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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的飨宴》
选编者言 鮎川哲也赏与本书六位作家
傅博99lib?t>
在日本,全国性的文艺作品徵文大多由出版社直接主办,不然即由财团法人主办出版社协办。
以广义推理小说徵文而言,二〇〇一年现在,加上去年新创设的几种徵文已达二十多种。其中冠以作家名的有江户川乱步赏、横沟正史赏、松本清张赏和鲇川哲也赏四种而已。
其中松本清张赏是一九九二年松本清张逝世后,日本文学振兴会为纪念松本清张对文学的贡献,于翌九二年设立的。其徵文对象是短篇推理小说和历史·时代小说(从第六届改为长篇)。其他三赏都是作家在世时创设的。
江户川乱步赏是一九五四年,由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即现在之日本推埋作家协会,为纪念江户川乱步六十岁诞辰而创设的。徵文对象是长篇推理小说。横沟正史赏是角川书店要纪念横沟正史的伟业,而于一九八〇年创设的。徵文对象也是长篇椎埋小说。
现在这两位推理文坛的巨人都已逝世。
鲇川哲也赏是一九九〇年由东京创元社纪念孤高的解谜推理小说大师帖川哲也而创设的。其创设经纬是这样的:
东京创元社原来是专门出版海外(即翻译欧美)推理小说的二大出版社之一(另一为早川书房)。凡是爱好推理小说的读者都知道其存在。
该社于一九八九年计划要出一套由日本的年轻作家撰写的解谜推理小说丛书,请解谜推理小说大师鲇川哲也带动,全书十三卷,“13”这个数字在欧美是“凶”之象征,欧洲中世纪的绞首台就是13阶,所以在推理小说上“13”是有特别意义的。丛书名是“鲇川哲也与13个谜”。
十三卷中一卷由鲇川哲也亲自执笔(至今本书尚未出版),而第十三卷公开徵文。被称为“第十三把椅子”的此次徵文获奖作品是今邑彩的《卍的 6740." >杀人》。之后,东京创元社为继续出版日本人的推理作品而继续举办徵文奖,正式定名为“鲇川哲也赏”。
鲇川哲也赏的徵文对象限定于解谜推理小说。由此可见,东京创元社的出版姿态是“解谜推理小说”。该社于九〇年代带来所谓的“解谜推理小说第三黄金期”,其功不可没。
自一九八九年以来,东京创元社培养出来的年轻作家不下二十位。本书选出其中五位作家之短篇。另外一位是第一届日本恐怖悬疑小说大赏之优秀作赏获奖作家之最新短篇。
《在水沉睡》作者北村薰,本名宫本和男。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出生于埼玉县。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枓毕业。在学时是早稻田推理小说俱乐部成员,毕业后在故乡当高中国文老师之外,使用本名或笔名撰写有关推理小说的评论和介绍文章,并翻译英美推理小说。
一九八九年发表连作短篇集《飞翔马》而登龙推理文坛。所谓的“连作”有两种涵义,第一种是作者在复数的作品中起用同一个主角或准主角,这群作品合称为连作。第二种是把同一个主题的作品收集在一起的也称为连作。在推理小说是常见的现象。
《飞翔马》一共收录五篇推理短篇,连作的主角是推理解谜者(侦探)春樱亭円乐与故事记述者的女大学生“我”。之后作者以这两主角,发表了中篇集 href='8963/im'>《夜蝉》、长篇 href='8597/im'>《秋花》和《六乃宫的公主》。
一九九〇年 href='8963/im'>《夜蝉》获得第四十四届口本推理作家协会赏,而奠定了作家地位。这些北村薰作品的最大特征是,没有犯罪及暴力元素,而是以口常生活中的怪现象、小事件所构成的推理小说,评论家称为“日常之谜推理小说”。之后出现许多追随者,而形成“新本格推理小说”派里的二大派之一。
上述的连作系列之外,北村薰另创作了《覆面作家有两人》之覆面作家新妻千秋,和《冬天的歌剧》之名侦探巫弓彦两系列连作。
北村薰也以“时与人”为主题,撰写科幻小说的连作《跳着走》、《回转》等。《在水沉睡》是不属上述任何连作的独立作品,故事描写女主角在浴缸沉睡的过程,可说是一篇上乘的抒情小说。
《疑惑》作者折原一,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六口出生于埼玉县。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毕业。在学时是早稻田推理小说俱乐部成员。以上经历与北村薰很类似。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日本交通公社上班,一九八七年辞职专心创作。
翌八八年发表以“密室杀人”为主题的连作短篇集《五个棺材》,收录五篇短篇。而且这五篇作品的共同主角是黑星警部。同年,发表第一长篇 href='7371/im'>《倒错的死角》,而第二长篇 href='7363/im'>《倒错的轮舞》入围第三十四届江户川乱步赏,上述两长篇在写作结构上,作者并不采取一般推理小说的直述法,而在作品本身的结构上设定“谜”。
如 href='7371/im'>《倒错的死角》的结构是由酒精中毒的翻译家大沢英男的手记,年轻的独身女性清水真弓的日记,以及由作者记述的窃盗犯曾根新吉之行动等二种不同的视点构成,作者在这二种不同视点交互出现的空间设定谜团,读者如果用心仔细阅读的话,自然可看破作者的诡计。这种在作品结构上设定谜团的推理小说,称为“叙述推理小说”。
折原一属于多产作家,之后不断发表叙述推理小说,在口本确立了叙述推理小说的领域。
一九九五田获得第四十八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的五十万字巨篇 href='7361/im'>《沉默的教室》也是叙述推理小说。青叶丘中学三年人班的气氛充满恶意,级任老师称为“沉默的教室”,不知是谁,不断发行恐怖新闻,指定诉卿的对象,加以残酷的欺负、凌辱。二十年后,开催同学会的广告刊登于报上后,誓言要报复的人之大量杀人计划蓝图秘密地渐渐成形。作者以叙述的多重构造设定谜团,让赞者拍案惊奇。
《疑惑》是写长久下来累积许多压力的家庭主妇之疑惑。
《趁尸体尚未变冷前》作者芦边拓,本名小皁造介。一九五八年五月二十二出生于大阪市。同志社大学法学部毕业后,在読売新闻社大阪本社当校阅。中学生时代已是科幻与推理小说迷。一九八六年以《异类五种》获得第二届幻想文学新人赏之佳作赏。一九九〇年以《杀人喜剧之13人》获得第一届贴川哲也赏而登龙文坛。
《杀人喜剧之13人》是住在大学生宿舍的十三个迷你杂志的同仁,一个个地被以不同的方法杀害,大学生侦探森江春策收集证据做推理的解谜推理小说。
之后,芦边拓也以森江春策为解谜者,写了一系列的推理小说。而这些连作的特征是森江春策会随着时间成长。(很多推理小说里的系列侦探都不会老、保持一定的年龄。)如在《杀人喜剧之鸟人传说》等短篇里是新闻记者;在《杀人喜剧的XY》、《地底兽国的杀人》等长篇是律师。
美国评论家,把狭义推理小说定位为“自我完结”的小说。意思是故事本身要完整,起承转结要分明,读完后须不让读者对事件留卜疑问。如以恋爱或人际关系为主题的小说,是记述人生片段的故事,随时可撰写续篇,但推理小说即不能为已经解决的事件写续篇。
芦边拓因年轻时代就是推理小说迷,所以他的作品结构准备得相当周到,很多作品采取二重构造,第一部是记述事件的发生经过,第二部是侦探根据此记述去推理、解谜。这可说是芦边作品的第二特征。
《趁尸体尚未变冷前》是一篇破解“不在场证明”的解谜推理小说。
《伪装之家》作者二阶堂黎人,本名大西克己。一九五九年七月十九日出生于东京都。中央大学理工学部毕业。当作家之前是当过漫画大99lib.师手塚治虫迷俱乐部会长的漫画迷。
一九九〇年以《吸血之家》获得第一届站川哲也赏之佳作赏。一九九二年发表第二长篇《地狱的奇术师》而登龙推理文坛。
这两部长篇的侦探是才色兼备的大学生二阶堂兰子,故事记述者是与作家同姓同名的二阶堂黎人,是兰子的表兄。由这样的侦探塑像就不难想像这两长篇的本质了。没错,这是二次大战后由横沟正史确立的解谜推理小说的世界——故事背后充满了恐怖、传奇、浪漫的气氛,以现今时点来说,是古色古香的推理小说。
自从一九五七年,松本清张领导的社会派推理小说成为推理小说主流后,这类推理小说急速消失,直至一九八一年岛田庄司发表《占星术杀人事件》前可说没人过问。这部长篇虽然受到很多评论家的恶评,却获得部分读者的热烈支持。
虽然如此,却没有追随者出现,成不了气候只好孤军奋斗。到了一九八七年绫辻行人发表《十角馆的杀人》之后形势才逆转,解谜推理小说的第三黄金时代才来临。
上述的《占星术杀人事件》和《十角馆的杀人》都是延袭横沟正史的创作形式。之后出现了一群年轻的追随者,如歌野晶午、法月纶太郎、我孙子武丸、麻耶雄嵩、司冻季等,他们的作品都经由岛田庄司推荐,从“讲谈社小说”丛书出版。因此评论家把这群继承横沟正史路线的作家称为“讲谈社小说丛书派”,以与东京创元社派(或日常之谜派)相比较。
二阶堂黎人的作品,虽然获得姑川哲也赏之佳作赏(但没有从东京创元社出版),以其作品风格来说,是属于讲谈社小说丛书派风格。
二阶堂兰子系列另有《圣欧斯勒修道院的惨剧》、《恶灵公寓》、《百合迷宫》、《玫瑰迷宫》等。
《伪装之家》也是二阶堂兰子为主角的解谜推理小说。
《被追》作者贯井德郎,一九六八年二十五口出生于东京都。早稻田大学毕业后在商社上班。一九九三年《恸哭》人围第四届鲇川哲也赏而登龙推理文坛。
《恸哭》也是结构很特殊的叙述推理小说。故事分为两部分进行:以捜查幼儿连续杀人事件的警官小说部分和渐渐沉溺于新宗教之男性的内心历程部分。两件不同事件最后合而为一,而呈现出意外的收场。
贯井德郎另有一部与《恸哭》同样属于叙述推理的巨着,全书约六十万字的《修罗结束时》。故事的主轴是写一个失去记亿的青年寻找自己的过去,但故事的记述分为作者记述的第三人称部分和青年自我记述的第一人称部份。而这两本书的最大特征是,虽然是解谜推理小说,却没有解谜的侦探登埸。
贯井德郎除了上述之叙述推理小说外,还有几种连作系列小说。第一种是专门解决异常犯罪的警视庁人事二课之环敬吾警部补为中心的非公式部队的警察小说,如《失踪症候群》等之症候群三部作。
第二种是异次元世界“明词时代”(即明治时代)为时空背景,主角朱芳庆尚系列,作品有《鬼流杀生祭》等。
另外贯井德郎有非系列化的推理小说,这些作品大多是取材自现今社会的特殊问题。如《天使的尸体》是中学生之自杀事件为主题,其父去寻找自杀动机。《转生》是以宣判脑死后的器官移植为主题。《迷宫溯行》是小心翼翼的丈夫寻找失踪妻子的故事。《被?追》是写痴情色狼的故事。
《被关闭》作者安东能明,本名安藤能明。一九六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出生于静冈县。明治大学毕业后,在浜松市公所企划课上班。一九九二年《真空回廊》入围第六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赏。翌九四年以《死亡从上空降下》获得第七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赏之优秀作赏。这是一部可从不同角度阅读的推理小说。
故事是住在东京郊外的大学助教被杀,警视庁搜查一课的刑警开始捜查(以上是警察小说),杀人现场呈现不可思议的状态(以上是赐于“不可能犯罪”的解谜小说),搜查的结果发现事件背后的阴谋(以上是社会派推理小说),犯罪者正在准备新的推理牺牲者(以上是悬疑推理小说)。
二〇〇〇年以《鬼子母神》获得第一届恐怖悬疑小说大赏之特别赏,内容是儿童虐待为主题的推理小说,也可从不同角度解赞。
《被关闭》是得奖后的第一短篇。
01.11.05
在水沉睡
北村薰 著
赖樱英 译
01
西田先生第一次带我去那家店,是在刚进入梅雨季的时候。
我和西田先生都是新进员工,一个多月来都一直跟着资深老手,实习、跑外务、面访客户。两人都负责别墅区,也不是不会贸然登门去推销,但基本上做的都是循线销售,因此是看着同乡会的名簿去挨家尝试的。
以我个人的感觉来看,如果都来到别墅了,附近还有扯得上关系的人存在的话,反而会觉得受不了呢。然而,要是老这样想的话,那么工作根本就做不成了。只好换个想法,开口攀谈。
回到公司报告了结果之后,以我们新人为主,大家经常会一起去喝酒。我把这件事也看作是工作内容之一,跟着一起去。总之是一直疯到不论任何地方,连一片樱花花瓣都再也看不到的时节为止,老是累个半死。
即使是进了酒馆里,我也只是浅尝啤酒,或者是喝前辈与同事帮我斟酌挑选的口感极佳的“新加坡司令”来打发时间。
聊得最多的,往往是一些关于上司的闲话,其余是职业棒球赛或是身体状况的话题。此外,也会对新来的女职员提出一些带点身家调查味道的问题来。就有那种在职场上受到前辈们多方照料,而且能够很优秀地反应过来、学得又快又好的人,在这样的场合里,也能够无懈可击地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而对于像我这样既无趣,又不管再怎么忍耐,都还会显露出“我正在忍耐”的样子来的人,前辈们似乎也很不起劲。
我记得的对话并不多,但是致使我会去那家店的起因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一位名叫柿崎,戴着金属框眼镜、脸型瘦长的前辈,用一种简直就像是在严厉申斥的口气,对着那天领着这群人一起来的胖部长说道:“所以说部长,现在已经不叫做高杯酒了啦。”
“喔,是这样啊。”
部长微笑着,继续说道:“那是叫做什么呢?”
“是威士忌苏打啦。”
“喔。”
“但是,冲淡了就太可惜了。至于冰块呢,加在这里就不错,加冰块的格.?雷立培特。就是这个。”
我不认得威士忌酒的牌子。当时,我凑巧随着声音,把摆在眼前的浑圆酒瓶中央的文字“GLE”横着看过一遍,所以还记得。
“哦,是这样子吗?但是如果要冲淡的话,是用哪一种呢?是水呢,还是碳酸水啊?”
明明是笑着接受部下所用的苏打二字,却八成是故意地用“碳酸水”来回答的部长,脸颊上淡淡地染着十分满足的粉红色。
柿崎先生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喔,我是加水啦。爱尔兰的——”
接下来我只记得柿崎先生开始说起关于爱尔兰威士忌香气的话题,至于他所提起的牌子便不记得了。
左边的一群人在讨论手相的话题。跟我一样是新进员工的女孩子,一脸天真烂漫地摊开手掌,像是要跟人家要东西那样,男性们探头观看,“哇哈哈”地大笑开来。
就在那时候,西田先生走到晾在那里当“壁花”的我身旁来。因为是在角落里,旁边有人坐下来的话,应该会觉得有压迫感才对的,我却感到十分自然。
“啤酒吗?”
西田先生手上拿着威士忌加水的酒杯。
我故意用一副“我是个无趣的女人吧”那样的语调说道:“是啊。”
然后,伸手探进装着坚果的碟子里摸索,却已经都只剩空壳了。
跟我同期的西田先生,穿起新的西装来很好看。在那之前,他是个除了打招呼之外,不曾跟我说过什么话的人。
“鸡尾酒呢?”
“我不懂酒。”
这句话,是用很不可爱的口气说的。
在西田先生耳中,听不出任何感觉来。然后他说:“你曾经在庭院里,调过鸡尾酒吗?”
算我输了。我摇摇头。
西田先生瞄了一眼我的杯子,用轻柔的语调缓缓说了起来。
“看着你的短发和那杯啤酒,就让我回想起过去。那是大学暑假刚过完的时候,九月都过了一大半了,却好像是又回到盛夏季节似的,天气非常热。午休时间,我和一位短发女孩在校园里走着。那个女孩,很突然地,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那样对我说,‘我调鸡尾酒给你喝!’她抬头看着我的额头上,汗珠闪闪发光。‘我马上就过来,你先把杯子准备好。’说完,我都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这样跑掉了。
“我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好呢。很平凡无奇的,我走进就在旁边的学校餐厅,打声招呼借了两个塑胶杯子出来。拿着杯子回到原来的地方等着。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笑嘻嘻地回来了。她拿着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罐装饮料,整个人似乎变热了十倍。
“我们一起走到校舍后面的长凳子那边。虽然已经开始上课了,不过我们刚好是没课。
“要是机灵一点的家伙,是不会顶着那样的大太阳跑到外面去的。应该会去找个咖啡厅坐下来,或是到有冷气的地方吃顿午餐之类的吧。但是,绿荫浓密的树木随风轻摇,云非常的白。夏天的太阳,就像是被我们两个人全包了下来那样,感觉很棒。
“那女孩,把罐子外面冒出一堆水珠来的姜汁汽水放在水泥砌成的长凳上,又从包包里拿出同样是冒了一堆水珠的罐装啤酒。果然,要 660e." >明目张胆地把酒拿进来,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杯子就放在两个人的正中间。接着她打开姜汁汽水的铝罐,让我拿着啤酒罐,说要把两瓶铝罐里的饮料平均倒进杯子里。
“两个人隔着凳子面对面地蹲下来,用那种像是见习药剂师的眼神,试着如法炮制一番。也许是因为跑着拿过来的缘故吧,在发出响亮声音的同时冒出了好多的泡沫来。那也很有趣。就连长凳上的黑蚂蚁,都是一副觉得很奇怪的样子。
“当时那杯冰冷的鸡尾酒,真是难以想象的好喝。你如果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的话,没骗你,那可是一种据说叫做ShandyGaff、名正言顺的鸡尾酒呢。那女孩好像也是第一次调的样子。她说是在英文系上课的时候学到的。”
我不知为什么感到有点气愤地回答说:“在英文系里,还真是能学到各式各样的东西呢。”
02
累到简直连工作之外的事情都无法思考地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假日来临。
无所事事地过了大半天,中午过后忽然想起来,便穿上牛仔裤和凉鞋,骑着脚踏车上街去,试着去找自动贩卖机看看。然而,明明又不是多么热的天气,却唯独姜汁汽水亮着已售完的红灯。
这可惹恼了我,一连跑了好几家超市,在往最后那家店去的长长的道路边,紫红色的花朵像人造花般盛开着,杜鹃花丛一路绵延到看不见尽头的那端。由于是逆风,我拚命骑啊骑的,却好像都没有往前进,真是教人着急。
在好不容易抵达的那家店里,正好碰上它特价促销的“可乐六瓶合购”。我拿了那个姜汁汽水,连同啤酒一起买了。
洗完澡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照西天先生所说的方法试着调来看看。只有一个人是不太好弄的。泡沫从玻璃杯的边缘冒出来,我只好用嘴巴去接,就像是嘴唇碰触到天鹅绒布料那样的感觉。
倒也并不难喝。
只是,一次两罐碳酸饮料,我的胃有点难以消受。但要是没了气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难喝的东西了。就在东弄西弄的时候,渐渐感到有点微微的寒意。若是两个人共享夏日来喝的话,也许会是个终生难忘的回忆。但是,这绝对不是给独自一人,窝在这种公寓的一间斗室里,浅酌轻尝的饮料。
我虽然这么想着,却也觉得有点浪费,便在睡觉前把两罐都喝完了。对爱喝酒的人来说,这点分量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就算是对我而言,要是平常喝这么一些也不会怎样的。但是,也许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精神松懈之故吧,那天晚上很奇怪的,我感觉到好像有点头晕的醉意。
03
六月,我接受了西田先生的邀请。
新人们也都已经脱离前辈的指导,到自己的部门各就各位了。我所负责的商品是网球的会员证,西田先生则是负责度假饭店那方面的业务。因为很忙,所以从那之后就没有什么可以特别说话的机会了。
那是在公司的走廊上不期而遇时,他稍微看了一眼雨中的玻璃窗,问我今天傍晚可不可以约我出去。由于我已经开始觉得“去喝酒”这件事实在很无聊,所以几乎都不再接受这样的邀约了。但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也没想就反射性地点头答应了。
他领着我在纷飞细雨中穿梭,来到一间位于新桥的店。走进那个不仔细注意恐怕会错过的入口,顺着狭窄的楼梯往地下室走,推开深咖啡色的门扉。
是一间很小的酒馆。
吧台对面,站着一位看来年纪约莫五十好几,很适合打蝶形领结的老板。就像小时候从电视上看到的外国电影里,曾经在不经意间看过的面容。是个让人莫名地心生怀旧之感的人。
他和西田先生相互问候,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熟悉感,之后我们便在酒吧前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三个中年客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静静地喝着酒。色泽黯淡的墙壁上,随意贴着啤酒和威士忌的海报。每一张都是我见都没见过的。不过是走了十几级楼梯下来,却好像已经迷失在一个跟地面上截然不同的国度里了。
“那个,上一次我跟你提起过的——”
“什么?”
老板说话的尾音微微地上扬,眼睛看着我。
虽是和蔼可亲的眼神,但却觉得好像是在被人打量估价似的。西田先生稍微把身体探向吧台。
“就是这个人。怎么样呢?可以吗?”
老板慢慢地点了点头。西田先生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
“太好了。总算是不虚此行。那么,两人份。”
“好的。”
老板打开右手边的小门,走进里面的小房间去。我一面拨弄着浅樱色套装上五颗并排纽扣的第二颗,一面理所当然地提出疑问。
“是什么啊?”
“没什么啦。”西田先生有点恶作剧似的笑着说,“我并不是想要让你喝比较烈一点的酒,然后把你怎么样的。请放心吧。”
“真是答非所问。该不会又是什么关于鸡尾酒的事吧?”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记得吗,那个时候,部长和柿崎先生曾谈到威士忌加苏打和威士忌加水的话题吧?”
我视线..稍微往上移,跟挂在墙上的月历里那个已经抢先一步穿得非常夏天的女孩视线相会。
“……喔,在说哪一个比较好的那个。”
“对,你觉得呢?”
不论是威士忌加水或是威士忌加苏打,我都只不过是曾经浅尝过的程度而已。
“我倒是没有特别……”
这时候老板从小房间里出来了。手上拿着两杯威士忌酒。
“西田先生是加水派的吗?”
我眼睛一边注视着并排放置的杯子,一边问道。
而西田先生只是以“我想要让你喝喝这个”来回答我。
如果是刻意那样说的话,那么应该是跟普通的威士忌加水不一样吧?我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玻璃酒杯。可能是因为从来不曾仔细地看过威士忌酒,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但是,在清澈洁净的冰块之间的琥珀色,是那样不可思议的透明澄澈,让人觉得,即使这是湖水层层叠叠的深邃,那么就连远在湖底呈点状那么小的鱼的寂静无声的游动仿佛也能看见。
我用一种像是在转瞬间去到遥远的地方又回来了的表情,看着西田先生——我觉得是这样。
西田先生换上一副不再紧绷的舒适自在模样。
“看得出来吧?不过还是——”
然后,伸手拿起酒杯。
我也把另外一杯送进嘴里喝喝看。然后,很自然地闭上眼睛。有点类似刺刺麻麻的痛苦滋味。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验,凭着直觉就知道,这不是因为威士忌,而是因为水的缘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掺了苏打。但是,并非那种有气没力的味道。很可恨地,我还记得那个名字——ShandyGaff。跟喝掉那个自家调制、在桌子上放了很久、已经没有气泡的饮料时的悲惨模样迥然不同。纵使是在水里添加一点点的苏打,所能产生的,顶多也只是那样淡薄的滋味吧。
如果自己是个能够神游于多愁善感之境的女孩的话——在西田先生的故事中出现的那名小姐,一定也是这样的人吧——便会在转瞬之间脱口而出地说,那是用眼泪来冲淡之类的傻话来,是会让人感到“可爱”的。
“关于这个东西,请你不要在别的地方提起。因为听说数量很有限,所以老板呢,只有在遇到他觉得恰当的客人时,才会悄悄地拿出来。”
“那是贵重物品喽?”
“是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西田先生很轻柔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不会想要问。但是,就是会有很想要喝这个酒的时候。”
“西田先生为什么会成为这里的‘会员’呢”
“也是凑巧啦。我走过店门前,就像是被什么给拉进来那样,走下了这里的楼梯。不过一开始都是喝普通的威士忌加水,然后老板就主动推荐说,要不要试试这一种。”
我们并排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喝着那种特制的威士忌加水。老板钻进门扉好几次,为我们更换酒杯。
就这样子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吧,我们几乎都没有交谈。那就够了,也许饮用相同的“水”,就是一种对话吧。
走上楼梯,回到地面上时,天气依旧。无数的雨丝,在漆黑的夜色里突然出现在空中,经过一段短暂的旅程后,好似愤怒般地在脚边的柏油路上迸裂开来。
过了一年,也已经习惯了公司的生活。
春季的人事异动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决定的,我并不知道。或者,是根据当事人的志愿也说不定。
西田先生决定要去关西的分公司了。在走廊上跟他道别之后,他这样说道:“我啊,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人事命令了呢。”
“啊?”
“是之前跟你说过的,在盛夏里调鸡尾酒的那个女孩给我的。礼拜天正在睡觉时,收到公司寄来的限时专送,打开一看,里面是转调到北海道函馆分公司的人事命令呢。在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好多事情。但是,等我冷静下来一想,我们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函馆分公司’吧?首先,没有盖章,信封也不是公司的信封,上面只写了公司名称而没有写地址。该有的全部阙如。那时我就猜中了几分,一看邮戳上的投寄地点,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恶作剧。”
“是那个女孩吗?”
“是啊。听说人事命令用的纸,是逛街时在银座的文具店里发现的。她说因此呢,就特地买下来做好,然后寄出来看看。上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正好在说一些关于函馆的话题呢。”
04
樱花开了又谢,西田先生走了,梅雨季节再次到来。
在一个因整理文件耗费许多时间而工作到很晚的夜里,看着拍打在窗户上、宛如在责备我的雨点,也看到映照在那扇窗上的自己。深巧克力色印花布料的衬衫,是细碎的白色小圆藏书网点图案。离远一点的话,甚至会看成是素色的。
就在那时,突然想去那家店看看。
对于超级路痴的我来说,算是相当意外,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犹如被一条线牵引着那般,我没有迷路,顺利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地点。
独自在一张高脚椅上坐下来之后,仿佛就像是在迎接刚刚离开座位又回来的客人那样,老板微微地点头行礼。
“要帮您准备那个吗?”
我点头之后,他又补上一句话说:“要是今天,也可以调更烈一点的。”
“这样子的话,就喝那个——”
“好的。”
老板像上次那样,走进旁边的小房间里去。
05
摆在眼前的酒杯里的威士忌加水,颜色跟之前的略微有些不同,是微妙到难以言喻的差异。一入口,那滋味还是一样,的确是很烈的酒。
客人有十二、三位。有人高声谈笑,感觉气氛很热闹。只是,我身旁的座位是空着的。话虽如此,之前也并不算是两个人。上一次,只不过是两个“一个人”在这里而已。
就只是这样,我把精神集中在酒杯上。被雨淋湿的脚,开始逐渐地干了。
十点刚过的时候,人群同时离席,狭窄的店内变得空旷宽广。可是相对的,正因为没有了声音,感觉周遭好像整个变暗了。
老板开始默默地收拾桌面。额头上虽然已经有点稀薄了,头发却依然乌黑。就在看着他的身影,听着玻璃和搅拌棒碰触的寂寥声响时,我没来由地觉得,这好像会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店。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话,就是等老板把店收拾干净,我一走出这里之后,就算是明天到这附近来寻找,都再也不会找得到这家店了。这明明是个毫无道理的想法,却有如海水必然会在涨潮日到来那样,涌上了我的心头。
轻微的醉意也来推波助澜,让我被“唯有现在才有机会”的焦躁感所驱使。于是,手扶着被擦拭得闪闪发亮的吧台,我转过半身去朝着老板。
“这个,究竟是什么呢?”
然后,视线转移到酒杯上,再转头凝视着老板。不瘦也不胖的背影,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工作着,用银色的盆子装满了玻璃酒杯和盘子,放在吧台上。然后他终于面对着我,以温和的声音说道:“威士忌加水。”
那简直像是裁判在告诫犯规的新选手那般的口气。
“是什么样的水呢?”
“这个嘛……如何说好呢?”
“是商业机密吗?”
“这样子说的话,大家就都能理解了。”
“然后就不再多问了吗?”
老板轻轻点头:“是的。因为大家都是些很有绅士风范的人士。”
我的嘴角有如羽毛般轻轻浮起,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状况下微笑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差不多到了想说出来的时候了吧。”
老板虽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却走到门外去又回来。有一瞬间,觉得好像可以听到笼罩着上面那个世界的雨声。
店门似乎关了起来。
在椅子上坐下应该也没关系的,老板却走进吧台里去,和我面对面。
“那是我国中时候的事了——”老板开始诉说,“我走进没有半个人的化学教室,想说如果把硫酸、盐酸、硝酸和醋酸混合在一起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就动手实验。混合的顺序、以及真正放进去的究竟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却发出一声砰然巨响,白色烟雾从试管往上蹿,一直冲到天花板附近呢。
“那让我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去玩药品了。但是我很喜欢去触摸化学教室的玻璃试管。就在这样东摸西摸的时候,我把水注进细的试管里从旁边一看,就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样,水的表面看起来好像有一层薄膜。为什么我会去思考那样的事情,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想着,这层..薄膜能不能剥掉呢?
“那是个秋日的黄昏,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四周看起来异常明亮。化学社团里扎着辫子的女生,在另一头实验桌的那一边打开了水龙头,正在用刷子清洗试管。我并不是社员,只是来闲逛玩玩的而已。自来水在水槽里四散纷飞的水声,感觉上好像到现在都还能够听得见呢。还有刷子‘啾啾’响的声音。而我,像是被那声音蛊惑了一样,拿起放置于桌上木箱内的细长试管。
“在我这边,也有一个水槽。我扭开水龙头,水像丝线一样地流泄出来。我让那条透明的线进入试管,用手指头抵住底部,水马上就满了出来。拿起来一看,发现在试管的尖端,水的表层鼓了起来。只好桌子上的箱子里,有一个——那个应该叫做什么呢?前端像针那样尖尖的,类似锥子的工具。
“我用右手抓起那个工具,从管子边缘,把那个锐利的尖端插进了水的表层下面。一下子就滑进去了,水和表层之间出现了缝隙。像是就那样要把尖端反弹出来似的,细细的针震动着,表层的部分就像豆子一样飞了出去,掉落在漆成灰色的桌面上,圆滚滚的。而且还会抖动摇晃呢。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印象中就在那时候,扎辫子的女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叫我。我就把管子里的水放掉,走到那个女生那边去。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忘了这件事。
“不过,那是在开始做这个生意,拥有了自己的店又过了四、五年之后的事情。深夜过后自己一个人在收拾店面——不是这家店,是之前在中野那边的店啦。那个时候,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水的表层的事情来。
“我打算再试一次看看。用调酒杯装满矿泉水,手拿着刀子,从杯缘突出缺口上的小三角形的地方,把刀刃插了进去。
“就像是要把标签剥下来那样,我开始剥除表层。水的薄膜就那样顺势滑到刀刃上,掉落在一旁的碟子里。
“我探头去看调酒杯里已经剥去外皮的水,看起来好像比原本的水还要更清澈透明。
“接着,国中时代虽然是只做到这里为止,但这一回由于生意上的关系,我开始疑惑于这个透明到有点诡异的水,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轻轻地举起杯子,我试着含了一口。
“好像微微地刺着我的舌头。光这样喝,味道太刺激了一点。我就加了威士忌去混合。于是,就很顺口地入喉了。而这就是那种威士忌加水的开端。
“今天端出来给你喝的比较烈的这种,就是表层部分。把表层单独收集起来,就会是那样的味道。之所以会挑选客人,是因为明明都已经这样明显了,不明白的人还是完全分辨不出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水。真的是很奇怪吧?”
老板“吁”地喘了一口气。
“唉,我本来没有打算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但是好像在迷迷糊糊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觉得很无聊吧?要是给你看看我用刀子时候的样子,可能会比较好吧,但是我怎样也不想要秀给别人看。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会想要给懂得那个水的滋味的人喝。所以才会一直持续做到现在呢。”
老板稍微把头一偏,看着我:“你能相信吗?这样的事情。”
真是出乎意料。
“这不是相信或者是不相信的问题吧。”
不假思索的,我像是抗议般脱口而出。然后为了要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以双手覆盖住脸庞。我明白的,明白有这样的事情。
而且西田先生他,一定也明白的。
06
踏进玄关,“喀锵”一声把门锁上时,日期已经跨进第二天了。随随便便地把伞往孔雀蓝的伞架上一插。
一打开日光灯的开关,光线便闪烁着扩散开来。在光线完全笼罩住房间和我之前,有好一会儿,我呆呆地坐着。然后,站起身来,开始放水准备泡澡。热水器的声音有点刺耳,放满了半个浴缸后就关掉了。
将衣服连同温暖一并脱下,赤足的脚底板一边感受着塌塌米、地板以及垫子的冰冷,一边踏进白茫茫的浴室。在西式乳白色的浴缸里,有着宛如床铺般的热水。这样一想时,我光着身子回到房间里。桌子上有一把红色把手的小剪刀,我握住了它。
我攀着浴缸的边缘,跪立在垫子上,把打开成十字状的剪刀的一片刀尖往下滑,逼近到冒着水蒸气的水平面。
比起从平底锅中把可丽饼给掀起来,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一旦用刀尖,只是让边缘浮起来之后,就能够用手指头捏起来了。水的表层就照着水面的形状,整片完好无缺地被拿起来了。
把剪刀放在伸手可及的放洗发精的架子上。
我就像是溜进被褥里去那样地滑进浴缸里,拉上薄而透明的帷幕。
那是以身体的形状,仿佛是分别从上和下来覆盖住我。分明是热水却不会热,而且也不冷,我就像那个东西那样包裹着我自己,只是没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译者简介:
介赖樱英:
一九六四年出生,台北市人。东吴大学国贸系毕业。曾任外商公司业务秘书,软体公司行销主任,目前为专业从事日文翻译之自由工作者。译有《虫卵的排列》(合译)、 href='6853/im'>《疑惑的轮舞》(合译)、《恋爱诈欺师》(合译)以上三书由新雨出版社出版)等。
疑惑
折原一 著
王诗怡 译
警笛声像空袭警报般、震动着隆冬的夜空。
哔哔剥剥的火花爆裂声传遍了附近的家家户户。人家全跑出屋外,束手无策地紧盯着化为一片火海的二楼木造建筑。
“那孩子还在二楼里面。求求你们,赶快救他出来。”
一位像是住在那房子里面、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披散着头发,陷入半疯狂状态地大吼大叫。“那孩子,那孩子还……”
女人的叫声在中途陡然停止,她想冲回火场。附近的中年男了将其双臂反折压制住她。
起火处好像是在一楼,眼看着就要延烧到二楼去了。干燥的北风更助长了火势,火花四处纷飞,火星朝着南边飞去。
消防队在报警十五分钟后抵达。不过火灾现场于狭窄的巷弄深处,因此消防车无法全数进入。
化成一片火海的屋子,在夜间宛若一根巨大火把似地不停燃烧。
嘎拉嘎拉,只剩下骨架部分的二楼即将崩落。
“老公,老公……”
女人凄厉地喊叫。为了帮助来不及逃开而被困在二楼的孩子,女人的丈夫也冲进了火海。
二楼开始瓦解,向下掉落,整个房子都垮了。星火朝着周围飞散,热气涌向了看热闹的民众。
01
寒冷干燥的日子一直持续着。
这一个月来,市内连续发生了好几起可疑火灾,几乎没有一天听不到消防车的膂笛声。没有火源的地方,比方说家庭垃圾堆积场,民众堆在玄关的纸箱,自行车停放处,停车场的车子,全都起火燃烧。
最初是可立即扑灭的小规模火灾,二周前,犯罪手法竟扩大到让关闭工厂付之一炬。
接着,终于连空着的木造民宅也着火,烧死了一名随意跑进里头睡觉的流浪老人。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一个人死于纵火案件,然而小心火烛的警报,不见得就能降低牺牲者的数目。
纵火时间从晚匕九点横跨至凌晨十二点,已确认的原因不明火灾便巳累积了十三起。倘若再加上没有纪录的小火灾,数目说不定还会再增加。
后藤浩子看到晚报的报导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起火案的地点全集中在她家半径两公里以内的区域。哪天连自己家被纵火犯盯上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自治会组成了守望相助圑体,晚上都会轮流巡逻,不过纵火犯好像打算来个将计就计,不停犯下罪行。
她家是在十年前买下的透天厝,?99lib.还剩下二十五年的贷款。要是真被人放火烧了,教人如何能忍受得了。就算有火灾保险,重要的家具杂物也不在理赔范围之内,届时一家四口可要在寒冷的夜空下流浪街头了。
就算没有这些,她也有许多家务事需要烦心,浩子实在不想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十一点后丈夫回家了。
丈夫俊一郎比她大五岁,现年四十七。虽然他是中坚建设公司的总务课课长,不过现在是即使因不景气被裁员也稀松平常的年代。每当丈夫宣告某人被解雇,回到家后,必定会抱怨工作上的种种。自己差不多快被炒鱿鱼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等尽说些让裕子气闷的话。
不过,更让她头痛的,却是儿子的问题。大辅自从髙中入学后,忽然就拒绝再到学校上课,现在他十八岁了,却还是成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起因在于被欺负。浩子虽然曾和校方进行交涉,无奈对方却不把它当成一回事,丈夫也说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不想念就别念了。冷淡的学校,以及对家庭毫无理解、毫不关心的丈夫。就算她想强势劝告儿子,不过对于一个体力比自己强的对象,很有讨能会被反过来暴力相向,结果也只好由得他去了。
浩子将做好的三餐放在房间前面,儿子吃完以后,会将空的碗筷放在走廊上头。不管是潮湿的梅雨季、酷热的盛复,或是寒冷的冬天,不过是同样一件事的不断重复。
二年来,只有在儿子上厕所时才能见到他几次而。他会在家人就寝后淋浴,好像连澡也不泡了。浩子只能凭样子来判断儿子在不在家。只要坐在客应,就能听到天花板溥来的脚步声。
儿子只和妹妹美穗说话。丈夫从头到尾只会说“随他去”。唉唉,自己都已经这么尽心尽力了,可是丈夫儿子却照样我行我素。
唯有和高中一年级的女儿美穗相处时,气氛才显得融洽。美穗和哥哥不一样,是个率直的优等生,高中联考时也没让双亲操心,硬是挤进公立高中的窄门。美穗既体贴又温柔,是浩子倾倒满腹牢骚的情绪垃圾桶。
“最近你有没有见到大辅?”
浩子在那天晚饭时,问了美穗一下。
“完全没有。”美穗摇摇头。
“天气这么冷,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冒。”
大辅的房问里有电暖炉,不知他是如何使用的。美穗好像偷看过大辅的房问好几次,听说房问内堆满了漫画和录影带。一想到过热的暖炉很有可能烧到书本,浩子就在意得不得了。尤其现在天气这么干燥,更是教人担心。
“可是。”
美穗的言词闪烁。
“怎么了?”
发现女儿的脸上越过一丝黑影,浩子的胸口涌现些许不安。
“哥哥不是一天到晚都关在房间里喔。”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很想说。”
美穗的语气含糊,漆黑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拜托你跟我说吧。妈妈很担心耶!”
浩子的语气坚定。
“知道了。可是,不要跟哥哥说是我说的喔。”
就算想告状,自己也还见不到儿子的面呢。
浩子点点头。
“哥哥经常从二楼跑出去。”
“二楼?”
浩子每个礼拜会给儿子一次零用钱。并非直接交给本人,而是将装有零钱的信封放在房门前。儿子就是用这笔钱买东西的。要不然,他也买不起录影带和书本。浩子原以为儿子是抓好自己不在家的时机,白天从玄关出入的。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从屋顶沿着屋海下去,很简单的。”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晚上九点以后。我在房间里看见的。”
美穗的房间就在大辅的隔壁,可能是从声响发现的吧。“而且还不只一、两次喔。”
“晚上能做什么?”
“我看是精力过剩。一整天都腻在房间里,不但会运动不足,而且连身体也会跟着发霉吧?哥哥应该也有哥哥纡解压力的方法。”
浩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长年赖在家中的儿子,居然会在夜里频频外出。
浩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儿子的行动。可是,她不想去相信。一直到她亲眼确认为止。
02
“老公,我有事想跟你说。”
那一天,丈夫很罕见地没有加班,八点多就回家了。浩子赶紧跟他商量儿子大辅的事情。
那时丈夫正好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拭发热的脸颊,一边将瓶装啤酒倒入玻璃杯中。变薄的头顶,突出的腹部,死鱼般的眼睛。结婚时要瘦得多了,同时还是个怀抱大志的好青年。
“怎么,他想上学了吗?”
“不是啦。那孩子好像常常在晚上跑出去。”
“他已经十八岁了。会往外跑也是应该的。”
“才不是,他是从二楼偷偷溜出去的。”
“喔,跑出去纵火吗?”
丈夫轻浮地笑了笑,一口饮尽玻璃杯中的啤酒。
“老公,玩笑有分可以说的和不好笑的两种。”
“抱歉抱歉。”
丈夫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
“也该认真考虑那孩子的将来了。要是继续窝在家里面,他一辈都会是那副德性。”
“没关系一等他到了二十岁就会开始工作。”
“你根本没有认真在想。”
“那你说要怎么做才好?”
丈夫不快地皱起眉头。难得的酒兴都被破坏一空。
“你应该更积极思考孩子的问题。照这样下去,人辅会完蛋的。我们死了以后,那孩子该怎么办?”
“他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时问会解决一切。”
“你老是这样。什么都公司摆第一,家庭摆第二。”
“这是为了养活你们哪。你知道我在公司吃了多少苦头吗?身在解雇员工的立场,精神压力是很大的。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公司和自己的小孩,哪一个比较重要?”
“这个嘛,”
丈夫臭着一张脸,将啤酒倒入玻璃杯。“两个都很重要。不过,你也理解理解我的立场啊。”
“你几乎都不在家,因此我无法理解。”
“所以我才把孩了的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啊?”
“这是在逃避责任。礼拜天你只会去玩高尔夫跟柏靑哥。”
“啧,你很罗唆耶。我提早回家不是为了听你说教的。”
丈夫愤然起身,丢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啊——啊,连饭都变得难吃了。我到外面去喝两杯。”
唉唉,那..人脑中只有公司。根本无法沟通。
浩子不由得忧郁起来。丈夫出门二十分后,消防车的警笛声再度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03
能依赖的只有女儿一个人。浩子拜托美穗,要是她发现大辅从窗户爬出去了,马上就来通知白己。和丈夫吵过架的隔天晚上九点以后,“哥哥刚刚出去了”浩子收到了报告。她当下决定跟踪。她实在是太担心儿子,因此玄关总是放着一件御寒外套,以便能随时外出跟踪。
可是,浩子离开玄关的时候,大辅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是去便利商店了吧,虽然跑到了两百公尺远的车站商店寻找,却没能发现儿子的身影。
想不到其他可能去的地方,不得已她只好撤退了。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没想到一开始就铩羽而归。真是丢脸。
浩子来到儿子外出后的二楼,从外头窥视儿子的房间。她心想反正一定会上锁,没想到试着扭转门把,门居然打开了。
好像好几年空气不曾流通过的房间。年轻男人的汗味和体臭薰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个可爱的儿子已经走到自己到不了的地方了。残酷的现实不断打击着浩子。
四个半榻榻米大的和室,堆积在地板周围的漫画和录影带有天花板那么高,只一个塌塌米大小的空间可供活动。就连桌子上也被录音机、书本、CD给占满了,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念书。
杂志间夹杂着散乱的泡面空碗,饼干的袋子……。酱油臭味、腐臭味全混在一块儿,房间内充斥着令人不快的气味。
书桌的对面是 7a97." >窗户。果然没有上锁,由此可知大辅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虽然电暖炉已经关上了,可是随意丢弃的面纸和纸屑要是着火了,应该很快就会燃烧起来,此时,她在纸屑中发现了一张地图。那是范围涵盖市内全区的大地图,怪的是上头布满了红色标志。这是什么的标示呢?仔细一数,共有二十来个。
突然间背后传来了人的气息。原本认定是被儿子发现了,一听之下居然是美穗。
“妈,有没有找到什么?”
浩子松了一口气。
“别吓人嘛。”
她按着胸膛,大口地深呼吸。
“会少好几年寿命的。”
“哥哥差不多快回来了,赶快离开比较好喔。”
“谢谢。”
溜进房间的机会多的是,要是太过深入而被儿子发现,一切就无法恢复原样了。今天就此罢手会比较好吧。
浩子回到客厅,拿出丈夫的威士忌,将它倒入杯中。不点喝酒心里实在撑不住。她钻进暖桌,一边漠然地听着搞笑艺人的无聊笑话?,一边回想儿子在地图上标示的红色记号。那些记号,似乎标示着某些地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无法完全确定,不过好像是邮局一带,车站附近的公寓,中央公园,商店街尽头。
红色、地点、地图……。
就连像她这样想像力贫乏的人,只要多花一点时间联想,最后终能导出一个结论。
“该不会,那孩子……”
浩子原本只打算说给自己听,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她慌张地环顾四周。侧耳倾听美穗所在的二楼,并无动静。
浩子忽然想起某个可能性,继而往下探究。她从储藏室拿出捆成一叠、回收专用的旧报纸,然后用剪刀剪开绳结月。刚好是一个月份左右的量,她仔细地从旧日期查到社会版。随着一桩又一桩地读着报导,原本的“说不定有这个可能”,已经演变成几近确定的疑惑了。
她调查的是纵火案件的日期和地点。追溯时间,一开始是民宅屋檐上纸箱着火的小案件,后来规摸逐次扩大。在首例出现死者的报导中,占了极大版面的地图上,记录着纵火案件的发生日和被害程度。
浩子直觉这和大辅房中的地图是吻合的。
大辅是纵火犯?
可是……
04
身为母亲的她实在不太想去相信儿子居然是纵火犯。应该趁着大辅外出时,再一次对照那张地图和报纸上的报导才对。
美穗传来大辅外出的信号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此间,对儿子的疑惑就只能一个人闷在心中。没办法和丈夫商量,而且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弄不好的话,说不定丈夫还会和大辅当面对质。
丈夫还是一样迟归,只有早上才能见到他的面。自从上次发生冲突以来,他们就鲜少四目相对,也不太交谈。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很痛苦。
无法和唯一能依靠的美穗分享秘密也颇让人难受。如果女儿知道了事实,精神上受到相当打击,功课便会因此一落千丈。美穗不应该被牵扯进去,因此浩子只拜托她在大辅外出的时候通知一声。
大辅99lib?的房间和前次一样没有上锁。
那地图还是放在相同的地方,她赶紧将它拿起来,将红色记号的位置深深刻印在脑海里。邮局后面、新盖好的工地、公园、住宅近郊,工厂遗迹等等,一一拿来和报纸记下的地名做比对。
“都一样。啊啊,我该怎么办?”
地图的街名和地址几乎和报纸上的一模一样。儿子标示的红色记号比较多,可能是连火灾规模都称不上的也包含进去了。
不会错。这样一来,几乎可以确定儿子的嫌疑。
然而,往后才是大难题。要报案吗?还是当面质问儿子?身为人母的她,应该如何选择?
首先是第一种方式。到警局报案,如果证明大辅是无辜的,儿子应该会怪罪她随意进入他人房间,以及不该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怀疑吧。她和儿子间将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老死不相往来更是大有可能。
第二个方式呢?要是和儿子当面对质,逼问他是否为纵火犯,他一定反过来询问自己凭什么怀疑他。你以为自己的儿子是纵火犯吗?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之类的。到那时候,她也只有摸摸鼻子退场了。
换言之,不管哪一种方法,她都一定会和儿子起冲突,让亲子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如果每条路等待我的都是地狱,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她回到客厅,在桌子上抱着头。远远听到消防车警笛声的时候,她的胸口似乎就要被不安给撕裂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火灾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正当她蹒跚地撑起身体,电铃响了起来。
警察……。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的脚步几近崩溃。
同时,有人敲了玄关的门。门被打开后,从中伸出了一只手。
“谁?”
她实在太过紧张,竟连声音也随之嘶哑。
“浑蛋,是我啦。”
她听到丈夫的咒骂声。
“怎么,一家之主都还没回家,大门不用急着上链条吧?”
“哎呀,对不起。”
浩子赶紧松开门链,丈夫立刻气冲冲地推开大门。
“混帐。”
酒气薰天的丈夫一看到她的脸,突然就用力地揍了她一拳。充满力道的拳头打中浩子的右眼上方,她顺势跌坐在地上。“天气这么冷,难道你想把丈夫关在门外吗?”
浩子出现轻微的脑露荡,意识朦胧中,她知道丈夫又在腰上狠踢了好几脚。
啊啊,我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05
右眼有瘀青的女人——。
不管再怎么化妆遮掩,短时间之内,被丈夫殴打的痕迹是不会消失了。浩子在镜子前叹了一口气。发现浓妆也没有什么效果后,又再度叹了一口气。
当天,她产生了一个想法。唯有这个办法可以让她脱离苦海。做晚饭的时候,模糊的思虑逐渐变成具体的方案。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跟踪儿子。
首先,逮到大辅纵火的事实,劝谏他。确认大辅的行动后,接着再告诉丈夫。她要将这个恐怖事实摊在对家庭毫不关心的暴力丈犬眼前。不管如何,他总不能再说“和我无关”了吧。因为家人是一条心的命运共同体。
丈夫会在十一点过后回家,今天应该也不例外。浩子不想将美穗牵扯进去,她稍微打开一楼屋檐旁边的窗户,不漏过一丝动静地等待着。
察觉大辅有所动静时,是在开始等待的第二天晚上九点后。她罩上外套,没入暗夜之中。这次的行动十分顺利,马上就发现了儿子的背影。黑漆漆的运动上衣配上裤子,蓬乱的头发。这不正是纵火犯的写照吗?
不能因为一点幸运就得意忘形,等一下还得找出儿子的罪行呢。
大辅大概作也没想到会被母亲跟踪吧。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像是一尊人偶,感觉上正被某人操控着。八成是在物色纵火的地点。
由于无法预测大辅要走到哪里去,因此浩子在黑暗中死命地跟着儿子的行踪。某个转角过后,他就突然失去踪影了。
这里是距离浩子家五百公尺远的高密度住宅区。有许多是战后没多久就盖好的古老建筑。路灯很少,一到了晚上,就成为阴暗的危险场所。四处林立的“小心色狼”标语,将这个地区的特性表显得完整无遗。就连她自己,如果不是跟踪儿子的话,也绝对个会踏进此地一步。一连串的纵火案件,将这个地区内倒闭工厂中的废弃建筑物完全烧毁。
在陌生的地方失去儿子踪影,好像也只能空手而回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石油和东西烧焦的味道。环视四周,忽然发现某问民宅的玄关出现橘色的火焰。
纵火了。
她赶紧跑到失火地点。随意堆积的纸箱着火了,火势足以焚毁墙壁、附近并没冇水源,浩子赶紧脱掉外套,用它来拍灭火苗。虽然火舌张牙舞爪的,不过她的敏捷还是发生了功效,还没醸成大祸前火就已经扑灭了。
可能是注意到屋外的骚动吧,这家玄关的大门被打了开来,走出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她发现散发着烧焦臭味的纸箱,声斉尖锐地大叫。
“哇啊,失火了!”
当女人的视线飘向一旁的浩子身上时,她赶紧背过身,没命地逃跑。
“快来人呐,纵火犯出现了。”
浩子一面听着女人在背后大叫,一面思考着自己刚刚采取的行动是否正确。她的手紧握着用来灭火的外套,一路死命飞奔到大马路上。
接近家门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抬头看看儿子在二楼的房间,灯是亮的。大辅比她还要早一步到家。
浩子打开玄关的大门,颓靠在冰冷的门扉上。心脏还在砰砰跳着。好,这样很好。阻止儿子放火的行动是对的,浩子强迫自己听进去。
如果,就这样留在现场会如何呢?被害者家中的女人已经陷人了歇斯底里,说不定会将浩子当成犯人看待。“偶然经过时发现火灾,所以将它扑灭了”这种巧合的藉口也说不过去。浩子的家离现场很远,而且那里也不是通往车站的道路。
就算对方会感谢浩子的防范未然,如果警察上前盘问,说不定就得和盘托出大辅的事情。“你儿子在做什么啊?”一经逼问,浩子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机智可以随意蒙混过去。
不管怎样,都没好事发生。那种情况下逃跑才是正确的。
突然间,门后的锁被打开,大门一下子往后移动。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倒在玄关外头。
“喂喂,你在做什么?你是不倒翁吗?”
丈夫不耐烦地向下看着仰躺在地上的她。“这不是烧焦味吗?你好像才刚放火回来喔。”
丈夫大概喝醉了吧,跨过她的睑,摇摇晃晃地进到屋子里去了。就算那是喝醉时的玩笑话,丈夫的言语还是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她的胸口。
“喂,我要吃饭。赶快替我准备。”
浩子觉得白己真是可悲。她站起身,将紧握着的外套凑到鼻前的确有烧焦的臭味。
这是灭火时,烟尘粒子深深渗入外套的缘故。就连化学纤维燃烧时的冲鼻气味也沾上了。
06
隔天的早报大大刊载了纵火未遂事件。
火灾虽然顺利扑灭,不过失事地点却发现了一个快速离去的可疑中年妇女。这个可疑女子,就是浩子。报上说警方将女人视为连续纵火案件的关键人物,如今正在稍极追查她的下落。
虽然受害者并没有看到浩子的长相,可是从她的赀影和动作便可判断出是位中年女性。
浩子的背脊窜过一道寒意。要是警察找上门来,她就必须供出一切了。警方应该会认为犯人握有地缘关系,不能低估他们的力量。
隔天一早,送丈夫和女儿出门后,她待在客厅里思索着今后的对策。上面正好是大辅的房间,不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难道儿子打算继续这种一边纵火一边无所事事的日了吗?
“唉,怎么办才好?”
再一次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脑海中突然有亮光闪过。
等一下。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圆满解决,原本被目击的男性嫌疑犯,突然间又变成中年妇女,想必警察的视听一定备受闲扰。这样一来,要查到大辅头上应该就有些勉强了。
她将微微烧焦的外套揉成一团塞到壁橱底部。等风头过后,再将它当成“可燃垃圾”丢弃吧。
被丈夫打到的右眼附近仍旧隐隐作疼。
问题在于今后。她总不能一直监视着儿子的犯罪行为。要是被某人目击到她的掩饰意图,连她也被捕的话,警方的连锁捜查方式必定会扯出大辅。接着,她的家庭就会完全破碎。不只丈夫,就连即将在二年后面临大学联考的美穗也会受到波及。
怎么做才能切断这个连锁反应呢?
设想一个计划并没有花了她太多时间。如何将后藤家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或许会有点痛,但是也唯有这个办法才能减少牺牲。
那就是……
07
为了不让计划泄漏出去,连美穗也被瞒在鼓里。浩子不想让纤细多感的女儿涉入太深,尽可能让她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实行那天要选择美穗不在家的日子。有时候她会和学校溜冰社外出集训,从星期五晚上一直到星期天都留在信州的志贺高原,这段期间便是最适合的实行时刻。
所幸,到那天为止都没有再发生纵火案件。警方的搜查变得严密,各地自治会的守望相助团体也更加紧巡逻。
大辅一定是在耐心等待着事情降温。
那个礼拜六,丈夫打高尔夫应酬去了,傍晚五点过后才回家。
当浩子告诉丈夫“因为感冒身体不太舒服,晚上不做饭。自己到外面随便吃吧”,丈夫没有半句挖苦,转头就走到夜晚的街上。当然,感冒只是一个藉口。如果她是丈夫的话,能够不和冷淡的老婆照面而外出喝酒,说不定还更高兴呢。
她用现成的东西帮大辅做了简单的晚餐,放在他的房门外。这样就算完成第一步。由于她太过紧张,因此胃一阵一阵地抽痛。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她将放有现金、存摺、保险证书等重要文件的档案夹放在玄关,以便随时可以带走,接着静待行动时机。虽然大辅人在二楼、丈夫外出的条件都已经具备了,可是做这种受诅之事会下地狱吧的不安感还是不断地缠绕着她。
今天吹的仍旧是干燥的北风。都市难得出现清澄的夜空,上头满是星星。只要一着火,理应会马上扩大燃烧。这是纵火犯出没的绝佳夜晚。
晚上九点过后,行动开始。她悄悄爬上楼梯,收拾儿子吃完的餐具。将耳朵靠在门上,确认里头流泄着收音机的音乐,接着将餐具放置在流理台中。一想到再也不用收拾了,心中不禁有点落寞,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美穗。
她穿上轻暖的羽毛衣,伫立在玄关。
附近响起了梆子互相拍打的叩、叩声。是守望相助团体的巡逻队。五个男人走在一起,口中喊着“小心火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从门缝中偷窥,一直等到他们不儿踪影以后才行动。
可以确实感到肾上腺素送至她全身。
她手中握着一个火柴盒。好像是丈夫在银座酒吧谈生意时带回家的,想想也真是讽刺。
走出玄关,再次确认二楼儿子房问的灯是亮着的。好,可以动手了。
完工十年,还有二十五年的房贷。不过,一层楼的木造建筑最是容易起火燃烧。只要一着火,马上就会化成一片火海。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但只要烧了它,就能开始另一段新人生。
遮雨檐一直延伸至二楼屋顶。儿子就是从脔户爬出这里,然后外出纵火的。雨檐旁边堆放着青森的母亲送来苹果的空纸箱。对纵火犯而言,诚属最佳“燃料”。
她蹲下来,划了一根火柴。
风势比刚才还强。才刚点燃的火柴很快就被吹熄了。她擦第二根火柴棒。不过还是不行。她弓起身体,一边挡风一边划了好几根火柴棒,结果还是一样。想要点燃纸箱的话,先找张易燃的纸好像会比较好。
她从口袋里拿出面纸。这是在车站前拿到的个人信贷广告。幸亏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需要拜托地下钱庄的事情,作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第一次,她脸上出现嘲讽的笑容。
她从塑胶套中掏出一张面纸,摊开它以便燃烧。当火苗从尾端迅速引燃时,她将它丢在纸箱上头。可是,纸箱只烧焦了一小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怎么样都弄不好。用灯油会不会比较好?
她回到家,将装有灯油的塑胶容器拿到室外,全部洒在纸箱上头。塑胶容器放在外头会被识破是里面的人所为,因此她又将塑胶容器放回了原处。不能让一些小失误破坏了整个计划。
石油的味道扑鼻。趁着大辅还没有发现之前,赶快行动吧。
她将心一横,点燃了淋有石油的纸箱。这次十分顺利。火舌像舔舐一般地扩散至纸箱外侧,有了新鲜空气的供给,燃烧的速度更加快速。之后,她佯装平静地回到家中,带着装有重要文件的档案夹走出来。
火舌延烧至一楼的墙壁,在风势的助长之下,烧得又更起劲了。巨大的火焰中窜出了浓烟。
欲速则不达。等一会儿再高嚷失火了会比较妥当。
哔哔剥剥,火焰开始爆裂。她按耐着恐惧,走进屋子。接着打一一九报聱。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失、失火了。”
“请告诉我地址。”
听到受理人的声音,她才明白自己的罪行有多重。虽然她激动地尖声高喊,不过对方却将之当成必然的反应,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冷静——点,告诉我你的地址和名字。”
浩子说出地址和名字后,立刻挂掉电话,然后拨了丈夫的手机。响了几声后,丈夫终于接起电话,背后还可以听见笑声和歌曲声。他可能正在某间居酒屋玩乐吧。
“怎么,是你啊?”
难得的酒兴却被打扰,丈夫的语气透露着一丝不快。不过,当她大叫“老公,我们罾失火了。有人纵火了啦”时,丈夫的音调也在中途飙高。
“真、真的吗?我马上回去。”
浩子一走出门外,附近的居民纷纷围了上来,引起一阵大骚动。
“失火,失火了。救命啊。”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应该没有人看穿这是演戏吧。浩子本身也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兴奋中,同时又有些动摇……
08
警笛声像空袭警报似的,震动着隆冬的夜空。
哔哔剥剥的火花爆裂声传遍了附近的家家户户。大家全都跑出屋外,紧盯着化为一片火海的二楼木造建筑。
“那孩子还在二楼里面。求求你们,快救他出来。”
浩子披散着头发,陷入半疯狂状态地大吼大叫。
实际上,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当她明白自己的罪过有多大,以及亲眼目睹房子陷入一片火海时,她的精神便陷入了不正常。
忽左忽右的矛盾情结中,浩子决意返回着火的房子。她后悔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没血没泪的狠心母亲——。
虽说要用自己的手来阻止儿子四处纵火,当真做了,脑海里偏又想起生下他后的种种乐事。
“那孩子,那孩子还……”
她嚎啕大哭。诅咒害死儿子的白己。似乎住附近的中年男子将她双臂反转至背后地制止她。
眼看就要延烧到二楼了。干燥的北风又更助长了火势,火花四处飞溅,从火头冒出的火星纷纷朝着南边飞去。
消防车到达是在通报的十五分钟后,但因火灾现场位于挟窄的巷弄内,造成有数辆消防车无法进入的状况。
化成一片火海的后藤家,在夜间宛若一根火把似地不停燃烧。
丈夫俊一郎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了。
“可恶,怎么会这样。”
他用力分开围观的人群,出现在自家面前。浩子在一片喧闹中,快速地发现了丈大的身影。
“老公,我们家被纵火了。”
她使劲拉住丈夫的手腕。
“啊,我的家啊……”
“老公,还有一件事比这更糟。”
“是、是什么?”
“那孩子还在里面。”
“美穗吗?”
“美穗去集训了。大辅还在二楼的房问里。”
“呜哇,你说什么?”
“老公,求你救救那孩子。”
“可是,火已经……”
丈夫的眼中映出猛烈的火势。
“你怕火吗?老公,你这样还算是那孩子的父亲吗?”
“可是……”
“求求你。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求你救救那孩子。”
浩子泪眼涟涟地恳求丈夫。
“现在还来得及。”
“好、好啦。我这就去救他。”
丈夫粗暴地拨开她的手,冲进熊熊烈火当中。
“老公,老公……”
浩子的悲鸣似乎是要让围观的人前去阻止丈夫的行为。
“不行,你不能进去。”
消防队员气急败坏地大叫。那时丈夫正好抵达一楼。嘎拉嘎拉,燃烧中的二楼部分发出极大的声响掉了下来。
“老公、老公……。危险。”
她凄厉地放声尖叫。还来不及思索,二楼便崩坏掉落,整个家都垮了。丈夫的身躯瞬时被吞没在火焰当中。
同时间失去丈夫、儿子和房子的女人——。每个人的眼中都映出了这番景象。
午夜十二点,房屋残骸仍旧散发着骇人的余热。四周满是令人欲呕的异臭,灭火时的大量用水淹没了附近的道路。吸了煤灰的黑水上漂浮着炭化的木片。后藤家的两具遗体至今还没找到,消防队员持续在瓦砾堆中搜索着。
浩子的裤子湿答答的,双膝跪在地上。看不过去的警察拉起她的双手,开始盘问详细的经过情形。
“到底发生什么事?把你看到的通通说出来。”
一连串纵火案件让大批传媒闻风而至,镁光灯在禁止进入的警戒线前闪个不停。现场充斥着围观人潮的喧闹声,更加助长了场面的混乱化,此时,发生99lib?了一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老妈,你没事吧?”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陡然抬起头,围观群众问出现了一个头发膨乱的年轻人。
“大、大辅,你还活着?”
当原本应该葬身火海的儿子出现在眼前时,浩子紧绷的情绪应声断裂,当场昏死过去。
09
“我还以为你是纵火犯呢。”
浩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着前来探望的大辅说道。二天前丈夫的葬礼结束后,她就因为操劳过度而倒下,紧急入院了。
“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大辅面露愠色,声音中却没有怒气。任其生长的头发也剪短了,染成浅咖啡色这点,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摩登青年。
“我才没那个胆呢。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嘛。”
“不过太好了。你的遁世病终于痊愈了。”
“我在想差不多也该自立了。以前那段是结蛹期啦。”
“蛹?那接下来会变蝴蝶罗。”
她已经有了回应儿子玩笑的气力。
“春天以后我会去念定时制的高中。”
“你能这样,妈妈觉得很高兴。”
“更重要的是,爸爸的保险金已经发下来了。”
大辅愉快地笑了笑。
“这可不能乱说。谁知道会不畲被别人听到。”
浩子看看个人病房的门口,将食指顶在嘴前。“火险理赔是已经发下来了没错。还有爸爸的生命保险也是。今后……”
看到护士经过走廊的身影,她突然闭口不言,买房子的时候,也曾经加入强制责任险。那是在万一一家之主遭遇不测,或者是猝死时,用来偿还未付贷款的保险。这是为了避免丈夫去世而给家人增添负担,因此也适用于这次的火灾。她们不用露宿街头了。可以用保险金买栋公寓,也可以在郊外另找一间便宜的房子。
失去丈夫后,没想到三人居然能过着梦幻般的幸福日子。不顾家庭的暴力丈夫是不被需要的。她可以好好品味至今为止从未享受过的自由滋味。
“虽然在那场火灾中失去了你父亲,不过可以换回你,结果还是好的。”
她决定将纵火一事带入坟墓中。当初打算烧死儿子、将丈夫牵连进去的计划,现在看来,没有失去儿子真是太好了。大辅在她放火以前就已经从二楼出去了。因为她的误会,险些就失去贵重的宝物,浩子光是用想的就会冒出一身冷汗。
“那,我去打工了。”
大辅的笑容中不见一丝烦恼。在后藤母子搬进新家以前,她们先在自家附近租房子手续全部都是由大辅打理的。
“美穗还好吧?”
“好的不得了呢。”
虽然失去了念书工具,不过一向刚强的她应该很快就会复原了。
“那就好。对了,大辅。”
“什么事?”
“我曾经擅闯你的房间。”
“这我知道。反正已经雨过天晴,我不会在意的。”
“真的很抱歉。”
道歉过后,浩子又提出了一个挂心的问题。
“我在你的房问找到了一张地图。”
“地图?”
大辅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
“嗯,上头画了好几个红色记号。那是什么?”
“啊啊,那个啊。”
大辅一边眨眼一边点头。
“那是用来研究纵火犯的。我跟着犯人,在地图上画下纵火地点。”
“你想阻止犯人吗?”
“当然。”
大辅平静地说。
“他是谁?不跟警察说好吗?”
“不说是为了我们家好。这回的火灾已经给了那家伙一次教训,相信她应该不敢再犯才对。”
“那家伙?”
大辅的话语深深刺进她心里。
“该不会,那是……”
“正是。”大辅点点头。
“那家伙也有那家伙的烦恼啊,我早就发现美穗偷偷从屋窗溜出去。我在私底下跟纵她,发现她就是纵火犯。”
浩子想起自己也曾尾随在大辅后面。当时的他好像被谁操纵似地四处乱走,其实他不是在物色纵火地点,而是在跟踪美穗。那时候,纵火的人是美穗。
“她的个性纤细,一天到晚听妈妈抱怨,自然会累积许多压力,我想她是为了纡解压力,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
我的烦恼逼得女儿走投无路?浩子直觉晕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就连眼脸里面也是漩涡翻腾。她张开眼睛,想要和现实抗衡。
“可是,我们家失火的时候,美穗去集训了啊。”
“那家伙不在时,到我们家纵火的是另有其人。纵火犯还有另外一个。”
“你,该不会……”
大辅看着浩子的眼睛,点点头。
“虽然还只是怀疑阶段。”
浩子的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之余,不自觉地用手按住胸口。这孩子知道我就是放火烧掉屋子的人。
“不过,这一次两人都受到了严重打击,应该不畲再重蹈覆辙了。我想犯人应该已经充分反省过了。”
大辅笑了笑。“就让事件成为一个谜吧。所以说,它是我们家的秘密。对吧,妈?”
译者简介:
王诗怡:
一九七六年出生,台南县人。淡江大学日文系毕业。曾任出版社企划编辑、日语通即时新闻编译。译有《人物史记系列》、《带领孩子寻找心灵的出口》等书。目前专事日文翻译工作。
趁尸体尚未变冷前
芦边拓 著
许慧贞 译
01
有着年代已久而泛黑的大学正门的建筑物,在夜色的映衬下,就像过时的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古城那般。
位在曾是宽广空地上的校园,现在也已经被住宅用地团团包圔住。而且,除理工组以外,大部分的其他系所早已都移到郊外的新校地去。校园有些地方也已开始崩坏了。
矢来一正在确定黑瓦建造的警卫室没人后,便快速地穿过正门旁的小铁门。他也知道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许多。
(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和那时候一样。)
矢来走过满是尘埃,铺着木板的走廊,边低语着。
(以前住在研究室的晚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晚上八点,南研究大楼三楼,应用电磁波第二实验室……”
脑中浮现和伊地智伸行之间的约定。随着脚步缓缓地前进,矢来逐渐接近有些脏乱的南研究大楼。这栋到四年前为止,自己连暑假、年初年底都时常往返的建筑物。
但,他的脚步并没有走进这早已来过无数次的建筑物入口,反而往它的后方走去。那里杂草丛生,爬满红色铁锈的铁梯,往没有星星的夜空中延伸。那是几个小时前,还需躲避他人眼光才能爬上去的安全梯。他先抬头望着楼梯顶端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窗户,边跨过写着“危险·禁止使用”的薄木板。
沿着南硏究大楼曲折攀爬的安全梯——通称后悌,老早就被大家所遗忘。就连矢来也是,要是没想到这里可以直通《应用电磁波第二实验室》,那他也不会像发酒疯似地做这种事。
到达三楼。矢来在门边蹲了下来,将早先插在门槛上的木片抽起,并将黏在门锁处的胶带撕下。要开启此处的锁,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隔着夹克轻抚着急速狂跳的心脏,当他逐步逼近那扇古老的窗户后,便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角落窥探着室内。突然,他惊讶地几乎叫出声来。
“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没错,伊地智伸行确实是在《应用电磁波第二实验室》里。但,除了跟矢来一样,让人觉得他在对决之前紧张以外,他的样子还更加怪异。
就像发条被扭转过紧的人偶般,才看他不停在实验器材间走来走去,这会儿又将手上那本厚实的研究书猛地合上。下一秒钟,他则任洗手台的水龙头大开,从餐具架上抓出咖啡杯及汤匙,并慌慌张张地将它们摆放在桌上。随即,他又一屁股地坐在扶手椅上,开始前后左右地摇晃起来。
隔着有些厚度的玻璃窗看到的景象,就有如一场爆笑的默片一样。和基顿及洛依德的电影唯一不同点是,这出剧码是在微暗的口光灯下演出,且主角那阴险毒辣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丝毫笑点。
(开什么玩笑啊!)他忿恨着。(我可不是来看他这模样的。我是来跟那家伙谈判————不,是来做最后了断的。)
这样想后,他紧握了下暗藏在口袋中的皮带。就在这时候,伊地智让椅子一个回转,背向矢来。
做事一向找不到破绽的他,视线恐怕是一直注视着房门吧。但他现在背对着门,理应是最没防备的时候。
且不管矢来的想法,伊地智仍蓠不停摇晃着椅子,手同时伸向桌上的电话。将话筒夹在他的双下巴后,打开了笔记本,随后用那肥胖的手指准备在旧式的按键电话上拨号——就在这时候,“就是现在!”
尖锐地斥喝自己后,矢来撞开了房门,冲进室内。伊地智大叫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矢来躲开突然被丢掷过来的话筒,眼中看到伊地智从他的衣服暗袋中章出某样闪着银光的东西。被阴暗的日光灯一照,才发现那是把宽扁的刀子。
(这家伙!)
果然是想杀了我,大概是这股强烈的憎恨,让矢来就那样全力地撞向对方,强力地揍向他的脸。就这样,原本和格斗这两字完全无缘的两人,展开了一场死斗。
对方的刀在还想补上一击的矢来眼前胡乱地晃动。好不容易闪过攻击的矢来,趁隙冲向对方。下一秒钟,他已经拼命地紧扭着敌人的喉头……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猛一回过神,在将紧握的皮带放松的矢来面前,竟躺着伊地智的躯体——就连死掉后也像在嘲笑他似的,翻着白眼,红黑的舌头还从口中翻出。
02
——矢来一正和伊地智伸行,曾经是隶属于同一个研究室的学生。而伊地智就那样一直留在大学里研究,而矢来则早已厌烦了那些老朽的设施,进入大型企业的研究所任职。但,约两年后他就辞掉那边的工作,如今担任补习班的讲师。当然,他仍希望能再回到研究室继续研究,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像他这样的人材,理应在社会上更有一番作为才是。高中时代,教理科升学班的老师曾说过这样的话——“你们是擅长数学或物理才选择这班级。但你们以为文科的学生,是因为英文、古典文学、历史很拿手才选择那些课程吗?错了,他们是数理不行才选择文科的垃圾!”
霎时,教室里掀起一阵傲慢的狂笑声。但……念完大学出社会以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文科的那堆“垃圾”被严苛的繁文缛节及杂务支使原是理所当然的。但,为什么就连他们也得听命做些跟自己所学无关的琐事呢?!上司们从来不理会矢来提议的案子,让他不禁强烈怀念起曾那样唾弃的大学的破烂实验室。
这里面又有件极度讽刺的事。当初很快就获得企业内定的矢来,将自己预备着手进行的论文主题,转卖给当时论文遇到瓶颈的伊地智。这件事,便在矢来断送掉大企业的研究职务后,使两人的关系变得相当微妙。
矢来耍赖地跟昔日朋友要钱,相反地伊地智也向他诈取诸多新点子,或要他跟之前上班的公司拉关系。但,矢来毕竟不是站在研究的第一线上,纵有再多的把戏,也总有变完的一天。对伊地智而言,与矢来继续来往已无好处,但不幸的是,矢来并不这样认为。
“我不会再给你钱了。我不认为还有那必要。”
听到伊地智无礼的恐吓后,矢来便立刻反驳。
“那,我去跟教授说这个主题及那些点子,都是你从我这里剽窃的也无所谓吗?”
接着,就到了今天的对决……随后,便成了残留下其中一方尸体的原因。
在某层意义上,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但,当尸体当真躺在面前时,总觉得自己就像砂糖糕点般地慢慢崩坏。
其实矢来只想揍他几拳,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而已。若要威胁早已看透自己凡事都用甜言蜜语搪塞,因而看不起自己的伊地智,这样是最好的办法。
看来当矢来躲在后梯,准备突然从身后偷袭他时,“没打算杀人”的念头并未传达到自己的耳朵。所以,当对方突然拿出刀子来时,矢来心中的“杀意”便确切地引燃。那是难以抹灭的事实,伊地智的尸体躺在眼前,便是整件事的结果。(总之,)矢来像是要甩掉那想法似地,摇了摇头。(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就这么待在这里。)
要将尸体移到哪里去呢?当然,为了提防警察追查到自己这边来,非得这样做不可,而且他还需藉此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要不,把尸体丢弃在离这里几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好了。这么一来,若是警察如自己猜想的一样,去相信尸体所在地是杀人现场,而因死亡预测时刻必然不会改变,所以,将会变成晚上八点在场的人是犯人的情况,矢来也就能逃脱嫌疑了。
但是,事情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吗?首先,要将尸体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丢弃,光往返就需要花上好一段时间了。一定,一定还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
——料理完伊地智后,他要正襟危坐,预备向警察及其他什么人辩内白,并做好至此之前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对于亟需处理尸体的现在而言,那样做似乎完全不够。必须要做些什么,好补足新的不在场证明……。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矢来想乱耙头发时,才想起现在别说是一根头发,只要有一小片皮肤碎片便能找出特定的人物,因此作罢。
时间缓慢地流逝,死者逐渐成为僵硬的物质。至少在尸体尚未变冷前一定得采取些有效的手段。拼命环视室内的视线,终于定在某一个物体上头。那是他曾经视为宠物般珍惜的实验器材。
“就是,这个……”
当矢来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口后,他便利用曾一度消散的敏捷,开始俐落地处理眼前的“工作”。接着,依序将电源都开启,随后将伊地智拉到角落一台装有小轮的床上。
(真是的,想都没想过……我和这家伙从前的研究主题,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他歪着嘴低语。附带一提,若将他们的研究主题解释成外行人也能懂的话的话,便如以下所讲的一样——“对活体脏器照射电磁波,所产生的保温效果和渗透性之研究,及其对医疗的应用”。
矢来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在他仔细地探索尸体的腹部后,便将连结在夸张的器材上的抛物面天线般的代用品指向腹部,并小心谨慎地调整着角度。
(只能这样做了,只能这样做了,只能这样……)
有如诵经般地低喃后,便豁出去地按下了电源。刹那间,远超过一千兆赫的极超短波从抛物线型的照射器材中发出,注入之前已瞄准的伊地智体内。
当然,肉眼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但,这时候的矢来却能确切地想像出,细微的波动激烈摇撼着死者细胞的模样。
03
藉由某种电波照射人体,能在医疗上造成莫大助益,这样的点子绝对不稀奇。
为皮肤患者带来显着效果,并在一九三〇年代造成大流行的电热疗法,及以破坏癌细胞为目的,从七〇年代就不断研究的湿热疗法,都是利用强烈电流加热活体来进行的。说穿了就是微波炉的原理。虽然正确说来,这问研究室所使用的是热效率最佳的二·四五千兆赫微波,但基本上都是相同的。
微波炉的要点是无需赘言的“从内侧加热”。虽然外行人看来,就是用它来攻击体内的肿疡细胞,但实际上却还残留温度控制,或如何有效让电磁波渗透进体内的诸多课题。矢来一正曾经为这个研究付出一切,并莫可奈何地遭遇两次的挫折。一次是在大学的研究室,另一次便是在之前工作的企业。希望,那样的挫折不要再发生第三次……。
数分钟后,猛然回过神的矢来慌张地按下开关。彷沸他的身体也被那电磁波加热了一般,额头被颗颗汗水覆盖着。
他不时驱策自己蹒跚的脚尖移动,环视着书桌及用品架。焦躁逐渐染上矢来的双眼,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需要的东西。
“没办法,就这样吧。”
不满地自言自语后,他从塞满不值钱东两的抽屉中翻出一支水银温度计。
矢来的脸上明显写着厌恶,边转头走向尸体。手不断甩动着温度计,走向床边,随后……。
十分钟后,当矢来一正将伊地智的尸体放在车子的行李箱中,并将自己骑来的轻便脚踏车塞在后座后,他便缓缓地启动车子。这辆是伊地智长年来的爱车,即使在白天校园中也能发现它的踪迹。
就在这时候,一股莫名的不安猛地朝他袭来。他似乎忘了某件重要的事,虽不足取,但却有着不可或缺地位的某样东西,还留在实验室中……极度强烈的感觉。
(没问题的。)他猛烈地摇晃着自己的头。(现在没比处理后面那件大型垃圾更重要的事了。)
还有件令人介意的事。会决定开伊地智的车子,是矢来在照射前整理他的衣服,发现车钥匙所致。但,当他利用电梯及搬运器材用的板车将尸体搬下一楼时,却发现车子的引擎竟然开着。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矢来低语着。(竟然特地用备钥将车门上锁,放它在这里不管。)
而且,在矢来到达时,引擎刚好停止运转。虽然一大排的警示灯闪烁,让矢来背后的冷汗涔涔,但稍微调弄一下又再度发动,便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意外地想了个妙计呢!真没想到,那方面的知识还派得上用场。)
他好不容易露出了笑容。
因为跟研究主题有关,所以矢来也多少——至少,文科那些家伙是比不上的——对医学知识抱有自信。因此,他明白能推定人类死亡时间的重要因素,便是死后的身体催直、尸斑的出现,以及胃内食物的消化状态、死后体温下降等。
而体温下降这点,又有一定的法则,例如像今晚的气温是18℃时,直肠内的温度在死后的一小时到一小时半间会是36℃,而两小时到两小时半间降到35℃,随着时间的经过,内脏的温度会逐渐描绘出一个和缓的曲线,依次下降。当然,温度也会受到外界环境影响,像过瘦的人一定会明显地比胖子的体温还要低。
这么说来,矢来这样想着。死亡时的体温要是比37℃还要高,那该怎么办呢?假设是40℃,或再高一点,降低到36℃便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问,这么一来验尸官不就会断定“已经死亡一小时到一小时半左右”。总之,行凶时间便会大幅度地往后延,那就结果而言——
(那时候我就可以悠悠哉哉地做不在场证明了!)
当他面露得色地低语后,车子便在沿着河川种植的市民公园杂木林中停了下来。若弃尸在这一带,首先是不会引人注因。再者是一到早上,便有虔诚的健康信徒来这里晨跑,他们应该就会发现尸体了。
这便是个极微妙的所在,要是如字面上所言,一具热呼呼的尸体被发现,那铁定会很困扰,但若是过了好几天,连死亡时刻都变得不确定后再被发现,那更是麻烦。
(所以,请你们要顺利发现这呉尸体啊!)
将麻烦的尸体从车上搬下来后,矢来对躺在杂草地上的死者行了个礼。他对自己的点子满意到跃跃欲试接下来的事。
通常,就算替尸体加温,体内的温度仍旧难以上升,再加上死后僵直等尸体常见现象的促进下,反而死亡推测时间会比实际上还要提前。但,若是利用加熟脏器的方式,应该就没有这层瞜虑了。不……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一招!
该怎么处理车子呢?为了让这里有杀人现场的感觉,埋应将车子留下来比较好,似最后他还是决定在回程上,将车子沈没在途中的运河中。
虽说是运河,但现在已经是看不到任何船只通行的大水沟了。心中猜想废工厂里应该有个斜坡,从那里将车子沉入河中,该是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吧。
隔着汽车后窗望向黑暗中那片逐渐远离的杂木林,他边道着再会。
“再会了,伊地智。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研究题。”
04
从伊地智的尸体在公园被发现的那天早上起隔三天的下午,大阪府警局的刑事便来到矢来住的单人房。
一个是圆滚滚五十岁左右,相当会流汗,不停用棉质手帕擦着脖子及额头的男子。而另一个则像是约好般相反地有张不讨喜的长脸,尖尖的下巴令人联想到刚削好的笔尖。
“原来如此。”当擦汗刑事从黑色皮革笔记本上抬起头时,“这么说来,你跟伊地智先生这阵子都没有碰面了——是吧。”
“不,不是的。”矢来一正笑容满面地摇晃着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往来。只是偶尔会从他那里听到新研究的事,而且大学那里还有昔口常照顾我的老师在,我都会去拜访他。”
“这么说来,矢来先生,”笔尖下巴刑事插嘴似地说着。“你是以科学领域的记者身分,向你的朋友套消息的。”“唉,实在相当丢脸。”
矢来边苦恼到底该将心中哪个随意捏造的藉口抓出来讲一边说着。
“我也处于歇业的状态……总之,在关西采访报导的市场根本就相当狭隘。还是专心傲补习班及学堂的讲师,勉强可以糊口。”
而且那是少数能叫理科以外的人为“垃圾”的职业,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对他们说的。尽管这是题外话,但试着做那份工作以后,他似乎就能理解当初理科升学班的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当教师的理由了。
“既然这样,”
擦汗跟笔尖同时开口。不一会儿,擦汗突然露出个刻意的笑容:
“既然这样,我想请教案件发生当晚,矢来先生人在哪里呢?”
“没错。”笔尖接下去说。“请尽可能的将当天晚上的行踪,交代得清楚些。”
终于来了,矢来这样想着。就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情节一样。“你们是要调查不在场证明吧?”要不要干脆这样说呢?不,要尽可能得自然,自然点!
“嗯,这个嘛。”
他微倾着头边回想着,然后用一种连自己也戚惊讶的冷静语调说着。
“那天,我在补习班一直上课到傍晚,共有三节,那之后我就去买东西……啊,我应该还留着收据,你们要看看吗?”
“麻烦你了。”
——根据电视及报纸的报导,伊地智的死亡推测时间,足足比实际的时问晚了三个小时,大概是晚上十二点左右。死亡时问若是推延到这种程度,根本就无法正确地推测出来。
(看来,照射得太过强烈了。)
第一次做这种尝试会出错也是难免的,但依他推测应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才对啊。
(因为微波炉加温过的食物会很容易冷却,所以才照射久一点,看来那是行不通的。)
边在心中反省的矢来,接着说。
“那之后,我就到平时常去的书店去……大概是晚上八点回到这里来吧。不久,我为了准备隔天的课程,而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去,对了,那时候我还碰到一位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女性……话是这么说,不过她也已是个超过四十岁的欧巴桑了,我还记得碰面之后,还跟她打招呼呢。”
——实际的杀人时间是在八点稍前,八点十五分过后尸体便已遗弃在公园里了。那之后,他便将车子沈没在运河中,若是骑那台轻便脚踏车冲回他住的单人房,最快也需要四十五分钟。但,他却没有这样做,矢来是直接到附近常光顾的那间咖啡厅去杀时问的。虽然他的确是遇到同栋公寓的欧巴桑,但那却是在直接前往咖啡厅途中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
擦汗握着手帕的手丝毫没有停歇,只是视线锐利地扫射了下矢来。
“那么,那家咖啡店的名字是?”
“‘零骨’,在三丁目那边。”
矢来如吟歌似的流畅地回答,就在此时,不愧身为伙伴的笔尖下巴,抬起了下巴问道。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
“这个嘛。”
矢来暗自吞了下口水,随后充满自信地对眼前的两人说道。
“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我还在那边多坐了一会儿,大概是五分左右走的。”
“你还记得真清楚呢!”笔尖刑事说。
“嗯,因为十一点是‘零骨’的打烊时问。那之后,我还跟正准备整理的老板闲聊了一下。”
这里也有一个分歧点。总是在午夜零时过后才打烊的“零骨”,那天竟然稀奇地提早关门。早知道警察判定伊地智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在那座公园被杀的,就该在咖啡店多停留一段时间。
(不过,算了。)
矢来对自己这样说着。这样应该算是化险为夷了。因为一直在“零骨”待到晚上十一点,所以就算死亡推测时间再怎么延后,他也不可能到公园去。当然,如果是到附近将车子连同伊地智一同绑架过来,等一离开“零骨”后就立刻将他杀害,随后再运到公圔去弃尸,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了,”
擦汗的刑事开口。这次是用手帕频频擦拭着双手的掌心。
“我们是顺路绕过来这里的,发现这里离伊地智住的地方虽然不同区,但步行也只需十五分钟而已。”
“啊,是的。”
矢来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没错。相对于换过许多大楼及公寓的矢来,伊地智打从住进入学以来租的那间公寓后,就顽固地从未搬过了。
但,他住的公寓“白乐庄”,是那种几乎毫无隐私可言的老朽家屋,根本不适用于两人之间的密谈,所以矢来也从未去找过他。甚至不知道他就住在自己家附近……
“嗯,这样就行了。”
不理会矢来的想法,擦汗刑警和同事交换了眼神后,便从容地站起身。
“咦,结束了吗?”
出乎原本至少需一小时追根究柢盘査的预想,矢来感到失望。
“是的。”笔尖刑警动着那尖尖的下巴,点了点头。“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兄面了吧。”
“那么,”矢来也跟着站起身。“那是指我的嫌疑被洗清罗?”
过分开朗,却有夹杂着讽剌的语气。虽觉得这样的态度透露着危险,似他还是想看看对手拥有什么样的底牌。
“这个嘛,你……”
刑事转过头来这样说着,手帕还不断擦拭着颈脖处。
“我工作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敢堂堂主张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那就这样,先告辞了。”
——矢来一脸愕然地呆立在门边,门就在他鼻尖前处被关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几乎大吼出声。
(明明那样辛苦,为什么不在场证明却不成立?)
05
那之后的几天,平安地过去了。
总觉得相当讽刺。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不在场证明,却在一瞬问消失,而且多亏了这样,他才免于被怀疑。
那时候,矢来可是怀着对自己的研究结果拥有绝对肉信的理科人的自傲,堂堂诉说着不在场证明。没想到,刑事们似乎将其解释成,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男子坦承地将实情全盘托出,完全没有嫌疑可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样想着。(如果不在场证明成立,那我不就反倒会被怀疑,而被他们扭到警察局去了?)
还真是侥幸呢!但,矢来却相当纳闷。到底为什么,费心设立的不在场证明会烟消云散呢?他怎么想都想不通。
其中原因当然不能向警察打听拿出因看到同班同学稳坐那样的地位会令人心生忿恨,而尘封已久的毕业纪念册,终于找到一个在大阪电视公司播报部门工作的男人。
刚好,那个男人正在报导伊地智被杀的事。当矢来说出他跟伊地智曾同属一个研究室后,对方突然显露出兴趣。
“总之,”
在电视公司的茶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男人,对矢来讲述那件他再熟不过的事件梗概后:
“老实说,现在捜查进度正处于胶着状态。伊地智这号人物,虽然住在那样老旧的公寓中,但似乎为了生活做过许多危险的勾当,有相当多的疑点。而且,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像样的嫌疑犯。”
应该是这样啦,但是我们这里……就在他要这样说时,矢来慌张地假咳了下。
“啊,抱歉……请继续。”
“总之,起初搜查本部的人也是挺乐观的。没想到,却怎样也找不到犯人从杀人现场的公寓逃出的迹象……”
“哦,是这样啊?”
矢来附和着,提高了音量大喊。
“喂喂,你刚刚说杀人现场在哪里?”
“伊地智住的公寓啊!应该是叫‘白乐庄’吧。”
播报员一脸讶异地答着。“住在他隔壁的人作证说,凶杀案当天晚上,他清楚地听到伊地智在房内跟某人争吵。因为对方很早就去睡,正当熟睡时突然被吵闹的声音惊醒。但他很快就再度睡着,也搞不清楚当时的时问。——喂,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我很好啊。”矢来拿了帐单,边否定地说着。
“百忙之中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大学时代的朋友被杀害,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再加上我又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你真帮了我一个大忙。”
“哪里,没有什么。”
播报员轻拍了下膝盖,准备站起身。就在这时,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说道。
“对了,虽然说府警本部的刑警去找过你了,但他们似乎因为某种因素将这案件转给其他部门负责喔。一课的麻烦事也真够多的了。所以将案情不明的零碎案件硬塞给前阵子设立的部门处理,似乎让他们挺不爽的。”
“哦?前阵子设立的部门是什么啊?”
就在矢来若无其事地询问时,播报员却突然眯细了眼睛。
“喂,你干嘛对这案件这么关心??你负责搜査的啊?”
虽然用玩笑搪塞过去,但记者的直觉毕竟还是挺灵的。
“不要开玩笑了。”
稍作敷衍后便立刻离去,是矢来当时唯一能尽全力做的事。
警察竟认为伊地智在“由乐庄”的房间是杀人现场,而不是公园,更不是大学的实验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矢来紧压着太阳穴。(而且,死亡的推定时间仍旧是晚上十一点……)
答案很简单,就算一直在“零骨”待到打烊时问,但如同刑事所指称的一样,从原本能确保自己不在场证明的咖啡店,走到伊地智的注处,步行也只需要和五分钟而已。是连锅汤都还煮不好的“尸体尚未冷却距离”。
虽不知死亡推测时间向后延了多久,似不管如何矢来过了十一点之后,仍旧可以轻松地前去杀人。
毕竟,离开“零骨”回到单人房后,他的行踪就没人可以证明了。
“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是因为这样吧。”矢来呻吟着。
但,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愚蠢的状况呢?而且,起初就是因为他过于明确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理由,那两个警察才会认为他没有嫌疑的。但他根本不知道对方这样单方面的认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要是警方对案情没法进一步突破,他们不就又会再来找他吗?
(而且,到时候说不定就亮出手铐和逮捕令了。)
“啊,矢来吗,好久不兑了……这样啊,伊地智的事变成那样,我还真为难呢!”
手机中的《应用电磁波第二实验室》负责教授的声音,显得相当困扰。
“是啊,我看到新闻报导时也很惊讶。所以我才突然打电话给您。”
矢来极尽殷勤地说着。矢来的耳朵就像要被手机的听话口吸住一样,一双眼睛还从大楼的缝隙处窥视充满古意的公寓“白乐庄”。
为什么伊地智的房间会变成杀人现场?虽然他很想去确认这件事,但仍旧难以走进那里,去向管理员及邻居询问其中的缘由。
毕竟他还知道“犯人必定会回到犯罪现场”的“格言”。如没必要,他尽可能不想招惹刑事们的怀疑。
“那之后,研究方面应该没什么妨碍吧?”
在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应该吧。”教授回答着。“而实验器材方面,虽然都是他在处理的,但我勉强还可应付……学生们的情绪大致上都稳定下来,终于回复至平常上课的情况。”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这并非普通的社交辞令而已。看来,对方并没有发现他当天晚上任意使用电磁波照射器的事。
但,总觉得有些寂寞。矢来在伊地智的公寓附近漫无目的地晃着,边向教授打探着消息。教授似乎没打算询问矢来近况的迹象,他甚至嗅不到心里暗自期待的那些字眼的气息。
——伊地智死去后我真的很困扰,你能不能回到我这边的研究室来解忙呢?
完全不理会矢来这样的想法,迳自不停地讲着自己的事。说到底,教授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从校内到家庭的各类琐事有如线头脱落般滔滔不绝地冒出,就在矢>来几乎想叫他住嘴时,教授却突然说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刑警也有来我们实验室呢!”
“是吗?”矢来强装平静地说道,“想必那又为您添了许多麻烦。”
“不,一点都不会。”教授回答着。“只是,对方相当详细地问了我们的研究内容。一般警察会连那种事也注意到吗?甚至还问了很多实验器材的事呢。”
警察问起器材的事?他们应该不可能找出我的破绽才是啊……。
“是大阪府警局的刑事吗?”
矢来忍住内心的急躁问道。
“他们是——老是擦汗的胖子,跟一个下巴很尖的两人组吗?就像笔尖那样的?”
“不是。”教授语音未落,紧接着又说道“虽说他们也是两人组,但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感觉相当不错的组合。嗯,他们的名片是……哎呀,我现在才注意到,他们不是大阪府警局的人呢!”
“不是府警局的人?”
这一下,他才想起那个电视播报员的友人曾说过负责搜査的部门,已经转栘到新设的部门去了……。另一方面,教授不理会矢来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
“好像是大阪……自治体警察局,支仓辽介警部。接下来,另一个人则是赤津宗和。——喂喂,矢来君你还在听吗?喂喂,喂喂?”
教授焦躁的声音响起。总是这样,就是因为他说话语带保留不明确的方式,所以学生常常无法恰当地回应他,引得他相当不开心。
虽知道教授会不开心,但矢来仍旧慌忙地挂断手机。因为通话途中,突然有人拍了他的扁膀,害他的心臓差点冲到喉头。
“你是矢来一正先生吗?”
拍他肩膀的人这样问道。那是穿着过度朴素,但品味却不错的套装,年龄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初次儿面,我隶蔺于自治体聱察局特殊捜查室,敝姓支仓。”
叫做支仓的男子指着身后穿着牛仔套装的苗条年轻人说道。
“这位是我的下属,赤津刑事。我们之前曾到过你住的公寓,不过你恰巧不在……现在刚好。关于你朋友的案件,我们可以谈谈吗?”
06
“老实说,矢来先生。”
名为支仓的警部转.过头来继续说道。——实在很难想像现今的大阪市内竟还存在“白乐庄”那样破旧的公寓。而它的二楼走廊尽头,便是伊地智伸行的房间。
“我和这位住在伊地智先生隔壁房的番场先生谈过了,案发当晚,他表示曾在自己房间听到伊地智先生似乎在和某人争吵。是吧,番场先生?”
“是的。”
名为番场的年轻人,略显难受地环视了死者的房间。沾染着污垢的薄脆墙壁,被一大堆的电脑、影像器材、以及类似通信机器等东西掩盖住。
“因为那时我正好在睡觉,所以我也搞不清楚正确的时间……真抱歉。”
“不,没关系的。”支仓说道。“对了,你说争吵的声音很快就没了,是吧?”
“嗯,那天我正好做的是早班,所以晚上七点左右我回到家不久就上床睡觉了。”
“那之前,你确定伊地智先生在房内吗?”
“这个嘛,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没自信能回答出来。”青年搔了搔头。“不过我很确定房间里一定有人。因为还听得到东西擦撞声及咳嗽声。”
“原来如此。真是劳烦你了。已经没事了,番场先生。”
支仓说完后,青年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伊地智的房间。
真是个奇妙的光景啊!拜不在场证明消失之赐,而免于被列入嫌疑犯的凶手,现在竟然为了取回不在场证明,随同刑事回到假的杀人现场。
为了取回曾失掉的不在场证明?没错,支仓警部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现在的情况是,矢来先生仍有可能到伊地智先生的房间将他杀害。请务必让我弄清这一点,好证明你的清白。”
事实上,听到负责办案的搜查官这样亲切地说话,怎么可能会不帮他呢——尤其是就一个真凶而言。
不过,即使矢来的见闻并不广,他仍知道眼前的警部和身为他下属的年轻刑事,似乎不属于警察之列。和先前那两人组的刑事比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同。
矢来的观察是正确的。支仓所属的自治体警察局,和明治以来的警察制度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战败后,以改革为名的占领军,尤其是隶属民政局(GS),穿着西装的人们,各个都对恶名昭彰的警察制度提出诸多解决措施。提出市町村各自拥有独立的警察制度,并交由居民选出来的公安委员来掌控——这种美式构想。
虽然因为官僚们的抵抗,改革惨遭腰斩,但新的自治体警察却在全国各地萌芽。特别是大阪的自治体警察制度,更是全国的楷模。
但,随着占领的解除,所有的制度都回复成战前的模样。就连原本应是民选的知事,也几乎都被先前的自治官僚占去,跟由内务省任命的时代完全一样。
并有评论家嘲笑那些从美国来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根本对日本的地方行政一无所知”。但,至少他们还对民主主义了解得相当透澈。
在地方分权论者——以文人知事闻名的维康豹一任后,所着手编成的自治体警察局,便图谋着这次组织的复活。但新鲜的是,在一九九五年突发的天地异变中,民间志工团体体验到,同样的组织犯罪使得地方上的自卫组织饱尝孤军奋斗之苦,所以才大胆起用市井平民。
“怎么了,矢来先生?”
那这两个人之前又是做什么的呢?——就在他出神地想着时,思绪猛地被打断,使他慌张地转过头。
“什、什么事,支仓先生?”
“这里有机械类的器材呢。”
支食簪部环视着室内的机器边说道:
“都是些我们很难儿到的东西……假设,从大阪某个地方,十分准确地将电磁波发射到同样在大阪的 53e6." >另一处,那有可能成立吗?”
“这个嘛,”
刹那间,矢来搞不懂对方的意图。随后,喉结一阵蠢动:
“应该——有可能吧。恐怕是,不,一定可以。”
瞬间,那天晚上的情景再度浮现脑海,就在此时,强烈的冲击向胸口袭来。
“怎么了?”
或许是对矢来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怀疑,名为赤津的年轻刑事从旁问道。矢来连忙慌张地摇了摇手。
“不,我没事。”
怎么可能说出口?!将伊地智的尸体运下人楼时,猛然向他袭来的不安感的正体——就是他之前忘记的那样重要的东西。这种话他怎说得出来?!
“那么,我们就走吧。”
支仓这样说。
“走,要去哪里啊?”
看到矢来慌张的模样,自治警察特搜队的警部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当然是大学啊。若要问为什么,那自然是去印证你的不在场证明啊。”
07
——随后,就来到了《应用电磁波第二实验室》。
抵达实验室后,趁着支仓和赤津在仔细检查实验装置和柜了时,矢来一正缓缓地接近其中一张桌子。
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两个刑警,他慢慢地拉出抽屉。随即,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找到了……)
稍稍犹豫两三秒后,矢来的手指便有如蜘蛛般冲向捕获物。在碰到抽屉内满塞的不值钱东西而发出声响的同时,他的手已经拿到目标物,并将它塞进白己口袋了。
——果然是这样。和实验所使用的电子型不同,这东西用完后,非得要做某个动作才行,我竟将这点忘了。
战战兢兢地将抽屉推回去后,他才准备要安心地叹口气时,——“找到了,警部。”
赤津刑事的大嗓门,却浇了好不容易才要平静下来的矢来一大桶冷水。重新平复心情后,矢来转头往声咅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刑事手上拿着一个类似发信器的东西。
“是这个吗?”
“没错。这东西就跟麦克风一样。而且,它还能将电子通讯发挥得淋漓尽致,相当精巧……是不是啊,矢来先生?”支仓突然转过头问他。
“大,大概吧。”矢来强忍着胸口的狂跳,点了点头。“你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没错。”支仓微笑道。“老实说,还不只这样。我们还在某处……好像是沈没在这附近的河里还是哪边的伊地智车里,找到收集这麦克风声音的转播装置。”
“转播装置,是吗?”
矢来舌头不灵光地问道。
“没错。”支仓点着头。“让我从头开始说明好了。我们的想法是这样的。伊地智从以前就打算杀了某个人——恐怕,你也注意到这点了吧。”
“咦,是吗?”
虽然刻意含糊带过,但心想这招对眼前的男子没用后,矢来便改口道。
“嗯……可能吧。”
“应该没错吧。”支仓柔声说道。“我们确认过,伊地智先生在案件发生前几天,曾购买了刀子。总之,他被杀害的那天,应该就是他打算实行杀人计划的日子。”
“……”
“而且,伊地智先生所住的‘白乐庄’房间和大学的实验室间,还因为某种通信方式连结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做他的不在场证明啊。矢来先生也大略知道他正在从事某种带有风险的生意吧。那就是秘密制造这种束两——精巧的电子窃听器。他边在实验室等待着目标,边刻意弄出电视及水龙头的声音,换句话说——这些根本就是没发生过的事——他只是将和某人讲电话的声音‘播送’出去,藉此假装他人在自己房间。”
那时候的奇怪举动,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矢来呻吟着。然而,那诡计的主要目的,“声音”却被玻璃窗阻隔起来,使得他根本没听到,因而没注意到这件事。
支仓继续说道。
“嗯,藉此他也可以听到自己房问的声音,说不定有人出声叫他,他还能回答对方呢。”
这个混帐!矢来咬着下唇。
这么一来,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为什么伊地智任车子的引擎开着?那是内为“播送”的转播装置就装在车子的蓄电池上,因此才需要让引擎持续转动。
“然而,犯人却为伊地智打了前锋,袭击了正热衷于做不在场证明的他,并将他杀害。那时,因为中继装置还在作用,所以争吵的声音便这样传到他的房间去,让隔壁邻居听到。这也就是为什么,杀人现场会判定在他房间的原闪。”
邻人作证说争吵的声音马上就停了,那应该是途中车子突然熄火,造成中继装置电源被切断所致。若不是那样,公寓里的房客们大概就会破门而入,并惊讶于眼前那奇妙的光景吧。
“但,反观被害者生前的意图,这个前提却是完全没用。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杀人现场不在那间公寓,你的不在场证明便能成立了。”
“那真是太好了。”
矢来这样说。虽有一瞬间猛打寒颤,但所幸他们的估计似乎直往错误的方向前进。
“这样我就放心了。——但是,这对你们该有困扰的地方吧?原本都快查个水落石出了,却没想到和伊地智关系匪浅的我却有了不在场证明。”
矢来语带些许讽刺地说。
“不,一点都不会。”
支食笑着摇摇手。随后,便讲出相当离谱的话来。
“在这之前,矢来先生你的不在场证明都没成立。这也就是上他位侦办者没法再调查下去的原因。但,现在你原本不应该成立的不在场证明却复活了。之后——还是只能否定它而已。”
“你,你说什么?”矢来用着沙哑的声音喊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赤津这样说道,霎时在支仓的目光支配下,他扭起了矢来的手腕。随后,他探向矢来的口袋,并将他刚刚偷拿的东西——体温计取了出来。
“我们老早就看穿你的把戏了,不过因为当时还未解开伊地智的计谋,所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没有不在场证明。”
“什,什么……”
矢来吼叫着。
“这就是你要拿的东西吧?”
支仓从赤津手上接过温度计后,定睛一看。
“哦,真厉害呢……竟然显示着刻度的上限,四十度呢!对了,当我在询问实验室的人时,他们都说不记得有人曾发这么高的烧过喔。”
“你问过这里的人了?”矢来惊讶地叫嚷着。“那,你们早就就发现这个……”
“就是这样。”
赤津在矢来耳边说着,随即支仓接着说道。
“总之,若是这表示被害者被弃尸前的体温,那行凶时刻就会更加地……”
“我知道,我知道了。”矢来插嘴地叫道。“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你们说的那样。我实在太不小心了。只要将温度计甩个几下——只是忘掉那样的小动作而已。总之,我都听你们的。”
“不。”
支仓聱部稳健地说:
“是你在被害者早已备妥的不在场证明上,再刻意补上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只是将它减掉而已。——说到底,我们文科的人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计算罢了。”
译者简介:
许慧贞:
一九七八年出生,台南市人、淡江人学日文系毕业。翻译作品包括杂志、小说、生活情报、偶像新閲等,为专事日文翻译之工作者。
伪装之家
二阶堂黎人 著
王淑绢 译
01
99lib?
于派出所值大夜班的木村巡査,为确认通报案件是否属实,接获本署命令火速前往位于鲛岛海岸岬角一户人家,是在昭和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二日一个礼拜六的事。当时海岸那端的大气冻结,约一小时前天空开始飘雪,地面已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雪。
一挂断电话,他反射性地望向时钟,晚上十一点十五分。案发现场位于何处,不用看地圆也知道。
那岬角上有一户人家,附近邻居都称之为“崖上之家”。位于从派出所出发,走路约莫需十分钟路程之处。那是一幢战前即存在的西洋式建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是没人居住的空屋,终于在约半年前左右起,由一户据说从大陆回来的人家入住此屋。
据本署连络的消息来看,通报者为该户人家的亲戚。此人表示“崖上之家”里似乎发生令人百思不解的事。有可能是杀人案件。
由于当时下着雪,他判断在视线不良的夜路骑脚踏车前往现场有危险。虽然离开火炉令人难过,但他还是套上外套,一手握着手电筒,快速由派出所飞奔而出。
战争才刚结束,一般来说世问尚处于男人数量不足的情形。因此,在这种偏远乡下地方的派出所,当然只派驻一个人来值勤而已。
外面彷沸结冻般的酷寒。一片雰茫茫的国道上杳无人迹,也不见美军车辆行走的踪影。有些起风,他将外套领子拉紧。乘风传来的波涛声,因遥远而只约略可闻。被他手电筒照射到的吐息,化成白色烟雾。即使环境如此,他仍像来此地赴任将近一年的年轻人,步伐有力强健。
目的地位于由国道略向叶山方向行的地方。天空像是被雪掩没一般,看起来是一片暗灰色。地面已经完完全全被积雪覆盖,一片雪白。通往岬角的小径,朝大海方向蜿蜒而去。
岬角与国道之间横生一片稀疏的杂木林。木村巡查在那片树林中,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以跑步的步调前进。海潮声稍微增强,凛冽的空气中有着大海的特殊味道。
一走出被积雪覆盖的树林,看见一块陈旧的小木牌立在那。脏污的白木立牌上,以飞白字体写着“宫之原”。事实上这整个岬角一带,都是属于本宅位于鎌仓山的富豪,宫之原家的所有地。
前方的缓坡上,有一条以小碎石铺陈的小径,呈一直线通往那户有问题人家的大门玄关。“崖上之家”正如其名,建盖在岬角突出的尖端处。
它是一幢二层楼的小型洋房——一栋维多利亚式的平顶建筑。建筑后方立刻连向断崖,整齐切割的崖壁垂直地没入海中。
因看见了屋子,木村巡查加快了脚步,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刚落地的白雪上清晰地留下他的足迹。
无数的雪花掠过手电筒的灯光,投映出阴影并瞬间消失于黑暗中。自岬角上吹过来阵阵寒风。断崖下波祷汹涌的浪裂拍岸声,愈发清楚可闻。
建筑物的四周围着一圈水蓝色的低栅栏。房子也上了同色系的漆,因此白色的窗框被强调出来,显得特别醒目。
他站在玄关前的石阶上,调整呼吸,然后按下门铃。
按了几次门铃,却没人应声。试着转动冷冰冰的门把,是锁上的。
木村巡査担任蒈宫的资历尚浅,还没遭遇过重大案件。所以他疏忽掉应该十分戒慎之事。
“有人在吗!”
他一面大声怒吼叫门,一面用力敲门。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仔细侧耳倾听,但除了波浪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他向后退几步,站在降雪之中。环视周围,当然,不见半个人影。玄关左右两边的窗户,与二楼的窗户全是漆黑一片。就算屋内有点灯,但窗前的窗帘全都紧紧拉上,根本无法窥探屋内的情形。
于是他绕着建筑物步行,打算调查一下周边的环境。他伸手试试每个窗框,探查是否有刚好没上锁的窗户。但是,每扇窗都牢牢上了锁。
环看四周,只闻风声与浪声忽而转大。寒气更加逼人。往建筑物后方望去,只见被雪染白的那处断崖在黑暗中忽地隐没消失,仅留下轮廓分明的崖缘矗立在半空中。
当他绕过屋角,霎时停下了脚步。从屋子向外延伸突出的阳台处,依稀泛出一道光线。那里有一扇双开式的法式大窗,由窗帘合盖处的缝隙问,漏出一道室内的光线。环绕于屋子周围的栅栏仅涵盖一小片庭院的占地,朝悬崖方向凸出。
“我是警察,有没有人在家!”
他一边如此大声怒吼,一边伸手试试窗口可否打开。可是这儿也与其他窗户一样,牢牢地锁住。
于是他从窗帘的缝隙间往屋内窥视。接下来的瞬间,强烈的惊愕令他不由地瞪大双眼。
他长长倒抽一口气。
室内是一问宽敞的西式房间。内部卜分凌乱。木制的桌子倾倒,一张有扶手的椅子翻倒在地、还有一些像咖啡杯还是其他餐具的碎片洒落一地;摆设的时钟也掉落在地板上,挂在墙上、带有画框的画也半倾欲坠的模样。
更可怖的是,房间深处的左侧,好像有个人倒卧在地上!
似乎是个年轻女性。透过长椅的侧边能望见她修长白晳的双腿。一只红色的拖鞋遗落,掉在她身旁。由于是趴卧在房门的门槛处,女人的上半身看来是由门朝室外方向伸展出去的。
当然,女人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死了吗?是意外呢,还是杀人事件?!
木村巡查喉头干渴、舌尖麻痹、呼吸困难起来。
他难以判断。尽管是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中,他的额角仍旧冒出汗珠。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应该怎么做才好——该打破窗户进人室内,还是等待支援才好?
但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头,由国道方向传来警车接近开来的声音。
天助我也!
木村巡查大喜,急忙朝玄关方向跑去。
警车是奉本署之命前来支援的。来者是位仅数面之缘、有着“大佛”外号,名叫大佛公介的警部补与甘木信郎巡查部长。
木村巡查见到对方后立刻立正、行举手礼。他心中松了口气,安心下来。因为有比自已高阶的人来的话,就可以免除现场责任。
“情况如何?”
大佛警部补才一下车,马上以破嗓子大声问道。
大约四十五岁上下的大佛是个如啤酒桶般肥胖,气色良好的男人。有着比他身旁那位过瘦的部下胖上数倍的体积,他理成光头,眼睛细长,配上营养充足的厚厚眼皮,看起来总是一副爱困的模样。
木村巡查立刻将屋内惊人的情况简略说明大概。
“一楼的门窗全都上了锁。”
“好,那就打破后面的窗户!房里倒卧的人或许还有气息也不一定!”
大佛警部瞬间立即作出决定。
留下甘木巡查部长在玄关处守候,大佛警部补协同木村巡査往屋后走。
来到法式大窗前,大佛警部打个手势,木村巡查马上抽出警棍,敲破窗玻璃。在将留在边框的碎片也以警棍尖端敲落后,从缺门中将手伸入,打开半月型锁头。
两人缩身戒备,慢步进人屋内。
室内热气迎面而来。右手边墙上砌建的一座人工大理石暖炉中,高高堆起的煤炭烧着熊熊烈火。
钻过长椅与桌子之间,走近侧卧地面的女人。大佛警部补跨站在女人腰部附近,弯身仔细探视她的脸。
是个相当年轻的女性,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穿着一件三股线编织、有花边的白色罩衫。茶色系的长裙裙摆横散在地。
“死、死了吗?”
木村巡査咕噜吞了口口水,嘶哑地问道。
根本不必问。因为女人后脑处有明显的凹陷伤口,从那慯口刚流出的鲜血已流到地上。
“啊!”
大佛警部发出恐怖的叫声。他轻轻碰触尸体的脸颊,发现尚有一丝余温。
“是杀人案件,绝不会错。”
尸体与墙壁之间的地面上,倒落一个沾着血迹的中国磁器。是个花瓶状的物体。瓶口边缘已碎裂,而整个瓶身裂痕处处,这肯定是凶器。大佛警部补看了看隔壁房。是间书房,那里情形也很凄惨。所有的家具都被翻倒,书籍和文件掉落地面,在房内杂乱地散落着。
木村巡查小心翼翼地问:“听说向本署通报的,好像不是这户人家吧?”
大佛警部补跨过死者头部,用手帕擦擦脸,打开隔壁房问的电灯。
“嗯,没错。正确来说,是位于鎌仓山,为这栋房子所有人的一位女性打的电话。她说这里住的是自己的侄女,曾打过一通求救的电话给她。好像是遭暴徒袭击还是有小偷潜入家中,被逼到死角;而且在通话中电话也突然中断了。她吓了一大跳,才请警方来这帮她了解一下状况。”
“这里有一部电话。”
甘木巡查部长在对面另一扇门前,举手敬礼回答。
箱形的电话机就挂在墙上。
“打得通的话就打给本署,连络请求调派监识人员过来支援!”
大佛警部补命令道。他一面听甘木巡查部长以电话请求支援,一面对木村巡查指示:“你后面有座摆设钟掉下来。好像坏掉了,去看时钟指针的时刻!”
木村巡査连忙四处张望脚下。
“是、是!时间是十点五十八分!”
时钟指针指在此时刻停止不动。
“是吗?若这时钟是在犯人与被害者扭打当中摔坏而停住的话,那就与通报的内容大致相符了。从这户人家拨电话到鎌仓山本家求救,大约正好是这时间。”
大佛警部补快速检查一遍里面的房间。然后命令两人搜索看看是否有其他人躲藏在这屋中,并找寻可有玄关钥匙放在屋中。
“——没有任何人。二楼的窗户也全都上了锁。”
不久后,木村巡査神情紧张地回报道。另外甘木巡查部长也回报找不到玄关钥匙。
大佛警部补嘴角扭曲,道:
“犯人应该是逃走了才对,该是从玄关出去的吧?木村巡查,你来这里的途中有没有看见任何形迹可疑的家伙?”
“没有。”木村巡查死命摇头。“完全没看儿,而且也没有任何脚印!”
“咦?脚印?”
大佛譬部补挑高;侧的眉毛。
“是的。我赶到这里时,四周已积了一层雪。但是从国道到这户人家的小径上以及住家四周,都不见任何半点足迹。”
“喂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佛警部补提高了声调问。
“咦?”
“咦什么。你是说犯人不留下足迹,还能从这个屋子逃出去是吗?”
“是、不、不是的。怎么会呢?”
“笨蛋!喂!甘木,你到外面去确认一下,雪还没下大来,逃亡者的脚印应该还没消失才对。”
甘木巡査部长立刻快速敬礼,跑出屋前。不久,顶着因酷寒发红的双颊回来,报告“如木村巡查所言,只有看见我们的足迹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
大佛警部补皱起眉头,双手抱胸。开始盘问两人一些问题。
“雪是几点开始下的?”
“大约从十点左右的样子……”
甘木巡查暧昧不确定地回答,大佛警部补立刻命令他打电话到气象局去确认正确的降雪时间。结果表示,这一带于十点十五分开始下雪。
“这是怎么回事?”大佛警部补看着同样一脸疑惑的部下们说道。“时钟坏掉的时问若和被害者亲戚打电话报警的时间或陈述内容相符的话,不是很奇怪吗?事件发生在开始下雪的四十二分之后。那为什么犯人可以不在雪地上留下其足迹进出这屋子?这根本完全不合理嘛!”
甘木巡查部长与木村巡查皆深感遗憾地无法作答。
02
“——唉呀!下雪了。”
朝仓胜子一面锁起窗户,一面往外窥视,微微皴眉来。
一到就寝前的晚间上点半时刻,一一确认宫之原家宽阔的屋内门窗关闭状况,是她这二十几年来每天的工作。不论在战前、战争中,乃至于战后,均一如往常,不曾改变。
先由主屋一楼与二楼的各房间检查起,然后再到别屋去,一一检视年轻佣人是否有遗漏掉、没确实关闭锁好的门窗。
这例行公事是打从胜子任此户人家主人——宫之原百合子看护以来,一日也不曾间断的工作。
此屋舍位于神奈川县鎌仓市,以高级住宅区闻名的鎌仓山山腰上。它镇坐在由春季樱花盛开飞舞的横山街道途中,朝稍深处的森林中走的位置。建筑在广大土地深处的屋舍,给人一种闲静且寂寥的感觉。有人称这里为“鎌仓山宫殿”。
胜子四处环视查看完毕,返回主屋大厅时,大约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超过二十问以上的房间,在这十几年来,几乎全没使用过。但即便如此,虽然得花点功夫时问,每大白天里,为了房间通风,还是会把全部房间的窗户一一打开。
房子是呈左右横长形的木造二层楼建筑。一楼与二楼立有廊柱通顶,呈环形状走廊,位于中央的玄关稍微向前突出。这种设计与位于岛根县松江的“兴云阁”相似。生长松木与菇类的美好茂盛林园,在眼前开展;浓绿的树影更为它端庄的造型添加风韵。
建造这屋舍的,正是百合子过世的夫婿之父。他名叫宫之原修藏,曾任明治政府高官要职,是三度担任外务大臣之职的男子。明治十八年由德国留学回国后开始就任事务次官时,便将自宅的设计交由著名的英国建筑师。据说房屋完工于大正二年,相当古老。
“无恒产则无恒心”,这句话是修藏一生奉行不变的人生哲学。他操劳国务的同时,也不断投资不动产、钢铁、造船等事业,持续增加财富。
修藏育有二男二女,其中长子的媳妇,就是据说明年将满八十岁的百合子。百合子的丈夫与公公,于昭和初期相继过世。但凭靠着他们留下的庞大财产,撇开战争中物资缺乏的问题,她在生活上不曾有过困扰。
宅邸内的广阔庭院在战争时期,曾因人手不足而荒芜蔓生过,最近斥资大肆整修,好不容易慢慢恢复成以往的风貌。屋内则有胜子锐利的目光监视,尽量维持在最佳状态,不致有太大损伤。然而,实际居住于此的仅有百合子与胜子两个老女人,恐怕连这偌大的宅邸都要暗自悲伤。
胜子最后将玄关那扇双开大门的大锁锁上。至此一整天的工作好不容易才箅完了。终于可以回自己位于二楼里面的房间去睡觉了。灯火几乎全熄灭关闭的屋子里更显寂静,除了她以外的三名佣人,全都让他们在晚上九点就回去了。主人百合子也如同往常,十点整一到就上床就寝了。
大厅地上铺着蓝色的厚地毯。大型水晶玻璃吊灯由镶有金线、布满圆盘格纹图案的天花板上垂挂下来。
胜子打算熄灯,来到位于楼梯下方的开关处。开关旁挂着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是边缘装饰有藤蔓花草图样的奢华物品站在镜子前,只见镜子中映照出一个颤骨尖削高张、一见即知权高位重的女人睑孔。她的颈了还浮出几道青筋。
自己也上了年纪啦!胜子模糊地想着。粗硬的头发掺杂黑白各半,由于全整齐梳拢之故,令她面部轮廓给人更加严苛的感觉。只有细长的双眸保有坚强意志的光彩,透露出仅残存的几许年轻。
——我也已经年过六十了。真难想像,我已经照顾这个家这么久了。
她似乎想挥去自己这种念头 5730." >地悄悄熄了灯,由于是在早已爬习惯的楼梯与走廊上行走,所以即使是一片漆黑也不在乎。悄静无声的走廊里,只有她轻步栘走的脚步声轻轻回荡着。
百合子的世界,也像此刻的黑暗一般,漆黑无光吧——胜子一面走在二楼的走廊里,一面想像着。
她的女主人百合子,是个盲人。
百合子打从胜子认识她以来,就一直维持着和现在一样的容貌。娇小、瘦弱,是个白发苍苍,说话口气沉稳、气质高尚的老妇人——仿佛她从母亲胎中一出生的那一瞬间起就是这样的人。
胜子被雇用担任百合子的特别看护,是在百合子因交通事故失明之后开始。年轻时百合子曾患视神经方面的疾病,然后在发生交通事故后急速恶化——这也是之后听说的。
透过友人介绍,听说有个包住、担任有钱盲人专属看护的工作时,胜子二话不说地立刻答应接下这工作。她生长在贫穷的家庭,孩童时期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与教养。及长结婚后,丈夫又因生病早逝,没有生育一男半女,处境更加悲惨。
只是当初根本没想到,她会持续做了二十多年,甚至变成自己后半生的全部。胜子现在是百合了的看护、说话对象、秘书、佣人、清扫人员,同时还身兼管家。
百合子生活的足部分时间都花在聆听音乐上,上午、下午、与晚餐后,各有两小时的时间,会从装设在二楼客厅的音响装置流泄出古典乐曲,她就这么一心一意地倾听着。老妇人会坐在靠背大藤椅里,无书地沉浸于跳动音符的洪流中。
在听音乐的时间里,胜子会退居到隔壁房,收拾日常琐碎的杂务。同时也等待女主人随时召唤的声音,以便立即出面协助她。
百合子也曾有几次很稀罕地离开宅邸去听演奏会,或是参与喜爱音乐家的赞助活动,另外还拥有一个以百合子之名组成的音乐基金会,作为数支乐团的赞助者。一年里也会在自己家里举办几次小型演奏会招待同好佳宾。
但也仅限于此,百合子心中只有音乐存在。除此以外的其他任何杂务,一切的一切,全数交由胜子来支配发落。
生活在有条不紊的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接收到任何剠激的事物。百合子讨厌任何变化,每天的生活韵律比季节推移变化还要缓慢。眼睛看不见的女丰人当然不希望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造成混乱。
因此,当战后不知何故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很难得地百合子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高龄,当她说出有意想找寻与宫之原家有血缘关系者下落的打算时,胜子也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因百合子本人原本就没有任何血亲,所以最后那成了搜寻丈夫亲属的工作。
胜子依百合子指示,透过律师疆用了私家侦探。然后在大肆四处采查后,找出一名百台子丈夫于战前即渡海前往满洲的弟弟,名叫宫之原重明的人的孙女,这条仅存血脉是位名叫铃华的二十岁女孩。
铃华的双亲于撤退返日途中去世,她成了孤儿,她在开拓村领导者安田贯太郎与其妻的帮助照顾下,历经干辛万苦才一起回到日本。
百合子立刻与安田夫妇取得连络,提出将铃华带回家的要求;同时也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与铃华一起来住在宅邸旁。这对于在满洲失去所有家产的安田家而言,是个十分令人感激的提议。
胜子还清楚记得,当百合子初次舆铃华相会时,并浸有露出极为高兴的表情,她了解到,因为那对久主人而言只是单纯打算尽一个血亲的义务而为之事。
百合子一开始就向铃华清楚表示过,有在自己死后将宫之原家所有财产给你继承的打算——百百台子仍旧不希望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任何变化。即使现在有个称得上是亲人、增加出现的家人,但要跟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往来,对她来说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因此百合子将叶山附近位于鲛岛海岸的别庄“崖上之家”交给铃华,并雇用恩人安田夫妇。另外安田夫妇膝下有位名叫佐知子的女儿,与铃华同年纪,百合子似乎也考虑到她能作铃华谈心的对象胜子回到自己房里,坐在三面镜前。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是彷佛要结冰股的寒冷。呼出的气部是白色的,她解开发髻,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兀自想道:
(百合子最近愈来愈孤僻了。而且说不定还有点痴呆,所以猜疑心才会变得很强吧。
对刚才那通电话也是,问个没完,追根究底地反覆问是哪儿打来的。都说是打错电话了,还是说不听。看来人愈上年纪,愈像是什么都下懂的小孩……)
胜子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轻叹了一气。
此时正好响起新电话的铃声,瞬间她吓了一大跳,立刻回头望向房间,因为电话是装在玄关处的大厅里,在寂静的夜里、划破夜空降到这来。
一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是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她马卜将梳子放到镜占上,倏地起身。
电话会下会一直响下去啊?她思忖着。
胜子在黑暗中迅速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大厅并点亮购火、电话在书屠门旁。她拿起听筒,贴近耳畔。
“——这里是宫之原家。”
“啊,啊!是朝仓太太吗?我、是我!我是铃华!快、快叫我祖母,快我祖母来!快点、求求你!”
应该不会听错。
突然间,她听见铃华充满惊恐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到耳里。
03
大佛警部补前往“鎌仓山宫殿”与宫之原百合子会面,是在案发隔天上午约十点左右。现场采证工作大致完毕,尸体已搬出“崖上之家”,完成司法解剖作业。正当他在有着燃有熊熊烈火的暖垆设备的宽敞客厅内,把玩随身物品等待着的当口,朝仓胜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娇小老妇人出现了。
闭起双眼的老女人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向上梳起、结成发髻,不知是否因她鼻梁细长之故,整张脸给人十分苛刻的印象。实际上她有着刚毅的性格!在听取大佛警部补说明事件详情时,自始至终保持昂首的姿态,表情丝毫未曾改变,她穿着镶有银线的薄毛衣,颈项与左手均配戴黄金珠宝饰品,确实是一副上流阶级女性的模样。
“——这么说铃华就在打电话向我求救之后,被某人杀害了是吗?警方把这当成强盗杀人案件来处理吗……我明白了。这孩子命真不好,好不容易从此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却……”
在他作完说明后,只听百合子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如此说道。她的声音小到即使在安静无声的房间里,也难以听得清楚。
大佛警部补尽力表示哀悼之意。
“她的屋里十分凌乱,到处都有翻动的痕迹。死者身分已由昨晚回家的安田一家人确认过。今天稍早也请您家的朝仓太太看过,很遗憾,遭到袭击的被害者,确定是铃华小姐本人无误。”
“安田家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百合子面向正前方,问站在身后的胜子。
胜子将脸靠到百合子耳旁,回道:
“三人昨晚协助警方了解案情到深夜,今早已十分疲累,都还在休息中。尤其是佐知子小姐,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还发烧倒卧在床上病着。所以他们特别要我向您表达致歉之意。接下来几天,三个人恐怕都得借住在西边的客房里……”
“没关系。想必一时之间那边的房子也是乱糟糟的,想回去也回不去吧。就让他们在这住下吧。只是不能打扰我的生活,也不必特地出现到我前。至于日常用品之类的必需品,你就看着办没有关系。”
“是,谢谢夫人。”
虽然百合子看不见,胜子还是边回答边深深行了一礼。
另外大佛警部补还向百合子询问几个有关被杀害者铃华与宫之原家关系的问题。他愈来愈相信这案件是由过路煞星所干的。
“最后再向您确认一次,那通电话的声音,真的是铃华小姐本人的吗?会不会有可能是其他人,装成铃华小姐的声音打来的?”
此刻只见百合子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轻蔑的神情。
“当然是她没错。最初接电话的是胜子太太,然后我也接听了。两人都听过这通电话。我虽然眼睛不好,但对自己的耳朵还很有倍心。只要听过声音,你的容貌大约是个什么摸样,立刻会浮现在我脑子里。明白吗?”
“是这样啊,真抱歉。”
大佛警部补失望地道歉着,胜子彷佛趁胜追搫似地接着说:
“我也确定那是铃华小姐的声音,不会错!”
大佛警部补只得无力地点点头。
“请问,有铃华小姐的照片吗?那里完全找不到这类的东两,所以……”
百合子将她依旧闭眼的脸,转向大佛昝部补身后的胡桃木制书桌。那是一张背靠窗,可容两臂张开端坐的写字桌。
“右手边不是摆放着一幅家人合照的相片吗?那是铃华初来我家时,拍下来当成纪念的这张可以吗?”
胜子走向前拿起笔插旁立的照片,交给大佛警部补。这是张八角形的黑白照片。
“请看我右侧,站在最旁边就是铃华。”
百合子说道。
“中间的人是百合子夫人,这一位就是铃华小姐。”
胜子仔细端详过那张似乎是在宅邸玄关前拍摄的照片后,以手指着最右边的小姐说以百合子为中心,右侧站着安田夫妇与铃华,左侧则站有胜子、司机及佐知子。大佛警部补看着铃华笑容满的模样,胸口不由地感到一紧。昨夜见到的尸体那毫无血色、冻结不带半点表情的脸,紧闭的双眼与发紫的嘴唇的悲惨容颜,与照片上的影像重叠了。
大佛警部补视线离开相片一抬起头,百合子就以彷佛能看出他所见似的冰冷语气道:
“大佛警官,请带定这张相片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死去的人是不会复生的。对铃华的事,我已死心了,接下来,就靠法律与正义,请你们警方早口抓到凶手,拜托了……”
04
东京国立市的旭通大道上,有一家叫“紫烟”的咖啡厅,以充满思古幽情的稳重装潢及香味极为上等的法式滴滤咖啡而着称。是在附近一桥大学就读的我和兰子经常报到的一家店。
这家咖啡店,每个月固定会举办一次推理小说迷的聚会,又称为“杀人艺术会”的同好会。中心成员以我们、也就是一桥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们为主,另外因为店老板也是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所以大方地提供这家店二楼的一个包厢作为我们集合的场地,时间是昭和四十四年十一月七日傍晚。室内的空气一片热气蒸腾。小型的火炉火势正旺,连框架都被烧得火红。
当天来参加月会的人员很少,包括特别来宾在内只有五人。有店长贝山公成、于一桥大学执教的朱鹭沢康男教授,来自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则只有我与兰子两人而已。
“今天的主题,是我之前预告过的,我的一位朋友在工作上遭遇到一件令他彷如走入迷宫般的谜样案件,希望大家一起来听听看。”
削瘦且充满知性的朱鹭沢教授,以神经质的口吻作开场道。接着,为大家介绍与他一同前来,和他完全呈对照的一位肥胖、叫作大佛公介的稍上年纪男性。
大佛先生是位警官,自四年前到法定退休年龄退休后,便于江之岛经营海上旅馆。他除了耳边还残留一些白发生长着,其他的地方一片光秃。整张脸被太阳晒成茶色。
他颔首致意后,粗声粗气说道:
“在我还值勤的那些年代里,与其他警官比起来,过得要算是平稳得多了。实际上,在我管辖过的案件当中,让我有如走入迷宫、不得其解感觉的,只有一件。这个案子与其说它复杂,倒不如说它是因为某种偶然的特殊因素作用,导致恰巧无法寻出真凶的离奇案件。”
一边谦虚客套,大佛先生一边开始说起昭和二十四年,那椿于鲛岛海岸的“崖上之家”发生的离奇杀人案件。
“……事发当时,安田夫妇与他们的女儿佐知子都不在家呀?”
当大佛先生概略说明完事件经过后,贝山店长他边拉整卷到啤酒肚上的两装背心衣角,一边喃喃说道。店长本人也是不输那位来客的肥胖人物。
大佛先生摇晃着下巴赘肉,回答道:
“没错。三个人去横滨吃钣看电影,所以不在家。原本铃华小姐也要同行的,似因感冒之故,所以一个人留在家里睡觉,也因此,才会遭遇那场飞来横祸。”
“但是这案子也不是单纯的杀人案件,你不是说它是椿‘没有足迹的杀人案’,令人百思不解吗?”
朱驾沢教授从旁插嘴道。老烟枪的他,经常是烟不离手。
“是啊,没错。”
大佛先生转头答道。
“再来确认一次吧。”教授提议。“杀人时刻是晚上十点五和五分到十一点之间,没错吧?”
“那是‘鎌仓山宫殿’两位老妇人确认接到被害者铃华小姐打来那通危急电话的确切时间。”
“求救的铃华与老妇人之间具体的对话内容是什么?”
“首先,胜子在接到电>99lib?话时,据说铃华是以急切的语气说‘快,快叫我祖母来’这样的话。当她想问清理由时,陷入慌乱中的铃华却无法明白回答。因此胜子就去叫已就寝的未亡人百合子起床。百合子未亡人一拿起话简,据说立刻听见她细微的尖叫声。当她询问铃华发生什么事,据说铃华以充满惊恐的声调回答:‘屋子外有奇怪的人。是来杀我的!是从满州追杀我而来的!我可能会被杀死!’当未亡人质问她来者是何人时,铃华已完全陷入慌乱,据说只听儿她惊叫‘快来!快来救我!’然后由听筒彼端似乎传来物体咔啦咔啦倒落的声音,还未回神,便听昆铃华尖锐的悲鸣,然后电话立刻被挂断了。”
“因此百合子未亡人就向警方报案,你们警宫一行人马上赶往‘崖上之家’去是吗?”
“没错。”
贝山店长一边端起咖啡送到口边,问:
“大佛先生,你说案发现场屋子全都上了锁,也就是说,整个建筑物呈密室状态罗?”
“不,”大佛摇摇头。“调查后得知,被害者使用的手提包从凌乱不堪的室内消失了。里面应该有玄关的钥匙才是。而事实上门把有被布或类似物品擦拭过,消去了指纹。”
“这么说,”朱鹫沢教授再度开口。“若没有积雪的话,这案子或许会以单纯的窃盗或强盗杀人结案也说不定罗?”
“是的,事实上,当时搜査方向也是朝强盗杀人方向进行的……”
大佛露出极为沉静的神情。
朱鹭沢教授转向我和兰子,试探性地问:
“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啊?兰子,真不像你的作风,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变得这么安静?还是有什么困难的疑问不敢提出来啊?”
教授之所以会这么说,当然除了兰子曾解开不少犯罪案件外,她也是个被公认为名侦探的特别女性。
我耸耸肩,左右摇头。
兰子一边倾听大佛先生故事的内容,一边查看涂在自己指甲上银指甲油的状况。怕冷的她把一头卷发藏在毛线帽中,穿两件厚重的毛衣在身。
“我倒不觉得这案子有这么难解。”她露出笑容,抬头回应道。“教授,若以逆向来思考事物,运用弹性想像能力来看这个案子的话,马上就可解答出来了。”
“是、是吗?”
朱鸳沢教授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明白地表示,不由得睁大了眼。
她脱下帽子,摆摆头让秀发伸展开来。
“是啊。这是极为单纯的案子。不过也可说是史无前例的案子哩。”
“那么,你可以解开足迹的谜哄罗?”
我吃惊地问。我完全摸不着案子的真相。
“问题不在足迹,而在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反过来说,这也是所有的谜题的解答关键。”
兰子微微一笑道。
“不在场证明?”
“比方说,‘鎌仓山宫殿’那两个老妇人的不在场证明如何?是否真的明确可信?”
兰子目光炯炯,朝大佛先生发问。
他在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下,反射性地开口回答:
“没错。由不在场证明来看,她们不可能犯案。因为警方在接获报案后,也立刻派警车前往‘鎌仓山宫殿’,确认过当时她们都在家中。”
“安田夫妇与女儿佐知子,何时从横滨回家的?”
“在监识搜查时回家的。时间约莫是深夜零点左右。他们是由鎌仓车站搭计程车回家的。”
“他们从傍晚起一直在横滨是真的吗?”
“已确认证实过。电影院店员对去买饮料的安田夫人有印象。她在战争中因故于脸颊上留下明显的火伤痕迹,十分醒目。那时大约是晚上十点三十分左右,不可能有机会行凶。连他们前往用餐的中华料理店也证实曾见过他们一行三人,计程车司机也作了同样的证明。”
“确认死者的,是安田家的人和担任看护的朝仓胜子是吧。”
“是的。之后我们也采集她房里留下的指纹比对过。”
“铃华在电话里说有由满州来追杀她的人的这番话,其他人可知情?”
“对此询问过安田家的人,表示在满州时,有个奇怪的中国籍年轻人一直在铃华四周纠缠不休。听说也因此她变得十分神经质,性格胆怯。但是当他们回日本后,就不曾再看见过那个奇怪的人。”
“那铃华是宫之原家后代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印证的?”
“我记得听说是她持有出生证明。而户籍是回日本后才再提出的。”
“她与家族之间是否有任何争执发生过?”
“完全没有。再怎么追问,也找不出可疑之处。百合子末亡人与朝仓胜子都没有杀害铃华的动机,另外对安田夫妇与他们女儿来说,铃华的死亡也的确造成极大困扰。正因为有她的存在,他们一家子才能得到百合子未亡人金钱上的援助哪!”
兰子表示明白地点点头,朱鹜沢教授又点上一支新烟,问大佛:
“回到刚才的话题,警方对杀人案发生后发现的凶手消失之谜,已作过采证开过会检讨吧?”
“当然。”
“比方说,从二楼的窗户拉一条绳子到岬角边缘的杂木林,以爬缆绳的方式逃走……”
“二楼的窗户全都上了锁,而且从那楝屋子到树林问,有一百多公尺的距离,就物理学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会不会凶手走出玄关外后,直接爬上屋顶?然后从那里投身跳进悬崖下的大海?”
“因那里还有个庭院,相隔一小段距离所以是不可能的。而且若跳进那么冰冷的海中,恐怕早就心脏麻痹死掉了!”
突然,贝山店长弹指大叫:“我知道了!”
“怎样?”
朱鸶沢教授用手调整镜架问道。
“凶手像你说的,先爬上屋顶或躲在某个阴暗处,然后等警方人员赶来后,潜入警车行李箱,随聱方的移动,一起逃出那户人家!”
“那是不可能的。”大佛摇头否定。“建筑物有二层楼,墙壁又是垂直的,如果没有梯子之类的工具,根本爬不上屋顶。而且警察离开车子时,都会确实上锁。”
“还是,被害者其实是自杀的?”
贝山店长一时苦思不得结论,烦乱地揣测。
大家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可是,也只能这样猜啦!”
“你不要这么性急嘛!”
朱兰沢教授只好安慰店长。然后转向兰子,催促她:
“你觉得如何?”
她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以手指卷曲着耳边的发丝。
“很明显的是杀人案件。而且当大佛先生一行到达现场时,凶手早就逃走了。”
“那么,凶手是怎么逃走的?还有,凶手是谁?真的是强盗杀人吗?”
“不是。”
“那么,是计划性的杀人案罗?”
“这样说也只对了一半。”
“一半错误?”
“对。”兰子点点头,再次询问大佛先生:“百合子未亡人去世之后,宫之原家的遗产怎么处理?”
大佛先生挪了挪身,坐直来。
“大部分留给百合子未亡人创立的音乐财圆,组合基金会使用。另外朝仓胜子也获赠一些金钱,她后来进了鎌仓一所老人安养院,十年后也过世了。至于安田一家人,也获赠那所‘崖上之家’的房子。可是在昭和三十三年那场二十二号台风中,整座房子全毁,可怜的三个人一同葬生在崩毁的瓦砾中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台风叫‘狩野川台风’,应该就是那个造成中伊豆地区洪水泛滥成灾的台风。
“是这样啊……”
兰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将目光投向远处。
“你想到什么了吗?”
贝山店长以惊异的神色,盯着她的脸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这可能就叫因果报应吧……”
兰子这说法,似乎将谜团拨得更乱了。
“因果报应?谁?是安田夫妇和他们女儿吗?”
“是啊。”
“为什么?”贝山店长兴趣盎然地追问道。
“他们就是杀害宫之原铃华的凶手吗?”
此时,兰子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笑。
“他们没有杀害铃华。我说的因果报应,是指他们的计划中途受挫之事。”
“计划?什么计划?”
我急忙追问。我已被兰子一席话弄得晕头转向。
朱鹫沢教授略带微愠的声调道:
“喂,兰子同学,你别再捉弄大人了。快把真相告诉我们吧!凶手是谁?还有,犯罪手法为何?”
“好啦!我这就说啦!”蔺子微微苦笑。
大佛先生心中多年来的疑问或许能就此解开了,他不由得将身体压靠到桌上,打算听个明白。
“我们都清楚那不是强盗杀人这种偶发事件。而就理论上来说,凶手也只有一人。那天夜里,杀害被害者的那凶手,也就是那位人家认识的宫之原铃华。”
05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搞错此案犯罪构成图中天、地与表、里的配置。”
一时间,我们都搞不懂兰子到底想说些什么。大家只好一个劲地睁大双眼,继续注视着她。
这时,贝山店长率先开门了。
“你说凶手就是宫之原铃华,这是什么意思?大佛先生,你不是说叫铃华的女性是此案的被害者吗?”
“是啊。”朱骘沢教授呆然代答。“那样说来,真正的被害者是谁呢?死掉的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当然,死掉的并不是铃华,是其他人。”
兰子一面这么说明,一面露出恶作剧的眼神。
“哪有这种怪事?”大佛以困惑不解的表情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打电话到‘鎌仓山宫殿’的又是谁?朝仓胜子若把他人的声音错听成铃华的声荇就罢了,怎么可能连百合子夫人也骗得过?她是盲人,对音乐、声咅这类的声响非常敏锐。”
“打电话去的,的确是人家认识的那个铃华小姐。可是真正死掉的,却不是她,尸体是安田佐知子的。”
听兰子不以为意地说出这席令人震惊的话,朱鹭沢教授不由喉头一紧。
“等一下!”我及时阻挡年长者的反驳。“兰子,从刚刚你一直用很微妙的说词在解释。你说‘大家认识的女人’这种说词,有特别的意思吗?”
兰子轻轻微笑,断然回答:
“这是很简单不过的。警方是掉到凶手的策略陷阱中,锁定错被害者了。当然,要导向这种方向来想,必须先考虑安田夫妇与朝仓胜子获赠的遗产——”
我愈发无法理解了。贝山店长一脸迷惑。
“为什么在这里又提到朝仓胜子的名字?”
“为什么?因为这件诈欺案所有的构思,都是由她脑袋里想出来的呀!”
“诈欺?你说的诈欺是?”
“以夺走宫之原百合子遗产为目的的诈欺呀!”
听到这里,朱惊沢教授吃惊地喘了口大气。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叫铃华的女人是冒牌货。自称是百合子未亡人的亲戚,一开始就是一派胡言!”
兰子用力点点头。
“我是这么认为,胜子找到的女性,只有一张出生证明可证明她是铃华。即使那张纸是真的,但握有它的人不见得就是真的。”
“于是她伪装成血亲,打算继承未亡人的遗产?”
“是的。当然,安田家的人也算帮凶。”
“那么顶着铃华名号的那个女孩,又是谁呢?”
“这我也不甚明白。大概是安田夫妇的另一个女儿,佐知子的姊妹吧!”
“原来如此,这样谜团就解开了。”
“不,我还是不太懂。”
贝山店长脸色愈来愈显焦躁不安。
兰子只得耐着性子再细细说明。
“贝山店长,听清楚了。这个案子的特殊之处,就是只有一处与其他一般案件不一样。套句克莉丝蒂的话说,就是‘大家都在撒谎’。普遍来说,犯罪的嫌疑人只有一个人,只有一部份嫌疑犯会为了掩饰罪行而作伪证。然而在这个案件中,除了百合子未亡人一个人以外,其他所苻的人全都作了相同的伪证!”
大佛先生十分冷静。
“若如兰子小姐所言,那为何他扪要将佐知子的尸体伪称是铃华呢?是因为无论怎么作都掩盖不了杀人的事实才出此下策吗?”
“那是为了制造安田夫妇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之故。当然,打电话谎称被凶汉袭击,情况十分危急这番话,都是编出来的。”
朱骘沢教授继续问。
“实际的犯行是什么时候?”
“下雪之前,也就是晚上十点左右。”兰子立刻回答道。
“十点左右?”
“没错。行凶后铃华马上打电话告诉胜子这个情形。胜子迅速思考状况后,向铃华这样指示。把家中布置成有强盗入侵般那么凌乱。为了让指纹不露出破绽、误导警方,要她将自己与佐知子房里的部分物品对调交换,或是整间对调。然后在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以后,再打一次电话到‘鎌仓山宫殿’,让百合子未亡人确实听见声音,把案子伪装成那时才发生的一样。”
“这么作是企图让人以为犯罪行凶的时问比实际时间迟一小时罗?”
“是的。当然,后来那通电话不是从‘崖上之家’打过去的。应该是在鎌仓车站附近打过去的。”
“安田夫妇不在杀人犯罪现场吗?”
“他们应该在横滨。我想用过晚餐后,只有铃华一个人没去看电影,先回家了。因为她也和佐知子一样,有点感冒。”
“那事实上,没出门而在家里睡觉的女人,是佐知子才对罗?”
朱鸶沢教授为求谨慎起见,再次确认。
兰子点点头。
“铃华先到鎌仓车站等安田夫妇回来,会合后把事件向他们说明,然后套好话,让整件事符合逻辑。接下来她完全伪装成佐知子,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崖上之家’去。”
“也就是说,犯人在下雪前早已由杀人案现场逃出去了。所以积雪上才会找不到凶手进出屋子的足迹啊——”
“没错。了解道理后,这就变成一椿非常简单的案子了。首先因有由被害者本人在死亡关头打堪话求救的动作,让警方推测犯罪时问产生煸差。还有,把火垆炉火烧旺,也逛特意为了不让尸体残留的体温下降而作的。整件事只有一个地方失算了。她没计算到下雪这件事。所以才会演变成‘没有足迹’的杀人事件,造成不可解的谜阚。”
“为什么佐知子会被铃华所杀?”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像,或许从以前她就反对这椿诈欺吧!两人因故起口角争执,铃华不知不觉中就以花瓶砸破佐知子的头。回过神来之后,铃华立刻打电话给人家的主谋者,朝仓胜子。胜子就替他们想法子,指示如何作伪证。”
“原来如此。对胜子而言,若铃华被以杀人嫌疑逮捕,接着恐怕也会把身为诈欺成员之事招供出来,所以她也只好全力帮助了。”
“是的。安田夫妇也是休戚相关哪。”
这时我提出疑问道:
“可是后来伪装成佐知子的铃华,之后没被百合子未亡人查觉吗?顶替冒充他人这么容易就能成功吗?”
兰子拨拨头发,摇摇头道:
“黎人,你别忘了那个时代,社会上有许多因战争导致的黑暗与断绝。真正的血亲铃华已不存在世上,她又是生长在满州的,因此与她有关连的相片记录,根本没有人会记得。加上百合子未亡人是个盲人,只要不在她面前开口说话,很简单就能骗过去了。何况百合子未亡人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老人,对其他人根本没有丝毫兴趣。案发隔天,伪装成佐知子的铃华之所以要托称发烧,躲在屋里不露面,就是为了避免穿帮吧!”
大佛先生大力点头,道:
“百合子未亡人一开始的确很悲伤,后后来对凶手捜查等细节,就完全不再过问,也毫不关心。”
朱鹜沢教授也心服口服地颔首同意。
“原来如此,经这么一说明,这案子真的只是单纯的诈欺;作证的人全都说谎令人难以想像,是最大的盲点。”
贝山店长仔细地提出疑问。
“等一下,大佛先生有提到过,握有由未亡人那里得来、死去小姐的相片对吧?相片的脸孔总不可能骗人吧?”
兰子以悠然的态度回答:
“我之所以开始对朝仓胜子产生疑问,就是从那张相片引起的。”
“什么?”
兰子眯着眼,问大佛先生道:
“之前没看过,突然拿那张家人合照相片给你辨认,左右两边年纪相仿的两个女孩,谁是铃华、谁是佐知子,你说得出来吗?”
“这个嘛……”
“当然,站在安田夫妇身旁的,一定是佐知子不会错。然而朝仓胜子却利用百合子未亡人眼睛看不到,把那个死亡的女孩指称为铃华告诉你。”
大佛先生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摇摇头。
“可是百合子未亡人也说相片右边的是铃华!”
“未亡人指的是自己右手方,也就是实际在相片中左侧的那个女孩。而胜子就利用此机,把右侧的佐知子谎称是铃华。眼盲的未亡人在表示物体左右方向时,是以自己身体方向来作基准,而不是指背向窗户坐下时的右手方向。而未亡人左手腕配戴装饰品,是证明她是个右撇子的一点佐证。”
“是这样啊……对了,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真如此哩!”
大佛先生一面回想着,一面深表赞同。
这时,朱鹭沢教授立起一根手指道: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到底为何朝仓胜子要欺骗那么长期忠实侍奉的百合子未亡人呢?”
兰子以稍带柔性的语调回答这问题。
“这也是我猜想的。想必她在精神上也受到十分严苛的折磨吧。持续二十年以上,一心一意侍奉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妇人,肯定累积了不少抑郁吧?能确定的是,不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为她工作,对未亡人而言,这只是例行公务罢了,当然视之为平常。也许百合子未亡人很早就拟好了遗书,打算把自己大部份的遗产留给音乐财团。但对胜子而言,为了区区音乐喜好,未亡人打算捐出庞大财产这种行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大佛先生彷佛已将经年劳苦自肩头卸下般,整张脸变得开朗起来。
“的确,一个对音乐有兴趣,一个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女人,两人在没有任何感觉交流下还能持续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生活,这该说是不幸还是地狱呢?”
兰子先望着侃侃而谈的大佛,然后朝贝山店长、朱鸶沢教授依序看过去。她漆黑的瞳孔里,与往常一样,因破解案件真相而洋溢着满足。
“就如同此案件一般,世间还有很多表面上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似实际上与其紧密相连的,是人类的心理,更加神秘而不可解。也因此有史以来,不论社会文明或文化多么发达,杀人犯与犯罪不曾消失。不过很幸运的,正为了拯救人们,世上才存在像我这种探寻真理的侦探呀!”
译者简介:
王淑绢:
一九七一年出生,嘉义县人。中国文化大学日文系毕业。曾任牛顿、故乡出版社日文编辑,参与日本文学系列丛书编辑工作。现任东芝医疗仪器台湾总代理公司董事长秘书,另同时从事兼职翻译工作。
被追
贯井德郎 著
林姵君 译
01
对方一开口就问:“兴趣是什么?”。虽然对对方不好意思,但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又不是相亲,应该可以更机敏地开口攀谈吧!可是,对眼前的男人来说,这大概已是竭尽全力想出的话题。或许这很吃力吧!松山千秋在心中低语。
但千秋不动声色,挂着微笑轻轻摇头。
“不可以呦!片桐先生,这样,口气太拘谨了。”
“咦?!是吗?”
大概对此有些不服气吧!被指正后,片桐颓然地垮下肩。这不是三十岁过半的大男人可以在千秋这样的年轻小姐前表现出的态度;但片桐却丝毫不以为意。大概是把千秋当成老师全然信赖的缘故。千秋正是清楚这点,对眼前的男人,同情比滑稽感来得强烈。
千秋暗自在脑海回想了一下赴模拟约会前看的资料:片桐晴彦,三十六岁、单身、任职于一流化学制药公司、年收入九百万日币。穿着灰色两装裤、白衬衫,外型笨拙没有朝气;但,当结婚对象,条件不算太差。可是,片桐却有至今相亲十五次,全被拒绝的惨烈记录。这种不断相亲失败的案例,往往是男方有恋母情节,所以才会被拒绝。片桐也有些恋母情节的样子,但谈过话后,推测问题应是出在本人身上。理由是从中心出发到进入咖啡店后不满十分钟间,片桐只是频频用手帕擦汗,完全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样子。坐定后,千秋催促他:“不说些话会很尴尬呦!”片桐想了老半天,勉强挤出刚才的台词。看过履历,知道他是从男校毕业进入理工料大学,然后似乎就就职了。有这种经历的男生常会不懂该如何和女生相处。
“那、那要怎么做好?”
片桐以全然信任的目光凝视千秋。回看了那张腼腆挂着银边眼镜的脸,千秋刻意夸张地耸耸肩。
“首先,把肩膀放松。那么紧张,会让女生不知所措。”
“是,这我知道;但一在女孩子面前,就会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
片桐语气慌张地说并伸手拿水。他似乎很渴的样子。
“女性不可怕喔!甚至可说大部分的女性都很温柔,无须担心。太正经八百,女生会退缩到自我保护的硬壳内喔!”
“这、这样啊!”
片桐大力地点点头,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要写下来。这次千秋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笑了出来。
“这种事请你别一一作笔记记下来呀!和女生约会不是照本宣枓就行的,藉着和我说话来习惯和女生相处才是今天的主旨。如有用功学习的意识,都请你抛开。把今天当成真的约会也无妨。”
之前也见过好几次紧张得无法开口的男人,会赞佩自己说的话而记笔记的怪胎,可是头一次遇上。千秋同情片桐的‘重病’,说出了平常绝不会说的话;片桐似乎舒缓了紧张的情绪,嘴角扯出僵硬的微笑。
千秋和片桐在咖啡店这样相对而坐,既非真的约会也非没事找事干。对千秋而言纯粹只是工作。
千秋任职的公司,最初只是所谓的婚友社。采取安排相亲介绍男女会员互相认识,步入礼堂的正统流程。但近年来出现一种现象:相亲的件数增多了,实际开始交往的人数却只有小幅攀升。公司对会员做了问卷调查后,发现不满的一方多半是女性会员;听说是被介绍的男性都太缺乏魅力。
事实上,来参加婚友社的人,女性抱持的态度多是将这当作邂逅的手段之一;而男性则大多是完全没有认识异性的机会才参加的。而这类男性不外乎是自我意识过强、不擅言辞或说个不停的饶舌男,还有就是穿得土里土气、仅 4f9b." >供蔽体,一看就和女性无缘的类型,公司察觉到这情况,为了提高男性会员的素质,实验性地试办了讲习会,教授与女生相处的方法。预定招收三十名却来了五倍、一百五十人报名。原本只打算办一次,公司为其人气所慑,决定改为常设。全套课程要三十五万日币,实不便宜。但每次一推出立刻额满。藏书网
这正是足以佐证社会上的男性正困惑着不知如何与女生相处的一种现象。
千秋的工作是讲习会中最具卖点的部分:扮演约会对象。男方会员经过模拟各种与女性相处的心理剧演练、缓和紧张的精神控制练习后,和像千秋这样的女性辅导员进行实际约会。她们会检査男方行动,说明各情况中女性的心理状态,使会员习惯女性。
虽然当初千秋开始从事这样的工作时,周遭朋友不约而同地说“好恶心”,似千秋本身倒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看见努力自我提升的男性,甚至会会心一笑。千秋觉得相应于他们的努力,自己能助上一臂之力的话,愿意尽其所能亲切对待他们。
千秋的笑声,似乎终于舒缓了片桐紧张的情绪。之后,他开始以木讷的语气,努力找着共通的话题。片桐谈的话题是讲座中教过的,对熟知内情的千秋而言,片桐不过是在玩弄一些令人发噱的技巧;但大体上,可说是持续着愉快的谈话。千秋称赞:“就是这样子。和你交谈很愉快!”。片桐像少年般红了脸,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被女性说和你说话很愉快吧。
不久预定的三十分钟到了,千秋似有若无地暗示要由男方掌控主导权,适时提出更换场所的意见。片桐急忙看了看手表,语焉不详地说:“那么,差不多该……”一边站起身来。千秋他边想着等一下得提醒片桐必须更清楚地表明要更换场所的意思。
千秋站在自动门前等片桐结帐,一会儿片桐来到千秋旁边,千秋微微欠身:“谢谢您的招待。”这部分的花费已含在讲习会费中,所以返回中心后,再细算即可;为彻底模拟真实约会的状况所以由男方来付钱。
两人一起走出店后,片桐停下脚步一直看着脚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啦?”千秋有些惊讶地问道,片桐以下定决心般苦恼的眼神凝视千秋。
“最后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呀!”
千秋摸不清楚这是模拟约会的最后一部分、还是他有不懂的问题要问辅导员,姑且笑容满面地答应了。片桐再次紧张得全身僵硬问道:
“松山小姐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唔?!”
对这出其不意的问题,千秋瞬间闪过敷衍含混过去就好了的想法,但要尽量对男会员诚实的信条遏止了千秋。千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有。怎么了吗?”
“这样啊。”
片桐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理解了什么似地数次点头。千秋不明白他点头的意思为何,但也不敢再问。到此,今天模拟约会的所有节目正式结束。
02
片桐第二次模拟约会的练习对象也是千秋。讲座的课程中共含三次模拟约会。第一次是在咖啡店中进行、第二次去吃饭、第三次由受讲生自行决定。
这时候,由事务处理来决定约会担任练习对象的辅导员。通常是会安排和第一次摸拟约会不同的辅导员,很少会不得不和一样的对象练习。而对千秋而言,全部都只是工作,所以对象是谁都没关系。
但是,重复到自己担任第一次约会练习对象的受讲生时,可以聊得很融洽,千秋相对地也会觉得快乐。同事中也有人只是因为待遇好,才来当辅导员,内心其实很瞧不起男性会员。和这样的人相比,千秋对无法和女性顺利相处的会员感到同情,也因此找到自己工作的意义。而亲眼看到会员展现出学习成果对千秋而言也是一件愉悦的事。
片桐十分乐意这次辅导员也是千秋,似乎很高兴。已不太会显露出上回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的困惑,谈话技巧虽不高明,但也没有出现沉默,有来有往地聊着。千秋这次也和上回不同,没有需要暗中做些提示,就像普通的约会那样配合着片桐的话题谈话。
因为片桐并没有什么可拿来发展话题的兴趣,时间一长,话题就转向彼此的工作,即使如此,还是可看出片桐为找共通话题所做的努力。片桐不甚流畅地说明完自己的工作哪里有趣后,询问起千秋为什么会从事这样一份工作。
“朋犮介绍的。”千秋老实地回答。“起初是被游说,说待遇蛮好的问我要不要来做看看。但不光是薪水诱人,实际上接触后,发现这其实是一份有做的价值且愉快的工作。”
“光和像我这种待在一起也不会多愉快的男性约会不无聊吗?”
“如果男性和女性相处,即使女方觉得无聊,这并不光是男性单方面的责任,而会来上这讲座的课的男性全都是把责任归咎于自己99lib?,我认为这并不正确。愉快的谈话并不是单方面就能营造出来的。”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像我这种土包子也有一丁点希望。”
“不要这般损自己,请更有自信些。有自信的话,会散发出你原本就有的魅力来。”
“会跟我说这种话的只有松山小姐。松山小姐真是温柔的女性。”
“唔?”
自己是站在辅导员的工作立场说的,即使被说成是温柔也只觉得困惑,否认并非如此又很竒怪,千秋只好说了声谢谢。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在脑海挥之不去。
模拟约会的要点就是,如何使没有和女性接触机会的男性,习惯和女性相处。因此模拟约会要逼真到像真正的约会较好,但太过亲密反而会出毛病。因为对女性没有免疫能力的男性会员会把辅导员当成感情投射的对象,假戏真做。因为有这种危险性存在,所以每回担任摸拟约会对象的辅导员都会做变更已成惯例。这回片桐的模拟约会中,这种令人担心的情况也许会发生。虽然很清楚片桐人不坏,佴纯粹只是根据工作进行事务性质的接触,而非把他视为真的恋爱对象。对千秋而言,这并不是很好的发展。千秋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回摸拟约会结束后,尽量不要再和片桐何接触。
千秋虽然努力不要让这种心思泄露出来,似片桐似乎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千秋的蒈戒心。之后的谈话,突然变得笨拙起来。真是败给他了,千秋真想抱头呻吟,但在规定时间到达前,不能离席。无计可施下,虽然知道会破坏刚刚那种亲密的气氛,还是回复了原先辅导员的口吻,这个那个地提出意见,片桐缓慢地移动刀叉,一一对千秋提出的意见点头。
不久所有的菜都上完,端出餐后咖啡。千秋以这是最后终了的心情询问片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片桐随即抬起头来正面凝视千秋:“是,有什么问题吗?”
相对于千秋挂着自然笑容的回应,片桐的表情僵硬。没有特别突出之处、只见过一次追马上就会忘记的平凡脸孔上带着悲壮的觉悟紧绷着。这真是不太妙,千秋有些退缩,但找被不到可以转移片桐钻牛角尖视线的方法。
“听到今天的辅导员是松山小姐时,急忙买的。”
片桐说着,从旁边的提袋中,拿出一个细长型的纸包。他以武士要进行切腹般郑重的表情,把纸包放在桌面上推向千秋。从纸包的形状看来,似乎是项链类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意思?片桐先生。”
千秋装出冷静的态度,将视线投向纸包和片桐两方。
“请收下。”
片桐扃膀紧绷,脸胀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也许这是他下了一辈子的决心才做得出的行为。
但站在千秋的立场并无理由收下这礼物。不只是公司禁止收私人的馈赠,即使不禁止,千秋也无意从片桐那里得到什么。千秋尽可能就工作规则表示把绝之意。
“我不能收。这样的行为是禁止的。您难道忘了入会契约书上有写吗?”
“我并没忘。但是,只要我和松山小姐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不会向公司提的,请收下吧!”
“不是这问题。我并没有收下片桐先生礼物的理由。”
“是我的心意。送女性礼物是第一次。请收下。”
“不行!”
千秋冷淡地回答,推回纸包。这个断然拒绝的动怍,似乎终于使片桐一腔热情冷却。他呆呆地凝视千秋的脸孔一会儿,再度胀红了脸垂下头。
真是可怜的人——千秋稍稍这么觉得,但在这样的情况中,表现出同情对片桐无益。把心化为鬼,不把对自己的情意切断,片桐来这讲座上课就没意义了。千秋向前探出身子,缓和了口气恳切地说:把这送给以后认识的女性当礼物。片桐低着头,宛如听着学校老师说教的学生,数度点头。
“我很高兴片桐先生的心意,但那只是一时的错觉。也许是现在最和片桐先生接近的只有我,这世上还有许多其他女性,请更广泛地看看周围,我们也会为片桐先生加油。”
片桐一声不发,消沉地未抬起头来。
“好吗?”千秋焦急地要求确认,好不容易片桐应了声:“知道了。”收起了纸包。千秋抑制住想向天空欢呼的心情,温柔地挂着微笑。
03
千秋把片桐的事在回家路上,和一起搭电车的同事上田牧惠提起,牧惠毫不遮掩地皱起脸:
“有呢,这样的人。来我们讲习会的男人,多半没有被女性温柔相待的经验。我们是基于工泎,才对他们亲切,他们感觉到很适意,而会错意。”
真讨厌,牧惠彷佛闻到臭味般,皱起鼻子摇摇头。
“是很困扰,可是把话说得这么毒,他们不是很可怜?”
千秋抓着吊环,温和地表示出自己的看法,牧惠像是要说这可不是开玩笑似地转过头来。
“止因为千秋这种态度,对方才会错意。温柔相待固然很好,但使对方着迷后再甩掉反而更残酷。”
“我并没有摆出要吸引对方的态度呀,”
“但是我总觉得有这种感觉唷。如果是冷漠地传达出‘啊,这个人是基于工作和自己接触的’,这样就不会有被模拟约会的对象迷恋的事了呀。”
“牧惠一次都没碰过吗?”
“没有。那种时候模拟约会一结束就说拜拜了。”
“真厉害!要像牧惠那样的性格才适合这工作。”
“不是说千秋不适合,而是和会员再保持一些距离较好。”
“嗯!我会注意的。”
千秋点点头谈话中断了一会儿,千秋一边随电车摇晃,一边羡慕起态度坚决的朋友。把千秋引进现在这工作的就是牧惠。大学时代的朋友牧惠,在千秋从工作了两年的公司辞职时,介绍了自己从事的工作给千秋。现在彼此的家住得很近,下班回家时,也几乎一起搭电车,对千秋来说是最亲近的朋友。
和凡事怯懦的千秋成对比,牧惠的思考模式相当单纯明快。对什么都表示出明确的想法,不知犹豫为何物。性格优柔寡断的千秋十分羡慕牧惠的处事态度。
和前些日子与交往两年的男人分手后,一直无法从打击中站起来的千秋相比,牧惠的男性观很强势。虽然同年,牧惠已经经历过离婚,是一个有两岁女儿的妈妈。也许是人生经验的差异产生了影响,牧惠对男性的批评,尖酸到会让听的人吓一跳。听说是结过一次婚后,已经对男性感到厌烦。牧惠正因为持有这种人生观,进行模拟约会时,也不会露出会使对方倾心的破绽。被这样的牧惠说:“是千秋的态度不好”,不禁会想“原来如此是这样一回事”地自我检讨。对片桐做了不好的事、和事到如今更感抱歉的心情,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起码为了片桐好要努力不再和他见面。
“对了!忘了很重要的事。”
原本看了好一会儿窗外流动的景色的牧惠,移转目光唐突地开口说道。
“什么?”
千秋询问后,牧惠刻意夸张地缩了缩肩撇撇嘴角。
“最近我们家附近不是有色狼出没吗?”
“嗯,听说了。真讨厌。”
“我昨天在回家路上被袭击了!”
“咦?!牧惠你被袭击?”
她不自觉大声起来,顿时成为周围视线的焦点。“嘘!”牧惠不好意思地压低音量,千秋也慌张地缩起身子把脸凑近牧惠:“没事吧?”
“虽说被袭击了,但也只是从后面被抱住。我放声大叫,豁出去地挣扎了一下,他就跑不见了。”
“真可怕!报警了吗?”
“报了呀。只是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被询问也答不上来。但是,就这样忍气吞声不令人后悔吗?”
“是呀,可是还好没发生什么。”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那种色狼绝对是不受女人欢迎的类型。准是像我们公司的会员那种男人才会去当色狼。”
“又说这种话。”
千秋困扰地皱起眉头轻轻斜睨着牧惠。牧惠完全不介意千秋的这种困惑。
“绝对是这样。所以千秋也要小心,因为千秋是在电车里即使被摸,也会不吭声一直忍耐的类型。”
“被袭击的话再怎么说也会大叫吧,但是说真的,得小心一点。”
“没错没错!叫片桐的那男人,说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就跑来袭击你了。”
“别说了!玩笑开得太过份了。”
“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牧惠发出像男人一样的笑声,向千秋做出央求原谅的动作。千秋对牧惠这种态度,也无法真的生气,只好苦笑。
04
这是发生在和牧惠聊过天两天之后的事。因为那天是星期日,牧惠无法把小孩寄放在托儿所,所以没有排班,千秋这天一个人回家。
出了车站后,有一段路要走,这一带附近是虽算市区,但还留有农田那样的地区,一入夜也就变得很少人经过,很冷清,这正是色狼出没最好的状况,所以千秋一个人回家时,尽可能选明亮的路走。
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进到住屋栉比鳞次的地区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千秋,千秋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却无法马上回头,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鼓动声突然变大,慢慢转过头去。
“松山小姐。”
声音的主人再度叫千秋的名字。
那男人慢慢从街灯的光影中走出。
看到对方的脸千秋惊讶得杏眼圆睁。
“片桐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桐开始慢慢走近茫然低语的千秋,在一公尺前停下脚步。思索什么似地,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深深地低下头。很像拘谨的片桐过度紧张时的举动。
“对不起。从公司一直尾随到这里,因为我怎么样也想和你说话。”
“你是说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片桐的话让千秋觉得有点恐怖。想讲话的话从公司出来时、在电车内、不是都是出声打招呼的时机吗?竟然跟到这里来,在夜路上才出声叫住人,未免太没常识,到底片桐在想些什么?
“对、对不起。”
片桐以和自己三十六岁的年龄不相称、战战兢兢的语调道歉。行动被小自己年龄一轮的千秋盘问,一下子就退缩起来。在公司明明就有一定的地位,工作也十分胜任,一到千秋面前,却好像变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
“这样我很困扰,片桐先生你跟到这里来,我真的很困扰。”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没常识但是无论如何希望你收子这个。”
片桐说着,一边递出前些日子被退还、包着装饰品的纸包。大概对千秋没能接受这件事,觉得是相当大的打击。千秋认为这只不过是见过一次面送的礼物,没必要那么认真接受,但似乎片桐相当坚持。状况变得棘手,事到如今,户秋边回想起牧惠的忠告边在心里低语。
“前几天我说过不行了吧。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礼物。请再冷静地想想,我对你而言,不过只是辅导员,绝没有其以上的交集。”
“但,这不也是一种相遇的型式。我要送你礼物是这么要不得的事吗?”
“我说……”
千秋话到嘴边,再思考了一次,觉得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就缄默了。其实,片桐对谁怀有好感都不是千秋可以置喙的,多让步一些,对象是千秋也无不可。但突然送装饰品可令人敬谢不敏。先邀出去约会,彼此有一定程度的亲密后,生日或圣诞节有送礼理由时,才希望他准备礼物。片桐不是为了改善这种笨拙,才来上讲习会的吗?课到底听到哪里去了?
“反正片桐先生,你似乎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尾随在年轻女子的后面,在夜路上从背后出声搭讪是绝对不行的。我这不是以辅导员的身份,而是以一名女性的立场被来说的。这几乎是变态的行为。”
前些天,牧惠说的话还留在记忆里,千秋不自觉地把话说重了,但不说成那样,片桐不会死心吧!正因为他纯情不世故,总让人觉得当他想不开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千秋有种不安,不明确拒绝的话,会演变为尾大不掉的局面。
“够了!片桐先生,我生气了。请别再做这种事。现在马上折回车站去,不要跟在我后面了。你不这样做的话,我也有我的做法。”
冷清的夜路上,和对自己怀着莫大兴趣的男人两人单独站在一起,千秋开始觉得恐怖,为掩饰自己的情绪,语气更显强硬。然后就这样转过身,不给对方可趁之机,调头离开现场。虽然担心片桐会不会追过来,但是,并没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千秋一次也没有回头,几乎用跑的赶回家。
05
千秋告诉牧惠,片桐追到家附近;果然,牧惠一听就勃然大怒起来。
“这不是变态吗?这家伙很明显地异常。说不懂和女生相处,到这种程度也太离谱。和公司说一声比较好。”
“可是又没有特别死缠烂打的追求,没那么严重,我不想把事闹大。”
千秋彷佛被激怒了似地小声反对,并用叉子戳戳午餐菜单上的义大利面。好像事情变麻烦,连带食欲也失去了。并非第一次被男性喜欢上,似心情会变得这么沉重的还不常见。
“那么,那个人了解了吗?没让他弄清楚的话,之后就恐怖了。”
“果然还是如此。”
“没错!不让他完全死心,之后,也许又会追着你跑。”
“可是,我已经相当清楚地拒绝他了啊!如果这样还不死心的话,那该怎么办?”
“那就被讨厌的家伙缠哪!”
牧惠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感,不时把嘴瘸成“ヘ”字型。因为也不太动面前的菜肉蒸饭,所以已开始冷却。牧惠似乎很担藏书网心千秋,觉得现在可不是好好用餐的时候。虽然对牧惠感到抱歉,让她为了无聊的事伤神,但也没有其他对象可以商量这种事。片桐这件麻烦事,这根本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背负的。
“下次又来到家附近的话,你就当着他的面,大叫‘色狼’。这样总会逃跑了吧!被讨厌到那种地步的感受,总让他印象够深刻了吧!”
“这样啊,可是好像有点可怜。”
“又说这种话!千秋就是这副态度,对方才会妄想来吃天鹅肉。对连追女人的方法都不懂的不上道男人,给他狠狠地碰个钉子不就得了。”
“这……也对啦。”
千秋一暧昧地回答,牧惠就又再次强调“没错!”,被牧惠这么一说,总觉得似乎非得这么做不可了。回想起片桐那怯懦却又走头无路的表情,也不由得觉得,的确,也许已演变到不拒绝就不能收尾的状况了。
“也许又会追上来纠缠”,牧惠不祥的预言于三日后应验。那天的情形和前些天一样,也是千秋一个人回家。似乎片桐总是挑千秋落单的时候叫住她。
“松山小姐。”
和上次一样,在穿过商店街被叫住时,千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抱着希望是听错了的心情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片桐那张已令人觉得讨厌的平庸脸孔。
“片桐先生,我不是已经说了别做这种事吗?我要叫警察了。”
“你有那么讨厌我吗?当初你不是还告诉我,跟我说话很愉快的吗?”
片桐怨气十足地说。千秋吸了一口气后,爆发般地说出:
“那时是不讨厌,但我讨厌做这种事的片桐先生。请回去!”
“那改天是否可以和我见面?”
“我拒绝!”
即使自己不是牧惠那种果断的性格,要斩钉截铁地拒绝也不需要什么勇气了。因为只是把发自内心的拒绝,化为言语而已。
原本以为严词拒绝后,片桐就会打退堂鼓了,今天的片桐却一脸悲壮。他的脸痛苦扭曲着,脚踩着无力的步伐走向千秋。千秋感受到自身危险,不由得后退几步。
“我身为男性,是这么的没魅力吗?想改变自己,所以努力在讲习会中学习;即使如此,还是不行吗?”
片桐眼神失焦空洞,追问着千秋。千秋一步步地后退,数度微微摇头。
“不要。你别再靠近!”
“连你都拒绝我,我还以为只有你是不同的,结果,还不是和别的女人一样拒绝我。”
原本就个性不开朗的片桐,此刻的声音中更含着一股阴郁凄楚,千秋因害怕而打颤。凝视空中的空洞目光,突然落在千秋脸上正面视线交缠的瞬间,千秋完全被恐惧掳获,马上开始想逃跑。
“等等!”
片桐阴沉的声音对转身逃跑的千秋追了过来。虽然想全力逃出这地方,却因为鞋跟太高,老是无法加速。转瞬间,片桐就追了上来,并从后面捉住千秋的手。
“等一下!”
左手肘被捉,强行被迫停下,那股劲道使她半身回转,变成和片桐相对的姿态。瞬问千秋忘我地尖叫起来。
“不要!来人啊!有色狼。”
并非想起牧惠的话,而是近距离感受到自身危险,才大叫出声,放声大叫并不是经过计算内的行动。
“有色狼!谁来帮帮我!”
“你在说什么?住口!”
千秋的声音响彻了宁静的住宅区,瞬间周围的民家騒动起来。不知片桐是否因此慌了手脚,竟然用手撝住千秋的口一这更掀起了千秋的恐惧心而不顾形象地大叫求助。
“什么?怎么了?”
从附近的住家传来声音低粗的男人问话声后,民家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片桐捣住千秋的口,“没什么,对不起!”地试图遮掩;但是这种情况无论是谁看了都会直觉反应为色狼行为。
“喂!住手!”
最先跑出来、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靠了过来,把手放在片桐肩上,片桐想用手拨开,这举动更加引起周围的注意。“不是说叫你住手了!”中 5e74." >年男人发出怒吼,周围的男人藉机一个接一个地围住了片桐。
“去叫警察!叫警察!”
虽然听到这样的叫声,但千秋过于激动,不是处在能冷静把握状况的状态下,在围在周围的男性强行拉开片桐后只是直打哆嗦。
不久急忙赶来的警官把千秋和片桐带到派出所去了。
06
暂时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后,马上又从那被带至警署。激动的心情消退,头脑冷静下来后,千秋变得对自己刚才大闹的行径不好意思起来。原本想得简单,以为片桐顶多只是被训训话就会被释放,但是戒备森严地被警车护送,千秋查觉到,似乎事态的发展已不是简单可以解决的了。
当载着千秋的警车抵达聱署时,片桐乘的那一辆警车,已经先到了。被穿着制服的警察催促着下了车进入警署大门。稍微在那等一下,被指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待后,千秋被一个人留了下来,不安一下子在胸中膨胀起来。
环视大厅,香烟的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映入眼帘。千秋因为十分不安,靠公共电话与牧惠取得联络。这种时候,可以依赖的对象,除了牧惠以外,也想不出别人了。
语无伦次地说明了现在的状况后,牧惠说马上就赶过来。因为要把孩子寄给同居的母亲,大约要十分钟后才会到达。千秋彷佛觉得得到百万生力军似,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坐回到长椅上。
牧惠冲进大厅的同一时间,出现了位穿着西装、刑警模样的男子来叫千秋。牧惠一发现千秋,就跑了过来,紧紧握住千秋的手。
“没事吧!没被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事,没被做什么。只是有点可怕。”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那个男人!”
牧惠宛如是自己被色狼袭击般地愤慨,鼻翼鼓胀,气势汹汹而凌乱地呼着气。看到这样的牧惠,千秋感觉到自己的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一旁看着千秋们对谈的刑警,见机打断她们的谈话。牧惠留在原处,千秋则被带入很像会客室的地方。原本已有觉悟会像连续剧一样,被带入侦讯室,但发现实际不是这么回事,这使千秋松了一口气。
千秋在那儿向两名刑警说明事情原委。刑警只是时而穿插一些话,不太插嘴,千秋语无伦次地说了和片桐全部的关系。无法从刑警的反应窥知自己所说的内容被怎样理解。
大约花了十五分钟全部说完后,被告知可以离开。千秋担心起先前一起被带来的片桐现在状况如何,而询问了一下。
“那家伙有必要再教训教训,不能马上回去。”
刑警也许是为了让人放心,憋着笑意如此回答;但是,千秋一点也不能安心。事到如今,又涌现出觉得片桐很可怜的心情了。
走出会客室回到大厅后,却不见原本应该在那等着自己的牧惠。心想也许牧惠去厕所了吧而坐在长椅上等候;不久,牧惠在刑警的陪同下从走廊里走出,牧惠一副帮你报了一箭之仇的得意表情。到底在走廊里做了什么,千秋感到些许纳闷。
“不,谢谢你重要的证言。那家伙一招认,我们会和你联络。”一位看起来人很好,五十多岁的刑警爽朗地向牧惠说。“实际上,最近有人差点遭受性俊害。现在,我们正摩拳擦掌,准备绝对要逮捕他归案。谢谢你的协助。”
刑警单方面说“那么,我还有工作”低头致意。千秋摸不清状况,愣愣地凝视牧惠。
“那,回家吧!”牧惠这么说着。明明了解千秋的疑问,却又装做没发现。对千秋而言,也不想在警局久坐,就在牧惠的催促下,走出大门。
牧惠是骑脚踏车赶过来的,为了要拿回脚踏车,要绕到停车场。千秋和用手推着脚踏车走着的牧惠离开了警署。
“喂!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没走多久千秋开始忍不住问刑警所说的话的意思,说协助什么,牧惠到底说了些什么证言?
“嘿嘿嘿!”牧惠半不好意思地笑着,另一方面,又有些满足。
牧惠把笑脸转向千秋唐突地说:
“前些日子,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被色狼袭搫。”
“嗯。是说了。”
“我呢,和警方说,那家伙该不会是色狼吧!”
“咦!片桐吗?”
“嗯。没错!这种情况不是都要当面指认吗?警方让我透过魔术镜子看那家伙的脸,我说了没错就是这家伙袭击我。”
“真的是他吗?”
“不是。我哪还记得色狼长什么样子。只是,我饶不了那让千秋受到惊吓的家伙,想藉警方来惩治他一下。如果只是以普通的情侣吵架结案,那家伙也许又会在千秋周围打转。”
“那,是让他背黑锅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警方也在我说之前,就在怀疑了。因此才会不在派出所就结束调查,特别带到警署的样子。所以,对方也才会把我的证言当真。”
“怎么这样。那片桐先生是为莫须有的罪名接受调查罗?”
“也不一定就是无辜的,也许色狼真的就是那家伙。”
“怎么这样硬掰。”
“有什么关系。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那家伙不会记取教训。对千秋来说,如果片桐以后又来纠缠,也很困扰吧!这样最好。”
牧惠冷淡地丢给千秋这句话。千秋虽想反驳,但牧惠讲的也不无道理。如果只是说说教就释放,片桐以后也许又会黏人地出现在四周。千秋也觉得警方只要真着手调査,就会知道片桐并不是色狼;再者,让他受点惊吓也许对他日后也好。
“反正是会被释放出来的,届时,也没了来追求千秋的精力。千秋也许感觉不太好,但就结果来说是好的。”
牧惠以轻松的语气,表现出这事到此结束的态度下了结论。千秋虽无法释然,但也只好回了句“也对”同意牧惠。
07
结果,片桐色狼的罪名不成立,似乎因为证据不充分获准归宅。但是,警方相当重视牧惠的证言,听说今后也锁定他为目标持续追查。千秋会知道来龙去脉,是接到警署负贵此案的警员打电话来通知的,但那时,已对此事不太感兴趣了。
数天后,向公司事务局确认,听说片桐中途脱会了。这是当然不过的事,但千秋在得知后,打从心里松一口气。一想到就此和片桐的接触点消除,就突然觉得可以轻松自在地呼吸。为了避免以后发生同样的事,千秋下定决心,要尽晕学习牧惠,与男性会贝保持事务性接触。
事情发生以来,片桐没再来找过千秋。因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对方离开讲习会,彼此也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有一阵子在回家的路上,会感到害怕,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被人从背后叫住过了。
话虽如此,千秋决定一定要和牧惠一起回家。觉得片桐应该不会再度出现在身边,但曾经体会过的恐怖感没那么简单痊愈。个性原本就不很坚强;但总觉得,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依赖心变得更严重了。如果牧惠不在身边,根本就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因为这样,和公司说了自己的情况,暂时把时段变更,和牧惠重叠。要一直排成完全一样的时段是不可能的,有一次被上司柔性规劝。并说下个星期日,人手不够,希望千秋务必来上班。千秋有些许不安,但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警戒心也下降了起来。重新想想自己总不能一直像学生一样和牧惠一起行动,便决定接受上司的请托。
而那是发生在那个星期日的事。和往常一样模拟约会结束后回到中心,同事们商量工作结束回家时去喝一杯。千秋的公司,职员间的感情比较好,偶尔会提出这样的企划。千秋绝不讨厌这样的聚会,所以一被邀约马上就同意了。因为有好一阵没参加这样的玩乐,所以偶尔也想尽情放纵一下。
大家反覆在新宿从居酒屋到KYV,一家接一家,玩到解散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千秋微醮地搭了电车。在离自家最近的车站下车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虽然觉得很晚了,但许久没有喧闹的解放感使千秋胆子大了起来。穿越已经下铁门的商店街,意气风发地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经过被片桐叫住的住宅街时,也没什么感觉。也没有冒出片桐该不会跟在后面吧的妄想;而实际上,也没人靠近千秋。千秋从容地走过住宅街。
一穿过住宅街,道路的两旁就是田地,人烟稀少,只有一栋栋孤零零的公寓。虽有街灯等间隔耸立,但通过的人很少,是一条冷清的路。
走到这之后,酒醉的脑袋里,也终于升起警戒心。说起来,色狼应该就是在这一带出没。不可思议的,在片桐被警察带走后,有色狼出没的传言也停止了。但这不表示真正的色狼已被逮捕。最好赶快通过这条冷清的路,千秋终于加快步伐。
察觉到时道路前后已经完全没半条人影了,没人会发酒疯这种时间走这条路。大概连大男人也会想避开这条路,更何况千秋这样的女性居然一个人单独走,没戒心也该要有个限度。
为何不招计程车,事到如今,千秋才后侮自己的轻率。平常晚回家的时候,多半会拦台计程车,绕远路回家。今天会用走的回家,只能认为是片桐事件发生后,经过一个月,心情松懈了的缘故。
一边胡思乱想地走着,不知不觉地,醉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恐惧感。原本就胆小的千秋,一旦在意起周围,甚至产生谁在追着自己的错觉,似乎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听到别人走路的声音。
错觉?一下子回到现实竖耳倾听,似乎真的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瞬间回头看路的后方,没有谁跟过来的样子。是自己变得太胆小了吧!
再次振作起精神移动脚步,果然,感觉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在那同时,之前想的事又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真正的色狼还没有被捉到……
忍不住停下脚步,这次又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自己身后;于是,在遥远的后方,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男人以坚毅的步伐笔直地朝这里接近。千秋肩膀颤抖了一下,转身快步向前赶路。
背后的脚步声,也好像配合着加快了速度。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步伐一加快,脚步声的间隔也缩短。男人正追着千秋。千秋忘我地跑了起来。这次不是片桐,是真的色狼。听说自片桐事件后,警方的集中警戒解除了。警方完全接受牧惠的证言,认定连续犯案的色魔就是片桐。而真正的色狼明明正在这追着自己……。
似乎千秋一跑,后面的男人也跟着跑了起来。即使全力奔走,也拉不开距离,甚至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千秋的肺急速地跳动,脑里完全充斥鲜红的血色。彻底为恐惧侵占的脑海里,即使后悔让片桐背了黑锅,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背后的脚步声已逼近到千秋身后。
译者简介:
林飒君:
一九七八年出生,台北市人。东吴大学日文系毕业。现就职于Witb人才派遣公司,担任中国语老师一职。另从事日文翻译工作。
被关闭
安东能明 著
何咪娜 译
01
他悄悄地靠近。狭窄的走廊上,闪着金黄色光芒的门把像枪架般排成一排,而铺在走廊上的暗红色地毯让人觉得狰狞。布满四处的灯笼造形的灯发出的朦胧亮光,只能让人看得见脚边;四周悄然无声,安静到彷佛快要窒息般的不舒服。
看起来长长一条的走廊上,传出从室内把门打开的声响。武司迅速地将自己藏在才刚走过的自动贩卖机的角落里。
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像小猫般拱着背,男人站在门口像是跟人行礼般地点了一下头。也没想到整理一头凌乱的白发,男人拉直了脖子上的领带,朝着武司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人经过武司前方,在电梯门前停了下来。像是拍灰尘般地,身穿合身笔挺西装的男人在自己的肚子上拍了他下,彷佛变魔法般,电梯的门打开了。
目送男人离去之后,武司走出走廊,朝着他原来的方向前进。
走到尽头后,武司站在焊死的窗户之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柔和的午后阳光照射下,武司所面对的那扇窗闪耀着蒙蒙的金黄色光芒;而这扇窗却是业界中再普通也不过的制式品罢了。
心里突然一阵忐忑不安。
“真的是她?”武司用着商己听得到的音调自言自语地问道。
那扇透明的窗,玻璃没有一丝的损伤,精练琢磨地相当美丽。
玻璃面上浮现彩虹的轮廓,而武司却不由得屏住呼吸。就像泡沫破裂般,耳朵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说不出个原因来,空气中竟然开始飘起一股甜甜的香水味。
Amarige……
武司差一点惊慌失措了起来,当场身体像是被缚绑住,动弹不得。
“温子吗……”武司双唇喊叫着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觉得身后好像有人经过。
突然一阵鸡皮疙瘩。
武司鼓起勇气回头一看。空气中确实还残留着一股有人经过之后的余香。
温子。
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股热气从身体内涌出,眼泪不经意地流了出来。武司也不打算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再次面对那片玻璃。原来在那里的彩虹,变得更加耀眼,看起来也比原来大了一倍。透过那扇窗,看见一幅丑恶的景象,让武司不寒而栗,不禁握起了拳头。
在一尘不染的玻璃对面,彷佛一伸手就触碰得到的近距离里,一栋被烧得焦黑的大楼的梁柱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温子。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了。
忽然间,武司觉得身体变轻了不少。
又响起那阵像泡沫破裂般的声音,武司听着那声音,心中还留着些许的依恋离开了那里。
02
在建设公司上班的武司,麾下还有三个单身的下属。这个都是男人的单位从年初起调派来了大庭美和子。才刚从短大秘书科毕业的大庭美和子,从她略带丰盈的身材及开朗的个性,不难看出是个在商店街长大的小孩。美和子似乎很能适应这个都是男人的单位,也很费尽心思地讨武司欢心。就在她忙着协助办公室各种事务的同时,也过了半年的时间。虽然还谈不上能干,不过工作认真,单位里同事对她的评价都还不错。一直到了十二月,美和子对待武司的态度,却很明显地有了些许的改变。
早上一进办公室,只见武司的桌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茶杯里散发出来的不是煎煮过的番茶香味,而是一股刚摘下来的绿茶香。就连一个星期会有几次的加班,美和子也是不着痕迹地找藉口留下来帮忙,而她也总是有她的门路买到怀石便当。美和子所做的一切,自然到甚至让武司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女儿”的错觉。
阴湿的雨从窗户传来一阵寒意的夜里,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武司一个人,正当他为弄懂公司新进的电脑吃尽苦头的时候,只见美和子抱着两个扬物手卷便当站在他旁边,若无典事地看着电脑萤幕。就在美和子教他如何连续复制同样文字的时候,武司闻到美和子所使用的香水味道。啊,这么说来温子用的也是同一个牌子的香水哪。
美和子在向己的位子上把便当打开,开口要武司过来吃,而她自己则有点不太习惯地坐在武司的位子上,开始做起支出表来。
武司走向自动贩卖机,掏钱买了两罐乌龙茶。
一罐放在美和子白皙的手腕旁,武司则坐在美和子的位子上吃起了便当。武司不经意地瞄了一下时钟,晚上八点十五分。
原本专注于工作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美和子,突然开口说话。
武司则停下了手边的筷了。
虽是温子……您女儿的事,但我实在是无法罝身事外。
当美和了这么说的时候,武司终于明白美和子行径的改变的原因。
武司仔细想想,温子跟美和子还同年呢。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里,眼眶就开始发热。
美和子说她曾经在武司桌子上看见过温子的照片,这么一句话,卸除了武司的心防。于是他开始谈起很少与人提及,不,应该是不曾跟别人提过的女儿的事。
就住武司描述的过程中,美和子偶尔面露难过的神情,武司不由得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美和子一定是藏在心里很久了,她缓缓地问道:“您知道玛利诺饭店吗?”
武司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带过。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问饭店就位在温子被烧死的康兰饭店的正东方。两间专门让人幽会的饭店盖在一起,中间的空隙就连野狗也穿不过去。
“听说您女儿的鬼魂出现在那间饭店的五楼……”
美和子的脸上再次出现阴霾。
鬼魂……武司试着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直想找个机会跟您说这件事的。”
美和子就像是被老师教训过一顿的女学生一般蜷缩着身子。
不管是哪一间钣店多少都会有闹鬼的传说,玛利诺应该也不例外。武司歪着头,觉得奇怪的是,温子的鬼魂出现在康兰饭店还情有可原,出现在玛利诺饭店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虽然搞不太懂.……但你确定这传说是真的?”武司问道。
美和子宛如自己亲眼见到鬼魂般地仔细描述鬼魂的模样。
听着美和子的叙述,武司想起那个鬼魂就跟生前的温子一模一样,喉咙突然渴了起来,不知不觉喝光了手边的乌龙茶。
武司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温子死心眼的个性,可能是遗传到武司也说不一定。
温子从小也没患过什么大病,个性率直,武司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般地养大成人后,就职于某家知名大制药公司。当武司知道温子与公司主管之问发生婚外情的关系,已经是她进公司第三年秋天的事了,而武司的妻子则在半年前便成了温子商量的对象,武司夫妻两人当然苦口婆心地说服温子早日与对方一刀两断,但是温子一步也不肯退让,坚持相信对方答应与妻子离婚、好与她长相厮守的约定。
火灾的牺牲者只有温子一个人。
火势蔓延的速度相当地快,温子在几乎无法从床上起身的情况下,葬身于火窟之中。当天只有温子一个人登记住宿,而现场勘验的结果断定温子的房间就是火灾发生的源头。温子自己一个人住宾馆怎么想都是违反常理的事,但警察在询问案情的时候,却一句也不曾提及温子的婚外情。火灾之后,武司还去饭店了好几次,拐弯抹角地询问饭店工作人员温子当天的情况,也没发现不寻常的线索。当武司知道康兰饭店是两人幽会的场所,已经是火灾发生过后一个月的事了。于是他悄悄地拍下那个男人的照片,再一次回去饭店到处打听的结果,终于让他问到一位饭店短期兼差的服务生,曾在火灾发生的那一天见到温子婚外情对象的男人。
为了确认美和子所言真假,武司去了一趟玛利诺饭店。就在探访过后的隔周开始,武司频繁地出现在自己负责的大楼建设的工地现场。头上戴着不习惯的安全帽,像是在回避现场监工的目光,武司来回巡视才刚开始装潢的楼历。尽管一身的西装在工地现场显得格格不入,现场也不断地出现劝退之声,武司却一点儿也不放在心里,宣称自己是来巡视现场,并且继续自己的巡查。特别是装窗户玻璃时的顺序,他更是细细观察。武司到过的工地现场有几件工具消失不见,不过也没有人发现。于是,在万事准备就绪的星期天傍晚,下定决心的武司朝着玛利诺饭店前进。
03
深夜,温子的房间还是如她生前般布置。那个用木头钉成的书架,是温子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武司利用星期天完成的作品。书架里排满了温子喜欢的漫画、文库本,架子上还放着一张温子与朋友毕业旅行到香港游玩 7684." >的照片。而温子英姿焕发的脸龎闪耀着笑容。
武司掀开占了房间一半空问的床的棉被。
从玛利诺钣店带回来的玻璃窗,静静地立放在温子的床上,武司也跟着爬上了床。他盘腿坐在距离玻璃窗一公尺远的位置上,小由得叹了一口气。
拆掉玻璃窗的工程,没想到竟然会那样地顺利。武司剥开几近腐朽的窗框,花不到一分钟的时问便拿出埋在窗框上的玻璃,并将玻璃窗放进准备好的纸袋里带离钣店;这切的过程并不如预期般困难。
不知道这个时候饭店的柜枱会作何想法?就在那一瞬问,武司闪过这样的想法,不过马上就消失了。
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玻璃反射出不可思议的颜色。出现了几条直条纹重叠在一起的模样,颜色则跟着线条轻轻摇晃着。武司一直盯着玻璃看,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天的疲劳完全消失不见,武司现在专注地等待女儿的造访。
远处响起一阵摩托车的声音,武司猛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之中竟然睡着了。从窗帘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天空泛着白光。当武司把视线转到玻璃窗时,发现却看不到原来透过玻璃可以见到的壁纸。武司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
在玻璃的表面上出现一层像薄雾般的东西,在薄雾之下彷佛可以看见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股熟悉的感觉迎面袭来,武司对着玻璃呼叫着女儿的名字。
在湖水之下,当一个模糊的脸部轮廓浮上来时,武司像是火烧般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温子……
他想叫却又叫不出声音来。
真是难为你了、你吃了不少苦吧!像你这么乖的小孩,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下场……
眼泪让武司看不见玻璃,他赶紧用手去擦。可是不管他怎么擦,眼泪还是不断从脸颊流了下来。
突然间,武司好像听得见叫唤的声音。
“是你吗?”武司叫着。
玻璃上映出来的脸型越来越明显,彷沸用透明的线所画出来一般,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尽管如此,武司也没有看漏那张脸上的眼睛跟眉毛周围的小动作。
武司竖起耳朵,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好专心凝视自玻璃深处浮现出那一张略嫌苍白的脸。
取代言语上的沟通,在武司的脑袋里,不断地出现他从来也没想过的事情。就好像自己进入温子的世界中,体验温子过去曾经经历的一切。
婚外情对象的男人脸上各种表情不断出现又消失,慢慢地男人的脸色转为阴沉。一直到了最后一天,就在炽热的火焰燃烧之前,武司突然清醒,回复了原来的意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就知道,事情的经过一定是这样。
武司咬着牙,无法抑制双手颤抖地躺在温子的床上,久久无法起身。
04
刚过完年、春寒料峭的周六下午,武司一直伫立在电线杆的阴喑处。
沿着凝灰石墙的尽头,刻着森田的门牌出现在眼前。这户人家很仔细地整理庭院里的一草一木,而草珊瑚结满了红色的小果实。才刚建好没多久的二楼透天厝,从外观看起来就让人感觉住起来应该很舒服。楼梯采透天式的设计,斜开在玄关上、采光用的窗户流泄进来的光,让人感到具时尚感而温暖。看到这间屋子的构造,武司心中不由得燃起一股无名火。建地五十坪,再加上土地,总价值应该在七、八千万上下,男人与温子承诺的约定,彷佛是童话世界才有的故事。
当太阳下山之际,玄关厚重的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厚毛衣、个子不高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旁分的头发打理得相当整齐,丝毫不见发丝混乱。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男人噘着嘴,取出放在玄关邮筒的晚报,把手插在门袋里,匆匆地进入家门之中。
是那个男人对你下的毒手吧?
武司的怒火就像一只被烧得通红的火钳,他实在很想就这样闯入男人的家里,狠狠地砍他几刀,那该是多么大快人心啊!但是,他不能这样做。最起码,这不是温子所愿意见到的。
武司离开电线杆,朝着车站走去。途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折返了回去,开始寻找刚盖好的房子。他走过森田的家门口,来到了位于河边的下水道处理厂,接着又改变路线,在下水道处理厂附近兜圈子,最后等他搭上电里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05
“冷死了。”武司的下属村松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从楼梯之后跟了上来。
搭电梯无法直接抵达屋顶,还必须再爬一层楼梯才到得了。
武司走到挟窄的楼梯平台,掏出钥匙打开坚固的铁门。冷风随即窜了进来,让原本待在暖气房中暖烘烘的身子,体温顿时下降许多。今天的风比昨天还强,天空则覆盖了一层犹如大鹅绒般厚重的云层。
“今天这种天气还要练习吗?”村松探出头,带着含怨的眼神看着先走出去的武司。
武司硬是将软式球塞给了村松,自顾自地走到屋顶的尽头后转过身,看着村松走出门之后,便就地坐了下来。
高中时代曾经担任过硬式棒球投手的村松,当场开始挥舞起右手。“来吧!”武司右手握成拳头,往捕手手套中“碰、碰”地打出声音来。
就在武司心里想着村松手高举过头的姿势未免夸张之际,村松投出了宛如山一般幅度的直球球路。不须变动武司的捕手手套位置,球就像画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般地落在手套里。
武司慢慢地将球投回去。他并没有打棒球的经验,至于软式棒球也是他成了上班族之后,有比赛的时候被推举出来,才因此练就了还不算太差的接球技术。这几年来,打球的场次减少了许多,让他担心技术退化,再加上连续几天的练习,肩膀的酸痛让他颇不能适应。
才刚在员工餐厅吃完的猪排饭正在胃里跳舞。好几次味噌汤跟猪排差点一块儿从胃里反刍出来,他都忍了下来,之后身子开始暖和了起来。五分钟之后,村松的球速增强;这是武司稍稍压抑自己的不适,要村松再加强投球的结果。
就这样,沐浴在冬天的寒风之中,不断来回地投球、接球,而武司的脑子里也不断地盘算着他的计划,像是如何引诱对方出来的方法、有没有可能会发生的错误等。
曲线回转的球落在手套里发出摩擦的声音。
好,到目前为止,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武司仅以腕力将球投了回去,手腕处隐隐作痛。勉强自己是不行的。
对了,服装要怎么处理呢……
厚实的快速球嗡嗡作响,像是被手套吸了进去。左手手掌已经开始没有感觉了。服装应该不是问题,其他还要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武司起身,竭尽全身的力气,将球投了出去。村松则一动也不动地接了球,动作流畅地丢出下一球。他的动作就好比鹤一般挥动着手臂,球则在手里转了一圈之后丢出。
一个大大的曲球落下,武司在球触地一次反弹后才勉强接到球。他互换了一下左右膝盖的位置,慢慢地将球投了回去。
最后的执行应该是什么时候?下个星期或许可以。
武司剧烈地喘气。这时下午上班的铃声响起。
可以了。剩下来的就只有时机的问题了。
06
草珊瑚的果实掉了一地,而庭院里盛开的寒椿花正竞相争艳。武司抬头看了一下门前,采光用的窗户破了一个洞,应急的报纸贴在破洞上,报纸的一端则随着风飘动着。
武司走在石头堆叠出来的小道,站在玄关之前,吸进了一大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他轻轻地按下访客用的门铃,在门的另一端门铃响起。大约过了一分钟,大门打开,森田露出脸来。夫妻俩并没有小孩,十分钟前武司看见森田的妻子出门买东西去了。
那一瞬间,武司的嘴巴彷佛结冻一般开不了口,想办法介绍一下自己。
森田朝武司身上工作服附有的标记瞄了一眼。
森田家的施工厂商是大型组合业者N公司,所以武司身上穿的并不是造假的现场监工服,他还特地洗了两次之后再穿上身。
“刚好顺路过来看看。”武司低调地说道。
“嗯。”森田则一脸不予置评的表情,“请问……您住得还满意吗?”
森田露出得意的笑容,满足地答道:“还算不错。”
看见他的笑容,武司心里忍不住想上前勒死他。
“就在这前面不远的地方,刚好有一间我们公司承包的房子,昨天很顺利地举行上梁仪式。”
森田的态度也比较亲切地说道:“剩下的就只有装潢而已吧。你们公司动作也还蛮快的,大概一个多月就可以完成了。”说得好像一副很懂的样子。
武司趁机说明来意。
“是这样的,之前刚好经过,看到了您二楼的窗户。”
“喔。”森田一脸不高兴地看了那扇窗一眼。
“天气这么冷,窗户又坏掉,想必您家里的人也觉得很不舒服吧。您或许觉得我的拜访很冒昧,我还是要请教一下,您是否已经跟公司连络过了?”
“还没有呢。可能等一下会打电话吧,因为这窗户也是才刚破掉没多久。”
森田打开固定于墙的鞋柜下面,指着中问一段,可以看儿一颗肮脏的软式棒球在柜子里打滚。
“原来是有人故意破坏。”武司假装同情的模样说道。“这附近巷子都还蛮窄的,结果有找到破坏的凶手吗?”
“我马上追了出来,结果还是让他给跑了。”
意外的是,森田似乎不太计较这件事。
事不宜迟,武司马上接着问:“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衔您把玻璃换掉。”
“真的吗?”森田理解了武司所言。
“我今天本来就是要来装玻璃窗的,也有现成的玻璃放在车子上。对我来说只是稍微变更一下作业的流程罢了。我想既然来了就顺便帮一下忙。况且房子盖好两年内还有售后服务。”武司张望了一下玄关,问道:“这房子才刚盖好不到两年吧?”
“嗯,才一年半。”
“那应该没问题。”
“真的可以帮我重新装玻璃吗?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森田恢复办公室里那种事务性的语调,一副人家帮他做事是很理所当然的模样。
武司表示要回车上拿玻璃过来,便走出玄关随手将大门关上后,整个身体靠在门上,喘了一口气。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他已经先将玻璃切割成N公司的规格,如果能够顺利地装上去就好了……
07
就好比父母亲担心嫁出去的女儿的心情一般,武司几乎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过口子。自从他去拜访过森田家之后,脑海里一直忘不了那块他亲手装上去的玻璃。每天一到午休时间,闲得发慌似的村松总是在桌上把玩着棒球。但对接球这种每日必做之事反而有些不悦而冷漠无视。至那个礼拜快结束的那几天,午休时间已不见村松的踪影。
增加了几件车站前新大楼建设的案子进来,让武司身边充满了朝气。从去年年尾到今年年初,公司一直都是处于开店休业的状态。有了新的案子,武司一方面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让他有充分的理由埋头工作之中。
即便与客户商谈到深夜,武司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还有一种被解救的感觉。每天过的都是回家泡澡、泡完澡就上床睡觉的生活。一直到三月听到那个声音之前,武司过着日复一日忙碌的生活。
那一天是个像五月充满阳光、暖烘烘的周末。武司陪着很久没有一块出门的老婆去买东西。
在被拖至购物中心内绕了一圈后,最后逛到了食品卖场。
武司两手抱着购物袋,坐在电梯旁的椅子上稍作休息。眼前尽是川流不息、全家人一起出游的景象。
“真是累人”武司一边想着,一边发呆,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那股香水味。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化妆品卖场的踪影。不知不觉中,他开始捜寻起温子的身影。
其实不管到哪里,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个时代还有谁不用香水的,即便是男人也很享受擦香水的乐趣。不过武司深信自己只对力香水有种特殊的感受。但是武司留意到最近这几天,他并没有把温子放在心上,感到些许的内疚。
所以当武司那天晚上看见站在枕头边的温子,心里对着温子道歉。
温子温柔地摇摇头。
不知怎么地,武司觉得今天好像有种特别的感觉。他从棉被中冲了出来,走进温子的房问里。武司轻轻地掀开天蓝色的羽毛被并钻了进去,彷佛温子就睡在一旁般地躺在床的一侧。武司一闭上眼,随即一阵睡意轻轻袭来,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武司回到了温子生前所处的情境里。脚边的照明散发出的昏暗灯光,在白色的墙壁上隐隐约约地反射出一个人影。他转头一看,是森田狰狞的脸孔。森田从纸袋里拿出透明的玻璃瓶,打开瓶盖将瓶子中像水的液体洒在床上,房里马上充痄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温子微微地张开眼睛,却无法开口说话,身体也像是被冰罾砠来般动弹不得。
我一定要起来……我得赶紧下床走出这个房间。
温子心里想了好几次,身体却始终使不上力,她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快要溶化。她突然记起来,睡觉前她被这个男人灌了酒。可是,酒里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莫非那是……
森田手里拿着打火机,喀锵、喀锵地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然后点起了蓝白色的火焰。
温子冒出一身的冷汗。心里一阵狐疑,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就像是被丢进寒冬的大海里,绝望不断地逼近自己。
刹那问,房间被火舌吞噬。她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身体就是不听话。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我啊……救救我啊……
温子死命地嘶喊,却怎么喊也喊不出声音来,火舌吞噬般地往墙壁移动,周围燃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只要吸进一口空气,便呛得让人咳个不停。而眼球里像是装了一台帮浦一样,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温子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四周的光景。
啊……难道我就这样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种地步?妈、爸,女儿已经不行了。火势像只饥饿的狼,从床下逐渐地蔓延到床上。啪地一声,玻璃窗碎裂了。
好热、好热……谁来救救我……。
现在全身只剩脖子勉强可以转动。原本打算一口气拉开喉咙大叫,并把全身力气集中在双脚上。无奈身体就像一只乾枯的井,音量连小鸟都比不上。突然问她发现好像有灯光照在额头附近。那是什么光?会不会是刚好有人看到这边的景象?温子瞪大眼睛看着毫无障碍的前方,彷佛在伸手可即的距离里,看见了一个四角形的小窗户,而映照在窗户上暖和的亮光则正好朝着温子的方看过来。
只要到得了那个有亮光的地方,应该会有得救的机会吧!
温子死命地移动自己的身体。
08
只要走到那个有亮光的地方,应该有得救的机会吧!
身体忽然变得好轻。在没有任何的阻碍下,身体居然动了起来,于是温子起身穿过火势猛烈的墙壁。让温子不敢相信的是,她离那扇窗户越来越近。对……一切都将会没事。或许我还会因此而得救……。
徐徐暖风轻抚过脸颊。
武司突然睁开了眼睛。
好累。又做恶梦了。武司一边想着,一边从床上走了下来;膝盖却使不上力,身体则摇摇晃晃地差点站不稳。武司倚着门,准备伸手握住门把时,突然感觉到来自书架上照片的视线,他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他觉得照片里的女儿好像对着他笑了一下。
09
森田家庭院荒废的程度让人目瞪门呆。草珊瑚的树干淹没在杂草中,芦苇则夸张地在风中张牙舞爪地晃动着。写着森田的门牌已不复见,唯一看见的是写着“房屋出售”的招牌,才短短的一个月,森田家荒芜到这个田地,武司也隐藏不住内心的惊讶。
新的年度开始之后,村松调去乡下,取而代之的是才刚从大学毕业的社会新鲜人美和子严然以前辈的身分自居,让新人来帮忙扫地。每天送报纸过来的也不再是美和藏书网子,改由新人负责。
那一天,武司打开报纸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篇新闻。
某大知名制药公司课长跳楼自杀。
武司小心地将报导剪下来放在口袋里。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很孩子气,不过他还是从门袋里把剪报拿出来,撕得粉碎之后扔掉。这个月他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跟温子有关的梦了。
武司有股冲动想要打开森田家玄关的大门进去瞧瞧。
森田的妻子回了娘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为此,武司还特地去张罗一把备用钥匙。但不知什么原因,武司突然动不了,或说好像有人强拉着他不让他往前走。
雨开始卜了起来,一点一滴地落在武司的脸上,身边则充斥着一股阴郁的空气、这个时候他听见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武司的身体不由得僵硬了起来。接着还陆续出现开门、关门的声音,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却隐约听见门柱对面响起脚步声,这时武司感到一股微风经过。
Amarige……武司自言藏书网自语地说道。
香水味越来越浓,紧紧地包围着武司,但一碰到绵绵细雨却又消失无踪。
武司突然看见门阶上一颗直径二公分的圆形石头。他捡起这块石头,在手掌上轻轻地把玩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握紧这块石块。
武司憋了一口气,将双手高举过头部。这个时候肩膀已经可以自然地转动,被丢出去的石头呈一直线飞了出去,慢慢地朝着邵块采光的玻璃靠近。一阵轻微的金属声响起,玻璃被打得粉碎。
使尽肩膀所有的力气,武司松了一口气。他向右转身,让小雨顺着肩膀流下来。
译者简介:
何咪娜:
一九七一年出生,台北市人。中国文化大学日文系毕业。从事翻译工作多年,译有《他日再相逢》等书。为专事日文翻译之工作者。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