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死亡交易·日本当代推理名作家杰作选》 求菩提山行 石泽英太郎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石泽英太郎,本名沢井宽,1916年生于旧满洲,大连商业学校毕业,46岁才发表处女作,到1988年自杀身亡为止,总计写了14部长篇、130多个短篇小说。在动植物、历史、美术等方面造诣颇深,常将这些知识活用在作品中。笔下名探有牟田一郎、井垣节子等。 主要得奖历: ——《羊齿行》获得第1届奴叶推理赏。 ——《视线》获得第30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部门赏。 ——因有功于福冈市文学活动而获得第8届福冈市文学赏。 石沢英太郎作《求菩提山行》,发表于1972年,属于“山岳推理小说”。 以“山”本身为主角,或“山”在故事中是极关键之场景,其重要性甚至能与男女主角等量齐观的小说,有时就唤作“山岳小说”。若其中含有推理、悬疑的要素,则亦可称为山岳推理小说。 有些小说是以气势磅礴、神秘幽邃的崇山峻岭为主要舞台,再溶入恩怨情义之成份。处理得宜者,便成为一篇感人肺腑,发人深省的文学作品。 日本擅写这类小说的名作家中,笔者较为推崇的有:新田次郎、森村诚一、松本清张、太田兰三、梓林太郎、长井彬等人。其中新田次郎的短篇好得没话讲;长篇中(不以推理小说看的话),如森村诚一的《密闭山脉》便是个中翘楚。 石沢英太郎虽非大量生产山岳小说的作家,但偶尔一出手,就非同小可,本作就是一例。以中短篇的成绩而言,本作可算是上上之选。且不说什么布局精密之类,光是其中的浪漫气氛与文艺气息,就足以令回州味无穷,爱不释手了。这方面,有待各位文学评论家来加以阐释评析。 读者阅毕可以猜想:故事中真正的主角是下列何者呢? ——推理作家“我”。 ——神秘女郎美佐子。 ——求菩提山。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本作尚有一姊妹作,名为《秘境杀人事件》,也是曲折离奇,精彩绝伦,但若论文学艺术性,则本作要略胜一筹。

01

九月七日,我来到求菩提山。 求菩提山位于北九州,是一条大山脉中的一座山,这条山脉上还有英彦山和犬岳。 求菩提山标高七百八十二公尺,既非深山,亦非峻岭。 这座山我曾经登过五、六次,一开始我就被它的林相深深吸引住。如今九州大多数的山都已被登山和观光的人潮破坏了,只有这座求告提山例外,山上的植物都完整地保存下来。这大概是因为它耸立在有名的英彦山和犬岳后面,成了登山迷和观光者眼中的盲点的关系吧。这里有野生的稀有植物“姬蝴蝶花”,这种植物在初夏时开花,花朵如菖蒲般楚楚可怜,我很喜欢植物,我第一次登上这座山就是为了欣赏这种花,但当我上了山之后,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这种气氛,我想应该用“幽冥鬼气”来形容比较贴切。 首先是奇形怪状的山容。山顶下方异样的凸起就像人的脸上长了一颗大毒瘤似的,简直可以把初次见到的人吓倒!其次是山路。在山路两旁时常可见到千奇百怪的石像,像“无头地藏”、“六大地藏”(檀陀、宝珠,宝印、持地、除盖障、日光等六位菩萨)等,也角长满青苔的墓碑。走在山路上,就彷佛回到中世纪一般。 路上到处可见仅剩断垣残壁的荒废空屋,而且一看就知道那些都不是最近建造的,而是至少有几百年历史的建筑物。 过了山脊,有一片阴森森的树林,林中有一处乱葬岗,那些墓碑似乎部已快朽烂,而且东倒西歪,颇符合“乱葬”之名。每当我伫立在这片乱葬岗上时,山中瘴气就会悄悄袭来,而我内心也总是会感到无限的哀凄与悲痛。 山顶的巨岩、绝壁的洞窟……总之,这座山与普通的山大异其趣,异形、怪奇、神秘等气氛兼而有之。 不过,我是为了植物才来登山的,这些古代的遗物和遗迹到底代表什么,我第一次来时并不了解。 这座求菩提山以“秘境”之名广受大众瞩日,是最近四、五年来的事。 求菩提山在北九州的正中央,北边是以炼铁为主的工业地带,南边则有着名的“欢乐观光地”别府。 南北两地都是所谓的“人口过密地带”,分别代表了九州的生产与消费,求菩提山位居其中,却号称“秘境”,可能会令人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但若深入了解,即可得知“秘境”之名绝非夸张,就连我这样的外行人也会同意这点。无论在气氛上、在学术价值上、在丰富的民俗资料上,都不负“秘境”之名…… 发现它堪称“秘境”的,是山麓一所朴实中学的教师重松敏美。二十年来,他独自一人克服万难,登上这座山达五百次以上。 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他那些详实的研究成果终于获得了学术界专家的认可与重视,于是“秘境”之名乃流传于世。 前来调查的教育部官员曾经异口同声叹道: “目前的日本,像这样将民俗遗迹以如此完整的形态保存下来的山,可说绝无仅有……” 有千年历史的“修验道”古迹,在山上被完整地保存下来。多年来,这座山一直是“山岳宗教”的大本营,而且山上还有日本极其罕见的“岂窟宗教”。 后来又有了许多能够证明它是“秘境”的新发现,国宝“铜板经”也是在这座山上发现的。另外还有规模宏大的“山岳佛教集团”的珍贵古迹群环绕在广大山麓的四周。 在山脚下的下宫一带还曾发现基督教式的“天使雕像”,从一个位于“岩屋部落”的石洞中也发现了佛教的“迦陵频伽”,石洞顶端还画有许多头戴宝冠的菩萨,彷佛正以华丽曼妙的姿势在天空翱翔。这些优美典雅的壁画曾令文化财产调查官百思不解而叹道“日本至今尚无类似这种风格的壁画,难道是受印度、西域或敦煌的影响……” 其他还有日本首次发现的“阳刻石佛”和如法寺的仁王像等。这尊仁王像是公认的“日本最古老仁王”之一,排名仅在法隆寺中门和东大寺三月堂的仁王之后。 像这样用新的历史视角来观照之后,求菩提山又另有一番魅力,我也被这种新的魅力深深吸引住,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大概就叫做“发现新求菩提”吧! 我曾经去找劳苦功高的发现者重松敏美老师谈过话,后来也去登过几次求菩提山。 因为我是一个推理作家,我打算以这座山为题材来写推理小说。 我拟定的主题是“控诉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故事的核心是“秘境杀人事件”,其中“秘境”指的就是北海道的知床半岛和九州这座求菩提山。 上次我来求菩提山是在今年的六月五日,目的是为了写一篇登山记事。 有一家旅游杂志因为欣赏我的小说,曾邀我写登山记事。当时我正在赶一篇推理小说,刚好写到高潮处,截稿日期又迫在眉睫,所以对于这件中途插进来的不同性质差事感到很为难,但是求菩提山的诱惑力又令我抗拒不了。 无论我何时来,求菩提山总是那么美。这次的采访旅行,我住的是山脚下鸟井畑“岩岳庄”旅馆,我特别喜欢这家旅馆是因为他们的人对我非常亲切。另外令我感叹不已的是傍晚时分在岩岳川看到的大群萤火虫。那些闪烁的萤光就像嵌在灰暗天空上的钻石,不!这样的形容太过人工化了,应该说是渗入心坎里的淡淡光点才对,夜深人静时,河边“河鹿蛙”的叫声也令我印象深刻。 日本现在已被称为公害列岛,居然还有这种环境能让野生萤火虫自由自在飞翔,连河鹿蛙也能尽情呜叫,实在令我感到惊异。也因此,对我来说,此地虽属穷乡僻壤,却是最适合居住之地。 九月初,我正在写的一部长篇推理小说突然遇到瓶颈,我想不出接下去该如何写。我设定的诡计过份牵强,使剧中人物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展大受束缚,这些傀儡化的人物,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讨厌。 (换个写作环境或许能改善吧!)我想。 但是我又很不喜欢去住大饭店那种四四方方、犹如小盒子的房间。 (求菩提山!) 我想到这个好去处时,自己都拍手叫好。 大作家写作时才需要去住旅馆,像我这种只能勉强写些推理小说糊口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但这个时候我却特别想去,因为,在那种幽静的环境下,或许真的会有灵感。 于是我提着里面装有稿纸和资料的沉重皮箱前往求菩提山。 (一定会有灵感的!)我有这样的预感与期待。 当然了,那时我根本就没预料到会在求菩提山遇到一桩神秘事件。

02

求菩提山虽名为秘境,但离我住的福冈市仅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从博多站搭电车到小仓约一小时,从小仓坐日丰线列车到宇岛也仅一个多钟头。宇岛是中津的前一站,若从宇岛车站搭计程车,则只要二十分钟就可见到奇形怪状的求菩提山。 在初秋的天空下,这座山露出了清晰的轮廓,它的山顶经常笼罩在浓雾里,但今天却没起雾。 我走进岩岳庄,旅馆女主人阿姨婆笑容满面前来迎接。 阿辰婆今年七十五岁,她和媳妇以及一位住附近的亲戚共同经营这间旅馆,虽说是旅馆,但并非整栋建筑物都当旅馆用。它的一楼是杂货店,只有二楼辟了三间客房。 说老实话,岩岳庄其实是以卖杂货为主,旅馆的生意反而是附带的,除了春夏两季来爬犬岳的登山者之外,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投宿。 我才来此投宿三次,就已经和阿辰婆混得很熟了。我觉得她既勤奋又可靠。 听说她是中津人,婚后开了这家杂货店,但丈夫在开店后不久就死了。在战争期间,她茹苦含辛独力抚养三个子女。她曾向我说,因为她婚前在东京住过五、六年,所以标准语讲得很好。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阿辰婆说,除非另外有客人来,否则有两个房间可供我随意使用,一间是十席大,另一间是八席大。 我上了二楼。 房间格调都很高雅,十席大的那间还附有木板间。房里有朴素的桔梗花和女郎花(败酱草),从正面可望见求菩提山。 再怎么看,都觉得这座山与众不同、怪异无比。我刚抵达时,它还在秋空下现出清晰轮廓,但现在山顶却已被浓雾所包围,景观真是瞬息万变。它是一座令人百登不厌的山,我打算在这次停留期间也爬个一、两次。 我的写作工作进展非常顺利。 没有杂音,所以我下笔很快。唯一的声音就是旅馆前岩岳川的流水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鸟叫声。 我将写作资料平铺在所有空下来的榻榻米上,然后聚精会神埋头猛写,甚至写得进入忘我的境界,真令人满意。 第四天,有位新客人来住宿,逼倒罕见。 “请这边走。” 阿辰婆的招呼声透过纸门传进来。 客人好像被安顿在靠里面那个四席半大的房间,这使我感到不安。 阿辰婆出于一片好意,让我一个人使用两个房间。虽然我只须付一个房间的钱,但事先也说好,若有其他客人来投宿,我就必须让出一个房间。因此,我应该遵照约定让出个房间来才对,怎能叫新客人去住小房间呢? 而且那间小房间在后面,欣赏风景的视野不佳。我现在使用的这两间才能从正面眺望求菩提山,这也是岩岳庄的可贵之处。 午餐时间,阿辰婆踩着蹒跚的步子爬上楼梯,将我的午餐送到房里来。 “有新客人吧。” 我问她。 “是呀。” “隔壁那个房间就让新客人住好了,我没关系的。” “嗯,可是……” 阿辰婆结结巴巴地说。 “唔……是一个单身女客呢。” “哦?” “她说宁愿住小房间……” “是吗,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哩。” 我说。 不过我内心总算松了一口气。我是个夜猫型的作家,习惯在晚上八点到翌日黎明之间写作。我动笔时虽不会发出巨响,但若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门,总是会担心妨碍到隔壁客人的睡眠;何况又是单身女客,更是令我放心不下。对方若是住小房间,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下午五点左右,我正要出去散步时,在楼梯口和那位女客人相遇。 我吃了一惊,因为她是个貌若天仙的大美人,年纪大约是二十七、八岁吧?她穿着浴衣,好像刚洗完澡。 她很客气地向我行礼,我慌忙回礼。说“慌忙”,是因为她太漂亮了。男人突然遇到绝世美女时,心神都会动摇慌乱;何况她刚出浴,身上芬芳无比,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更是令人意乱情迷。 我沿着岩岳川走去,在通往求菩提山的乡间小道上散步。我边走边想着那位女客人。 刚才我走出旅馆时曾问阿辰婆: “那位客人是熟客吗?” 她答道:“不是,她是第一次来的。” 旅途中邂逅美女,令我十分陶醉,不过她是只身旅行,因此我也有点替她担心。她独自来到这荒山野地投宿,到底为了什么事呢?难道是来散心的吗? 入夜之后的大雨使岩岳川的水量激增,急流湍湍,势如破竹。滚滚河水令人感到秋天的凉意,山峡这边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晚餐仍由阿辰婆服侍。 菜色如前,都是山上野菜的料理。阿辰婆亲自煮的款冬极美味,酱菜也很可口。 我才喝了一壶酒,就有点醉了,要是喝他两、三壶,恐怕夜里就无法写作了。 “啊,对了!”阿辰婆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说。 “隔壁的客人说,如果你要去登山,希望能偕她一起去。” “什么?”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并不是特地来登山的。 “有什么事,直接找你谈就好了,却讬我……”阿辰婆又说。 不过,我并不讨厌和美女一同登山,于是说: “阿婆,你曾经对她说过我正在写小说吗?” “没有啊!”阿辰婆否认。 “好吧,我就带她去。”我答应了。 求菩提山我还算相当熟,因为我曾下功夫研究过,所以对于登山路径和古迹的由来都比一般人还了解。 这座山与众不同,随便一尊倒在路旁的地藏菩萨都大有来历,相关的传说也非常多。如果有人从旁说明,定能更添登山乐趣。 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因为不久我就能和那位小姐一同去登山了。 “待会儿我去告诉她,说你已经答应了。”阿辰婆说着,收拾好碗盘,上楼去了。 我急忙将散落在榻榻米和桌上的资料收拾好,因为我想那位小姐很快就会来访,而且我也写不下去了。 我在等人时,心情总是很烦躁,根本无法写作。本来我正文思泉涌,不料却被那位小姐的要求打断。奇怪的是,我并不怪她。虽然我只预定在此地停留五天,但却有一股淡淡的旅愁,也许是这股旅愁让我产生了一种浪漫的心情吧! “对不起,我可以进来吗?”女客人的声音在纸门外响起。 “请进。”我说。 纸门开了。女客人已换上一身洋装。我对洋装并无研究,只觉得她穿起来非常合身,色彩也很谐调。她长得不高,但身材很好,比例匀称。 “真是不好意思……”她跪坐在门口,很客气地行礼。 “坐这边吧!”我指着坐垫说道。 “我叫久保美佐子。”她靠过来,但仍不肯用坐挚,只是坐在坐垫旁边。 “你要我陪你去登求菩提山,是吗?”我对她微笑。 “是的,非常冒昧……我知道您是一位作家,如果您要上的话,希望能带我一起去……” 她的表情含羞带怯。 我有点纳闷,连阿辰婆都不知道我真正的职业,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位作家”呢? “你喜欢登山吗?”我问。 “是的,因为我在旅游杂志上拜读过您的‘求菩提登山记’……真是奇山,我很感动,所以也想爬上去看看……” “我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所以……”我瞄了一眼稿纸。“天气好的话,明天就去吧!” 其实我是在说谎。写得正起劲,中断的话,对我是有害无益,但我仍心甘情愿陪她去。虽然我平常毫无“骑士精神”,但现在却很愿意迎合她,这大概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性吧。 “真多谢……”美佐子露出放心的表情。 “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 “行程就由我来安排吧,好吗?”我问。 “好。”她轻轻点头,然后又微笑着说。 “不过,我曾经在您那篇登山记上读到,说您在上午十点走到‘山伏墓’,抵达山顶的‘辰之口’是中午十二点,再走到‘绝壁五窟’中的‘普贤窟’时,是十二点三十分。因为我印象深刻,所以现在还记得……我知道这么要求也许很过份,不过我希望能照着那篇登山记上的时间来走,而且回到这里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刚好配合我的时间……” 美佐子说得拐弯抹角,但已清楚表达了她的愿望。 “好吧,如果要照我上次的时间,明天早上九点就要从这里出发。” “没问题,对了,我去吩咐旅馆的人准备明天的便当和茶水吧!”她说。 “那就拜讬你了。我只要饭团、梅干和煎蛋就行,煎蛋小必放调味料。旅馆的阿辰婆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 “好吧。真谢谢您,那么我告辞了……”美佐子郑重地行礼后,就拉开纸门出去了。她的举止动作十分俐落。 我开始思考,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有可疑之处。 我的确曾在一家旅游杂志上写过“求菩提登山记”,当时杂志社要求我写二十张稿纸。我除了简介这座山的的特色外,还写山了登山时间,以便当作实际登山时的参考,但却因此而用掉了所有篇幅。关于求菩提山的种种传说和秘史,以及千年以上的神佛混合宗教遗迹,都没有篇幅可写了。说得难听一些,那只是一篇“行程的记录”罢了。 但是,久保美佐子却说她读完后很感动,所以想要来爬这座山。我再怎么自负,也不敢相信她这些话;就算是在奉承我的客套话,我也觉得太夸张了。 还有一点,她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作家呢?我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时用的是笔名,来此投时却用本名,她怎么知道那篇文章是我写的? ——一名女子读了一个作家的登山记后大受感动,决定要去登那座山,于是“独自一人”出发,来到一家旅馆投宿。但是,写了那篇登山记的作家居然也“恰巧”在那家旅馆下榻,于是这名女子就拜讬这位作家陪她一块儿登山—— 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世上有这么“偶然”的事吗? 800c." >而且,她还要求说要照登山记上写的时间去爬山,这点也很奇怪。 我虽然这么想,但并不觉得她有恶意,也不打算认真去追究她的言词与行动。相反地,因为有了这么一位充满神秘与未知的同伴,所以我内心很兴奋。或许我是想享受一下那种神秘而浪漫的气氛吧?在旅途中邂逅一位神秘女郎,和登上一座未知的山同样让我感兴趣。 半夜三点,我去上厕所。山谷的夜晚很冷。 美佐子的房间一定还亮着灯,因为我看到灯光从门缝透出来。我想她还没睡,于是停下脚步,但并未上前愉窥。 (明天一早要去登山,却到现在还没睡……) 我觉得很纳闷,但还是回房睡觉去了。 我作了一个梦,梦见求菩提山山麓岩窟顶上画的那只“迦陵频伽”鸟。这种鸟常出现于日本天平和藤原期的艺术作品中,又名“妙音鸟”,相传在“极乐净土”才看得到。也许是石洞顶上那些色彩华丽的壁画给了我太强烈的印象吧,这种鸟展翅飞翔的样子一直留在我脑海中。求菩提山离奈良很远,却在天平和飞鸟时代就有人在石洞中画出这些壁画,为什么这些新式的图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呢?我对这个谜很感兴趣。洞中的“迦陵频伽”是壁画,所以不会动,但我梦中的“迦陵频伽”却能振翅飞舞,它的叫声和羽色都极美妙,姿态则可用妖艳来形容。我在梦中看得出神。 梦醒后,我感到非常羞耻,因为梦中那只鸟的脸居然是才刚认识的久保美佐子……

03

这天早上,站在我面前的久保美佐子已换上一身潇洒的登山装,跟昨天的打扮完全不同。 她戴着登山帽,穿着棉质长裤、红色防风衣和登山鞋。她说背包里还有登山夹克和雨衣。 虽非崇山峻巅,但天候多变,所以我很佩服美佐子周到的准备。她甚至连便当都叫旅馆的人多装了一些。 我们在阿辰婆的恭送下启程上山。 天气晴朗。 登山路线共有四条,其中最险恶的一条叫“产家道”。 求菩提山是古代僧侣修行的山。修行者又叫“山伏”。求菩提山的“山伏”与众不同,必须聚妻生子。他们在山上出家,并且携妻带子,过着封闭式的团体生活。山腰有个石门,女人平时被禁止走出这个石门,只有生产时可以出去,到山脚上的一幢屋子将孩子生下来,这幢屋子就叫做“产家”。孕妇临盆时,必须独自一人从产家道下山,这条山路极其险恶,甚至有倾斜三十度的陡坡。也许是“女人不洁”的观念作崇吧,bbr>如此歧视女性,实在残酷。我每次想像那些大腹便便的孕妇跑下产家道时的情景,就会不寒而栗。 像求菩提山这种遗迹和传说都很多,而且彼此又能紧密联结的地方,已经很少见了。 我选了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线。我们站在山路起点的牌坊前向。 “要开始爬了。” 我向美佐子说。 我们并肩走上和缓的坡道,这里还算山麓。 “你是上班族吗?” 我问。 “不是,我是自由之身,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简短地回答。 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目前单身”的意思吗?我很想问她“结婚了吗?”但始终说不出口,从常识上来看,星期假日独自一人跑来爬山的女人应该是单身的吧,但这个问题牵涉到隐私权,问了恐怕失礼,所以我没问。 “求菩提山的传说很多,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叫做‘玄冲坡’,这名称是有典故的,天文年间,有个玄冲的山伏前往修行者的圣地‘京都圣护寺’修炼,通过名为‘公验’的考试后,回到求菩提山来。当时山上有首领制度,担任教宗的人被称为‘座主’,拥有最高权威。由于有‘玄冲回来后将升任座主’的传说,所以山伏中不喜欢他回来的势力便联合起来想害他。当玄冲走到这一带的山脊时,便遭反对势力所杀害。他们用的是最残酷的行刑方式,叫做‘万石盖顶’,也就是让玄冲掉进挖好的陷阱内,再丢入无数的小石子将之活埋。据说玄冲死前曾言‘誓化厉鬼灭此山’。事实上,这里的‘山伏教’历经明治时期的‘废佛毁释’后,已迅速式微,现在则已完全消失,也可以说,玄冲的诅咒已经应验。” 我边走边向美佐子说明。这个故事太残酷,似乎不适合说给女孩子听。虽然求菩提山又称“信仰灵山”,但这种血腥恐怖的传说却不少。这里的人既然选择过集体式的生活,此地就难免沦为悲惨的地狱。 我在说明时,她一直点头,似乎很热心在听。 “无论古今,人类的嫉妒心永远存在。”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山路愈来愈险峻了。 美佐子已走得满脸通红,脖子的雪白肌肤也变成粉红色。 我汗流浃背。路很陡,山脊就在眼前。 “玄冲的坟墓就在这里。” 我站在杉林中的一个石碑前面说道。 这片杉林阴森森的,玄冲的墓设在这里,就像被人丢弃似的。 “你没有看到草吧?” 我边说边环顾四周。 “啊,真的都没长草呢!” 美佐子好像很奇怪似地睁大眼睛说。 “这里寸草不生,传说是玄冲的鬼魂作祟,但我认为这是因为土壤的酸性太强所致。不过山脊那边有很多蓟草,传说中那叫‘玄冲蓟’,这一带的萤火虫则叫‘玄冲萤’,很美的称呼。” 我在说明时加了一点自己的意见。 “啊,对了,那篇登山记中也有提到。”美佐子说。“不过,即使是男人,也会有很强的嫉妒心吧?就像玄冲的故事那样,现代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山伏的世界也是讲究组织至上的,所以他们的戒律极严格,对于违反戒条者的刑罚也十分残酷。”我说。 此时我想起一件事,我曾在重松老师那里看过他搜集的“行刑图”,那真恐怖,有的是被剥光衣物,用竹子夹住身体,再以尖刺猛刺;有的是被埋在土里,只露出头部,然后用枪扎脸…… “在我看来,组织对个人的这些制裁行为,无论古今都是很藏书网残酷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组织之恶’吧!”美佐子说。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她指的是赤军旅的集体杀人行为,他们对付叛徒的方式就是如此。 这么看来,她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姿慧双全的女子。 (到底她是怎样的女人呢?) 我对这个问题依旧很感兴趣。 我们来到了“山伏墓”。 这个地方如果一个人来,一定会感到很恐怖。这里有好几千个墓碑,都是横七竖八乱摆着,上面大部份都没有刻字,只长满了青苔。有的有刻立碑的时间,但都是非常古老的年代,像元禄、延享等。这个坟场似乎充满鬼气,有时会让我产生幻觉,彷佛那些山伏的鬼魂在此四处游荡。不过,此地现在虽然荒凉不堪,但过去也曾盛极一时,只是盛衰之间的起伏非常大罢了。 “求菩提山的风俗和别的山不同,据说以前这一带每年六月都会举行‘只围会’,非常热闹。会从山脚下的村落请来戏班演戏,还有花车游行,琴箫齐奏,锣鼓喧天,连茶馆面店都来此搭棚做生意,整个山脊上都是火炬和灯笼,祭典之盛大豪华可想而知。” 我说明给她听。 “您的登山记上说,来到这里是上午十点……” 美佐子说着,看看手表。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刚好是十点整。 “……登山记上还说,这附近的雾浓得一接触到身体就变成水滴。您那天来时,在十点这个时刻有那么浓的雾吗?”她又说。 “嗯,这个……” 我努力回想。 “没有错,三公尺以外的就看不清楚了。这些墓碑就像飘浮在空中一样摇来晃去,我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就算没起雾,这地方也很恐怖,何况雾那么浓,碰到墓碑便化作水滴,当水滴沿着墓碑流下来时,还让我产生错觉,以为墓碑在流泪呢!” “对了,登山记上是写着‘墓碑飘浮在乳白色的雾中’。” 美佐子说。 登山前的疑惑又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美佐子为何如此热心地阅读那篇登山记呢?甚至连内容都背起来了,连时间也背……而且一字不差…… (这位忠实读者未免“太过忠实”了吧!) 这就是我的疑问。 我们走过山脊,进入山中,那里到处都是古迹,琴比罗杜、朝日窟、废坊、安净寺遗迹、丰照神社等等,不胜枚举。对于向导而言,这座山极具说明的价值,因为此处每一个古迹都有来历和典故,这一点是别的山无法相比的。 我竭尽所能亲切地向美佐子说明,她似乎也很用心在听。她的发言都很简短,问题也都一针见血,可见她对历史有丰富的知识和正确的理解,譬如她说: “求菩提山的特征就在于山岳宗教和天台密教的结合,是吗?这句话有没有必然性呢?”以及“据说修行者是藉咒术、祈祷和护身符来收揽民心,依我看,应该说是提供草药才对……因为根据现在的化验分析,古代山伏提供的草药是有疗效的,是合乎科学的。”还有“山伏的祈祷仪式中有‘烧麻’一项,据说是烧胡麻,但我认为应该是有迷幻效果的大麻……因为传说接受祈祷的人都会有恍恍惚惚的感觉……” 总之,我的推测是:她是女子大学毕业的。 我们来到一座大牌坊前面,从这里上去可以到达中宫和下宫,是一处很适合拍照的地方。 “你去站在牌坊下面,我帮你拍张照。” 我拿起照相机准备拍照。 “不要……”美佐子大叫。 “我不喜欢拍照!”她边说边挥手。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慌张的样子。 她拒绝我的好意,而且态度很夸张,所以气氛有点尴尬,我也很扫兴。 我们之间的谈话减少了。从中宫到上宫要爬八百五十级石阶,而且非常陡,我们爬得气喘如牛,连话都讲不出来。 到达上宫后,视野豁然开朗。这里有一处有名的巨石群,叫做“辰之口”。 “哇,好大!”美佐子叹道。 山伏修炼的叫做“修验道”。在修验道中,这里有所谓的“藏胎窟”,指的就是巨石之间的洞窟。那些洞窟会喷出蒸气,具有一种神秘无比的气氛。 “再来是到‘绝壁五窟’吗?” 美佐子看着手表说。 “是的。”我答道。 修验道又称“阴阳道”,他们将天地万物皆分为阴阳两类,阴为女,阳为男。求菩提山有无数形似男女生殖器的岩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绝壁五窟”。因断崖绝壁上有很多凹陷的襞摺,有的形成洞窟,其中最大的有五个,即称绝壁五窟。五窟皆有阴阳之别,例如大日窟和多闻窟为阳窟,普贤窟和吉祥窟则为阴窟。 五窟中尤以普贤窟和吉祥窟最像女性的外阴部,简直一模一样,里面还曾发现了一些国宝级的古代遗物,像“铜板经”就是从普贤窟找到的,“经筒”则是从吉祥窟挖出来的。 从山顶到五窟的坡道很平缓,我在六月五日也走过这条“绿色隧道”,当时沿路上都可听到黄莺的叫声。 我喜欢用特别显眼的植物来形容我爬过的山。例如佐贺的黑发山,我称之为“桧羊齿与黑发兰之山”。以此类推的话,求菩提山就是“玄冲蓟与狮头蕨之山”了,因为五窟附近的山阴地带有一大片繁茂碧绿的狮头蕨。 “对了……”美佐子说。 “登山记上说,您在六月五月来此登山时,一路上并未遇见其他任何一个登山者,这是真的吗?” 又是那篇登山记!我实在觉得很厌烦,但仍答道: “当然是真的啦!那时只有我一个登山者,我没有遇到任何人。这座山虽以秘境闻名,前来登山的人却还是很少,我是因为特别喜爱这座山才来的。” “原来如此。” 美佐子用力点头。 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行程上和六月五日来时完全相同,看来我已不负美佐子之讬。按照上次的时间,到达“山伏墓”是上十点,到山顶的“辰之口”是十二点,到普贤窟应该是十二点三十分,可见我们将时间掌握得很好。我一路上都很注意调整步伐的快慢,所以时间才会这么准。 我们走在通往五窟的小路上,这条小路叫“五窟道”,旁边是万丈悬崖,望下去令人头晕目眩。我们经过大日窟,到达普贤窟时正好是十二点三十分。 “这里就是发现国宝铜板经的普贤窟。” 我仰望着绝壁说。 康治元年(1142年),求菩提山中兴之祖赖严请如法寺的开基元祖严尊担任雕刻师,完成了铜板经的雕刻工作,将之收藏在普贤窟的岩襞中,一直到大永五年(1525年)才被人发现。在传说中,发现的经过也极为曲折离奇。 我说完后转头看美佐子,才发现她根本没在听。她正双手合十,低头默祷。 我觉得很纳闷。 不久,她停止默祷,转头向我说。 “登山记中曾提到,您在普贤窟时,浓雾突然消散,对面的青山翠岭赏心悦目。请问,当时没有雾的时间是不是很长?” “是的,雾散掉后,有一段时间都没再起雾,因此视野大开。” 我回答时,心里非常不高兴。我觉得她这个问题不但无礼,而且简直莫名其妙。 “登山记中说,您坐在这边的长椅上吃便当,休息了三十分钟。其间难道都没有别的登山者经过吗?” “刚才我就说过了,六月五日我来爬山时并未碰见任何人。” “对不起,我老是问一些很失礼的问题……” 美佐子似乎已经发觉我的表情和语气部很不高兴了。 “我们来吃午餐吧!” 她又用爽朗的声音说。 “好,我也饿了。”我答道。 此时我看到美佐子脸颊上有泪痕,那一定是她刚才默祷时留下来的。

04

大致上说来,这次的登山之行因为有美女作伴,所以给了我甜蜜的余韵。 我躺在榻榻米上回味这份甜蜜。 下山后,久保美佐子匆匆忙忙地回去了。我本来期待她还会再住一晚,谁知她却让我大失所望。不过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多住一晚而已,并非认为我和她之间会有什么情愫滋生。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绝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然而,不是我在自作多情,临别之际,我确实看到她对我投以感谢的眼神!当然,那只是感谢,绝非爱情…… 我判断她是个有夫之妇,这是我的直觉。未婚女子是不会有那种风韵与魅力的。 如今她已如迦陵频伽鸟般凌空而去,只留下无限的神秘…… 关于她的身世来历,我完拿不了解。 她到底住在哪里,真的是有夫之妇吗?还是单身女子? 她一点线索也没有留给我。 我只知道她身上散发着一股甜美无比的香气,那是她雪白肌肤的味道。她只留给我这些,我不能说已经满足,但也不是尚未满足,总之,就是一种不上不下的微妙滋味。 美佐子走后,阿辰婆去打妇她的房间。有个小纸团被扫到靠近我房间的门槛边,我看到上面好像有毛笔字迹,便捡起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颇高级的纸,已经被撕破,所以应该算半张,上面的毛笔字很漂亮,写的是一首诗的前半段: “朝思暮也想,盼君见宫娘;” 我有点纳闷,便拿着这张纸条问阿辰婆。 “阿婆,这是什么?” “哦,这是昨天那位女客人写的。她向我说,她想练毛笔字,叫我借她文房四宝……昨晚写到深夜呢!” (美佐子用这一首诗练字?) 我深感疑惑。 求菩提山流传着无数情歌,这些歌都是以情诗做为歌词,美佐子写的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首。 所有的歌词写的都是女性的心声,其中绝大部份都是在倾诉苦恋悲情,而且不是正常的男欢女爱,而是通奸、畸恋、乱伦等。那些被关在山上不准下山的少妇,情感都无法满足。丈夫当了山伏后,不是在山顶修炼,就是外出化缘,几乎一年到头都不在家里。 不仅如此,独守空闺的少妇在生活上必须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因此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和剧烈的劳动,如除草、采茶、制造秘方草药等。她们的情欲得不到发泄,心灵也无所寄讬,于是急着找对象倾诉。而且根据传说,山上的少妇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因为被软禁在山上的缘故,熊熊欲火反而烧得更加炽烈。据说她们的对象有的是未婚的山伏,有的则是山下村落那些体壮如牛的小伙子。 另外有批歌词是山下村落的小姑娘写给年轻山伏的情诗,因为她们非常崇拜年轻山伏的健壮躯体与咒术法力。 例如有一首诗是“妾心郁且哀,不知君何在;空闺多寂寞,夜夜候君来。”就是说芳心寂寞,思慕男人的意思。 又有一首是“手抚三弦琴,春情难自禁;望君来共享,此处多妙音。”就是说琴声动听,欢迎男人去的意思。用三弦琴当小道具,显得异常妖艳。 每一首诗歌似乎都很哀怨,美佐子写的是特别有名的一首,作者叫“宫娘”,传说是求菩提山最后一任“座主”之妻。根据专家的调查研究,她作这首诗送给情郎时,座主正好前往京城不在家。她早就想离婚改嫁情郎,无奈丈夫不肯答应,她朝朝暮暮思念情郎,于是将深切的爱情寄讬于诗文之中,但是这段恋情最后却演变成一个悲惨的结局。 我又从美佐子房间的纸屑中找到另外半张纸,打开一看,果然是那首情诗的后半段: “今宵鹊桥会,忐忑待情郎。” 我仔细一看,在“情郎”两字的旁边还有“泉文男”三个很小的字。 我躺存榻榻米上,开始回忆美佐子来此地之后的言行。 她是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她来拜讬我带她去爬山,而且要按照我六月五日来时的行程与时间。她一路上都很注意时间。她前一夜曾抄写一首关于山中怨妇畸恋的诗…… 对一个推理作家而言,有了这些材料,大概就可以进行推理了。利用这些素材写出一篇小说来,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我没有心情这样做,因为我手头上还有一篇小说亟待完成。 我勉强自己坐在桌子前面,继续写那篇小说。 三天之后,正在服侍我吃晚餐的阿辰婆突然歪着头说。 “那位女客人真是奇怪!” “怎么了?”我停止夹菜,问道。 “她的东西忘了带走,我按照旅客登记簿上的地址用限时专送寄过去,谁知却被退回来,上面还注明说查无此人,福冈市也没有那个地址。为什么她要用假的姓名住址呢?” “哦……” 姓名住址都是伪造的——也就是说,她隐藏真实身份来叫我带她去登山。我和她非亲非故,都以诚相待,她却对我如此不诚实。想到这里,我开始冒火。 怒火在我心中逐渐延烧,但我不能因此就迁怒于阿辰婆,只好强忍怒气问道: “她忘了带走什么东西?” “一个化妆用的粉盒。” “啊,女人也会忘了带粉盒呀?” “因为梳妆枱的抽屉坏了,那个粉盒掉到里面去,所以……”阿辰婆说。 即使这样,临走前也该仔细找找看,应该找得到才对。不过我想到一件事:美佐子下山回到岩岳庄后,就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就离开了。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目的已经达成”的态度。 吃完晚饭后,我望着沉在黑暗中的求菩提山,开始认真思索美佐子的言行,这次我是真的很用心在推理。 我认为关键处有两点,一是“按照那篇登山记的时间去登山”,二是“古代那位‘宫娘’的情诗”。 光靠这两条线索去推理,难免会加入许多天马行空的想像,这也是不得已的。不过,虽然我的头脑不太好,但却很快就得出结论。我的推论是: 美佐子是个有夫之妇,却背着丈夫跟情郎私通,这点和那位“宫娘”一样。否则的话,她应该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那首情诗。正因为她对“宫娘”的心情颇有同感,对那首诗产生共鸣,所以才会写在纸上。 至于她的情郎,我的假设是:他曾经登上求菩提山,然后从那片险峻的绝壁失足坠落,命丧谷底。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美佐子为何会在普贤窟前默祷并流泪了。 这些推理或许破绽百出,但目前我也只能想到这些。 我下楼去问阿辰婆。 “阿婆,请问一下,最近有没有来此登山而遇难的人?一年前的也包括在内。” “咦?遇难?” 阿辰婆露出吃惊的表情。也许是我的问题太唐突了。 “是的,就是意外死亡,求菩提山不是有很多危险的断崖吗?” “在山上遇难……?我这一大把年纪,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听说过哩!” 阿辰婆似乎很愤怒。或许她认为我这么问是亵渎了这座“灵山”吧? 我急忙走回楼上。 求菩提山南面断崖峭壁林立,到处都是岩石,是登山专家最好的练习场所,但却没有人敢来此攀登,这是因为村民视它为“灵山”,对它多所敬畏的缘故。换句话说,正因为它被视为神圣的山,所以许多古代的遗物和遗迹才得以保全。 对当地人来说,我的想像也许是一种冒渎吧! (那么,还有没有别种可能?) 我忽然想起美佐子留下来的粉盒。我既没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英明睿智,也没有赫邱里?白罗的灰色脑细胞,就算查看粉盒,大概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我还是很想看一下。 美佐子对我不诚实,我很不高兴,如果能查出她的秘密,也可以做为小小的报复。 我央求阿辰婆把美佐子的粉盒借我看。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到女用的化妆粉盒。 我拿回房间,仔细查看。 盒盖是普通的粉红色。打开盖子后,我的目光被绚烂华丽的色彩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蝴蝶,是真正的蝴蝶,已被做成标本,用透明玻璃纸固定住。 黑色翅膀上有鲜明的金色、黄色、红色及深蓝包斑点,可能是世上罕见的稀有品种。 仔细一看,角落处有“A?N”两个缩写的英文字母。 这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一个叫古座哲太郎的人。 他是个相当前卫的手工艺品设计师,我和他认识已有两、三年,是在一家前卫画家经常去的“BOBO”酒吧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很谈得来。他的工作是利用蝴蝶做出种种手工艺品,在福冈市颇负盛名。他也曾以蝴蝶为主题开过名为“万蝶会”的个展。 我和他交情很好,谈话时彼此都不拘束。记得有一次在酒吧聚会喝酒时,我曾说: “个展会场上写着‘帕尔拿修丝’那是什么意思?” “笨蛋,你真没常识,那是拉丁文,就是蝴蝶的意思。” 此刻我想起他曾说过。 “我曾经试过把蝴蝶镶在化妆粉盒上做为装饰,结果大受女士欢迎。如果用的是稀有品种,还可以大赚一笔,所以蝴蝶可说是我的摇钱树。”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一条宝贵的线索,虽说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但我认为这个粉盒一定是古座的作品;而且他是个重质不重量的艺术家,应该不会大量生产这种加工过的蝴蝶粉盒。 (问问古座就知道粉盒的主人是谁了!) 想到这里,我兴奋得坐立不安。 (打电话给他吧!)我作出决定。 求菩提山虽号称秘境,们仍有电话通讯设备。这里属合河电信局管辖,可以请电信局转接到福冈市去。 我跑下楼,借了岩岳庄的电话打到电信局,请他们转到福冈,然后向接线生说了古座的电话号码。 “哇!在乡下旅馆赶稿!这不是太奢侈了吗?” 古座讽刺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废话少说!我有事要问你。” 接着,我把问题说出来。 “是我做的没错!”古座以坚决的口气肯定此事。“那只蝴蝶是什么颜色?” “嗯……底色是黑的,斑点是……”我详细告诉他。 古座说了一个我听不懂的蝴蝶学名,又说: “我只用这种蝴蝶做了三个粉盒。” “上面的英文缩写是A.N。” “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我查查看,待会儿打电话给你。” “好,我等你。” 我挂断电话,坐在旁边等,时间过得真慢。 终于打来了。 “查到了,是野中文子夫人。” 夫人——我猜得没错,果然是有夫之妇! “是W大学一位副教授的夫人,我记得她是亲自来请我做的。那种粉盒造价很贵,大概是五万圆左右……” “这件事说起来对你这个制造者真是失礼——野中夫人把那个粉盒留在旅馆里忘了带走,你能跟她联络上吗?” “我费尽心血才完成的作品,居然……真倒楣!算了,我马上跟她联络看看。” 其实我很想自己打电话到野中家,但一来这样做很冒失,二来我也没有这个勇气,所以就讬古座打。 挂断电话后,我开始检讨这样做是否有多管闲事之嫌,我觉得好像有一点点,但因对美佐子,不,对野中文子的疑惑太大,我实在抗拒不了,所以还是决定追查到底。 然而,古座再度打来的电话令我大吃一惊。他说: “真奇怪,野中夫人好像已经离家出走了哩!这是野中家的女佣来接电话时说的,他们也在暗中调查她的去向,女佣原先还以为我是侦探社的人,要向他们通报夫人的行踪,所以才漏了口风……野中夫人真的去了求菩提山吗?” “不错!” “她的神情态度怎样?” 我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 “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泉文男的人?” “泉文男?” 古座的声音中断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不久他又说: “好像有点印象,就在最近……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想到的话马上通知你。对了,这件事充满了神秘,对你这个推理作家的写作想必大有助益吧。” 当晚我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于是立刻打电话回福冈家里。那时已是晚上十点。 内人来接电话。 “我出门以后,有没有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找我?”我问她。 “啊,有!有个女人说,想问一下关于旅游杂志上那篇随笔的事……” “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嗯,我看看记事本……叫久保美佐子。我向她说,你已经前往求菩提山写作去了,她就说要打去那边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她是你的情妇吗?你竟敢搞外遇!” “傻瓜!别胡说!” “哈哈哈……”内人大笑。 她很清楚我是个极不受女人青睐的男人。我这个丈夫,不,我这个男人得不到女人的芳心,真是孤单寂寞。 我觉得很窝囊,急忙挂断电话。 总算解开一个谜了。美佐子,不,野中文子曾经打电话去我家,所以知道我来了求菩提山。 (是紧追在我后面来的!)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依照找原先的推理,她应该有个情夫。现在已知她离家出走,所以这个推理大概是对的。 但是,还有一个谜尚未解开,那就是:她为什么要按照我六月五日的行程来登求菩提山? 我反复思考,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一个神秘莫测的女郎……实在人有魅力了!而且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更是引人遐思。 现在已知她是大学副教授之妻,所以“她为何充满智慧?”的谜也解开了。她大概是看了我那篇登山记而对求菩提山产生兴趣的,她必定也进一步去读了重松敏美老师写的那本《求菩提山》,因为那本书中搜集了许多哀怨至极的求菩提山情诗。 她问我的问题为何都能一针见血?她的谈吐为何充满智慧?这些我都能理解了,只是…… 想着想着,我竟睡着了。 次日清晨,一通电话吵醒了我,是古座哲太郎打来的。 “上次你说的那个泉文男,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于是去翻旧报纸,终于找到了。大约三个月以前,这个人在八幡的一家咖啡厅里突然暴毙。” “暴毙?” “不错,他喝的咖啡中有剧毒。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并不清楚,但据说当时有个男子在和他谈话,案发后那个男子就失踪了。报纸上写的是‘毒杀事件’。” 八幡——我想到一个叫早良满雄的好友,他是小仓N报社的社会版记者,问他应该就可以得知此案的详情。 “正确的日期到底是几月几日?” “案发当天是六月五日。” “六月五日!” 我脑海中好像出现一道灵光。 “泉文男在哪里工作?” “他是一家钢铁公司的主任。” “多谢你了,接下来的我自己调查吧。”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以后你一定要告诉我结局。” 古座说完就挂断电话。 我想起来了,六月四日晚上,有个男子和我一同住进这家岩岳庄旅馆。此人年约三十五、六岁,脸部轮廓分明,态度温和而镇定。当晚我住的是十席大的房间,他则睡在隔壁那个八席大的房间。 我还记得,此人在六月五日一早就穿着登山装、背着登山背包比我先一步离开岩岳庄。 “阿婆,”我去问阿辰婆。“上次我来这里时,不是还有另一名客人吗?可不可以查一下旅客登记簿,看看那人叫什么名字?” 阿辰婆露出怀疑的表情看着我。这也难怪,我从昨晚开始就忙着讲电话,然后又问些奇怪的问题,所以她大概觉得很纳闷吧?虽然如此,她还是二话不说,跑去翻旅客登记簿。 “是野中久三郎先生。”她看着登记簿说。 “野中……”我猜得没错。 “那天野中先生回到这里时是几点?” 要去求菩提山,只有一条路可走,岩岳庄就在这条路上,在这里投宿的旅客下山后也多半会回来休息,然后再上路。 “大概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对了!就是你回来的三十分钟前。他说很累,叫我端杯热茶给他喝,喝完后,他就马上叫了计程车回去了。” 这些资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阿婆,请你马上叫一部计程车来好吗?” 我拜讬她。 离此不远的合河町就有计程车行,开车到这里只要三分钟。 我打算追查下去。关于这件案子的真相,我的推理已经大致完成。 我急忙换好衣服。 计程车来了,我坐上去。 “到小仓去。”我告诉司机。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赶到北九州市要花多少时间,是件很重要的事。 车子从唯一的一条路驶到宇岛,然后一路北上,向着北九州市前进。 我在车上想着野中文子,她曾用久保美佐子的假名来接近我,但我对她的愤怒现在已经消失了。因为我知道,她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她为了要查明一件事,才来要求我带她去爬求菩提山,而且我是唯一能帮助她的人。为什么非找我不可呢,因为“那天”我曾登上求菩提山…… 我忽然想起那首情诗: “朝思暮也想,盼君见宫娘;今宵鹊桥会,忐忑待情郎。” 春心荡漾的少妇所写的这首呼唤情夫的诗真是感人肺腑,思慕之情深切而哀怨。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W大学野中副教授之妻文子的情夫,就是遭人杀害的泉文男。 由于遇到交通尖峰时段,所以中途塞市,到达小仓的N报社西部分社时,已经十一点了见到早良记者。 他听了我的问题后说:“唔,我记得负责采访这个案子的是广田,他是派驻在警局里的记者。我这就打电话去找他。不如这样吧,就约他去八幡那家出事的咖啡厅见面好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们给你情报,你可也要提供你所知道的消息给我们才行。因为据说警方目前对这件案子毫无头绪,可能会成为破不了的悬案,所以我们很有兴趣。” “万事拜讬了。” 我说。 于是早良和我就在那家叫“Loveme”的咖啡厅跟广田记者碰了面。这里位于一家钢铁公司附近。 巨大的热带植物盆栽放在醒目的地方,充满了南洋风味,看来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咖啡厅。 “案发地点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包厢,泉文男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子上。”广田记者说。 “这个位子?”我一惊,差点站起来。 “嗯,我来大致说明一下,六月五日十二点十分,泉文男和一名男子进来坐在这包厢内。因为是午餐时间,人潮汹涌,所以后来女服务生说想不起该名男子的长相。过了十分钟,这名男子到柜枱结帐,说同伴还没吃完,但他要先走,便离开了。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女服务生往这边探头,看到泉文男趴在桌子上,觉得不对劲,然后才发现他已经死了。由于这十分钟的间隔,造成案情陷入扑朔迷离的状态。” “是毒杀吗?”我问。 “不错,咖啡中验出有氰酸化合物。” “那名男子,也就是嫌犯的衣着呢。” “听说穿着西装。” “不是登山装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猜想……” “他穿灰色皮鞋,不过据说好像带着一个登山用的背包。” 我想,他也许是半路上换衣服的。 “那么,警方调查结果如何。” 我探身向前问道。 “泉文男平常工作认真,个性严肃,警方起初找不出被杀的原因,一个月之后才得到一项情报,原来他和一个大学副教授的妻子有染。女方一直要求丈夫跟她离婚,但那位副教授不答应。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泉文男和那位姓野中的副教授是大学同学,经常在野中家出入。警方约谈过野中,但结果好像认为他是清白的,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明。据说他很喜欢登山,六月五日那天刚好去爬求菩提山。警方查问过前一天晚上他投宿的旅馆,证实确有此事,而且他本人也拿出一本登山备忘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天的行程与登山经过。” “登山备忘录?” “是的,他还拍了不少求菩提山的照片,就不在场证明来说,案发时刻他的确是在山上,这是一个跟我很熟的刑警告诉我的消息。由于已证实他是清白的,所以警方也不隐瞒他的姓名和任教学校的名称。” 此刻我已抑制不了内心的兴奋。一切都和我推测的一样,我的确已掌握了事件的核心,而且世上唯有我才能推理出这一切。 这是因为,六月五日那天我登上了求菩提山…… 我在十二点多和早良及广田记者道别。我只告诉他们一部份经过,并未说出我的推理。毕竟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泄漏口风,否则的话,万一那名男子不是凶手,就会损害到他的人格与尊严。 我在咖啡厅前面叫了一部计程车。根据我的推理:六月五日凶手也曾在同样的地点搭上计程车,现在是十二点三十分,所以时间上也大致相同。 “到求菩提山。” 我对司机说。 我在车上检讨自己的推理。 野中久三郎企图谋杀妻子文子的爱人。六月四日,他到求菩提山鸟井畑的岩岳庄投宿,目的是为了制造一个伪证,让人以为他第二天上了求菩提山……事实上,当晚我的确看到他住进岩岳庄。 第二天六月五日,他离开岩岳庄,但并未去登山,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然后搭计程车前往八幡那家咖啡厅和泉文男会面。这个地点大概是他们事先以电话约好的。他和泉文男见面后,趁隙在咖啡中加入氰酸化合物将之毒死。 他被警方约谈时,谎称当时是在求菩提山上,并提出上面写了行程时刻的登山备忘录。 我终于破解了他的不在场证明诡计。 文子本来就怀疑丈夫是凶手,当她读到我在旅游杂志上发表的那篇“登山记”之后,疑心更重了。也就是说,她发现了以下的矛盾: 当天山伏墓一带笼罩着大雾,因此野中大概也在备忘录中写下了“有大雾”这件事。 但是到了普贤窟时,浓雾突然消散了。由于野中离开时只是从遥远的山脚下眺望山顶,当然留看到大雾,所以很可能就在备忘录上写下“普贤窟有大雾。”另外,到达普贤窟的时刻对他而言特别重要,因为刚好和行凶时刻差不多,都是十二点半左右。 文子知道我在六月五日“确实曾登过这座山”之后,就设法查出我的姓名、电话,并一路追到求菩提山来,然后央求我带她登山。她的目的就是要亲自确认丈夫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该怎么办?)我犹豫不决。 是否要去检举野中久三郎,那是我该做的事吗?不是吧,应该由其妻文子去检举才对。 车子抵达岩岳庄时是下午两点三十分。 我走进岩岳庄,阿辰婆看到我就说: “那个忘了带走粉盒的女人刚才又来了!” “啊!”我吃了一惊。 野中文子再度出现在这里……她的目的何在? “她现在人在哪里?”我大声问道。 “她说要去登求菩提山,两人就走了。” “两人?” “另一个就是六月五日和你一起投宿的野中久三郎先生,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夫妻哩!” “什么时候走的?” 我很着急一个确信丈夫是凶手的女人居然和其夫一起登上求菩提山,不祥的预感涌上我心头。 “大约三十分钟前,她说要去绝壁五窟。” “绝壁五窟!” 阿辰婆还来不及问,我就已经冲出去了。 (一定会出事的!) 我很担忧。 才差三十分钟,一定可以追上他们,我对自己的脚程有信心。 我走得很快,就像在跑步,我穿过山路起点的牌坊,往左边的路走去,右边可以看到“阿秋之墓”。 庆安三年三月,一位名叫阿秋的二十七岁女子遭暴徒杀害,村民为表哀悼而在此建墓供奉祭拜。这是大约三百年前的事,墓碑表现了此地村民的忠厚与善意,但是这则传说却也让我深感不安。 因为野中文子大概也是二十七、八岁,万一她…… 我一直在幻想着:那位副教授因为自己的罪行被文子揭穿,便将她从断崖绝壁上推落山……我担心不已…… 三步并作两步一直走,汗流浃背全身已湿透,但是我一刻也未曾停下来休息。 走着走着,不祥的预感和不安的情绪已经膨胀到喉咙了。 突然间,我看到路旁有个物体。 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尊倒在地上的无头地藏。 这种石像在求菩提山上很常见,但明治维新时推行的“废佛毁释”运动风起云涌后,求菩提山也被卷入风暴中,群众疯狂般到处捣毁佛像,这尊无头地藏便是当时残留下来的。 但是现在,这个古代遗物却引起我的不安,因为它使我联想到野中文子的死,并且让这种想像更加具体化。 我不停地快步前进,彷佛在奔跑般,来到石门遗迹时,已经筋疲力尽,很想坐下来休息。我的体力已经在短时间内消耗殆尽,因为我是以参加百米赛跑的速度在攀登这条山路。 手脚虽已发软,但我不能停下脚步。 这条山路蜿蜒曲折,用汉文式的说法,就是“九弯十八拐的羊肠小径”,而且坡度极陡。 前面就是“祓禊场”遗迹,是古人濯于水边以祛除不祥的场所。 我已无心欣赏宛啭悦耳的鸟啼声和鲜绿夺目的狮头蕨了,我只能不停地赶路,赶得气喘如牛。 终于到了绝壁五窟,阿弥陀窟就在眼前,我仔细观看,并未见到任何人。四周一片寂静,包围我的只有山里的瘴气,再过去的路小得仅能勉强通过这片峭壁。我走过吉祥窟,来到多闻窟。断崖上的泉水汇集成瀑布倾泻而下,将小径淋得湿漉漉的。我唯一的一条西装裤已经湿透,皮鞋也快报销了。 当我离开多闻窟,走向普贤窟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讲话的声音,我立刻停下脚步。 在山间或山峡之中讲话,即使距离稍远,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这大概是因为容易产生回音的关系吧?我蹑手蹑脚地走向声音的来源。 看到人影时,我大感震惊,因为人影所在的地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在普贤窟的断崖上面。那里有一男一女,都是我认识的,男的是六月四日和我同时投宿岩岳庄的人,女的则是自称久保美佐子的人,也就是W大学副教授野中久三郎及其妻文子。 我躲到岩石后面,说话声仍继续传来,而且十分清晰。 这里的岩石对声音的传导度相当强,我曾在介绍此山的书中读到:“附耳于普贤窟的岩壁上,即可听见山顶的辰之口的流水声。” 从我站的位置可以看见崖上的野中夫妻,但他们无法看见我,我侧耳倾听。 “……我屡次要求离婚,你都不肯答应,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认为,我是你学长的女儿,倘若我跟你离婚,你在学术界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你在判断事物时,永远只考虑利害关系!我和文男的爱情,你是不会了解的!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不肯跟我离婚,是因为你嫉妒他,你要让我和他终生痛苦!可是我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和他厮守一生。你看到我的行动之后大感惊慌,但那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害怕此事成为你的丑闻!你是一个死要面子的男人!你制造了不在场证明,然后在八幡的咖啡厅谋杀了文男。但只要是头脑清楚的人,就能轻易识破你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不错,就如你刚才所说的,我找到那位写了‘登山记’的作家,和他一起上山确认此事。因为你在登山备忘录上写着‘十二点半在普贤窟时因大雾而无法欣赏风景’……其实那时雾气突然消散,你却不知道,其余的,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说,如果我去报警,让你接受法律的制裁,那你仅存的一点大学副教授的尊严就全毁了。因此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看你在这里会采取什么行动。你曾经利用这普贤窟来逃避刑罚,实在太卑鄙了!现在我就让你在此处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丝怜悯!” 接着是深沉的寂静。 崖上两人都没有动。 我暂时停止呼吸。 因为我突然产生一个幻觉,以为自己看到野中久二郎正在把文子推下悬崖。 但实际上发生的是:那个男的向着悬崖踏出一步,瞬间人已坠落。这是五十公尺高的峭壁,所以看起来就像慢动作镜头一般,彷佛他是飘浮在半空中,途中他还撞到凸出的岩石,鲜血四下飞溅,然后继续向下坠,到了我面前时,又再度撞到岩石,最后消失在下面的绝谷里。 接着又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血腥场面已被吞噬,求菩提山幽静如常。 (不愧是“秘境?求菩提山”!) 这是我真实的感受。 ——求菩提山行完—— 黄昏时的报案电话 和久峻三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和久峻三,本名滝井峻三,1930年生于京都,京都大学法学部毕业。为日本法庭推理小说之代表作家,笔下神探非常多,例如猪狩丈助、柊茂、花吹省吾、日下文雄、音川音次郎、魁咲夫及绚子、落合源太郎、藤波清香等,都是个性鲜明的人物,各领风骚,名噪一时。 主要得奖历: ——《仮面法庭》获得第18届江户川乱步赏。 ——《雨月庄杀人事件》获得第4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和久峻三作《黄昏时的报案电话》,1977年的作品,属于“法庭悬疑(斗智)小说”,为老律师猪狩文助探案之一。 猪狩老律师的年纪已超过80岁,有50多年的辩护经验,作风与众下同,常有惊人之举,绰号“法庭破坏者”,在法庭上所向无敌,是和久峻三笔下名律师群中最特殊的一位。 这位老爷爷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弯腰驼背,戴着老花眼镜,牙齿已全部掉光,耳朵重听,衣着破旧,身背脏包袱,手扶烂拐杖,出庭时常打瞌睡。但是不管对方的检察官或律师有多厉害,他永远是能够逆转情势的最后胜利者: 此系列的第一篇作品发表于1975年,至今已有10多部单行本问世,分类上均属法庭小说。 法庭小说的乐趣原本就和一般推理悬疑小说略有不同,和久峻三在此系列中又加入了幽默滑稽味,更能吸引读者。 本作中,猪狩文助最后虽然获胜,将真凶绳之以法,但笔者却无“大快人心”之感,因这篇故事在本质上属于悲剧,读来不免心酸欲泣。 读者阅毕不妨自问:故事中最可怜、最值得同情的是下列何者呢? 1.珠美子。2.胜也。3.高田留。4.井口义彰。5.房江。6.森木田检察官。7.木户审判长。8.宫内警部捕。9.户冢典子。10.猪狩文助。11.真凶的家人。12.以上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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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地方法院第二十五号刑事法庭,针对被告藤野珠美子涉嫌杀害幼儿案召开了第一次公审。 审判长木户在询问被告是否为本人后,对藤野珠美子说: “接下来要由检察官宣读起诉状。请你坐在后面的位子上仔细听。” “是……”藤野珠美子向着审判长一鞠躬,然后坐到被告席上。 森木田检察官站起来。他是个双肩宽阔、体格健壮、外表精悍的男子。 “公诉事实……” 森木田检察官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起诉书所记载的公诉事实。 起诉书上的纪录大意如下: 珠美了在自己家中一个六席大的房间内,杀害了五岁的胜也。 胜也是珠美子同居人的前妻所生的孩子。依传统的俗称,珠美子就相当于胜也的后母。 警方认为,珠美子平时就常虐待胜也,现在又涉嫌杀害他。 珠美子最初辩称:“我上街去购物,回来后就发现胜也死了!脖子上缠着晒衣绳……” 然而警方不信。进一步调查的结果,认定珠美子的辩解不能采信,于是将她逮捕。 森木田检察官宣读完毕之后,用锐利的眼神瞥了被告一眼,然后坐下。 木户审判长向珠美子说: “被告请到前面来……对于检察官的起诉事实,你是承认还是否认呢?请说出你的想法。” 珠美子睁大眼睛望向审判长。她的前额宽广,看起来是一个理智型的大美人。眼睛很大,有盯着人看的习惯。 “……我没有杀害胜也……” 她否认了起诉事实。 刑事案件中,嫌犯在侦讯时招供,到公审时却突然改变态度翻供的情形是很常见的。 一旦被告翻供否认起诉事实,审判过程就会变得复杂而棘手。 森木田检察官露出严肃的表情。 木户审判长望着辩护律师席说: “辩方的意见呢?” 律师席上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老头,看来好像已经八十多岁了。 “本律师主张被告无罪。” 老律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坐回椅子上。这位老律师就是奈良律师公会名下的猪狩文助。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具有六十年律师经验的老手。不过因为京都法院的人并不认识他,所以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律师。 猪狩律师身旁坐着一位小姐。她身穿灰色洋装,绑着发辫,乍见之下只是个平凡的少女,其实是司法见习生户冢典子。她打算修完两年的实务见习后,就加入律师的行列。 此刻她就是为了见习辩护实务而跟着猪狩律师一起从奈良来的。 户冢典子对着邻座老律师的助听器小声说道: “老师,您为什么能确定是无罪呢?” “为什么……唔,我来证明给你看……” 老律师对着这位年轻姑娘微笑。他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了。

02

由于被告全盘否认起诉事实,律师也主张无罪,并且摆出要和检方抗争到底的态度,因此审理上已经出现了波涛暗涌的势态。 森木田检察官首先传唤一名中年女证人。她名叫高田留,是被告的邻居。 “证人从何时开始居住在现在的住所。” 森木田检察官向证人说。他的下颚向两旁突出,表情严厉。 “五年前。” 高田留答道。 她穿着火岛绢织成的和服,色彩调和,是一般中年女人喜欢的颜色。腰带是盐濑式的。纤纤玉指上戴着一颗很大的钻戒,正闪着妖艳的光辉。 “被告搬到你家隔壁,是最近的事吗?” 检察官问。 “是的,还不到一年。” “刚搬来时的情形怎样?” “所有的家具和衣物都是全新的,所以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 高田留身上的和服及首饰都很高贵,但说话的态度与所用的言词却让人觉得很庸俗。 “他们不是新婚夫妻吧?” “我可没想到是那种有五岁小孩的新婚夫妻。” 高田留皱眉说道。她的表情有点凶狠,举止看来极为粗鄙。 “刚搬来时就带着小孩吗?” “不是。一开始只有夫妻两人,过了三个月,才突然冒出一个男孩来,三个人就在同一屋檐下开始生活。那男孩简直就像他们亲生的一样。” “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我是从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中听来的……过了一些日子以后,我才慢慢知道,那男孩名叫胜也,好像不是那个太太亲生的……” “你知道他不是被告的儿子吗?” 森木田检察官向着坐在被告席上的珠美子瞥了一眼。 珠美子抬起头来,望向检察官,她的瞳孔深处彷佛有青白色的火焰在燃烧,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证人说道:“是的。据说好像是她丈夫井口先生的前妻所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被告似乎相当于胜也这孩子的后母。你是这么猜想的吗?” “那是井口太太……不!是被告亲口对我说过的……” 高田留尚未说完,猪狩文助律师就慢吞吞地站起来插嘴道。 “等一等。我对这个问题有异议……”因为他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后母这个用语究竟是哪一国的?就算翻徧六法全书,也找不到后母一词吧,请检方改正问题。” “可是一般人不是都俗称后母吗,意思明白就好了,辩方的异议一点道理也没有!” 森木田检察官认为这个老律师只是在穷捣蛋而已,因此发起火来。 “错了!称为后母,是对被告的歧视。在新宪法下,后母这个用语已从户籍上消失了。何况在公正的法庭上,更不能容许出现这个歧视语。口口声声称后母,有误导审判方向的危险。检察官先生,难道你不懂吗?” 老律师顽强进攻,一步也不退让。 穿着黑色法官服的审判长从台上探身说道: “辩方的异议成立。检方请重新发问。” 森木田检察官因出其不意受到干扰,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再度面向证人。 “你为何知道被告和胜也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问法无懈可击。 “那是井口太太……珠美子亲口对我说的。” “哦,被告连这种私人的事情都坦白对你说出来吗?” “是的。无论如何,是邻居嘛!珠美子还向我说过很多秘密哩……” 高田留似乎因为邻居的关系而对珠美子家中的事十分了解。 “那么,请你说出十月十五日案发当天的事。” “好。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十分或十五分吧!我正在准备晚饭。舍妹和小女去百货公司购物,就快回来了……突然间,隔壁的井口太太从后门跑进来……说胜也被杀了。” “被告开口就说胜也被杀了,是吗?” 森木田检察官再问一遍,以便让法官们特别注意这一点。 “是的,她的确这么说。” “当时被告的态度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这个嘛……” 高田留用手指按按肥胖的脸颊。她的指尖很细,似乎很灵巧的样子。光看她的手,就会让人以为她是常用手指工作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太过沉着了一些。小孩被杀了,一般人应该会更慌乱才对……” “她为什么要从后门跑进来?” “因为她每次出门购物,都将前门上锁,后门却不关。我家的情形也是一样。大白天嘛!我们的屋子后面有水泥砖墙隔开,但庭院是相通的。白天的话,可以不用担心。” “被告从后门进来时,手上有没有拿东西?” “有。有个购物篮。” “那里面有没有东西?” “我看到是空的。” “可是,被告不是辩称那时她外出购物刚回来吗?难道她没出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出去时,曾在后门向我打招呼,说她要出去了。” “她确实向你打过招呼吗?” “是的。” “但你并未亲眼看到她外出吧?” “对,没看见。可是因为当时她手上有购物篮,所以我想她确是要去购物的……” “你以为她一定出门去了……对吗?” 在检察官追问之下,高田留点点头。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被告突然跑到你家说,胜也被杀了……是吗?” “是的。大概是一个钟头之后。” “然后呢?” “我吓了一跳,就和井口太太一起从后门跑到她家。” “那时你最先看到的是什么?” “最靠近后门的是一个六席大的房间,因为玻璃门开着,所以能看到里面。” “里面是什么样子?” “胜也就倒在那厨房的地板上,仰躺着……脖子上缠着晒衣绳。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脚都软了……” 此时森木田检察官拿出一条晒衣绳给证人看。这也是呈给庭上的证物。 “缠在胜也脖子上的是这条绳子吧?” “……是的……” 高田留看到这条绳子后,立刻移开视线并以手掩口,一副快要呕吐却又忍住的样子,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恐怖情景所致。 “你看到胜也时,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怕得全身发抖……” 珠美子此时立刻打110报警。根据警方的纪录,那时是四点十五分。 负责侦办的刑警到达后就开始查验现场。 珠美子向警方说,靠里面那个八席大的房间里,放在衣橱抽屉中的二十万圆现金不见了! 珠美子之夫井口义彰接到通知,急忙从办公室赶回家。他也证实现金已不翼而飞。那二十万圆装在信封里,预备用来支付车子的分期付款。 当天警方接受了珠美子的说法,就回警局去了。但经过仔细研判,却发现了一些疑点,于是第二天就申请了搜索令去她家搜查。 搜查的结果,发现事态与原先大不相同。 屋子后面有幢做为仓库用的组合式简易小屋。警方从里面的工具箱中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有那二十万圆。 于是警方认定珠美子是一派胡书,谎报现金失窃,因而严厉侦讯她。 最后珠美子终于招供,被以谋杀胜也的罪嫌起诉。

03

“老师,您不做反对讯问吗?”司法见习生典子戳戳猪狩老律师的肩膀,使他从瞌睡中醒过来。 “当然要呀!” 老律师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默默看着高田留。过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慢吞吞地离开座位走到证人席前面。 “这位女上很会打扮嘛!大岛绢加盐濑带。唔……” 老律师推推脸上的老花眼镜,走到高田留身边,睁大眼睛猛看她身上的和服。 “这不是最高级的白蓝钻吗?有两克拉吧?” 老律师抓起高田留的手猛瞧,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好美丽的玉手呀,滑溜溜、白嫩嫩,摸起来简直就像蜡石一般细致哩!” 老律师用满是皱纹的双掌复住高田留的纤纤玉手,眯着眼睛微笑。 高出留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露出觉得有趣的淘气表情。 “是蓝白钻,不叫白蓝钻。” 高田留笑着说。这时她脸上闪过一丝中年女性特有的妖媚神情。 森木田检察官目瞪口呆望着老律师,然后用严厉的语气抗议道: “辩方律师到底想要怎样?甚么可以嘻皮笑脸抓着证人的手不放,真是岂有此理!” 检察官激动得面红耳赤。老律师却将他的抗议当成耳边风,迳自返回座位上,再向高田留说: “你是在只围一带当艺妓的吗?” “不!我是和服的裁缝老师。” 高田留浮出艳丽的笑容说道。她的态度已经和刚才面对检方询问时大不相同,变得非常和蔼。 (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 户冢典子跟着猪狩老律师出席过好几次公审,因此十分清楚他那套厚脸皮的招数。 “审判长,我有异议!辩方律师一直诱惑证人,企图做不当的诱导讯问……” 森木田检察的怒火好像一发不可收拾。 审判长说道:“请辩方律师注意讯问的方式,以后请勿碰触证人的身体。” 老律师似乎没听到的样子。也许是他将助听器的音量开到最小,以致真的听不到了吧! “哦,是和裁老师?这么漂亮,我还以为是红牌艺妓呢!” 老律师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望着高田留,似乎很欣赏的样子。 “无论如何,你真是美若天仙呀!” “哪里,才没有……” 高田留撒娇作态,露出魅惑的表情望着老律师。 这不像在讯问证人,反倒像是在酒家和一名中年艺妓打情骂俏。 “听说你在守寡,实在无法相信。如果“老师,您为什么知道高田留有窃盗前科呢?” 户冢典子露出好奇的表情。 “高田留第一次出庭作证那天,不是在法院走廊上和你擦身而过吗?这是你说的,那时她不是朝你的皮包很快瞥了一眼吗?从这一点就可以猜出她可能是个扒手或惯窃。” “为什么?” “扒手和小偷都有一种习惯,喜欢偷瞥人家的皮包或口袋。” “可是,她穿得那么讲究,怎么会是……” “别傻了。小偷往往都穿着很体面的服装呀!那只是外表而已,她暗地里不知已干过多少票了。她家里都是女人,却能过那么豪华奢侈的生活,说不定也是靠她常常作案来维持的哩!” 老律师的嘴边浮起满足的微笑。 近铁线的火车车窗外面,夜晚的京都正在远离。 “晚秋浓雾,夜之京都……” 老雄师看着户冢典子,好像在问:我这个句子很棒吧。 典子轻轻摇头,彷佛在说:不怎么样嘛! ——黄昏时的报案电话完—— 星期天谋杀案 笹泽左保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笹泽左保,本名笹泽胜,1930年生藏书网于横浜,关东学院中等部毕业。除得奖作品外,诸如《令速之客》《溶于雾中》《空白的起点》《火焰虚像》《求婚的密室》等,都是脍炙人口的杰作。擅长范围涵盖推理小说、现代小说、时代小说等三大领域,甚受女性读书喜爱。 主要得奖历: -《噬人》获得第14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回顾岭落日〉获得第1届小说现代黄金读者赏。 -以多年对推理小说的贡献获得第3届日本推理文学大赏。 笹泽左保作《星期天谋杀案》属于“宫本决战佐佐木”系列,主角是两名警探,一位叫宫本清四郎,年纪大,个子矮,擅理论;另一位叫佐佐木冬彦,较年轻,身材高,喜靠直觉办案。两人互别苗头,进行推理竞赛,犹如古代之宫本武藏决斗佐佐木小次郎,万众瞩目。 此系列曾于1976年10月至1977年5月在周刊上连载,大受好评,总共七篇,内行三篇为宫本获胜,一篇平手,另三篇则是佐佐木称雄。本篇为此系列之第二篇,也是其中一人败得最惨的一篇。 分类上,本篇也可算是警察小说,但因故事中浪漫爱情的要素份量极重,若当作爱情小说来看,相信滋味会更佳。 笔者个人没有直觉,不相信所谓直觉,完全不知直觉为何物(大概因右半脑已坏掉);个子又矮,一生从未受美女垂青(右半脑坏掉的原因);又最讨厌吸二手烟,因此对于故事中那位整天吞云吐雾、办案又全依赖直觉的佐佐木,感到非常痛恨,希望他败在宫本手下,不知各位先进贤达以为如何?

01

“紫烟亭”咖啡厅位于东京市赤坂三丁目的一木大道上。 由古色古香的店名可以看出来,紫烟亭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店。据说,老板是个怪人,开店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 府里的装潢、使用的容器和烟灰缸,以及整体的格调等,都充满了古典的风味。播放的乐曲,也只限于古典音乐,空内只亮着几盏电灯泡、光线幽暗得好像煤油灯发出来的一样。伹是,里面的清洁卫生却非常讲究。 现在一般的咖啡厅,都流行华丽的装潢与摆设,但紫烟亭的经营者却反其道而行,连店名也故意违反潮流,使用汉字而不使用片假名。 紫烟亭的生意很好。一楼和二褛总共设了不少座位,而且随时几近客满。这是因为它的古典风格类似巴黎小巷中那些咖啡厅,所以大受年轻人的欢迎。 自开店以来,经理、领班和女出纳员就一直固守原职,没有变动。酒保和女侍之中,曾有人离职,但接替的新人都能做得很长久。 久留米满也是紫烟亭的常客之一。他第一次光顾这家店,是在三年前,当时是跟别人一起来的。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每隔三天就要来紫烟亭一次。 久留米满是个律师,由于他的事务所也在赤坂三丁目,所以他经常利用紫烟亭来会客。如今他已经和紫烟亭的经理、酒保和女侍们都混得很熟了。 不过,和村野弓子比起来的话,久留米可就不能算是常客了。像村野弓子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常客。因为,她每天都会出现在紫烟亭。 三年前带久留米到紫烟亭来的人,就是村野弓子。她自己从七年前开始,就已成为这家店的常客了。紫烟亭的经理、酒保和女侍等人,都把她当成家人一般看待。 村野弓子在《明星周刊》杂志社的编辑部上班,已经九年了。她是个资深而老练的记者,尤其对于歌星们的私生活,更是了如指掌。据说,她比任何一个跑演艺圈新闻的记者都精通此道。 村野弓子的同行们也都公认,有关歌星私生活的独家报导,是她最擅长的拿手绝活。《明星周刊》也把她视为秘密武器,非常看重她。 因此,她的采访时间完全自由。她常工作到半夜,而她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多。 由于她的采访对象都起得很晚,所以她必须到下午以后才能进行工作。 她每天从新宿的家里出发,开车直接前往赤坂三丁目,将车子停放在紫烟亭的专用停车场以后,就进入这家等于是她私人事务所的咖啡厅。先喝两杯紫烟亭的特制咖啡,然后看看小笔记本,才开始计划当天的行动。 然后,她会去打电话。柜台旁有三个公共电话。她在这里每天平均要打电话给八个人,总共要花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 接下来,她多半会跟约好的人在紫烟亭中谈话。没有约人的时候,她就会抽一根烟,然后离开紫烟亭。离开的时刻,最早是在下午一点,最迟则是在三点。 她出了紫烟亭,就开始进行当天的采访工作,只有在开编辑会议或企划会议时,才会到公司去,其余的事都用电话跟公司联络。采访完毕,回到家里时,多半是晚上八点多。 每星期三是《明星周刊》出书的日子,也是她的休假日,除此之外,星期天或其他假日她都不休息。自从七年前成为紫烟亭的常客以后,她的日常作息时间就不曾改变。 久留米满在三年前认识了村野弓子。当时,有一个红歌星控告《明星周刊》毁谤,而久留米被发行《明星周刊》的出版社聘为律师,所以他必须向负责采访那位歌星的村野弓子,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两人因此而相识,见过多次面以后,就变成了私人的交往。 久留米满今年三十八岁,村野弓子则是三十岁。久留米早已有妻子,村野弓子也有丈夫,还有一个儿子。所以刚认识时,两人都努力克制自己。 但他们毕竟是男人和女人,而且个性非常投合,年纪也相差得恰到好处,所以彼此都感觉对方很有吸引力。 久留米觉得活泼艳丽的村野弓子比沉静而朴素的妻子要迷人得多。 村野弓子也觉得久留米比小她一岁的丈夫要稳重而可靠得多。她认为自己的丈夫很幼稚,久留米和村野弓子互相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配偶所没有的魅力。 于是,村野弓子有任何事,都会先找久留米商量;久留米也以村野弓子所讬之事为第一优先。只要她有事相商,久留米必定放下手边工作赶去见她。 这次也是一样。 当天是十二月上旬的一个星期日。久留米周日都在家休息。中午时,电话铃响了。妻子接了电话,然后向久留米说是村野小姐打来的。 电话放在玄关旁的小桌上,久留米走过去接。 “喂……” 久留米将话筒靠在耳朵上。他听到里面传来混合了音乐声和谈话声的杂音。音乐是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紫烟亭里常播放这首古典音乐。 “谢谢光临!” 这是他所熟悉的紫烟亭经理的声音。 “欢迎光临!” 一种独特而甜美的声音,这是紫烟亭柜台内那女出纳员的说话声。 “我是弓子。” 村野弓子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得多。 “你在紫烟亭吗?” “嗯,老地方。” “星期天你也不休息。” “有事找你。” “什么事?” “外子他……” “喔!” “外子的样子很奇怪,我很担心……” “怎么怪法?” “在电话中,实在难以说明!” “说得也是。” “你能马上来吗?” “去紫烟亭?” “对。” “好吧。” “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快来呀!” “嗯。” 久留米挂断电话,到房里匆匆换上西装。妻子铃江只是默默地帮他穿衣,也不问他要去哪里。 久留米的家位于高轮二丁目。他出门后,坐上计程车,经过三田、赤羽桥、虎门,往赤坂三丁目前去。 由于是星期天中午,路上车子不多,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久留米在电视台前面下了计程车。 星期天的一木大道上,人车比平常少,但在紫烟亭里,却是员工最忙碌的日子。除了过年之外,紫烟亭没有休假日,连早期天也照常营业。 再加上一木大道附近的咖啡厅,每星期天都会公休,所以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和影歌星,以及利用周日来赤坂玩的情侣,都会到紫烟亭休息。 久留米走进紫烟亭。店内已经客满,半数座位都被当今一个最红的歌星和其身边的人,以及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占据了,显得热闹非凡。 “欢迎光临!” 女出纳员用甜美的声音说道,然后向他笑了一笑。 “真难得在星期天来呀!” 经理向久留米打招呼说。 村野弓子坐在最靠里面的座位上。那张桌子前后各有一个座位,可以供两个人坐。由于是在一根方形柱子后面的角落上,所以不必担心谈话声会被其他客人听到。 “星期假日叫你出来,真对不起!” 弓子稍微起身,低着头说。 “没关系……” 久留米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女侍自动送来一杯紫烟亭的特制咖啡。弓子也喝着同样的咖啡,此时顺便又向女侍再点了一杯。 “发生了什么事呢?” 久留米点了一根烟,说道。 “你看这个。” 弓子说着,拿出一份报纸。 久留米首先看上面的日期。那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早报,也就是五天前的报纸。社会版上的一则新闻,已经用红笔圈了起来。标题是: 东名高速公路连环车祸 两人死亡五人轻重伤 “你仔细看那死掉女人的住址。” 弓子说。 久留米看着死去的一男一女的照片。问题好像出在那个女的,从照片看来,她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名叫小筱绫子,车祸后当场死亡,年龄二十五岁,职业是酒吧女侍。 弓子特别强调的住址,是新宿区西新宿四丁目的“福和大厦”。 “为什么要特别看这住址?” 久留米问道。 “你知道我的住址吧?” 弓子睁大眼睛,看着他说。 “是在新宿区西新宿四丁目六号,森田大厦。” “对!” “森田大厦跟福和大厦都是在西新宿四丁目,距离很近。” “那么,这两幢大厦的住户,彼此之间有可能成为好朋友吧?” “嗯!” “外子和那位绫子小姐就是好朋友。” “你是说,由于住得很近,导致他们两人有了亲密的关系?” “新宿中央公园就在附近,外子常在中午带着研一去中央公园游玩。” “就在那里和绫子小姐认识了?” “不错。听说绫子小姐一向都在中午去中央公园散步。” “过夜生活的酒吧女侍,中午去公园散步是很自然的。” “大概碰过好几次面,终于开口交谈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以前。后来,绫子小姐就常到森田大厦来找我们。” “是你先生介绍绫子小姐和你认识的吗?” “对。可是,从大约半年前开始,绫子小姐就不再到我家去了。” “在外面偷偷跟你先生来往吗?” “大概是吧!” “这件事,你有没有向你先生发过牢骚?” “我相信他。而且,也没有具体的事实能引起我的嫉妒。” “由于绫子小姐车祸死亡,使你先生变得很奇怪,是吗?” “对。” “怎么怪法?” “他在得知绫子小姐死亡以后,就闭门不出,显得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 “也就是说,他在为绫子小姐的死悲伤?” “当然了。而且,不只是那样。” “还有什么?” “他显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受到打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不是普通的打击,而是好像他要负责任似的。” “责任?” “他并没有讲得很具体,所以我自己加了一些想像。好像是绫子小姐向他询问意见,说她的客人叫她请假,要开车带她去名古屋玩,该怎么办才好……当时外子随便应了一句,说如果是重要的客人,最好还是不要拒绝。所以如今外子一定认为那个时候如果叫她别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就算这样,你先生总不至于会为这件事而自杀吧?”久留米露出苦笑,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02

淀桥警察局刑事课搜查组的成员,在十二月五日下午三点整出动。因为有人报案,说在西新宿四丁目的森田大厦九楼F室,发现了一具尸体。 打110电话报案的人,是住在隔壁E室的邻居。巡逻车已经赶去维持现场秩序,由于无法判断究竟是自杀或他杀,所以就通知淀桥警局的搜查组前去调查。 淀桥警局距离西新宿四丁目不远。搜查组的成员很快就到达了森田大厦。 森田大厦楼高九层,是这一带罕见的大楼,房间只卖不租。里面的格局都一样,有两间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一间三个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以及一个兼起居室用的厨房。据说大多数的住户,都是用贷款购买的。 住户之中,三十几岁以下的夫妻多半两人都在上班。大约有百分之七十的住户,是只有夫妻两人的小家庭,或是再加上一个小孩的三人家庭。多数住户是因为妻子在附近上班,为了方便起见,才搬来森田大厦的。 九楼F室的住户也是一个三家庭 村野平太郎二十九岁 村野弓子三十岁 长男研一四岁 死者是村野平太郎,尸体躺在三个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内。里面没有放置家具,只有墙角堆放了一些破旧的器物。 这个房间平常似乎不使用,由于空间狭小,大概当做储藏室或预备室用。有一扇小窗户,可以从窗口眺望广阔的新宿中央公园。 村野平太郎身穿长裤,衬衫外面加了一件毛衣,一把菜刀插在他的心脏部位,三分之二以上的刀身深陷其中。他的右手握在刀柄上。 其他部位没有伤痕,很可能是一刀毙命,因此血液并未大量喷溅到四周。以一个中刀而死的人来说,死状还算好看。 从外表看来,很像自杀。因为室内既不凌乱,也没有挣扎抵抗的痕迹。而且,死者右手握着菜刀,很可能是他自己刺进心脏的。 可是,淀桥警局搜查组的部长刑事宫本清四郎却判断是谋杀。他今年四十岁,在淀桥警局搜查组已经十五年了,是个老练的刑警,没有人会否定他的判断。 每逢发生谋杀案,淀桥警局都会向警视厅搜查课请求支援,这次也一样,于是警视听搜查课立刻派殿村组的人出动。二十分钟后,殿村组的成员就来到了现场。 佐佐木冬彦也是成员之一。他今年三十二岁,职位是警部补。他看到宫本清四郎之后,就眯起一只眼睛,使了一个眼色。宫本清四郎也朝着他微笑。周围的年轻刑警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心里想这两个对手又遇上了。 宫本武藏 佐佐木小次郎 很多人都这样揶揄他们,佐佐木冬彦颇有两大剑客决战的意识,所以内心充满了斗志,而宫本清四郎也不否认自己有对抗的心理。 “你断定这是一件谋杀案吗?” 佐佐木警部补看过尸体和现场之后,对宫本部长刑事说。 “你不同意吗?” 宫本将双手拇指插在西装背心口袋里,摇晃着身体说道。他穿着一套褐色西装。 “没有。” 佐佐木轻轻摇着头说。他穿着牛仔裤和皮夹克,不太像是一个三十二岁的警部补。 “你们警视厅的人,也都同意吧?” 宫本说着,望向正在四处走动工作的鉴识组人员。 “大概是。” 佐佐木俯视着宫本,点点头说。和人高马大的佐佐木比起来,一百六十五公分高的宫本算是矮小的。 “我一眼就看出是谋杀案,这大概是由经验产生的直觉吧。” “光靠直觉就能判断吗?” “有些现场的状况,必须依靠直觉来判断。” “譬如说呢?” “如果是举刀自杀的,死状未免太好看了。” “那是因为伤口只有一处。” “即使想死,一旦拿起刀子要刺进自己的身体时,还是会觉得害怕。” “你是说,因为这样,所以会胡乱刺伤自己的身体?” “至少会有犹豫不决时所刺的伤。从来没见过一刀就刺进心脏而立即死亡的自杀者。” “这就是你的直觉吗?” “不错。” “还有其他的根据显示是谋杀吗?” “如果要自杀,也不必选用菜刀刺心脏这么痛苦的方法吧,还有其他更容易而有效的方法呀!” “可以从阳台跳下去。” “从九楼跳下去,必定当场死亡。” “从阳台跳下,比较简单,也比较确实。所以,你就判断他不是自杀的。” “而且,也找不到还书。” “听说他有个孩子。” 那孩子名叫研一,今年四岁,因为是星期天,没上托儿所。案发当时正在里面那间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里玩怪兽玩具。 “所以,做父亲的也不可能趁孩子在隔壁房间玩的时候自杀。” “不错。除非他选用一瞬间就死亡的方法,例如从阳台上跳下,否则一定会等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自杀。” “研一这孩子,当时完全没有发觉父亲死了吗?” “当时电视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即使打雷,在里面的房间也听不到。” “那么,研一是后来才发现父亲已经死了吗?” “他玩得肚子饿了,于是去找父亲,仍又找不到,就哭着跑到走廊去。” “然后就碰到了住在隔壁E室的那位太太,是吗?” “研一向那他太太说,父亲不见了。于是两人一起走进F室,不久就在这侧西式房间中发现了村野平太郎的尸体。” “听说那个时候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对。” “你不是说,那孩子是肚子饿了才去找父亲的吗?” “是呀!” “那么,研一就是没吃午饭,一直玩到下午两点半了。” “小孩子一个人玩得忘记吃饭,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死者是在将近中午时被杀的吧?” “正确的死亡推定时间必须等到解剖之后才能知道。不过,发现时看起来像死了三小时左右。” “死者之妻有何表示?” “现在正设法寻找当中。” “她不在家吗?” “上班去了。” “今天是星期日呀!” “她在影剧类的周刊编辑部上班,星期天和假日都不休息。而且,她好像是专门负责采访的,要找到她并不容易。” “这么说来,案发时死者之妻并不在家了?” “听说她每天都是上午十一点出门去上班。” “那么,十一点过后不久,有人侵入了这个F室?” “很可能。” “我觉得我很不喜欢这个案件。” “为什么?” “因为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谋杀案的血腥气息。” 佐佐木说着,在胸前叉起双臂。 “你这么快就要打退掌鼓了。” 宫本摸着微秃的头说道。 “依照你的直觉,杀人动机是什么呢,仇恨吗?或是小偷……” 佐佐木问道。 “不知道。” 宫本暧昧地笑着说。 星期天的中午,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在大厦九楼中被杀。一把菜刀刺入心脏,当场死亡。外表看来很像自杀。 死者之妻上班不在家。一个四岁小男孩在里面的房间玩怪兽玩具,并且将电视音量开到最大。 父亲死了两个多小时,他都没发觉。命案现场非常整齐干净。 佐佐木所说的,没有感觉到丝毫血腥的谋杀气氛,就是指这些事。在一个星期天中午的短暂时间里,一名男子悄悄死去,这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凶狠的谋杀。 有些谋杀案虽然现场干净,却毫无线索可寻,看似很单纯,反而无从着手。这类案子后来往往成为无法解决的悬案。 所以,佐佐木警部补才会说,他实在不喜欢这件案子。

03

警方决定将专案小组延到第二天才设立。这是因为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是谋杀,必须花一天时间去打听侦讯,等到确定不是自杀之后,才能成立专案小组,所以和往例稍有不同。 不过,形式上虽然这样,实际上淀桥警局的人员早已采取行动,这也等于已经设立专案小组了。 接获报案后不到两个钟头,第一阶段的搜查打听就有了不少成果。根据情报显示,和死者村野平太郎住同一幢大楼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他。 村野夫妻完全不跟大楼中的住户来往,其他的私交密友可能也很少,没有一个住户曾经看过有客人到九楼F室拜访。 村野平太郎和妻子弓子是在四年前结婚的。户籍资料显示,两人结婚而办理户籍登记后,经过六个月,长男研一就出生了。 弓子很可能因为怀孕,才匆匆跟村野结婚的,所以婚后六个月就生下小孩。这是很常见的事。 村野平太郎比弓子小一岁,是个美男子。他那英俊的外表,跟红歌星河村龙次非常相像。可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特长或优点。个性老实,沉默寡言,有点阴沉,既懒惰又散漫,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没有骨气的懦夫。 村野婚后一直没有职业,婚前的经历也无法得知,学历可能是高中毕业。他和弓子在何处相识,如何交往等,也都无法查出。 另一方面,弓子在短期大学毕业后,就立刻进入发行《明星周刊》的大出版社任职。她的作风大胆而开明,采访工作做得很好,在公司颇受重视,行动上可以完全自由。她本来工作就很忙,听说案发当时正驾着一辆国产车在四处采访。 她的收入相当高。每月的薪水,除了做为一家三口的生活费、缴纳房屋贷款以及其他开销之外,还有余额可以储蓄。正因如此,丈夫村野才可以赋闲在家。 他们跟一般夫妻刚好相反,妻子负责赚钱;丈夫负责洗衣、煮饭和打扫,最近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送研一上托儿所,并接他回家。 据说,在此以前,村野每天都带研一去附近的新宿中央公园玩耍。研一上托儿所以后,村野多半只在星期天下午带他去中央公园。回家之后,就在房里无所事事,不再外出。 这天晚上八点,宫本部长刑事和佐佐木警部补听说村野弓子已经出面,就一起前往侦讯室。据说,弓子在外面听到消息后,就赶回森田大厦,再步行到淀桥警局。 “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 佐佐木在走廊上摇着头说。 “不错,这对夫妻实在太不相配了。” 宫本拿出手帕,擦着微秃的头说。 “妻子比丈夫大一岁,是很常见的。” “嗯。” “但是,妻子的学历比较高,又赚钱养丈夫,就不寻常了。” “丈夫好像很健康,应该可以上班才对。” “他四年来都赋闲在家,可见不是不能工作,而是不愿意工作。” “妻子也没有一句怨言。” “就是因为妻子没有怨言,他才能够在家逍遥呀!” “真是好命。” “不过,他必须做家庭主妇的工作。” “他可能也喜欢那样。” “这种有女性化个性的男人很多。” “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做妻子的,反而比较男性化。” “唉,男女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这样看来,也不能说他们完全不相配了。” “也许这是我们第三者所不能理解的事吧?” “村野平太郎是个美男子,跟以前一位红歌星长得非常相像。” “那歌星叫做河村龙次吧,近来已经没见到他上电视了。” “他当红的时候,连我都听过他唱歌呢!” “现在好像过气了。” “弓子是不是因为村野平太郎长得跟那歌星很像,才爱上他的呢?” “宫本先生,他们为什么结婚,我们还不知道,你不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吗?” “这没什么……” “是吗?” “这件事,我们等一下直接问弓子就可以了。” 宫本笑着说。 宫本和佐佐木上了楼梯。第三侦讯室的门开着。两人一进去,一名坐在椅弓的年轻刑警立刻站起来,走到墙角去。 旁边还有一名女警。玻璃窗户开着,桌上放了一些茶具。这是为了要强调不是在侦讯嫌疑犯。 村野弓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样子似乎很颓丧。她穿着红色喇叭裤和黑色短大衣,看起来就像一个时装模特儿。 不过,她一直低着头,似乎又绝望又伤心的样子。因为长得很漂亮,看起来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是搜查组的宫本。” 宫本坐到弓子对面,说道。 “我是警视胧搜查课的佐佐木。” 佐佐木坐到他们两人中间,说道。 “我是村野弓子。” 弓子说着,抬起头来。她的皮肤很白,五官清秀,可说是个智慧型的美人。可能是由于脸色不好的关系,脸上的妆看起来特别显眼。 (好像呀!)宫本暗暗惊呼道。 宫本有个表妹叫做奈津子,他小时候曾经想过长大要跟奈津子结婚,但奈津子因为患了肺结核,读高中时就进入疗养院静养,二十岁就死了。对宫本而言,她是初恋的情人。 弓子长得很像奈津子。她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如果奈津子能活到二十七、八岁的话,不就跟眼前的弓子一模一样吗?宫本心中感慨不已。 “谢谢你出面……” 宫本振作精神,扶着眼镜说道。 “为了查明真相,请多帮忙。” 佐佐木边拿烟灰缸边说。 弓子只是点点头。 “对不起,请问你有何看法?” 宫本露出和蔼的微笑说。 “什么意思?” 弓子好像很吃力似地说。 “关于你先生的过世,警方认为是谋杀。” “谋杀?” “对。” “你是说,他是被人杀死的?” “不错。” “为什么要杀他呢?” “你有什么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外子很少跟人来往,跟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 “没有钱财上的纠纷,也没有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吗?” “是的。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不会招来忌恨。他只是个平凡的人,每天过着平凡的生活。” “从现场情况判断,不可能是抢劫杀人。可是,如果你先生替朋友保存了特殊的物品,或者秘密藏着钜款,那就另当别论。” “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来,谋杀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 “所以我一直不认为外子是被人杀死的。” “你认为是自杀吗?” “只能这样想。” “假定他是自杀的,你想有没有原因呢?” “有。老实说,我今天中午去见一位熟识的律师,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弓子说着,用手帕捂住鼻子,然后拿出报纸放在桌上。

04

村野弓子打开十一月三十日早报的社会版,开始对宫本和佐佐木说明。 她说,丈夫和一位住在福和大厦的酒家女有了亲密关系,那酒家女为了要不要去名古屋玩的事,曾经来找村野商量。村野随口回答说应该去,结果当晚在东名高速公路上就发生了连环车祸,酒家女当场死亡。村野知道以后,大受刺激,觉得自己有责任,样子变得很怪异。 弓子继续说,她发觉丈夫的不安以后,因为很担心,就去找熟识的律师久留米满商量此事。她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宫本为她倒了一杯凉茶,她一口喝光。 “那个酒家女叫什么名字?” 宫本开口说道,然后将报纸再看一遍。 “叫做小筱绫子。” 弓子说。 “你见过她吗?” 宫本重新看着弓子,说道。 “她常来我家玩,一直到半年前为止。”弓子答道。 “你和她的交情还好吧?” “是的。因为事先曾经听外子提过好几次她的名字,所以一见如故。” “她对你也有好感吗?” “有。我们很亲昵地互称对方,她叫我夫人,我叫她小筱小姐。” “你先生认为自己对小筱绫子之死要负间接责任,所以闷闷不乐,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他因为这样而自杀的话,就不正常了。” “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而自杀吗?” “是的。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曾经间接造成其他人的死亡。但假使有人认为要负责任而自杀的话,那他就不是正常的人了。” “其实外子在个性上,责任感并不是特别强烈,也没有勇气下决心自杀。” “总之,就算他受到很大的打击,觉得自己要负责任,也不可能成为自杀的动机。” “99lib?可是,如果外子和小筱小姐之间有特殊关系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吧。” “特殊关系?” “我实在不愿意提起这种事,但不这么想又不行。我想,外子和小筱小姐是真心相爱的。” “有什么证据让你如此猜想呢?” “在小筱小姐车祸死亡以前,我完全没有发觉。可是当外子整个人变了以后,我就开始怀疑了。” “然后,你才想起许多可疑的事,对吗?” “对,小筱小姐曾经为了是否要应邀去玩的事,来找外子商量,一个女人会跟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商量这种事吗?” “说得也是。” “我就是因为担心此事,才去找律师询问的。” “那么,你先生是因为受到打击,感到有责任,同时又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在绝望之余,才自杀的吗?” “是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外子会自杀是可想而知的事。” “原来如此……” 宫本点头说道,然后咬起指甲来。他心里很迷惑,最初自己断定这个案子是谋杀,现在又觉得可能是自杀。 “你们夫妻之间,相处得不好吗?” 佐佐木突然问道。 “没有。我认为很好。” 弓子望着佐佐木,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你先生既然跟别的女人真心相爱,怎么会跟你相处得很好呢?” 佐佐木说着,把烟蒂丢进烟灰缸,再点上一根香烟。他的烟瘾极大,一天到晚都在吸烟。 “因为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夫妻之间,只要能完全骗得过对方,还是可以维持良好关系的。” 弓子答道。 “可是,他既然和别的女人真心相爱,一定很希望跟你离婚吧?” “他不想离婚。” “为什么?他要靠你供养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其他还有什么原因?” “他似乎认为目前的生活方式很好,所以不会主动提出离婚要求。” “他也没办法付你离婚赡养费,而且,离婚以前,他必须先找到工作。这些都是原因吧?” “对。我也是这么想。” “他既然肯为那女人而死,还有午么事不能做?然而实际上他连去上班都不肯,这不是很矛盾吗?” “大概是因为挫折感使他觉得一切都完了,而决心追随心上人共赴黄泉吧。” “你是说,他是自暴自弃才自杀的?” “对。” “再请问一件事,为什么你上班赚钱,你先生却赋闲在家?” “我的收入已足够开支,他没有必要去工作。” “这是他要求的吗?” “是我们夫妻两人都同意才决定的。” “你先生似乎很不想工作。这说好听一点,是喜欢待在家里;说难听一点,就是个懒汉。” “不错。” “而且,他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赚不到很多钱,所以干脆由你去上班,而他待在家里做家事。这也是他不上班的原因之一吧?” “是的。” “你的父母兄弟住在新舄市吗?” “是的。” “他们赞成你们的婚事吗?” “不赞成。” “反对你和他结婚,是吗?” “我结婚之后,他们就跟我断绝往来了。” “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你先生和你在各方面都不相配吧?” “大概是。所以,我们没有举行婚礼,没有请客,也没有去蜜月旅行。”99lib. “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我爱他。而且,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你先生从刚认识你开始,就一直没有工作吗?” “不是。” “那个时候,他有工作吗?” “对。” “他那时在哪里工作?跟你如何相识的?” 佐佐木又点燃一根烟,等待弓子回答。 弓子低头默默不语,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不久,她以求救的眼神看着宫本。 宫本心想,佐佐木的询问方式未免太严厉了,用字遣词都很不客气,简直就像在侦讯一个嫌疑犯。由佐佐木那严肃的表情看来,显然他想逼问弓子。 “不回答不行吗?” 弓子交互看着宫本和佐佐木,说道。 “连嫌疑犯都有缄默权,何况你只是一位参考人物,我们不能强迫你回答。” 宫本及时说道。 “可是,参考人物不会因为回答问题而蒙受不利,所以能够的话,请你尽量回答。” 佐佐木好像不肯罢休的样子,探身向前说道。 “这个问题对追查真相很重要吗?” 宫本以略带责问的语气向佐佐木说。 “当然!” 佐佐木以挑战性的眼神答道。 弓子露出困惑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你是在五年前认识你先生的吗?” 佐佐木再度向弓子展开质问。 “是的。” 弓子垂着肩回答,似乎无可奈何的样子。 “在哪里认识的?” “酒吧。” “哪里的酒吧?” “六本木一家叫做‘港口’的酒吧。当时我常去那里。” “你是常客吗?” “是。” “就在那家酒吧认识了你先生?” “对。” “他也是那家酒吧的常客吗?” “不是。他是那家酒吧的酒保。” 弓子一边叹气,一边回答。她的语调,听来有点像在赌气的样子。

05

第二天傍晚,鉴定和解剖的结果都出来了,村野平太郎的死亡推定时间,确定是在十二月五日的正午。 凶器平时就放在森田大厦九楼F室的厨房里,也就是村野和弓子平常使用的菜刀。刀柄上只有村野和弓子的指纹。 现场房间内完全没有其他陌生人的指纹,也找不到有人闯入或翻箱倒柜的迹象。 这么一来,谋杀的说法就难以成立了。但如果视为自杀,还是有几个矛盾的地方。不过,也不是绝对的矛盾,只是以普通常识来判断的话,会觉得有点矛盾。 要自杀的话,跳楼比用刀子好,这也是很主观的判断。或许有些人就是害怕从高楼跳下去,而宁愿用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 孩子在隔壁房间,应该不会自杀,这种说法也很主观。实际上,有些人就是故意在家人面前自杀的。 没有遗书,也不成问题。因为,不留遗书就自杀的人多得是。而且,要伪造遗书也很容易,所以不能根据遗书的有无,来判断到底是自杀、他杀或是意外死亡。 因此,村野平太郎之死,如果是自杀,也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了。再加上他的妻子作证说,他从死前五天开始言行就变得很奇怪,所以看来似乎也有自杀的动机。 至于谋杀方面,首先,警方并不知道谁有动机杀他。现场也没有遭人闯入或死者抵抗的迹象,而凶器就是厨房里的菜刀。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是谋杀,所以警方人员中有八成认为是自杀的,认为是谋杀的只占两成,居于少数。因此,当天遂没有正式成立专案小组。 宫本清四郎的处境很尴尬。最初他判断是谋杀,可是现在他又认为是自杀。 到了十二月七日,警方决议当天就要确定是自杀或是谋杀。因为不能把专案小组冻结好几天,而且如果真是谋杀案的话,时间的浪费对搜查工作是一记致命的打击。 七日正午,宫本和佐佐木在淀桥警局的停车场碰面了。这次两人的想法又正好相反,宫本倾向自杀论,佐佐木则固执地坚持谋杀论。 “忽然冷起来了……” 宫本竖起大衣的领子,微驼着背说: “快过年了呀!” 佐佐木两手插在皮夹克口袋中,嘲讽般地笑道。他呼出来的空气也变成白蒙蒙的雾气。 “你要出去调查吗?” 宫本将滑落的眼镜往上推,说道。 “今天之内必须确定是自杀还是谋杀。” 佐佐木靠在一辆黑色巡逻车旁,说道。 “一起去好吗?” 宫本笑着说。 “请上车吧……” 佐佐木叼着一根烟,打开了客座那边的门。 “你还是坚持谋杀论吗?” 宫本仰视着佐佐木说道,然后坐进车里。因为宫本和佐佐木身高相差了二十公分,所以宫本讲话时必须抬着头。佐佐木从车子前面绕过去,走到司机座位的车门旁边。十二月的天空,乌云密布。 “我不是坚持,而是有自信。” 佐佐木坐到司机位上,说道。 “自信?” “你认定是自杀吗?” “有些地方,我还是很怀疑。尤其是自杀者一刀刺进心脏,当场死亡,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点。” “可是,你却判断他是自杀的。” “不错,既然不是谋杀,那就是自杀了。” “你为什么断定那不是谋杀?” “因为所有资料都否定是谋杀。” “我看不见得。如果是谋杀的话,那凶手一定是他的家人。” “家人?” “不错!” “四岁的小孩不会杀人,那么凶手是他的妻子弓子?” “对!” “你认为弓子是凶手吗?” “我确信。” “那太荒唐了!佐佐木先生。” 宫本以愤慨的语气说道。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田园风景,还可以听到蝉的叫声。以前的都市近郊,有许多简陋的房舍。夏天一到,眼前就一片翠绿,蝉声也极为扰人。 当时是一九五一年吧,宫本清四郎还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小他一岁的表妹奈津子就在他身边。 奈津子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那个时候就已经患了肺结核。两年后,奈津子开始吐血,只好住进疗养院。 奈津子是个薄命的美女,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在宫本的脑海中,奈津子那美丽的容貌已经和村野弓子的脸孔重叠在一起。 “如果凶手是弓子的话,被害者就丝毫不会警戒或抵抗。能够趁被害者不注意时,靠近他身边,一刀准确地刺入心脏的人,只有弓子了。” 佐佐木说着,打开车窗,用力吐出一口烟。 “荒唐!弓子不是那种会杀人的女人。” 宫本很不高兴地摇头说道。 “这是你的直觉吗?” 佐佐木语带讽刺地说。 “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宫本以罕见的僵硬表情说道。 “直觉是不可靠的。” “那当然。” “那么,请你用理论来反驳我吧。” “首先是动机。弓子杀死村野,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说,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一定有问题。” “假如说,弓子发觉小筱绫子和村野有了肉体关系,而想杀人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吧?” “很可能。” “在小筱绫子死后才杀掉村野,有什么意义?” “而且,女人通常都会把丈夫的情人杀掉,而不会杀死丈夫。” “你也认为杀人动机不是在于村野和小筱绫子之间的关系?” “那不是问题所在。那些都是弓子编出来的谎话,我清楚得很。” “谎话?” “对!什么村野在新宿中央公园和小筱绫子认识,弓子还和她成为好朋友等,全部都是胡说八道。” “这么说来,村野和小筱绫子不但没有特殊关系,恐怕彼此根本就不认识呢!” “也许村野和弓子都没见过小筱绫子。” “可是,小筱绫子不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所以说,弓子必定是看了报纸上有关东名高速公路车祸的报导以后,才知道小筱绫子这个名字的。从报纸刊登的内容,也可以看出小筱绫子是个怎样的女人,以及为什么会碰到车祸。” 佐佐木说着,踩下加速器,黑色警车便慢慢驶出了淀桥警局的停车场。 宫本心想,佐佐木说得很对,关于小筱绫子,只要看了十一月三十日的早报,就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以下三件事情: ⑴她住在西新宿四丁目的福和大厦,是新宿附近一家酒吧的女侍。 ⑵她在新宿中央公园散步时,遇见了熟客。那位客人表示要开车载她去名古屋玩,想邀她出去。 ⑶也许是有预感,她到死亡前一天为止,都还犹豫不决,没有答应。 从以上三点,还可以编出更多谎话来。例如说: 村野常带研一去新宿中央公园玩,小筱绫子也喜欢去那公园散步,不久两人就成为亲密的朋友。绫子为了要不要去名古屋的事,找村野商量。村野向不太想去的绫子说,不能拒绝重要客人的邀请。于是绫子就去赴约,结果招来惨死。 没有人能够证实这些谎话,因为小筱绫子和村野都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四岁的研一也没有作证的能力,即使研一说不认识小筱绫子而否定弓子所说的话,也不会被采信。 弓子编出来的谎话,就这样被一些人认为是事实。

06

村野和小筱绫子真心相爱,村野只因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就害死了绫子,他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同时也遭到严重的打击。 而且,他老早就对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非常自卑和厌恶,由于绫子的惨死,使他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他苦闷了五天之后,决心追随绫子而去,于是在十二月五日的正午,因一时冲动而自杀。 弓子编出来的情节,就是以上这些。当她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得知住在附近公寓的小筱绫子车祸死亡以后,就想出了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目的,就是要杀死丈夫村野,并伪装成自杀。换句话说,她利用恰巧车祸死亡的小筱绫子,编造了村野自杀的动机。 “可是,弓子为什么要杀掉村野呢?” 宫本望着佐佐木的侧脸,问道。佐佐木正将车子从宫外苑开往青山大道。 “有两种可能的原因。” 佐佐木说话时,香烟的烟灰掉落到膝盖上。 “其中之一,是村野妨碍到她的计划吧?” 宫本咬着手指甲说。 “对。弓子对于吃软饭的丈夫,感到很厌倦,而且她已经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是村野却缠着她不放,不肯离婚。” “除了杀掉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很可能。” “可是,我们探查的结果,并没有听说弓子有其他的男人呀!” “有一个不引人注意,但很重要的男人,就是律师久留米满。” “就是命案当天,与弓子谈论村野的那位律师吗?” “弓子肯跟他谈论自己的丈夫,可见两人一定有很深的关系。” “这个律师同时也可以成为弓子不在现场的证明者。” “据他说,五日中午接到弓子的电话,就赶到赤坂三丁目的紫烟亭咖啡厅和弓子见面。” “听说弓子当天中午是从紫烟亭打电话叫他去的,如果此事当真,那么弓子的不在场证明就很完整了。” “久留米律师也许会帮助她伪造不在场证明。” “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谋杀的共犯,我认为一个律师不会做那种傻事。” “可是,如果他和弓子有很深的关系,就不会考虑那么多了。” “即使他们两人共谋杀掉村野,也不能结婚呀!久留米是有妻室的人。” “所以,不太可能因此事而形成杀人动机。” “不错!” “那么,我们必须往另一个方向去寻求弓子的杀夫动机。”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村野和弓子的往事。” “他们的奇怪婚姻吗?” “他们的结合,太不自然了。虽然现在不顾双亲反对而结婚的人很多,但这么不相配的夫妻,实在也是罕见的。” “四年前的弓子,想必比现在更美丽,追求者应该很多。” “而且,她是短期大学毕业,在一流的出版社上班,工作能力又很强,收入也比一般男人多。” “但她却跟一个酒保结了婚。” “另一方面,村野婚后就辞去了酒保的工作,后来也一直赋闲在家,弓子却好像认为理所当然似的,一直供养他。” “对!其中必有缘故。” “我觉得他们的婚姻有交易的味道。” “交易?” 宫本望向空中。天空阴暗,好像就要下雪的样子。十一月中旬以后,才会有过年的气氛,现在反而只能感到腊月的荒凉寂寞,觉得市中心的天空特别狭小。由于他怀念死去的奈津子,所以更加不希望弓子是凶手。 佐佐木将车子驶入紫烟亭的专用停车场。两人下了车,只觉得寒风刺骨,冷得简直像置身于大雪之中。 他们呼着白色的雾气,踏入紫烟亭。店内已经客满。佐佐木把经理叫到旁边,表明了身份来意。经理立刻叫女出纳员过来。 “她叫木下阳子,对弓子的事知道得很详细。” 经理介绍着这位看起来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女出纳员。 “你们知道村野弓子的丈大死了吗?” 佐佐木向经理和木下阳子问道。 “报纸上写了很多,这是很罕见的案子,连自杀或他杀都搞不清。我看了报纸,当然知道这件事。”经理说。 “发生命案以后,弓子小姐就没来我们店里了,我们也都觉得很难过。” 木下阳子用甜美的声音说道。 “命案是在五日发生的,也就是前天。请你回想一下前天的事。” 佐佐木看着木下阳子说。 “好!” 阳子露出诚恳的眼神,点头说道。 “村野弓子那天来过这里吗?” “是的。” “没有记错吗?” “如果她没来,店里的同事会说的,因为那是很不寻常的事……” “你确定她来过?” “是的。” “她几点钟来的?” “每天都是在上午十一点四十分到十二点之间来。” “前天也是吗?” “对。” “后来有打电话吗?” “当然有。” “然后呢?” “好像约了人在这里会面。” “你记不记得是跟谁会面?” “好像是久留米先生。因为他很少在星期天来,所以我还记得,他就坐在弓子小姐对面。” “久留米先生是一位律师吧?” “对。” “他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大概是十二点四十分。” “他们两人一直坐着谈话是吗?” “是的。” “谈了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 “两人是否一起出去?” “不是。久留米先生先回去,弓子小姐留在这里,继续跟她要采访的人会谈。” “村野弓子经常在这里和久留米先生会面吗?” “一个月有两、三次会一起来。” “好了,谢谢你。” 木下阳子向佐佐木行礼之后,就和经理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 宫本松了一口气。弓子的不在场证明总算成立了,她应该不是凶手。 宫本坐到旁边的空位上。外面很冷,所以他想喝一杯咖啡再走。佐佐木便坐到他对面,两人都点了咖啡。佐佐木一点也没有失望的样子,仍旧不停地吸烟。 “果然是自杀。” 宫本说着,露齿而笑。 “为什么?” 佐佐木皱起眉头,以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 “假定是谋杀的话,只有弓子才有可能是凶手。” “不错!” “既然弓子是无辜的,那么就不可能是谋杀案了。” “如果弓子是无辜的,那就没错,可是……” “她是无辜的吧?” “我认为不是。” “不在场证明已经成立,不就是无辜的吗?” “这个……” 佐佐木歪着头说。 “你好像不相信他们刚才的证言。” 宫本对于佐佐木的顽固,觉得又焦急又愤怒。他板着脸孔,端起咖啡杯。 “这样就算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吗?未免太可笑了吧?真不像你平常的作风呀!” 佐佐木用嘲讽般的眼光,隔着咖啡杯上的水蒸气看着宫本,说道。接下来两人都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用敌视的眼光瞪着对方。

07

宫本心想,村野平太郎已经确定是五日正午死的,而弓子在上午十一点出门,开车前往紫烟亭,到达时应该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她到达后,立刻打了一通电话。 这件事已经由出纳员木下阳子证实。律师久留米也作证说,弓子在当天中午从紫烟亭打电话给他。 村野平太郎在正午时分死于西新宿四丁目的森田大厦,那时弓子在赤坂三丁目的紫烟亭里,也就是说,她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佐佐木却不相信,而且还批评宫本那么容易受骗,不像以前的作风。 在此以前,宫本并没有真正的生过气。他一向为人厚道,又很有耐性,即使在侦讯凶恶的嫌疑犯时,也从来不曾大吼过。 他相信坚忍必胜,再顽强的凶手,在他的耐力下也会招供。 有人称他为“佛祖刑警”、“甲鱼刑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从来不曾对佐佐木发过脾气。 他们两人彼此竞争,互相都承认对方是个好敌手。不过,也只在工作上才那样,私人关系上,两人是非常好的朋友。 所以,宫本不但不会对他生气,还很乐于跟他一起出去办案。 可是这一次,宫本真的生气了。他恨佐佐木的冷酷无情,总觉得佐佐木不该一直把弓子视为凶手。 接下来,宫本和佐佐木到久留米律师事务所和《明星周刊》编辑部去查证,但都没有什么收获。久留米律师的证言跟以前一样;《明星周刊》的人也不知道弓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往事,只是觉得她的秘密结婚太过突然,有些意外而已。 当他们到达六本木时,黑夜已经降临。宫本觉得浪费了许多时间,六本木的华丽夜景,只是让他感到更加寂寞空虚。 “港口”酒吧位于剧场后面一幢大厦中的一楼,门小得几乎要侧身才能进入,上面贴着金属制的招牌文字。 看来是一家历史悠久但不太赚钱的小店,有固定的常客,价格便宜,所以偶尔还会客满。 店内只有一个吧台,前面有一排椅子,此刻一个客人也没有,这里客人最多的时候,是在深夜到黎明之间。 吧台内有一个酒保,举着一个洋酒瓶,正在看里面还有多少酒。酒保看来只有二十一、二岁。店里除他以外,没有别人。 “你认识村野平太郎吗?” 佐佐木向他亮出证件表明身份后,问道。 “认识。我看到报纸,吓了一跳。” 年轻酒保露出好奇的眼光,面对佐佐木说道。 “村野还在贵店上班时,你就认识他了吗?” 佐佐木说着,又点了一根香烟。 “他是我的前辈,他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在见习,当他的助手。” 年轻酒保两手轻轻敲着吧台说。 “那你知道他跟谁结了婚吧?” “在《明星周刊》上班的弓子小姐。” “弓子当时是贵店的常客吗?” “有一段期间是。” “一段期间?” “对。” “是指什么时候?” “她和村野先生结婚的前一个月。那一个月的期间,她每晚都来这里……” “在那以前,她不常来吗?” “大概每周来一次,和她要采访的人一起来。” “从结婚的前一个月开始,一直到结婚,她每晚都来吗?” “对。那一个月里,她每晚都喝得非常多,连我都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喝得烂醉如泥,是吗?” “没有,她不会醉。有时甚至喝到天亮,整整喝掉两瓶,也不会显出醉态。” “是喝那种不会醉人的酒吗?” “不对,是烈酒。那个时候她像是……” “自暴自弃,藉酒浇愁吗?” “对。女人在喝闷酒的时候,样子真可怕。” “你知道她自暴自弃的原因吗?” “不知道。” “你猜呢?” “我想,大概是工作不顺利。” “是什么工作,你知道吗?” “啊,对了,那时正是河村龙次当红的时期。” “河村龙次?” “就是那个歌星。” “我知道。村野长得和他很像吧?” “对、对!当时他的名气如日中天,红得发紫,常耍大牌,连弓子小姐都无法采访到他,所以,弓子小姐曾说,来这里戏弄村野先生,最能够消她的气。” “弓子不是采访的高手吗?怎么会因为一时不顺利就藉酒浇愁,喝到有害健康的地步呢?” “说得也是……” “村野和弓子为什么会结婚呢?” “大概是因为情投意合吧?” “他们老早就有结婚的打算吗?” “好像不是那样,因为以前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当村野向我说,他要和弓子小姐结婚并辞掉工作时,我真是大吃一惊呢!” “他们两人没有所谓的恋爱期间吗?” “村野先生好像很早就喜欢弓子小姐了。但弓子小姐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将他当作河村龙次的替身来戏弄而已。” “弓子来喝了一个月的闷酒以后,才突然和村野亲密越来,然后就结了婚,是吗?” “对。大概是弓子小姐苦闷时,村野先生安慰她,两人才要好起来的。” 酒保说着,笑了起来,好像很快乐的样子。他可能正在恋爱中。恋爱中的男女,只要想起情人,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恋爱中的男女都是盲同的,不会想到有什么后果。一旦要结婚时,就会考虑采取预防措施,以免日后遭遇到悲剧性的结局,可是那些预防措施如果变成一种交易行为,却反而会造成下可挽救的局面。 佐佐木认为,村野和弓子的情形就是这样,所以他也衷心希望,这位年轻酒保将来的婚姻不要有交易行为掺杂在内。 “村野和弓子的婚姻,果然有交易成份在里面。” 上车之后,佐佐木向宫本说。 “我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恋爱结婚。但是其中有什么交易行为,我仍旧无法理解。” 宫本说着、竖起人衣领子,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像平常的你呀!” 佐佐木摇着头说。 “你明白那是什么交易吗?” “不明白才怪!” “接着要去哪里呢?” “到森田大厦去,给弓子最后的一击。” “哦!” 宫本觉得自己突然衰老了许多,他想起多年前当他得知奈津子病危而赶住医院时,也有这种全身力气尽失的感觉。

08

森田大厦的九楼F室,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村野平太郎的遗体还安置在大学附设的医院里,预定明天要领回并送往火葬场。村野无亲无故,死后也没有人来吊祭他,所以连守灵夜和告别式都省了。F室内既没有挂他的遗照,也没有烧香的味道。 发现村野尸体的那个房间门锁着,门前还用桌椅挡住。除了这个房间以外,屋子里的摆设和一般三房一厅的公寓没有两样。 研一在里面的房间睡觉。弓子穿着毛衣和裙子,显得成熟而艳丽。她已经卸了妆,但看来还是一样聪明漂亮。 佐佐木坐在客厅沙发上,弓子坐在他的斜对面。宫本却站在玻璃窗前面,越过阳台眺望广阔无垠的新宿夜景。 宫本以前从未想到,那些平常已经看腻的大街小巷,从九楼望下去竟会如此灿烂夺目、绚丽多彩。 “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请你老实招认吧!” 佐佐木点燃了战火。 “刑警先生,你好像认为我是杀死丈大的凶手。” 弓子一点也没有惊慌狼狈的样子,表情严肃而沉着,态度也很坚定。 “不错,我也知道你会说你没有杀夫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 “对!” “其实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在紫烟亭和久留米先生会谈,这不算吗?” “你以为那种伪装的证明可以行得通,其实是骗不过专家的。五日正午,你必须要在紫烟亭,不在场证明才能成立。” “正午的时候,我已经在紫烟亭了呀!” “谁能证明这件事?” “紫烟亭的经理和女出纳员……” “他们的话,不足采信。” “为什么?” “因为你利用了他们的错觉。几年来,你每天将近中午时必定会去紫烟亭,并且打电话。紫烟亭的员工对你的印象一经固定了。所以,即使你突然有一天在十二点十五分才到达紫烟亭,员工也会以为你像平常一样,在将近正午时刻就到了。你所利用的就是这种错觉。” “可是久留米先生……” “他也一样。” “为什么?” “除非他当时在那个地方亲眼看到你,否则不能证明你不在现场。但他并没有在正午时亲眼看到你在紫烟亭,他只是在正午时跟你通电话而已。” “可是,他立刻就听出我是从紫烟亭打给他的。” “他听到的,是你背后的杂音吧?那只要播放录音带就行了。所以,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怎么可能……” “你杀了村野平太郎后,跑出公寓,打公共电话给久留米律师,一边放录音带给他听,一边说你在紫烟亭等他,叫他立刻去。所以久留米也以为当时你已经在紫烟亭了。然后你开车上了首都高速公路,由于星期天中午车辆稀少,你在十二点三十分就可以到达紫烟亭。接着,你去柜台边装出打电话的样子,再回到座位上等久留米先生。不久,他就来了。因为是星期天,紫烟亭的客人比平时多,店里显得拥挤而杂乱,员工以为你像平常一样,在中午以前就到了,久留米先生也可以当你的证人。这就是你所制造的不在场证明。” 弓子低头不语。佐佐木以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宫本注视着弓子的背影,想起了往事。当时,他得知奈津子病危而赶到医院,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到她躺在病床上,脸上盖着白布。那个时候的心情,现在再次尝到了。那是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接着是你的谋杀动机。” 佐佐木恢复沉稳的语气,说道。 “你已经知道了吗?” 弓子低声说。她没有惊慌的样子,似乎已经有所觉悟。 “大部份都猜得到,要我说给你听吗?” “好。” “几年前,你爱上了当时的红歌星河村龙次。采访记者本来是不应该爱上红歌星的,而你却跟他发生了亲密关系。当然,那个时候你并不想跟他长久在一起。” “不错。” “河村龙次也认为是你自愿献身的,所以上过几次床以后,他就不甩你了。” “只上过一次床。因为他怕常常发生关系,会被我抓住把柄。” “结果,你被他抛弃了。可是你很不甘心,因为你还爱着他,而且又怀了他的孩子。你苦恼不已,悲愤交加,所以每天晚上跑到六本木的‘港口’酒吧喝闷酒。” “无论如何,我要生下他的孩子。当时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却仍保持处女之身,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就怀孕,当然想把孩子生下来。” “那‘港口’酒吧有一个酒保,跟河村龙次长得非常相像。他安慰你,于是你将一切事情讲给他听。” “那时村野说,他愿意当孩子的父亲,叫我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你才想要跟他结婚。” “我心想河村和村野长得很像,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像村野。” “于是村野跟你交易,要你婚后赚钱养他,让他过着优闲自在的安乐生活。” “可是,结婚三年后,他却因为严重的自卑感而变了。每天一看见我,就说我还忘不掉河村,说我后悔让研一当他的孩子等等,一直骂个不停。最近还扬言要杀掉研一,我终于……” “你终于明白了交易式的婚姻会导致悲剧性的结果。” “不错!” “然后,你选择星期天来下手。” “嗯!” “无论如何,必须选在早期天。这个日子,不会交通阻塞,久留米先生也可以随叫随到,紫烟亭又比平常拥挤混杂。只有星期天才有这么好的条件。” 佐佐木冬彦和村野弓子之间的对话,一直继续着,但宫本清四郎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茫然望着华丽的新宿夜景。 佐佐木曾说宫本的作风不像平常。的确不错,原因是弓子长得太像奈津子了,令宫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对已故初恋情人的爱,似乎蒙蔽了这位老练刑警的双眼。 “唉,输了!”宫本对着夜景喃喃说道。 ——星期天谋杀案完—— 委讬人之死 结城昌治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结城昌治,本名田村幸雄,1917年生于东京。作品类型多采多姿,尤擅恶汉、间谍、警察、硬汉等类小说。台湾译作中以《光天化日》最为杰出。笔下有佐久、乡原、绀野、真木、流木等五大名探。 主要得奖历: ——《寒中游泳》获得第1届“EQMM”日本版短篇侦探小说征文第一席赏。 ——《黑夜结束时》获得第17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军旗下》获得第63届直木赏。 —— href='5827/im'>《终点站》获得第10届吉川英治文学赏。 结城昌治作《委讬人之死》,发表于1962年,属于略带幽默味的冷酷(硬汉)派推理。 主角佐久是一位独来独往的冷面侦探,活跃在1961年至66年之间,共有两部长篇、八个短篇探案。发表当时正逢所谓社会派的全盛时期,“系列名探”大都被打入黑牢消灭殆尽,佐久能在其中存活,殊属不易。 此系列是作者受到美国“柯赖二氏探案”的启发而写成的,故事中固定配角是私家侦探久里十八、乡原组长(部长刑事)和打字小姐加山春江。佐久虽为主要侦探,但作者对其来历着墨不多;乡原在另一系列中是主角;久里十八则是个四十九岁的鳏大,暗恋春江多年却不获青睐。 本篇为此系列的短篇第一作,佐久在故事中充份展现铁腕作风,真凶手到擒来。 在行文的幽默讽刺方面,以及主角的“心狠手辣”方面,本篇和前述的〈黄昏时的报案电话〉可说一时瑜亮,读者阅毕可加以比较,是猪狩心肠较狠抑或佐久手段较辣。

01

我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 “今天的报纸看了吗?” 久里十八的声音似乎有点激动。他是侦探社的社长。 我国的侦探业属于自由业,因此只要有一支电话即可随时开张。召集几个无赖就挂出侦探社招牌的人可说不少,久里十八就是其中一个。由于我国并不像美国那样有证照许可制度,所以侦探社并没有什么社会信用可言,也几乎都不会受警方信任。不过,久里十八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本领虽不高,但在同业之中却可说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诚实了。 “还没看。” 才睡没多久,就被他吵醒,所以我很不高兴。 “赶快去看报纸,然后立刻到事务所来。有大案子。” “如果是新案子的话,那我不去。我工作到今天清晨三点多,才睡了五个钟头。” 我说完就挂断电话。 但是,床边的电话立刻又响了。 “你至听我说说。” 又是久里十八的声音。 我一言不发,放下话筒。 过了三十分钟——或许是将近一小时也说不定。 “我是久里十八,拜讬,请开门!” 这次是敲门声。 我不得已,只好起床,穿上衣服,打开锁住的门。 一个矮胖的身躯冲进房里来。他的脸颊红得像番茄一样,而且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很激动。 “你刚起床吗?” 久里十八擦着头上的汗说。他的前额已经秃了。 “你若不来,我还要睡呢!” 我点了一根菸,坐到弹簧床上。 “这房间还是一样,看了就不舒服。” 十八环顾四周,说道。 房里只有一张已经失去弹性的弹簧床,床边小几上有一具电话和一台电晶体收音机,肮脏的墙上挂着一本月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也许真的很煞风景,但我将久里十八的感想当作多管闲事。 “什么事?” 我扳着睑问。 “看过报纸了吗?” “没有。” 我没有订报,一向都是去附近餐厅边喝番茄汁边看免费的早报。我将番茄汁当作早餐。 “那么,你先看看这个。” 十八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报纸,指给我看。 我默默接过报纸。 (——少妇遇害凶手可能是熟人) 标题占了四栏。 ——十六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上街购物归来的女佣伊藤安子发现了女主人的尸体而向山谷警局报案。死者是住在东京都新宿区本盐町的公司职员海东保敏之妻雅子(二十六岁),她被发现死在家中一间六席大的房间内。 根据警方调查,雅子可能是因挣扎时后脑猛烈撞击到柱角而致死。从贵重物品并未遗失这点看来,很可能是因怨恨而起杀机的熟人所为;但女佣及附近邻居都说,他们夫妻恩爱,雅子也从未与人结怨,其夫保敏也说毫无头绪…… “怎么样?” 我刚抬起头来,十八就迫不及待似地问道。 我也无法回答,只好将报纸还给他。 “死者正是我的委讬人。”十八说话的口气就像在泄漏一件秘密似的。“她在八日中午来事务所找我,说她丈夫好像有外遇,要请我调查,并且约定要在昨天傍晚来领取调查报告。但是我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她都没来。今天早上看了报纸,才知道她已遭杀害。虽然在签约时我已经收了调查工作的基本费用,但实际的花费超出甚多,她都还没缴,这下子我的损失可大了。” “原来是这样。” 我点点头。我渐渐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帮帮忙吧!当然,你的酬劳不会少的。我已经忙得好几天没睡了,身体实在受不了。” “我也是呀!神田那家‘内外征信社’的案子让我工作到今天清晨,已经累得要死了。” “毕竟你比我年轻二十岁,体力应该够嘛!” “好吧,那么,调查结果如何?” 我想,反正也推不掉了,只好接受。久里十八带来的案子,要不是他自己办不了,就是不想亲自办的。这种案子,通常他都会强迫我去办,我也已经习惯了。 “女人真可怕,尤其是身为人妻者,眼睛更是雪亮。雅子果然没猜错,她丈夫的确有外遇。对方是公司里的打字小姐,也是海东保敏的属下,年纪大概是二十四岁,貌美如花,皮肤雪白,身材很高,苗条动人,打扮也相当入时。海东每周固定有两天会去她的住处和她幽会。她都在五点准时下班,海东则在公司藏书网待到七点,然后赶往她那位在中野区的公寓,此时她已煮好晚饭等着他到达。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尾城俊江。” “海东在公司里的职位是什么?” “是营业课长。三十七岁就当上‘理研石油’总公司的课长,工作能力一定很强。” “他的妻子是怎样的女人?” “虽然不像尾城俊江那样美艳绝伦,也还算颇具姿色,笑起来非常迷人,虽然年龄是二十六岁,却像小女孩般可爱。” “去找人调查丈夫的外遇情形时,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并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在表示客气,像撒娇似的微笑而已。” “除了这份报纸的报导外,关于这件命案,你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我是看了报纸,大吃一惊之下,才来找你的。” “你不是在怀疑杀害海东雅子的凶手就是她丈夫吗?” “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总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份外遇调查报告去找她丈夫,向他收取未缴齐的调查费用,或者让他另外出一笔钜款将这份报告买下来也可以,到时你看着办好了。拿到的钱,二一添作五。” 十八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话。虽然他未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叫我设法去敲诈对方一笔钱,也就是教唆我去勒索对方的意思。 久里十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很穷,经常想做一些坏事来弄到钱,但到了紧要关头却又总是不敢下手,就连搭长途电车都不敢只买一段票。像这次这个案子,如果换了其他侦探——这一带品行恶劣的私家侦探多得是——很可能就会趁机大捞一笔。因为死者曾找侦探社调查其夫,结果查出其夫确实有情妇,警方若知悉此事,当然会怀疑其夫为.凶手,若公司知道这件事,那保敏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因此,久里十八这份调查报告就算要卖他一百万圆也不稀罕,若是恐吓得法,说不定还可卖到两百万或三百万圆。 久里十八明知如此,却不愿亲自出面。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不敢要求规定金额以外的费用,所以才来找我去做的。 十八这么看得起我,我觉得很光荣,因此我就从他手上接过那份调查报告的副本,以及一份金额不到五万圆的调查费用明细单。

02

久里十八回去之后,我又上床补睡了一个钟头,然后才出门。 我来到附近的西餐厅,一边喝番茄汁,一边仔细阅读早报上的报导。这家餐厅订的报纸上面有死者海东雅子的照片,这是十八给我看的那份报纸上所没有的。照片有点模糊,但可以看出她的确是个美女。报导的部份则几乎和十八的报纸完全一样。 我打了一通电话,将那件让我工作到今天凌晨三点的案子交代完毕,然后从新宿搭地下铁到四谷三丁目,下车后又朝着国营电车的信浓町站走去,很快就到了四谷警察局。 警局就在道路左侧。我爬上高高的石阶来到大门口,门上已经挂出了侦办此件命案的专案小组的牌子。 当我走在通往搜查课办公室的走廊上时,碰巧遇上了乡原组长。 “我这里什么线索也没有,你有话以后再说。” 组长一看到我,立刻挥着手说。 “我都还没开口哩……” “你不说,我也知道。” 组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能是睡眠不足吧?他看来似乎很不高兴,就这样从我身旁走过去了。 不过,我仍不死心。我从后面看到他加快脚步走出玄关,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了。我故意隔了一会儿,才往那家大众食堂“太平轩”走去。这家餐馆靠近外苑,离四谷警局只有一百公尺远。 组长果然坐在细长的大型餐桌前。他身材矮小,现在又弯腰驼背,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那张大桌子四周除了他以外就空无一人。 我坐到组长.99lib?斜对面的位子上。 组长立刻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似乎准备站起来走开,但这时他叫的猪排饭送来了。 组长用恨恨的眼光瞪着我,然后好像在赌气似的,突然将视线移到猪排饭上。 “昨晚熬夜了吧?” 我说这话,是想讨好他。 组长一言不发,掰开竹筷,用狼吞虎咽的姿态开始吃饭。 “我想提供一些关于本盐町命案的情报给你。” 我把海东雅子一个礼拜前找侦探社调查其夫外遇之事说给他听,但并未说出其夫保敏真的有了情妇。 组长以惊人的速度吃光猪排饭。 “……事情就是这样。” 我刚好把话讲完。 “多谢了。” 组长将桌上那杯冷茶一口喝光,然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他将饭钱放在桌子上,搓搓嘴唇上方那撮如同牙刷毛般的胡子,站起身来。我说的话似乎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关心。 “还有最重要的事没讲哩!” 我慌忙说道,想留住他。 组长用怀疑的眼光俯视我。不过,他似乎已觉悟到摆脱不了我的纠缠了,因为我向来是不会白白提供情报给别人的。毕竟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说吧!”组长站着说。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反正你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价值的。” “请你坐下来听好吗?还有,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肯说。” “很重要吗?” “当然。” “先说好,警察是不会想去依赖私家侦探的情报的,而且也不会为了得到情报就帮你们做事。” 组长一边说着这些废话,一边很勉强似地坐下来。他这种虚张声势的态度反而显示出他有强烈的欲望想得到情报,无论再怎么细微的情报,我看他都想弄到手。 “雅子的死因找出来了吗?” 我问道。 “解剖结果的报告还没送来。” 组长转过头去回答,好像不想看我似的。 “凶手有眉目了吗?” “还不清楚。也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 “调查过她丈夫了吗?” “是的,但他有不在场证明。被害者是在女佣上街购物那二十分钟内被杀的,但那个时刻,她丈大一直都在公司内出席一项销售会议。他服务的‘理研石油’总公司位于日本桥茅场町,距离他家很远,开车也至少要花三十分钟,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再怀疑他,多谢你的关心。” “命案发生前后,有没有目击者?”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为什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还是先回到你要说的话题上吧!” “不行。”我很坚持。“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不会再问其他问题了。” “唔……”组长想了一会儿。“事实上,据女佣伊藤安子所说,当她去购物时,曾经在巷口转角处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那个女人的头发染成褐色,戴着深色太阳眼镜,身穿灰黄色洋装,系蓍黑色腰带,有点像是酒家女。” “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女人对于同性总是会注意观察的,因为她们习惯于拿别人和自己比较。女佣说,这位墨镜女郎走进巷口,就往海东家的方向去了。” “走进被害者家里了吗?” “不晓得,因为她没有再看下去,而且那条巷子可以通往别处,所以当时她以为那女郎只是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没有了。墨镜女郎的身份也查不出来。” “被害者家中除了他们夫妻俩外,就只有那个女佣吗?” “不错。他们结婚已经五年,却没有生小孩。” “好,那么……” 接下来我把保敏有了一个名叫尾城俊江的情妇这件事告诉他。 “……虽然未曾听说尾城俊江的头发有染色,但要将黑色头发染成褐色是很简单的事,而且事后要恢复黑色也是轻而易擧的。廉价的太阳眼镜市面上多得是,服装只要在百货公司的洗手间更换就可以了。” 我补充说完最后这段话,然后就站起来。接下来的侦查工作,一直保持沉默的组长应该会自己去做。

03

和乡原组长道别后,我搭乘公车前往本盐町。 我顺着那些贴在电线杆和转角处墙上的黑框指示牌来到海东家。那是一幢融合日式和西式的二楼建筑物,房子虽小,却很干净高雅。 女佣出来领我入内,她似乎把我当成吊唁客了。这个女佣长得很甜美,皮肤黑黑的,双下巴圆润可爱。 我索性就装作吊唁客的样子,走进里面一个八席大的房间。房内约有十个人,看来好像都是他们的亲戚。死者遗体应该还在大学附设医院的解剖室里,但这里已经先布置了灵堂,遗照前面香烟缭绕。 我在众人注目下烧香祭拜。从遗照看来,她比报纸上那张相片还要美丽得多。我双手合十,双眼闭上,但心中并未祷告。 拜完后,我走到旁边,再度向众人表示哀悼之意,然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所有人都以纳闷的表情看着我走出来。 “对不起,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海东保敏从后面追上来问道。 “敝姓佐久……” 我报了姓名,然后说有秘密的话要告诉他。 “请到这边来……” 保敏露出紧张的表情说道,然后带着我走进玄关旁边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内。他长相斯文,但眼镜后面那双细小的眼睛却不停眨动,好像隐藏不住内心的不安似的。 我们隔着一张矮桌相对而坐。一会儿,女佣端茶过来。等她走后,我才说: “请看这个。” 我将久里十八叫人打好字的调查报告放在保敏面前。 保敏用一种窥伺般的姿态望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拿起那份文件。 他才刚看到文件上的标题,表情就变得很僵硬。 我一直注视着他。保敏看完后,面如死灰。 “也许我的说明是多余的,这是侦探社接受已故尊夫人的委讬后所作成的报告,本来约定要在昨天傍晚交给尊夫人。” “你打算怎样?” 保敏声音颤抖,好像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一定可以办到的,你只要替尊大人支付这笔费用就行了。” “多少钱?” “基本费用在签约时已付过了,所以只剩下实际调查费和工作人员的日薪而已。实际调查费主要是跟踪你的时候所花的费用,本来应该要由尊夫人付的。” 我拿出费用明细单来。我这么做,是背叛了久里十八。虽然他很可隣,但也没办法。如果我真的要干勒索业的话,干脆别当私家侦探,专门去找大人物来勒索算了。我当私家侦探,就算不从事勒索也有其他赚大钱的机会;何况我接下这件案子,也只是因为担心倘若我不接,久里十八很可能会去找其他没良心的家伙来办而已。那样的话,心地善良的久里十八最后不但赚不到钱,运气不好还会被捕下狱呢! “只要这些钱就可以了吗?” 保敏看着明细单,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如果你自己还要多付一些,一百万也好,两百万也行,就直接拿去给久里社长好了,他一定会喜出望外的。不管怎样,关于调查结果,我们一定会严守秘密。” “真多谢!我衷心感激你们。” 保敏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站起身来,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将他的手甩掉。 “尊夫人的个性如何?” “非常任性,自以为是。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不过,她就是那种喜欢夸耀自己家世门楣的女人,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她知道你和尾城俊江小姐之间的事吗?” “我想应该不知道。她那种女人,知道了还得了。她父亲是理研石油的董事,如果她跟我离婚,那我也别想在公司待下去了!” 保敏低着头说道。

04

保敏最后说出那些话来,简直就像自动供出杀人动机一般。因为,如果他和尾城俊江的关系已被雅子知悉,那他很可能就会杀人灭口。 但是乡原组长说过,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应该不会自动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来吧?看来,我似乎可以将保敏从嫌犯名单上剔除了。 我按照明细单上的金额收了费用,离开海东家。接着,很偶然的,在巷子与大路的交口转角处,我遇见了“通用侦探社”的调查员薮川。不对!我认为这应该不是“偶然”。 薮川看到我之后,立刻转身往回走,并且加快脚步。 我追上去,向他打招呼。 “真是不期而遇啊!” “……” 薮川停下脚步,但没有答话。 “好久不见,你还在‘通用’上班吗?” “嗯。” 薮川很快地点头,一双鼠眼望着地上。他还是老样子,身材矮小,皮肤很黑,稀疏的头发往后梳平。“通用”是一家拥有一百多位调查员的大型侦探社,但旗下的调查员品行都很差,常因恐吓勒索而遭检举;当然,在同业之间的风评也不大好。 “到这里来,是为了公事吗?” 我用和蔼的态度对他说话,因为我以前曾因某事而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是,只是散步。” 薮川仍旧很不擅长找藉口。 “是要去参观那幢发生命案的屋子吗?” “没这回事。” “那是什么事?听说你家住在池袋,这样散步未免太远了吧?要找藉口的话,好好想想再说也不迟呀!” “我真的是在散步。” “既然这样,那就跟我一起顺路散步到四谷警局去怎么样?乡原组长一定会大喜过望出来迎接的。” “开玩笑。” “你喜欢开玩笑还是被勒死?” 我抓住薮川的衬衫衣领,将他拖到木材场。 薮川脸色发青,开始呻吟。 “我又没得罪你。” “我又没说你得罪了我,你只要说出为什么要去海东家,我就放了你。” “你先放手!我好痛苦!” “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说!我说!”薮川边喘气边说。“其实,我曾经接受委讬去调查过那个被害者的外遇情形。” “真的吗?” 我放开勒住薮川脖子的手,以便看清他的脸。 “千真万确。” 薮川的声音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把详细情形说出来吧!委讬人是谁?” “她的丈夫,海东保敏。”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五号,海东跑到我们社里来要求调查,我前天才刚把调查报告交给他。我们查出他妻子雅子正和东都大学附设医院的一位医师通奸。这个人姓筒井,有一张细长而扁平的脸,很没有人缘。” “此事当真?” “不会错的。如果我是女人,绝对不会爱上那家伙。” “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问你:海东保敏长什么样子?” “又年轻,又英俊,皮肤白,身材瘦,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岁上下。” “有没有戴眼镜?” “没有。” “哦……”我苦笑。 “怎么回事?”薮川露出不安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看到我在笑的缘故。 “没什么。你是不是因为从报上看到这件命案,所以想去见海东,打算从中捞些好处?” “我才没想到那么多。” “是吗?你就是因为永远都不会想到很多事,所以才能当一个悠闲的私家侦探。现在你去找海东也无济于事,还是算了吧!对了,你太太的气喘病怎样了?” “一直都在含喉糖,不过却未见好转。” “偶尔也该早点回家照顾她吧!” 我说完转身就走,将他抛诸脑后。

05

随着新事实的发现,又有两名新的人物浮出台面。一个是假冒海东保敏委讬“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外遇行为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姓筒井的医生,他可能就是雅子的情夫。假冒保敏的男子目的何在?还有,薮川的调查报告究竟和雅子命案有何关联? 现在唯一可以断定的是:那个委讬调查雅子的人既非保敏,也非筒井,而且显然是知道海东夫妻感情不睦的第三者,这个人对海东家的情形必定知之甚详。 我来到新宿三光町。久里十八的侦探社就位于大马路旁一家面馆的二楼。当我进门时,十八正将双脚搁在桌上睡午觉。他听到我的声音后,睁开眼睛说: “你来了。” 然后他撑起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 久里十八侦探社是“一人公司”,除了社长久里十八外,什么人也没有。办公室里也只有一具电话、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以及一套供顾客坐的中古沙发而已。 不过,每当顾客上门时,隔壁“向日葵打字行”的加山春江小姐就会假装是社长秘书,跑过来接待客人。这是她提出来的建议,条件是侦探社的电话要和她共用。“向日葵打字行”也是一人公司,业务繁忙。也许是工作紧张的关系,她看来比实际年龄三十二岁要年轻得多,虽然经常板着脸孔不理人,但容貌秀丽,一双玉腿玲珑有致,曲线非常迷人。 “海东很高兴,将调查报告买下来了。” 我把海东保敏给的钱全部放在桌上,然后将其中一半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十八一定在期盼最少也会卖到十万圆吧?现在他这种失望的样子,看了真是令人心酸。不过他并未说出口,这就是他令人欣赏的地方。 接下来我把“通用侦探社”的薮川说过的话告诉他。 “也就是说,妻子和丈夫各自委讬不同的侦探社调查对方,而且是同时进行的,对吗?” 十八的表情变得深刻而严肃。 “不错,假如是在‘通用’提出调查报告后,妻子遭人恐吓勒索,才委讬我们调查丈夫来做为反击,这样的话还可理解,但事实上,这两种调查却是同时进行的。” “会是偶然的巧合吗?那个和女佣擦肩而过的墨镜女郎又是谁?” “不晓得。可能是普通的过路人,也可能是尾城俊江。关于尾城俊江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乡原组长应该已经在调查了,大概不久就会明白吧。” “假定墨镜女郎是尾城俊江,而且就是命案的凶手,那么事情就有趣了。元配夫人跑到细姨住处大吼大叫的事例常听说,但情妇闯进发妻家里吵闹打架的事却很罕见。” “无论如何,从命案现场的情况看来,凶手应该不是一开始就蓄意要杀死雅子,而是在扭打斗殴中造成雅子跌倒在地,撞击到头部要害而致死的。” 此时加山春江打开门,说有客人来访。 访客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皮肤白白的,身材瘦瘦的,有点流氓的味道,没戴眼镜。 “我是海东雅子的代理人,我来拿她委讬你们做的调查报告。” 这个人礼貌周到,态度一本正经。 “对不起,你贵姓人名?” 久里十八问道。 “敝姓清水。” “和这位委讬人的关系是?” “朋友。” “有没有委讬书?” “当然有。本来是约好昨天要来拿,但因有事,所以没来。” “是在忙什么事呢?” “你也知道,她遇害了,所以大家忙成一团。” “哦!” 十八轻轻点头,然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份海东雅子亲笔写的委讬调查合约书,和清水交出来的委讬书摆在一起,开始对照上面的文字。看来那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没错。 “雅子是在遇害前将这份委讬书交给你的吗?” “那当然。死人怎么会写委讬书?” “很遗憾……”十八以罕见的沉着态度说。“调查报告已经在一小时以前交给她丈夫海东先生,费用也已收了。” “你为什么做这种份外之事?” “我不认为这叫做份外之事。” “那么,你对合约的事要如何交代?” “什么也不必交代。订契约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也不能将调查报告重复出售。” “岂有此理!付订金并签合约的是海东雅子呀!” “雅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她的代理人还活着呀!” “本人死了,代理人也就等于死了。” “你少开玩笑!” 清水突然变得很凶,他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十八,同时也瞄瞄我。 “既然如此,为了要让事情单纯一些,就这样吧!调查报告的正本应该还在你这里,将正本卖给我怎么样,价格可以商量。”他又说。 “你买调查报告要做什么?” 久里十八仍旧不让步。 “那你管不着。” “是吗?你不要小看我,我可不是昨天才出道的毛头小侦探,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你再罗嗦下去,我就让你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十八说着,突然起身,将衬衫袖子卷起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我从认识他以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威猛。 “哼!”清水晃动着双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怎样才能赚大钱吧?你曾经让你那秃头冷静下来思考过吗?” “我可没耐性再听你说下去!” “是吗?这句话你自己可要记住喔!下次再遇上,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你更没耐性!” 清水站起来,露出一个毫不畏惧的笑容,然后走出去。

06

我马上随后跟踪。现在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假冒海东保敏之名委讬“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外遇情形的男了,就是这个清水没错。 但是,假使清水就是那名男子,那他为什么又会以雅子代理人的身份出现呢,该如何解释这个事实?从他身上怀有委讬书这点看来,他应该是雅子的朋友;但如果是朋友,又为什么要找人调查雅子的外遇情形呢? 清水在三光町的十字路口向右转,走到一个香菸摊前面,拿起市内公共电话的红色话筒。他好像在注意着有没有被人跟踪的样子,但没有看到我。 他很快就讲完电话。 清水挂上话筒,走进香菸摊隔壁的咖啡厅里。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我继续监视。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一辆计程车在咖啡厅前面停下来,一个穿着洋装的女人下了车,她的洋装上面有蓝色的图样。 这女人走进咖啡厅,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长相。 又过了三十分钟。 清水和那女人推开暗橙色的玻璃门,走了出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讲了。他们往角筈的方向走了五、六十公尺,低着头交谈了两、三句话,然后清水挥手道别,两人各分东西而去。 我决定丢下清水,开始尾随那女人。她走回三光町,看来好像要叫计程车的样子。 我出声叫她。 “伊藤小姐!” 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双肩颤抖,转过头来。看来她一定是海东家的女佣伊藤安子没错。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走路。 “干什么?” 她扭动身体挣扎,似乎打算从我手中挣脱逃跑。 我并未放手。 “我要喊救命了。” “你尽量喊吧,警察来了,我还省事些。” 她脸色大变。 我加快脚步走过大马路,半拖半抱地将她强拉到久里十八的事务所门前。 “怎么回事?” 久里十八大概听到女人的喊叫声,吃了一惊而跑出来。 “哇!” 他一看到这女人的脸就大叫。 “你认得她吗?” 我问道。 “这不是海东雅子吗?” “海东雅子已不在人世了,她是女佣伊藤安子。她假冒雅子,你被骗了都还不知道。” 我把安子用力推到十八面前。 安子当场崩溃,一时之间,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子的自白大意如下—— 安子来到海东家当女佣,已有一年多了。她知道海东夫妻感情不好,而且好像各自都有了通奸对象。她将此事告诉清水。 清水是新宿的流氓,和安子在咖啡厅相识后,很快就和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当他知道海东夫妻的事后,便心生一计。他打算查出保敏和雅子各自通奸的证据,然后分别勒索他们。 安子虽明知他不是好东西,但因已深深爱上他,所以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于是清水就冒充保敏,找“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安子则冒充雅子,找久里十八调查保敏。由于“通用”是一家恶名昭彰的侦探社,所以广为人知;久里十八侦探社则是时常在新宿闲荡的清水无意中看到招牌才知道的。清水找上这两家侦探社,只是就他所知随便找的,并无其他特殊原因。 他们两人依计行事之后,首先接到的是“通用”对于雅子的调查报告。和事先猜想的一样,雅子果然真的有情夫。此时的安子已经不是被动的帮忙了,而是积极地想参与这次的犯罪。勒索主人夫妻对平时受尽委屈的安子来说,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而且如果能敲榨到一大笔钱的话,就不必再干女佣了。于是她依照清水的指示,拿着调查报告去威胁雅子,说如果不拿出一百万圆摆平,便要将调查报告交给保敏。 然而,雅子也不是好惹的女人,她在勃然大怒之下扑向安子,想要夺取那份调查报告。两人激烈斗殴,扭在一起,不巧雅子被推倒,头部撞到柱子边缘,瞬间就一命呜呼了。 安子因为这意外的结果而慌张失措,于是就提了购物篮出门去,过了二十分钟再回来,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她回来后,就打110报警,宣称是那时发现尸体的。至于说曾看到一个染了头发的墨镜女郎,也是为了摆脱嫌疑而编造的谎言。 当天傍晚,安子本来应该到久里十八的侦探社去领取关于保敏的调查报告,但由于真正的雅子已经死亡,所以她这个冒牌货就不能露面了。于是她当天晚上就以电话通知清水,说自己不能去领。 但是,清水不想白白浪费那份他投入不少本钱才作成的调查报告,因此就命令安子以雅子的名义写了一份委讬书,打算取回调查报告,以便勒索保敏。 “可是……”久里十八侧着头说。“为什么我在报上看到雅子被杀的消息时,竟然没有发觉委讬人是安子冒充的呢?” “很简单,这是因为你看的那份报纸并没有刊登雅子的照片,而且约好要领取调查报告的时刻安子也未现身,所以你就以为这个委讬人真的是雅子,而她被杀了,当然不会来。如果你不想受骗,那么在最初安子出现的时候就该看穿她了。一开始没识破,那么接下来被一路骗到底就是理所当然了。” “如果我不讬你去向保敏收取调查费用,而由我亲自去的话,就不会受骗了。” “不错。如果你自己去,那么当女佣安子来为你开门时,你一定当场就会明白她是冒牌货了。” 其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女佣安子,因为凶手应该是对海东家的内情知之甚详的人,而且安子对于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墨镜女郎的外表未免记得太清楚了。她将自己塑造为命案的发现者,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真是太聪明了。一直到清水自称是雅子的代理人而露面之后,我才逐渐发觉真相,所以当我在跟踪他时,就已预期到将会遇见安子了。 不过,我并未将这些推理告诉久里十八。因为安子已经供出一切真相了,倘若我再这样说,十八一定会认为我是死要面子才说些事后诸葛的话的。 ——委讬人之死完—— 死亡交易 西村京太郎 著 黄钧浩 译 作者简介: 西村京太郎,本名矢岛喜八郎,1930年生于东京,邽立电机工业学校毕业,当过10年公务员,换过多种职业,最后才成为专业作家。笔下神探有十津川省三、左文字进、秋叶京介、若杉彻、德大寺京介……等。传说中,无论在日本或台湾藏书网均与赤川次郎齐名,但笔者认为,就技巧而言,西村要比赤川高明得多。 主要得奖历: ——《扭曲的早晨》获得第2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赏。 ——《太阳与砂》获得“20世纪的日本”小说征文文部大臣奖。 ——《天使的伤痕》获得第11届江户川乱步赏。 ——《终点站谋杀案》获得第34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西村京太郎作《死亡交易》,1980年的作品,是以棒球界黑幕为题材的犯罪悬疑小说。 西村京太郎笔下众多“系列主角”中,台湾的读者最熟悉的是十津川警部,但他并未在本作中登场。 本故事的主角是田岛教练,破案者为森本刑警。提到这位田岛,要说大有来头也可以。 这位姓田岛的,在许多长短篇里一再出现,但身份却千变万化,与其把这些“田岛”视为不同的人物(只是作者爱用此姓),不如把他视为换过多种职业的同一人物来得有趣。其身份有:刑警、记者、电视台工作人员、计程车司机、画家、杂志主编、大学生、十津川的旧友、棒球队职员、被害者……等等,简直比“怪盗二十面相”还厉害。 若将“这位田岛”的资料搜集齐全,再依年龄下场整理排列,说不定可做出一份履历表或写出一本“一生传”来。相传台湾有不少西村京太郎的忠实读者,或许有一天其中有人能做到也说不定。本来笔者打算要做,无奈已病人膏肓行将就木,力不从心,只好期待今后有心人士的投入了。 没有拖泥带水的脂粉味,是本作成功的重要因素。

01

投球教练田岛在秋季练习结束后的淡季回到了久别的故乡青森,但领队久保寺却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久保寺只命他立刻归队,没说是什么事。田岛猜想可能是很重要而必须保密的事。 田岛所瞩的“东京世纪队”今年战绩不佳,排名始终落后,球季结束时,名列第五。 士气低迷不振的原因是投手群太弱,球季开始前就有人指出这点很危险。 能够“先发完投”的投手人数不够,也没有足以阻遏对方攻势的主力投手。 最糟的是,球季刚开始,去年得到十六胜的川西——他是世纪队中最强的投手——的右手肘受了伤,因而一次也没战胜。 挽救全队免于崩溃的是从业余球队转过来的二十六岁新进球员高松,他的成绩是十五胜;还有一位是高中毕业才三年的中原,他在后半季开始活跃,得了八胜。 川西已三十三岁,即使伤愈,下一季恐怕顶多也只能得个十胜吧! 因此,为了加强下一季球队的阵容,最需优先考虑的就是投手,尤其是能做到“先发完投”的主力投手以及救援投手。 在十一月二十七日的球员选拔会议中,这种方针也频频被提起,然而出席会议的球团社长佐藤和领队久保寺运气都不好,他们看中了日本钢管的木田,但实力强劲的木田却被日本火腿队挖走;新日铁室兰队的竹本也被罗德队取得了谈判权。不得已之下,只好挑了四名刚从高中毕业的投手,但这样也是缓不济急。 田岛一回东京就立刻到球团事务所,领队久保寺已在社长室里。 社长佐藤正和久保寺交头接耳,一见田岛,就招手叫他坐到旁边。 “你认为蓝袜队的梶川怎么样?”佐藤问。 “梶川?是蓝袜队的那个王牌投手?” “难道还有别的梶川吗?” “他很可能会被全日本联盟选上。今年他虽然只有九胜,但过去三年当中每年都是二十胜以上。你说他怎么了?”田岛问。 久保寺代替佐藤回答。 “听说他有意脱离蓝袜队。” “真的吗?” “大概是真的。” “但他是蓝袜队的元老,而且年薪将近三千万,不是吗?” “年薪二千七百万。”佐藤说。 “进入球团才六年就有二千七百万,这是很不错的待遇,又是全队最红的王牌投手,为何会打算离开?” “有人这么传说。”久保寺道。 “蓝袜队今年换了领队,据说梶川和新上任的小林领队意见不合。也有人说,他连续三年二十胜以上,今年却只有九胜,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是谁说他有意离开的?” “担任广播电台解说员的矢代。” 久保寺说。 矢代原是蓝袜队的投手,前年退休后,就担任日本电台的棒球比赛解说员。 “是他?” “你在蓝袜队当过两年的投球教练,应该认识矢代和梶川吧?” “那当然,矢代退休时,我还是蓝袜队的投球教练,也指导过梶川。” “你认为矢代的话可信吗?”佐藤问。 田岛开始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紧急召来了。 “老实说,我对矢代并无好感。” “为什么?” “他这人唯利是图,而且儿利忘义。” “譬如说呢?” “前年外野手日下和欠代一起退休,本来日本电台看中的是日下,矢代却用卑鄙的手段诬陷他,向电台主管造谣说日下与黑社会有来往,女性关系也很复杂。据说因为这样,电台方面就不考虑日下,改聘矢代担任解说员。” “既然如此,那矢代放出的消息能信吗?”佐藤皱眉道。 田岛想了一下,说: “这可不一定。正因他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说不定反而可以相信。他有什么要求吗?” “目前还没有。他只是问我们是否知道梶川有意离开蓝袜队。” “只有这样吗?” “他还说,欲知详情,可直接去问梶川。” “那你有何打算?” “请你来,就是要商量此事。”久保寺道。 “你认为梶川将来的发展性如何?”佐藤问。 “他今年二十七岁,过几年就能上最前线,资质不错,很少受伤,每年至少能赢得十胜。” “是值得争取的选手。” “对!要是他来加入我们,不只对他自己的战绩有帮助,由于能确定投手的轮换次序,也能提高其他投手的成绩。” “那么,请你去查明这些传言的真伪。”久保寺说。

02

田岛马上打电话给矢代。 “是田岛先生吗?久违了。”矢代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田岛微微蹙额,他很不喜欢此人。 “是关于梶川的事。”田岛说:“听说他有意脱离蓝袜队,是真的吗?” “在电话中不方便说……” 矢代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哪里说比较方便?” “到‘菊水’日本料理店怎么样?贵球团的大人物不是常在那边聚会吗?” “好。” “就约定今晚七点吧!”矢代说。 田岛放下话筒道: “矢代说要在‘菊水’谈,大概想叫我请客吧!”他问佐藤:“我们不方便直接问梶川吗?” “是的,有困难。”佐藤说。“事情尚未明朗以前,假若直接找梶川,恐怕对方的球团会恼羞成怒,买卖球员的交易也谈不成了。” “要是矢代要求拿介绍费,该怎么办?” “可先虚与委蛇。”佐藤道。 当晚,田岛故意比约定时间迟了一会儿才走进位于新桥的菊水料理店,矢代已在那里等他。 “好久不见。” 矢代客气地行礼,随即咧嘴笑道:“田岛兄,你教出了高松和中原两位高徒,下一季的薪水一定会水涨船高,多个百分之五十出来吧?” “那可不一定,无论如何,我们球队只是B级的。” “但假如没有这两位投手,东京世纪队今年绝对是倒数第一名,我在广播中也曾说过,若要选最有价值的队员,恐怕是非田岛兄你莫属啦!” 矢代以高压的口吻说。 田岛身体往后一靠道: “谈谈梶川的事吧。” 他点燃一根菸。 矢代好像故意要使他焦急似的说: “先干一杯吧,这种敏感的问题可急不得呀!” 说完就向田岛敬酒。 对田岛而言,梶川是左右世纪队下一季成绩的关键,自然必须慎重。若能拥有这么一位优秀的投手,甚至可望争夺冠军。 他默默地与对方干杯。 矢代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与其说他在享受眼前的美食,不如说他是因自己掌握了有关梶川的情报而洋洋自得。 田岛看看手表,进来到现在已将近半个钟头了。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田岛试着威胁对方。 “田岛兄,你还是这么急性子。想当年你还是蓝袜队教练的时候,年轻投手要是犯了同样的错误,总会遭你一顿毒打,可见你是多容易发怒……”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而且我现在很忙。” “有比挖到王牌投手梶川还重要的事要忙吗?只要拥有他,世纪队得冠军就不再是梦想了,对不对?” “没有他,要得冠军简直是作梦。你说他想离开篮袜队,是真的吗?” “那当然。” “你怎么知道的?体育报纸又没登。”田岛问。 矢代笑道: “因为梶川只对我一个人提起。上星期日他打电话给我,说有事相商。我跟他谈过后,才知道他有此打算。” “他为何要找你谈?” “总不能找他的领队或教练谈吧?我和他老早就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 田岛苦笑,心想这种人还有好朋友吗? “他想跳槽的原因是什么?”田岛问。 梶川出道以来从未离开蓝袜队。近十年来蓝袜队虽然成绩低落,一直处于B级阶段,但背后的财团财力雄厚,球员待遇颇佳。田岛曾担任过该队的教练,所以知道这些事。 “这个你要直接问他本人。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 “你在帮他处理这件事吗?” “不错,所以你要跟他谈,必须先透过我。梶川说过,一切交由我全权处理。” “你的目的何在?” “什么目的?” “少装蒜。对你没好处,你会跟人家谈这种事吗?你是想要钱吧,开个数目,我去报告社长,大家好商量。”田岛露出嘲讽的眼神说。 矢代耸耸肩,上身前倾说道: “在选拔会议上要挖到像梶川这么优秀的投手,需要多少契约金?五千万,不,起码要一亿圆吧?有了这么一位王牌投手,没有二十胜,至少也有十胜。” “然后呢?” “我要一亿圆的两成,也就是两千万。世纪队的幕后老板有钱得很,这个数目简直是九牛一毛。” “两千万是吧?” “得到冠军的话,两千万不是太划算了吗?” “但是,梶川真的会投效我们吗?” “这个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让他穿上世纪队的制服上阵作战!” 矢代的语气充满自信。

03

已近深夜,田岛仍赶回球团事务所,向留在那里的社长佐藤及领队久保寺传达了矢代的话。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久保寺苦笑道。 田岛点头说: “但这样一来,我反而觉得他并非撒谎。” “我想办法向那些新闻记者打听一下好了。”佐藤说。 “梶川想跳槽的消息,好像没有其他人晓得。” “是吗?” “不过,蓝袜队现在和我们一样,正在修改和主力选手之间的契约,据说梶川因为不满球团方面将他减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薪水,所以迟迟不肯盖章。” “是因为这样才要跳槽吗?” “很有可能。” “但是在谈买卖球员的交易时,我们若挖他过来,对方也会要求挖我们的好手过去。” 久保寺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如果能用金钱交易就好了。”佐藤说。 久保寺摇头道: “没自那么简单,梶川若被挖角,对方的投手阵容就会出现大漏洞,他们一定会要求交换一位实力相当的选手,否则不会放人的。” “我们队里有实力跟梶川相近的选手吗?” 佐藤望着久保寺说。 “我认为,用川西投手跟他交换,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川西到去年为止都是我们队里的王牌投手,但因手肘受伤,今年连一胜也没有,而且伤势一直不能痊愈,年纪也太大了,下一季大概没什么希望。”久保寺说。 “田岛教练的意见呢?” 佐藤问田岛。 “我赞成领队的看法。年轻一辈的高松和中原下一季很可能得到十几胜甚至二十胜,绝对不能被挖走;川西的话,倒是可以。” “打者方面呢?” “一垒手山下和外野手村上都没什么用,被挖走也没关系。”久保寺说。 “他们不是我们队里的主力打者吗?” “应该叫‘过去的主力打者’。”久保寺说。“他们两人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从去年开始,体力就急遽衰退,预估下一季还能打出十五、六支全垒打,打击率约两成六、七,但守备上令人不放心。山下漏接的次数愈来愈多,造成对方安打;村上除了外野守备不稳外,臂力也愈来愈弱,连那种不太远的高飞球都接不好,傅球能力很差,往往不能封杀对方的三垒跑者。以前他们还能靠强劲的打击力挽回失分,最近却不行了。而且年轻一代的好手已经慢慢培养出来了,即使没有这两人,也能排出打击的顺序。” “既然如此,我们就决定用投手川西、打者山下和村上来交换梶川吧!什么时候才能和梶川接触?” “准备就绪后,矢代应该会跟我们联络的。”田岛说。 两天后的十二月三日,矢代打电话来。 这期间,田岛很注意看体育报纸,但并无刊登梶川的消息。只有一家报纸提到梶川之名,但也仅有两行记事,说梶川因不满薪水被调降百分之二十五而正在谈判要修改契约中。 矢代指定要在热海的N旅馆见面。蓝袜队是关西的球团,所以梶川要从大坂赶去,田岛则从东京出发。 田岛搭乘新干线的“回音号”前往热海,比约定时间迟了一些到达N旅馆。梶川和矢代已订好房间在等他。 梶川可说是田岛的徒弟,因此当田岛见到他时,脸上自然就露出笑容。 “近来好吗?” “身体很好,精神状态下太好。” 梶川睁着与众不同的大眼说。 他身材高大,手掌也很大。手愈大就愈容易投出厉害的变化球,所以手可以说是他的武器。 也许是淡季的关系,客人很少,旅馆内十分幽静。 “我还是暂时回避一下好了。” 矢代说着,拿起毛巾洗温泉去了。 田岛和梶川在可眺望海面的日光浴室并肩坐下来。 “听说你有意离开蓝袜队,是真的吗?” “是真的。” “原因呢?” “今年以来,一直和领队、教练吵架,满肚子火。” “蓝袜队今年大调动,领队和教练都换人,新上任的小林领队标榜‘川上式的球队管理法’,是否这种管理法触怒了你?” “不错,你倒知道得很清楚。那种管理法严重干涉我的私生活,已超出我的忍耐范围。球季一开始,新领队就要球员在誓约书上写:‘我不喝酒,吸菸不过量。’连吃饭都要干涉,简直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待!还有那个被他提拔出来的投球教练,只会看他的脸色行事,完全不把选手放在眼里!这样下去,明年我的成绩也不可能好转的,所以我希望跳槽。” “那么,上一季你成绩不佳,就是因为跟领队和教练冲突而导致的吗?” “投手这种角色是很敏感微妙的,我的个性又比较强,在那种气氛下,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今年的后半季,我已无心打球,这一点,领队也知道,所以我虽没受伤,却被他冷冻起来。” “重新签约时,你有没有提到这一点?” “当然有,但那些首脑人物都坚持是我不好,还暗示说要减薪两成五,我一听就火冒三丈。” 梶川声音颤抖,脸色铁青。看来他对球团、领队和教练的愤怒大概不假。 田岛的确听说过:今年球季的后半季,梶川和领队小林起冲突而被冰冻起来。 “老实讲,我也听说过此事,所以调查了你上一季的战绩。” 田岛依然很小心。 “哦?” 梶川露出略微不安的表情。 “你的战绩是九胜十三败,两次救援成功。” “这是历年来最坏的成绩。” “我比较在意的是比赛内容。你有时表现非常好,对手一分也没得到,但在下一场的比赛中却又兵败如山倒,很快就被换下来。在同一场比赛中也有同样的情形,往往前面五、六局大发神威,对方一筹莫展;下一局时却忽然变得笨手笨脚,让对方连连得分,结果被换下来。这是今年才有的现象,去年以前完全没有。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最可能的原因,那就是你的身体有某部份受了伤!” 田岛见过很多优秀的选手因受伤或生病而离开球队,尤其是投丁,这种情形特别多。像肩痛、肘痛、腰痛、大腿肌肉裂伤,或因血液循环障碍而造成的指尖麻痹等等。 所向披靡的稻尾投手和杉浦投手就是因为这样而永远离开了投手踏板。 “我哪里也没受伤。”梶川道。 “抱歉,因为要请你加入我们的球队,不得不特别慎重。本队需要的是一位能够得二十胜的王牌投手,而不是只能得五、六胜的故障投手。” 田岛边说边想到自己队里的川西。肘伤一直未能痊愈的川西明年大概顶多只能得个五、六胜吧? “我身体强健得很,只要是我满意的球队,我一定能投到二十胜以上!” 梶川斩钉截铁地说。 “但愿如此,不过这是非常重要的交易,所以希望你能去做个健康检查,只要拿诊断书给本队的社长和领队看一下,一切就都没问题了。”田岛说。

04

矢代洗温泉回来后,田岛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你还真谨慎嘛!” 矢代露出嘲讽的眼神说。 “因为要买的是很昂贵的物品。”田岛说。“为了要得到冠军,本队需要梶川君,因此不得不小心行事。” “只要梶川丑君首肯就行,我没意见,我只是个介绍人而已。”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愿意接受检查!”梶川说。 三人迅速吃完晚餐,田岛带着矢代和梶川赶往熟海市内一家综台医院。 梶川在此接受健康检查,主要是看有无内脏疾患,肌肉裂伤、血液循环障碍、肩部或手肘异常等。 健检时间约需三天,因此田岛等人便住进N旅馆。 最后,田岛拿到了好几张X光照片,证明梶川完全正常。 田岛很满意。如此一来,应该可以安心和梶川签约了吧! “梶川君本身若无意见,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加入本队了。” 在旅馆中一同进餐时,田岛对着梶川和矢代说。 “我想那个领队下一季也不会安排我上阵的,所以应该不会不放我走,一定会马上同意这交易。” 梶川的说法很乐观。 田岛摇头道: “你仍然算是一位二十胜的投手哩!别的球团要是知道你想跳槽,一定会争着向蓝袜队要求交易的,所以蓝袜队即使愿意让你走,也必定会尽量抬高价码。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就不叫商业交易了。依我看,蓝袜队一定会要求对方交换一个王牌投手或是主力打者。” “要交换的话,世纪队会让出谁?”矢代问。 “投手的话是川西,打者则是山下或村上。”田岛说。 矢代耸耸肩,毫不客气地说: “都是一些老弱残兵。” “其他选手不能出让。” “别的球队说不定会用优秀的菁英来交换喔!” “那又何必换?” “说得也是。”矢代想了一下,又说:“你能马上筹到一百万圆吗?” “要干什么?” “收买一位医师。” “然后呢?” “今年的球季曾传出一个谣言,说梶川君连战连败是因为肩部或手肘受伤。我们只要反过来利用这谣言就行了。” “要买通医师开张假的诊断书是吗?” “不错,就说肘伤恶化,下一季无法投球了。然后我去散布谣言,说梶川因肘伤而危及投手生涯,当然,不能让蓝袜队知道实情。梶川君则要以治好肘痛为由,向球团提出申请,说要去某处温泉疗伤。这样一来,即使梶川君成为交易人选,别的球队也会踌躇不前的。这个计策有点卑鄙,但若不如此做,光用川西或山下是无法换得梶川君的。” “一张诊断书就能瞒天过海吗?”田岛有点担心。.. “找连X光照片都准备好了。照片中的男人身材和梶川君很像,右手肘是真的受了伤。”矢代说。 “怎会那么巧,刚好有这种人呢?” “有呀,就是两年前被红熊队开除的那个的场投手。他现年二十九岁,身高和手臂长度跟梶川君非常接近,因右手肘软骨受伤,开刀也治不好,只好离开棒球界,失业后到处打工,收入不稳定,现在已一穷二白,需钱孔急。所以只要给钱,他必定会很乐意帮忙的。” “要是出了岔子,你愿负全责吗?” “那当然,我可是有两千万圆的报酬呢!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绝不会给你或世纪队带来困扰的。要我立下誓约书也可以!” “总之,这件事我必须先跟杜长和领队商量一下才能决定。” “田岛非常小心。” 田岛向梶川及矢代道别,回到东京后立即向社长佐藤转达了矢代的提议。领队久保寺也参与商量。 田岛给他们看过梶川的X光片及诊断书后,以强调的语气说: “梶川身体毫无异常,今年成绩不佳应该完全是心理上引起的,只要加入本队,心情一变好,二十胜绝无问题。” 久保寺表示赞成,并向佐藤说: “我们会落到B级的原因之一,就是被蓝袜队打得落花流水。要是他们的王牌投手来投效我们,那优势立刻倒转过来,像巨人队和坂神队之间的小林投手就是一例。只要梶川君奋力对付蓝袜队,我们要得冠军就不是难事了。” “问题是,矢代是否可靠呢?” 佐藤面有难色地说。 最近几年,东京世纪队不仅没得过冠军,而且都在最后几名间徘徊。背后的财团已下了命令,要求他们一定要将冠军拿到手,若能得到梶川,固然是绝好的机会,但矢代的提案也有风险,万一事机败露,财团的形象恐会受损。 “要跟矢代签下合约吗?”田岛问。 “万一出了差错,可以叫他负全责吧?” “我想那是没问题的。要收买医师跟伪造X光片,矢代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 “你认为呢?” 佐藤看着久保寺问。 “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得到梶川。有了他,冠军就在望。”久保寺双眼发光道。 久保寺以前曾是名噪一时的二垒手,但自从当了领队后,就一次也没得过冠军,他今年已五十四岁,假如下一季世纪队再敬陪末座,他必定要走路,所以目前他大概是心急如焚。 “好吧,就决定签约!” 佐藤下了决断。 田岛再度和矢代见面,交给他一百万圆现金。若用汇票或支票,怕会留下证据,所以用现金。 两、三天后,梶川肘伤治愈无望的传闻就散布开来了。 另一方面,梶川也配合这个谣言,停止了重新签约的动作,声称要去做全身健检,并前往山阴的S温泉。这个温泉素以疗伤止痛非常有效而闻名。 数名体育记者追到S温泉,向梶川探询传闻的真伪。 梶川大表愤怒,否认自己有肘伤。奇怪的是,他愈拼命否认,传闻就愈显真实,体育报纸甚至登出“梶川复出无望?”的新闻标题。 接着,报上又出现一个消息,说蓝袜队突然决定将梶川列入“交易球员”的名单中。 看来事态似乎已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由于传说中梶川的肘伤已无法治愈,因此其他球团都犹豫不决,不敢贸然争取梶川加入,世纪队就在此时趁虚而入。 世纪队开出的条件是:愿意用金钱交易换取梶川加入,也可以用投手川西交换,或者用打者山下、村上其中一人交换。 田岛并不知道商谈会议进行得如何,直到十二月十日,领队久保寺才告诉他事情已谈妥。 “对片要换谁?” “川西投手。明天就可正式签约。” “哦!” “大概是因为有梶川肘伤的传说,所以对方也只能要求像川西这种程度的选手。如此一来,我们就获利不浅了。” 久保寺的声调显得很兴奋。 “梶川打算如何?” “预定十二日来东京,然后在我们球队的总社发表入团声明,接下来你就要带两千万现款前住大坂,交给矢代。” “好的。”田岛说。 他很不喜欢这个任务,但为了得到梶川,也只好忍耐了。 第二天十一日,两个球团的社长正式在合约上签署。十二日,梶川抵达东京,在世纪队总社发表入团声明。 一家报纸在报导上写:“世纪队进行危险交易!” 发表入团声明时,记者们的询问都集中在梶川的肘伤上,对于下一季他能否发威一事也都大表疑问。 知道真相的只有田岛等少数几人,他们都面露微笑、从容不迫地回答问题。 田岛还笑着说:“下一季我们有信心获得冠军了!” 不料,第二天十三日就发生了一椿意想不到的事件,连田岛也被卷入其中。

05

田岛在前往东京车站之前,先打电话给住在M大饭店的梶川。那时是早上八点半。 “我就要搭九点开的新干线列车到大坂去见矢代君了,你有没有话要我传达。” “他现在住在‘新大坂大饭店’吧。” “对,你怎么知道?” “昨天他跟我通过电话。” 梶川的笑声从话筒中传来。 “替我向他道谢吧!因为他的帮忙,我才能加入世纪队。” “好的。” 田岛挂断电话后立刻驱车驰往东京车站,勉强赶上了八点从东京开出的“闪光23号”。 抵达新大坂车站时是十二点十分。 田岛从高等车厢走下月台时,有人从背后往他肩上拍了一下。 侧头一看,居然是戴着墨镜的梶川! 田岛大吃一惊,问道: “你怎么来了?” “因为有点担心,不知矢代先生会提出什么要求。” “放心好了。”田岛笑着说。“但你为何打扮成这样?” “我化了装才来的,看来很可笑吗?” “化装得很好,看来一点也不像棒球选手。” 从车站到“新大坂大饭店”步行约需五、六分钟。 他们走到饭店柜台前,田岛说:“我们跟矢代保先生有约。” 柜台人员的表情立刻僵住,说:“请稍待。”就走到里面房间去了。 一个眼神锐利的高个子男人走出来,淘出黑色的警察证给他们看,说:“我是大坂府警的森本,你们找矢代先生有何贵干。” “出了什么事吗?” “五分钟前他的尸体被人发现。” “什么!” 田岛不觉提高声调。 “背部中了一刀而死。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东京世纪队的田岛,为球队的事来找矢代先生商谈。” 田岛说着,拿出身份证。 梶川也拿下墨镜,报出姓名。 森本刑警首次露出笑容,向梶川说: “我认得你。” “矢代先生是被谁杀死的?”田岛问。 森本摇头道:“目前还不晓得。你们两人何时抵达的?” “十二点十分,搭的是新干线列车,下车后直接赶来的。”田岛说。 他很担心手中的旅行箱,因为里面装了两千万圆现金,要是被问到为何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他就穷于回答了。还好森本并未特别注意旅行箱。 “你能证明你说的话吗?”森本问。 “可以。列车经过名古屋时,我曾在车上打电话给东京的佐藤球团社长,应该留有记录。” “梶川先生也是坐同一班车吗?” “是的,都是搭乘由东京开往博多的闪光号列车。” “好,没事了。”森本刑警道。 虽然他这么说,但大概还会去查证是否属实吧! 田岛和梶川当天就回到东京。因为若留在大坂,一定会被那些记者缠住,追问他们和矢代有何关系,那就麻烦了。 矢代若将这次交易的过程写下来而被发现,那就完了。不过报上都没登,所以可能没留下记录吧!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森本刑警从大坂来到东京找田岛。

06

田岛和森本刑警在球团事务所见面。 “还在怀疑我吗?” 田岛先发制人问道。 森本挥挥手说:“你在十三日搭乘‘闪光23号’到大坂,此事已查明属实,所以你的不在场证明可以成立。因为矢代先生是在当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被杀害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找我。” “有问题的是梶川先生。他真的和你搭同一班车吗?” “为何对他起疑?” “老实说,那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有一名‘新大坂大饭店’的服务生在一楼大厅看见了一个很像梶川先生的人。我请问你,那天在列车上他是坐在你隔壁吗?” “没有,我在新大坂车站的月台上才遇到他。”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搭前一班车抵达,然后才到月台上去等你?” 森本的声音很兴奋。 田岛急忙从桌子抽屉中取出列车时刻表。 “闪光23号”的前一班车是“闪光103号”,该车于早上八点三十六分从东京开出,终点站是冈山;到达新大坂车站时,是上午十一点四十六分。 森本上身前倾道: “就是这班车。他可以搭乘这班车在新大坂车站下车,杀死矢代先生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车站月台等你出现,然后声称他是和你搭同一班车。” “很可惜,你猜错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那天我在搭车前曾打电话给住在M大饭店的梶川,问他有没有话要我转达。那时是八点三十分。” “是这个时刻没错吗?” “因为我要赶搭九点开的列车,打电话时特别注意时间,所以记得很清楚。八点三十分打电话,讲完时心想还剩二十五分钟,所以应该是八点三十五分。那个时候他总赶不及去搭八点三十六分开出的‘闪光103号’吧?” “可是,M大饭店就在东京车站的对面而已,距离很近。” “不错,但要赶到新干线列车的月台,就算跑步至少也要花七、八分钟,只剩一分钟的话,绝对赶不上。何况当天列车并未误点……” “会不会是坐飞机?” 森本喃喃自语,但马上又自我否定道: “不可能!十二月十三日那天,各航空公面的员工为争取福利而集体罢工,一班飞机也没起飞。” “梶川应该和命案无关吧?” “看来好像无关。不过我们查过矢代先生的银行户头,发现十二月十日那天有两千圆钜款汇进来。对于此事,你有无线索?” “没有。”田岛急忙说。 由于矢代已死,那两千万圆并未交给他。 “好吧,或许以后我还会再来找你。” 森本说完就回去了。 田岛对森本所说的那两千万圆感到不能释怀,于是设法探听了一下,但查不出什么结果。 三天后,森本又来东京找田岛,一见面就说: “梶川已经被捕,我特地来告知你此事。” “被捕?” “是的,他涉嫌杀害矢代。” “但他不是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吗?” 田岛面有怒色。 森本微笑道:“那是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破解了。” “可是,你不是说那天飞机因罢工而停飞吗?他应该来不及搭八点三十六分开出的‘闪光103号’的!” “梶川搭的是八点五十分的‘闪光号’。” “哪有这种车?” “十三日那天就有。国铁自从推出‘银河铁道列车’大受欢迎之后,食髓知味,就接二连三推出‘临时列车’,十三日那天终于推出了新干线的临时列车。你知道最近才从宝冢歌剧团退休的歌剧明星吹雪南佳利吗?” “知道。” “国铁就是看中了她的魅力,推出一个叫‘吹雪由佳利与宝冢歌剧欣赏会’的企划案。十三日上午八点五十分由东京开出一班临时列车‘闪光号’,终点站是新大坂车站,旅客可以在车上和她对谈,并观赏她主演的电影。这班车途中都未停靠,抵达新大坂车站时是十二点五十分。梶川若搭乘这班列车,就可以及时赶到‘新大坂大饭店’杀死矢代保,再返回车站等你出现。据我们调查,梶川是吹雪由佳利的忠实观众,所以很可能知道有这班临时列车,并决定搭乘。当他知道你要搭九点的新干线列车去新大坂时,就心生一计……” “但他的动机是什么?为何要杀矢代保?” “目前他尚未招供,不过我想,大概是因遭到矢代保威胁勒索,才不得下杀他的。” 森本的语气显示出十足的自信。 “是因什么事而被勒索呢?” “可以想像得到,但还未掌握证据。”森本说。“对了,田岛先生,十二月十日矢代保的银行帐户里存入了两千万圆,经查证是由蓝袜队汇入的。” “蓝袜队?” 田岛大惑不解。 矢代既已和田岛等人共谋欺骗蓝袜队,为何蓝袜队还会付两千万圆给矢代呢? 田岛尚未开口问这个问题,森本已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森本忽然止步说道: “有件事想请问你:贵球团为何要以球员交易来获得梶川?用川西跟他交换,不是对你们不利吗?” “事先怎么晓得他会杀人呢?” 田岛苦着一张脸说。 森本摇头道:“不是指这个。” “那是指什么?” “关西地方盛行棒球比赛的赌博,警方至感棘手。去年梶川输了一场球赛,那种输法太不寻常,我们起了疑心,便暗中进行调查,结果查出他很可能是故意输的。大概是收了赌徒的钱。” “球团方面知道吗?” “我们认为球团方面涉嫌重大,正密切注意中。” “可恶!上当了。” 田岛不由得一拳敲在桌面上。 想要算计别人,却反而中了对片的计策。 梶川涉嫌协助诈赌的谣言刚传出来时,蓝袜队就想及早剔除他。幸好警方只是在暗中怀疑而已,其他球团都毫不知情! 但他毕竟是个拥有二十胜实力的王牌投手,要是将他列入球员交易名单中,一定会更加引人怀疑,警方也会进一步深入调查,因此就利用矢代演出一场戏。矢代是个只要有利可图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于是矢代装模作样地向田岛等人表示梶川有意跳槽,田岛等人也上了他的当。接着他又提出欲以别人的X光片去欺骗蓝袜队的想法。此计甚为巧妙,谁也没料到欲骗人者反被人骗了。 蓝袜队就这样得到了川西投手,并成功地把已成为粪便般肮脏而无作用的梶川塞到世纪队手中。那两千万必定是致赠给矢代的酬劳。 梶川大概也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一心只想赶快跳槽,于是就听任矢代摆布。 本来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但矢代却开始勒索..梶川,威胁要公布此事,因而招来杀身之祸…… 森本已消失在门外。 田岛突然觉得脖子附近一阵寒冷,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死亡交易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