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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的构图·日本当代名作家杰作选》
带小孩的客人
东直己 著
陈黎恂 译
作者简介:
《带小孩的客人》作者东直己,1956年4月12日出生于北海道札幌市。小樽商科大学肄业、北海道大学文学部西洋哲学科肄业。之后一直居住在札幌闹区芒草野,在这闹区当过家庭教师、土木工作员、贴海报小弟、卡拉OK推销员、地区杂志编辑等。
1992年发表《侦探在酒吧》而登龙推理文坛。这是一部行动推理小说。所谓行动推理小说的写作原理是,以土角(都是侦探或解谜者)的第一人称,记游自己的查案经过,有爱(大多是性爱)、有冒险,让读者感到是有血有泪的故事,是这类小说的特征。
这本书的作品内容是,主角的“我”是芒草野的便利屋(替人作各种各类的杂事维生的人)。这次的事件发端是主角替大学的学弟寻找失踪的女友,而被卷入杀人事件,“我”如何去推理、解谜,是本书的主题。
凡是撰写行动推理小说的作家,大多塑造一个个性强烈的侦探后,以这个侦探为主角,撰写系列小说。
东直己也不例外,之后发表的《打来酒吧的电话》、《消失的少年》(短篇集)、《坐在那端的男人》等都是芒草野的“我”为主角的行动推理小说。
这系列之外,东直己另塑造私家侦探亩原浩为主角的行动推理小说系列,作品有《渴望》。东直己作品的最大特征是故事背景都设定在札幌。
今年(2001年)以恶德警官为主题的《残光》,获得第54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带孩子的客人》是一篇人情味浓厚、推理解谜气氛稀薄的小说。主角是43岁的饭店经理冈嶋。有一天,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男孩到麓明阁投宿。冈嶋关心这对不寻常的母子,果然发觉孩子的母亲是为了跳脱丈夫……
01
进到大厅的这对母子让人不得不注意他们。暑假的旅游旺季已经过了,距离枫叶转红还有一段时间,是温泉街回归平静的时期。又加上这两个人并不是搭经过旅馆的公车来,也不是开自用小客车来,而是搭计程车来的。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但是对〈麓明阁〉来说,是有点少见的。
经理冈嶋已经站在柜台等着,他在大约30分钟前,就接到计程车公司的联络。
“我们公司的司机啊……”
电话里〈红丸交通〉的常务辰田有气无力地说着。
“唉。”
60岁左右的辰田曾经当过警察,就这一点而言,冈嶋也一样。因为冈嶋才43岁,就两人认识时的情形来说,是要尊称辰田为前辈。不过,退休的警官轻轻松松地就当上地方上计程车公司的常务,像这样显而易见、所谓警察这种组织特有的体制、冈嶋却被排除在外。所以,他很难把“我和您出身同行”这句话说出口。然而虽然表面上不说,辰田好像已经知道冈嶋以前的职业。
刚刚在车站载了客人:
“唉。”
“说是要去洗温泉。”
“客人这么说吗?”
“是啊……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疑……我不太放心……”
“的确。”
“我介绍了你们旅馆。”
“谢谢。”
“帮我注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些资料。”
真不明白为何一介计程车公司的常务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辰田的口气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冈嶋一边想着和辰田的对话,一边向走近柜台的这对母子行礼。
欢迎光临。
这位母亲人约20来岁,头发染成参差的金色,脸色惊人的白。眼睛张得大大的,但是眼睛周围给人的感觉却非常不健康且阴沉,感觉是刻意画的妆所制造出来的效果。于两耳和鼻子上共穿了3个环,稍稍歪斜、且下唇凸出的嘴巴感觉特别鄙俗。虽然才刚进入9月,山里的温泉街已经有点冷,在这样的天气里,露出的白手臂和小腹感觉冷飕飕的。肩上背着大而廉价,且特别花俏醒目的提袋,然后左手握着小孩的右手。
这个小孩看起来像是小学一年级的样子,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给人一种阴晦的印象,他神色不安地用眼睛瞪着冈嶋。
“辛苦了。欢迎您光临〈麓明阁〉。”
“啊……我没有预约。”
“是。刚好,今天……”
“有空的房间?”
“是的。给您安排可以俯瞰河川的房间好吗?”
筱崎纪子正好从女服务生休息室走到柜台来,神情愉悦地对客人说“欢迎光临”。这对母子像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似地回头。小孩马上就把视线转回到冈嶋身上,但是母亲却在短短一瞬间,像是在品头论足似地,对纪子上下打量一番。
“那么,就麻烦您在这里写上您的大名、住址跟电话。”
住宿登记簿一递过去,母亲拿到手里大约沉思了5秒钟左右,然后流畅地一口气把它填完。之后突然态度180度转变地把住宿登记簿退还给冈嶋。
“谢谢您。您的房间在本馆5楼的1号房,我们将会为您带路。”
冈嶋把钥匙交给纪子,恭敬地行个礼。
“请往这一边。”
在纪子的的引领之下,这对母子一语不发地朝电梯走去。
02
即使是这样一条没没无闻的温泉街,每年也会发生几次自杀或殉情事件而引起骚动。这四年来,由于旅馆公会、计程车协会、以及警察的合作成功,所以全都以未遂收场。不过街上仍然对自杀发生的可能性很敏感。冈嶋首先向老板作简单的报告,然后再打电话给〈红丸交通〉的辰田常务。
“关于刚才那对母子。”
“啊、怎么样?”
“感觉不是很好。”
“是吗。从哪里来的?”
“……这些资料……应该不是客人本身的吧。”
“她在写的时候有迟疑过吗?”
“有那么一会儿。这应该是她娘家的住址吧。”
“是哪里?”
“神奈川县横滨市、绿区……”
冈嶋念出住宿登记簿上的资料。
“三浦,数字的三、浦霞的浦,华穗、华丽的华、稻穗的穗,三浦华穗。23岁。小孩叫做拓哉、木村拓哉的拓哉。5岁”
从那之后的4天里,这对母子……起码母亲三浦华穗几乎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儿子拓哉偶尔会到大厅来,总是一副无所事事、爱理不理的样子、呆坐在沙发上,环视冷清的大厅,然后无聊地站起来、走回电梯里。在重复这样的动作当中,他有时或遛达至名产专柜,或盯着那座四平八稳地摆在大厅正中央的鹿的标本、又或是对挂在北侧墙壁上的油画(老板自己所画、引以为傲的200号大型风景画)仔细端详。
有一次过了晚上8点,当结束宴会第一回合的团体客人还滞留在大厅里时,拓哉下楼来。也许是大厅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他觉得很.99lib.新鲜、很有趣,拓哉的表情变得比较开朗,不断用羡慕的眼神盯着这些在兴头上的大人们,其中有几个喝醉了、笑闹着。这时候,有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发觉到小孩的视线正朝向他们,人概是喝醉了吧,他说着“喂,小朋友,小朋友”靠了过去。面对这个满脸通红、穿着浴衣朝他走来的伯伯,拓哉的表情变得有点害怕,不过因为这位伯伯笑容和蔼,所以他并不退缩。
“小朋友,真好耶,来温泉旅行吗?好豪华的假期啊。这个、这个啊、是伯伯刚刚抽奖抽到的,给你吧。”
如此说着,拿出在商店里也有贩卖的“浓味干乳酪起士蛋糕”10个装的盒子。这是去年春天,街上的西点屋商品化的产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是很受观光客喜爱。是使用邻镇、也就是本地的牛乳加工制造而成的本地限定商品,所以很受欢迎。
“哎呀!课长!好不容易才抽中的耶……。”
“罗唆。我啊、是不能吃甜食的。虽然喜欢,但是一吃就会搞坏肚子。”
“那是慢性胃炎!”
女职员似乎是喝醉了,笑闹着。
“那给我们不就好了嘛。人家好想要呢。”
“什么、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呀。你们不都已经结婚了吗?”
“人家还是单身啦。”
“就算是这样,与其给你们、不如送给想送的人我还比较高兴呢。被可爱的小朋友吃掉蛋糕也会比较高兴呀。”
“哎呀!真过分!”
虽然说话讨人厌,但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想而知他很受部属喜爱、冈嶋听了这样的对话也不禁莞尔。
这时候,拓哉把收到的蛋糕盒子递给了女职员。把盒子抵在她的腹部位置,然后低下头来。
“哎呀!”
女职员们慌了。
“看、都是你们说了那样嘴馋的话,让这个小朋友过意不去……。”
“对不起,小朋友。那是开玩笑的啦。虽然这个伯伯又胖、又没水准。”
“你啊……”
“但是是个好人。这个、你就收下吧。我们是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拿去吧。”
一瞬间拓哉把头低垂着,然而他就那样脸朝下地把盒子抱在腋下,飞快地往楼梯的方向跑去。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冈嶋没能看见。
03
就房务员纪子那里偶尔得到的报告范围内来看,三浦母子似乎并没有具体需要警戒的地方,起码没有会制造出什么问题的征候。虽然话少而阴沉,但似乎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母子,只不过,洗澡只用房间里的小浴室、吃饭一定叫厨房送到房间里、母亲足不出户,这些地方还是让人觉得奇怪。
况且在〈麓明阁〉,露天温泉是最大的卖点。冈嶋本身也很喜欢这间温泉浴池,所以心里总是希望无论如何要让每一个客人在这里泡一次澡。说到这个,他还有一项希望让客人享受到的,就是在枫叶转红之前,从山里的散步小径眺望溪谷的景色。看到拓哉闲得发院的样子,也让他很担心。
第四天上午,冈嶋抓了大约是早餐之后慢慢品尝完一杯茶的时间,拨电话到本馆5楼1号房。
“喂……。”
阴沉且充满警戒心的声音。
“啊,您好,我是冈嶋经理。”
“您好……”
“不知道您住得还舒适吗?”
“啊、很好……”
“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或者您有没有什么需要……”
“没有……”
“这样啊……那么,嗯……,我想到您那里拜访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
“啊、好的……没问题……。”
“那么,我现在就过去,麻烦您了。”
“好的……。”
本馆5楼1号房一开门进去是和室,里面有一个大落地窗的空间则是西式的房间,冈嶋脱了鞋了进到和室,跪于地两手平贴行礼,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和这一身经理的制服不相称。原本这里就是由老旅馆所改造而成的温泉饭店,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合适,其他还有许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次在温泉街这么多饭店当中,您能够赏光留宿在我们〈麓明阁〉,实在是非常感谢,我们饭店上自经营者下至从业人员都衷心地感谢您。”
三浦华穗也正襟危坐,与冈嶋正对着。她似乎是在接到电话以后才匆匆忙忙地化了妆,眼睛周围比起初次见面的时候自然且看起来年轻,让人有好感。在这个母亲的背后,拓哉也有模有样、一脸认真地端正坐好。
冈嶋先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杂事,然后才切入正题。
“那个……实在很抱歉,对于长住的客人,我们饭店希望能够每3天结一次账,所以如果方便的话……”
“咦?啊、您说钱吗。啊、对噢。好的,我知道了。”
华穗非常自然地说道。
“一共多少钱呢?”
冈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信封,里面装着账单,上面记录了大人一名和小孩一名3天份的住宿费、早餐送到房间里加收的服务费、采客房服务的午餐费、冰箱里饮料的费用(全都是果汁类、没有用过啤酒或其他酒类)等等,共高达5万多元。电话倒是一次都没用过,这让冈嶋觉得很奇怪。
“好的。”
华穗说着接过了信封,取出账单放在膝上,把布制彩色刺绣小背包拉了过来,然后从黄色蛇皮皮夹里拿出5万5千元的纸钞。
“谢谢。”
冈嶋收下钱、写了收据并找零。华穗的态度稳重而自然、几乎到了扫兴的程度,实际上面对面之后,发觉她是个老实的女孩子。
“那么,三浦小姐。”
“什么事?”
“不知道您预定停留到什么时候?”
“啊?……”
“啊,不是的,以旅馆的立场而旨,如果客人时间上允许的话,当然是希望可以长久住在这里,我们绝对是希望客人赏光。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就希望可以在餐点的内容多下一点功夫,毕竟像我们这种观光地的饭店……因为是从旅馆改造的,所以说虽然对于每个季节不同的料理都有几分自信,不过如果是长住的客人,就有可能每天都吃到一样的餐点,这样的话就有点过意不去……。”
“喔……。”
“如果您决定要住一段时间的话,例如用邻镇特产的牛肉所做的日式火锅、或者是香菇火锅等等,我们都可以为您料理。另外像是针对小朋友做的汉堡肉,这样的东西我们也可以准备。”
“好的。”
“实际上打个比方,如果接下来……对了,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如果是要留藏书网宿三晚的话,今天晚上的餐点因为待会就要做了,所以姑且先做日式火锅,明天的话可以做加入很多香菇熬煮的土鸡汤,后天的晚餐就稍微特别一点,是针对小朋友所做的瑞士起士火锅,诸如此类,希望可以带给您不同的惊喜……”
“好的……。谢谢您这么费心……”
然后华穗就沉默了下来。冈嶋很自然地等候华穗的回复,态度沉稳、安静地端坐着。不久华穗说话了。
“嗯……那么,暂时再打扰3天好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冈嶋两手平贴行礼,臀部的地方看起来有点紧,他抬起头、挺直腰杆之后,脸朝向拓哉直接对着他说话。
“对了、拓哉。”
拓哉有点被吓到,眼睛盯着母亲的背,冈嶋问华穗。
“您的公子、是叫做拓哉对吧。”
“是的……。”
“拓哉,这个饭店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哦。”
拓哉把嘴唇翘得高高的,用一副像是在生气的表情看着冈嶋。
“首先,这里的浴池很豪华。说到这座岩石浴池,是用很大的岩石所完成的大型浴池,毋为地板湿滑、所以请你要小心。这个浴池没有屋顶,可以看得到天空,是个很棒的浴池呦。”
“……”
“还有,在通往浴池的途中有一个游乐场,虽然没什么了不得的游戏,但是种类很多、很有趣。”
华穗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对于冈嶋所说的话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不过拓哉虽然装做一副不在乎,脸却微微涨红了起来,勉强自己不去注意,却兴致勃勃的样了。
“还有,”冈嶋对着华穗继续说。“我们饭店后山的散步道风景很优美,连接到瀑布的上方,途中可以眺望溪谷的景色……就连我们这些已经看习惯了的,还是会忍不住发出赞叹。而且走出来到瀑布上方心情会变得很开阔,这条路小孩子一个人走不太安全,所以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请务必带拓哉一起去散个步。”
“嗯……谢谢。”
华穗用暧昧的口吻回答、低头行礼。似乎是想要早,点结束谈话。
04
隔天早上11点左右,拓哉下来大厅,这时候他像平常一样在沙发上坐了20分钟左右,然后就又回去了。不过,在回去的途中他稍微瞄了冈嶋一眼,于是冈嶋抓住他的视线,微微点头示意。这种情形是第一次发生。
然后过了2点,拓哉又下来了。跟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不过这一次有点坐不住,一直注意着冈嶋。冈嶋刚开始装作没发现,后来和拓哉的视线正面交接,他疑惑地斜着头看他、对他微笑。拓哉作出生气的表隋,嘴唇翘得老高,把脸别了过去,于是冈嶋又不再理拓哉。
柜台的电话铃响,冈嶋接起电话,是花店打来的,说是今天晚上团体客的宴会有花要送,如果太早送来的话,保管起来很麻烦,这时候就会请他们提早通知。冈嶋回答说宴会从晚上7点开始,所以在开始前15分钟送到就可以了。然后把话筒放下,这时候拓哉正站在柜台对面,抬头看着冈嶋的脸。
“你好。”
冈嶋鞠躬招呼之后,拓哉微微点头。“嗯……”他结结巴巴地问。“请问游乐场在哪里?”
冈嶋环顾四周大厅,一片冷清。这是一天当中最清静的时刻。
“我现在就带你去。”
冈嶋先退进柜台的后面,向主任樋口说:“带客人去一下游乐场。”
“啊?你说我吗……。”
“不,我来就好了。”
然后从柜台出来,跟拓哉点个头说:“在这边。”然后就走到前面带路。
冈嶋对电动玩具并不是很了解,他是第一次帮小孩了带路到这里。他想到:虽然说是自己饭店里的游乐设施,但是里面装了什么样的游戏机?受不受欢迎?他完全不知道。由于是全权委讬给业者,所以内容他几乎都下知道。这样子不行啊,他反省着。
拓哉在游戏机之间晃过来晃过去,一脸无趣地来回走动着。现在这个场地里就只有冈嶋和拓哉两个人,只有两个人的游乐场,虽然看起来明亮、耀眼,但是静悄悄地特别冷清。
“如何。没有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冈嶋问。拓哉摇头、沉默地继续闲晃着,这时候他坐上装有方向盘、加速器和煞车的电动赛车驾驶座上,没有投币,抓着方向盘假装开车的样子。
似乎是没有带钱。
(不、住手)
不经意地,冈嶋对自己说道。
(不,不要插手)
雨正在下着。在闹街的巷弄里。一个女人被雨淋湿,一边哭、放声大哭,一边走着。
(不,不要插手)
冈嶋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那个女人是一个毒贩的同居人,而这个毒贩是冈嶋的一个证人,他金盆洗手之后当上婚丧喜庆互助会经理人,努力地工作着。然而这男人被人陷害、逮捕入狱。由于冈嶋指摘一名同事没有善尽职守,激怒了那名同事,于是为了气冈嶋,把这名完全没有关系、从事着正当职业、想要重新做人的毒贩抓进牢里。
女子边走边哭。在雨中。
(不,不要插手)
冈嶋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呼喊。
(这么做又能怎样呢!)
可是他终究还是帮这女子撑了伞。
并不是有什么企图,这种事他当时想都没想过。的确,自从和妻子离婚以来,这3年当中几乎没有和女性接触过,但是至少在那当口,为她撑伞的时候,并没有那样的打算。可是女子紧紧抓住冈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一个礼拜后两个人就一起同居了。
(不,不要插手)
冈嶋再次对自己呼喊,但拓哉的侧脸看起来一脸哀愁。
“没有带钱吗?”
“我踩不到脚踏板……”
拓哉说道,然后从驾驶座下来。接着他又开始到处晃,最后坐到一台萤幕上有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和像是妖怪的东西在打斗的游戏机前面。
“拓哉……你身上没有钱吗?”
“妈妈有……”
“这200元给你当零用钱。这台游戏机一次要50元,所以你可以玩4次喔。一直待在饭店里也很无聊吧。”
“才不会呢。……不过,谢谢你。”
拓哉轻轻地点个头。冈嶋把两枚百元硬币放在他小小的手掌里,突然心里一阵难过于是赶紧离去。
(到底想做什么呀,我……)
自己心里觉得很痛苦。
“冈嶋先生,你有小孩吗?”
拓哉问。大厅的沙发上坐着拓哉,前面站着冈嶋。拓哉似乎对电动玩具很拿手,大约经过了1个小时才从游乐场回来。冈嶋依然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所以就走到坐在沙发上消磨时间的拓哉旁边去。
(不,不要插手)
像这样对自己发出的呼喊已经近乎听不见的微弱。
“没有,我没有小孩。”
“为什么?”
“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上帝没有赐给我。”
如此说完之后,冈嶋感到十分厌烦。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用过“上帝”这种字眼,也根本没想过要用。他自己……和他离婚的妻子没有小孩。冈嶋本身对这样的事并不觉得怎么样,然而对妻子而言,这似乎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热中于治疗不孕的妻子的想法、每每跟他诉苦说“很难受”的那种肉体上所承受的痛苦、以及经济上的负担,他几乎都不关心。
“这样啊。……如果上帝赐给你的话,你想要有孩子吗?”
就一个5岁的小孩而言,他算是一个想得很深入的小孩,冈嶋这么想。
“这个嘛,我是蛮想要有小孩的。”
“如果有了小孩,你会疼他吗?”
“会啊。”
“这样啊……。”
拓哉有点沉默了下来,喃喃地说:“妈妈说她本来不想生我。”
(跟小孩说这是什么话……)
冈嶋觉得生气,不过他努力让自己下表现出来。
“那一定是妈妈在跟你开玩笑的啦。”
拓哉头微倾。然后,从沙发上咚的一声跳了下来。
“谢谢你给我钱。”
他很有礼貌地这么说,然后走向电梯离去。
05
“听说她离了婚的丈夫出狱了。”
辰田对着一杯薄薄的掺水酒小声地说道。这里活脱是一家每条温泉街都会有的便宜小吃店。带着朋友一起来喝得烂醉,上班族一行5个人在卡拉OK店里喧闹着。说话的声音没被任何人听见。
“是这样啊。”
“正如你所说的,横滨的住址是那个女人的娘家,她本人好像是在滨松町的一家香港美容沙龙工作,小孩则寄存夜间托儿所。”
“……”
“她先生是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是一个粗暴的男人,有5项前科,偷车、恐吓、伤害、窃盗、司空见惯的不良少年。也曾进过少年教养院。这种情形很常见。那个女的被他暴力相向,于是离婚,但是他穷追烂打、死缠着不放,结果不久又言归于好,这是常有的事。常有的事哪。”
“……”
“就是这样一再重演,然后怀了那个小孩,于是入了户籍。‘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天真不懂事了,这种事我听腻了。”
“……”
“可是小孩出生之后,他仍旧是本性难移。整天游手好闲、惹事生非,于是因为伤害事件而被关进牢里,1年3个月。然后在这期间离婚成立了,但是不久他开始辩称,之所以会在离婚证书上签字是因为受律师所骗,于是不断地寄信恐吓说等出狱之后就要采取报复行动之类的。”
“原来如此……。”
“他就快出狱了。管辖的人说会特别注意那个女人住家的周围,万一发生了复仇杀人、或者跟踪杀人案,岂不就称了媒体的意,到时候他们又要大肆报导。话说回来,那男的好像前天出狱了。”
“……”
“在那之前女的先逃了出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看来她是相当害怕。”
冈嶋点头。
“所以说,那对母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是我比较在意的。不过反正事不关己,所以只要她付得出钱,就让她继续住着也无妨。”
“……”
“倒是万一那男的跑来找她的话,就比较棘手了。”
“查得出来吗?在这里的事。”
“……很难说吧……不过还是小心点儿好,毕竟这种人坏主意最多了。”
“是啊。”
“一旦那男的出现了,就马上通知派出所。警署那边我已经大致联络过了。”
冈嶋轻轻点头。
“谢谢您。”
这时候冈嶋的手机震动了,有电话进来,是女服务生纪子打来的。
(紧急情况,请快回来)
“我也去。”辰田跟着冈嶋一起回去。两人抵达柜台时,情势已是一触即发。一名眼神飘忽不定、头发剪得奇短的年轻男子用脏话叫嚣着,右手里拿着原本放在大厅桌上的一个沉重的大理石烟灰缸。冈嶋迅速瞟了周围一圈,没有任何地方受损、也没有人受伤的样子。冈嶋虽然脸色铁青,态度还保持冷静。
“去你的!别想骗我,我手里有这个!”
他愤怒地大声喊叫,右手里的烟灰缸缓缓地左右摆动。
“那个叫三浦的女人!啐!王八蛋、我姓笹冈!三浦是什么东西啊!”
“这位先生……”
“随便地就退出户籍,姓什么三浦啊!”
“请你安静一点。”
“王八蛋!叫她出来!叫那个女人出来!快点啊!”
“我是这家饭店的经理,敝姓冈嶋。”
“什么?!你想耍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激动了起来,高举起烟灰缸,辰田拦住他的手脕、拗过他的手肘向后扭转,冈嶋把烟灰缸夺下。
“你是笹冈真人吧。”
辰田说,语带威吓。笹冈一时哑然,抬头看着辰田。
“要闹尽管闹,很快的你又会再回到笼里了。怎么样,想回去吗?”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官赶到现场。
“还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只是有点大声吵闹。对吧,经理。”
辰田对着冈嶋说。
“要报案吗?”
“不,还不到那个地步……”
“好,就这么办。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笹冈被警官抓住手腕、两侧簇拥着带了出去。
“OK。这样一来,那家伙消失了,事情也就到此告一段落。”
辰田如此说。“再见。”轻轻地挥手离去。
06
隔天一整天都很平静。冈嶋和拓哉一起洗温泉。是三浦华穗打电话给柜台的。“不知道这样的请求是不是很冒昧,我的儿子说想去泡露天岩石温泉……是否可以麻烦哪一位帮忙?”
的确,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去空荡荡的大浴场多少是会不放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让我陪他吧。”冈嶋回答。然后就照电话里约定的,下午2点去客房接他一起洗温泉。拓哉很喜欢露天岩石温泉,没有什么云、清澈明朗的蓝天,以及从树叶间洒落下来的日光美极了。
拓哉的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也没有旧伤的样子。冈嶋原本有点担心,万一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瘀青的话该怎么办。但是看起来拓哉现在、还有在他父亲人狱之前都没有受到严重的虐待,至少在肉体上没有。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冈崐先生、这是热带雨林吗?”
拓哉问了几次这样的问题。为了把这座用当地特产的姥谷石所砌成的岩石浴池围起来而栽种的紫杉,在拓哉眼中看起来似乎就像是热带雨林。
在透过紫杉流泄而下的日光里,水蒸气闪烁着光芒。眯着眼眺望这片光景的拓哉忽然抬头望着天空,脸上露出笑容,挥舞着手大声喊道“喂!喂!”。天上有一只大鸟悠然飞舞着,大该是鸢吧。
冈嶋带着开心地笑闹着的拓哉回到本馆5楼1号房。
里面没有半个人,拓哉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得像石头一样,不论问他什么话都不回答。行李像原先一样留在房里,可是华穗却失踪了。
一经调查,女服务生纪子说她看到华穗出.门。由于她很少下楼到大厅来,所以纪子跟她打招呼,她回答说“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就在那时候,饭店前停了一辆深蓝色小客车,华穗马上上车,然后小客车就开走了。
华穗从此没再回来。
当天晚上纪子一直在客房里陪着拓哉,等到天亮之后冈嶋就向警察报告事情的经过,而拓哉就留在女服务生单身宿舍(就是饭店后面4间6张杨榻米大的房间的木造建筑物)里受照顾。两天内,拓哉什么话都没说,一直沉默着。
2天后笹冈真人和前妻三浦华穗的尸体被入殓了。两人在深夜里被群马县警的巡逻车追捕时,驾车从山顶上腾空冲了下来。天一亮入殓作业便展开,一共发现两具遗体,过了中午死者身份便查明。然而当冈嶋在早上的综艺节目看到新闻报导说有年轻男女两人破坏自动贩卖机偷钱、杀伤追捕的员警驾车逃逸后,于山顶冲出马路外、车辆烧毁的那一瞬间,他就猜到是真人和华穗两人做的。
不,在那之前,华穗失踪的隔天,当他听到连续发生了超商抢案、抢劫高利贷未遂、强盗伤害事件等的犯罪现场逐渐北移,以及每当他听到犯人是一对年轻男女、乘深色小客车的新闻时,他就觉得:啊、这两个人已经没救了。
县警似乎也很早就料到,犯下连续强盗伤害罪的是这两个人。越过县境,事件发生地点移到群马县之后的第2件,是他们最后的行动……破坏自动贩卖机偷钱。新闻里可能没有报导到,不过进入群马緜、刚开始犯下抢劫高利贷未遂事件之后,马上两个人就被完全围捕了吧。
之后调查两人的行动电话通话纪录,结果发现这对离了婚的夫妻在丈夫出狱之后,立即频繁地相互打电话、通电子邮件。又、在当时确定是他们两个人所犯的7件罪行当中,其中有3件,华穗也挥刀伤人,导致共5人受轻伤。
慌乱的日子持续了3天左右,县警对外尽可能地隐瞒华穗的行迹,然而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媒体的人跑到〈麓明阁〉来了,还有人质问说她的儿子应该是在这里没错,但是冈嶋坚决地保护拓哉。拓哉一直都和市立儿童谘询所的职员一起住在女服务生宿舍。
在这3天当中,决定了拓哉的去处。住在横滨市绿区华穗的娘家拒绝收留他,而且听说拓哉也表示“绝对不跟爷爷一起住。”
“也难怪。”
夜里来访的辰田暗地里告诉冈嶋。
“根据横滨那里的儿童谘询所的纪录,那小鬼3岁的时候因为营养不良而被所里的人带回去照顾。当时华穗把小鬼寄在娘家,自己在新宿工作,……娘家的人似乎不怎么让小鬼吃饭,……听说华穗的父亲主张他是在”管教小孩“。华穗的父母心里很痛恨笹冈和拓哉……而且似乎不是普通的恨。”
冈嶋默然点头。他坐在游戏机的前面,拓哉的侧脸浮现眼前。
其他的亲戚也都用各种理由推讬,最后由相关人土讨论的结果,决定让拓哉住到横滨的儿童养护中心。
养护中心来迎接的那天下着细雨,拓哉整理好仪容,由市立儿童谘询所的女职员陪他坐在大厅沙发上。华穗留下来的行李整理成一袋,由谘询所的职员拿着。
冈嶋一直站在柜台。自从一起洗温泉以来,就几乎没有和拓哉见面,确认他在宿舍里很乖、受到大家细心的照顾也就安心了。他决定不刻意去跟他见面。
会很不自然吗?去探望的话会不会很奇怪呢?
他不下数次这么问自己,但结果还是没去。
拓哉现在在想些什么呢,他不发一语地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这时候正门口停了一辆老旧的TOYOTAA,雨刷缓缓摆动着。两个大人从车上下来,是一对脸上义务性地浮现亲切笑容的中年男女。
“看、他们来接你了。”
谘询所的女性说道,催促着拓哉。拓哉一脸无趣地从沙发上咚的一声站了起来,谘询所的职员低头看他、用手帕擦拭眼睛周围。
这时候拓哉突然看着冈嶋,眼睛张得大大地看着冈嶋。那是彷佛眼泪就要流下来似的眼睛。冈嶋一沉默地向他微微点头,拓哉表情变得失望,乖乖地让大人牵着手走向那辆A。纪子还有其他几个女服务生围在旁边紧紧跟随,每个人都在哭,旅馆老板秃了的头很有礼貌地向官员们鞠躬打招呼,然后对拓哉不知说了什么、跟他握手。
拓哉坐进车里,车子马上发动。正面排列着老板和女服务生们,另外还有众集到一旁的职员们,或挥手、或鞠躬示意。
冈嶋从远处的柜台目睹这一切经过。那天在露天温泉里尽情欢笑的拓哉脸庞再次浮现眼前。
冈嶋咬紧嘴唇,总算是让自己忍住不哭出声,但是双眉抽动、眼泪决堤,他一边不停地擦拭泪水、一边目送远去的A。
——带小孩的客人完——
持续勃起
奥田英朗 著
黄瑾瑜 译
作者简介:
《持续勃起》作者奥田英朗,1959年出生于岐阜市。学历不详。当过杂志编辑后在广告公司上班,撰写广告文稿。1990年出版散文集《B型陈情团》。1997年8月发表第一长篇小说《铀燃烧炉树林》而登龙文坛。本书内容是披头四的约翰,于1977年夏天,与妻子在日本度假这段时期为背景,作者以丰富的想像力写成的虚构小说。
作者假设约翰这段时间,患了严重的便秘,因此引起幻想症——过去的亡魂不断造访。是一部充满幽默及才华的小说,却不受到读书界注目。
但,2年后发表的第二长篇《最恶》,即受到评论家赞赏。故事是写三个失意的主角——善良的铁工厂社长川谷信次郎、吸毒的堕落青年野村和也、被性骚扰的银行员藤崎绿,如何被迫害,而互不相识的3人如何相识,最后他们如何去复仇,作者替读者准备了意外的收尾。是一部犯罪小说的杰作。
所谓“犯罪小说”,原则上作者站在犯罪者立场撰写故事。作案的方法越离奇越容易得到读者的喝采,这类小说少具推理及解谜要素。
由此,《最恶》在两种推理小说好书排行榜被提名,第一种是在《周刊文春》主办的“1999年杰作推理小说好书10种”获得第9名。第二种是在宝岛社主办的“日本推理小说了不起,200?0年版”获得第7名。在这种隋况下,《最恶》成为畅销书,奥田英朗由此确立了作家地位。成为21世纪最受期待的作家之一。
今年3月,奥田英朗发表了第三长篇——《邪魔》,也是一部犯罪小说,内容写为了维持自己的幸福,愿意牺牲一切的犯罪者故事。
《持续勃起》是与上述3长篇,完全不同倾向的黑色幽默小说。
35岁的主角田口哲也,3年前与佐代子离婚,现在单身。有一天早晨,当他梦到与佐代子欢爱的梦时,被闹钟吵醒,男根勃起想到厕所尿尿,因不小心滑倒,堆于床边的书倒下来,正好压在勃起的阴根上,阴根却未萎缩反而持续勃起。于是勃起的男根成为本篇主角,到处引起啼笑皆非的小故事。
01
“镇静剂也不行吗?”年轻医生双手交抱,无力地喃喃自语:“我们医院以前没有这种病例。”说完,眼神飘向远方,发出小小的叹息。
护士们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充满好奇地竖耳听着,他知道护士们的眼神,正隐隐约约地往他这里飘过来,正在偷窥着可怜患者的胯下。
田口哲也心情低落,用衬衫的下摆,盖住自己隆起的性器官,其实,太过硬挺了,根本没办法全部盖住。
“根据文献记载,这似乎叫做持续勃起症或是阴茎强直症,这种症状,在战后的医学界中,只有数十个病例的报告。”
医师的话,令哲也更加沮丧,只是令他更了解事态的严重性而已。
“这种症状,没有治疗的方法。但是,也不是不治之症,记录中,勃起时间最长的,是180天。”
“180天?”他不禁失声喊出来。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差点就从凳子上掉下来。
“但是,目前不会有实际上的伤害。”医师安慰他似地说。
“一直勃起很痛的!”哲也痛苦地倾诉着。
“最取好不要让阴部紧绷,内裤就穿四角平口裤,长裤最好也尽量穿宽松的。”
“那会很明显吧?每天要去上班耶!”
“那就不要脱掉外套。”
“夏天耶!这样太不自然了。”
“可是,田口先生,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啊!”
医师皱着八字眉,困惑地说。看到他的表情,哲也感到更加绝望。
前天早上,他作了个春梦。梦里他与分手的妻子佐代子复合,两个人在梦里做爱。哲也面对流着眼泪认错、请求原谅的佐代子,感到情欲高涨。看到她红红的脸,更觉得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做爱的过程,真实得不像梦,他的皮肤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佐代子的体温。
闹钟将他拉回现实中,突然,他陷入对自己厌恶的情绪里。又作那种梦了,难道还依恋不舍吗?都已经分手了3年的女人……。他的手往胯下伸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性器官还像青竹似耸立着,挺拔坚硬有如十几岁的时候。
然后,当他下了床,走向厕所的时候,在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被地板上的杂志绊倒。手这时候碰到书架,正巧堆在书架上的广辞苑就跟着掉了下来,厚重的字典刚好命中倒在地上的哲也的胯下。
一阵令人昏死的痛楚袭来,他蜷曲在地板上好一会儿,还流下泪水,也许流泪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惨状。那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35岁男人的现状。
小便完,他咬着早餐的土司。身体的中心部位,感觉到怪怪的,不期然间往下一看,性器还是勃起的。他皱着眉头,已经没有淫乱的想像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通勤电车里面,也还是勃起着。任何人来看,都清楚知道胯下的坚挺。他扣上外套妁钮扣,用公事包遮住那个部位。他很怕被当作色狼,小心避免跟女性乘客比邻而坐。
到达公司,开始工作了,性器还是没有消下来。这种事情当然是第一次发生,他感到非常不安。
哲也走到厕所,进入个人隔间的厕所里试着自慰。他在脑子里面,反刍着今天早上的梦,3分钟左右就射精了。他一直注视着性器,却还是勃起着,而且,还感受到痛楚,那是一种从海绵体深处,蔓延开来的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他用混乱的脑子,拼命地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下午,无边的恐惧迎面袭来,他无法工作,行人跟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往下看,却只是让自己心情更加低落。不用说,这是异常的状态,小弟弟会一直这样勃起吗?这么一想,他感到坐立不安。他向部长请假,说是身体不舒服,提早下班。因为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吧?部长很担心哲也的健康。
一回到公寓,立刻到浴室冲水。他把毛巾浸泡在冷水里面,做局部冰敷。可是,还是一样勃起,他害怕到紧张的地步,连食物都吞不下去了。
如果一个晚上后就好了的话……他抱着祈祷般的心情,过了无眠的一夜。但是,状况还是没有改变,小弟弟根本不管老大哥的担心,还是精力充沛。
他毫不犹豫地去敲医院的门,他前往位于上班途中那家“伊良部综合医院”的泌尿科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为他看诊的年轻医生,一开始认为是威而刚摄取过量所致,而且坚信不移,就算哲也否认,他还是勉强推测说“会不会是磨碎混入饮料中呢?”。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况的。最近哲也的晚餐,都是吃便利商店的便当,配上保特瓶装的茶而已。
一明白非药物作用之后,医师表情严肃,拿了拍立得照相机过来。只说了一句“啊!我不会拍你的脸的”,也没征求同意,就开始拍起哲也的胯下。然后,打了镇静剂,作为暂时的处置方式,就叫他回去了。
“因为血液不断送进去,而造成自律神经系统的问题吧!”医师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阳痿的相反吗?那么就不是功能的问题,很可能是心因性的了……”
“请问,我可以把裤子穿上了吗?”
哲也一问,医师心神恍惚地回答“啊!请穿上”,并在病例表上快速地写着。
“我晚上睡下着。”
“应该是吧!”
“也没有食欲。”
“我了解,在精神上也很难受吧!”就在这么说的时候,医师注视着虚空一会儿,用笔搔着头,重新面向哲也说:“要不要去本院的神经科看一下呢?”
这实在是个无法立刻回答的问题。
“就在地下室。”他这么说着,指着下方:“我觉得从各个角度来诊察也不错。神经科的下药方式也会不同。对了!就这么办吧!”
他已经不看哲也的眼睛了,感觉上像是擅自作了决定一样。想把麻烦的病人推给别人吗?哲也叹气了,不过,也好。现在已经处于狗急跳墙的心境了,要是有人向他推荐祈祷师的话,他也会准备前往的。
哲也走出泌尿科,一步步走下医院的楼梯,朝地下室走去。那里整个气氛为之一变,有种后台的气息。走廊上堆放着瓦楞纸箱,是自己心情不好吗?总觉得连照明都暗了起来。他找到“神经科”的牌子,带着不安的心情敲了门。
里面响起高亢的声音说“请进”,令人感到好像走错地方似的。他轻轻地打开门,一走进里面,看到一个圆圆胖胖,皮肤白晰,大概还不到40岁左右的医师,面带微笑坐在里面。
“我看到病历了,阴茎强直症。据说总是维持战斗状态。”
医生露出牙龈笑着,向他招手,让他坐在凳子上。
“这种事情,不可以想得太严重。要是让那些因为勃起不全而烦恼的人来看,这可是多令人羡慕的事情啊!我最近勃起的状况也不太好咧!啊哈哈哈!”
他看着医师的脸,突然表现出这么亲密的态度,令他感到困惑。这是他第一次到神经科来,像这样让患者放松心情,也是治疗的一环吧?
“阳痿这种病,追根究底是来自于缺乏自信,所以,你的状况应该是相反,就是对自己非常有自信吧!就像在向大家宣告,随你放马过来我都不怕似的。开玩笑的啦!啊哈哈哈!”
他找不到回应的话,看着医师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是经营者的亲戚吧!
“先让我看一下吧!”
在医师的催促下,他脱下长裤与内裤,一位有点娇媚的年轻护士,就在旁边,射出毫不客气的眼神。即使眼神跟他相遇,表情也毫不改变。
“喔喔!”伊良部探出身子,用中指轻弹着哲也隆起的小弟弟,使他忍小住缩了缩身子。“没有贫血吗?”
他不懂这问题的意思。
“我是说,会不会血都集中在这里,没有流到头部啦!”
“不,这种事情倒是没……”
“我开玩笑的啦!啊哈哈哈!”伊良部毫无顾虑地笑着。
哲也内心不愉快的感觉,越来越强。自己是不是正受到嘲弄呢?我可是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啊!
“那么色情的妄想,从什么时候持续到现在?”伊良部问。
“啊?”
“色情方面的妄想,应该占据了你整个脑子吧?”
这个男人在讲什么啊?
“常常有这种人啊!有的人整天24小时都会想着自己遭人追赶,或是有人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就会浮现自己家里烧起来的光景,不敢走到外面去。这全是强迫神经症。你也是这样,就是脑子里面,总有个美女在追你。嘿嘿。”
“不是。”哲也语气强硬地说,但是,有一刹那间,佐代子的脸浮现眼前。
“我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意思。”
“我都说不是了啊!”他实在有点生气了。
“真的不是?”
“对啦!第一,就算想色情的事情,一直持续勃起,也不正常吧?”
“嗯!你这么说也对啦!”
医师看着病历,似乎不太赞同他的看法。短暂的沉默后,伊良部露出认真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要求哲也也站起来,他虽然有点讶异,却还是顺从指示。
“田口先生,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伊良部道歉着。伊良部的膝盖,用力往哲也的胯下撞去。他知道膝盖撞到他的胯下了,一阵激烈的痛苦,使得眼前景象一片扭曲,哲也当场倒下。痛的有如有人拿着铁锤,从后侧往头盖骨用力打下去一样。
“你做甚……”他发不出声音了。
“怎么样?缩回去了吗?我只是想给它一点刺激。”
伊良部若无其事地说。
“这、这……”愤怒猛然涌了上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全身都在冒汗。
“因为是外界的撞击造成这个状况的,所以我想,给予同样的撞击,会不会就好了呢?”
原来如此,这也是有道理。……在愤怒与痛苦中,不禁这么想。这是因为哲也变软弱的关系吧!
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在凳子上坐下。放开按着胯下的手,与伊良部两个人往胯下看去。
还是勃起着。
“不行吗?”伊良部沮丧地说。
“突然这样,太过份了吧!”他额头发红,郑重抗议。
“这总不能预告吧!”伊良部一点都没有做了坏事的样子:“而且,不管是外在或内在,冲击疗法,都是最有效的方法。”
“就算是也不能……”
“就像打影像不清楚的电视一样,应该扣住的东西,因为某种因素脱落了,后来又恢复正常,这种事情常有。”
可恶!这样说有说服力吗?没有吧?
“田口先生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牵挂呢?”
“你是指什么?”
“烦恼、挂心、担心的事情。”
医生这么一说,又浮现出佐代子的脸。不,不可能的。
“是否盗用公司公款呢?”
“啊?”
“还是车子撞人后逃逸?”
他正面看苦伊良部的脸,下颚两侧的肉都跑出来了。
“想不到可能有关的事情吗?”
“不可能有这类的事吧!”
“人类的身体,比宇宙还要不可思议,所以,不要想太多也是一个办法啦!”
他想回家了,这个医生的脑袋绝对有问题。
“总之先打支针吧?”伊良部说。
“不,因为我在泌尿科打了针也没效。”他用平和的眼神拒绝。
“喂!真由美。”可是,伊良部不理会他,向护士下令准备注射。
“别这么说,定期给药,是很重要的。”
医师对着名叫真由美的护士便了个眼色,穿着白衣的胸部大开着。丰满的胸部与中间的谷沟,清晰可见。
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还是先打个针看看吧?泌尿科的医生也说过,神经科的给药方式是不同的。
他把手放在注射台,甚至可以看到护士的半罩杯式胸罩了。胯下痛了起来,针一刺下去,伊良部把脸凑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鼻孔。
这些人……奇妙的体验,甚至连现实的感觉都变得越来越淡了。
“这一阵子请你都要来复诊。”伊良部晃动着肚子说。
是吗?他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了,哲也默默地点头,算了,反正不管去哪家医院,看到“阴茎强直症”这种怪病,大家只会觉得稀奇而已。
到公司迟到了,哲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是中等规模的商事公司,现在他的工作,是食品公司的销售战略。他的职位是主任,也肩负着责任。他面对着电脑,将消费者问卷调查的资料打进去,但是,却一点也没办法集中精神,他没办法不去注意胯下。
这时候,他脑中突然浮现伊良部说的话。你心里是否有什么牵挂呢?他不愿意去想,可是,意念就是朝佐代子飞去。与公司同事外遇的妻子,低头说对不起走出家门的妻子,现在正与外遇男子过着新的婚姻生活。
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好像要挥开杂念似的。被人这么一问,不管是谁,都会想到一、二件事情的。哪里还有没烦脑的现代人呢?
他点起香菸,茫然地看着烟。
但是,这件事肇始于佐代子的梦,这也是事实。仔细想想,这三年来,佐代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晚上在床上,一想到佐代子现在正被新丈夫抱着,就感到闷闷不乐。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二次了。他渐渐地开始尽量不去看佐代子所居住的方向。
虽然有恨,但是对自己的厌恶比恨更强烈。哲也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只一句“再见”就把妻子送出门了。因为他死命地要保住自己的面子。
胯下又开始痛了起来,他的脸不禁扭曲了。
“田口先生,你怎么了吗?”坐对面位子的总务小绿问他。
“没什么。”他假装平静。
“你不脱掉外套吗?还连钮扣都扣着。”
“因为我有点冷。”
“真奇怪,好像怕冷的女人喔!”她露出白色的牙齿笑着。
怕冷吗,对了!买个盖膝盖的毯子吧?哲也弯身向前,忍耐着痛楚。
总之,必须继续掩饰住裤子的硬挺处,要是周围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的话,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不安的心情,在心里持续升高,只能不断地叹气了。
02
第二天,又去了伊良部综合医院的神经科。早上,一看到隆起的性器,就感到一阵按捺不住的不安。他不想一个人面对问题,很想找个人说话,随便什么人都好。
今天一去,就被打了针。也清楚地参观了真由美那位护士胸前的山谷,她穿的是一件透明的胸罩。看来这位护士,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
“有没有什么可以排遗心情的嗜好呢?”坐在椅子上面对面,伊良部问。
“没什么特别的。”
“良好的血液循环是很重要的,做点运动什么的是不错的。”
“不行啦!很痛的!”
哲也把手放到胯下,事实上,自从持续勃起之后,连走路都很困难了。光是跑上车站的楼梯,都会感到激烈的痛楚。
一这么说完,伊良部边喝着茶边说:“身体拒绝血液循环吧!”
“形成让血液聚集在性器官上的回路,却忘了有其他的循环方式,就像唱片不断在同一个地方转,不断演奏一样。”
听来似乎有点道理。“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还是给予刺激最好……”
“我不要。”他当场拒绝。
“心理上的刺激也是可以的。”医生用茶漱着口,正想着该怎么办,就把整口茶都吞下去了。“尝试作一些会让那个地方吓得缩同去的体验之类的。”
“喔?”哲也探出身来。
“我想,如果去撞流氓的宾士车然后逃逸,应该会吓破胆的。”
他全身无力,想着要换家医院。
“或是高空弹跳也不错。”
实在不太想信任他,因为这些事情一定只会增加疼痛的嘛!
“或是迪士尼乐园的云霄飞车?我也会一起去的。”
他没有回答,叹了口气。
“顺便去看花车游行。”
为什么这么悲哀呢?为什么必须跟这种中年男人去游乐园呢?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失陪一下。”伊良部拿起话筒说:“怎么?又是你啊!”
他声音粗暴,隐约可以听到话筒的另一边,是女人的声音。伊良部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谁要付钱啊!你这个烂货!妓女!”伊良部的太阳穴上冒出青筋,开始怒吼。“赡养费3千万?别开玩笑了!你说,凭什么要我付这个金额?凭什么!”
哲也惊讶地看着这情况。
“3个月的婚姻生活,为什么可以要求那么大一笔钱?1个月1千万吗,又没让我做过多少次,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就算高级妓女,也赚不了那么多钱啦!什么?有损你的纪录?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我妈妈生气的很,说害我们伊良部家蒙羞咧!”
伊良部站起来,整个房间回响着很大的声音。
“反正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钱吧?我才要控告你咧!我要请几个一流律师,把你剥个分文不剩。”
伊良部大喊大叫了约5分钟,用力地挂掉电话。“这个笨女人!”他一脸激动地丢下这句话。
“田口先生,你听我说!”
然后,就好像切换开关似的,又恢复温和的口气。哲也差点就从凳子上掉下来,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也才结婚没多久的女人,真是乱来的家伙,竟然来要求赡养费。”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不禁往后退。
“那是因为我妈妈说,我也该娶个老婆了,所以,去参加了医生与一流企业的上班族女性或是良好家庭出身、擅于理家的女性聚集的相亲派对。在那里,有个女人来追求我。”会有女人想追求你?这句话冒到喉咙,差点说出来。“对方很有意愿,所以,很快就结婚了。但是,一开始生活之后,就抱怨什么嗜好不同啦、价值观不一样啦,又加上跟我妈妈不来,3个月就回娘家了。你不觉得她这样很任性吗?”
“是、是啊!”无可奈何地回应着。
“我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结果她却突然请了律师,说要离婚,就要付她赡养费,而且是3千万。”
“这太过分了吧?”
“过分吧?我也不过是让她穿上水手服而已。”
“啊?”
“角色扮演这种事情,每一家都做过吧?”
“这……”
“还连别在饭上面挤美奶滋等等这些小事都说。”
“在饭上面挤美奶滋……?”
“我真是惹到一个过分的女人了。”伊良部闹脾气似地嘟着嘴唇。
“田口先生,你单身?”
“啊!是的。”
“那真好,可别结婚啊!”
说着伊良部抓着胖胖的脖子,眼神一与哲也相遇,就露出牙龈笑着。
突然,他的视线看到胸前名牌上“医学博上”这几个字,不禁在心里面喃喃自语地说,这个国家的博士学位是怎么给的啊?
伊良部是他到目前为止从没遇过的怪人中的怪人。他一定没有烦恼吧?他总是照着自己的欲望行动,喊叫,笑。就像5岁的小孩没有烦恼一样。
哲也只有羡慕的份。至少,这个男人不会像他一样烦恼忧愁。
看来他也有妻子跑掉的过去,与自己有相同的遭遇,可是,为什么结果会这么不同呢?
途中,他在百货公司买了盖膝用毯之后才去上班。他在桌子上打开毯子,引来女性员工们好奇的目光。“这是奖品得到的啦!不用就浪费了。”他笑着掩饰, 4f46." >但是,却只是使得脸颊变得僵硬紧绷。
即使开始工作了,伊良部的事情还是残留在他脑中。他一边面对着电脑,早上的事情,就一边在脑子里复活。
烂女人,妓女……。伊良部在电话里这么怒吼着。那是他说不出来的话,是他极力忍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
知道佐代子有外遇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困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拼命地想。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一听到妻了的告白,怒气才不断地涌上来。但是,当时却也开始掺杂着其他的情绪。
他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更妻惨了,被贴上老婆被人睡去的男人标签,是他的自尊所无法容许的。当然,多少有点愤怒。他说,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快给我出去,但是,却不让情绪爆发。他拼命想保住面子,向周围的人谎称“有很多合不来的地方”。
其实他很想连对方那个男的一起痛打一顿,大骂一场。像伊良部那样,冒着青筋喊着“你这烂女人,妓女”。
大概自己是个太重面子的人了,害怕失去控制。
内线电话响了,一接电话,是营业部女社员打来的。
“铃木食品的消费者问卷调查结果好了吗?”
“咦?那不是下个礼拜要的吗?”
“咦?是今天啦!我本来想等一下拿去给对方的。”
“不对啦!是下个礼拜啦!”
“不可能的。”那是一种冷漠的口气。“那不然田口先生你打电话给对方好吗?告诉他们是下个礼拜。”
“咦?我吗?”
“那就拜讬罗!”没给他反驳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哪有这样的啊!他心里恨恨地说。为什么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就可以对他这样讲话啊!如果是男性社员的话,他早就大吼了。
这时候,胯下一阵痛,他不禁屈身向前。
现在开始做还不迟,打内线去骂骂她吧?跟她说,是你们弄错了,你们去处理。
……算了吧!他停下伸出去的手,重新想着。以后还必须一起工作,他不想把关系弄僵。而且,事后女人都很麻烦,跟一个人为敌,就等于是跟全体女人为敌..一样。
哲也放弃了,打电话给客户。负责人虽然同意了,他却觉得向人低头的自己很可怜。
痛楚更加激烈。性器更加激烈地压迫着裤子。想去厕所,大意地一站起来,盖膝盖的毯子立刻掉落。有如互相呼应似的,坐对面的小绿正好抬起头来,她的视线倾注在哲也的胯下。他想,被看到了。
他慌忙离开现场,挺直背脊就会很痛,所以他弯着腰走着。他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整个脸汗水直流。
他快步走过走廊,女子社员们让开路,自己的样子一定非比寻常吧!
进入个别的厕所里面,他脱下裤子,性器红肿充血,朝上耸立直抵肚脐。痛感越来越强烈,哲也咬牙忍耐着。
自己患了意想不到的怪病,这种病,也不能跟朋友商量。在消下去以前,也不能陕意地与人交往。
医生说,这不是不治之症。但是,也不保证会治好。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很想大叫救命。
然后,他注视着自己冒着青筋的性器,想到一件事情。
性器在愤怒。就好像很气主人不生气似的……。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不坦率地让血气直冲脑门,所以这些血才会转到性器上呢?因为额头不冒青筋,所以,它才取而代之地站立着呢?这种想法,在脑中急速膨胀起来。
他什么也没办法对佐代子说,甚至没有粗声粗气地对外遇的妻子说话。
刚才也是一样,被一个有点嚣张、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社员任意玩弄。他并不是胆小,只是如果对方是男人,要他怎么说他都说得出来。但是,自己面对女人时,似乎扮演温柔理性的男人,扮演得过头了。
去骂骂佐代子吧?骂她烂女人,妓女!顺便甩她一记耳光也好。他听人说过,知道她住哪里,也知道她还在以前的公司工作。
他坐在马桶上,大大地叹了口气,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
不管怎么做,都太迟了吧,都过了3年了。
对方会觉得莫名其妙吧?搞不好还会报警处理,被周围的人知道,还会被当作笑柄。
他背靠着水箱,闭上眼睛。
不,这种理性是多馀的。因为过度压抑感情,自己的性器才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确信。阴茎强直症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不让情绪爆发的关系。
决定了,要去骂骂佐代子,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跪地道歉。
我有权利这么做的,我一点错都没有。
他一站起来,性器就感到强烈的痛楚。他想蹲下来,额头却撞到墙壁。
银粉在他的视线中纷飞,哲也下定决心了,绝对要她道歉。
没有加班,准时下了班。佐代子居住的那条私铁沿线的街道,是女性杂志也经常报导作专辑的热门区域。
他走出车站的剪票口,年轻女孩的身影引人注目。这里没有像家庭主妇似的人,每个人都穿着漂亮时髦的服装,看起来似乎全都在享受着下班时光。
他从两人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佐代子买了紧邻公园的新公寓。他在车站前面的派出所借看过地图,确认了公园的位置。只要周围有全新的建筑物,应该就是佐代子的住处。
走了5分钟左右,马上就发现了。那是一栋灰色外墙的时髦公寓,窗户上点着几盏高雅的白热灯,从外面就可以轻易地想像出,居民们美好的生活状况。夫妻两个人都工作的话,在金钱上也会很充裕吧!
哲也住在租来的老旧公寓里面,要买房子的话,也是可以买的,但是,他却没有买房子的念头。现在的哲也,根本不想为将来做计画。
在入口处,确认房间号码。门牌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佐代子的姓已经不是“田口”,而是新男人的姓。
落寞感涌了上来,令他心头一紧。
他往信箱里看,里面有几封.DM之类的东西。似乎还没回家,哲也走到对面的公园里面,坐在一张可以监视公寓的长条椅子上。
他打算要等上好几个小时,专心注视着行人。
一等佐代子出现,就要去挡在她面前。
“嗨!好久不见,有些话忘了对你说。”他要用冷漠的眼神这么说,然后赏她一个耳光。佐代子当然会很惊讶吧?她应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个时候,就要骂她是烂女人,妓女。
他抽了好几根香菸,到自动贩卖机去买果汁,好解喉咙的渴。
不过,打耳光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呢?这会是暴力,万一报警处理,在公司也会发生问题,他不断地想着。
向她吐口水吧?这样不会有实际伤害,侮辱轻视的效果也很大。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深呼吸。
不,只用说的就好了吧?因为佐代子本来就很内疚了。光是看到他出现,应该就会很害怕才对。增加各种骂人的话来代替动作吧!不是人、淫荡的女人、不会做菜。过去一直没说,其实你做的味噌汤都太咸了。
看着手表,已经到了晚上8点了。
这时候,出现脚步声。他将视线移过去,路的另一边,在街灯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女人的脸。
他一看就知道是佐代子了,但是,她身边有男人。
啊!对喔!她跟新任丈夫是同一家公司的。时间如果配合得上,当然就一起回家了。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哲也离开长条椅子,躲在树后。他不自觉就这么做了,他心跳得很快,可是,心情却越来越冷。他悄悄探出脸去。
佐代子快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两人相距应该有十几公尺,可是,他却能感受到佐代子脸颊的柔软。
她变漂亮了,比3年前还漂亮。那是一张充满幸福的女人的侧面,她与丈夫交谈着,笑着。
好配的一对,虽然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不过看来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
两人手牵着手。
看到他们十指交缠,哲也才回过神来。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竟然晚了3年,才要来骂前任妻子,蠢也要有个限度吧!难道连脑袋都出问题了吗?
二人渐渐消失在公寓里。
哲也被眼前的情景与自己的愚蠢击垮了。
03
去伊良部综合医院就诊,已经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了。一方面是期待着,看看每天打针,会不会终于有了效果,另一方面,也强烈地想藉此慰藉自己的孤独。谈话对象,就只有伊良部了。
他向公司伪称正在接受红外线治疗,略向前弯的走路习惯、不自然的盖膝盖的毯子,也都用这个藉口瞒过了公司。
看到佐代子那个晚上,他把收在抽屉里面的佐代子的照片,拿到厨房烧掉。过去一直藉口说,照片上也有自己,所以不烧。现在,趁势处理掉。
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之后,郁闷就会一扫而空,只是倍加难过而已,知道了男人的长相,这一次想像就变得更具体了。
“田口先生,走啦!我们去迪士尼乐园。”
伊良部根本不知道哲也的心情,还是那么开朗。
“大雷山之类的,应该可以拿来作为刺激疗法的。”
只是你想去而已吧!他有一股想对伊良部怒吼的冲动。另一方面,他也很羡慕这个男人的不按牌理出牌。这男人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一定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沉吧?
“那么丰岛围的水上警察呢?”
“以我现在的状态,没办法穿泳裤吧!”
“对喔!可能会被当作是变态。”
他感到可笑,可笑到甚至不想反驳了。
“不过,我有件事情想拜讬田口先生。”
伊良部搔着头说。头皮屑细雪纷纷地飘落地板。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有个女人,我正在跟她谈离婚的事情吗,田口先生,你可不可以去跟那女的搭讪,然后带她去旅馆呢?”
哲也皱起眉头。
“放心、放心!那女人轻浮的很,只要说你是医生去接近她,她一定会摇着尾巴示好跟你走的。”这一次他挖着鼻子说:“谈判的时候,我也想要有利的条件。我会跟踪,偷拍你们约会的现场。”
“你开玩笑吧?”哲也不可置信地问。
“不。”他用白衣擦拭着手指说:“这种事情,很难拜讬人。”
你现在不就在拜讬我了吗?而且,还是拜讬我这个患者。伊良部拿出女人照片给他看,那是位美女,美的甚至参加选美比赛都不足为奇的美女。光是跟这样的美女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就要觉得感激了。他差点这样说出来。
“田口先生,拜讬啦!”
“不行。”他慌忙地摇头。
“人生就需要刺激。每天只往来于公司跟自己家,这太无趣了吧?普通的病,最好是好好地静养,但是,我想你的病,必须反过来。书上也写说,刺激或变化,对阴茎强直症很有效果。”
有点分寸吧。谁会相信啊?
“当然,我会给你谢礼的。经费是10万,成功的话,我付你30万,看诊费全免。”
这男人,真的是医生吗?
讨论了半天,他还是拒绝了。如果伊良部站在他的立场上的话,绝对小会轻易放过佐代子的吧?也一定会偷袭对方那个男的。
前一天晚上的情景,烙印在眼前。本来就已经睡不着了,现在更是遭到睡眠抛弃了。
“没办法了,我只好去上野公园,雇用淫乱的人吧!”
他只有羡慕伊良部神经这么大条了。
他到公司去,还是像平常一样,用盖膝盖的毯子,盖住下腹部。他不期然地往前看去,知道小绿在向其他女性社员使眼色。
注意到哲也的视线,大家一起把目光移开。
刹那问,他脸热了起来。看来似乎在说他什么,这也难怪。最近自己都尽量不离开座位,而且,站起来的时候,都会穿上外套,扣上扣子之后,才慢慢地站起来。而且,也不跟别人一起吃午餐,都是等全部的人出去之后,哲也才悄悄地去买面包。
阴茎持续勃起的事情,被大家发现了吗?他敲着电脑键盘的指头,微微地颤抖着。如果真的被发现了,那么他已经没脸继续留在这个公司了。
干脆自己向大家公布吧?愚蠢!这才是一生的耻辱,公司是很容易产生传说的。
部长找他,他的腰部还卷着盖膝盖的毯子,就往部长那里去了。
“你干什么?刚从苏格兰回来吗?”
“啊!不是!我……”他发现到自己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说。
“算了,明天跟后天,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工作吗?”
“没特别的事。”
“既然这样,我们邀请零售业者去伊豆温泉旅行,突然人数不够,你也一起去充人数吧!”
“温泉,是吗?”他感到晕眩。
“这是很重要的应酬,不能交给年轻人去做。我们公司局长也会参加,需要你这种老经验的人。”
“对不起,我腰痛很严重……”他手摸着腰,露出扭曲的脸。
“喔喔!这你就太走运了,这一次的温泉,听说对腰痛很有效。你就好好地去泡温泉,与百货公司的进货部长们好好谈出生意吧!”
他眼前一片黑暗,持续勃起的状态下,要是去温泉旅行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光是想,就让他快昏倒了。而且,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走到没人的会议室,打电话给伊良部,立刻说明事情。
“如果感冒呢?我可以帮你写诊断书。”伊良部悠闲的声音。
“不行,这样上司们会看不起我,说我自我管理不佳。”
“那么泻肚子呢?日本脑炎也可以。”
“这样的话,会上报纸吧?有没有缓和症状的方法呢?可以弄成半勃起状态的药之类的?”
“没有啊!”话筒的另一边,还听到打哈欠的声音。“你拒绝就好了啊?说你不想去。”
“喂!公司不是一个能说一句‘不想去’就算了的地方。”
“嗯!真辛苦。”
电话挂断了。找伊良部商量的自己,真是愚蠢。
胯下又开始痛起来了,为什么自己必须遭遇这种事情呢?干脆弄成不举,他不知道会有多感激咧!
结果,还没想到任何办法,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当然,他连阖眼都没有。昨晚甚至还想到失踪,大概全国不断发生的失踪事件,有一大半都是基于这种烂理由吧!
他忍着痛,内裤决定穿紧身内裤,内裤里面还有游泳用的护带内裤。他稍微烦恼了一下,是要朝上或朝旁边,最后朝上面收好。像袋鼠小孩似地露出头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一点也不想采取过于勉强的姿势。
他们搭乘豪华游览车抵达伊豆,第一个难关是高尔夫。面对局长,他说不出“腰痛”这种谎话。“我们公司的田口,很会打高尔夫喔。”因为局长先这样介绍他。“那我们就来上个课吧!哈哈哈!”肤色很有光泽的爸爸们,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洞。他咬紧牙关,打出第一杆。是因为放了多馀的力道吗?球飞向森林里面,打出去之后,感到强烈的疼痛。
第二球,球打进沙坑障碍区。他保持前弯的姿势,小跑步穿越果岭,全身已经在冒汗了。因为光是移动身体,性器就会刺痛。
第二洞、第二洞。同一组的客户们,开始露出困惑的表情。打的好的只有推杆。哲也左左右右跑来跑上,不断地说“对不起”。根本已经无暇他顾了,没办法陪客户聊天。
“田口先生,你慢慢打没关系的。”
“不,快点结束吧!”
对方为他着想,他却冷漠地回答,这使他更加焦急,小组荡漾着扫兴的气氛。
在休息区里,局长那一组追上来,责备他的服装。
“喂!田口,太没礼貌了,衬衫塞进去里面。”
哲也把运动衫放在裤子外面。不这么做的话,胯下的坚挺就会露出来。
“这是现在流行的。”
“流行?你啊!高尔夫的礼仪是很重要的。”
“不,我还是要穿这样。”
局长的表情僵硬了,避免与哲也的眼神交会,朝下一洞走去。没办法想那么多了,哲也脑子里只想着怎么逃出这里。
结果,成绩很凄惨,一起打球的客户们很少说话,在俱乐部里面也与哲也保持距离,很明显的,这样根本无法接待客户。
“喂!田口。”局长来到他身边,小声地说:“你在干什么?不理客人吗?”
“我累了。”
“开什么玩笑!”局长眼睛往上吊说:“在旅馆里面,要好好接待他们。至少洗澡的时候要帮他们洗背。”
“我有点感冒。”
“不行,要是你不好好做,回去之后,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很想逃出去,如果现在逃走,会怎么样呢?就算不被开除,也一定会受到相当的处分的。不过,无所谓,总比在公共浴池里面,被人看到持续勃起的阴茎好的多。
为什么不在昨天就拒绝呢?即使会被部长盯,但是,如果能够毅然拒绝就好了。就因为个性太随和了,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也因为随和的个性,哲也没有逃走,还抵达了旅馆。大家分散到各个房间,换上浴衣前往大浴场。
哲也让同一个房间的客人先走,一个人悄悄地试套上浴衣。不行,太过显眼了。他放弃浴衣,换上自己带来的牛仔裤,他用力拉扯把浴衣袖子扯破,他想用“因为浴衣破了”这种很难说得过去的藉口。
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浴池。绝对不能进去,不能裸体,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内线电话响了,一接起来,是局长。
“你在干什么?快点来啦!你竟然放着你负责的客人不管,吉田跟山本,都在帮自己负责的客人擦背了,你想让我丢脸吗?”
他用发抖的声音回答:“我马上去。”
他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大的危机。小时候,在夏令营尿床的时候,也没这么困扰,当时只要哭就好了。
他以笨拙的步伐走在走廊里面,除了一个地方之外,其他地方都失去了血气。
他站在电梯前面,突然,往旁边一看,有个红色按钮,是紧急按钮。
他心跳加快,要按吗?如果按下去,就可以解决眼前的危机。
就好像有人在操纵他似的,他伸出手指,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打破了塑胶盖,按下那个按钮。
尖锐的铃声在旅馆内响起,哲也反弹似地离开那里,跑下楼梯,忘了胯下的痛,还大喊:“火灾!火灾!”
他觉得似乎了解犯罪者的心情了,他们为了隐瞒小小的谎言,而犯下了大罪。
接待旅行变得很狼狈,因为警铃而慌张的客人们,赤裸地冲到外面。中年男人的裸体,就暴露在路人或看热闹的人面前,似乎哲也不该喊那句“火灾”,使得旅馆方面立刻通报了119,来了好几辆消防车、云梯车。
旅馆方面不断鞠躬,向消防队与客人道歉,并没有去找犯人。因为旅馆方面也推测,可能是客人做的,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哲也夹杂在人群中,若无其事地看着情况。他又了解了另一个犯罪心理,人,为了隐瞒自己的罪,是可以装傻的。
骚动平静下来之后,大家又重新进入浴场。但是,到了这侗时候,连局长也忘了哲也了,没有喊他。哲也在房间里面抽着烟。
晚了1个小时才开始的宴会,无可无不可地进行着。一喝了酒,气氛就热闹起来,陪酒女郎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面。
哲也只向负责的客人倒酒,尽量不跟局长的眼神相遇。人事部给他的考绩,一定会很差吧?不过,都无所谓了,跟胯下的烦脑比起来,一切都不算什么。
二次会该怎么办呢?结果客人用冷漠的口气说“我们自己去玩”。于是他鞠躬道歉,“说将请款单送到我们公司”。
哲也一个人先睡了,一躺下来看着胯下,小弟弟从紧身内裤里探出头来了。
真是远道而来啊!这句话,从他口中溜了出来。
万不得已的话,就去摩洛哥吧?……虽然只是开玩笑,但是,他的脑子真的连这种事情都想到了。
04
对哲也来讲,公司渐渐变成一个很不舒服的地方了。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避免跟人往来,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围的人,开始觉得哲也怪怪的。同期的人还担心地对他说:“喂!别人都说你整个人都变了。”小绿他们这些女性社员更是疏远他,甚至也不跟他闲聊了。
哲也过着无望与焦虑的日子。晚上也不开电视,在床上看着隆起的小弟弟,甚至渐渐觉得“算了吧!”。他甚至觉悟了,想要认命,从此就这样跟挺立的小弟弟一起活下去。
可是,一到早上,心情又整个跌落谷底。自己才35岁,今后还要恋爱、结婚、生小孩……这个年纪,做这样的人生计画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却患了这种怪病,受到折磨,他被一种令人想大喊的孤独感逼迫着。
昨天晚上,以前认识的女性朋友打电话来。
“最近怎么样呢?”是一通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电话。
“哲也,你要不要再婚呢?”
“一个人比较轻松,对婚姻,我已经怕了。”哲也逞强地说。
“佐代子过得很好喔!”
“是喔!”他假装漠不关心。
“听说她有小孩了,怀孕才3个月。”
“嗯。”
“啊!跟你说也只是徒增你的困扰。”
“不会啦!”
“我们下次要碰面,有甚么话要我转告她吗?”
“没有。”
其实是有的,这个烂女人,妓女。当然,他没说出来就挂了电话。
干什么?我正想把她忘掉,却又来讲什么有小孩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说什么“还觉得工作很有意思”。
自己连一个好的消息都没有。
他越来越讨厌去公司,也就越来越不能不去医院。就连医院的休诊日,他都会想念起伊良部来。伊良部虽然是个奇怪的男人,但是他的奇怪,却也救了>哲也。笨蛋与怪人也具有疗效吗?他越来越觉得,真到万不得已,抛开常识也可以。
这一天,他一走下医院的楼梯,就听到男女争吵的声音,是从神经科的诊疗室传出来的:
他走到门前,就听出男人的声音是伊良部。什么事呢?两人互相大声咒骂。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呢?会是跟女性患者在吵架吗?
有可能。这可是会突然踢他要害的男人,这时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哲也慌忙把手放在门把上,他想,不能不管。
他一打开门,伊良部与年轻女人,正用东西互殴。有东西飞过来,哲也不禁闪开。回头一看,注射器撞到墙壁,碎了。
“你这个丑女人!我要告你结婚诈欺!”伊良部的吼声。
“你说什么?你这变态!我才要告你咧!我要告你在妻子身上加诸精神上的痛苦。”
他看着女人,难道就是她?就是伊良部那位要求赡养费的结婚对象?两人都脸红脖子粗的。
他介入两人中间。“医生,不可以吵架,请冷静点。”
“田口先生,你到一边去。”
“你谁啊?无关的人滚开。”
被巨汉伊良部推开,他一个踉跄,女人也推着他,哲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你的谎话已经揭穿了啦!我雇用征信社去调查过了。什么以前是银行上班族、会做家事的能干女性。其实,你是锦糸町的妓女吧?在那之前,你是龟户的酒女吧!更早以前,你在小岩的Lady's被人嫌得要命吧!我全都知道,你这种人竟然还敢来参加医生的宴会。”
伊良部的话,使女人双唇颤抖。再仔细一看,女人浓妆艳抹,确实是从事特种行业的模样。与上次伊良部给他看的照片,有很大的差别。
“罗唆!你还不是一样?说什么‘要买很多衣服给你’。你买回来的衣服,不是水手服就是灯笼裤,晚上还叫我穿那种衣服?开什么玩笑啊!而且还对妈妈说的话唯命是从。一郎,肚子可别着凉罗!要围腹带喔!而且,40岁的男人竟然还围一条米老鼠的腹带。太蠢了吧?你这个恋童癖and母情结的混蛋!”
这一次换伊良部咬牙切齿了,他双颊的肉摇晃着。
哲也坐在地板上,茫然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双方都有问题,实在不想帮任何一方。
“你说什么?轻浮的女人,伊朗人说过,随便就可以上你了。”
“别雇用什么伊朗人啦!你这卑鄙胆小鬼,你自己来跟我决胜负啊!”
哲也很惊讶,伊良部真的到上野公园去雇用伊朗人吗?
“你的胸部装了矽胶吧?你瞒不过医生的眼睛的。”
“既然你是医生,就先帮你自己的阴茎想想办法吧!”
“你说什么?你这个打呼女人!大方鼻的整形失败了吧?”
“罗唆啦!你这狐臭男!腋下夹个除臭剂吧!”
两个人终于打了起来,互相拉着对方的头发。
“喂!不要使用暴力啦!”哲也再度介入。
“泼妇!流氓!快给我滚回去。”
“胖子!矮冬瓜!钱付来啦!”
“冷静点,好好商量吧!”
突然他看到旁边,平常那位护士,正坐在椅子上看杂志。
“护士小姐,请帮忙劝架。”
护士一脸慵懒地抬起头。
“有什么关系呢?就让他们打吧!”
她双脚交叠,露出大腿。
“怎么这样……”
两个人互相抓着对方的脸,哲也也被抓到。
双方喘着气看着对方,口水乱飞。
“两位请冷静点。”
他被踢开,撞到手肘。
不知道为什么,不太觉得痛。在他们争吵中,哲也想着别的事隋。
他们是解放的,远离理性、社会、常识……
一直自由地活着,活得正像人类这种动物……
如果自己处于相同的状况,恐怕不会像他们这样,表露出自己的感情吧!因为他没有愤怒的能力。
所以,性器代替他愤怒,让情绪爆发出来。
又同到上次的想法。自己的病,是为了要逃离全武行的场面。人要活得更像个人,就需要争吵的经验。
尤其是在这一刹那间,即使他是以第三者的身分介入而已,就有种自己真的活着的感受。
伊良部与女人的打斗,持续了5分钟。女人丢下一句“我要在网路上放风声,说这家医院的继承人是变态”就走出房间。“我也要在网路上,公布你的经历。”伊良部不认输,也反驳她。
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是哲也帮伊良部在他脸上、手腕上涂了红药水之后。
“那女的真过份,听说她以前是当妓女的,为了钱才来接近我。”
这是当然的,否则你要结婚可就难了吧!当然,哲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田口先生,结婚最好慎重一点。”
“其实,我也结过婚,3年前才离婚。”
“嗯!这样啊!”
“是我妻子外遇,简单地讲,就是老婆跟人跑了。”
“这可令人火大了,拿了很多赡养费?”
“没有,一块钱也没拿。”他安静地摇摇头说:“大概是装腔作势吧!其实,我很后悔,不是后悔没拿钱,而是想对她怒吼的情绪,遗留在心里。想骂她烂女人,妓女!”
“你前妻现在在哪里?”
“住在东京,很近。”
“等一下就去吧?我陪你去。”
他看着伊良部,脸上的表情如平常一样温和。
“不了!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公司。”
“那就去公司啊!我也帮你去骂她。”
“这太乱来了啦!改天吧!”
“不行,想到就要马上去做。说‘改天去’的人,是不会去做的。”
他觉得好像在说他自己。“可是,为什么医生您……”
“因为你介入阻止,害我没骂够。”他俯身向前说:“而且,现在我觉得所有女人都是我的敌人。”
伊良部站起来说:“走吧!”
“可是,医生,其他的诊疗……”
“真由美,下午休诊。”
“不会有人来的啦!”护士眼睛看着杂志说。
伊良部拉着他的手,走出医院。他不做抵抗,是因为内心某个地方,也想这么做吧!好像演一场迟了3年的争吵,他想要一吐为快。
他也想看看会变成什么状况,反正日常生活已经乱成一团了。
在后面的停车场里坐上伊良部的保时捷,车上响起粗而大的引擎声。
既然如此,就不顾一切吧。哲也在驾驶座旁的位置上,握紧了拳头。
一到达佐代子的公司,两个人笔直朝接待柜台走去。
“我去叫她出来,医生这个头衔,有很多方便之处。我去威胁她,说附近发生痢疾。”
真想叫这位男人为“大师”了。
他跟伊良部在大厅等着,心跳还真是加快了。3年没有跟她面对面了,其实更紧张的是佐代子。她应该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整张脸都会血气顿失吧!
过没多久,佐代子出现了。一发现哲也,反弹似地抬起头,停下脚步。几秒钟之后,才继续走过来。嘴角静静浮现笑。
“我就觉得是这样,我根本想不出会是什么医院的人。”
好!我要说了!不管别人的眼光了。在公司说,会让佐代子伤害更大。
“上次,你来过我家公寓吧!哲也。”
“啊……”哲也说不出话来。
“我马上就知道了,但是,因为丈夫在场,就假装没发现。你是从公园看我们的吧!”
被发现了吗?他脸热了起来。
“有什么事呢?你是因为我丈夫在,而有所顾虑吧!”
“这……”哲也开始胆怯起来了。
“我也很担心你……不久前由美有打电话给你吧?那是我拜讬她打的,我是想,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她问你。”
他冒汗了,不敢看佐代子的眼睛。
“其实,我很期待的,想说会不会是来跟我说,说你要再婚了。”佐代子声音温柔地说:“因为我对你做了那么过份的事情,到现在还感到心痛。只有我自己得到幸幅,这是绝对不公平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当然,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但是,如果你再婚了,我也多少不那么愧疚吧……”
血气尽失的是哲也这边,自己的脸大概是苍白的吧!
“对了,有什么事情呢?”
“田口先生,烂女人妓女!烂女人妓女!”伊良部在他耳很小声地说。
“啊!您是哪位?是哲也的朋友吗?”
“啊!不是,他……”他的汗更是猛烈地冒出来。
“快啦!一口气说出来。”伊良部催促着。
“没什么啦!听说你怀孕了,想来跟你说一声恭喜啦!”
“咦?可是那是你听由美说的吧?”
“再见,我不会再来了。”
他一个转身,抓住伊良部的手。
“干嘛啊?田口先生,怎么不讲?”他拉着露出生气眼神的伊良部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哲也想哭,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举世最凄惨的男人。
干脆死了好了,这么一来,胯下的病也就好了。
他连叹息声都发不出来了,那种心情,真想挖个洞,一辈子躲起来。
哲也向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关在房间里面。
也不去医院就诊了,三餐都叫外送,整天都躺在床上。
性器一直勃起着,到底已经几天了呢?他连数都懒得数了。
不看书,也下看电视,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第三天,伊良部综合医院打电话来,但是,不是伊良部,而是泌尿科的年轻医师打来的。
“田口先生,好久不见,你的阴茎强直症现在怎么样了?”
竟然还有人关心他,多少让他心好一点。
“还没好。”哲也回答。
“啊!太好了!啊!对不起,我这样说怪怪的,其实是这样的,我是大学医院派到伊良部综合医院的医局员,大学的指导教授看到你的病历以及先前拍的照片,说想为你诊疗看看。所以,可以请你到大学医院来吗?”
他当然答应,虽然不抱太大期望,但是,他不想抛弃任何可能性。
他走到古老的砖造大学医院,年轻医师与教授亲自来迎接他。那是一个已经有点白头发、看似正直的男人,说不定……他的期望稍微提高了一点。
他被带往研究室,躺在诊疗台上,脱下裤子。
“喔!没错,这是阴茎强直症。我从事医疗工作40年,第一次看到。”
教授对年轻后辈说着,后辈正架设着录影机。
“痛的情况怎么样?”教授问哲也。
“紧绷的话,会很痛,所以,我不穿紧身的内裤。”
“可以做爱吗?”
“变成这样之后,我就没做了,所以不知道。自慰的话倒是可以的。”
教授问问题,哲也一个一个仔细地回答。
这时候,房门开了,一群穿着白衣、类似学生的人进来了,也有好几个女孩子。
“喔!大家来了吗?这是阴茎强直症。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次的患者,来仔细看清楚。”
嗯?哲也抬起头,医学生们手拿着病历,带着微妙的表情记着笔记,其中还有人在拍照片。
“教授,可以做测定吗?”医学生之一说。
“啊!对!请做。”
他们用尺量了长度与粗细,哲也感到困惑,这是在干什么?
让医学生观察了约十分钟左右,哲也下了诊疗台,大家都走出房间。
“辛苦你了,麻烦你专程来这一趟。”教授递出信封说:“这是车马费。”
他更是不懂了。“那小是诊疗吗?”
“说是诊疗的话,也可以算是诊疗啦……”
“你不是要帮我治病吗?”
“也可以进行外科手术,但是……”教授抚摸着下颚说:“如果是可能致死的病,那当然要动手术,但是,这种病的病例很少,也没有实际上的伤害,不会有医生想冒风险来执刀的。”
“那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我是想给学生看,为了后进的人。”年轻医师开朗地说:“田口先生,没问题的啦!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冲向头部了。太阳穴在痉挛着。
“开什么玩笑啊!”自己的声音颤抖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竟见然把别人的病当作展览品。”
两位医师往后退着。
“别以为患者就可以瞧不起!”他大声吼着,自己的声音令自己更加兴奋。
他拿起手边附近的凳子。
“喂!田口先生,冷静点。”
“罗唆!你们全都看不起人,我一直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了,看来我大错特错了。”
他高举起凳子,敲打墙壁。
“你要做什么?”
接下来,他把诊疗台翻倒,敲打架子,玻璃破裂。钳子类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
“请你住手!”
“罗唆!不想受伤的话,就让开!”
哲也顺脚把医疗器材踢得到处都是,点滴用的架子倒了,X光片看片机飞在空中,电脑穿过玻璃窗,掉落在中庭。
“喂!拨110!”教授喊着。
“去叫吧!叫吧!干脆连机动部队都叫来。”
热血住他全身乱窜。
警察将他拘留了两晚,器物损坏罪以暂缓起诉处分,接下来只要跟大学医院方面和解,就可以把整个事情解决掉。
关于医疗器具的赔偿,对方似乎愿意折为半价。因为教授也承认让患者暴露在众人面前,是不对的,因此做了让步。
释放的时候,拜讬伊良部当保释人。他没办法告诉父母,更不能跟公司说,苦恼到最后,才跟他联络。
“田口先生,你似乎大闹了一场喔!”
来接他的伊良部,还是平常那个样子。哲也一看到他,就露出牙龈笑苦。伊良部如果是女人,他现在一定会想紧紧抱住他。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他大步地走着,甚至还跳着。
因为他的性器缩回去了。
被警察从大学医院带走,进入侦讯室的时候,就在他情绪还很激动时,突然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太一样了。
胯下的不舒服消失了,他把手伸进裤子里面,高声喊着“呀呵!”还被警察骂了,但是,他满脸的笑就是停不下来,他终于从持续勃起中解放出来了。
大概是情绪爆发的关系吧?自己想出来的假设是对的吧?
在车子里面,他对伊良部一说,伊良部就说:“那是自我暗示吧!”
“你一直想,只要这样做就会好,所以,当你去执行的时候,就治好了。就跟安慰剂效果一样,人类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
不管是怎么回事,都无所谓了,反正就是治好了。
“治好之后,就可以去玩丰岛固的水上警察了。”伊良部说。
这他可不要。
“医生,比起去那不如下次请我去参加医生的相亲宴会,我要假装医生,去追女人。”
“嗯,好啊!我帮你做一张我们医院的名片。”
他看着伊良部的侧面,又想叫他大师了。
保时捷的引擎声,在哲也的鼓膜里,令人愉悦地响着。
——持续勃起完——
没写过的信
井卜梦人 著
陈苑瑜 译
作者简介:
《没写过的信》作者井上梦人,1950年12月9日出生于福冈县。多摩艺术学院肄业。1981年与德山谆一合作的《让明天好天气》入围第27届江户川乱步赏,翌82年以《焦茶色的腊笔》获得第28届江户川乱步赏,而登龙推理文坛。两人合作的笔名是冈嶋二人。
这两部作品与之后发表的第三长篇《第七年的恐吓信》,都是以赛马为背景的解谜小说。
之后,他们的写作主题转移到绑票小说。如《锦标赛》、《让明天好大气》、《不管如何隐遁》、《七天的赎金》等都是。
1986年以解谜推理小说《巧克力游戏》获得第3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1988年以绑票为主题的《99%之绑票》获得第10届吉川英治文学新人赏。
1989年发表假想现实小说《克莱思之壶》后,两人解除合作关系。德山谆一之后似乎没有陆续写作。而井上梦人继续推理小说创作。
1992年,井上梦人发表第一长篇《有人在里面》,是一部以新宗教为背景的解谜推理小说,之后发表的作品大多是先端科技为作品背景的推理小说。
《没写过的信》是书信体的解谜推理小说。解谜者只看了几封来信后,由内容去推理、解谜,是一种新颖的尝试。
01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敬启者
久仰德范却无缘拜见,突然间冒昧来信,还请您多多包涵。
想必您应该听内人提过,我是谷口遥一,玲子(本姓滋野)的先生。内人经常提起矶部老师的名讳,因此与您素未谋面的我对您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之所以提笔写这封信,说来有点难以欣齿,事关内人,不知能否借助老师的力量?
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左右内人的弟弟车祸身故了。我的妻舅叫滋野咏司,与内人就读同一所高中,说不定老师也认识他。
自从那起事故发生后,内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夕之间失去自己的手足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这点我也很能理解,但是内人的变化却不合常理。
有时不吃不喝地整天锁在房内哭泣,有时又为一点芝麻小事动怒,像歇斯底里的人一样动不动就摔东西,有时又面色苍白地痴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好几个小时,诸如此类的异常变化不断地发生。
最近内人都避着我,连吃饭也不肯同桌。好几次劝她去医院接受检查,却生气地对我破口人骂,甚至说出弟弟的死都是我害的话来。她不愿意去看医生也拒绝找医生来,只是瞪着我,彷佛我是禽兽一般,要不就把自己关在房内或躲到母亲的房间里。
岳母数年前就卧病在床,也许是最近病情恶化的关系,不会使内人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岳母本来有一个住在一起帮忙看护的护士,可是内人不晓得说了什么,把那个护士赶走了。她说母亲的病她自己照顾,不听我的拦阻。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护士让岳母的病情恶化一般。
5年前我与内人结婚,住进她的娘家。您知道的,滋野家是内人的娘家,因为已经过世的岳父相当称许我正在进行的研究,甚至为我在庭园一隅建造一间研究室。所以婚后我一直住在内人的娘家。内人陆续辞退了先前聘雇的佣人,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留下内人、卧病在床的岳母和我,以及一个叫吉冈的男人负责开车与杂务。
内人不听劝,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她毫无生气,好似一缕飘忽不定的幽魂。
以前内人就十分推崇老师。高中毕业以来,似乎一直都很景仰老师。每逢说到矶部老师的种种,总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希望老师能够谅解与您素未谋面、又不曾互通音信的我这种鲁莽之举。
不知老师能否拨冗,移驾寒舍一趟?我想,内人对老师的劝慰应该会欣然接受。只要老师给内人一点建议与忠告,一定可以挽救她吧?
忽然提出如此唐突的要求,实在冒失,但由衷恳请老师肋内人一臂之力。
只要您知会何时有空,关于飞机与车辆等交通工具的事全部由我处理。诚挚期盼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谷口遥一敬上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02
写给谷口遥一的信
来函已获悉。
读罢,大为吃惊。滋野玲子同学结婚一事,曾听学生们提过。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幸福,无法想像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咏司君不幸去世,对我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震。请节哀顺变。
玲子,啊,失敬,应该改称尊大人。尊夫人如此挂念敝人,实在是身为教师的无上荣耀,然而拜读来函却不敢有半分的欣喜之情。
虽知世兄心痛如绞,敝人也很想即刻起程,奈何敝人脊椎有疾,双足动弹不得,在家乘坐轮椅,偶尔外出,就必须劳师动众,何况目前已辞去教职,在乡间闭居写作。1个月大概只到镇上一次,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且自认是一个异类,连电话也未申装。
因为这些因素,使拜访一事无法成行,尚祈见谅。
敝人会在这封信寄出的同时,另外寄信给尊夫人。内容将邀请她来探望敝人。当然,内容不会论及世兄曾经来信一事。即使从信中推测,也会得到相反的结果。
总之,请温柔陪伴尊夫人吧!能够治疗尊夫人的心病,不是住在远方乡间的敝人,而是世兄的关怀与体谅。因此,您不能不珍惜贵体。保重。
矶部益达
此致
谷口遥一先生
03
写给谷口玲子的信
好久不见,近来如何?
前些日子,听说了令弟车祸身故的不幸消息。尽管不曾带过咏司君的班级,不过素闻你们姐弟感情甚笃,谅必此刻的你痛苦万分吧!
虽是迟来的祝祷,但由衷祈愿咏司君在天之灵永享安宁。
再者,听说令堂贵体欠安是吗?在这多事之秋更要振作精神,鼓起勇气面对,不能连你也怀忧丧志。
去年秋天,川村他们来我的住处游玩。我见到班上15名同学,度过一段非常快乐,值得怀念的时光哩!他们也谈到滋野你,当时我才晓得你嫁给了一位知名的数学家。
为师的行动不便,即使想见你们一面也很难如愿。你能不能前来,让我瞧瞧你嫁作人妇的模样?
这里是山峦围绕的静谧之处。邻近有温泉地,家中的浴室也接有温泉水。陋居虽小,却是冬季有滑雪场、夏季有年轻人前来露营的好地方。
告诉为师你的近况吧!
顺便代为问候尊夫一声。愿令堂早日痊愈。
矶部益达
此致
谷口玲子女士
04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敬启者
感谢您拨冗赐复。
不知老师身体不便,还提出那种无理的要求,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盼您宽宥。
前几天接获您的复函时,内人似乎也收到老师的信。内人像要隐瞒我似地躲进自己的房间。
我想老师的信应该给了内人莫大的勇气。诚如老师信上所写的,眼前的她的确需要转变一下心隋。若是内人兴起旅行的念头就好了。
末了,再次为我的无礼致上万分歉意。尚乞珍重。端此,敬请
道安
谷口遥一敬上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05
谷口玲子写来的信
矶部老师尊鉴
没想到竟能收到老师的来函,真是喜出望外,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我把老师的信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
谢谢老师捎来的问候。
自从舍弟过世之后,这个家在我眼中已经变成一个异常恐怖的地方了。每天就像生活在被惊惧持续笼罩的氛围里,不,甚至在我写这封信的当下,都要提心吊胆留意房间的门是不是被打开了。
所以当我从吉冈手中接过老师寄来的信简的那一刻起,彷佛得救般,泪水一涌而上。(那个名叫吉冈的是家中帮忙杂务的工人)
看见信封背面写着矶部老师的名讳时,真不知如何表达我内心的感激才好!
谢谢老师的邀请。虽然我真的很想亲身前往拜访您,此刻却不能让家中空无一人。我害怕家中空荡荡的只留家母只身一人。
该如何向老师解释呢?简单地说,舍弟身故后的这两个月,我恐惧痛苦得不得了。
舍弟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里,因为机车的交通事故而身亡。他骑着机车冲向卖酒商店已经关上的铁卷门。他们说,铁卷门就像豆馅糕似地把机车整个裹住。咏司被夹在撞得稀烂的铁卷门和机车中间。据闻他头骨碎裂,当场死亡。
乍听舍弟猝死的消息,我一时之间茫然失措。虽然咏司一直都是那种定不下心,日复一日在外嬉游的浪子,不过他跟我算合得来吧,彼此常常开玩笑。在我结婚之后,同咏司聊天的时候也比跟外子说话的机会高出十倍之多。
那样的弟弟突然被上人夺走,教我痛哭了好一阵子。而我发现车祸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则是在舍弟死后两个星期左右。
在聆听警方的说明与事故发生的经过之际,我才恍然大悟咏司的车祸事件并不单纯。
根据目击者的证言,咏司当时是为了闪避前方驶来的一部轿车,才会冲向铁卷门的。车祸现场就在距离敝宅5公里左右的国道上,听说当时除了舍弟的机车与前方驶来的轿车外,几乎没有其他行驶的车辆。
那部轿车突然从旁边小路驶进国道,受到惊吓的咏司连忙将机车转向。所以才会发生车祸。
目击者表示(那位目击者是警方告诉我的),就在咏司的机车冲撞铁卷门的前后,那部轿车似乎只是稍微减缓了车速,随即便驶离了。
换句话说,舍弟遭到那部轿车的谋害。目击者也记不清那部轿车的特征。我想,只要目睹咏司撞铁卷门的机车,就能明白不无他杀的可能。
我向警方探询了无数次关于那辆轿车的事,然而没有人说得出车种,因此也查不出当时是谁开那辆轿车的。
后来我发现一件事。舍弟出事的那天,外子正巧出门去参加学会的集会,我是在车祸发生后过了两个星期才留意到的。那天,外子深夜里开着“王冠”回家。大约在舍弟车祸后20分钟左右。
是的,回家路上非得经过国道不可。换言之,外子应该会经过舍弟出事的现场。平常时候,从事故现场到敝宅大慨只有6、7分钟的距离。想当然,外子的“王冠”在事故发生后一定绕到别处去了。
可是外子回家后却绝口不提车祸的事。甚至在得知车祸的消息之后,也没有提及。
事后我注意到了,开口质问他,外子说他那天并未行经国道。因为他绕道送酒醉的朋友同家,所以没有经过事故现场。
从以前外子就不喜欢咏司。认为他老是游手好闲,所以一直瞧不起舍弟。
现在我很清楚事故的原因了。那是出自外子的精心策划。外子在旁伺机埋伏,待舍弟经过再从旁边的车道飞驰而出,挡在机车前面,酿成那起车祸。
自从家父过世后,外子就变了。一个人关在另辟的研究室内,躲避家人。他认为家人只是一种麻烦。
接下来,外子企图除掉家母。我断然辞退外子聘雇的护士与佣人。因为洞悉外子为了谋害家母才请来那些人的阴谋。
虽然真的很想到老师的府上拜访,但是上述那些状况却容不得我现在离开家母。警方不愿采信我的说词。只有我孤身一人保护着家人。
老师用心良苦地捎来如此温暖的问候,我却说了一些让您更加担忧的事情。无法克制地写下这封长信,实在很抱歉。
我不能对任何人倾诉,内心苦不堪言。在拜读老师的来函后,忍不住一五一十地向您坦白。
对不起,尽说这些无谓的话,徒增老师的困扰。
因为不放心家母一人独寝,恕学生就此搁笔。请老师保重。
谷口玲子敬上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06
写给金坂真一郎的信
多谢你前些日子送来那些可口的点心。
自从戒酒之后,就特别喜欢甜食。原本以为那些点心的份量很多,可是才一眨眼盒子里的东西却已一扫而空了!(不过一半以上都被到家里帮忙的欧巴桑吃掉了)
因为你的职务是警察,所以今日这封信实是为了请讬。
虽然不是你辖区,但你知道数学家谷口遥一这个人吗?他的妻舅在两个月前的一场机车事故中身亡。全名是滋野咏司,不知能否为我调查那起车祸的始末?
我想请教一件事,那起车祸是否有他人故意肇事的谋杀嫌疑呢?警方曾经针对那种可能性进行侦查吗?如果曾经侦查过,那么警方得出何种看法与结论?
也许我没有资格过问这类的事情。也不想给你增添困扰,如果我的请求不合理,大可置之不理也无妨。但求你能在容许的范围内透露给我知晓。
事出急迫,有劳你了!
矶部益达
此致
金坂真一郎先生
07
金坂真一郎写来的信
敬复者
才想梅雨季节好不容易过去了,这下子却热得像氤氲的浴室。想到老师能够住在那种凉爽怡人的地方,实在令我羡慕。
您的来函已获悉。
关于滋野咏司先生车祸一事,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并未发现有任何人故意肇事的可疑之处。事情也以单纯的车祸案件处理,我询问过负责调查的人,看过相关的报告。
报告指出,滋野先生于事故当晚酒醉驾车。肇事原因也是由于滋野先生骑乘机车在国道上蜿蜒蛇行,在越过中线的瞬间遇见右转过来的轿车。为了闪避轿车才冲进旁边的店家。
因为轿车已经驶离现场,虽然全面进行侦查,却未发现该车的踪迹。(但是肇事者确实是滋野先生无误)
事故发生后,滋野先生的姊姊谷口玲子女士,曾向办案人员指控其夫涉嫌策划滋野先生的车祸。
办案人员也审讯过谷口女士的先生,证实她的指控并无事实根据。当天,谷口遥一先生因为为工作关系前往东京,回程时开他自己的车送友人回家。从友人夫妇的供词中可以证实,谷口遥一先生并未行经滋野先生的车祸现场。
这样的调查内容可有帮助?我能调查的范围大概就是这样了。
对了,今年我想携小犬到府上同游。暑假即将来临之前会再跟您联络,届时就麻烦您多多关照了。去年只有我在老师的院子里独享烤肉之乐,小犬可是含恨在心哪!
珍重!
金坂真一郎>.99lib?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08
写给谷口玲子的信
你的信使我大为震惊。
对于咏司君的不幸,我深感遗憾,然而你那样钻牛角尖却不是好现象。如此怀疑自己丈夫不是很可悲吗?
看过你的信之后,我针对咏司君的车祸试图做了一番调查。我有位朋友是一名刑警,于是讬他调查了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
请你相信,咏司君的车祸与尊夫完全无涉。他与事故之间丝毫没有牵连。
据悉尊夫是一位出色的学者。他在工作上获得极高的评价,你该引以为傲才是!
是否因为令堂病恙之类的事情使你变得如此过虑而多疑呢?
想必咏司同学的不幸让你痛不欲生吧!请你放松心情。不要被悲伤打倒,放弃值得珍视的事物。
愿不愿意到为师这儿来玩?旅行可以改变心情,值得一试。你真的需要好好的休养啊!
此致
谷口玲了女士
矶部益达
09
谷口玲子写来的信
多谢老师费心。
老师认为我多虑,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单凭鱼雁往返的书信,是无法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的。
是的,我很了解外子在世人眼中得到怎样的评价。不过,工作上的评价与为人的评价是两回事不是吗?
警方却无法了解这一点。在大家眼中,外子是一名数学家。因为他从事伟大的上作,所以是一个杰出的人。
可是他在家里的时候却变了。没有人看穿真正的谷口遥一是什么样子。
若是询问警方,会被告知他与事故无涉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也是这样被告知的。
外子说,那晚他送酒醉的友人回家。警方侦查后表示,他的友人夫妇可以证明外子所言不虚。其实那位友人是外子来往密切的大学教授。只要外子请讬,漫天扯谎也面不改色。那种人的话怎能采信呢?
老实说,昨天发生一件事。
我瞧见外子走进家母的卧室,于是慌忙地跟进去。一看,外子正抓着家母的手。家母汗水淋漓,整个人神智恍惚。
我推开外子,赶紧叫吉冈找医生来。家母在紧要关头获救了。
外子说,他是听见家母痛苦的呻吟才会走进她的卧室。他在说谎,其实外子是想杀死家母!因为我在,他才无法得逞。万一我不在家,家母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他谋害咏司,接下来又想除掉家母。
一切都是为了滋野家的财产。杀了舍弟,形同削减了继承母亲从父亲继承过来的所有遗产的继承人,杀了家母,全部的财产便归我一人所有。
最后就是我。杀了我的话,一切的财产,包括这个家以及资产全部都会变成外子的囊中物。
那正是外子的目的。
现在我无法离开家母的身边。因为我不能给外子加害的机会。
老师,此时此刻的我孤独无依,请您相信我。
谷口玲子敬上
此致
矶部老师
10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虽知此信会给您带来困扰,仍是提笔写了。
内人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善,不,似乎比以前更严重了。我央求精神科医师到府看诊,内人却对医生大发雷霆,把他轰了出去。
内人认为是我杀了妻舅。甚至指控我企图谋害岳母。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最近工作方面毫无进展,对眼前的状况也束手无策,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老师回复的信,给我很大的温暖。您交代我应该对内人付出关怀与体谅。
我也这么认为。认为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我爱内人。但是内人却视我为杀人犯。
我无法诚实地表达,连在家中也无法自由活动。
应该离婚吗?然而那只是一种逃避。以前的妻子再也唤不回了吧?我真的很需要她!
谷口遥一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11
写给谷口遥一的信
诚然,尊夫人认为是世兄杀了咏司君。在她捎来的信上,充满了控诉的字眼。
不过,此刻世兄的态度相当重要。敝人很能体会您现在的心境痛苦不堪。可是在这非常时期,更应该坚强起来,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些!
倘若世兄崩溃了,一切不都结束了吗?衷心期盼您能鼓起勇气,克服眼前的障碍。
矶部益达
此致
谷口遥一先生
12
谷口玲子写来的信
昨夜,家母去世了。
不,她是被外子谋杀了。
我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此致
矶部老师
谷口玲子敬上
13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昨天凌晨2时30分,岳母不幸病逝。
内人陷入半疯狂状态,向医师质问好几次是不是我杀了她母亲。在妻子眼中,我已经变成一个谋杀她亲弟与母亲的男人。
多么恐怖啊!
听着她嘶吼哭喊的声音,突然问发现我竟也不断地在反问自己。
也许,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谋杀了妻舅与岳母。
我认为妻子所言全是妄想的这一点,其实是错误的?
匆此告知,敬请
道安
谷口遥一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14
写给谷口遥一的信
令岳母不幸仙逝,请勉节哀思。
世兄切莫存有如此愚昧的念头啊!如今变得这般懦怯,如何成事?敝人明了世儿心如刀割的创痛,但请无论如何都要坚强自持。应该为接下来应尽的责任与尊夫人着想。
若非敝人身有残疾,必亲往探访。
矶部益达
此致
谷口遥一先生
15
写给谷口玲子的信
忽闻令堂不幸鸾驭,请节哀顺变。
你不应该怀疑尊夫。令堂之事,为师甚表遗憾,你却不该将那股怨恨转嫁在尊夫身上。
现在为师正准备到府上拜访。不知道能否赶得及公祭,不过迟早都要与你、尊夫见面问候。
在此之前,先把你慌乱的心安顿下来。这也是对亡者的一种敬意啊!
矶部益达
此致
谷口玲子女士
16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不敢劳烦老师亲自前来吊慰。好意我心领了。
况且,此刻的我总算明白了内人的想法。
妻舅、岳母似乎是被我谋杀。当然,不是肉体上的直接伤害。而是精神上的压力。
我对妻舅与岳母十分厌恶。这种精神虐待一点一滴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内人持续地躲避我。她那样做是正确的。我是一个可怕的人。害怕自己的内心其实一直在期待妻子死亡。
谷口遥一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17
金坂真一郎写来的信
敬献者
承蒙您诸多关照。
老师打来的电报使我相当吃惊,我与制服警察一同赶至谷口家,差一步就酿成大祸,如今想来,不寒而栗。
由于事情接二连三,虽然老师后来亲临警局,却无法从容详述经过,只好在此简单扼要的报告一下谷口家的事发经过。
当时宅中的丧礼刚结束。葬仪社的人在场,却看不到重要的谷口夫妇。我们试图找寻宅内的佣人(吉冈利雄),他也下落不明。
我们从窗外眺望庭院,看见另辟的屋舍有光,于是连忙赶往,当我们闯进去的时候,证实了老师电报上的推论是正确的。
别室是谷口遥一先生工作的地方,不过天井突出的梁木上却悬着一条绳子,吉冈利雄站在桌上,正企图把神智不清的谷口遥一扛上去。谷口玲子则在下方抬头观望着其夫与吉冈。
原来玲子与吉冈共谋,设计谷口遥一吃下安眠药,趁他沉睡的时候下手杀害,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桌上甚至已经准备了一封用文书处理机缮打的遗书。
真可谓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一椿杀人的罪行。
不过,我迄今仍不明白。为何老师能够预料玲子与吉冈即将杀害谷口遥一一事呢?
总之,直到藏书网今天为止,我都在处理接踵而来的案件,等到发现的时候,老师早已返回自宅,留我一人如坠五里雾中。
再不久,小犬的学校就要放暑假了。现在小犬正紧锣密鼓计划露营、烤肉的事。请作好觉晤的准备!
久未远行,不知贵体安否?请多保重。
此致
矶部益达老师
金坂真一郎敬上
18
写给金坂真一郎的信
劳烦你为我处理诸多事宜,恳请见谅。我这个残躯,终究不适合活动。每回出门,都会为周遭的人带来困扰。
其实,只要把我带去的谷口与玲子的信,对照你们从谷口家带回的我写去的信,自然能够察觉谷口玲子与吉冈的企图了。唉,我也一直受到蒙骗,没什么好夸言的。
首先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谷口的第一封信。使我有那种感觉的其实是他本人的署名。
谷口把自己的名字写成“遥”。“遥”是“遙”的简体字,你写来的信上都是规规矩矩地使用“遙一”的正体字。当然,警方保管的档案中会是“遙一”,户籍上的正确登记也是一样的。
任何人都会珍视自己的名字。大多数认为,对他人用简体字书写自己的名字,无疑是有损形象的一件事。而且谷口的第一封信,是以生硬的笔调写成的。就算平时都以简体字书写自己的名字。在写给素未谋面的对象,况且还是那么正经的一封信,一般不都会规矩地书写吗?至少,在回答警方讯问时他是使用“遙一”的正体字。
话说同来,现在有的人也不拘小节,所以我在读信的当时,只认为他大概是这一类的人吧。既然本人都使用简体字,我再正楷书写的话反而奇怪,为了配合他的落款,于是我也以简体字回应。
这个暂且不论,在我收到谷口寄来的连串书信中,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谷口寄来的信总共5封。第一封与第二封还好,可是第三封之后,读起来却不对劲。这是来自知名数学家的亲笔信函吗?所谓的学者,会提笔写信倾诉烦恼也许不足为奇。然而我不过是他妻子高中时代的级任老师罢了。
“内人不肯采纳我的意见。不得已只好向她尊崇的老师求助……”之类的内容,并不意外。第一封信是请求这件事,第二封信则是对我写信给玲子一事的感谢函。
可是第三封以后却写得毫无道理。信上只是诉说“我很烦脑”诸如此类的事。为了吐露心声而写,这是他想说的内容不是吗?
关链就在第五封信。他拒绝我到府探访,而这正是他在第一封信中提出的要求。
谷口原先就希望我去探望其妻,与她沟通交谈。却在我写信告知即将前往的途中,匆忙寄来一封叫我不要前往的信。
但是我在写给他的信上,只有写着“若非身有残疾,一定飞身前往”之语。告知探访的消息只出现在写给玲子的信上。
倘若他们收到我寄出的信件,谷口夫妇也不可能交换彼此的信件吧!不过谷口却连忙回复一封叫我别去的信。
换句话说,虽然发现得晚,我也终于弄清了书信往返的意图。
总之,谷口的信也是玲子写的!笔迹请试着与吉冈的对照。我想是玲子打草稿,再由吉冈誊写吧!
这一切全是玲子和吉冈企图杀害谷口遥一所策划的小诡计。
他们选择我这个行动不便的人,做为解释谷口遥一自杀动机的证人。
读过谷口的信,他恐惧妻了的言行,逐渐怀疑自己可能杀了妻舅与岳母,还企图谋害妻子,精神陷入极端混乱的状态。他爱妻子。可是内心也许正期盼妻子的死亡。他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如果要他杀了妻子,不如选择自裁——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出示信件,将上述的动机向警方说明吧!
他们设定写信的对象必须是行动不便者。与谷口先生素昧平生,而且必须是不曾书信来往过的人。
当我寄出即将动身前往的信息时,却连忙叫我别去,因为他们不能让我见到真正的谷口。
那正是选中我的理由啊!
他们害怕我坐飞机直奔而来,所以才会趁丧礼尚未完藏书网全结束的时候,决定杀害谷口吧?
真是无谓的小诡计。可能是她得知母亲来日无多,其弟却车祸身故,才迫使玲子兴起犯罪的念头吧?曾经担任她的导师的我,真的是感慨万千哪!
怎论如何,你们能够及时赶到真是太好了。若是谷口被杀,我一定会更痛苦。
啊,我也期待夏天的来临哩!好久不见令郎了。长大了不少吧!现在是该开始计划烤肉的时候了!端此
届时再叙
矶部益达
此致
金坂真一郎先生
19
谷口遥一写来的信
您好,这是我初次提笔写信给您。
听警察先生说,是矶部老师救了我的命。万分感谢。
原谅我是一个懒得提笔的人,几乎没有写信之类的习惯,匆忙成书,若有读起来不通顺的地方,还请海涵。
经过这次事件,我充分反省自己。玲子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我自身恐怕也是造成此事的原因之一吧!
我是一个冷漠的人。脑中只有研究的事。玲子的父亲也是一个冷漠的人,他喜欢像我这样的人,所以让我当玲子的丈夫,甚至在庭院里建造一间研究室给我。
我一整天都在研究室里度过。不懂得怜惜玲子,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研究。可怜的玲子与吉冈发生感情,最后认为我多馀而起意谋杀,其实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因为玲子不想让滋野家的财产落在我手中吧!
的确,咏司身故后,我接受了警方诸多的审讯。我却认为那些事情毫无意义。除了自己热衷的数式证明之外,其他我完全没有兴趣了解。
发生这次的事情,我醒悟到自己有某种意谓的不正常。现在家中只剩我一人居住。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觉得孤寂,足以证明我的不正常。
我累了。写信对我而言是一件苦差事。不晓得该写什么好。
谢谢您救我一命。祝
健康,再见。
——没写过的信完——
被讨厌的人
斋藤澪 著
黄瑾瑜 译
作者简介:
《被讨厌的人》作者斋藤澪,本名斋藤纯子。1944年11月17日出生于东京都。同学院大学文学部国文科毕业后,在料理杂志当编辑,之后在广告公司工作。
1981年以《祝贺这孩子七岁生诞时》,获得第1届横沟正史赏而登龙推理文坛。
横沟正史赏是1980年,为了纪念H本推理文坛第二位巨人横沟正史(1902-1981年)的贡献而创设的长篇推理小说征文奖。(第一位巨人是江户川乱步,第三位巨人是松本清张)。
这部获奖作是写女主角的幼年期经验——幼少时和母亲一同被父亲遗弃,由母亲养育长大后,如何想向父亲复仇的解谜推理小说。
之后,陆续发表的《红色的双背带书包》《天亮那天“晚上”》《在花下面》《一个花酸浆》《花祭杀人事件》等等,都是以女性为中心的解谜推理小说。作者在这些作品里,欲表达的是女人的各种各样的感隋。
《被讨厌的人》之主角也是女人,33岁,未婚的小渊野世津子。她很喜欢管闲事,人人都讨厌她。有一天早晨4点,她一起床到垃圾收集地点查看是否有人违规乱到垃圾,结果被卷入杀人事件,被视为杀人犯,而她……
01
最近似乎到处都多了很多乌鸦,连多摩近郊的住宅区,一到黎明,也会有一大群乌鸦,呀呀呀地到处飞来飞去。
凌晨4点半。
四处一片沉静的时刻。
小渊野世津子一如往常,戴着橡胶手套走出公寓。她并不是要做晨间散步或慢跑,而是要去公寓1楼,检查垃圾收集所。
根据住户规约,垃圾要在早晨6点以后才可以拿出来。但是,到处都有不守规约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昨天晚上还是有人拿出菜馀垃圾。前一天晚上拿出来的黑色塑胶袋,现在已经惨不忍睹了。先是被野猫咬破,把菜馀吃得到处都是,甚至于骨头、蛋糕残碴、鲜红色西瓜屑,都散落在路上。于是,这里当然就成了乌鸦觅食的地方了。
这些垃圾是谁拿出来的呢,一定都是同一个人吧!但人是不管警告多少次还是学不会的。
世津子皱着眉,戴上橡胶手套,用她准备的扫帚,把菜馀扫在一起。
本来这是管理员的工作,但是,管理员是从6点开始上班,世津子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把扫在一起的菜馀,放进塑胶桶子里,然后,世津子往那个造成惨不忍睹状况的黑色塑胶袋里找,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找到了!”
在超市的包装纸、冰淇淋的杯子、香菸的空纸盒、空罐子之间,摸到纸的触感,那是被揉成一团圆圆的薄纸。
世津子从口袋里面拿出眼镜,打开那张纸看。
正如预料,这是用金融卡提领现金的银行明细表,看到名字那一栏,河合敦……。
“河合敦……那么又是那些人了!不过,这是什么啊……”
提了20万出来,又有一笔与这金额一模一样的信用卡账单。
“讨厌……”
那对夫妇都在外工作,大概才30上下,比世津子年轻了几岁。该不会已经把两人份的夏季奖金,全部一次用光了吧?真受不了这对夫妻。
总之,必须把这些垃圾还回去……。
世津子把黑色塑胶袋的袋口重新绑好,拿着塑胶袋走回电梯那里。
走过自己位于4楼的房间,再转个弯,停在挂着412号室“河合敦”门牌的门前把黑色塑胶袋重重地放下。
虽说是早晨,毕竟是夏天。光是这一趟,就让她腋下不断流汗了。
“希望你们检点一点!”
她很想警告他们一下,但是,如果现在把他们叫醒的话,又是一场争执。世津子用瞪视般的眼神看着门,两只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那时候,100公尺前方的私铁电车大厅,一起亮了灯。看来似乎已经5点了。
就在那个时候……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似乎有东西在摇晃。
好像是隔壁的门动了。
“?”
413号的住户,是位姓武仓,年龄约28、9岁,一个人生活的上班族女性。世津子想,她该不会忘了关门吧,或者是觉得走廊有动静,正在偷窥她呢?
她很在意那半开的门,总觉得有点诡异。
“算了!”
世津子往自己房间走回去,但是,却觉得怪怪的,回头看着。
虽然跟武仓幸惠不是很熟,不过也不是不认识。如果她是忘了关门的话,世津子去帮她关,对方也只会觉得世津子是多管闲事。
世津子把手放在413号室的门把上,轻轻的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寒冷气息是冷气机吗?
世津子胆战心惊地从门边探出脸。
“请问……”
她出声想对里面的人打招呼……。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个盖着羽毛被,倒在中廊的女性。
“唉呀……!”
世津子惊讶地走入室内。
“武仓小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世津上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摇着她,还把她抱了起来……。仔细一看,武仓幸惠的胸口一直到腹部,一片黏湿的血,连地毯都是红色的。而且,她脸上毫无血气,翻白眼,瞪视着虚空,她已经死了。
世津子发出一声不成声的惨叫声,不禁从尸体身边跳开。
但是,毕竟是在狭窄的中廊里面,她摇晃着用手抵着墙壁,脚步蹒跚的时候……。突然,有东西敲了一下世津子的后脑杓。“呜!”的一声呻吟,世津子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头部的激烈疼痛,使她眼前一片黑暗。就在这时候,世津子倒在瞪视着虚空,满身是血的尸体上。
02
一睁开眼睛,世津子觉得好像还在梦里。映入眼帘的是红黑色的云霞,后脑杓刺痛不断,而且胸口闷的想吐。痛与恶心,使世津子皱起了眉头。
“喔!醒了吗?”
仔细一看,在红黑色云霞之中,有个男子站在那里俯视着世津子。
“你是……这里是哪里?”
世津子终于挤出了声音。
“这里是医院,已经7点了。不过,你们打得还真猛烈。”
“……”
世津子无法了解男人说的话,难道讨厌的梦还在继续着吗?
但是,这种头痛,有如麻醉药效过了之后的凄厉疼痛。她用双手抱着似乎包着绷带的头,世津子发出不成声调的呻吟。
“喂!振作点,你该不会说你失去记忆了吧?很可阶,似乎伤势没那么严重。也没有骨折,放心吧!”
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男人,这人到底是谁?
世津子的意识还很朦胧,不过,她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了。
“对了!武仓小姐……武仓幸惠死了啊!”
“死了?不是你杀死的吗?”
“……杀死……?我……?”
“装傻也没用啦!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全部招了吧!”
习惯窗户的红色光线之后,渐渐可以清楚看到男人的脸。年龄约40左右吧,肤色偏黑,下颚附近有着常喝酒造成的红润,是个眼神阴险的男人。仔细看他,他头发很浓密,眉毛却很薄,如果他是真的刑警,那么他那种长相,简直就可以当作坏警官的样本了。
“凶器?指纹?你在说什么?”
“不过,竟然在被害者门口,撒了一堆垃圾,真是受不了。”
男人薄薄眉毛下的眼睛,阴险地笑着。
“垃圾?”
“总之,请让我快点侦讯结束。喂……”
刑警陕快速地对某人做了个暗示。
顺着他的暗示看过去,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位穿西装的年轻人。
“喂!村沢,你在这里做纪录。”
“好……”
叫做村沢的青年,走到世津子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向她打招呼。
年轻人的年龄,约在22、3岁吧?肤色白晰的娃娃脸上,还残存着一点稚气。而且,他全身紧张,简直就像是来参观公司的学生似的。
看来是个新刑警,与态度蛮横的中年刑警比起来,可以说他还比较有点人性吗?但似乎是个不太可靠的青年。
世津子冷冷地看着新刑警,然后用冷漠的眼神投向中年刑警。
“你要我说什么?”
“今天早上的整个过程……对了,从你去垃圾收集所那里开始说吧!”
看了一眼年轻刑警,他在旁边的桌子上,打开了笔记本。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侦讯.t>了,世津子注视着天花板,心灰意冷地开始述说。
当她说到把那个黑色塑胶袋放在河合家门前,然后进入武仓幸惠房间时,蛮横的中年刑警,也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听得入迷了。
“然后,我把武仓抱起来,她就已经死了。我吓了一跳……就在那时候,马上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后来就不记得了。”
“但是,楼下的人在那个时间,听到你们争吵的声音啊!”
中年刑警还是带着不满的口气。
“你真罗唆,我都说与我无关了啊!谁会为了垃圾这种小事杀人啊!太愚蠢了!”
连世津子都生气了。
“但是,几天前你也曾对武仓大吼大叫吧?”
“啊……”
那一刹那,世津子似乎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是的,发生过那场纠纷。
那是一个礼拜前,小狗在世津子房间前面大便,武仓幸惠想着只要立刻扫掉,再向世津子道歉就好了,就当着世津子的面跑掉。
当然,世津子跑去她房间理论。
“不过,听她说,那只小狗是她的朋友寄放在这里,只寄放一天。而且,她也想赶快去把狗大便扫干净,才回房间去的。所以我就说,‘这样啊!好吧!’就只是这样而已。然后前天,武仓拿了小田原的鱼糕来跟我道歉……”
这么一来,彼此之间对那件事情,应该都没什么芥蒂了。
“不过,就算你没那个意思,但是,在那栋公寓里面,听说有好几个人想杀你。”
“杀我……!”
“是的,似乎在那栋公寓里面,你是个相当令人讨厌的人。”
“谁?谁说那种话?”
“大家啊!接受警方侦讯的人,都很受不了你。没有人说你好的,真是不得了的阿姨啊!”
阿姨?23岁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叫做阿姨了,但是,却不该被这种男人看不起。世津子生气的看着男人。
“我只是做管理员不做的事情而已。”
在走廊跑来跑去的小孩,在电梯里游玩的小孩,或者是大人乱丢烟蒂,脚踏车停车问题、不做隔音设备就乱弹钢琴……。受雇的管理员是个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主义的人,无可奈何之下,世津子才代替管理员到处警告人。住在集合住宅的人,这是最低限度的规定吧!
“但是,不是常说吗?‘小热心、大鸡婆’……你就是这样。”
“大鸡婆……竟然讲得出这种话!”
自己的小小忠告,为什么会比钢琴声音吵呢?为什么会比宠物的粪便更令人厌恶呢?到最后,居民甚至若无其事地对着刑警说“我想杀死她”,世津子气得想大喊。
世津子嘴唇颤抖着,眼睛上吊看着中年刑警,中年刑警似乎也感到有点狼狈。
“算了,已经是晚餐时间了,我们先告辞吧!不过,小渊野小姐,这样的话,被害者也死不瞑目的。请仔细想一想,之后再冷静地跟我们谈吧!”
“……”
那是令人不快的肉麻声调。世津子翻着白眼瞪着,直到刑警走出房间。
“真是个厉害的阿姨。”
一走出病房,藤田刑警自言自语似地说。
藤田会锁定世津子,也跟署内的派系斗争有关,不过,她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嫌疑犯。
——万一连那个女的,都是被害者之一的话……会不会有那种危险呢?
——别开玩笑了……。若真是那样,我就会变成署内的笑柄了。
藤田一脸不悦地咋舌。
今天早上,接获报案,藤田他们抵达公寓时,是早上5点半,当时现场的状况是这样的。
连接玄关的狭窄中廊,宽80公分,深170公分。中廊里面,垃圾散落,角落丢着一个黑色塑胶袋。
接着有一扇玻璃门,隔开中廊与客厅。那扇玻璃门开着,两位女性,以胸部交叠的形式,在那里倒叠在一起。
在底下的女性,瞪视着虚空,一眼就看得出来已经死了。上面的那位女性,头发上附着着湿黏黏的血,似乎出血量很大,不过,还有脉搏。
但是,藤田他们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位女性手上各自都拿着可能是凶器的东西。
死去的女性手上拿的是,铁制的瘦长花瓶。而趴在她身上的女性,拿的是细瘦柳叶型菜刀。当然,两种东西上都沾了血迹。
在鉴识作业期间,藤田他们搜索室内。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几点,第一是冷气还开着,而且令人感到有点冷。接下来是客厅的角落,羽毛被随便地叠成一团,把羽毛被打开一看,找到了血迹。然后第三点是:房间里面的状况,感觉不太自然,好像经过打扫或整理过,但是,也不能说有第三者来动过。
那么中廊里面那些垃圾,是怎么回事呢?
马上与事件的第一发现者,那位送报纸的以及公寓的管理员谈过。在谈话这段期间,头部受伤的小渊野世津子被送往医院。
“藤田先生,也许这是件出乎意料之外的困难案子。”
鉴识课的老手,国井刑事担忧地对他说。
“为什么?清楚查出凶器,没有什么问题啊!”
藤田有点看不起国井似地说。
但是国井的意见似乎不一样。
“但是,死者女性胸部、腹部的刺伤,那是一刀刺入。被刺人3、4道这么深的伤痕,一个女性还能拿花瓶去打对方吗?”
然后,国井用 53cc." >双手打开羽毛被,不断地摇着头。
但是,就小渊野世津子刚才的反应来看,感觉上鉴识课国井刑事的直觉似乎是对的。
万一小渊野世津子是清白的,那就必须重新询问今天早上事件的来龙去脉了……。
可是,刚才在医院,已经表现出认定她是凶手的样子来,藤田已不想再跟小渊野世津子扯上关系了。
对了,这种时候……。
“喂!村沢……!”
藤田把在旁边的新刑警叫来,这个案子将会让新人学到不少吧!也就是说,他想把小渊野世津子的事情,硬推给新刑警。
03
第二天,世津子出院了。虽然交代她要住院个2、3天,可是,她可没那种闲情。
伤口当然还痛,还会晕眩。但是,她还是决定暂时固定去看门诊。这样的话,她可以在房间里面工作,最重要的是,文鸟一定在公寓里面饿着肚子等她。
她在4楼出了电梯,结果看到有10几个穿着丧服的男女站在那里。
大概是武仓幸惠公司的同事吧!
但是,他们没有进电梯,却用手按着门。好像在等什么人,接着听到走廊那边,传来清脆的鞋子声音。
“部长,电梯来了。”
穿着丧服的群众里面,有一个人喊着。
“喔!对不起……”
随着那声音出现的,是位体格不错的绅士。他是部长吗?而跟着部长身边的男人们,也快速的进入电梯里面。门一关上,铁门的另一边,流泄出热闹的笑声。
丧礼就是这样。
世津子在心里这么说着,然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候突然回头。刚才的鞋子脚步声,好像似曾听过。
但是,高级的鞋子,大概每一双的声音听来都一样吧!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文鸟。
一打开房间的门,立刻听到“哔哔”的尖锐鸟叫声。
世津子跑到桌上的鸟笼边。
“小哔,对不起喔!”
文鸟一听到她的声音,更是全身颤抖地叫着“哔……”。
“来,吃饭吧!”
她一打开鸟笼的门,文鸟立刻轻快的跳了起来,跳到世津子的肩膀上。因为昨天一整晚不在,使她有点担心,不过文鸟似乎比她想像中还要有精神,世津子松了口气。
她赶紧换水、喂食……世津子望着文鸟精力充沛吃东西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
小鸟这种东西呢,只要一天没给它食物或水,就会有死亡的危险。于是,她昨天晚上打电话给管理员,想拜讬管理员照顾。
但是,受雇的管理员早就已经回家去了。这使得世津子非常担心文鸟,整夜都无法阖眼。
“好了!工作……”
世津子整理好桌子,受讬整理的账簿有一大叠,这是她现在赖以维生的工作。
她把其中一本摊开在桌子上,却还是全身无力。今天一天,似乎没办法工作了。
文鸟轻快地飞到世津子肩膀上,吃饱了吗?或者是文鸟一个晚上看家,感到寂寞呢?
“好了啦!万一鸟粪落在账簿上就遭了,等我把这些整理好。”
但是文鸟继续向世津子撒娇,用嘴巴去抵世津子的嘴唇,好像在耍赖要求什么东西。
“好啦!冰箱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站在厨房的时候,门铃响了。
“啊!是谁呢?”
世津子让文鸟停在包着绷带的头上,拿下对讲机话筒。
“哪位?”
“我是……昨天见过面的村沢。”
村沢?那么就是那位年轻刑警了?
“请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世津子把文鸟放回笼子里,然后去打开门。
“我听说你突然出院了。”
村沢白晰的脸胀红着,扭捏不安地说。
“所以你来监视我?”
“不是的,这……这是我一点小意思……”
说着村沢拿出一小束玫瑰花与一小盒蛋糕。
“啊!你来看我啊!谢谢。”
但是,以为用这些东西,就可以软化人吗?
“那么……?”
“……?”
世津子眯着眼睛回看着他,村沢吃了一惊。在藤田的千嘱咐万叮咛下,他自掏腰包买了花跟蛋糕来,可是,世津子却笑也不笑。
“昨天的事情,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村沢胆怯地喃喃说着。
看来是个有点懦弱的青年,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来当刑警呢?
“好啊!那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村沢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世津子把桌上的东西挪开,请他在椅子上坐下。
“那么要谈什么呢?”
“是这样的,您进入武仓小姐房间的时候……”
但是,村沢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断地往鸟笼看着。
“小渊野小姐,你养文鸟吗?”
“是的,我就是担心它才出院的。”
“那你昨天告诉我就好了啊!我可以来照顾的。”
“啊!你也养鸟吗?”
“没有,因为现在工作很忙……”
但是,村沢似乎很喜欢小鸟。不禁把脸凑向鸟笼,还从鸟笼门里,把手放进丢。世津子站在厨房,侧目看着村沢。热中文鸟胜过工作的年轻刑警吗?世津子不禁苦笑了!
“对了,村沢先生,你熟悉乌鸦吗?”
“这……有一段时间,我曾养过小乌鸦……”
“其实是这样的,有时候,乌鸦会跑来我的阳台,觉得很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乌鸦不会靠近呢?”
世津子一边把咖啡放在他面前说。
“乌鸦吗?我下次去研究看看。”
“拜讬了!我实在讨厌乌鸦。”
村沢喝着咖啡,似乎这才终于想起自己的工作。他打开记事本,一边确认询问事项,一边对她说:
“是这样的,解剖的结果,被害者被杀害的时间,大致上已经确定了。”
“这样啊……”
世津子看着手表,吃了药。
“要不要紧呢?”
“没事的……继续说。”
村沢很担心似的,看了世津子一眼说:
“根据隔壁的河合所说的话来看,武仓小姐似乎是昨天晚上10点左右,吃过宵夜,这么说的话,死亡时间大概是深夜零时到1时之间……。”
“那不就是半夜了吗?”
“是的。”
“那么所谓我杀害她啦、凶器什么的,全都是假的了?”
“啊!这……”
村沢满脸胀红,低着头。
“……所以,侦讯方面,也将锁定这个时间重新来过……对不起……”
“我并没有要你道歉,只是那个刑警,那算什么啊……”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而且,如果是自己来道歉的话还好,现在却要村沢代替他来,下次要是见到那家伙的话……
但是,世津子现在不想跟村沢吵这件事情。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是!昨天袭击您的凶手,你能不能想到些什么呢?多微小的事情都可以……”
“就算你这样问我也……”
毕竟是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打下去的,就连袭击者是男是女,世津子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似乎令村沢感到很遗憾。
世津子帮他倒了热咖啡说:
“对了,那位武仓小姐,是位什么样的人?”
“新宿一家建筑公司的上班族。”
“建筑公司的人啊……”
这样的公司,女性不管到了几岁,都不会被劝说退休吧?
“我也想问你……”
“……?”
“冒昧请教,您是画家还是……?”
村泽看着房间角落的画架说。
“啊!那是我的嗜好。就像你看到的,我平常是兼差做记账的。以前也当过上班族,不过有点把身体搞坏了。”
说身体搞坏,其实是骗人的。29岁的时候,被总务部长劝说退休之后,就不再从事固定工作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在大家面前,被游说退休的那份屈辱感,难以抹灭的关系。绘画是她多年以来的梦想,辞职之后,靠着记账的一技之长赚取收入,另一方面,朝夕都可享受绘画的乐趣。现在可说每天过着虽然贫穷却快乐的日子。
“那么记账的收入好吗?”
村沢似乎是在说这栋公寓的事情。但是,这个房间是伯母的房子,世津子只是以便宜的房租租下来而已。
“别管我的事情,喂!关于武仓小姐……每个礼拜,都会有男人来她房间一、二次吧?”
“啊……?”
村沢手拿着咖啡杯看着她。
“啊!隔壁的河合都没说吗?”
“没说到这件事情……但是,是真的吗?”
村沢的眼神也变了。
“我并不是在监视她啦!不过……她回家或出门,都会经过这里吧?很自然的,就可以听到鞋子声音与说话声音。”
然后,偶尔武仓幸惠还会送男人到下面,或是一起搭电梯。
“那个人昨天晚上应该也来过。”
“昨天也来过吗?”
“那个男性,一定都是在到了零时5分的时候,经过这个走廊,搭上电梯。因为皮鞋的声音很响,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了。”
“是什么样的男性呢?”
“我没看过脸,只知道跟平常一样的鞋子声音……。不过,我想,那个人会不会是搭零时12分的电车呢?”
“零时12分的电车?”
村沢用小鸟般的眼睛,讶异似的歪着头。他一定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请等一下……”
世津子拿来私铁线时刻表,在他面前展开。
“你看,那边的车站发车,开往新宿的最后一班车,是零时2分。而相反方向,开往相模大野的最后一班车是1点18分。也就是说,零时5分从这里出去,是赶不上开往新宿的车子。相反的,若是搭相模大野方向的话,就不用那么急着走了。但是,比相模大野更早出发的那班车,你看,这一班车,可以转搭最后一班开往小田原的这一班电车……这是零时12分发车……”
“啊!原来如此……”
村沢很感叹似的,入迷地看着时刻表半晌。
“确实,到车站5分钟刚好。真是了不起的发现,而且,如果那位男性昨天晚上,也来过她房间的话……”
村沢的眼睛,终于闪现出像个刑警似的光芒了。
“怎么样?很不错的线索吧?这么一来,就只要调查她的交友关系、以及职场上的人之中,住在这条路线上远距离的人,不就可以找出这位男性了吗?”
“小渊野小姐,你真厉害。说不定你比我更适合当刑警。”
“少说这种奉承话了。总之,去调查这位男性吧!”
“好的,我会尽快去查的。”
村沢门世津了深深一鞠躬,然后冲出房间走了。
04
过了2天。
世津子正准备要去医院,却接到村沢刑警打来的电话。
“前几天很谢谢你,我找到那个男人了。”
与在医院第一次见面时比较,这几天感觉起来,村沢也变得成熟多了。
“这样啊!那么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正如您所说的,果然是公司里的人,是她的上司,今天可以的话……”
村沢要求世津子当面对质。
“啊!伤脑筋……”
前几天也说过,世津子没看过男人的脸,一直都只听到鞋子声音而已。而且,她现在必须去医院。
“拜讬,请想想办法。”
村沢执意要她去,而且,还说等一下就要开车来接她。看来他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刑警了。
“等我这里事情结束,我再开车送你到医院……”
“这样啊……”
开车接送的话,倒也是不错。而且,就算是世津子,也不会对武仓幸惠的情人不感兴趣。从几天前,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件奇怪的事隋,久久无法释怀。
“好吧!我就帮你吧!”
然后,世津子就搭着来接的车子出门了。
在警察署侦讯室的其中一间里面,世津子隔着魔术镜子,与那个男人面对面。
男人的名字叫安部康之,47岁。据说家里有妻子与3个小孩,现在是建设公司资材部的次长。
一边听着村沢的说明,世津子却感到疑惑。安部康之这个男人,位居次长,可是,身形瘦弱,总觉得有点贫穷相。或者应该说,似乎与世津了心里所想的形象,有点不太吻合的感觉。
“怎么样?”
村沢问。
“请他走一下。”
“啊!鞋子声音啊!”
村沢露出了解的表情,跑到对面的房间去。
于是,安部在别的刑警指示下,在室内开始走了起来。世津子仔细倾听鞋子的声音似乎被他的鞋子迷住似的。
“如何?”
村沢又问。
“我不知道。”
“因为地板不同吗?”
村沢似乎很失望。
“那么……现在请你回想一下,你在那个房间遭到袭击时的事情。例如鞋子啦、发型啦……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但是,不管村沢多热切地重复询问,世津了还是只回答不知道。
最后,他们转移坐到刑事办公室的接待沙发,世津子叫了冰咖啡。
“结果怎么样?那个人承认与武仓小姐的关系吗?”
“是的。将近8年了。”
“8年……,好久喔!”
8年前的话,武仓幸惠21岁,而安部康之是39岁。
“不过,21岁竟然去当人家情妇,我真是不懂女人的想法。”
这表示村沢还只是个孩子。
“那么是那个人杀了武仓小姐吗?”
“不,这一点他否认。当时,正如你所说,他承认那时候去她的房间,但是,他说他没杀害武仓小姐……”
“他承认来过喔……那么回去……”
“正如你的推测,他搭零时12分的电车,回他位于厚木的家里。”
“但是,他那害怕的眼神,焦躁不安的手,应是隐瞒着什么吧!”
不期然听到旁边传来奇怪的声音,转头看去,是那位眉毛淡淡的阴险刑警。
“啊!”
世津子冷冷地看着他。
本来应该要求他为前几天的事情道歉的,不过,他不是那种会道歉的男人吧!
藤田刑警又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已,就在接待沙发上坐下了。
“伤势怎么样?”
“嘿!你也会说普通人的话啊!”
“不过,真是意外,你竟然会来协助调查。”
“当然罗,如果村沢不早点抓到凶手,我就拿不到全额保险费啊!”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欲望与年轻男人,都想兼得啊!”
“真是的,爱逞口舌之快的人。”
这位叫做藤田的刑警,在警署里面,一定也是大家讨厌的人。被讨厌的人本性都是胆小的。正因为胆小,才会先采取攻击行动。这么说的话,世津子觉得这位刑警,倒是与时常来阳台上的乌鸦,有某种相似之处。
“对了,请教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安部康之是凶手的话,他杀死武仓小姐的动机是什么?”
“反正不就是男女之间的问题嘛!大概是分手纠纷或是不伦之恋要结束吧?”
“这样啊!这毕竟是你的直觉罢了,不会猜中的。我觉得不是?这原因。”
藤田露出不耐烦的表隋,注视着世津子。
“总之,盯他个2、3天,他就会说了。”
“不过,刑警这种工作,还真是悠哉啊!”
“……?”
“算了,袭击我的凶手,村沢先生跟我会去找出来的。”
“……”
这个时候,藤田脸上也不禁浮现一丝什么也说不出来的苦笑。
到了第二天。
出乎意料之外,接到藤田刑警打来的电话。
“安部康之终于招了。”
“那么是他杀的了?”
“不是,是别人。”
“别人,”
“安部这家伙,想把公司的机密,泄漏给报社。”
她似乎可以看到藤田得意的表情。
“但是武仓幸惠被杀的事件与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连吗?”
“有的……”
藤田微笑似的声音。
“可是,我没必要对外人讲那么多。”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真是的,讨厌的性格……!”
正想把话筒用力挂回去,念头一转停了下来,还是觉得很在意,世津子打电话给村沢。
“我刚才接到藤田先生的电话,他说的泄漏机密,是说什么?”
于是,村沢把话筒贴近嘴巴,小声地说。大概因为藤田就在旁边吧!
“是这样的,据安部说,他与武仓小姐的关系,终于被公司高层人员知道了,据说可能在近期内,将安部调往偏僻的地方工作。”
“因为外遇就被踢开啦!”
“不知道是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安部如果遭到处罚的话,她应该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公司了。”
所以,安部与她商议,要将公司现在负责的新道路拓宽工程,事实上是背地里有业者之间的协议等事情,向报社告发。
“啊!对公司的恶意调职采取报复手段……”
“是的,而且,武仓幸惠最近应该会把她的新闻记者朋友,介绍给他……”
“那么……”
“也就是说,可能事前就被敌方知道了。毕竟那种协议是特殊的世界,而结束事情的手段也很强硬。”
那么武仓幸惠是在把新闻透露给记者之前,就被杀人灭口了吗?
“怎么会这样!”
世津子不禁全身颤抖。
男人与女人。嗔痴怨恨……。说到杀害她的动叽,只想到是这类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她竟然是遭到公司幕后潜藏的诡异力量所杀……。让人觉得不太实在,反而令世津子感到莫名的害怕。
“所以,只要稍微不慎,安部也会有危险罗?”
“应该说是你。”
藏书网“我?”
“是的,那天早上,凶手大概是在她房间找证据之类的东西。这时候你出现了,真是千钧一发。”
“啊!对喔……”
千钧一发啊!但是,可能因为武仓幸惠的事情,给她过度的冲击吧?这时候的世津子,无法马上把这些事情连接起来。
挂了电话,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对这些事情感到有真实感。
05
安部康之似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警方了,但是,却找不到任何杀人凶手的线索。
世津子这边,从今天早上起,她又开始去检查垃圾收集所了。
不管是被说成讨厌的女人,或是说恨到想杀死她都无所谓。因为有样东西,也让世津子有相同的厌恶。那就是乌鸦。
他们总是停在阳台的边缘,叼着老鼠或小猫,心满意足地往屋里看时的那种表情。世津子想,公寓的居民真该偶尔也早起,亲眼看看乌鸦有多狡猾,也多残忍。
但是,今天早上也许是因为杀人事件的影响吧?垃圾搜集所连一个黑色塑胶袋都没有,看到这情形,出乎意料之外地感到扫兴。
无可奈何之下,世津子决定回房间,搭上电梯。
她走到自己房间前面,但是,不自觉地,世津子又走了起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自那个事件之后,一整个礼拜,都没接近武 4ed3." >仓幸惠的房间,这时候突然想去看看那个房间的情况。
根据村沢刑警所说,一方面因为她北海道父母的要求,所以,那个房间在逮捕到凶手以前,都要维持原状。
就算不愿意去想,眼前还是会闪现她生前的脸庞。抱着小狗,在走廊上跑走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拼命向世津子道歉的表情。还有最后,死亡前几天,拿着鱼糕来拜访时开朗的表情。武仓幸惠并不特别美,是个很平凡、过了适婚年龄的女子。只是身材高挑苗条,穿着长裙,长发飘逸走着,非常好看。
在走廊里走着,弯过跟前几天一样的转角。可是,在转角时,世津子胸口疼痛,停下脚步。果然还是有点怪怪的,她感到害怕。不过,她还是张大眼睛,下定决心转过转角……结果,世津子吓了一跳。
“……?”
对方也是一脸惊讶。然后男人逃也似的,消失在412号室。
世津子站着,哑然失声。
不会错的,刚才那个人是河合敦。但是,河合敦刚才在做什么呢?虽然只是一刹那间,但是,世津子觉得他正在偷窥武仓幸惠的房间。
河合现在可能正躲在门后面,努力压抑着喘息下定的呼吸,偷窥着世津子这里吧?世津子这么想着,继续在走廊上前进。
413号室。可是,那个门又打开着了。
“这是怎么了……!”
不可能是警察忘了锁吧?或者是河合敦开的呢?可是,他怎么开的呢?
不管这些了,世津子打开门,与前几天不同,世津子挟着怒气开了门。结果玄关口有一双男人的鞋,不会错,是她曾见过的那双鞋。
“谁在室内?请出来!”
世津子声音尖锐,可是,没有回答。
“是安部先生吧?我知道是你。”
过了没多久,隔开中廊的玻璃门,出现了一个男人。
“果然是安部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世津子用责问的口气说。但是,安部什么也不说,往世津子这边走了2、3步。
安部这几天,感觉又憔悴了不少。脸颊削瘦,眼眶凹陷,胡子没刮加上白色头发,显得很引入注目。西装也散发着异味,似乎这几天都在外面度过。
“你杀了她吗?果然是你吧!”
“不是我,我不知道。”
男人声音沙哑。是那种喝酒抽烟而造成的粗糙音质。
“但是,我那天听到好几次你的鞋子声音。”
“鞋子声音……”
“对,第一次,你像平常那样,在零时5分搭上电梯,但是,过没多久又同来。好像忘了拿什么东西似的。不过,后来你就一直没回去,而第三次是1点刚过的时候吧!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你杀了她。”
“……!”
安部的凝视,有如发狂的野兽。
“几天前,有一群你的同事,来这里上香。其中一个人的鞋子声音,我曾听过。是新的高级皮鞋,那是你们公司的部长……”
“罗唆!住嘴!”
安部喊着,不,应该说是呻吟吧!但是,世津子不管他的制止,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位部长大概来过这公寓2、3次。我一直到那天以前,都不知道那鞋子声音是谁……所以,我的推测是这样的,她背叛了你。发现必须与你采取连带处分,辞掉公司的工作,于是,她放弃你,向部长透露你的计画。为了让自己留在公司,她出卖了你。于是,你就把她杀了。”
“真是精彩的推理,简直就像你全都看到似的。”
“但是,隔壁的河合先生,全都看到了吧?你该不会遭到那对夫妻的勒索吧?”
“没错,我是遭到勒索。”
“……”
“我杀死她之后,那时候是1点左右吧?我悄悄的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遇到拿着黑色垃圾袋的河合夫妇。”
因事出突然,安部惊惶失措,以复制的钥匙锁上门随即离去。
但是,河合夫妇从他的态度上,似乎感觉出某种异样。于是,第二天早上,河合打电话到安部上班的地方。
“但是,真是对野心很大的夫妻。说他们借幸惠1、2万没还,要我先给他们1000万。”
“……”
从那一天的垃圾来看,河合夫妻似乎很缺钱。但是,也不该要那么多……。
但是,世津子渐渐感到不安了。安部应该不会在这里,突然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可是,她也没自信说一定不会。而且,就算跑到走廊去,河合夫妻也不会放过她吧?她有种被逼到绝路的感觉。
不过,安部毫不在意世津子的困惑,他继续说着。就好像要一口气把这几天的懊脑,全部吐出来似的……
“正如你所说的,我向公司的报复计画,全部被幸惠泄漏给部长知道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是以前的部下。那时候,真是难过……事到如今,连调职都不可能了,我会立刻被开除。可是,幸惠那家伙,那天晚上还兴致勃勃的,用似乎很担心我的口气,提着她那个记者朋友,说东说西的……看到她那个样子,我脑子里就只想着要杀死她……”
“先进去里面吧!我帮你泡个热茶吧!”
世津子发出声响地关上门。然后,穿过安部身边,走到厨房。
“瓦斯开了,茶碗是这个吧?喂!茶叶在哪里?”
一大早而已,世津子发出卡哒卡哒的声音,开始准备泡茶。唯一的希望,就是楼下的住户了,希望这些声音,可以吵醒他们……。这是世津子仅有的期望了,她继续对男人说话。
“可是,袭击我的人不是你吧!那么是河合了?……对了!会把垃圾散在这里,表示那时候,河合也起床了。那个人不知道在这里想找什么,就在这时候我来了,他才慌忙用花瓶打我,要逃回自己家,结果却看到垃圾袋回到自己家门前,吓了一跳吧……”
“能不能给我茶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部已经蹲在客厅的角落了,那样子令人感到沉痛,简直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也许正因为无家可归,才会在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之后,来到这里。世津子把茶碗放在他膝盖附近,这一次小声地问他。
“可是,你到最后还爱着她吧?”
“不!”
“可是,你还帮尸体盖被子啊?”
“那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我希望那可以为我制造我回到家以前的不在场证明。”
“怎么会这样,开了冷气,不就很够了吗?那似乎就让调查工作相当混乱了。”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你还真是个好人。我听幸惠说,你是个非常歇斯底里的中年……啊!对不起……”
“那么那份小田原鱼糕是你……那非常好吃。”
在楼下住户的通报下,村沢他们过没多久就赶来了。
看着在刑警们包围下离去的安部与河合夫妇的背影,世津子对村沢说:
“你可以帮我转告那位中年阴险刑警吗?告诉他,到最后还是我输了。”
“什么意思呢?你所谓的输……”
“动机果然是男女之间的问题,藤田先生能看穿这一点,果然是专业的。好了!我要回去了。”
一想到藤田悲哀的立场,两人都是被讨厌的人,这一点小小的谎话应该没关系吧!
然后,世津子与村沢分手,才一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大概是注意到世津子了吧?文鸟小哔开朗地“哔哔”叫了起来。
——被讨厌的人完——
遥远的彼岸
香纳谅一 著
郑美满 译
作者简介:
《遥远的彼岸》的作者香纳谅一,本名玉井真。1963年1月13日出生于横滨市。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毕业后,在出版社上班。
1990年以《影的彼岸》获得第7届织田作之助赏之佳作赏,翌91年以<以哼声哼到第二节>获得第13届小说推理新人赏而登龙推理文坛。
1992年发表的第一长篇《时间永眠在夜晚的海》是属于正派行动推理小说而受注目。之后作者拓宽自己的创作领域,发表冒险小说《石头的猎人》、私家侦探小说《到了春天你就……》、《风热都市》等。
1999年以《梦幻女人》获得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而确立行动推理小说家地位。
香纳谅一虽然尝试不同倾向的作品,本质上是行动推理小说家。在《时间永眠在夜晚的海》所塑造的40多岁的中年私家侦探,是一位富有正义感的独身汉。
行动推理小说上的侦探大多是善于打斗的独身。这一点,也可算入行动推理小说的特征之一。
短篇集《雨中的狗》就是碇田侦探为主角的连作集。〈遥远的彼岸〉就是连作中的一篇。故事是写碇田与3个恶棍——结婚诈欺乡达司、黑白两道的头目佐贺仁志、恶德警官桑原的斗智。
01
引擎一关,就听到虫子的叫声。
东京湾岸灯火通明的高楼,展现在挡风玻璃前方。黄昏时候的一场雨,驱散了汽车废气,使得湾岸的夜景比平常更让人心旷神怡。
星期四了。再一个钟头左右就又是另一天的开始。越过停车场,向店里走去。那是一家仓库改装的店,显得有些拥挤。人的热气淹没了整个地面,而香菸的烟雾、便宜的香水、古龙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挑高的天花板之间。天花板附近的大电扇懒散、有气无力地转着。
坐在阁楼上的男子看到左顾右盼的我,抬起手对我作了个手势。
我懒得举手回应,掏出香菸,叼在嘴上。自顾自地穿梭在几乎看不出通道、交错排列的圆桌子空隙中,一边拿起舍弃式打火机点火,边上楼梯,边吐着烟雾。
店内的墙壁,甚至柱子、天花板,都挂满了亮度微弱的灯泡。圆圆小小的亮光,倒是照亮了整个场地。也许是装潢设计师的精心杰作吧。不过对于沉溺于饮酒作乐的人,哪里都可以是个好地方。
男子所在的桌位,有一道光线刚好从头上右斜斜照着男子的半边脸。
我想,选择这样的位置是故意的,故意让空气中漂浮着隐微的恶意。在他面前,大部分的男人都会有点不知所措吧。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这家伙才能够从事目前的行业。
一边看我在对面坐了下来,一边重新点燃一枝万宝路香菸,都彭打火机的火光在一端亮起。
“抱歉哪,特地把你叫出来。”
“是工作的话,就算是您老兄和女人翻云复雨的旅馆房间我也会去。”
“那是俺的工作场所,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以进出的。”
撇了撇左嘴角,表情令人不寒而陈。看起来却是一副充满关切和温情的笑容,像同时拥有人生的黑暗和光明面。实际上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乡达司,本名不详。在我们的交际中,这个男人就一直使用这个名字。但对女人们的话,应该每个对象都有个不同的名字吧。诈欺师的收入远比侦探好得太多,看看身上的穿戴就可一目了然。
我向走过来的侍者点了一杯蕃茄汁。
“什么嘛,你太客气了吧。到这儿一切都算俺的!”
“要谈工作的话,喝醉不就免谈了。”
“呵,你还真严肃。”
“我只是对喝酒的对象比较挑剔罢了。”
啐,乡达司嘴里嘟嚷着,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俺就想多喝一点。”说着又叫了一杯白兰地加冰块。
我翘起腿,环视楼下的桌子。
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年轻人。大部分是情侣,再有就是一些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店内低低地流动着爵士乐。
“有时候抛开工作,就想到这家店里来轻松轻松。”乡达司兀自说道。“你看!碇田先生。靠墙壁的座位,有个女人落单罗?这里的女客人太多了吧,还等着别人去搭讪。”
我在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感觉到落单的女了正往这边瞧,当然不是对我。恐怕是在注意乡达司吧。就像这男人讲的,等着他出声搭讪。却不料半路杀出我这个不速之客吧。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我一面说一面对着女人眨眨眼。女人瞪了我一下,不屑地把眼光转向别处。
“你听过桑原这个名字吧。”
“佛祖桑原?”
“是啊,没错。”
当然,这是个讽刺意味的绰号。
警察局搜查四课通称为暴力团体负责组,即使桑原、桑原的每个人都朗朗上口,却避之唯恐不及。据说是因为桑原所到之处会幸存下来的只有佛祖之故而被这么称呼。事实上是个和佛祖一点也扯不上关系的男人。
乡达司加冰块的酒送来了,还有我的蕃茄汁。我啜了一口马上就后悔了。如果我不那么坚持,有点酒精会好过一些。这种场合不喝酒,对这一整天真是亵渎的行为。
“我被这家伙盯上了。”
乡达司叹了一口气。
“大祸临头罗!你知道吗,要向警察说再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香朵拉对吧?那本书我全部看过了。写了一大堆怎么追求女人的文章。”
看书这种事是见仁见智吧。
为了了解详细的情况,我催促着他。
“也没什么详细的情形。要我一半的收入,否则就要二课通缉我。”
我重新叼上一根香菸。乡达司习惯性地伸手凑过打火机来,我用手制止他,自己把火点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收入?”
“从今以后的。啐,硬要插上一脚,还说算起来是便宜我了。结婚诈欺这种事可是私人营业呀,警察凭什么要分一杯羹?”
“——”
吐了口烟。过了一会儿,我再问。
“那,你要我怎么做?要我跟在桑原后头,去挖掘他的弱点,对吧?真是无理取闹!”
“怎么?你不是也很讨厌刑警吗?我想,你答应我的要求也没什么关系吧。”
“那种只靠权力枉顾正义的刑警是找不到弱点的。”
一时之间,乡达司似乎在思考我话里的意思。这个男人对除女人之外的事物能有多少程度的理解力,我实在很难想像。
“帮帮忙吧,碇田先生。你一向是弱者的朋友,不是吗?”
“您什么时候也变成弱者了?我想到的只是你诱拐弱女子、寻找猎物这一类的事。”
乡达司微微地蹙着眉头。
我停下话来,等着对方的反应。
“诱骗这档事也许是微不足道。然而,这可是很大的商机。穿的、用的哪一样不花钱。为了不让女人对自己失去兴趣,任何时候都非得让自己有丰富的话题才行。所以中学毕业、连文法都搞不清楚的我才自修法文、英文哪!”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乡达司继续说。
“最重要的是年纪的问题。你猜我几岁了?一走到阳光下,满脸皱纹想掩都掩不住,再怎么整容也有限。或许,该是转业的时候了,也有那种心里不踏实的夜晚,八成会用身边的小钱开一家小店试试看吧。”
“那,又得拉客人罗?”
“别开玩笑了。喂,你不觉得太过分吗?俺可是尽心尽力在自己事业上勤奋工作的人,却时常被这些滥用权力的家伙剥削。实在令人懊恼。再怎么说,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说着,凝视着我,双手在脸孔前合十,眉头皱成了倒八字。在这男人所有的表情当中,这是唯一不让我觉得讨厌的。看起来可怜兮兮又无所依靠。他洞悉到我会这样想而装出这副样子,应可说是真不简单吧。
02
“于是,你就答应了那个诈欺师的要求?”
佐贯兴业的事务所约在新大久保和新宿的交界。这个角落,半夜里常常有年轻的外国女郎穿着时髦的迷你裙在路上徘徊。第二天,我准时赴约登门拜访,说明事情的原委。佐贯仁志觉得很无趣地搔了搔脸颊。
佐贯的两眼一直盯住电脑的画面。这一分钟有一亿元的进帐,下一分钟把一亿元输光了。光是这一点,还真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能收进口袋里以外的钱,我完全领会不到得与失的实感。
以前调查某个案件的时候认识了佐贯,前前后后将近有一年的交情。
“是吧。”
我应了声,一边用很别致的叉子切开我小弟送来的蛋糕。
“不好意思哪,再多等一会儿。快结束了。”
“嗳,其实你专心做个股票族也就够了。”
“我们这一伙人应该都算黑道吧,再怎么做也只是换汤不换药。”
我喝着红茶把蛋糕冲下去,随即点燃香菸,企图将舌头的甜味赶走。
不久,佐贯关掉电脑的画面,两手使劲地搓脸。边用指尖按摩,边转过椅子面对着我。
“你也真是爱管闲事,”佐贯一脸无聊地说。“你不觉得安分守己是件好事吗?”
“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生存的意义吧。”
佐贯张大他的铜铃眼,瞥了我一眼,接着把奶油蛋糕送进嘴里。
看着看着他已然吃个精光。喜欢吃甜食却能维持均匀的体型。因这男人每周三次,到以入会费昂贵出名的运动俱乐部充分流汗。
“哎呀,老碇,你的计谋被看穿啦。”
“这是什么意思?”
“桑原这家伙,直到现在应该还在为这些小钱忙碌吧。通常,这些结婚骗子之流的,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被榨干。不过,竟然说要他们收入的一半,佛祖先生在金钱上恐怕相当困难。也许这家伙内在均衡已经崩坏。”
“那又怎么样?”
“你别装蒜了。刑警先生一旦失去平衡点,我们这个世界迟早会被拖下水。所以,你得一手掌握警察内部的消息来源才行。”
我哼了一声。
“你所谓这个世界,可不要把我也算在内唷,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佐贯吃吃地笑。
“你刚好介于两者中间。所以什么油水也捞不到。”
“别替我操心了。”
佐贯拿了一块口香糖丢进嘴里。看起来是刚戒菸的样了。我看在眼里,故意又抽出一枝香菸,点起火。
“啊,算了!”
佐贯盯着我的嘴边,改口说道。
“老实说,我也挺担心的。桑原这家伙为了赚钱,简直不择手段。”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据我所知,应该是最近一个月。藉口公务,针对一些地下色情行业、赌博行业毫不留情地严加取缔。”
接着具体地列举了一些帮派的名字。
“即使那样,佛祖桑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佐贯嘴里嘟嘟喃喃,搔着下巴对着我。
“专程来到这里嘛。不妨说给你听一听吧。桑原太太的事你听过吗?”
我默默地摇头。
“一点传言都没听过吗?她可是警察界有名的恶妻。”
“我对刑警的私生活没有兴趣。”
“听一听嘛。桑原需要这些小钱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太太的缘故。丈夫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刑警,却坚持要女儿上一流的私立学校。入学前后都花了一大笔钱。泡沫经济时期却买了超高价的公寓,这又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也不管是否欠了一屁股贷款,这位太太简直是豁出去了。这么奢侈的话,应该去当黑道夫人吧。怎么样,提起兴趣了没?”
“没有。”
摇摇头,我再次感受到,黑道的事要问警察,警察的事要问黑道,这是最直接的吧。比起我来,这伙人不但互相认识,而且更有一层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
“没有兴趣我也没办法。我能做到的只是调查这家伙的家庭变化等等事情而已。”
我向这位大哥欠个身,站起来。
走到门口,又从背后被叫住。
“喂,老碇。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起来,桑原还算个好警察。知道如何去使用他的权力。维持街上的秩序,并不是靠升级考试及格的警察总监,也不是靠那些窝在派出所唯唯诺诺的小警察,而是那样的家伙。总归一句话,只要时常在他口袋里塞点小钱,一直到退休为止,都会把街道上的事情处理得有条有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知道什么消息的话,可以来告诉我。当然,会给你好处。”
“你知道了会怎么做?”
“有利用价值的话,就加以利用。”
“没有的话呢。”
黑道大哥没有回答。
粗屑。
质地粗糙的头发,好像是要明显地描出发际轮廓般地竖立着。虽应是不太可能秃头的毛发,但倒是夹杂着一些白发。身高160公分左右。肩膀宽阔,虎背熊腰。下半身则是长的恰到好处的腿。手背和脖子晒得极黑,这是刑警的共同特征。喉结处长着稀落的短须。或许差我不到5岁,看起来却像是足足大我10岁。
哈,这是我个人私心的看法也说不定。今年夏天我也多了一岁,重新认识到我又度过无所事事的一年,却还是找不到和自己年龄相应的老去方式及生活方式。那些我没确实活过的40年及其他岁月,就在某个遥远之处一滴滴地流逝;那里还有另一个我,对那些不知道也无所谓的事一概不知,抱持温馨的家庭、爱、正义和真诚的信念而活。但却还是学不会,即使现在,偶尔也还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秋天的街道。
至少还令人感到清爽真可说是得救了。如果是盛夏或严冬,调查贪渎刑警的行踪或家庭状况等,大概半天就受不了。
佛祖桑原默默地辛勤“工作”。
太阳还高高挂着,已经绕了两处新宿帮派的据点。第一家他憋着呵欠走出来,第二家则是边摸着上衣内袋的地方,一副满足地走出来。
黄昏时进入一家专营赌扑克的酒吧,待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假埋伏监视之名快乐地大赢一场。
然后到风化区绕了几圈,途中遇到地下证券商和情趣用品的商人又勾肩搭背了一会儿。夜晚,和浓妆的外国女郎及拉皮条的男子打招呼。
总之,当黑道老大用电脑赚钱,诈欺师引诱漂亮女孩,以情欲之床去诈骗钱财的时候,桑原还是一如往常,一步一步用脚来收集他的小钱。这就是佐贯所说的“维持街道秩序”者的英姿。但是,这位高级黑道大哥的见解也不是完全错误。街道秩序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桑原的太太到美容院烫了一个像播种前的蒲公英般的大爆炸头。她是那种到附近买点东西,也必须花俏地浓妆艳抹一番的女人。她宁可花时间在装扮上,也不愿花时间和桑原相处。
读私立高中的女儿,一上学就变了样。头发染成褐色,摆明了把新宿区当成学校。父亲拼命地在街上赚钱,女儿拼命地在街上花钱。
或许该从这女儿下手。
女儿的辅导纪录不少,桑原总是拼命替她销案。懂得世故的警察同仁会放放水,当然里头也有不买帐的同仁。一旦女儿从不良行为的现场被抓回来,受到那些不明状况同仁的警告和责备,多少都会触及桑原的痛点。
整整过了两天的此刻,接手这无聊的工作让我感到十分后悔、厌烦。佐贯的确指出了事实,原本我想,如果抓到了坏刑警的弱点,或许还可以确保住警察内部情报提供者,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看来该草草结束,及早收手了。
私家侦探唯一的好处是,没有所谓得与失,可以随好恶决定自己的人际关系。
03
感觉到了。
不像是很有胆量的流氓,准备袭击谁似地蹑着脚走路。一眼可以看出他神态仓皇。更何况袭击的对象还是警察。
应该假装视而下见吧。但事实上心里虽然这么想,还是越过黄金街,跟踪到花园神社里。
我这个烂好人侦探,当然不能忍受有人在自己面前用刀子刺杀别人。
我在铺着砂砾的地面上跑,桑原和小混混都听到了脚步声。短刀出鞘,正对着刑警的背部直捅过去。
干扰者让小混混的动作迟缓了一下。刑警趁隙避开。看了我一眼,唰地转向背后,回过上半身往小混混的方向踏前一步。手掌朝斜上方对着短刀劈去。
短刀飞了起来,在空中呼噜呼噜地转。
“哪里来的家伙!”
喝地一声。桑原更前进一步,右拳重重地挥出。小混混被打得鼻血直流,仰着头,两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地往前划,最后终于后脑着地倒下。
鼻梁想必断了。若是鼻梁断了,大部分人都会失去战斗意志。
桑原的攻击并没有放慢。
他对着倒在地上小混混的腹部、背部不由分说地踹踢。我伸手想抓住桑原的肩膀,却被他一手挡开。嫌我多事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地踢。
“适可而止了吧,对方动都不动了。”
我发出声音制止。他斜眼凝视着我。
“正当防卫,杀死了也没关系。”
深沉粗暴的声音说。
“开玩笑!你这样算什么正当防卫。”
他终于停下脚来,人整个转过来面对着我。
“你想出面作证吗,侦探先生?”
出人意表。侦探这行业原本就比刑警单纯,交往也不够广阔。但我并不想因为不给刑警面子,而使他也给我难堪。
桑原继续说。
“为什么跟踪我?”
“什么话!我只是路过这里,碰巧看到一个挥着短刀闹事的家伙,忍不住阻止了他。”
“别装蒜了。这个小混混跟着我,充其量不过是今天晚上的事。但是,我感觉到有个像金鱼粪的家伙,已经黏着我好久了。”
“——”
“侦探先生,你呀,太老实了。跟踪这种事情,即使前面发生什么,也是绝对不能露面的。”
不用说,我也正为这件事情后悔。
小混混压低呻吟声,偷偷地挪动身体,想伺机拔腿就跑,虽然希望不大,似乎想赌赌运气。
桑原对准他腰部又踹了一脚,这回他大声地呻吟起来。
“滚吧!”
桑原说:“给我传话回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支使你的家伙就会永不见天日。”
小混混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蜷曲着身子往后退,退着退着,一转身就逃之夭夭。
“到底是哪一路人马。”
望着小混混的背影,我若无其事地问。
“天知道。想杀我的道上兄弟,在新宿少说也有五万个。”
“那,为什么要放他走?”
“把他抓起来还不是一毛钱也赚不到。吓吓他就够了。”
我搔搔鼻头,忍不住想笑。
“谁委讬你的?”
桑原突然冒出一句话。
“不要藉故找碴喔。我不是说我只是偶然经过吗。”
一瞬间,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直到有点厌烦才把视线移开。刹那间,我竟然感觉到自己和这位坏刑警在个性上有点类似。至于哪里相似,我想都不敢想。想的话,只有徒增加嫌恶感而已。
“我可以走了吧。”
我压低着声音问。
“等一下。你是碇田没错吧。事务所在有乐町的天桥下。”
“那又怎么样?”
“想保持现在的生活状况的话,就不要再接近我。我非常讨厌侦探这种野狗。”
“我倒是讨厌一般的家犬。”
至于刑警又回了什么话,就省略不谈吧。倒不是顾虑什么,而是不提也罢。
走下花园神社的石阶就是明治大道。
朝着新宿五丁目的方向稍走几步,将身子隐在人行步道旁。
我没抽菸,只是静静等待。如果桑原从明治大道出来,没有走这条路也就算了,否则我打算继续跟踪。明天我会尾随着桑原的女儿,如果胡闹的时候被我抓到,那也不错。接下来,结婚诈欺师和桑原要怎么讨价还价就看我的罗。
桑原在明治大道叫了辆计程车。
从高田马场、学习院往下走,在过千登世桥一带下车。穿过马路,闪进一条巷子。虽不知是不是被发觉,但已管不了那么多。跟着走入巷子,不久就到了市区电车鬼子母神庙前的小车站。每次想起鬼子母神的传说,能了解母亲悲哀的大概只有我吧。
桑原掀起就在车站旁黑轮店的门帘。灰泥墙独栋的房屋,面对着巷子的一半以上都被建成店面。柜台的座位充其量能排上五、六个人,其他就只有摆三四张桌子大的地方。入口拉门的开关并不是很顺畅,窗户上的毛玻璃被灰尘和香菸的油脂染成了黄色。
将香菸以指头把玩了一阵,含在嘴里,点燃。
缓缓地吐着烟,心里想,到底会在这待多久呢。像一般比较早打烊的店铺一样,午夜以前都充分地利用时间先把布帘子收起来。出来收布帘的,似乎是个小学低年级的男孩,老板娘是什么样的女人倒没有看见。
店铺的灯火终于熄了,桑原还是没有出来。刑警和带着小孩卖“黑轮”的老板娘到底在做什么,那不关我的事。我的好奇心到此为止,于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04
“真意外,女儿长得还不错嘛。”
两天后的傍晚,诈欺师到我的事务所来,看着桑原女儿的照片得意地笑。那是在任何女人面前绝对不会显露出来的好色笑容。也就是说,这是生意人的另一面。
我所偷拍的照片中,桑原的女儿正从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穿运动夹克的年轻男子手中接过一瓶健康饮料。
我从咖啡壶里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问说要喝吗,他点点头,没办法只好又倒了一杯。咖啡摆在乡达司面前,没有加奶精也没有加糖,我自己先端起咖啡暍了一口。咖啡从中午放到现在,一股苦冷的感觉环绕着舌头。
“连底片一起给你罗。戴着棒球帽的男了是共和会暴力团的成员。新宿派出所的警察同仁里,有的人并不欣赏总署桑原的作风。如果,桑原又想来纠缠你,就把照片给他们看。”
乡达司看着照片,沉思许久。啜了一口咖啡,凝视着我。
“——让你这么费事,真谢谢你了,老碇。不过女孩这条路线,再怎么说都行不通吧。”
“为什么不行。我们毫无选择的馀地。”
“也不能这么说。”
他摇着头继续说。
“刚才,桑原那家伙传唤我去见他了。”
蹙着眉头反问。“传唤?”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将央求你做什么事等等泄漏出来。”
“那他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无聊的事。”
乡两眼无神,用完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我可能得去诱骗桑原的老婆。”
“怎么……不会吧,他逼你这么做的?”
“你……桑原的老婆上勾了吗?”
“啊哈。”
“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哪,自己去确认确认吧。顺便,云雨巫山,乐一乐。”
“不要当成别人事情似地胡闹。”
话虽如此,为什么桑原要这个男人去做这样的事呢?
“总归一句话,桑原这家伙下定决心要和他老婆断绝关系。然而,赡养费可能多得让他受不了。所以刻意让妻子红杏出墙,离婚协商的时候可以当作筹码。你也知道吧,一个准备抛弃老婆、女儿的男人,拿着女儿的把柄去威胁他,我想,他一定理都不理。”
我不自觉点燃香菸,回过神以后,才吐出烟。比起那些装腔作势以正义使者自居的刑警,也许桑原这种男人比较容易相处。忽然,我突发奇想,如果试着以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的话……。
“原来如此。拿赚到的小钱,一个人去开拓新的人生吧。”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我把突然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搞不好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也说不定。”
“难道还别有苗头?”
“再怎么差劲的老婆,再怎么堕落的女儿,一家人毕竟还是一家人。当考虑到离婚的时候,与其说是想恢复单身,可能是另外出现了可以长相厮守的人。”
我把前几天在黑轮店看到的事说给他听。
结婚诈欺师沉默下来,嘴唇左右动了动。
结婚诈欺师和坏刑警的事应该告一段落了。我替他打打气、勉励勉励他,准备送客。
“那,你就这么想吧。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被桑原纠缠的话,只好暂时忍耐,当这家伙的好伙伴,帮他骗骗老婆,那不也是很快乐的事吗?”
“我拜讬了你,你也稍微亲切点嘛。”
“我们的交情没有到这种程度吧。”
“唉,老碇。我就算再卑微也是有自尊的。至今,我也不过是骗了些年轻的女人。”
“什么事都有例外的。”
“老碇——”
我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对着乡达司。
“想想看。不管是分你一半的收入,或第二课的通缉,这一类的威胁老早就司空儿惯了吧。如果你不答应桑原的要求,我想这家伙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
“对了,这件工作并没有圆满完成,必要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退还订金。”
“算了,那是工作的酬劳。只是,你多少再为我做点什么呀。”
无法拒绝,只好带着乡达司到鬼子母神庙附近的黑轮店去。
对于黑轮店所见到的事并没有99lib.任何先入为主的看法,只是做了另一番大胆的假设。早就料到结婚诈欺师在前往鬼子母神庙途中一定会不断地哭诉、拜讬、请求帮忙。我只是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
搭乘国铁到大冢,再转搭市内电车。傍晚时分的电车内空荡荡的,封闭的窗户上头三分之一是敞开的通风口,风带着秋天的气息跑进车内游荡。穿过家家户户后门的风,似乎混着准备晚餐时特有的香气。如果不是多了身旁这位碍事的伙伴,乘车的感觉真好。
正打算把结婚诈欺师丢在黑轮店附近的巷口独自离去。小孩子从后头用手指戳着我的腰。
“叔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孩子大概看到了准备离开的我以及乡达司苦苦哀求的样子。他哪里知道我正在应付一个最难缠的人。
一时之间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孩子正是那一天摘下黑轮店布帘的小孩。
“吵架的话请到别的地方。在这里闹事的话会妨害营业哟。”
男孩一副老成的口吻,大眼珠炯炯有神。头发被发推打理得清清爽爽。夏天日晒的痕迹还残留着,把肌肤染成了古铜色。身材并不高,那一天还把他当成小学低年级,现在从讲话的语气听来,应该是五或六年级学生。
“对不起哪。”
我道歉着。其实不应该多话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地问:“小弟,你是那家黑轮店的小孩吧。”
“你怎么知道?”
“叔叔是常客啊。”
我微笑着说,小孩却没有笑。
“你胡说。”
“为什么?”
“我哪,每天晚上都在店里帮忙洗碗盘。如果是常客,我都会记得他的脸孔。”
“哈,其实我只去过一次。”
听着我胡诌,乡达司从一旁抢白说。
“对了,小弟。我想问你,这家店里只有妈妈和你两个人吗?”
“对呀。”
“爸爸不在吗?”
小孩子一脸狐疑瞧着我们。
“叔叔们是谁?如果是坏人,我会告诉爸爸把你们抓起来。”
这回更挺起胸。“我父亲是专门捉拿坏蛋的刑警哟。”
我并不想改变孩子单纯的想法,反倒是另一件事情让我十分在意。桑原到底是这孩子真正的“父亲”还是正准备去当他的“父亲”?如果能够厘清这项线索,或许结婚诈欺师不必拥抱刑警的黄脸婆,事情就可以落幕了。
可是,这已是和我无关的交涉了吧。
05
以前不知是谁说的,不论何时被招待至料亭,都不会让人想剽不幸之事。
几天后,佐贯兴业的佐贯仁给我一个难得的体验。
“什么风把您吹来的。想挖角的话,请趁早走人。”
我一边讲着俏皮话,一边收起先前的啤酒,换上好酒好菜。能吃的时候就吃,能喝的时候就喝,听说是最健康的方法。
“怎么啦,老碇,佛祖桑原近况如何?”
热络地闲聊一阵以后,我们开始谈到重点。
“那个案子,我已经收手了。”
“为什么下管了?”
“嗳,那有什么不好。”
“如果可以,你把详细的情形说来听听吧。”
黑道老人眼光掠过整桌酒菜,然后眼皮上翻,眼珠盯着我。好像在说,你小子可知道今天是谁请客。我毫不犹豫地把乡达司和桑原的纠葛等等说给他听。佐贯注意地听着,反应却不如我预期的热烈。
“离婚嘛……”他只嘟嚷了这么一句。
“桑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自觉地把身子探过桌子问。
“总觉得这个节骨眼,桑原的行为似乎有点牵强。长久以来,这个家伙的确是个腐败的刑警。但是,绝对不会不停地强行勒索、敲诈。更何况太过分的话,黑道兄弟们也难免会白刃相向。这家伙至今让我钦佩的是恰到好处的程度,而且小钱纳进口袋以后,也很尽职地摆平街道上的纠纷。”
“最近真的太过分了吗?”
“比起当初你到我事务所的那个时候,可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有几处新宿的帮派已经开始把桑原当成眼中钉。是不是应该出面阻止呢,对整件事情我完全不知如何插手。”
我并不感到惊讶,花园神社所发生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
佐贯继续说。
“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有些事我还是搞不瞳。为什么桑原这小子突然间拼命地搜括。如果正如刚才所说的,因为离婚而需要一笔钱,那也未免太过分了。”
“是不是另有高利贷或巨大的借款等等呢?”
“不对。你以为我是干哪行的。有这种事,一定会经过我这里。我的管道四通八达,借钱的警察我马上会知道他的名字。可是,这些名单里面却没有桑原的名字。”
“那么,是不是准备辞职,换个更好的行业呢。”
“为了这种事去搜括钱财?算了吧。这样的话,一辞掉警察的职务,会有谁对他卑躬屈膝,还不群起而攻之。”
确实是这样。而且,这种事桑原也应该清楚才对。
“你怎么想?”
“不知道呢。我只能说,真是个自寻死路的笨刑警。”
“可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竟会耍花招,威胁结婚骗子诱拐他的妻子,然后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说得也是。”
料理店的服务生过来时,佐贯叫了份茶泡饭,我则多点了一样酒。茶泡饭和酒让桌子的空间变小了。
等女服务生离开,我问。
“那,今天晚上叫我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佐贯低下头从胸前口袋掏出金闪闪的香菸匣。
“戒烟又失败了吗。”
佐贯讪讪地笑,边吐着烟,似乎又有点遗憾。“就是饭后一根菸罢了。”
眯着眼,吐着烟,一副重度麻药患者的表情。声音和烟同时飘了出来。
“我想再雇用你一次。”
“要我再调查桑原的事。”
“是啊。”
“我真搞不瞳。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奇心的驱使吗?”
“街道的秩序必须维护呀。”
“我可是很认真地问你。”
“桑原这家伙不管会变成怎样,我都无所谓。只希望能够继续顺顺利利做生意罢了。”
“——?”
“碇田先生,我在新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同行中如果有谁杀了警察,想藉着这种傻事扬名立万,我一定会受到牵连。对警察而言,不管是什么样的警察也是自己人。杀警是绝对不能原谅的。黑道和警察能够共存共荣,才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样,街道秩序才能够维持吗?”
“嗯,是啊。也许你不知道,警察的报复手段比起我们黑道还要恶毒许多。”
谁有那份荣幸,能成为福泽谕吉的所有者呢?
谁是最好的人选呢?脑海里一阵思索,最后锁定了一位老新闻记者。常驻警局将近20年的社会新闻部记者。这位记者一直屈居于副组长的职务,然而,相较于那些来来去去的组长,却拥有事件现场的实际发言权。传闻他常常和公司起冲突,所以一直无法调升到副手以上的职务。
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顺风耳。
隔天下午,我打电话到记者休息室找人。常驻警察局的资深记者除非有重大事件,否则中午以前是不会出现在记者休息室的。
问说可不可以占您一点时间,结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OK。条件是,傍晚在新桥中央竞马会别馆附近的烧烤店见面,好好地请他吃一顿晚餐。
新闻记者比约定的时间晚到15分钟。我喝着大杯生啤酒,扬扬下巴,示意老板也给他一杯。
“那么,侦探先生。您要问些什么?”
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直接了当地说。这是个讨厌讲废话的人。
“想知道警察同仁之间,放高利贷的情形。”
我说出准备好的问题。
警察当中,有不少人沉溺于赌博无法自拔。总务福利课对于这些傻瓜一概不予贷款。于是同事之间互相借贷,进而演变成一些警察靠此赚取利息的情况,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
“那个吗,想知道什么事?只要不是‘我想知道全部实情’这种傻问题,有条件地谈谈倒也可以。”
所谓的条件,大概是指能有几张福泽谕吉吧。没关系,今天晚上资金充沛。因为我的委讬人可是把电脑当成了宝槌,敲一敲,金银财宝就源源不断。
“警察局的暴力团负责组中,最近有个拼命搜括钱财的家伙,我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是吗,只想知道这些?”
“没有必要知道的,我也不需要知道。”
新闻记者端起生啤酒杯大口地喝。用手背擦去嘴唇上的泡沫,向烟雾后面忙着烧烤的老板点了吃的东西。
然后侧着脸继续说。
“我说,侦探。这是属于比较不好回答的问题,对于警察,如果记者们不能负起某种范围内的道义,今后我们就得不到任何独家报导的消息罗。”
因为问题不好回答,所以才先点了东西吃吧。
“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成了。用你的顺风耳听听看,我现在要说的名字和我所说的事有没有关连。”
“你说说看。”
“桑原。”我小声地说。
新闻记者的脸颊动了一下。这个几乎把所有情绪隐藏在皱纹里头,不动声色的人,却不知怎地一副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
“有什么奇怪的吗?”
新闻记者摇摇头。“不,没什么奇怪的。”
“如何?回答我是或不是。”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呢,何必这样卖关子。”
“也就是说,那家伙的名字我听过,也确实和你所说的事情有关连。不过和你想像的完全相反。”
“——”
大约过了两秒钟,我才恍然大悟。桑原这个人的内心比起外表更强悍。利用执行职务的时候,从黑道搜集金钱,然后不断地贷款给同事。
“哪,侦探先生。谁委讬你调查的呢?”
“和你一样,我这一行也必须负起某种范围内的道义。”
新闻记者的鱼尾纹皱得更深了。
“喔,好吧。那么把我说的当作是自言自语,姑且听一听。警务部的监察官最近动作特别频繁。”
“——”
我不由得注视着新闻记者的侧脸。警务部的监察官所扮演的角色,主要是调查警察同仁之间的违法事件。
新闻记者叽叽咕咕继续说。
“目标大概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利用高利贷来发横财,警务部的人听到了当然会将调查方向指向他。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为了让桑原受到惩戒免职,背后的黑手应该是一些黑道的同伙和桑原同事里联合黑道同伙挣些小钱的人。正是所谓的树大招风吧。”
烤好的烤鸡皮串送来了,新闻记者大口地吃。
呆了一会儿,我问道。“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
“没有。”新闻记者摇摇头。“我应该说过这只是我自言自语了吧。”
就算是有,也不会告诉我吧。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我希望说了以后,事情会有转机。”
“——”
“侦探先生,我不晓得你怎么想。至于我呢,并不讨厌桑原刑警。你不知道吧,那家伙还得过3次警局总监奖哪。”
“不会是用赚来的钱买的吧。”
我开玩笑地说,老记者却笑也没笑。
“哪,侦探先生。到了我这个年纪,对于事情总有另一番诠释;人,有善也有恶。比起一个人只行善或只是作恶,我宁可相信又行善又作恶的人。”
06
拨号到结婚诈欺师的手机。
多半是工作中吧,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电。一开口就是趾高气昂的腔调。大概在女人面前得摆出一副青年企业家的模样吧。
依照约定的时间,大约20分钟后我的手机响起。
“怎么样,黄脸婆的事情搞定了吗?”
我故意大声地问。
“少来这一套。你不是说撒手不管了吗。”
“是呀,是这样啊。不过我很想听你吐吐苦水。”
“我啊,可是有专业水准的。”
“是吗?刚才是不是和那黄脸婆在一起?”
“换个话题吧。我说桑原这家伙,看不出他那么有耐性。面对那样任性、自私、自信满满的女人,换作是我自己的老婆,早就引起杀人事件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苦笑。
诈欺师继续说。
“首先,老碇,你想想看。如果不是过于自负,怎么会去相信像我这样的好男人迷恋她那样年过40的刑警老婆。”
“你怎么接近她的?”
“一位落魄的企业家,有一天邂逅了某个外出购物的女士。他并不知道这位女士是刑警太太,他们东南西北地聊。终于,这位女性完全地信任这名男子。告诉你吧,若是平常,我的计划还会准备得更周详些。”
“已经到手了吗?”
“只是迟早的问题吧。那个女人,大概自以为是爱情连续剧的女主角,而且还是那种老掉牙、午后两点的爱情剧场。什么嘛,我也有我的想法咧。”
“你怎么想?”
“喂,喂!奇怪啦。为什么忽然这么感兴趣?”
“想学一点征服女性的诀窍啊。”
“什么时候请我吃喝一顿,到时候再好好传授给你。”
对方结束了电话。
我把手机揣入怀中,从市内电车站走进巷子。等乡达司电话的那30分钟里,我早已经在前往鬼子母神庙的途中。
我约略地看一下手表,店应该快打烊了。在新桥出乎意料地和新闻记者谈得投机。该说是一和新闻记者分手,忽然有一种应该到黑轮店走走的念头才是正确的。
桑原这个男人,到底在盘算什么?
为什么会轻率而不择手段地搜括钱财?
把堕落的老婆丢给结婚骗子,计划巧妙地脱身。没有贷款,也没有向哪个警察同仁借钱,反倒是把自己“赚”来的钱当本金,在警察局里提供借贷,拼命地赚取利息。佐贯也一再地指出,桑原在数十年的刑警生涯中,是个深知对黑道的勒索不能太过分的男子。
那么,为什么呢?不但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甘愿冒着被免职的可能,不断拼命地赚钱?
知道其中原因的人,除了桑原以外,恐怕就是称呼桑原“爸爸”那孩子的母亲。
掀开布帘,打开玻璃门。
秋风中,迎面扑来一阵热气。
只有两个客人。占据着柜台的座位。大概以为是常一起喝酒的伙伴吧?不经意地转个头后又转回去自顾自地继续聊天。
柜台里面有个小个子的女人。
身穿深蓝色、朴素的和服,头发向后拢。是酒精的关系吧,双颊微微泛红,肌肤被衬托得更加白皙。颓头稍宽阔,下巴紧绷,小一号的鼻子,鼻子侧边有颗黑痣。而维持整张脸平衡的就是如同上回见过的男孩一样的那对瓜仁似、醒目的黑眼珠。
没有看到男孩的影子。并不是每晚都帮忙洗碗盘吧?现在的小鬼们,不是上补习班就是玩电视游乐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对。
“还可以坐坐吗?”
我客气地问,女人笑着点头。
我叫了啤酒,又酌量点了些黑轮。
柜台右边角落放着一台小电视,正在播报运动新闻。我默默地饮酒。两位客人和女老板聊天的时候,我也趁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加入他们的谈话。很自然地也就一直待了下来。
两位客人起身付账的时候,我请女老板再烫一壶酒。她看起来性情温和,不会断然拒绝客人的问题。
“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客人离开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女老板。
预期的答案连一丝进展都没有就被扣断了。
正面玻璃门被大声地打开,桑原刑警冲了进来。
“贤一发生什么事了?!”
近乎咆哮地询问女老板,然后忽然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刑警忽地靠上来,抓住我的胸口,椅子绊住小腿,我差点往后倒。
桑原拉着我的胸襟,使劲地勒紧。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作声,只是瞪着刑警。没想到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有冷不防一把抓住黑轮店客人的权利。
桑原两眼布满血丝继续说。
“要像钉子一样钉住我吗?如果一定要绕着我转来转去,我会让你无法在街上生存。”
“放手吧。我在喜欢的场所里喝酒,在喜欢的生活环境里生活,没必要被人说三道四。”
桑原还是没有放手。
“浑蛋家伙,是不是你告诉那些流氓这家店的事?”
“——”
我三缄其口。如果有告诉谁的话,那就是佐贯罗。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脸色那么难看?”
桑原没有回答。再次把脸转向女老板。抓着我胸襟的手并没有打算放开。
“贤一有没有在里面?”
女老板眨着大眼睛。
“——傍晚到同学家做功课……”
“马上打电话看看。”
“为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脸上开始浮现着不安的神色。
我拨开桑原的手。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小鬼发生什么事了——”
“侦探,这里的事,你告诉过哪个流氓?”
桑原盯着我,一边挥手要女老板赶快打电话。
“被绑架了吗?”
店面太小了。我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问。并下是怕女老板听见,而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桑原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张大鼻孔吸了一口气,又大口叹了出来。
“到底如何我也不太确定。这家店对我有特别的意义,知道的人应该有限。会对贤一动手的,一定是熟人。”
那一瞬间,我心头浮上一个名字。
不是佐贯,是结婚诈欺师。“……什么嘛,我也有我的想法咧。”我想起他在手机里所讲的话。
07
男孩早该从同学那里回家。
因为同学的母亲从事特种行业,所以身为朋友的男孩已习惯每个月总有好几天陪伴着他一起用功,直到店里打烊,即使晚一点回家也不曾在意……。边说着,一边笨拙地安慰仓皇失措的老板娘,桑原走到我站着的门口。
“我一定把他带回来,在家里放心地等着。把店关了,门锁好。”
说完,就关上玻璃门。
坐上桑原的车子之前,我问。
“贤一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桑原看都不看我一眼,手凭在驾驶座门边,答非所问地说。
“这小子比亲生的孩子更可爱。”
所有的交谈只是这样。离开那家店以后,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应他的话。
我胡诌个理由,打大哥大问出结婚诈欺师的住址。带着刑警一起前往。只有一个约定,那就是不可使用暴力。也没有一定的证据可以咬定是乡达司这家伙做的。而且,即使他是这样的人,毕竟也还是旧识。
这个差劲的便衣刑警果然没有遵守约定。
乡达司被拖进酒吧的厕所,迎面一拳被打得撞向墙壁。腹部又被连踢两下。
“把我的小孩弄到哪里去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你再装糊涂,我就把你的脸打到再也不能出现在女人面前。”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老碇,这家伙真可恶……”
乡达司向我投出求救的眼光。
内心一定对我非常气愤吧。先前雇用的人变成了背叛者,不但骗他,还带着刑警一起来。唉,随他怎么想罗。
我把手搭在桑原肩膀,用力扳过来。
“这里让我来说话。”
“这是我该善后的事。给我闪一边去。”
桑原一把推开我。
他手伸进上衣内侧,拔出一把手枪。乡达司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睁大着两眼,满是惊惶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我盯着刑警侧面的脸孔。难道说,刑警平时都带着手枪吗。
桑原正对着结婚诈欺师,枪口向前抵住诈欺师的鼻尖。
“把那个东西拿开!”
“让开,侦探。不然我就在你胸口开个洞。”
听到这句话,不禁从背脊升起一阵凉意。
和这个人面对面,除了花园神社的那晚以外,今天晚上算是第二次。和那一晚有些不同,在眼前的对手瞳眸中屯聚了想压抑也压抑不了的狂气。总之已..是一触即发的局势。
“听我一句话。如果这家伙真的知道什么,我一定帮你问出来。光挺着那碍眼的东西晃来晃去是不行的。”
我毫不思索几乎是咬紧牙根地说。舌头有点干燥的感觉。
桑原没有说话。
汗水一个劲地沿着桑原的右脸颊流下。我感到不好的预感。桑原并没有盯着我。而只是努力地要将涣散的眼神固定在我脸上。
我趁机扭过身子抓住桑原的手腕,膝盖一蹬,冲进他的怀里,顺势用手肘往他的胸窝一顶。
桑原受到重创地吐出一口气。我没有收手,继续捻转他的手腕,我将手臂像是旋转似地举向天花板,再顺势将他的身子撞向墙壁。
手枪落在地上。我一脚踢开。又对着桑原的脸部殴击。
桑原整个人向后倒下。
那是想唾弃他的心情。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可笑吧。我似乎在等这个男人展现他体内的强给我看。我在期待一个满手污秽,却能维护街道秩序、处理纷争的男人。
“老碇,我现在才知道,这家伙还是个毒虫。”
背后角落传来乡达司悻悻然的声音。
即使没有说,看到桑原趴在地上,双肩痛苦地抽搐、呼吸急促,也可以一目了然。
洗手间里鸦雀无声。
不去理会注射毒品的事,算是给桑原留点尊严吧。
我望着洗脸台,乡达司凝视着洗脸台的镜子。看他用水把手帕打湿,不断地用凉水擦脸。
“我从来没有想过对小鬼下手。”
没有人问他,乡达司自己先开口了。“真的,老碇。你要相信我。我会骗骗女人,不过,绑架勒赎这种下三滥的事,从来不做。”
我点燃香菸。
“黑轮店的事,你告诉过谁?”
“赤城帮。”
“舄什么告诉他们?”
“说了你可别怪我。赤城帮是最早把桑原当成眼中钉的。当我想到我不得不去抱他那黄脸婆的时候,曾经在他们那儿抱怨了几句。”
顿了顿又继续说。
“但是,等一下。没有任何理由一口咬定是赤城帮绑架小孩啊。首先,如果说他们绑架小孩,目的又是什么?”
“我知道目的是什么。”
洗手间的门大开,桑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总算又恢复了原来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如果有人知道这支撑之下的真面目,就再也感觉不到他那外强中干、纸老虎似的威严了。
“怎么知道的?”
乡达司呆呆地问。
桑原对着我回答说。
“今天晚上我踏平了毒品贩卖集团的地下指挥部,将他们一网打尽。新宿的一些帮派是批发商。这回是预定来取货的,赤城帮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才会带枪吗?
“啐,什么一网打尽。应该是收回去自己用吧?还是打算和那伙人交换、妥当处理?”
不理会乡达司的调侃,桑原走近我。
“侦探先生,手枪还给我吧。我们必须找到赤城帮那伙人作为根据地的隐匿处。”
“一起去吗?”
“对。手枪还我。”
“不行。”我坚决地摇摇头。“手枪不能交给毒虫。”
“拜讬。我这条命就算豁出去,也要保护贤一。”
我转过身背对着桑原。
“等一等,侦探。你打算怎么样?”
“我决定了,手枪我拿,一起行动。”
08
“那么,货到底在哪里?”
车了开动后,我问握着方向盘的桑原,事关小孩子的性命,一点也马虎不得。
“不是说把这些毒贩,绷打尽了吗,证物嘛,当然全部归警察局保管。”
我皱起眉头。
“别假了,你是这种省油的灯?”
我一口气说完。桑原半边脸浮起笑意,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我。
“的确,就像你想的。只是,我会把必要的部分蒙下来。当然不可能是全部,不然起诉这些毒贩的证据不就没了?”
我有点不耐烦。
“别装糊涂,少说那种好听话。本身是毒虫,却举发毒品贩子。这条街上还有哪一个人敢把毒品卖给你。”
“所以我说,蒙下必要的部分。”
“——?”
“赤城帮方面,都知道我已经把货寄放在警察局里了,和帮派有联系的警察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只要再等一晚,一定会有人亲切地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的。今晚货将从警察局被挟带出去,明天中午以前送到指定的地点。所以趁现在对方不明状况,不能验明正身的时候,前往突袭救出贤一。”
我点燃香菸。
话语和烟一同吐出。
“真是不能理解。在管束黑道份子、从回扣中揩油后,这回又忽然翻脸不认人地举发毒贩,争取大功劳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桑原沉默了一会儿。
“喂,侦探。你下觉得金钱万能吗?”
这倒是没想过。
“生活处处都需要钱哪。虽然有种种不同的说法,但是追根究底就是这么回事。”
“颇有同感。”
该死,一切很明白了,不管怎样说下去,这家伙是都不会对我说真心话的。
“有点想吐。”
我顺着话,试着问。“什么时候开始染上毒瘾的?”
“不关你的事吧。”
“之前贤一这个小鬼头曾经说过……”
“父亲是正义的使者。”
“别说了。”
“一个坏蛋也不放过的刑警。”
“啐,你想挑衅吗?”
“是啊,尽我所能地。”
“那我只能报以沉默及蔑视了。因为我已莫名其妙地陷进去了。”
我不得不安静下来。
荒川河岸附近的旧仓库。
右手边是泡沫时期留下来的空地,左边是某家工厂。接近午夜,这儿几乎见不到半个人影。
仓库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我们在外墙周围绕了几圈,确认该车没有动静才走向河岸。
身体移动着,耳边是水流的声音。接着攀越过后门的围墙。
“喂,手枪还我。”
桑原不死心地嘟哝着,我视而不见,吭都不吭一声。
窗户看不见任何灯影,小心地更往前走,只见脚边地下室气窗的空隙,隐约泄漏出微弱的亮光。但是那空隙不足以让一个人钻进去。
终于找到一处破损的窗户。做个手势,就进入屋内。
很幸运的,地板是水泥地,走起来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犹豫一阵,只好从口袋里掏出笔型手电筒。
花了些时间才看见楼梯。
下楼梯前我关掉了手电筒。就在这时,楼梯下门的里侧传来收音机里DJ的声音。几个人在看守小孩呢?无法知道。但是,只有一辆车子的话,充其量也不过4个人。流氓最不喜欢一大群人塞在车子里到处跑。
门下的间隙漏出灯光,看了看情况。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做了手势,摆起破门而入的姿势。
我从上衣的口袋拿出手枪。桑原双手握着门把,慢慢地旋转。也不知上锁了或是没上锁,回转之间突然一鼓作气把门推开。
首当其冲的男子,坐在圆椅子上,垂着双腿往前摇晃。桑原以肩撞击。
男子以外还有两个人。贤一在房间的最里面,两手两脚被绑着,倒在地上。我对准站在他身边的人飞奔而去。
与其说“飞奔”,应该说“冲刺”比较正确。突然眼睛的馀光意识到,第四个人正躲在门背后的死角。
一回头,男子的手刚好从怀里抽出,而且拿着手枪。
我调过枪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男子被射中大腿,身体向前倾,倒在地上。
桑原打倒第一个男子以后,进入房间里面。被遮挡住的短刀锋芒一闪,在放有收音机的桌子旁的男子,一刀刺向桑原。
桑原不但不躲,也没有挪开身子。像一头咆哮的野猪,一把抓住短刀的刀刃,冲着对方的前额使了头槌。男子双眼翻白打膝盖瘫软下去。
真令人咋舌。
由于被桑原的身体挡着,一直瞄不准房间最里面的男子。等我移动到可以瞄准的位置,对方已经先我一步,拿贤一当盾牌。
“不要靠近。我会杀掉这小鬼。”
男子的脸长得像狐狸。他眯细了原本就细长的眼睛,以冰冷的声音说。
甚至连我们的“野猪”都定住了。
男子的眼光从桑原转移到我身上。
“不想要小鬼被杀的话,把手枪丢掉。”
我并没有放低枪口,更抬起左手帮忙握紧枪身,瞄准男子的脑袋。可是我隐藏不住心中的犹豫。人已经在射击的范围之内,但是我不敢保证,男子打碎小孩子的脑袋之前,我的子弹可以早一步射中男子的头部。
“桑原!告诉那家伙丢下手枪,要不然我会杀掉小鬼。”
桑原不时地回头看我。又望望门边抱着大腿躺在地上哭号的男子。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差劲刑警正在确认我的射击技术。
当他再次把脸孔转回前方时,发出了像刀子一样尖锐的声音。
“你扣扳机试试,我一拳打死你。”
说着往前踏了一步。
男孩的大眼睛一直凝视着桑原。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只有信任的眼光。
“不要靠近!浑蛋,小鬼死了也没关系吗?”
“你没听清楚吗?你敢,我就打到你死。”
桑原并非一步一步小心移动,而是笔直地往前迈进。
小流氓终于沉不住气。
枪口离开了男孩的太阳穴,转向桑原。
我和流氓同时扣下板机,流氓和桑原同时喷出血来。
09
小孩松绑以后,直奔躺在地上的桑原。
紧紧抱住桑原的身体,反复地喊着爸爸、你不能死。
小孩和我都误以为桑原被流氓的子弹打中了身体。
桑原从嘴里吐出大量的血。
“没关系:我死不了的……”
桑原用爽朗的声音告诉小孩。
这是爱的谎言吗?从他的情况看来,毒品似乎是用来止痛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痛必须让自己沦为毒虫,而且又吐出这么大量的血,我一无所知。这样下去,就算桑原现在没死,不久也会辜负了这个小孩。
桑原僵硬地动了动脸颊,继续说。
“比起这个,刚刚你害怕吗?”
“我不在乎。”
“——那就好。对呀,就算发生什么事,男子汉没什么好怕的。”
桑原微笑着。
“爸爸,那些都是坏人吧?你把他们打败了吗?”
“嗯,是啊。”
我弯下身子打断他们父子的谈话。
“要不要扶着我的肩膀站起来?”
桑原一脸意外,啊地应了一声。
“侦探,先把手枪上的指纹擦干净再还给我。记住,射杀流氓的不是你,是我。知道吗,不要忘记。”
我照桑原说的做,再把他扶起来。
上楼梯时我把笔型手电筒交给小孩。
“用这个照着脚边走,先上去。”
小孩点点头没有说话。
看着前头纤弱的背影,我向桑原耳语。
“告诉我你常去看诊的医生。”
桑原似乎想要开口,却又把话吞回去。
“……没有必要。找个适当的地点把我放下,车了就开走吧。”
“浑蛋,死到临头还逞强。病到这种情况,不可能没有常去看诊的医生吧?”
桑原露出沉思的表情,说出御茶水车站附近一家大学医院的名字。看着我的脸。
“侦探,拜讬你一件事好吗……”
“不太复杂的话。”
“回到车上以后,打电话给春代,告诉她小孩子没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黑轮店女老板的名字。
“这种事自己说不就行了。”
我的话含有鼓励的意味,可是并不过分。他本人并没有失去意识,而且能够自己步行,说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
“把话听完,还要告诉她,我受伤被送到医院,没什么大碍,明天以前不必来看我。”
“为什么?”
“她听到我现在这种声音,一定会马上飞奔过来。但是,我需要时间和医生把话套好。”
“——”
“我的病可能和你想像的一样严重。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要瞒她?”
我不加思索地反问,桑原微微地撇撇嘴唇。
“我是个任性的男人,死的时候也是孤单一个人吧!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想看到我喜欢的女人流泪。”
佐贯把咖啡杯放回桌上,点燃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果然,戒菸彻底失败了。佐贯兴业社长室的烟灰缸,香菸头已堆成了小山。
“这么说来,桑原这小子对那位打算分手的太太,也没有提起得癌症的事?”
我点点头。
“是吧。不过,对于两方面都保密,应该是有不一样的理由。”
佐贯问怎么回事,我把探病时听到的告诉他。
“桑原投保了巨额的人寿保险,受益人是春代。”
“原来如此。那么保险的事一直瞒着老婆罗?”
“老婆和女儿早就得到了桑原所有的钱。而生命换来的保险金,就准备留给自己所爱的女人和小孩。这是人之常情吧!”
佐贯轻轻地点头,又陷入一片沉思。
忽然,他微笑起来。
“话虽如此,桑原先生这一场最后的演出,还真出乎人家意料之外。虽然我没有染手毒品买卖,但是举发毒品贩子、没收市价超过上亿元的东西,就算不是赤城帮,也立刻会想要报复。短期间,新宿的下层社会难免有一场经济风暴。”
佐贯表情严肃,微微地凑过脸来。
“有些话只在这里说。警局四课的暴力团负责组当中,有些人早就知道这种交易途径。小过,知道归知道,如果真要有任何行动,不但自身难保,甚至妻子儿女都必须到国外去避难吧。”
暴力帮派对于刑警的家族成员等,一向掌握得一清二楚。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吐出一口烟。
“我想,桑原也不是真的想举发毒贩,或许运气好,凑巧抓个正着。这一来,反而让他进退两难。”
“我不懂,怎么说呢?”
“到了最后,桑原不是自己去擦自己的屁股吗?!”
“——?”
“你不是说过,桑原简直是自寻死路吗?如果为了逮捕谁都不敢惹的毒贩而因公殉职,那么原本在免职边缘的刑警,不但可以连升二级,潇洒地告别人世,而且抚恤金增加,黄睑婆一定相当满意。保险金也可以顺利地归春代所有。”
“原来如此呀……粗野的外表下,倒有一副细腻的心思。”
“是啊,再怎么说都是警察局里放高利贷的家伙嘛。”
佐贯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香菸,凝视着我的胸口说。
“——那,这家伙现在怎么了?”
“我探视他以后,很快就离开医院。医生说病情似乎控制住了。不过一直待在医院,桑原的妻子会发现春代之事,到时候见面会愈来愈难。”
“也就是说,人在黑轮店罗?”
我点点头没说话。
佐贯以指尖把玩香烟一阵,准备送到嘴里,途中又停下来放回香菸匣。再一次想戒菸?还是听了因癌症病危的男子的故事,香菸突然变味了?
佐贯坐上电脑椅子,转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紧闭着双唇的结婚诈欺师,歪歪地咧嘴笑了。
“哪,老乡。听到了吗?这就是一切的一切。你就继续哄哄桑原的黄脸婆吧。自己小心谨慎。”
结婚诈欺师看看我,两眼无神转向佐贯。
“等等唷,大哥。什么这就是一切的一切,怎么会这样?我可是一点都不了解。黄脸婆要怎么处里,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佐贯眯着眼。
“当然,你不会说什么‘可是’的吧?你会接受吧?如果你想摇头,最好有相当的觉悟。我的作风比起侦探先生可能会粗暴一点。”
“碇田先生,帮我说说话嘛。”
“你告诉赤城帮黑轮店的事,差点断送了小孩子的性命,这算是补偿吧。”
“龌龊、下流!为什么我非得去拥抱那样的女人,你们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呀。侦探和黑道大哥联手起来威胁我,难道你们打算当正义的使者吗?”
我和佐贯互相看了一眼。
佐贯拿出香菸匣,收好的香菸再次被取出,他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得意地笑。
“正义对我们而言,彷佛在遥远的彼岸。你不觉得吗?诈欺师先生。我们只想尽一份力量,让这位拥有小小气魄的男人,尽可能平安地度过馀年。你说呢?你也是一样的吧?”
——遥远的彼岸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