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虫卵的排列·日本当代女性作家杰作选》 恶梦 今邑彩 著 赖樱英 译 作者简介: 《恶梦》的作者今邑彩,本名今井惠子。1955年3月13日出生于长野市,都留文科大学毕业。1989年以《卐之杀人》应征“鮎川哲也与13个谜”获奖,被称为“第13椅子”(即第13卷)出版而登龙推理文坛。 “鮎川哲也与13个谜”是东京创元社,于1987年策划的推理小说丛书书名,一共计划出版13卷,1至12卷聘请解谜推理小说大师鮎川哲也与11位解谜派新锐作家参与,而第13卷就公开徵文。今邑彩就是此次获奖者。 翌年,“鮎川哲也与13个谜”发展为鮎川哲也赏,每年公开征求长篇解谜小说一次。 由此可知,《卐之杀人》是一部以在呈卐型公馆内发生的杀人事件为主题的解谜推理小说。对于日本推理文学稍有理解的读者,立即就会知道这部长篇是属于1987年,绫辻行人发表的《十角馆之杀人》以来,被称为“新解谜推理小说”派系中的“公馆解谜”一派。 之后,今邑彩陆续发表解谜推理长篇,与一群年轻作家奠定新解谜推理小说的基础。因此今邑被归类为新解谜。 《恶梦》是第一人称的单视点形式小说。女主角的“我”名为芳川,30多岁,是临床心理师,在同学会上遇到内藤光史,得知他新婚燕尔。而光史的妻子已怀妊6个月,知道自己肚里怀的是男孩时,她便在预知梦中梦见将来自己会杀害这男孩。芳川如何以临床心理师立场来解开预知之谜呢?这篇被分类为心理悬疑小说,作者仍以解谜推理小说的手法,合理地解决问题。

01

“临床护理师?” 一张因烧酒调制的果汁气泡酒而染得微红的脸,转过来看着我,鸟居保像是听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似地反问我。 这是在某家饭店里开过高中同学会之后,移往一家炉边烧烤店续摊,坐在吧台边的事情。凑巧与我并肩而坐的他,问起我:“你现在做什么?” 才一回答他说,我是在伯父所开的精神科诊所中担任“临床护理师”,他就那样反问我了。 “那是什么?” “所谓的临床护理师,就是为了解决人们心中的问题或烦恼,而使用临床性心理学技巧的专业……” “啊?” “简单的说,大概就是心理谘商师吧。” 我这么一说,鸟居就露出一脸总算弄懂了的表情。 “什么,是心理谘商师啊。那就早说嘛!” “怎么可以说‘什么嘛’!” “啊,没有啦,那是因为你突然说出临床护理师,这样一个有点难懂的名词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但是,这可是得到国家级认可的谘商师的正式名称喔。只是好像一般大众还不太认识这个名称。”我带叹息的口气说道。 在此之前也是,每次只要我一说出自己是“临床护理师”,就经常会有人表现出像鸟居保这样的反应来。 要以医师身份营业,就必须要有一张医师证书的东西才行。如果没有取得这张证书,就擅自从事医疗行为的话,是会遭到法律制裁的。 然而在日本,对于护理人的“心”的谘商师,并不被认为是必须要有这种特别资格的,就连缺乏专业知识、未曾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都能够自称为谘商师,挂起招牌来营业。 是因此之故吧,谘商师的民间资格杂乱林立,其中甚至也不乏一些捏造出奇怪宗教来的。 但是,能够在大学、大学附属医院等医疗机构里,担任心理的职务,或者在文部省认定的学校里,以校园谘商师的身份实际工作的人,都是只限于这些拥有“临床护理师”资格的人而已……。我略显得意地说了这些话之后,鸟居保马上恍然大悟。 “那么,那个叫做什么临床的资格,很难拿到吗?所以有类似国家考试之类的测验罗?”他如此问道。 “还好啦……” 要成为临床护理师,一般而言,必须要在规定的4年制大学或研究所专攻心理学,毕业后,再历经规定年数(大学毕业的话是5年以上,若是修完研究所的硕士课程,则是1年以上)的心理临床经验,才算能够取得参加考试的资格。 而且,就算是通过考试取得资格,也并不是立刻就能以“临床护理师”的身份开业,还必须先累积某个程度的研修才行。况且,即使是取得资格了,也并不是终身都能够使用,而是必须每5年更新1次……。 “还真是严格哪。这不就跟医生一样了吗?”鸟居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那是当然的罗。因为是负责护理人的心,这种眼睛看不见、既纤细又复杂的东西嘛,要是不像这样先把门槛bbr>设高一些,像鸟居你这样轻浮粗鲁的人,不就很有可能因为觉得很好赚,也兴致勃勃地想要试试看吗?” “……好赚吗?”鸟居没把我挖苦他的话当一回事,好像只关心那方面的问题,马上就这样反问我。 “怎么可能会赚?”我苦笑着说。“要是日本跟美国一样,接受心理谘商也像看牙医般稀松平常的话,应该会更好赚吧。目前,还差得远呢……” “那,谘商1次的费用是多少啊?” 十分感兴趣的表情。 “1次50分钟,相当于稍微好一点的都会饭店,1间单人房1夜的住宿费吧。” “好贵啊!” “会吗?” “要是我的话,如果有那个钱啊,才真该去温泉旅馆住上1晚,散散心哪。” “要是泡泡温泉就能散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呢。” “所谓心理谘商,具体来说,是做些什么事啊?该不会,是在头上戴一个奇怪的东西通上电流,或是施展催眠术藏书网之类的,让患者说些有的没的吧……?” “你电视连续剧看太多了吧?” “……” “依照需要,也会做些各式各样的心理检查、疗法之类的,但是基本上,就只是和患者谈话。也许该说,是耐着性子彻底倾听患者所说的话。” “只是听人说话,1次,就N万元喔!” “如果烦恼的程度很轻微,有时候只是把话说出来,症状就会改善了。偶尔,虽然也会测量一下脑波,但那是精神科医师的事。” “精神科医师跟心理谘商师,有什么不一样啊?” “所谓的精神科医师,既然是持有医师执照的医生,当然就可以从事投药等等的医疗行为罗,但是像我们心理谘商师,就不能做那种事。举例来说……” 如果是被诊断为忧郁症患者,通常,会尝试抗忧郁剂的药物疗法,以及心理疗法(心理谘商)这两种。药物疗法是只有身为精神科医师,才能够做的。 若是轻度的忧郁症,多半靠这样的药物疗法就能治好了,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是光配药给他,症状也完全没有改善的患者。在那种情况下,推测陷入忧郁的主要原因不是在于患者的脑部,而是在心理层面上,就会由心理谘商师来尝试各种心理疗法。 “……也就是说,是由精神科医师和心理谘商师共同携手合作,为该名患者提供最适当的治疗。精神方面的诊所或医院,大致上,应该都是采行这样的系统。不过,如果是已经取得医师执照的人,只要有两年以上的心理临床经验,就可以参加考试,取得临床护理师的资格,因此在精神科医师当中,也有些人是拥有当个心理谘商师资格的,但是啊……” “原来如此啊。嗯,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吧。暌违15年之后重逢,那个曾经是绑着两根辫子的可爱少女,现在已经长大了,积极从事着那个叫做临床什么的有意义的工作,年过30了还在说‘才不把结婚放在眼里呢’,变成一个装腔作势,气势凌人的女强人了。嗯,很好很好。今后为了提升女性的地位,也要好好地努力加油喔。那就这样,也差不多该换个地方了吧。” “……” 先是让人家说了一大串,最后把人家当作嫁不出去的老处女看待,自己擅自结束话题后,鸟居开口说:“接下来去唱卡拉OK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 鸟居的说法,有点让我打从心里冒出一把无名火来,我话一说完,就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站起身来。 “芳川小姐。” 就在那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一看,原来是坐在鸟居对面的内藤光史。当鸟居和我在谈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插嘴,只是一个人静静喝着啤酒,但我隐约感觉到,他好像一直不动声色侧耳倾听我们的对话。 “……名片,可以给我一张吗?”内藤稍微有点迟疑地说。 “名片?喔,好啊。” 我慌忙地从皮包中拿出名片夹来,抽出一张,递给了内藤。 “水道桥啊。也不算是不能通车往返的距离呀……” “内藤……你,是哪里……?” 我的话才起了个头,内藤就笨拙地笑着说:“不是我,是我老婆啦。老实说,最近,我老婆的样子稍微有点奇怪……” “怎样奇怪?” 这一说我才想起,听说他是去年才结婚的,现在还算是新婚不久的甜蜜期,在同学会上,好像还因为这个话题,被过去的损友们狠狠嘲弄一番。 “是叫做产妇忧郁症吧……。自从怀孕之后,她就开始在无意中说些奇怪的话。” 听内藤说,他的妻子已经怀孕进入第6个月了。一般所谓的产妇忧郁症,主要是指因为荷尔蒙的急速变化,而造成的产后忧郁状态,但有时候也包含了怀孕中的忧郁状态。 “你说奇怪的事情,像是?” “说是什么不想生孩子、害怕生孩子啦。觉得好像是患了轻微的精神衰弱……” “为什么不想生呢?是因为对育儿没有自信吗?” 有育儿神经衰弱的主妇,或是像这样表达出怀孕中忧郁状态的孕妇患者,我都曾经看护过。 “也不是这样……” 内藤有点难以启齿,欲言又止。 “说是因为孩子就算生下来了,反正也会被自己给杀死……” “欸?” 我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会被自己杀死?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搞不清楚。自从检查后得知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以来,我老婆就这样说不停。说是作了那样的梦啊什么的。” “梦?” “她说是反覆作着同一个,梦见自己用手掐死了一个3岁左右的男孩之后,正在埋葬他。我老婆说那一定是个预言的梦……”

02

内藤光史的妻子,惠利子,是在那场同学会过了大约1个星期左右时,来到我上班的诊所。 从她开门走进谘商室时,那种恐惧不安的神色就可以看得出来,在来这里之前,似乎是相当犹豫过。 年龄28岁。以前好像是个从事事务工作的粉领族,在结婚的时候就辞职了,现在和先生两人住在大厦公寓里。 也许是因为个子娇小又娃娃脸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虽然穿着一件腰部宽松的洋装,不露痕迹地遮掩住身材,但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有些醒目。 “……那么,关于那个你反覆梦见的奇怪的梦,请详细说给我听。” 约略掌握住她的基本资料之后,我触及了那个梦的话题。 “男孩……3、4岁左右的小男生,独自一人在有点昏暗的房间里玩着。背对着我……” 内藤惠利子像是要回想梦境,眼睛凝视空中开始诉说。放在膝盖上的手,也许是紧张吧,微微颤抖着。 “好像是在玩积木还是什么的。我逐走近那个孩子。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出现吧,那个孩子转过头来面对着我,笑着喊我‘妈妈’。我一接近那个用笑容望着我的男孩,就把两手放在那孩子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 惠利子说到这里,像是很难理解般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勒紧孩子细小脖子的感觉,在醒来之后,还清楚地残留在我这双手上。在我的手中,一开始面带着笑容的小孩,变得越来越痛苦,而那张脸,也能够清楚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个孩子的脸庞,现在好像正浮现在她眼前,惠利子的脸都扭曲变形了。 “而且,在那之后,我用一个像是铁铲之类的东西,拼命挖着洞。在一个好像是院子的地方。蓝色、紫色的绣球花正成群盛开着。我脚边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男孩……” 话说到这里,惠利子以双手掩面。 “是我杀了自己的孩子,正打算要把他埋葬在院子里。我重复作着这样的梦。同样的梦,无数次。” “那个梦是在你得知自己怀孕后,就开始了吗?” 我那样一问,她就放开遮住脸庞的双手,很猛烈地摇着头。 “不是。第一次梦见,应该是,国中……对,国中一年级的时候。” “从国中时候开始?” 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了啊? “第一次作那个梦,是在我月经第一次来的当天晚上。那一天,好像是件喜事一样,有小小庆祝一下,我还记得母亲对我说:‘这样一来,你也已经准备好可以当母亲了喔。’ “在那之后也反覆梦见过好几次。完全一样的梦。前一阵子去检查,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之后,我才终于明白那个梦的意思。那是个预言的梦。如果生下了男孩子,当那个孩子长大到3岁或4岁的时候,我就会像那个梦中所用的方法那样,用自己的手把他给杀了……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这个孩子不能够生下来。与其要被母亲亲手杀死,那这个孩子还不如不要生下来的好……” 惠利子突然像是错乱了似的,这样子脱口而出。 “内藤太太。” 我等到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之后,随即开口说道:“所谓的梦,其实都是记忆。是深藏在脑海里零碎片段的记忆,变形成各种模样,重新被组合之后,才构成了梦的形式。所以说,纵使梦会诉说过往的事情,也不会谈到未来的。也就是说,不可能会有什么预言的梦之类的事情。例如……” 为了要让她放松,我开始诉说自己最近作的梦。那是在一个像大学教室那样,阶梯状的宽敞房间里,一面听着一位以严厉着称的教授讲课,一面大口大口地用玻璃杯喝酒、吃着关东煮,是这样一个诡异的梦。 “若要说起我为什么会作这样一个奇怪的梦,那是因为作这个梦的那一天,我和大学时代的朋友一起去卖关东煮的路边摊吃喝。路边摊板凳状的椅子,和大学教室里的板凳椅子,坐起来的感觉很类似。因此,也许是沉睡在我脑海中的学生时代的记忆片段,由于这坐在板凳椅子上的感觉,以及大学时代朋友的双重刺激,而被唤醒了,在脑海里跨越了时间的阻隔,相互结合为一体了吧。所以我想是因为这样,才会梦见自己在一个像是大学教室的地方,不是摊开笔记本,而是大口大口地用玻璃杯喝着酒、吃着关东煮,实际上要是当真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来,一定会被教授丢粉笔的。 “总之,不管是多么的荒唐无稽、支离破碎,所谓的梦,就是过去自己曾经实际体验过的事情,彼此复杂交错纠葛而成的合成物。因此我认为,你所作的那个梦也不是什么预知的梦,而是来自于你自己在遥远的过去的经验记忆……” “可是,我从来也不曾勒过小孩的脖子啊。或者是,你是说我曾经做过那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内藤惠利子语气粗暴地说道。 “喔,不是的,这里所谓的体验,并不一定是只局限于由自己实际动手的事情。像是看电视连续剧啊、电影之类的事情,也算是一种体验。最近像是电脑游戏等,也是这样的。这是一种疑似体验……” “也就说,过去,我曾经在连续剧或是电影书,看过小孩被杀害埋葬的画面,而那个记忆转变为梦的形式呈现出来吗?” “嗯,就是这么回事。” “不可能会是那样的。” 惠利子一口咬定。 “那绝对不可能会是连续剧或电影的记忆。那是因为……” 内藤惠利子以严厉的语气说到这里之后,稍微显得有些犹豫地沉默了下来,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很肯定地说道:“因为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小孩,长得跟我弟弟一模一样。”

03

“弟弟?” 我一问,内藤惠利子便点了点头。据她说,她有个小她3岁的弟弟,在梦中出现的幼儿,长的就跟她弟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那绝对不可能会是连续剧或是电影的记忆。那个梦中的男孩,是我即将要生下来的孩子。他现在,就在这里……” 说着,她轻轻的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那个孩子长得跟我弟弟很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血缘关系嘛……” 惠利子很固执己见。 虽然也可以解释成,这有可能是连续剧或电影等记忆片段,和弟弟相关的记忆片段相互结合,而构成这样的一个梦境,然而我绝不加反驳。和她争论并不是我的目的。不如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极力避免与患者之间的争论才行。 打算要换个话题,我问起关于她成长的家庭背景。既然是从国中的时候就开始作这个梦,那么让她作梦的主要原因,我觉得是潜藏在她国中以前的家庭环境里。特别是,跟那个相差3岁的弟弟之间的关系……。 惠利子是这样说的。 她的娘家本姓是河本,家族成员有父母和弟弟,四个人共同生活。河本家位于多摩地区的H市内,据说在古早以前,是担任这一带村长职务的名门,似乎是拥有许多土地的望族。 银行工作的父亲,在她还在念短大时过世,母亲也在大约半年前病故。目前是由弟弟夫妻二人,居住在那个老房子里。 “小时候,你和弟弟之间的感情如何?” 我这一问,惠利子想都不用想似地,立刻就回答我说:“非常的好。在那附近可以称得上是出了名的好姊弟呢。”但随即脸色蒙上阴影,开口说道:“可是,最近有点……” “最近有点怎样呢?是有什么纠纷吗?” 进一步追问之后,惠利子默不吭声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打破沉默开口坦承,在母亲病故的时,由于遗产继承的事情,和弟弟之间稍微发生了一点小纷争。从那之后,与弟弟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别扭了。 “只不过,与其说是与宪二之间,倒不如说是由于宪二的妻子说,因为是他们与多病的婆婆同住并且负责照料,所以主张他们不是应该有权利拿到比法定的继承额更多一些吗……”惠利子吞吞吐吐地这样说道。 宪二好像是他弟弟的名字。据惠利子说,弟弟在学生时代就结婚了,弟媳是个相当倔强的人,在谈遗产继承问题的时候,弟媳好像事事都在弟弟背后煽动着。 嗯,这倒是时有所闻的事。 “但是结果,这件事因为请律师居中协调,在双方彻底谈清楚之后,大致上,已经算是解决了……”惠利子慌忙地补说明。 “对了,你娘家的院子里有种绣球花吗?” 我突然想起来,就这样顺口问问看,一瞬间,她脸上虽然浮现了疑惑的表情,但立刻就点头回答我说:“我家有个很大的庭院,到处都种着绣球花。” “你有说过,在梦中,为了想要埋葬小男孩的遗体,在你挖着洞穴的那个疑似庭院的地方,盛开着蓝色和紫色的绣球花吧?会不会,那个庭院,就是你娘家的庭院呢?” 我试探性地这样一说之后,惠利子一脸楞住的表情,回答说:“听你这样一说,也许真的是那样。这么说来,小男孩在玩耍的房间,也总觉得有点像是一间老房子。也许那就是我娘家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有点奇怪吗?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是租来的,而是买下来的大厦公寓吧?” “嗯,是啊。” “也就是说在生完小孩之后,将来会搬出那栋公寓,回到娘家去住的可能性很低吧?” “嗯,目前,是没有那样的计划……。而且有我弟弟夫妻俩住在那里。” “如果,你所作的是个预言的梦,那么你是特地将自己的小孩带回娘家去杀害,而且,还把他的遗体埋葬在娘家的院子里哦?在你弟弟夫妻俩所住的房子里,你想有可能做这样的事吗?” 虽然我完全无意要反驳到让她无言以对,但此话一出,内藤惠利子就一副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的表情,自言自语说道:“说的也是呢……”之后便沉默不语了。 这一回到此就时间到了。约好请她下周再来一次,内藤惠利子便回去了。 我重新阅读着她的病历表,觉得这虽然是个奇怪的症状,但好像并不是个那么棘手的案子。她不想要生孩子的主要原因,似乎可以认为,纯粹只跟她从小时候就开始反覆的那个恶梦有关而已。 她和内藤光史是经由共同的朋友居中介绍而相识,在半类似相亲恋爱的形式下结合,夫妻之间的感情也绝对不像不和睦,而她自己,似乎也不是那种特别讨厌小孩的性格,因此难以想像是有其他的原因。 归根究底,那个梦并不是什么预言的梦,而只不过是过往所体验的记忆,经过变形、组合之后,才形成了那样的梦境,只要这样说明让她理解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应该就能安心,会想把孩子生下来吧。 第一次的心理谘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该算是成功了吧。我心里有了这样的感触。

04

隔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内藤惠利子再度来到诊所。也许是第二次来的关系吧,隐约可以在她脸上看见笑容,已经看不出像第一次那样的紧张感了。 在第二次的心理谘商中,我决定主要将焦点集中在他弟弟身上,打听出一些事情来。 要分析那个诡异梦境,关键是在她那个叫做宪二的弟弟身上。孩提时代她与弟弟的关系,以及她对小她3岁的弟弟所怀抱的感情里,才真正隐藏着恶梦的主要原因。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决定请她随着时光倒流,不断地回想与弟弟相关的回忆。在诉说着弟弟的事情时,内藤惠利子看起来真的很轻松愉快。 特别是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和弟弟两个人一起去新泻的外婆家旅行时的事情,她说就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一样,记得一清二楚,也真是很详细很快乐地诉说着。 “搭错电车啦,半路上弟弟尿了出来啦,真是好惨啊。”一边说着,她还笑出声来了。 在我眼前,是一张很会照顾人、很疼爱弟弟的温柔姊姊的脸。 “……当你知道弟弟要诞生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终于,我试着提出这个问题来。于是,她那原先一直带着满面微笑的脸庞,微微地,虽然只不过是微微地,还是有一点绷紧了的感觉。 “很高兴……我记得我当时非常高兴。”惠利子略微一惊,嘴角重新展露微笑后说道。 惠利子说,在那之前她是个独生女,家里附近也没有同年龄的玩伴,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跟洋娃娃玩。所以,当有一天,听到妈妈告诉她:“你就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 “虽然说是独生女,但其实,我好像有过一个哥哥……” 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她补上这样一句。 “你说好像有过,这是怎么回事?” 她那奇怪暧昧的语气,让我有点难以释怀,便试着进一步探询。这一说才想起,听到她弟弟叫宪二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在男生的名字里,凡是有个“二”或是“次”的,通常多半都是次子。 “那是……关于哥哥的事情,在我们家里是个禁忌的话题,虽然不是直接听双亲说起的,但是根据邻居们的说法,我哥哥是在小时候遭到了‘神隐’……” “神隐?” “是的。好像是被绑架了……。在大约3岁左右时,母亲外出买东西不在家的时候……” 惠利子说她从邻居那边听来的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在惠利子的上面,本来还有一个叫做宪一的男孩子,但是母亲出门去买东西回来后一看,儿童房里只剩下睡午觉时所用的毛巾,宪一就这样突然失去踪影了。 “好像是因为母亲觉得,只不过是到附近去买一点东西而已,所以连大门也没上锁就外出了。而且又因为是夏天,据说家里的窗户全都敞开着。因为听说哥哥患有轻微的小儿麻痹,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到外面去,所以恐怕,是在母亲外出之后,有人偷偷潜入家中,把正在睡觉的哥哥给带走了。只不过,在那之后,据说并没有人打电话要求赎金,所以似乎不像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绑架事件……” 过了几天之后,家里就只是接到了好几通可疑的无声电话而已,从那之后,宪一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到现在,哥哥依然还是行踪不明。到底是被谁给带走了,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不过,事情发生至今都已经过了快30年了,恐怕,已经……” “发生那个事件的时候,你是……?” “我还没有出生。听说是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当时,母亲好像是怀孕8个月左右了。所以……” 惠利子稍微有些犹豫地说道:“我觉得,弟弟出生,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母亲。因为母亲好像为了哥哥的事情,一直很自责。说是如果那个时候,是关好了门窗才出门的话,哥哥就不会被人绑走了,都是自己不注意才造成的。对母亲而言,也许是把弟弟当成是失踪的哥哥,转世投胎而来的。所以,才会那样的溺爱他。连同哥哥的那一份……” 如此这般陈述时,惠利子的嘴角上,刚才在诉说弟弟的事情时那种快乐的微笑,已经荡然无存了。

05

到了第三次谘商的那一天。 内藤惠利子就像前两次那样,一分也不差照约定时间前来。她似乎是责任感相当强烈,一板一眼的性格。通常下面有弟弟或妹妹的老大,多半都是这样的类型。 这一次,我依然打算让她继续说一些与弟弟相处的回忆。但是,想要问出一些比上一次更深入的事情来。现阶段,她只说出和弟弟之间的“快乐”回忆。 然而,既然是兄弟姊妹,偶尔也应该会有些争吵,也会对对方怀有对抗或是嫉妒心之类的情绪吧。 更何况,根据上一次的谈话内容,她的母亲觉得是由于自己的不注意,而使得长子被人拐走,也许是出自于赎罪心理吧,有时候对次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溺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她对这个备受母亲溺爱的弟弟,怀有类似嫉妒心之类的情愫,也不足为奇。 这一次我打算也要问出那样“讨厌”回忆来。恐怕,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或不如说,是刻意想要忘掉。我极度地认为,在那“讨厌”的回忆中,才真正隐藏着让她在长大成人之后,还依然持续作那种恶梦的主要原因。 在第二次心理谘商的时候,对于内藤惠利子为什么会反覆梦见那个勒死一个很像弟弟的小孩,还把他埋葬了的恐怖梦境,我自己开始大致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只不过,把这样的事情说给她听,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只要她自己不靠自己的意志力,去探索出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恶梦,并且积极认同那个主要原因的话,今后或许还会继续作恶吧,而且恐怕也无法从伴随着恶梦而来的忧郁感、恐怖感中脱身而出吧。 “……你弟弟,在你看来,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小孩?” 首先这样问问看。于是,惠利子一边苦笑着回答我说:“如果要说起弟弟的性格啊,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在家一条龙,出门一条虫。即使是长大成人了,也没什么多大的改变。” “在家一条龙出门一条虫……也就是说,他虽然在家里非常威风,出了门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一个懦弱的孩子吗?” “是啊。双亲,尤其是母亲对弟弟非常娇生惯养,才会把他宠成那个样子。小学的时候,他在家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暴君,但是一到了外面啊,就变成一个只会躲在我的裙子后面、缩头缩尾的孩子了。不过现在是躲在他老婆的裙子后面啦……” “他以前在家里是个小暴君啊?” “是啊。在家里,不管他做什么事都没有人会骂他,所以他总是为所欲为。” “有没有什么记忆,是他做了让你感到厌恶的事情?比如说,把你很宝贝的东西给弄坏了之类的……” 一听到我这么说,惠利子耸了耸肩膀。 “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我很爱惜的可以换穿衣服的娃娃,被他用剪刀把头发剪得粉碎,扮家家酒的玩具被他弄坏……。这么一说,是什么时候啊,我为了暑假作业而做记录的,牵牛花观察日记的笔记本,也曾经被他用大红色的蜡笔给胡乱画得一塌糊涂……” “像那种时候,你不会觉得弟弟很可恨吗?” “那是……有一点啦。但是,弟弟也不是怀着恶意有心要那样做的,他只是年纪小分不清善恶,才会做出这些事来的,所以……。就算是向母亲告状,母亲也只会对我说,等他长大了之后自然就不会做那样的事了,要我自己多忍耐一些。再加上,我要是忍不住发起脾气,动手打了弟弟,弟弟就会马上跑去跟母亲告状,然后我就会被骂得很惨,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就学会忍耐了。所以说,弟弟的所作所为,差不多什么事我都忍耐下来了。可是……” 惠利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原本停留在膝盖附近的视线,移向了空中。 “有一次,就只有一次,我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弟弟的行为。只有那件事,不管我怎么努力想要忍耐,还是很生气很悲伤,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气到觉得说,要是没有这个弟弟就好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个预感,觉得会不会是内藤惠利子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忍不住催促她讲下去。 “那是……我记得是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时候吧。在家里的仓库里,瞒着父母偷偷养着一只小野猫,被弟弟给杀了……”

06

“杀了?” 我一反问,惠利子像是有点慌张似地改口说道:“喔,不是啦,说是杀死,其实也并不真的打算要杀它,而比较像是一种意外啦。弟弟在仓库里发现了小猫,才正打算把小猫咪抱起来,猫咪就准备要逃走。于是,弟弟为了不让它逃跑,好像是用双手捉住小猫咪的脖子那边,用力把它抱了起来。这样一来,结果变成是勒住小猫咪的脖子了……。因为不过是一只才刚出生没多久,像个小毛线团大小的小猫咪,所以……” “那么,在之后,怎么样了呢?那只死掉的小猫……” “偷偷在院子的角落里,挖了一个洞把它给埋葬了。” “你埋葬了它是吧?” “嗯?是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冬天?夏天?” 终于也在惠利子的脸上,浮现出想到了什么事情的神色来。 “庭院里,绣球花正盛开着。” 弟弟。勒死。埋葬。绣球花。 就是这样。大概,错不了。果不其然,构成那个恶梦的主要原因,在这个记忆中全数到齐了。恐怕是,这个记忆的变形体,让她作了那样的恶梦吧。我如此确信。 “那么这件事情,也就是你弟弟杀了小猫咪的事情,有告诉你双亲吗?”我进一步询问。 结果,内藤惠利子猛摇头。 “没有。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把小猫捡回家的时候,有问过母亲可不可以养,但是她说不行,当时就已经决要把小猫丢掉了。所以这件事,不但是不能告诉母亲,更不能告诉父亲。因为我觉得,如果把弟弟所做的事情说出来,反而会是我被骂说,都是我不好,不但没把小猫咪丢掉,还偷偷养着……。所以,我……。该不会,是这件事……变成那个梦?” 我点了点头。 “我想,大概是那个时候的经验,变成了恶梦的根源。你在梦中所见到的幼儿,并不是长得很像弟弟的你的孩子,而是你弟弟本人。” “但是,实际上被勒死的是小猫咪呦?我埋葬的是小猫咪的遗体。可是,在梦中怎么会变成了,是我勒死弟弟之后把他埋葬了呢?这简直是整个反过来了嘛!”惠利子一副还无法心服口服的样子,固执己见地说道。 “实际上发生过的事情,并不一定会照着记忆在梦中重现。反而,就像我已经说过很多次的,所谓的梦,大多都是由记忆变形组合而成的。有时候也会有跟实际上所发生过的完全相反的事情,以梦的形式出现。 “自己疼爱的小猫咪,被弟弟给杀害了,你即使是只在一刹那间,也曾经有对你弟弟怀着强烈憎恨的感情。说不定也曾经想过,要把小猫咪所遭受到的待遇,以牙还牙报复在你弟弟身上。但是,这样的情感,你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只是压抑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但是,虽然是把它压抑住了,但是那样的情感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因为它已经被深深地烙印在你的脑海中,成为一个记忆了。我们可以这么想,是这样的情感与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构成了你想要杀害弟弟后把他埋葬起来,那样的恶梦。” “但,但是,如果,那是我弟弟的话,为什么,他会叫我‘妈妈’呢?弟弟明明一直都是叫我‘姊姊’的啊……” 惠利子依然还是紧咬着不放。 “当你捡到小野猫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呢?”我像是转换话题似的问道。 “怎样的感觉啊……” 惠利子虽然有些困惑,还是这样回答了。 “那是……一种非常可爱的感觉……因为是可以整个放进手心里,那样的娇小脆弱,所以有一种想要保护它的……” “像母亲那样的感觉?” “是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惠利子点了好几次头。 “你对刚出生的小猫咪,怀有如同母亲般的爱护之情。也就是说,小猫咪的存在,唤醒了藏在你内心深处,幼小的母性本能。这样一想,你第一次作这个恶梦,是在你国中一年级,月经第一次来潮的当天晚上,我认为这也绝非偶然。 “我认为是那天晚上,你的家人帮你小小地庆祝了一番,对你说:‘这样一来,你也已经准备好可以当母亲了喔。’的这件事,变成一个刺激,把沉睡在你脑海中的遥远记忆给唤醒了,那是跟过去你曾经以是一个母亲般的感情对待过的,那只小猫咪的死有关的记忆,不是吗? “因此,在梦中,可以说是相当于小猫咪替身的你弟弟,并不是以你‘弟弟’的身份出现,而是被你认知为‘小孩’了。或者是,还有另外一种可99lib?能性……” 我继续接着说道:“刚才,你有提到扮家家酒的道具被你弟弟给弄坏了,你曾经和你弟弟一起玩过扮家家酒的游戏吗?” 这样一问,惠利子就回答道:“天气好的日子里,通常都是到外面去玩,但要是下雨天啦,或者是弟弟得了感冒什么的窝在家里时,有时候也会玩扮家家酒的。” “玩扮家家酒的时候,年纪比较大的孩子,往往会把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小孩’来玩吧?像是,女孩子的话就是当妈妈,男孩子的话就是当爸爸那样……” 我才说到这里,都还没把话说完呢,她就很起劲地说:“没错。玩扮家家酒的时候,我总是扮演妈妈的角色。” “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你虽然是你弟弟的‘姊姊’,但是在扮家家酒……也就是在假想的世界中,你就变成了‘母亲’,是这样子吧?在扮家家酒的时候,你弟弟是不是也曾经叫过你‘妈妈’呢?” “……” 惠利子虽然无言以对,但在她脸上,终于浮现了理解的表情,是那种几乎可以说是长期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终于完全冰消瓦解的表情。 “那是……,那个梦中的小孩是我弟弟罗……”她用耳语般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想是的。你所梦见的,并不是预言的梦也不是什么别的。而只不过是跟小猫咪和你弟弟有关的记忆,奇妙的组合在一起,构成了那样的梦而已。 “而且,你到了最近之所以又开始很频繁地作那个恶梦,也是因为你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母亲的这件事,唤醒了那个梦的关键之一,关于‘母亲’的记忆。又从由于遗产继承问题而与你弟弟发生一些纷争当中,唤醒了你在小时候暗中憎恨着你弟弟的记忆所造成的,也说不一定。” “那么,我……”惠利子用很戒慎恐惧的语气说道。 在这之前那双有如死鱼般没有生气的眼睛,像是重拾了希望似的,闪闪发亮着。 “这个孩子可以生下来吧?” “当然罗。”我一面微笑着,一面很肯定地回答她。

07

走出诊所后的我,脚步简直就像是要轻轻跳起来似的,高兴得不得了。从小时候就一直背负着的沉重行李,终于可以卸下来了。就是那样如释重负的舒畅愉快心情。 当丈夫把一张说是他高中时代的同学,那个叫做芳川的女性心理谘商师的名片递给我时,老实时,我有点受到打击。 因为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作精神病患看待了。 名片上印着的“精神科诊所”的“精神”二字,让我觉得很刺眼。 但是,幸好我苦恼到伤透脑筋的最后,下定决心去拜访她。要是,没有跟那位心理谘商师谈过的话,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回想起小猫咪的事情来。 话虽如此,但是为什么,我会忘记那只小猫咪的事情呢?据心理谘商师说,人,特别是小孩子,会在无意识之中,想要把对自己而言是伴随着某些痛苦的讨厌经验给忘掉。 她也曾经说过,快乐的事情,回想的过程本身就是件快乐的事,即使是事过境迁之后,也会因为不断回味,而容易使记忆固定下来。但是讨厌的事情,因为就连要回想都很痛苦,所以会尽量不去想起,也所以记忆不会被固定住。 或许我的情况也是这样子的吧? 只不过…… 了解了恶梦的真面目,虽然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在我的心中,还有仅剩的一小片乌云挥之不去。 那就是,我对那个心理谘商师所说的话,并非全部都是事实。我撒了小小的谎。老实说,关于小猫咪的回忆,跟我告诉心理谘商师的,是有点点不一样的。 正在热衷的诉说着弟弟的事情时,无意中回想起了那只小猫咪的尘封往事。但是,我怎样也无法原原本本的把回想出来的事情实话实说。所以,就掺杂了一点点谎言才说出来。 而那个谎言是……。 当时,勒死小猫咪的人,并不是弟弟,而是我自己。弟弟他,只是在仓库中发现了小猫咪,然后跑去跟母亲告状而已。被命令要拿去丢掉的小猫咪,我非但没丢掉反而还偷偷养着,母亲知道后相当愤怒,用很严厉的口吻斥责我说:“这回你一定要拿去扔了!” 走进仓库里的我,一想到,这样小到连眼睛都还张不太开的小猫咪,孤苦伶仃的,往后要怎么活下去啊,真是好可怜啊,就难过得流下泪来了。 一定,会马上就饿死了吧。说不定还会因为风吹雨打而生病呢。会受尽痛苦折磨而死吧。一想到这里,想到它那么可怜,我的泪水便再也停不下来了。我把可怜的小猫咪紧紧地抱在胸前。 然后……。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小猫咪软趴趴瘫在我的胸前。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好像是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状况下,以双手勒住了小猫咪的脖子。 并不是因为讨厌才杀了它。而是因为很可爱、很可怜……所以,才杀了它的。 不过,这是件小事。不管杀了猫咪的人是弟弟还是我,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那时候,我一面偷偷的在院子的角落里埋葬小猫咪的遗骸,一面怨恨着弟弟。要不是弟弟去跟母亲告状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心里,宪二去死算了啦。所以,就像那个心理谘商师所说的,我才会作那样的恶梦……。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心理谘商师。虽然有好几次都想要说出来,却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启齿……。 那是,戒指的事情。 在梦中掐住幼儿的脖子时,我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很大的玛瑙戒指。这个戒指我有印象。是母亲年轻的时候,戴过的东西。现在已经是归弟媳所有了。因为母亲在要过世的时候,把它当作是遗物留给了弟媳妇。我一直以为,铁定,那是会留给我的,所以当我知道母亲把它给了弟媳妇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梦中女子的手上,就戴着那个大玛瑙戒指……。 咦。 这样回想起来是有点奇怪。对啊。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察觉到呢?我并没有从母亲那里继承到这个戒指。从来也没有戴过半次。继承戒指的人是我弟媳妇。可是尽管如此,在梦中女子的右手上,却戴着那个戒指。 那这样说来……那个人不是我罗? 是弟媳妇? 还是……。 母亲? 那是……。 会是母亲的手吗?会是母亲勒住弟弟脖子的梦吗?怎么可能。母亲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母亲很溺爱弟弟。连哥哥的那一份一起……。 或者……。 出现在梦中的幼儿是……。 真的是弟弟吗?长的很像弟弟。但是,另外还有一个也长得很像弟弟的小孩子。是哥哥。据说是患了小儿麻痹症的哥哥。据说是到了3岁还只会爬行的哥哥。据说是在某个夏日,就像遇到“神隐”那般,忽然失踪不见了的哥哥。已经30多年行踪不明的哥哥……。 脑袋开始陷入混乱。 那个心理谘商师说,梦是记忆。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片段……。 哥哥失踪的时,我是个8个月大的胎儿。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那个,究竟,是谁的记忆呢……? ——恶梦完—— 倾盆大雨 高野裕美子 著 江荷偲 译 作者简介: 《倾盆大雨》的作者高野裕美子所公开的资料不多。只知道她出生于北海道,立教大学毕业后从事翻译工作。1999年以《无声电影之夜》获第3届日本推理文学大赏之新人赏,2000年3月出版而登龙推理文坛,因此作品尚不多。 《无声电影之夜》是一部不像女性作家撰写的男性化作品,内容记述一家独立资本的航空公司之老板,收到一封恐吓将炸掉飞机的威胁信之悬疑推理小说。 《倾盆大雨》也是属于悬疑推理的第一人称单视点形式小说。女性作家撰写的第一人称主角大多是女性,但这篇的主角却是名为犬崎英雄的男性。从这点就会让读者觉得高野裕美子的作品风格男性型的,但作者的描述手法却极为细腻。 故事内容是某天犬崎经营的录影带租借店中,来了一个面生的客人奥山,不久奥山即陈尸店内,而犬崎和认识奥山的凉香一同推理被谋杀的理由。

01

野草为什么会被人瞧不起,我现在正为这个问题而困扰。不管是小路边或是满垃圾的空地,还是公共厕所里野草都能生长。蒙尘日晒,任北风吹打依然茁壮成长。 你看过野草的花朵吗?那是相当楚楚可怜的。在蔚蓝色或是琉璃蓝、洁净的长花瓶中插上霞草之类的就能相互映衬,如果插进茶室装饰用的篮笼的话,或许还可以表现出“清寂”的世界。 但即使如此还是被瞧不起。虽然有从名字就可看出内在这样的话语,但与生俱来的品行是最重要的——女人也一样。 当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时,录影带封面上的AV女优那皱着眉头烦恼的表情,居然有点像莎朗·史东。她就算是分配到一样的角色也一定是好莱坞的一朵娇艳蔷薇,自己则是阴暗处的野草。虽是8月炎夏之日,在窗帘都放下的房里,我却没有看着手边那些录影带。..我在店的最里面被屏风遮挡,在若无其事地遮住他人眼光的角落里,忙着整理录影带的架子。 《女教师的欲望》、《大哥哥住手》、《巨乳空中小姐》——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简洁明了的标题,无法离开眼睑的脸庞去而复返。接近咖啡色的亮茶色瞳孔,配上微红的柔软双颊。呈波浪状于肩上起伏的柔软栗色秀发。若要以花来比喻柳井凉香的话,再明显不过她是富有格调的白百合之花。我明白她是高不可攀的。那次和凉香的约会,可能是我这34年人生中最幸福的仲夏夜之梦。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原本一点也没有要欺骗她的打算……。 电铃持续响着告知自动门开启一事,随即听见了粗哑的嗓音。 “老兄?不在吗?” 我慌慌张张地把拿在手上的“甜蜜诱惑”放回架子上,走出来迎接客人。 “《小女孩乐园》进来了吗?” “送到了,如您订购的。” 从黑色T恤中伸出两只粗壮手臂、满脸胡渣的壮汉,浮出了和气的笑容。他虽然是只要走到身边就会让我不快指数升高的壮汉,却是我这家录影带出租店“宝岛”重要的常客。 “真枪实弹拍摄、一刀未剪、不打马赛克。没弄错吧?” “那是当然的,客人。您马上就可以带回去了呢。” 一打开里门是徒有办公室之名,实际上是放破烂的杂物间,打工的学生池田修司被包围在瓦楞纸箱堆中,狼吞虎咽吃着超商便当。 “哎呀?放到哪去了?今早送来的货。” “人妻、性虐、变态。你指哪一个?” “恋童癖的。” “不是这个吗?” 用手将遮住满脸面疱的浏海向上拢,修司用竹筷指着一个上面用红色麦笔写着“易碎物品请小心”的纸箱。 href='/article/48.htm'>《幻想曲》、《狮子王》、《美女与野兽》——从装在这些迪士尼卡通的盒子中的录影带一卷一卷拿出,寻找我要找的货品。虽说现在录影带的尺度变宽了,但真枪实弹、一刀未剪、不打马赛克的录影带当然还是违法,被抓到的话就得进拘留所了。用围裙将《小女孩乐园》包起来,我走回柜台。 “多大?”留着烙腮胡的壮汉问着。 “啊?” “里面登场的女孩子。” “嗯——这个嘛,应该是13吧。”我随口答着。 “那我就先借个4天3夜好了。” 恋童癖的壮汉付了钱就抱着录影带,高高兴兴地走出门去了。就像是在跟他幻想中——妄想之中的——素未谋面的13岁女孩热恋中。 而我一边想着无法如愿以偿再见一面的凉香,一边叹着这个月已经不知叹了几百回的气。

02

“是香田啄巳先生吗?” 对穿着从朋友那边借来的西装、衬衫及领带,像是借来的猫一样老实地在饭店的吃茶处呆坐着的我,她优雅地微笑出声问道。彷佛燠热的夏日夜晚的长廊上,风铃的清脆声响。 “是的,我是香田啄巳。” 回想起来一开始就是愚蠢的问候语。被啄巳拉拢而代替他来演这出戏,那种咒骂他的心情在转瞬之间消失无踪。 “我是柳井凉香,初次见面。” 华丽而烫成大波浪的栗色头发,令人联想到那幅含羞带怯站在贝壳上的“维纳斯的诞生”。被她那深刻在眼尾反侧的杏仁眼注视着,我心狂跳不已,握住她伸出的手。那是涂着粉红珠光指甲油,白而纤长的手。大襟领的无袖连衣裙,高耸的胸脯将画在胸前的黄色向日葵挺得老高。 “要来点什么?”坐在她正对面,我有些紧张地伸出菜单。 “这样嘛,那就葡萄柚汁好了。” 在我向女服务生点东西的那一段时间,那视线以电光石火的速度从作为我们碰面记号的GUCCI的手提公事包看到OXFORD的有绳皮鞋,再把PaulSteward的细纹西装从下看到上,当女服务生转过身去后她就紧紧盯住我的眼睛。 要说你真漂亮吗?杏仁形的茶色大眼看不见失望的神色,反而浮起了温柔的笑容。叫做“安洁罗”的婚姻介绍所对于香田啄巳的事,应该会是“生物科技企业的精英职员”,还是“飞驒地方造酒商的公子”这样介绍。就算看不出我是有才干的职员,至少GUCCI公事包跟PaulSteward的西装充分说明了我的殷富。更何况我还在钱包里放了金光闪闪的信用卡。这是大方的啄巳当作约会基金借给我的。 “纽约那边怎么样?你刚从那边出差回来吧?” “今年那边又是个猛暑啊。连中央公园的松鼠都要输给夏天了。” 一边祈祷我的表情不要僵硬,一边照我向啄巳问来的答案回答。 “听说你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那里吧。你去过大都会美术馆跟近代美术馆吗?我很喜欢佛美尔呢。一次也好,我好想看看《弹鲁特琴的女人》原画呢。” “啊,那个啊,很不错的东西啊。” “你曾在圣诞节前后待在纽约吗?洛克菲勒中心有装饰25公尺高的圣诞树吧?” “是啊是啊,很值得一看呢。” 腋下冒出了冷汗。要说我对纽约的了解,大概就是那个叫做什么的岛上有着“自由女神像”这样的事情。因为车站后面的爱情宾馆里也放着那个像的关系,如果被问到“自由女神高举火把的是哪只手”这样的问题,我可以答得出来。 “因为忙于工作并没有什么余暇可以出外走走。”我试着解释。“虽是在那边,但做的事情跟在东京的时候差不多,不是跟电脑大眼瞪小眼,就是被关在研究所里。” “我想也是呢。毕竟不是去观光的嘛。” 凉香的笑容让我松了口气而松懈下来,因而没能躲过接着飞来的一簇箭。 “我听说生物医疗的研究是相当专门的,但具体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这个嘛。虽然我想告诉你,但这是企业机密。” “那,我可以问你对这方面产生兴趣的契机吗?” “说到契机……对了,你曾用显微镜看过啤酒的酵母吗?” “不曾。” 不可能会看过的。就连我听到啄巳那么说也吓了一大跳。 “从400倍的显微镜看下去,那一粒粒像鲑鱼卵的小家伙们像是呼吸般在镜头的另一端震动着。看到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虽然被叫做生啤酒或生酒,但这被称为酒的东西是活着的,真的。” 在屋顶上的啤酒馆边将毛豆放进嘴里时,啄巳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是他为肉眼看不见的显微世界所着迷的契机。 “工厂为了要酿出好喝的啤酒而研究酵母。在生物科技开始发达的老早之前,卖酒人就已经一直在研究生物了。”我挺着胸。 “造酒也是很深奥的呢。”凉香感佩似地点着头,“您早晚都会回老家继承家业吧?”她问着。 “家业的话,应该会让我妹夫继承吧。我似乎还比较适合这种浪子的生活。连我父亲也这么说过唷,既然不要财产,那就随你高兴吧。” 啄巳说,这样回答的话,那种要找有钱的凯子当结婚对象的女人就应该会要脱身了。其实说起来加入“安洁罗”也不是啄巳的本意,只是他父亲希望性的试探,认为啄巳娶到妻子或许就会回乡,因而独断地帮他报名。而之前,还曾对儿子要求说就算一次也好,拜托他去相亲而哭出来。确信犯的琢巳把我焦距不对的照片送到介绍所,而且还老奸巨滑地把出差的日子跟约好会面的日子排在一起。 “飞驒,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呢。”凉香以回想的眼神说着。“大学时我曾和朋友去那边旅行过。可以让人发思古幽情的低矮屋檐一栋栋连接着的街景,是连在都市长大的我也相当憧憬的地方呢。” 话题转到故乡,我松了口气。啄巳家的造酒厂从我家步行只有5分钟的距离,可说是什么我都听过的感觉。挺身向前专注地听着我的话的凉香瞳孔;彷佛要迸裂开来的笑声;柑橘的香味微微漂浮着。我多么恳切地希望能跟这样的美女一同生活。 看到宛如女神般的微笑,我就算付出所有也无所谓……。我是认真的这样想着。

03

最高气温超过34度的酷暑,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周。若说恐龙是被冰河期所灭,那地球温暖化或许会使人类灭绝吧。气象报告说今天白天也高达35度,并且要注意烟雾的化学伤害。 “不要因为我不在就跷班哪,修司。确认店里的商品状态,超过租借期限未还的客人要打电话去催。” “就算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犬崎先生。” 修司一脸不爽地回答。犬崎英雄是我的真名。英雄就读做“eiyuu”。也有名字无法表现本质的例子在,所以说我的人生就是在和名字情结战斗并不过分。修司落井下石般又加了一句。 “那条领带该送洗了吧?好像都有点霉味了。” “这样吗?” 我担心地将领带凑近鼻子。确实有股湿湿的臭味。把跟啄巳比起来要差得多的自己这套西装又挖出来,已经隔了3年——那是从泡沫经济时期采用三流大学毕业的我的贸易公司,受到不景气浪潮的影响而倒闭之后。 面试了许多次却没有一家采用,然后那时突然想起有个以前的朋友因为开连锁的录影带出租店而大赚一笔的事。 ——你啊,到了这种局面才打算要脱离上班族,太慢啦。 去他店里拜访时,朋友亲切地忠告着。不是脱离上班族,我是不得已的失业者啊。 ——录影带店是可以轻松地大赚一笔的行业已经是旧话了,现在已是过度竞争的时代啦。一边降低租金,一方面还推出了送到家的服务,之后更出现了像这样的第4台!而频道又不停地增加,身在家中就可以观看各种节目。 虽然如此,会选择录影带店是因为无其他可选择的余地。想做餐饮店要有相关人员及经验,且卡拉OK设备的投资经费也不能小觑。便利超商则因为事项繁琐,仓库管理相当辛苦,若是半夜还有戴着安全帽的兄弟们进来的话——不,最近连中学生都很可怕,不良分子都是三四人结伙一起行动,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听到我这样说时,朋友像是呆掉般地摇着头,理解地说着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话。他向我介绍用粉红色布帘隔开的角落,并传授我要怎样弄到最赚钱的商品。可是我的“宝岛”开在沿着小田急线的住宅区一楼,如果放一些太过火的东西可是会引起主妇团体们的注目。 在颈上系上领带、大热天跑到新宿车站西口那边的高楼大厦中参加“录影带新作发表会”所得到的收获可说是完全没有。这完成的新电影虽然是热门话题,但购买价格太高导致预算增加。 从都市丛林中进入彷佛可以再次把罐装啤酒冰凉的电车里,我深深地叹息,认真地想生存下来的战略没有达成,反而弄得糟糕至极。昨晚也有“成人录影带5卷组,每卷一周只要380元”这样外送服务的广告传单飞进我的信箱里。今后该怎么办呢……靠在位子上的我视线涣散,停留在女性杂志悬吊的广告上,有着华丽、烫成大鬈的栗色头发模特儿,跟凉香的脸重叠在一起。那天,我们两人走出饭店的餐厅,像是水桶被挖了底般的大雨骤然降在路上。 ——好大的雷阵雨。 我们并肩站在计程车招呼处,凉香转向我做着轻抚手腕的姿势。 ——你知道为什么倾盆大雨在英文中要说成cats&dogs吗?听说是因为在北欧神话中猫会呼唤大雨,而狗则召来强风。 凉香杏仁般的瞳眸让我联想起高贵的猫。告别时她用那样的眼眸一直盯着我,说了这样的话。 ——请打电话给我。一定喔。 一思及她现在是否还在等那永不会响起的电话,我就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尽管她着迷的对象不是我,而是GUCCI的公事包及PaulSteward的西装。 啄巳这个月似乎都在纽约,去他的公寓也没有人应门,手机也不通。去公司问大概也是徒劳无功吧。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这么热还在营业?真有干劲啊。” 下午两点是最热的时候,挥汗如雨地回到芦泽社区时,同样是A栋一楼,隔了4户开旧书店的老爹叫住我。在我刚开这间“宝岛”时,这间旧书店“神田一书房”就已经长满青苔了。 老爹深刻着皱纹的茶褐色皮肤让我联想到,从绳纹时代地层出土的殖轮碎片。在我开店时还将不用的架子分赠给我,倒是个很亲切的殖轮。 “有录影带新作的发表会啊。这一行也是竞争激烈呢。当顾客满足了就看紧他们的荷包,社区里也只有这些孩子们,所以卡通片几乎没有。” “也不看书,又不看录影带,那这附近的小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呀?就连暑假公园也是空空如也,不是吗?” 说得就是啊。我点着头。 “糟了!好像有谁来了。” 从“宝岛”冲出来的是穿着旧牛仔裤及T恤的年轻人,那可是修司,正要过马路来。 “修司!怎么了?”我边叫边跑过去。 “犬崎先生,”奔过来的修司一把抓住我。面色如土,全身颤抖着。 “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难道是之前那些录影带被检举了吗?警察得到顾客的传闻及密告而前来盘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店里有人倒下去了。”修司说。“搞不好死了也说不定。”

04

被屏风围起来的店的最里面,男子只有脸面向一旁,身体俯卧倒地。右手像是压着胸口般卡在身体之下,向斜上方伸出的左手则紧紧握着文件公事包的提把。是年近40的高大男子。 身着灰色西装搭配素色领带的上班族被成人录影带包围、倒卧其中的画面感觉起来像个不怎么有品味的玩笑,不知跑哪去的修司,拿着饮料公司赠送的桌上立镜回来了。 “你拿镜子是要干嘛?” 修司走到男子旁边,惊惧不定地将镜子凑到男人的鼻下。 “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在呼吸啊。悬疑小说中常有这种场面吧。” “你会读悬疑推理小说?” 我也屈身下去看。镜子没有起雾。别开玩笑了——真的死了不成? “当他进店里来时有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我不清楚。我那时正照犬崎先生您的吩咐打电话给过期的客人催还。正在为过期罚金缴不缴与否和客人有点摩擦,突然听到里面咚的一声,慌张地跑出来时就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 我仔细看着这名男子。肩头有厚实的肌肉隆起,看起来不像是会心脏病发的虚弱体质。突然脑海中闪出杀人二字。若这是电视连续剧的话,我就会被怀疑有杀人嫌疑,虽然身陷困境但最后仍然精彩找出真凶来。 “总之先打110,不首先整理那些录影带吧。” 修司却没听到。“真好。这是最新型的I-mode呢。”他从男子上衣口袋中拿出一直偷瞧的手机,不停地看着。 “笨蛋,那不要碰啦。”我话说了一半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你看吧。” 慌乱中修司按到了电话。慌乱中我原本要做留言设定却按到了其他的键。 “奥山吗?我是香。” 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我不禁动摇。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奥山该是那男人的名字吧。 “对不起,我不是奥山。发生了有些棘手的事。” “你是谁?”突然之间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请他来听电话。” “是这样的,这是电话中无法说明的情况。” “是你杀了他吗?” “怎……怎么可能。”想也没想地我出声回答。“我什么都没做呀。” “奥山曾被跟踪并狙击,他说过的。我知道你的真正身分,你是多福特药厂的人。我要把你泄露给警察。” “请你等一下。”我汗如雨下。“我只不过是个吃不饱的录影带出租店老板,你的朋友还是情人一走进店里就倒下去了。而我连该怎么办都还不知道呢。” “他带着什么?”女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带什么啊……他紧抓着文件公事包不放手。” “请告诉我贵店的地址。我马上就到,所以在我到之前请维持目前的状态。” 在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对意见前电话就挂上了。向修司解释我和女人谈话内容时,修司以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若这女人才是杀死男人的凶犯怎么办?她搞不好是来夺取公事包里的东西。” 我对这蠢话一笑置之的同时,眼光却被手把几乎已经要和男人的手结成一体的公事包吸引过去。搞不好男人“被杀的理由”就在其中。 “修司,把门锁好,铝窗关上。什么都好,找一些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一刻我们两人快速果决地开始行动。用来开关铝窗的长金属棒正好适宜拿来当武器使用。修司则确认灭火器和伞的状态。当我手放在铝窗边缘,修司正拿着“今日休假”的木板走过来的那一刻。 “等一下。先不要关。” 有个跑得bbr>..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应当就是打电话到奥山手机的那名女子——。 “凉香小姐!”我大叫。茶色的瞳眸,从小尺寸的连身洋装中伸出来的手跟脚。但那华丽的大鬈发却变成为可看见领口的短发。那也不再是栗色,而是像乌鸦潮湿的羽翼般的黑色。 “你是——香田啄巳先生?”似乎也同样感到惊讶。“这究竟是?”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电话中你不是自称香吗?” “我现在没空说明。”凉香斩钉截铁地说。“奥山在哪?” 她对那些成人录影带看都没看一眼,蹲在奥山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寻找脉搏。似乎已经无救般地摇了摇头,开始一样样检查文件公事包里的东西。 “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倒在这里?” 凉香一句话也没回答,从公事包里有拉链的夹袋中取出3.5磁碟片。那先是包成包裹,接着,取出了附有银行名称的信封袋。那是大尺寸、极厚的信封。越过她的肩膀我偷瞄了一下,吹了声口哨。塞得满满的都是万元大钞,100万为单位捆好的就有7、8束以上。 “这些我就先保管了。”凉香拿着信封袋站起身来。“我会寄给他的家人。请你们对警察保密。” “这可不行。就算你是这个人的女友,没有得到允许就从他的皮包中拿走大笔的钱,这也还是小偷的行为,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向警察说明吧。” “你指我是小偷吗?那这样的你又是什么呢?说什么飞驒的造酒商的继承人,研究生化科技之类的,不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吗?结果居然是这样寒酸的录影带店。” “寒酸的录影带店还真是对不起喔,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说谎的。那是莫可奈何的事——” 警笛的声音让凉香吃惊般地抬起脸来。那是巡逻车的警笛声,以及哔啵哔啵的救护车声。正朝着这边接近。是旧书店老爹打的电话吗? “今天我就此失礼了。改日再联络。” 凉香将装着万元大钞的信封放入皮包,为了不让她那么做,我扯住皮包的带子。 “请等一下。说了那样的话你就打算逃走了吗?我对这男人一无所知,警察盘问我也什么都答不上啊。你不留下来我会很困扰的。” “放手。”凉香为了要拿回皮包,开始和我拉扯带子。“这是Prada的新产品,不要把它弄坏了。” “你们两人,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修司跑进来打圆场的时候,警笛声倏地停了,身着制服的警官三三两两走了进来。我和凉香同时松手放开皮包带子,信封从失去平衡的凉香手中掉落,万元大钞撒落一地。 最前面的警官用像是看到银行抢匪般的眼神,先看看我,又看看凉香。他手下的警官分散搜索店内四处,从最里面传来兴奋的声音。 “巡查长,发现尸体了!” “维持现场。” 看着银行抢匪的目光,现在变为看杀人犯的目光了。 “我有事想询问两位,麻烦两位跟我一起回警察局。” 我被警官制住手腕,凉香以燃烧着愤怒的茶色眼眸瞪视着我。

05

第二天同样热得令人发昏。感觉上太阳继续膨胀的话就会爆裂开来一样。我的大脑也过度膨胀,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刑警,话从右耳进再从左耳出。昨天,和凉香及修司一起坐在警车被带回警察局的我,虽然被放回家一次,但今天又为了询问事件经过而把我叫出来。 “奥山倒在你店里后是否有未曾见过的客人进来呢?”这个叫做松冈,有些年纪的警官,是个有着金鱼眼跟前额秃的家伙。“那时一个客人也没有吗?” 在那之后只有凉香跑进来而已。虽然修司从店里奔出去后店里就没人,但那不过也只是两三分钟的事吧。 我看着刑警,下定决心试探性地问:“他的死因是什么?” “司法解剖的结果,从遗体检验出一种叫做‘巴比妥’的安眠药。这是一种服用后就可陷入30分钟昏睡状态的强力安眠药。因为不认为会有人在大白天就服用这样的药物,所以推断应是有人让他服下去的。是否有杀害的意图不得而知,但根据他家人的证词,他似乎有心脏方面的宿疾,或许是这两个不幸的条件交互作用吧。那天下午一点半左右,在车站前的咖啡厅‘拉芙雷尤’里,有个店员记得奥山曾和一个穿着整洁的40几岁男性谈过话。那男人可能知道事情经过,现在正追查他的下落。” 因为希望我看到能通知他们,所以他还详细地告诉我那个人的长相和特征。 “奥山是个叫做什么多里药厂的人员吗?” “他在铃之内药厂工作。和多里福特药厂合作,身上带着新药品开发案计划书的样子。” 新药品开发计划——企业机密——产业间谍。该不会是受了修司的影响吧,悬疑小说的妄想无限制地扩张起来。凉香又跟这件事有什么样的关联呢?为什么要向奥山自称“香”呢? “还有,你和原田珠子小姐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刑警的询问中断了我的思考。 “原田珠子?” “打工的池畑修司说你们两人好像认识。” “那是指昨天在我的录影带店里的……” “对,就是和你一同来到局里的那位女性。” 原田珠子,在我脑中膨胀的太阳终于破裂。凉香——香——然后是珠子。她到底是什么?猫的化身吗? “我和她是在,嗯,某位业者的介绍下认识的。那时是以另一个名字介绍给我——” “假名是吗?” “根据原田珠子小姐提供的情报,现在正和她交往的奥山很可能卷入因计划书而起的间谍事件中了。” 从文件公事包中取出磁碟片的细白的手,在我脑海中又重新复苏起来。

06

原田珠子再来到我的店里,是两天以后的事。 “要吃冰淇淋吗?” 正埋首账册中而流畅地打着计算机的我,被突然从头上降下来的声音吓到抬起头来。凉香——不,珠子站在那里。想问的话像山一般高,可是我的视线却偷瞄着在胸口开了深V字领的针织衫,然后钉在两团雪白隆起物上。 “你是谁?”要别开视线也需要意志力。“每次跟不同男人见面都要换名字吗?” “你不也是用了别的名字吗?英雄先生。”珠子打开冰淇淋的袋子,说不快点放进冷冻库不行。 “重新自我介绍一次,以这个人的身分。” 叫修司帮我看店,走向东西七零八落的办公室内,珠子拿出了名片。 名片上印着“All-Mighty企划,代表原田珠子”。 “All-Mighty企划?” “接受大范围的调查及市场调查。以假名混入结婚介绍所也是为了调查。” “那接近奥山也是为了调查吗?还有从他的公事包中取走磁片也是?” “你说这个?”珠子呆呆地从皮包中拿出这个有问题的磁片。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 刑警说珠子跟奥山正在交往……虽然紧盯着她的茶色瞳眸,还是无法了解她的真正想法。 “对方是智慧型的产业间谍,万一警察打草惊蛇只会让证据全部消失,所以就让我来作诱饵吧。我从他遗物的公事包里拿出磁碟片找到对方的联络地址,告诉他若不拿1000万来买的话,就公开一切。虽然事实上想把数字抬得更高,但数字不合乎实际一点恐怕吃不住对方。” “就算情人死了,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我略带点嫌恶地说着。 当我看到珠子受伤的表情时就后悔了。 “虽然自从我跟奥山在‘安洁罗’认识后他也热情地向我求婚,可是我跟他并不是恋人的关系。他正在开发的是划时代的新药,也听他说过这份资料是很多人觊觎的目标。” “那是什么样的药?” “就遗传子部分来研究蛋白质,用来防御发病的基干部分以抑制糖尿病病发的药物。” 没问就好了。珠子似乎比我还了解生物医疗。 “还不只是这样。奥山留意到多里福特那边有产业间谍乘着这次的计划混进公司来。证据就是这片磁片。” 珠子长叹了一声。“没能帮上他的忙,我真的很对不起他。因为不知道犯人在他的冰红茶里放了安眠药,尾随犯人的途中却被卷入,结果变成两边都落空的悲惨状况。” “等一下,莫非你那时也在这里?” “‘拉芙雷尤’吗?是啊,我就在隔壁的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听到了全部的谈话,还戴着这个。” 一看到从包包里拿出的东西,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有光泽的栗色假发及太阳眼镜。就像在杂志里登场的女侦探。 “你当然也会帮我的吧?”珠子紧盯着我。 “真不巧,我没有这种本领?” “只要紧急时负责联络就行了。若是照着犯人指示行动时,我就会在犯人监视下了。”珠子说明作战策略。“奥山的鬼魂怨恨你而在这里长居也没关系吗?”她催促着犹豫不决的我。 “若是那样就麻烦了。” “这个店里放着这样的东西,如果被知道了应该也很麻烦吧?” 看到她用魔术师般熟练的手法从皮包中拿出来的东西,我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那种录影带。 “趁你将冰淇淋放进冰箱的时候,欣赏了一下瓦楞纸箱里的东西。这个,应该是不合法的吧?”

07

穿着白色连身洋装及白色外套,戴上GUCCI的太阳眼镜及栗色假发的珠子,在挤满利用暑假游玩的旅客的羽田机场大楼中,依然是鹤立鸡群。再加上绣有金线的小皮包在肩上轻轻晃动,看起来就像是拍外景的超级名模。连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来阅读犯人发送的信件中的指示,毫不在意般地行走的姿势都像是一幅画。 边看着人潮中的她,我还得若无其事地窥视附近。我不知道应该已就埋伏位置的警察们在哪里,但只要一想到手机里有松冈刑警的电话号码,胆子就壮了起来。 被团体行动的旅客围住,我慌乱地走了出去。珠子进了一间名产店,正买着“狸庵”的水羊羹。这大概也是犯人的指示吧。 拿着紫色“狸庵”纸袋的珠子搭手扶梯上了3楼,又再次进了名产店。这次是系着蝴蝶结的猫,很受上班族女性喜爱的奇拉拉专卖店。一抱恰可满怀的奇拉拉玩偶被装在透明塑胶袋中带出店来。 真是怪异的犯人啊。我正想着接下来不知要买什么,珠子搭着电扶梯到了2楼的休息室,停在楼梯旁观叶植物盆栽旁。似乎是手机铃声响起的样子,她拿出手机读着信件。接着隐身盆裁后,在叶荫中拿出茶色信封般的东西。我看着向登机门走去的珠子,心里想着不妙。信封里装的一定是机票,犯人在只有搭机乘客才能进入的休息室某处取得磁片,打算就此远走高飞。 “珠子小姐进入登机门了。呃,是D号门。”我用手机联络松冈刑警。珠子应该不会被当成人质吧。 “其他的门也都有派我们的人进去了,不用担心。”冷静的声音回答着。 我们的人。虽然感觉上我也成为他们其中一员,但现在可不是洋洋得意的时候。切断电话,我马上奔到最近的一个柜台去。 “全票一张。”我将万元钞票丢在柜台上。 “这位先生,这是全日空从羽田机场起飞,大阪伊丹机场降落的行程,有什么不妥吗?” “是,我想去大阪。” “那是何时的班机?现在1点28分即将出发的X航班,已经进入最后的登机序。” “那就这班吧。” “非常不好意思,折扣后单程是一万八千元。” 一万八千元!我狠下心付了钱,混进了登机休息室。讨人厌的干净长形通道往左右两边延伸。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登机门有分1号到24号。右边尽头跟左边尽头,加上中间的11号至14号出口及餐厅则突成一个ㄇ字形。 不知该怎么做好,我踏进中间的登机休息室。目光停留在置于洗手间前沙发上,彷佛被遗忘的紫色“狸庵”纸袋。从视线一侧切进来一个白色物体,一转头有着栗色头发的女人从另一边的入口走进中央门来。是珠子。她正朝着纸袋笔直走过来,右手抱着奇拉拉的玩偶。 奔跑过去的我背后有啪咑啪咑的脚步声通过。戴着银框眼镜,身着深蓝色上等西装的上班族握着“狸庵”的纸袋,像是要将来人全数撞倒的声势奔跑着。当我还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时,穿着西装的两名男子及身着清洁工工作服的男人追了上去。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从胸前口袋出示像手册一类的东西,银框眼镜像是断念般垂下肩头。刑警要求他一同回警局,他轻轻地点头走了出去。 我忘情地转回身,快步跑进休息室去。 “珠子小姐。” 我从后面出声,屈身趴在纸袋上的珠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犬崎先生。”僵硬的表情瞬间转变成笑容。“犯人呢?” “抓到了。是个戴着银框眼镜,一副知识分子样的混蛋。” “在‘拉芙雷尤’看到的大概就是他吧。他来信指示要我将磁片装进‘狸庵’纸袋里,放在19号门洗手间前的沙发上,而钱则放在中央的13号门那边。” 19号门的话是最北的角落,看来犯人果然是打算就这样成为机上一员吧。 “那,这个‘狸庵’中有一千万的福沢谕吉罗?” “我是这样想。还是确认一下好了。” 珠子取出纸袋。里面装有用茶色包装纸裹得好好的东西,打开用胶带黏贴的包裹上面一看,福沢谕吉正对着我微笑。 “不过一千万的钞票体积应该要再大一点吧。” “我也是这样想。看来不交给松冈刑警不行。”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纸袋点了点头。这该是谁的东西呢?若是以间谍的不当手段赚到的钱的话,擅自拿走一两张也不会被罚吧。 “我把玩偶存放在投币式寄物柜里了,稍等一下好吗?” “那不是依犯人指示而买的东西吗?”我半嘲弄半询问。 “不是。那是我要送给外甥的生日礼物。”珠子耸耸肩答道。“因为到犯人指定的时间内不知该做什么好,所以就逛逛专卖店啊。拿着这个不致变成得搭飞机的窘境真是太好了,这可是托你的福唷。” 被珠子这样谢着,我不禁得意了起来。

08

“所谓的产业间谍居然用这么吝啬的手法。”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但我却像中彩券得到的一千万被人偷了一样地愤慨着。 “大概看我是外行又是女人好欺负吧。”珠子将奇拉拉玩偶抱在膝上,叹息地摇头。 汽车后座的窗外,被午后迟来的阳光炙烤的灰色建筑物群一闪而过。直到刚刚还高涨的情绪,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并非一千万全是树叶。正确地说只有最上跟最下一张是真钞,其余的998万都只是普通纸张而已。 由我们协力逮捕到的这个犯人,松冈刑警说他似乎还涉及其他案件,正在接受调查。似乎曾以知名大学研究员的名义参加药厂的计划小组,结果却盗出资料高价卖出。 “难道奥山不是以此为把柄来勒索犯人吗?”我问出一直在心底思索的问题。 若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当天他身上的那些现金了。 “正是如此。”珠子爽朗地点着头。“奥山最初是打算将那片磁片交给上司。但后来他为了将年迈的母亲送入医疗设备完善的老人之家而需要大笔的金钱,就这样一时糊涂——” “你为什么要隐瞒他恐吓的事实,也不告诉警察那些钱的来源呢?” 珠子仅以微笑相对。 “拿了钱的奥山没将磁片交给对方带在身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是价钱谈不拢的关系。奥山要求的应该是更大的数字。或是这一千万只是订金也说不定,犯人并没有付那么多钱的打算,打算让他睡着以夺取磁片,所以在他饮料中放入安眠药。” “他的那一千万不是树叶吧……” 我的目光被奇拉拉玩偶吸引住。它的背后有条拉链。“失礼了。”我没等她回答就将玩偶拿了起来,拉开了拉链。 “这是怎么一回事,珠子小姐?” 数不清的一万元钞票,好好地塞满在奇拉拉的背后。这些全是是货真价实的钞票。我记起来了,从Prada皮包中以魔术师手法拿出磁片、录影带,及栗色假发的灵巧手指。 “你不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搭档吗?” 珠子微微笑着。而我则同时了解到为时已晚跟她的真正身分。 ——倾盆大雨完—— 菊理姬 藤木禀 著 游綉月 译 作者简介: 《菊理姬》的作者藤木禀,除了1961年出生于大阪府以外,就无公开的学历、经历资料。阪神大地震之前,藤木在大阪当过记者,体验过地震之后开始撰写小说。 于1998年发表处女长篇推理小说《陀吉尼的纺纱》而登龙推理文坛。是一位非徵文的得奖作家。 《陀吉尼的纺纱》的时代背景设定于1934年,事件发生地点是东京浅草、吉原一带。但解谜的主角却是一个盲人,朱雀十五。从这里作者的安排,就不难看出这是一部与1957年以后兴盛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完全不同作风的浪漫主义解谜小说。 之后,藤木禀连续写了3部朱雀十五之探案系列,之外还出版了几本不同主题的长篇。如去年底发表的最新长篇《碧蓝》,故事一开始就写碧蓝色的琉球海边,发现了一具漂流的女尸,皮肤上刺有谜样的花样,所有的内脏都被挖掉,并装入满腹的扶花瓣,这种异样被加工的尸体,犯人究竟企图何在? 《菊理姬》是一篇具神秘背景的解谜推理小说。“菊理姬”是日本神话时代专司和解与结合之神,而祂的后裔存在于东京。 私家侦探东云吾朗,有一天受一个不说明其身分的年轻女性之托,调查绫宫贵子的下落,却发现贵子已在两年前因故身亡。 东云在追查绫宫一族与贵子死因的过程中,发现绫宫一族就是菊理姬的后裔,而这一族的事业是……

01

东云吾朗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学生时代就是一个歌剧迷;幻想自己是漂泊的诗人,四处流浪。虽然并未做出吃喝嫖赌等放荡不羁的行为,但或许比做出这些勾当更糟,十足是个对社会毫无帮助的人。 在股票暴发户的富豪父亲去世,接着母亲也去世之后,吾朗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开始在神乐坂的寓所,过着独居的生活。既无固定的工作,也没有女友,表面上似乎过得十分随便,但实际上在一片军需景气的时代,却持续过着随性又逍遥的生活。 大学毕业、又有财产,倘若长相还不算太差的话,上门求亲者必定门庭若市。可是他依旧过着单身生活,这是有原因的。吾朗十分注重女人的姿色,在他眼中,算得上及格的女人,现今世上大概连一个也没有吧! 对像吾朗这样的人而言,生存在“现实”中的只是与痛苦相随的惰性而已,唯有嗜好这个世界才是感受生命价值的场所。 在这样的体验下,吾朗找到了新的嗜好。那就是“侦探游戏”。 他迅速建立一座书库,网罗古今中外所有的犯罪资料以及冠上侦探名目的书籍。同时还准备了一间专门放置变装道具及服装的道具间。 不会被任何人斥责的大人最是恐怖。吾朗就在梦境与现实不分的状态下,挂上“东云侦探社”的招牌,在自己家里开始扮演起侦探。 不论是好是坏,吾朗致力于侦探一职的热情与努力,非比寻常。 猎帽加上七分牛仔裤以及亮晃晃的皮鞋,一身古怪的装扮,每天骑着时髦脚踏车,四处探查社会上是否发生任何事故,这就是他的功课。只要发现稍有可疑之徒便立即尾随其后,将他的行动详细记载在日记上。 此外,他还去位于拔弁天的戏剧研究所,接受如何成功变装的特训。 他买了一部昂贵的摩托车,将它喷成鲜红色,扮起留着一嘴胡须的伟大红机车警长,大剌剌地驰骋在上野的大马路。此外还打扮成说书艺人,向路上行走的神乐坂艺人打招呼。最后,假扮成团子坂著名的菊花人偶,混进众多人偶中;试看看从早到晚,一天之中有多少人可以识破。 吾朗如此稀奇古怪的行为举止,或多或少也有点宣传效果,因此侦探社也获得不少好评。反正世上像吾朗这般闲得发慌的人多得很! 当然,他并不期待会有人来委托他调查难解的杀人案件。但是,诸如外遇调查、协寻失踪犬这类的委托案件不用说当然有,甚至还有男子因无法顺利谈成恋爱,而请求帮忙取得心仪女子照片或内衣之类的假犯罪委托,也一件接一件涌入。 不管如何,由于他的动机是来自寻找的嗜好。因此吾朗并不排斥一般工作而受理,并且必恭必敬完全听命行事。由于委托的内容相当普通,因此人际关系愈纠缠不清,便愈能满足他的探索心。

02

午后炽烈的阳光下,吾朗专心听着留声机播放的“卡秋莎之歌”。窗外盛开的樱花——。 看得出神、眼睛半闭的吾朗,忽然有东西从他视线晃过去。是一群穿裙子,看起来像是女学生的团体,一面高喊着“提升妇权”,一面爬上山坡。 (呜呼!多么不浪漫的女人呀!而且难不成全都是丑妇吗?) 叹了一口气的瞬间,音乐又被电话铃声覆盖。 吾朗从愉快的假寐中,完全清醒过来,拿起话筒。 从电话接线生那里转来的委托人是一名年轻女性的声音,她意味深远地说无法透露自己的姓名,并且再三恳求对于她所委托的内容务必给予高度保密,之后才告知希望能替她查一名叫做“绫宫贵子”的女子。 “您既未透露尊姓大名,又未告知您的详细资料,调查结果要如何向您报告才好呢?” “日后我会派人去贵社,只要向他报告就可以了。” “调查的目的何在呢?” “这个……可以说和某种情感纠葛有关……” “总之,您的恋人和这名叫绫宫贵子的女子有不正常关系,是吗?” “是的……正是如此。知道她的住址及身份,不会太难调查。” 吾朗记下委托人所告知位于根津的详细住址。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一通恶作剧电话呢?” 吾朗以讽刺的口吻回答,委托人立刻紧张地说:“是呀!那么这样好了!我先预付调查费用。明天我就先汇入银行账户,这么一来,就可以知道这绝不是恶作剧电话了吧?” 吾朗突然改变心意,接受了这宗与众不同的委托案件。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等明天我确定钱已经汇入后,再着手进行调查吧!”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后,挂上话筒。 翌日,吾朗确认过东云侦探社的银行账户内,确实汇入一笔款项后,骑着脚踏车朝根津前去。 在住宅街的尽头,一座小丘上,有一栋彷如欧洲城堡的建筑物巍巍耸立。大门有如贝壳般紧闭着,这座豪邸正是绫宫府邸。 从庭院中的白桦树丛间,隐约可见建筑物的尖塔及装饰用的凸窗,却怎么也无法窥见里面。 他一度返回家中,乔装成邮差的模样后,再次前往绫宫家。 总之,这是前所未有,毕生最具挑战的演技。他抱着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裹,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女子应答:“喂!是哪位啊?” “送包裹的!” “马上开门,请您拿到玄关口!” 咔嚓一声,门自动打开了。将帽子再压低,重新戴好后,走了进去。庭院比想像中来得大,从大门走到玄关大约要20分钟。站在玄关前的是一位年轻女仆。 “辛苦您了!” 吾朗面对接过包裹的女仆,若无其事地拿下帽子,拨了拨头发。女仆见状,立刻脸红起来。吾朗此刻所扮演的是一位“令人颇具好感的大帅哥”。 在他的理论当中,物质的价值观,只不过在于说服力而已。倘若相信自己是大帅哥,只要他的表情有足够说服力,对方也会同样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吾朗在这方面,算是完美的演技派人物,拥有构筑固若磐石的自我形象。 “哇!好酷的房子哦!吓我一跳!大概是全根津最大的房子吧!” “嗯,是啊!的确第一次来的人,大多会吓一跳!” “绫宫家族是华族吗?” “是啊!主人虽然还很年轻,但却是许多家公司董事,而且还是绫宫财团法人的理事长哦!” 吾朗不停地赞说:实在太了不起了,接着又以略带官腔的口吻说:“请在此处盖章。收件人的横栏。” 这时,女仆看了看包裹,犹豫起来。 “怎么了?” “很奇怪!收件人贵子小姐是主人的妹妹没错,可是她在两年多前已因意外而死亡了。如今却有人寄东西给她……” “原来如此!可是我也只是负责送件而已,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假如您无法收件的话,这就很棘手了。” “嗯,说的也是!那么,我就暂且收下吧!” 吾朗将视线移向停在玄关旁的一部彷佛黑色独角仙的汽车上,说道:“可是,既然贵主人还很年轻的话,那么他的妹妹应该也很年轻才对吧!遭遇意外,真是可怜!有钱人并不一定很幸福。是车祸?还是其他意外呢?” 听完,女仆脸色立刻暗沉下来,一改她截至目前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坦率态度。 “这……这件事,不能向外人说。” 事实上,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被拜托做这个周遭调查的对象,早已死亡……。委托人的丈夫也不可能和死人外遇。那么委托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从屋内传来一阵阴郁的怒骂声。 “搞什么啊?从刚才一直叫你,都没听见吗?” 推开玄关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脸色如死人般苍白,眼神锐利的男子。 “对……对不起!我正在签收包裹。” 男子依旧叼叼絮絮地叱责已低头道歉的女仆。吾朗完全不理会当时险恶的气氛,双眼紧盯着站在门厅挂钟旁的一名女子。 身穿一袭深如黑夜的藏青色长洋装,站在那里的女子,全身彷佛罩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雾般妖气。 最令吾朗迷惑的是,女子从眼睛以下到喉咙为止,有如木乃伊般,用白色绷带层层包裹住。大概是脸上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吧!一定相当痛苦。然而,光是从露出的极少部位,便可以窥出她无以比拟的美貌,因此本应令人作恶的绷带却反而蕴酿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风韵。 吾朗步履蹒跚,呼吸急促地喃喃说道:“好美的美人啊!……” 正当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那名女子深深吸引过去时,砰地一声,大门在眼前关了起来。 吾朗抱着对那名不可思议女子的依恋之情,离开了绫宫府邸。

03

吾朗一面抱着热得发烫的脑袋,一面去寻求友人及川律师协助调查绫宫家的事。一般而言,侦探为了探知调查对象的户籍及正确的住址等资料,通常都会和特定的律师合作。不过,此时他是想运用自己的人脉,以求取贵子的“意外事件”及那位绷带美人的相关情报……。 自从那天以来,吾朗不论睡觉或醒着,脑中所想的全是绫宫家的事。 日夜手持观看歌剧用望远镜,偷偷监看进出绫宫家人士,得知光女仆就有23人之多,而那名目光锐利的男子是管家鬼塚,甚至还确认了屋主和彦的长相。这些并非是对委托的忠诚心表现,而是为了绷带美女所为。 虽然未曾见过绷带美女的长相,但正因无法见到,反而更加产生焦躁感,这就是恋爱。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双眸、有如古绘画中所描绘的女王鼻形(这些完全是吾朗凭绷带的凹凸状况想像出来的),细长而柔和的粉颈、栗色的长发等等,不是伴随着莫名的肉欲,彷佛蝴蝶在吾朗的胸中翩翩飞舞,戏弄着他。 冷静思考,爱上一个或许颜面严重受创的女子,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无庸置疑的,这是吾朗的初恋。 及川律师来到已经入迷得无法自拔的吾朗这里,是一星期以后的事了。 “世人所称的绫宫家,是一个名门家庭,血统可以追溯至神治时代,据说还跟一名叫菊理姬的女神有血缘关系哦!”及川一面抚摸嘴上的胡须,一面用律师的口吻说。 “菊理姬?没听过!”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据说是一位掌管姻缘的女神。在绫宫家,据说代代传承菊理姬血统的女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哦!由于绫宫贵子已死,目前由其兄长和彦代理,继续掌管家族……” 及川出示绫宫家的户籍腾本及居民证。上面记载着贵子于2年前,23岁时意外死亡。 令人吃惊的是,目前住在那间偌大的豪宅中,竟然只有31岁的现任屋主和彦及其妻弥生俩人而已。 (这么说来,难道那个人就是绫宫弥生吗?……) 吾朗打从心底彻底失望。初次动心的人,竟然是别人的妻子,真是一场大悲剧哪!虽然吾朗心中暗自期待事情并非如此,希望她只是绫宫家的一名女仆。然而,从她身上所佩戴的宝石以及穿着的服装看来,都不可能是一介女仆应有的装扮。吾朗的心全都凉了,茫茫然呆立着,此时及川突然又点起火来。 “事实上,关于贵子小姐的死因,还曾经造成不小的骚动呢!” “骚动?” 嗯,及川身体往前倾,难以启齿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然而他的双眼却发出充满令人好奇的光芒。 “据说贵子确实拥有类似通灵的能力。先前的日俄战争及钢铁股大涨等,都传出她曾一一料中的传闻..。但她也因为行为举止十分怪异,成为有名的豪放女。甚至还受近来的天理教及大本教影响,当上所谓的菊理教团之类的非正派秘密宗教教祖呢!唉!光是这些就不应该是出身高贵家庭的千金小姐应有的行为。除此之外,贵子还有一些令人不耻的不良习惯。” “什么不良习惯呢?” “你应该有听过性虐待狂吧?” “耳闻过。就是以打人、绑人为乐的一种嗜好。” “传闻贵子就有这种性虐待狂的嗜好。据说贵子意外死亡现场,就是在位于银座的一间会员制咖啡厅内。这间店表面上是咖啡厅,可是内部的暗房里,却是一处聚集性虐狂者及被虐待狂者的游乐场。” “她在那里发生什么意外?” “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事失,而是凶杀案!” “啊——” 吾朗被这个意外的事实,吓得倒退好几步。 “不,实在太令人震惊了!至于之所以发生凶杀案的原因……” 及川装模作样咳了几声。 “总之,贵子在那间咖啡厅的游乐场中,被捧为‘女王’,受到众多男人疯狂崇拜。当中不乏有特别热情的爱护者,因为无法将‘女王’占为己有,而用菜刀一刀将她杀死,就因为有这种内情,所以绫宫家便用金钱将事件压下来。其中似乎也和菊理教团有关连。” “那家咖啡厅的店名是什么?” 吾朗想起身,及川立刻制止他。 “好像叫做巴克斯的样子,你现在就想马上去调查吗?” “是啊!当然!” “那可是很困难的哦!那并不是付钱就可以进去的场所。如果没有人介绍,根本无法进入。” “难道没有其他门路吗?” “这么办好了!我知道有一个人是此道中人,我去说服他,请他带路吧!” “您肯帮忙的话,实在太令人高兴了!” “嗯,不过……” “钱是吧?我比平常多付一倍,20圆如何?” “一倍啊!多付一倍的话,应该可以吧!那么,3日内回你的消息。”及川转过脸,暗自窃笑,回答道。

04

3天后,吾朗被及川叫出去,来到柳树夹道的银座大道。市电车与马车忙碌地穿梭红砖瓦建筑物之间。 在华丽的牛奶铺里,及川与一名带有文人风骨的男子并坐。 那名姓松平的男子,一看见吾朗,便战战兢兢地询问及川:“这位就是和我有相同嗜好的青年,他说想去巴克斯是吗?” 吾朗对于被当成同好而大感吃惊,不知所措,然而事到如今也不能否认,只好狠下心装下去。 “是的。久闻巴克斯的种种,很想亲身体验一次那种快乐,所以才拜托他的。” 松平听见吾朗如此积极地回答,脸上的表情才稍微和缓下来。 “是吗?我知道了!原本巴克斯有一位相当棒的女王哦!” “真的那么棒吗?” “没错!那里全都是些出手毫不留情的人哦!像我呀!上回就被手脚反绑,装进小箱中,关了大半天呢!” 看到松平简直就像痴人说梦般的模样,吾朗感到背脊一阵微凉,但还是勉强振作起精神,露出笑容。

05

“不论口才再怎么好,如果不是会员的话,就不能告诉你地点。” 吾朗蒙着眼睛,坐上车,被载到一栋大楼里。抵达之后,拿下蒙住眼睛的布条,走入微暗的地下阶梯,巴克斯的那扇漆得血红般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虽然得以潜入这扇门,最后,我是否也会同样遭到可怕的境遇,被反绑,然后塞进箱内呢?……) 吾朗咕噜一声,吞下口水。 松平敲敲门,一双锐利的眼睛从透视窗上睥视。嘎一声,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那位绫宫家的管家鬼塚。吾朗连忙略低下头,从鬼塚的身旁穿过。 仿照人类手掌形状的妖艳壁灯,栉比鳞次排列在走道上,吾朗步行期间,不禁“哇!”发出惊愕之声。 就在转弯处尽头的墙上,发现于梦中的女子倩影。女子倩影正确的说,应该是一幅与真人同等大小的肖像画。 一只手往上轻掠额前浓密的栗色秀发,另一只手拿着鞭子,洋洋得意笑着的美女……。如此庄严神圣的女子,世上难不成有两位?甚至是否连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也比不上她的美呢?既娇小又丰盈的身躯,穿着一件极暴露的皮内衣,却丝毫没有半点猥亵感,反倒更增添她高雅的气质。若以花作譬喻,恰如一朵大菊花。 “怎么了?” “这……这个人是谁?” “很美吧?她就是女神殿下。” “女神?!” “是贵子女王殿下,我等奴隶们的偶像。” (什么!这照片上的人是死去的绫宫贵子!不,这明明是那个人,不会错!) 她的眼眸,粉颈及鼻形,愈看愈和那名绷带美女重叠在一起。吾朗的脑中一片混乱。 “贵子殿下最可贵的不仅在于她的美。贵子殿下还拥有净化的力量。” “咦?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们的身体里,附着了许多从出生到现在所累积,称为业罪的污垢。这些污垢被贵子殿下绑起来,鞭打之后,就一层一层剥落下来。如果能够喝到她所赐的圣水,甚至还可以延年益寿哦!” 在松平忘我的神情中,透露出虔诚的受虐狂信仰。吾朗心中突然兴起倘若是贵子的话,自己倒也想让她残酷鞭打的不可思议念头。莫非真的是贵子君临男人头上的超能力所致? 然而,美好的幻想时刻并未持续下去。突然间,有如恶梦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在偌大的空间里,放眼望去尽是受虐男子与施虐女子的疯狂行为。

06

回过神来是,吾朗已全身赤裸,被戴上皮口罩及颈圈。不但肛门被插进一个撑开器,而且背上还不断被高跟鞋踩着。心中愈是想着肛门会不会裂开,便愈觉得痛苦难耐,高跟鞋的鞋跟也刺进脊梁骨里。 吾朗很没出息地啜泣。虽然很悲哀,但若不这样做,对方是不会罢休的。 “喂,你真的是被虐待狂吗?明明已经弄得这么高了,那个地方应该已经完全缩起来才对!” 吾朗听到猛摇自己的女主人的话,感到十分差愧及难堪,不停颤抖说:“第一次来,所以很紧张。” 其实他很想就这样光着身体,逃出去。可是,一旦逃走,目前所遭受的一切便毫无意义了。不管它了!吾朗因疼痛和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朦胧,心中如是想。此外除了想探查绫宫家的秘密而忍受折磨外,也为了一睹谜样的绷带美女真面目,他秉持对爱情的执着,发誓一定要忍耐。 就在此时,鬼塚引领新的客人走进大厅。吾朗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丑态,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因为进来的客人当中有一人是绫宫和彦,另一人则是吾朗朝思暮想的那位绷带美女。三人从吾朗身旁经过,消失在仍可看见深处的门内。

07

绫宫和彦来到巴克斯,目的是为了想将绷带美女调教成他心目中的模样。 里面的房间内,墙上全布满镜子。这些镜子从普通的照镜到可以扩大影像或缩小影像的镜子,将影像丑化弯曲变形的镜子等,各式各样一应俱全。 和彦一走进房间便拿起挂在墙上的鞭子,啪哒地鞭打地板。苍白的脸露出如恶魔般的冷酷笑容,同时命令女子:“脱掉!” 女子悲痛万分又略带差涩的模样,顺从和彦的命令,脱下黑色长外套。外套底下,一丝不挂。妖娇的美丽身躯上,遍布错综复杂的鲜红色绳纹。乳头及身体局部地方还被戴上用华丽宝石装饰的金属。每一个金属则用金色的锁串连结。女子的身躯在和彦既残酷又下流的调教下,已经变得非常懂规矩。这点从她已经兴奋得发热的肤色便可以明白。 和彦毫不怜悯地一把拉住女子身上的金属锁,将她的身体硬拉过来。因乳头及身体局部地方一阵疼痛,女子不禁“啊——”发出小小的哀鸣,同时将身体瘫靠在和彦身上。鬼塚从侧边将她抱到刑台上。 女子两手被放在头顶上,双脚被打开成大字形,并以惨不忍睹的姿势固定住。 “和彦殿下,今天用特别的方式来调教,如何啊?” “特别的方式?什么方式?” “是的。反正这里好像已经有可疑之徒混进来了。” “可疑之徒?!” “是的。那个自称为松平教授的友人。他就是不久前,假扮成邮差送小包裹给贵子公主殿下的男子。之后还在府邸附近徘徊。” 和彦察觉到当鬼塚说出这番话时,刑台上女子的脸色为之一变。 “原来如此!想要来查探绫宫家秘密的家伙,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是的,正是如此!把那名男子带来这里,好好修理一顿,如何?” “原来如此!也该是让她记住凌虐男人的快感的时候了!” “是的,一点都没错!” 和彦眯着眼睛,如蛇般用舌头舔着嘴唇。 被鬼塚硬拉进房间里面,吾朗全身紧绷着。当房门打开,看见被固定在刑台上的女子撩人性欲的模样,仅存的恐惧心、羞耻及理性等全都烟消云散了。 即便不是如此,在遭受严刑拷打,已失去普通思考能力之际,朝思暮想的女子裸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奇特景象却意外地出现在眼前,他的那话儿突然立起来。本来应该立即像狗飞奔到眼前那名女子的胸前,遗憾的是被绑住了。因此除了像毛毛虫般乱爬乱动地缩回去,便束手无策。 鬼塚揪住吾朗的头发,抬起他的脸。 “我们早就知道你四处查看,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会说出来吗?” 吾朗装腔作势地回答。鬼塚一生气便一脚往他的腹部踢。实在太痛了,他哇哇地叫起来。 “这名男子的真实身份并不重要。总之,在菊理姬复苏大典之前,不要出现肮脏的老鼠才最重要。” 和彦一说完,鬼塚立即盛气凌人说:“您说的是!” 和彦与鬼塚斜眼瞪了吾朗,彼此使了一下眼色,简直像是故意要做给吾朗看,开始用鞭子及下流的道具,不停地玩弄女子的身体。无数个被放到无限大以及被扭曲变形的女体,在房间里卷起漩涡并兴起一波波的波涛。吾朗的脑细胞在过度奇妙淫糜感官刺激下,逐渐麻痹。 她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斗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下来。随着头部猛烈摇晃,绷带渐渐松开,当眼鼻全露出来时,吾朗有如遭雷击般吓一跳。除了因为对于她的长相和自己所想像的丝毫不差,感到相当感动外,除了嘴巴以外全部露出来的女子容貌,可以确定她就是绫宫贵子没错。那名神圣且气宇轩昂的女子,当自己这般模样被陌生男子看见时的心情,想必不在话下。 吾朗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 “不管你们想对我怎样都可以,倒是你们想对她怎样?!她可是绫宫贵子小姐!” 被他这么激动地吼叫质问,和彦大笑数声后答:“想对她怎样?这男人问得还真奇怪!这家巴克斯本来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啊!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梦话?” “才不是这样!她是气宇轩昂的女王殿下!你们岂可如此强逼她!” “才不咧!被人这样对待,她心里可高兴得很!而且你要认定她是贵子,是你的自由。她才不是贵子。” 不应该不是贵子。可是,和彦一脸充满自信的表情。在有如一团谜的状况下,就在吾朗茫然不知所措的数秒间,数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包围住他,开始扳着手指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受到十分残酷的私刑。数十分钟后,脸上肿得像石榴,全身都是瘀青及红肿条印,变成乌紫一片,像一块破抹布般躺卧99lib?在地板上。 “这家伙怎么处理?已经奄奄一息了。” “用蓆子卷起来丢掉吧!” 意识完全陷入模糊不清的吾朗,就只听见这些吵杂的对话。 他还记得自己全身起鸡皮疙瘩。 (居然会被杀死在这种地方!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是不是被什么恐怖的梦给魇住了?……) 尽管心中充满恐怖及焦躁不安,全身上下有如铅块一样重,无法动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男子们粗暴地用绳子捆住自己的身体。吾朗本来打算要奋力挣扎,却只能使出像婴儿般的虚弱力气,只有一只手的前半截勉强伸出绳索间的缝隙。 从大楼的后门被抬出来,塞进车后行李箱内的吾朗,被放在寂静的河岸上。男子们将他当时所穿的衣服及大石头,一起绑在吾朗的身上,抓住他的双手双脚,开始像在荡秋千似地来回摇晃着。 偶尔出现银波荡漾的漆黑河面以及天上的新月,不停在眼前摇摆。 (他们想要把我丢进河里!) 突然间他完全明白了,但为时已晚。身体咻地荡在空中。掉落在冰冷的水中瞬间,一切的疑问及奇怪的幻想穿过他的脑际。最后掠过的是,绷带美女如泣如诉的湿润眼眸。 有如海潚般的声音袭来,水流进肺里。接着,他慢慢地往下再往下,被吞进水底。

08

吾朗奇迹似地生还了。那是因为凑巧河水比较浅。在沉入河底时,唯一从绳索缝隙间挣扎出的左手摸到了玻璃碎片。吾朗用那碎片割断绑在身上的石头及绳索,接着又设法逃出水面。 脱困回到家中,吾朗发高烧,昏睡不醒。直至被每周来打扫两次的契约女管家发现才获救,保住一条命。 等吾朗清醒过来,可以起床时,距离被丢进河里,已经过了十多天。 “哎唷,先生真的太好了!我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啊,已经没关系了!” “真的吗?” “嗯,烧已经退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这样就好。对了,先生!在先生昏睡的那段时间,有一位年轻女子打了好几道电话来哦!” “年轻女子?” “是的,我告诉她,您的身体不舒服,她似乎也很担心……。既然有女子如此担心您的身体,您还是早点修养好身体,比较好哦!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发生乱七八糟的事了!” 数度来电的女子,大概是委托人吧!女管家似乎有所误会,说完这番话,准备好晚餐便回去了。 吾朗一吃完晚餐,走进好些天来未曾进入的书房。 在微暗中,看见一道苍白的人形光芒,若隐若现,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吾朗心中十分害怕,心想那个有如魔王的绫宫和彦难道连鬼魂都能调遣?然而仔细一看,原来是河底的发光细菌之类的东西附着自己的上衣上面,发出奇怪的亮光。 他放下心,坐在地板上。开始思考有关不可思议的绫宫家族的事。 虽然遭遇了恐怖的危险经历,寻找真相的火焰却丝毫未减弱。不仅如此,想解开贵子的生之谜和对她的爱恋,以及对残酷对待自己的和彦与鬼塚的复仇心助燃下,心中的火更加熊熊旺盛燃烧着。 (虽然和彦否认,但是那个绷带美女绝对是理当死去的贵子没错。为何理当死去的人还活着,并且受到兄长和彦如此对待呢?此外,所谓的“菊理姬的复苏大典”究竟所指为何?) 愈想愈出现许多不可解的谜,吾朗抱头苦思。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东云侦探社!” “啊,太好了!你已经恢复健康,可以接电话了……。是我,委托你调查绫宫贵子的人。” “是你呀?听说你打了好几通电话来,没能接听,实在很抱歉!实际上是在调查途中,惨遭毒手。” “我知道!可是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停止调查。我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了。” “没问题!我也不想现在就抽身。” “真的吗?” “真的。那个家族有犯罪的迹象。事实上我也差一点惨遭杀害。而且你委托调查的绫宫贵子并没有死,仍然活着。你早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委托我调查是吗?” “是,是的。事实正是如此。我也认为贵子仍然活着。” “果然没错!她当然还活着。而且恐怕脸上有伤痕还是什么的。因为她的脸上包着绷带。” 对于吾朗得意的陈述,女子的声音渐渐出现失望。 “绷带是吗?……你所说的贵子小姐。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贵子小姐在别的地方。那个地方,她的兄长和彦先生应该知道才对。” “你说什么?那名女子不是贵子小姐?那么她是谁呢?”吾朗以尖锐的声音询问。 委托人却以严厉的声音说:“不谈这些!倒是你的脸一曝光,就很难再调查,不是吗?怎样?有勇气再潜入那间宅子吗?” “潜入?那户人家连晚上也有男仆巡逻,门锁也很坚固,未免太危险了吧?” “这些事,你用不着担心。明天晚上有一场盛大的舞会,为了方便搬运,11点以前厨房后门会开着,佣人们也会十分忙碌。从厨房后门进入,左侧有一条走道,走道尽头的天花板一角有一道木板墙,你就从那里爬到天花板里面。从那里应该可以通往房子的每一个地方。” “咦?原来这些事你很清楚嘛!” 在吾朗的质问中,电话咔嚓一声被挂断了。 (虽然心中更添疑惑,也只有去试试看了……)

09

第二天早上,吾朗准备好晚上要进行的大工程后,前去造访民俗学者的友人——天守公平。 天守是边从事劳工运动边研究根本无法赚钱的各种历史传说的怪人,却也是一位学识非常渊博的人。关于和绫宫家族相关的菊理姬的种种,他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有性虐待狂的那名小姐是菊理姬吗?……这事挺有趣的哦!” 在一间满布灰尘堆满古书的房间里,天守一面抚摸着下巴略长的胡须,一面咯咯地笑。 “别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快点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吧!” “哎哟,真是失礼!你所说的,实在令我感慨万千。菊理姬是位不可思议的女神。古事记中,完全不曾出现过她的名字;日本书纪中则只有出现在一篇文章中。是描写伊弉诺神因思念已故的伊弉冉神,为了去见祂而下黄泉的章节。” “伊弉诺神去会见已故的妻子时,是否被祂面目全非的容貌吓得逃走呢?” “嗯!伊弉冉神觉得受到耻辱而勃然大怒,追着逃走的伊弉诺神追至黄泉边界。因此,伊弉诺神便用岩石堵住黄泉的通路,并且发出下妻之誓的诅咒。这下更激怒了伊弉冉神,于是祂答道: “‘我可怜的丈夫啊!既然祢口出此言,我将每天杀死1000个祢所统治的国家的人民!’ “伊弉诺神回答说:‘那么我就每天诞生1500个人!’ “祂回答完后,将手杖丢掷至地面,大喊说:‘不准祢从那边过来这里!’ “当然,伊弉冉神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此时,菊理姬出现,向二位神明说了一番话。伊弉诺神听完后,点头表示同意,而伊弉冉神也赞同之后,两人互相以黄泉津平坂为界,各自离去。” “‘说了一番话’?究竟说了什么呢?” “日本书纪中只加注说明:菊理姬所言为何,不详。” “搞什么嘛!这故事实在太笼统。” “可是呀!如此一位模糊不清的女神,在全国却以白神社为名,共计有2716个大小神社散布各地,香火十分鼎盛。” “这实在太奇怪了!” 吾朗一脸严肃将身体往前倾。 “依我看来,祂自古以来大概就是一位有名的女神,在古事纪及日本书纪等书中,应该也有记载许多传奇故事。但却随着时代的变迁,历经数次的编纂而被删除了。” “为何会被删除呢?” “不太合适。也就是说内容和日本的正史不相容。” “不容于正史的女神啊?……” 巴克斯的飨宴掠过吾朗的脑际。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就连菊理姬的念法也相当独特,读成‘KUKURI’。据说她是掌管男女姻缘的结合与分离的恋爱女神。因此在奉侍菊理姬的神社及信仰场所出土的遗骨中,许多皆有以绳索捆绑的痕迹。我猜恐怕这些人生前是罪人,或是为了不让可能会出来作祟的灵魂徘徊在地上作恶,因此把他们的遗体捆绑起来后埋葬。总之,她具有用绳之咒紧紧捆绑死者灵魂的能力。更深一层的解读,或许也可以捆绑,加以活埋呢!捆绑也可算是拷问的一种方式,也有其使用的历史。” “原……原来如此!用绳索加以捆绑,所以读成‘KUKURI’?……” 吾朗吞了吞口水。 “不仅如此。如方才所述,她还仲裁了伊弉诺神与伊弉冉神间纠葛不清的纷争。因此,该女神还被视为掌管仲裁及刑罚之神。菊理姬也有人读成‘垢垢离’。也就是去除污垢的女神。当然是透过所谓的刑罚来赎罪的方式。” “好可怕的女神哦!” “据我推测,菊理姬是这么向伊弉诺神说的:‘假如伊弉冉神殿下决意要每日杀千人,而侰弉诺神殿下也心要每日诞生1500人的话,请容我将俩位的姻缘切断。以后我将命令伊弉冉神殿下不得出黄泉为恶。倘若有违约定,便将我菊理捆绑起来,以示惩罚。’” 天守嗤嗤地笑。 “难道贵子的性虐待狂是继承了菊理姬的血统吗?不,根本就是完全抵挡不了那些有被虐待狂的男子们。” “可……可是,捆绑死者这种残酷的事,绝非什么可以流芳万世的故事。” “自从佛教思想传入日本之后,捆绑已成佛的死者,便成为令人难以接受的历史。” “所谓的复苏,指的是什么?” “啊,这也是十分令人垂涎的故事。所谓的‘复苏’指的是‘使死者再次苏醒’的意思。和天皇即位时的大尝祭有很大的关系。” “和天皇陛下吗?” “所谓的大尝祭指的是,当附在天皇陛下身上的天皇灵魂离开肉体的瞬间,将它封印在箱中,并用绳捆绑住,移交给继任的天皇的仪式。由于菊理姬是拥有让人结缘与分离,以及灵魂结合与分离的神力女神,因此应该也精通让死者复苏之术。大尝祭与菊理姬……嗯,确实是很有的研究题材!” 天守喃喃自语着,一旁的吾朗却浑然悠游于幻梦之境。 让死者复苏之术……。如此说来,那名和贵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绷带美女,难道是从黄泉复苏过来的贵子吗? 或者如和彦与谜样的委托人所说的,贵子与绷带美人真的是不同的人吗? 突竟那个不停住自己灵魂的人,是何许人?…… 回想起照在布满镜子的房间内,那个丑态百出、不断挣扎的美女的身影,吾朗感到莫名的恍惚。

10

当天晚上,吾朗潜入绫宫家的庭院。半信半疑的转动厨房后门的门把,门彷佛早已作好准备,等着他的到来,很轻易就打开了。吾朗藏身于天花板内。 天花板到处都装饰有彩色玻璃,从内侧可以很轻易卸下。 吾朗从穿着礼服的贵妇人及穿着燕尾服的绅士聚集的大厅,到豪华的客厅,最后到洗手间,全都逐一巡视。不久,突然在某房间的天花板内,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和彦正坐在偌大的床边。躺在床上的正是那位绷带美女。今晚她并没有包着绷带。这是吾朗初次可以清楚看见心爱的人的脸。那张脸,和猜想的一样,正是绫宫贵子的脸。 (果然贵子还活着!……) 吾朗俯卧着观察俩人的情形。 贵子湿着双眸对和彦说:“今晚还是不能一起睡吗?” 遭到和彦如此残酷的对待,却仍露出像是看到心爱男人般的眼神。更何况还是兄妹,事态非比寻常。吾朗又嫉妒又惊讶,气得咬牙切齿。和彦将一绽白色药片放进贵子的嘴边,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含在口中,以接吻的方式喂她吞下药片,贵子一脸悲伤,不到5分钟便闭上眼睛,开始安静进入梦乡。似乎是被喂食了安眠药。和彦确定了这些之后,走出贵子的房间。 吾朗在天花板内跟踪他。 和彦再也无法得知有人正在跟踪他的事,快步朝大厅的镜子前面走去。转动一下镜子旁边的鹿头,镜子开始悄悄地打开。 对于这个机关,吾朗心中不免感到异常吃惊,从天花板内要进入秘室,也和进入其他房间同样轻而易举。可是此时逐渐使他感到困惑的是,秘室的隔局总觉和刚才贵子睡觉的房间完全一模一样。从房间的装潢到大型暖炉、家具用品、装饰的花等,简直如出一辙。 吾朗顿时陷入了是否迷失在镜中世界的错觉。 和彦一进入屋内,便踉跄地朝床铺走去。眼前的景象使原本已陷入混乱的吾朗,又更加错愕不已。 睡在床上的竟然是绫宫贵子! 吾朗不禁大惊失措,叫了一声“啊——”。叫声恰巧被和彦像野兽般的吼叫声掩盖住。 和彦屈膝坐在贵子身旁,激动地抱住她的身体,“噢——贵子!贵子!”悲痛地呼喊她的名字,肆无忌惮吻她的手心、脸颊和脖子。不久肩头颤抖,开始哭起来。心想他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举动,却突然又用双手捧起贵子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吾朗看见在熊熊燃烧的暖炉火焰映照下,他那有如恶魔般的凶狠形貌,身体不住颤抖。接着,和彦如冰般的表情开始逐渐扭曲、崩坏。这回他大笑。扯开喉咙,彷佛好笑得不得了般狂笑不止。 从方才便不曾见她动一下,这名贵子似乎也被喂食了安眠药。并且全身被红绳捆绑着。见状,就连吾朗也心生恐惧,心脏吓得快跳出来,不禁节节后退。 和彦再次紧抱贵子后,走出房间。吾朗不管是对目前睡在脚下的贵子,还是睡在另一间房间的贵子,皆感到难分难舍。然而,却对此种超乎常态的事,无计可施。事到如今也只能老实跟在和彦后面了。 和彦接着去鬼塚房间。 “弥生小姐的状况如何?” “吃了安眠药,正在睡觉。” (弥生?……如此说来,难道二位贵子当中的一人是和彦的妻子弥生小姐吗?) “目前为止也做了不少准备,终于就快到了。” “是啊!终于明天就是新月之日了。” “是啊!没错!贵子小姐可以醒过来了。” 二名男子令人作恶的狂笑声响彻屋宇。

11

可是未免太奇怪吧!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美女,其中一人竟然是和彦的妻子?和彦娶一位和自己妹妹面貌相同的女子为妻,究竟有何目的? 而且依情况看来,两个贵子都一定与和彦有特殊关系。 一整晚都闷闷不乐的吾朗,翌日午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打开门,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女子赫然站立。的的确确是贵子没错。 女子揭下大衣,连正式打招呼都没有,迳向吾朗走近。脸色苍白如病人,却美得令人倒抽一口气。吾朗对此出乎意料的来访,顿时慌了手脚。 “东云先生,吓了一跳吧?我是绫宫弥生。其实委托你调查贵子小姐的人就是我。” 听到弥生这个名字,吾朗感到一阵晕眩,却仍努力保持冷静,装出一副精明干练的侦探模样。 “没那回事!只是心中老是这样怀疑。” “抱歉!我先生如此残酷对待您。请您……” 吾朗奔向脚步踉跄的弥生,搀扶住她。 “怎么了?快,坐在这张沙发上,慢慢说。把事情演变的经过……” 弥生点点头,舒适地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脸上露出略带悲凉的微笑。 “先生,您觉得我美吗?” “是的,当然喽!我想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不觉得你美的。眼睛、鼻子、嘴巴、轮廓等全都是我心中描绘的理想美女。” 出乎意料的一番话,弥生彷佛感到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 “连您也这么认为。世上的男人几乎都说同样的话。可是,您知道有一位女子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吧?” “你指的是贵子小姐吗?” “是的,没错!可悲的是,我先生和彦爱的不是我,而是贵子小姐。我的这张脸是向贵子借来的。” 弥生如同雕像般,一动也不动,正面直盯着吾朗。 “借来的?你是说?” 弥生低下头,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照片,交给吾朗。照片上是一名既朴素又不出色的女子。从五官到服装皆平庸至极,彷佛再往后倒退几步,就会融入背景里。 “这是我本来的真面目。我原本在一家我先生拥有股权的公司里,担任行政工作。打从出生以来,从来不曾有男性主动跟我搭讪,当和彦主动跟我搭讪时,确实有如作梦,心情也飞上天。之后又不可思议地连续接到他的邀约。决定结緍时,认为这么一来自己也可以得到幸福了。 “然而,他婚后却变了,极力要求我去整形。起初我也不愿意。可是一想到他也是为了想要我变美丽,因此便接受手术。然而随着绷带一点点地拆开,我逐渐绝望了。” “因为你看到的新脸和贵子一模一样,是吗?” “是的……。贵子小姐在我和我先生结婚时已经去世了。可是家中仍放有她的照片,所以我知道她的长相。在此之后,有好几次当我先生拥抱着我的时候……” 弥生微红着脸,继续说。 “您也曾亲眼目睹过,当他对我强行施暴时……那个……都不是叫我的名字,而是叫贵子、贵子……” “那种感受真叫人难过!” “是啊!可是我还是很爱我先生。才会下定决心忍受痛苦。唯一无法忍受的是,我先生和贵子的关系至今仍未断。我先生每晚都让我服下安眠药,不知上哪去。我只能认为他是去见贵子,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 吾朗一面严肃沉思,一面说:“正如您所担心的。那间房子里另有秘室,贵子就在里面。至于应该已死于意外的她,为何仍活着,这点我也找不出头绪。总之,和彦在让你睡着后,便到那里和贵子见面。” “啊,果然没错!正如我所猜测的!” 弥生哭倒在沙发上。 “是啊!可是贵子是否希望这样,尚有可疑之处。总之,贵子也和你一样服用安眠药沉睡着,并且被捆绑住。和彦身上尚有许多连你也不知道的事!” “无论如何您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让丈夫回到我身边,好吗?” “我会尽全力去做!请你也一起协助我。对了,可以的话,希望你明天也能将厨房后门的锁打开。明天晚上,请你假装已经吞进安眠药的样子。希望你能支援我。” “我明白了!先生。” 吾朗和弥生再三约定好之后,送她出门。

12

为了探查绫宫家的秘密,吾朗所拟定的计划是十分特殊的作战计划。 首先,吾朗准备了那件附着发光细菌的西装及放在道具间安上滑轮的缆绳、黑色的韧橡皮绳。 和前天晚上一样,潜入绫宫府,毫不迟疑地朝秘室走去,贵子早已躺在床上。吾朗用缆绳将自己绑在屋顶里的一根梁柱上,卸下彩色玻璃,从缺口缓缓往下降。 避免吵醒贵子般放轻脚步,逐渐靠近。 为避免她突然大叫,必须先堵住熟腄的贵子的嘴,然后再摇醒她,要她说明一切。打算这么做的吾朗一接触到贵子的嘴唇,立刻感到如冰般冷,吓了一大跳。 “她……她已经死了!” 他不禁出声呢喃。一面不停发抖,一面试着拨弄她被捆绑的身体。摸起来有如棍棒般僵硬,丝毫没有半点弹性。仔细端详,她竟然是做得十分维妙维肖的人形娃娃。 吾朗怔了一下,片断记忆一一如闪电般快速拼凑起来,所有的事情,瞬间真相大白。 “对了,搞不好真是如此!这可比想像中还糟糕。好吧!既然如此,就依计行事,威胁鬼塚说出真相。在此之前……” 吾朗将贵子娃娃绑在自己身上,爬上天花板。说不定此刻贵子娃娃正可以成为人质,他如此判断。吾朗朝鬼塚的房间走去。 鬼塚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步。吾朗换穿上事先准备的西装,在脸上也抹上少许的发光细菌。接着又以橡皮绳取代缆绳,把身体绑在天花板的装饰灯上,一口气降落在房间前面的走廊,“喂——喂——”的叫着。 “谁?是谁在叫我?” 鬼塚一脸不弯腰向前探出走廊。就是现在!装饰灯的背后,有一个发着白光的不明物体从眼前飞过,在即将碰撞到的距离,彷佛出现一张伸出舌头的脸,却在瞬间又如风般咻地后退,在头上高高地摇晃着。 鬼塚吃惊的模样,已经不是滑稽,而是可悲。 他“哎呀!”一声,发出像猫一样的惨叫声,瘫在地上。当他意识到那个幽灵是自己将他绑上石头,沉入河中的男子时,惊吓之余,失禁了。 “救、救、救命啊!……” 用几乎快发不出声音般的沙哑声嘶喊着,在走廊满地打滚。 吾朗心中忍住笑,努力以颤抖的可怕声音说:“我好恨哪——”。同时运用橡皮绳的反作用力,在鬼塚的头上来回摆荡。 鬼塚眼珠上下翻动,“拜托,饶了我吧!”双手合十说。 “不可原谅!你们这一伙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不仅把我丢进河中淹死,现在又想让弥生当贵子的替身!” 鬼塚哭丧着脸说:“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知道。你们将她的灵魂封印在贵子娃娃的身上,打算将它转移到弥生的身上,对吧?” “没……没办法啊!是上天的命令。绫宫家的女主人代代皆为菊理姬殿下的继承人,去世之后,继任者必须迎接菊理姬殿下的灵魂到自己的身上。然而,绫宫家除了贵子以外,并无其他女性。所以,才以弥生小姐代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岂有此理!真可恨哪!” 吾朗一股作气猛向鬼塚靠近,鬼塚有如火烧屁股的猫儿一样,往上一跳,以惊人的速度跑进屋内。躲进棉被里,用棉被蒙住头,开始专心念起般若心经。 (嗯,这下子他大概吓得全身瘫痪,暂时无法动弹了吧!) 吾朗再次藉着橡皮绳的反作用力,抓住装饰灯,爬上屋顶,捧腹大笑。然而,突然看到躺在一旁的贵子娃娃,却又产生一股复杂的心情。 他并非是知道了弥生的人品,才产生爱慕之心,完全是迷上了她的姿色。即使那是一张从贵子那里借来的脸,然而自己所疯狂迷恋的女子,不正是贵子吗?他心中如此想。 封印在贵子的灵魂的娃娃就在这里,今晚倘若弥生成为牺牲品,那么心仪的女子便可以再度复活,这样一来是否还有理由帮助弥生呢?……他中心不断犹豫着。 吾朗和反面且不合理的思维短暂交战后,猛然地摇摇头。 (在想什么愚蠢的事啊!让死人起死回生这种荒诞无稽的事,只不过是他们的妄想罢了。总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揭发所有的真相,把可怜的弥生小姐从这个疯狂的地方救出去。) 吾朗经过近数日来奇妙的体验,现实感已逐渐在崩解中,然而他却设法说服自己接受。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让贵子娃娃受到损伤,走向弥生的房间。

13

另一方面,弥生则遵照吾朗的吩咐,假装吃下安眠药,继续装睡。当她感觉和彦已走出房间,一睁开双眼,却看见贵子娃娃如吊死鬼般从天花板垂吊下来,不停摇晃,不禁瞪大双眼,“哇——”惨叫一声。 紧接着,全身闪闪发光的吾朗出现,用食指示意要她噤声。弥生捂住自己的嘴,眼露惊恐,盯着俩人垂吊下来。 被吾朗放在地板上的娃娃,在摇晃的炉火映照下,呈现羞涩的桃色,彷佛正在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弥生以颤抖的声音问。 “这个就是每晚与和彦私会的贵子小姐。这是一尊真人大小的娃娃。就是浅草的杂耍场和卫生博物馆里的‘那个’。” 哎唷!弥生想用手指触摸贵子娃娃,却被吾朗挡下。 “小心!这是一尊封印有贵子小姐,不,应该说是菊理姬灵魂的娃娃。” “封印灵魂……” 弥生的脸上战栗不已。 “是的,没错!可是你不用怕。所谓的灵魂这种东西,在现代社会并不存在。只不过是他们这么认为而已。他们打算把封印在这尊娃娃上面的灵魂,转移到你身上。” “可是……转移灵魂,要怎么转移?……” “这些事我就不得而知了。可以清楚知道的是,和彦先生并不爱你,只要利用你而已。”吾朗多少有些恶意,残酷地说。 听到此话的弥生,彷若失了魂般踉跄跌坐在沙发。 “你是狂人们为了让贵子复活而选定的牺牲品。一旦他们知道该仪式无法顺利举行的话,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出什么要求?会如何处置你?既然如此,最好和我一起逃走吧!如何?虽然现在才说,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呢?” 弥生对着吾朗的告白,未作反应。 “假如可以顺利进行灵魂交换,我自己是否会消失呢?……” “根本没有什么顺不顺利这回事。不过假如奇迹出现,真的发生那种事,当然会如此了。不管怎么说:对你而言都是不好的。弥生小姐,快斩断和彦的情丝,下定决心吧!和彦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那间房间。一定已经发觉这尊娃娃不见,正搞得天翻地覆。搞不好也会找到这里来。在此之前,快走!” 然而,弥生却有如结冰般,一动也不动。 “弥生小姐!” 面对吾朗极力催促,弥生无力地摇头。 “不行!” “为什么?” “不管他是多么过分,我还是爱我先生。” 正当吾朗的初恋很残酷地破灭的刹那,绫宫和彦与鬼塚也正好在这时候冲进房内。 鬼塚一看见吾朗,非常吃惊。 “啊,你不是幽灵啊?” “当然喽!世上哪有幽灵啊?” 因愤怒而涨红了脸的鬼塚想冲向吾朗,却被和彦制止了。因为吾朗早就迅速抱起贵子娃娃。 “别乱来!你想对贵子怎样?” 和彦一副可笑的惊慌模样。弥生眼露悲伤地目睹这一切。吾朗的心情变得十分郁闷而且绝望,简直就像个小丑。 “这尊娃娃真的如此重要吗?你们这些令人作恶的变态狂!你们打算把封印在这尊娃娃身上的菊理姬的灵魂,转移到弥生小姐身上,那是行不通的。果真如此的话,我会本着男人的骨气阻止它!” 吾朗大声喊叫,娃娃高举在头上。 “住手!把贵子放下!太粗暴会弄坏她!” 咻——娃娃飞向空中,落在燃烧中的暖炉里。 “啊——” 和彦捂住脸。 蜡制的娃娃立刻熔化了,绑在娃娃身上的绳索也燃烧起来。 刹那间,恐怖的女子悲呜声回荡在屋中。难道贵子娃娃的身上,果真有灵魂存在吗?吾朗全身颤抖。 当拉丝般的惨叫声停止后,完全绝望的和彦,心中立刻燃起杀意。 “你,我杀了你!” 正当和彦发疯似地出手欲打吾朗时,脸颊被人打了一巴掌,出手的正是弥生。 弥生以充满惊讶的坚毅表情,对哑然失声的和彦说:“是我去拜托他调查的。所以先生并没有罪。哥哥,请冷静下来,所有的事全都会顺利解决的。” 接着,弥生回头望着吾朗,嫣然一笑。 啊,这个表情的确就是摆饰在巴克斯内的绫宫贵子的那张脸——。 和彦不知不觉露出必恭必敬的表情,仰望着弥生。 弥生毅然挺胸转身,以女主人的身分,冠冕堂皇向鬼塚下命令。 “喂,鬼塚!先生事情已经办完了,开车送他回去。”

14

数天后——。 天守拎着酒瓶来找吾朗。 吾朗一脸泄气的表情,听着留声机播放的歌剧。 “怎么了?像失了魂似地。” “失了魂……啊?喂,天守!真的有灵魂这东西吗?我好像做错了,反而把菊理姬的灵魂从娃娃的身上释放出来。她的灵魂跑进弥生小姐的体内了。” 嗯——天守扭扭颈子。 “总之,召唤你以及叫你去做这些事也是菊理姬的安排,不是吗?” “是啊!正是如此!初恋的对居然是女神,我的眼光未色太高了吧!” 吾朗脸上浮现略带满足感的微笑。天守一面捋须说道:“我的看法不太一样。” 一面大口喝着杯中的酒。 “咦?对于在那之后,弥生小姐截然不同的态度,该如何解释呢?她已经当上菊理教团的第二代教祖了。” “那是弥生在演戏。” “你说什么?真的吗?” “喂、喂、你想想看,一位姿色平庸的女子,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得到了金钱、地位以及虽说是透过整型而来的举世无双的美貌,她应该不想失去才对。我想她应该会甘心脱胎换骨,变成丈夫所期望的贵子,或是做任何事吧!况且,照你的话来看,和彦应该是贵子的崇拜者。只要变成贵子,和彦就会爱上弥生。一开始,弥生便计划要叫你找出夺回和彦的爱情的方法。” 吾朗脑中突然出现弥生在巴克斯的女王般行为。接着又回想起打电话来委托调查时,弥生那如梦幻般的声音。她的幻化变身,果然隐含了某种奇迹。 “这是你不怀好意的偏见!的确以你这种现实主义者的角度来看,弥生戏剧性改变,或许真是在演戏。可是,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愿意相信她的动机是出自于对和彦的爱。” “或许吧!女人心如海底针,叫人摸不着头绪哪!” “不,一定有灵魂存在,我衷心期盼弥生小姐的灵魂千万别遭遇任何不幸……” “还在说这种话?真是个浪漫主>.义者!这样看来,你永远也别想交女朋友了!” 天守死心地笑着,酒倒入吾朗的小酒杯里。 ——菊理姬完—— 可怕的画 松尾由美 著 黄瑾瑜 译 作者简介: 《可怕的画》的作者松尾由美,本姓后藤。1960年11月27日出生于石川县金沢市。御茶水女子大学教育学部毕业后在商社上班。 1989年出版《异次元的露天咖啡馆》而登龙科幻文坛。1991年以短篇〈巴伦城之杀人〉应征《SF杂志》之第17届早川SF比赛,入选第三席。 这篇内容是写近未来世界,人工子宫生产很普遍,但是有一群希望自然生产的女性,群聚居住的巴伦城中,发生了杀人事件,孕妇暮林美央协力刑事江田茉莉奈解谜。 这篇结合科幻小说和推理小说的典型科幻推理小说,受到科幻与推理小说两方面的读者支持。之后,松尾由美陆续发表了暮林与江田的侦探系列,1994年出版单行本而确立作家地位。 之后发表的《黑色天使》是写生存在音乐中的杀人鬼,却出现于现实社会连续杀人。或是以反对家族制度的某一家族所住社区为背景的《阴阳城俘虏》等,都是以科幻小说时空为背景的杀人事件为主题的推理小说。——这是松尾由美的作品特征。 但是《可怕的画》却没有科幻小说的要素。女主角洞口美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在公园散步时偶然认识了江崎孝一。江崎是画家,45岁,现在在丁市文化中心当美术老师。有一天美夏在报纸上看到江崎被画家朋友政兼博刺伤的新闻,美夏回忆在公园认识江崎的经过,作出这次刺伤事件的结论。

01

最重要的是,配合节奏。 一般走路的时候,是二拍子的,但是,拐杖介入其中时,就变成类似变形的三拍,形成哒当、哒当的节奏。必须配合这个节奏,学会手腕的使力方式、体重的移动方式才行。 本来节奏就不是每天都一样,就像出院的时候与今天,节奏就有很大的差异,以藏书网后骨折的脚复原了,随着力道增加,节奏应该会继续变化,现在就先配合今天的节奏。 美夏一边这么想着,顺着从自己住的公寓往公园方向的路走着。她慎重的操作着拐杖过桥,一阵温和的风吹来,令人丝毫感觉不到不久前还很冷的天气。 季节是春季,她才16岁……四月就要升高二了……本来学校一放春假,就会有如在河面跳舞的阳光般,热闹地度过,却因为这只脚,没办法这样过了。 她是骑脚踏车通学途中,被乱来的司机开车撞倒。父亲说,真是一场灾难,不过还好只有一只脚受伤,美夏也觉得确实是还好。几天前终于可以出院了,新学期开始,就要回学校了。 今天沿着连普通人走都要花十几分钟的这条路,就是为了回学校所做的训练,而另一方面,也只是出来散散心。因为正好是樱花盛开的时候,从这里再过去的大公园,是有名的赏樱地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为了完成同学小西出的“作业”…… 小西与美夏都隶属于演剧社的社员,小西很热中社团的活动,也很会演戏,已经确定新学期时,他会被选为社长。他上个礼拜打电话来,对美夏说,请她写5月要上演的新生欢迎剧的剧本。 “5月参加演出的演员,只有新升上来的二年级生,只要小品的感觉就好了。” 的确,与秋季学园祭的剧码比起来,传统上似乎都选择时间比较短,比较轻的东西。 “这么一来,原创剧本会比较好吧!” “那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擅长这种事情啊!写啦!你帮我们写啦!反正你也不能去玩,你有空吧!” 美夏隐约了解,他用强迫式口吻说话,其实内心是在替美夏着想的。这次的演出,美夏不可能参加,所以,才想以写剧本的形式,让她参加。他是这样想,才那么说的。 结果,美夏无法拒绝,接下了这份工作。她没写过舞台剧的剧本,她从以前就喜欢写文章,但是,从来没创作过小说或是剧本之类的“作品”。 因此,烦闷了好几天。想了好几个也许可行的设定,但是,要能够引发观众的兴趣,推展故事,最后在该结束的地方结束,能够导出这种理想故事发展的设定,却是一个也没有。 美夏烦恼的原因,不只是无法顺利完成接手的工作。本来喜欢看书的美夏,希望有一天可以从事写东西的工作……虽然抱着漠然的态度面对这个想法,但是,她确实这么想着。如果,现在无法写出这部剧本,那么不就不能指望将来从事这类的工作了吗? 抱着这种烦恼,又加上脚不方便。虽然如此,美夏还是在午后的阳光邀约下,抱着到外面从眼睛看到的东西,来想舞台剧题材的想法,推着她走出了玄关。腋下夹着拐杖,背着装着笔记本、铅笔、矿泉水的登山包,将父母各自外出工作,没有人在的公寓门上了锁。 花了比平常还多将近一倍的时间,来到公园。这是平日的白天,却好像节庆般热闹,刚好有一个空的公园椅,她坐了下来,喝着从背包里面拿出来的矿泉水。 繁花盛开,甚至令人以为粉红色的彩霞,映入了倾斜的保特瓶透明瓶身里面。美夏想着,这座公园位于走路就可以到的距离,可是,已经好几年没有专程来赏花了。父母带她来赏夜樱的记忆,已经是遥远的往昔了。小学三年级?或是四年级的时候呢? 她好像记得在哪里读过一句话说,年轻人不会注意樱花的。也许是这样吧!没有作业的春假,可能会去寻找刺激更大的娱乐吧!就连美夏自己,如果脚没受伤的话,也许会搭电车到涩谷附近。 环顾四周,触目所及都是坐在长椅上的中年女性集团、带着小孩子的30几岁的母亲集团、这边也有很多人都在草地上铺着东西。男性大部分都是已经过了退休年纪的人,但是,他们并非茫然地坐着,大部分都忙碌地做些事。有人到处走来走去,用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拍照片,或是坐在携带式的椅子上,架起画架画油画。 就在时而看看这些人,时而什么都不看的时候,美夏的旁边发出很大的声音。她惊讶地往那边看,竖立放置在长椅一端的拐杖不见了。 “呀!对不起!对不起!” 一开始只听到声音,紧接着,男人的上半身档住了视线。检起倒在地面上的拐杖,男人用开朗年轻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将拐杖照原来的样子放好。说“年轻”是因为男人的脸,不管怎么看,都已经过了40了。他高高的,晒黑的脸上戴着金边眼镜。比美夏的父亲小几岁吧! “我为了闪迎面走来的狗,不小心就踢到了,对不起。” 男人棉裤配格子衬衫的样子,有一种每天好像都是穿这种服装的气氛,也就是他从事的工作,不是要穿西装的工作。 “赏花?” 男人又继续攀谈,可是感觉不出那种“搭讪”味很重的厌恶。那是因为四周不是夕阳西下的街角,而是充满阳光的公园吗?或是因为男人的口气或笑出皱纹的笑容,相当清爽的关系呢? 即使如此,美夏想,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柱着拐杖的关系。 “该说是吗?也是想说,必须练习走路……” “受伤了吗?” “是的,骨折,车祸。” “跟男朋友去滑雪?” “哪有!我在国道骑脚踏车而已,放学路上。” “高中生?也是喔!在学校做些什么?” “做什么……” “社团之类的。” “我加入演剧社。” “喔!” “要我写5月要演的剧本,我接下了这份工作,却写不出来。” 也许是受男人亲切态度的影响,终于开口抱怨了。 “写什么才好都不知道,我没有才华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迎面有位中年女性走来。 “老师,江崎老师。” 对着站在美夏旁边的男人叫着。 “啊!你什么时候跟这么一位可爱的小姐要好起来啦!” “你在讲什么?现在才刚开始要好而已咧!”男人对着看起来大了好几岁的女性,开着玩笑说着。 “老师,请你看一下。” 女性打开夹在腋下的东西给男人看,是大张的素描本。 “啊!不错嘛!” “第一次画这种东西,觉得构图好像还差了一点点。” “我觉得非常好了,再多画一些试试。” 然后,女性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你是绘画老师吗?”美夏对着还站在长椅旁边,被称做江崎的男人问。 “是的。”江崎回答,终于在美夏的旁边坐下来。 “不是在学校,类似文化中心之类的吧?” 距离稍远的地方,刚才那位女性谈笑的对象,也是个年纪相仿的女性。 “是的。在车站大楼的中?心,每周教一次。” “你是画家啊!”美夏说。 她的认定是,学校的老师,是以教学为主,文化中心之类的讲师,则是那一行的专业人士,偶尔也会去教学。 “大致上是,看怎么定义。” 江崎将自己从长椅上伸出去的脚,交叠在一起。还是轻松的口气,但是,不再是笑容,变换成认真的表情,消瘦的脸颊上,还是残留着许多皱纹。美夏觉得,那不是笑时产生的皱纹。 “但是,大概跟你想的不一样。画了图,画商来看,说一些有的没的应酬话,用高额的价钱买下画,然后靠那些钱过着悠闲的生活。你说的画家,应该是类似这种印象吧!” 美夏试着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那样的人,没几个啦!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大师。其他的人都是有时候教画,有时候接点工作在做。而且,还要自己毛遂自荐。” 江崎停了一会儿,再度开口的时候,用下颚指了指两人坐着的长椅斜前方。有一位年纪很大的男性,从美夏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那里。他戴着白色的帽子,在画板上的画布上,移动着画笔。 “你看那个。”他低声说:“不,他不是我的学生,真是万幸。请看那幅画。” 美夏将眼光移过去,男性背对着美夏,而且专注于画上,不管怎么窥视,都不用担心会造成他的困扰。 那是很细致的画,当然是繁花盛开的公园风景,但是,连樱花树干上的突起,或树木间隐约可见的雕像肌理,他都仔细而写实,并且用鲜明的色彩描绘。画的笔触,运笔的手势,感觉上都不是半调子,非常熟练。 “那种画很可怕。”在美夏身边,在春阳照射下,金边眼镜闪着光芒,江崎这么说着。 “可怕?” “是啊!可以抽烟吗?” 美夏点头回应他的问话,却不了解前面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说“应该害怕”的话,还可以了解。在这种状况下,意思可能是画得太差劲,差到一点办法都没有。或者是相反,画得太好了,好到甚至令职业画家江崎,都感到受威胁的地步。可是,美夏觉得,这位男性的画,似乎都不属于这两者。 江崎在香烟上点了火,打火机没有放回口袋,拿在手上玩弄着。银色的表面上,刻着K.Ezaki这个名字。 “你觉得那幅画,画得好吗?”江崎问。 美夏摸不清他的意图之下,回答“是的”。 “确实很好。”江崎点头说:“工笔画法非常了不起,构图设计也毫不杂乱,颜色也不至于乱七八糟。可是,你看,还缺少某种东西……决定性的,美感意识,我这么说,似乎太露骨了。” “……” “我的学生们比他画的还差很多。真是万幸。那位老爷爷,画图技巧很优秀。数年之间,下班后的夜晚、宝贵的假日,都献给了画。他是这么的执着,可是画出来却像是油漆看板似的画。他用岸田刘生似的笔触画图。他只有技术,一点也没有创造性与批评眼光。他应该没发现到,没发现到自己欠缺某种决定性的东西。” 美夏想,这真是辛辣的言词。但是,也无可奈何吧? “你说可怕,是什么意思呢?是对画那幅画的人而言吗?” “不,是对我自己而言,很可怕。” 江崎深靠在长椅的椅背,吐出长长的烟。 “刚才我说,”他拉回话题:“除了大师之外,就是为了钱教画,或接一些小工作来做,对吧?” “是的。” “不管怎么说,光是可以从事与绘画有关的工作,并且以此维生,那都还算比较好的,很多人都有副业,想要隐瞒某些事情,我就是这样。” “是吗?” “我的父母有先见之明,很久以前,买了一块土地盖了旧式公寓。后来地下铁通行,交通方便了,去世前改建成新式公寓。到现在都还能以不太差的租金租给人。” 江崎停住不说,美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我才能这么优雅的生活。当然,我不是有钱人,但一个人生活,不会有困难。而且,还挂着‘画家’的招牌。” “能够这么做的人,还是要有……” “才华。”江崎接续着说。 他弓起上半身,把香烟往脚边的水泥地上按,弄熄香烟,丢进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携带式烟灰缸。 “你们年轻人会这么说吧!的确,我也是有才华的。暂时挂着招牌,或像现在这样,在文化中心教画,我的程度正好就只有这样。也许反而这种程度才好,因为我在想,如果我有更多才华的话,说不定就只能单纯当个画家了,不是吗?当然..,我不会去碰副业的。因为事实上,比我稍微少……不,天赋才华稍微多一些的人,还过着比我寂寞的生活。” 江崎停下不说……因为他看到拿着素描本的数名中老年男女正向他接近。 “啊!我们现在要去那边。” 对方一出声,他就看着手表站起来。 “失陪了。” 他回头看着美夏,脸上似乎隐约浮现一丝后悔。他是在想,我对这么一个小孩,讲了太多话了吧! “老师,请看一下山村的这幅!” “老师又找年轻女生讲话……” 热闹离去的团体中,有一个人经过那位面对画架的男子,瞥了一眼他的画布。 “喔!你好会画啊!” 传来他发自内心赞叹的声音。

02

男性画家遭刺杀。 28日夜晚,T市热闹的S街路上,附近店员发现一位男性,流血倒卧在地上。此男性是居住于市区内的画家,名叫江崎孝一(45),被利刃刺进左肩而昏迷,不过,在医院里面已经恢复意识,伤重约1个月才能痊愈。 事发前一直与江崎先生一起99lib?行动的画家(41)失踪,警察认为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因此正在搜寻他。 美夏将报纸放在餐桌上,啪沙一声很大声,她发现心情激动得出乎自己的预料。 江崎孝一先生,居住于市区的画家……这就是那个男人。几天前,在樱花盛开的公园里,与她攀谈的“江崎老师”。美夏这么确信着,姓下面的名字,也与刻在打火机上的第一个字母吻合,年纪也一样。她不觉得这附近,会有好几个符合这么多条件的“画家”。 “怎么了?”父亲询问着。 那一天是星期一,正为了剧本而苦恼熬夜的美夏,起床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上班了,爸爸还在家。爸爸早上总是比较晚出门,回来也晚,大部分都是半夜了。 “这里登的新闻,说是画家遭到刺杀。” “是啊!怎么了?” 父亲在报社工作,美夏现在摊开这份报纸的发行,就与美夏父亲有某种形式的关连。但是,是什么形式呢?美夏到现在还不清楚。 “我觉得不久前在公园见过他。” 美夏大略说明上个礼拜的事情,没有谈及与江崎谈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那么这应该是那个人吧!”父亲说。 “我听写这则报导的人说了很多,好像在通缉画家政兼博。” “政兼博?” “就是那个M车站新盖好时,画壁画的……” 他这么说,美夏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大概只有熟知这些事的人才知道吧! “是个有点名气的画家。被刺杀的江崎孝一这个人,我没听说过。但是,在这里出现的另一个人,失踪的那个,似乎就是那位政兼博。” “可是,他失踪了……” “看这则报导,看起来好像另外那个人刺杀了江崎,正在逃亡,对吧?写的时候,会让人这么想,是因为嫌疑浓厚。” “嫌疑浓厚?”这种说法,令人纳闷。“可是,有江崎本人的证词吧?” “他是说,不知道是谁。在他转头的瞬间,遭到后方来的人,朝锁骨附近刺进去。”父亲用手边的原子笔,敲着自己胸口上方附近。 “他说他立刻就倒下来了,没看到对方的脸,可能是政兼,也可能不是。” “没有目击者吗?” “有,很多人看到被害者与政兼两个人,来到杂居大楼1楼的吃茶店,在角落的位置上,好像在争论着什么。根据被害者说,后来他去上厕所回来,打开后门出去。两个人似乎发生激烈的口角,所以他想去冷静一下头脑吧!结果,感觉后面有人,一回头就被刺杀,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就只因为这样,就认定是政兼犯行吗?” “从状况上来讲,可疑的人就是他了吧!被害者的钱包或其他东西,都没有被偷。就像刚才也说过的,当天政兼与被害者之间的气氛,非常险恶。两个人从以前就是朋友,不过,最近好像有点金钱上的纠纷!而且,听说凶器那把刀上,有政兼的指纹。与政兼其他持有物的指纹一致。这些不就是有力的证据了吗?” “可是,有名的画家怎么会……” “虽说有名,也只是本地的名人。但是,这是金钱纠纷啊!政兼应该比较有钱,有钱人竟然刺杀贫穷人?一般来讲是反过来才对吧?” 父亲沉思了半晌之后说:“他们那种世界,也是纠缠不清啦!只是很少见到还弄出刀伤的,不过,不管哪个世界,都会有这种事情吧!” 说完了话,父亲去上班,留下美夏还在那里发呆着。 下午要去医院,去医院前没什么事情要做的。还没自信可以转电车跟公车,所以搭计程车去……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她想到一个可能。江崎是由救护车送去的吧?美夏自己遇到车祸时也是这样。 她走到电话那里,报纸已登着小小一段字“有任何意见或问题,请来电。”她拨着上面写的电话,对着来接电话的人说:“我是报纸读者。” 当然,不能说父亲在那里工作了。“今天早报上登出画家江崎的事情,据说他是前天晚上遭到刺杀。” “那份报导怎么了吗?” “我想请你告诉我他住院的地方,我曾向江崎老师学过画,我想去探望他。” 这么一点谎,她毫不辛苦地就掰出来了。 “请等一下。”听电话的男子,用一种觉得有点麻烦的声音说。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几分钟之后就回来了,并且告知医院的名字。跟美夏住院时住的是同一间综合医院,也是她今天下午要去的地方。 到下午的几个小时,感觉特别长,美夏在这段期间,想了很多事隋。 从父亲那里听来,关于这案子的事情……江崎与政兼这两位画家“刀伤事件”的始末,从一开始就隐约感到有点不太调和的感觉。但是,性质上与父亲感受到的疑问不同。 父亲的疑问是“既然是金钱纠纷的话,贫穷人刺杀有钱人,比较自然,这次却反过来,这就奇怪了。”但是,美夏了解,父亲是误会了。 比较这两个人,有钱的是无名画家江崎,比较有名的政兼是贫穷人。江崎有从公寓可以取得的收入,当时,他不是对美夏这样说吗?“比我稍微少,不,天赋才华稍微多一些的人,还过着比我寂寞的生活。” 美夏感受到的不调和,是另一件事情。她不断思考,问题在于江崎的证词。 竟然说不知道是谁刺杀自己,这怎么想都很奇怪,不是吗?即使只是一刹那间,但是,不是从背后,而是从胸部刺进去的话,应该会看到对方的脸。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以致想不出长什么样子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连自己熟识的朋友或陌生人,都无法分辨出来的话…… 怎么看都是不自然的,美夏无法不这么想,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江崎说谎……很可能就是这样。 但是,江崎遭到刺杀是事实,如果他说谎,那么这是两个状况中的哪一个?他其实知道刺杀他的是政兼,却不说好袒护他?或者知道刺杀者不是政兼,却不说,好让周围的人以为政兼是犯人? 如果是前者,那就没问题了。就算江崎要袒护政兼也没用,因为警察已经怀疑政兼了。但是……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实际上刺杀江崎的是谁呢? 美夏的眼前,浮现繁花盛开的的公园情景。坐在长椅上听到江崎说的话,毫无前后脉络地在脑中苏醒。 “不管怎么说,光是可以从事与绘画有关的工作,并且以此维生,那都还算比较好的,很多人都有副业,想要隐瞒某些事情,我就是这样。” “才华。你们年轻人会这么说吧!的确,我也是有才华的。暂时挂着招牌,或像现在这样,在文化中心教书。我的程度就刚好只是这样。” 一边想着这些话,一边思考。父亲提到的疑问,不是重点,也难怪,因为他不知道两人的财务状况。但是,父亲的话里,不也包含了真相吗? 一般是贫穷人刺杀有钱人。如果是因为金钱纠纷,政兼才刺杀江崎的话,那就符合这个原则了(与父亲认为的相反),但是,如果不是金钱方面……例如绘画才能方面的话,也许相同的原则,也经常可以套用。 就像穷人刺杀有钱人一样,(比较)没有才华的人刺杀(比自己)有才华的人,这种事情不是反而发生得更多吗? 如果现在他们两个人,正是这个原则作用的话,江崎没有刺杀政兼,就很奇怪了。但是,被刺杀的是江崎,政兼没有遭到刺杀。江崎被送到医院,政兼失踪。但是,却没有人实际看到政兼刺杀江畸的时候…… “我也是有才华的。” “他是如此执着,可是画出来的,却像是油漆看板画。” “我的程度刚好只是这样。” “那种画很可怕。是对我自己而言,很可怕。” 美夏站起来,扶着着沙发靠背,走到窗户边,将玻璃窗打开,做了一个深呼吸。

03

“啊!那时候那位……” 电动床拉高到一半,左半身被团团包起来躺着的,确实就是当时那位男子。 开朗的声音、嘴角笑起来的皱纹,都跟美夏在公园见到的“江崎”是同一个人物,但是,在进入病房的那一刹那,看起来却不像他。穿着睡衣、绷带……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贴着纱布,敷着绊创膏……她想是不是因为这些纱布膏药的关系呢? “在公园见过的小姐,我好像没问过你名字。” “哪个字?” “洞窟的洞加口,美丽的夏天。” “啊!这样啊!好名字。” 江崎一点头,她明白了为什么会感到印象不一样。是眼镜。当时他戴着金边眼镜,现在戴着茶色玳瑁框,四方形眼镜。 “谢谢你来看我,请坐。” 这是两人一间的病房,另一个人好像出去了。美夏在他的邀请下,在圆椅子上坐下。 “脚的情况如何?” “好多了。” “今天怎么会来?”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情,我想应该就是那时候遇到的江崎先生。我今天也要来看诊,又听说你在这家医院……” 她有点紧张,怕他问说是听谁说的,但是,他没问,只说:“然后呢?” “咦?” 江崎隔着四方形玳瑁眼镜,一直注视着美夏害怕的眼睛。 “你来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说吧?或有话想问我?” “……” 怎么办,不说就回去吗?要讲出口,需要有一种越过很高很高墙壁的勇气,可是,如果藏在心里,也很痛苦。就好像爱情告白一样,但是,不管说或不说,对方是不是已经了解美夏的意图了呢? “是关于刺杀您的人的事。”美夏下定决心说,终于开始了。 “我听说是画家,一位姓政兼的人。可是,也听说您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真的吗?” “我对警察是这么说的,我没有要说谎。” “可是,这很奇怪吧?” “为什么?” “我觉得很难接受,您会说没看到睑。如果是从后面刺杀还说的过去,可是,您是转过头的时候,对方从前面刺杀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说的话如果很奇怪的话,”江崎说:“根据你的推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美夏迷惑之间,江崎往柜子伸出可以自由行动的右手,从抽屉里面拿出香烟与打火机。 “可以帮我打开窗户吗?开大一点。另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要是还有烟味,他会很罗唆。” 美夏按照吩咐做了,回到位置上,江崎已经开始从事令同寝室者烦恼的恶习。看着他吐出长长的烟,往窗户方向流动,美夏振作精神,开始继续说。 “如果您说的话有问题的话,那么答案就是以下两者之一。江崎先生知道是遭到政兼先生刺杀,可是想要袒护政兼先生,因此不提这件事。或者是相反的……明知道不是遭到政兼刺杀,却还不说。” “前者可真是美谈。”江崎说:“你不会是专程柱着拐杖,来讲这些话的吧?如果是后者的话,到时候怎么办?” “如果不是遭到政兼先生刺杀的话……” “我是遭谁刺杀呢?”随着烟一起吐出话语:“明知道却不说的话,那还是在袒护对方。是在袒护政兼之外的某个人吧!” “是您自己。”美夏终于说了,她咬着嘴唇想着,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自己?”江崎夸张地扬起眉头说,浮现微笑的一边,感觉似乎僵硬了。 他内心没有在笑吗?或者是因为脸颊上的伤呢?脸颊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到的呢?如果一切都如江崎的证词,肩部遭到一击的话,应该没有任何扭打才对。 “你说是我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我这话很失礼,可是,是可能有这种事情的。 “江崎先生在吃茶店与政兼发生口角之后,从后门到外面去,然后在那里站了几分钟。您预料如果不回去的话,政兼会来探看您的状况。 “事实上,当政兼先生来的时候,江崎先生就拿出刀子……你大概是事先取得政兼先生的刀了吧!用那把刀,突然刺进自己的肩膀,倒卧在地。 “政兼先生大概很惊讶吧!因为这种状况下,自己很容易受到怀疑……因为刀子也是政兼先生的,又有金钱纠纷,他明白继续留在那里,事情就严重了,于是逃出去。您是不是考虑到这些可能性呢?” 江崎还是浮现着一样僵硬的微笑,保持沉默。 “而且,如果是如您说的状况的话……” 已经在海里开始划起来的美夏,鲁莽的继续说:“当人站着发呆,被某个从后面接近的人刺杀的话,从背后刺进去比较自然。就算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把整个脸往后转的话,也会连身体一起转吧?可是,刀子从前面刺进去,不就是这种状况吗?因为自己不能拿刀子往自己背部刺……” “原来如此。”江崎嘲讽的插嘴说:“我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美夏无法回答,并不是因为想不出答案。即使擅自列出这些臆测,她还是避免说出答案。 动机,美夏只在心中说着。动机是当时在长椅前老爷爷画的画。因为你说那画很可怕。 与意念不平衡的才华,或远超过才华的执着。因为你说,将这些清楚表现出来的这幅画“对我而言很可怕”。因为这份恐惧,你刺杀了政兼。你不是刺杀他的肉体,而是刺杀自己的肉体,刺杀他的名声。 “很有趣的故事。” 他认定美夏不打算开口,江崎捻熄了已经变得很短的香烟说:“虽然缺少了画龙点睛,不过,如果你也说明动机的话,就会更好了。针对你刚才说的,有几个地方我可以帮你订正。” 美夏沉默着。会不会列出自己意外推测错误的地方呢? “从简单的开始说吧!首先,是我没有被刺中背部这一点,我当时走出吃茶店后门,是靠着大楼墙壁站着。” “咦?” “我不是背对着后门,我一直说刺杀我的人是从后面来的,正确的说,是从斜后方。在警察的调查书中,他们已经追根究底问了,人除非在那种时候,否则也不会使用那么严谨的言词,只会大概说一下,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责备我吧!所以不可能从背部刺杀我的,不管是政兼或任何人。” “……” “还有,说到政兼,他没有失踪。听说今天中午已经自首了,报纸的话,晚报应该还不可能吧?明天早报会登吧!” 美夏茫然了,他说自首…… “很容易发生这种事情啦!动不动就发火。吵一些想借钱啦、要借钱前先把前债解决之类的,就是一些现实不过的事晴,两个人可笑的争执着。 “另外还有什么?你说我竟然不知道刺杀我的是不是政兼,这一点很奇怪。不过,我是说真话。就常识来想,是不是政兼这一点,我们先不要谈,总之,当时我看不到对方的脸,这一点是正确的。 “发呆的峙候,突然有人冲到胸口来,发呆的人应该可以看到对方的脸……这必须是两个人的身高没有差异太多的时候吧!我的身高属于比较高的,政兼是身材矮小的,相当矮小,跟我站在一起,整整差了一个头。 “所以,那一瞬间,我几乎没机会看政兼的脸,而且,我没戴眼镜。当时,我感到头冒金星,到外面来吹夜风。这种时候,戴着眼镜的人几乎都会拿掉眼镜的。 “这时候对方撞过来,眼镜从手上掉下去摔破了,我正好倒在眼镜上,镜片碎片割破了我的脸。好可惜,那是一副好眼镜。比我现在戴的这一副好多了。” 美夏还是沉默着,她感到羞耻而无处容身,好想渗进地板的油毡布里消失掉,我到底说了什么呢? “总之,你说的话很有趣,真的。”江崎一边点上新的香烟说。 “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不愉快的感觉,应该说有一点点吧!不过有趣的感觉胜过不愉快的感觉,因此,你不用在意。毕竟像这样住院,你骨折过也了解吧?能够有这么有趣的话题,我就很感谢了。我没骗你,我是说真的,跟警察的调查书一样真实。” 即使他这样说,还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她心里面重复着,自己只是个会讲理论,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总之,也不错,不是吗?” “咦?” “对你来讲不错。” 烟雾缭绕中,江崎露出认真的表情说:“当时,你在公园不是说过吗?你必须写演剧社的剧本,却想不出灵感,说你自己没有才华吗?” “是啊!” “你能想到这些情节,那就没问题了。你有创作故事的才华喔!我保证。” 美夏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可是,她也不会当真听信这种话。刚才的“故事”,只不过就像用卡片做出来的房子一样……没有内在,薄薄的,立刻就会崩垮的东西。 所以,美夏调正了姿势,带着那个年龄可以理解的痛苦与谦虚,对着半身被绷带包裹着,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男人这么回答:“我的程度刚好只有那样。” ——可怕的画完—— 余炉 坂东真砂子 著 江荷偲 译 作者简介: 《余炉》作者坂东真砂子,1958年3月30日出生于高知县,奈良女子大学毕业后,留学义人利学习家具设计,两年后归国开始撰写童话和游记,1993年发表《死国》。与藤木禀同样,是一位非经徵文而登龙恐怖文坛的作家。 之后,陆续发表了《狗绅》、《蛇镜》、《虫》等崭新的恐怖小说,为日本推理文学开拓了恐怖小说路线。1996年以《樱雨》获得第3届岛清恋爱文学赏,而以《山妣》获得第116届直木赏。 《余炉》是第一人称单视点形式小说。女主角的“我”名为房江,57岁。在日本文学中以50多岁女人为主角的作品不多。 房江以回忆形式记述37年前,因丈夫的无赖生活而离家出走,有一天听到丈夫呼唤她回去的声音而回家,才知道公公已然去世。37年后,丈夫秀一谈到37年前公公去世情况,让房江再度离家。 这是一篇很成功的现代恐怖小说,这篇小说的恐怖要素不是离家出走后听到的声音,而是贯穿在全篇的房江的思考。

01

从微妙地开启的窗间,袅袅地冒出白色蒸气来。掺和在如吐气般的水气中,水流动于地面上啪啦啪啦的声音流泄了出来。 蹲坐住澡盆的灶门前,我抬头面向微暗的天空。在变成青蓝色的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闪耀着。黄色而明亮的星星,近得像是伸手可及。 “喂,房江。你还在吗?” 从以焦褐色木板围起来的洗澡间传出丈夫的声音。我看着头上的窗户,慢慢地回答。 “是的,我还在。” “洗澡水又冷掉了。再烧一烧呀。” 从反射着红色灯光的毛玻璃另一侧响起微微令人不快的丈夫的声音。 “好好好。” 我窥进澡盆的灶口,柴火现在才好不容易烧了起来。米黄色的树皮上纠缠着细小的红色火焰。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吹火竹筒,为了不让用柴火搭成的通气孔塌掉而吹气。环绕着木柴火焰熊熊燃烧着,释放出红色的光芒。 呼、呼、呼。 将体内的空气送到火中。每次这么做火势就会增强,在灶炉中灿然地闪着光辉。简直就像将我的生命气息送进去,转变为明亮的光芒一般。 “啊,热了,热了。”丈夫满足地说着。 “果然还是房江烧的洗澡水最好。如果是瓦斯烧的话,水会刺人那可不行。若是洗那种水的话可不会长命呢。” “是这样吗?” 我在适当的时刻应声回答,用炭夹移动柴火的位置,让通气孔更大。这澡盆虽然改成也可使用瓦斯炉,但丈夫独钟火烧的洗澡水。除了有特别急事的时间外,几乎没有使用过瓦斯炉。 噗通。澡盆中响起彷佛丈夫转身的声音。 丈夫一定是像平常那样将头枕于浴盆边缘,伸展他的双足吧。浸于水中茶垢色的躯体,像是腐败的香蕉般萎缩着。长年务农锻链出的体魄毕竟敌不过72岁的年纪。松弛的大腿,布满数不清皱纹像是荷叶边般的腹颈部。磨破的皮肤变得像是现在就可从那骨瘦如柴的躯体上剥下来一般。 丈夫的肉体是我将踏上老化之途的范本。年轻了15岁的我,也将追随着他渐渐老去吧。现在我尚有脂肪的乳房、腹部、臀部及大腿,迟早也将像丈夫的那般萎缩。接着体力衰退,变得去哪都嫌麻烦…… 我理解到将来的事之所以会这样浮现在脑海是因为中午的口角,不,那还称不上口角。一如往常,我述说自己的希望,却被丈夫马上否定掉了。就只是这样的事而已。 “文子就是文子。丈夫忙着工作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自己一个人去旅行。” 被丈夫的话吓了一跳,我抬头望向浴室窗户。结婚这么多年,有时感到丈夫只以自己的想法来判断。 女儿文子去旅行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中午争执的原因吧。 “文子偶尔也会想透口气吧。隆一也好静香也罢,都是已经大得可以一个人看家的年纪了呀。”我故作平静地回答。 “哼。现在已经干劲十足地在作旅行的准备了,真是……” 丈夫最后的一句话,被搅动热水发出的声响盖了过去。 我沉默地将柴火放进灶里。 文子是昨晚打电话来的。那时丈夫已钻进被窝,我刚洗完澡,正在弄乾洗过的头发。边擦拭着白发染黑掉色的头发,正想着得再去美容院染时,电话响了。 “喂。”我应着,文子的声音随即传入耳朵。 “妈,你要去冲绳吗?” 我惊讶地又反问了一次“冲绳”。 “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说过我中了商店街迎春纳福特卖会的冲绳双人游大奖吗?” “啊,是说过。” 我回想起来约两星期前文子兴奋地打过电话来的事。那时还因为能和她丈夫恒诚一同前去很高兴的样子。 “不是要和恒诚一起去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后天出发,都已经说好了,却临时有工作可能时间无法配合。已经不可能了。可是要叫我不去旅行的话我又不高兴,而且现在已经不能改期了。所以我就想说来邀妈妈。好嘛,一起去吧。” “但是,要我丢下你爸爸这……” “爸爸又不是小孩了。吃饭之类的,3、4天一个人自己在家料理也没关系吧。” “才不呢,才没那么简单呢。”这么说的同时,冲绳的声响在我心底骚动着。那是只有在电视或杂志上才看得到的南方之岛。碧蓝的海跟白色珊瑚礁,充满憧曝的土地。 “真想去啊。” 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言语,文子趁胜追击。 “决定了唷。走吧,走吧。” 计划在当场就干脆订定好了。后天早上出发。文子已在车站附近的饭店预约原本要和丈夫一同投宿的房间,现在就变成我去。是住一晚,翌晨动身的计划。 但是,问题还是在丈夫身上。不爱旅行的丈夫,是那种当众声明要旅行,他只过黄泉之河就足矣的那种人。除非是亲戚的法事莫可奈何之外,只要是要过夜的远行他都极度厌恶。而且又是抱持着妻以夫为天这种想法的人,所以要去旅行的想法一次也没有在我脑海浮现过。尽管是和女儿一起去,但我已可预见冲绳之行将被反对。 因此我打算先斩后奏,等到今天中午再对丈夫说明一切。机票也已经安排好了,文子和旅馆也都只等着我,行李也已经整理好了,这样一来丈夫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吧。结婚38年了,一次也没去旅行过都待在家中,照料着丈夫跟婆婆。也该是让我自由一下的时候了。我也想去许多地方,看看稀奇的东西,吃吃好吃的东西啊。认真地说我想去的话,丈夫也该会答应的吧。我这么想。 但是,我太天真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当我开口提及旅行的事时丈夫的回答就是这一句。 “抛下我一人,自己跑去旅行,这不对吧。” 我吃惊地听着他这么说。 我想反驳而张开嘴巴。不过是住三晚,只是一个人待在家呀。就像农忙时我到田里工作,你自己煮午餐吃一样嘛。那是我一直向往的冲绳啊,让我去也无所谓吧。我的脑海中盘旋着这样的话语。 但,这些话没有变成声音。话语被我压回喉咙里,沉到胸口深处。 “这样吗?”我垂下视线自言语说着。 丈夫打皱的脸上,浮起了高傲的笑容。像是用大拇指随意一捏就可对付的跳蚤般,他对快速击溃筑在妻子脑海中那些不良的想法感到满足。 总是如此。这是我们婚姻生活中反覆又反覆的光景。因重复太多次几乎已成习惯。 遵从丈夫的意见啊……。

02

“啊,无法忘怀,无法忘怀。我,到底该怎么做好呢?” 丈夫哼着歌曲的声音传了出来。会在浴室中哼唱歌曲是丈夫心情变好的证据。或许文子旅行的事已经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也说不定。 最近,丈夫的健忘变得愈来愈厉害了。我想这是老化现象吧。不只是记忆力退步,连感觉也变得迟钝。不管吃什么总嫌盐加得不够,一不注意,他就把吃的东西全加入盐巴,所以我只好把盐罐藏起来。 但是,丈夫自己却似乎毫无察觉自己的变化。虽然体力是有些衰退了,却对自己还很有精神感到自负。今天也是跟每天一样地去田里工作,黄昏时泡个喜欢的澡,晚上再喝杯小酒,一样也没少。“就算上了年纪,人生依然要好好地过。”他对着亲戚朋友这样吹嘘。但,在背后支撑着丈夫舒适生活的是我。 为丈夫烧洗澡水、煮饭、照料身边一切。这就是我的人生。为了不让老我15岁日渐衰老的丈夫倒下,我得推着他的背前进。 唰啪、唰啪。丈夫开始将水泼到身上。在浴缸里不浸到脖子就不会满意的丈夫,要用热水的话一定会埋进水里。而这么一来水温又会下降。因为了解这一点,我又得备足柴火,用吹火竹筒将气送进灶中。 天空已沉浸在一片暮色之中。各个山头的新绿也已被夜幕笼罩住。在浴室对面覆盖着、黑的最深沉的影子,是主屋的屋顶,曾有过公婆及孩子们热闹的家,如今仅剩夫妻俩人寂静冷清。而在这样空空如也的家,我静静地老去。 真是划不来的人生哪。 我突然这样想。 若是能随自己高兴而去旅行的话,该是多么快乐呀……。 ——若是这么在意父亲的事情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不要理他而出门也没关系吧。 过了中午我打电话给文子,告知她我不能去冲绳时,女儿生气地这样说着。 ——你一直都在看爸爸的脸色。现在的时代,跟妈妈年纪差不多的人都早已丢下家庭,在海外各地自由自在了。 说是这么说,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我一直是这样生活过来的,现在该变成怎样才好我也不知道。就算能做些什么,也只能等到丈夫死后……。 啪叽。柴火爆开了。我吓了一跳,向灶里面看去。木柴上有着直且深的裂痕。感觉上宛如切开我心的阴暗裂缝。 仅仅那一刻,我希望丈夫死去。我被罪恶的意识驱使着,以炭夹将裂开的柴火塞进灶口里。煌煌燃烧着的炽火,炙烤着我的脸庞。连灶口的周围也染上了红色。 从浴室里传来绞干毛巾的声响。大约是洗完身体了吧。嚓嘭地响起水溅起来的声音,我知道丈夫又泡进澡缸里去了。 不出所料,我马上就听见水笼头>的水涌出来的声音。像空气流动般一样顺畅地,我更加流畅地以炭夹移动柴火。 “没有冷掉吧?”因为水声持续不断,所以我问着。 “没有,我啊,还是喜欢这样子,慢慢地泡在温水里。小时候总是被喜欢热水的爸爸一边骂着一边入浴,这也许是反动也说不定呢。” 咦,我回答。我想起公公的事隋,在火的明亮中皱起了脸。

03

公公是我婚姻生活一开始最感挫折的原因。因为他是乡里 5927." >大地主的独生子,矫生惯养,是个既傲慢又任性的男人。微黑的身躯加上国字脸。在他老鼠般圆亮眼光的严厉监控下,只要家人做了不合他意的事,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大发脾气一顿,而婆婆为了不让这样的公公不高兴,一直畏畏缩缩地活着。像是做饭时间稍晚,或是回到家时未烧好公公喜欢的洗澡水之类,他就会对婆婆大声怒骂。每当这时婆婆瘦弱的身躯就会颤抖着,像只蟑螂般跪在地上道歉。 在整个家族中、公公唯一看得顺眼的,就是身为继承人、和他极为相似的我的丈夫秀一。而丈夫的姊姊,当时住在一起的他的弟妹,还是身为他妻子的我也好,全都被当成在他之下的人看待。尤其身为妻子的我,地位更加低落,该是被当作牛马一般看待吧。是从煮饭、洗衣、田里跟晚上的工作都要完全消化掉的下女,在家里是身分最低的存在。让我体认到这一点的,就是洗澡的顺序。 在身为贫农的我家中,父亲最先洗澡,之后就看谁有空谁去洗。但,在这个家,洗澡的顺序是被严格规定的。第一是公公,其次是我丈夫,接着是小舅、婆婆、小姑,最后才轮到我。每天浑身沾满煤灰烧洗澡水的我,得要到最后才能洗澡。深夜,浸在浮满全家人体垢的热水中,心中一片戚然。 不该是这样的啊。我边用水桶捞起水面的油垢,一边想着。 第一次见到同村的我而向我求婚的秀一,那年已34岁,感觉起来有成年男子特有的稳重。我深信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应该可以让我幸福。但,看起来像大人的秀一,在父亲面前就变成什么都不敢言的一条虫,只敢偷偷地斜眼看着被公公压迫的我。婆婆跟小舅小姑也都惧怕公公,在这家中,连一个能帮助我的人都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公公在世的那段日子,我的生活既无梦想更无希望,只有忍耐。 “爸爸是个急性子哪。” 不自觉地从嘴中说出公公的事。丈夫从浴室里回答着。 “是呀是呀。真的,我那老爹就是那种对..于没办法的事也要一一力争到底的个性。我一直到34岁都没结婚,就是因为带这女孩回来、带那女孩回来他全都不中意的关系。” 我浮起讽刺的笑容。 “这么说来,他很中意我罗?” “是呀,房江。一看到你时,我父亲就说绝不能让这次的女孩跑掉。懂事听话,仔细观察是个好女孩,他这样说着。这可是他头一次赞美我带回来的女孩呢。” 那么,为什么又要把我赶出去? 心中这样自问着,我紧盯着火焰。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朱红色的火焰燃烧着。就彷佛我每次想起公公的事,心中觉醒的怒火一般。看着摇动的火光,那时的屈辱又复苏过来,我的身体热了起来。 那是婚后的第一个冬天。那时,丈夫沉迷于麻将,时常都不在家中。那一夜丈夫同样外出,我和婆婆在改建前的家中地炉边缝补衣物。旁边,刚洗完澡的公公正和住附近来拜访的男子把酒谈笑。 “丢下这么年轻的小妻子,跑到麻将馆去了?” 我沉默地点着头。事实上虽然丈夫只会对他父亲百依百顺,但他不在还是让我感到不安。住在附近的男人大概体察到我的这种心情,又加上了温柔的语气。 “下次遇到秀一我会跟他说说的。偶尔也要和年轻太太一起玩嘛,不然可是会被讨厌的喔。” 我微笑以对时,公公的声音切了进来。 “丈夫啊,还是不要太宠妻子的好啊。” 公公以手背拭去沾上了酒的嘴角又接着说:“男人在外面玩也不错呀。这也是不错的经验呢。我年轻时也是丢下妻子到处去玩哪,饮酒、豪赌、玩女人……对吧,玉尾。” 对于这样的话,婆婆头也不抬翻起眼珠子快速地看向公公。那瞳孔一闪而过的增恶神色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但随即,婆婆的双眼又像混浊的池子般毫无光芒。 “是呀。”婆婆缓缓地答道。 从被询问到回答,那皮肤已开始松弛的手没有停过手边的缝补工作。 我心想,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对于丈夫的不忠,也要将它当作身为妻子的义务之一默默地承受。然后让感觉、感情都钝化掉,在地炉边渐渐地老去。 公公这次将闪耀着黑色光芒的脸对向了我。 “对于丈夫在外游玩,如果可以你就原谅他了吧,嗯?玩女人也是男人的志气嘛。房江对于这个应该也可以理解的吧。” 我吞了一口口水。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时为何会有那样的勇气。当我同过神时,我已然作出回答。 “不可能,我讨厌那样。” 公公脸上的眉毛成了一字形。接着,耳旁游走着痛感。公公抿紧嘴角,举起拳头相向。我心里刚啊了一声时,头部随即遭到殴打。 “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 公公拉着我的头发,把我从房里踢到外面去。婆婆和住在附近的男子都求情要他停手让我进来,公公却是充耳不闻。把我一人丢在冬天的庭院里面。 “你就在那边好好冷静你的脑袋吧!”公公怒声骂道。 我紧咬住唇。跑进嘴里的是血的味道。全身因愤怒而颤抖着。 “好啊,就照你说的吧,我要离开这里。” 丢下这样一句话,我赤着双脚就这样奔出了家,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来追我。 冬夜的道路看起来是那么的黑。在满是稻根的田圃中,漆黑的道路笔直地延伸着。啪搭啪搭啪搭、赤足踩在泥土上发出了寂寞的声响。在寒夜,身上仅着?99lib?单衣,赤着脚被赶出家门。我不禁感到懊悔及可悲。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家去,我在心中反覆这样发着誓。 那一晚,我跑到叔父家去打扰。第二天向他借了钱,搭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车。没有目的闲晃,在红色引擎盖公车里一段晃动后,我想着要到温泉去。 我想泡在干净的水里,泡在没有任何人的体垢、温暖而透明的水里。然后将身体的污秽全部流洗殆尽。 我换了另一班公车。以前亲戚曾说过去汤治的事,所以我去了位在奈良山中的温泉。独立一栋的小温泉庄,几乎没有游客。在冬天这么寒冷的季节,会冒着大雪,来寻访这么偏僻温泉的游客是少之又少。我借了薄棉被和烹饪用具,逗留在温泉庄里。 在10天左右的逗留中,我泡了无数次的澡。在以老桧木搭成的浴室中,我不停地泡在汩汩涌出的温泉中。一出澡盆洗了身体,马上又进澡盆泡着。还曾因为泡到头晕而昏倒过。但我还是固执地要泡澡,想藉着泡澡来洗去那旧的自己。 那一天我同样泡在浴室中。大约10个塌塌米大的女澡堂,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墙壁因湿气而湿淋淋的,微带暖意的水气充满了整间浴室。 从窗户望出去可看见染上红霞的山头。掉光枝叶的树木,披上了薄薄的雪,覆盖着光秃秃的山。一切生命皆死绝的光景,令我联想起在夫家的生活。为了不高兴而又任性的公公的喜好,每一天我得粉身碎骨拼命工作。 已经够了。我才20岁,我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再来。去城里工作吧。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了。就算离婚也无所谓,就算不请求公公,他应该也会赞成我们离婚的吧。而丈夫也不会反驳父亲的旨意,一定很快就写好离婚协议书……。 一思至此,高扬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丈夫会怎么想这次的事情呢?刚从麻将馆回来,太太就离家出走了。是会跟公公站在同一阵线咒骂我呢?还是会为我感到担忧呢? 我将头枕于澡盆边缘,伸展着躯体。啪呛、从平静的水面溅起了水花。 仔细思考的话,丈夫其实是很温柔的。每晚在睡前,我只要一哭泣,他就会沉默却强而有力地抱住我。田里工作时,我一显得疲累,他就会悄悄地把我带到公公看不见的树荫下让我休息。那个人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从公公那边守护着我。只是,少了那么一点勇气。 从窗子的另一边已经可看见来温泉疗养的旅客自炊晚餐的烟了。烟袅袅地流向披上薄雪的山的远方。 丈夫现在应该在家里吃着晚餐吧?该是在没有我的地炉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吧?我脑海浮现着在气氛恶劣的沉默中,丈夫运筷至嘴边的景象。 去田里工作时,应该会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让老婆跑掉的男人吧。而就算离婚,这样的字眼还是会一直跟着他,说他是个连妻子都不能满足的男人之类的。 不是他的关系啊。是公公的缘故。 我将脸埋在两手中。 原谅我,原谅我的任性……。 那时,我心中这样叫喊着。 从背后传来水波动的感觉。我将背贴于澡盆的边缘,后面应该谁也没有才对,真奇怪呐,我这么想着,两边侧腹部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通过。接着,我整个被人从背后抱了起来。那是温暖而宽大的手掌触感。 我全身僵硬。 我放开覆在脸上的双手,看向水面倒映的两张脸庞。一张是苍白的我的脸庞,和在我身后的另一张脸。 在水面上摇动的那张脸虽有些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轮廓是谁。我的丈夫。我看到他那国字脸及小而圆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极其疲惫的一张脸庞。 ——回来吧……房江……。 我正从耳际听到微弱的声音时,抱着我的手突然地溶进了水里。同时,水面上的那张脸庞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呆呆地看着四周。浴室里面仍然一个人也没有,我的背后就是澡盆边缘,在之后就是接连着的墙壁。 但是,丈夫刚才的确在这里。抱着我的身躯,低声地说着要我回去。 我的眼眶涌上了泪。公公的问题那些的,怎样都没关系不是吗?重要的是我和丈夫啊。而且丈夫也需要我。 我洗完了澡,第二天早晨离开了温泉庄。 一回到家,马上就有人告诉我公公的死讯,是因为脑溢血而倒下的。而随着公公的离世,家里人对我全都变得温柔和气起来。不但没有人责备我离家出走,连丈夫也一脸泫然欲泣地反覆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真是太好了。公公已死,让我受苦的人再也不在了。上天真是太眷顾我了。 我望着被父亲的死打垮的丈夫边想着。 那时,在浴室发生的那件事,丈夫确实不在那边。说出来或许没有人相信,但出现的那是丈夫的生灵。 之后,在长久的婚姻生活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也有让我想要离婚的事情。但,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温泉的那件事。 丈夫温热的手,和说着“回来吧,房江”的声音……。 然后我就会忍住愤怒,坚守在这个家中。

04

啪呛。水声响起,把我带回了现实。 不知何时水龙头的水声停了,周遭又变回一片寂静。听得见丈夫在澡盆中使用毛巾的声响。灶里的火微微转弱,冒出徐徐白烟。 “老爸之所以得脑溢血突然倒下去,说不定就是喜欢洗热水澡害的。” 丈夫还在谈论着公公的事情。 “洗热水澡对老年人不好啊。”我冷淡地答着。 “即使如此,爸爸倒下去时就已过去了。” 丈夫大概又在澡盆中伸展身体了吧,有水满出流到地面上的声音。 “妈妈只会在病危的爸爸身边哭泣,弟弟妹妹也只会在那边不知所措地帮不上忙。在我得到通知、从麻将馆回来为止,一整晚都是那个样子。” “一整晚?”我一边被柴火的烟呛着,一边反问。 “你……那个时候,一直在麻将馆待到早上吗?” 沉默了片刻。接着我听见丈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 “那时我和麻将馆的女招待混得很熟,也没回家,跟她在一起。” 我依旧蹲着,抬头望向浴室的窗。从微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的另一侧,一如以往地冒出白烟来。混在水气中,丈夫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说着。 “那已经是陈年旧话啦。唉,玩女人也是男人的志气呀,死去的父亲也常常这么说。” 玩女人也是男人的志气。我离家出走的那晚,公公也说过一样的话。 从胸口深处,涌出厌恶的情绪。 “老爸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是个花花公子哪。虽然如此,但他绝不会把玩玩的女人带回家里去。妻子是最重要的,我记得很清楚他这样说过。那时虽然把你赶出去,但他心里一定懊悔不已。” “骗人。”我尖锐地回着。 “我没骗人呀。就在他意识弥留时,他还呓语着你的事啊。” “我的事?” “是呀。突然从伸出放在棉被里的两只手,像是要抓住谁一样的将手伸向天空,用微弱的声音说着,回来吧,房江。” “回来吧……房江?”我自言自语着。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可憎地回响着。 “那是爸爸的最后一句话。”丈夫叹着气地说着。 我摒住呼吸。 为什么到现在我都从未思考过这个可能性呢?在澡盆中抓住我的男人,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公公。 而我,一直相信那是丈夫的声音而活了过来。“回来吧,房江。”将这句话当作内心的依托而一路活过来。但,我全都想错了。 嘴唇发颤着。究竟是想哭泣还是愤怒,我自己也无法了解。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我深呼吸着。但最后我还是像瞪视着在浴室墙壁另一侧的丈夫般问道。 “……那么,你那时候,忘了我的存在而跟麻将馆的女人打得火热罗?” 没有回答。连一点水声都没有。 但我仍等着丈夫的回答。其实回答大概也不出“是啊”这样的话语,事实也是如此。但,我还是想从丈夫口中听到。 “喂,怎么样嘛?”我又问了一次。 仍然没有回答。我从灶前站起身来,挨近开着的窗。 齁、齁,从窗子中流漏出低低的鼾声。没回答我的问题就睡着了。 因喷怒而全身发热,我蹬着脚尖从窗户窥视浴室里面。 在澡盆中放松着四肢,丈夫满是皱纹的身躯横卧着。水面上只浮着黝黑的国字脸,跟公公一模一样的睑。绷着脸而下垂的嘴角,眼睛边的皱纹,两边鼻翼狭窄的模样,年老的丈夫和公公几乎一般。不仅是外表,连丈夫身体里面的东西,也全都让我想起公公。那个使唤我,在这家中君临天下的公公……。 我缓缓地离开窗边。 我的头脑愈来愈清晰。以一种清晰到恐怖的程度明确地想起了全部事情。 在公公将死之际,他的灵魂出现在温泉场,那并不是在意我的缘故,而是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儿子。是想将如婆婆般柔顺奉献的媳妇的一生,交到儿子手中才能安心离去。或许因为这样做,他能在儿子体内继续地活下去也说下定。也或者是对于自己的人生还不够满意,想再一次,和儿子一起过完相同的人生。 然后也多亏我的归来。侍奉着丈夫,支撑着在内部潜藏着和公公相同的价值观及性格的丈夫的生活。 我这将近40年来,就像是一直在照顾我厌恶至极的公公。 齁、齁,鼾声变得更大了。 我力气尽失,又再蹲于灶口之前。 柴火即将燃尽。但在已成白灰的灾火之下,红色火焰仍燃烧着。对于即使已经变成灰烬,仍然固执地继续燃烧的残火,我不禁看呆了。终于,我站起身,将灶口旁的开关切换至瓦斯炉去。 砰、响起像是地鸣般的声响,我点起了火。我将火力设定在中火,穿过庭院回到了主屋。 家中一片漆黑。我点起走廊和饭厅的电灯,进了卧室,卧室的壁橱里,放着我今早打包的行李及斟酌准备的衣物。 ——今天如果还是不能来的话就伤脑筋了。总之,我在饭店等你,请快点来。 打电话拒绝文子时,她生气地这样说着。 我看了看时钟,现在是8点20分。到车站最后的一班公车是8点35分。还来得及。 我脱下穿着的衣服,换上为了旅行外出用轻快的休闲服,然后拿起行李走出家门。 关上玄关的门时,我望向在院子另一侧的洗澡间。依然打鼾熟睡着的丈夫姿态浮现在脑海,我急急地关上门,转身背向了浴室。 一出家门口就是道路。我朝着公车站的方向,沿着路边走去。这个夏天为了步行方便而先买起来的凉鞋,喀嚓喀嚓地发出令人愉快的声音。 在我眼前,黑暗的夜道延伸着。而从水田可以听见蛙鸣声。边朝着公车站走去,边想起那个被公公赶出来,走着同一条道路,3?7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我跟现在的我,做的是同样的事。那时的我还年轻,现在的我已在渐渐老去。但,我已不再是裸足的,我踏着凉鞋,既有行李,还有金钱,更有人生经验。那时无法完成的事,我想若是现在就能完成。 我到达像是黑色路标般的公车站。没有人在等车。我寂寞地伫立于路旁,又一次回首望向我的家。 浴室的窗依然可见红色的光。电灯之下,丈夫应该依然熟睡着吧。最近他若是在浴室里打瞌睡,不到我去叫醒他的话是不会醒来的。因为皮肤的感觉渐渐迟钝了。 但今晚,没有人会叫醒丈夫。丈夫会一直睡下去吧。睡到皮肤泛红、烫伤渐渐地扩大。直到身体像是煮熟的肉般烂掉为止……。 丈夫若还有活下去的力气的话他就会醒来,若没发觉到就会死去吧。还是公公又会来叫醒他呢?用两手环抱着他,在耳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因为担心儿子的事,所以死去的公公这么做也无所谓。但我已经受够了。 在黑暗道路的远方,传来马达的轰隆轰隆声。从对面街角拐弯处出现了两盏明灯。 我站在公车站旁,愈来愈近的灯光使我眯细了眼。 现在,最后的公车来了。 ——余炉完—— 虫卵的排列 桐野夏生 著 陈苑瑜 译 作者简介: 《虫卵的排列》的作者是桐野夏生,1951年10月7日出生于石川县金沢市。成蹊大学毕业后,以野原野枝实之笔名撰写少女小说和漫画原案故事。 1993年以《向脸上下来的雨》获得第39届江户川乱步赏。这篇长篇最大特征就是,它成为日本3F推理小说的嚆矢。3F是三种女性之意,凡是女性作家以女性为主角写给女性读者看的推理小说,皆称为3F推理小说。 《向脸上下来的雨》的女主角是私家女性侦探村野美露,是一部行动派推理小说的杰作。美露作品系列另有《被天使放弃之夜》,而《水的睡眠、灰的梦》则是以美露的父亲为主角的侦探故事。 桐野夏生的作品特征是,故事里面之犯罪事件皆围绕着女性发展。如1997年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长篇部门赏的《OUT》,是讲述的4名在人生道路上不顺遂的中年女性的犯案经纬之犯罪小说。 桐野夏生也是一位多方位的寡作作家。如1999年获得第121届直木赏之《柔软的颊》就是悬疑推理小说的杰作。 《虫卵的排列》又是与上述几部长篇风格不同的另一种3F悬疑推理小说。女主角森崎有一天偶然在涉谷遇到内山瑞惠。27岁的瑞惠,1年前还是国中老师,却因失恋而辞职,现在在痴呆老人病院当业余护士。 森崎遇到瑞惠时,谈起自己的失恋经过……

01

狂风呼啸的春日,我在涉谷的坡道上偶然遇见了内山瑞惠。那时我像被狂风催着走似的,步履踉跄地下坡,而她正顶着宽阔的秀额,逆着风走上来。 彷佛强风把她吹到我面前来,我有一种绝非偶然的奇妙感觉,因为这阵子最想见的人就是瑞惠。也许这次偶遇能够使我减少一些痛苦。我怀着期待,心跳跟着加快。瑞惠也因为意外的偶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你要上哪儿?” 我轻触了一下瑞惠黑色外套的垫肩边缘。 “我要去前面的书店。森崎你呢……” “我刚从那家书店出来。有时间的话一起去杯喝茶吧?好久不见了,想跟你聊聊。” 好啊,瑞惠颔首。我与瑞惠并肩,再次登上适才走下的坡道。坡道的顶端有一间新开的美术馆和书店,那里也有供人消磨时间的露天咖啡座。 由于我们专注地对抗那场简直要把沙尘撒满头皮的狂风,直到走进店内都不曾开口说话。我与瑞惠难得相遇,如果被这场粗暴的风吹散了之间的交谈就太可惜了。 瑞惠客气地站在一旁,等我决定座位。头发剪得短短的她,那截笔直的白颈显得特别醒目,教人联想到类似羚羊的野生动物。苍白的脸孔未施脂粉,看起来却比那些擦口红的女人还美上三分。 “大概有一年没见了,后来过得怎样?”点完东西后我问,瑞惠的唇边泛起一抹沉静的微笑。瑞惠总是耐心等我先开口。可能因为我年长吧,瑞惠的体内像是有个替对方着想的装置,让她维持着被动的姿态。 “我很好。觉得毅然辞去教职是正确的。” 去年以前,瑞惠一直在某所私立女子中学担任生物老师。我在一家小出版社企划一本以教师为取向的杂志,透过采访才与她结识。瑞惠是一位聪明、认真的女性,也是同侪与父母眼中风评甚佳的老师。她同时也担任初中一年级的导师,听说她被那群稚气未脱的学生们当朋友般地仰慕着。 深受爱戴的瑞惠突然辞去教职,开始在失智老人的医院内兼职看护的时候,周遭的人好像十分震惊。尽管各种臆测出笼,却无人知道真相。不过私底下我是明白她辞职的理由。 “那就好、看来你的心情也平静多了。” 我觉得教书时代的瑞惠好像很压抑,为了不让别人看穿弱点而武装自己。如今她却像抛开内心窒碍的人一般,神情显得轻松畅快。看起来比27岁的实际年龄小得多,不过也圆润得像南国的水果。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噢!”瑞惠姿势优雅地端起茶杯,笑着说:“工作虽然累,可是我好像很适合那种只要劳动身体不必花费脑筋的工作。打开尿布垫的时候一定会忍不住嘟嚷着真恶心,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帮他们更换。所以不能去想,手一定要比脑筋动得快不是吗?那种感觉很痛快,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心理重建方式。” 是的,心理重建。去年岁末,在一通电话中听她提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瑞惠爱上一个男人,为了远离痛苦所以选择抛开一切。对方是怎样的男人?他们如何交往?瑞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追问,不过会令她放弃教师这份终身职志,选择从头开始,想必是一段辛酸的苦恋吧!可是现在的我却像在沙漠里舔着一块岩盐般地渴望了解她的恋情。 “说到这儿,森崎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瑞惠的表情彷佛摆在阴凉处的羊齿植物,平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当我反问的同时,也对瑞惠的敏锐感到佩服。瑞惠攻读的是以观察为基础的生物学科,应该跟她天生的感受性不无关连吧!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恕我直言,连气色也不太好哩。” 我顾忌地环视周遭。隔壁桌的情侣正在专心地谈情说爱,旁若无人。 “我想把那件事告诉你。虽然你比我小5岁,有点难以启齿,可是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瑞惠担忧似的皱起眉头。“什么事?” “你别笑我。我,失恋了。” “我不会笑。怎么会笑你呢?那么痛苦的事情。” 瑞惠坚决的口气使我想起她教书的时代。 “说来话长,可是我从没对谁说过,你愿意听我说真好。” 我用这段话做为引言,开始滔滔不绝地打开话匣子。当话冲出口的时候,我只想把心中的想法对别人说,不,对瑞惠倾诉,那样才有放心的感觉。我只是单纯而任性地坚信着,跟我一样尝过这种锥心刺痛的感觉的瑞惠,一定会安慰我、帮助我;瑞惠探身过来,悲怜地凝视我。 “他和你一样是老师噢!不过不是初中,是小学的美劳老师。” “这么说,你们是因为工作才认识的?” “嗯,在我去邀他帮杂志画插画的时候,开始交往的。” “他也会画插画?” “绘画是他的本行哩!虽然还没什么名气,却很有才华。” 第一次见到H,就感到似曾相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所以拼命地在脑中搜寻记忆。说不定曾经是同班同学,尽管他比我年长许多;也说不定,是孩提时见过的远房亲戚等诸如此类的可能性。然而我绞尽了脑汁,还是得承认自己确实不曾看过H。 也许跟他是在前世相识的。我就像那些女学生一样迷信起轮回转世那回事,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冲击。 当我发现自己真的坠入情网,是在我开始认为H也许是这个世上的另一个我的时候。因为他不妥协的倔强脾气,以及对电影、小说甚至人们枝微末节的举止都好恶分明的个性,跟我完全相同。不过讽刺的是,那些都是在他渐渐讨厌我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发现的。 H本来就不会对我甜言蜜语。他追求的只是能够互相争论艺术的同志。当我的语气略带批评的时候,他就像刺猬一样敏感。他如此自私,可以说是情路坎坷的预兆,但是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此激烈的爱也轻易招来了嫌隙。 有一天我对他这样说:“你明明有才华,为什么不再画下去。如果没有时间,就把小学老师的工作辞掉吧!想打工的话,我可以找一些插画的案子给你。” 他听见我轻率的说词,突然一脸嫌恶。我说的这些话当然不是真心的。其中掺杂了要求他更实际一点的挑衅,以及想要伤害令我疯狂的H,也有很多轻蔑这样的自己的意谓存在。不过那句话对H而言却是致命的:他也说了一句话打击我。 “像你这种人是无法了解我真正的需要。” 从此以后,他对我的一言一行总是动不动就发脾气,瞧不起我的兴趣嗜好。我们之间的嫌隙愈来愈大。我假装自己很坏,想要伤害他。而他也不堪示弱的反击。我前面曾经提过,他很像我。每当感情被撕裂的时候,我就会发现彼此间的相似性,甚至还有喜悦的感受。所以我对H的爱可以说是至死不渝。这种关系很复杂吧! H可能也察觉出自己其实跟我很相似。不过他是一个相当自负的艺术家。即使世间没有人肯定他也不介意,因为他自认自己的艺术境界太高,凡人根本无法理解。抱持这种想法的H,把天性野蛮的本我完全暴露在外。H的体内潜藏着一个活生生的、纯粹的我。H和我这个世故的编辑,也许在拥有相同灵魂的同时,却宛若反方向作用的向量一样。 而H的自尊心,就是被保留在那个看似远离艺术活动的美劳老师的职业上。 “为生活奔波太无趣,与其在艺术的周边讨生活,我情愿敬而远之,这样比较干净。” 听他这样说,我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在完全不了解H的情况下爱上他。换言之,我的爱情势必与H的艺术家本位意识搏斗。就这样,经过无数次的严重争执,他终于打电话过来要求分手。

02

“这么说,H是一个创作者嘛!” 瑞惠无限感慨的说,我自然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因为我一直在叨絮自己的事。 “是啊!他会画画,也会雕刻。还懂得蒐集别具特色的古董。说不定他觉得我俗不可耐。被他这样看待,我好难过,可是又无力反驳啊!因为我没有可以否定他那种想法的武器。我不像他会绘画,也没有让旁人喝采的才华。” 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受伤的自尊心揪痛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瑞惠一派从容,把牛奶倒进空了的茶杯中。接着注入茶壶里浓黑的大吉岭红茶,用汤匙画圈似地搅拌着。我说累了,愣愣地注视着瑞惠的动作。 瑞惠喝了一口看起来味道很苦涩的奶茶,开口说道:“为什么要说失恋呢?我不认为你们已经结束了。觉得森崎你会一直跟他抗衡下去。” “不。”我摇头,“我知道。我们已经完了。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晓得了。那种企图追求艺术至高境界的人,不能有一个扯后腿的情人啊!那会害他被世俗污染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坏?” “想坏?我很冷静!” “是吗,你想太多了。不坚强一点,怎能抓住男人的心呢?” 瑞惠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惊讶地抬眼。瑞惠愉快地朗声笑着。 “森崎,你爱他的全部吗?” “当然啦!我爱他的画,也爱他的严峻。就连他那称得上傲慢的自信,我也爱。可是,我终究被他拒绝了。” “既然如此,倘若他因为某种意外变得一无所有,你只会更爱他是不是?” “没错!” 瑞惠优雅地泛起一抹嘲弄似的神情,笑着说:“我能够明白。这点刚刚就说过了。森崎和他的爱情会持续下去的。我想也可以这样说吧?你们会持续一辈子的。虽然你说你们已经结束了,其实你们现在才要开始呢!” 像是车前灯照射下突然折射的萤光防护条般,我的心中闪耀着莫名的光芒。瑞惠的话彷佛划破黑暗的强光。让我感觉到自己可能错失了什么。我求救似地望着瑞惠的脸。 “为何你会如此认为?” “因为我有过和你一样的经验。” “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瑞惠轻叹了一口气,用上课时的清晰语调娓娓道来。

03

“我的情人是一位剧作家。名叫阿井苍马,领导一个小剧团,你晓得吗?” “不晓得。”我摇头,“我对那方面不熟。” “是吗?我很喜欢他的戏,常去欣赏。剧团的总部在大阪,如果东京的公演看不过瘾,我就跑去大阪。结果就成了阿井苍马本人的戏迷。” “这种事你从没告诉我!” “对不起,因为透露出去是会降低效果的。”瑞惠开玩笑的说,然后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说得好像有什么魔法似的。” “是啊,没错。我对他施了魔法,”瑞惠爽快的说道。 “剧团叫什么名字?” “‘高尔基剧团’。戏迷都称呼它‘高尔剧’。” “好奇怪的名字啊!”我偏着头说。 没想到瑞惠的反应却像个国中生,天真澜漫地大笑起来。 “剧团名字就是取自高尔基体啊!高尔基体是动物细胞内的细胞质物质。呈波形状,负责分泌并储存细胞内制造的物质。” “是你擅长的领域嘛!” “是啊!那个剧团的名称正是令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理由之一。” 我忍不住颔首称是。一旦陷入情网,就是会有这种感觉。我会幻想自己与H可能在前世见过,期待那种命运的相逢。 “我想起那时采访你教学的事。” 当时的瑞惠把飘逸的长发用夹子夹起,一身白衣,她那不像生物老师的楚楚可怜模样,把一群女学生迷得昏头转向,倾慕不已。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五颜六色的细胞图。 ——发现细胞的是一个叫霍克的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因为细胞是一种伟大的物质噢!生物就是以细胞为单位组合而成的,是不是感到很不可思议?每当我透过显微镜观察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惊叹连连!话说回来,这些只是“发现”,至于它如何形成,还没有人知道。只要来到生物这门领域,你就会发现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真的很有趣噢!值得大家用心的学习…… “说起来,你来采访的时候我正巧在传授细胞的知识呀!我和森崎也有这方面的缘份嘛!” 瑞惠说完,沉默了片刻。可能突然想起什么吧? “对不起,是我把话题扯逮了。后来发生什么事?” “不,没关系。那个高尔剧的戏非常有意思噢!常常演出实验性的作品。用口述来说明戏的内容是有一点困难,可是它却能把我平时思索的一些东西表达得很好。就像我对生物学抱持的一些疑惑。虽然知道细胞的生理结构,却不明白细胞是如何形成的。如果追根究底,现在这个我是因何而存在?剧团就是以这类的起源疑问作为戏目。” “好抽象啊!” “是啊。不过戏的本身很轻松,很有趣。” “那么,你跟那个叫阿井的男人是怎么认识的?” “阿井时常在附近徘徊,只要出声唤他就行了,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因为那样很尴尬。去年初我看了一出戏觉得太棒了,忍不住像戏迷一样写上自己的感想寄出去。信的内容就是我现在说的。” “一定写得很精采吧!他有没有回信?” “没有,很可惜他没有回信。在那之后不久,又有一出新戏公演,我去看了。没想到竟是阿井亲自在服务台受..理。因为我用电话订票,必须到服务台领取。以前都是小姐在处理,只有那个时候换成了阿井。我感觉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这正是我们命运的相逢。” “我能了解。说不定阿井是为了见你一面才会守在服务台。” “没错,我是事后才确认的。” 原本担任教职的瑞惠,竟像国中生一样小鹿乱撞。看她微笑的模样,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瑞惠可能沉浸在快乐的回忆里吧?目光不住地流转着。 “我对阿井说,‘我是内山,来拿订票。’阿井听了,把写着我名字的信封交到我手中,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这样对我说:‘啊,你就是内山瑞惠小姐吗?’” “然后呢?”我探身问道。 “他又说:‘谢谢你那封出色的信,信的内容很有趣。’接着我们就站在那里聊了起来。我说,我是一个生物老师,你面对的问题正巧跟我对起源的疑惑相同。我表示自己是高尔剧成立以来的死忠戏迷,他听了很高兴,和我握手。当时他对我这样说。‘等我的信,我的回答就在舞台上。’虽然听起来平凡无奇,我却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受。” “真羡慕。”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我晓得瑞惠得到了幸福。然而瑞惠却沉思似地垂下眼。 “当时我半信半疑。以为那可能是对戏迷的一种服务。不过我看了那出新戏时却大吃一惊。我信中的一段话竟然成了剧中的台词!” “哪一段?” “‘高尔基体是悲哀的。因为它只能在原地运作,无法离开细胞。’台词就像这样。” “说得太妙了!” “别激动,听我说完。”瑞惠苦笑着,“前面的部分是阿井的独创。我写的只有‘无法离开细胞’这句话。” “一样妙啊!” 同时我也有个小疑问。那不是剽窃吗?瑞惠淡淡地接下去说。 “后来我又提笔写信。信上写着很高兴见到他,对他的新作品十分感动。很惊讶他把我的话变成台词。” “可是,他擅自把你信里的文句用在剧本上,身为创作者的他怎能这样做?” “什么?” 瑞惠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她的眸里闪着微愠的怒火时,我感到很困惑。 “是我多嘴,对不起。” “哪里,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阿井是想透过那种剧作的形式把讯息传达给我。因为我写的东西他也有同感。他设法放大这个信念,将它转译成戏剧的语言,呈现在世人面前。对我而言,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原来如此。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我与H不像瑞惠拥有相同的生活语言。我们的话题往往成为暴露之间差异的争执触媒,我也不曾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他的绘画和雕刻的作品中。想来觉得好空虚。 我打起精神,建议瑞惠再点一杯新饮料。我向侍者要了第二杯咖啡,瑞惠则是柠檬苏打。进来店里已经1个小时多了。瞥一眼窗外,看见走在步道上的人们大衣翻飞着。风似乎还没有止歇的样子。 “今天的风好大啊!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是呀。”瑞惠跟我一起眺望窗外,然后一本正经的转身过来,“我想说那种无聊话的时候没有对象,却能在最重要的时刻成为精华?那些拾人牙慧而勇于重组的人真是了不起啊!” “这么说,这种事情是一再地发生吗?” “嗯,隔了一个月又有公演,第二部作品依旧引用了我信上的字句。只有一句话而已。‘彷佛匿藏在河滩石头背后的片蛭般。’就这样,下一次如此,下下一次也是。” “‘片蛭’是什么东西?花的名字吗?” 瑞惠爆笑出声。“不是,是一种类似绦虫的扁平动物。事实上那是黏附在河滩石头背后的生物。” 我打了一个冷颤。 瑞惠噘着嘴说:“小心哪,紧张会使人早夭的。别这么傻呀!” “我才不会哩!不过,瑞惠,那样算是恋爱吗?” “当然,而且是一段让我想一死了之、甜美苦涩的爱情。” “阿井那边呢?” “我相信他也在思念我。” “说的也是,他从舞台上给你回答了嘛!” “不仅如此。” “阿井结婚了吗?” 对我忽然冒出的疑问,瑞惠困窘地垂下眼。 “嗯。他已经和同剧团的女演员结婚,可是在去年离异了。同样的,也是我造成那个因素。” “你的信?” “是啊。我的存在不再是信,而像一只飞进剧场里的夏虫。” “说的具体一点好不好?我想阿井确实受到你的影响。” “创作者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人噢!无法跟人们切断关系的他们,愈是关系亲密,愈想将对方深埋在不为人知的心底。我是如此认为。而且这种倾向也会表现在作品上。就算现在没有,有朝一日也会出现。所以森崎和H不会结束。在他心中,绝对留着对你的爱恋。或是有个接受你的地方。那是会一直存在下去的啊!” “你的话很有说服力。我当然希望事情能够如此,不过你的恋爱真的难想像呀!嘿,你跟阿井有没有在外面约会过?” “没有。公演时也没聊到什么。称得上交谈的,只有上次在服务台的那回。” “这样也能谈恋爱吗?” “当然可以。我也不敢相信自己体内竟然会有力最去持续这场爱情。不过,事实上确是如此。他心里一直有我。这点我很清楚。他总是从舞台的两侧端详我,我的座位也常被安排在正中央视野最好的位子。” “能问你一件事吗?你是为了这段辛酸的爱隋才辞去教职吗?” “那件事关系到阿井的离婚。”突然间瑞惠语调沉重的说。 我察觉自己可能太好奇,只好默默喝着咖啡。 “你可以不必回答我。对不起。” “没这回事,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解释比较好。”瑞惠线条完美的白皙玉颈优雅地微倾着,“我热爱生物。无论反覆研究多少遍,都认为它们神奇得不得了噢!为什么它们的形状那么美丽?为什么结构那么精密?为什么它们会具备那种法则呢?举个小小的例子,以前任职的那间学校在八岳建有宿舍。在那里,每7年马陆一定会大量出现一次。马陆是一种类似蜈蚣的昆虫,一节有二对脚。从研究报告只能得知马陆是一种节肢动物,至于每7年会大量出现一次的现象,迄今仍是未知的谜。这就是研究生物最有趣的地方。” 我点头。瑞惠说话的模样总能带动教室内的气氛。 “我不怕蛇,也不怕蜥蜴和蟑螂。而且觉得蚯蚓很可爱。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在进化,好认真噢!学生时代,我也曾经头戴探照灯,夜里到海边捕捉沙蚕(俗称海虫)。换成普通女孩子早就哇哇叫地逃之夭夭,我却一点也不怕。不过,只有一种东西我会恶心得想吐。你猜是什么?” “这个嘛,很难猜咧。我对生物老师不人了解。” 我摇摇头。 “是虫卵。”瑞惠玩着手中的吸管,盯着我的双眼。“只有虫卵令我恶心。它们怎能排列得如此整齐呢?我觉得非常地不可思议,我受不了看儿虫卵整然有序的样子。” “嗯。” “我把这件事写在信上。内容就像我现在说的。后来,他下一部作品的戏目竟然就是‘虫卵的排列’。” “天哪!” “嗯,可是我好兴奋噢!阿井他了解我的心情。这点我很清楚。” “这话怎么说?” “难道不是吗?你想想看,如果H把你日常的感觉与思绪画前一幅画的时候,难道你不开心?” “我没想过那种事。”想起自己跟H不断地发生口角,觉得舌头的两侧好苦涩。“如果他肯定我的想法,也许我会很高兴吧!” “对,没错!一定会的,感觉是一样的。而且你想想看。我小小想像力竟然有幸激发他创作舞台剧的灵感,一想就觉得好兴奋!它不再像往常一样是暗示的讯息,而是化身成戏码了。啊!终于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那是什么样的戏?” “观赏的时候我吃了一惊。那是一出有点怪异的前卫剧。登场表演的只有四个人。台下观众被设定成虫卵。换句话说,我们都是以完全相同的模式,奇妙地排列着的虫卵。至于登场的角色则是男剧作家、女演员、男演员以及一名平凡女性,如此而已。你不认为其中饶富深意吗?” 我试着想像那个舞台的场景,却很难办到。 “男剧作家是阿井自己担纲演出吗?” “不。是别的男演员担任。他只负责剧本。不过女演员的角色是由阿井的妻子铃木知琉度饰演的。至于那位平凡女性的角色,是设定成台下的某位观众,所以一开始看不到那个角色出现。” “那是指你?” “当然。” 瑞惠深深地颔首。她的眼眸彷佛夜行动物般透着妖异的光芒,先前用心埋葬爱情的灵魂突然间变得清晰可辨。我吞了吞口水。 “那么,平凡女性的角色也是虫卵之一吗?” “不是,是混杂在虫卵里面的异物。所以虫卵无法整齐排列。故事就从女演员痛恨这种情形而失控发狂的场景开始。” “你是说……” “是的。女演员完全无法理解虫卵排列的样子怎么会变得如此地怪异、恶心。其实那部戏里她才是异物。重点是,她就是代表一种现代的封闭意识哩!” 我抬高音量。“抱歉。我完全听不懂。说简单一点,你是说阿井的妻子在戏里受到公然的指责吗?” “非但如此,戏里的她还被排挤在外。”瑞惠安静地垂下眼帘。顷刻间,她的眸光阴郁地黯淡下来,失去了原先的激越。“接下来的情节是,戏里扮演剧作家的角色在观众席中穿梭来回,搜寻着虫卵中的异物,也就是我。” “他这种爱情的告白方式,简直太露骨了。” “我好感动。”瑞惠平静的说:“好感动,感动得哭了。” “落幕之后呢?一定引起轩然大波吧?” “是啊。有一位高尔剧的戏迷告诉我,公演后知琉度跟阿井发生了严重争执。在那么重要的舞台剧上扮演一个愚蠢的角色,知琉度当然不高兴。而且戏的内容彷佛在暗示我的存在。知琉度是高尔剧的红牌女演员,她忍不下这口气。听说知琉度是这样责备阿井的。最近阿井的戏码和主题出现微妙的改变。渐渐背离了自己的理念。” “知琉度知道有你这个人的存在吗?” “知道。” “后来呢?” “知琉度来到我家。” 我惊呼一声。瑞惠的眼神飘向窗外,素手梳着短发。我的视线也随她朝外望去,阳光微露地斜照着,风已经缓歇了,槐树的嫩芽显得翠绿晶亮。 “她怎么知道你家?” “好像是看了信查到的。那是去年9月的事。新学期的脚步非常快,我比平常迟归,回去时发现有一个戴墨镜、头发火红的女人站在我家门前。我立刻认出她是铃木知琉度。因为我曾经是她的戏迷。她看到我就说:‘就是你常常写信给阿井?’我回答,是我。她又说:‘你不要再写信了!最近高尔剧的戏变得很奇怪,大家都说无聊透顶!’” “她在嫉妒。”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一声不吭。我跟阿井的灵魂已经合而为一,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看我一句话都不说,知琉度便怒气冲冲地扬言而去。后来他们很快就离婚了。” “阿井有什么反应?” “我担心地写信过去,却得不到回音。而他下回的公演也延期了。因为知琉度和几个主要的团员都相继离职。我深受打击。是我破坏了阿井的人际关系。非但如此,剧团的营运状况也陷入危机。从此以后都不曾推出新作,只是把旧作拿来重新公演。” “我想这不是你的责任。问题全出在阿井身上呀!” 本来打算安慰她。但我心里其实对瑞惠这场迫使对方离婚的热恋羡慕不已。我坏心的想像,瑞惠是因为失恋的创痛才辞去教职的。 “这点我晓得,不过当时的我只是一昧的认为阿井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整个人陷在良心煎熬的困境里。” “所以你才辞去教职?” “嗯。我变得不知所措。成天想想想,什么也不能做。我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老实说,以前我从来没有烦恼过。” “真的吗?”我不由得微笑,“你是怎样度过你的孩提时代?” “我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沉默寡言。常常被男生欺负。那时的我拼命的挥舞拳头,咬牙切齿的!大家都很怕我。我是那种外表看似温驯,其实内心很倔强的人。中学时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我不喜欢国文老师。理由很无聊。她每句话的末尾一定会加上个‘哟’字。我听得很刺耳。所以上她的课,我就跨坐在椅子上,背对讲台。用我的后脑勺听课。” “老师很生气吧?” “她很生气,但我不在意。不过我也后悔国文没学好,只好拼命用功,常考满分。说起来,我不怎么讨人喜欢。” “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成为教师呢?” “这个嘛,”她笑着,“因为我想把生物的乐趣传达给孩子们分享!” “那又为何辞职?” 瑞惠默默地,困惑似的凝视着我的双眼。桌上交叠紧握着的双手、彷佛透露出她不被谅解般的焦躁。 “坦白说,事情不止如此。” 瑞惠欲言又止,好像某个回忆让她厌烦似地,眉头深锁。 “不久后,我收到阿井寄来的小包裹。是一个用缎带绑起来的小箱子。我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塞满密密麻麻的虫卵。淡绿色的、很小很小的粒子整齐地排列着……是椿象的卵。” 我悚然一惊。瑞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彷佛咖啡欧蕾经过一段时间后膜衣上泛起的皱褶。 “就是这样。我吓得把箱子掉在地上。然而掉在地上的虫卵依旧紧密地排列着。真恶心!” “是阿井寄来的?” “应该不是他。可能是知琉度吧!我对这种严重的恶意感到心灰意冷。以前我模糊的思考过,虫卵整齐划一的排列,以及生物界中不可思议的规律性,全是出自上帝的杰作吧?这是我对起源的疑问,也是阿井怀抱的疑问。不过,把卵送到我这里的却是人类的行为啊!这点让我很受伤。对我而言是一个严重的打击。我连忙收拾掉在地上的虫卵,扔出屋外。接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发现了车站前的电线杆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医院诚徵助理。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我沉默半晌。有那么一会儿为自己艳羡瑞惠的爱情感到羞愧。 “你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竟然要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真对不起!我还自私的希望得到你的慰藉。” 瑞惠光滑而冰冷的秀指,轻轻地触碰我的手。 “刚才我就提过很多次,你的爱情会持续下去的!” “何以见得?” “你知道孟德尔学说吗?” 突然问冒出这个问句,我深感困惑。 “遗传法则?早忘了。” “简单的说,就是遗传的基因。孟德尔的父亲是一位小佃农,孟德尔本身则是修道士。他既非学者也非什么大人物,却因为熟知农民改良品种的经验,进而发现其中存在着一定的规则。你晓得那些实验持续了几年?将近10年之久!而?且选定的品种一个也不能发生差错。他用1年的时间等待收成,统计数目好几遍。然后归纳所得的结果后,再继续下一次的配种。只有他一个人进行这些实验。可惜当时的研究专家认为非学者出身的孟德尔荒唐无稽,拒绝相信他的观点。盂德尔获得世人的认可,则是在他死后。所谓真正的研究应该是这样才对。” “你想说的是,你与阿井之间的爱情就像这样的实验之一?” “是的。”瑞惠笑了,“我的确在自己与阿井之间播下了种籽,期待它发茅、收成。希望从中发现什么。也许这是上帝的工作。这种事科学家可不会说的,所以,实验被迫中断算是一件教人痛苦的事。不过,只要我的意志还在,我一定要继续实验下去!……至于阿井,他又复出了。” 瑞惠的容颜满溢着希望。 “你的爱情故事真奇特呀!”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瑞惠看了手表一眼。 “唉呀,5点了。我该走了。” “你有约会吗?对下起。” “事实上,今天阿井要发表一出新戏,自从停演后,剧场一直都在重演旧作,所以今天我非常开心。” “戏码叫什么?” “‘三日月藻之街’。阿井总算恢复原来的自己了。”瑞惠微微一笑,“地点在K会馆,一起去吧?” “虽然我想去,可是跷班的话,对公司没办法交代。” “真可惜。那么下次再约你吧!” “谢谢。” 我拿起帐单站起来,瑞惠温柔地凝视着我的双眸。 “有没有轻松一点?刚才我也说过了,创作者会有一套不一样的准则噢!所以森崎你的爱情绝对不会结束的。而且从现在才要开始,加油噢!” “谢了。你的建议很有意思。” “是吗?那就好。” 瑞惠对我欠了欠身,拿起外套,潇洒地先步出室外。背影充满了自信与力量。 我走出去店外时,没有一丝微风,但街上满是尘埃的空气却十分地冷冽。忽然间我看见电话亭。差一点想打电话给H,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回家,只好作罢;我打到公司去,说要直接回家。因为我突然想追上瑞惠,去看高尔基剧团的公演。

04

在K会馆的服务台前,瑞惠和一个女人正在争论不休。 “怎么了?”我拍了一下瑞惠的肩膀。 “啊,森崎!太好了,你来了!嗯,你能不能帮我跟那个人沟通一下?” “什么事?” 服务员也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注视着我。 “那个人说我不能进去噢!不肯卖票给我。”瑞惠困惑地叹息一声,“她说今天知琉度会特别客串演出,所以我不能进去。太不公平了!” “伤脑筋。” 我抬头看了一眼海报。然而,印在上面的戏码竟然跟瑞惠说的“三日月藻之街”不一样。 “咦?令天是演这部舞台剧吗?” “是的。” 年轻的女服务员求救似的目光,闪烁不安地瞄着会馆里面。 “为什么不卖票给她?” 我站在瑞惠身旁,询问那位小姐。 “对不起,我们必须谢绝她入场。” “为什么?”当我提出质问的时候,一个尚称年轻却穿着疑似名牌牛仔裤的男人,站在剧场的走廊后方对我招手。瑞惠没有察觉,只是伸长了脖子凝视着海报。我离开服务台,踏上铺着旧绒毛地毯的走廊朝他走去。 “什么事?” “抱歉,这样把你叫来。请问,你是她的朋友吗?” “嗯,是呀!” 男人欲言又止似的抱着胳膊。 “我是这个剧团的成员阿井。老实说,她让我们很困扰。” “因为她的信吧!” 我观察着眼前这个名叫阿井的男人。骨瘦如柴,戴着黑框眼镜,他抚摸着染成褐色的头发。 “也有吧!” “听说你编剧的灵感都是源自她的信。” 我话中暗指他剽窃。没想到阿井猛然摇头。 “我从没做过那种事!” “既然如此,那部‘虫卵的排列’的戏你如何解释?” “你说什么?”阿井反问我,“我们不演那种戏。” 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劲。阿井神经兮兮地搔搔脸颊,终于下定决定开口解释。 “去年9月的时候,她把灭火器里的药剂全部洒在大厅上!从那之后,她就列入剧团的黑名单了。” “可是她很内疚,说她害你们离婚了……” “不,不是这样的。” 阿井想要压抑什么似地举起双手,他眼底浮现的嫌恶之色与当时的H一模一样。我畏缩了一下。 “你误会了。也许她是我的戏迷,不过她说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真的。” “那么,她说她写信给你,你则在舞台上回应她,也是假的?” “怎么会有那种事!”阿井愤怒的叫嚷,“对戏迷说这种话可能太苛薄了,可是我必须明白的告诉你,她让我们很困扰,请赶快将她带走!” 话一说完,他便和在后面等候的幕后工作人员一起走进去。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而愣在当场。倏然回头时,却看见表情一筹莫展的服务小姐跟瑞惠正在争执。服务小姐乞求有人救她似地看着我这边。 在我走近服务小姐的途中,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全是瑞惠的幻想。反过来说,那也是一个架构精致、充满魅力的幻想啊!诧异之后觉得感叹,然后对瑞惠抱以无限的哀怜。 “你知道孟德尔学说吗?” 瑞惠的口吻彷佛在上课,我轻挽她的手臂,悄声地说:回去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