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不安的轨迹》 选编者言 闲谈短篇推理小说与本书五位作家 傅博 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虽然是以文字的多寡而定,但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是作品的结构。被称为“自我完结型小说”的推理小说,在创作方法上短篇与长篇截然不同。 在这里没有纸幅比较两者的异同。请喜欢阅读推理小说的读者,有空的话自行研究研究,必定能有新的发现。 选编者曾经写过,这十年来短篇推理小说的长篇化,以及长篇的巨篇化现象很明显。原因固然很多,其中之一如社会的复杂化,要记述一件事的前因后果需要更多的文字。 又,推理小说与恋爱小说不同,必须设定前人还没写过的东西,如诡计的设定、解谜的方法、人物的塑像、特殊的背景、异常的动机等,如果说同样的东西已经有别的作家写过的话,那就可以说没有发表的机会了。 第三理由可说是在读者方面。爱好推理小说的读者大多是知识份子及中产阶级(十余年前选编者曾经写过,推理小说的高度发展国就是自由民主的国家),他们对于自己读过的作品会做思考研究,而去要求更复杂的故事。 但是作家的创作体质各异,如擅长写解谜的、写悬疑的、写冒险的等等。同样有的擅长写长篇,有的则擅长短篇。 本书所选录的五篇作品中三篇是擅长写短篇推理的短篇作家之作品,就是横山秀夫、村雨贞郎、石田衣良这三位的作品。另外两篇则是最新获奖作家得奖后的第一篇作品。 选编者前个月所选编的 href='6853/im'>《疑惑的轮舞》,是收录最新的四位江户川乱步赏(一九九八——二〇〇〇年)作家的最新作品之专辑。在编印中,本年度即二〇〇一年的江户川乱步赏的获奖作品及作家提前发表。而所谓的得奖后第一作品也随之发表。选编者立即收录在本书中,介绍给读者欣赏这篇杰作。 另外一篇也是最新(二〇〇〇年)的新潮推理小说俱乐部赏得主之获奖后第一作品,与其获奖作品同样是一篇奇妙的推理小说,值得向读者介绍。 要个别介绍本书收录的作家与作品之前,提供有关短篇推理小说奖的资料供读者参考。 二次大战后至今已五十余年,日本推理小说的水准之高是有目共睹,已与英、美、法三个先进国并驾齐驱。这种原动力都是来自征文(当然与作者的才华及努力有关)。 现今,虽然有十种以上的广义推理小说征文,其中大部份为长篇征文(这是近十年来的现象)。短篇征文只有“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赏”、“小说推理新人赏”、“创元推理短篇赏”以及“日本恐怖小说大赏之短篇赏”四种而已。 现在已停办的重要短篇推理小说征文奖不下十种,列举于下:“宝石赏”、“宝石中篇藏书网赏”、“宝石·周刊朝日推理小说共同征文赏”、“EQMM短篇比赛”、“双叶推理赏”、“推理文学赏”、“幻影城新人赏”、“小说现代推理新人赏”、“早川推理小说比赛”、“松本清张赏(短篇)”等。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作者高野和明,一九六四年十月二十六日出生。一九八九年在洛杉矶都市大学学习导演、摄影、编集。肄学后归国开始剧本创作。 二〇〇一年以《13台阶》获得第四十七届江户川乱步赏。是一部以“13台阶”所象征的死刑囚为主题的推理小说。 主角三上纯一服役不到二年就出狱。他在酒吧打架误杀对方而服役,因对被害者的遗族赔偿已临破产状态。在这样的处境时,bbr>99lib?服役时期的刑务官南乡来找他,要他一起参与解除死刑囚的冤罪工作。 经由律师拿来的匿名信内容是要解决十年前的杀人事件。其经过是:保护司的老夫妻被杀,持有被害者钱包的树原亮被捕。当时树原正在杀人现场附近骑乘机车发生车祸,因其冲撞力而记忆全失。十年后记忆的一部分开始回复,但树原只记得当时正在登台阶。 事件的真相如何?树原亮是替死鬼吗?三上与南乡如何推理、解谜、解决事件?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女主角被一名陌生男子突兀地预言将在六小时后——也就是午夜士一点、女子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刻,将遭人刺杀死去。因男子言之凿凿以及其他的预言实现,女子深信自己将死而惊慌失措,与男子共同请求警方支援并找寻可能杀害自己的凶手,结果呢? href='8511/im'>《看守眼》作者横山秀夫,一九五七年一月十七日出生于东京都。国际商科大学毕业后,在上毛新闻社当了十二年记者,之后撰写报导文章。 一九九一年以《鲁班的消息》获得第八届三得利推理小说大赏之佳作赏,但至今还未出版。一九九八年以《阴的季节》获得第五届松本清张赏。之后加上另外三篇短篇推理小说,出版其第一本作品集《阴的季节》。这是一本与过去的警察小说不同形式的新颖警察小说连作集。故事由警察署内部的人事问题展开。深获读者的好评。 横山的作品不多,另外出版的有《没有出口的海》与报导文学集《和平之牙》而已。二〇〇〇年以 href='7067/im'>《动机》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之短篇部门赏。 href='8511/im'>《看守眼》也是与《阴的季节》同系列的警察小说,这次的主角是R县F署警务课留置管理系主任(简单说就是看守)近藤宫男。其三十八年的勤务中有二十九年是留置场看守,这二十九年来他一直希望有机会当上刑事去破案。退休前果然许愿去解决一年前发生的妇女失踪事件。 《雨中女人》作者村雨贞郎,本名前田定夫。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日出生于高知县。英和bbr>藏书网大学文学部肄业后,当过新闻记者、广告海报编辑、工厂员工、司机等。一九九三年以《砂上的记忆》获得第十五届小说推理新人赏。一九九七年以《真里子的肖像》获得第四届松本清张赏,翌九八年加上另新撰写的《天使的微笑》和《湖上的美术馆》两短篇而出版第一本作品集《真里子的肖像》。之后九九年出版了第一长篇《修罗的日子》。以上两本都是在折尾调查事务所上班的“我”(别所,四十三岁)为主角的行动推理小说。 《雨中女人》也是在大阪的折尾调查事务所之别所以第一人称的“我”记述事件经过。某日,以前曾被自己跟踪调查过的青年长田广之竟然登门求助,要别所替他寻找一名失去记忆的女子秋子。 一年前的九月九日零时一个失忆、自称秋子的女子来到长田公寓,身上带著三百万元;他们同居五个月后,秋子留下三百万元而失踪。 这个莫名其妙的秋子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别所对于这种无头绪的寻人委托,要如何解决呢? 《月亮草》作者石田衣良一九六〇年出生于东京都。成蹊大学经济学部毕业后,在数家广告公司上班。之后独立,为自由广告文作家。 一九九七年以 href='5751/im'>《池袋西口公园》获得第三十六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赏,而登上推理文坛。它是记述盘据东京六大闹区之一的池袋之青少年在西口公园的生态。是一篇正视青少年犯罪的推理小说,发表后获得读者好评而搬上萤幕。之后陆续发表的短篇都是池袋西口公园系列的作品。到现在,作者把这些短篇收集为 href='5751/im'>《池袋西口公园》与《少年计算机》两作品集。 而今年八月出版第一长篇《波上的魔术师》。内容是写一个疯癫青年和神秘兮兮的老绅士,如何合作向某大银行股票设下诡计,他们俩如何绞尽脑汁去斗争大企业?其目的是什么?与上述两作品集同样,对现代社会众生相有深刻的描写。是二十一世纪颇受期待的作家之一。 《月亮草》是国中学生少男少女的故事。主角送讲义去给同班“登校拒否”(拒绝上学)的女孩,但女孩总神秘兮兮地避不相见,两人仅以手机对话。当主角数次这样和女孩度过怪异的共处时光后,女孩终于开门相见,主角看到的是……? 《动物园的猿人》作者伊坂幸太郎,本名宫坂航也。一九七一年出生于千叶县。东北大学法学部毕业,目前就职于电脑软体公司。二〇〇〇年以《奥杜庞的祈祷》获得第五届新潮推理小说俱乐部赏,是一位刚出道的新作家。 这篇获奖作品是写发生在一个小岛国的故事。文体的谐谑味、文字多用警句、比喻,故事里面的乌鸦、稻草人等会讲话的幻想结构,带给读者的印象是一种幻想推理小说。 《动物园的猿人》也是一篇奇妙的推理小说。故事开头主角的“我”在电车内听到enjin(指引擎)时却想到十年前在动物园发生的猿人(发音也是enjin)事件——有这种联想本身就很奇妙。 十年前的十月某日晚上,“我”和学长河原崎去过动物园,因朋友恩田在动物园上班,夜晚可自由进出。他们三个人发觉有人躺在长凳上,便开始对这个人做推理,要证明推理结果的真实性去找证据;对于在找证据的过程中碰到的问题又做推理。如此的推理游戏,最后还是解决了两个月前失踪的大灰狼问题。如果硬要把这篇文章分出领域,选编者认为是讽剌“推理小说”的小说。由这篇可看出作者特殊的创作才能01.10.10 选编者简介: 傅博: 本名傅金泉,另有笔名岛崎博、黄淮。一九三三年出生,台南市人。省立台南一中毕业后留学日本,私立早稻田大学经济研究所毕业。在日二十五年以岛崎博笔名撰写书志学、文化时评等。曾任推理杂志《幻影城》主编,并主编《别册幻影城》、《幻影城评论研究丛书》、《幻影城小说丛书》以及《大坪砂夫全集》、《渡边温全集》等。曾任《三岛由纪夫全集》三十六卷(新潮社刊)校订委员。主要编著书有《三岛由纪夫书志》(与三岛瑶子共著,蔷薇十字社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会员、日本大众文学研究会会员。在台湾曾主编《日本十大推理名著全集》、《日本名探推理系列》、《日本推理名著大展》等推理文学丛书外,尚选编日本文学选集,合计四十余册(全部由希代书版公司出版)。在新雨出版社选编的日本当代女性作家杰作选有 href='6848/im'>《玫瑰的烙印》、《在海迷失的蝴蝶》、《袋中的袋鼠》、《虫卵的排列》、《恋爱诈欺师》以及 href='6846/im'>《浪漫的复活》、 href='6853/im'>《疑惑的轮舞》等。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 高野和明 著 赖樱英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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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六个小时—— 眼睛盯著手表,原田美绪心里想著。 正确地说,还有六个小时又十分钟——二字头的前半段就要结束了。 像是要超越四周来往的人们似的,美绪很自然地加快了脚步。时间上明明还绰绰有余,可以赶得及去赴约的,却总觉得有种好像是被什么催促著的心情。 马上就要二十五。四舍五入的话就是三十。 一面穿越亮著绿灯的十字路口,心里一面思索著,涩谷商圈已经渐渐地不再适合自己了。也不过才五月底而已,周围到处都是穿著无袖衣服的年轻孩子们。这个闹区抚慰过美绪的时光,也只不过是短短的六年而已。 美绪回头看中央闹区。热闹的大街上,感觉上到处都是十几岁女孩们的青春时光碎片,满满散落了一地。那是在为了寻找乐趣而四处赶场奔波时,不知不觉中从口袋里不小心掉落出来的珍贵宝物。 过了马路之后,美绪想到。时间是一条输送带。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没有区别,很机械性地不断一直被往前送出去。因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不公平之处,世界也许是出乎意料的和平也说不定。 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的美绪心想:算了,便也放慢了脚步。反正就算自己马上要二十五岁了,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毁灭。 就在那时候,有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抱歉打扰一下。” 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站著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99lib?子。在看似柔软的前额发丝下,那就男孩子而言算是白净漂亮的肌肤闪闪动人。是大学生吧,美绪心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那个青年有点客气地说道。 “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啊?”对这种情况十分老练熟悉的美绪,灵活俐落地反击回去。“要搭讪的话,去找个更年轻一点的如何?” “不是的,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美绪心里虽然认为,这是个新的手法,但被叫住并不觉得不悦,对方那看似诚实的眼睛让她感觉不像是在搭讪,因此问他:“什么样的话?” “是很重要的事情。” “五分钟可以解决吗?”美绪故意看了一眼手表。“我跟朋友约好,六点要在毛伊石像前碰面的。” “光是把话说完五分钟是够的,但是在那之后就……” “在那之后?”美绪皱了皱眉头。以前,她曾经遇到过一位男子,自夸不论是怎样的女孩子,他都能够在十分钟之内就把到。现在,站在眼前的这名青年,难道是打算要在五分钟之内把自己拐到手吗?“在那之后是什么意思?” “也许要花上六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说再见了吗?”一旦年纪到了二十五岁,就突然有种会被人甩到一边去的感觉,美绪火了。“在那之前,由我先说再见。” “请等一下!” 青年追上已经迈步前行的美绪。美绪冷言冷语地说道。“那里有个派出所哦。” “那,我们边走边说。可以吧?”青年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硬口吻说道。 “请说。”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 早就决定要把对方的话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的美绪,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意会过来话中的含意为何。她终于停下脚步来反问。“你说什么?” “就是说六个小时后,你会死掉啦。” 一阵寒意掠过肩头。不是因为对方所说的话,而是眼前的这个青年本身,让美绪开始感觉到有点不舒服。即使如此,她还是尽可能地用平稳的口气说话。“你要说的事情,我明白了。再见。” “请等一下!你不相信我吗?我是说真的哦。” “你,是预言家还是什么啊?” “我只是碰巧能够知道别人的未来。” “那马的未来呢?”美绪并没有放慢步伐地问道。“那你何不如干脆去赌马大赚一笔?” 对这句话毫不以为意,青年继续说。用的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口气。“你就算是去到约定地点也是没用的。今天晚上,你会是自己一个人。因为你的朋友已经忘了这个约会了。” “那也算是预言之一?” “是啊。” “要赌多少?”虽然逞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来,很不安。因此,当她从银座线的高架铁桥下穿越而过走出南口时,心底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毛伊石像前面,看到了一脸等人模样的立原好惠。 “那么,我还有约,失礼了。”充满了讽刺意味地回了一个礼,美绪开始跑步向前奔去。她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背后,青年并没有再追上来。 喊了一声“好惠!”后,对方看到了自己。美绪面带着笑容奔向友人。“你居然会准时到,真是太难得了嘛。” 稍微有点大圆脸的好惠,半张著嘴巴望著美绪这边。 “怎么了?” 美绪正问著的时候,有另外一名男子出现在一旁。“你等很久了吗?”用这样老掉牙的台词向好惠搭话。 美绪交互比对地看了一下头发剪得短短的男子与好惠的脸。 “这个人,叫做达哉。广川达哉。”好惠终于说话了。然后很抱歉似地加上一句。“对不起,跟你有约的事,我忘记了。”美绪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开始僵掉了。 好惠很担心地直盯著美绪的脸看。“被我放鸽子,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吗?” 美绪摇摇头,马上转过身去。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个青年的身影了。 “就今天晚上就好,你让给这个人好吗?”把这样近似恳求的好惠留在原地,美绪随便打过招呼,便走回来时路上。 在高架铁桥的阴影下,站著方才的青年。即使看到跑步过来的美绪,表情也毫无变化。仿佛他早就已经预料到她一定会回来似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谈。”美绪这么说。“不过五分钟是不够的。” 美绪带著青年,走进就在一旁百货公司内的一家咖啡厅。窗外可以看得见毛伊石像,石像前已经看不到好惠和她男朋友的踪影了。美绪心情沉重,重新转头面向桌子另一头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美绪一问,青年便摇了摇头。“不会知道那么多的啦。” “原田美绪。”报上名后,等待对方的回答。 “我叫做,”青年稍微显得有些犹豫之后说。“江户川圭史。”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圭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美绪也没问对方想喝什么,就点了两杯冰咖啡,然后小小声地开了口。“那么,关于刚刚的那件事。” “嗯,”圭史略带顾虑地说道。“我,经常可以看得到幻影——” “幻影?” “嗯,就是别人的未来啦。影像会浮现出来。所以,刚刚一见到你的时候,就……” “就看到我快要死掉的时候的画面?” 圭史点了点头。“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要告诉你会比较好。” “那为什么会说是六个小时后呢?” “你手上的表,正指著十二点。” 美绪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戴著手表的左手腕。“但是,为什么是今天晚上呢?也有可能是明天的十二点也说不定啊,不是吗?” “在我所看到的景象里,你的发型和服装,都跟今天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美绪大吃一惊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柔柔淡淡浅粉红色的女用衬衫。这件衣服,是她决定要在还是二十四岁的今天穿最后一次的。当然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美绪慢慢地抬头面对圭史。这个青年,也许真的是在说实话。她感觉到胃部像是被人用力揪住般地恐怖,在此同时,美绪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充满确信的念头。 “你不用顾虑尽管说。”美绪一面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一面说道。“我是怎么死的?发生车祸?病死?还是急性酒精中毒什么的?” 圭史摇摇头,小小声地说。“会被刀子刺杀。” 美绪顿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但是,我是照实说的。地点在哪里并不清楚。是某个黑暗的地方。有人突然挥出一把刀来,你会倒下。手表上的指针,正好指著十二点整。” “刀子是插在什么地方?” “胸口附近。” 美绪的手,按住隆起的胸口。“我,会很痛苦吗?”如此询问时的声调,是胆怯到连自己都感意外的声音。 “我不知道。因为我能看得到的,只到你倒下去的时候为止。” “下周请继续收看续集吗?”美绪拚了命地挤出笑容来这样说道。“跟电视连续剧一样嘛。因为是在最恰到好处的地方结束的。” 圭史用显得很意外的眼神看著美绪。 “我这个人啊,越是陷入困境越会说笑话的。” 听她这么一说,圭史的眼神才终于温和了些。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美绪觉得对方的笑容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哦。”圭史沉着稳重地如此说道。“只剩下五小时又四十五分钟而已了。” 美绪慌忙地看了一下手表。“那我应该要怎么办才好?未来是不能够改变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美绪的焦躁不安吧,圭史赶忙加上一句。“但是,如果换成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上的话。” “会怎样呢?” “去找出有可能会杀死我自己的人啊。” 美绪不由自主地凝视著圭史的脸庞。 圭史好像看懂了她脸上的表情。“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美绪缓缓地点了点头。 美绪与圭史一同搭上山手线,从涩谷往池袋前进。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开始迎接日落的暮色。 在电车行经新宿之前,美绪一直保持沉默,重新思考著自己目前所处的奇妙状况。被预言会在六个小时后死掉之类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会发生的事。然而,在自己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的青年,却说中了好惠已经忘了约会的事情。不仅是如此,如果把自己目前所面临到的麻烦——遭人跟踪的事情——也一并加起来思量的话,不得不承认这个预言是具有可信度的。 美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圭史。 或许是察觉到这股视线吧,圭史问道:“怎么了?” “因为所谓的超能力者,就跟两千圆纸钞一样稀罕嘛。”周围的乘客好像对刚刚这句话有些责难,美绪于是降低了声调。 “我可以叫你圭史吗?” “可以啊。” “圭史有在做什么工作吗?” 对方摇了摇头。“是浪人啦。” “求职浪人?” “不是啦。是想要进研究所……主修的是心理学。” 美绪虽然进了短大,却度过了只顾著玩的学生生涯,因而对圭史有一点点高不可攀的感觉。“原来是知识份子啊。” “也不是这样啦。只不过——”话说到一半,圭史就紧闭了双唇。 “只不过?”美绪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想要针对自己奇怪的能力,做些研究。” 所以要去主修心理学啊,美绪理解了。但是,超能力这东西,是属于学术的范畴吗? “关于你刚才所说的‘幻影’,只要想看的话,不管怎样都能够看得到吗?” “不,光靠意志力是没有办法的。是在看到某个人时,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 “出现那个人临死前的情景?” “也并不一定就是临死前的景象。我所能看到的是,非日常性的事情。” 这句话一时会意不过来,美绪反问道。“非日常性的事情?” “也就是说,”圭史稍微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一下之后说。“每一个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都会去区分,有可能以及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由自己决定日常的范围,再把自己放进那个范围里去。也可以称之为常识。但是,那终究只是个假设,有时候按理说是不应该会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也就是说,”美绪也试著想了一下。“就算被男朋友给甩了,是在料想得到的范围内,但是自己会遭到杀害的事情,却是任谁也没有想过的。” “没错。不过那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的。我会在幻影中看到的,是超乎这种常识之外的事件。就好比,这样的事情一般是绝不可能会发生的那种。”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真希望是看到买彩券中了大奖呢。”美绪含恨说道。 电车驶出了新大久保站。一面眺望著高架铁桥下亮著头灯的车阵,美绪思索著。的确是正如圭史所言。四个月前,发现到有个以自己为目标的跟踪狂存在时,虽然心理上是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但是万万也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杀害。如果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的确就是超乎常识的事件了。 自己真的会死吗?就在日期跨入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个瞬间。 电车抵达了池袋之后,美绪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了。这里是她曾经下定过决心,再也不要来的地方。这是个在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所被赋予的青春与时间是有限度的时候,毫不吝惜加以挥霍浪费的繁华闹区。 走出西口,一面走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一面想著,那个时候,自己或许有些焦急也说不定。但是,是对什么事情感到焦急呢?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呢。”眼睛看著周围杂踏人潮的美绪,看过手表确定了时刻之后说道。“二〇〇一年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四分^现在,就在这个瞬间,也有人因为有什么好事而正在欢天喜地吧。” 圭史看著美绪,像是在问她究竟想说什么。 “从那样的人眼中看来,这根本是无法想像的吧。居然有个被人预言说会在六个小时后死去,正在愁眉不展的女孩。”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圭史你啦。”说完之后美绪想到,周围拥挤的人潮,在有预知能力的人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只是稍微这样想了一下。在这些人当中,可能也有比现在的我遭遇到更大的不幸,而正在哭泣的人吧。” “因为是包罗万象的东京嘛。” “嗯”的一声,美绪很诚挚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是要往哪里去啊?” “丰岛警察署啊。” “警察署?”圭史吓了一跳似地,说著停下了脚步。 “有一只跟踪狂色狼啦。”美绪皱著眉头说。“为了这件事情,我曾经找这里的一位刑警商量过。” “那么,你心中猜想到的可能线索,就是那个跟踪狂喽?” “没错。” 来到丰岛警察署前面时,美绪的行动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她打算要去见的那位刑警打来的。出乎意料的偶然,让美绪的精神稍稍提振了一些。说不定运气正站在自己这一边呢。 美绪拜托圭史等她一下,便走进了警察署的玄关。 一走到生活安全课,三十几岁的年轻刑警泽木,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美绪端出一张笑脸来说道。“因为你好像有打电话给我。” “你刚好来到这附近吗?” “因为想要见一下泽木先生啰。”美绪在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前,先问了刑警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 “只是在想,在那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泽木这么说道。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那个跟踪狂的真实身份,还没查出来吗?” “很遗憾的。” 美绪察觉到自己有被人跟踪,是在二月初的时候。电话费帐单没寄到她手上,因而收到逾期缴纳的通知书,是整个事情的开端。从那之后,明明应该有寄给自己收件的信件类,却平白无故地从信箱中消失,也开始在深夜里接到恶作剧电话。透过电话听筒所能听到的,是以机器改变过声调,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后来,甚至在答录机里听到了“你想要去天国吗?”的留言,美绪于是冲进了丰岛警察署里去。因为她和生活安全课的泽木刑警,是从以前就认识的。 “两个礼拜前我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说已经没有在跟踪你了,对吧?” “是啊。”美绪也觉得有点奇怪地点点头。 “那,你今天晚上来这里是?” 美绪虽然想要把圭史预言的事情说出来,但是觉得可能会被嘲笑而作罢。很少有男人能够了解相信占星的女人心。取而代之的,美绪提起那个由自己找到线索,认为可能是跟踪狂男子的姓名。“你们有针对沼田先生做过调查吗?” “没,要是没有证据的话,警察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一定要有证据才行吗?” 这样一来,请求刑警至少保护她一个晚上的些许期待也落空了。对一个为了预言而胆颤心惊的女性,警察是不会去保护她的吧。可以倚靠的只有圭史而已,这么一想,美绪突然眉头皱成一团。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到了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就会是圭史了。 但是,美绪立刻就打消了自己的疑心。要是圭史打算要杀害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编造假预言才是。 “怎么了?” 因为泽木这样问起,美绪只好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沼田先生的地址或是电话呢?” “这我倒是知道。” 泽木翻阅放在桌上的大型笔记本,告诉她沼田的联络地址。美绪把它抄在自己的万用记事本上。 “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美绪点点头。“虽然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生日?”泽木眉开眼笑了起来。“那真是恭喜啊。” “谢谢。要是我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明天的话,再告诉你详情吧。” 泽木好像把它当做是玩笑话。“生日礼物要什么好呢?” 他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美绪担心在外面等候著她的圭史,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生活安全课。 以前的约会俱乐部女孩回去之后,泽木刑警离开自己所属的部署,朝著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去。在那里的入口处,挂著一块写著“连续砍杀行人狂事件共同搜查本部”的牌子。 走进里面去的泽木,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写著报告书的刑警身旁停下脚步。 “现在,方便吗?” 泽木一开口,熟识的搜查员便抬起头来。针对两名女性遭到刀子刺杀的砍杀行人狂事件,泽木向他探询。“这个事件的第一个受害者,我记得是在生日的那一天遭到袭击的吧?” “是啊。”刑膂点头称是。“不仅仅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也一样。在日期转换到生日的那一瞬间,就被杀了。” “等一下。我之前听说,这是个无选择性随意砍杀路人的杀人狂所犯的案子啊。” “情况已经有变化了。也可以认为是纯属偶然,目前是朝著这两条线去追查的。”刑事课的搜查员好似很厌烦般地,看了一眼刚刚正在写的报告书。“但是,如果两位被害人是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的话,为什么要选生日那一天呢?” “会不会凶手是在女朋友生日的那一天被甩了的?”泽木说。 “那样的作法,也太残忍了吧。”搜查员也笑了。 “或许是把礼物给捏个粉碎啊什么的。对异常者来说,也有异常者自己的一套理论的。” “其他,还有什么两位被害人的共通点吗?” “关于这一点嘛,”搜查员留意了一下四周有没有媒体的人之后,放低了音量说。 “两个人在遇害之前,都有被跟踪狂纠缠过。” “关于那个跟踪狂,有线索吗?” “根本没有掌握到半点线索。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今天去探听查访时,知道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两位被害人,在快要被杀害之前,都有向朋友透露说,遇见了一个预言自己会死的男人。” “你说什么?”泽木反问道。“预言?” “对啊。两位被害人都有被预言说,自己是有遭人杀害的命运的。”搜查员说完后,像是要窥探一下泽木的反应般,停顿了一下。“我虽然也是觉得半信半疑,但是有许多人作证哪。” “预言……”泽木以诧异的表情反覆说著这句话,然后问道。“那个预言者的真实身分,已经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目前,正在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今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可能会有新的情报进来也说不定。” “要是知道了详细的情形,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吗?” “好啊。”点头表示同意的搜查员,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还真是超级热心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含糊其词的泽木,抬起头来看墙上的钟。 晚上七点十五分。 距离原田美绪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有四小时又四十五分钟——

02

美绪走出警察署时,圭史正站在路树下等她。 “有什么线索吗?” “我拿到了那个叫做沼田的人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了。”美绪一面往前走一面说道。 “谁是沼田?” “以前的朋友。” “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就是跟踪狂呢?” “就是觉得嘛。”变得不太高兴的美绪,对一脸完全无法理解的圭史说道。“我虽然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是有所谓的女人的直觉。” “喔,”还是满脸莫名其妙表情的圭史,问了一个她最不希望他问的问题。“是以前的男朋友吗?” “才不是呢!”不自觉地拉高了嗓门的美绪,往前走了五公尺左右之后就后悔了。往旁边一看,圭史好像为了自己伤害到美绪的感情而感到内疚,垂头丧气地低著头。 “对不起啦,我那么大声说话。”道了歉,美绪心里想著。向刑警打听来的沼田的地址,是在西日暮里。在到达那里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跟圭史说说话。 压抑住盘据在心头的苦涩回忆,美绪开始娓娓道来。“我啊,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来到东京,进入短大的。” 圭史虽然依旧低著头,但似乎有在听美绪所说的话。 “两年内,靠著父母寄来的钱尽情玩乐。之后虽然进入了一间小小的设计事务所工作,但是因为工作很无趣,一年就辞掉了。辞职后就开始打工。一开始是在便利商店之类的地方工作,但是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相当划算的工作。” 在专门给女性看的事求人杂志上找到的约会俱乐部,位于池袋。光是看广告,是无法了解详细的业务内容的。虽然也有想过这可能会是特种营业之一,但是时薪四千圆确实有著莫大的魅力。美绪给自己一个借口,想说只去听听看对方怎么说就好,便前去造访了广告上的地址。是在池袋车站附近,位于铁路沿线上的一间公寓里的一户。 “事后回想起来,还真是运气好呢。因为那里,真的是一间很踏实稳健地在做服务业的店。一些没有女朋友的寂寞男人们会打电话过来。事务所的社长会先打听出对方的喜好,再分配适当的女孩子。然后就约会个两个小时左右后结束。就是去吃吃饭啦,或是让对方买衣服给自己之类的。” 现在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是那个时候人家买给她的。但是,她已经忘记买给她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了。 走到JR池袋站的美绪,连同圭史的车票也一并买了之后,步上月台,断断续续地接著说下去。 “在事务所里,虽然不多啦,倒也有几个性情合得来的朋友。像是刚刚放了我鸽子的好惠就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都是一些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的女孩子。在她们之中,虽然也有人为了钱,而超越了那一条界线。”美绪说著,窥视了一下圭史的表情。“你也许会认为这是很差劲的工作,但是一看到客人们那么高兴的样子,就会觉得自己应该多少有帮上别人一点忙吧。也算是相当值得做的事呦。” 美绪像是叮嘱似地说完之后,圭史点了头。 “但是,在客人之中也有麻烦的人——” 第一次和沼田见面,记得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说是二十六岁看起来却有点老,还略显肥胖的客人,擦著不断冒出来的汗出现在美绪面前。在咖啡厅喝茶,以及走路到附近的购物中心的时候,沼田几乎都没有说话。过了约定好的两个小时,跟客人分手之后,美绪反省自己的应对是不是太差了。但是到了下个月,又接到了沼田的指名。 像这样不愉快的时间一再反覆。下个月,再接下来的那个月也是如此。这个人究竟对自己有些什么需求啊,美绪开始稍微感觉到有点毛毛的。 但是,过了年之后,和沼田的交往就很唐突地结束了。因为约会俱乐部被警察给查获了。美绪虽然并不知情,但这家店的经营者有雇用未成年的高中女生。美绪被警察叫去好几次,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泽木刑警。 丢掉钣碗的时候,美绪已经二十四岁了。一想到从今以后要做什么的时候,就突然开始觉得后悔了,在电视里面,那些为节目锦上添花的女艺人们,已经变得个个都比自己年轻了。来到东京之后的六年里,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一想到这里,失去的大量时间让她大受打发。然后,就开始被某个人跟踪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怀疑那个叫做沼田的人啊。因为工作的地方停止营业之后,马上就出现跟踪狂了。” “大致上,道理还算是说得通啦。”一脸理解的模样,圭史点头赞同。 两人所搭乘的电车,抵达西日暮里车站了。下车走到月台上之后,美绪总觉得有些在意圭史的感想,便开口问道。“我说的事情,你觉得怎样呢?” “与其说是女人的直觉,不如说是推理吧。” “不是这件事啦,”说著,美绪降低了声调。“我是说我从事的工作啦。” “我觉得没什么啊。”视线往下移,圭史说道。“反正又没有给别人添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美绪满脸的不高兴。圭史说的话,跟自己在心里头不断反覆说给自己听的借口是一样的。 走出剪票口的地方就有一个小报摊。在那里买了住宅地图,把跟泽木刑警问来的沼田的地址两相比对。美绪估算从车站大约要步行十五分钟。 “那,现在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圭史问道。 美绪用行动电话,拨了通电话到沼田的家里去试试看。对方正在电话中。 “沼田现在在家。”美绪感觉到自己紧张地说。“当然是要趁著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冲进去啊。” “什么?”圭史惊吓到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呢?” “如果沼田是跟踪狂的话,那应该会有从我家偷走的信件才对啊。把它找出来去跟警察通报。只要有了证据,警察就会来救我的。” “但是,沼田先生这个人,会闷不吭声地看著你去搜他的家吗?” “所以说要换你出场啦。沼田要是想要妨碍我的话,你就用——”但是美绪看到了圭史白晰细弱的手腕之后,改变了战术。“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两人动作迅速地把四周张望了一圈。虽然有个状似商店街的一角映入眼帘,但除了餐饮店之外,其他的商店都已经拉下铁门了。 “好吧。那由我直接去跟沼田谈判,圭史就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尽可能地装出一张凶猛可怕的脸来。” “我知道了。” 接著在住宅区中错综复杂的街道里走了二十分钟,迷路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找到了沼田的家。位在一条禁止车辆进入的狭窄巷道的尽头,共有六户人家的两层楼公寓,就是沼田的住处。 美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看了一眼写在记事本上的‘一〇二号室’的文字,再对照著抬头看著那间屋子窗户里的灯光。沼田在房间里。 美绪沿著砖墙边走到了公寓的入口。然而就在那里,她停下了脚步。一〇二号室的门敞开著,光线流泄到玄关前的阴暗处。 正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手臂粗壮肌肉结实的男子,并不是沼田。手上拿著垃圾袋,头上缠著白毛巾。让人感觉到架势十足的身影,是个喜欢祭典的青年样貌。 “有事吗?”男子好像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开口打了招呼。是个听来不像是跟踪狂的同伙的干脆爽快的声音。“是有事要找沼田吗?” “是的。”发觉到男子正在做什么时,不禁愕然。“在搬家吗?” “对啊。我是来帮忙的。” “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处理掉了吗?” “不要的东西啦。” 正想著该怎么办才好时,圭史开口了。“那么沼田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已经碰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出门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回岛根的老家去了。我现在在做的是善后处理。” 美绪和圭史,彼此互望了一眼。 “他是什么时候回老家去的?” “刚刚啊。他说要搭今晚的长途巴士。” “我想要去给他送行,”美绪急中生智地撒谎道。“巴士是几点从哪里出发?” “晚上九点三十分,从新宿西口出发。” 美绪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才刚刚过了晚上八点。 “非常地谢谢你。” 最后由圭史道了谢,两人开始折回方才走过的来时路。 “回老家去?”美绪拚了命地试图要整理思绪。“不是打算要来袭击我的吗?” “虽然我不太想要去怀疑别人,但这会不会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圭史如此说道。“对周围的人说,自己要搭深夜巴士回老家去。但是,那个晚上却留在东京——” “就是这样。”美绪抬起头来。“把住的房子退租掉,换句话说,就是什么啊?” “远走高飞?” “对呀。这不就是犯罪者特有的行动吗?” 于是美绪加快步调,思考下一步棋要怎么走。要是到新宿西口的巴士乘车站监视的话,就能够知道沼田到底有没有搭上巴士。如果,他本人没有出现在那里的话,那么圭史所说的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看法,应该就不会有错了。但,就在那个时候,圭史突然停下了脚步。 还以为是怎么了,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去看的美绪,在看到圭史的脸之后让她倒吸了一口气。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所有的肌肉都松弛著,简直就像是能剧面具般的脸。 从圭史半闭著的嘴巴里,冒出了微弱的声音。“……是幻影。” 美绪吓了一跳,凝视著正在预见未来的圭史的眼睛。 在那之后的数十秒内,圭史的双眼失去了焦点。终于,在光线重新回到模糊的视线中时,他眨了眨眼睛之后面对著美绪。 “你看到了什么?”美绪戒慎恐惧地问道。 “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 “是我没见过的老太太。但是,容貌跟你有几分神似。” 听到这句话,顿时瞠目结舌。美绪长得很像她的外婆。这位外婆,现在因为脚骨折,在故乡的医院住院中。 圭史继续说道。“地点,是在一个很像是医院的地方。” “等一下。”美绪慌张了起来。“我的外婆,的确是在医院里。但是,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才对。” “但是,我看得到啊。是孩子,还是孙子啊什么的人吧,聚集在病床的周围。大家都很悲伤。” “我有在那里面吗?” 圭史像是试图要搜寻记忆似地偏著头,然后说道。“没有。” 美绪从侧背的皮包里拿出行动电话来,拨了老家的电话号码。心中一边祈祷著外婆平安无事,一边把耳朵贴在听筒上,铃声响了两下之后电话通了。可是,她所听到的,是她自己回乡下的时候录下来的,电话答录机里的问候语。“你好,这里是原田家。现在不在家——” 不祥的预感高涨。在公家单位上班的父亲,和全职家庭主妇的母亲,这个时间都应该会在家才对的。是外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先不管那么多,美绪赶忙留话要他们回电话到她的手机后,挂上了电话。 “关于你外婆的事情,”圭史说道。“我觉得似乎跟今天晚上的这件事情有关。是为什么住院的呢?” “两个星期前,被车子撞了,对方逃逸无踪。” “撞人逃逸,那犯人没有捉到啰?” “是啊。”美绪说完之后,不自觉地看著圭史的脸。“那也是跟踪狂干的好事?” “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倒是很诡异的事情。就算是个跟踪狂好了,也很难想像他会专程跑到老家所在的甲府,去袭击外婆。 一边开始再次迈步朝西日暮里车站走去,美绪的心中浮现了怀疑的念头。圭史是真的预知到未来吗?自己该不会只是被信口胡诌、自称是预言者的他给耍得团团转而已吧?但是,单单被好惠爽约的这一件事就解释不过去。这事的确被圭史给说中了。 美绪改变想法,觉得也只能够相信他了。如果圭史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预言能力者,那么漠视他所说的话,是会攸关到自己身家性命的。 到了车站,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的美绪,突然在那里停下手来不动。因为她在考虑,如果现在回老家去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想离开这个潜藏著某个意图要杀害自己之人的大都市,回到有双亲等候的故乡去。 “要是搭电车的话还来得及。”美绪说道。“我的老家是在甲府。只要搭中央本线,一班车就到了。” “然后呢?” “回到我爸爸和我妈妈的身边去,确认外婆平安无事,然后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 “对不起。”先道了歉之后,圭史说道。“这我无法赞同。” “为什么?” “你会遭到袭击的地方,目前还不清楚是在哪里。也许是你甲府的老家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连在你身旁的人都会被卷进去。” 美绪瞪大了眼睛盯著圭史。“你是说会被杀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我是说也有那样的可能。” 从美绪的嘴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声。因为如果不想把别人也给牵扯进来的话,就只能够独自一个人迎接生日的来临。“要满二十五岁,还真的是一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呢。” 如此便决定了下一个行动。也只能够去新宿西口,确认沼田有没有出现在长途巴士的乘车处了。 买了车票之后,美绪问道。“那么,圭史什么时候要说再见呢?” “说再见?” “要是跟我在一起的话,有可能会被一起卷进去的,不是吗?” “我会一直陪著你99lib.的。直到你的生日到来。” “啊?”觉得出乎所料,美绪看著圭史的脸。对方的表情是很认真的。“是说你要负起责任的意思吗?” 但是圭史什么也没有说。 望著圭史那看似痛苦的表情,美绪直觉地认为,一定有什么事。圭史在隐瞒著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她完全无从得知。 刑事课的搜查员来到丰岛署的生活安全课,是在晚上快要九点的时候。 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候的泽木,立刻问道。“预言者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吗?” “不,还没有。”说完,搜查员在泽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想来跟你讨教一下,借重你的智慧。出现了另外一条线索了。” “怎样的线索?” “两位被害人的接触点。她们都曾经属于同一个约会俱乐部。” 追查两件杀人狂砍杀行人事件的搜查员,对著眉头深锁的泽木继续说道。“两个人都对自己的工作加以隐瞒,在这之前我们并不知情。” “等一下。那个约会俱乐部是不是叫做……”泽木把今年一开春,就被生活安全课所查获的俱乐部名称说出来。 “就是那一间。”刑事课的搜查员点了点头。“凶手是在那里出入的客人,或者是经营方面的人,这二者之一。” “如果要当时的资料的话,还留著呢。”泽木朝著堆放在置物柜上方的牛皮纸箱,用下巴指了一下。 但是搜查员连看也不看那里一眼,“只有一点是怎样也无法理解的。”他说道。“就是那个跟踪狂。” 泽木探出身来,催促他接著说下去。 “假如纠缠两位被害人的跟踪狂是凶手的话啦。那家伙事先就已经知道被害人们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所以才能够跟踪的。” “当然是这样子啊。” “但是很难想像约会俱乐部的女孩,会把自己的个人资料告诉客人。如此一来,曾经在那里出入的男人们就从搜查线上被除名了。另一方面,知道她们的联络地址的俱乐部经营者,早就已经被逮捕了。” 稍微思索了一下,泽木叹口气说。“的确是很奇怪。” “就是这样啊。如果是连被害人的地址都知道的人是凶手的话,那剩下来的就变成只有在同一家店里的约会俱乐部女郎了。” “但是,要说是女人犯的案的话嘛,有点……”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才来借重你的智慧啊。” “那个预言者呢?”泽木抬起头来。“那家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搜查员说完,抬头看著墙上的时钟。“也只好等了。因为出去打听问案的家伙们,还要一个钟头左右才会回来。” 时间是晚上九点刚过。 距离原田美绪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有三个小时——

03

染红街角的照相机量贩店的霓虹灯熄了,让人感觉到周围似乎突然间变得十分凄清。 位于新宿西口的长途巴士车站。想要找长凳子却遍寻不著,美绪和圭史只好并肩坐在护栏上,让疲倦的双脚休息一下。 美绪心里期望著沼田不要出现。只要一知道那个男人就是跟踪狂,并且意图要谋害美绪的性命的话,至少就能够从寻找嫌犯的辛劳中获得解脱。之后,就是选择一个沼田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在那里等著日期转换到第二天就好—— 一想到这里,美绪突然地抬起头来。因为她察觉到,奇怪。假设有某个人正在伺机加害自己的话,是要怎样来寻找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呢?实际上美绪从今天的下午六点开始,都是在做一些连自己都预测不到的行动。 心想,该不会自己一直都在被人尾随跟踪吧,随即转头望向背后。 “啊!”的一声,不自由主地叫了出来。 圭史看著美绪,以眼神问她是什么事。 “是沼田啦。”美绪害怕到背脊发冷地说道。 “呃,在哪里?”圭史瞪大了眼睛。 从新宿车站蜿蜒而来的道路转角上,站著一个肩上背著运动背包,看似笨拙的男子。 那张脸并没有朝向这边,只是呆呆地眺望著巴士尚未进站的车道。 美绪虽然立刻把脸背转过来,但仍然斜眼偷看著沼田的身影。“他一直在跟踪我们。会带著背包,是准备要远走高飞的啦。” “但是,”圭史也以轻声细语说道。“那就奇怪了哦。在沼田的家里,有个来帮忙搬家的人吧。根据那个人的说法,一直到黄昏之前沼田都在自己家里。” “会不会是一伙的呢?” 这时,听到了虫隆的响声,大型巴士进站了。视线追随著巴士前进的沼田,脸转向了这边。 美绪想要转移视线,却失败了。沼田一副要过来探问她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丝毫也没有改变,终于缓缓地走上前来。 在无意识中,美绪抓紧了圭史的手臂。 走到眼前来的沼田,用缺乏高低起伏的声音说道。“是纱也佳吧。我是沼田啦。你还记得吗?” “嗯。”对方用她在约会俱乐部所使用的假名称呼她,美绪虽然有著极端不好的感觉,还是点了点头。 沼田交互地看了美绪和圭史之后,问道:“约会?” 也不能够突然地改变姿势,美绪便紧紧抓住圭史不放地回答道。“是啊。” “你们很相配呢。”在沼田这么说的口吻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疙瘩。 感到意外的美绪,多少有些恢复冷静,开始观察沼田的表情。在约会俱乐部交往的时候,印象中是很古怪。现在的沼田,则像是附体的邪魔被赶走了似的,一脸轻松爽朗。 “沼田先生呢?”美绪试著一问。 “要回乡下去。”然后沼田稍微看了一眼新宿车站的方向,接著说道。“虽然是来到了东京,却连个什么好事也没有。所以才要回去的。” 听到这句话,美绪在惊讶之余,也感觉到沼田是在说真的。这个人既不是跟踪狂也不是杀人犯,只是都市里的生活让他精疲力竭,真的打算要回故乡去了。 “那再见啰。”沼田抛下这句话,开始朝著敞开车门的大型巴士迈步前行。 “等一下。”美绪从护栏上站起身来。“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当初你来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老是指名找我呢?” 停下脚步的沼田,用一脸很伤脑筋的表情分别看著美绪和圭史。 察觉到对方的细心关怀,美绪说道。 “没关系的。因为他知道我以前所做的工作。” “那我就说喽。因为我觉得如果是纱也佳的话,应该会了解我吧。一事无成的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 “痛苦?”美绪覆述了这句话。像是在反问自己似的。 沼田的视线往下移,看著脚下的柏油路。那个模样,看来就像是个一无可取的人。他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微笑。那是第一次面对著美绪所展露出来的微笑。 “虽然只是短暂的约会,我很快乐呢。谢谢你。”沼田只留下这句话,就搭上巴士走了。 “一定得告诉他才行。”美绪显得很狼狈。“我一定要告诉那个人,我的本名才行。” “为什么?”圭史问道。 “因为沼田先生,连我的本名都不知道就——” “如果你有感觉到过意不去的话,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美绪停止行动,看著圭史。 “而且我觉得现在,应该要一直等到巴士开出去为止才对。这样才能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要回故乡去。” 美绪吃了一惊,难道还在怀疑沼田吗?但是,却没有打算要责备圭史。因为她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解除对沼田的怀疑,纯粹是来自于极端个人化的感伤。 过了五分钟之后的九点三十分,长途巴士依照时刻表,准时从新宿出发了。 沼田就这样依然不知道美绪的本名,回故乡去了。 美绪沉默不语。在巴士乘车处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望著手表发呆。 “还有时间啦。”圭史鼓舞般地说道。“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美绪虽然把眼睛往上一扬,却是一言不发。见到沼田,让她因而察觉到自己过去是戴著假面具的。早在开始进入俱乐部工作之前,从一踏上这个闹区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不就是一直自称为纱也佳吗? 刺耳的电子声响,把美绪拉回现实中。一看行动电话上面的来电显示,是甲府的老家打来的。 美绪慌忙接起电话,气喘吁吁地问著电话那头的母亲。“你们跑去哪里了?外婆没事吧?” “关于那个啊,”母亲说这句话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起劲。“我跟你爸爸两个人,现在才刚刚从警察局回来呢。” “警察局?发生了什么事?” “撞人后逃逸的那个人,被逮捕了啦。” 手机依然贴著耳朵,美绪开始僵硬。 “说是隔壁村的上班族。好像是因为工作赶时间,所以才会撞上的。” 美绪心想,这样一来线索就没了。因为开车撞外婆的,是个和跟踪狂没有关系的人。 “那么,外婆还好吗?” “嗯。医生还很吃惊地说,以老藏书网年人来讲,骨头算是愈合得蛮快的呢。”含笑诉说的母亲,问起女儿:“那,美绪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要回来啊?外婆很想念你呢。” 美绪在悲伤涌上心头的同时,拚命地想要找话说。如果在今天晚上十二点自己会被杀害的话,这将会是最后一次和母亲谈话了。 “妈,”美绪用精神充沛的声音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在这边还过得去。等到我二十五岁了,就会回家去的。” “明天就是生日了嘛。虽然早了一天,先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改天再打电话给你。” “嗯”的一声,母亲挂上了电话。 美绪凝视著已经挂上的电话,看了好一会儿。由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乡愁像是满到要从心头氾滥出来似的。 甲府的市区,就如同只把涩谷的一个区块单独切下来放过去那般。就连狭窄巷道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美绪孩提时代及青春时期的回忆。但是一旦进入高中,开始考虑未来升学要读哪里的学校时,就一股脑地只想著要离开那个城镇。美绪心中怀抱著梦想。离开小小的故乡,前往东京。还没有决定要去做什么。但是总觉得只要去到东京,就像是路边的小石头那样多,好像遍地都会有快乐的事情似的。 在叹气的同时也一面把疲劳给吐了出来,美绪说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像这种时候,就只要想些会顺利成功的事情吧。”在桌子的那一头,圭史很开朗地说道。“如果,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今天晚上的话,要做什么?” “我才没办法想到那么远呢。” “想想看嘛。” “住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美绪很唐突地说道。像是把从小时候就模模糊糊地在心中描绘的梦境,用言语描述出来那般。“小小的家里住著很多的家人。而且,每个人每天都充满欢笑地过日子。如何呢,这样子?” “我觉得很好啊。”圭史一脸很愉悦地说道。“你啊,是个‘梦想家’呢。” “啊,美女?” “不,是梦想家。照英文的意思,是用来称呼那些会作梦的人。” 在发音上,英文的梦想家跟日文的美女听来是一样的,所以梦想家等于美女。脑海里浮现出这样无聊的谐音俏皮话,美绪不禁感到好笑。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些。 “梦想家(Visionary),是跟幻影(Vision)有关联的词汇吗?” “是衍生语。” “那,圭史也是喽。因为你会看见幻影。” 美绪这么一说,圭史突然沉默了下来。换上一脸从相遇到现在,偶而会看到的痛苦表情。 在寻找那表情中究竟隐藏著什么时,美绪觉得自己似乎是了解到圭史的苦恼了。他在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下所看到的幻影,全部都是别人的恶梦。恐怕,圭史虽然能预知到许多人们的不幸,却是完全无能为力的吧。 美绪想起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 距离日期变换到第二天,还有两个小时—— “已经查出预言者的真实身份了。” 接到这样的内线电话,泽木刑警朝著共同搜查本部走去时,是晚上的十点十分。 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搜查员,提供了最新的情报。“预言她们会被杀害的人,是一个叫做山叶圭史的无业男子。是第一个案件的被害人的男友。” “男友?”泽木反问道。“被害人的?” “是的。” “预言第二个案件的人,也是同一个男子吗?” “对啊。那个时候,据说他好像是自称为江户川圭史,这恐怕是个假名。应该可以视为是同一个人没错。”接著,追查两件杀人狂砍杀行人事件的搜查员,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就只差一点点了。” 泽木好像稍微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到这句话里的意思。他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真是太大意了。那个预言者就是凶手啊。” “你到现在才发现到吗?” 搜查员一脸被打败的表情。“因为会在事先就知道被害人会被杀害的,只有凶手,或是共犯才有可能。” “接下来会怎样呢?”泽木问道。 “不能太乐观。在现场并没有能够断定就是山叶圭史犯案的证据。暂时还会持续暗中侦察吧。” “没有证据吗?”陷入沉思模样的泽木,略带著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要是我掌握住了那个证据之类的东西的话,是不是应该可以高升到本厅去呢?” “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啊。”搜查员笑道。“追根究底地问个没完,我才正觉得奇怪呢。” “就算不可能去本厅,说不定至少也能够跟生活安全课说再见呢。”泽木说道。 回到新宿车站的美绪,打了个电话给好惠。既然沼田不是跟踪狂,那么在约会俱乐部里认识的所有男人们,全都成了嫌疑犯了。 “有可能会是跟踪狂的客人?” 在电话那一头的好惠,花了点时间想了一下之后说道。“达哉吧。” 这个有点耳熟的名字,让美绪挺直了身子。“是怎样的人?” “我的男朋友啰。” 美绪想起来了。是下午六点出现在毛伊石像前的男子。“别开玩笑了啦。” “对不起。”好惠虽然一边笑著,却也充满自豪地说著。“不过,我和达哉是在那家店里认识的哦。” “没有其他人了吗?” “当然不可能会有啰。客人是不会变成跟踪狂的啦。” “为什么?” “我说你啊,会把自己的地址啊什么的,很大嘴巴地告诉客人吗?” 啊的一声,美绪顿时为之语塞。的确正如好惠所言。 “而且,社长也有警告过吧。” 点著头的美绪,想起了被警察逮捕的约会俱乐部经营者的脸庞。满脸阴郁的社长,总是很亲切地对女孩子们说,回家的时候要注意有没有被谁给跟踪了。 至此,美绪终于能够捕捉到那个想要杀害自己的男人的面貌了。 是个滥杀无辜的歹徒。 是跟平常的生活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男人。一碰面就劈头砍了过来的砍杀行人狂。 美绪领悟到,这一切都是命运。现在,这样子跟圭史一起行动,也是事先就被决定好了的命运,从现在算起的两个小时后,会遇上砍杀行人狂的剧本是早就已经被编写好了。 电话的那一头,好惠询问起话说到一半就顿住的美绪。“喂喂?怎么了?”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防身用品?催泪喷雾啊电击棒之类的。” “那种东西,我才没有呢。”但是好惠说,她有个军事通的男性友人。“只要去那个人那边,也许可以借得到呢。” 和圭史一起在五反田车站下车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四十分了。从那里步行个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好惠的男性友人所居住的公寓。 距离生日来临,还有一小时又十分钟。 “既然这样的话,也只有靠自己来保护自己的身家安全了。”美绪抬头看著眼前的六层楼公寓说道。“圭史在这边等我。” “为什么?” “你负责在这里警戒,看有没有人跟踪过来啊。如果没有任何人来的话,那么会在十二点时出现的,就会是个不分青红皂白随便砍杀路人的杀人狂了。” “我知道了。” 美绪走进公寓里,往好惠所说的那个军事通的房间走去。搭电梯上到五楼,走到走廊尽头深处的那个房间,便看到挂著一个写著“菅原”的牌子。按了对讲机稍等了一下,剃了一头军人发型,果然很像个军事迷的男子出来应门。 “好惠已经告诉过我是怎么回事了。”菅原说道。“里面请吧。” “我可以在这里拿吗?” 美绪虽然是隐瞒住害怕地说,但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 “对于非战斗员我是不会动手的啦。”军事通一脸不满地说完,走回到房间里头去。之后拿著各式各样的东西出来。“防犯喷雾、电击棒、安全头盔和防弹背心。要哪一个?” 美绪虽然想全部都要,但似乎是不可能搬得走的。“没有刀子吗?” “有是有,但是不能借给你。” “为什么?” “你会因为违反枪炮弹药管制条例而被捕。” 美绪勉强地点点头,首先伸手拿了防弹背心。 于是菅原就问了。“敌人是带枪来的吗?” “是刀子。” “这样的话防弹背心就没用了。” “为什么?藏书网” “防弹背心啊,只能够把手枪的子弹弹回去,是没办法防范刀子的攻击的。” “没办法防范?”美绪目瞪口呆地说道。“那么,在可能会遭到刀子袭击的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呢?” 然而就在要听取对方的回答之前,行动电话开始响了。正打算要立刻把电源切掉的美绪,看了来电显示之后,慌忙地接起电话。 “我是泽木。可以问你一件奇怪的事情吗?”刑警马上开门见山说道。“现在,在你附近,有没有一个自称是预言者的男子?”美绪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果然是有啊。”泽木似乎很满意地说,并针对在被害人的生日当天所发生的两件杀人狂砍杀路人事件,以及预知到此事的那个男子的事情做说明。“共同搜查本部认为,那个江户川圭史,本名山叶圭史的人就是凶手。” 美绪哑口无言。选择在年轻女性的生日加以杀害的猎奇杀人者。在耳朵一听到那句话的同时,她似乎忽然明白了圭史行动的意义。会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要在日期转换到生日的那个瞬间,动手袭击自己吗? 还有,一想到跟踪自己的人该不会也是圭史时,肩头一阵不寒而栗。如果不仅只是自己,就连朋友也被盯上了的话呢?调查了好惠的预定行程,那么她已经忘掉约会的事情,不就也能够在事先就知道了吗? “但是——”美绪虽然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先让我想一下。”很快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片面地挂断电话了。 深深注视著美绪脸庞的军事通,一脸担心地说道。“我也有可以提神醒脑的白兰地啦。” 刚刚切掉的电话,马上又开始响起。是泽木又重新打了过来。 美绪一脸愕然的表情,凝视著来电显示画面。犹豫半晌之后一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泽木就说道:“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晚上十一点十分,美绪走出了菅原的公寓。怀里抱著一个装了许多沉重物品的纸袋。 透过街灯的光线一看,圭史站在脚踏车停车场旁边。 “花了不少时间啊。”圭史说著朝著这一边走过来。“我一直在这里监视,但是没有任何人过来。” 美绪点点头,脚步朝著五反田车站前进。然后她向圭史问起。“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著我?” 圭史吓了一大跳似地看著她。“江户川圭史,是你的本名吗?” 凝视著美绪的圭史说道:“是女人的直觉吧。”然后低下头去。 美绪一面横越深夜里没有半个人的公园,一面等著对方的回答。 “本名是叫做山叶圭史啦。撒谎的事情,我道歉。” “为什么要叫江户川呢?” “在美国,有个叫做爱德嘉·凯西的预言家。我是取他的名字发音编出日文来的。” “模仿爱德嘉之名,给自己取名为江户川,是从江户川乱步以来的传统嘛。”美绪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来。“但是,为什么要用假名呢?” “因为要是说预知到杀人事件的话,一定会被人怀疑的。” “该不会你之前也曾经预知过吧?” 此话一出圭史便沉默不语。美绪虽然在等待答案,但是自称为预言者的男子,却再也没说任何一句话了。 生日已经迫在眉睫了。走到通往车站的大马路上,美绪拦了一辆计程车。圭史虽然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在美绪的催促下,还是坐上车去。 之后过了二十分钟的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计程车来到位于乃木坂的办公大楼区。周围已经杳无人烟了。在下了车的美绪与圭史面前,有一栋还在兴建中的大楼。 “要进去这里面吗?”抬头看著钢筋裸露的建筑物,圭史问道。 “是啊。要在这里迎接二十五岁的生日。”美绪说著,把已经空了的纸袋丢在当场。 走进和隔壁大楼之间的缝隙,便找到一个给施工相关人员出入用的侧门。 穿著高跟凉鞋的美绪,一面注意踩稳脚步,一面走进一片漆黑的建筑工地里去。然后找到楼梯,跟圭史一同往三楼走去。 “就是这里。” 找到了堆满著耐热板的小房间后,美绪把挂在入口旁的照明灯具开关打开。塑胶格子里的电灯泡亮了。这时候,距离生日即将到来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到十分钟了。美绪和圭史并排著坐下来,等待自己即将满满十五岁的那一瞬间。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让你知道。”好似再也无法忍受沉默般地,圭史开口说道。“一个月前,我眼睁睁地让我的女朋友死了。” 美绪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著圭史的侧脸看。他的双眼,就跟在看见幻影的时候一样失去了焦点。 “明明早就知道了的,却完全无计可施。在那之后,在她的丧礼上,我从吊唁者之中,发现了另外一个人。发现一个命中注定要死于非命的人。那个人,是我死去的女朋友的友人。我跟她说了幻影的事情,但是她并不相信我。后来那个友人也死了。”说完圭史用双手抱头。“幻影会成为事实。是会实现的。” “才没有那回事呢。只要努力的话,一定能够改变未来的。” 用像是要说服的口气说话的美绪,只溜转了眼珠去瞧了一眼手表。 十一点五十六分。 在越来越不安的气氛中,美绪从皮包里拿出行动电话来。拨了‘117’之后,就听到手机里传来很机械化的人工报时声。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三十秒。” 美绪就这样接通了报时台,没挂断地把手机放在地板上。大约八个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开始响起生日前的倒数计时。 “于是呢,”圭史继续说道。“我就去把你给找了出来。” “咦?”美绪凝视著圭史。“怎么找?” “因为我知道我的女朋友,以及在那之后第二个被杀害的女孩,都曾经待过同一个约会俱乐部。于是,我就一个接一个地去追查在那里工作过的女孩子。透过认识的人再去找她认识的人。就这样,去寻找会让我看到幻影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 “是啊。”圭史自言自语般地说完之后,把纤细的指尖伸向自己的脚踝。在长裤的裤管内侧,有个装著刀子的刀鞘。 从行动电话里,传来报时的声音。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十秒。” 圭史拔出一直藏在身上的刀子。并且,“就快了。”他说道。“再过一下子,就是你的生日了。” 美绪将紧张的视线,从预言者身上转移到门口。圭史也察觉到有人来了吧,转头望向那边。在那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影。 “不准动!”泽木刑警厉声说道。 手上握著刀子的圭史,吃了一惊后赶忙摆好架式。 “把刀子丢掉,手放在墙上!”如此叫喊著的泽木,手上握著手枪。 圭史把眼光移向美绪。 “是他们提出要我当诱饵协助搜查的啦。”美绪说道。“说是要我把预言者带到这里来。”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十秒。” 圭史以茫然失措的眼神,直盯著美绪看。就在这时候,响起了突如其来的枪声。 “照我说的话去做!”朝天开枪恐吓的泽木,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圭史。“要是不听话我就开枪。” 停止动作的圭史,突然重新面向泽木,挥舞著刀子准备要动手袭击。下一瞬间,朝著圭史的枪口冒出了火花。胸部中弹的圭史,由于那强大的冲击力而使身体向后翻转,倒卧在后方。接著在双脚痉挛了一阵之后,终于再也无法动弹了。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秒。” “刚才真的好危险啊。”一面听著微弱的报时声音,美绪说道。“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泽木笑著说道。“这样就能够迎接生日的到来了。” 美绪仍然保持著紧绷表情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泽木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圭史,把拿在手上的枪收进上衣里面的枪套中。然后从另外一边的内袋里,拿出折叠式的刀子来。 美绪的笑容消失了。视线像是被吸引住似地,转向那把刀子。 美绪以沙哑的声音问道。“那、是什么?” “你看了还不知道吗。是刀子啊。”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十秒。” “为什么会拿著那种东西呢?”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呀。”泽木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呢。”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二十秒。” 美绪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宛如在配合她的步调似地,泽木从正面逐渐逼近。死盯著对方眼睛的美绪,感觉到刑警的双眼已经饥渴得迫不及待了。 “对年轻女孩子的生日,我有不愉快的回忆。”泽木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美绪被逼到房间尽头的墙边上,已经无路可逃了。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五十秒。” “我这是在除魔消灾。”泽木把刀子架在腰际。“为什么要践踏我的一番好意呢?为什么不肯照我说的话去做呢?” 泽木诉说的对象,并不是美绪。模糊失神的眼眸,似乎正看著拒绝并伤害了他的另外一名女子。 “我的生日还没到啦!”为了要争取时间,美绪叫喊著。 “二十五岁的你,已经让我等不及了。” “下面音响,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整。” 美绪从泽木旁边抽身而出,试圃想要逃脱。但是泽木伸手捅出来的刀尖,已经确确实实地刺进了美绪的胸口。 “呃。”低声呻吟后,美绪当场倒地不起。 泽木蹲在美绪身旁,把她的下巴往上抬向正面,准备要切断她的脖子。紧接著,他却出乎意料地停止动作,一面发出苦闷的惨叫声,一面缓缓地往后跌落。 美绪抬起头来。圭史手上拿著染血的刀子,站在那里。 “没事吧?”他问道。 “还好。”以手按住胸口的美绪,满脸苍白地站了起来。“圭史呢?” “嗯,没事。不过那个冲击力还真是猛。” 跟军事通借来的防弹背心和防刃女用背心,似乎是发挥了功效。 “没想到他会在一分钟前发动攻击。”低头看著伸手按住背部,不断呻吟著的泽木,圭史说道。“但是,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刑警是凶手呢?” “因为我发觉到,知道全体约会俱乐部女孩子的联络地址的人,只有负责问案的刑警。而且,今天,有打电话给我的,只有这个人而已。他是打算要在夜里叫我出来的吧。”美绪眼睛看著圭史。“但是,在知道有预言者存在之后,他改变了计画。不但要把我杀了,还想要将罪名嫁祸给圭史。” 点头表示赞同的圭史,把手上的刀子扔在地上。然后以哀伤的口吻喃喃叹道。“这样子,总算是帮她报仇了。” “下面音响,凌晨零点整。” 随著行动电话里传来的声响,美绪和圭史彼此互望著。听到每一秒钟喀一下的发信声响过五次之后,一声长音宣告著日期已经翻转到第二天了。 “生日快乐。”满脸笑容的圭史说道。 “我从来也没想过,年满二十五岁,会是这样的高兴。” 美绪说完,当场蹲在地上,哭泣了一会儿。

04

背后受了重伤的杀人犯,经由赶到现场的急救人员之手,送往附近的医院去。 美绪和圭史,被刑警们带到管辖警署去,接受盘问攻势。因为知道就算是说出预言的事情,也不会被采信的,因此两人说了除此之外的事情。女朋友惨遭杀害的圭史,就说是他个人在追查事件的真相。大致上问完事情始末,让两人同意配合接受从当天下午开始的调查侦讯之后,刑警们就释放了他们。 当美绪和圭史走出警察署时,四周天色已经大亮了。 “喂,圭史。”一面并肩走著,美绪说道。“接下来你打算要怎么办?” “什么要怎么办?” 美绪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地问道。“不会想要和我交往吗?” 圭史停下了脚步。美绪在等候他的回答。 停了一会儿,“你打算要拦计程车吗?”圭史这样问她。“我要等地下铁的头班车喔。” “这就是答案?” “嗯。”圭史貌似诚恳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美绪很爽快地说完后微笑著。觉得这是自己的作风。 “你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办?”圭史问道。 “不知道。但是呢,我已经知道只要肯努力的话,未来是一定能够改变的。” “说的也是。”圭史点头说道。 “谢谢你陪我一起过生日。我很高兴。” “我也是。” “那拜啰。” “嗯。” 于是美绪在握了圭史伸出来的手之后,独自跨步向前走去。 圭史站在原地不动,有好一会儿,就这样目送著美绪的背影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终于走出视线范围之后,幻影便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是跟前一天晚上所看到的相同的景象。 站在病房里的,那个大概是她丈夫的人,并不是自己。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圭史将意识移到幻影的中心。 躺在病床上,眼看著就像是快要断气了的老太太。 看起来哀痛欲绝的家人们,环绕在周围。有儿子媳妇俩。也有女儿和女婿。还有五个年龄或大或小的孙子在场。 圭史心想,大概,那位老太太,是和许多的家族成员一起住在一栋小房子里的吧。就如同她从孩提时代起,在脑海里描绘的那个梦想一般。 抬起头来的圭史,开始在心里头,对著二十五岁的美绪诉说。 六十年后你将死去。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一定会是一段很棒的人生呢。 译者简介: 赖樱英: 一九六四年生,台北市人。东吴大学国贸系毕业。曾任外商公司业务秘书,软体公司行销主任,目前为专业从事日文翻译之自由工作者。译有《虫卵的排列》(合译)、 href='6853/im'>《疑惑的轮舞》(合译)、《恋爱诈欺师》(合译)(以上三书由新雨出版社出版)。 看守眼 横山秀夫 著 王政钦 译

01

好冷啊。感觉寒冷彻骨。山名悦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围毯,包裹似地缠绕下半身。好像是要被迫撤回暖冬预测似地变得非常寒冷。厅内的暖气被关掉之后,脑海里才想起早上听到气象预报员拐弯抹角的解说。 ——雪快停啊!否则就回不去了。 R县警本部厅舍三楼。教养课的楼层鸦雀无声。今天还是加班。丢下近乎哭泣的脸孔宣言的悦子,所有的课员都以愉快的步伐走向新春酒会的会场。带著近乎怨恨的心情,但实际上,现在对悦子来说,既没有可以在酒席上喧闹的轻松心情,也没有那种宽裕的时间。 桌面上原稿和校样堆积如山。悦子担任编辑的县警机关杂志《R警友》二月号一直迟迟没有进展。手边的台灯灯罩上有著加藤印刷总经理贴上的红色便条:“一月二十五日校稿毕。二十六日印刷。三十一日发行”,悦子有种绝望的感觉。一年来,一直都是在老上司的手下帮忙编辑,但是现在那个上司正进入服务年满退休前的长期休假,悦子无法想像走路将B5尺寸六十页的完成品送到各课的样子。 ——那么简单,就把它做完吧! 悦子把用签字笔写著大大的“赤”字的事务信封从柜子里取出,将里面的东99lib?西全部倒在桌子上。婴儿的快拍照片二、三十张重叠著。互相自夸溺爱小孩的“我家的新明星!”乃是受欢迎的专栏。看著每张照片的背。面,将写在上面的人物简介抄写到格式纸上。婴儿的名字、出生年月日、姓名缘由、父母的名字和所属部门……。在第七张时悦子发出咋舌声。漏了记载。S署交通课的巡查长。没有妻子的名字。 ——是让谁生的? 悦子以尖锐的眼神看了壁上的时钟。正好过七点。正在打电话给S署的时候,心想这位巡查长大概已经回家了吧!即使是想打电话到他家问,R县警里也没有职员通讯录之类的东西。听说以前有,而且每年更新,但是怕流失到部署外面因而取消了。但是无论如何在各自的部署里应该制有部内用的名簿,所以只要向S署当班人员询问巡查长的连络处就可以了。然而,却鼓不起勇气。和女警不同。在第一线的署员根本不知道在本部工作的年轻女性内勤职员的名字。相反地会落到被盘问的下场。你是谁?真的是教养课的人吗?和巡查长有什么关系? 悦子收集婴儿照片将它放回信封里,取而代之地,将傍晚从印刷所送来的初校铅字稿摊在桌上。“年度视阅式感想” “接受十年表扬”。一件接一件地过眼,检查本文和标题。幸好没有什么大修改。心情愉快地将手伸到装有未经修改的原稿柜中。“好吃商店便宜商店”,是介绍职员常去的商店专栏。但是为什么面店这般的多呢?。“此一事件——这家伙是犯人啊!”。立功的刑事和鉴识课员以记录般所执笔的硬派文章。这个月强盗犯人被逮捕的经过……。向来都是愉快地读著,但是今晚却几近斜著看、草率地读过。加上不会有问题的标题,将照片的位置画在版面用纸上,塞进要寄给印刷所的信封之后,悦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手僵硬了。从置物柜里拉出小型的电气暖炉。 悦子把写有“退”的厚厚信封拿了过来。将今年春天服务届满退休的警官和事务员的记事附上照片刊登,以慰劳他们长年的辛劳。今年有四十七人。虽说每年都是如此,而这个“辛苦特集”乃是二月号的主要版面。 首先开始事前准备。把预定退休者寄来的原稿和从警务课借到的大头照用回纹针别起来。才刚开始悦子就停下手来。“教养课主任干部,久保田安江”,悦子的前任者。相当上相。不,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祥和温柔的表情。 很快地将视线转移到安江的记事。长达二十年编辑的辛苦谈、采访的回忆、对于《R警友》的依恋……贯彻单身主义的她有著“工作就是情人”的口头禅。那种不想把重要情人让给他人的情感或多或少存在著吧!对待悦子总觉有些冷淡,所以,一起工作整整一年,到了最后却也无法融洽。 以复杂的思绪读著时,悦子突然吓了一跳。结尾这么写著: “就像是要抛弃我的孩子一般,我感到无尽的寂寞。今后接任的悦子将以年轻的感觉来培育‘R警友’。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我想回到读者的立场,并持续寄予大大的期待。” 悦子的心情变得忧郁起来。被人托付小孩的话就伤脑筋了。那负担可重了。毕竟,悦子从来没有受机关杂志的制作吸引。要是说将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也当《R警友》的编辑的话——。 她才刚满二十六岁。将来的事尚不知道,但无论结不结婚,她都打算继续工作。六年前,悦子之所以参加地方公务员考试并不是因为一片不景气之下公务员变得抢手。体弱多病、来回进出医院、在县政府上班的父亲,即使如此还是将四姊妹的老么悦子培养到短大,这完全是依靠公务员的福利优渥。另一方面,在当地百货店当店贝的母亲在泡沫经济一开始时就被革职了。之后,母亲一天到晚四处发泄怨恨,她的改变之大,使悦子不得不重新评估被推崇为“我家的太阳”的母亲的存在。 然而,既不是县政府亦非学校,悦子之所以希望担任观察事务,是因为长年无趣地看著父亲平淡的县府日常工作。安定而带些许刺激,使得悦子有些贪婪地想尝试看看。她喜欢看电视的刑警连续剧,也经常阅读推理小说。杀气腾腾的刑警大声互嚷的工作场所,一个接一个被解开的事件之谜,事件解决时的喜悦人群,甚至搞不好未来的丈夫也是刑警?是这般天真的幻想游戏使进入警署前的悦子充满期待著。 然而她所属的是连半点气氛都没有的管理部门教养课。课员全员尽是菁英般祥和的男性。尽管是那样,因为警察和警官是绝对的世界,所以在课内的事务职员的声音和其他部门同样细小。就连拉下脸来说话的那个安江,也曾经藉著酒醉的气势吐露真言。“赢不了爱哭的小孩和正职的警官”—— “对不起。” 声音传来后,门开了。巡查来了。拿著手电筒的保安课高见女警露了脸。 “辛苦了。” 两个人同时说,但是点头的只有悦子。 “请节约用电。” 干脆俐落的声音。 “啊!是的。对不起!” 悦子慌张地关掉电气暖炉的开关,然而,从高见女警的样子意会到她所说的节约用电指的是房间的电灯后,她满脸通红。 日光灯的光只剩下一半,感觉好像更冷了。回到桌子前的悦子混杂著叹息凝视著高见女警消逝而去的..门。为何那样卑屈地反应呢。年纪上悦子比她大一岁。不,不以她为例,我不认为女警看不起事务职的人。就算是悦子也有关系好的女警。平时聊天说笑,甚至一起出去吃饭和买东西。但是,有时就是和气氛格格不入。“工作”和“职务”,经常感到那意识的鸿沟是难以填平的。 ——做完这一些就回家吧。 悦子抓著回纹针。剩下四十三人。一边看著回亿文章的名字,一边和大头照背面的名字比对。田中、铃木,因为同姓的人很多,所以很费精神。但超过半数之后,数量减少了的话,也就容易找了,还剩下五人……。 咦?悦子有些疑惑。 剩下的大头照有五张。而原稿的部分却只有四人分。慌忙地组合了四组,看到了剩下的照片的名字。 “F署警务课看守管理股主任 近藤宫男”。 悦子打开“退”的信封封口,往里头看了一眼。没有,空的。随便翻找被推到桌子旁的一堆校样。她知道这么做才会使这股血气消退。 ——弄丢了……? 不,拜托文章执笔和回收的都是前任的安江。这么说,是她的疏失吗?“全部凑齐了喔”。安江这么说著交出信封,但是……。 悦子看了一下桌子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掉在那儿。站起来巡视课内地板。应该没有。回到桌上再一次检视四十六人的原稿。没有二张重叠在一起的吗?不,确实是一张一张的。打开个人电脑,叫出预定退休者名簿。用眼睛盯著名字看。近藤宫男……。有,确实是在这个春天辞职的人。 著急的手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按了记忆著安江自宅的快速拨号键。是电话留言。她迅速地留言后,再一次检视桌子的周边。又看了看信封里面。 ——真的装进去了吗? 或许是安江的错觉。忘记安排执笔吗?不,一直以为已收到原稿了,而实际上还没有收到,也可能是这个叫近藤的主任还没寄来。 下署……去年,因主妇失踪事件而喧腾一时。 ——呀! 悦子又拿起手机。要是F署的话,有事务职的同期、天野小百合在那里。一时糊涂打电话到她公寓。虽然天野曾说最近有了男友总是晚归,但如果打手机在外面找到她,她却没有带著通讯录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啊!阿悦?什么? 真幸运能够听到小百合甜蜜的声音。 “那么晚了不好意思。有东西想请你帮我查一下啊!” 悦子简单地说明事情。 近藤……?啊!那个可怕的人呀! ——可怕……? 一段令人焦急等待的时间后,电话里传来了声音。近藤宫男的住所……电话号码……。道谢后要挂上电话时,小百合制止了。 阿悦,之后,和他怎么了? 瞬间说不出话。 “——嗯。或许就要分手了。” 我也是啊! 好像会变成长谈。 “对不起,我有急事。再联络啰。” 悦子没放回听筒就切断了电话,拨了记下的号码。铃声。一直没有人接。无意间她以另一只手将近藤的照片取了过来。刚才只是确认照片后面的名字,所以还没有看过他的脸。 屏气凝神。 脸颊憔悴苍白的脸,尖尖的鼻子,凹陷黯淡的眼睛——。 悦子全身发抖之时,对方的听筒被拿起来了。

02

走出县警本部厅舍时已经九点半了。 车子的暖气并没有吹出令人满意的暖风。手中紧握著冷到几乎令人疼痛的方向盘,悦子朝近藤宫男的自宅前进。出来接电话的是有纪子。她说近藤现在不在家,他也没有手机。不过他马上就会回来了,请你过来。凭借有纪子坦率措词的感觉,悦子奔出了教养课。 现在新年派对正处于佳境吧!虽然课长说即使是来喝第二摊也无所谓,来参加吧这样的话,但终究就是要她担任招待的角色。一点趣都没有。有一半是为了逞强,悦子紧踩著油门。 今晚逮著近藤本人,非把文章一事彻底搞清楚。到底是安排疏失呢?还是原稿不见了呢?或是近藤还没写呢? 不,他根本就不打算写。悦子有那种感觉。妻子有纪子甚至不知道丈夫被请托原稿一事。还有,在悦子的脑里浮现那凹陷黯淡的眼睛。阴险。必定是那样。 然而,四十七人当中即使只少了一个人也是一件大事。二月号一定要刊登全部退休者的大头照和回想。即使是悦子也知道警官的服务年满退休对警察组织来说是多么重大的仪式。夸耀、赞美、极力褒扬,尽是热烈的语言和掌声,将职务完成的前辈送出去,那或许可说是提高送人者方面士气的仪式。仿效前辈的业绩来歌颂警官职务之崇高,以图增加组织的紧张感。就像葬仪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被留下来的遗族所举行一样。 好不容易暖气才正开始发挥功能,就进入了目标的住宅地区,应该说是清高吗?近藤在开始退休前的长假时,就马上搬出F署的家庭宿舍,移居到独栋的出租房屋。这里离最近的车站走路大约要十分钟。出售的屋子和租借的屋子混杂在一起,自古以来就是住宅密集的地区。 “来,请上来请上来。还没有整理呢,所以屋子非常脏——” 就像在电话中应答那般地,有纪子大方地招呼悦子进去。真的是没有整理。招待客人的客厅中堆满印有搬家公司商标的箱子。 茶——消失在屋子里的有纪子从看不到的地方不断地向悦子说话。有二个儿子年龄相差一岁。都上了东京的大学过著住宿生活。每月寄的钱超过二十万元。在她那热闹的脚步声回到客厅之前,已经连大致的家庭状况都告诉悦子了。“我想就要回来了——啊——脚,伸到被炉里,来。” “谢谢您——那——,您先生到哪去了?” 一被悦子问起,皱纹明显的圆形脸呼呼呼地像少女那样笑了。 “瞧,我先生,因为是刑警。” ——说谎……? 近藤不是拘留所的看守吗? “我,叫他地窖刑警。” “咦?地窖……?” 有纪子又呼呼呼地笑了。 “以前叫他岩窟王。” 有纪子以毫无担忧的笑容继续谈论她丈夫,但内容是让人听了怎么也笑不出来的东西。 听说近藤在三十八年的勤务当中,实际上有二十九年是担任拘留所的看守。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志愿当刑警,但是受到排挤。有纪子说:结果走过看守的人生也是因为对成为刑警的梦想没有死心。监视和照顾被拘留者乃是看守的任务,但是,从早到晚面对著各式各样的犯罪者,即使是不喜欢也练出了“刑警眼”。大致上所有的辖区就让有希望成为刑警的新手经历一到二年的看守工作。近藤对那可说是刑事见习制度的习惯下了赌注。每当辖区之间有异动,他就举手说希望让我干看守。相信总有一天会被提拔为刑警。 好残忍。涌上来的是带有同情的想法。 “既然那样想当,却又为什么不能成为刑警呢?” “啊——那是非常困难的啊!因为我先生,在警察学校的成绩是倒数第一名啊!” “咦……” “嗯!你知道吧!毕业成长的顺序是到死为止都摆脱不掉的喔。因为不优秀的话就干不成刑警呀。” 第一次听到。 “那么,只因为他是心里自认为是刑警的看守员,所以就叫他地窖刑警?” 想要笑回去,悦子的脸扭曲著。 研修时曾经拜访过辖区内的拘留所。因为内部的水管工程,拘留所的人暂时转移到其他辖区,所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即使知道。脚还是发著抖。从刑事课通往拘留所的狭窄走廊上,生锈的铁门堵住了去路。同行的课长按了入口的黑色按钮的片刻之后,一般的通行门才打了开来。接受了说明——内部的看守人员从他的方向才能看见的窥视孔确认这里之后才打开锁。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浑浊的空气。缺乏亮度的照明。一一向我们介绍著。会客室、保护房、浴池。看守台在中间特别高的地方。在催促之下站到那里,竟然可以鸟瞰被分隔为九间的扇形监房。铁格子的寒冷。臭酸味,门剌耳的开闭金属声——。 “即使如此也颇晚了呢!” 悦子被有纪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已经是十点半了。 “耶……您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呢?” “必定是去搜查啊!” “搜查?” 发出呼呼的笑声。 “所以地窖刑警从地窖出来了啊。服务年满退休后耶!” 悦子被吓了一大跳,无言以对。 有纪子愉快地敲敲一旁的纸箱。 “这,全部都是那件事的资料喔。虽然是那么说,却几乎都是报纸的剪贴。” 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你所说的那件事是……?” “那件啊,瞧,一年前的无尸杀人!” ——……啊! 山手町的主妇失踪事件——。 刚才在课里时就从脑海里闪过。那是引起社会注目的大事件。具丑闻性而神秘。连续几天把综艺、新闻节目弄得热闹滚滚,使得爱好推理的悦子热衷起来。也使得R县警遭受重大失败。倾全力追捕违背人伦的男子,但是却得不到他的自白而将其释放。至今案情还是扑朔迷离。 近藤继续在搜查吗?不会吧? “但您先生并不是刑警啊!” “那个啊,是另案逮捕。那个男人曾因窃盗被捕,我丈夫在拘留所照顾过他。” “咦,那么那时候,有没有听说您先生掌握到什么线索……?” 有纪子突然皱起眉头。 “山野井那家伙,一天比一天充满著希望地活著。” 她是在模仿近藤的口气吧!有纪子露出了笑容拍拍手。 “——那……那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啊……” 有纪子的声调变得有气无力。好像是完全捉不到目标的样子。 悦子刚膨胀的好奇心也一口气全泄光了。那件主妇失踪事件趣味无穷。然而,却是动员上百人的刑警多方调查,也无法解决的事件。经过了一年的现在,而且,原来的看守一个人继续搜查这样的事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不,原本就不是探讨近藤行动的时候。想要的是原稿。 但是,已经接近十一点。虽然有纪子为人善良,但再待下去也是有限度的,就算现在碰巧近藤回家了,但是,他对于这个时候还在别人家赖著不走,第一次见面的悦子又会怎么想呢?恐怕会坏了他的心情。或许还会生气也说不定。虽说因为有纪子的谈话,对于近藤的印象大大地改变了,但他那阴险的脸孔还是无法从脑海中完全消失。 再来一次吧!悦子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了要事给近藤,记下手机和公寓的电话号码,附带写上期盼联络云云。 在大门口一穿上鞋子,被炉的暖和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打扰您到这么晚,真是对不起!” “我才是对不起呀。那个人哪,实在是——” 又再次呼呼呼地笑了。 “但是,随他喜欢,既然他那么想做。因为只有做那么一次警察,应该不会受到报应吧!”

03

回到公寓,那地板的冰冷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电话答录的灯闪著。近藤打来的?怀著不少期待将它放出来听,但是传出的却是俊和的声音。您好忙的样子呀。充满讽刺意味的一句话响彻屋内,消失了。 ——不要胡闹呀。有要事的话打到我手机不就行了吗? 悦子用手指狠狠地将留言消掉。 长距离恋爱。不,我想已经不能叫做恋爱了。三个月没见过面。从那天开始,在博多的那一晚,他突然的求婚。出乎意料。 心里虽是YES。但是,却无法马上付诸言语。那让悦子感到不安。与俊和共度一生,她还没有那样的觉悟。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掠过脑海。结婚等于生活,悦子的脑中不自主地往那方面想。 俊和深信著她会给予承诺的回答。他那自信满满的表情更让悦子感到不安。俊和看起来矮小,是悦子念高中时大她一届的学长,二十七岁的转职族。博多的夜景不知怎地让人感到恐怖。从口中不禁透露出言语:但我还不想辞去县政府的工作——。 原本没有拒绝的打算。俊和早先是R市人,因为是长男所以迟早要冋去照顾双亲。悦子那样茫然地想著。然而她的一句话使得俊和脸都歪了,在那之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话了。因为害怕被抛弃,那一晚悦子抱著娼妇的心态钻进了俊和的员工宿舍,之后的事就不想再回想了。那是强暴。随著日子消逝,自然就那样想了。 ——好冷啊……。 木质地板的房间就像冷藏库般。 空调一点也不管用。悦子盖上了毛毯,但还是在电暖炉前一动也不动。 没有近藤的来电。手机一直开著,但直到隔天还是没有响过。 不信任感如瓦斯般地膨胀,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呢?搜查?少蠢了,近藤又不是刑警。相反地还是就快退休、处于长期休假之身。虽然在有纪子面前装出一副关心工作的样子,但悦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都已经六十岁了,还说什么追踪事件,好像小孩子似的。该不会是驱好欺负的太太,正在哪里玩乐著吧?酒?赌博?或许是女人也说不定。电话交友、援助交际、网路交友,不是说这年代没有人缘的男人容易陷进去吗?想彻底藐视他看看,但有个东西阻断了浑浊的思绪。 梦想著要当个刑警,二十九年来一直坐在看守台的男人——。 二十九年……。比悦子活到现在的岁月还长。将要终结那极端特异之警察人生的近藤心中感受……。不知道,想像不出来。但是,正因为非想像所能及,所以或许真是那样的想法也涌上心头。 悦子看著墙边的彩色箱子。 将毛毯像披风似地披在肩上,弯著腰靠到墙边。所有的箱子里都满满地塞著制作机关杂志的资料。确实装进这里面了,公关课做成的报纸剪贴合订本——。 找到了。悦子抱著厚厚的合订本,以膝爬行回到暖炉前的指定席。一翻合订本就马上发现了“山手町的主妇失踪事件”。多到令人吃惊的新闻资料被剪贴其上。事件发生到现在刚好一年。 ——咦? 看了墙上的日历。一月十三日。不真的是刚好一年吗?新闻资料上记载的失踪日就是一月十三日。 悦子忐忑不安。 当然,近藤也知道这件事吧!知道今天是主妇失踪后满一年的日子,所以——。 悦子凝视著半空中不断眨眼。 答案并没有出来。 然而,刹那间涌出兴趣。因这原本就是使悦子热衷的事件。当眼光落在合订页上时,悦子当时的记忆一口气地复苏过来。 一开始是谜样的失踪。 住在山手町二十七岁的主妇、九谷惠美子在傍晚购物途中突然消失无踪。五天后,同样住在山手町、三十岁、自称宝石商的山野井一马遭F署逮捕。罪嫌是窃盗,如有纪子所说无疑地是别件逮捕。山野井是单身,和有丈夫的惠美子有不伦关系。R县警判断是两人闹别扭,于是山野井便杀害了惠美子。 被逮捕的山野井坦诚应讯。不伦关系、惠美子提出分手的话语,调查官一提出目击消息,他就连失踪当日在超市停车场遇到惠美子的事实都承认了。但是,仅此而已。山野井主张说:“只说了五分钟左右的话就分手了。” 无尸杀人事件—— 传播媒体如此断言而喧腾一时,且有可断言的根据。接二连三出现的状况证据都指出犯人是山野井。报纸和周刊展开猛烈的报导战,但压倒那些文字媒体,不断流出洪水般庞大情报的还是电视。 总之,是八卦情报中不可欠缺的事件。惠美子既是会让人误认为模特儿般外形漂亮的美女,也是殷勤照顾因脑溢血卧床不起的公公的“贤淑媳妇”。她的丈夫,九谷一朗也是小个子,但有著一副让人觉得是混血儿的深刻轮廓。拥有当地银行的融资股长头衔,却积极地站到电视摄影机前,痛切地谈论对于惠美子的感情,时而哭嚎,对被认为是嫌疑犯而遭拘留的山野井表示憎恶。“杀了他”,甚至连那样骇人听闻的台词也被播放在电视上。不,到了后来才知道那九谷的话并非谎言。 另一个主角,山野井的特质更加强烈。身高一八〇公分,令人联想到赤鬼的恐怖面相。住在坂之上豪华的三层洋房。爱车是鲜红色的保时捷。父亲听说是对国政具有影响力的职业股东大人物、已故的田中弓成。身为田中“乡下小老婆”的母亲也是曾广为人知的民谣歌手。被母亲溺爱长大的山野井只是有名无实的宝石商,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没有,只是靠遗产过日子而已。然而,他从小学时代开始成绩就一直是名列前茅,虽然是不惜巨资,但他高尔夫和滑雪技术乃是职业级的。 依据山野井的供述,两人是在事件发生的一年半前,于市内的吃茶店相识的。听说经常坐在同一张桌子,因为民歌的话题一拍即合,没多久就发展出亲密的关系。之后,两人在山野井的自宅多次幽会。或许是长久持续遁世生活的缘故吧,山野井的母亲对人有极度的恐惧症,所以始终没察觉到家里被当作饭店使用。两人的关系恶化是在事件前的一个月左右。惠美子突然提出分手的话题。“害怕持缤不伦的关系”是其理由。 火大的山野井杀了惠美子。每个人都那么认为。 状况证据堆积如山,而决定性的证据是惠美子友人的证言。她说失踪前一星期的某个深夜,惠美子打电话过来。不伦关系的对象不肯和我分手。好可怕。我或许会被杀。惠美子从头到尾都是哭声。 失踪前一日的目击证人的证词也具重要性。在洋房附近的路上,住附近的主妇看到山野井殴打惠美子的脸部。不要耍我了,山野井那样地怒骂,惠美子的眼睛下方青肿著。住附近的主妇做证说著。 再来是失踪当日。下午四点过后,惠美子出现在常去的超市。好几个店员目击到右眼戴上眼罩的惠美子。负贵收银机的女店员甚至还记得结帐后的惠美子手腕和手背上有黑青的斑点。但是,那是最后。在那之后,就没有人看到惠美子。惠美子的车孤寂地停在停车场,人谜般地失踪。然而——。 在这超市的停车场也出现了山野井的形踪。红色保时捷被目击。有辆醒目的车子,三人、五人、十人。呈报的目击情报与日俱增。县警也掌握到近似物证的东西。 在距离山野井自宅北边一公里左右的造林业者住宅,立挂于庭园前的三把铁锹之中的一把遭窃。从剩下两把当中一把的手柄上,采集到山野井的指纹。这成为了别件逮捕的线索。铁锹有可能被用来埋葬尸体,要是在店里买的话就会露出马脚。推测因此才用偷的。 在洋宅的搜查亦有收获。虽没有发现铁锹,但在山野井外出滑雪所用的吉普型宾士车内,发现了惠美子的毛发。不是从驾驶座旁的座位,而是车辆后面的行李箱中。运走尸体,也有那样断定报导的电视台。 不,各家报纸都报导山野井被再次逮捕的时间已不远。被“分手的话”气昏了头而杀人,将尸体藏在“车子的行李箱”运送,再用“铁锹”埋尸。事件有达到高潮的感觉。 悦子边读著装订页边回想著。在警察的隐语中把隐藏尸体而埋尸一事叫做“放生”。“那小子,放生到哪里去了吧!” “想必是放到山里了啦!”那一阵子,那样的对话取代了问候语。 但是,终究是不知道。 尸体的所在处,那只有依赖山野井的自供。严格的侦查长达二十二天。山野井一贯主张他无罪,听说在调查室里一直都很冷静,有时还露出浅浅的笑容。铁锹的指纹和行李箱的毛发被认定是山野井的弱点,然而,“或许是在散步当中触摸到铁锹也说不定。” “残留在驾驶座旁的毛发被风吹到后面的吧!”戴上三次测谎器却丝毫没有反应。搜查已无计可施,就连盗窃嫌疑也无法成立。就这样拘留期限届满,山野井出了F署的拘留所。事件就此闭幕。 不,荒唐得夸张。悦子无法忘记听到那个新闻时的惊讶。 惠美子的丈夫,九谷一朗,采取了实际行动。被释放的山野井在停车场正要乘车时,躲在阴暗处的九谷挥舞著菜刀从背后袭击。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件,警官和传播媒体也都近在咫尺。两人扭打成一团,反而刺伤了九谷的腹部,因为这样,翌日就死亡了。山野井以伤害致死罪嫌被书类送检,但检察官认定山野井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而处以不起诉处分。真是讽刺。是依据那些认定山野井为杀害惠美子犯人的警官和电视记者们的目击证言,山野井才被认定是正当防卫的。 也因为有那么一回事,传播媒体的喧腾才平静下来。不过也有部分媒体就像翻掌似地反过来将R县警的别件逮捕搬至批评的刀俎上。因为山野井的律师通告传播媒体准备提起名誉损害告诉。R县警摔得不轻,失去传播媒体的支持,而且连人权团体也连日蜂涌而至,主妇失踪事件逐渐化为“肿疱”,要是山野井被逮捕的话,《R警友》的“此一事件”页数就会大增,但是即使是翻阅过期刊物,有关这事件的记载却是一行也找不到。R县警成了忌讳。到了现在依然和那时差不多。 “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 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悦子粗鲁地阖上合订本。 真叫人懊恼,甚至觉得后悔。山野井杀害了惠美子。一定是那样,杀了她却巧妙地骗过警察。听说虽然是做了不伦之事,惠美子还是热心地持续照顾卧床不起的公公。之所以提出分手的理由之一,或许也就是这件事吧!然而山野井却杀了惠美子,而且,连深爱著惠美子的丈夫都刺杀了。虽不知道正当防卫那些什么的,但总觉得不近情理。如果山野井不杀害惠美子的话,第二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即使是县警也是太不争气了,只要好好地逼他自供的话,山野井就会被当做杀人犯裁决,九谷一朗也就不用死了。 ——难道没有人能想出办法来吗? 近藤的黯淡眼睛浮现脑海。 时钟的针指著二点。电话还是没响。 ——真的是在搜查。 ——不,近藤不见得还没回家。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即使是看了悦子留下的字条也不会回电吧!早就回家了却忽视字条,也有这种可能性。 明天一大早打电话过去吧。那样决定之后,悦子开始准备就寝。明天也是忙碌的一天,不能再为近藤削减自己的睡眠时间了。 床好冷,一直无法入眠。还是在意原稿之事。不,与其那样说,不如说是贴在耳内的声音妨碍了睡魔的入侵。 有纪子奇怪的语调。 山野井那家伙,一天比一天充满著期望地活著。

04

教养课弥漫著想睡的气氛。宿醉的脸、脸、脸……。除了几个例外之外,在这个课里没有人有要紧的事。 “宏大的宏,孩子的子,你们家宝宝的名字是宏子对吧。好,我知道了。” 末座的悦子征服了“我家的新星”的记载漏失。全部共五件。 “啊!工作中打扰真对不起。解送股的深井先生在吗?” 虽然发出的是客客气气的声音,心里却是一肚子火。 给近藤宫男逃掉了。刚起床时打过电话,但又不在。听有纪子说近藤在天将亮前曾一度回家,但是马上又外出了。 听说他看了悦子的字条,然而却不联络。至此,一切清楚了。近藤没有写文章的意愿。怕是将其他事推到一旁,追踪著主妇失踪事件吧!热衷“警察游戏”,或许是想以此发泄不能成为刑警的怨恨和痛苦吧!悉听尊便,但是希望不要迁怒立场薄弱的事务人员。虽说是回亿文章,只不过是四百字的一张稿纸而已,写了之后,再去做搜查或其他他喜欢的事不就得了? 无尸杀人。昨晚的高亢情绪就像谎言般消失了,近藤掌握到山野井是犯人的证据了?但思考看看不是很奇怪吗?负责看守的近藤要是得到可以证明山野井“有嫌疑”的证据或线索的话,那当山野井在拘留所里时,县警不是就应该可以依照近藤的情报引导事件解决吗?还是说为了报复没有提拔自己成为刑警的组织,故意销毁证据呢?悦子一放下听筒,刚好近藤印刷的总经理走了进来。 “阿悦,婴儿,中午前会出来吗?” “不知道。” 悦子正颜厉色地说,大体上来说,这走钢索般的编辑进行在近藤印刷也负有很大的责任。县政府从五年前就使用大厂商的友好堂印刷。有著像样的设计师,只要将原稿交给他,之后对方就任意地考量页数顺序,安排版面,连标题都附上后才拿回来。然而,一谈起这近藤印刷——。 在百忙之中,中午之前,久保田安江打电话进来。 听到电话留言了。对不起—— 昨天和做俳句的同伴到温泉住一夜,现在才刚回来。谈话之中,知道近藤一件乃是安江的回收疏失。一起来思考对策吧!她的声调格外地起劲。 午休。悦子摆脱纠缠的近藤总经理出了课。安江的自宅离县警本部只有不到三分钟车程,因为编辑作业的关系时常晚归,因此在安江任编辑时,勉强地买了这在市中心的平房建筑。 “请进。哇!好令人怀念啊!” 安江高兴地拍著手。在那热闹的玄关,连事先订好的外送寿司都送到了。 说句挖苦话吧!陷入不高兴情绪的悦子期待落空。安江并没有像在编辑任上时那样说话带刺。连曾说是情人的《R警友》,不光是在口头上,连表情也完全地表现出有意让给悦子的样子。离开了的话,就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论说是多喜欢,毕竟那是对于课长和次席的严格“检阅”、消磨精神的工作,一定还是和合得来的同伴悠闲地泡温泉比较快乐。 “真是对不起啊!” 话一谈到退休者原稿,安江就频频低头。这个春季退休的人除自己外有四十六人。因为用了那样的算法,所以在收集原稿的时候,错觉为四十六本就是全部。 “那么,那个叫做后藤的人真的没有意思要寄原稿来吗?” “嗯,或许……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是普通的原稿的话,请那个人的上司来帮我们说话是最直接了当的,但是……因为是已退休的人所以也不能那么做。” “认识吗?近藤宫男这个人。” “没有见过面耶。但是,不太常听到说他好的风评啊。都是阴沈、乖僻等评语。” ——果然……。 悦子一缄默不语,安江就把身子向桌子前倾。 “振作一下——喂,我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啊。也是没办法向预定退休者拿到原稿,是个非常顽固的人。说是因为没有做过大不了的事,所以不想写。” “就那样吗?之后怎么样了?” “碰了好几次壁喔,后来终于突破他的心防。因此,好不容易就给我了。” 松了一口气。 ——这是在夸耀吗? 自己和安江不同。仪表较差而且怕生。对于《R警友》的爱情及编辑的热情也涌不出来。“本职自卑感”也有影响。因为自己在警界服务的意识太过稀薄。 “我,不行。” 以半改变态度的感觉说出真心话。 “总觉得没有继续做R警友的信心。任职以来已经六年了,警察、警官的事却是一概不知。” “这样才好啊!” ——咦? “因为事务职员虽然在警署上班,但毕竟不是警察,我想还是不会知道警察真正的心情。但是,这样就可以了啊。我是警察的家人,有著这样的心情就可以了。” “家人……” “是的,仅管有无法出人头地的人,尽是被派到山边的人,但那都没关系,谈到警察的家人,把父亲当作英雄看待声援的家庭相当的多,就和那相同,利用R警友声援他们,说声加油、加油。” 少女般的笑容闪过脑里。地窖刑警。呼呼呼——。 “剩下的就是快点把R警友当作是你自己的东西。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不要只依赖投稿,每号中有几篇要采访并自行撰写。一直待在课中是不行的喔,要和现场的正职警员会面,沉静地听他们的谈话,然后,以家族的心情来写。知道吗?” 无法回答。焦虑和同情心混杂在悦子的胸中。 知道是充满启发的建言。虽然脑袋清楚,但是没有办法坦率开口。这对悦子来说是困难的。她既不能成为安江也无法成为有纪子。可能的话,真想马上把《R警友》丢出去。但是,逃出去也是恐怖的。辞去县府的工作要做什么呢?结婚?跟俊和?还是寻找其他的人?不行,依靠男人生活的那种心态才恐怖。不由得觉得那是过于危险的赌注。在博多看到了俊和的本性,被他施暴。但是,应该想成是运气好。要是结了婚之后才知道他的本性的话——。 “怎样了?不要紧吗?” “喂……” 安江看起来年长多了。 也有人揶揄一直单身的安江为“R警友的爱人”,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悦子也曾在内心某处抱著怜悯之情。但是,现在眼前的安江竟是明朗的。四十年来,没有被解雇的不安,生气勃勃地工作。房子也买了。即使是今后也不用为吃饭担心。对了,只要身分和地位被保障的话,即使是一个女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悦子以挺直腰杆的感觉说了。 “我也要闯闯看。”

05

虽然没有昨天那么冷,但是一日落急骤下降的气温就又变得严寒。 晚上八点十五分。悦子把车子开向R市郊外的山手町。坡上的三楼洋房,除了到那儿去看看,想不到其他可以逮到近藤的手法。这是工作。因为是工作所以没有快乐的道理。悦子一边告诉自己一边踏著油门。 进了山手町,民家的数量骤然锐减。杂木林被车头灯照映出来,进入坡道,洋房映入眼帘。但仅是轮廓,几扇窗里已点亮了灯火。一年前,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光影:不分昼夜在屋前乱成一团的报导群。然而—— 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四周一片漆黑。通过洋房正面,背部游走著毛骨悚然的感觉。现在是缓降的下坡。近藤并不在,没有在的理由。这种地方谁会来呢?地窖刑警?搜查?那只是有纪子的妄想。那只是为了要把丈夫视为英雄期待著罢了。 ——回家吧! 在稍微前面的地方有个十字路口。是回转道。反射性地把方向盘往左转。这时,树丛的死角处,朝向这里停著的车辆映入眼帘。悦子的车头灯一瞬间照亮了对方的车内,在驾驶座上雪白的脸——。 近藤宫男。 就在刚错车而过的地方踩了煞车。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有硬碰硬看看。不,是为了那目的才来的。悦子从车子跳出来。踩上砂石道,以小跑步绕到近藤车子的驾驶座旁。 窗户开著。黯淡的眼睛往这边看。 没有初次见面的感觉。虽然有恐惧感,但是凶的一方占优势。 “你是曾待过F署的近藤先生吧?” “……” “我是教养课的山名。喏,留了字条给你太太——” “关掉引擎。” “咦?” “你的车子。赶快关掉引擎过来。” 无缘无故被大声叫嚷,悦子往后退了。同时,为了要追悦子,近藤从车上下来。瞬间悦子摆了架式。然而…… “你的车子,是几CC?” “咦?” “排气量是多少?” COROLLA一六〇〇。 “一六〇〇CC……” “借给我。我的只有一千一。” 边说著,近藤已经坐进了COROLLA的驾驶座。无法置信的光景。 慌张地,悦子坐进驾驶座旁的座位。 “这样我很伤脑筋的!” “关上窗户。要改变方向了。” 在中途近藤改变方向盘的方向。用灵活的手操作将车子开回。开至近藤车子的背后停了下来,打开驾驶座的窗子、关掉引擎、熄掉车灯。一副好像自己车子的样子。 “明天还你。你用我的。” 悦.子无言以对。但是,完全地掌握了情况。 他是在搜查。近藤暗中监视著山野井,注意听著,打算一听到车子从洋屋出来的声音就跟踪。但是,到底为了确认什么? 悦子感到心跳加快了。 不行,等一下。冷静下来。正事比问题重要。虽然是完全想像不到的状态,但现在,她逮著了近藤宫男。 “近藤先生——R警友的原稿,还没有送来喔。” “……” “我很伤脑筋,因为截稿日期已近。” “我无所谓……即使没有登载。” “怎会那样。怎么了呢?” “没什么好写的。” “什么都可以啊!” 不知不觉地声音有力了起来。 “拜托你,请你写。不能够只有近藤先生的没刊载。” “我无所谓。” “即使你无所谓,但是我——” “总之无所谓。事情办完了的话就下车。” “这是我的车子耶!” 悦子瞪著近藤的侧面,忿恨不已。 “近藤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 “是在搜查吧?你太太告诉我了。听说是在调查那个主妇失踪事件。” “那个笨蛋……” 生气地说著,近藤把头伸出窗外。 “为何一个人搜查著呢?有近藤先生才知道的证据吗?” “……” “昨天刚好是事件发生后一年吧。那有什么意义吗?” “……” ——阴险。 这样的话将成为持久战。悦子伸手拿后座上的大衣。因为车内非常狭窄所以无法好好地穿。将它反过来包裹著身体。 黯淡的眼神看著这里。 “不下车喔,因为这是我的车,而且我要等到你答应我写稿为止。” 发出咋舌声。 “我也对那事件有兴趣。我想绝对是山野井杀的。” 黯淡的眼神还在看著这里。不,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珠大,所以看起来是那样也说不定。那黑色的瞳孔虽然是微暗的,但是存在著好奇的光芒。 ——这就是所谓的机会……? 打开他的心房。安江的忠告很有道理。 悦子慌慌张张接二连三地说个不停。 “真的喔。我知道得很清楚。就连昨晚,也反覆读著记载事件全部的报纸——” “那么,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咦?——知道什么?” “事件的真相啊!” “那些事情之前就知道了喔。但是,却把他释放了。近藤先生,你发现了什么?证据?还是线索?” 近藤的嘴形看起来好像笑了。 “还有,山野井向近藤先生说了些什么呢?像是暗示之类的?” 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什么也不说。” “有没有胡闹?” “那家伙很安分喔。乖乖地吃、乖乖地睡、没有被调查的时候总是在做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 悦子听说过。在研修访问拘留所时听通常说明。被拘留的人闲暇过多。渴望读书,想要活动身体。 “他很闲吗?” “不,因为那家伙每天都被调查到很晚。身体应该是筋疲力尽吧!” 接著悦子突然想了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瞧——山野井那家伙一天比一天充满期待。” 她半带著对事件的兴趣问著。 没有回答。 完了。悦子咬紧嘴唇。那台词所指的含意连对有纪子也没有说过。之后近藤三缄其口,不管问他什么都不开口。 悦子也只好觉悟了。 “这事件,好像走进了迷宫呢!” 她打算挑衅。 “……” “你是指山野井不是犯人吗?因为那样搜查之后还是不行。” “那家伙是杀人凶手。” 充满怒气的声音响彻车内。 “咦?” “我知道喔。即使刑警不知道——” 对于做了二十九年的看守,一直看著罪犯过来的我还是知道。悦子感觉她听见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么,为何事到如今还在调查——” “不是调查。” “咦……?那么,现在……” “是确认。” “确认?确认什么?” “下车。” “咦?” 近藤的眼神变了。不,悦子也听到了。有车子的声音。跑车特有的重低音!山野井开始行动了! “快点下车!” 虽然是想下车,但是双脚却不能动。头脑陷人恐慌状态。 “那,那么,原稿——” 近藤咋舌同时发动引擎。车胎发出声响急速出发。滑动后轮转过十字路口,快速地向前驶去。瞬间通过洋房,像云霄飞车般地下坡。前方闪著红色的车尾灯。在相当前面。悦子连声音都没了。这不是游戏,她了解到这一点。但是,要去那里呢?确认?确认什么呢? “——近、近藤先生……要去那里?” 自己的话语颤抖著。因为答案已经浮上脑海。 埋尸场所——。

06

在前面第三个红绿灯前追上了。 藏青色的保时捷——。 “是那家伙。” “但是——” “他也有这个颜色的车。” 青色。保时捷开动了。一口气距离被拉开。COROLLA不是它的对手。不,该说是近藤并没有要勉强追上。因为这是跟踪,不能让山野井发现。悦子不断咽下唾液。幸好县道的交通量相当大,在这当中夹著一辆车跟踪。这时,突然保时捷变换到左线车道,进入了高速公路。 “今天也……” “咦?” 高速公路轰隆轰隆。前方的保时捷的后部突然往下沉,接著随即展现出爆发性的加速度。真快,眼看著距离又要被拉开了。近藤也将脚像棍棒一样地紧踩著油门。 “昨天在这里被摆脱了。” ——果然昨天也……! 用一千一百所以被摆脱了。原来如此。 一百四十……一百五十……一百六十。仪表板的指针一直上升。呜呜地转动著的引擎,凄凉的风声,咕咚咕咚摇晃的车体。悦子吓个半死,近藤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盯著前方。六十岁,难以置信。油门一直踩到底,但即使如此保时捷还是远飏而去了。山野井到底以几公里的车速行驶呢? 瞬间越过县境。 “去那里……?” 害怕问但又忍不住不问。近藤没有回答。声音被噪音给盖过去了。 “要去那里呢!” “到时候就会知道——追得上那家伙的话才知道啊!” 近藤知道山野井要去的地方。不,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但是知道他的目的。 悦子胆怯,果真是要去尸体的所在处吧?她想到一半突然有想吐的感觉。无所谓,还能够忍受。但是,欲追击的激烈振动由下涌了上来。 头昏眼花。胸口疼痛。已经到极限了。 保时捷的车尾灯变得比萤火虫还小。如果在闇暗中消失了,就完蛋了。其实变成那样也好,希望变成那样。悦子这样想著,在那个时候。感觉到萤火虫向左移动。道路正进入缓和的弯道。 恢复直线。前方的萤火虫消失了。 “混蛋!”近藤敲著方向盘。 “完了。今天还是被摆脱掉了。” “左!” 不自觉地悦子叫了起来。 “什么?” “左边!一定是下了高速公路!” 前方“出口”的标示板逼近。近藤紧急转换方向盘。COROLLA激烈地左右摇动,冲向通往出口的路侧车道。前方道路弯曲。狭窄的路面。迎面而来的路边护栏。紧急煞车。侧滑——。 “不要紧吗?” 眼睛看著声音的方向。车子停了。在挡风玻璃之前,保时捷现在正要驶出收费站。 “还行吗?” 是温柔的声音。 “我毫不在乎。” 嘴巴自然地动了。感觉连胃袋都要从嘴里出来了。 COROLLA紧急地开动。通过了收费站、县道、国道,高速追踪,不久进入了市街。保时捷放慢速度,打开方向灯,开入家庭餐厅的停车场。身长一八〇公分,用太阳眼镜遮掩他那赤鬼面相的山野井从车里走出来。进了店里,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服务生正拿出菜单。 近藤和悦子从车里窥里店内。不,悦子几乎没有办法打开眼睛。脑子还是感觉在摇晃,被断断续续的恶心和头疼侵袭著。 “……你是说不是……埋葬的场所……” “啊——” 意识苏醒过来,感觉真好。 “那么……为何来餐厅……” “会合吧!” “……咦……和……谁?” “是和九谷惠美子。” “说谎……她……已经被杀了啊……” “山野井和惠美子是同谋。” 在梦中可以听到声音。 “没有办法隐藏的。刚杀了人的人充满著期望,但随著日子的消逝就渐渐意志消沉了。山野井则相反,刚进来看守所的时候是个新人,然而却一天比一天充满期望地活著。没有错。那家伙在进来的那时并没杀人。但在出了拘留所之后却有了杀人的预谋,就是这么一回事。”

07

二月一日——。 只有这一天,悦子和加藤印刷的总经理脸上一直绽放著笑容。刚刚交货的《R警友二月号》,悦子翻了几页,墨水的味道淡淡地发出香味。 近藤的照片映入眼廉。回忆文章也确实地刊载著。不是看守的故事,而是给立志要当警官的长男的信,悦子出差到加藤印刷社校对时送到的。简直就是滑垒成功。正因为半死心了,悦子飞跃起来,非常喜悦。近藤之后打电话来害羞地说:“因为你是陪我一夜的同伴。” 那晚的事还是如梦一般。 但随著日子的消逝,越感到近藤的“看守眼”中有其道埋。山野井和惠美子共谋杀害了九谷,那样思考的话,一切就都吻合了。 就像近藤所说,当时的报纸新闻资料中心也有显示出两人共谋的暗示。首先是失踪前一天的吵架。有目击证言说惠美子的眼睛下方青肿,才刚被殴打就会肿起来?确实可疑。而将惠美子的手腕和手背上也有黑青的痕迹一并考虑的话,使她受那些伤的人是她丈夫九谷一朗的想法较为自然。在电视摄影机前哭嚎,甚至于要杀山野井的偏执性爱情,无法否定在暗地里存著对于惠美子的家庭暴力可能性。 九谷杀害计画的动机也在其中。“被殴打的妻子”就和被割下羽毛关到笼子里的鸟是一样的,不论逃到哪里去也一定会被带回来,而且更加残酷的暴力在等著她。除非自己死了,或是杀死对方之外别无选择。惠美子或许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这么做也说不定。感觉似乎可以理解。言辞的暴力只是伤害心理。通常只要活著,不论是谁心里都是伤痕萦系的。但是,身体受到暴力将在身心都留下伤痕。心里感受到时就会使身体颤抖,身体感受到时则会在心里千刀万刮。即使是只有那么一次。 不杀九谷,两个人逃到某个地方去。或许也有过那样的谈话。但是,山野井无法抛弃因对人恐怖症连外出都无法自己出去的母亲。被溺爱养大,也知道曾为人妾的母亲的悲哀。或许是家庭环境的影响。在洪水般的报导战中他所有的个人隐私都被揭露了,然而单单山野井的女性关系没有浮上台面。那是对惠美子的专情。打从心里爱著惠美子,必定是那样。我想山野井是因为一心想让惠美子变成自己的东西而决意杀害九谷。 但是,用普通的手法杀了九谷的话,早晚警察会追究到惠美子和山野井的不伦关系。被刑譬追问的话,恐怕惠美子一时挡不住(就招了)吧!山野井想到了这点,以他优秀的头脑。即使杀了人也不会被问罪的正当防卫,结论就是那样。让惠美子失踪,使九谷认为山野井杀死了她。丈夫的异常惠美子比谁都清楚。山野井被释放的话,九谷必定会出来报仇。刀械也预料到了,小个子的九谷必然会在手上拿著凶器吧!把那凶器夺下来,反过来刺杀他。如果像期待般成为正当防卫的话,无罪。即使是被判过当防卫,他判断也可以获判缓刑。 问题在于表演。如果不让九谷确信是山野井杀人的话,九谷不会行动。因此,用了点小技巧。在附近的人眼前殴打惠美子。车子也是如此。拥有深藏青色的车,却把显眼的鲜红色保时捷开到失踪现场,铁锹的指纹和车子行李箱里的毛发也都是自导自演。想想看还真是奇妙。在被留下来的铁锹上留著犯人的指纹等等的那些话。 惠美子也参与其中。边哭边打电话给友人,放出害怕及会被杀害的风声。剩下的只要交给传播媒体和警察就可以了。如预期一般地,山野井被当成犯人。 山野井轻松地通过严厉的调查。因为毕竟他真的没有杀人。即使戴上好几次测谎器也没有理由会有反应。为了不使身体衰弱,在拘留所不断地做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原本他滑雪和高尔夫的技术就是职业级的。兼备运动神经的一百八十公分的赤鬼,一面做防备九谷袭击的准备,一面屈指数著,等待出拘留所的日子。 然后,漂亮地成功了。 我想这是其他人终究想像不到的杀人计画。即使是最后被释放了,被扣上那样的罪嫌,普通的男人将会失去工作,也无颜面对世人。然而,山野井即使是不工作也无所谓,靠著遗产就可过活。毕竟他是生长在与颜面无缘的世界里的男人,即使在传播媒体间造成骚动,他也不理会。只要将惠美子得手,其他的怎样都无所谓。 “说了五分钟左右的话就分手了”。山野井的供述确实是真实的。两人在超市的停车场分手,约定一年后的同一天在邻县的家庭餐厅会合。 所有的事情如愿进展。要是说有失算的话,那就是在F署的拘留所里有个名叫近藤宫男的看守吧。 不,不对——。 悦子回想那个晚上的事。家庭餐厅的停车场。悦子和近藤在COROLLA的车子等到隔天早上。而惠美子并没有出现。山野井并没有离开窗边的座位。或许,前一天晚上也是那样。 惠美子在利用山野井,悦子这么想。利用假杀人来达成真失踪。她和山野井不同,觉悟到传播媒体会造成骚动,无法出来。更何况世间无法原谅她,身为照顾卧床不起的公公的“贤淑媳妇”,却和山野井在洋房生活这样的事情。 我想现在这时候惠美子正在某个街道上开始新生活。用山野井所给的钱整容了吧!而且,或许整容得更漂亮,现在正利用漂亮匀称的身材钓好男人也说不定。 惠美子只是想让使用暴力的先生长眠地底,抛弃卧病不起的公公,重过新的人生。只要有目的,女人就连模仿娼妇般的事也做得到。惠美子从一开始就是在找寻为她杀死丈夫的男人吧! ——呀……。 已经五点半了。悦子将二本《R警友二月号》放入背包走出了课。一册给久保田安江,一册要给近藤有纪子。 近藤宫男今晚也是在那个家庭餐厅吧!为了要“确认”二十九年来所培养的自我眼力,一定会支撑到早上。和坐在窗边座位,一直等著惠美子的山野井一马一起。有些羡慕,羡慕那样生活的男人。还有点想声援他。 ——加油呀!地窖刑警。 走出厅舍大门时,和高见女警碰在一起。 “再见。” 二人同时说,同时点头。 悦子不由得感到非常好笑。因为穿著鲜红色起毛外套的高见女警看起来非常幼稚。 王政钦:一九六四年生,花莲市人,东吴大学日文系毕业、日本国立大阪大学日本文学硕士。曾任大阪箕面市第五中学非常勤讲师。译有 href='6846/im'>《浪漫的复活》(合译)(由新雨出版社出版)。 雨中女人 村雨贞郎 著 吕建良 译

01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那一天,中午以后便不再有风;我的事务所位于四楼建筑物合租楼层的最上层,倚窗顾盼,连一点风也没有。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无法驱除围绕身体的热气,房间的空气仿佛沉淀了般的沉重。 下午二点。我把胳膊支在办公桌上,瞄一下运动日报。事务所订的四种全国性日报,我在中午前都已浏览过,要说能够杀时间的读物,只剩下运动日报的将棋残局专栏了。一如往常,星期六总有难以排遣的闲暇。 配合社会的趋势,我的公司“折尾调查事务所”采行周休二日制已经有六年了。当然,如果有案子也就不分星期六、星期日的,但大致上星期六是休假的日子。然而,也有极少数的例外,星期六会有工作进来。报纸下页侦探专栏所刊登的火柴盒般大小的广告整排并列,全面地排挤了其他公司的广告,驻足在烦恼者的目光里。“诚实对待客户”的广告文案,俗不可耐,千篇一律,可是还是有它的效果。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和连络人,包含折尾所长在内共有五名男性,大约一个月一次必须在周六轮流到公司上班。今天则由我值班。 “2二银、同金、4二银、3二玉……” 正在想下一步棋的时候,房间忽然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突然跑进来的强风吹得百叶窗价价作响。强风翻动了报纸,把香烟的烟雾从我背后东面的窗子一道卷走。仿佛将房间闷热的空气一扫而空,冷风在事务所里呼啸而过。我从椅子上起身,叨著香烟,走向朝西的窗口,升上百叶窗。 不知不觉,西边的天空乌云密布。风中夹带著雨滴。距离约三百公尺远的大阪车站周围的高楼大厦,在滂沱大雨中,只见白茫茫一片。我急忙关上朝西的三个窗户和北边的二个窗户。就在窗户快要全部关上之际,大颗的雨滴哗啦哗啦地打在用油漆书写“折尾事务所”的西面窗户。滑垒成功,正好赶上。雨似乎也为我的绝佳表现欢声雷动,猛烈地打在玻璃窗上。 彷若受到雨声的引诱似的,今天的第一通电话响了。我坐在面朝东西向、正对六张并排办公桌的折尾所长的位子上,拿起话筒。 “请问是折尾调查事务所吧。” 我听到一个机敏的年轻男子声音。 “是的。” “有冒昧的事情,希望你们帮忙;你们那边有年约四十岁出头的男性调查员吗?” “四十出头?” 这是一个唐突的问题,不过四开头的调查员有一位……我。 折尾所长年过五十五,下村和有田大约是六十五岁,藤村则是接近而立之年。我今年四十三岁。此外,还有一位芳龄三十一名叫藤田智子的女性办事员。 可是,对这种询问要留意。应该有“姓名不详,但是对折尾事务所年过四十的调查员怀恨在心”的人吧。事实上,三年前的冬天,一名之前曾被我调查出以结婚为幌子的女性诈欺犯对我心生怨慰,因而追撞我开的车。 “不好意思……” 我慎重地询问道:“找这位四十多岁的调查员,有何贵干呢?” “我有一项调查想委托他。” “调查?可是,为什么要指定这位四十几岁的调查员呢?” “那个人,对我的事情应该很了解;所以,我想要拜托他。” 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我仿佛依稀有印象。想了一下,说道:“能请教尊姓大名吗?” “……难不成你就是那位调查员?” 该名男子的声音,不知何故,我觉得很亲切。 “请教尊姓大名。” “长田广之。我现在在大阪特快线的梅田站。我马上赶到你那。”

02

长田广之现身在折尾调查事务所,是在通完电话的十五分钟后。穿在他脚上的是一双茶色网织状皮鞋,身著淡蓝色的休闲裤和白色POLO衫,手上还拿著二本书。皮鞋和休闲裤的下摆沾湿了,这是因为外头下大雨的原故。 “不好意思……。突然来访。” 长田面带微笑,轻轻点头致意。他的表情让人感觉到他良好的人品和教养,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他是笑容可掬的好青年,从国中到大学都待在足球队,因而锻炼出强壮的体魄,爽朗之余,更流露出一股男子气慨。 “请坐!” 我指著自己办公桌前的座位。所长座位的后方有一间小型接待室,那是这里唯一有冷气的地方;但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对著他,听他说话。根据一年又一个月前的资料,对这位身高比我高八公分即一七八公分、体重比我重五公斤即七十公斤、二十八,不,今年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我并不想在狭小的接待室内和他面对面。而且,因为下雨的原故,室温降了不少。房间一点也不热。 长田接著就座,将书本放在办公桌上,问道:“贵事务所中,你是唯一的四十几岁的调查员吧。” 我没有马上回应,一边点烟,一边回想十三个月前的调查工作哪里走漏了风声。 大约一年前,我跟踪在长田广之身边进行调查。调查时间意外地长达一个月。那项调查由我负责,藤冈和下村则从旁协助。跟踪一个人长达一个月,只要稍微敏感的人都能查觉到异状。最后的一个礼拜,长田一再觉得身边有点不对劲。可是,我总是先到他的目的地等他,对他的行动了若指掌,因此他应该不至于发现我在跟踪他才对,现在,即使与我面对面,他也不觉得我眼熟。 如此一来,折尾调查事务所四十几岁的调查员,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我吐了一口烟,说道: “这间事务所四十多岁的男性,只有我一个。” “那么,你对我的事情应该很清楚吧!” 如同旧识见面一般,长田喜笑颜开。我对此没有回应,只是问道: “电话里提到,有什么调查要委托我,是吧。” 那项调查,如果是要问:十三个月前,委托我对他作身家调查的人是谁;那么,非常抱歉,我只有回绝的份。不能为客户保守工作秘密的调查公司,不啻为犯罪集团。 “……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田的脸色黯然。就我所知,这名男子的个性是天真直率的。因此,情绪会直接写在脸上。 “我想找一个人……” 他语带羞涩地说道。总之,要找的这个人是女性,而且好像是年轻的女子。 “可是,满困难的。姓名,不,只知道名字。是一名叫秋子的女子……季节的秋,小孩子的子。” “姓呢?” “姓,我不知道。” “年龄呢?” “和我一样,今年二十九岁。她说她的生日是七月七日。我所知道的,仅有这些。” 长田叹了口气,垂下肩膀。我也想叹口气:当调查员已经十年了,要用这么少的情报找人,这还是第一次。 “光凭这样,是找不到人的!一步一步地说给我听,好吗?首先,从与秋子这名女子会面开始。” “说了不知道你信不信……” 长田宛如迷路的小孩一样,面露淡淡的微笑。我,就像说了“我相信”一样,默默地点头。他想了一下,仿佛有所觉悟似的,开始说道: “时间是去年的九月八日,正确地说,是九日凌晨零点三十分左右,一个下著雨的深夜。虽说是雨天,却不是像今天的这种倾盆大雨,而是毛毛雨。我在PEPE酒吧喝酒,接著搭电车回到我的公寓。” PEPE是大阪御初天神寺附近的一家西班牙风情的酒吧。跟踪长田的那一个月,我曾去过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他和朋友一起喝酒到深夜十二点,接著才一个人回到居住的公寓。 他的公寓位于大阪车站往东走,第四个日本国铁(JR)站岸边站的附近。这是一栋四层楼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一楼是一家叫作“筑紫”铁板烧的租地店家。我在“筑紫”用过三次餐,曾经向老板打听过楼上的房间格局。二楼以上,是十个榻榻米大小的客厅,两边各有一间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附卫浴设备的房间,每一楼有六户。长田的房间,位在三楼的西侧。 “回到公寓的时候,我的房前站著一个提著背包的女人。她没带伞,水蓝色的套装和长发都湿透了。我问她有什么事;她确定我是长田之后,她说她是要来见我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这个你完全陌生的女子说,你是长田先生吧?” “是啊。你相信吗?” 长田面露不安地注视著我。 我点头,说道: “请继续。”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都已经半夜了,我姑且要她先进我的房间;接著,听她道原由。可是,她只能说出我的名字,至于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找我、她是从哪里来的便说不出来了。接著,只说记得自己的名字叫秋子之类的。而她和我同龄,生日是七月七日,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也就是说,这位叫秋子的女人就这样待在你那里!” “是的。……一起住了五个月。” 长田的脸上浮现笑意。可是,一眨眼的光景,他又愁容满面。 “我问了她许多问题,一直到天亮:可是,她什么也不记得。说也奇怪,要来找我,却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失去了记忆。她的背包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文件,可是里头却装有三百万日圆的现金。” “三百万元的现金……。那么,有送到警察局吗?” “没有。秋子哭著说不要。她拿出三百万日圆,并说在她恢复记忆之前想暂时放在这里。” “秋子……”长田无意识地喊出秋子的名字。我可以想像,五个月间,长田和秋子之间大概有了什么事。年轻男女在一起生活近半年,如果说什么都没发生,未免太不自然了。 “五个月里,除了名字、生日和年龄以外,她对自己的过去,还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遇见秋子之后,我对丧失记忆稍作了研究,好像有一种叫做完全失忆症的病。忘了自己的名字、家人、过去等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一种病。可能是因为过度的压力或伤心的经验造成的。……如果秋子想起自己的过去,而在我面前消失,那还算好;但也或许她的记忆会永远消失也说不定。” ……完全失忆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这种病;的确,像这种病,如果遇到什么剌激的话,说不定会意外地恢复记忆。徘徊在记忆恢复和现实生活的差距,很有可能会因此不告而别。或者,她的记忆尚未回复,又到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定。果真如此,那就太危险了。 但是,不论如何,只记得自己名字和生日的女子,前来找寻长田,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交集点。然而,他说那是一位他完全不认识的女子。我将思绪先抛到脑后继续话题:“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今年的二月三日;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和秋子住在一起之后,她所购买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全都放在原位。她只带走背包而已。而且,她带来的三百万日圆现金,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秋子连一毛也没带走,就这样离开。” “连一毛也没带走……” 如果把情形颠倒过来,答案很简单:若是该名女子身无分文地出现,却带走三百万日圆的话,那就是长田中了美人计了! “你说,她留下三百万日圆,自己却消失了;这五个月来,她连一毛钱也没有用吗?” “她说如果将来恢复记忆了,就会用到钱,所以先不要动它。生活上琐碎的必需品,暂且先用我的钱。她有给我伙食费和生活费,而这些钱剩下的部分也留在我这里。” “……” “我原本打算,如果她恢复记忆之后,就和她结婚。因此,她失踪了之后,我透过各种管道找她。也曾到两人去过的店家或场所找过。由于秋子不喜欢出门,所以我们去过的地方不会很多。可是,也没什么线索了。” “有她的照片吗?” “连一张照片也没拍过。像我刚刚讲的,她几乎不太出门的。” “那么,她的身体或脸部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要怎么说才好呢?家事做得马马虎虎,可是却是一个美女。不太会烹饪、洗衣服,但是很有教养……。对了!她左眼角下方,有一小颗的黑痣。” 也就是俗称的“美人痣”。然而,要凭这些线索找到秋子,就算是警察也力有未逮。 ……但是…… 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照我的想法,有一项重要的线索。可能蛮异想天开的,但是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不出两天,便可以找到秋子。 就像在嘱咐长田一样,我问道: “当她深夜来访的时候,她是怎么称呼你的?尽可能精确地回想。” “精确吗?” 长田努力地回想,摇头晃脑,过了一晌,边想边说道:“长田(Osada)先生……是长田广之先生吧!她是这么叫的。可是,我对她全无印象。” “她叫你长田、广之先生……” 没错。秋子即使得了完全失忆症,应该是知道长田先生的。我注视著长田,这样说道: “世上还是有巧合的。例如,想像一下这种情况:她因为某种原故而丧失记忆,当她在街上游荡的时候,瞥见你的住所,那栋建筑物刺激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因而流连在你的房前。那是因为她以前所住的公寓和你那里很像,她说不定也住在三楼的房间。或者,她以前住过你的房间,也就是这样吧……。总之,和她的记忆有所关连。因此,爬楼梯,走上三楼。……那间房间的门上,贴有刻著你名字的门牌。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拼命地回想。你也正巧回到家。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许她就反射性地问候‘是长田先生吧’。” “这是新盖的公寓,她以前不可能住过这里;不过也或许是那样。她得了完全失忆症,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叫出门牌的名字吧!” “可是,那种巧合却很难理解。” “怎么说呢?”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而叫出了门牌的名字。可是,一般来说,应该不会叫Osada先生;通常都会念作Nagata对啊。另外,还有一点……” 我接著把烟熄掉,问道:“门牌上写著长田广之吗?” 十三个月前,我在调查长田广之的时候,不论是一楼的信箱,或是房间的大门,都只有标示“长田”而已。 “不是。只有姓而已。” 长田语毕,心中一惊,不自觉地纳闷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为什么秋子知道我的全名呢?” 这是一个至今仍然存在的疑点;然而秋子的确是认识长田的。不禁更令人起疑:这是一项有计画的行动! “长田先生。我就实话实话,光凭您讲的这些情报,不管是哪家调查公司,都找不到这名叫秋子的女性。可是,你自己或许找得到也说不定。” “我?刚刚也说了,想得到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手边全无线索。所以我才会到这里。当然,光凭这些情报……” “是无法进行调查的!可是,在来到这里之前,你要找的秋子这名女性的线索,并非完全没有。” “哎?这是怎么一回事?”长田开始左思右想。 “你说她和你同龄。” “对。秋子是这么说的。” “你似乎颇有女人缘。” “什么?” 他对我的话感到纳闷,好像要作什么辩解似的,脸上浮现狼狈的表情。我又点了一根烟,说道: “你有幼稚园的毕业纪念册吗?” “幼稚园?” “找一找小学、国中、高中,和大学时代的毕业纪念册。看看毕业纪念册里,有没有一名左眼角有颗黑痣、名叫秋子的女性。你可能不记得她了,但是她却一直记得你。或许她一直在远处看著你、惦记著你也说不定。如果说是幼稚园或小学,可能太夸张了;然而,如果是国中生的话,一直喜欢著对方,便不足为奇。如果是国中、高中时代的同学,现在可能容貌也变了吧。所以,你或许不知道,女性的化妆或发型会突然改变。” 长田抱著胳膊,视线落在膝盖上,若有所思。不久,抬起头,说道::“你是说秋子并没有失去记忆?” “我是这么认为。” “果真如此,那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是,现在可以当线索的,只有你的毕业纪念册而已。” “……我知道了。我在毕业纪念册上找找看。” “如果她在里面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这么说,企图安慰他。 “如果她在里面的话……” 长田微笑说道:“如果她在里面的话,届时可以帮我找她吗?”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自己去见她了。” “我当然会这么做!但是,可能没有时间了!” “没时间?” “我礼拜一就要前往洛杉矶,因为转调工作的原故。这是荣升,而且我想两、三年内都不会调回日本。可是,只要知道秋子居住的地方,不管要做什么,我都会回日本。……秋子或许已经怀孕了。” “怀孕?” “我是这么觉得。” 长田满脸通红,激动地说道:“可以给我你的名片吗?” 我从抽屉拿出名片,交给他。 “……原来你叫别所先生。可以借我一支原子笔吗?” 我点头同意;他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取出自己的名片,写上一个日本的地址,和洛杉矶事务所的连络处,交到我手上。 “如果,我赶不及的话,我可以委托你调查秋子的事吗?” “如果在毕业纪念册上找得到她的话,我就调查吧。” “非常谢谢你。等我确定新的住处之后,可以请你打电话到名片上的洛杉矶分公司给我吗?” “那就这么办吧!” “接著,调查费用方面,请向我写在名片上的地址索取。我的父母已经把费用准备好了。” 长田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致意,“拜托你了。”然后,望著西边的窗外,说道:“现在雨势还蛮大的!”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对他问道: “是谁告诉你有这间事务所的?” 刚才长田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是从一位学生时代的朋友……森本那里听来的!” “森本?” “是的。他在北斗银行的总务课上班。我和森本经常在?喝酒,大约在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不知何故,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半开玩笑地告诉森本这件事:森本说,听我这么一说,我们一起在PEPE喝酒的时候,他曾看过折尾调查事务所的调查员。名字他不知道,不过是四十几岁的调查员。他嘲弄地说,搞不好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要向你提亲呢。” “……” “只有分行的副理才会被派到洛杉矶,所以我算是连升三级。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人事上的前置调查吧……” 长田看著我,希望我的答覆是“没错”。我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回应。 “总之,我找不到人可以商量秋子的事。因此下定决心来这里。……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今晚就算通宵也要翻完毕业纪念册。” 长田确信秋子这名女子会出现在毕业纪念册上,因而面带笑容回家,消失在雨中。 我一边目送他的背影,一边回想十三个月前哪里有疏失,以致被察觉;我为之苦笑。 去年的五月,我曾调查北斗银行失踪的新行员:从连续假期结束开始,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都连络不到人,结果原来是常见的“五月病”。因为调查访谈的原故,我和几个北斗银行总务部的人见过面。我对森本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当时和我见面的其中一位吧。那个男的察觉到我的行动!但是,我感觉得到,当时的调查,并非长田所讲的因为“连升三级”之类的目的;倒是类似森本这名男子开玩笑时说的,以“提亲”为考量的调查。 对长田的调查,从家庭成员开始:父亲是私立大学的教授、母亲则为了兴趣教授花道、姊夫是高级公务员、妹妹则是音乐大学钢琴科的学生,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家世。 对长田本人的调查内藏书网容,则是以女性关系为中心的交友情况、金钱的使用、酒、赌博等游乐为主。 家世、素行都没问题。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就是成长在“畅所欲言”的优渥环境。调查之所以可以顺利进行,是因为事先已经由“东方资料库”得知长田本人的履历和家人的概况。东方资料库是全国性规模的调查公司,可以说是折尾调查事务所实质的总公司。将近七成的工作,都是由那边交代下来的;所以,像是北斗银行新行员失踪,还是对长田广之进行身家调查,都是东方资料库交办的。 东方资料库的工作,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知道委托者是谁。北斗银行的案子便是如此。可是,长田的案子我则一无所知。即使一无所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根据调查内容,自然会知道真正的委托者是谁。 我再度想起,大约一年前所投入的调查。依照我的猜测,调查的委托人,应该是长田所服务的“三信商社”这家公司吧。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我由东方资料库逐一得知长田一整天的活动计画。这项情报,若非长田同家公司的人,似乎无从得知。 当时,我曾经想过三信商社调查长田广之的原因。如果他是一手掌握公司财务的会计,则有盗用公款的嫌疑。可是,他不过是核心分行纤维部门的一个小职员,却要花一个月的时间,调查他的家人,和他本人的私生活、交友关系。由调查内容和期间来看,我认为这是和三信商社有关的某位大人物千金的亲事调查。 ……连升三级的布局……。 我反覆思索。

03

九月第一个礼拜一的早晨,事务所里,含我在内共五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折尾所长、老人搭挡下村和有田,以及事务员藤田智子。小伙子藤冈则直接前往调查工作的地点。 智子将茶煮沸,为分给在桌上看报的男同事而准备将麦茶弄凉。“老人组”的下村和有田谈论著政治话题;折尾把找消息当成做功课一样,盯著报纸,若有所思;我则一边喝茶,一边听著背后窗外传来的蝉鸣。 蝉声是由隔著一条大街的公园传来的。秋蝉的叫声中混著寒蝉的叫声。外头仍是炎炎夏日,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倒觉得空气很清新,仿佛是秋天偷偷出来露脸的天气。 电话铃声响起。折尾停止看报,拿起话筒。交谈中,我听到自己和长田的名字。 “……请稍待。” 折尾在电话中这么回应,接著拿著话筒,向我使眼色。 我接起话筒,听到长田广之的声音。 “上礼拜六,真的很谢谢你!可是,很遗憾,毕业纪念册里找不到眼角有颗痣的秋子。” 语气倒不是很沮丧。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接著,我有一事拜托。” “拜托?” “是的。我想委托你帮我做一件事。” 如果毕业纪念册里找不到秋子的话,便不可能找到她。这在上周六就说明过了。 “如果是要找她的话,我就帮不上忙了。” “我知道。我想拜托你的事情是,在九月九日凌晨的零点到零点三十分,也就是去年秋子来到我房前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到我以前住过的公寓看看。” “去那间公寓?” “我的东西都搬走了,可是,我突发奇想,秋子会不会在一年后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再度前来呢?” 我叨著薛,点火。原来如此啊!这是恋爱中男女的直觉,抑或是不成熟的表现呢? 秋子留下一个暗示性的线索: 她说自己的生日是七月七日……七夕……一年一度,牛郎星和织女星相会的日子。真要穿凿附会的话,我们也可以这样想:要在当初相逢的地点再度会面。她注意到这件事,把它说出来,很有可能在一年后同一个日子、同一个时间再度出现。 “我想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她还惦记著我的话,或许她就会来。但是,如果秋子在那一天的零点三十分以前还没出现的话,我就对她死心了。” “我会去看看的。你什么时候要到洛杉矶?” “我搭今天晚上的班机。” “原来如此。希望你持续努力下去。” 挂上电话,我对折尾说道:“这个案子,我想先和所长您确认一下。” 折尾点头同意,接著指向接待室。 我面对著三张塌塌米大小的接待室,向折尾所长询问,十三个月前,调查长田广之的目的为何。 “长田广之吗?” 一向如鲇鱼般面无表情的折尾,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难不成刚刚那通电话,就是那个长田打来的?” “是的。他上礼拜六有来这里。” “来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将跟踪长田的过程、在PEPE被北斗银行一名叫森本的男子发现、森本和长田是旧识,以及我的身份为长田所知悉等事情向折尾所长说明。 “原来如此。世界看似广大,实则狭小。而这家北斗银行……。长田所服务的三信商社也是北斗集团的一间分公司。” “北斗集团?” “没错。包括北斗运输、北斗不动产、北斗建设等等,而以北斗银行为核心的联合企业集团。众所周知,这个集团是由野崎家族支配的;而且,据说这是上一代已经退休的野崎草平一生的心血。商社部门方面,大家都知道北斗商社是股票上市的企业;而以关西为立足点的三信商事,则是从属于北斗商社的公司。那么,长田委托你的工作是?” “帮忙找人。他女朋友不见了。” “女朋友?……三信商社总经理的女儿失踪了?” 折尾的手指夹著塞在烟斗里的烟草,纳闷地看著我。 “总经理的女儿?” 现在换成是我纳闷了。秋子是三信商社总经理的女儿? 三信商社是颇具规模的商社,长田知道总经理的长相,却未必知道他女儿的长相。可是,总经理的女儿有必要和长田在一起生活五个月吗?我向折尾询问。 “总经理的女儿,是叫秋子吗?” “秋子?不对,不叫秋子,叫由美子。今年刚从短期大学毕业的女孩子。……那位叫秋子的,到底是谁呢?” 于是,我将秋子和长田如何相会、如何失踪向折尾说明。折尾连烟也忘了点,一再地叹气。听完我的说明,折尾点著烟,说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而且,二十岁的女孩子和二十九岁的女子,也绝对不是同一个人。首先,总经理的女儿根本不必冒充他人,反常地和人相见!” 难道不是吗?折尾边说边看著我。我深有同感。 “所长为什么认为长田广之的女朋友就是三信商社总经理的女儿?” “你对当时的调查有什么看法?” “由调查内容和期间来看,像是和大人物千金的亲事有关的调查……” “没错吧!我也这么认为。这个案子,东方资料库并没有透露任何有关委托者的情报。可是,这件调查过分仔细的案子,存有若千疑点。我曾试著稍微搜集一些情报。结果,我发现三信商社总经理有一个适婚期的女儿。我想无疑地,长田在候选者名单上。……然而,将他连升三级,并派往洛杉矶,难道不是一种‘镀金’吗?加上分行副理的资历,或许对这件亲事更有助益呢。” “但是,长田和三信商社总经理的女儿之间,有一点说不通。如果那是一件和亲事有关的调查的话,总经理方面为什么超过一年以上都没和长田联系?这段期间,长田也可能结交新的女友。事实上,就出现一名叫秋子的女子。” “这样也不无道理。……可是,长田所说的,简直就像童话一样。” 折尾又叹了口气。

04

九月八日午后,天气阴。看似要下雨却没下雨,天空一片阴霾。晚上十一点,我离开事务所。不知不觉地,夜空飘起毛毛细雨,打湿了大楼旁青空停车场里Cedric四门轿车的车身。长田说:一年前,秋子突然出现的夜里,也是飘著毛毛雨。秋子会不会因为怀念一年前的光景而再度出现呢……现在,适当的场景已经布置好了。 我进入Cedric轿车,一边在天神桥上往北开,一边想著这次的案子。 五天前,我和长田通过国际电话,确定秋子不是三信商社总经理的女儿。长田表示,去年公司创立三十周年的宴会上,他曾经见过总经理一家人;秋子和总经理的女儿由美子,根本是两个人;再怎么想,也想不起当时见过左眼角有一颗痣的女子。 ……梦幻中的女子? 秋子就像羽衣传说中的仙女或雪女一样,如梦似幻地出现,继而消失。正如折尾所长所称,长田的经验宛如现代的童话一般。 到达延著日本国铁兴建的公寓,是晚上的十一点半。“筑紫”铁板烧结束今天的营业,照著街上的招牌看板倏地熄灭。人潮散尽的大街,只剩下几盏路灯孤单地照耀著。 我将车子停在距离公寓三十公尺远、同一边的路肩。一边喝著罐装咖啡,偶尔启动雨刷,擦掉沾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滴。雨势由毛毛雨转成小雨,在路灯的照耀中,斜斜落下。 有几班电车到站。这一次,从岸边站有几个乘客出站,可是,朝著这条沿日本国铁的马路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在我这边的马路上消失无踪;另外一个,经过我车子旁边,却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看车上的液晶时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灰姑娘的时间结束了,是一切回到现实的时候了。是否要拾起玻璃舞鞋,全看这三十分钟! 凌晨零点二十五分。后照镜上映著从背后靠近的车子。缓缓地从我车旁经过的,是一辆白色的Soarer两门跑车。 Soarer车停在公寓前,关掉前照灯,引擎没熄火,静止不动。 五分钟过去了,现在是凌晨零点三十分。车门开著,一名女子走下车。这名女子披著白色大衣,也不在意小雨打在身上,只是倚靠在车门上,凝神地仰望公寓。我打开车窗,拍下Soarer跑车和该名女子的外貌。相机装的是高感度底片,然而在这种暗度和距离之下,会产生敏化现象,大概无法捕捉到清楚的容貌吧。可是,即使如此也就可以了。被拍摄者本人,或者跟被拍摄者很熟的人,只要凭著模糊的轮廓,便能够判断照片中的人物。 该名女子数度将淋湿的头发往上拨,一直注视著公寓的楼上。视线的末端,应该是长田住的房间。 零点四十一分,由大阪开来的电车到站了。如果不是出站的那两个人来了的话,她或许还会暂时待在这里。她看到靠近的这两个人,向公寓投以最后的一瞥,便驾车离开。 我没有随后跟上。恰似灰姑娘留下玻璃舞鞋一样,该名女子也留下写著“和泉”的地名的车牌号码。 我忽然想起大阪和泉寺的信太神社所流传的“葛之叶狐”的故事。和人类有约的狐狸,在它的原形被看到之后,留下了丈夫和孩子。 “恋情悄悄来访,在和泉的信太森林里,满怀遗憾的葛草丛。” 它在屏风上写下这首诗,便消失无踪。 “恋情悄悄来访,在和泉的……?” 我这样自言自语,点了一支烟。

05

我在事务所里小睡了一下,接著走出大楼。昨夜的雨已经停了,早上的天空万里无云,风中甚至带著些许凉意。我在距离事务所走路约十五分钟、早上六点开门的天满大众餐厅吃完早餐后,接著前往陆运局,调查Soarer跑车的所有人。车子的登记人,是住在和泉市松尾寺町的野崎草平。 折尾曾说过,以北斗银行为中心的北斗集团各公司的支配者,就是野崎家族。野崎并非罕见的姓,可是我觉得应该就是他们没错。 我顺路到事务所附近的照相馆,请他们冲洗照片,接著返回事务所。 公司的三个男人,加上折尾所长,都到东方资料库去了。留在事务所的藤田智子,则负责接新的工作。如同秋风起兮,事务所的生意也迅速地兴隆起来。 我喝著智子倒给我的茶,翻开三年前发行的“工商名人录”关西版,调查野崎草平……和Soarer跑车的登记者是同一个地址。 野崎草平是北斗银行以前的董事长,也是统括北斗集团的“北斗会”的原任董事长。生于大正元年,今年八十六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打造北斗集团。十六年前,在他七十岁的时候,他辞去董事长的职务;六年前,他辞去“北斗会”董事长的职务。辞掉董事长的职务后,野崎草平就住在老家和泉寺,享受逍遥自在的生活。 我将视线移到野崎家族上:草平育有三子,然而其中两人已经死亡。第三个儿子是今年六十二岁的三郎,由他接任北斗银行的董事长兼“北斗会”的董事长。关于三郎的资料,则注明“参照东京版”。于是,我取出名人录的东京版,打开书本。 三郎住在东京港区的白金台。和妻子育有一女。女儿名叫亚纪子,生于昭和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今年二十九岁。 根据长田所称,梦幻女子秋子,生于昭和四十四年七月七日。亚纪子和秋子……在同一年出生,可是日期不一样。 亚纪子是东京著名的女子大学英文系的毕业生。擅长英语会话,兴趣是网球和滑雪,茶道和花道也有很深的造诣。六年前结婚。入赘的结婚对象,是为继承名门血统的男子,改姓叫作野崎新次郎,担任“北斗银行”的副董事长。住处和亚纪子的双亲一样,都在港区白金台。 有一位丧失记忆,某日突然出现,和长田广之一起生活了五个月,继而突然失踪的秋子。另一方面,有一位住在东京、丈夫是“北斗银行”副董事长的亚纪子。 秋子和亚纪子。秋子等于亚纪子……。会有这种事吗?然而,我认为在深夜里仰望长田住处的女子便是秋子,她开的车子是以野崎草平的名义登记的。 我拿起话筒,拨查号台。 “和泉市松尾寺町的野崎草平。” 我记下语音传来的电话号码,接著拨号。 拨出的铃声响了一一下,在第三次铃响前,有人接起话筒。 “喂,这是野崎家。” 我听到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 “我是大阪的别所,亚纪子小姐在家吗?” “大阪的别所先生,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刚刚出门了。” 我家小姐……。这名中年妇人如此称呼她。在名人录里,野崎家叫akiko的女子,只有亚纪子而已。东京的亚纪子,住在草平的家里。开Soarer赖车的女子,便是亚纪子,应无疑义。 “我打过电话到她东京家里,听说她会在这里;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预计在中午以前回来。您有急事吗?” 我对中年妇人说不急,但为了慎重起见,想知道她去哪里。 “她因为小孩满月到神社参拜。” “因为小孩满月到神社去参拜……。是亚纪子的孩子吗?” “是的。她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健康的男婴……。听到这句话时,我又再度想起仙女、雪女,和葛之叶狐的故事。她们留下丈夫和孩子,一个人孤独地离去。可是这个现代童话,有重要的不同点。长田说,“秋子可能怀孕了”。如果长田的直觉是对的,秋子怀著身孕,在他面前消失。……原著的故事中,小孩留给男主角;现代版则是,女主角将小孩带走。 我想起自己痛苦的回忆……十年前的离婚。我的女儿,和分手的妻子住在一起。 “喂喂?” 听到诧异的女声,我回过神来。 “亚纪子的丈夫新次郎在吗?” “我听说他从上个月就到美国出差了。” 我说我会再打电话过去。接著,我放下话筒,看著天花板。 过了中午十二点,我再度拿起话筒,打电话到野崎家。刚才的中年妇女接起电话,问我这次又有什么事,我答说我有几张照片。对询问照片中的女子是谁的中年妇女,我只说你这样帮我传达就行了。大约等了一分钟左右,话筒传来声音: “喂,我是亚纪子……”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是大阪的别所。” “别所先生?……听说你有几张照片?” “没错。昨天深夜,也就是今天凌晨的零点三十分,在日本国铁岸边站附近,拍下你照片的人!” “……在岸边站?”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错愕,继而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跳似的: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有一位叫长田广之的男子吧。” “啊!”我听到话筒里一个惊讶的声音。 “我受那位长田广之先生之托,寻找一位和他在岸边的公寓一起生活五个月的女子。” “……” “我有义务要向他报告你的事情。可是,在此之前,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你一面。我这样想,接著打了这通电话。然而,这并非强制性的。”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亚纪子喃喃地说: “我们好像有什么误会……” “误会?如果是误会,你不想解释清楚吗?如果你说没这个必要的话,我不勉强你。” 我静待亚纪子的回答。时问大约过了十秒。 “……我知道了。一个钟头可以吗。可是,你直接来这里不太好。” “我知道。那么,下午三点,可以来信太森神社吗?” 信太森神社……昨晚,突然浮现脑海的“葛之叶狐”传说的发生地点。从大阪站搭环状线到天王寺,从那里搭阪和线到北信太站下车,大约要花一个小时左右。 “信太森神社?” “在你住的和泉寺。当地人应该称为葛叶狐仙。” 我放下听筒,想著仙女、雪女或狐狸化身为人,最后却不得不返回灵界的故事……传说中,因为离开丈夫和小孩而泪流满面的女子。

06

我在二点四十五分到达信太森神社。神社内的石碑上,刻有“恋情……”的诗,以及一只狐狸叨著毛笔的浮雕。一对老夫妇静默地凝视著石碑。阳光远远地照著他们两人的背影,凉风中夹带著法师蝉的鸣声。 我站在挂著写上“葛之叶狐仙大明神”灯笼的神坛前面,看著映照身影就能早日心想事成的“镜子井”。一看手表,时间是二点五十五分。此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 “是别所先生吗?” 回头一看,石狐像伏在高度约一公尺的台座上,台座对面站著一名女子。这名女子身著水蓝色小水珠花样的光滑布料所制、附有蕾丝衣领的套装。长发披肩,让前发自然卷曲。身高,扣除高跟鞋的厚度,应该有一百六十七或一百六十八公分,肩上背著深蓝色的皮包。蓦然回首,她的身影会让人错觉是一个模特儿。“家事做得马马虎虎,可是却是一个美人”,正如长田所说,她远古的祖先似乎混过血,所以她具有混血儿般五官分明的容貌。左眼角有一小颗的黑痣。 如果她嫣然一笑,一定倍加明艳动人,可惜,她的表情十分僵硬。这,也不无道理。 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恐吓者吧! “你是野崎亚纪子吧。” 对我的询问,她默默点头。 “像我刚才在电话里讲的,我受了长田先生之托,要找到你。为什么我晓得有你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 我从大衣的内袋取出信封中的照片和底片,放在石狐像的台座上。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亚纪子以强烈的语气说道。 “你看了就知道,Soarer跑车的车牌,以及你仰望长田先生住处公寓的脸部轮廓,被我模糊地拍了下来。” “快决定!你要多少钱?” “费用方面,我会向委托人长田先生请款。” “怎么回事!……你是侦探社的人?” “没错!” “那么,这个钱我来出。不管是十倍,还是二十倍!” “也就是说,你要收买我?” 当我的口中说出“收买”这个字眼时,她眼中胆怯的神色消失99lib?殆半,突然冷冷一笑。破财消灾……她或许是这么判断的。按照常理,恐怕会出现相反的反应吧。不管是受到什么威胁,首先应该会因为担心而脸色发青。看来野崎家是有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的样子。 我向亚纪子问道: “你知道这个神社流传的故事吗?” 亚纪子似乎在考量我询问的本意,盯著我看。我回应她的目光。石狐像站在我们两人中间,宛如裁判,动也不动地凝神静听。 我再度询问: “你知道吗?” “出门之前,我从女佣那里听说了。可是,现在,这个故事和……”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约在这里碰面?” “我听过狐仙的故事。你是说,那和我有某些相关。你要的是钱吧!请开个价。” 亚纪子的目光转移到台座上装著照片的信封,手则按在背包的金属扣环上。我见状说道: “听说你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啊!”她微微惊叫了一声。 “名字想好了吗?” 我看到亚纪子的身子僵硬起来,脸色变青。 “那孩子的爸爸是……” “我先生!是慎太郎和我的小孩!” 她喊叫似地断定。 “你和你先生的……” 我从台座拿起装有照片和底片的信封,交给亚纪子。她好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事物一样,盯著我,收下信封。 “原来如此。用常识判断,应该是你和你先生的小孩没错。……可是,我是这么想的:去年的九月九日,你假装失去记忆,来到长田先生的公寓,而且还在那里住了五个月,某一天却突然失踪了。” 亚纪子背过脸去。 “我不认识什么叫长田的。”她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说要出调查费十倍、二十倍的钱?” “这是误会。你和这个叫长田的,对我似乎有什么误会。可是……既然提到我的名字,不妨破财消灾……。请讲,要多少?” 她鼓起勇气正面看著我,她的眼里妩媚中带著哀怨,有种无法抗拒的光芒。 我继续说: “为什么选择长田广之呢?首先,长田和你先生血型一样。就是因为这样。” “不对!” 亚纪子立刻否认。我无视于她的否认,说道: “是谁想出这个主意的?是你的父母亲吗?还是你的祖父草平先生?或者,是你自己本身?” “什么?” 亚纪子咬著嘴唇这样说。 “你的父母或是你祖父草平先生当中的人,从北斗集团各个公司,寻找和你先生相同血型的员工。当然,只有血型相同是不够的。年轻健康、名门家世、血统人品俱优者,为理想的人选。而且,必需是你居住的东京地区以外的人。结果长田雀屏中选。他出生于京都,在京都念大学,进入以大阪为势力范围的三信商社。在血统、家世、人品……各方面都是求之不得的人物。” 此外,为了慎重起见,对长田作身家调查。那项长达一个月的调查,意义在此。 “如果是你父亲的话,便可以让长田先生连升三级,派往美国,断绝你和他的接触。”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再次不理会背对著我的亚纪子,继续说道: “接著就是为什么这名叫秋子的女子在五个月后从长田先生的面前消失这点。因为她怀孕了。那是她一开始的目的。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但是,实际上或许不必在一起接近半年。或许更早之前就发觉自己怀孕了。虽然如此,她还是在那里待了五个月。……为什么?关于这个疑问,我们可以在此找到答案:当初到长田先生公寓的一年后,也就是今天的凌晨零点三十分,为什么她又出现在公寓前面。” 亚纪子像是要忍住恶心的感觉,将拳头放在嘴巴上。过了一会,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颤抖到无法忍耐时,当场蹲了下去。 我低头看著亚纪子,说道: “为什么她会再度造访那间公寓?如果在五个月内,人与人互相接触,以至于怀孕,应该会产生爱情才对!” 好像要甩开什么似的,亚纪子孱弱地摇头。 “……真不该去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我想再一次站在那个房前,试著回到一年前……” 她用按住嘴巴的手,将头发上拨。 “无法怀孕的原因,是出在你先生身上吧?” 我将我的推测说了出来。 亚纪子点点头,放心地畅所欲言。 “是无精子症。是有别的办法,但是我先生拒绝了。父亲、母亲、祖父,都希望我有孩子。我也想孩子想得快疯了!……。我也考虑过人工受精。但是,祖父和双亲坚决反对人工受精。虽然是来自受过健康和遗传检查的男子,但要生一个父不详的小孩……。此外,会留下野崎家以人工受精方式产子的纪录,虽说纪录会受到保密,我们还是无法同意。你大概无法了解吧。不,任谁都无法了解吧。至少生小孩是我殷切的期盼。的确,我们采取的方法是错的;这是悖逆伦常的行为。可是……生为女人,追求女人的幸福,也是一种罪过吗?” 小孩等于幸福。这种武断,我并非不能理解。然而,包含在幸福范畴内的,并不限于生育小孩和养育小孩,而且养育小孩也未必是幸福的。或许有一天,悲剧会突然上演。不能保证可以平顺地养育小孩。也有因为小孩的原故,而与幸福背道而驰的。在我十年的调查工作中,看过许多因小孩而导致家庭破裂的。 亚纪子站了起来,像是看著风一样,让视线在天空游走。她的眼角湿了。恋爱中的眼神……我有这种感觉。亚纪子遥望著的,是在太平洋彼岸的他……长田广之吧! 我突然想到,在这个计画中,被野崎家排除在外的可怜男子。尤其,他为什么要忍受这个异常的计画?亚纪子曾一度考虑要接受人工受精。一般常识而言,比方没有生育能力,比方站在入赘者的立场,与其将妻子交给别人,不如选择接受人工受精一途。亚纪子失踪的这五个月,如果没有丈夫的谅解,应该是无法成立的吧。 “你的先生新次郎,全都知道吗?” 亚纪子的脸庞,浮现破涕为笑般无法理解的笑容。 “……我的丈夫患有无精子症,但是并非绝对没有生育能力。就现代的医学而言,也可以用体外受精的方式生育。可是,我的先生拒绝生育继承自己血统的小孩。原因在于我先生的性向。那个人,对女人完全没兴趣。内心也不会嫉妒……”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 “……面子问题。我先生也是‘家族’的牺牲品。我先生家,对同性恋的偏见,远超过一般人。他原本打算一辈子单身的,隐约察觉我先生性向的家族却无法认同。如果不是因为生在颇有名望的家族,我先生也不会这么痛苦了。也不用假结婚,应该可以过得更自由。成为家庭或家族的牺牲品,我一个就够了……这是我先生说的。” 亚纪子仰望天空。穿过高耸的樟木枝叶落下的阳光,如蝴蝶般,在亚纪子的身上飞舞。在摇曳的阳光下,她彷若凭虚御风,像仙女般如梦似幻。 亚纪子看了一下手表,仿佛等著我的指示一般地歪著头。我也看了一下时钟……三点三十分。约定的一个小时还剩下三十分钟,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对女人没兴趣、妻子生了别人的小孩也不会嫉妒的丈夫,我似乎不能理解。 “那么,我的调查结束了,谢谢你的合作。”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面带不安地问道。 “我只会就事实的部分向长田报告。” “那么,无论如何……” 亚纪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无论如何也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他吗?” “或者,在你的心底,也或多或少这样希望过吗?” “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表情,都露出断然否认的脸色。可是,没有比人心更矛盾的东西了。人有的时候,即使很不合理,还是会有自己骗自己的时候。 “你只换了个字而已,你把Akiko本名告诉了长田先生。此外,生于七月七日是你杜撰的。这一天,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见的七夕。你留给长田先生一个讯息……你在一年后的同一日期、同一时间会再度出现。事实上,长田先生是这样推测的,因此雇用了我。……要说谎就说到底,什么暗示都不应该留下来。尤其,不该深夜在那个地方徘徊。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做。为了回应你留下来的讯息,长田有可能放弃工作,在凌晨的零点三十分,在那儿等你。这或许是你无意识的、淡淡的期待。不能见面却想见面,不能让他知道却希望他知道,想忘掉却忘不掉。那种表里不一的想法,持续地在你的心中环绕……不是吗?” “……” 亚纪子低头深思。 “恋情悄悄来访,在和泉的……。这只神社的狐狸,在屏风上留下一首诗歌之后,便失去踪影;你知道为什么狐狸要在丈夫和孩子的面前消失吗?” 亚纪子抬起头,看著我说道: “我听说是因为它的原形被人看见了。” “你知道是被谁看见的吗?” 亚纪子摇摇头。 “这个‘葛之叶狐’的故事,有几种稍有出入的说法,而其中之一是说,狐狸被自己的小孩看见原形了。” “被自己的小孩……” “看著秋阳照拂的庭园中的菊花,一时出神,狐狸露出原形。结果被自己的小孩看见,无法变回人形。被最爱的小孩看到自己的原形,狐狸便失去了法力。” 亚纪子继而将目光放在披著红围裙的石狐像。聚精会神地盯著狐狸看,轻抚著石狐像的面颊,亚纪子的眼中流下一行泪。 “祢是想说,那个日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会到来吗?” 像在询问石狐似的,她继续说道: “这五个月,就是女人活著的原因;和小孩离别的日子就到了吗?” 在天高气爽的秋季,突然放松心情,因为一时的疏忽,被自己的小孩看到原形。那一天,难保不会降临到亚纪子和她孩子身上。随著孩子的成长,逐渐背离的是父子外貌,或是亲情。孩子的脑海里,说不定在哪一天,会从疑惑的远方,浮现出“幻梦中的父亲”。 我将视线移离任泪珠流到脸庞的亚纪子,说道: “调查结束了。刚刚说过,我只会就事实的部分向长田报告。一年前,你伪装成丧失记忆,去到长田先生的公寓,而且还在那里住了五个月……这些描述,如同我预先告诉你的,毕竟只是我的想像而已。今天凌晨零点三十分,一辆白色的Soarer车停在岸边的公寓前,开这台车的女子望著公寓看。可是,她并不是秋子。长田要我作的调查,是关于昭和四十四年七月七日出生的秋子。结果,她并没有出现!” 我背对著亚纪子,走上参拜的石板路。 我从背后听到不是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亚纪子发出来的,可是或许是法师蝉的叫声也说不定。 在参拜的石板路上,我和互相搀扶而徐徐前来的老夫妇擦身而过。 “老爷爷,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啊!” 我听到老婆婆这么说着。 译者简介: 吕建良: 一九七二年生,嘉义县人。淡江大学日文系毕业。曾任国贸专员。现为淡江大学日本研究所硕士班学生。译有《老师不该说的话》一书。 月亮草 石田衣良 著 王政钦 译 我们班上出现了第三位不上学的同学,是在第一学期开始后一个半月的时候。能融入陌生热带雨林的家伙和不能融入陌生热带雨林的嫁伙。在新的势力范围尚未画分确定前是最危险的时期。不过因为最初的两位不来上学的同学在编班前就没有到过学校,是连脸都没有看过的幻影般的同班同学。因此立原留美奈才真正是第一个拒绝上学的人。不过像这样的人在日本的中学里大约有五十万人,一点也不稀奇。 而关于留美奈我想得起来的记忆是,她的眼睛大且灵活。但是,如果把她想成是便利商店或者是速食广告里的人物的话那就伤脑筋了。在我们的月岛中学里绝对没有像加藤爱或是上原多香子那样的美少女。留美奈的眼睛也并没有亮丽的感觉。就好像是被放生在旷野里的松鼠和草原犬鼠,为了警戒天敌鼬鼠和枭的袭击不断慌忙地转动。身高矮小约一百五十左右。感觉上她那穿著制服的胸部好像非常大,但我已记不清楚了。因为她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孩,我想不论是谁应该都没有办法正确地想起班上第七或第八可爱的女孩。

01

五月中旬的星期二,我上完课走出月中的正门。和平日一样和纯、代、直人在一起。 听说正门是喜欢高迪(Gaudi)的建筑师设计的,感觉上就好像是健美先生的肌肉一般弯弯曲曲立体地隆起,真是恶心。学生们将各自描绘的陶片镶在圆滑的钢筋水泥表面上,有许多都是花和动物还有电脑游戏那些无聊的画。 我背上的小背包里装著要给立原的学年通信簿和家庭作业的讲义。我们学校规定每周两次由同班的倒霉鬼来递送。真倒霉,留美奈的公寓就盖在我住的公寓旁边。 我们穿越了清澄大道,悠闲地沿著柳树下的树荫朝西仲大道走。在从白天就漂荡著什锦烧香味的步道上,代发出洪亮的声音。 “真没法子,堤罗和立原都是中忍,而且又因为你家离留美奈的家那么近。那和我这个下忍是扯不上关系的。” 不知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在我们班上仿照“少年JUMP”杂志中受欢迎的忍者漫画,将同学们的家庭经济情况分为上中下三个阶级来称呼。或许是因为接近日本第一繁荣的街道银座的缘故,月岛的贫富悬殊非常离谱。被分类为中忍的是住在隅田川沿岸的中级公寓的我和住在独栋旧售屋的留美奈。父母亲大都是白领阶级。戴著科罗拉多,落矶山队的棒球帽来掩饰因生病而发白的头发的直人说: “你就不能不要再说那什么中忍下忍的了吗?只不过不巧我的父母是有钱人罢了,被那样叫的话,有被排斥的感觉喔。” 直人所戴的帽子是新年时他们全家到北美滑雪旅游的纪念品。直人当然是上忍。位于大川端河畔城市的空中照明塔楼的住家听说在泡沫经济时价值三亿日元以上。纯对我使个眼色,嗤笑。 “那可是没有办法的啊。谁叫直人的公寓一个月的管理费就等于代一家整个冬天的生活费。忍之道是严苛的啊。”直人竦起肩膀。 “但是,在都是要忍受某些事情的忍者这一点,大家是一样的吧。” “是啊。”纯和代一同回答。 不论是上忍,身为中学生的寂寞都是一样的。我们不是无论何时都一定要顺从我们的君主——父母亲——的命令吗?对忍来说,自由是种过份的需求吗?直人快速地举起手,向我们挥别之后转向右手边的西仲大道去了。在拱廊狭缝的天空中,超高层公寓就像是未来的天守阁一样地耸立著。代无言地消失在什锦烧之间的巷子里。在连小客车也开不进去的阴湿巷道里,残留著几栋隆起、像似没有人居住的大杂院。暴露在什锦烧的炊烟中,窗户变成油纸般的颜色,代的家也是其中的一栋。 仅仅这十年左右,在月岛发生了巨大的什锦烧热潮,有上百间的店开业。为了吃那样的东西,许多人从东京都各地赶来,真是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从前那只是小学生在放学时花五十日元就能吃到的儿童点心。 纯和我悠闲地朝著隅田川的堤防走去。或许是因为四周都是被钢筋水泥围起来的海埔新生地的缘故吧。月岛的居民都喜欢绿。不论是哪个家庭的前面都摆著箱型花盆和筑地市场所不要的保丽龙箱子,种植著花草。三色堇、丽春花、大波斯菊、还有虎儿草等等。并不是精致园艺的植物,而是那一带到处可见的花草,虽然靠近海边,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摇荡在全无海潮气味的风中。 “那么,就拜托你送去了。” 到了沿著堤防的大道,纯向我告别,走进了三丁目的住宅街。他那小个子的身影在离开了十公尺之后变得更加瘦小。我叹了口气,一个人走在公寓栉比的大道上。出现在眼前的是贴著白色壁砖的建筑物。 “河畔月岛” 这就是立原留美奈的家。进了大门。一楼是停车场和入口。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自家以外的公寓就觉得紧张。穿过第一扇门,不自在地通过有管理员的小窗旁,找著信箱。自动上锁的门的右手边有个转角,在微暗的日光灯下,并排著一堆不锈钢的信箱。我从小背包中拿出讲义,确认了房间的号码。1104号室,从最顶楼数起第二楼。立原家的信箱马上就找到了。将一束日文打字机用的A4中性纸对折之后,放进冰冷的不锈钢信箱里。 我记得最初不知道是为什么,送去之后就飞也似地跑回家里。 第二次是在那周的星期五放学之后,是个天气非常晴朗而有点热的傍晚。脱掉制服上衣,里面只有白色的短袖衬衫。和上次一样我在放学途中顺路绕到留美奈的公寓。因为是第二次所以就毫不犹豫走向目的地的信箱。我抬起了手想要把讲义放入名牌上用罗马拼音写著立原的信箱里。我打算马上把身体折返回来,转了半圈。 真奇怪,不锈钢制的信箱内盖完全不动了。大概是被邮购的目录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吧。不论我用指尖怎么地推,信箱的入口还是无法打开。我无计可施了。把给班上女孩子的联络簿带回家是件讨厌的事。没办法,我只好转移到安装在墙上的大门自动上锁的操作盘边。一按键盘,四位数的数字浮现在红色的液晶萤幕上。门铃的音乐声响了,我屏气凝神地等待著应答。 “喂,我是立原。” 声音非常的嫩。可能是留美奈的母亲吧。我装出优等生的声音。 “我是留美奈的同班同学叫作北川。送讲义过来,但是信箱已经满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在操作盘的斜上方有个用塑胶做的小视窗。那里面必然隐藏著监视萤幕的镜头吧。我将视线从黑色的视窗转移开。声调变得有力。 “原来是北川啊。我现在就开门,可以请你帮我拿上来吗?” 原来是立原留美奈的声音啊。这时,发出金属的响声,自动上锁的门开了。 “是留美奈吗?为什么非要我帮你送到上面去不可呢?”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快点送上来。” 我在自动门将要关上的瞬间才冲进了门。电梯大厅鸦雀无声,就好像没有半个人住在这里似的。乘上两台并列在一起电梯的其中一台,上了十一楼。从外侧的走廊可以看到远处像是灰色带状的东京湾。我按下留美奈家的对讲机。 “……” 好像是在练习腹式呼吸那般的喘息声从对讲机里传了过来。我感到担心。 “留美奈,不要紧吗?” “嗯,不要紧。不好意思,请把它放在大门口回去吧。还是没办法和你见面……对不起。” 刚刚还是非常开朗的声调,现在却变得非常的悲戚。我面对著漂亮地镶嵌在磁砖上的门。与其说它是用来让人通往里面的工具,不如说它看起来像是用来和外面的世界隔离的坚固障碍物。 “知道了。” 我弯下腰,将讲义放在走廊上。 “北川君,对不起……”只有吐气声持续了一阵子。 “……但是、一定要再来……拜托。” “知道了。” 那样回答之后,离开对讲机,沿著外侧走廊往回走。要进入电梯时,往留美奈的房子望了一下,然而只见用回纹针夹著的讲义被十一楼的风翻动著。

02

第三次到河畔月岛时,在我到达信箱前我的手机响了。从i-mode网站所下载下来的来电音乐是的新曲。我从小背包里拿出了手机,贴近耳朵。 “北川君……” 是留美奈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呢?” “内藤君告诉我的。你就那样上来吧。” 连向我打一声招呼都没有,纯就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留美奈。这是违规的。因为这件事纯算是欠我一笔帐。眼前双层的玻璃门开了。我进了电梯,在十一楼出了电梯。还保持著通话。 “就那样走到我家的大门。因为门没有上锁。” 走在外侧走廊的脚步中途停了下来。 “什么?你要我到你的房间吗?” “是的。我告诉了家父先前的事,他说过要好好地答谢你。” 马上就到了112号室了。我犹豫著是否要按下门把。 “算了吧,见到了留美奈的妈妈的话我会紧张。” 耳边传来笑声。 “我的双亲都在工作,所以白天都不在家啊。不用担心,上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北川君你专用的蛋糕了。” 我说声打扰了之后轻轻地打开了大门。和其它的公寓一样大门都很窄。当我一脚踏入铺有踏石的房间时灯就自动地亮了。天花板的照明像踏石那样地洒落光芒,在长廊的里头可以看到方格子的门。但是不论在哪里都看不到留美奈的踪影。 “直直地往前走进来。” 我脱掉了运动鞋,心惊胆战地穿过了无人的走廊。虽然可以从手机里听到声音,却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第一次拜访的家,却连一个人也不在,感觉真的很怪。我不出声地打开了门。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厨房,左手边则敞开著宽广饭厅和客厅合并在一起的大厅。大约有十五个塌塌米那么大。两人座和三人座的茶色皮革沙发椅成L字形摆设著。在沙发椅座的对角线上则可以看到四十吋的投射型电视机。在手边的桌上则已经准备好了冒著热气的咖啡和蛋糕的盘子。 从手机传来的声音嘹亮有劲。 “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TOPS的巧克力蛋糕。我没有关系,北川君你可以把它全吃光喔。” 站在没有人的客厅感觉就像个傻子一样。把小背包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坐了下来。 “喂,留美奈你在哪里啊?” 我凝视著大厅墙壁上唯一可以看到的一扇门。那是涂得和贴著十字架的墙壁一样白的门,上面贴著和信箱上一样的罗马字体——留美奈。因为对方没有回答,所以我说话了。 “大厅白色门里面是留美奈的房间吗?我都进到这儿来了,你就出来了吧。” 当我站起来正要走向留美奈的房间时,留美奈发出慌张的声音。 “绝对不行。因为门已上锁,所以就算你走过来也没办法打开。算了吧,北川君你吃蛋糕吧。” 声音中含有断然拒绝的口气。我没有办法只好拿起叉子从蛋糕的一角切起。透过缎绸的窗帘,夕日投射入这间屋子里。在隅田川另一边的筑地和银座大楼之间,夕阳像破了壳的蛋黄一样飘浮著。我快速地将蛋糕给解决,最后一口气将咖啡喝完。对保持著通话的手机说: “谢谢你的招待。非常好吃。我把讲义放在桌上,我要走了。请代我向你妈妈说声谢谢。” “等一下啊。我,一整天都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话,你可以稍微陪我说一下话吧。” 我刚要起身又坐回椅子上了。说话是没有关系。但是,我和留美奈之间会有什么共通的话题呢。 留美奈犹豫地说: “班上的同学都还好吗?” “嗯,大概还好吧。” 姑且那样回答,其实我并不清楚。除了几个朋友之外,我和其它大半的同班同学的关系和在坐地铁时偶尔同车厢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我和留美奈的关系也是那样。听到了叹息声。 “……我,最讨厌留美奈这个名字。因为小学的时候被嘲笑说好像是车站大楼的名字。”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记得。新宿留美奈。 “是啊!或许有些奇怪。” “还有,我也非常讨厌自己耶。” 我无言以对。过了不久她发出抽噎的声音。大概是哭了吧。我沉默地等著她接下来的话。 “……我既不可爱,头脑又不好,又肥……经常睡不著,有时一到早上空气变成了白色,被太阳一照射就马上消失了……” 春天的云霞。不只是留美奈,和大部分的中学生一样,我偶尔也有睡不著的时候。拂晓时,有如地椿般插在海埔新生地上的公寓变远了,只剩下白色的萤幕浮在眼前。 “想像那样,在不被任何人发现之下,不知不觉中消失……那就是我现在的梦想吧。” 想要融化在朝日中消失的梦。留美奈没有中间的阶段,突如其来地从话题的中心开始讲。才一听到她在抽噎,突然就哭泣起来了。对我而言,她那果断的个性令我有点害怕却又觉得有些耀眼。 “北川君你也有梦想吗?” 我答不上来。 “不知道。还没有发现。不过我想在某些地方一定会有。” 我不安地想说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发现,但是却沉默没有说。 “对不起,突然问了这样的话。” “没有关系啊。” “你还会再来吗?” “因为是我值班,所以下个星期二还会再来。” “只要一下子就可以了,请你陪我聊天。” “知道了。” 关掉手机。静静地走回走廊,走出大门。走在没有人的通路时,感觉好像是去那个医院探病回来一样。 之后四次的送递都是同样的情况。泡芙、香瓜汁面包、起司蛋糕。虽然每次准备好在餐桌上的糖果都不一样,但在我快速将它解决之后,就和留美奈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用手机简短地聊天。偶而会谈得认真,但是大致上都是谈论学校和电视及漫画那些无聊的话题。 桌子的样子有了改变是在两星期后的事。那天我为了调查自由研究的资料(明治中期以来的这个城镇的建筑工事的历史)而绕到月岛的图书馆。到达留美奈家的时间比往常迟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下雨天,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 “对不起,今天来晚了。” 用手机边道歉边走进了大厅。桌子上居然已经摆好了两枚盘子和两个纸袋。一个盘子里放著鲜奶油和瓦那斯蛋糕,另一个盘子里放著两支像似小积木的卡路里营养食品和十颗左右的药锭。饮料则是果汁牛奶,耳边传来留美奈的声音。 “因为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我想晚餐就一起吃吧。我在减肥,所以天一黑就什么都不吃了啊。” “所谓的留美奈的晚餐就只有卡路里营养食品吗?” “是的,剩下的就是若干的维他命和钙以及铁分。” 当我看著盘子的空处时,留美奈的房门静静地开了。从门口传来不是透过电话的临场声音。 “减肥还没有完成,所以请你不要看得太仔细。” 往上一看。尽了全力才能不让惊讶的表情表露在脸上。原来圆滚滚的留美奈的脸颊变得消瘦,眼眶圆得就像眼珠子一样而且干瘪塌陷,肩膀薄而隆起,T恤就像是挂在洗衣店里的铁丝衣架上晾著般松软无力地垂挂著。用布腰带系著的牛仔裤的腰围只有金属球棒前端般那样的大小。我慌张地转移视线,就座。留美奈快速地拿起电视机的摇控器打开电视。开始播放傍晚的新闻节目和廉价商品资讯。无论什么商品都是半价的报导。我想留美奈的体重下降比率必定是和那商品的折扣率一样的吧。 电视机开著,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个可以让我能安全地看著的地方了。留美奈坐在我的右边。我尽量不去看她,但是她那伸到桌上的手腕就好像是在关节处装有齿轮的钢管似的。钢管的表面遍布著发青的血管。 “哗啦哗啦的,吵死人了耶。” 留美奈那样说著顺手就用摇控器把电视声音关掉了。雨声传进屋里来,我们就这样面对著电视吃饭。留美奈花了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吃一包饼干。先吃完的我说话了。 “你好像变得非常苗条了呢,什么时候开始减肥的呢?” 留美奈高兴地微笑了。她这么一笑,脖子的筋被拉紧,于是从脖子到耳根的地方出现一条线。 “大概是从不去上学的时候开始吧。反正总有一天要回到学校,所以我才想利用这一段时间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 留美奈就像被牙周病所困扰的牛一样,将卡路里营养食品给解决了之后,快速地将药锭和水果牛奶一起喝下,看著我笑。我感觉到她的眼珠子和牙齿好像开始笑了。留美奈的声调显得非常兴奋。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达到目标的二十五公斤了。在那之前我打算还要再忍耐。今天可以见到北川君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送讲义来时,我就在阳台上看过你。那信箱之所以打不开是因为我用瞬间粘著剂把它粘起来的啊。”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结果我向留美奈说了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话。 “今天因为是下雨天所以没办法外出,改天一起到外面去散步吧!” 留美奈眉间的直线皱纹深得让人不会认为她是个中学生。 “好啊,最近一直都没有到外面去耶。不过,一起出去好吗?” 看完最后的新闻之后,我就回到隔壁的公寓。 留美奈的事情我不能和纯、代、直人讲,当然不能让留美奈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以及班导知道。如果向纯打听的话或许他会轻易地告诉我拒食症的症状,但是我并不喜欢去调查那样的事情。留美奈好像对我有好感,而且我想她只是急速地瘦了而已,并不是什么病。我邀她到外面去散步也并非是期待会有什么效果,我只是想说一直都待在室内的话心情会沉闷,所以才想说要改变一下场所。 接下来的星期五,我先回到家里将制服换下来。苗条的牛仔裤、湛蓝的长袖T恤、灰色无袖的御寒夹克。将手机和A4大的讲义塞进口袋里。朝河畔月岛跑去。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在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留美奈的晚餐。像白木棒般的营养饼干,以及为我准备的肉桂卷。 我们并排地坐著边看电视边吃。我用垃圾处理机般的速度将肉桂卷处理掉之后看著旁边的盘子。在白色的大盘子里剩下一个还没有动手的卡路里营养食品。 “喂,我可以吃吃看是什么味道吗?” 因为她点头,所以我就拿起了卡路里营养食品,将它折成一半放进嘴里。起司味道的粉末充满了我的口中。留美奈吃了剩下的一半,服了药锭之后站了起来。 “我去换一下衣服就来,请稍等一下。” 从客厅白色的门消失了。我在那之后的五分钟看著没有声音的电视。广告就像连环画似地一幅一幅转换过去。 “怎么样?” 留美奈发出声音。在打开的门后一步距离处站著一位手插在后面、没有重量的女孩。淡蓝色和绿色的斜条纹夏装就像无风时的日本国旗一样缠绕在她身上。无袖,大开襟的设计,锁骨间的凹陷处好像是可以积水般一样的深。留美奈抬起脸腼腆地笑著。 “昨天已经破了二十五公斤的目标了。好不容易可以穿得下这件洋装了耶。”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的脸已经通红,但是不知道留美奈注意到了没。

03

走在隅田川沿岸的道路上,黄昏的风徐徐地吹过我们。 “一直都待在房子里,有一个月没出来了,外面吹著风呢。” 留美奈夏装的裙角摆动了。从她的大腿之间可以看到满满的步道铺石。我说: “要去哪个地方呢?” 月岛都是住宅和什锦烧,几乎没有像吃茶店那样的地方。速食店只有地下铁出口前的一家麦当劳。在那里可能会碰到面熟的人,真危险。正当我感到伤脑筋时留美奈说: “风好暖和,而且好久没有出来了,只要随便逛逛就好了。” 因此,我们自然地朝著海的方向走。通过了清澄大道,穿过了朝潮运河。从月岛到了晴海,街道房子的密度变小了,天空逐渐地变得宽广。夕阳从桥上落下的二十分之后,东方的天空变得宽阔了。青色的玻璃板上贴著浮现上来鲜明的半边月。留美奈在高高的桥上正中央驻足不前,靠著栏杆。露出细小的喉咙,望著天空说: “或许我们就像那月亮一样也说不定。像太阳一样发光的是大人们。我们只是接受它的余光,自己一个人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无法决定,是连一根草都没有长的星星。啊!好不容易两个人才能走在一起,却说这样的话。我果然还是讨厌我自己。” 一起并肩靠著栏杆。我伸出头看著下面的水面。运河倒映著黄昏的天空,显的更暗且混浊。 “我也不太喜欢我自己。但是,中学的生活是不会一直持续的。总有一天我和留美奈都会改变。就算只是将光线反射却能有那么漂亮的话,当月亮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水面上荡漾著皎洁的月光。当我抬头一看时留美奈正以严肃的脸孔凝视著我。 “喂,北川君,改变我吧!” 我凝视著留美奈,不懂她说的意思。月岛的街道、桥、运河和天空都被她那大大的眼睛给吸了进去。不知道有谁的眼睛能变得和世界那般大。那种感觉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当我正发呆时,留美奈不断地往前走,看她的表情好像是生气了,我慌慌张张地下了坡道追过去。我们穿过一边有四个车道的产业道路。在那道路的前方,水泥公司的墙垣绵延不断,我们无法继续前进。在我们的正前方有个像贴在墙垣上的细长公园。那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春海公园。虽然每隔数十公尺就竖立著街灯,但是附近一带已经完全变暗了。进入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公园,坐在远离光环的板凳上。就像是陌生人坐在我身旁似地我不敢窥视她的侧影。留美奈发出沙哑的声音。 “北川君,你可以毁了我,改变我喔。” 留美奈靠到我的肩膀。好轻的头。我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到肩膀去了。虽然有头的味道,但是那是我第一次闻到那样甜美的汗味。我们就那样地静止不动了。从我举起了右腕到拥抱她那像轻木材般细薄的肩膀花了大概将近三十分钟。我们不知是由谁开始地亲吻起来了。女孩嘴唇的舒软,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忘掉吧。还有那舌头的滑润,因为它在我的口中蜷动。初吻带著卡路里营养食品的起司味道。 接吻后留美奈说: “我们到那儿去吧!” 从油漆已经掉落的板凳站了起来,我们进到里面的草坪。发出践踏草坪的声音。好像有好一阵没有修剪了,叶子茂盛尖锐。留美奈仰躺在草坪上,闭上了眼睛。以深绿色为背景的夏装线条真是太美了。裙角翻了起来,可以见到另一只大腿。我坐在一旁,握著留美奈的手。 “虽然有点湿,但是躺下来的话比较舒服喔。” 我睡到留美奈的旁边。眺望著没有星星的明亮夜空。即使是在离地面这么近的地方风还是吹著。草的尾端因风吹而摇晃。我使尽了所有的力量紧紧地握著手,伏在留美奈的身上。 我们从那次开始虽然试过了各种方法,但是到最后还是没有顺利达成。或许是因为留美奈感到非常疼痛,而我也只有了初吻就十分满足了。过了没多久挥掉枯草和尘土站了起来,夜空已经变得深蓝。当我们牵著手走出公园的时候留美奈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肚子好饿。” “我也觉得口好干。” 从晴海回到了月岛。这次在通过朝潮桥的途中我们并没有停留。在黑暗的道路前方,便利商店就像灯塔般眩目地浮现在眼前。 “要过去吗?” 听我这么一问,留美奈笑著点头,不自主地跑了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然而我也边笑边跟在她之后追过去。打开店门的人是我,然而把我推开的留美奈却先进了店里。 店里非常的明亮。当中特别光亮的是食品专柜。留美奈好像是被诱惑似地凝视冷藏的蛋糕,接著就从收银机旁将篮子拿来,将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丢进篮子里。泡芙、马特拉蛋糕(MadeiraCake)、奶蛋酱及巧克力布丁、果酱奶油面包还有三明治。 提著两个大塑胶袋回到了河畔月岛。在十一楼的外侧走廊将袋子交给她。留美奈困惑地说: “怎么办啊,我。完全没有食欲,但是刚刚在便利商店里的时候却想全部把它买下来。现在肚子还是空的,好像有点头昏眼花。” “有什么关系呢,今天非常高兴。差不多该回家了。” “嗯,下星期再来吧!” 留美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房间,我直到看著她慢慢地把门完全关上为止才离开。从外侧的走廊回到电梯的途中,东京湾黯淡地卡在明亮的大楼之间。即使风中没有海潮的味道,即使钢筋水泥的墙壁耸立其中,但是我想我们会学习爱某个人一定是因为靠近海的缘故。 说实在的,那天晚上,我一边想著留美奈一边独自地做了两次。虽说是很舒服,但我还是完全无法到达高潮。 送讲义给留美奈的工作又持续了一个月,或许是因为那晚太过仓卒了吧,我们有好一阵子都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身体。虽然听说隔壁班的某人已进展到C的谣言,但或许留美奈和我都觉得太快了吧。 中学的回家之路,拿著讲义顺路到河畔月岛。这次准备好在桌子上的是我的份还有我的份乘以三倍的甜点。海棉蛋糕、长崎蛋糕、浇满树莓酱的奶油派。留美奈不再喜欢营养食品和维他命剂,听说她现在正迷上既甜又软的东西。 留美奈在班上复出是在第一学期将要结束的时候。为了一个人会感到害怕而不敢去上学的留美奈,那天我在隅田川边的散步道和她会合。七月的天空倒映在河面上,平日铅色的水面也变得明亮了。正当我眺望著像是在电影上看到的曼哈顿对岸的地平线时,留美奈出声喊我。 “北川君,久等了吗?” 穿著制服的留美奈慢慢地从砌筑在堤防上的斜梯走了下来。短袖的夏季制服在扣子和扣子之间呈现出菱形的开口,可以窥视到里面的T恤。裙子的腰围好像是勉勉强强才系上的,在腰带上下无活动的肉体就像要溢出来似的。从大腿的夹缝中已经没有办法看到后面的景色了。 留美奈的体重已经完全恢复了。或许该说是恢复得过头了比较恰当吧。因为已经变成那晚的两倍以上了。大概是跟小虫罗德曼强烈弹跳力差不多的磅数。 就像我对瘦身时的留美奈什么话都不说一样,对于变胖的留美奈我也什么都不说。因为原本是属于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型,所以一超过五十公斤就变得相当的丰满。留美奈将拿著书包的手放到后面,看著自己的脚尖。 “我这个样子不要紧吗?我,在班上不会被说闲话吗?” 我默默地点头走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一起去学校我也很紧张吧,无法顺利地说出话来。我走在留美奈前方三公尺,在早晨的街道上前进。 在西仲大道的角落老同伴正在等著我。平时经常迟到的代也已经到了。难道说从距离不到数十公尺的自家到集合的场所也是沉重的劳动吗?代用挂在颈上的毛巾擦拭著额头的汗。纯注意到了走在我后面的留美奈,用挖苦的视线看著我。我先发制人地说:“听说立原从今天起要回到班上来。” 纯嗤笑著。 “什么。是立原吗?我还想说为什么代穿裙子了呢。” 我感到在我背后的留美奈变小了。直人为我打了圆场。 “好了吧。阔别学校已久了,喂!走吧!” 就这样,我们朝学校缓慢地走了起来。纯、代和直人的谈话非常地起劲,而我因为在乎跟在后面的留美奈,所以不太说话。偶尔回过头一看,留美奈将学校的书包抱在胸前,低著头跟在后面。短短的上学道路就要结束了。走在路上的学生人数不断地增加。 (不说的话,不行啊……不说的话) 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过留美奈的事情。拐过面包店的转角就可以看到在耀眼天空下的伪高迪正门了。我驻足下来,尽全力地提高声量。我的脚好像正颤抖著。 “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被我声音的认真态度所吓到,三个人都回过头来。等待著留美奈站到我的旁边,我继续说: “立原和我正在交往。” “是真的吗?” 纯机灵地反问,而代则目瞪口呆,直人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旁边。穿著月中制服的学生漠不关心地通过停伫的我们身旁。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代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不告诉我这个老头一下吗?” 我坦诚地向他们说出心里的话——在拿讲义去的时候开始交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交往了。我的脸虽然通红,但是,留美奈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冷静地站在我的身旁,在谈话之间偶尔露出微笑。最后纯说: “知道了。那么立原就和我们一起进教室吧。” 因此,我们就若无其事地在即将上课之前冲.99lib.进教室。留美奈不再远远地跟在后面。 事件发生是在午休的时候。供餐结束,班导回到教职员室之后,好不容易教室的气氛变得轻松自在。在上午的课堂上留美奈并没有奇怪的举动。其他的学生对好久没有在班上露脸的留美奈也尽量地不去和她接触。或许那只是漠不关心。 外面是个好天气,半数的男孩子为了玩足球的迷你游戏都跑出去了,于是教室突然变得非常地安静。我们集中到位在后面纯的座位上谈论一些无聊的话题。中学生的生活中无聊的事情特别多。时而将视线转到孤单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留美奈那边。每当我往那看的时候,代就用他那厚厚的手掌拍我的肩头。虽然不觉得痛,但是有点烦。 “住手。烦死人了,代。” 那么说了之后,我用手回打了代的背部一掌。是足以赤红地烙下我的掌痕那样的劲道。哄闹了一阵之后,我看了一下留美奈,觉得情况不对劲。圆圆的背颤抖著。那时留美奈突然回过头来看我这边。短短的头发像伞般地瞬间张开,穿过杂乱的前发,她用求救的视线拼命地凝视著我。 之后留美奈悲伤地摇著头。那晃动的角度只是仅仅几度,一定是除了我之外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吧。留美奈放弃了,她将脸朝著前方,右手伸入书包里。再度出现时的手里拿著巨无霸泡芙的袋子。当然在月中将点心一类带入教室是被禁止的。留美奈以势如破竹之势澌破袋子,将泡芙塞进了口中。一个成人拳头大的泡芙只花了三口就解决掉了。吃完了第一个之后又将手往书包里伸。就像魔法的袋子一样,两个、三个的巨无霸泡芙从黑色书包里出现。周围的谈笑声逐渐地沉静下来,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正要虎噬鲜奶油的留美奈身上。 眼看著桌上的六个空袋子堆成了小山,教室里残留著奶油的香甜味。留美奈在感到满足之后,才好不容易能有闲情去环顾四周。等著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的留美奈的是,有如在冷冻库里结冻的针般的班上同学们的视线。留美奈的视线环顾教室一周后停留在我身上。 嘴角还残留著奶油,用她那快要哭泣的脸孔对著我笑了。我也和留美奈有著同样的感受。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从那个场合消失掉。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我自己啊。) 我好像是可以听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留美奈的心声。在那之后留美奈犯下那天午休第二次致命的失败。滴答滴答地,污水从老旧的污水管流下来的声音从地板上传了过来。留美奈摆出一副呆然若失、令人无法想像的脸孔,接下来的一瞬间打开圆圆的嘴巴。像是用电动抽水机吸上来似地,六个份的巨无霸泡芙从和我初吻的口中溢了出来。桌上堆成小山的塑胶袋被鲜奶油的重量压得扁扁的。男孩屏气,女学生则有好几个人发出惨叫声当场跑了出去。我像是麻痹似地动弹不得。 在呈现一副静止画面的教室中首先移动的是代。他将颈上的毛巾拿在手上,直朝著留美奈的桌子走去。 “立原,要不要紧?我偶尔也会因为吃太多而让胃感到不舒服喔。” 一边那样说著一边粗鲁地帮留美奈擦嘴巴。留美奈就那样一边被擦一边失神地看著我。眼睛变红了。或许马上就要哭了吧。直人拿著夹克靠到桌旁,很快地将鲜奶油和泡芙的碎屑覆盖起来。像是在擦桌面那样灵巧地将它揉成一团,然后说: “这就是所谓的可燃垃圾喔。” 拿起两边袖子打结、坚实的夹克,直人从教室的后方消失了。纯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跟老师联络一下,送她回家吧。” 我回头看了纯。纯好像是故意地耸起肩膀点了一下头。他是在模仿最近流行的某个DJ的动作。 “谢谢。” “没有什么。与其要跟我说谢谢不如跟她说:明天早上,我们还会在西仲大道等她。请她和我们一起来上学吧!” 我看了一下纯。纯故意将脸转向校园那边。我有说不出的高兴。纯的台词还有代和直人的行动,给了胆怯的我勇气。我不再彷徨了。我站了起来,走到留美奈的身旁,拿起书包和留美奈一起走出教室。在回家的路上留美奈一直哭个不停。我将纯的话传达给她,是在我们回到房间,留美奈淋浴后换上新衣躺著之后。 留美奈早就不哭了,但是听了我说的话又轻轻地哭了一下。因此,我第五节课迟到了好久,不过那只是件小事。 隔天,我们会合之后一起去上学。没想到留美奈开始每天来上学了。即使是现在,她那体重就像小型的油轮一样,在通过河面之后总会掀起激烈的浪涛。但是无所谓。抱著瘦的时候的留美奈和抱著胖的时候的留美奈,感觉就好像是在抱不同人一样,我好像是在和两个女人交往似的,因为我喜欢四十一公斤加减十六公斤的留美奈。 译者简介: 王政钦: 一九六四年生,花莲市人,东吴大学日文系毕业、日本国立大阪大学日本文学硕士。曾任大阪箕面市第五中学非常勤讲师。译有 href='6846/im'>《浪漫的复活》(合译)(由新雨出版社出版)。 动物园的猿人 伊坂幸太郎 著 陈黎恂 译

01

——电车—— 地铁的车厢里,接近末班车时间,下方向的车内空空荡荡。他两旁坐着妻子与女儿,两人熟睡的面容一模一样。妻子该不会手一松,弄掉了握着的车票吧?他不禁担心起来。 大概两站前,对坐几名学生聊起了汽车,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中一名浅褐色头发的男孩子说:“马自达的转子引擎啊……” 一瞬间,他的脑海浮现了十年前的往事,都怪他们提到“引擎”这个词。 他再次端详妻子与女儿的脸庞,然后,开始回想那一天的事。

02

——动物园—— 那一天,记得是十月左右吧,我和河原崎先生待在夜间动物园里。河原崎先生是我的大学学长,虽然大我五岁,不知他是重考还是留级,我们在校期间经常遇到,毕业后也不时相约喝酒。 动物园的照明全关了,四下宛如照上黑幕。 “凭感觉就知道了啊。”河原崎先生和我并肩坐在长椅上,突然吐出这句话。 他说的是动物们。他们既没发出叫声、也没踏出脚步声,但你就是晓得他们此时此刻正与我们存在同一个空间里:不知是呼吸、心跳,还是理毛、bbr>变换姿势、敛翅的声响,说不上来,但确实,这些行为当中有个什么正撩动着我们的肌肤。 “是啊,真的在呢。”我点头。 “你看那边。” 河原崎先生突然伸出食指指着斜前方,我伸长脖子、眯细了眼一看,有个男的正趴在地上,我完全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躺在那里。 “大概在睡觉吧。”河原崎先生仍然是一派冷静。 “不是死了吧?” “当然不可能啊,死人在这里也太诡异了。” 看上去的确很诡异,这我也同意。河原崎先生紧接着说:“之前那个市长……小川市长的案件,你晓得吧?”他想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说那个遇害身亡的市长?他叫小川吗?”我们镇先前曾发生命案,当时市长突然行踪不明,最后在泉水之岳的公共厕所被找到时已是一具尸体,在地方上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子。“那起案子怎么了?” “你看那个男的正面对的兽栏,知道是什么动物吗?” 说明牌上写着“东部森林狼” “看吧。”河原崎一脸得意洋洋的口气。看什么啊!听得我火都上来了。 “狼的英文是‘Wolf’吧?” “是啊。” “‘Flow’也有‘小河川’的意涵对吧?没错,和被杀的市长名字一样。小河川,小川,那个市长全名叫小川纯,这可是大发现呢。” 我无法判断他说的这话有几分认真。 “那个男的应该和市长命案脱不了关系”。河源崎先生神情愈认真,我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挤出笑容回了一句:“你是在说冷笑话吧。” 那一年,河原崎先生大概四十岁上下,或许因为他的职业不是一般的上班族,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个性孩子气,总是一派悠闲。然而如今回想,是当时的我太迟钝了。事实上,那阵子河原崎先生的补习班经营困难,换句话说,他正走到人生的瓶颈,后来没多久便听到他从大楼屋顶跳楼自杀的消息。虽说我和他是大学学长学弟的关系,彼此的了解其实仅止于这种程度。 “两位久等了。”一道手电筒光线照亮了我们身后的黑暗。 回头一看,是恩田。恩田也是我们大学同窗,和我同年,现在在公家机关做事。他的蛋形脸上戴着非常适合他的眼睛,是个认真而一板一眼的人。 至于当时我为什么邀请河原崎先生去逛“动物园”,说穿了没别的特别理由,是因为恩田那时在动物园工作。真要说动机,顶多是“你不觉得‘夜间动物园’很稀奇吗?”这种程度罢了。 “有个可疑男子哦。” 没想到,恩田只是淡淡的应道:“喔,那使永泽先生啦。” “永泽先生?”河原崎先生问。 “他是我们动物园的职员,我的前辈。” “躺着睡大觉的职员!?”我不禁质疑,“上班这么混纳。” “正确来说是前职员,现在应该是在待业中吧。” “前职员为什么会躺在那里?”我问。 于是恩田娓娓道来:“我们院里的东部森林狼曾经逃出去,”故事从这儿开始,“消息还上了报,大概是两年前的事吧,当时跑掉了两只,后来找回一只。” 恩田的话回荡在黑夜的园内。 “就是现在待在那位永泽先生对面兽栏里的小家伙?” “没错,那是东部森林狼,它就是当时逃走的两只回来的一只。”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园方要求永泽负责?” “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永泽先生,”恩田点点头,“不过是他自己提辞呈的,他说自己难辞其咎。才四十岁就丢了工作哩。” “为什么离职员工会出现在这里?”河原崎先生又指着永泽先生。 “他好像脑袋变得怪怪的。”毕竟是讲到这种事,恩田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神经衰弱,和妻子也离婚了。” “所以他到现在还在担心东部森林狼会不会又逃走,才会躺在那儿啊。” “大概吧。”恩田也同意。“永泽先生最喜欢动物园了,老是想把所有人都拉来逛动物园。他曾经自制传单四处发送,上面写着‘去动物园吧!与狮子共度美好假日’,还被上头训斥了一顿呢。” “他有小孩吗?”我问。 “好像有一个儿子,还在读小学吧,不过应该是被妻子一起带走了。” “这么说你是为了帮前职员排遣寂寞才在夜间开放动物园喽?” 恩田听到我有些挖苦的发言,不但没生气,反而开心地回道:“不,是为了派遣动物们的寂寞。” “啊?”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吧,自从永泽先生来动物园工作之后,动物们的气氛就变了。你们别看夜里的园内像现在这样一片漆黑,可是每次只要伦到永泽先生值班,整个都不一样哦。” “什么不一样?” “我不会太形容。也不是动物的活力……也不是生命力……”恩田有些难为情地思索着语言,“就像是启动了整座动物园的引擎,空气也随之振动,气氛非常愉快。” “动物园的引擎!”我和河原崎先生不禁同声喊到,一半出于好笑,一半时被挑起了兴致。 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下一秒,我和河原崎先生作出了同样的反应——闭起嘴、合上眼,好一段时间动也不动地侧耳倾听是否真有引擎传出,然而除了感觉到动物们直盯着我们的视线,或许还被评头论足了一番,四周的空气并没有什么不同。 “喂,那边那块牌子是什么?”河原崎先生一睁眼就冒出这句话,手指又指向永泽先生的方向。 “那边原本是小猫熊的兽栏,说明牌时之前留下来的。” “上头写了什么?” “‘小猫熊产于西藏地方,然不耐寒暑,发情期在五、六月之际。’大概是这些。” 河原崎顿时陷入沉思似的一语不发。想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苦思冷笑话之类的。果期不然,我正想去别的区逛逛,他开口了,而且说得斩钉截铁,“就是这个男的,他和那起案子绝对脱不了关系。” “你说小川市长的案子?”我苦笑。 “你听好了,刚刚恩田说了‘发情期在五、六月之际’。” “因为说明牌上这么写的呀。” “你用英文说说看‘五、六月’。” 听到这里,我已经笑到不行。“五、六月,Mayor June呀。” “是啊”恩田也附和。 “把连起来Mayor June,就是对吧Mayor June。‘Mayor’就是市长的意思,整句就是‘市长-纯’,正是前市长的名字呀!” “你在说冷笑话吧。”我又说了一次。 “推理小说里面不是常有‘Dying message’吗?好比被害者在临死前写下凶手的名字呀” “好像有这么回事,所以?”我说。 “那男的,就是这个了。他躺在那儿是为了表明自己与市长的命案有关联,正是Dying message啊。” 我不禁失笑,“人家又没死。” 但河原崎先生不为所动,“好吧,那Lying。那男的一直躺着,所以是Lying message。” 之后,我们有恩田领头,漫步在园内的巡逻路线上。当时三人一边走在动物园引擎的外围,一边留意着绝不能踩到永泽先生的光景,直到今日我还记得很清楚。

03

——兽栏—— 他仍躺着,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身子贴着冰凉的地面,一迳闭着眼,本来很讨厌这些人吵吵闹闹的,后来发现他们的话题正是自己,顿时竖起了耳朵,没想到那一夜的事还被拿出来旧事重提。他在意的是,当年那件事,这些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想起了那头消失无踪的东部森林狼。 ——动物园—— 隔天,我们又出现在夜间动物园里,老好人恩田听到我又说想进去,依旧没多说什么,回了句“好啊。”就放我们进园,他大概以为我们突然爱上动物园了吧。 我们到的时候并不太晚,但寂静的园内仍是一片漆黑,唯有动物们的声息宛如雾气还是粘腻的湿气弥漫空气中。 那位永泽先生今天也来了,在前一天同样的位置面朝右方侧躺着。我们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瞧,一边打趣说哪有人特地跑来动物园观察人类啊。 “你说的‘引擎’是什么意思?”我转头看恩田。 “永泽先生一离开,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我倒想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河原崎先生眼神发亮,提议道:“我们等那男的离开吧!”我知道河原崎先生是认真的,但恩田一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长椅上睡着了,我还记得河原崎先生拼命数着我们身后兽栏里有几只猴子,至于之后的事则完全没有记忆。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我连忙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你醒来的时间刚刚好。”身旁的河原崎先生开口了。 “恩田呢?” “他说还有事,刚才先走了。” “引擎先生呢?” “刚起身呢。” 这次看到站着的永泽先生,我们俩连忙跟上去。他个头不算特别高,身形枯瘦,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有点驼着背一迳朝前走去,好像完全不在意四下的事物。 走了数十公尺,只见他离开步道,来到了动物园的园篱铁丝网前方。 我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景象。 永泽先生掀起铁丝网的缺口,很勉强地弯下腰钻了出去。当他的脚离开动物园地面的那一瞬间,四下倏地暗了下來,簡直像是有人将动物园可调试照明旋钮往逆时针方向一转,不过这里当然没有那种照明;若周围的一切声响也有所谓的音量钮。那也同时被转小声了。当然,这肯定是错觉,我们想太多了,有趣的是,河原崎先生也惊讶得张大了口看着我说:“引擎关掉了。”

04

——动物园—— 当天夜里,我们又在动物园集合了。“这是同样道理吧?”连续三天来报到,我也不禁笑道:“一到夜晚,虫子就会聚到日光灯下,而我们是聚到动物园来。” “搞不好久而久之,老虎也逐渐认定我们是定时出现的食物呢。”河原崎笑嘻嘻地说出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我和恩田都笑不出来。 “你们早上跟踪了永泽先生?”恩田问我们。 “恩,跟了一段路,你知道他走去哪里吗?”河原崎先生眼中闪着光辉。 “回他家吧?” “不,他去了大茼建设的高级公寓的预定地。” 恩田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禁怔了怔,“那不就是在这附近吗?听说最近正要动土?” “你知道那里有一群家庭主妇拿标语牌在抗议吗?”河原崎先生问。 “好象有吧。” “那男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标语牌,混在抗议队伍的角落里,乍看很像是他们同一伙的。” “他想干什么?”恩田问。 “天晓得。”说实话没,我也不知道。 但河原崎先生却愈说愈兴奋,“我们来玩推理游戏吧!” “推理游戏?”我难掩讶异。 “每天深夜睡在动物园里的中年男人,天一亮便跑去高级公寓建地加入抗议活动。从这个状况来看,你们推论是什么?” 看河原崎先生一脸开心,我却完全提不起劲,大概是受够了他胡来一通的文字游戏吧,“这不算推理啦,充其量只是臆测吧。” 然而恩田却加入了臆测,“永泽先生一定是想保护动物园。”他劈头就说:“他很爱动物园,而那块建地离这里不到一百公尺吧?一旦开始动工,工地的噪音想必很惊人,粉尘也会四处飞扬,搞不好会飘来动物园这边。所以考虑到动物们的生活品质,他一定很反对那里盖高级公寓。” “对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我随口应道:“这样很好啊。” “错了。”河原崎先生摇着头。 “错了?”他这种说法,好象他知道正确答案似的。 “那一带好几栋公寓正在兴建当中,他如果是为了动物着想,想必也会出现在别的工地上举牌抗议吧?” “不是这样吗?”恩田问。 “我早上问过那些来抗议的家庭主妇了。” “咦?你什么时候问的?”明明我也在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早上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我心里老挂着这件事,又回去问她们。结果啊,她们也不清楚那男的来历。” “你说永泽先生?” “他们说,那男的每天天一亮就跑去和他们排排站,跟他打招呼也不回应,自愿自拿着自己带去的标语牌默默地站在那儿。” “然后呢?”我催他说下去。 “那些主妇也会去别的高级公寓预定地抗议,不过,那个永泽举牌的建地算是往来行人最多的。我去问了其他的建地,都说没见过这样的怪人。” “也就是说,永泽先生只出现在那栋高级公寓的建地上?” 我说着站了起来,再继续听河原崎先生扯下去,自己也快变得不明所以了。“我去走走。” 河原崎先生臭着一张脸,却没叫我“别走啊”,看他一副想埋怨又吞回去的不快表情,宛如望着儿子却骂不出口的父亲,我顿时想起河原崎先生的儿子。虽然未曾谋面,但听说他有一个儿子,河原崎先生每次喝醉,动不动就提起“我儿子很会画画哦”。据他说,他和儿子感情好得不得了;但在我看来,河原崎先生这种个性,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应该很难敞开心扉接受吧,所以我暗自觉得他们这对父子第二关系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我沿着动物园步道逛了一圈,边走边望着一间间兽拦,..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很想当下立刻大声发号施令,把所有的锁弄坏,命令动物们“按照名字的五十音顺序排成一列!和旁边的手牵起来!”至于叫它们排成一列干吗,我自己也没个答案。 来到东部森林狼的兽栏前,我停下了脚步。永泽先生仍躺在那儿,可能是他穿了一身西装的缘故,看上去不像是流浪汉。 我走近他身边,想摸一下他;我想告诉他,托你的福,害我被学长拉去玩莫名其妙的臆测游戏。我伸长手臂,垂下手指,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背,突然间,我听见了低吼。 那是声低沉而震颤的威吓,可能发自我眼前的东部森林狼,也可能是园里的动物给我的警告,它们睁开了眼,,肉食性动物露出锋利的犬齿,连夜性动物也纷纷探出头来。总之,那深沉的低吼正透过地面传到我身上,仿佛警告“不准随便碰我们的引擎!”震得我不禁微微颤抖。 我退了开来,慌忙张望四周,打亮手中的手电筒照了一圈,心中列里掠过一丝恐惧——我该不会被动物们包围了吧?它们和永泽先生该不会竖起毛瞪着我、张牙舞爪地打算扑过来吧?

05

我散步完回到原地,河原崎先生仍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一旁的恩田果然是一脸疲惫与茫然。 “我非常确定,那男的和小川市长的命案绝对脱不了关系。”河原崎先生说:“听好了,那起案件后来一直没找到凶器,也查不出第一现场是哪里。” “你意思是,你知道真相?”恩田讶异不已。 “第一现场就是这里。”河原崎先生自信满满地伸出食指指了制自己的脚边。 “这里?我们园里?” “没错,两年前,市长在这里遭人杀害,之后尸体才被运送到泉之岳的厕所里。” “要是我们园里真发生那种凶杀案,案子应该马上就破了吧。别看现在很冷清,白天游客还是满多的。” “是夜里,事情发生在夜里,有人带市长来逛深夜的动物园,说不定就是那个永泽带的路。你看,就像我们能在半夜里进来逛一样,带人进来并不是难事吧。” “然后呢?”恩田尖着嗓子。 “市长就在这里,被人持枪打死了。” “怎么可能。” “当时,流弹也打中了东部森林狼。” “啊?”恩田倒吸一口气。 “对狼来说应该是场无妄之灾吧,子弹打中Flow,顺便击中Wolf。”河原崎先生像在唱歌似的念着,“之后的发展历历在目,只见永泽慌忙冲进兽栏,狼大受惊吓,正乱一团的时候,另一匹狼逃了出去。一匹中枪身亡、一匹逃出兽栏,而为了隐瞒案情,动物园便对外声称逃走了两匹狼。” “那被射击的东部森林狼的尸体呢?” 河原崎先生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竖起食指说:“埋掉了。” “埋哪里?”我问。 河原崎先生更是一脸得意,“就埋在那个大筒建设的高级公寓预定地。” “所以永泽先生才会极力反对在那里盖公寓?”恩田一脸佩服的神情。 “要是开始盖什么高级公寓,埋在那儿的狼尸体就会被挖出来,对吧?这么一来,市长在哪里被杀,马上就查出来了,因为只有这里有东部森林狼。” “这么说,凶手是永泽先生?”恩田颓然垂下肩,喃喃说着:“这不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吧。”我也说道,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恩田竟然完全相信了河源崎先生的这番话。“那只是河原崎先生你自己编的啊。” “不是编的,是推理得出的结论。”河原崎先撅起了嘴。 “是冷笑话加瞎掰吧。” “所谓侦探啊,都是先宣布结论再找些歪理来自我解套,跟大厨一个样。” “大厨?” “大厨都是先想好煮哪道菜,之后才开始归集食材啊。” “我想不太一樣吧。”

06

——兽栏—— 他仍躺在地上,望着兽栏的栏杆。听着那几个男的对话,他不禁隐隐焦虑了起来。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们当中有个人提起林子的事,那人好像知道买在哪林子里的东西,而另一个人似乎打算现在就去把东西挖出来。 自己埋藏至今的东西要是被挖了出来,还满丢脸的。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挖出那东西,换个角度想,要是那天终于有人发现,或许反而痛快。他望着兽栏杆,闭上了眼。

07

——动物园—— 我们一行三人朝那处建设预定地前进。忘了是谁先提案的,大概是我吧,总之,为了证明河源崎先生的推理是错的,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冲去现场挖挖看。 因为离动物园并不远,我们步行前往。走在夜晚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另一位友人。“你还记得伊藤吗?”我问身边的恩田。 “伊藤?你说那个伊藤?” 伊藤是我们大学时的共同友人,毕业后任职于软体公司,十多岁便父母双亡的他,比我们成熟多了,而且非常聪明。 “之前我在医院遇到他,他挂眼科,而我是去健康检查。” “伊藤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他以前不是有句话常挂在最边上吗?他说‘人类所有不同于动物之处,都是人类的恶’。” “恩恩,他的确常这么说。”恩田的语气满是怀念,“那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啊?” “会弄清楚事物含义的,恐怕也只有人类了吧。” 还有,我没有说出口,不管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反对盖高级公寓,都没必要探究其含义吧。

08

——动物园—— 眼前就是那块建设预定地,只有草率地沿着外围围了一圈绳子充当封锁线,河原崎先生当然不当一回事,只见他弯下腰,轻巧地钻过了绳子下方。里面似乎没有警卫,我和恩田也跟着钻了进去。整块建地并不大,左侧一片小林子。 河原崎先生顺手拿了靠在墙边的铁锹,声音宏亮地喊道:“来挖吧!” “挖哪里?” “从最边边开始挖呀。我看呐,当初凶手埋狼尸的时候,一定也想尽量避人耳目,所以我们最有效率的方式应该是从林子最里面开始挖。哼,看着东部森林狼一点一点地冒出地面吧!” “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开始挖吗?” 我抬头看天,不见一丝云朵的夜空,宛如一个巨大的蓝色洞穴。突然,耳边传来觉掘土的声响,我看向前方,河原崎先生笨拙地一脚踩上铁锹,但却颇有架势。一想到这位老兄可是补习班老师,不禁觉得眼前的景象相当滑稽,也很同情那位未曾谋面的河原崎先生的儿子。 这时,我看到了一位少年。 在我们所在之处的右侧一间独栋房屋,再隔壁是一栋八层楼高的旧公寓大楼,大楼正中央高度的一户人家窗户露出了那名少年的脸。 因为他家里亮着灯,我从建地这边抬头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他手周支着书桌托着腮。我回过身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定情观察了许久,发现少年似乎正在眺望我们刚才离开的动物园。 我走向河原崎先生和恩田,告诉他们我的发现,恩田立刻抬头看向少年,“他为什么看得那么认真啊?” “反正不是看我们啦。” “搞不好是免费眺望动物园哦。”我故意闹恩田。“要是大家都住进大楼的高楼层,随时都能俯瞰动物园,你们生意也做不成了吧。” 后来,我们三人组轮番挖地,从林子深处一路往外挖,挖出足一躺进一个人的坑,却没有任何收获。 我一边擦去喷到鼻头上的土,一边嘟囔着真是毫无意义的体力劳动。 “不。”河原崎先生比我有精神多了,“这里的图出乎意料地松软,正证明了曾有人挖过这块地。” 河原崎先生此话一出,没多久恩田便发现了一旁有告示板,他叫我们看,手上手电筒一照,我连忙看向告示。 上头写着“本建设预定地进行地质评估工程日期”,我边看边念了出声,“是一个月前的事。” “也就是说,在这里一个月前进行了土质调查啊。”恩田也开了口。 “所以呢?”河原崎先生一脸不开心地问道。 “要是有东部森林狼的尸体被埋在这里,地址评估的时候早就被发现了吧。” “所以呢?”他又问了一次。 “前阵子都没听到过类似的新闻,就表示当时并没有挖出任何东西喽。” 河原崎先生似乎很难接受,但过了一会儿,他也认栽了,“所以说,东部森林狼并不是埋在这里了?” “嗯,不可能了吧。” 比起不保证会挖出东西却一味埋头掘坑,把土添回坑里的作业让人开心多了。 之后我们并肩散步走回动物园门口,三人在马路上边晃荡便聊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晚我们道了别,正要各自打道回府的的时候,河原崎先生却对我说:“接下来换你了哦。” 一时间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眼前的河源崎先生指着我,看来这场推理游戏还没结束。只是,什么时候成了强制参与游戏,而且还是轮流制啊?

09

——动物园—— 隔天下午,我起床后便前往那处建设预定地。当然不是由于河原崎先生的纵勇而认真地玩起了推理游戏,我只是有点介意昨天夜里见到的那名少年。 建地有二、三名一身西装的青年,大概是建设公司的员工吧。我正打算钻过围绳下方,青年立刻上前叫住我。 “请问有什么是吗?”遣词非常客气,但很明显对我有所戒备。 “没、没有……”我嗫嚅着说:“没什么事,我看到那边有一块告示牌,上头写说这块地已经完成地址评估了,有点好奇。” “什么事令您好奇呢?” “呃,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挖出什么东西?” “挖出东西……?您是指土器或石器之类的古代遗物吗?” “对对,就是那个。”我露出执着的眼神,顺势胡扯了一句,“我实在很喜欢那些东西……” “好像只挖出一些玩具什么的耶。”西装青年说到这儿,突然“啊”了一声,接着说出惊人的消息:“啊啊,对了,记得还有挖出狗的白骨啊。” 我差点没叫出声。 “刚挖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人骨,引起了大骚动呢……”青年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该就此住嘴,“后来听说是宠物店的狗,因为脚上绑了类似的塑料拍的东西。” “真的是狗吗?”不是狼吗?家是真的是狼,河原崎先生的直觉就没错了,不,根本就是完全猜对啊。

10

——动物园—— 从建设公司青年那儿听到消息之后,我打电话向恩田确认,接着便找了河原崎先生出来。 “那个白骨应该是东部森林狼吧?”河原崎先生听完我的话,一副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摸样,气势汹汹地说:“我说的没错吧!” “先别急着下结论。”我故意把话说得很像回事,“事实上,那名少年好像全看到了。” “什么少见?” “昨天夜里他也在呀,你没看到吗?就是建地隔壁的公寓大楼里托着腮的少年。” “那个小鬼看到什么了?” “看到动物被车撞死。” 话音刚落,我不禁闭上了眼,因为被车碾过的动物之哀伤正掠过我眼前,突如其来且没来由的巨大罪恶感涌上心头,我只得闭上眼,静待它过去。 “那个少年好像下半身行动不便,而且体弱多病,没办法到外头去。” “那跟这有什么关系?” “听说昨晚那样靠在窗边看着外头。” “看外头的什么” “世界……吧。”虽然这个词很夸张,但我想,我说的并没有错。 “世界啊。” “大约两年前的某个深夜,窗外传来很大的声响,在窗边的少年把全部经过都看在眼里。他说有辆很大的休旅车撞到一条狗,车上的两名年轻男子下车察看,接着便吵吵闹闹地将那头大型犬抬进那片林子里埋掉了。” “小鬼都看到了?” “对,他还依稀记得这起事故,后来那快建地挖出狗的白骨时,看到楼下一团骚动,它马上想起来了,便探出窗外大喊道:‘我知道那支狗!’” 当时少年的心情是得意,还是内疚,我无从得知。 “建设公司的人听了少年的说明之后,确定了那是一只被车撞死的狗,而且肇事者不明,风波就这么结束了。由于狗已经成了白骨,建设公司的人就直接处理掉了,消息也没上电视新闻。” “可是啊,确定那是狗的试题吗?搞不好就是东部森林狼呢?” “我也有点怀疑,所以调查了一下,毕竟在夜里被车撞上的是狼还是狗,应该不太容易分辨吧,那位少年也不可能察觉到的,。建设公司的人说林子里和骨头一起挖出来的还有绑在脚上的塑料号码牌,于是我问了恩田。” 我打电话给恩田,告诉他我听到的消息,恩田一听立刻回道:“那应该是我们园里说的狼吧。园里有病在身的动物,我们都会帮它绑上识别牌做记号。原来是被撞死了啊……”他的声音掺杂着讶异于悲伤。 “我猜对了吧!”河原崎先生大声欢呼,“我说的完全正确啊!” “错了哦。”我像要对他晓以大义似地说:“的确,那支应该就是东部森林狼了,不过,少年都看到了呀,逃走的狼被车子撞死,整件事就是这样,和市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河原崎先生像个小孩子鼓着颊,一脸不服气。 “总之,我的推力仍然是错的,是这意思吗?” “很遗憾。”但我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遗憾。“后来呢,”我接着说:“我也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河原崎先生问。 “还问我?说要玩推理游戏的不是你吗?” 我们两人再度超建设预定地区。 “我想了想,为什么永泽先生会反对那里盖高级公寓呢?”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推理吗?” “他是为了那个少年。” 河原崎先生眼神一暗。 “你说那个在床边调往外头的少年?” “没错,那孩子没办法出门,唯一的乐趣就是从窗口往外看。” “看什么?” “世界啊。”但这次说出口自己也感到有点害臊,“少年最开心的事就是从楼上俯瞰动物园呀。” “他这么说的吗?” 我搔了搔头,“是我猜的。不过不难想象那画面吧,从高处眺望动物园的少年正开心地望着长颈鹿和大象。”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啦。然后呢?” “要是哪里盖了高级公寓,少年就看不见动物园了。” “原来如此。”河原崎先生说。 “对永泽先生来说,热爱动物园的少年当然是他志同道合的好伙伴,所以他是为了少年,才会去抗议盖高级公寓。”我很肯定自己的推理错不了,“我现在要去哪栋高级公寓大楼,想确认一下从少年那层楼看不看得到动物园,你也一起来吧?” “要是从那里看得到动物园,就证明了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河原崎先生说玩这句话,兀自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过这么一来……” “怎么了?” “那个永泽不就和市长命案毫无关系了吗?”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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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当天晚上,我很想和伊藤聊聊,于是我拨了之前在医院相遇时记下的电话号码,当然只是因为有点想念老朋友,但或许,我一开始就是很想找他商量才会打这通电话。我先讲了一下自己的近况,后愈聊愈远,我说出了动物园的事,虽然要说是近况也的确是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我和他说,我们的推理游戏轮到我提案,我想了一个很有自信的推论,便前往那栋公寓大楼一看究竟。 伊藤听着我的说明,不时出声附和,偶尔提出问题,“后来呢?那栋公寓大楼看得见动物园吗?” “很遗憾。”那天白天,我和河原崎先生走上那栋旧公寓大楼的阶梯来到可能是少年家住所的楼层,一探出头,答案就在眼前——完全看不到动物园。动物园确实位在旧公寓大楼的正对面,但被别的大楼挡住,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得再上个几层楼,或是到屋顶上去才行。 “所以那名少年并不时从自家窗口眺望动物园喽?”伊藤说。 “也就是说,永泽先生并不是为了那个少年而反对盖高级公寓的。” “这样啊。” “你怎么看?” “我?”伊藤笑了笑,“我一开始旧部相信有什么‘动物园的引擎’呀。” 伊藤从学生时代就是个现实主义者,但他从不会取笑别人的不切实际,他的大原则就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是不过……”伊藤继续说。 “只不过什么呢?” “那男的反对在那里盖高级公寓的理由,搞不好得从别的角度思考。” “怎么说?” “恩田和你考虑点都是,那男的为什么反对盖高级公寓?要是盖了高级公寓会带给他什么困扰?” “是啊。” “如果换个角度想,假使那男的并不是反对盖高级公寓,只是想参加那里的抗议活动呢?” “不是一样吗?” “不,不太一样。换句话说,对那男的来说,每天早上跑去那个地方举着标语牌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了。” 我的脑中反复思考他这番话。 “要是好好一个大男人跑去那里站着什么也不干,人们一定觉得很奇怪,但如果混在一群正在抗议的家庭主妇当中,就不突兀了。藏树木的最佳地点是森林里;而要藏举牌抗议的男人,最佳地点就是举牌抗议的主妇群里头了,就是这么回事。”伊藤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 日后回想,那次和伊藤聊过没之后多久,他就辞掉了工作,跑去抢便利店,被警方逮捕之后又逃走,我们这些友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认识的伊藤会做出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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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隔天一早,我们三人站在加油站旁边。我等下的去上班,所以穿着西装,而请了补休的恩田和自己当老板的河原崎先生都是一身便服。 这里距离那处高级公寓预定建地大约二十公尺远,我和河原崎先生盘着胳膊,恩田则是不停抖着腿,三人都紧盯着建地。 大约十分钟前,永泽先生出现了,应该是刚离开动物园吧,甚至见他一抵达建地,立刻钻进林子里,不知打哪生出一块标语牌,接着便回到抗议人群中高举牌子站着不动。 那块牌子上写着“反对兴建高级公寓”,还有“一旦遭破坏的森林将无法复育”。 “那不是很普通的标语嘛。”河源崎先生说。 “不,我不是很清楚,”我说:“他的目的是站在那里,而不是抗议盖房子。” “一直杵在那里能干嘛?监视吗?”河原崎先生嘀咕着。 “不,他想站在那里向某人传达讯息。” “讯息?”恩田看着我问道。 “一定是写在牌子的另一面。”我斩钉截铁地说:“只要逮到机会唰地吧牌子转个面即可,反正他站在那里面看起来是在进行抗议活动,又不会引人侧目,而他的讯息也能藉此传达给某人。没错,他一定是要这么做。” “那为某人是谁?”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是他离婚后见不到面的儿子。” “传达信息给儿子?” “好比说,他很想和儿子联络,可是因为他有点疯狂,前期不让他见儿子,连通电话也不行。他很想见见他儿子,于是他想了办法——不如站在儿子每天早上会经过的路上等他吧,因此他开始了堵人计划。还有,他要是和儿子有任何交谈前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想到了举牌的方式,从此,他开始每天早上便举着写给儿子的讯息站在那儿等人。” “原来如此,真是佳话一樁呢。”恩田似乎很感动。 “这不是佳不佳的问题吧。”河原崎先生一个劲地搔头,一脸不相信,“那男的脑袋怪怪的耶,每天晚上睡在动物园里的人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嘛。” 之后,我们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只要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前的状况,真相很快就揭晓了。 我非常确定,永泽先生一定会将牌子反过来,他的视线似乎正追着什么,一边观察路上往来的车流。 答案出现的预期早,我仍能清楚想起当时的情景。眼前的画面非常缓慢、非常清晰,我听见身旁的恩田咕嘟吞了一口口水,河原崎先生则是伸长了脖子。 永泽先生将手上的标语牌稍微放低,大概到膝盖的高度,接着慢慢地将牌子转了个面。我的心跳加速。 永泽先生将翻了面的标语牌举到胸口位置。我想象着,要是牌子上写着“我爱你”旁边写上他儿子的名字,我搞不好会当场喷泪吧。 四下所有声音都冻结了。我们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永泽先生,只见他将标语牌高举至头上。 “去动物园吧!与狮子共度美好的假日” 这是上头的字。 我和恩田当场呆若木鸡。第一个大声笑出来的是河原崎先生,那笑声充满了幸福感,“杰作啊!杰作!”他念了好几次,“这个人说穿了是来打广告的嘛。” 身旁的恩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平静,说道:“因为永泽先生真的很爱动物园呀。”他说,这里往来行人很多,很适合宣传。 的确。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心情却很好。“恩,再怎么说,他可是动物园的引擎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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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栏—— 入夜后,他仍醒着,饲育员送来的食物早吃个精光,但还是觉得很饿。连日来吵闹的那几个男的今天没出现。 他想起了自己逃出兽栏那一天的事。那晚,他去顶了顶兽栏的门,没想到,感觉不到平日那股沉甸甸的反作用力,门轻易地推开了。 他的脚步伸出兽栏,小心翼翼地踩上地面,一步,又一步,缓缓地踏出步子。在兽栏中走没几步就会遇到墙,但在外头不会。他感受着地面的触感,四周没有墙壁,无论走再远都没有尽头。他不禁想,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会走到多元的地方呢?解放感一点一点地从脚底涌上。 伙伴身体不好,却跟着走出了兽栏。再踢向地面,快感在全身窜流,速度愈来愈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前方居然没有尽头,回过神时,自己在路上狂奔了起来。 他发现伙伴消失了,是到了林子一带的时候。他一路上蒐集的着人们遗落得玩具或空罐想拿给她看,不知道她会不会开心呢?当他终于抬起头,眼前却不见她的踪影。他四处寻找,但再也没看到她。 捡来一堆小玩具也没用了,只好埋进土里去。一想到再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挖出来,胸口一带隐隐传来被揪住的痛楚。 现在,永泽正睡在兽栏前。 “我也是孤单一人哦。”永泽常这么说,或许是说梦话吧。只要永泽在,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他静静地闭上眼,想着唯一一次体验过的兽栏外头的世界,一边进入了梦乡。当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一步、一步踏出步子,前方却永远没有尽头。 他再度想起那个时候消失的东部森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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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 地铁车厢里,乘客愈来愈少了。 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河原崎先生从大楼顶一跃而下;恩田迷上新兴宗教,辞掉了公家机关的工作,听她妻子说最近还在街上看到他,但正值教团游行中,没能和他说上话。 市长命案耶侦破了,在动物园那件事之后不到半年,逮到了凶手,据说是由于产业废弃物处理之类的事情谈不拢而对市长童下毒手。我还记得看到电视新闻公开凶手面貌的时候,和友人一边聊着“真遗憾,市长是个好人呢”。 妻子和女儿仍倚着我。 车门开了,我抬头一看,一个男人拖着脚步走进车厢,虽然一身西装打扮,却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因为他那身皱巴巴的西装,又或许是因为他漫无目的拖拖拉拉的走路方式,年纪看上去刚退休没多久。 男人从我的右边通过面前往左边走去。 我差点没惊呼出声。总觉得那个男人好像是永泽先生,可能是因为我刚好在回想当年的事吧,但那个背影真的很眼熟。想到这,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因为我印象中的永泽先生总是趴着躺在动物园地上,我对他的认识根本不足以能说“我觉得那个男人走路的身影从背后看很像他”。 我想追上前叫住他,正要起身,想到睡着的妻子还倚在我身上,不由得忧郁了起来。 望着男人的背影,只见他继续往车厢另一头走去。 我看了看妻子与女儿的睡容,探头确认车票还握在妻子手中。这时的我已经稳稳坐回了座椅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想了想,我又转头往左边一看。 我发现男人右边腋下夹着某样东西,仔细一看,那似乎是块标语牌。 译者简介: 陈黎恂: 一九七七年生,台北县人。政治大学日文系毕业。曾于《Ichiban东洋娱乐志》、《音乐と人》杂志担任日文编辑与采访编辑,后于会计事务所担任约聘日文专员。现专事日文翻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