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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寝室》
引子
黑黑的夜幕。作古的喧嚣,已然潜入漆黑深处的罅隙。校园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中,空寂的教室,图书馆,漫长无尽头的走廊,在子夜里俨然一个巨大的坟场。梦魇般的黑暗,沿着夜的轨迹蔓延,覆盖天与地。
黑暗和寂静的震慑,层层包裹。宿舍楼庞大的身躯在夜色中影影绰绰,边缘磨损,毁灭的力量在内部蓄势待发。宿 820d." >舍楼里一片黑暗,空气中流动着阴冷隐忍的气息,弥漫着,匍匐着,纠缠着。.
许多扇门都紧闭,冰冷如墙。
房间里的学生在床上睡得很沉,很沉。夜就是一场梦。
一,二,三,四。
第四层。
一盏昏黄的灯在楼梯口出现。它的光芒刺破如痂的黑暗,影被逐离。被照亮的边缘如海水漫过地面。它这样漂浮在黑暗中,摇摆不定,经过一扇又一扇沉寂的房门。
四零一,四零二,四零三,四零四。
灯停止前进。
四零四的房门半掩着,灯光逼近门边,稀薄的光透进房间里,如一个有意识的灵魂,飘了进去。房间里很暗,门缝里渗进来的灯光照亮很小的范围。有个身影背对着光芒,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光亮,只是很专心地扬起手,挥下,扬起手,挥下。
刀子碰撞到骨头,咯咯的沉闷声。
从身影下流出一道两道的黑色液体,朝着地上的亮光淌过来,会聚,在夜晚清冷的空气中慢慢凝结成红色的血迹。那么红、那么鲜艳的血,开始在黑夜中熊熊燃烧起跳跃的火。
清脆的坠落声。飘浮在门外的灯碎在了地上。
光灭了。
黑暗中,一只手将灯捡了起来。看不清楚的面孔发出隐隐约约的阴笑。
阴笑声从四零四寝室飘扬出去,回荡在漫长的走廊里。
教导主任依稀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很诡异,让人捉摸不透。他皱起眉头,对着桌面上的退学申请书推了推眼镜,一遍又一遍。他看得眼酸,手指伸进眼镜里揉了揉疲惫的眼眶。
这是第五宗了。
才一个月,已经有五个学生提出了退学申请。而且,她们都是住在宿舍楼四层的学生。
教导主任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睁开眼睛,盯紧在跟前站了许久的女生。女生扎着辫子,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要是在夜里,十足的女鬼样。他审视着她,慢慢地,语气中透出一点无奈。
“你也看见人皮灯了?”
“嗯。”
辫子女生狠狠地点了点头。
“不是眼花?”
辫子女生狠狠地摇了摇头。她始终低垂着头,倘若抬起头来,那眼里极度的恐惧和惊悸必定连教导主任也大吃一惊。教导主任把退学申请书扔进了抽屉里。他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很短的时间里,他便做出了决定。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件事情如此发展下去!
“同学,你的退学申请不批准!”
“啊!不要!为什么哇?!”
辫子女生大受刺激地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哀求:“主任,求求你,我不要再待在这个学校了!这个学校有……有鬼!”
“你胡说什么?是你眼花了!”教导主任也生气了,怒气横生,脸上的肌肉激动地抽搐着,“什么人皮灯!呸!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总之,今天晚上你先回寝室去睡!”
“我不要!打死我也不要啊!”
辫子女生眼看就要哭出来,声音那么战栗,身子在剧烈颤抖,连阳光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也颤抖起来。
“放心啦!”教导主任放缓了语气,安抚辫子女生惊慌的情绪道,“今晚我会去巡视宿舍楼,一定把那个吓唬人的家伙给捉住!”
他半哄半骗。辫子女生反驳不了什么,只好惴惴不安地离开了教员室。
要说起人皮灯的故事,在这个学校里真是无据可查。这间中学成立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许别的学校都会流传一两个鬼故事,偏偏这个中学从未出过半点诡异的怪事。所以,当第一次听到人皮灯的时候,教导主任心头首先冒出来的想法就是谁瞎编出来的鬼话。
学生们时不时会搞些小恶作剧,这本来无伤大雅。但教导主任认为这次的事件实在搞过头了,接连有五个女学生自称深夜在宿舍楼四层看到有个长发的女鬼提着人皮灯走来走去,为此而申请退学。
更诡异的是,有个女生失踪了,有个女生吊死在宿舍里。她们全部住在四楼寝室。
再不查清搞恶作剧的家伙,恐怕整个学校都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恐怖传言中,这对学校的声誉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夜幕降临。熄灯时间一过,整个校园陷入了深深的死寂中,白天的热气早已挥发掉,空气显得更阴冷,飕飕地滑过裸露的肌肤。视野周围逃不开浓黑的夜色,操场上吹过荒凉的风。
教导主任走进了宿舍楼。他是一个人。原本一起巡查的值班老师偏偏有急事不能来,便只剩下他孤单一个人。黑暗又空寂的宿舍楼里,教导主任亮起了手电筒,光芒照进窟窿般的黑暗中,瞬间便被吞没了。
第一层楼,无异常。
第二层楼,无异常。
第三层楼,无异常。
巡完第三层楼,回到楼梯口,教导主任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他抬眼往楼梯上观望片刻,楼梯间游走着可怕的气息,一股阴寒的冷风迎面扑来,他不禁全身打了个寒噤。他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愈发强烈。
尽管他认为人皮灯一定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
尽管他从不相信世上有鬼。
教导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神镇定下来了,才迈起异常沉重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了上去。
楼里静到了极点,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被无限地放大,在沉寂的空间轰隆轰隆地响。教导主任下意识地调大了手电筒的亮光,以驱散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恐惧。事实上,四周除了十分寂静,什么异样的事也没有。
既然如此,那种恐惧之感,为什么还会源源不断地从四处涌来呢?教导主任开始感觉到了一种难受的压抑。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也无法缓解。楼梯没剩几级了,他停了一下,低头去整理鞋带。
余光里,一双鞋子突然出现在楼梯上。
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它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了楼梯上。穿着鞋子的那双脚瘦弱而苍..白,泛着青色,叫人不寒而栗。教导主任这个时候迟疑了,并没有第一时间抬起头去看。头顶有一团昏黄的灯光,寂寂地洒在他的上方。那种光幽幽的,十分虚无,照射到脸上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人皮灯!出现了!教导主任倒吸一口冷气,心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双方在彼端此端对峙着,沉默愈演愈烈。最后,教导主任猛地伸直发凉的背脊,拿着手电筒照上去,并且厉声喝道:“谁?!敢吓老子!”
上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人皮灯消失,那双鞋子也消失了。
难道是幻觉?教导主任困惑地想,或是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已经跑掉了?受后一种想法的催使,他飞快地跑上了四楼。安静的四楼,酣睡的学生们并没有因为被他刚才的厉喝而惊醒。一扇扇紧闭的门,走廊如一道缺口,黑暗像洪水般泛滥其中。
一抹白影在厕所的门角倏忽不见。
教导主任追了过去。他觉得这个恶作剧的家伙实在够笨,怎么会跑进没有退路的厕所里呢?如果捉住那人,他会做出最严厉的惩罚,或许勒令其退学也说不定。
厕所里很黑。水龙头在黑暗中滴答滴答地滴着水珠。教导主任料想那人肯定是躲进了隔间里。他逐间地把厕所门踢开,奇怪的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明明看见有个人影闪进了这里呀。
教导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疑惑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正当他打算继续上五楼巡查时,他在楼梯口不小心再次回头往厕所望了一眼。这一眼简直要了他的命。只见厕所里飘浮着一团昏黄的灯光,凄凉的光芒中,一抹身影隐约可见。
教导主任呆立在原地无法移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与寒气从腰椎处升起并蔓延到四肢百骸,血凝住了,眼睛睁得好大,整件衬衫都被不断冒出来的涔涔冷汗濡湿了。
在离他不远的厕所里头,在他刚刚巡视过后的厕所里头,一个女生提着人皮灯出现了。幽微的灯光恍惚地飘浮在阴暗中,照亮了女生的轮廓。女生垂着头,很长很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包裹住了整颗脑袋,让人看不清容貌。那双脚正如教导主任刚才看到的那样,依然瘦弱苍白,像一截被漂得白白的树枝。
这么恐怖的鬼影逼在眼前。
教导主任大叫一声,惊恐扭曲了他的脸。他身子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厕所里的人皮灯女鬼突然嘿嘿嘿地邪笑起来,黑夜中唯一的声音显得那么尖锐阴寒。教导主任哆哆嗦嗦地扶着扶手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奔下楼去。
Chapter 1
毕浪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了。急性子的妈妈天才微微亮就把他从床上赶起来。搭上早班公车,走进冷冷清清的校园,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清晨的光辉为初醒的校园洒下一片神谕般的色彩。
通往宿舍楼的道路上蹲着一个身影。
戴着耳机的毕浪走过去,那人站了起来,穿着牛仔裤和清爽T恤的高大身影立刻在微亮的晨光中舒展开。毕浪咦了一声,说:“萧南你还真早哇!”
叫做萧南的男生揉了揉睡意蒙眬的眼睛,打了个呵欠,回答道:“被你妈叫醒的啦。”
“什么?”
耳机里 href='9168/im'>《青花瓷》的旋律强烈地震撼着耳膜,听不到萧南说什么,毕浪把耳机摘了下来,看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被你妈打电话叫醒的啦。”
“为什么呀?”
“她叫我陪你一起来嘛。”
“啊?那个没完没了的老娘……拜托,现在又不是小学生,来学校还要人陪呀!”
“没关系啦。谁叫我们从小就是死党呢。再说,早来早霸个好床位嘛!对了,你住哪间寝室?我住三楼。三零一。”
萧南提起了地上的行李包。看起来衣服不多的样子。
“我嘛,”毕浪想了想,“好像是四楼,四零四吧。”
两人背对着清早的光辉向宿舍楼走了过去。从云层间降下的狭窄光束,把整个校园照得一片空旷,色调带点悲凉。
宿舍楼有两栋,相隔不远。升上高三的毕浪今年换了宿舍,所以在分岔路口他转向了另一边的小路。初三和高三的毕业班今年全被分配到了旧宿舍楼,从一层到四层是男生寝室,四层以上是女生寝室,这种男女生合楼的现象在这个中学也算是特色。据说是方便对毕业班进行统一管理。
毕浪住的四楼,以前一直空置,在不知情.99lib?
的人看来,这是学校方面为了隔离男生女生而特地空出来一层楼,不过,实情并非如此。
事情过去三年了,有的人心存侥幸地想,或许,那东西不会再出现了吧?
那个萦绕在学校领导脑海中整整三年的梦魇,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消失了。
通往黑暗的大门再度被打开。
四楼的铁门关得很紧,锈迹斑斑,虽然从管理员那里借来了钥匙,但毕浪还是费尽力气才把铁门拉开。他走了进去,走廊里脏极了,地上撒满丢弃的纸张和物品,混浊的灰尘味道低低地悬浮在空气中,光秃秃的四壁上张扬着光线的尖笑。
按照门牌上的顺序,四零四寝室应该在这边。毕浪提起了行李,一边看着门牌,一边走过去。四周安静极了,晨曦正在逐渐唤醒沉睡的万物。在这万籁俱寂之际,毕浪竟然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他,他站住脚,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走廊尽头的厕所在不均匀的光线中颇有纵深感,像幽暗的窟窿。
他侧耳细听,本来以为是萧南跑上来了,可等了半刻,既不见萧南的身影,也没有再听到那个呼唤的声音。是幻觉吧?
四零四寝室跟其他房间一样,房门紧闭,毕浪转动钥匙半晌门还没开,正当他打算一脚踹开时,门却悄然打开了一条缝。他推开门,顿时愣住了。
怎么回事,这房间——
正惊诧着,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毕浪回头看见萧南站在身后。萧南发现他略显惊讶的神情,有点纳闷:“怎么了?”
“你看这房间。”
萧南探进脑袋,环顾了一下房间。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床铺和桌椅摆得整整齐齐。萧南倒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又皱着眉头睨视着毕浪:“怎么了?”
“这房间好干净呀。”
“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房间明明空置三年,却这么干净,好像一直有人在住似的。”
“对哦!”萧南恍然大悟,走了进去,仔细打量一下,他指着墙角的扫把,“是不是学校派清洁大婶过来整理过了呢?”
“也许吧。”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毕浪也不多想,把行李往下铺一扔,跷起二郎腿,点起一根烟很享受的样子。萧南继续打量着这个寝室,他检查了一下桌椅,又走到阳台外,检查了一下水龙头。他这个人总是这么细心,毕浪都觉得萧南有点像自个家里的老娘了,专爱做些烦琐的事情,说话又啰唆。
不过呀,他还是喜欢和萧南在一起。从小学起就是死党的两个人,即使考上不同的初中还是来往频密,等到高中,两个人又考到了同一所学校。这样坚固的友谊,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破裂。
相比成绩优秀的乖乖男萧南,毕浪算得上是老师眼中钉的那一类学生,逃课、抽烟、被记过已经是家常便饭。曾经有老师会担心毕浪会教坏萧南,曾经也有老师妄想萧南把毕浪引回正途,可惜,近墨者不黑,近朱者不赤,距离相近的两颗星球始终按自己的方式自转着,自转着。
萧南唯一比不上毕浪的地方,恐怕是帅气的毕浪更受女生欢迎,俗话说的“男生不坏,女生不爱”就是这个道理吧。毕浪曾经开玩笑地说萧南是他的邮差,会准时地把别人的情书转达到他的手里。
毕浪却从未回过一封情书。爱他的女生,他不爱;在教室门口翘首等待的女生,他微笑着路过;相恋七天就分手的女生,他很快就忘记她的名字。这男孩,真是糟糕透了。
然而,这男孩却也有他企及不到的爱情。他抽着烟,坐在床沿边上想着那个女生入了神,直到萧南发现什么似的大呼小叫起来。
“哟,这是什么呀?”
“怎么了?”被打断思路的毕浪循声望过去,只见萧南正打开一个衣柜,对着里面的东西发愣。
“有件校服。”
萧南把校服拿出来。那是一件女生校服,常见的蓝白相间,是这个中学夏款的女生校服。由此推断,以前住在这个寝室的人一定是女生。其实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这四楼原本就是女生寝室。只是后来为什么空置就无从得知了。
毕浪走过去摸了摸那件女生校服,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哪里奇怪了,他却说不出来。他转头看了一下外面渐亮的天色,跟萧南说:“上楼顶去吹吹风吧。”
“那这件校服怎么处理?扔掉吗?”萧南问。
“也许是谁留下的……反正不碍地方,留着吧。”毕浪想了想说。在以后,他也许会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到后悔。
萧南便把那件女生校服挂回柜子里。
楼顶上挂满了女生衣服。在衣架下飘扬的蓝与白,传来阵阵女人香。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阳光,像夏天的雨,哗啦哗啦地落下。时间不早了,下面的楼层出现人活动的声音。
虽说是男女生合住的宿舍楼,不过由于近水楼台的关系,楼顶几乎是男生的禁区。偏偏毕浪还叼着烟,眼神坏坏地打量着一件件各种款式的女生内衣,甚至还把一件胸罩戴在身上,卖弄风骚地回头向萧南抛媚眼,嗲声嗲气地说:“哥哥仔,哎,我要我要!”
萧南哭笑不得。
“拜托,别拿这种东西玩啦!”
“有什么关系嘛。”毕浪继续凑过来,用胸罩在萧南的身上挤来弄去,那种娇滴滴的声音软绵绵地吹在萧南的耳边:“靓仔,来一个吻!”
“别逗了。还玩呀?”
萧南赶紧躲开,毕浪追了过来,抛出一个满口烟味的吻。这时候,楼梯口走出来一个长得像侯佩岑的女生。追逐的两个人顿时愣住了。抱着衣物篮的女生紧皱眉头端详着手里夹着烟头,戴着胸罩的毕浪,不说话,分明冷漠的神情以及瞳仁里一闪而过的蔑视,都对毕浪形成重重的打击,如同一把匕首正中心脏,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
“Kelly,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踩灭烟头,脱下胸罩,动作迅速。
“关我什么事?”
叫Kelly的女生,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毕浪对她的冷漠早已习以为常。他跟在她身后,即使知道再多解释也是徒劳无功,仍然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不至于掉入深渊。萧南站在一边,知道毕浪喜欢Kelly很久,所以思考着能做些什么。
“只是个玩笑罢了。不要当真。”
毕浪走到了Kelly的身边。Kelly不理他,只是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篮子里。她冷漠的侧脸带着背离光线的冷,他的心开始难受起来,他差点想叫出来,为什么Kelly总是能那么残忍地蹂躏他的心呢?
他无数次警告过自己别喜欢上这个冷面女生。可是一旦爱上了,就无法抽离。他曾经拒绝过那么多女生,可他也不是没有尝过被别人拒绝的滋味呀。
萧南终于决定施与援手。死党的痛苦心情他多少能够理解。
“Kelly,毕浪真的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对萧南,Kelly还算有点好脸色,不那么冷漠地回答道:“放心,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恋,也知道这是个玩笑。毕浪同学最喜欢跟女生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呀。”
话中带刺的样子,让毕浪立刻垂头丧气。
萧南也无话可说了,谁叫毕浪的风流账多得一箩筐呢。
正处在尴尬的沉默中时,楼梯口又走出来一个女生。见到毕浪,她旋即绽开可爱的笑容,蝴蝶一样扑过来:“毕浪,毕浪,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在……”毕浪想起手中还拿着胸罩,边跟那个女生说“我上来吹吹风”,边不动声色地把它挂回到衣架上。
“没想到我们住同一栋宿舍楼呢。我住在你的上面,五零四。”
女生显然已把毕浪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无奈毕浪对她实在不感兴趣,如果她不是Kelly的好友,毕浪都懒得理她。对了,她是叫做唐婉吧?
唐婉在毕浪认识Kelly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那时候他还留着木村拓哉式的发型,高一有一天打完篮球他来到萧南的教室,记得那时他们正在画黑板报,在萧南的身边有一个文静的女生,侧脸很美,认真时表情如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毕浪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春天在胸腔里爆炸开了。
他那时认识了Kelly,唐婉也在那时认识了他。
借接近唐婉的机会,毕浪知道了Kelly的许多事情,知道她初中也就读这间中学,不乏追求者,从不接受别人的表白。想到这里,毕浪就觉得Kelly这一点跟自己好像。只是她的内心蒙着面纱,让人无法窥视。
从楼顶下来,回到寝室时,毕浪发现其他室友都到齐了,正忙着整理床铺。这三个人毕浪一个也不认识,他一向对不起眼的家伙没有记性,所以即使在同一年级,他能叫上名字的人也没几个。
毕浪倚在门口,细心打量着他的三个室友。在他上铺的男生是个小白脸,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带点娘娘腔呢。另一边,上铺的男生普通得很,属于那种不赶潮流也不受老师宠爱的类型。至于下铺的男生,整理完了就一直坐在床沿边上发呆,感觉有点神经质。
毕浪大步走进去,其他人顿时都望了过来。小白脸显然认识他,从上铺跳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副崇拜的表情:“哇!是毕浪大佬耶!没想到我们能成为室友呢!”
“你是……”毕浪对这个小白脸完全没有印象。
“大佬你不认识小弟我不奇怪呀,可大佬你在咱们学校绝对是一个传奇啊!多少女生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呀!我对大佬你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小白脸的表情配周星驰的台词,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毕浪摆摆手道:“别大佬大佬地叫嘛,又不是黑社会。”
“是,是。大……不,浪哥训得是。”
毕浪终于又问他:“你到底是谁?”
“大家都叫我湘公子。我是五班的。”
“奇怪。”毕浪一脸的疑惑,他记得毕业班分班,他是在六班,“我跟你不同班呀,怎么分到同一个寝室?”
湘公子笑呵呵地跟他解释:“你不知道吧。住在四楼的都是混合寝室。他们两个跟我们不同班。”
上铺的男生很规矩地向毕浪打招呼道:“你好,我叫德林。一班的。”
长相普通,名字听起来也很普通。毕浪又看向坐在下铺发呆的男生,他似乎仍沉浸在莫名的思考中,表情呆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什么,尽管那方向只有空白的墙壁。对于寝室里的人和物,他显然一概漠视,脸上偶尔出现一种让人不安的神情。
“张天游这家伙有点神经病。”湘公子偷偷跟毕浪说,“我以前跟他同班,他常说自己有阴阳眼,能看见鬼。”
“鬼?”
“是的。鬼。”
那是一种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潜伏在夜幕的角落里,开始在生命熄灭之初,怨恨和歹毒是它的身躯,阴冷是它的温度。灵魂被抛弃在荒芜的天地,无处可逃,唯有怨念残存。
寝室里居然还有些能用的物品。草席、女式拖鞋、水桶、台灯,都是以前住的人没带走的,倒是很干净,看不出已经空置了三年。湘公子提议把这些东西分了,大家同意后,他拿来四根竹签,抽到最长的先挑。
德林挑了水桶,湘公子挑了草席,张天游还在灵魂出窍的样子,毕浪自动获得第三位的优先权。他毫不犹豫挑了那盏台灯。他只是奇怪湘公子为什么一直催他选女式拖鞋。
摆明了,台灯比拖鞋管用得多吧。
“我劝你还是把那盏灯给扔了吧。”
在厕所里,湘公子还是十分在意毕浪刚才的选择。毕浪一边洗着手,一边纳闷地看着他:“那盏灯坏了?”
“不是。”
“那干吗扔掉呀?”
湘公子立刻显得神秘兮兮,看了看身后,好像生怕后面站着什么人似的,然后才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说道:“我初中也在这间中学读,听过一个有关人皮灯的传说。”
“人皮灯?”
毕浪拧上水龙头,好奇地看着湘公子。人皮灯他倒知道是什么东西,据说二战时有的纳粹军官喜欢把有文身的犹太人毒死,把毫无破损的人皮剥下来,做成灯罩。但在中学里能听到这种传言,他感到十分好奇。
他抽出烟,递给湘公子一根。微焦的烟味瞬间沸腾在鼻翼边。
湘公子舒服地吞云吐雾,继续幽幽说下去:“人皮灯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当年学校封锁了这个消息,不过那年在这栋宿舍楼发生的怪事倒是众所周知的。”
“什么怪事?”毕浪不知不觉也紧张起来,气氛变得颇为压抑。
“就在这四楼,有个女生失踪了,有个女生吊死在寝室里,还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更恐怖的是,有五个女生申请退学了,她们说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毕浪有种莫名的不安。他好像身处一个黝黑的环境中,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十分孤独。这时候,湘公子说话的声音竟也透出一股诡异的阴凉,把人扯入森然的黑暗中。
只见湘公子脸色无比的诡异,说道:“那五个女生说,看到一个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在四楼里来回飘荡。”
“女鬼?长得怎么样?”
“这个不知道呀,因为它没有脸。”
“没有脸?”毕浪追问。
“准确地说,是看不到它的脸,因为它的头发把脸给遮住了。唯一知道它是个女生,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大家都说那女生被人杀死了,脸皮被剥下来做成了人皮灯……”
湘公子还要说下去,却发现毕浪的表情不对劲。
湘公子回头看清楚后面站的人后,一声也不敢哼了,毕浪也赶紧把烟从窗口扔出去。
“居然敢违反校规抽烟!”
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地说。其他寝室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被教导主任罚清洗厕所。等全身酸痛地回到寝室时,毕浪才想起选中的那盏灯。他仔细观察,灯制作得很精致,金属的骨架折射出润泽的光,镶边花瓣将隐约的描线盘旋至末端,平静地收敛。至于灯罩,半透明,有种若明若暗的朦胧感,仿佛一层拨不开的雾被剪裁而成。
既像人的皮肤,又像肉色的丝绸。
毕浪在灯座下发现个开关,打开,柔和的亮光随之散发出来,优雅地照亮了他浅灰色的瞳仁,暖意沿着神经末梢奔跑起来。
不会真的是人皮灯吧?
毕浪想了想,又笑了笑。他对鬼神之说从来都持怀疑态度。况且,这盏灯实在太精美了,即使真的是人皮灯,他也愿意将它留在身边。
新学期换座位,毕浪坐到了Kelly的身后。整整一节课,他都沉醉在前面女生芳香的洗发水味道中。他觉得那种味道像春天里的薰衣草,又像初夏的蔷薇花。他的脸上扬起四个季节那么多的幸福感,连老师的提问都没有听见。
自然也答不出来。
老师没好气地训斥道:“毕浪,都高三了还吊儿郎当,你还要不要考大学呀?”
谁管呢?高考对他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他现在只要坐在Kelly的后面就心满意足了。尽管那女生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懒得回,害得毕浪还故意把笔扔到她的脚下,装作乖乖男地恳求道:“拜托,帮我捡起来,我笔记快抄不及了。”
Kelly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毕浪感觉到阵阵冷感,前面坐着的就像一块冰,千年寒冰,是他用一辈子也融化不了的。
他偏偏认定了要散发出自己所有的热量。
他把耳机放到她的耳边。Kelly回过头来,少女嗔怒的表情。
“干什么呀你?”
“听歌吗?方大同的。”
“抱歉,我不爱听。”
“没关系,我还有其他歌手的。最近有首《霍元甲》,爆红咧!”
Kelly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泛起不易察觉的怒气和无奈。对毕浪的纠缠,她是领略够了。不管她怎么冷漠对待他,他都像口香糖一样死缠着不放。说实话,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尽管她的大多数朋友都觉得毕浪长得帅气又开朗。
Kelly想了想,把唐婉叫了过来。
“小婉,毕浪说有些好听的歌要和你一起分享。”
“真的?”唐婉兴奋得手舞足蹈,直接把耳机塞上,“哟,是《霍元甲》呢,这首歌我好喜欢听哦!”
毕浪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萧南陪毕浪去厕所的途中,问他:“你和Kelly进展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明明应该是我坐Kelly后面的,你还抢了去。”
“两兄弟这种小事就别计较啦!你说说看,Kelly到底讨厌我哪里呀?”
“这个嘛……”
萧南认真地思考起来。两人走到楼梯口时,从斜方向冲出来一个女生,扬手给了毕浪一记利落的耳光。毕浪捂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女生:“楚墨,你……你干吗打人?”
打扮娇艳的女生叉着腰,指着毕浪连哼几声,“毕浪,我告诉你,今天不是你甩了我,而是本小姐甩了你!”
一切真相大白。
毕浪摸着脸上发红发烫的几道红印,在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中加快速度钻进了厕所。
“那八婆疯了!分了手还打人!”
他坐在马桶盖上,一边抽起烟,一边跟旁边隔间的萧南诉苦。萧南这时忽然想起了刚才问题的答案。
“我想Kelly一定不喜欢你这种花花大少型的。”
“我是花花大少?冤枉啊,我才交往了八个女生而已。”
对毕浪来说,这个数目远远没达到成为花花大少的标准。不过,如果Kelly因此而讨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必Kelly是那种用情专一的女生,自然眼里容不下他这种随便的恋爱态度。
毕浪想着以后要不要改变一下他的浪子形象。他吸着烟,烟雾弥漫了整个隔间,连外面的人也闻得到,刚走进厕所的一个人就捂着鼻子骂道:“靠!谁又在厕所里偷偷抽烟了?”
毕浪没出声。按那个声音分辨,来者是林羽生。毕浪和林羽生从来就不合,被老师偏爱的林羽生经常跟老师打毕浪的小报告,毕浪早就打算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了。
林羽生跟旁边的伙伴聊着什么,毕浪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竖起了耳朵。
“刚才你看见毕浪那衰样了吗?”
“没有呀。怎么了?”
“那小子像哈巴狗一样想讨好Kelly,没想到Kelly理也不理他。笑死我了啦!就他那种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哈!”
这种笑声钻进耳朵里,恼羞成怒的毕浪猛地打开门从隔间冲出去,只见林羽生和同班的另一个男生在小便。林羽生回头看见怒气腾腾的毕浪,愣了半秒,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态。倒是另一个男生大感不妙,赶紧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溜了出去。
萧南也赶紧跑了出来。厕所已然闻到浓重的硝烟味。
“哎,四眼仔!你刚才说谁呢?”毕浪直接把烟头摁灭在墙上。林羽生很拽地瞥了他一眼:“谁是哈巴狗我就说谁喽!”
“你这个臭小子!”
毕浪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一拳挥了过去。林羽生挨个正着,眼镜摔得远远的,嘴角也渗出血来,他显然没料到毕浪真敢动手打人,片刻的愣神过后,也冲了上来,和毕浪扭作一团。
实际上,林羽生不可能是毕浪的对手。
要不是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及时出现,林羽生绝对会被毕浪狂殴到进医院里。
在厕所的三个人里,只有毕浪受到了惩罚。教导主任根本连事情的缘由都懒得听进去,就让毕浪在教员室门口罚站。萧南自然是无辜的,但是连挑起事端的林羽生也逃过处罚,反而得到教导主任的好言劝慰,末了还郑重地嘱咐道:“好同学最好别跟烂仔扯上任何关系。”
自然,毕浪是烂仔。
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的,经过身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毕浪,毕浪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被游街示众的刑犯。Kelly和唐婉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时,他想逃,可是无路可退,所有的羞愧仿佛被人剥得干净,赤裸裸地摊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Kelly冷漠的眼光以很慢的速度,宰割他的自尊心,清楚的疼痛,无声无息地填满心脏。
要不是英文老师向教导主任把他借去图书馆搬教材,毕浪猜想自己弄不好会站成化石的。
英文老师姓柯,大家都叫她Miss柯。Miss柯负责毕业班的英文教学,是个平易近人的靓女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与教导主任不同,Miss柯对学生是一视同仁,在毕浪这种落后生眼中,她有着圣母玛丽亚的光辉。
“毕浪你又闯祸了?”
走去图书馆的路上,Miss柯笑吟吟地看着毕浪问。毕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被教导主任逮到可不好受哦。”Miss柯又笑着说。
“可不是,那只疯狗……”
“疯狗?啊,原来你们背后都是这样说教导主任的啊。”
“不,不,我……”毕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Miss柯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疯狗这个称谓倒是挺贴切的嘛,那么,我的绰号又是什么?”
毕浪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Miss柯是公认的大好人,谁会在背后骂你呢?”
“这样子哦。”Miss柯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
光线幽暗。疲倦而浑浊的味道统治了整间图书馆,逼仄的空间里拥挤的阴影更显黑暗,未知的惊悚似乎在蠢蠢欲动,贪婪地窥探着猎物。
一个人也没有。上课时间的图书馆除了柜台一个正在打瞌睡的管理员,很是冷清,幽褐的阴影寂寂漂泊在深处。所有的教材都堆放在尽头的角落里。除教材之外,还有许多陈旧的书册。趁Miss柯把教材整理好的空当,毕浪抽出了书架底层的一本红皮册子翻看起来。
那是毕业班宿舍楼的值班日记。毕浪看到日记的记录时间是三年前,他想起来湘公子跟他提及人皮灯的鬼故事也是三年前发生的,想到这里,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催促他仔细地翻阅起来。
前几页没什么特别。
再翻过一页,毕浪便被震慑住了,全身的毛孔倏地收紧。
这页值班日记上写着:
十二点,一个提着灯的女生,在四楼出现。追至厕所,消失。
这段诡异的文字编织成一条无形的绳,把人猛地勒紧了似的,毕浪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鬼使神差地继续翻下去。
深夜,在四楼发现上吊自杀的女生,经抢救后不治身亡。
熄灯后发现一个奇怪的女生在四楼游荡,叫她不应便倏地消失。
四楼出现奇怪的灯光……一个上厕所的女生受惊过度被送往医院,询问内容保密。
种种诸如此类的记录,透出愈发强烈的诡异气息。值班日记在写着“强烈建议封锁四楼”的那一页终止了。毕浪又翻回去查看值班老师的名字,签名各不相同,这说明做记录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老师都出现幻觉。
他们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难道,四楼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帮Miss柯把英文教材搬回教员室的途中,毕浪想起Miss柯以前也是在这间中学读的高中,他便问她:“Miss柯,你高中也是在这里读的吧?”
“对哦。八年前的事情了。”Miss柯回答道。
“那么,你以前也住过毕业班的宿舍楼啰?”
“对呀。”Miss柯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我那时住的好像是四楼。”
毕浪顿时打一个激灵,用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道:“那么,那么,你在四楼有见过鬼吗?”
“什么?鬼?鬼!”Miss柯蓦然一愣,不解地转过头来,表情很是疑惑,“没有呀,什么鬼?谁说的呀?”
“我也是听同学说的,据说是人皮灯女鬼。”
“人皮灯女鬼?”Miss柯慢慢地重复这几个字,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是恶作剧吧。我们读书那时候也经常喜欢扮鬼吓人呢。怎么?你见到人皮灯女鬼了?”
“没有,没有。”毕浪连忙摆手否认,心想自己如果能遇见那种女鬼真算是霉到家了。
人皮灯,会在深夜里出现吗?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的东西不干净,熄灯后毕浪刚睡下不久便闹肚子,他只好爬起来,提起书桌上的台灯就跑向厕所。这盏台灯上面有个扣环,用的是电池,所以完全可以当做手电筒使用。
夜深了,四楼显得死一般静谧。沉甸甸的黑暗里,阴寒的气息连绵地涌过身边,像巨大的浪涛。这种时刻,细微的声响都会令人不寒而栗。毕浪蹲在厕所里,屏息敛气地等着完事赶紧回到寝室里。
寂静让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想到了今天无意中看到的值班日记,想到了人皮灯的女鬼就是在厕所里消失的……想着想着,身体就感觉到一阵阵诡异的寒意正向他包围过来。台灯的光芒丝毫不能减弱他对黑暗的恐惧。
然后,他听到走廊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错,是谁的脚步声,轻轻地,带着刺探的犹疑,正在逼近厕所。毕浪咽了咽口水,赶紧把台灯关掉了。
厕所顿时漆黑一片。但那幽微的脚步声却显得无比清晰,像刀子割进皮肉一般,多混沌的意识也完全惊醒过来。毕浪觉得头皮发麻,每一根骨头都轻轻地战栗起来,久蹲的双腿僵硬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他听到那脚步声已经走进了厕所里。
有一团昏黄的光线出现在隔间门缝下。提着人皮灯的女鬼!毕浪一想到这个,浑身不禁猛打一个寒战。他在心里祈祷,希望人皮灯女鬼不要发现他。
那团灯光停在第一个隔间前。隔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似乎没发现什么,那团灯光慢慢地移到了毕浪所在的第二个隔间跟前。那光线像是泛着青色,叫人心中不寒而栗。
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慢慢地打开,光线瞬即冲了进来。毕浪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惊叫一声,几乎从马桶摔到地上。那张脸也惊恐地后退。光线摇晃。一把手电筒掉在了地上。
“湘……湘公子,是……是你?”
“是你!浪哥!”
湘公子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妈哟,我还以为是人皮灯女鬼呢!”
“我才以为你是鬼呢!”
毕浪也缓过气来,大受刺激的心脏慢慢地恢复平静。他问湘公子:“你来厕所干吗呀?想扮鬼吓人吗?”
“我可能吃错了东西,肚子疼。”湘公子捂着肚子,一脸的难受,脸色苍白,“刚才我看到厕所有灯光,以为,以为是……”
唉,不用说,大家都把对方看成鬼了。
虚惊一场。
湘公子嚷嚷着忍不住了,捡起手电筒,冲进了旁边的隔间里。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两个人尽量说着话来缓解心中的恐惧。突然,毕浪似乎看见门缝下有一双脚在光线下走过,倏忽不见。他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唯一知道的是,湘公子和自己都在隔间里,那么,外面的人是谁?
Kelly对待萧南的态度比对毕浪简直有如天壤之别。毕浪端详着Kelly跟萧南讨论问题的样子,只见她微微侧着脸,倾斜的角度里笑容折射出美丽的线条,眼睫毛下羞涩的阴影被夕阳大幅地拉开。她像画中的蒙娜丽莎,带着朦胧的美,牵动年轻青涩的心。
那美丽的瞬间,只存在他偷看她的短暂时光中,一旦她回过头来发现他偷窥的目光,美丽的微笑就会迅速地从脸庞上消失,换之以冷冰冰的表情。毕浪很有失败感地笑了笑,他转头看见那边的林羽生投过来无比轻蔑的目光,甚至还听得到那张贱嘴轻轻喷出的切一声。
切!毕浪向他竖起了中指。林羽生立刻黑起脸,怨恨地瞪过来一眼。
青春时代的钩心斗角和情窦初开,忽然让毕浪觉得人生好充实。人与人之间,横亘着大大小小的沟壑,跨得过去的,跨不过去的,有时候只能在对岸遥望伊人的倩影。
公车行驶在夜色浓浓的街道上。闹市区到了夜晚,霓虹灯乏力地冲淡黑夜黏稠的特质。人影和街景在华丽的城市中变得安静而有距离感。
毕浪坐在公车最后排,偷偷望着前面的Kelly。明天是周末,Kelly一般会坐公车回家。毕浪的家跟她家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家里啰唆的老妈和霸道的小妹都让他宁愿待在宿舍里过完一个周末。
Kelly似乎没有注意到坐在后面的毕浪,凝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一脸的沉思。公车停靠了一站又一站,离Kelly要下的站口越来越近了。毕浪这样跟踪了Kelly两年,对这条公车线路经过的站牌了如指掌,对周围的景物也熟悉得很。
当公车拐入上下九路时,一幢庞大的楼影便映入眼帘——万利广场。毕浪对这幢建筑物的认识开始于它给人诡异的感觉。据说,这里是自杀圣地。在夜色的笼罩下,光线发生的偏移,用草字写成的“万利广场”乍看之下像是“万利尸场”。夜风凛凛,月光衬托出广场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整条街道,视界里出现光怪陆离的屏障,堵塞了一切的退路。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坐在毕浪旁边的一对情侣一边观看着黑夜的万利广场,一边聊起它的鬼故事。毕浪将偷看Kelly的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背后的对话中。
“哎,听说呀,万利广场在动土的时候曾经掘出过八副空棺材,据说是用来镇住那些脏东西的。结果,棺材又没埋回去,搞得那些东西现在都跑到广场里了。”
“不会吧?”女孩将信将疑地搂抱住男孩,很害怕地问。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万利广场经常有人自杀吗?听说就是因为闹鬼!”
“真的假的?我听电视里的专家说那是因为广场的色调暗沉,容易使人产生厌生的情绪所以才会自杀。”
“拜托哦,那些狗屁专家说的话你也相信呀!明明就是闹鬼啦,不信你看那四个字。”男孩指着车窗外问女孩,“广场那个广字是不是很奇怪?你觉得它现在像什么字?”
“像……像……尸……”
“就是像尸字嘛。这不就摆明了那里很怪吗?我们以后还是少去那里,不然会被鬼跟在后面哦。”
“别说啦,人家害怕嘛……”
女孩有点花容失色地往男孩怀里一投,之后肉麻的情话毕浪也没兴趣听下去。他回头看了看已经被公车抛在身后的万利广场,它在黑夜中似乎散发出丝丝的阴气,跟这个喧闹繁华的城市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毕浪之所以对这个广场这么在意,一部分原因是因为Kelly的妈妈就在那个广场里租了个小店卖化妆品。有时候,毕浪也故意和伙伴去那个广场逛,就是为了远远见上Kelly一面。
他倒不觉得那个广场有什么怪的地方,也许没留意吧。毕浪一想到以前去的时候弄不好有个女鬼幽幽地跟在身后,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公车到站后,Kelly下了车。毕浪跑下车,跟在了后面。他戴了顶帽子,故意把帽檐压得很低,况且又穿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衣服,符合了一切跟踪者的标准。两年来Kelly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这么一个戴帽子的男生。
她在一家花店门口驻留片刻,和开店的女孩似乎很熟,寒暄了几句,才转进自家所在的小巷。毕浪赶过去时,幽暗的小巷里没有一个人。正困惑着她的行踪时,毕浪被突然从旁边墙角阴影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Kelly脸上的冷漠映现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中,漠然中又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毕浪见惯了这种表情,此时也不由得一怔,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毕浪有点狼狈地摘下帽子,努力装出一副路人甲的表情跟她打招呼:“哎,Kelly?真巧呀!你住这边?”
假得几乎连自己也装不下去。
“毕浪。”Kelly冷冷地看着他,他虚假的表情在她的逼视之下慢慢地溃不成军。小巷阴凉的过堂风吹到脸上,激荡起脸上热烫的温度。她已经发现他在跟踪她了?
Kelly说:“我得佩服你的耐心。”
毕浪装疯卖傻:“啊?什么耐心?”
“别装了。”Kelly冷笑半声,“你跟踪我两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原来她是知道的。毕浪一想到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头沮丧地耷拉下来。他有点无地自容,又不想就此灰溜溜地离开,暂且听听Kelly怎么说吧。
“毕浪,你好无聊,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跟在后面了。我真的会报警的。”
她以简单而直接的蔑视眼神做了终结。
她转身走向深深的巷子里。
“哎,等等。”毕浪说话了,就算失败他也要豁出去一搏,他忽然有这种觉悟,几步追上去,盯紧Kelly,“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应该是吧。一直以来他对她表现出无遮无掩的好感,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是那又怎么样?”
她依然冷冷地对着他。毕浪真不知道面对这个冷漠的女生如何继续说下去。
“那……那你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呀。喜欢我,还是不……”
“我讨厌你。”
她冷冰冰的语气如一把斧头粗鲁地斩断他的话尾。毕浪觉得很受伤,捂着胸口有点想哭。
“是不是因为Sunny那个男生?”
Kelly明显一怔。也许从毕浪口中说出的名字触发了她神经的敏感带,她有点紧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很多很多。”毕浪说谎了,他其实只是知道Sunny这个人的存在。高二时他无意中翻看Kelly的手机,发现有个叫Sunny的人发来的短信她都保存着,把收信箱都塞满了。有些还是很久之前的短信。如果Kelly不是对那个男生爱得很深,又怎么会把那些短信都保存着?
除此之外,毕浪对Sunny这个家伙一无所知,虽然一直猜想着Sunny也许是身边的某一位男生,但Kelly似乎没有对哪个同校男生有特别的感情。Sunny是外校的男生也说不定。但毕浪更认为Sunny其实是Kelly的前任男朋友,分手了的,又或者那个男生去了别的地方。去世了?毕浪对这个可能性极不情愿。他知道,一个死人会永远存在于恋人的心中,是谁也无法打败的。
“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吧?”
Kelly好像看透了毕浪的心虚。尽管他依然口硬,嚷嚷着说:“谁说我不知道呀?我什么都知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Kelly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毕浪,又恢复之前冷冰冰的语气:“我不会喜欢你的。”
她转身就走。
毕浪拼尽全力在后面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会比那个男生更爱你。”
他希望自己的表白能让全世界都听见。
日记打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开学典礼上迟到,被老师罚站在一边,我经过你的时候,你对我笑了笑。你笑的时候很美,嘴角有一颗美人痣。
你离开快三年了吧?你还会回来吗?听人说,冤死的鬼魂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哪一天我才能再见到你呢?就在今晚吧?
日记合上。
最后一班公车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堵塞,毕浪赶回学校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校门紧闭,毕浪攀过操场旁边的围墙溜了进去。此时,整个校园寂静得如一个巨大的坟场,静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寥寥几盏路灯空洞地发着光。
毕浪沿着分岔路走到了宿舍楼外。宿舍楼外也有一道铁门,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也是紧关起来了。稀薄的月光把铁门的影子比例整齐地照射在地面上。
周围静到了极点,浓重的夜色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罪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收敛了一切声音。独自一人难免有点心悸,毕浪想赶紧回到宿舍,便利索地爬上了铁门。
突然,他的裤管被什么给拉住了。那种力量虽然轻微,却令他无法摆脱。他低下头看了看,吓了一跳,浑身瘫软跌了下去。他倒在地上,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低着头,乌黑的长头发遮住了大部分脸庞。
“你……你……”
是人还是鬼啊?摔得屁股疼极了的毕浪睁大眼睛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抢先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尽是紧张和惶恐。在这静谧的黑夜,出现这样的女生,莫不成她是……
女生轻轻地举起手指,指了指宿舍楼。
“我要回那里去。”
哦,看来这女生和他一样,都是错过了熄灯关门的时间嘛。
想到这里,毕浪松了口气,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女生面前他才发现女生比自己矮一个头。她还是低着头,穿着校服,在晦暗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她长发遮住的脸。只有一部分干净的下巴亮了出来,微妙弧度的嘴唇下有一颗美人痣。
他摸着屁股,嚷着“好痛好痛”,又问女生:“怎么?你也是毕业班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他说话的语气此时反而有点像教导主任。
女生幽幽地回答道:“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啊?”毕浪愣了半秒,随后想到这个女生也许是新学期转来的,找不着路也很正常。他拍干净裤子上的尘土,想了想说道:“这么晚了,要想回宿舍只能爬铁门了。你爬得过去吗?”
女生摇了摇头。
毕浪很男子气概地说道:“那我帮你吧。”
女生却又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过去呀?”毕浪大感疑惑地问。女生只是低着头说道:“你先过去。”
毕浪纳闷地看了看女生,没想那么多,又重新爬上了铁门。这回没有人在下面拉住裤管,他很顺利地爬了过去,霍地跳到了铁门那头:“哎,你也过来啊。”他回头,愣住了,铁门外没有一个人。
女生不见了。
真奇怪。
毕浪看不见女生的踪影,他又不可能再爬过铁门到那边找人。管她咧,毕浪想着转身向宿舍楼走过去。刚走进宿舍楼入口处,他又听到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
他回头看见那个女生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毕浪有点吃惊:“你怎么进来的?”
女生没有回答,静静地走进了楼道的阴影里。他的身后。毕浪顿时感到一股无法诠释的寒气锁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打了个喷嚏。
“今夜有点冷啊。”
女生还是没出声。毕浪觉得再搭讪也是自讨没趣,干脆也闭上嘴巴,安静地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了上去。虚空的楼道里,放逐着悲戚的空气,偶尔有稀薄的光,在黑暗的墙壁上游动。
这么深,这么寒的一夜。
女生幽幽地跟在毕浪的身后,不说话,却散发出剧烈的古怪气息。毕浪有时觉得后面没有人,但回头又看见低头.99lib?不语的女生垂着长发,露出嘴角下的美人痣。她就像他的影子似的。
他想问问她住哪层,眼看就要到第四层了。他刚回头,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哎,同学,这么晚了你干吗呢?”
一个操着长沙口音的老头稍微移开手电筒光,站在楼梯下问道。毕浪揉了揉眼睛,几秒的时间便编造出一个谎言,“哎呀,我又梦游啦。真糟糕,我刚才都去哪儿了?”
老头懒得去分析他的话是真是假,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快回去睡吧。再梦游就赶紧看医生。”
“那是,那是。”毕浪唯唯诺诺,又看着老头问,“老头儿,你是……”
“什么老头儿?叫老师!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连生物老师也不认得。对了,你住四楼?”
“是的。”
生物老师看着毕浪,脸上闪过一种诡异又复杂的表情,眉头紧皱在一起,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训道:“同学,以后夜里没什么事不要随便走出寝室,知道吗?特别是看到奇怪的光或声音,也要待在寝室里。”
“为什么呀?”毕浪很疑惑。生物老师有点生气了:“老师说的话你就听嘛,哪来这么多问题,总之我是为你好。行了,快点回去睡吧,我也要巡楼了。学校也真是的,也不请个门卫,叫我们老师巡楼,万一碰上那种东西……”
生物老师打了个寒战的样子,下意识地抱紧身子。
毕浪想起什么,问他:“老师,刚才你看到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女生到哪儿去了吗?”
“女生?”生物老师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毕浪睡着懒觉,口水把枕头濡湿了一大块。反正是星期天。当他还赖在床上的时候,听到寝室外面起了骚动,好像出了什么事,不断有脚步声匆匆地来回奔走,密密麻麻地敲响地板。
寝室里的其他人也跑出去看热闹的样子,然后,一阵脚步声风似的跑到了毕浪的床边,谁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把他摇醒了。
“醒来,醒来,浪哥,出事啦。”
“吵死人啦。找死啊你!”
清脆的巴掌声。挨了一耳光的家伙灰溜溜地跑开了。迷迷糊糊的毕浪继续着他的好梦。
几乎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毕浪才起床。他在食堂看到湘公子和德林坐在一起,湘公子脸上有明显的几道红印。今天早上是这家伙挨了他一耳光吧。
毕浪还看到了Kelly,她和萧南坐在一起。唐婉拼命地向自己招手。
他走过去,坐在Kelly的对面,她似乎笑了一下。轻蔑的笑意像道伤疤融化在他的眼睛里。他一直相信,她的微笑总是带有毒素的,极有侵略性,轻易便能刺痛他没有免疫力的心脏。
毕浪这时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南告诉他,巡楼的生物老师死在四层与三层之间的楼梯间里。怪不得整栋楼一大早就闹哄哄的。
跑去围观的学生们看到,生物老师的死状十分恐怖。那老头应该是从楼梯滚下去的,肢体扭曲变形地蜷缩起来。他的表情像是在惧怕某种东西,充血的眼珠儿从深凹的眼眶中畸形地凸出来,惊恐占据大半的脸部,逐渐冰冷的皮肤,惊愕的嘴巴和眼睛都保持着濒死前的状态。
生物老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而且就在四楼!
该不会是……
毕浪想到了人皮灯的女鬼,不禁脱口而出,对在座的人说:“你们知不知道人皮灯女鬼的故事?”
“人皮灯女鬼?”
其他三人都望了过来,表情很是疑惑,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鬼故事。唐婉兴致勃勃地放下筷子,“毕浪,你要说鬼故事吗?好呀,好呀。”
“不,不,不是鬼故事。”毕浪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初中也是读这间中学,难道以前没有听说过有关人皮灯的事情?”
“人皮灯?没有呀。”萧南摇了摇头,唐婉也跟着摇了摇头,Kelly保持着局外人的冷漠表情。
唐婉问:“什么人皮灯,是怎么样的呢?”
毕浪忽然没有说下去的兴趣了,他摆了摆手:“没什么,都是别人乱说的啦。”
回到寝室。
“一定是人皮灯女鬼,生物老师一定是看到了那个女鬼。”挨了一耳光的湘公子已忘记了早上受的罪,语气笃定地跟毕浪说。
毕浪倒是将信将疑:“真的有人皮灯女鬼吗?萧南他们以前也读这个中学,根本没听说过人皮灯女鬼耶。”
“当然有!”湘公子似乎对别人的质疑着急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学校封锁了这个传言,严禁学生们议论这件事情,所以知道内情的人不多。”
“真的假的?”尽管曾经看到过恐怖的值班日记,但毕浪还是对鬼魂的存在持怀疑态度。虽然这种态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崩溃了。
湘公子为自己找了个证人。
“不信你问张天游!”
这个自称有阴阳眼的男生正在自己的书桌前发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的谈话。湘公子干脆把张天游拉到了毕浪的书桌前,把那盏台灯往面前一搁。
“张天游,用你的通灵能力感应一下这盏灯。看看这盏到底是不是人皮灯?”
张天游不说话,看似对湘公子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毕浪看到这个目光空洞的男生居然慢慢地伸出双手,掌心轻轻地按在台灯的灯罩上。光线中的空气和尘埃也随着活动迟缓下来似的,慢慢在身体里寂静地爆炸开的恐惧让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见张天游闭上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悄无声息,但毕浪确定他是在念着什么咒语。这种熟悉的场面在港台鬼片中经常看得到,电影里的场景总是阴森恐怖,烟雾缭绕。毕浪已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这样的场景当中。
张天游真能感应到遗留在这盏台灯里的怨念吗?还是,它只不过是一盏普通的灯?
那盏灯突然亮了起来,这把正在凝视它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似乎很诡异吧。尽管毕浪已经好几次见识过这盏灯忽亮忽灭的坏毛病,但此时他的心,还是莫名而猛烈地狂跳了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
灯光很亮,刺眼的光线如同经过特殊处理的镜头,模糊地凸出灯罩上隐约的轮廓和线条。毕浪倏地窒息了,差点当场惊呼。灯罩上竟然显出一个女生的笑脸!
它在笑!毕浪觉得耳边似乎也响起了阴惨惨的笑声,他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过,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发觉那张笑脸的样子。毕浪十分纳闷,难道只是幻觉?
那张笑脸还没等他再次确认便迅速地随着熄灭的灯光消失了。
张天游说他什么也没感应到。
但是,当寝室里只剩毕浪和张天游两个人时,张天游忽然表情古怪地注视着他,眼神异常的阴鸷,幽幽道:
“你其实看到了吧?”
灯罩上出现的奇怪人脸始终在毕浪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后来又特地按亮了那盏灯,不过无论他看多久时间,换哪个角度,那张脸却再也没有出现。
原来还是幻觉吧。毕浪自我安慰地想,后来他想起了张天游阴森森地跟他说的那句话,但也没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他从萧南打听来的Kelly新的手机号码。
他给Kelly发去一条短信:“你好,今夜我一个人,可以陪我聊聊吗?”
装作陌生人。
那边回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毕浪想了想,换了一种语气,“我叫Kit,我今天失恋了,我暗恋的男生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你是女生?”
.“是的。你也是吗?”
Kelly发来了肯定的答复。看来她对他的身份并没有怀疑,毕浪忍不住在床上欢呼雀跃起来。他又写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边过了一段时间才有回复。
“有的。”
“他叫什么名字?”
“Sunny。”
果然!虽然已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毕浪此刻还是难掩失望之情。他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Kelly发短信来说她有点忙,改天再聊。
不管怎么样,毕浪因为终于进入Kelly冰冷的秘密疆域而兴奋得彻夜难眠。而第二天,他又得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不再是Kit了,被Kelly冷面以对。
如果Kelly知道Kit就是毕浪,她的反应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一定是暴跳如雷吧。会用更鄙视,更冷漠的眼光来看待他。
所以,毕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让Kelly知道和她短信交友的其实不是女生,而是她最讨厌的男生。
他很谨慎地发出每一条短信。
和Kelly每晚十点半进行半个小时的交流成了他必做的功课,连湘公子也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又泡到了哪个辣妹。毕浪笑而不答,就连最死党的萧南他也不肯透出半点口风。
手机话费也消耗得很快。
和Kelly谈到一半,便已经没有话费了。短信发不出去,毕浪只好穿上拖鞋,跑到学校里唯一的便利店买充值卡。便利店离宿舍楼有好一段距离,毕浪去到的时候便利店快要打烊了。
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
夜那么深。浓烈的色调像在水里化开的笔墨,越淡越入骨。薄薄的、凄清的月光在逼仄的黑夜里勉强找到空间生存下来。腐冷的气息,从黑色的土壤中慢慢地渗透出来了,逐渐化成幽冥的风。
毕浪回来的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他推断宿舍楼的铁门快要关上了,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赶到铁门时,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又看见那个低头长发遮脸的女生像一抹影子出现在黑暗中。毕浪觉得她垂着长发的诡异模样很让人不寒而栗,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她怎么了。
女生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啊?”毕浪皱起了眉头,这个女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阴森古怪气息仿佛脱离了现实世界,他从中感觉到的某种超自然的成分,并不具有温润的人间气息。站在这个女生的面前,他所有的神经都会无甚缘由地绷紧,脉搏也突突地跳动起来。
“你说什么呀?宿舍楼不就在那里吗?”他指着那幢依旧在夜色中灯光璀璨的楼,“这也会迷路啊?”
女生的声音像是从黑暗中幽幽地释放出来,毫无质量一般:“我可以跟在你的后面吗?”
“可以是可以……”毕浪心里很纳闷,这样走出好几步,他回头发现那女生果然跟在了身后,宛如鬼片里那些喜欢悄悄跟在别人身后的女鬼。
阴森恐怖的感觉在这黑夜里变得凝重。
冷清的道路突然漫长得走不到尽头。
毕浪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情绪,起了个话题:“同学,你住几楼呀?”
“我以前住四楼。”
“嘿,真巧,我现在就住在四楼。对了,那你现在住几楼?”
女生却沉默不答。
再接着说些什么吧,要不然这窒息的缄默会让他觉得害怕。毕浪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问题,以致他脱口而出时便?99lib?十分后悔。他这样问:“你以前住四楼,知不知道那层楼闹鬼呢?”
身后的女生似乎发出了含混不清的阴笑,毕浪不安地回过头去,那女生又好像没在笑,只见那两片苍白而泛点青色的嘴唇僵硬地一张一合说道:“是吗?我知道。>”
“真的?”毕浪有点吃惊,追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竟轻轻地吟起了一首诗:
从前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女孩像童话中的公主,那么美丽;男孩像童话中的王子,那么英俊。
美丽的女孩有很多人喜欢。
英俊的男孩也有很多人喜欢。
可是,男孩只喜欢女孩。
偏偏,女孩不喜欢男孩。
后来,男孩把女孩杀了。
剥了她的脸皮。
做成人皮灯。
她便永远离不开他,永远对他灿烂地笑。
有一天,男孩把人皮灯弄丢了……
她哀怨地似诉似唱,声音低沉而忧伤,飞扬起神经始端的敏感和骨子里的郁悒。黑夜爱怜地抚摸着这些梦呓般的声音,黑夜收容了它们。毕浪觉得这个女生就像在说自己的故事一般,那么悲凄,他感到震撼,更多的是恐惧。
他再也不敢回过头,加快了脚步,只想着赶紧走回宿舍。
刚走过铁门,身后伸来一只手拉住了他。他浑身打了个寒噤,脸色发白,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谁的呼吸从身后悄然逼近?
“怎么啦?你的样子好像见到鬼一样?”
萧南走到了他的面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了下来。毕浪大松一口气,捶着萧南的胸口责备道:“臭小子,差点被你吓死了!”
“怎么了?”萧南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头,“你脸色好难看哪!”
“先别说这个。”毕浪回头朝四周望了一下,看着萧南问,“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跟在我的后面?”
萧南的回答是:“没有呀。我只看见你一个人。”
那个鬼魅般的女生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她就是鬼魅。
宿舍楼停电的日子不多。这天晚上刚好遇上全校大停电,连最后一节的晚自修也无法进行。同学们回到宿舍,在黑暗中傻傻地忙乎着。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人影像幽浮的鬼魅一般,虚幻而不真实。
毕浪按亮了那盏灯。这盏灯在这种停电的夜晚发挥了很大的用处。灯光虽然昏黄,但仅仅一点点就沉淀出一个光明的世界。打着手电筒看漫画的湘公子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叫了起来。
“嘿,反正没事,我们玩扑克牌吧?”
也好。
除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张天游,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凑在了一起,连萧南也被毕浪叫了过来。
在寝室里玩扑克牌是犯校规的,大家干脆把门关上了。
暗淡的灯光微弱地照亮着整个寝室,阳台外依旧不断有深沉的黑夜试图侵占进来。光与影的交界处,暗流涌动着平静的狰狞。
一双苍白纤弱的脚在溢光的边缘处悄悄地出现。
不过沉浸在游戏中的四个人并没有注意到。那双莫名多出来的脚就像不存在这个世界似的,走起路来一点声息也没有。它是怎么出现的,以及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个像雾一般的谜。这个谜随着灯光同时出现,也许,谜底就在灯光里。
灯突然灭了。寝室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中,瞳孔看不见任何的微光,细碎的声响被惊醒了,拼命地想从阴冷的角落里,从每一条罅隙里逃窜出来。
毕浪安慰毛躁的湘公子。
“别急,别急。待会儿就亮了,这盏灯就是有毛病。”
他预想着台灯只是出现了片刻的毛病。有谁走过了他的身边,他拍了拍那人。那人的身体软绵绵的,毕浪感觉就像触到了只是套着一团空气的衣服。
“哎,张天游,帮我把桌面上的手机拿过来好吗?”
那人很快把手机递了过来。毕浪摸索着,触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那只手倏地缩了回去。
毕浪心想着张天游的手冰得像死尸啊。
他刚想趁点空儿给Kelly发短信,不料马上就来电了,寝室一下子明亮无比。湘公子揶揄着:“浪哥的人皮灯可以休息啦!”突然湘公子盯着书桌目瞪口呆,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浪哥,别……别开玩笑了。”湘公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毕浪,嘴巴微微发抖。
“什么呀?我开什么玩笑了?”
当毕浪顺着湘公子的目光望向书桌时,也迅即一愣。这怎么回事?书桌上凌乱地放着几张CD和寥寥可数的教科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那盏台灯不见了。
“是……是张天游拿走了吧?这家伙刚才把手机递给我,也不问一声就把灯给拿走了!”
毕浪猜测着说。
萧南一脸茫然地看过来,他不明白这两个男生为什么对一盏台灯这么在意。他并不知道人皮灯的故事。
待张天游用钥匙打开门从外面走进来时,湘公子和毕浪几乎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张天游,你……你刚才不在宿舍里吗?”
湿毛巾围在脖子上的张天游稍稍歪着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惊慌失措的他们。很显然,张天游正从冲凉房回来,他刚才并不在这里。
门是关上的,也就不可能有人从外面溜进来。
寝室里当时只有四个人,谁也没感觉到旁边的伙伴曾经离开过座位。
那么,是谁把手机递给毕浪的?是谁把那盏台灯拿走的?
“果……果然有人皮灯女鬼!”
湘公子的喉咙里滚过一声凄厉的哀号,全身的骨头都轻轻地战栗起来似的,整个人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的这副模样感染了在场的人,毕浪也显得不安起来,抽出一根烟点燃起来。
辛辣的尼古丁味道沿着鼻腔渗进神经里,意识被淆乱了,脑袋里有什么迅速地腐烂掉,散发出恶心的气味。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啊。毕浪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一个恐怖之极的沼泽里,危机随时都在。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带着阴笑窥视着自己似的。
在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众人吓了一跳。萧南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人让他措手不及。
在寝室里玩扑克牌被前来查房的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
“你们这些家伙,胆敢在寝室里玩扑克牌?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都高三了,还想着玩!”
教导主任又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萧南,语气明显缓和得多:“你也真是,不好好学习怎么浪费时间跑到四楼来呢?快点回去吧。”
待萧南走后,教导主任回头白了毕浪他们一眼,冷冷扔下一句:“罚你们寝室打扫这层楼的厕所一个星期!”
台灯……应该说是人皮灯不见了。它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密室里消失的,恐怕最聪明的金田一也解不开这个谜。还有,那时寝室里多出来的另一个人是谁?假如不具备超自然的力量,它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也许,它本来就住在这个寝室里,根本不需要离开。它还可能在暗处偷窥着寝室里的每个人,待夜深人静之后便出来活动,甚至还把脑袋搁在你的床头,阴风阵阵中邪邪地笑。
想得更深一层,毕浪也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夜里听到过奇怪的声响。那种声响难以形容,只是如同委靡的低气压阴沉地笼罩在头顶,时而急促,时而放缓,像一把钝重的锤子想敲进他的梦境里。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声响,所以不曾告诉别人。他害怕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这一天晚上,他又听到了这种声音。
从上方缓缓地降下来,低沉又恍惚,像被某种力量在催眠。
当时已熄灯,大家都没睡,毕浪想起来曾经遇到过两次的那个女生,想起她吟唱过的一首诗歌。他问有谁听到过这首诗。
上铺的湘公子声音紧张地让他再吟唱一遍那首诗。
从前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女孩像童话中的公主,那么美丽;男孩像童话中的王子,那么英俊。
美丽的女孩有很多人喜欢。
英俊的男孩也有很多人喜欢。
可是,男孩只喜欢女孩。
偏偏,女孩不喜欢男孩。
后来,男孩把女孩杀了。
剥了她的脸皮。
做成人皮灯。
她便永远离不开他,永远对他灿烂地笑。
有一天,男孩把人皮灯弄丢了……
应该是这样子吧。毕浪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完整地将只听过一次的诗歌背诵出来。大概是这首诗实在太恐怖了。
“是……是鬼诗!”湘公子终于想起来的样子,“是三年前出现的那首诗!”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浪知道,继续追问下去一定会翻出更多更恐怖的往事,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想知道实情。好奇心此时显然比心中的恐惧更加汹涌。
漆黑的寝室里,湘公子的声音如一缕轻烟飘散在压抑的空间里。
“我记得,这首诗歌只在校报上出现过一次。三年前,这四楼有个女生失踪后不久,这首诗歌就出现在了校报上。谁也不知道这首诗歌是怎么被刊登在校报上的。大家起初并不在意,不过,后来这四楼接连出现许多的意外,大家便开始议论纷纷,都说这首诗是鬼诗,是人皮灯女鬼借此向世人诉说自己的悲惨命运。”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对面德林的身影在黑暗中坐了起来,“这首诗那时候还蛮轰动的,后来学校把这四楼给封了,严禁学生谈论这件事才把传言平息下来。”
开关突然跳闸般,这句话过后寝室里便落入久久的沉默。夜色在窗外漆黑得像疾病。
没有人说话,但也没有人入睡。
那么安静地体味着恐惧锐利地坠入冥想中。空荡荡的躯体,荒芜得连千言万语也无法生存。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释放在黑暗中。
毕浪就在这时听到那种奇怪的声响。
它就在他的身旁,千丝万缕,一张大网似的罩了下来。毕浪努力呼吸,夜晚阴冷污浊的空气趁机汹涌而入,泛滥在肺的底部。他坐了起来,那声响离头部更近了,他又躺了下去,无论哪种方式,都无法让那种声响远离他的耳际。
他想到什么,问:“那么,那个人皮灯女鬼是谁呀?”
即使是鬼,也应该有名有姓呀。
湘公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声音有点扭曲:“我想,应该就是那个女生。人皮灯女鬼就是第一个失踪的女生。她失踪后,鬼诗就出现了。”
“那么说,她死了?”
“应该吧。虽然她的尸体还没找到,但在她的寝室里发现过很多血,都是属于她的。连警方也相信她已经死了。”
“那……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倒忘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天游突然低低说道:“她叫顾心萱。”
“顾心萱……”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毕浪心头顿时袭上奇怪的感觉。这个名字的主人好像就站在他的床边似的,使他心生不安。他有点心惊肉跳地转了转头。
他看见对面的张天游在黑暗中正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像是要索命,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天游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目光在黑暗中僵硬地对峙。张天游慢慢地收回阴邪的目光,闭上眼睛安然入睡了。
这时候,毕浪仍然听到那种细碎的声响在头顶聚集。
黑洞洞的寝室让人陡生寒意。
终于,德林疑惑地出声问道:“哎,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呀?”
“听到了,听到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听到这怪声的人啊,毕浪忙不迭地说,“它好像就在我的头上呢。”
上铺的湘公子这时突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怪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嘻嘻!对不起,刚才我在……”
毕浪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没好气地踹了一脚上铺的床板。
“靠!你这白痴,居然在这种时候打飞机!”
及时反应过来的德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毕浪也笑了。
这个意外多少缓解了黑夜里的紧张气氛。
打扫厕所一星期的惩罚还剩最后一天。
墙壁边的水沟里总流过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血。毕浪发现这种情况已经好几次了,每次他都沉默地盯着沟里的水慢慢地将头发和血冲入沟尾黑乎乎的洞里面。头发是女生的,男孩子不可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出现的频繁程度仿佛暗示在水沟源头每天都有杀戮在发生似的。
不过,水沟只是经过冲凉房的隔间,开始于第一个冲凉房。那个隔间并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毕浪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隔两三天就会有血和头发在水沟里漂过。
就好像有个女生在冲凉房里被人杀害,利用水沟把头发和血都冲走了。
显然,这样的推断是不成立的。难道每隔几天就有一个女生在男生宿舍的冲凉房被杀害?毕浪越想越困惑,但得不到合理解释的现象,他干脆就此忽视罢了。
他把第一个冲凉房的水龙头拧到最大,这样水沟里奇怪的头发和血就会流走得更快。
他刚回过身,便被后面的人吓了一跳。
唐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
“你在看什么呢?”
她显然对他盯着水沟的举止感到奇怪。他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惊愕地叫了起来。
“你、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男生厕所呀。”
唐婉一下子脸红了。
“我看见没有人才进来的。再说,这里以前也是女生厕所嘛。”
说得也是。这个厕所还保持着以前的模样,没有男式便池,随时可以再变成女生厕所。
毕浪走出冲凉房,可能是他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其他舍友都已经干完活回到了寝室里。他到水龙头边洗手,回头看着唐婉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那层楼没水了。”
“啊?没水?”
“是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傍晚时水龙头就不出水了。没有水怎么洗澡啊?”
“确实是个问题。”毕浪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所以呀……”唐婉有点难为情地顿了顿。
“所以?”毕浪马上心领神会,“你们想借用我们这层楼的冲凉房,是吧?”
唐婉立刻笑了。
“毕浪你真是了解女生的心思啊。”
“过奖,过奖。要用可以,不过得快点哦。不然其他寝室的男生会有意见的。”毕浪说完,又补上一句,“Kelly也会来吧?”
唐婉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毕浪在厕所门口挂上了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女生们还不放心,派人轮流守在门口。
时不时有女生的说笑声从厕所里隐约地传出来,依稀还闻得到幽幽的女人香。这些因素把男生青春期滚烫的心一下子引燃起来。湘公子的脸红得发烫,十足思春的少男,在寝室里坐立不定。毕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拜托,湘公子,你不是想去偷看女生洗澡吧?”
“就看一下下。”湘公子嬉皮笑脸地说。
德林从上铺探下脑袋:“可是门口都有女生在把守着呢。”
湘公子打开寝室的门,望了一下厕所那边,回过头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
“哟!门口没人啦!”
“人都走光了吧。”毕浪推测道。
“也许还有一个呢。”
湘公子脑子里尽是些龌龊的想法。
毕浪并没湘公子那么猥琐,可是他还是跟他们一起,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厕所。
厕所里仍然有水声,应该还有女生在里面洗澡。
不过门口却没有把守的人,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显得形单影只。
厕所里氤氲的水汽依然浓郁,如森林的晨雾一般模糊了眼睛,残留在空气中的异性气味吸附在蒸汽中,潮湿地进入了肺腔。头顶惨白的灯光沉默而平静地照射下来,在水汽里半沉半浮,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
这种阴冷的色调,堆积出许多细碎的暗影。
冲凉房在厕所最里边。水声蓦地停了,又沉默又昏暗。
毕浪生怕那个洗完澡的女生走出来时看到他们会大声尖叫,那时候的下场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得到——被教导主任处罚和被女生们唾骂“淫虫,色狼”,而除了他之外,湘公子和德林显然都顾不上考虑那种严重的后果了,他们正把半颗脑袋伸出去,偷看着冲凉房里的情况。
冲凉房里有一块大镜子。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梳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低着头,一袭白色的睡袍在晦暗的冲凉房中十分醒目。这副白衣黑发的样子,让人第一时间想到日本恐怖片的女主角,看不清的模样,徒增诡谲的神秘感。
突然,那女生似乎从镜子里看到了后面有人在偷窥,慢慢地回过头。他们大吃一惊,赶紧轻手轻脚地从厕所里退了出去。刚走出厕所,他们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唐婉吓了一跳,面露尴尬之色,想着自己的劣行这下子败露了。
不过,唐婉却似乎毫无责备之意,反而是感激万分地说道:“毕浪,谢谢你们把冲凉房借给我们用。”
“不客气,不客气。”
心虚的三个人慌忙摆摆手,唐婉对他们的窘态感到奇怪。
“你们怎么了?做贼了吗?”
“没有,没有!”
“你们的样子真搞笑。”唐婉随即啊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掩嘴羞笑,“你们是想去厕所吧?不必忍啦。我们的人都走光了。你们可以大方地用厕所了。”
“啊?”
这下子,他们把眼睛睁得大大。
“这么说,厕所里已经没有女生啦?”
“当然了。”
空气瞬间冷却下来,把男生们惊愕的目光都凝住了。
那么,刚才他们在厕所里看到的女生是谁?
在镜子前,白衣,黑发,慢慢回过头的女生……
日记打开。
还记得那天下雨的情景吗?我们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你被雨淋湿了,我多么想伸出手帮你把湿透的长发撩到耳后。你那么动人,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你说,要赶回学校。我们就拣了一张很大的纸皮,这样狂奔在雨中。那时,我多想吻你的脸。
四楼的人说,如果夜里在寝室门口挂一盏灯,你就会被灯光吸引到那个寝室。你会回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日记合上。
Chapter 2
宿舍楼四楼,除了高三年级,还有初三年级的毕业班。初三年级的那些毛躁小子,经常干些很白痴的事情,毕浪对他们一直很不屑。有天晚上,他又从湘公子那里听说隔壁四零一号寝室的学弟们居然在搞招魂仪式。
招魂,招的是人皮灯女鬼。人皮灯女鬼的传说在重开四楼后,也像被解封一般,开始在学生们中流传起来。现在,几乎整个四楼的学生都知道了人皮灯女鬼。
毕浪早就听说有这么一个谣传:如果四楼寝室的学生,进行某种仪式,再把一盏灯挂在门口,那么,那天夜里人皮灯女鬼就会被灯光吸引到那个寝室。谣传的真实性无法验证,因为从来就没人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
偏偏,初三年级的学弟们个个像吃了豹子胆,居然想见识见识人皮灯女鬼的模样。于是,当毕浪跑到隔壁四零一寝室时,那里早就聚集了不少好奇的男生。
只见寝室里所有灯都被关掉了,黑糊糊一片。有四个人围坐在地板上。一根根蜡烛随后在黑暗中点燃,微弱的烛光勾勒出四张模糊的脸庞,从昏暗中显影的还有画在地板上的一个星状图案。蜡烛整齐而有规律地分布在图案中。
周围十分安静。烛光燃烧掉呼吸的余烬。毕浪跟其他人一样,屏息敛气地看着房里那些表情肃穆的学弟。
其中有个参与者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之类的咒语,其他三人也跟着细声喃喃起来。毕浪听不清他们念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气氛很诡异,拥挤在身边的是一张张好奇和古怪的脸孔。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与此同时,盘踞在脊梁的寒意也霎时舒缓了许多。
规定的熄灯时间之前,毕浪看见四零一号房门口挂了一盏灯。
那盏灯挂了一夜,毕浪早上赶下去早操前还看见它亮在四零一门口。
午饭后,他跟萧南说初三年级那些小子真是吃饱了撑着,居然搞招魂这玩意儿。他这么轻蔑地说着,走出食堂门口,一脚踢飞垃圾桶旁边的塑料罐。塑料罐啪嚓啪嚓地滚出老远。
萧南笑他干吗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学弟们也是无聊玩玩罢了。难道真有人皮灯女鬼的魂被他们招到吗?
虽说如此,毕浪还是对那些“90后”的小屁孩嗤之以鼻。
在回到宿舍楼的小径,他们遇到Kelly和唐婉。Kelly冷漠地看了毕浪一眼。那种目光仿佛扎满了碎玻璃,很有伤害性。
唐婉似乎也听说了楼下招魂的事情,拉着毕浪的手不放,问个不停。毕浪这时很有才地想起了一句成语: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唐丫头根本不是关心四零一的招魂仪式,而是在对他实施性骚扰嘛。
毕浪笑得很勉强。
“要是真有人皮灯女鬼跑到四零一寝室,那些臭小子到时候就有报应啦!”他略带讽刺地说道,看了Kelly一眼,只看到她漠然的侧脸。
唐婉故作惊吓状:“人皮灯女鬼不会跑上五楼吧?我害怕。”
“不会吧。人皮灯女鬼好像只能在四楼游荡。”毕浪想了想说,“一个人死了,如有什么心事未了或是怨恨难平,灵魂大概就会被困在惨死的地方。”
萧南抛过来一句:“毕浪你说话好有才哦。”
毕浪佯装愤愤不平:“拜托,我不是那么烂好不好。”
这行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宿舍楼门口,一抹身影突然跃至眼前。他们愕然停住。一个人凭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似乎吐出舌头笑了笑。就像我们经常碰到被别人突然冒出来吓一跳的恶作剧——倘若如此,倒也无妨。但那个人却是凭空冒出来的,出现得那么突然,把所有准备走进宿舍楼的人都吓了一跳。女生们的尖叫在三四秒后便强烈地震撼着耳膜。
毕浪看见,那个男生双脚悬在半空,他在那刹那想到了天外飞仙这种纯属虚构的人物。待定神后他发现男生其实是被一条白色的绳子挂着,所以出现了男生在空中飞的幻象。
男生是吊死在他们面前的。
发现这个时,唐婉尖叫一声,昏了过去,Kelly也吓得脸色煞白,直往后退。毕浪拉着呆若木鸡的萧南,退到围观的人群中。在场的学生们都吓坏了。毕浪这时才彻底地看清楚,那男生竟是隔壁四零一寝室的其中一个学弟!
只见尸体脖子上缠绕的白绳一直从楼顶上挂下来。原来那是安装在楼顶的接收天线。由此可见,那学弟是在楼顶不小心失足坠楼的。但这事发生在招魂仪式的第二天,也未免太巧合了,更何况,极少有男生会不顾忌经过楼上的女生寝室跑到天台上。
不管怎么说,招魂仪式似乎真的灵验了。
是人皮灯女鬼出现了?
还是只是一宗意外事故?
毕浪转头看见围观的人群中,四零一寝室剩下的三个男生被吓得脸青唇白,身子好比秋天的落叶发抖得十分厉害。
当天晚上,教导主任和老师专门对四楼寝室的住宿生做了心理辅导。名义上是心理辅导,实则是用带有强烈警告的语气训示他们不准乱说话,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这玩意的。
课间,Miss柯在教员室批改试卷。有一份试卷错漏百出,当看到试卷上的名字写着毕浪,Miss柯想象着那个阳光少年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她把原本59分的试卷改成了60分。
这时有一位老师急匆匆地经过她的座位找到了教导主任。
Miss柯侧耳细听。
那位老师说四零一号寝室的三个男生都提交了退学申请。
四零一寝室三个学弟申请退学的消息,毕浪在食堂里从湘公子那里听说了。
“后悔了吧!”他幸灾乐祸地撇嘴道,“有什么不好玩?居然拿人皮灯女鬼开玩笑!出事了才知道害怕,一群蠢蛋!”
“他们真相信有人皮灯女鬼啊?”萧南挑起一块马铃薯片放在嘴边,不可思议地看着毕浪。
毕浪立刻用筷子敲着桌面反驳:“萧南大哥,真的有鬼呀好不好!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个男生吊死在宿舍楼前的模样多恐怖!”
“可我觉得那更像是意外。”
“算了,算了,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啊。”
毕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Kelly和唐婉端着餐盘从那边走过来,在萧南招呼之下,她们坐了下来。湘公子似乎对唐婉有好感,不过唐婉懒得看他一眼。
话题继续回到人皮灯女鬼的身上。
湘公子说,那三个男生肯定是害怕人皮灯女鬼,所以才退学的:“这四楼啊,实在很奇怪哦。”
“你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毕浪看着湘公子问。
“就是厕所里的气氛怪怪的,走廊总是很阴冷的感觉,还有一次……”湘公子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变得阴森森的,这让众人瞬间感到气氛压抑起来,“那个晚上,我去厕所的时候,居然发现张天游在跟冲凉房的镜子说话呢。”
“啊?”毕浪说,“他在跟镜子说话?”
不,不是镜子!也许张天游是在跟镜子里的人皮灯女鬼说话。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让毕浪有点头皮发麻。
同时,唐婉插嘴问:“张天游是谁?”
“就是有点神经质的家伙,自称有阴阳眼哦!”湘公子忽然发现了正走进食堂的张天游,赶紧指给唐婉看。唐婉随即也想起来地大叫道:“哟,原来是他。”
“怎么?你也认识他?”萧南好奇地问。
唐婉点了点头,回忆起往事:“我读初三那时,他就跟我们同班呀。对吧,Kelly?”
Kelly点了点头。唐婉继续说:“我记得他后来因为精神病被送去医院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呀。”
“精神病?”毕浪好奇地问道。
“是呀,他那时经常在课堂上发神经,说看到鬼什么的,搞得人心惶惶呢。”
大家交谈着,突然发现远处张天游用神经质的目光望过来,于是谁也不出声了。
好像觉得他看到有什么就坐在他们当中似的。
这里是哪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种地方。周围一片漆黑,身边像是弥漫着孤冷的雾,让瞳孔里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迷离。渺小的恶毒扎根进空气和墙壁里,黑暗中,仿佛会随时伸出无数只瘦削的枯手,把人拉进黑夜的深渊。
他在黑暗中茫然地张望,看不见什么,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悲凄的哭泣声。那声音牵引着他的脚步,慢慢地沿着楼梯走上去。在阴冷的走廊里,他看见了光。那团微弱的光混沌地存在漆黑中,随时都会熄灭掉。
他慢慢地朝那光走了过去。
那声音仿佛在召唤着他。
但是,当他听清楚那声音的内容后,他蓦地停住了。那声音竟然是在说:“我死得好惨……死得好惨……”
而那团光,不再静止不动,反而是带着逼人的气息向他飘了过来,映亮了他惊恐的眼睛。他吓得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忽地飘至跟前。女鬼低着头,长发把整张脸都遮住了,飘起来的发梢掠过他鼻翼下急促的呼吸。
他的心脏似乎彻底僵硬了,不会跳动,他的身体也变得很冰冷,每一段骨节都难以活动。
只见那女鬼慢慢地抬起头,长发飘开,恐怖的脸庞渐渐地显露出来……
他在这时惊醒了。天色已亮,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毕浪看了一下枕头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迟到了!
匆匆赶往教室的毕浪在教学楼下被教导主任捉个正着。
惩罚是绕着操场跑十圈。
平时来说,就是让毕浪跑一百圈他也愿意。这也是逃避上课的一个好方法,所以每次被罚跑,他总是跑得很慢来消耗时间。况且,毕浪唯一的优点就是体育好,校运会上也曾得过长跑冠军什么的。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觉全身乏力,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可能是因为刚做了一场噩梦的关系,他边跑着脑海里边回放着那个噩梦的种种景象。
提着人皮灯的女鬼,在黑夜里出现……
他越想越感到寒风凛凛,脚步越来越沉,空气中氧气含量似乎在大幅地减少,脑子供血的速度几乎停滞,类似于麻醉般的轻微眩晕使他摇晃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像。
他的前方似乎出现一个垂着长发的女生。
那女生,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嘴角下那颗熟悉的美人痣……
毕浪眼前一黑,晕倒在操场上。
他不太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中,耳际似乎有风疾走在天地间的声音,大块云彩携带着阴暗的影子从城市上空飘过。再后来,他感觉到干燥的嘴唇受到了温柔的滋润,肺腔突然被输进了许多带有清bbr>99lib?香的空气。
好像有个美丽的声音在轻轻地询问:“你怎么了?”
毕浪从校医室回到教室,正好是上Miss柯的课。他刚走进去,全班同学都看着他和Miss柯哄堂大笑起来。Miss柯也在笑。毕浪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回到座位,同桌抛过来羡慕和崇拜的眼神。
“真有你的呀!毕浪,能让Miss柯帮你做人工呼吸!怎么样?和Miss柯Kiss一定很过瘾吧?”
原来,刚才是Miss柯帮他做了人工呼吸。
只可惜,当时他晕掉了呢。
初吻啊——
课后在走廊和萧南聊天,话题并未过多地纠缠在Miss柯的嘴唇到底软不软这个点上。毕浪更关心的是,他在晕倒前见到的那个女生,嘴角下有颗美人痣的。
“哎,萧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顾心萱的女生?”
“谁?”萧南疑惑的表情似乎是答案了。
毕浪也没继续问下去。他心里在想,那个三年前失踪的顾心萱是不是嘴角下有颗美人痣呢?
回到寝室,这个问题湘公子也无法作答。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谁还会关心一个失踪三年的女生呢?想必她的样貌也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褪掉了。
毕浪感到十分纠结。无论如何,他就是想知道顾心萱和美人痣女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好像谁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毕浪却漏掉了。
入夜。洗完澡,毕浪从冲凉房里走出来,在镜子前用毛巾擦拭着头发。水汽氤氲的冲凉房里,沟里水流的声音孤独地滑过一片空寂。灯管惨白的光芒像单薄的补丁一块块打在身上。阴影依旧繁盛。
镜面上沾满了水汽,看不清里面的内容。毕浪刚伸出手抹干净镜子,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声音把他吓得脸皮一麻,他诚惶诚恐地回过头去。
是张天游站在身后。
毕浪松了一口气,不满地责备道:“拜托,别无声无息地在别人背后出现好吗?”
张天游表情诡怪,直勾勾地盯着他。这种凝视的眼神让毕浪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无法形容的恐惧感从上而下地贯穿了他的全身。毕浪虽然和张天游说话不多,但他发现张天游平时总爱无缘无故地盯着自己,令他好几次都觉得后面站着别人似的惶恐地回头去看。
“你看到了吧?”
张天游乜斜着他,说话的语速很慢,简直像在慢慢地把人的心脏挖出来。
“看……看到什么?”
毕浪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有点颤抖。他几乎不敢正视张天游那诡异的眼神。
“长发,嘴角有颗黑痣。你看到她了。”
张天游这句话,让毕浪一阵颤抖。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张天游说的莫非是他见过的那个女生?嘴角有颗黑痣,那正是那女生最突出的特征啊!毕浪暗暗忍住激动的心情,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张天游,你知道她是谁?”
“她是顾心萱。人皮灯女鬼。她会来找你的。”
“别开玩笑啦!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毕浪害怕起来,他还想知道更多,可是张天游却转过身,幽幽地从冲凉房走了出去。
当毕浪决定赶回寝室问个明白时,张天游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对毕浪的追问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疑问绞着毕浪的心,它让他感觉像活在一座孤岛上。
夜里。熄灯后的寝室被黑暗和死寂充斥着,其他人显然都进入了梦乡。毕浪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翻阅着和Kelly的聊天记录。扮演Kit的角色从Kelly那里得知她对Sunny的深深思念之情,让毕浪充满了挫折感。他能取代Sunny在Kelly心中的地位吗?他没有信心。
窗外有阴风呼啸着掠过,月光下渐渐古老的校园陷入深深的沉眠中。
手机幽幽的荧光在按下关机键后便熄灭在黑暗中。毕浪刚把手机塞进枕头下,忽然,他发现一抹幽黄的光从门缝下泻了进来,在这熄灯后漆黑的夜里,任何微弱的光都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毕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排除是隔壁寝室的人拿着手电筒经过,不排除是巡楼的老师……
可是,那光偏偏停在寝室门口一动不动。稀薄的光线固执地要侵占进这幽闭黑暗的空间。毕浪甚至觉得它已经走了进来。稍顷,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那声音虽然不大,但依然震得毕浪四肢发麻,感到阴气阵阵。
他甚至不敢问一声“是谁”。
敲门声只响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那光在狭窄的门缝下消失了。寝室里又恢复黑暗。毕浪赶紧盖上被子,紧紧闭上眼睛,这样战战兢兢地睡过一夜。
翌日清早,他被湘公子的叫声惊醒。
只见湘公子呆若木鸡地指着毕浪的书桌脸色大变。
桌面上,什么时候又出现了那盏人皮灯?
人皮灯为什么会回来?这是个谜。毕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他亦不敢随便把那盏灯扔掉。
总有一天,也许很快,他就会再遇到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女生。毕浪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并没有遇到那诡异的女生,寝室夜里也没有突然响起敲门声。
唯一奇怪的是,有个星期五晚上,毕浪在偷偷跟踪Kelly后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辆载着棺材的灵车。当时在距离学校不远的路口,黑夜如网般笼罩了大地,幽风吹响路边大树,树叶奏出怨曲。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来往的车辆也少得可怜。
毕浪正往学校赶,然后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至他的身边,停了下来。车上的司机把毕浪叫住了。毕浪转头看清楚那是一辆灵车时吓了一跳,灵车上还静静地躺着一副棺材。冷清的黑夜立刻被这辆凭空出现的灵车增添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息。
“哎,你知道这附近有间××中学吗?”
司机从车里幽幽地注视着他。毕浪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脸色苍白得很,没有一丝血色,脸庞冷冰冰的,让人马上联想到放在冰冻库里的冻肉,同样僵硬,而且还冒着寒气的样子。
“哦,知……知道,就在前面。”
那其实正是毕浪所在的高中。这么晚了,灵车怎么会开到学校去?毕浪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又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也在用几乎深陷进去的黑眼窝凝视着他,那半翻的眼皮红得像流血,阴鸷的目光看得毕浪不寒而栗。
这车怎么还不走啊?
好像在等他上车似的。
毕浪又心惊肉跳地看了车上的棺材一眼。那诡异的棺材在夜色中显得阴森恐怖。在他疯狂的想象中,那棺材会慢慢地打开,然后一具死尸伸开双手跳出来……
“棺材里面是空的。”司机突然阴沉地说道,似乎看穿了毕浪的心思,嘴角浮现的那抹阴笑笑得人心里发毛,“不过,很快就会有人躺进去了。”
司机好像踩下了油门,灵车开始慢慢地启动。奇怪的是,发动机居然静得连一点声响也没发出,车灯也没有亮起来。
“下一个,也许就是你。”
毕浪似乎听到司机说了这么一句,全身倏地一冷。他的目光紧随着灵车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当他赶回学校时,毕浪并没有看见那辆灵车的影踪。他对此不敢多想。
实际上,毕浪还是记起来他听说过的一个恐怖故事:据说有个小女孩在夜里看到一辆灵车停在自家的门口,诡异的司机不断地对她说着同一句话:“还有个位子。”几天后,小女孩和姐姐去商场玩,进电梯的时候,她发现电梯员长得跟那天夜里灵车的司机一模一样,并且也是说同一句话:“还有个位子。”吓坏的小女孩拼命地拉着姐姐不敢进电梯。结果,那架电梯刚关上门不久,就发生了坠落事故,电梯里所有人全部罹难。后来,当人们从小女孩那里得知她不肯进电梯的缘故时,才恍然想到那辆灵车大概就是死神的死亡预告。
真是这样。他毕浪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被人皮灯女鬼索命的人?
毕浪被这样的想法搞得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的讲课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多么想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跟Kelly倾诉呀!这个日夜想念的女生明明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她离他有十亿光年的距离。
她的背影是他瞳孔里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川。
她现在在干什么?抄笔记吗?不,更像是在写日记。毕浪伸直了腰板也看不见Kelly在干什么,他被老师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后,从抽屉里掏出手机给Kelly发了一条短信,当然也是以Kit的名义。
“我这几天很烦恼。”
他听见Kelly的手机接收到信息的声音。
Kelly放下了笔,正想把手机掏出来查看。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身影疾奔而过,她听见后面的桌子被拍打得很响。全班的同学都望了过来。教导主任把毕浪来不及藏好的手机夺在了手里。
“毕浪,课堂上不准玩手机!”
“我没有玩。”毕浪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教导主任撕破喉咙地大声咆哮:“我明明就看到你在编短信,还想狡辩?”
Kelly只觉得心脏突兀地跳了一下。
“给我滚出去!”教导主任揪起毕浪,不客气地把他赶向教室门口。毕浪倒大摇大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班里的同学窃窃而笑。
Kelly正打算等教导主任出去后掏出手机确认她刚才那个不安的想法,没想到教导主任却在她的座位前停了片刻,抄起了她课桌上的本子。
糟糕!那是她的日记本!她刚才没有听课,在写日记呢。
Kelly大呼不妙。不过教导主任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把日记本没收便走出了教室。Kelly一边打开手机,一边想着放学后怎么从教导主任那里拿回那本日记本。
不过,她放学后站在教员室门口却没走进去。教导主任还在训斥毕浪,而毕浪则摆出一贯的嬉皮笑脸,忙不迭地认错,再加上Miss柯在旁边帮着说好话,毕浪顺利地把手机拿了回来。
“是你吧?”Kelly等毕浪走出教员室后从后面追上他。毕浪疑惑地眯起眼睛,反问道:“什么是我?”
“Kit就是你吧?”Kelly单刀直入地刺破了毕浪的心虚,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Kelly逼视的目光像巨大的潮汐携着沙砾不断地打在他脸上。他决定装疯卖傻。
“Kit?Hello Kittey?你在说什么呢?”
“别装了!毕浪,你真的很无聊!玩这种游戏很有趣吗?”
Kelly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她早已认定了Kit就是毕浪,刚才课堂上毕浪发短信时,她刚好收到Kit的短信,这个巧合让她意识到Kit原来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人。怪不得她总觉得Kit好像很熟悉她似的。
Kelly对此十分生气。不管他怎么装下去,Kelly不会再和Kit做朋友了。毕浪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傍晚的黄昏再美丽也无法使他愉快起来,他在落日晚霞的映照下垂头丧气地走回宿舍楼。
刚要走进楼梯口时,突然一股力量从后面把他推倒在地。毕浪跌倒在地,气愤地回头打算破口大骂时,一扇铝窗从天而降地落在他刚刚处在的位置上。玻璃碎片近距离地飞溅到他的身边。
好险!如果不是刚刚一跌,他十有八九会被铝窗砸个正着。
毕浪惊出一身冷汗,他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走出去往楼上张望。铝窗似乎是从那个寝室掉下来的,还有打开的半扇窗户在空中摇摇欲坠。
那个寝室是……已经被空置的四零一号房吗?
幸好刚才有人从后面把他推开了。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毕浪站在原地有点发懵,他四下环顾,宿舍楼前确实只有他一个人。除非刚才救他的人会飞天遁地,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等了很久,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小径那边走过来,经过毕浪的身边小声议论着地面上破碎的半扇窗户。毕浪发呆中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在响。
“将有人代你去死!”
这条短信惊得毕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谜般的雾团仿佛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慢慢地漾开了。黑夜降临的时候,眼睛看不见真相的光芒。
深夜中的校园,展示着无尽的孤清和死寂。黑夜施展强大的力量,把温暖鲜活的气息碾碎成细小的粉尘。空气中像掺杂着宁静悲伤的呓语,被阴鸷的风吹向每个角落。
亮着灯光的教员室在夜幕下犹如星空中无意遗漏下来的一颗星,挣扎在残酷的人间。
教员室里冷冷清清,书本、窗帘、墙壁上的奖状,静止不动地营造出旁观的冷漠。日光灯管发出的苍白光芒衬出地面上一抹孤单的影子。教导主任正在准备第二天的开会内容,完全忘记了时间,当完成后,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就快十二点整了。
窗户外幽蓝的夜色愈演愈烈地繁衍成茂密的植物,遮蔽了晦暗的罅隙。
教导主任要关上抽屉时,忽然发现了今天刚没收的Kelly的日记本。他想了想,把日记本拿了出来,带着偷窥的心情慢慢地翻看起来。
这本日记居然是从六年前就开始写了的。教导主任记得Kelly初中时也是读这间中学。她好像是死了父亲的,由母亲一手拉扯大。可能是在单亲家庭成长的缘故,Kelly比同龄人要早熟。
第一页写着:
今天,我好开心,我遇到了Sunny。Sunny是没有父母的,唯一的姐姐也有病躺在医院里……
教导主任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不时有种偷窥别人心情的快感袭上心头。房间里静悄悄,他的嘴角浮现出满足的邪笑。突然,日光灯管莫名地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线路问题吗?教导主任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中望了望那日光灯管,他屏住了呼吸,突然,他听到房间外的走廊里传来阴惨惨的笑声。
“嘿嘿嘿——”
那笑声越来越近,像是谁正在逼近教员室。教导主任浑身一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本想走出去看个究竟,不过日光灯管忽地灭掉了,这让他改变了主意,回到座位上想从抽屉里找些能照明的工具。
一团昏黄的灯光出现在门口。教导主任看到那光,血顿时凝住了,仿佛整个人掉入了暗无天日的千年冰窟里,无限的寒意在神经骨头间汹涌肆虐。那是多么熟悉的光芒!他见过的,三年前,在宿舍楼四楼,那光芒以及光芒中恐怖的脸孔,今时今日,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
教导主任从桌子上手忙脚乱地后退,他控制不住战栗的肉体。他的脉搏在快速跳动,他的心脏在怦怦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比三年前的那一次更加强烈,几乎可以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声音更像是尖叫,不消片刻便被这茫茫宁静的黑夜给吞噬掉了。
提着人皮灯的女鬼,白袍黑发,凛凛地逼迫过去,不时从长发下发出的阴寒笑声,好像带着爪子,倏地扼紧教导主任的脖子。他无路可逃,惊恐而绝望的瞳孔不断地扩大,直至所有的光泽黯淡下去,变成一潭死水。
教员室又恢复了寂静。黑夜冷眼旁观着发生过的故事,慢慢地舔舐着腥热的血液。
早上起床,睡眼蒙眬的毕浪还想着昨天那条诡异的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本来死神灵车上的乘客应该轮到他,他大难不死,是因为有人替代了他的位置?
到底是谁救了他呀?
毕浪无意中往书桌那边看了一眼,他吓得目瞪口呆。
人皮灯居然在不断地渗出鲜血!那殷红的血液染湿了大片的桌面!
全世界的镜头在这一刻被定格成血红色。
毕浪和萧南站在人群中愕然地望着所有目光的交汇处——一具悬挂在树上的尸体。
围观的学生们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微微战栗。尸体背对着稀薄的晨光,轮廓边缘半透明,被错乱切割的漫天光斑仿佛是难得一见的死亡祭祀。尸体半垂的脸庞被光线扯开大幅的阴影,瞳仁死灰,那张不再是学生们熟悉的脸。
“教导主任死得好惨哦。”
毕浪听见身边有人这样轻轻地慨叹,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想干呕。
难道,短信里所说的那个代他去死的人就是教导主任?
这么说,教导主任是因他而死的?
尽管毕浪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教导主任偏偏就在他收到短信的当晚遇害……想到这里,他顿时充满了内疚感,再也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拉着萧南从人群中离开了。
呼啸赶来的警车和救护车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从校门那边驶了过来。
后续消息是从湘公子那听说的。
教导主任尸体的脖子上有清晰的抓痕,是动物的爪痕还是人留下的,暂时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情况是,一个巡宿舍楼的老师在当夜发现四楼有奇怪的灯光出现。
人皮灯女鬼!
它出现的时间和教导主任遇害的时间相当吻合。联想到最近校园里发生的一系列不寻常事件,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它了。
“哎,你们知道吗?”湘公子似乎还知道什么内情,把手放在脖子的位置,“我听说,生物老师和四零一那男生死的时候,脖子上也出现抓痕。”
“这么说,教导主任的死也是和人皮灯女鬼有关?”
“这还用问呀!我想,脖子上有抓痕就是它留下的标志了啦。”
湘公子接着补充道:“要是谁的脖子出现抓痕,哼哼,那他是肯定没命了。”
真是这样吗?
恐惧的阴霾逐渐覆盖了校园上空的苍穹。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在传来传去的流言飞语中慢慢腐烂,腥臭的气息大片大片地盛开在空气中,惊悚着陆在一张张年少的脸庞上。
而后,在教导主任死去的第二天,一则诗出现在了刚刚出版的校报上。
黑色的灵车装着棺材,
街边的学生问
棺材里有人吗?
还没有。
还没有。
教室里的教导主任问
棺材里有人吗?
快有了。
快有了。
黑色的灵车停在路口,
街边的学生走过来问,
棺材里有人吗?
已经有了。
已经有了。
躺在棺材里的教导主任回答学生。
毕浪手攥着校报,浑身颤抖不已。即使其他学生看到这样的恐怖诗歌也有点害怕,但绝没有毕浪这般惊骇不安。因为诗歌里写的明明就是他嘛!那天晚上,他就是在街边碰见了一辆黑色的灵车呀,还有死掉的教导主任……
毕浪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再查看一次那条诡异的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不过,那条短信却不见了,是他无意中删除了吧。毕浪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苍白的光照亮他脸上的涔涔冷汗,他的手心明显有潮湿的感觉。
“不准在课堂上玩手机哦!”
突然,一个声音闯入了他混沌的思绪中。毕浪有如触电般一僵,瞳孔在抬头的瞬间无限扩大。居然,教导主任就站在他的面前!纸般苍白的脸,嘴角有鲜红的血迹,枯骨般的手正攥着教鞭,狠狠地挥打下来。
他尖叫一声,抬手一挡。
不过,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反而听到温柔的询问:“毕浪,你怎么了?”
惊魂未定地张开手定睛再看,毕浪看见青春靓丽的Miss柯正站在课桌前。不是死尸般恐怖的教导主任,刚才是幻觉啊。Miss柯又亲切地问他:“你生病了吗?”
“没……没有。”
“哦,那就好。不过,课堂上是不准玩手机的哦。”
Miss柯说罢,又转身走回讲台上。
毕浪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他忽然生出无限的感慨:要是教导主任还在,一定会把他的手机缴去。这个时候,他宁愿他的手机被教导主任缴去。可是,教导主任却死了,再也不会骂他,也不会处罚他了。
他顿觉失落和内疚,长叹一口气。
他看见前座的Kelly埋头在写着日记的样子。
她的背影让他多少感到一些温暖。
能近距离地注视自己心仪的女生,永远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下课后,教室里的不少人又拿出校报议论起那首诡异的诗。特别是三年前也同样出现过的鬼诗,这顿时成了热门话题。
这首诗和从前的鬼诗一样,本不应该出现在校报上的。萧南和Kelly也参与校报的创作,按他们的说法,那个位置的版面本应刊登的是一首普通的诗。
为什么刊登出来的却是一首鬼诗?
这事太过古怪了。
鬼诗上的内容,恐怕也只有毕浪自己能真正了解。
他不想待在对鬼诗纷纷议论的教室中,他决定跑到厕所里抽一口烟。湘公子正在那里洗手。毕浪躲进隔间刚抽出一根烟,湘公子突然也闯了进来。
“浪哥,给我一根,行吗?”
湘公子接过烟,点燃,刚抽一口便被呛得直咳嗽,可见他是第一次抽烟。毕浪看着脸色比纸还要苍白的湘公子,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湘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呀!”
“唉,可能是因为最近经常做噩梦吧。”
“怎样的噩梦呀,能把你整得这般不似人形?……噢,不会是那种打飞机的淫梦吧?”毕浪一想到湘公子喜欢把床板弄得翻云覆雨,忍不住想笑出来。
“不是啦!”湘公子连反驳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脸色十分憔悴,眼窝深陷进去,眼皮慵懒地半垂着,“是个鬼梦。”
“鬼梦?你梦到鬼啦?”毕浪极有兴致想知道湘公子梦到的是什么样的鬼。
“是个女鬼……”湘公子又抽了一口烟,虽然不再咳嗽,但那辛辣的烟味呛得他脸上的肌肉可笑地挤在一起。抽烟似乎并不能缓解他心中的忧虑。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指了指天花板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梦到一个女鬼从天花板上压下来。”
“哦?”毕浪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湘公子继续说:“那个女鬼,穿着女生校服,在天花板上盘旋,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垂下来的样子很吓人。尽管她后来慢慢地从天花板降了下来,可是我还是看不清她长什么模样,她的脸好像跟黑发融合在一起了,又或者说,她没有脸。我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也叫不出声,那种感觉就像所有神经都被锁链扣死了,后来,那女鬼悬在离我头顶很近的地方。她伸出一只手,拼命地掐我的脖子。”湘公子模仿着被掐的动作,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似乎那个可怕的梦境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呢?”毕浪把烟头扔进马桶里,又问道。
“就这样了呀。”湘公子也把烟头扔进了马桶里,“我就是这样每天都梦到那个女鬼,被她压在身下掐脖子。你说,这个梦是不是很怪呀?”
“是很怪。”毕浪想了想,问,“它掐你哪儿了?”
“这里,这里。”湘公子解开衣领,手指在白皙的脖子上。毕浪凑近,往那个部位仔细看了看,不禁脸色一变。
湘公子的脖子上,真的有清晰的掐痕。
寝室里的人都在安静复习的时候,德林忽然指着天花板问:“那是什么?”
正在听歌的毕浪看见其他人转过头仰视着同一个地方,也站起来往天花板看去。天花板上有一大块色泽黯淡的霉斑,那霉斑正对着上铺,湘公子的床位。
“以前好像没留意呢。”毕浪说。
“是呀。这么大的污迹不可能不注意到。”德林转过头看着湘公子问,“什么时候有的呀?”
湘公子被问倒了,“我不知道呀。”
“啊?你就睡在它下面也不知道呀?”德林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们觉得那像不像一个人形呀?我觉得好像哦。你们看,有手有脚,有脑袋,脑袋周围好像还长着许多的头发。怪吓人的,好像女鬼嘛……”
“够了!别说了!”
湘公子尖叫一声,全身冒冷汗地冲出了寝室,跑到厕所拼命地呕吐。德林被他这过激的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德林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那霉斑细看之下确实极像一个女性的轮廓,毕浪凝视天花板,血管仿佛在刹那间冷却般,脊梁随即袭来阵阵的阴寒。
想必湘公子刚才肯定是把那霉斑和他梦中的女鬼联系在一起了。
不能不承认,它们似乎真有某种关联。
这天晚上,毕浪刚睡下不久,忽然迷迷糊糊间发现一抹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中倾泻在他的床上。他顿时猛打一激灵,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床边那个幽幽的人影。漆黑的背景中有个像断了线的声音阴鸷地浮现。
“浪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是湘公子?毕浪释然,已经颤抖起来的身体迅速地平复了。他有点不满:“干吗呢?差点被你吓死了呀。”
“对不起。我害怕。”
幽暗中的人影果然有轻微的战栗,像一块浮动的黑暗。始终看不清湘公子的表情有多么惊恐,毕浪说:“是不是又梦到女鬼了?”
“是……是的。”湘公子战栗着回答。
毕浪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揭开,示意他可以睡进来:“好吧,今晚一起睡吧。不过,只睡一晚哦。”
“谢谢浪哥。”湘公子感激地说道,随即爬到床上钻进了被子。就在这一瞬间,毕浪莫名地打了个寒噤,一股阴寒的气息好像随着湘公子的身体一同侵占了床铺。湘公子侧身而睡,毕浪只看到他的耳根和部分侧脸,月光下无比阴冷的轮廓以及深重的阴影。
床不大,两个人必须紧挨着睡。毕浪触碰到湘公子的身体,它好冷,就像停尸间里的尸体,一丝丝的冰凉从僵硬的躯壳里渗出来,说不出的诡异。毕浪整夜都避免自己与湘公子靠得那么近。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当第二天早晨毕浪起床的时候,他发现湘公子又回到上铺睡了。睡得很死,连床边狂响不停的闹钟声也没理会。毕浪担心地踮脚一看,发现湘公子有轻微的打鼾声,他才放下心来。
厕所里挤满了洗漱的同学,充斥着各种厌恶的体味。在间断的水声中,年轻的面孔漠然而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动作。
毕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谁的尖叫。满嘴牙膏沫的他跟着大伙聚到门口,只见那个尖叫的男生双脚不停地发抖,指着走廊满脸惊骇。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站在走廊上,那张脸苍白而泛青,流血的鼻孔和嘴巴令人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布满鲜血,血仍一滴一滴地滴到鞋子上,在阴暗的色调中重重地逼出明艳的色彩。
毕浪几乎把气味刺激的牙膏沫倒吸进胃里。
那明明是湘公子啊!
他怎么全身是血呢?
湘公子踉踉跄跄地向厕所走过来。他的表情在脸上完全崩溃了,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嘴巴喃喃不清地说着胡话。
“人皮灯女鬼!它来找我了!”
救护车携带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宿舍楼下离去。湘公子被抬上救护车之前依旧不断地战栗,对着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喊着:“人皮灯女鬼出现了,出现了!”
毕浪想他大概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说天花板上的女鬼降下来的时候一直有血滴到他的身上、脸上、鼻子上,他看见女鬼的脸皮被剥掉了,血肉模糊。
那女鬼说要把他的脸剥去!
毕浪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湘公子脖子上的掐痕比以前更深了。
尽管大家都说那是湘公子疯掉才作出的自残行为。但是,令人生疑的是,湘公子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毕浪爬到上铺去检查,湘公子的被子上果然也沾满了血。他抬头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人形霉斑。
目光的焦点。一滴水珠在视线中急速坠落,重重撞在他的眼皮上。
他伸手去抹,指腹上有黏稠的红色。
是血?
湘公子住院期间,毕浪和德林特地趁周末去探望他一趟。湘公子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好转,只是不再自言自语了,安静地注视着天花板。空荡荡的天花板,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痴痴地发出傻笑。
毕浪问他在看什么。
他仿佛没有听见,却自顾地吟起一首诗来。
人皮灯,人皮灯,
夜里它放光芒,女生在灯里笑。
人皮灯,人皮灯,
男生对它幸福地笑,
从今以后,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又是一首鬼诗!
毕浪和德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每次出现鬼诗,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由于是周末,出了医院,德林便搭了另一班公车回家。毕浪独自坐在返校的公车上。
入夜,城市的繁华喧嚣被凌厉的夜色分割成残像,白日馈赠的热量化作闷热的空气被卷向更阴冷的角落。苍茫的夜空中,一架飞机用导航闪灯画出孤独的轨迹。
毕浪凝望着车窗。街景,穿梭的人影以及远近间闪烁危险、暧昧和凄凉的光芒。
他想到了湘公子、鬼诗、人皮灯、天花板上的女鬼……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少。毕浪转头环顾了一下冷清的车厢,没有几个人了,一个靠着车窗昏昏欲睡的中年阿叔,一个妙龄女郎拿着手机用粤语跟男朋友煲电话粥,还有一个……
毕浪的目光顿在了车厢最后排的乘客身上,她低着头,头发长长地垂下来。不知为何,车厢后面的灯诡异地变得很暗,明与暗的疆域,泾渭分明。那女乘客就坐在最昏暗的地方,似乎在审视着坐在明亮中的其他人,毕浪好像都能感觉到她那阴森以及邪异的目光,他顿时生起无尽的寒意,头皮也发麻了。
那种熟悉的气息……
在学校门口下车之前,毕浪特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厢后面的情况。奇怪,后车厢的灯又亮了起来,而最后那排座位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离熄灯时间还早,校园里也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同学,当毕浪转入通向宿舍楼的小径时,却一个路人也没有了。道路冷清地横在月光的映射下,树影拉长空白的间距。毕浪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在疾走的步伐中逐渐拉近了距离。
那光明使他感到不那么害怕,闪烁在心底微不足道的温暖,渺小得几乎可以省略。
眼看就要到达宿舍楼的铁门时,突然从旁边的树影里冒出一个声音把他给叫住了。他停住脚,心感不妙,又不敢拔腿就逃。好像接受审判般,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注视那儿。
树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太黑而看不清楚。那人又没有走出来的意思,但毕浪再听到那人的声音便认出来了,不就是那个他遇到两次的奇怪女生吗?
嘴角下有颗美人痣的。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寂静地爆炸,血管里似乎有上千伏的电流经过。他有点站不住,脚微微颤抖起来。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出来。
“你……你是人皮灯女鬼?”
“嘿嘿嘿……”
树影里传出恐怖的邪笑。既像在承认,也像在否认,都有点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然后,那声音幽幽地回答道:“我是。”
这个回答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对方亲口承认,毕浪还是被吓坏了。要知道,他被一个女鬼缠上了呀!他的大脑顿时被阴冷的气息充斥得无法思考,一片空白。
“你……你跟着我干吗?”他哆嗦地问。
人皮灯女鬼不回答,只是在笑,笑得让人心寒。彼此对峙的沉默中,他无法扭转自己处于卑微的劣势。他既害怕面对女鬼,也害怕逃跑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黑夜像密封高耸的墙壁把他和女鬼围了起来。
毕浪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是谁?……我是问,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心萱。”女鬼幽幽回答道。
这个回答验证了毕浪之前的猜测,人皮灯女鬼果然是那个女生!
大概看出了女鬼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毕浪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过火了呢?毕浪有点后悔,可是接下来他听到女鬼幽幽地吟出那首鬼诗。有个喜欢她的男生求爱不成,把她给杀死了。
这样说来,她的身世倒是挺可怜的……不过……
“你为什么缠着我呀?人皮灯我不要了,你快拿回去吧!”
女鬼发出一声冷笑,又吟出那首灵车的鬼诗。熟悉的诗词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消散,大脑中僵硬的角落忽然被激活,毕浪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那条短信,“将有人代你去死”。
难道,就是人皮灯女鬼让他逃过了一劫?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狂。明明是女鬼呀,把生物老师和学弟害死的女鬼,怎么会救他一命?但这又不是没有可能,鬼其实跟人一样,有好坏,有善恶,有些人比鬼更可恶和阴险呢……
它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连湘公子都被他吓得几乎疯掉了,又为何偏偏对他心存善念?
一切一切,太过混乱,真相在被层层包裹的茧中。毕浪觉得脑袋很疼,思维乱极了。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他无力地再问道。
沉默的阴暗中,女鬼的影子有隐约的线条,缓慢而干涸地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它的怨念犹如腐冷的黑色液体,悄悄蔓延过来,流进心底最孤独无助的灵魂深处。
女鬼又慢慢地吟起一首他从未听过的诗:
人皮灯,多明亮,四楼放光芒,
第一个人看见它,从楼梯上摔死了;
第二个人看见它,脖子断了;99lib?
第三个人看见它,不能呼吸了。
人皮灯,走丢了。
主人在哪里?
杀死了女生,把她做成人皮灯的男生,
在哪里?在哪里?
每一句诗如烟雾般袅袅萦绕,一字一字刻入毕浪颤抖的骨骼中。毕浪似有所悟,冲口而出:“你是要我把人皮灯还给杀死你的那个男生?”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个男生是谁?”
他屏住了呼吸,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消了声,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名字的降临。这个名字,必定将震撼人心。毕浪不禁揪紧了心。那个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平静着,声音瘫软在巨大的沉默中,唯有整颗星球无声地旋转着,旋转着。
那个名字眼看就要冲破黑暗而来,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身后射过来,毕浪被白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他抬起手掌,遮在眼前。一个身影出现在逆光中。
“毕浪,你在跟谁说话呢?”萧南走到面前,手电筒往树影里照进去。毕浪得以睁开眼睛,他第一反应是看向被手电筒光照得清清楚楚的大树下,那里果然连个鬼影也没有。毕浪有些气馁,萧南来得真不是时候。
就差那么一点点,人皮灯女鬼眼看要说出杀害她的凶手是谁了。
人皮灯,本来就属于那个凶手。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呀?”萧南把手电筒光收回来,又问毕浪。
毕浪说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萧南虽觉得奇怪,也没有追问下去。
在回宿舍楼的路上,毕浪忽然问萧南:“你知道在哪里能查到以前学生的照片吗?”
萧南想了一会儿:“教员室里应该保存有学生的学籍记录,上面就有照片。”
“教员室呀……”
“你要找谁?”
“一个……熟人。”
放学后,教员室一个人也没有。毕浪在门口左顾右盼一下,然后倏地溜了进去。
在教导主任座位旁边的橱窗里,放着许多学生档案。经常被教导主任训斥的毕浪很早就注意到,所以他径直走到那里翻找起来。所有的档案都按年份整理得有条不紊,毕浪找到了2006年那一格。
不费多长时间,他顺利地找到一份写着顾心萱名字的学生档案。
他攥着档案,莫名紧张起来,手心也微微渗出汗。
他就要看到人皮灯女鬼的真面目了呀!
他用一种打开潘多拉盒子的心情慢慢地打开档案。他的呼吸很慢,接近静止,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脑海里所有一切繁杂的思维都慢慢地退潮了,独留一片空白。
照片终于映入了瞳孔。
照片上的女生长得清秀可人,有一头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她脱俗的样貌让人心动,让人想到夏日里的一抹香气。她满脸散发着光亮的幸福。实在很难将这么美丽的女生和恐怖的人皮灯女鬼联系在一起。
毕浪心头涌上无数的唏嘘慨叹。他看到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像一颗种子般落在女生的嘴角下。没错,她就是它!
毕浪注视着照片良久。落日的余晖在玻璃窗上慢慢变换着微妙的色差,空气中带点燃尽的苦味,在嗅觉里久久沸腾。他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在下面的评语上。
该生在校期间,无心向学,多次违反校规。因故未能完成学业,以自动退学处理。
这也说明了她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女生。不过,她并不是毕浪想象的那样是个乖乖女呀。
毕浪刚打算把档案放回原处,突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Miss柯笑着说:“怎么?做贼了吗?”
“没有,没有。”毕浪连连摆手,看见来人是Miss柯,他多少有点放心,Miss柯并不是那种作风严厉的老师。她温柔地笑着,看了看他手中的学生档案。他慌忙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哦,我经过门外看见它掉在地上了,帮忙捡起来的。”
“哦。”Miss柯并没有多疑,当然也好像没有把他当成热心助人的好学生看待。她的嘴巴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笑着问道:“都放学了,你怎么还在呀?”
“我、我就去食堂了。那老师你呢?你还不回家吗?”
“唉,”Miss柯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晚上要值夜班巡楼啊。”
“那我先走了。”毕浪有点做贼心虚地走向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认真地看着Miss柯,“Miss柯,今天晚上你千万不要巡四楼啊。”
“怎么?难道今晚你们四楼的男生要搞什么阴谋吗?”Miss柯眼睛里闪烁着活泼的光芒。
毕浪红了脸:“不是啦。总之你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巡四楼。”
他并不希望和蔼亲切的Miss柯受到人皮灯女鬼的伤害,哪怕只是一点点。
熄掉灯的走廊里,毕浪从寝室里悄悄伸出了脑袋。他先用手电筒照了照走廊两边,什么也没有,只是厕所里头似乎笼罩着一层阴冷氤氲的雾气。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下意识抱了抱身子。
其他人都安然入睡了,他却偏偏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活动。
他只是有点担心Miss柯的安全。
人皮灯女鬼不会对她不利吧?
毕浪在寝室门口试图用手电筒照清楚楼梯间是否有人走上来,但由于角度的关系,他看不到楼梯间里的情况。似乎,Miss柯还没来巡楼。毕浪不安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快接近十二点了。
走廊的阴气似乎随着夜深也更加浓重了,氤氲的黑暗如从地狱的裂缝中涌出来似的。
毕浪忍不住走到楼梯间,用手电筒照了照下面,没有任何人走上来的迹象。难道Miss柯今晚不来巡楼了?这倒是好事。毕浪想着,决定回去蒙头大睡。
刚转过身,便有细碎的声响从楼梯下传过来,袭在背部像冰块般碎开。毕浪僵住了,他感觉有什么从身后的楼梯摸索着爬上来。那动作是爬,就像贞子从水井里爬上来的感觉。毕浪不敢回头,尽管他和人皮灯女鬼有过几次相遇,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怕它。
它毕竟是鬼啊!
一只冷冰冰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慢慢地沿着背脊往上伸,那触感就像蛇妖的皮肤。直至那手按在了毕浪的肩膀上,一种沉压的力量轻易将他固守已久的勇气击溃,他瘫软在地。
后面的人也站不稳,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这才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是温暖的,并且带有芬芳的香气。他顿时意识到那是一个女生。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没事。”那女生回答道。
这把声音是……
像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Kelly慌忙从他的身上站起来,动作窘促。但她很快啊地轻叫了一声,摸着膝盖痛苦不已地坐在了阶梯上。
“你受伤了?”毕浪问道,刚得了便宜的高兴劲这时被着急的心情取代,“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刚才赶在熄灯前回来,不小心摔倒了……”Kelly解释着说。大概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她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扶你上楼吧。”
“不用了,不用了。”
Kelly连连摆手拒绝,但毕浪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把她扶了起来。即使Kelly多么不情愿,毕浪还是慢慢地扶着她走上楼。刚开始Kelly多少还有点抗拒,但后来她也只是一声不吭,默然接受毕浪的帮助。
他扶着她的手,两种气息的相遇,如同二月的星和八月的海,碰撞着小节奏。
毕浪享受这甜蜜的时刻。美好的时光总是太短暂,他于是又感到忧伤。他不是一个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但是他明白和Kelly的亲密接触也许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对他总是那么残忍。
在Kelly的寝室门口,毕浪勉强笑着问:“你和Sunny还好吗?”
“哦……”她愣了愣,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端详着他的脸,“还好。”
他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要他笑着祝福她和Sunny幸福快乐还是有点勉强。
他忧伤地转过身,向楼下走去。刚才和Kelly走过的路,仿佛被上天收回一般。从终点走回起点,一切都恢复原样。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了楼梯间。
毕浪认出那是Miss柯的声音,他从楼梯上冲了下去。在四楼的走廊里,Miss柯倒在地上,害怕极了,瞪大惊恐的眼睛,手颤抖不停地指着厕所门口。厕所里一片黑暗,仿佛刚刚有一团光游过。
“鬼,有鬼!”
Miss柯吃力地迸出这几个字,随即晕了过去。
Miss柯在四楼见到鬼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因为当大家听见尖叫声赶出来看的时候,Miss柯已经晕过去了。毕浪并没有告诉大家有关Miss柯晕倒前说的话。
只有他知道,Miss柯见到人皮灯女鬼了。
她说那个鬼的长头发垂在脸前,提着一盏灯。它出现在厕所门口,对她发出阴寒的笑声。当她询问着走过去,她看清楚它在流血。一滴滴的血沿着头发吧嗒吧嗒地掉在鞋子上。
它慢慢地抬起头,它露出下巴的一颗小黑痣。
再看清楚点,它没有脸!
反而是手里的灯罩上浮现一张阴森森的笑脸。
那盏灯就是它的脸!
“啊!”Miss柯痛苦地叫了一声,似乎不>愿再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抱着脑袋,手指用力地掐进头皮里,仿佛要把蜗居在里面的恐怖记忆掏出来,扔得远远的。那种恐怖的影像却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脑里,把她折腾得痛苦不堪。
她忽然一把捉住毕浪的手,用抓狂的目光盯着他:“毕浪,你告诉我,那是幻觉是不是?我看到的是幻觉!没有鬼的!没有鬼的!”
毕浪轻轻地安慰她:“Miss柯,是幻觉啦!哪有什么鬼!”
“真的?”Miss柯将信将疑,但目光中的恐惧显然已经缓解了许多。
毕浪趁火打铁继续说道:“是呀,昨晚我根本没有看见厕所里有鬼。这样吧,我毕浪在此发誓,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我必遭天打雷劈。”
Miss柯依然凝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心虚的迹象。毕浪眼睛眨也不眨,显得君子坦荡荡。且不论他平时经常说谎锻炼出一副假真诚的表情,实际上,他现在并没有说谎,因为昨夜他确实没看见人皮灯女鬼。
Miss柯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原本惶恐的神情被揉成无声的叹息。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该死!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幻觉?”
她同时庆幸,只是个幻觉而已。
不知道真相的人有时也可以很幸福。
从校医室出来后,毕浪在校园里的路上碰到Kelly。她的脚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笨拙得像一只小企鹅。毕浪刚想走过去,她见到他,窘促地加快了脚步。这让她走路的姿势更加古怪,经过的同学有人嘻嘻地偷笑了起来。
她在躲着他。
昨夜那次亲密的接触是可以放进电影纪念馆的青春往事了。
他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见萧南向自己跑了过来,萧南扬了扬手中的校报。
“你看了吗?”萧南问得他一头雾水,毕浪摇了摇头。
“看这里,鬼诗又出现了。”
萧南把校报展开,指着上面的一首诗念起来:
人皮灯,多明亮,四楼放光芒,
第一个人看见它,从楼梯上摔死了;
第二个人看见它,脖子断了;
第三个人看见它,不能呼吸了。
人皮灯,走丢了。
主人在哪里?
杀死了女生,把她做成人皮灯的男生,
在哪里?在哪里?
这首诗毕浪已经听过了,所以他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是萧南纳闷地皱起了眉头:“好奇怪,这到底怎么回事呀?要知道,自从出现第一首鬼诗后,我们已经多留了个心眼,处处留意,可是鬼诗还是继续出现在校报上。”
萧南两手一摊,带着挫败的语气说道:“而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刊登在上面的,简直无法理解呀。”
“跟人皮灯女鬼一样,都是捉摸不透啊。”毕浪跟着感慨道。
他猜出了人皮灯女鬼缠着他的目的,是要他把人皮灯物归原主,可他猜不出主人是谁。
他既不是金田一又不是柯南,只是一个有点帅、有点酷的笨小子罢了。
人皮灯女鬼找错对象了吧……
日记打开。
为什么你不肯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出现在生物老师,四零一寝室男生,教导主任的面前,你把他们杀死了。可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可以见到你。如果能以死换来见你一面的机会,我愿意!
他们都说你是个下贱的女生,可以跟随便一个男生上床,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些人诋毁你,他们害死了你!在我心中,你永远那么美。你其实是个好学生,那些鬼诗是你写的吧?写得真好。
日记合上。
Chapter 3
湘公子从医院回来了,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开朗的男生。毕浪觉得现在的湘公子简直是张天游的山寨版,更加神经质,整天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盯着天花板。
有时候还自言自语,就像在跟天花板上的某个人交谈。
毕浪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
有一天晚上,毕浪正和萧南在校外的兰州拉面馆吃夜宵,湘公子突然给他发来一条短信:
浪哥,我借你的人皮灯一用。
毕浪赶紧回复:
千万别弄坏哦!
要是把人皮灯弄坏了,毕浪恐怕人皮灯女鬼会报复湘公子咧。总之,不祥之物还是少动为妙。
我没有弄坏,可是,这盏灯流出了好多血,好多血……
毕浪被这条短信狠狠重击一般,半口面条噎在喉咙。萧南好奇地打量着他发青的脸色,问出了什么事。毕浪却好像七魂不见了三魄,没有听见似的。
人皮灯又流出血了?
他记 5f97." >得第一次见到人皮灯流血是教导主任死的时候。他有种预感,人皮灯流血,就表明会有一个人死去。
他紧张不安地发去了一条短信:
湘公子,你在哪里?发一张彩信过来吧。要照到你和人皮灯在一起哦。
过了不久,一条彩信如约而至。
毕浪盯着手机里的照片,面馆里的灯光光亮如海,照片被涤荡得清晰无遗。背景是熟悉的寝室,湘公子病恹恹的脸和红得像火烧的人皮灯形成巨大的落差。那些包围在人皮灯旁边的火红色彩就是血吧。
人皮灯真的流血了呀!
突然,毕浪发现了什么,赶紧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湘公子,现在寝室里还有谁?
就我一个人。
不可能!毕浪浑身战栗,双眼直瞪瞪地注视着手机。他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让萧南再度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毕浪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额头冷汗涔涔,颤巍巍地按着手机键。
湘公子,再发一条彩信过来。这次要照你的全身。
虽然对方未必猜得透自己这条短信的用意,但湘公子还是很快发了过来。
照片中,他站在寝室中央,背景光线有些模糊。但毕浪还是看得很清楚,湘公子居然有四只手,四条腿!
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有四只手,四条腿!
毕浪头皮发麻地审视着照片,喉咙冷得发不出一丝声音。这张照片诡异得近乎不真实,很多电脑高手也能PS出这种恶搞的照片来,但在这种情形下,毕浪无法把这张照片归结为PS合照。
湘公子也不可能是长着四只手,四条腿的怪物呀。
窗外的夜色汹涌得像场铺天盖地的葬礼,黑暗的尘土慢慢地淹没了活生生的人和物,最终落得无限的死寂。
毕浪继续注视着手机屏幕,他的脸和屏幕光一样冷。
在湘公子身上多出来的两只手两只脚并不在合乎情理的位置,它们像树根一样盘绕着他的身体,几乎成为他的另一部分器官,只是皮肤的颜色明显更加僵硬苍白而已。毕浪忽然觉得,这就像湘公子在背着个人似的,所以那人的手脚才会如此怪异地盘在湘公子的身上。
但这个人是谁?
不,不能称之为人。如果是人,湘公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况且他说了,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它只能是……
照片里湘公子的肩膀间似乎有团黑糊糊的东西,刚开始毕浪以为那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那更像是一个人的脑袋正从湘公子的身后冒出来。
它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毕浪吓得猛然往冰冷的椅背一靠,手机掉落在桌面上,打着旋儿,像一只失去控制的小船在湖面上慢慢地打转。对面的萧南想捡起来看,却被毕浪猛地夺了回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着把那照片从手机里删除掉,不要再存在!
萧南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他。
“你确定你没事?”
“没事,没事。萧南,我先回去了。”
毕浪把钱放在桌面上,几乎是箭一般地冲出了面馆。他听见他冲出门时被撞到的客人在后面高声大骂,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以非常快的步伐向宿舍楼走了回去。夜那么深,他独自泅渡其中,树影与月光交织的狭窄小径,阴暗的罅隙里传出冷风呼呼的声音,声声扯动树叶,一切都使人惆怅,心中阴凉迷茫,且有寒意。
有个可怕的想法不间断地撞击着毕浪的思维。
湘公子极有可能会出事!
他冲上四楼,打开寝室的门。
德林、张天游已经回来了,在各自的床上。而湘公子呢,此时正用抹布细心地擦拭着人皮灯。跑得气喘吁吁的毕浪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他抹去一把汗,十分庆幸地想道:湘公子没出事呢。
他向湘公子走过去,湘公子回过头看着他说:“浪哥,人皮灯我擦干净了。”
他看见,湘公子手里的抹布被血浸得红透了,皱成一团握在手中,那形状像魔鬼血淋淋的心脏。
一场小风波,更大的暴风雨停不住肆虐的脚步。
第二天,毕浪起得早了。天才蒙蒙亮,校园的景物还在残留的夜色里隐藏着部分的面容。光与暗的交战,在无人观瞻的时刻格外残酷。
他去厕所撒尿。
温热而涩臭..的排泄液在马桶里发出一去不返的声音。厕所里安静极了,空荡荡,让人联想到荒原,大朵大朵的云彩安静地投下阴影。
毕浪刚转过身,马上被吓了一跳。
一个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如果不是天亮了,他保准会被吓个半死。因为这女生阴森森的样子就跟人皮灯女鬼一样,况且她也有长长垂落的一头黑发,只不过,她的脸赫然地浮现在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中,容颜姣好,就是有点苍白。
她不是鬼。
“干吗呢?这是男生厕所!”
毕浪真担心自己刚才走光了。
这个女生却一声不吭,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怪怪的,眼白部分似乎在发出慑人魂魄的光芒。毕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这女生让他忐忑不安,这种紧张的情绪无从说起,但和这女生相处的每一秒,都是一种缓慢的折磨。
他于是慢慢地移动脚步,准备随时从门口跑掉。
女生的目光随着他而移动,忽然眼睛霍地睁得更大。
“你住四零四?”
“啊?”毕浪才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是呀。”
她怎么知道?也许她看到他从寝室里走出来吧。
女生逼近了他,他惶惶后退数步。
女生是谁?她的样子好像对四零四寝室特别感兴趣,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毕浪猜测着。女生的脸逼得很近,有无尽的忧郁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神里。
“我以前也住在那里。”
“哦。你以前也住在四零四?”
毕浪第一次见到这个寝室的前任住客,他不禁有种亲切的感觉,对女生的戒意也消散了一大半:“早说嘛,说不定我现在睡的正是你以前的床位呢。”
女生的脸依旧很冷漠,问道:“你睡哪个床位?”
“右边的下铺。”
“那是我的床位。”女生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毕浪有点惊喜地叫了起来:“看吧,我就说嘛,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呀。对了,说起来,你的校服还放在柜子里没拿走呢。我现在就把它物归原主好吗?”
“什么校服?”
“就是放在柜子里的校服。”毕浪见女生还没想起来的样子,便补充道,“就是右边靠窗口的衣柜里的那件校服。”
女生的脸刹那大变,眼皮和嘴唇微微痉挛颤抖。她这种犹如中风的症状,连毕浪也着急起来。
“怎么了?”
“那是……顾心萱的衣柜。”女生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有虫子在她的大脑里迂回活动,她露出很痛苦的表情,随后声调也上扬起来:“校服?这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烧掉了的,怎么还在?怎么还在?”
她快要疯掉的样子。
毕浪又存了撤退的心。
不过,他没料到他正在使用的柜子是顾心萱的,还有书桌,还有人皮灯……忽然,一切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连湘公子梦到天花板女鬼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因为上铺正是顾心萱以前的床位。
睡在人皮灯女鬼的床上,不被它缠着才奇怪呢。
正处在痛苦和惊恐中的女生忽然一把抓住毕浪的胳膊,突出的骨节攫得很紧,毕浪想甩开,又不敢刺激这个已经陷入疯狂中的女生。她的身体里仿佛被糅进了一把碎玻璃,硌得她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起来。她在他面前拼命晃着脑袋,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精神病人。
“快离开四零四!快离开四零四!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毕浪用温柔的声音好言安慰她:“同学,没事的。人皮灯女鬼不一定是坏……鬼。”
“不!它会杀了你!它杀了可盈,杀了杏儿,它还想杀我!不行,我不能让它找到我,我会像可盈和杏儿那样死掉的!我得离开这儿,不能让它找到我!”
女生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用手指抠着掌心,她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肤,鲜血涌了出来,沿着手腕滴落在地板上。红色的血花一朵朵繁盛地开在晨光中,瞳孔里出现很拥挤的景象。
她却像没有感觉到痛苦似的,依旧抠着,抠着,神经质的执著。她的手上布满这种疙疙瘩瘩的伤痕,可见她一直用这种方法自残。
她不断重复着她那两个可怜室友的名字。
显然,四零四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毕浪也清楚记得有关人皮灯女鬼的传说,确实有两个人死掉,一个人失踪。
他只是没想到那全是四零四寝室的学生。
不过,到目前为止,四零四寝室还没有一个男生死去。
“这位同学,你别太紧张了,人皮灯女鬼不一定会来找你。”
女生霍然睁大眼睛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
“你、你>.99lib.见过它的是不是?是不是?”
毕浪迟疑着点了点头。女生顿时浑身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你怎么还活着?”
“它没有要害我呀。”
……
“它还救了我。”
听到毕浪这么说,女生突然狂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无稽的笑话。
“人皮灯女鬼救了你?它救了你?嘿嘿嘿,它救了你!”
女生笑着,脚步跌跌撞撞地从厕所走了出去。被惊醒的男生们从寝室门口探出脑袋惊愕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生从走廊上离开。楼梯间有尖锐的笑声久久徘徊着,起伏成轻声吟唱的一首怨曲。
毕浪去教室的路上看见那个女生坐在花坛边,沉默不语,目光呆滞地看着跟前匆匆走过的同学。她坐在那里如一尊沉思的雕像,也没有人对她多加留意。
第一节课间,她仍坐在那里。
第二节课间,有个老师走近她身边,说着什么,她神不守舍的表情让那个老师非常纳闷地走开了。
第三节课间,毕浪特地买了一瓶果汁给她。她没有喝,目光依然停留在某一水平面,注视着别人无法看得懂的东西。她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外人无法进入她的世界,她也不愿出来。
毕浪回到教室的走廊上时,听到林羽生和同伴也在注视着那个女生。
“那不是易遥吗?”同伴终于想起来的样子。
林羽生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眯缝起眼睛:“是哦。”语气平静而高傲。
“她不是进精神病院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也许出院了呢?谁管得着呀?”林羽生轻蔑地撇了撇嘴。
“也对,都三年啦!爱滋病都能医好了。”同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哎,我记得她好像跟顾心萱住同一个寝室的。你以前不是经常去她们寝室吗?怎么说你也跟顾心萱交往过一阵子嘛!”
林羽生转过脸,眼睛里飞扬出异常的不满和轻蔑:“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贱货!”可以感觉得到,他在用最卑微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女生,就像趾高气扬的富翁用唾沫驱赶街边的乞丐。
毕浪对林羽生从来就没有好感,这个时候他更有一种想狂殴之的冲动,不过他把这种愤怒压抑住了。怒火在胸腔恹恹熄灭掉时,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走到栏杆边,注视着花坛下那个叫易遥的女生。
她站了起来。是的,她坐了这么久,终于从一尊沉思的雕像变换成仰望的雕像。她向楼上仰望过来,寻找着什么,目光掠过每层楼,与每个俯视的目光匆匆地实现交汇和分离。
就像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唯独清晰地钻进了她的听觉里。
“易遥,易遥……”
“是你吗?是你吗?顾心萱,是你吗?”
她寻找着它,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它在哪儿?在哪儿?
它温柔的叫唤突然消失了。
她困惑着。下一个刹那,她听见它的声音变得无比锐利。
一块窗户玻璃在楼上蓦然破碎,破碎的声音惊动了走廊上所有的人。大家看见那块窗户化作无数的碎玻璃,如一场倾覆的大雨向花坛边的女生急速地坠落。
易遥一动不动,像接受命运般,接受那场碎雨的洗礼。
雨停后,她仍仰着头。
那颗头颅面对着天空,无尽地依恋,天空似乎盛开了繁美的红花,将她生命中最后的景象描绘得无尽唯美。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楼上的人恐慌的尖叫。
毕浪震惊地捂住嘴巴。
那个女生的脖颈正喷涌出无数的血花。
刚死过人的花坛边,谁也不敢轻易走过。从走廊望下去,地上仍有暗红的血迹,像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红花。
维修工人在匆忙地检查着外墙的每扇窗户。没有人能解释这起离奇的玻璃杀人事件。
就像是上帝或者魔鬼在安排这一切。
毕浪整节课都在想着那个可怜的女生,他心里充满了忧伤之情。明明她已经疯了,受到了惩罚,为什么人皮灯女鬼还要置她于死地?不应该这样子呀……
放学后,毕浪追上了林羽生。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他都得搞清楚。他把林羽生拉到角落里,阴暗的光线交错地划过双方的脸庞。楼层随着离去的人潮变得越来越安静。
林羽生不满地甩开他用力的手。
“毕浪,你想打架是吗?”
毕浪没有回答,反问道:“顾心萱曾经和你交往过是不是?”
“啊?”林羽生露出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你问这个干吗?”
“你为什么骂她是贱货?”
“关你什么事!”林羽生大概想到他是替她出气的,语气又轻蔑起来,“哦,恐怕你也是顾心萱的其中一个男朋友吧?”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只想问你,顾心萱只和你一个人交往过吗?”
“当然不止我一个人。”林羽生脸微微涨红起来,那复杂的表情分不清是被羞辱还是气愤,“那个贱货,跟许多男生睡过!”
“真的?这么说,她的男朋友不止你一个人啦?那么,还有谁?”
“我哪知道那么多?”林羽生不耐烦了,想从他身边走出去。毕浪用身体堵住了出路。
林羽生眼神里弥漫着战争的硝烟味,他叫嚣道:“你这个人有完没完呀?一个失踪三年的家伙和你又没有关系,你这么关心她干吗?”
“因为她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林羽生脸色大变,看来毕浪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你说顾心萱死了?怎么可能?”
“她是死了,她就是人皮灯女鬼!”
林羽生仿佛又受到了一波冲击,脸色更加难看:“你……你说她是人皮灯女鬼?不会吧?我还以为她是跟哪个男朋友私奔了呢……没想到她死了。”说着,他的眼神里竟浮起一丝哀伤。不管顾心萱生前怎么令人不屑,她始终是他喜欢过的女生。
“那你来找我是问有关她生前的事情吗?”林羽生的语气软了下来。
毕浪点了点头。
“那对不起了。”林羽生受惊的脸色在慢慢恢复平常的冷傲,好像要置身事外一般,“我和她只交往了一个月而已,和她不是很熟。如果你想问她的事情,去问唐婉吧。她以前跟顾心萱都是文学社的。”
为了从唐婉那里套到更多有关顾心萱的消息,毕浪特地请她一起去唱卡拉OK。唐婉本来就对毕浪有意思,所以欣然赴约。
她一直拉着他唱情歌,目光颇有些暧昧。毕浪应付着她,有种出卖色相的感觉。
他推说口渴了,便不肯再拿起麦克风。唐婉一个人唱也没意思,也放下了麦克风。
毕浪看准了机会,问她还记不记得顾心萱。
唐婉很快便记起了。
“哦,她呀,还记得啦。是不是下巴长着颗小痣的?”
毕浪点了点头。
“她为人怎么样?”
“为人嘛,”唐婉一脸的沉思,边回忆边说,“人是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太随便了,男朋友很多。我记得还有男生为了她在操场决斗,搞得学校鸡飞狗跳。受老师的批评可一点也不少,也不爱学习,倒是文笔不错。不过很少参加文学社的活动。”
“那你知道她的男朋友有谁吗?”
“这我怎么知道呀?好像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哎呀,太多了。对了,毕浪你问这个干吗?”
“没,就是随便问问。她是我以前的邻居,后来我搬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
唐婉丝毫没有对毕浪的谎言产生怀疑。
但她透露的消息使毕浪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顾心萱交往过那么多的男朋友,要从中找出人皮灯主人谈何容易?就算帮它找到了那个男生,它会放过自己吗?
自己也许会像之前被害的人那样,死得很惨。
总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躲在暗处,角落里滋长着比菌类更加渺小的恶毒和阴邪。光线被逼到绝境,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在流浪中缓慢地毁灭。被囚禁其中的罪恶灵魂,拥挤地横亘在稀疏的黑暗中。
宿舍楼四楼是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是教学楼楼顶的杂物室。
唐婉记得顾心萱以前很喜欢去那里。
门封闭着里面的世界。门把很旧,斑斑锈迹凝滞了多少久远的岁月。
黑洞洞的门缝,太阳光软绵绵地流淌在边缘。
毕浪做了一次深呼吸,终于握住门把。门没关,他推开了门。随即从里面涌出来的浑浊空气生生地侵入肺腔,他被呛得连声咳嗽。这种腐冷的气味好像从深渊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他只觉得胸中一阵翻腾,喉咙里滚过沉闷的干呕声。
从窗缝间渗透进来的稀疏光线里,尘埃跳着欢快的舞蹈,从哪里散发出来的疲倦而陈旧的味道,会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潮汐扑面而来。他听见潮湿滑过皮肤的声音。
借着暗淡的光芒,他慢慢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角落里凌乱地堆着几张桌椅,谁遗弃的画架像等待行刑的犯人依序地靠在墙上,颜料掉在地上,水彩画布满了灰尘,一张沙发横在房间里,沙发上放着一把木吉他……这个地方幽暗而潮湿,如同地下室的环境,墙壁上的石灰由于湿度的关系,产生暗黄的水迹。所有颜色都是灰淡的,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浸泡在这样的空间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某种有强烈腐蚀性的气息慢慢地侵蚀。
可他没有立刻离开。这里是顾心萱经常来的地方,他想从这儿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他并不抱着很大的希望,直到他看见沙发的缝隙中插着半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顾心萱。她站在阳光中,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子间露着锁骨,锁骨上流淌着树叶间不小心漏下来的绿,衬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她笑得很美,像踩在幸福的祥云上。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并不是什么灵异照片,而是和她合照的那个人不在照片上。准确地说,是被人剪去了。
这样被剪了一半的照片还不止一张。毕浪发现地上和桌面上都撒满了这种剪得支离破碎的照片。从每张照片上都可以看到不同背景中的顾心萱,但是和她合照的那个人却被剪去了。也或许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她和许多人的不同合照。
有人刻意把这些照片都剪掉了,是怀着仇恨还是嫉妒的心理不得而知。毕浪想到了这些破碎的照片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于是,他慢慢地一张 5f20." >张捡起来。
最后一张在桌子下,刚好有光线照耀到的角落。
他弯下腰,正欲伸手进去。蓦然,光线里出现一抹黑影,正好从身后覆盖着他。他僵住了,伸向照片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身后有人!
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他猝不及防,将自己置在最脆弱的方位。他想回过头察看,但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从内部开始溃败的恐惧泛滥到四肢百骸,他僵得无法动弹,既无法呼气也无法吸气,完全被吓得窒息了。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被过度地拉长延伸,一秒犹如一光年那么漫长。
“你在干什么?”
当对方出声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那是一把女生的声音,听着很熟悉,他猜想那可能是Kelly。他回头果然看见了她。
她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道。
“没有呀,就是想上来楼顶吹吹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房间,所以进来看看。”
Kelly冷淡地哦了一声。他反问道:“那你呢?”
“我来搬梯子。好准备校庆高三年级的板报。”她淡淡地回答道,搬起搁在角落的梯子。
毕浪从桌底捡起那最后一张照片,塞进口袋里。Kelly看见了他这一举动,又觉得奇怪:“你捡这种又旧又破的照片干吗呀?”
“有点事。”
毕浪简短地答道,转移话题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顾心萱的女生吗?”
“谁?”
“顾心萱。”
“没听说过。”
“哦,梯子这么重,我帮你吧。”
回答一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冷漠决绝:“不用!”
有几个人已经在教学楼的宣传栏前忙乎。Kelly竖起梯子,爬了上去。
毕浪站在梯子边,装作很有兴致地看着萧南在黑板边缘画美丽的花纹。花纹此起彼伏,他联想到夏天大海的波浪。去年的暑假学校组织去海边旅游,Kelly在海滩逗别人的狗玩。她的笑,海的蓝,共同映入了他的记忆中。
他在那时许下一个白痴的誓言:高中时代结束,一定要和Kelly在一起。
他只是没想到Kelly对他而言,是天上摘不下的星星。
他叹了一口气。他又望向梯子上方的Kelly,看见她干净的下颌以及红润的嘴唇。
这时候他觉得她真的像颗星星了,高高在上的。
会掉下来的星星,人们称作流星。而在毕浪的凝视中,Kelly居然真的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她站不稳,尖叫着从上面掉了下来。
毕浪眼明手快地冲到她的身体下面,帮她承受了大部分的痛苦。她毫发未伤,他却捂着脚痛苦地叫了起来。他的脚崴了。
英雄救美的故事,会不会朝美满的结局演绎下去呢?
脚上打着石膏,毕浪奇怪的走路姿势在校园里随时都能赚到很高的回头率。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他舍己救人而受的伤,他恐怕会被班主任训得狗血淋头。
幸好班主任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道:“白天还是得来教室上课的,晚上你就不用上自修了,留在宿舍自习吧。”
他掂量着这算是一种奖励还是折磨。
当别人都在教室晚自习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四楼。这未免太恶搞了吧?毕浪真是哭笑不得。
而且,被他奋勇救下的Kelly居然一次也没来探望过他,倒是托唐婉送来了一些慰问品。她明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她一线感激的目光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好上几百倍。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空荡荡的宿舍楼与那边灯火通明人头熙攘的教学楼形成对比,像富沃的地球和荒芜的火星,隔着一大段冷峻的夜色遥遥相望。
他就像是生活在火星上的孤单一个人。
除了他所在的四零四寝室,其他寝室照例都是黑糊糊的,没有开灯。他的寝室在一片漆黑的宿舍楼中便显得突兀,在教室那边的人看来,也许就像是困在黑夜里的萤火虫,被众多邪恶而凶猛的小兽围攻。伤口出现,血液的芬芳弥漫在夜色中。
毕浪在阳台上注视着夜色浓重的校园良久,才拖着打着石膏的腿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他把捡来的那些照片一张张地摆在床上。想单凭半张合照就推断出另一个人的样貌,无非是天方夜谭。
但他知道,人皮灯女鬼要找的男生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一只飞蛾不知何时闯进寝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它略显盲目地四处碰撞,好几次撞到墙壁几乎要掉下来,结果在落地前又顽强地振翅飞了起来。毕浪转动眼睛追随着它。
人死后会把灵魂依附在小动物的身上,有这样的民间传说。
毕浪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会把飞蛾吓跑。
飞蛾呀,飞蛾,如果你有灵性,就停在你要找的人的照片上。
它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居然拍打着灰褐的翅膀,从床铺的上空慢慢地盘旋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面。毕浪盯着那张照片和飞蛾,大气不敢出。他听见神经在肌肉里收紧的声音。
这只飞蛾不会真是人皮灯女鬼的化身吧?
可是,它栖息在上面的照片也只是显示顾心萱一个人而已。根本看不到另一个人是谁。
白费工夫嘛。毕浪叹了一口气。这举动把飞蛾惊动了,它惊慌失措地向窗外逃离,渺小的身影迅速地淹没在夜色中。
毕浪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他躺下去,把照片放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逆光中沉淀出顾心萱微笑的剪影来。他感慨万千,既是对顾心萱可怜的身世,也是对目前自己难堪的处境。
他扯出一丝苦笑。
照片上的女生映在他的视线里,微笑着。突然,她微笑的嘴角涌出了血!
鼻子、眼睛,通通涌出了鲜血!
满脸都是血了!
她的手上,什么时候拿了一盏人皮灯?!
哇——
毕浪顿时身子一阵麻痹,触电般地把照片扔开。天哪……他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吧?
这时从阳台上吹进寝室里的一阵阴风使他更加毛骨悚然。他久久不能平静,冰冷的恐惧在身体里不断循环,寒意越聚越浓,疯狂地膨胀,几近要在体内爆炸。他把脸部朝向墙上的日光灯管,那种无温度的光线丝毫不能温暖他。而且,它也灭了!
寝室里陷入无尽的黑暗中。讽刺的是,那边的教学楼却挥霍着无尽的光明。
万籁俱寂。什么声音在走廊上响了起来,若有若无。他竖起耳朵,生怕会听到幽幽的脚步声,或者谁在敲这个房间的门。
但是,他听到更清晰的声音是在这个房间里响起来的。
是上方,是左,是右,还是身后?
总之,每个方向都包围过来似的,层层裹在他的身上。毕浪从床上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他感觉有一滴清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细小跳跃的节奏,就像寝室里正在下一场雨,或者是天花板漏水了。
毕浪慌张地抹去脸上冰凉的滴水,他喘着大气。这个时候,桌面上的人皮灯却突然亮了。昏黄的灯光阴鸷地跳动在寝室深渊般的黑暗中,狭窄的光芒,带有阴风般的气质,吹打在脸上的寒意深入骨髓。
它来了!
就在这房间里!
一股凄怆的哭声突然在寝室里幽幽地响了起来,冤气像云彩一般从阴森的裂缝中渗透聚集在空气中。那哭声听着实在恐怖,波纹状地在房间里慢慢漾开。可以听得出那是女鬼的哀泣,它就在这儿,也许正披头散发两眼突出,满脸是血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甚至觉得有只手正从身后慢慢地伸向自己,他向前弹跳出好几丈远。
身后没有什么东西!
他听清楚了那哭声的来处正是他的衣柜里。他凑近了一些,确定那哭声就在里面,与此同时,还混杂着生硬的摩擦声,似乎有人在用指甲拼命地刮着柜子,就像死人刮着棺材的声音。
毕浪几近崩溃了。他觉得身上的冷汗都流干了,他的皮肤现在既冰凉又干燥,毛孔得不到水分,吸收的只有阴寒的空气。
他记得,柜子里放了一件顾心萱的校服。那算是她的寿衣啊!
柜子的抓刮声依然在继续。
突然,柜子门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缝。毕浪吓得两腿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该死,要不是他的脚受伤了,他拼了老命也要逃出这间寝室,逃出这栋闹鬼的宿舍楼!
他睁开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阴森的缝。他料想自己很快就会看到一个凄怨的女鬼穿着校服从里面爬出来,就像贞子爬出电视机那般,长发间眼白突出的眼睛瞪着你!多年前,他还曾经嘲笑一起看《午夜凶铃》被吓得脸色发青的伙伴。此时此刻,他原来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世上真的有鬼啊!
那哭声终于霍地飞了出来。毕浪尖叫一声,闭起眼睛横手一挡。
“拜托!别……别杀我!”
哭声却戛然而止了,寝室恢复了死静。但这不表明它已经离开。毕浪慢慢地睁开眼睛,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有个黑影在人皮灯的光芒中晃动,但那个黑影很瘦削和细小,不是人类的体形,更像是动物。是鸟吧。
毕浪彻底地睁眼看过去,只见一只乌鸦停在他的书桌上,发出类似女鬼哭声的号叫。它和他注视几秒,带着一丝恶作剧的侧脸,从窗口飞了出去。
呼——是个误会!
毕浪想起这几天确实经常看见有只乌鸦在阳台上逗留,他还猜测它是在找筑巢的地方。没想到它倒想把窝安在他的柜子里了。毕浪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自嘲了起来。
这个时候,寝室的灯又亮了起来。那边的教学楼也响起了下晚自修的铃声。毕浪很快便听到有人在敲他寝室的门。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是人皮灯女鬼造访吧?毕浪小心翼翼地拖着石膏腿走过去开门。
是Kelly站在门口。
不过,她的脸色像看到了恐怖的鬼魂一般有点发青,她指着他的脸叫道:“你的脸怎么了?”
“哦,刚才天花板漏……”毕浪没能说出最后的水字,他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却发现手里黏湿的全是血,他顿时呆住了。难道刚才天花板滴下?99lib.来的全是血?
湘公子确实说过天花板的女鬼……
在Kelly的面前,毕浪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惊慌。他借口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跑了回来,问Kelly找他有什么事。
她邀请他等他脚伤好了,找个礼拜天一起去逛万利广场。
算是感激他为了救她而受伤吧。
毕浪注视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霉斑越来越清晰,微微有凸出感,仿佛有个人要从上面浮现出来似的。灰暗的色泽,潮湿的水迹渗进了石灰层中,积雨云般厚重地悬浮在上方,不断使人感到强烈的带有悲哀气息的低气压。
它没有滴下血来。
但湘公子还是依旧梦到那个女鬼。
他从上铺爬下来的时候,毕浪看到他脖子上的掐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连指骨间的纹路也清晰可见。毕浪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来愈强烈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从湘公子那里收到的灵异彩信。
有个女鬼盘在湘公子身上的。
毕浪依稀记得,那个女鬼的手好像正是在掐着湘公子的脖子!就在湘公子脖子上掐痕的位置……
Chapter 4
毕浪有点失望,Kelly说邀请他去逛万利广场,他还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Kelly连唐婉和萧南也带来了。
干脆,毕浪把湘公子也带上了。他害怕神经兮兮的湘公子待在寝室会出事。
一行人坐了公车,花了几十分钟便到了万利广场。
站在广场门口,毕浪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万利广场”的招牌。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中被扭曲成“尸”的广字,在大白天又恢复了苍劲有力的笔势。单从书法的角度看,字是写得不错,就是广字头上的一点勾得太过分,画虎不成反类犬,难怪人们会把它看成尸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毕浪走进广场里,隐隐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即使是大白天,广场里的光线也十分委靡,巨大而浓烈的毁灭气息盘踞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风好像是空心的,吹在身上没有质量,让人联想到灰飞烟灭的鬼魂。
迎面走来一个牵着贵妇狗的中年妇女。
那只狗突然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拼命地向湘公子身后狂吠,好像发现了什么阴邪的东西。动物的嗅觉比人类的要灵敏,通常会察觉到人类无法知晓的诡异气息。
毕浪立刻莫名地紧张起来,而Kelly她们显然没把小狗异常的行为放在心上。唐婉走过去想摸摸那只狗,但小狗朝她张牙舞爪地吠一声,她便被吓得花容失色地躲在了毕浪的身后。
好凶的小狗哦。
然而,湘公子却对小狗的狂吠无动于衷。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一般会赶紧躲开吧,但湘公子却面对着那只小狗一动不动。毕浪看到湘公子正恶狠狠地瞪着那只狗,阴暗的脸颊上浮动着怪异的表情,那种邪气横生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人和善的湘公子平时连校园里的流浪猫都关爱有加,不可能会对一只小狗施以这么吓人的眼神。
毕浪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阴冷,有个想法掠过他的脑海。这个想法实在太恐怖了,以致他的身子发生一阵又一阵的寒战。他竟然觉得这时的湘公子就像另一个人,或者,有另一个人正占据着湘公子的身体!
在相互的对视中,小狗很快败下阵来。连它也害怕了湘公子阴寒的目光,瑟缩在主人的脚下低声地干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屈服和哀求之情。
主人抱起受惊的它走开了。
湘公子转过头,他阴沉着脸,竟然浮起一抹诡笑,似乎在嘲笑对手的不自量力。
毕浪在和他阴鸷的目光相遇之前赶紧回过了头。
一行人上了二楼。Kelly带大家去她妈妈的小店坐了一会儿。
母女俩感情似乎很好。她妈妈疼爱地帮Kelly整理了一下头发,忽然说道:“对了,我前几天在街上遇到了Sunny的姐姐,还和她谈了一会儿。唉,自从Sunny死后,她的心情好像一直都没平复。”
“妈妈……”Kelly叫了一声,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也难怪,父母双亡的她们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一定很好……”她妈妈说到这里才察觉到Kelly不满的目光,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没有说下去。但这番不完整的话已经足以在毕浪的心里掀起波涛。
Sunny已经去世了的……
他一直无法替代的那个男生以这么永恒的方式占据了Kelly的心。
她的城,不可能再容得下另一个居民。
毕浪叹了口气。抬起头的瞬间,他和Kelly的目光短暂地相遇了。他的目光很悲伤,正如某位作家的书名,悲伤逆流成河了。
从Kelly妈妈的小店出来,大家又继续走上上一层。
商场很大,商品琳琅满目。众人兴致勃勃地浏览着中学生难以负担的奢侈品,光看不买,在销售员轻蔑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享受着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
唯有湘公子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本来,毕浪也想和湘公子说说话,不至于让他落入无人理睬的孤独境况。可是毕浪一看到湘公子那阴森森的表情,便忍不住打了退堂鼓。
湘公子全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啊,一道迥然不同的界限在他身体周围划定阴湿的疆域。冰冷的海水,温暖的火焰,在彼岸各自汹涌。
后来大家停在一家精品店前观看橱窗里各种各样的可爱精品时,湘公子拍了拍毕浪的肩膀,指了指厕所的位置:“我去一下厕所。”
然后,他向厕所走过去。通往厕所的走道冷冷清清,稀薄的光线下显得荒芜且空旷。
毕浪抬眼望了一下那边,只是一个微小的下意识动作,可以说任何意义也没有。他看到湘公子正在走道里,背影与阴冷的逆光融合在一起。随后几秒,他便意识到那并不是湘公子的背影。
而是有个人跟在湘公子的后面。
当湘公子拐进厕所时,那人也紧跟着拐了进去。瞬间显露的侧面,让毕浪的血一下子凝住了。那明明是个女人呀!穿着纸质般的白衣,头发很长,腰弯得很低,走路轻飘飘的。青气中令人不寒而栗的白影啊。仅仅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毕浪的目光清晰地聚焦在那女人的脸上,她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最突出的是她嘴里的舌头伸出好长,软绵绵地贴着下巴!
毕浪看得头皮都发麻了。这一瞬间的影像让他无法去判断是幻觉还是现实。
那明明是个女鬼嘛!
不过,当湘公子再从厕所里出来时,他却没再看见那个恐怖的身影。
广场里的气氛此时诡异到了极点,一丝一缕稀疏的光线慢慢地消散在头顶,冷涩的色调像粉末一样撒了下来。而商铺里不断吹出来的空调风更使人觉得阴风阵阵。
毕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别人兴致正高,他又不好打扰大家的雅兴,只得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萧南都回过头来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勉强笑着说没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湘公子不在身后。
奇怪,他刚才明明还在后面的。
“是不是见到靓女跟人跑了呀?”唐婉开玩笑地说。
毕浪这时候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兴趣,他着急地四处张望,人流熙攘的商场实在难以找到湘公子的身影。
“打他的手机呀!”萧南提醒道。
“对,对。”毕浪恍然大悟,赶紧掏出手机,飞快地拨出一连串的数字。
手机接通了。
“湘公子,你在哪儿?”
“我在你的面前。”
“啊?”
毕浪一愣。说什么呢?他现在正从走廊上探出脑袋观察商场下面的情况呀,他的面前是一片空气,湘公子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
他正疑惑着。蓦然,一个黑影从他的上方重重地坠下来,覆盖了他的视线。
毕浪没来得及细看,只见湘公子头朝下地从面前落下,他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对毕浪做出临死前最诡异的微笑。随即,楼下响起了轰的沉闷一声,许多人的尖叫如压抑已久的火山一下子喷发出来,灼热地烧疼了毕浪的耳膜。
楼下冰冷的地板上,鲜血从某一点集中飞溅出去,周围聚拢的黑色的人影,精美得像一幅画。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沸腾蒸发,释放出巨大的死亡气味。死者苍白的脸,坦然睁开的眼睛透出诡异的平静,眼神逐渐失去了光泽,预示着一盏生命之灯的熄灭。
已变形的肢体散发着恐怖气息,手依然摆在耳朵的位置,手机屏幕不灭地显示出“通话中”。那句遗言“我在你的面前”依然萦绕在毕浪的脑海。
他蹲下去,捂着胸口,开始呕吐。胃底的污秽连同刺激的胃液不可阻挡地冲破了喉咙脆弱的防线。
他觉得身体里什么都吐干净了。
梦中谁在幽怨地哭泣?漆黑的梦,仿佛少女柔顺的长发飘掠在眼前。飘在深处的哀怨,以液体的形态,缓缓流淌至干涸的罅隙。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这里是寝室,他依稀辨认得出,但不是他的床,被子的气味也显得陌生。哦,是刚刚死去的湘公子的上铺吧。
可是,他怎么会睡在这上面?
他想起来回到自己的床上,可他动不了,身体紧紧贴着床板,丝毫动弹不得,仿佛他已成为床板的一部分,不能抽离。只有眼睛能自由地活动着,在狭窄的角度里,能看清楚的只有天花板上的那块霉斑。
有什么滴湿了他的鼻子。他不能用手去摸,但血腥的气味清晰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血!
血滴不断地打在他的脸上,被子上,他听到肌肤被细微撞击的声音。被子湿透了,被子里他的身体也湿透了,浸泡在腐冷的血液中,像一具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所有器官都在僵化。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它竟然慢慢地凸出来,线条和轮廓逐渐化成真实的躯体。
一张恐怖的脸浮现。
不能称之为脸,没有所谓的五官,脸皮被剥掉后留下模糊的血肉,碎肉挂在惨白的骨头上,黑糊糊的鼻孔仿佛穿透了整颗头颅,有黏稠的脑浆从中流出。黑色的长发飘扬在来路不明的阴风里,蜿蜒蠕动,如同沼泽里毒液强烈的黑蛇。校服上的斑斑血迹,把蓝白的制服颜色吞噬在一片殷红中。
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想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躯体里空空如也的感觉,内脏似乎全被掏空了。
女鬼在上方发出阴笑,然后像浓密的云层失重般慢慢地压下来。悬浮在离他的眼睛几寸远的地方。他甚至可以闻得到从她面孔裂缝里流泻出来的悲凄气息。
他处在极度的惊恐中,他的瞳孔好像被人挖出那样痛。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依然一动不能动,死死地被扣着。他越来越感到绝望。
突然,女鬼伸出腐肉般的白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掐得很紧,把呼吸切断在喉咙里。他喘不过气来,脑子里的氧气消耗殆尽,血管几乎要胀爆似的。
他窒息至死了吗,意识好像沉进了越深越寒冷的海底。
就在这时,差不多已经沉进深海的意识被某种力量抓住,倏地把他拉了上来。阳光照耀在海平面上,他体验到重回人间的温暖。他的耳边仍然响着六点半的起床钟声。
只是个梦而已。
毕浪从床上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抹去额头的冷汗。他检查了一下被子和床上所有的地方,当没有发现一丝血迹的时候,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恐怖的噩梦呀。他坐到床边,慢慢地等待着心情平复。
寝室里的其他两个室友,张天游和德林刚从冲凉房里洗漱回来。湘公子刚死没几天,大家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德林带着惆怅的表情看过来,朝着毕浪用略显惊讶的口气说道:“哟,毕浪,你的脖子好像有几道掐痕呢。”
毕浪顿时大惊失色,连拖鞋也不穿就跑到冲凉房里照镜子。
对着镜子,他颤抖着稍微掀下衣领,看到在脖子上的确有几道模糊的疤痕,类似被人掐过。但那不过是他以前逗狗玩时,被狗在脖子上抓出的爪痕。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结了疤,还剩下淡淡的痕迹。
德林说的掐痕指的是这个呀,害人担心害怕一场,他还以为会出现了像湘公子那样诡异的掐痕呢。
他不禁又想起湘公子那天从万利广场楼上跳下来的情形。
“我在你的面前。”
我在你的面前死去!
心里很烦。毕浪干脆又逃课到校外的网吧上网。
网吧里鱼龙混杂,上课时间也能遇到身穿同样校服的同学。
毕浪拣了个空座,旁边坐着的是个染着黄发的社会青年,叼着烟,嘴里一直不断喊爹骂娘。毕浪看见对方正在玩魔兽,显然输得很惨,被魔族杀得片甲不留。黄发青年气得大拍键盘,骂道:“今天真倒霉!又输了!”
一旁观战的网吧老板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跟Cat玩魔兽你还没够资格呢。他可是我店里的No.1玩家!”
“怪不得,怪不得!”
黄发青年连认倒霉,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这时,从对面的电脑桌旁伸出一只手,接过那十元钱,毕浪听到那人得意地说了一句:“多谢啦。”
他于是向前稍稍探了探身子,看清楚那人也是穿他们学校的校服。但那人的脸被十七寸的电脑显示器给遮住了,除非他把整个身子都探过去才能看得到,毕浪觉得这样做实在无礼况且无聊。
他只知道Cat是同一个学校的男生,这就够了。
毕浪玩了一会儿游戏,又上网看了看新闻。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谷歌搜索了“人皮灯”一词,网页上顿时列出各种搜索到的内容。但是,没有一条是他期待的。他又加入了“鬼故事”三个字继续搜索。
他一直点击着下一页翻看下去,突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条内容吸引住了——
“绝对真实和恐怖的人皮灯鬼魂报复事件”。
他进入了那个网站——百鬼夜话。网站的背景是诡谲的深夜墓地,显然这是一个专门的鬼故事网站。网主的注册名引用了一部很红的小说 href='/article/5656.htm'>《鬼吹灯》,恰好,它信息上写着的地址也是广州。
是住在同一个城市的人哪!
毕浪想着,情不自禁地慢慢翻看起其中的内容。有一条正是关于万利广场的灵异事件总汇。从最初动工时起出的五副棺材,被称为五棺尸场,处在乱葬岗之上,夜里诡异的嘈杂的人声,飘忽不见的白衣女鬼,以及每年必死五个人……
毕浪看到网主在更新的内容里写道:
今年第五个人已在一个星期前从四楼跳下而死。据在场的一位有灵力的朋友透露,他看到有个白衣女鬼从身后把那个中学生推下去。
说的是湘公子吧。
毕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网吧的空气混沌而令人窒闷,他却觉得有阵阵的寒意游荡在周围。他打了个喷嚏,对面叫Cat的男生好像看了看他,不过脑袋倏地又缩了回去。
后面的内容更让毕浪感到毛骨悚然。
而且那位朋友更发现了一个重大的情况。他看到另一个穿浅蓝色条纹相间T恤的男孩,身后居然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女鬼。人皮灯女鬼!这是广州鬼史上非常罕见的一种冤魂呀,详情请进入以下链接。
毕浪非常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的鸡皮疙瘩通通冒了出来,浑身立刻汗毛直竖。他觉得很口渴,喉咙被火烧一般,水分都被蒸干了似的,他用手抓了抓喉咙。要知道,那天他去万利广场时穿着的正是浅蓝色条纹的T恤。
那个人皮灯女鬼跟着他去了广场?!
或许是惊恐占据了大半个心脏,使它已经无法正常跳动了。毕浪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握着鼠标战战兢兢地点了那个网页的链接。
进入的网页是专门介绍人皮鬼的。
在古代的欧洲,罪大恶极的犯人受了死刑后,身上的皮会被剥下来,做成人皮书,或者人面模具等等。虽说这是对犯人死后的一种惩罚,但是如果一个人死后没有得到祝福,灵魂没有得到解脱,反而是悲惨而死,那么它生前痛苦的灵魂就会随着皮肤保留下来,甚至继续作恶。
据说,一位英国的私人收藏家就曾经收藏过一本人皮书。而那本人皮书是用一个杀人犯的皮肤做成的,他在生前因残害数十位儿童而被判死刑!自从那位英国收藏家得到那本人皮书后,他的家里便遭受了巨大的厄难。他的三个儿女先后惨死,而凶手作案的手法居然跟人皮书的杀人犯如出一辙。就连英国收藏家自己也曾经见过书页上诡异地浮现出一个陌生男人邪恶的笑脸。意识到人皮书里附着一个可怕的鬼魂,英国收藏家决定把人皮书毁掉。然而就在那之前,英国收藏家遭受了致命的车祸。而他随身携带的人皮书居然不翼而飞……也许它正不起眼地躺在某个人的收藏品中。
而同样的故事也出现在二战中。正在后方驻扎的某个纳粹党兵团的军营,一夜之间,一个连的士兵全部遇害。刚开始,调查人员以为是当地抵抗组织的偷袭所致。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的谜团越来越无法解释为人为事件。因为就算是抵抗组织的偷袭,不可能不费一枪一弹就把人置于死地。士兵表面也没有任何的伤口和中毒迹象,但死前的表情甚为恐怖。验尸的结果表明这些士兵通通是心肌梗死而死。这表明他们死之前肯定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至于是什么,调查人员发现该连的连长曾经毒死附近集中营里的一个年轻战俘,用他的皮肤做成了人皮灯,而那盏人皮灯却在事后消失了……
在中国,古代也有人皮灯笼的故事。在广州的老城区,清朝有一条灯笼街,当时十分著名。有一年,当地出了一件轰动广州城的案件。有个书生赶考回家,发现多年不见的妻子失踪了。思妻心切的他于是四处寻找,找得累了,他便在城外一座破庙过夜。没想到刚睡下不久,他便觉得阴风阵阵,站起来一看,原来他的妻子正全身血淋淋地站在庙外。他既欣喜又疑惑,便问妻子为何全身是血。妻子幽幽哭诉起来,原来隔壁做灯笼的王老五垂涎她的美色,半夜偷爬进家里意图不轨,她极力反抗,结果惨遭毒手。王老五甚至剥下了她的皮,做成了精美的人皮灯笼,高价卖给了城里的大财主。
得知真相的书生醒过来后便跑到衙门击鼓鸣冤,要告王老五淫杀之罪。案件立刻被升堂审理,一干人等被带到堂上。然而,书生的妻子已经被人毁尸灭迹。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县老爷虽然同情书生,奈何没有半点王老五杀人的证据,只好将他无罪释放。书生眼见不能为爱妻洗刷冤情,唯有仰天悲叹:妻呀妻,假如你真的冤魂不散,就把王老五家杀个鸡犬不留,报仇雪恨!
果然,第二天,王老五就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的大树下,全身被人剥去了皮。这还不止,王老五一家的大大小小十来口人全部惨死,连看门狗也倒毙在院子里。当时那场面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邻居见此赶紧去报官。
由于与王老五有深仇大恨的唯有书生一人。县老爷于是命人速把书生逮捕归案,没想到人们却在河边发现了投河自尽的书生的尸体。按此推断,极有可能是书生畏罪自杀。偏偏就在县老爷打算以此结案之际,大财主提着人皮灯笼匆匆赶了来。
原来就在昨夜,大财主看到一个白衣女鬼飘进灯笼里就不见了,而且,从那以后,灯笼便不断地流出血来。灯笼流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血,人们都说,那是王老五一家人的血……
看到这里,毕浪冷得缩做一团。他想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一定很显眼,因为网吧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又怎么能抑制住心中汹涌而出的恐惧呢?
故事里流血的人皮灯笼!
这跟他见过的人皮灯流血的现象一模一样呀!湘公子在万利广场上摔死的那天,他回到寝室时就看到书桌上有风干的血迹,是从人皮灯里流出来!
网页里最后还说:
人皮灯鬼是鬼史上怨气最重的一种冤魂,法力特别强,因此一旦被盯上,几乎不可能脱身。在此,我衷心希望万利广场里的那个男孩能逃此大劫。
毕浪终于按一下鼠标,网页关上了。他刚想站起来,两脚却不听使唤,又软坐了下去。他思绪万千,越想越乱,湘公子的死宛如电影定格的镜头,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有关人皮灯女鬼的种种被恐惧揉碎,均匀地撒在了身体里。
他多想往胸膛捅出个口子,好让这些压抑的情绪找到缺口发泄出来。不然,他会疯掉的!最后,毕浪狠狠地拍了下鼠标,算是一个小小的发泄。
旁边的老板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啊?你也输给Cat了?别不自量力嘛!”
毕浪还没有回答,对面被电脑显示器遮住脸的男生嚷嚷着“我又没在玩?谁输我了?”站了起来,瞥了毕浪一眼,又坐了下去。
Cat原来是一个长相不错的男生。如此而已。
晚自修后,毕浪刚走bbr>进宿舍楼的楼梯间,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不错,那个声音带点嘶哑,从墙角的阴影里幽幽地扑打在他的脊梁上。他打了个寒战,双脚微微颤抖。
明明已经下晚自修了,楼梯间却没有一个人,仿佛是专门为了它和他的见面而特地被清场。多么毛骨悚然的见面啊!浓黑的夜色搭建起来的舞台,连昏黄的灯光也无法聚焦。
僵硬地从上方洒下来的光线,映亮毕浪瞳孔里的惊慌。
人皮灯女鬼就站在阴影里。
不说话。
但他质问她:“是……是你害死了湘公子?”
她嘿嘿冷笑两声,算是一种默认。
“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也要害死他吗?”
毕浪觉得自己的问题多么白痴。生物老师、学弟、教导主任、易遥,又有哪个做了伤天害理的罪行?无辜的人死了,在人皮灯女鬼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呀。恐怕,最后连他也逃不出它沾满鲜血的魔爪!
“他们都该死。”从身后响起的声音像空心的月光,随时会断一般,却又显得那么地凄厉。连周围的幽暗都在轻微地晃动。
“不!没有人该死!你走开!不要再缠着我啦!”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直到你找到那个人。”
“为什么要找上我?我根本不认识你要找的那个人!”毕浪几乎发了疯地叫起来,楼道里充斥着他的声音。
“是的,你不认识,但你会帮我找到他。”
“不!我不会!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不会帮你害任何人!”
“嘿嘿,你会的!不然,我会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
“所以,你才会害死湘公子吗?”
毕浪此时感到十分内疚,如果说湘公子是因他而死,他怎么能原谅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帮忙找那个杀害她的男生,人皮灯女鬼就让他身边的人遭受厄运。这简直是威胁!用别人的死来威胁自己!
卑鄙可耻的家伙!
毕浪全身再次剧烈地发抖起来,不过不完全是因为恐惧,愤怒的力量更加汹涌。他还想质问些什么,可楼梯间传来了别人正走上来的嘈杂声。
而这时,人皮灯女鬼已经从阴影里消失了。
日记打开。
你真的出现了吗?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你?人家都说,鬼魂会回到最思念它的人的身边。为什么你还不肯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我爱你不够,还是你根本就不会爱上我?
我的心很痛。那次我第一次约你去海洋馆,我在校门口等了你那么久,你却跟那个人走了……你知不知道当时下好大的雨,我却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天。这一切,你都没有看到吧?
日记合上。
教学楼。毕浪快要从楼梯间走出去时,看到两个女生刚从厕所里出来,一边用手帕擦干刚洗过的手,一边讨论着让他瞬间敏感起来的话题。
“知道隔壁班的Kelly吗?”
“知道呀,怎么了?”
“她是同性恋吧?”
“啊?怎么这么说?”
“那么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却连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哎哟,可能人家不喜欢早恋,要专心学习呢。”
“呸!呸!我才不相信呢!她要不是装纯情玉女的婊子,就是同性恋啦!”
对方讥笑的话语恶毒而刺耳。毕浪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化了浓妆的她发现被一个帅哥拉住,既兴奋又故作闭月羞花状,不料被毕浪冷冰冰地警告道:“再敢说Kelly的坏话,看我不收拾你!”
甩下女生的手向教室走去,毕浪听见恼羞成怒的女生在身后破口大骂。骂的什么,他一点也不在乎,刚想转过身狠狠瞪那女生一眼,没想到却有一记清脆的耳光及时地响起来。
骄横的女生捂着脸,满眼的惊讶。只见Kelly平静中又不乏狰狞地说道:“再有下次,我把你的舌头挖出来!”
女生吓坏了。尽管她并不相信Kelly有这种胆量,但她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企图保护她那条唠叨不饶人的舌头。
Kelly向毕浪慢慢地走过来,没有对视的目光,用一个峭壁般狭窄的侧脸经过了他。但他听到她轻轻说了一声“谢谢”。这么短暂的幸福握在手里几乎抓不住,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Kelly在谢谢他?
是吗?
Miss柯在讲台上讲课,台下一大半同学昏昏欲睡地趴在课桌上。明媚的阳光,无法阻止的时光像沙漏一般流逝。教室里弥漫着疲倦而温暖的味道。
毕浪托着下巴凝视着前座的Kelly。她把长头发扎了起来,绑了个蓝色蝴蝶结,蝴蝶的影子便飞舞在他瞳孔中的春天里。想到了Kelly刚才说过的感激的话,他甜蜜地笑了。
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谢谢”而已。
却为何,他的心如同盛放了一整个春天?
又是那么突然地,他眼中的她开始摇晃,像梦般倒塌。毕浪吓了一跳,他看见Kelly突然从座位上跌了下去,倒在课桌间的过道上,晕厥过去。她的脸色发青,手捂着胸口,似乎是发生了心脏方面的急病。
全班骚动起来。每个人都探过来惊奇的目光,形成一片海洋。
Miss柯也慌得不知所措,直叫:“怎么办?怎么办?”
“我送她去校医室。”毕浪拼尽全力地把Kelly背在身上,冲出教室,在隔壁班骚动的目光中向校医室狂奔。
今天的阳光似乎很好,应该不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吧。
Kelly在病床上睡着了。睡得很美,嘴唇被窗边的阳光亲吻。毕浪握着她逐渐回暖的手,不知不觉眼泪就滑过忧伤的脸颊。他多么内疚,他差点害死了她呀!
刚才校医说了,Kelly的病毫无缘由,像中了邪一般。不过现在已无大碍。
他马上就想到肯定是人皮灯女鬼在作祟,因为它说过会让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Kelly就是他最最重视的人哪!
他哭了,眼泪离开他的眼睛滴入了她的掌心。她还在睡,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男生为她而伤心。
“吵醒人了啦!”
突然从旁边病床猛地坐起一个男生。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盯着泪流满面的毕浪:“拜托,大哥你别哭了好不好,我昨晚上了一通宵的网才刚睡呢!她又没死,你哭什么呀?!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不羞啊?”
“又不关你的事。”毕浪嘟哝着反驳了一句,想到这样在别人面前痛哭流涕实在难看,他于是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不过,这男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又回头看了看对方,对方似乎也认出他来,并且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哦,原来是毕浪呀。”
“咦,你认识我?”
“我住你隔壁宿舍呀,四零三的。”
“真的?”毕浪一脸狐疑,“我好像没见过你。”
“呵呵。”男生笑着挠了挠脑袋,“不奇怪,不奇怪,我在网吧过夜的次数比在宿舍还多啦。对了,我叫Cat,高二那时还和你们班打过一次篮球比赛呢。”
“哦。”毕浪对这些全无印象,不过听到Cat这个名字,他想起了在网吧遇到过这个男生,“原来是你哦。”
“记起来了吧?”Cat得意一笑,然后瞥了一眼Kelly问,“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贫血。”
“哦。”Cat似乎已经很眼困,打了个呵欠,又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了。
毕浪再次见到Cat是在第二天夜里。刚过熄灯时间不久,突然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把他给惊醒了。他走过去开门,虽然心里因为想着门外敲门的也许是人皮灯女鬼而忐忑不安,但他打开门后却看见Cat正打算走向隔壁的四零五寝室。
听见开门声,Cat又折了回来。
“哎呀,是毕浪呢。帮我一个忙。”
Cat一边说着,一边却不由分说地钻进了寝室里。其他人还在梦乡中,他知趣地压低声音对毕浪说:“是这样,今晚让我在这里过一夜?”
“啊?你的寝室就在隔壁呀。”
“唉,别说了,我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没办法,今晚只好委屈你跟我一起睡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每天都洗澡的,也没有任何传染病。”Cat说着,在漆黑一片的寝室里寻找着毕浪的床铺。“你睡这里吧?”他指着下铺凌乱的被子问,毕浪点了点头,Cat便利索地脱下鞋。不过他随即发现上铺也是空着。
“这里没人睡吗?那我睡上面不就行了?”
“不要!”毕浪情急之下拉住了他往上爬的身体。
“怎么了?”Cat生疑地回头问。毕浪皱起了眉头。
Cat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不欢迎我?那算了,我走就是了嘛。”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毕浪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唉……上面床铺的男生前些日子刚去世……我是怕不吉利。”
Cat笑了:“我以为你说什么呢?死过人又怎么样嘛?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胆大,我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咧。”
说罢,Cat又利索地爬上了湘公子的床。稍顷,便听见他安然入睡的呼吸声。
窗外的夜,像个无声的摄影机镜头默默地凝视着这个死寂的寝室。
Cat只睡一夜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毕浪怀着这个侥幸的心理入睡。如果Cat遭遇什么不幸,与他是无关的。因为他已经明确警告过Cat了,那张床的主人已经死了。
但他没有告诉人家有关天花板女鬼的事情呀。
唔,反正就算说了,Cat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半夜毕浪曾经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他听到上铺的床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他会猜测出那种声音极像湘公子打飞机弄出来的声音,但在当时,他也没在意,或者说是习以为常藏书网了,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那时候,他迷糊以为床上睡着的人是湘公子吧。
翌日早上,毕浪从厕所回来,刚好看到Cat醒来坐在上铺捂着脑袋发愣。
他便问Cat:“哎,你昨晚睡得好吗?”
Cat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吵死了。”
“吵?”毕浪一愣,“什么吵了?”
“不知道谁在动床板,吱呀吱呀的,我还以为谁在打飞机呢。”
毕浪心底顿时冒出丝丝凉意。他想起昨夜也听过那种熟悉的声响,就像湘公子回来了似的。这个恐怖的想法如电流般划过脑际,他此刻觉得身体僵冷极了。
他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Cat,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做梦?”
“做了,做了。”Cat从上铺跳下来,开始穿起袜子和鞋,同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女鬼飘下来,掐住了我的脖子。真够无聊的梦。”
Cat穿好鞋子,站了起来。毕浪特地注意了他的脖子。
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暗淡的紫黑色掐痕!
Kelly除那次在教室里昏倒之外,再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毕浪本来以为人皮灯女鬼的下一个目标是Kelly,不过,现在看来,当时它只是给了他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但它不会停止脚步的。
毕浪和萧南端着午饭走向预先占好座位的餐桌时,他看到Cat正在埋头动作迟缓地吃着午饭,好像在苦思着什么事情。他和Cat打了个招呼,Cat却似乎没听到,没有抬起头来。
他这副目光呆滞的模样让毕浪想到了湘公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慢慢地滋长起来。
毕浪晚上到校外的网吧找Cat,Cat正在和别人斗魔兽,不消半晌便把对方给解决了。
“你来了?”Cat一边接过输家手里的十元赌注,一边向毕浪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上网的钱就是从这里来的。”他得意地把钞票扬了扬。
煞白的灯光下,Cat脖子上的掐痕越来越明显。一些真实的恐怖色泽,渗入了深深浅浅的纹路中。收敛的姿态,在缓慢的膨胀之中突显出最终爆发的结局。
毕浪越来越不安了,而Cat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逐渐逼近的梦魇。他继续在网上寻找着敌手,半晌遍寻不着,他停下了鼠标,回头跟毕浪说“帮我看一下位子”,然后站起来向厕所走去。
毕浪坐到座位上。
Cat走进了厕所。
趁这段空当儿,毕浪想起了前几天刚刚浏览过的网站——百鬼夜话。他进入那个网站,网主鬼吹灯网上的状态居然显示在线。他马上给鬼吹灯发去了一条信息:请问,如果被人皮灯女鬼缠上,该如何化解。
等待没几秒,鬼吹灯的回复来了。
鬼吹灯问:“那个人皮灯女鬼的情况,你了解吗?”
毕浪于是把所知道的一切简略地写在了信息里。
鬼吹灯很吃惊。
“按你叙述的情况来看,那个女鬼怨气很重啊。连无辜的人也难逃一劫,恐怕它接下来还会大开杀戒呀。”
“那该如何化解?”
“说实话,根据我得到的资料,这个人皮灯女鬼的怨气实在很难化解。我只能奉劝你尽量服从那个鬼,别逆着它的意思行事,这样或许能保住一命。”
“可它继续害人怎么办?”
“这个也没办法呀,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按我推断,那个女鬼之所以会缠上你,很有可能是因为……”
鬼吹灯欲言又止,毕浪赶紧又发了一条追问的信息过去。但鬼吹灯没有再回复,对方的状态显示为离线,对方离开了。
对方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毕浪把这个问题揣在心里,慢慢琢磨。他听到厕所的门被打开,于是抬头看过去,Cat正从厕所里走出来,勒紧裤子,随手要关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毕浪的目光僵住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Cat刚刚走出来的厕所里。里面不可能有人才对。毕浪的血管几乎在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内就停止了流动。那个是人的影子,穿着白衣,头发很长,厕所里昏暗的光线使它模糊不清的脸更加模糊。
最黑暗最静谧的阴影里飘荡着一丝幽冥的笑。
毕浪多么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鬼吹灯在那之后很久没有上线,毕浪发过去的信息一条也没有回复。久而久之,毕浪也就几乎把那个网站和那号人物给忘记了。他只是想问清楚一个问题:那天,他说过人皮灯女鬼之所以会缠上他,是因为某个原因。
这个原因,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毕浪莫名就生出这样的想法。
这天晚自修的时候,学校停电了。从教室里望出去,学校附近的街区也是一片黑灯瞎火的。光芒黯淡的星辰稀疏地游荡在夜空中。远处的灯光有如距离遥远的孤岛,中间隔着一片浩渺而黑暗的大海。
空气中的成分仿佛只剩下悲凄。
晚自修提前结束了,同学们成群结伙地离开教学楼。
毕浪和萧南相偕向宿舍楼走去,Kelly和唐婉就走在他们身后不远。Kelly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毕浪注意着她和唐婉的谈话,声音若远若近地跟随在后面。随后唐婉不知为何走开了,Kelly独自一个人,加快两步追了上来。
“哎。”她小声叫唤了一声。
萧南转过头:“Kelly?什么事?”
“对不起,不是叫你。是你。”
她轻轻点了点毕浪的肩膀,这让毕浪顿时显得手足无措。也难怪,Kelly从不会主动跟他搭讪,即使是他故意跟她说话,她也一脸的爱理不理。
今晚倒是怎么了?
Kelly从怀里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笔记本,递给他:“给你。”
“啊?”
“你今天不是问我借英文笔记了吗?”
“对,对哦。”毕浪愣愣地接过来。其实借笔记本只是他为了和她说上一句话而编造出来的理由,Kelly也应该知道他根本就是个无心向学的家伙呀。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
Kelly对他,不那么冷漠了呀。
毕浪大起了胆子:“是……是这样子,我有两张海洋馆的门票,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这个星期天一起去……”
声音拉至句末近似空气一般地消失掉,毕浪对Kelly的回答一点信心也没有,不过Kelly的语气和以往的冷漠无情相比较,委婉多了。她说:“对不起,这个星期天我没有空呢,改天吧。”
“嗯,嗯。”
毕浪第一次被人拒绝还这么开心。她说了“改天”这个词,就表明他还有机会。他的兴奋之情连萧南也察觉到了,萧南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对他露出会意的一笑。
他抬头看皎洁的月亮看得笑容满脸。
快要走到宿舍楼的铁门时,萧南忽然抬起手指,指向宿舍楼:“那是什么?”
“什么?”
毕浪和Kelly也闻声望去。
陷入一片漆黑的宿舍楼中有一抹幽黄的灯光游出来。乍看之下,颇像荒山野坟里的鬼火。在沉甸甸的黑暗中,那微弱的光线顽强地挣扎着,把夜幕灼出一个光亮的小洞。
“毕浪,那是你的寝室呀。”萧南很快就辨认出来。他转过头,看见毕浪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眉毛微微颤动,仿佛有种恐惧的情绪突然灭顶地漫了上来。
那确实是四零四寝室。虽然已经下晚自修,但同学们才刚刚开始回寝室,而且学校停电了,宿舍楼里每间寝室还是黑的,除了四零四寝室里的灯光,那么突兀地亮在一片漆黑中。
那是人皮灯散发出来的幽冥灯火呀!
毕浪脖子的肌肉一下子绷得紧紧。他听到Kelly又叫了起来。
“哎,阳台有个人!”
他刚抬眼望去,只见有个黑影从阳台上坠下来。远远地传来沉闷的落地声,接着,响彻夜空的尖叫穿透了耳膜,在脑子里此起彼落地回荡。前面的人拥向了更前方,后面的人用急促的脚步声经过了他们。
毕浪随着人流走进了宿舍楼的大院。人群围在某个点,议论纷纷。毕浪挤了进去,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他久久睁大着眼睛,张着嘴。
地面上横着一具尸体,鲜血在黑夜里像蛇一样蜿蜒在地面上。死者的脸面对着空旷的夜空,带着对人世间的一点依恋,死不瞑目。此时,夜空沉默而平整地盘扣在每个人的头顶上,轮回之中的生生死死,光明中的生灵涂炭,都安静地躺在这副巨大的黑色棺材之中,等待着下一道灰飞烟灭的轨迹。
血肉模糊的那张脸毕浪十分熟悉,所以他无比震惊,感觉到有一把冰冷的剪刀在疯狂地剪碎身体里的一切。他捂紧心,却阻止不了那种剧烈的疼痛感漾满每条血管每根神经。
Cat死了。
“可是,他怎么会从寝室的阳台跳下来?”萧南看着地上的尸体发问道。毕浪无言以对,也好想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是人皮灯女鬼!
毕浪拼命地拨开人群,冲进宿舍楼。如果人皮灯女鬼还没有离去,他要质问它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遭此厄难?
楼梯跑到了尽头,毕浪不顾一切地闯进四零四寝室。寝室里很暗,人皮灯已经熄掉了。阳台外的夜色像是剧场的落幕。他看见靠近窗口的柜子正在缓缓地关上,一股阴风在水平面上涌动。
他慢慢地向柜子走过去,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地板上蠕动的黑暗里潜伏着狰狞的气息。他屏住呼吸,前进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仿佛那柜子发出无法抗拒的引力,把他慢慢拉了过去。
柜子里还有顾心萱留下来的校服。
毕浪想,也许,它一直就住在柜子里。到了夜晚,才会游荡在天花板上或者走廊里。
想着,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柜子冷冰冰的把手。
他用力一拉。
柜子里没有人,除了整齐挂着的衣服像刑场上吊死的尸体。
而这时门口有个人影闪过。
毕浪追出去。
一团暗黄的灯光刚好在厕所里消失不见。当他追进去时,宿舍楼来电了,厕所里灯火通明,驱逐掉所有的黑暗。
他在里面却找不到一个人。
从厕所的窗口望下去,Cat鲜血横流的尸体是黑夜里一道悲伤的伤痕。
德林几乎是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的。凌晨五点,外面的天色还没亮,建筑物的轮廓与浓厚的夜色融合在一起,分辨不清。唯有这个城市荒芜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分外清晰。
毕浪跑过去按亮寝室的灯。只见德林满头大汗地坐在上铺,手指颤抖地指着对面湘公子的床铺吓得脸青唇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而那东西,就在湘公子的床上。
“我看到了湘公子!”在食堂,德林依然惊魂未定地告诉毕浪。他说话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被旁边走过的同学听到,从而把他看成神经病。
他相信那只是幻觉,但又真实得让他无法释怀。他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握在手里的筷子就微微哆嗦着相互碰撞。
“湘公子?”毕浪细声问道,“它当时在干什么?”
“它……它躺在床上,向我招手……”
德林头皮发麻地说道,手中的筷子终于抓不住,掉在餐桌上。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后脑勺,冰凉的脑浆好像要钻个洞喷出来,皮肤生疱疹一样地瘙痒,他开始用手指抠着那些瘙痒的皮肤。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血流满脸的男生,在他辗转侧身的时候就出现在对面的床上,咧开嘴巴无声地阴笑。“过来呀,我在等着你,等着你……”湘公子这样说着,死灰的眼睛突然流出两道鲜艳的血液,恐怖的眼神始终死死缠绕着他。
“真的有……有鬼!”
德林终于大声地尖叫出来,慌慌张张地从餐桌旁站起来,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食堂。
毕浪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人皮灯女鬼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德林?
不过,他的脖子并没有出现掐痕。而且,他看到的是湘公子而不是人皮灯女鬼。
如此的情形,连续几夜都出现。
德林总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惊恐地尖叫,亮灯之后,便可以看见他又浑身发抖地指着湘公子的床铺,嘴里颤抖地重复着:“鬼……鬼……有鬼!”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在课堂上经常走神。不过,脖子上依旧没有出现什么掐痕。
“我要退学了。”直到有一天,德林脸色苍白地跟毕浪说。
“退学?为什么呀?都要高考了,现在退学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毕浪替他感到不值,但德林苦笑着摇摇头:“再住下去,我恐怕等不到高考那一天。再说,考不上大学也没有关系,我爸说可以送我到国外留学。”
他显然主意已定,毕浪也不好多做挽留。毕竟以德林现在的情绪来看,再待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德林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紧张地盯着毕浪:“毕浪,你以后要小心点。”
“为什么?”
“因为我听到湘公子提起过你的名字。它说你也会下去陪它的。”
“真的?”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梦。算了,就当是个梦吧。”
德林郑重地拍了拍毕浪的肩膀,预示着一种忧伤的告别,又好像把心中的压力转给了毕浪。毕浪忽然觉得肩膀很重,像有个人骑在上面似的。
自己真的会落得跟湘公子同样的下场吗?不过,他对人皮灯女鬼还有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没找到那个男生,人皮灯女鬼就不会加害于他。只是,他身边的人会不断地遭受厄运,这样也没关系吗?
毕浪顿时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牺牲自己,还是牺牲别人,伟大还是可耻只在一线之差。
两天后,办好退学手续的德林终于要离开了。他家的奔驰停在宿舍楼下,穿金戴银的德林老爸果然很有房地产老板的派头。毕浪没料到德林的家境这样好,毕竟他在班里行事十分低调,并不像很多喜欢炫耀的纨绔子弟。
毕浪走到阳台上往下看。
德林提着行李走出宿舍楼,走向奔驰边。毕浪大声叫了他一声,德林仰起头来。
“再见!”
“再见!”
毕浪朝德林挥起手,德林在楼下也挥着手。阳光铺满两人告别的距离。蓦地,德林挥动的手凝在了半空,他的眼睛瞪得好大,那是突然而至的恐惧,血液退去的脸庞已经变成了死鱼的色彩。
德林极度恐惧地钻进车里,奔驰一溜烟地离开了宿舍楼。
他应该看到了什么,而且就在毕浪的身边。
毕浪意识到这点,转动艰涩的脖颈,心惊肉跳地向左边看了看,又向右边看了看,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而已。那德林害怕的是什么……
整个四零四寝室现在只剩下他和张天游两个人了。
那个神经兮兮的男生,呆坐在床边,僵硬的表情仿佛埋藏了一个黑夜,黑夜中沉默而冷清的坟墓,然后他笑了,像坟墓里飘出鬼魂冷冽的阴笑。
“你、你笑什么?”毕浪在张天游面前,总感到有难以诠释的寒意迎面扑来。
现在寝室里剩下的两个人明明应该守望相助才对,偏偏张天游的态度那么冷漠,还表露出对死亡的欲望。别人的死,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享受。
“很快就到你了。”张天游幽幽地说道。目光射过来,以最冰冷的温度打在脸上。
毕浪打了个寒战:“你……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就到我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那个人皮灯女鬼不会离开你。”
“开什么玩笑,我和它无冤无仇,它干吗要害我?”
“需要理由吗?”张天游冷笑一声,声音在他阴鸷的脸庞久久盘旋。
毕浪抱紧身子。
“张天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能通灵,一定知道的!”
张天游又是一笑:“我知道的,每个人都逃不掉。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的笑,仿佛一朵白色的罂粟花在华丽地绽放。
中午吃饭的时候,毕浪刚坐下来就远远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的名字。
用不着抬头也能分辨出这把心底最深刻的声音。
Kelly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流动在餐桌上的阳光,搭起了一条联系双方的桥梁。
然而,毕浪却端起餐盘,走到了另一张空着的座位。对面坐着的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正用看怪物的眼光端详着这位入侵者。
毕浪自顾自地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食之无味。明明Kelly都坐到了他的对面,他却选择逃避。Kelly此时一定感到奇怪,而且生气。
她不会理解他的苦心。
如果她再亲近他,将来恐怕也会遭遇不幸的。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失去他最关心的人。
身后的餐桌上传来Kelly生气地把吃完的餐盘扔回到餐架上的声音,金属尖锐地碰撞。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绞得很?痛,痛感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他拼命地捂住胸口。Kelly经过时,他接收到她埋怨的目光。
原来不能爱别人的感觉这么难受。
就连萧南,毕浪也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尽管对方忙于学业而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末的时候又拉着他一起搭上了回家的公车。
公车上的电视屏幕不断循环地放着广告和音乐,直让人倒胃口。广州城的高楼大厦将天空划成凌乱的碎片。这样冷漠的城市,这样冷漠的居民。
萧南拿着书背英文单词,突然从一连串低喃的单词中冒出一句:“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毕浪瞥了他一眼。
“是呀,怪多的。”
“你捡到的那盏灯还留着吗?”
“留着呀,想扔掉也不行。”
“为什么?”萧南转过来疑惑的脸,“把它送给别人不行吗?”
“送给别人……”
如果是这样,那个人应该和顾心萱有关联,譬如说……毕浪想到了林羽生。
把人皮灯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他和顾心萱曾经交往过。
毕浪下定决心后,心境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他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美丽的街景。
林羽生住在三零四,就在四零四寝室的正下方。毕浪趁三零四寝室里没有人的时候,提着人皮灯迅速闪了进去。林羽生的床位他之前已经打听清楚,所以毕浪动作迅速而直接地把人皮灯塞进对方的衣柜里。
因为倘若把人皮灯放在书桌上,太显眼了又容易被发现,林羽生肯定会把它扔掉。要是放在衣柜里,藏在一大堆衣服下面,弄不好得等上好几天才会被发现。
那时候人皮灯女鬼已经缠上林羽生了,他即使想摆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浪虽然觉得这个做法有点卑鄙可耻,但林羽生平时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讨人喜欢,更何况他和人皮灯女鬼也算是有过缘分。每每想到这里,毕浪就觉得这是一个卑鄙但正确的决定。
毕浪关上了衣柜,正准备离开,可是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天花板,就站住不动了。
这里的天花板竟然也出现跟四零四相似的霉斑,但比他们寝室里的霉斑要小一些,颜色也要淡一些。毕浪仰着头,目光犹如被磁铁吸引住一般,盯着那块霉斑心想:为什么这里也会出现?
这个疑惑在他的胸腔四处冲撞,心湖泛起不安的涟漪。他注视着那块霉斑,竟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连住三零四的人从冲凉房回来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回到寝室的男生们看到正仰头注视着天花板的毕浪。
“毕浪,你在干什么呀?”有个同班男生问道,他也看了看那块霉斑。它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就认为它不过是天花板渗出的水迹罢了。
林羽生也从冲凉房回来了。毕浪出现在寝室里让他感到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一边打开衣柜,一边问:“毕浪,你来我们寝室干吗?”
“哦。”毕浪回答得含糊其辞,却指着那块霉斑问道,“那东西出现多久了?”
旁边的人漫不经心地回答:“哟,你不说我们还没发现呢。羽生就睡在它下面的床位,他应该知道得最清楚。”
林羽生却摆出不想回答的表情。他在衣柜里发现了什么,啊了一声,然后把人皮灯从衣服堆里提了出来。
“这是谁的灯呀?怎么放在我这里?”
他用质问的目光环顾在场的人,舍友们都摆出一脸的不知情。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间寝室里的毕浪做贼心虚,慌张的神色来不及掩饰,便被林羽生一把抓住了胳膊。
“毕浪,你把这种东西放在我衣柜里干什么?”
“这……这个又不是我的。”
“还敢撒谎?肯定是你啦,不然你怎么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们寝室?”
“真……真的不是我。我是找萧南的,不小心走错寝室了嘛。再说,我干吗把一盏灯放在你的衣柜里呢?这根本说不通嘛!”
旁边的同学也说道:“对哦,如果说偷东西还可以理解,但哪有人白送东西的?况且还是这么精美的灯呢。”
很有道理。
“对嘛,对嘛。”毕浪直点头。可林羽生还是死捉住他的胳膊不肯放,眉头习惯性地收敛角度,目光也变得更加犀利,提起人皮灯打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盏不会是人皮灯吧?”
毕浪露出被识穿阴谋的一瞬间惊慌,立刻被林羽生敏感地捕捉到了。
“对吧,这盏是人皮灯!你为什么放在我这里?”他逼视着毕浪。毕浪竭力掩饰的眼神已经出现溃败。
其他舍友听到人皮灯,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注视着林羽生手中的灯。精美的灯罩,古色古香的镂金灯座,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皮灯?虽然他们对四楼出现人皮灯女鬼的事情也有所闻,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人皮灯。
这只是一盏普通的台灯罢了。
他们心里这样说道,但目光仍然聚焦在上面。
他们看着,看着,突然,人皮灯出现了变化。它受伤了。是这样子吧?灯面似乎被割出了一道伤口,鲜嫩的血液冲破了血管,流泻出突兀的凄艳,然后是第二道伤口……整个半透明的灯罩,蓦然间浸满猩红的血,惊悚了逐渐扩大的瞳孔。血的味道焚烧在空气里,如同第一口尼古丁的滋味,辛辣而深刻。
“灯流……流血了!”
舍友们指着人皮灯纷纷尖叫起来。
林羽生这才注意到,也吓得手一缩。还没等毕浪叫出“别松手”的话,人皮灯就像一颗鲜活的心脏掉了下去,摔在地面上,破碎了。从地上溅起的血染红谁的眼睛。
破碎的人皮灯。
灵魂也会随着破碎吗?
抑或是,囚笼被打破了,被释放出来的邪恶魂魄更加肆无忌惮?
毕浪坐在座位上看最新出版的校报。
教室天花板的吊扇转动时发出一种古怪的摩擦声,幽幽的,充满邪意,像古墓里女鬼的凄怨的哭诉。凉风从上方僵硬地打下来,冷,带有夜风般的气质。
校报上又刊登了最新的鬼诗。
匿名
女生提着灯,走在黑夜的校道上,
路上布满了尸体。
尸体对她露出笑容,
她慢慢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走到路的尽头,
女生笑了。
因为一个也没少。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善于思考难题。但鬼诗是在人皮灯被打破后出现的,这不是好兆头。
因为人皮灯女鬼果然没有就此魂飞魄散。
毕浪忧心忡忡地抬起头,他看见林羽生在教室门口和学习委员交谈,然后走了进来,经过他的座位旁。
他们相互厌恶地对视半秒。
毕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浑身战栗却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看见林羽生的脖子上出现了淡淡的掐痕。对视的时间虽短,但毕浪十分肯定,那是人皮灯女鬼的死亡预告!
又有人要死了!
Kelly回头看了看低头微微发抖的毕浪,问了一句:“哎,你没事吧?生病了吗?”
被恐惧塞满的脑袋无法收容这句话,毕浪失神地盯着桌面。哪天留下的圆珠笔划痕在桌沿突然而断,像猝死的生命。
Kelly不满地骂了一句:“好心没好报。”
他同样没有听到。
Chapter 5
破掉的人皮灯安然地躺在书桌的一角。其实,它只是灯罩脱了下来,里面的灯泡玻璃碎了,断掉的钨丝有点无遮无掩地伸着孤独的手臂。它是可以恢复的,像个生病的少女恢复往日的活力。
毕浪在给家里打电话。妈妈老唠叨着让他每个星期都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接通电话后,妈妈又是一顿唠叨。谁家的女儿未婚先孕,又谁在路上被打劫了,都是妈妈传输给儿子的八卦新闻。毕浪听得有点不耐烦,对着手机提高声调:“妈,没事就挂了啊。”
“啊?浪仔,你说什么……”
听不清楚,好像是信号受到了干扰。毕浪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又一次大声地说道:“我说,我要挂了!”
那边依然是一片沉默,似乎是信号断了。可是毕浪清楚地看见屏幕里的信号格是满的。
对方怎么会听不到?
挂线了吗?
他把耳朵贴在手机上。耳朵里先是一阵沉默,接着突然有几声怪笑撕破裂口冲进了耳膜里。
“嘿嘿嘿——”
“妈,你笑什么呀?”
毕浪冲手机问道,但对方没有说话,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几秒后,那诡异的笑声又幽幽地飘了出来。
不太可能是妈妈的恶作剧呀。接下来,毕浪汗毛不由得一竖,他听到手机传出来幽飘飘的声音,在慢慢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昨天才看过的校报上面,鬼诗里的女生也是这般狞笑地数着尸体。
是它吗?
毕浪慌张地按下取消通话键。他回过头,张天游正神色古怪地站在身后,这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像鬼一样站在人家身后呀?真吓人!”
张天游没有回答,阴暗着脸,目光呆滞地转过身。他一边从阳台上走开,一边细声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他阴沉的背影呈现出奇异的残酷,冒着一圈微暗的寒气。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黑夜的降临,残忍的剧场再度揭幕。子夜开启的地狱之门,饥饿的灵魂争先恐后地涌出。阴冷的大地,黑暗与邪恶拥挤在一起。苍穹如黑色的棺材板,失重地压下来。被困囚的天与地之间,互相经过的气息,啃噬对方。
宿舍楼的身影被巨大的沉默稀释在浓密的夜色中。每个黑暗的寝室,就像一只只被挖掉眼珠的黑洞洞的眼窝,不断有阴冷的风灌进去,呼呼地吹。
毕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睁开眼睛,看到对面张天游的睡姿很奇怪,用手抱住自己,蜷缩着身体,就像婴儿在子宫里的状态,发出轻淡的呼吸。
除此之外,上方两个床位都是空着的。这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孤独。
黑暗肆虐在视界里,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毕浪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刚过。他又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人皮灯,人皮灯破了,顾心萱的鬼魂会不会迁怒于他?它在鬼诗里写的“一个也没少”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它已经找到了那个男生?
毕浪想到这里,只觉浑身一阵哆嗦,睡意全然消失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对人皮灯女鬼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它还会放过自己吗?不会的,他知道了它这么多的秘密……
毕浪越想越心寒,吹进寝室里冷飕飕的风突然夹着奇异的血腥味,冲得他想呕。阴暗的月光无言地审视着这个世界。他将手放在胸口,感受到心脏以急促的频率跳动着。他现在还是活生生的,但不久之后就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月光稀薄的地板上忽然有影子微微晃动起来,毕浪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他听到哪里响起了窸窣的声响,像一道沉重的门被打开。这个时候,他发现窗边的衣柜居然慢慢打开了。
一只脚从里面伸了出来!
他霍地停止了呼吸。
另一只脚也伸了出来!
那个人站在衣柜敞开的衣柜里。一双白布鞋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然后,白布鞋居然一点点地变红了。那是从那人脸上滴下来的血,慢慢地侵蚀了布鞋原先的颜色。苍白和血红落差分明地融合在一起,多么触目惊心。
毕浪拼命地钻进被单里。他想装出正酣睡的假象,但他的身子吓得不停地颤抖,连被单也动得厉害,除非那东西是瞎子,不然肯定能识穿这个男生正在装睡。他已经看见它了!
毕浪躲在被单里大气不敢出,透过质料单薄的被单,他看见一团光芒飘过来了,就停在他的床边不动。也许是停在张天游的床边也说不定……毕浪无法用这种卑微的自我安慰使自己镇定下来,他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在哆嗦,发出的响声在产生的瞬间又被身体里的黑洞吸收干净。
有个声音慢慢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它最后冒出一丝冷笑:“一个也没少。”
毕浪又被“一个也没少”这句话扯出了无限的疑团,疑惑中,他看到那盏灯突然逼近他的床,简直就像是浮在他的被单正上方。他霍地僵住了。阴冷的气息这时好比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浸泡着他躲在被单里的身体。
“嘿嘿嘿——”
女鬼狞笑了,仿佛在嘲笑他装睡的小把戏。他咽了咽口水,绝望中居然生出一丝勇气,出口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女鬼没有回答。或者根本不用回答,他多此一问。
“你……你别害我……我还没帮你找到那个男生呢……”
“没关系了。”
女鬼这么说,毕浪反而一愣。为什么没关系了呢?
女鬼继续阴森森地说道:“一个也没少,他们都要死!”
“你、你说什么?你还要谁死?”毕浪哆嗦着问。他特别想知道人皮灯女鬼的死亡名单上会不会有他的名字?但他又没有勇气直接问出来。
女鬼没有回答,发出最后的一声冷笑。毕浪看见打在被单上的灯光向后迅速地拉远,朝窗边飘去。接着他听见衣柜被咿呀一声关上。
灯光消失了,女鬼也不见了。
只剩下处在无尽恐惧中的毕浪在被单里孤独地颤抖。
这次模拟考的全年级排名,学校播放在教学用的电视屏幕上。课间的时间里,那前二十名的名字循环不断地出现在电视里。
第一名还是萧南,Kelly也排在前五名之内。
喧闹的教室这时因为突然爆发的叫骂声而在刹那安静下来。林羽生把书本扔在地上,冲那些在电视下唧唧喳喳议论纷纷的人群咆哮道:“别吵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快步走过去,把电视关掉,又黑着脸走回到座位上。
围在电视前的人群不欢而散。但有人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哟,自己没上榜就不让别人看哪。这是什么道理呀?”
“哎,你体谅体谅人家呀,上次还是第二名咧。这次连二十名也没进……嘻嘻!”
青春里最无情的嘲讽总有残酷的力量,生生撕裂痛苦的心脏。林羽生抱着脑袋,喉咙里滚过一声呜咽。被扔在地上的书仿佛就此被遗忘了,没有被捡起来,有人故意在上面踩下了一个脚印。
年少无知的伤害。
毕浪把书捡了起来,用纸巾将脚印擦去。
书放在桌面上时,林羽生抬起头来,眼神掠过一丝痛苦:“怎么,你也想笑我吗?笑呀!”
“我没有要取笑你的意思。”毕浪说,他看到林羽生很憔悴,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布满血丝,充血的瞳孔很红,仿佛只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眼角膜,就会有很多的血涌出来。林羽生这种状态实在令人担心,别人会以为他是学习疲劳所致,但毕浪会把原因归咎于人皮灯女鬼。
因为林羽生脖子上的掐痕已经非常明显了。紫黑色,烙印般,似乎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甚至空气中有种人皮烧焦的味道。
林羽生抬手用力挠藏书网了挠脖子,那个掐痕的地方。毕浪装作吃惊地说道:“咦,你的脖子上怎么有几道抓痕呀?”
“什么?”
林羽生不满地看着他,眼白翻出:“什么抓痕?”
“哦……没什么。”
看来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脖子上的掐痕。毕浪又用关心的语气问道:“你的精神好像不太好,晚上做噩梦了吗?”
“噩梦?”林羽生条件反射地仰起头瞪视着天花板。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白白的石灰像苍白的胭脂。
毕浪也抬起头,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知道林羽生肯定是做噩梦了。噩梦里,天花板有个女鬼缓缓地压下来,要把人的意识都压碎……
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毕浪叹了一口气,哀伤地看了林羽生一眼,背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人皮灯女鬼的死亡名单,很快又会添上一个他熟悉的名字。
Kelly从前面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
今晚晚自修后,学校的山顶公园见。
山顶公园其实是在学校另一边的小山丘,环境幽美,是学校里不少情侣谈情说爱的圣地。Kelly约他到那里见面,显然不会是为了讨论学习问题。毕浪其实也多少猜到了Kelly想干什么,她弄不好会向他表白。
在不久之前,他可能会把这种想法斥为天方夜谭,自己是在做白日梦罢了。不过,最近以来,Kelly对他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不再那么冷冰冰了,还主动借他笔记,和他搭讪,甚至有意无意地对他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毕浪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他只要伸一下手,就能握住她的芳心。
偏偏,他不能接受她的爱。不是因为他不爱她,而是因为他实在太爱她了。
蹩脚的言情剧,他竟做了最痛苦的男主角。
下完晚自修后,Kelly走出教室门口时,有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光里似乎散发出期待的光芒。毕浪赶紧低下了头。
徘徊不定的心情折磨得他很难受。他走到萧南那儿,想从死党口中得到建议什么的。不过萧南正在努力解答一道数学题,圆珠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计算着方程式。
毕浪在旁边坐了下来。圆珠笔与草稿纸摩擦的声音,沙沙沙,像一种神秘的计时,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来,在孤单的心脏里响起来。毕浪看着时间想,Kelly现在一定已经在山顶公园等候着他了。
她在阴冷的月光下孤独地等着一个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她可能会一直等下去。
想象着Kelly焦急不安的心情,毕浪也渐渐着急起来。
不能接受别人的爱,就狠下心拒绝吧,让她断了念头也好。她也许会把他当成那种把追求女孩当成乐趣,一旦追到手就抛弃的混账东西,她也许会把他当成更恶劣的家伙,更恶劣的……
只要人皮灯女鬼不加害于她,她还能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毕浪下定了决心,从萧南旁边的座位站了起来,走出教室,在茫茫的夜色中向山顶公园赶过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纯洁的月光中缀上了凌乱的树影,张牙舞爪,凝固的黑暗使人心中的压迫感被困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白天的喧嚣已经绝迹,夜晚清泠的风从身边卷向隐秘的角落。
山顶公园里不时看见相互依偎的身影,毕浪寻找着那个孤单的人。
林羽生觉得头骨要爆裂一般,很痛。他抓住头发,狠狠地把头撞向书桌,企图用这种方法减轻头疼的感觉。可他的脑袋藏书网还是充斥着嘭嘭嘭的声音,太阳穴暴出的青筋像烧红的铁链,烙得他哀号起来。
寝室里的人被他这种接近疯狂的行为吓得躲去了其他寝室或者到厕所里洗衣服消磨时间。空荡荡的房间,有种声音极度地被放大,天花板传来嘭嘭嘭的吵闹声,这折磨得他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空。
“毕浪!别吵了!”
林羽生双眼通红,抓狂地冲向上一层,他一脚踹开四零四的房门。
里面没有一个人。房间里开着灯,但张天游和毕浪都不在。
而那种嘭嘭嘭的地板轰动声,此刻全然消失了。
林羽生疑惑地站在寝室中央,是张天游和毕浪的恶作剧吧?他们故意闹得很厉害,然后又很快地跑掉。一定是这样子!那两个杀千刀的!
林羽生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
这时候,从天花板又传来了嘭嘭嘭的吵闹声。他们在上一层,故意把他当猴子耍!林羽生气得要命,怒火膨胀的身体即使微风吹来也会爆炸,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力地往地板跺脚。
他要把他们宰掉!
林羽生刚想冲出寝室,灯却灭了,寝室里一片黑暗。
房门也突然砰地关上。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很多。隔壁寝室的说话声和走动声仿佛被放逐到另一座岛屿,与他相隔很远。林羽生走过去大力地拉门把,可是房门纹丝未动,就好像有另一股力量在门的那一边抵消了他的拉力。
他大力地用脚踹房门,破口大骂:“毕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是的,这也是毕浪的恶作剧!这个浑蛋!
然而,那个恶作剧的人不肯回答,袖手旁观着被关在四零四寝室里面的他。即使他用多么难听的话咒骂那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的声音。
这个空间,俨然一个被人忽视的异次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哭与骂都是徒劳,他的气息与阴冷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阳间的人无意中闯入了阴曹地府,身边走动着飘飘然的灵魂。
他并不是孤单的,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林羽生听到谁在喘息的声音,顿时不吵不闹了。他回头审视着黑暗的寝室,明明没有一个人在,为何那急促的喘息声却越来越清楚?这不是他的喘息声,但好像就在他的身后,林羽生胆战心惊地往身后一看,背后只有冰冷如铁的房门。
谁在这里?冷冰冰的黑暗把答案也凝固其中了,床与书桌构造的黑影堵在视界里,视线宛如被扼杀一般,他连近在眼前的手心也看不清楚。他所在的地方很神秘,虽然只是一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间,但黑暗宛如海洋一样无边无尽。
突然在黑暗中出现的光,就像海中迷途的船看见了指引的灯塔。林羽生看到窗边冒出昏黄的光,惊慌不安的心像抓到了救生圈,从水底浮了上来。他松了一口气,冲那边问道:
“哎,是毕浪吗?还是张天游?”
沉默的光线,缓慢地照穿浓密的黑暗。随着衣柜的门打开,更多更多的光芒逃了出来,窗边被照亮了,一双白布鞋出现在地板上。
那是一双滴满血液的鞋子。血滴在鞋面上的声音,哑的。
林羽生惊住了。那人既不是毕浪,也不是张天游。那娇小的脚是女生的脚。一个身影终于从衣柜里走了出来,青白的煞光衬托出她低垂的长发,黑色的,像索命的链。被阴风吹起头发露出的脖子上,有很深很深的掐痕,记录着生前遭受的痛苦,一个残酷的印记。
“你……你是谁?”
林羽生嘴巴不听使唤地直抖,女鬼不回答。房间里的沉默与浓重的阴气令他觉得很不安,开始用手去抓挠脖子。脖子很痒,他拼命地挠,挠出了血,可那种瘙痒的感觉却越来越剧烈,似乎逼得他把喉咙都挠断才能停止。
“你……想……想干什么?”
女鬼慢慢地逼了过来,林羽生惊惶地向后退。女鬼从黑发间咧出丝丝的阴笑,飞进了他的心脏。在重复而强烈的折磨下,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周围的氧气一瞬间消失得很快,他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当女鬼慢慢抬起头时,他看到它嘴唇下一颗熟悉的美人痣。他想起了那个女生,毕浪曾经告诉过他的,顾心萱就是人皮灯女鬼!
站在面前的人皮灯女鬼竟然开始慢慢地数起来:“一个,两个,三个……”
突然,一只眼白突出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间露出来,死死瞪着他。
“你是第六个!”
毕浪没有在山顶公园找到Kelly。他找了好几遍,但依然不见Kelly的身影。
大概是他来得太迟了,Kelly以为他不肯赴约所以已失望离开。
这样也好,不必当面拒绝Kelly。
毕浪想到这里,心情十分复杂。他心事重重地离开山顶公园,走回到宿舍楼。
四零四寝室关着门,张天游似乎不在,因为房间里关着灯。
他摸了摸裤袋,钥匙不在。
他听到寝室里有人在大声地喘息,他疑惑地敲了敲门。
“张天游,你在吗?”
林羽生扑到门边,歇斯底里地敲门并且嘶喊:“毕浪,救救我!救命!”
是林羽生的声音,毕浪觉得很奇怪:“林羽生,你在我们宿舍里干什么?”
“有鬼!有鬼!人皮灯女鬼!”
对方绝望的回答,透过冰冷的房门传过来。毕浪愣了半秒,才意识到里面的情况十分严重——人皮灯女鬼正和林羽生独处一室!
“林羽生,你坚持住,我马上就来救你!”
毕浪用力握着门把拉了拉,房门依然死死扣着。钥匙,这个时候要是有钥匙就好了!毕浪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大力拍着门叫对方坚持住。但林羽生的尖叫已经接近疯癫的临界点,人皮灯女鬼似乎已经向他伸出了索命的双手。
走廊上的动静已经把隔壁寝室的人都引了出来。大家探着脑袋,困惑地看着拍着房门大吵大闹的毕浪,以为他是和室友闹矛盾了,被堵在了门外。
有人好心提醒他:“别拍了,我刚才才在楼下看见你们宿舍的张天游,去找他要钥匙嘛。”
毕浪转身从楼梯间冲下去,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好像发疯了。大家缩回脑袋,没有人再去理会从四零四寝室里传出来的尖叫呐喊声。走廊重归冷清。
“别杀我!别杀我!”
门外没有人了。林羽生绝望地回过头,女鬼就在他面前,瞪着恐怖的眼睛嘿嘿阴笑:“我要你的命!”
毕浪在楼下找到张天游时,他正仰头,注视着四零四寝室里幽微的灯光。他像观赏一场死亡的默剧般露出满足的笑容。毕浪生气甚至是满腹怒火地往他的胸口狠捶一拳。
“看够了没!快上 53bb." >去开门!”
张天游呆呆地看着毕浪,笑得更厉害了,可是无声。
毕浪被他这种有毒的邪笑抱住,身体发僵,有点动弹不得。
有种狠狠一巴掌把他甩醒的冲动在丹田泛上来。
蓦然间,一抹黑影从空中掠过了眼角的范围。巨大的碰撞声伴随着腥热的血扑到脸上。
林羽生躺在地上,瞪着圆睁的眼睛闪过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血与脑浆混合在一起,流过整张扭曲的脸庞,鲜红的血迹,像一分为二的头颅裂出的纹路。漫在尸体下的血宛如盛开了的大朵的红花,葬礼竟如此唯美。
毕浪愣愣地看着林羽生的尸体。他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迫着观望别人的死与罪。
每天都可能有人死亡,每天都可能有人向死亡更走近一步。
肉体腐烂了,还有什么能留下来?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总有一天会忘记那些死去的脸庞,正如我们也会被更后面的人所忘记。
日记打开。
我终于看见你了!
那个夜晚的四楼,我看见你从四零四寝室走出来,就经过我的身边。我看见你有美人痣的笑容,我乐疯了。你知道吗?虽然我没有看到你被长发遮住的脸,但我知道那就是你。
也许你会认为我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一动不敢动。
但其实,我是开心啊!你终于肯让我见你一面了。多么短暂的会面,在我回首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了。但我已经很满足。
林羽生死了,大家都说是你干的。他们害怕你,诅咒你,说你是个恶鬼。
但我没有关系,只要能再次见到你,无论死多少人对我都无所谓。如果把人杀光了,你可以来杀我!
日记合上。
Chapter 6
毕浪在教学楼的楼梯间慢慢往上走,楼梯下的Kelly鼓起勇气,追了上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站在逆光中问什么事。他的脸显得有点哀伤。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突然有点事,没有在山顶公园等你。都是唐婉那个丫头,把我叫走了……”
“没关系。”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疲惫。
“今天再去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不了。”他眼神忧伤地看着她,停顿半刻,才缓缓说道,“Kelly,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你了。我大概会退学。”
“退学?为什么?”
毕浪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人生总会有无奈和疲倦,在心跳的旋律插进小风波。
他转过身,忽然大步向楼上走去,希望急促的步伐能减轻心中的悲伤,可眼角还是有些泪飞下来。
“你为什么要退学?”
在教员室,Miss柯问了同样的问题。毕浪刚递交了退学申请,但Miss柯似乎并不打算交上去,而是放进了抽屉里。她抬了抬眼镜,温柔地问他原因。
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头。Miss柯的表情很有耐心且亲切。
她是个好老师,所以他愿意跟她倾诉心事。他跟她说,她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皮灯女鬼不是幻觉,人皮灯女鬼真的存在,并且是最近一连串死亡事件的元凶。
Miss柯的脸在听完的刹那变白。那个夜里的影像又在记忆的深处血淋淋地爬了上来。她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战栗起来。
“你……你说什么?真的有人皮灯女鬼?”
“是真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退学了。”
“退学就能逃过一劫了吗?”
“也许吧。”
毕浪的回答并不确定,他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就摆脱人皮灯女鬼,但离这间学校越远越好,他不想整天生活在恐惧当中。
Miss柯虽然答应帮他把退学申请书交上去,但是否批准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这件事情也得通知家长,毕浪瞒着妈妈退学的小阴谋也几乎是落空了。他那个古板而唠叨的老妈肯定不会答应他退学。
不管怎么样,在这之前,他还得住在宿舍里。毕浪晚上特地抱了个枕头跑到楼下和萧南一起睡。萧南住三零一寝室,和四零四寝室没有任何交集。
他那晚睡得很甜,做了搬进宿舍楼以来最舒服的一个梦。
妈妈打电话来,第一句就是:“浪仔,你发神经了吗?退学!退你个死人头!”
毕浪把手机从耳朵稍稍拿开,尖锐的责骂声变得模糊。几秒后,他才把手机重新贴在耳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妈,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法律上是个大人了,我能自己做决定的。”
对方气得发疯。“大人?大人还问家里要钱呀?大人还白吃家里的呀?你敢退学,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毕浪眨了眨眼睛:“妈,要死随便,没什么事我挂了。”
挂了电话,对方呼天抢地的哭声便听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刚转过身,便看见张天游站在后面,眼神在白色光线里变得难以猜测。
“你要退学了?”张天游这时的神情恢复了几分正常。
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是这个男生的特征。毕浪见怪不怪,点了点头。
只见张天游的唇边又漾开一抹诡异的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人皮灯女鬼了?不会的。它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死!”
他阴森森的语气,溢满了不祥与可怕。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仿佛正从这个古怪可怕的男生最黑暗最静谧的内心深处发出,在那亦青亦白的脸上似有似无地飘荡。
毕浪痛斥他:“张天游,你不要再装神弄鬼了。反正我主意已定,你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好了。”
张天游却依旧嘿嘿地冷笑,用一个旁观者最冷漠的笑声。
无法摆脱的压抑感。
黑暗中的死寂,创造出黑色的伤口。毕浪捂住胸口,从床上坐了起来。胸腔的抑郁堵在隐约的裂缝处,他忍受着这种胃疼的感觉,张眼观察了一下四周。
寝室里一片漆黑,黑暗中隐藏着一股肃杀之气。空气像是混进了化学剂,人们混浊的呼吸在潮湿的黑夜中发酵、酝酿,被一只毫无光泽、老化得皮包骨的畸形手不知疲倦地顺时针搅拌着。腐腥的空气顺着呼吸道侵入身体的时候,好像把经过的器官一寸寸地腐蚀掉。
旁边的萧南睡得正甜,发出安然的呼吸声。毕浪碰了碰他,他没醒过来,只是侧过身,转向了另一边。
毕浪下了床,穿起拖鞋,打开了寝室的门。他看见通往厕所的走廊十分幽暗,不成形的阴影像波浪一样在静谧的空间里不断地漾开。阴森森的角落里似乎藏着一双目光诡异的眼睛,一双充满罪恶的眼睛。它偷偷地窥视着人类,把罪恶与不幸像网一样铺撒开来。
心里有点毛毛的。
毕浪深呼吸一口气,他终于走出了寝室,向厕所走去。他尿急了,不然他也不会三更半夜去厕所。走在走廊上,他一直觉得背脊发凉,好像有谁跟在他身后。
不过,这是三楼,而不是四楼。毕浪没听说过三楼也出现人皮灯女鬼。
他走进了厕所,挑了最近的尿兜,只想速战速决。
寂静的厕所唯独水流的声音清晰地凸现在黑暗中。
他提了提裤子,蓦然,他打了个寒噤。又好像有谁就站在身后,但这种感觉无法更加真实了,就跟心跳同样真实地存在。
他僵硬得无法动弹。周围气温似乎在一瞬间骤降,恐惧凝固在最细微的血管里,使人的肢体变得麻木无知觉。这种感觉被揉成呼吸从嘴巴里散发到空气中,转化成若有若无的、虚无缥缈的、无形的东西,网住了整个人。
“你逃不掉的,我会永远缠着你……”
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上来,毕浪已经强烈感觉到身后那一双枯槁和阴鸷的眼睛。
他慢慢地转过身。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像个扯线木偶,完全在别人的掌控中。他转过了身,眼睛睁得好大。
一时间倾泻进瞳孔里的是女鬼异艳的身影,灰惨惨的色调中鲜血显得炽热,如同腐蚀性极强的酸液把人的视线都腐蚀掉。它阴阴地笑,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一线血由上而下地滑过下巴。
它未等他惊叫出声,霍然伸出手扼住他的咽喉。力度之大,令人无法想象这是人类所能做得到的。它似乎捏碎了他的喉结,粉碎的骨头倒灌进五脏六腑,刺破了黏膜。
它竟慢慢把他贴着墙壁提了起来。它仰视着他,脸上泛着毒液的寒光,他的咽喉被掐得越来越细,随时会断,可是他却还有清醒的意识。很奇怪吧,明明就要死了,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听得那么明白。
“为什么你要害死这么多人?”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质问道。
它不出声,隐匿在头发后的鬼眼,凝视着他,幽幽发出冷冽的绿光。染血的鞋子,抖动着触目惊心的色彩。
她说话的时候,像有一阵腥臭的阴风从嘴巴里喷出来。它说道:“事情不会结束的,永远也不会……”
它手指猛地使劲一捏,他的喉咙彻底被掐断了,他听到身体里的氧气从残缺的气管呼呼地流失掉……
毕浪吓得骤然惊醒。
人皮灯女鬼不见了,这里也不是黝黑的厕所,早晨的光芒温暖地拓印在视线里,寝室里人影稀疏地走动着。毕浪赶紧用手摸了摸喉咙,丝毫未伤,吸进的空气畅通无阻地直抵肺腔。他感动极了,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只是一场梦啊。
萧南从厕所回来,看了看他,咦了一声,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疑惑神色,嘴巴张了张,最终只是叫他赶紧去刷牙洗脸,快要迟到了。
毕浪走进厕所里。三楼的厕所和四楼的厕所除了多几个尿兜池,便没什么不同。
他挤出一些牙膏,涂在牙刷上,刚放进嘴里,他忽地盯住镜子里的自己僵住了。那是他吗?为什么是七窍流血的?血液逃亡似的从眼睛鼻子嘴巴里流出来,恍若冒着泡的火红滚烫的岩浆,把经过的皮肤都炙烧分裂。他第一次被自己的样子吓得浑身打战。
这是……死亡的预兆?
牙刷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正常了。他摸了摸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血流出来。是幻觉?他隐隐觉得这不只是幻觉那么简单。昨夜的梦里,人皮灯女鬼曾说过,他是逃不掉的……
是的,逃不掉了。
毕浪忽然对着镜子绝望地大笑起来。走进厕所的男生们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正摸着脖子疯笑的男生。
他在笑什么?
奇怪,他的脖子上为什么有几道紫黑色的掐痕?
一辆货柜车从前方呼啸而来,司机狂按喇叭。
刚走出的身影被人从后面猛地拉了回来。
货柜车经过时,司机破口大骂的叫声遗留在风里:“臭小子,嫌命长啊!”
萧南关心地看着有点神不守舍的毕浪。
“你怎么了?连红灯也没看见吗?刚才几乎被车撞到啦!”
毕浪感觉头脑疼得发涨似的,用力拍了一下后脑勺。
“对不起。”他说,“最近睡得不太好。”
“也是,你每晚都做噩梦了吧,经常吓醒过来呢。”萧南想到了什么,思量着要不要说出来,最后他还是小心地问道,“不是又和人皮灯女鬼有关吧?”
毕浪抬起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萧南,我快大难临头了。”
萧南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说?”
毕浪掀起衣领,露出脖子上紫黑色的掐痕。那像是凹陷在皮肤上的深沟。
“有什么好看的?这是你以前被狗抓的嘛。”萧南见怪不怪地说。
“不是!不是!狗的抓痕会是这种颜色吗?以前的疤痕还能这么清楚吗?”
“是有点奇怪。”萧南眨了眨眼睛,“那你认为这是什么?”
“是人皮灯女鬼的死亡预兆!”毕浪说着,万分的惊惧模糊不清地凝聚在脸庞上,稀薄的阳光在眉骨处停止,留下眼窝一片狭长的阴影。他的眼神里透出临死前的绝望。
“是不是你想太多了?”萧南对毕浪这种颓靡的状态十分担心。
“我也希望……可是,教导主任,湘公子,林羽生……他们死之前脖子也出现过这样的掐痕!对,这一定是人皮灯女鬼的预告。我会死掉的!”
毕浪双手抱着脑袋,似乎已经想象到了惨烈的死状,张大的嘴巴随时要爆发出极凄厉的惨叫。他这时才清楚地体验到那些惨死的人们的境况。生命走到尽头,却不是以舒服的姿态,人皮灯女鬼会用如何残酷的手法来折磨他呢?
他宁愿刚才被车撞死了反倒更好。
他蹲了下去,膝盖顶着胸口,心脏被抵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沉默地疼痛着。然后,他听到萧南说:“你们寝室不是有个阴阳眼的家伙吗?找他帮帮忙吧,说不定他有方法?”
毕浪抬起了头,眼睛里燃烧起一丝微妙的希望。
找到张天游的时候,他正在专注地修补人皮灯,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寝室。又或者说,他善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毕浪和萧南不敢打扰他的工作,屏息静气地站在后面。
他们并不知道张天游为什么要把人皮灯修补好。
似乎,他要准备做些什么了。
张天游终于修好了人皮灯,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今晚熄灯后在这里集中。”
毕浪和萧南互相看了看对方。
他们在后面,张天游原来是知道的。
陷入沉眠中的宿舍楼,夜风慢慢地渗透了每个角落。世界如此漆黑一片,只有模糊的幻觉在月光下微微闪烁。人间的一切归于无声,美好的、丑陋的,无尽地被毁灭。整颗星球在月球的背影中独自哀伤。
四零四寝室亮着淡薄的灯光,在黑夜更像一种无能为力的呐喊。
张天游用小刀在指肚上轻轻划出伤口,血出现,他把血滴在灯罩上。灯罩上,那逐渐漫开的血液就像一只疲累的飞蛾。
灯光的昏黄把血的红轻易覆盖掉。
张天游转过身,将刀递给了毕浪。毕浪也依样割破了手指,把血滴在灯罩上,然后是萧南。三个人的血滴交织在灯光中。
这样做,张天游说可以得到人皮灯的指引,找到顾心萱的尸体。如果把尸体好好安葬,将灵魂超度,人皮灯女鬼就不会再作祟了。
迷信的说法,且不管是否可信,要彻底地摆脱人皮灯女鬼,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张天游喃喃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嘴巴急促地张合,一会儿眼睛睁得很大,一会儿又眯着像只猫。人皮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鹅黄色光芒,让人联想起武侠小说里冷血杀手永远冷漠的侧脸。
突然,张天游像是接收到了阴间发来的信息,拿起笔,迅速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七。
这是什么意思?七?
毕浪看了看萧南,对方显然也摸不透这个数字说的是什么,一脸的纳闷。
疑惑的两人看着一言不发的张天游,不知该说些什么。房间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诡异的气息蹂躏着每个人的心脏。特别是床边的蚊帐有些许的晃动,就像有谁也走进了这间寝室,就站在他们的身边!
他们看见张天游颓然地提起了人皮灯,脸色低沉,慢慢地从寝室里走了出去。
他们稍作迟疑,也跟了上去。
宿舍楼外的黑夜在视界里无限蜿蜒,看不到尽头,空旷得令人发痛。黏稠的夜色像是液态的,不断地漫上脚面,有阴冷的气息刺破出身体,灵魂就此流失似的。四周很安静,幽冥的风穿过沉默的身体,像被海绵吸收了一样。身上的温度降低得很快,皮肤全起了鸡皮疙瘩。
张天游提着灯,在前面走得很慢地引路。出了宿舍楼后,他竟径直走向了山顶公园。
毕浪和萧南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想干什么,但他们怀着好奇心紧紧地跟在了后面。山顶公园以前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坡,后来学校把山坡上的杂草整理了一下,建了个小凉亭,放了几张长椅,于是人气才逐渐旺起来的。
但是,山顶公园里有什么东西是与数字七有关的吗?
深夜里浓雾越来越重,湿气也越来越大。寒气侵入体内,令人感觉到寒冷。离山顶公园越近,这种阴寒的感觉愈加清晰。毕浪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子,他看见萧南也在瑟瑟发抖。前面不再是平时幽静的小公园,反而更像是通往地狱的鬼门关。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影子就晃动在逆光中似的。
张天游的脚步既没有加快,也没有放慢。他手中的人皮灯发出微暗的光,勉强削弱了一小部分深夜里的寒冷及锋利。在浓重的夜色中,这豆大的灯光显得奄奄一息。
张天游在石阶前站住脚,毕浪和萧南也跟着停下。
时间与呼吸缓慢得犹如静止一般。
一只小虫晃晃悠悠地飞过眼前。毕浪等待着什么的发生,心跳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到手心攥出了汗。
只见张天游突然迈出脚,走上石阶,口中念着:“一。”
“二。”
……
“七。”他在第七级石阶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毕浪倏地收紧了呼吸。数字七出现了!
可是,张天游转过身,向旁边的树林里走了进去。午夜的树林充满着阴森恐怖的气氛,黑暗深处透出呼呼的阴风,树枝交错混杂,腐烂的落叶铺满了地面。路越深越难走,暗涌在籁静背后的狰狞,迷离了眼前的景物。
张天游一边走着,一边还念着:“一,二,三……”
刚开始毕浪看不出张天游是以什么为参照物在算数,渐渐地,他发现张天游在每走过一棵大树的时候,都会递增一个数字。果然,在第七棵大树前,张天游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彻底地不走了。这里就是终点。
“挖吧。”张天游用脚跺了跺树下的泥土,看着他们,脸上慢慢地漾开熟悉的诡笑,每个眼神的闪烁都令人瞬间窒息。
“这下面埋着顾心萱的尸体?”毕浪问道。心在退缩着,退进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尽管张天游对他的提问点了点头,但他已害怕得一动不敢动。
如果下面真有具尸体,那该怎么办?
没有人说话。各怀心事的男生们,在黑夜里沉默等待。等待一个小小的火花被谁点燃。周围的树影密集地靠拢,聚成高耸的墙,持续的压迫感几乎碾碎了懦弱的躯壳。
真相就在眼前,在黑色的土壤之下。
终于,萧南说了一句:“我就不信下面真有什么尸体,骗人的吧。”
说着,他从旁边拣来一根树枝,一点点地挑起树下的泥土。毕浪紧盯着那缓慢深陷进去的坑,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是隐隐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底聚集,越来越膨胀,随时要爆炸似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像是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反而是铅,心脏连跳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萧南慢慢地挖着泥土,小坑逐渐扩大和加深。他突然停下动作,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毕浪说:“我好像真的挖到了什么。”
“真的?”毕浪为之一怔。毛孔里压抑已久的冷汗这下子终于喷涌而出了。汗水被风卷走的时候,留下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看见张天游似乎在笑,那种浅笑就像鬼魂的阴笑,从阴深的地府里散发到人间,凛冽地扫荡所有温暖的特质。
“快点来帮忙呀。”萧南叫道。毕浪踌躇几秒,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跪在地上。
两人一起把泥土拨开。一件破旧的女生校服露了出来。像挖开了封闭的缺口,所有腐臭的气息随即逃逸到阴冷的空气里。它们仿佛被惊醒了,循着人的气息,钻进了鼻腔里。
萧南捂着鼻子躲开几步。
“哇!好臭哦。真的有具尸体啊!”
泥土中冒出一撮黑色的头发,一只半伸出来的骷髅手,仿佛在向苍天哭诉它的不幸。它被人杀害,埋于此地,游荡在六道轮回之外。它无处发泄的怨恨,最终化做索命的利器,屠杀着同样无辜的灵魂。
毕浪跪在一边,开始拼命地呕吐。污秽物被吐空,还剩下无实质的恐惧和抑郁在胃里不断地翻滚着,躁动的心脏始终无法平复下来。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萧南却大着胆子继续挖开女尸身上的泥土。
“应该报警?”萧南喃喃自语地说,“还是私下处理?”他转过头问毕浪:“你说该怎么办?”
但此时此刻的毕浪早就惊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着幽暗的远处脸色大变。阴冷的气息再次聚集在空中,以骇人的气势袭来。
在场的三人一瞬间被惊住了。
只见那边阴暗的树丛中,一个凄艳的身影出现了。长发飘飘,血迹斑斑的鞋子,全身的皮肤仿佛被福尔马林浸泡过那般的苍白无弹性。它多么霸气十足,身边的空气颤抖着躲避一旁。它慢慢走过来。
人皮灯女鬼!
毕浪吓得倒在地上战栗不已,喉咙处好像被一只手掐住了,气管变得越来越窄,喘不过气来。而萧南居然不信邪,想要迎着女鬼走过去,毕浪赶紧抽出手一把抓住他。
人皮灯女鬼并没有继续走过来,而是隐没在了树的黑影里。上半身看不见,只有校裙下苍白的腿和血红的鞋子剧烈地烙在黑夜中。
它说话了。那声音幽怨得像一条蠕虫,慢慢地钻进脑子里。
“你们胆敢动我的肉体!我要你们的命!”
黑影中伸出来一双手,随即爆发出来邪恶的阴笑响彻了整个树林。
它随时会逼过来!
生存的意志重新掌控了毕浪差不多发麻的身体,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拉住萧南,同时拼命地对张天游大喊:“快跑!快跑!”
急促的脚步在黑夜的树林里迅速地穿越。三个人恐慌地逃跑,也不管东南西北了,幸好山顶公园的树林并不大,很快,他们便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树林,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又朝宿舍楼的方向继续逃去。
一路上,人皮灯女鬼似乎并没有追过来。
月黑风高的夜晚,注定了不会平静。这夜,未眠。
毕浪始终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在树林里发现女尸,人皮灯女鬼出现,回到寝室平安度过忐忑不安的一夜……
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恐怖事件?
毕浪每每想到这里,总会轻轻地发抖起来。他累了,害怕了,想逃跑。
他到教员室找Miss柯询问有关退学申请的事情,Miss柯说校长还没批准,但是快了。
快了。
赶得及在人皮灯女鬼再次出现之前批准下来吗?
毕浪魂不守舍地走出门口时,不小心和迎面走进来的Kelly撞了一下。她飞快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关切地问候他一句。
他忧伤地看了一眼这个心仪的女生,没说什么,转过身沿着空寂的走廊离开。
现在满脑子都被人皮灯女鬼的气息充斥着,毕浪没有心情再去关心他对Kelly的爱恋之情了。他离开教员室后,拨打了萧南的手机。
“我们再去那棵树下看看吧。”
“把女尸挖出来吗?好啊。”
对方也很赞同的语气。
毕浪和萧南在山顶公园的石阶下会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刚开始谁也不说话。天上的云全部被风吹散了。云散开的空间里,微弱的光线打下来,照耀着两个紧张却带着某种兴奋的身体。
两个人同时把脚放上第一级石阶,很慎重地念道:“一。”
“二。”
阴风刮过的落叶滚过他们的身边。天色似乎暗淡了,光线在视界里碎成虚幻的残像。他们慢慢数着,每一步都显得小心谨慎,生怕会漏过任何一级。
当走上第七级石阶时,他们紧张地转头看了看旁边树林的入口。幽秘的入口里弥漫着昏暗不清的剪影,重重的阴暗交织着隐忍的气息,沿着小路蜿蜒分散开来。
他们钻了进去,沿着昨夜走过的路。大树仍然兀立在原处。一棵,两棵……
第七棵!
就是这里。显然被人翻新过的土,提醒着他们昨夜发生的种种并不是一场梦。旁边还横着用来挖坟的树枝。不过,他们这次借来了小铁铲。
土很松,可能是被挖过的原因,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就挖出了一个坑。这个坑比昨夜的更深,更大。但是,却没有什么女尸了。空空的土坑,埋藏的仿佛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
“奇怪,明明就是这里呀。”
萧南抬起头说,眼里露出一丝失望。毕浪却反而松了一口气。恐怖的秘密,也许不挖出来会更好。
萧南似乎还不死心,又在旁边挖了挖,结果依然没找到什么尸体。最后他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对了,会不会是张天游把女尸挖出来了?”
毕浪点了点头:“也许是吧。”
食堂里挤满了人。
人头熙攘的地方汗臭味和刺鼻的香水味混合在空气中,垃圾桶里的残羹冷炙诱惑着大头苍蝇与蚊子,阴沟里的水流过洗洁精的泡沫,流进更污秽的洞口里。污浊的空气使进入这里的每个人都感觉憋闷,有点恶心,吵嚷的人群中传出脏话。
毕浪和萧南找到了正独自坐在一角的张天游。他面前的饭菜完全没有动过,他只是拿着筷子,盯着油腻泛光的桌面发呆。他的表现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
萧南叫了他几声,张天游才呆呆地抬起头,目光没有一丝生气。
“哎,那具尸体是不是被你挖出来了?”
萧南生怕被旁边的人听到,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有种阴森鬼气的反效果。
“不是。”张天游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像是回答与己无关的事情。
“不是你?那还有谁?昨晚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发现尸体呀。”
“还有人皮灯女鬼。”
张天游幽幽地说道。萧南脸色随之一变。
“你是说,是人皮灯女鬼把自己的尸体挖了出来?它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吗?”
萧南仔细分析着原因,毕浪却死死地盯着张天游的脖子。
那脖子上有几道清晰的掐痕。
张天游也收到了人皮灯女鬼的死亡预告!
毕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多日来一直未曾变淡的掐痕,无论用哪种药膏也无法治愈,这说明了这种掐痕并不是简单用药就能消除的。它不是病,而是预兆。
它告诉你,你将会死!
毕浪发觉自己的脚一直在发抖,于是急忙将手放在膝盖上。可是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恐惧感,脊椎像是有冰冷的死水漫过。
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张天游竟然正在逼视着他。
“我会先走一步。”张天游嘴唇里慢慢吐出这句话。
“啊?”毕浪皱起了眉头。
“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重逢的。我等着你。”
张天游平静地说完,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出口走去。背影随即消失在食堂外强烈的日光中。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会先走一步?是指他会比自己先死?
但他还会和自己重逢……因为自己也会难逃厄运!他们会在地府的奈何桥上相遇。
毕浪把手放在脖子上,挠呀挠,挠破了皮,挠出了血,血漫红了指甲。
旁边,谁用完没有关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流。
哗哗哗!
张天游端坐在床上。这个晚上,他特地洗干净身体,穿了最整洁的衣服,还特地梳理了一下头发。做完这一切,他安然等待着。
等待着一场噩梦的结束。
寝室里没有开灯,黑暗,梦魇般地覆没了所有的空间。看不清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有关往生,有关赎罪,有关爱与恨……人生的爱怨情仇,将随着他灰飞烟灭,他的灵魂将要在另一个轮回中重生。
只是,下辈子,他不希望再遇见这样的噩梦。
悲凉的沉默中,一扇门缓慢地打开,咿呀一声。
张天游微微张开眼睛,他看见一团昏黄的光芒从衣柜里飘出来。他笑了。
从另一个世界涌出来的气>息,竟让他感觉如此亲切和温暖。他张开双手,拥抱着那光。让他乘这道光离开吧!离开这个尘嚣的凡世!
他脖子上的掐痕像是受到了呼唤,开始跳动起来,仿佛要从皮肉里挣脱出来。他用手按住躁动狂喜的它。它是见到主人了吧?那个怨气沉重的身影,正从柜子里血淋淋地慢慢地爬出来。
它睁着惨白的眼球,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声音。
“轮到你了!”
“是的,轮到我了。”
张天游安然地闭上眼睛。女鬼站起来,满身是血,晃晃悠悠地向他走过来。它全身的怨念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的脖子,打结。他的灵魂仿佛就要被提出了肉体,他用留恋的眼神望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黑夜哦,多么美。
毕浪在宿舍楼下拨打张天游的手机,始终拨不通。萧南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担心的话,上楼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怕他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
萧南说道,迈步向楼梯口走去。刚走两步,他就听见头顶呼呼的风声。
一个影子突然从他的面前掠过。
然后,是全身的骨骼在水泥地上瞬间碎裂。咔嚓声。咔嚓!咔嚓!
血液在夜色中燃烧了起来。
水泥地上依旧留着张天游那夜坠亡的血迹,已然暗淡,淡如天空中云的投影。警方在地面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还没擦掉,扭曲的身形是死亡的最后痕迹。
毕浪提着行李包在粉笔人形边站了良久,心里的哀伤堆积得越来越深。不管退学申请还会不会批准下来,他已经给家里人打了电话,告之将会退学回家。老妈气得发疯地嘶喊着挂了电话。
“真的要回家?”萧南惋惜地看着他,“还有不久就要高考了,多可惜啊。”
“没关系,反正明年再来吧。我实在太累了。”
人皮灯女鬼,或者不断枉死的朋友,折磨得他的心再也无法坚强起来。
毕浪刚走到铁门口,想起了Kelly。他想跟她告别一声,于是又折了回去。走上五楼,唐婉正在寝室里看书,其他女生好像都不在的样子。Kelly也不在寝室里。
唐婉说Kelly出去了。
她热情地把他引进去,拿出一个苹果,边削皮边问:“你怎么提着行李包呀?还没到周末嘛。”
“我要退学了。”
“啊!”唐婉大惊小怪地停止削苹果的动作,干净的大眼睛浮上无尽的哀愁,“怎么这样子啊?你不参加高考了吗?”
“明年再来呗。”毕浪装作轻松的样子。唐婉却抑不住忧伤,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痛苦地捂着脸幽幽地哭了起来。毕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离去而悲伤。他想好好安慰她一下,可是又担心这样做会引起对方的误会。所以他只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讨厌啦,沙子进眼了。”她抹干眼泪,眼睛却红得厉害。
“你没事吧?”
“嗯。没事。”
唐婉揉了揉哭疼的眼睛:“我到厕所洗把脸就没事了。”
说完,她几乎是悲伤地冲出了寝室。毕浪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女生寝室独有的芳香令他有点坐立不安。如果别人看到他独自待..在女生寝室,会怎么想?感觉怪怪的。
毕浪转移着视线慢慢环顾了一遍这间女生寝室。女生们摆在床头的毛公仔,粉红色的被单,墙壁上的帅哥海报,以及各种精致的小饰物,无不流动着一种静谧舒适的小情感,在男生的心脏上反复不停地跳动着。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张书桌上。
那是Kelly的书桌。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像蝴蝶轻轻地走进花朵的怀抱里。
书桌很干净,有台灯和斜摆的书本。
他坐了下来,像个做坏事的小孩,怀着小小的罪恶感,打开抽屉。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本日记本,是Kelly的吧?藏着这个女生很多的心事吧?毕浪用手心慢慢地抚摩着那干净的封面。
打开吗?偷窥一个女生的花季心事……毕浪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罪恶感沿着骨节而上,在空旷的头颅内响动起来。他整张脸都红了。他制止了自己的罪恶行为,想把日记本放回抽屉里。
一张照片从日记本里掉落出来。
照片上有两张幸福的笑脸。她们身后的白色栀子花开得灿烂。被定格的青春往事,幸福停止在时光中,不增不减。
唐婉从厕所里洗完脸回来,眼睛经过冲洗后红肿的症状减轻了不少。她走进房间,看到毕浪正坐在Kelly的书桌前,注视着桌面上的照片发呆。他那种表情就像是见到了鬼,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置信。冷冰冰的侧脸空洞地泛着阴惨惨的光线,在异常苍白的皮肤下甚至可以看清突出来的青筋。
“怎么了?”她好奇地走过去问。毕浪回过头来,脸色惊愕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什么这样呀?你说什么呢?”唐婉被问得糊里糊涂。
当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毕浪却把照片和日记本揣在怀里,连行李包也顾不上拎,匆匆地离开了寝室。他急急忙忙地从楼梯上跑下去,跑得很快,被他撞到肩膀的同学迸出来辱骂的话顷刻被甩在后方。
毕浪走在安静的校道上,天空像撒了一层灰,黯淡的阳光打在皮肤上甩也甩不掉。他一个人,阴沉着走向教学楼。怀中的日记本夹着那张照片。
照片揭露了一个令他惊愕不已的秘密。
今天,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Sunny的真面目!Kelly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果然是死了的。照片后面明明白白写着:
2006年,与Sunny于我们的小天地
Sunny就是顾心萱!
女生间最暧昧不清的感情,并不是他所能够理解的。就像有本书写的,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绕着不同轨道转动的两个星球,相隔何止几光年?
也许她们只是朋友,也许她们就是恋人……在别人眼中的畸恋,却比别人的天长地久要幸福一万倍。Sunny死了,Kelly忘不了她,思念着她,守候着和她的秘密小天地。
毕浪在教学楼的楼梯间不断往上爬的时候,他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就算知道Sunny就是顾心萱那又如何?他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感情与回忆吗?或许他只是在生气Kelly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根本就认识顾心萱,而且远远不止认识那么简单;又或者他想搞清楚心中的疑团,所有困扰着他的一切,似乎在找到Kelly后就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毕浪最不愿相信的,是人皮灯女鬼要找的人就是Kelly!那盏人皮灯应该属于她的!
他心里很乱,复杂的思绪挤满了大脑,脑神经似乎被虫子咬噬般细细地痛起来。他敲了一下发涨的脑袋,然后发现自己就站在楼顶的杂物室门前。虽然他只来过这里一次,但他认得出照片里的背景就是这房间没错。
昏暗的光线,霉湿的墙壁,墙上的裂纹宛如阴曹地府的刀山油锅里伸出来的鬼手。没错,里面就是Kelly和Sunny的小天地。
毕浪手抓住生锈的门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慎重地推开门。仿佛推开了充满腐烂与阴寒的仓库,他的心一下子被逼到了角落,有一种力量残忍地挤压在上面。心脏随时会被压破似的,他脑海中出现心脏迸血的影像,这让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直到感到心脏还在愉快地跳动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进了房间里。与上次来时差不多,这间杂物房显得凌乱而幽暗,颓靡的阴影脚步零乱地在黑暗中走过,如同鬼魅的出现和消失。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时钟的声音,来回地响着。
滴答!滴答!
以不变的频率,将悲怆和抑郁,生生地敲进耳膜里。
这里曾经是一对女生的秘密小天地,往日充溢着的幸福与快乐已经面目全非,此时徒剩下悲旷的冷风自某个角落卷起,穿过谁的身体。毕浪打了个寒噤,房间里显得阴影重重,危机四伏,周围死寂得让人心怵。
在照片里,顾心萱坐在一架旧钢琴前面。毕浪记得上次他来这里时并没有看到什么钢琴,所以当他发现一架钢琴就摆放在眼前时,他吓了一跳。这正是照片中的那架钢琴,它出现了,同样摆着一瓶盛放得灿烂的栀子花。那花的白色,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多么耀眼刺目,就像黑夜中出现幽冥的鬼火,摄人心魄。
更恐怖的是,钢琴前面坐着一个女生,背对着他,倾泻在后背的黑色长发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毕浪觉得突然间被一股恶寒攫住了,浑身冰凉,胳膊上和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咽喉艰涩地动了一下,慢慢地走近那如僵尸般静止的女生。
“Kelly?是你吗?”他轻轻问道,声音颤抖得很。
然而,女生却没有回答。声音被迅速稀释在黑暗中。
“Kelly?”
毕浪真希望那女生能应他一声,他觉得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攥成紧紧的一团,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走到了女生的后面。女生的身形多么瘦削啊,校服就像是套在骸骨上,显得空荡荡的。她的背影散发着一圈冰冷的寒气,溢满了不祥与可怕,阻止一切温暖气息的接近。
“哎,你还好吧?”毕浪叫了一声,同时把手放在女生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很冷,没有丝毫的温度和肉感,毕浪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搭在一堆骨头之上,硬邦邦的。
他开始怕得发抖。这女生不是Kelly,甚至可能不是人!他赶紧把手缩回来,偏偏这一瞬间,女生也把头转了过来。也许是他缩手的力量牵动了它的某一关节,导致它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转向后方,正对着他的眼睛。
极度的恐惧像气泡在瞳孔中爆破了。
任谁见到这样恐怖的脸孔都会吓得失声尖叫出来。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脸,只是一个骷髅头。
这一瞬间,毕浪闻到了泥土的气味,这让他联想到了棺材以及死亡。
他吓得瘫倒在地,椅子上的女生骸骨也随着倒在了他的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窝就横在他的眼前,像是窥穿了他的灵魂。他大叫一声,慌忙把骸骨推开,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口。
但他逃不出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布满血迹的白布鞋,鞋面上一滴一滴晕开的血渍,就像是湖面上飘落的红花,触目惊心,一边妖艳着一边撕毁着。
鞋子上是一双苍白的小腿,再往上,毕浪感觉到了上方垂柳似的头发。他吓得浑身战栗,心在狂跳,头皮发麻,不断升高的血压下一秒就能把头颅压破。
是……是人皮灯女鬼!
是的,正是它!它此时此刻站立在他的面前,发出丝丝的阴笑。不断有血从垂在脸前的黑发中滴落,无声无息地渗进了鞋子里。它堵断了他的出路,他唯有向屋内后退,退到墙角,他不小心踩断了散落地上的胫骨,啪嚓一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女鬼慢慢向他逼近。凄凉哀怨的气息再次聚集在空中,以骇人的气势袭来。
“不要……不要杀我!”
毕浪退无可退,身后是冰硬的墙壁。他向它求饶,他哭出了眼泪。这是恐惧与绝望的泪水。杀死了那么多人的人皮灯女鬼,绝不会放过他。他想起了张天游跟他说过的话,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了。
“轮到你了。”
女鬼邪笑着,伸出了双手。那锐利的指甲淬着寒光,将会迅猛地插进他的咽喉。
“放过我……求求你……为什么是我……我不应该死!”
毕浪痛苦地申诉着自己的无辜。他明明没做过害人的事情,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女鬼只是在笑。冰冷的嘲笑,无视这个颠倒黑白与是非的世界。充满残酷不平的人世间,每一刻都产生怨与冤,我们每个人都穿梭在这样污浊的生活当中。有谁说过,好人一定得到善终,坏人一定遭来恶报。到头来,我们只会嘲笑这句美丽的话多么虚幻。
女鬼终于走到毕浪面前,它的手猛地掐住了毕浪的脖子。他不加反抗,任由这双怨恨的手把脖子掐得越来越紧。他在愈加模糊的意识中想到,如果自己死了,恐怕也会变成冤鬼。因为他死得多么无辜。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女鬼巨大的力量沿着墙壁慢慢地提了起来。他开始在计算还有多久就会窒息而亡,脑袋里氧气还剩下多少。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看了一眼人皮灯女鬼,它仰着头,本来遮掩在额前的头发这时已经散开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顾心萱。
它是Kelly!
“是……是你?”
毕浪仿佛被人猛击了一下后脑勺,震惊不已。Kelly抬头瞪视着他,表情非常阴邪,根本不像他暗恋了那么久的美丽女生。她完全一副鬼上身的神色,脸上的肌肉怪异地扭曲着,拉得嘴角歪斜,像变了形的露齿笑。
“你……就是人皮灯女鬼?”
毕浪还处在不可思议的愕然当中。一时间,脑海里出现了各种想法,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拍打上来。是顾心萱的鬼魂侵占了Kelly的躯壳吗?抑或是,人皮灯女鬼从头到尾都只是Kelly在扮演?如果没有鬼,Kelly又为何杀死那么多不相关的人?
这样那样。毕浪好像听到了山风,又听到了海啸,脑子里出现嗡嗡的响声,被一大群蜜蜂钻进脑壳里似的,不肯安静下来。他猜想这就是大脑缺氧的症状,脑液停止流动,颅内血压的升高,会使眼球突出来。
他做了最后一丝挣扎,最本能的求生意识使他抓起手边的花瓶,猛地朝Kelly的脑袋砸去。瓷片与头盖骨相撞的声音,裂在空气中。Kelly放开了掐住毕浪的手,捂着脸倒在地上。她的头被打穿了,正流出汩汩的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
毕浪拼命地喘着大气,氧气灌进鼻孔里,大脑里所有将死的细胞又重新活动起来了。他看见Kelly依然躺在地上,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很细很细,丝丝缕缕地散发在黑暗中。
他打伤了她。疼吗?
毕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她身边走过去,夺门而逃。他惊慌失措地沿着楼梯间跑下去,经过的人群和光线使他觉得安心,刚才发生的一切在热度清晰的阳光中忽然变得跟寒冷的北极光一样虚幻,不真实。
他站在楼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痛。
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Kelly刚才确实是想掐死他!毕浪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Kelly残留在上面的掐印仍在发烫发热,喉咙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石头,他拼命地咳嗽了几下,这纠缠的疼痛感丝毫没有减弱。
旁边,冷清的光线中走动着神色各异的学生。各种味息搅拌在一起,沉淀出隐约的悲伤来。毕浪胃里一阵难受,他赶紧捂住嘴巴,任由恶心的干呕感堵死在口腔又落回胃底。
突然,他发现周围的人们都停了下来,仰着头望什么。谁也没有出声,气氛静得恐怖,飞鸟呼啦啦地从头顶飞过,翅膀覆盖着翅膀,阴影在年轻的脸庞上稍纵即逝。
他也抬起了头,然后露出跟旁人同样惊诧的表情。
Kelly高高地站在楼顶边缘,那像是可以翱翔在空中的身影。她与另一个人相拥抱在一起。不,那不是人,而是一具苍白的尸骨。当楼下的人们看清楚那尸骨时,一阵异常的惊恐便突然灭顶地漫上心头。
天空似乎在顷刻之间黑了下来。
有人紧紧捂着嘴巴等待着尖叫的那一刻。
人群开始退后,面前露出一大块干净的水泥地。毕浪觉得这就像是学生们为Kelly而空出的葬身之地。他依然抬着头,阳光从倾斜的角度刺破了瞳孔,他眼睛湿湿的,辛辣的眼泪刺激了虹膜。
他刚低下头去揉揉眼睛,便听见前面的水泥地嘭的一声巨响。
旁边的人终于大声地尖叫起来,刺耳的叫声海啸般淹没了他。他抬起眼睛,看见Kelly倒在血泊中,顾心萱的尸骨被摔得几乎粉碎。
天空随即像下起了雪,毕浪抬起头,看见Kelly的照片从天空中一张张地撒下来,那些记录着一对少女的往事、回忆,甚至爱恋的纸张,寂静地如樱花般飘落在人群中。
毕浪低头看见落在脚边的一张照片里,Kelly和顾心萱幸福地在笑。
她们又在一起了,不会再分开。
就像做了整整一宿的噩梦,梦醒了。
就像走了一条漫长的隧道,遇到了光亮的出口。
一个故事的开始和结束,如此令人手足无措。
Kelly死后,警方发现之前那些死者脖子上的掐痕,和Kelly的指纹相吻合,是她杀了他们。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皮灯女鬼。
Kelly就是人皮灯女鬼。
也许是出于对顾心萱的苦苦思念,使她制造了人皮灯女鬼的存在,这样人们就不会淡忘那个惨死的女生。这是永远的不灭。就像鬼魂,冷漠地游荡在永恒的时代之中。
校园恢复了平静。
鬼诗,人皮灯通通不再出现了……就像被无故删掉的电影镜头,恐怖片回复到了青春片。毕业生们又收拾心情,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埋头复习。
毕浪重返校园,他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时候,会突然想起自己被人皮灯女鬼吓坏的可笑行为,也会想起Kelly。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很难受,复杂的情绪不停地蔓延,覆盖了整座心房。
他曾经那么喜欢那个女生啊。
Kelly的葬礼,毕浪偷偷去参加了。当时顺着瞻仰遗容的人流,匆匆地看上几眼,毕浪看到Kelly的棺材里居然还放着那盏熟悉的人皮灯。他想这也对,那天在山顶公园他们被人皮灯女鬼吓跑的时候,人皮灯恐怕也在那时被Kelly拿走了。
她的父母也许以为这是她的遗物吧。
确实,这本来是应该属于她的。
离开灵堂之前,毕浪看到Miss柯在安慰着Kelly的母亲。她回头看见他,弯起嘴巴笑了一下。毕浪刚走出灵堂不久,Miss柯便追了上来。他们一起搭公车。
Miss柯伤感地说:“我觉得Kelly的故事真可怜啊,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毕浪看着她:“老师你知道她和顾心萱之间的事情?”
Miss柯拉开手提包的拉链,露出本子的一角,毕浪认出那是Kelly的日记本,他惊讶地说道:“是Kelly的日记?”
Miss柯点了点头:“是她妈妈给我的,我看了几页。”
“Kelly真傻。”毕浪叹了一口气,“她明明可以爱上更好的男生的。”
“唉,有些事情你不知道。”Miss柯脸色凝重地说,“其实Kelly对男生很抗拒是因为她的父亲从小就对她不规矩,虽然她妈妈和那男人离婚了,可是这却丝毫不能改变Kelly对男生的厌恶感。所以当遇到同样厌恶男生的顾心萱后,她便喜欢上了顾心萱。”
“顾心萱也讨厌男生?”毕浪有点吃惊,“我好像听说她交过许多男朋友呀。”
Miss柯想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也许是一种掩饰吧。顾心萱或许不想被同学们当成异类,所以才会不断地交男朋友,以此来掩饰她的真实情感。”她叹了一口气,“人啊,有时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Miss柯的侧脸,突然缠绵了悱恻的哀愁,毕浪也变得忧伤起来。
他无法去判定女生间这种暧昧的情感是对或错。爱情这东西,不是外人可以下结论的。我们都是看客,投之以冷漠的目光。
毕浪在厕所里刷着牙,牙膏泡沫在口腔里发出清凉的薄荷味道。旁边的水龙头边不断有男生漱口时发出反胃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厕所里说不出地尖锐。
墙壁惨白惨白的,病人一样的皮肤。
毕浪皱紧了眉头。他把最后一口漱口水吐在水槽上,然后对着镜子半仰起头,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脖颈上的疤痕,那像掐痕一样的印记仍然清楚地显现在脖子上。虽然说那是被狗抓过留下的伤痕,不过毕浪觉得那更像是被人类的手抓留下的。
况且,他也忘记什么时候被狗给伤着了。
毕浪刚从厕所里出来,便看见萧南提着行李包从楼梯爬上来。萧南笑了笑:“嘿,兄弟,我来陪你了。”
“怎么了?”
“就是我搬到你的寝室和你一起住嘛。”
“啊?”毕浪想了想,也不多说什么,把手往萧南肩膀上一拍,“够兄弟。”
萧南睡了湘公子原来睡的上铺。
毕浪看着他整理床铺,表情怪异地问道:“你不害怕呀?”
“害怕什么?”
“这张床死过人呢。”
“没什么好怕的吧。”萧南把被子铺好,往上面一睡,“还蛮舒服的呀。就是……”萧南忽然语气一顿,让毕浪莫名地心一紧。只见萧南抬起手指指了指天花板说:“就是天花板太脏了,黑糊糊的,不会渗下水来吧?”
“如果渗下来的是水那还要好些。”毕浪盯着天花板那块似人形的霉斑,喃喃说道。他仍记得湘公子曾经满身是血地站在厕所门口,那种恐怖的情形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湘公子说过,天花板上的女鬼会滴下红红的血。
奇怪,明明Kelly已经死掉了,为什么那块霉斑还没消失?
或许它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霉斑吧。
毕浪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第二天早上特地问了萧南一个问题:“你昨晚有梦到天花板的女鬼吗?”
对方很疑惑地回答:“什么女鬼,我昨晚睡得很好呀。”
果然,是他太疑神疑鬼了。
这次不是梦!
深夜的宿舍楼浸泡着暧昧和凄凉的夜色,黑暗如水般淹没了脚面,人就像腾云驾雾般,仿佛处在梦境之中。但毕浪清楚地明白,这次不是梦。
他半夜起床去厕所,回到寝室的时候,就愣在了门口。他出去的时候,寝室里还处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那种黑暗,像死人长长的头发飘散在空气中,悲凉地与皮肤相接触,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缠绕着脖子头颅灵魂。
而现在,静默而巨大的黑夜中出现了一团突兀的光芒。这微弱的光芒把寝室的黑暗捅出一道口子,伤口裂开,腐臭的血液流出体外,蒸发在空气中。
呼吸骤然停顿。尖锐的恐惧,一刀一刀反复不停地捅入心脏。毕浪仿佛听见胸骨被粉碎的声音,沿着每一根神经跳动起来。他像真的中刀一般扶住了床架,让自己不至于跌下去。
萧南睡得正酣的呼吸声和他急促的喘气声形成多么可笑的对比。毕浪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团在黑暗中跳动的光芒。他无法相信,在书桌上亮着光的正是那盏人皮灯!
那天他明明看见它躺在Kelly的棺材里。
它明明已经跟着Kelly一起火化了……
现在,它却出现在他的寝室里,以冷漠的光线蹂躏他的内心。仿佛骨头裂开,更多的寒气从裂缝里冒了出来。毕浪意识到自己要晕倒,他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用力掐自己的牙龈,剧烈的疼痛感像鞭炮一样爆炸开,半模糊的世界又清晰起来。
他惊恐地抓住上铺萧南的脚,拼命地摇起来,叫道:“快醒醒!快醒醒!”
从睡梦中被摇醒的萧南懒洋洋地坐起来。
“怎么了?”
“人……人皮灯!”
“什么人皮灯?”
“人皮灯又出现啦!”
毕浪战栗的声音使萧南多了几分警觉,他转过头,看见毕浪的书桌上,有一盏灯鬼火似的在亮呀亮。整个黑夜的哀怨仿佛全被搅拌起来了,风凄厉地刮过阳台。
那盏灯具有生命。毕浪觉得它已经超越物质的存在,不仅仅是一盏灯,更像是一个满怀怨念的鬼魂,浸淬了地府的阴气。它令人畏惧,并且逐渐强大,挥舞着锐利的爪子,一点点剥开鲜嫩脆弱的肉体。
它又回来了。
仿佛一下子又被拉进腐烂发臭的沼泽里,早已在脑海深处灭绝的恐惧此时又爬出来。
课堂上又走神了,毕浪被老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下课后被老师拉到教员室继续训话。
出来后,毕浪被萧南问道:“怎么了?又在烦人皮灯的事情啊?”
“我那天明明看到它在Kelly的棺材里……”
毕浪忽然觉得这刻自己的语气像极疯疯癫癫的祥林嫂。他不想这样子,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萧南同情地看了看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听说顾心萱还有个姐姐,你不如把人皮灯交还给她,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可是,我又不知道她姐姐在哪里?更别谈怎么联系上她了。”
“Kelly的妈妈也许知道吧。”
电话打过去,Kelly的妈妈还沉浸在失去爱女的痛苦中,话语中有浓浓的惆怅。她说她好久没见过顾心萱的姐姐,Kelly死后那个姐姐倒是来领回顾心萱的遗骨了,可惜当时并未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对方说,如果顾心萱姐姐再出现,一定会要她的联系电话。
在这之前,人皮灯还是每天夜里无缘无故地亮起来。毕浪越来越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这种不祥的预感在每个夜里重叠,压得他好重,乃至他觉得肩膀上好像骑着一个长舌头浑身是血的女鬼。
那一天,当他看到人皮灯流出血的时候,他几乎是逃命似的离开了寝室。
不过,还是没有事情发生。
暴风雨来临前无比地平静。
Chapter 7
萧南抱着同学们上交的作业本到教员室的时候,正值傍晚,教员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晚霞映现在窗户上,像一幅被框住的画。风扇映在昏黄的余晖中,吹动着窗帘。外面传进来操场上同学们的喧闹声。
萧南把作业本放在班主任的桌子上,经过Miss柯的座位时,他停了下来。Miss柯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上,从缝隙中可以看到一本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他从毕浪那里听说Miss柯有一本Kelly的日记本。
就是这本吧。
好奇心上来了,萧南抬起头看了看教员室外面,似乎一时半会没有人走进来的样子。他大起胆子,把日记本从抽屉里拿出来,慢慢地翻了起来。其实他并没有翻阅多少,因为他很快便发现日记本里夹着一些剪碎的照片。
那些破碎的照片应该都是合照,另一半被人剪去了。萧南看到剩下的那一半时,心里不免吃了一惊,因为照片里的人他都认识,正是死去的林羽生、湘公子,还有不太熟的Cat。这些人的半张照片被贴在日记里,那一页被打了个大大的红色叉叉,萧南猜测这大概是杀死的意思。
也就是说,Kelly早就把林羽生、湘公子和Cat当做杀害目标了。
这是为什么呢?
萧南百思不得其解99lib.,照理说,Kelly和林羽生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怎么会对他们有如此深的怨恨呢?看来,答案只能从日记里寻找了。想到这里,萧南又开始慢慢地审看起日记的内容。
周围不知不觉安静了。黄昏溶解在水中,暖暖的残骸,倒映在城市颓败的瞳仁中。
风扇转动的声音,在空气中画出简单的图案。
萧南一页页地翻着日记。Kelly在日记里写满了她对顾心萱的思念,同时,她的怨念也那么浓烈,像黑海水。她说,她要找出杀死顾心萱的凶手,让他血债血还。那个人,一定是顾心萱曾经交往过的男生。顾心萱失踪之前曾经说过,自己被一个男生死缠烂打,她害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那个人,因爱成恨,杀害了顾心萱。
而林羽生、湘公子和Cat都和顾心萱有过短暂的交往。
所以Kelly希望他们都死掉,不管谁是凶手,谁是无辜者,只要都死了就行。
至于教导主任和其他人的冤死,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萧南想,一个人到了极度疯狂的地步,已经不懂得分辨是非黑白。怨恨埋没了良心。Kelly对顾心萱的爱,转化为对所有人的恨,这种恨得不到有效的发泄,唯有以杀戮了结。
想到这里,萧南无尽唏嘘。
Kelly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就此结束吗?其实萧南心里始终纠缠着一个疑问,同样的疑问也烦扰着毕浪,每时每刻折磨着他。
为什么,人皮灯再次出现?
这个答案,在接下来的内容中逐渐得到了解释。Kelly居然曾经进行过请鬼仪式。在鬼片里常常见到,人们会通过道士作法把死去的亲人的鬼魂从阴间地府请上来。
Kelly请上来的是顾心萱的鬼魂。
难道说,一直作恶的不是Kelly本人,她只是被鬼上了身吗?
这种灵异的想法,让萧南不寒而栗。他像中了毒似的,心脏也快速地颤动起来。在他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时,有句话像具枯骨嶙峋的尸体触动了他的眼睛。Kelly在最后面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人皮灯女鬼,最终会审判所有的人。
萧南凝视着这个句子,它似乎在暗示着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是的,事情应该还没有结束。萧南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知道和顾心萱交往过的,绝不止已经死去的三个人。既然Kelly死了,那么又将会有谁对剩下的人做出审判呢?
真的会是人皮灯女鬼吗?它还在吗?
桌面上突然出现的人影,把萧南吓得呼吸骤停,他抬起头便看见Miss柯微笑着站在面前。她笑得有些诡异,不同于平时的温柔和蔼,反而使人心里毛毛的。萧南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
Miss柯笑着问道:“你在干什么?”
“没有,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萧南慌忙把日记本合上。
Miss柯却丝毫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她淡淡地说:“时间不早了,萧南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坐回到座位上,将日记本放回到抽屉里。动作显得平淡自如,刚才那种怪异的微笑又消失了踪影。萧南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朝门外走去,忽然听到Miss柯在后面幽幽地问道:“萧南,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萧南回过头,一时间被这个问题搞得不知怎么回答。他看着Miss柯的脸在逆光中线条清寡,表情轻薄得像只剩下一层皮。
“Miss柯,你没事吧?”他想了想,关心地问出一句。
“唉。”她无限忧伤的神色揉成一声长长的叹息,“最近不知怎么的,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精神不太好呢。”
“什么样的噩梦?”
“就是老梦到有个女鬼在天花板上一直飘呀飘……”Miss柯说到一半,又似乎不想说下去,像驱赶不存在面前的蚊蝇一样摆了摆手,“唉,不说了,怪丢人的。别人听到会以为我疯了呢。”
萧南忽然想起了毕浪跟他说过的怪事,湘公子也曾经经常梦到天花板上的女鬼。难道说……他越想越紧张,额头的冷汗清晰地滑过下巴。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人皮灯女鬼真的曾经依附在Kelly身上,那么,Kelly死后,人皮灯女鬼必定会找另外一个寄主。
现在看来,这个寄主似乎就是Miss柯了。
萧南并没有跟Miss柯说出他的担忧。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寝室,结果发现毕浪正站在房间中央发呆。
毕浪仰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他那种惊惧的表情很容易感染到其他人。他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僵住了,清晰的毛细血管从苍白的皮肤上凸现出来,五官在冷清的光线中显得十分疏离。萧南看着他的脸联想到了车祸中惨死的人,也是这样死不瞑目的表情。
然后,萧南注意到地板上有几滴血。正当他惊愕之际,又有一滴鲜红的血从毕浪苍白的脸前坠落。轻微得可以省略的坠地声,却掀起了萧南心底的恐惧大浪。因为他发现那滴血不是从毕浪的脸上流下来的,而是从天花板上。
除非天花板上有具尸体!
萧南紧张地走进房间里,怀着会看到最恐怖的景象的心理,抬头看向天花板。瞬时映入眼帘的东西使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全身在几秒间便冷下来,阴冷的风仿佛是从身体内部吹出来。
又有血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砸在他的脸上,迸发出死亡的味道。
这血来源于天花板上一个巨大的“死”字。
萧南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字。它写在天花板上,不,应该说是从天花板的内部渗出来,就像肚子里肥粗的蛔虫,某一天终于钻破了肚皮。想到虫子,萧南仿佛喉咙就含着一条蠕动的虫,叽叽咕咕,他捂住嘴巴,尽量抑制住想呕的感觉。
他听到耳边传来毕浪绝望的声音。
“我要死了。”
晚自修后的教员室,只剩下Miss柯一人在批改模拟试卷。周围安静极了,白天的喧嚣和声响沉沦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巨大的孤独感,交织在汹涌的黑暗中。
房间里灯光微弱,日光灯管涣散的光芒中,焦点零散。
改完最后一份试卷,Miss柯放下笔,伸了伸懒腰。她站起来,走到窗前观察着夜色中的校园。黑夜的眼皮沉重地垂下了。哪里都有黑洞似的,把所有景物的轮廓都吸进了肚子里。
很远的地方,宿舍楼的灯光依然明亮。
窗户玻璃反射出自己不安的脸。Miss柯神情愈加紧张起来。她听到教员室的走廊外面似乎有谁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嘚!嘚!嘚!一步一步,清晰地撞击着她的心窝。
她忍不住朝外问了一声:“谁?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脚步声仍然在接近。
嘚!嘚!嘚!
Miss柯脸色十分苍白。
在讲课的时候,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忍不住提醒她道:“Miss柯,你的鼻子。”
Miss柯伸出手抹了抹鼻子,鼻子出血了。
她拿出手帕捂住鼻子,用另外一只手在黑板上板书。当她转过身时,那个女生又叫了起来:“Miss柯,你的嘴巴也有血。”
Miss柯擦了擦嘴巴。她放下粉笔,走出教室,到厕所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洗干净了,鼻子和嘴巴似乎不再流血了。而坐在最前面的女生也没有再叫起来。
但全班同学都看得很清楚。
这回,是Miss柯的眼睛流血了!
燃烧一般的血,碾碎了所有试图尖叫的声音。
毕浪这一夜睡得非常难受。他觉得自己像睡在一副棺材里,狭窄的空间让他必须得弯起身体,想翻个身都困难。空气进不来,他憋得难受,他用脚踹了踹,试图赢得一些宽裕的空间,但沉重的木板声拒绝了他的努力。
这不是在棺材里是什么?
但他明明应该是在四零四寝室里。是的,昨晚他吃了几片安眠药就上床睡了。在深夜中醒来,他便发现自己似乎躺在棺材里。安眠药的药力使他感觉模糊,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要不然,四零四寝室里怎么可能会有棺材?
所以,尽管呼吸困难,他还是勉强地继续睡。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中,他处身于一条阴冷的走廊里,当时是深夜,走廊没有开灯,沉甸甸的黑暗包围着自己。他茫然地站在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漫长的空间将他呼唤的声音幽幽地放逐到远处。
有人吗?有人在吗?
他呼喊着,希望有人会领他走出这条死寂的走廊,走出这个梦境。然而,不管他怎么呼叫,始终没有人出现。他喊得累了,喉咙发干,他开始想喝些水,要不然,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会干涸掉。
他咽了一口混杂着痰丝的口水,这反而令人有点想吐。
大概茫然了几分钟,他开始发现这条走廊似曾相识。他来过这里吧。他觉得越来越眼熟,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门口的门牌。
四零一。
下一个房间是四零二。
这里是宿舍楼的四楼啊。
可是,这里又不像他正在住着的宿舍楼,至于哪里奇怪了,一时半刻他也说不上来。
他开始向自己的四零四寝室走去。
越走近那个房间,他反而越放缓脚步。因为他听到那个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咔嚓咔嚓!他记得有时候跟妈妈去菜市场,就听过这种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猪肉贩在大刀大刀地砍着猪骨头,咔嚓!
他在四零四寝室停住脚步。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没错,寝室里的确传出这种恐怖的声响,像有人在肢解着尸体。他越发觉得恐怖了,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微微地哆嗦颤抖。他想逃,可这种声音仿佛散发着某种魔力,竟促使着他颤抖的手抓住门把,慢慢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幽深的房间,月光使房间里的背景比走廊要更加清晰一些。从房门半开的缝隙看进去,他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半跪在地上,扬起胳膊,挥下,扬起,又挥下。随着这些动作响起的正是那种咔嚓咔嚓的声音。
握在那人手里的是刀。刀面反射着冷峻的月光,打在毕浪的脸上。
而地板上,有一具尸体。
纤美的长腿,白色的布鞋,血淌在地板上筑起一片殷红的池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整个肺腔都被呛得痛起来。毕浪瞪大眼睛,手紧紧捂住嘴巴。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尖叫出来,必定会惊动正在背对着自己专心砍着尸体的男生。
此时毕浪的恐惧在脑中越发清晰,他甚至听得见它们像脑液一样在脑里流动。
他随时都保存着拔腿逃跑的心。促使他留下来的,是他想看清楚那男生的脸。这很重要。
那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那男生似乎已察觉身后有人似的,竟慢慢地转过脸来。
就像被放慢了一千万倍的镜头,连呼吸也被分解成极慢的动作。毕浪屏气敛息,眼看就要看到男生的脸了,没想到这时候,房门却像受到了神秘的推力,猛地关了起来。
他好像一下子被人从梦境中硬扯了出来。
梦醒了。毕浪耳边隐约听到萧南呼唤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那么慌张,仿佛自己从人间蒸发了。他试着应了一声,这声音却微弱地反弹回自己的耳中。
怎么回事?如果天亮了,明明眼前该是一片光明才对。
他疑惑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他的肢体碰到的是结实的木板。这不是在做梦!他的确是睡在棺材里!也许是谁把他放进了棺材里,活埋。
这个想法彻底惊醒了他,他慌张地拍打着身边的木板,却咕噜地从里面滚了出来。突然而至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捂着眼睛,大难不死地猛喘大气。
“啊,你怎么睡在里面?”
毕浪听见萧南走过来纳闷地问,他眨了眨眼皮,看清楚这里还是四零四寝室。而他刚刚睡进去的“棺材”,其实是衣柜。
他怎么会睡到衣柜里的,这可真是奇怪。
毕浪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睡得不好的缘故,他觉得头脑昏涨得似乎要爆炸了,太阳穴的刺痛感有如被千万只虫啃噬般。
“该死。”他忍受着要命的头痛说道,“我差点儿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萧南奇怪地问。
“知道谁是杀顾心萱的凶手!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三年前四零四寝室里发生的一切。”
“哦。也就是说,你看到那个人作案的过程了?”
“这倒没有。”毕浪还是觉得头很疼,仿佛那个噩梦的碎片扎在大脑里似的,他强忍着强烈的眩晕感,坐回到床上,并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脑海中又出现了那恐怖的画面,毕浪有点心惊肉跳地抱紧了身子。
“在我就要看到那凶手的模样时,门却突然关了起来。倒霉极了。”
“是啊。可惜。”萧南也语气惋惜地说道,“要是早知道谁是凶手那就好了。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唉!”
气氛这会儿变得很沉重。
谁也不想说话。
而后,萧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
来电的是Kelly的妈妈,她说顾心萱的姐姐刚刚来找过她,还留下了住址。
那是在旧城区的一间出租房里。萧南和毕浪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址,不料他们到达的时候,那位姐姐似乎并不在里面。但门却没关,仿佛在刻意引他们进入里面似的。
在门口迟疑片刻后,他们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摆设简单而整洁,没有几件家具,让人觉得这里根本就没有住过人。略显空荡荡的房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在阴暗的灰色调里凝滞。他们环顾着四周。房间里有一个供奉着遗照的神台。神台上点燃的香烛释放古老的死亡味道,在空气中躁动不安。
遗照里是顾心萱生前的照片。
插在香炉里的香没烧多少,这表明那位姐姐并没有离开多久。毕浪和萧南于是决定在房间里等待。刚开始谁也没说话,在供奉着死人的房间里聊天说笑似乎会冒犯神灵,所以两个人都沉默着,目光无聊地巡视起房间里寥寥无几的物品。
当目光扫视到神台上的遗照时,毕浪总是马上别过脸。遗照里的顾心萱似乎正看着自己,那双微笑的眼睛盯得他心里发毛。他开始坐立不安,那是一种被暗处的眼睛偷窥的感觉,背脊都在发凉。毕浪开始抠着手指,以这种无意义的动作来减轻心中的不安。
再这样沉默下去,他会疯掉的。他多么希望萧南能说说话呀。
幽微的光线在四周飘荡,能闻到防腐剂的味道。这些恶心的气味绞在一起,潮水般一波一波地席卷过来。毕浪觉得一口恶气顶住胃,他张开嘴巴发出干呕的一声。不过,那团恶气并没有呕出来,仍然停留在胃底,慢慢地腐烂着。
突然,萧南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把毕浪吓了一跳。他看着萧南走到房间里的旧书架前,从一堆旧书籍中抽出了一本相册模样的本子来。他也凑了过去。
相册里并没有几张照片,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因为里面全是顾心萱生前的照片,所以毕浪猜想这是她的相册。前面都是她的个人照,但后面几页,出现了她和Kelly的合照,然后是她和湘公子、林羽生,还有Cat的合照。
发现这个情况,毕浪吃惊地叫起来:“怎么会这样?湘公子他们和顾心萱都认识?”
他表情惊讶得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遇害似乎又顺理成章了,毕竟他们和人皮灯女鬼是有关联的。毕浪依旧瞪大眼睛,愕然地盯着相册上的合照。他听到萧南说:“他们都是顾心萱曾经交往过的男朋友。”
“你……你早就知道了?”毕浪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南。
萧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我是看到Kelly的日记才知道的。顾心萱有可能是被其中一个男朋友杀死的,所以人皮灯女鬼才会把他们全杀死。”
“竟是这样。”毕浪顿时有些明白了,可是,有件事情他还是觉得不明白,“既然,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人皮灯还会出现?为什么它要找上我?”
“和顾心萱交往过的男生绝不止这几个,所以人皮灯女鬼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手。可能是因为顾心萱的相册里只有这三个人,人皮灯女鬼才会找上他们。”萧南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但毕浪总觉得他有意逃避着什么,有些内情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的话语里隐约有一种缺失感。
萧南双手把相册合上:“没什么好看的。看来那位姐姐今天不回来了,我们先回学校吧。”他刚想把相册放回书架底,毕浪却把相册夺了过来。
“还没看完呢。”
萧南还没来得及阻止,毕浪翻开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他愣住了。
原来相册里还有第四个男生的。
时光会有碎裂的缺口,不经意掉进去的记忆,我们从此捞不上来。
“怎么会是我?”
“我认识她?”
“什么时候?”
公车在阳光下曝晒,马路蒸腾着汽车尾气,灰蒙蒙的天空被广州城高耸林立的大厦分割成碎乱的板块。毕浪坐在座位上,依然挣扎在刚才的震惊当中。顾心萱的相册里,有他和她的合照。
他认识她,并且和她交往过!
然而,他却记不起这一切。
毕浪忽然紧张地一把抓住坐在旁边的萧南的手。他浮起怪异的表情,似笑似哭,嘴唇扭曲,眼睛里像扎进了一大把的碎玻璃,目光涣散。
“萧南,你告诉我,我真的和顾心萱交往过吗?”
萧南同情地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毕浪,你好像真的曾经和她交往过很短的时间。”
“真的?怎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这不奇怪呀。你换女朋友好像走马观花一样,怎么可能还记得三年前和谁交往过?况且你们只认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萧南说的不无道理。毕浪一向都受女生欢迎,交往女生如同换衣服般,他会随时忘记上一任女朋友是谁,更别说一个只在三年前交往过很短时间的女生了。
所以,他和顾心萱是认识的,这是掷地有声的事实,所以人皮灯女鬼才会找上他。当毕浪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他同时生出了无尽的恐惧。这恐惧就像肾结石生在内脏,硌得他好痛。
马上就轮到他了!
张天游说过,下一个就轮到他!
人皮灯女鬼不会放过他的,他也是顾心萱的其中一个男友。尽管他是无辜的,但是他依然逃不出惨死的命运。毕浪开始抱着身体,在座位上像只湿透的鸟般微微地哆嗦起来。他不想死,他也不应该死!难道只因为他和顾心萱交往过,就要承担所有的罪责吗?
人世间原来是这样地充满了不公。活着的人尚且自相残杀,死去的魂更纠结于以往的怨。他讨厌这样的世界,宁愿一场核大战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掉,包括美、罪、善、恶,徒留死亡的空白。
毕浪靠着墙坐在床上。
寝室里没有开灯。
夜很深了。黑暗里有着许多黑色的伤口,无形的疼痛涌动在空气中。
萧南倚靠在他的身边,毕浪的身体战栗着,让人觉得是一堆骨头在松动。萧南安慰着他说,不会有事的。人皮灯女鬼今晚不会来的。
寝室关着门,隔壁寝室的同学们已经安然入睡,最后一丝喧闹在半个小时之前便消失了。毕浪睡不着,因为他看见书桌上的人皮灯在熄灯时间过后突然亮了起来,并且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宣告一场戏剧的落幕。而这声音非常凄厉,充满了哀怨。
他越发惊恐了,他觉得自己多么脆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也无法改变将来的下场。然后,他痛苦地哽咽起来,因为死亡横在面前,他无路可逃。
“放心吧,没事的。”
萧南好言安慰着身边的死党。他掏出手机,注视着幽幽的屏光中时间在慢慢地流逝。随着十二点的逐渐逼近,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深夜十二点,总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时刻。
时间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把高度紧张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仿佛是死神的召唤。萧南握着手机,就像握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火山岩,手心被灼得火烫,差点没把它甩出手去。
接吗?还是等待着它自动放弃?
手机铃声一直响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用强烈的节奏震撼了心脏。
萧南终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谁?”他的声音有点颤抖,生怕听到鬼怪的号叫。
但那声音显得绝望,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你……你是谁?”萧南只觉心在狂跳,头皮发麻,肾上腺激素在快速分泌。
“我是Miss柯,快来救我!它来了!”
“谁?谁来了?”萧南着急地叫了起来。可是只听到Miss柯说:“我在教员室,快来救我。求求你了!”然后是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断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毕浪紧张地抓着萧南的手臂问道。
“Miss柯有危险了。我要去救她。”
萧南说着,从床上走了下来。毕浪惊慌地喊道:“那我怎么办?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要去!”
他赶紧从床上爬了下来。
两个人离开寝室,冲下楼梯,出了宿舍楼然后沿着小径匆匆地朝教学楼跑过去。
今夜的夜色沉重得像葬曲,微薄的月光照不穿凝固的黑暗。
教学楼兀立在黑暗中,孤独如一座巨大的坟冢。夜晚冷冽的气息携带着残酷渗进了空气中。萧南和毕浪冲进楼道里,直往教员室跑过去。刚才从校道上跑过来的时候,他们看见教员室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这说明,那里面有人。
跑在走廊里,距离教员室越来越近,萧南和毕浪听见有东西砸碎的声音,好像有谁在做生死搏斗似的。眼看就要到达教员室了,只见一个身影从房间里被抛了出来,半个身子倒在门口。这把毕浪和萧南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倒在地上的人正是Miss柯,她血流满脸,看见萧南和毕浪,拼命地向他们爬过来。
“救救我!救救我!”
她努力爬呀爬,双手抓着地板,血迹斑斑。眼看她就要爬出来了,但房间里一股强大的力量又把她拖了回去,地板上拖出一摊血迹。房间里还有别人?不,也许根本不是人!联想到最近发生在Miss柯身上的种种怪异的事情,萧南更相信这时在教员室里的,是一个怨念极重的恶灵!
人皮灯女鬼缠上了Miss柯,要上她的身!
“救救我!”
Miss柯双手死死地抓住门槛,她拼尽全力,向走廊里吓得动弹不得的两个男生求救。无助的她睁大了充血的眼睛,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神狠狠地砸在两人的天灵盖上,打得他们有点发懵。教员室里这时传出来无比怪异的阴笑,像舔肉骨头一样舔着紧张的脸。毕浪抓着头皮,拉扯着头发,他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世界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他仍清晰地听见月光下幽怨的阴笑声。
谁也没有胆量上前一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Miss柯抓住门槛的手慢慢地松开,终于,她被彻底地拖回到了教员室,里面传出来她撕心裂肺的号啕惊叫。那悲惨的叫声像切开了他们的脖子,然后从伤口灌进体内,堵得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毕浪脚一软,倚着墙瘫了下去。
恶灵仍在教员室里肆虐。Miss柯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门口的地板上闪过疯狂飞舞的影子。
萧南颤抖着,同时勇敢地挪动着脚步向教员室走过去。他害怕极了,自己不是在走向教员室,而是地狱。地狱的大门,今夜为谁而敞开了?
当他终于走到门口,萧南发现房间里显得狼藉不堪,好比经历了战乱或者台风。只见Miss柯突然尖叫一声,身体被抛到墙上又狠狠地摔下来。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但萧南知道,它就在里面,是无形的,会从暗处突然发动袭击。忽明忽灭的灯光中,不断闪烁着危险的气息。
窗户玻璃全都被某种可怕的气场拍打出恐怖的响声。砰的一声,一块玻璃受不住压力,遽然破裂,碎玻璃散落一地。一张椅子咿呀一声无端端地被移开,就像是为了谁而让路。
一个东西又再次逼近Miss柯。萧南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和脚步,却看不见它。
倒在地上的Miss柯突然又站了起来。不,更像是被提了起来。好像一双鬼手抓住了她的头发,而她拼命地抓住那双鬼手。“放过我!求求你!”她对面前的恶灵苦苦哀求道。
没有回答。
她的头狠狠地被砸到了墙上,一下一下。假如是不知情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撞墙自杀的精神病人。萧南看着这一切,心脏颤抖到了极点。血液的冷,连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瑟瑟战栗起来。
他突然失了声,连逃跑的本能也忘记了。他的眼睛仿佛被一种强大的神秘力量控制了,眼睁睁地看着Miss柯遭受着痛苦却无法施与援手。
Miss柯的额头被砸出伤口,血出现了,凝住了她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恶灵没有再扯住她的头发,它似乎对折磨不再感兴趣,而要冷冷地结束这一切。它掐住了Miss柯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萧南仿佛听到骨头清楚的断裂声,然后Miss柯的头偏向一边,眼睛失去了恐惧的神色,渐如死灰般。她死了,脖子软软的,被人掐断了里面的骨头。当恶灵放开手后,她倒在地上,凋谢的眼睛无力地拼尽最后一丝生命力,然后,熄灭。
安静了。
窗户停止了拍打,灯光恢复了静默的白光。所有的骚动都随着Miss柯的死去而消失,唯独心里的恐惧仍一浪接一浪地撞击着思维。
它也走了吗?
似乎是这样。
萧南没有感觉到它那猖獗的气息,他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走进教员室里。Miss柯失去生命的躯体仰卧着,像一枝被折断脖子的花,眼睛圆睁,还残存着对人世间无限的依恋。恐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不瞑目吧。
她颓靡的头颅下是一道道突然苍老起来的血路,在地板上蔓延凝滞,悲哀地冷掉了。
萧南伸手放在Miss柯的脸上,慢慢滑下。她应该合上眼睛,不必要再带着怨恨去寻找重生。想到这里,萧南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当他的手刚刚离开她的脸。
他惊住了。
Miss柯,再次睁开了眼睛。凄厉的!
教员室里传出萧南的惨叫。
还瘫坐在走廊里的毕浪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了什么事?难道萧南也遭毒手了吗?他是应该进去察看情况,还是马上就逃?他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涌入了各种奇怪的声音。每个声音都很强烈,在细细的神经上来回拉锯着。
他抱住脑袋,不断颤抖,懦弱和恐惧淹没了他。
然后,他看见地板上出现一个纤瘦的身影,瘦得就像只剩骨头似的,借着房间里的灯光映了出来。他的视线猛地抽紧了,喉咙像缠绕上一条蛇,黑色的蛇吐出红色的芯。
她走了出来。
Miss柯满身血污地站在他的面前,头发凌乱,炽热的血红跟缠绵的黑夜相融,华丽而媚惑。她看着他,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刀。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浓烈的杀意,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哗啦哗啦。
这不是Miss柯!
有个恶魂侵占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
毕浪惊恐万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和她在黑暗中对峙有一分钟之久,然后他转身就跑,Miss柯追在了后面。
一个挥舞着刀的女人追着他!
好几次,他都能感觉到那锐利的刀锋就从他的脖子边划过。不断有奇怪的冷风飕飕地钻进衣服,抽走里面的热量,让他觉得无尽的阴凉。他慌不择路,竟然糊涂到没有向出口跑去,而是沿着楼梯跑上了楼顶。Miss柯逼得他太近了,他刚把楼顶的铁门关上,便听见一个沉重的声音撞在门上。
他走进了一条绝路。
毕浪站在楼顶上懊悔不已,Miss柯就在铁门的另一边,而他无路可逃,这可是五层楼高的教学楼。除非他能从这里跳下去又幸而大难不死……他用力顶着铁门,然而Miss柯的力量比他要大得多,让他感觉到门的另一边不是一个纤弱的女子,而是一个魔鬼!
而这个魔鬼,马上就要撞开门了。毕浪发现铁门的锁再多几次猛烈的撞击就会脱落。这样子下去他指定会没命的。他着急地环顾了一下楼顶,楼顶空无一物,几乎没有任何藏身之处,除了那个弃置的铁皮柜……铁皮柜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已经不得而知,现在白天倒成了鸽子栖息的地方。
可以藏在那里。
铁门终于被Miss柯哐地撞开,她持着刀走了出来。一目了然的楼顶,却不见毕浪的踪影。他能躲到哪里去?猫捉老鼠的游戏,在月光照耀的楼顶上上演。
毕浪死死捂住了嘴巴,生怕就一丝惊慌的呼吸会冲破防线。他看见月光照亮Miss柯的脸,将她眼窝里的狭长阴影拉动出恍惚的邪气。她突然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脸上出现一种杀意甚浓的阴笑。
“嘿嘿嘿!”
Miss柯慢慢地向铁皮柜走过来。
铁皮柜在微微地晃动,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Miss柯走到那里,猛地把柜子打开。一群黑影扑棱着冲了出来,掠过她的脸,飞向深邃的夜空。
柜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浓烈的鸟粪味道令人作呕。
这个时候,毕浪突然从柜子后面闪了出来。在Miss柯回过神之前,他大力一推,像推倒一座大山,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Miss柯踉跄几步,身体撞到栏杆上,然后像只失去翅膀的鸟,直直地坠了下去。
几秒后,他听到水泥地上传来沉闷的响声。那声音里包括了碎裂,迸发,死亡,扭曲。他脑海中生出一具尸体支离破碎的景象。结束了,他就像溺水者获救一般,大口地喘息起来,让冰凉而湿润的空气涌入胸膛。
美丽的月光,此时此刻让他感动得想哭。
毕浪疲惫不堪地回到寝室,决定好好地睡上一觉。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感受着平稳的呼吸。脆弱的余悸,忽明忽暗地洞穿心脏。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啊,这本是罪恶的,但毕浪却有种难以言明的快感。这种快感竟使他的心灵得到充实。他想到了宰猪的过程,屠夫把刀插进猪的喉咙里,享受着它最后的挣扎。鲜血的味道刺激人的神经。
人身上其实都有残忍的基因,终有一天会被激活。然后我们发现,我们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寝室里流逝着死寂。
毕浪心想着第二天一早,人们就会发现Miss柯的尸体。放了整整一通?宵的尸体,被夜风吹得脸部胀紫,血凝结在水泥地上。还有萧南,他死了吗?或许人们也会发现他的尸体……
他想太多了,该睡了。
刚合上眼皮的毕浪忽然觉得天色竟马上亮了。眼皮上跳动着灼热的光芒。他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还是一团漆黑,明明仍是黑夜。只是书桌上的人皮灯又亮了起来。
死灰复燃般的光亮刺破了寝室的黑暗。
怎么会这样?
毕浪霍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气心急败坏地冲到书桌边,找到人皮灯的开关,关掉。人皮灯稍灭片刻又亮起来。它与他对抗着,他无法打败它。毕浪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他不明白人皮灯为何到现在还要折磨他。
Miss柯明明已经从楼顶摔下去了呀!一切都结束了才对!
就在这时,寝室的门霍地弹开了。毕浪惊恐地看向门外。刚才是否已经把门关好,他也记不清,但能把寝室的门这么迅猛地推开,绝不会是风力所致。虽然他此时确实能感觉到阵阵阴风从门外呼呼地吹进来,不消片刻便把寝室变得跟阴曹地府一般的阴冷。
彻骨的寒冷锁住了他。他坐在椅子上,听到大脑像分裂般发出咔的一声。
他听得见,从远处慢慢地逼近的一种轻微的声音。那声音就像虫子在地板上蠕动,但更像是一具尸体从楼梯上血肉模糊地爬了上来。当它终于出现时,毕浪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不正是Miss柯吗?
不可能,她明明死了才对……毕浪从未感受到如此地恐惧,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每一刻都似有千万伏电流经过血管,把冰冷的血液都煮沸腾了。
那的确是Miss柯,千真万确,她的样子恐怖极了,走起路来就像电影里的活死人。
哇啊!毕浪惊叫起来,直退到墙角。
“你、你是人是鬼?”
Miss柯阴惨惨地笑了,满是血污的嘴巴好像刚喝过血。
她说:“我是鬼?嘿嘿嘿!不错,我是鬼!自从小萱死后,我早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小萱?”毕浪猜想她说的是顾心萱,“你、你认识顾心萱?”
“何止认识?”Miss柯仰天大笑一声,阴厉的笑声迸裂在幽暗的空间里,“我是她的姐姐!”
毕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Miss柯是顾心萱的姐姐?竟会这样!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喃喃问道:“你明明姓柯……”
“有什么好奇怪的?自从父母死后,我们便被不同的家庭收养了,可这丝毫阻止不了我们血浓于水的亲情。小萱每当有心事都会向我倾诉,我知道她和Kelly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老师和同学们背地里嘲讽她们是同性恋!哼,那些该死的家伙,我会让他们得到惩罚!”
Miss柯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英文老师了,她举着刀,脸部扭曲着。她伤得很重,却没有死。心中的仇恨支撑着她破碎的身体。她大概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眼前的男生杀掉,才肯倒下去。
血哗啦哗啦地从她的衣服淌到地上。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在这之前,她要杀死这个男生。
在杀死他之前,她会让他知道所有的真相。
毕浪想到了什么,问道:“三年前,是你害死了那些女生?”
“不,我只是装鬼吓吓她们而已,真正动手的是Kelly。她无法忍受那些乌鸦嘴对小萱的侮辱。”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人皮灯女鬼事件和死去的人也都是你们的杰作?”
“没错,人皮灯女鬼是我们一手导演的,用来掩饰我们的复仇计划。我和Kelly都认为,小萱是被和她交往过的男生害死的。所以当我在小萱的遗物里发现了她的相册之后,我们就定下了这个复仇计划。正好学校要重开第四层宿舍楼,这简直是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所以,鬼诗才会出现!原来是这样,Kelly本身就是校刊的工作人员,当然能使鬼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毕浪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教导主任呢?还有张天游。”
“教导主任?哼,他只是不走运罢了。谁叫他把Kelly的日记本缴去了?凡是阻碍我们计划的人都得死!至于张天游,他该死!”
“他没有和顾心萱交往过呀!”毕浪替死去的同学申诉他的无辜,却换来Miss柯的冷笑。
“你知道他三年前为什么会变疯吗?因为,小萱被杀害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他看见了那个恶魔,却没有去报警!如果他去报警了,所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可他却以发疯的方式来逃避,也放过了那个凶手!”
Miss柯越说越激动,就像一个疯子在面前挥舞她的语言。
张天游原来是当时凶案的目击证人啊!这也就合理地解释了他为什么会知道有关人皮灯的事情。他不是有阴阳眼,而是他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拟造出了灵异的世界。他之所以会找到顾心萱的尸体,一定是他曾经跟踪那个凶手,亲眼看到它被埋在山顶公园的大树下。
到了此时此刻,毕浪已经从冤鬼的圈套中彻底走了出来。原来根本没有索命的人皮灯女鬼,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精密的杀人计划。但是,比冤鬼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残酷。如果人们受制于心里的怨恨或者邪恶的念头,将会变得比冤鬼更无情。
善性被罪恶覆盖,被玷污的灵魂得不到净化。
就像Miss柯和Kelly一样,她们原本可以活得很美丽,顺着花开的轨迹幸福地过完一辈子。但是,顾心萱的死对她们造成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她们放纵这样的阴影把自己心里光明的地方遮盖起来,在遮天蔽日之下,仇恨和杀戮无止境地滋长在潮湿的土壤里。
然后,她们变成了嗜血的魔鬼。
而现在,这个魔鬼就站在毕浪的面前。Miss柯在阴暗中发出阴邪的狂笑,她向他慢慢地走了过来,鞋子下拖出血泊的痕迹。毕浪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惧侵入五脏六腑。虽然站在面前不是什么人皮灯女鬼,但这个将死的疯子使他更加害怕。
他哆哆嗦嗦地求饶道:“Miss柯,你冷静点,你妹妹她……她不是我杀死的啊!”
“我不管!”Miss柯咆哮起来,面容被散乱的长发半遮半掩着,狠毒的眼神隐藏着凌厉的杀气,“所有人都得死!”
“你要找的人是凶手!”
毕浪刚嚷出来,Miss柯手中的刀忽地扬到了他的眼前,淬着寒光的刀锋停在他的脸上。毕浪大气都不敢出。Miss柯全身血淋淋,好像全部的血管都破裂了,拼命地涌着鲜血。
那把刀慢慢地滑过他的脸,好像划破了他的皮肤,但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感。最后,那把刀停在了他急促喘息的喉咙处,刀锋顶着喉结,随时会捅进去。毕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气管被切断的那一刻。他怕得浑身抖颤,用最肮脏的话来说,屁滚尿流。
出乎意料地,刀没有捅进来,Miss柯反而用双手紧紧掐住了毕浪的脖子。他被掐得不能呼吸,睁开眼睛,Miss柯咧开血淋淋的嘴巴在他面前肆意地狂笑。她要他遭受和顾心萱一样的死法,因为顾心萱就是被掐死的,听说被掐死的人脸部会急速地充血,这样割下来的脸皮才会呈现最完美的状态。
毕浪呼吸越来越困难,缺氧的大脑忽然涌出来许多影像,也许,人在死之前都会想起过去的种种事情。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不再尘封,美好的、丑陋的、残酷的,全都涌了出来。
阳光晴朗的日子,他到萧南读的初?中。
一个美丽的女生在拿着数学题问萧南。她那么美,看得他痴痴的。女生离开的时候回头留给他妩媚一笑,他的心倾倒了。
他问萧南:“嘿,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萧南漫不经心地答道:“顾心萱。”
他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送给她刚从墙头偷摘下来的栀子花。
“和我交往吧。”
像新郎对新娘的求婚。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骑着单车载她去动物园看澳大利亚的考拉熊。
说好了暑假去香港看熊猫安安与佳佳。
说好了去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她甚至原谅他和别的女孩依然纠缠不清。
他答应过,从此只爱她一个。她当时只是微笑。
原来,所有的都是个骗局。
她根本不爱他。
她抛弃了他,投入了另一个男生的怀抱。可他知道,她也不爱那个男生。
他去找她,求她回心转意。
她可以冷得像南极的冰山,仅仅用一个背影将他打发。
他跟踪她,探知她的秘密。
她和一个叫Kelly的女生之间的感情比任何爱情都要强烈。
她不爱他,却玩弄了他。
他记得自己生气的时候,把手中的玫瑰花扔在地上,踩碎,花的液汁红得像血。
毕浪猛地抓住了Miss柯的手。他不想死了,而且他不会死!
他的力量正慢慢地扳开Miss柯的手指。Miss柯对他来说已经不显得恐怖可怕,那扭曲摔烂的脸孔和满身的血污反而令他觉得可笑。
“你……你……”
Miss柯此时瞪大了独眼,她的手腕被毕浪反扼在手里,捏得她几乎痛叫出来。刚才还在等死的男生,这个时候却露出无比恶毒的笑容。这种笑容连早已丧失心智的她也觉得恐怖。她感觉到他内心的魔鬼复活了。
毕浪把Miss柯的手慢慢拉离了他的脖子。但脖子上仍有一块皮肤在细细地灼疼。那是他脖子上的疤痕,都说是以前被狗抓伤留下的。
“你知道,这条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毕浪用力捏着Miss柯的手腕,阴笑着问。Miss柯骇人的气势这时完全被他眼中的狰狞摧毁。她害怕得瑟瑟发抖,被摔得粉碎的身体每次发抖都产生巨大的痛感。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让我告诉你。”毕浪逼视着她,笑得更邪了。“这是我掐死你妹妹的时候,被她抓伤的。”
他脑海里还重放着那个画面。
被摁倒在地板上的女生,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他质问她,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她无法回答,眼睛因为颅内压力的升高而慢慢地突出来。她做无力的挣扎,双手在空中乱抓,抓伤了他的脖子,这激怒了他,他享受着女生慢慢死去的过程。
他要把这张美丽的恐惧的脸,永远保留在身边。
Miss柯震惊地睁大双眼:“是你!是你杀死了小萱!”
“没错,你一直要找的人就是我!”
毕浪笑了起来。
当心底深处那些血淋淋的记忆被唤醒之后,他成了一个魔鬼。他记起了和顾心萱之间的故事。他对她由爱生恨。他偷偷在周末的夜里溜进她的寝室,想求她回心转意,可她却无情地拒绝了他。她根本没有喜欢过他,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件随手可扔的工具而已。
他掐死了她,把她做成人皮灯,剩下的尸体埋在大树下。可是当走下石阶时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再次醒过来后,他忘记了这一切。
人总会选择把痛苦的丑陋的过去忘记。
现在,罪恶的那部分缺失回来了,把所有的记忆都拼凑完整了。
“你这个恶魔!我要杀死你!”Miss柯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后悔刚才没一刀捅死他。她挣扎着想甩开毕浪的手,可他攫得好紧,她的骨头会被捏成粉末。
毕浪一下子把Miss柯按倒在地板上。他狞笑着:“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妹妹!”
他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Miss柯身受重伤,无力反抗。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想到了妹妹死之前也是这般的绝望和无助。Miss柯眼角滑过一行泪水。啊!到头来,她竟然还是无法替妹妹报仇,手刃仇人。
死了那么多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带着满腔的怨恨闭上了眼睛,脖子一软,停止了挣扎,那双向苍天哀诉的手慢慢地落回到冰冷的地板上。书桌上的人皮灯,亮着冷漠的光芒,注视着这一切。
毕浪双手松开Miss柯的脖子,他仰天狂笑。他非常满足,仿佛自己是天生的恶魔。他找回了自己。不过,接下来他会继续自己的伪装,心安理得地过完一辈子。
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皮灯女鬼的故事。
跪在地板上的恶魔,身边一具开始冰冷的尸体。
毕浪刚想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
“原来,是你杀死了小萱!”
他刚回过头,便看见萧南泪流满脸地站在身后。他对萧南的悲伤有些惊讶,却依旧大言不惭地说道:
“萧南,那种女生根本该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萧南,你……”
“我不准你侮辱她!”萧南叫了起来,他流着眼泪说,“我和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事事让着你,就连我最心爱的女生,你把她抢走我也默默地祝福你们。”
“你……喜欢顾心萱?”
“没错。”萧南哭着说,往事的回忆又重上心头。“我一直都喜欢她。可是,就当我想跟她表白的时候,你却把她抢走了。你抢走了我的初恋!”
毕浪听到萧南这番话,他发出阴毒的坏笑。
“就算你向她表白,她也不会喜欢你的!她宁愿喜欢女生也不会喜欢你!”
“没关系……就算她拒绝我也没关系。无论怎样我仍然会喜欢她。就算她死了,她变成人皮灯女鬼我也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是,根本没有人皮灯女鬼!她不会再回来了!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应该下地狱!”
萧南咬紧牙关,用尽力气一拳朝毕浪挥去,毕浪发出一声呻吟,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之后,萧南报了警,警察带走了毕浪。
日记打开。
小萱,我终于替你报了仇。你可以安息了。如果你真的逗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望你能回来见见我。那个一直默默喜欢你好久的人,你还会认得他吗?
我要毕业了,但我不会把人皮灯带走,它属于这个地方,等待着你的回来。
日记合上。
萧南把日记本放进行李包里。这本记载了他许多心事的本子,不知哪一天会再度开启。他提起行李包,..看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人皮灯,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开四零四寝室。
他不知道,下一批毕业生刚搬进这个寝室的时候,第一个走进四零四寝室的男生看见一个美丽的女生,提着一盏精美的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那女生美丽得让人心动,男生忍不住追出去问:“同学,我们还能见面吗?”
女生回过头,妩媚一笑。
“会的。”
我们所期待的爱情故事,从来都不会停止。无论是残酷的还是美好的,每天都会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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