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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半英里,他们来到一个路标前,一条支路从这里向右延伸开去。邦特拿手电筒在路标上照了照,念出上面的字:“圣保罗教堂”。
此外再无其他路标了。小路和水沟堤坝并肩向前延伸,隐没在无边的风雪之中。“圣保罗教堂,我们来了。”说完,温西先行踏入支路,此时又传来钟声,这次更近了——时间到了四点四十五分。
继续前行了数百码之后,两人在这片荒寂的冰雪之地终于见到了人烟。左边较远处有一个农场的屋顶,右边则有一栋小小的方形建筑,外形像个砖砌箱子,招牌在风中咯吱作响。这是惠特谢夫酒馆。酒馆前面停着一辆老旧的小汽车,温暖的灯光从酒馆一楼和二楼的红色窗帘后面透了出来。
温西上前试着推了推门,门关着,但没有上锁。他大声喊道:“有人吗?”
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人。“还没开始营业。”她态度生硬地说。
“请原谅,”温西说,“我们的车出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哦,对不起,先生。我还以为你是来喝酒的呢。你的车出事了?那真是太糟糕了。快请进来,不过我们这儿有?点乱——”
“特巴特太太,什么事?”里面传来一个文质彬彬的轻柔声音。温西跟着妇人走进不大的店堂,看见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牧师。
“这位先生的车出事了。”
“哦,天呐,”牧师说道,“今天的倒霉事还真多!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温西解释说车陷在了沟里,需要绳子和拖运工具才能将车拉出来。
“真是不幸,真是不幸,”牧师又说,“我猜肯定是在佛罗格桥出的事,那个地方相当危险,尤其是在夜里。我们来想办法吧。我载你们去村里。”
“你真是个好人,先生。”
“别客气,别客气。我正要回去喝茶。我想你们肯定也想喝点东西暖暖身子。你们应该不急着赶路吧?要能在这里留宿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
温西万分感谢,但也表示无意打扰他们。
“这是我的荣幸,”牧师谦恭地回道,“我们这儿少有人来。我和我太太都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
“如果是这样——”温西迟疑了一下。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万分感谢。即便是我们今晚能把车弄>.99lib?出来,恐怕车轴也已经弯了,得找个铁匠修一修。但我们是不是能找个旅馆之类的?我真的不好意思——”
“尊敬的先生,请别再客气了。我肯定特巴特太太也乐意为你们提供舒适的食宿,但是她丈夫不幸染上了可怕的流行感冒,此刻正卧床不起。很抱歉这么说,流感正在我们这儿蔓延,所以恐怕这样不是很方便,是吧,特巴特太太?”
“噢,先生,我真不确定能不能安排妥当,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而那家红牛旅馆只有一个房间——”
“啊,别,”牧师打断说,“红牛不行。道灵顿太太已经有客人了,的确如此。你一定要答应跟我到教区住所去,那儿的住宿条件绰绰有余——真的,非常方便。对了,我的名字叫维纳伯斯——我应该早做自我介绍,我正是本地的教区长。”
“你心肠真好,维纳伯斯先生。如果没有太打扰你的话,我们非常乐意接受你的邀请。在下是温西——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的仆人邦特。”
教区长摸出自己的眼镜,解开系绳,歪斜着架在长长的鼻梁上,仔细端详温西的名片:“彼得·温西勋爵——简洁明了。咦?这个名字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啊,我记起来了,是的,在《古版书籍收藏评论》上见过,这可是一本学术性相当高的专著。啊!能与另一位藏书人交流是多么有趣。我的藏书有限,不过有一本《尼苛德摩福音书》,你可能会感兴趣。呵呵,很高兴能认识你!天呐,五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我们得动身了,否则我太太会责备我的。再见,特巴特太太,希望你先生明天能好转,他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谢谢你。汤姆每次看到你都很高兴,你对他帮助很大。”
“告诉他要打起精神来。噢,我又在说晦气话了。不过他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等他痊愈后,我会送他一小瓶波图酒——零八年份的图克·赫兹沃尔斯。”教区长走到温西身边时又小声补充道,“你知道,连只苍蝇也伤不了,没错。好啦,我们真的得走了。我的车不是什么好车,不过里面的空间却比想象的大。我们曾经挤在这车里参加过许多洗礼仪式,对吧,特巴特太太?好了,彼得勋爵,请你坐到我旁边来好吗?你的仆人和——对了,你有行李吗?啊!掉在佛罗格桥下了?那我稍后让我的花匠去取。留在那儿也没问题,我们这儿民风淳朴,对吧,特巴特太太?没错,你得把这条小毯子盖在腿上,是的,一定要。哦,不,我不用,谢谢你。我能发动车子,没问题,我已经习惯了。你看,我这样拉几下,车子就跑起来了。坐在后面的人没问题吧?好,太棒了。再见,特巴特太太!”
古董车颤颤悠悠地开上了笔直狭窄的小路,渐行渐远。经过一间村舍后,道路的右边,一座宏伟的灰色建筑从呼啸的风雪中突现出来。
“我的上帝,”温西惊叫道,“这是你所在的教堂吗?”
“就是,”教区长骄傲地答道,“壮观吧?”
“太壮观了!”温西说,“啊,它好像一座小型的大主教教堂。我不知道,你的教堂有多大呢?”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大吃一惊的,”教区长轻轻一笑,“可以容纳三百四十口人——吃惊吧?不过整个东部泽地都是如此。虽然英格兰东部以壮观宏伟的教堂而闻名,可我们依然认为这一座在本地区是独一无二的。它的前身是修道院。圣保罗教堂昔日肯定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你看我们这座塔楼有多高?”
温西仰望着这座高塔:“在黑暗中难以看清,不过肯定不低于一百三十英尺。”
“差不多。准确来说,到塔尖一共是一百二十八英尺。不过看上去不止,这是因为这种纵向天窗的建筑屋顶相对低矮,造成视觉上的错觉。没有几座教堂能与之相比,当然,除了圣彼得曼考夫特——那是镇级教堂;还有考文垂的圣迈可教堂,它不算塔尖就有一百三十英尺。但就比例美学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圣保罗教堂,它比其他教堂更具有和谐的美。等转过这个弯后你会看得更清楚。我们到了。我通常会在这里按喇叭。这里的高墙和树林让行车变得很危险。有时候我想,为了公众利益,教堂院墙应该再退后一点。啊!现在感觉怎么样?这些层层堆叠的侧廊和天窗,是不是很壮观?如果是在白天,感受会更清晰。这就是教区住所了——正对着教堂。我通常会在大门这里按喇叭,以免撞上什么人。这些灌木丛挡住了光线。啊哈,安全过关!你们会很乐意喝杯茶暖暖身子,或者来点更带劲的烈酒。每次到门口我都会按响喇叭,好告诉我太太我回来了。如果过了点灯时间我还在外面,她会担心的;这些堤坝和水沟令道路变得难走,而我也不再年轻了。恐怕我们回来得有点晚了。啊!这就是我太太艾格尼丝。亲爱的,很抱歉我回来晚了,但我带来了一位客人。他的车出了点事故,今晚就在这里住。小心毯子!让我来吧。恐怕这座椅坐着不太舒服吧?请小心你的头。啊,好了!亲爱的——这位是彼得·温西勋爵。”
灯光从打开的门里透出来。维纳伯斯太太看起来体态丰满,一团和气,她从容得体地欢迎客人的到来。
“幸好你们遇见了。出事故了?希望你安然无恙。我常说,这些路简直就是死亡陷阱。”
“谢谢你,”温西说,“还好没受伤。我们笨拙地冲出了道路——据说那个地方叫佛罗格桥。”
“哎呀,那的确是个糟糕的地方——谢天谢地,你们没有掉进三十英尺的水沟里。快请进,坐下暖暖身子。这是你的仆人?噢,当然,埃米莉!带这位先生的仆人去厨房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顺便让辛金斯开车去佛罗格桥把行李取回来,”教区长补充道,“彼得勋爵的车还在那儿。最好现在就去,趁天气还没变得更糟。还有,埃米莉,叫他去找韦德斯宾,设法把车弄出来。”
“明天早上弄也行。”温西说。
“行,这是明早的头等大事。韦德斯宾是这儿的铁匠,非常出色,完全胜任此事。啊,好了,快进来,快进来。给我们倒点茶,艾格尼丝,亲爱的,你跟埃米莉说了没?彼得勋爵今晚在这里过夜。”
“说好了,”维纳伯斯太太安慰道,“西奥多,但愿你没着凉才好。”
“完全没有,亲爱的,我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啊哈!瞧那是什么?松饼?”
“
我刚刚就在想吃松饼呢!”温西说。
“来,快坐下,好好吃点东西。你肯定饿坏了,这种坏天气还真是少见。来一杯威士忌或苏打水怎么样?”
“一杯茶就好,”温西说,“这里布置得如此舒适!太棒了,维纳伯斯太太,谢谢你对我们悉心招待。”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维纳伯斯太太微笑着说,“说真的,没有什么比冬天沼泽地区的路更可怕了。不过幸运的是出事地点离村子不远。”
“确实如此,”温西感激地说,并环顾了一下舒适的客厅。客厅里的小桌子上满是装饰品,炉火在风格简朴的天鹅绒壁炉饰架后面熊熊地燃烧着,茶具在光洁的托盘中闪着银光。“我感觉自己好像尤利西斯,在暴风雨后归入宁静的港湾。”他满心感激地在一大块黄油松饼上咬了一口。
“汤姆·特巴特今天看起来好多了,”教区长说,“他在这个时候卧床不起,真是倒霉,但万幸的是情况没有恶化。我只希望再没有人被传染上。我想,小普拉特会胜任的,他今天早上练习了两曲长调,分毫无差,而且他对此非常热衷。说到这里,或许该提醒一下我们的客人——”
“是的,”维纳伯斯太太说,“彼得勋爵,我先生邀请你时本应该告诉你,住在教堂附近可能会睡得不好,不过你也许并不介意教堂钟声。”
“一点儿也不介意。”温西说。
“我先生是个沉迷于敲奏编钟的敲钟人,”维纳伯斯太太继续说,“何况今天又是除夕夜——”
教区长急切地插话进来,他总是等不及别人说完话。“今晚我们要做一件大事,”他说,“或者也可以说是明天清晨。我们准备用钟乐迎接新年——可能你没注意到,我们有在这一带数一数二的一组编钟。”
“真的?”温西问,“对了,我刚刚已经听过了教堂的钟声。”
“我们的编钟可能不是最重的,”教区长说,“不过据我所知,其他编钟的声音很少有我们的编钟这样既洪亮又圆润。尤其是七号钟,一口非常不错的老编钟,次中音钟也是;此外约翰钟和杰瑞科钟也相当不错——事实上,正如老话所言,整套编钟的音调都相当‘悦耳动听’。”
“是正好一整套八口钟吗?”
“当然。如果你感兴趣,不妨给你看一本很有意思的小册子,是我的前任写的,上面记载了这套编钟的来龙去脉。次中音钟泰勒·保罗是一六一四年在教堂旁边的一块地里铸成的,现在还能看到当初铸模时在地上留下的坑。直到今天,人们还把这块地称为‘钟田’。”
“这么说,你也有一组优秀的敲钟人了?”温西礼貌地询问。
“是的,他们相当优秀,极富热情。你提醒我了,我刚才正讲到今晚要鸣奏——”教区长说到这里特意加重了语气,“至少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下肯特高音变奏大调——以迎接新年。你认为如何?还不错吧,嗯?”
“我的天,”温西说,“一万五千——”
“八百四十下。”教区长接着说道。
温西飞快地算了一下:“得敲上好几个钟头呢。”
“九个钟头。”教区长乐滋滋地解答。
“真了不起,先生,”温西说,“噢,这简直可以媲美一八几几年那次青年学生表演的规模。”
“是一八六八年,”教区长点了点头,“那正是我们希望超越的目标。即使没有我的绵薄之力,这次演奏也不会逊于那次表演,而且我们只有八名敲钟人鸣奏。本来应该是十二名,但其中四个优秀人选不幸染上了可怕的流感。圣史蒂芬教区又帮不上什么忙(他们也有一组编钟,但没我们的好),因为他们没有会高音的敲钟人,只会古老神圣三重奏。”
温西摇了摇头,开始吃第四块松饼。“固然古老神圣三重奏是最神圣的,”他严肃地说,“但是每次听到的钟声总是不同。”
“我也是这么说!”教区长高兴地说,“用倒敲法敲次中音钟时,能使音乐形式丰富多样而永不重复,即使是用斯特德曼敲奏法。本地人非常喜爱斯特德曼,我们经常鸣奏,我承认这也很好听。但是要说到有趣、多变又甜美的钟乐,我永远会选肯特高音变奏。”
“一点儿没错,先生。”温西说。
“没有什么能与之媲美。”维纳伯斯有点兴奋。他拿着松饼在空中比划,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高高的钟塔上,结果黄油顺着手流到了袖口上。“以古老神圣大调为例,我不得不说其中存在一些瑕疵:轻敲的鸣奏单调乏味,单音节生硬呆板,最高音和第二高音又只能按简单的不规则振荡次序鸣奏……”
教区长正准备对这种古式编钟敲奏法侃侃而言,埃米莉出现在了门口,她说:“请原谅,先生,詹姆斯·索迪想与您谈一谈,可以吗?”话语中隐隐透着不安。
“詹姆斯·索迪?”教区长说,“哦,当然可以。请他到书房,埃米莉,我马上就去。”
没多久教区长就去而复返,一脸凝重地跌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简直是……”他突然激动地喊了出来,“无法弥补的灾难!”
“哦,我的天,西奥多,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威廉·索迪!这个可怜的家伙,偏偏又是在一年之中的这个晚上!我本来不应该只想着自己,但这实在让人失望了,太失望了!”
“啊,他怎么了?”
“病倒了,”教区长说,“也是流感,这场该死的流感!没办法,他已经神志不清,他们已经派人去请贝恩斯医生了。”
“哎呀,真是的!”维纳伯斯太太说。
“事情是这样,”教区长接着说,“他今天早上就觉得不舒服,但仍然坚持驱车去威尔比奇办事——这点太不明智了,可怜的家伙。昨晚他来找我时,就没精打采的。幸好今天乔治·阿什顿在镇上碰见他,看见他那病怏怏的样子,坚持陪他一起回来。可怜的索迪,肯定是因为这种鬼天气严重受凉了。一回到家他就撑不住了,立马被抬到床上。他现在发着高烧,还一直担心今晚缺席教堂鸣奏的事情。我已经跟他兄弟说了,尽力安抚他的情绪,但恐怕很难。他对这个本来是抱着多高的热情啊!现在因为不能尽职,心里恐怕一直会惴惴不安。”
“我的上帝啊,”维纳伯斯太太说,“希望贝恩..斯医生能想办法让他镇静下来。”
“希望如此,真的,真是场灾难,但他老想着这个事情也不行。算了,就这样吧,改变不了的事情就得忍受。现在我们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鸣奏小调了。”
“这位先生也是你们的敲钟人之一吗,教区长?”
“唉,就是。现在也找不到人来顶替他,只能放弃原先的宏伟构想了。就算我自己来担任敲钟人,也坚持不了九个钟头。我毕竟岁数大了,而且,我做完今晚午夜的新年仪式后,还要主持明早八点的礼拜。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除非——”教区长突然转头看着客人,“你刚刚谈了不少对高音变调鸣奏的见解——你不会碰巧也是一名敲钟人吧?”
“这个,”温西答道,“我曾经做过敲钟人。但现在这个时候——”
“是高音变调鸣奏吗?”教区长急切地问道。
“是的,但那是很久之前——”
“你会记起来的,”教区长兴奋地大喊道,“你全都会记起来的。只要用手铃练习半个钟头——”
“亲爱的!”维纳伯斯太太想说点什么。
“太棒了!”教区长继续嚷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在这个关键时刻给我们送来了一名敲钟人,而且正好会高音变调鸣奏!”他摇铃叫来女仆。
“叫辛金斯马上把大伙儿召集起来练习手铃。亲爱的,恐怕我们得占用一下饭厅,希望你不介意。埃米莉,跟辛金斯说,我的客人要加入我们的敲钟队伍,让他马上——”
“等一下,埃米莉。西奥多,听我说。彼得勋爵才刚从汽车事故中脱身,劳累了一天,这个时候让人家从午夜一直敲钟到早上九点,是不是不合适?即使他不介意,但我们这样要求是不是太唐突了?”。教区长的嘴角耷拉着,像一个伤心的孩子。温西赶紧表示支持:“一点儿也不,维纳伯斯太太。没有什么能比长时间敲钟更让我开心了。我一点儿都不累,不需要休息,相当愿意敲奏钟乐。我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我能不能做好而不出现低级错误。”
“你行的,你行的,”教区长连忙说,“但正如我太太所说——恐怕我考虑欠佳。九个钟头太长了,我们应该减少为五千下或者——”
“千万别,”温西说,“要么就九个钟头,要么就完全放弃,我坚持这一点。不过,也许当你听过我敲钟后,你就会放弃要我加入的念头了。”
“哈,别胡说!”教区长喊道,“埃米莉,叫辛金斯把敲钟人都召集到这里来,时间是——六点半怎么样?我想那个时候他们都能到这儿了,除了住在塔伯斯恩德的普拉特。不过我自己能暂时充任第八个敲钟人。我太高兴了!真的!我太激动了,你来到这里真是天意!这就好像上帝在冥冥之中为我们做好了安排。我希望,彼得勋爵,你不介意我在今晚布道中略提一下这件事?其实算不上布道——就是说一些应景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一般在哪里敲钟呢?”
“现在我已经没做了,不过年少时我曾经在丹佛公爵的教堂敲过,或者在圣诞节回家的时候敲过,现在偶尔还会敲一敲。”
“丹佛公爵的教堂?那是圣约翰艾德波坦拉蒂纳姆——一个美丽的小教堂,我对那儿很熟悉。但我想你会认同我们的钟更好一点。现在请恕我离开一会儿,去饭厅为稍后的练习布置一下。”他急匆匆地跑开了。
“你这样配合我丈夫,真是太感谢了,”维纳伯斯太太说,“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而之前他在这件事上已经遭受了太多打击。不过请你来做客又要求你通宵辛苦敲钟,是我们失礼了。”
温西向她再三保证,自己对恰逢其会感到由衷高兴。
“我还是坚持认为你至少要休息几个钟头,”维纳伯斯太太只好这样说,“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卧室怎么样?至少你可以梳洗一番。如果你们练习能早点结束的话,晚餐会在七点半准备好。之后你一定要小憩一下。这里就是为你准备的卧室了,看来你的仆人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当维纳伯斯太太离开后,温西留在了卧室,在一盏小油灯和一只蜡烛的昏暗光线中梳洗整理。“邦特,”温西说,“这床看上去不赖,不过我注定与它无缘了。”
“爵爷,我听那位年轻女士说了。”
“可惜你不能帮我敲钟,邦特。”
“爵爷,我向您保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学习鸣钟术。”
“能发现有你不擅长的事务,是我一贯的乐趣。你以前试过学这个没?”
“试过一次,就一次,爵爷,还险些出了事。我当时笨手笨脚的,差点儿就给勒死在钟绳上了。”
“行了,别说什么勒死不勒死的,”温西有点恼怒地说,“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探案,别三句话不离本行。”
“好的,爵爷。您想刮脸吗?”
“刮吧,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
“好的,爵爷。”
梳洗整理干净之后,温西下楼来到饭厅,发现餐桌已被挪开,八把椅子围成一个圈。其中七把椅子已有人入座,年龄最大的老绅士面容沧桑,一脸长胡子,年龄最小的年轻人头发凌乱,局促不安。教区长站在圆圈的中心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一个和蔼的魔术师。
“啊!你来了,太好了!各位,这就是彼得·温西勋爵,上天派来救我们出困境的朋友。他有段时间没练习钟乐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乐意花点时间来帮他重新熟悉一下。现在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彼得勋爵。这是赫兹卡亚·拉文德,他敲次中音钟已经六十个年头了,还要再敲二十年,是不是,赫兹卡亚?”
面容沧桑的小个子老头裂开没牙的嘴笑了,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很荣幸认识你,勋爵阁下。我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敲泰勒·保罗这口老钟。我跟她就像对老朋友。我要一直敲下去,直到有一天由她和其他钟为我敲响九下丧钟为止。”
“希望你长命百岁,拉文德先生。”
“这是埃兹拉·韦德斯宾,”教区长继续介绍,“他是这里面个子最高的一个,敲的却是最小的钟。事情常常就是这样有趣,不是吗?对了,他就是这儿的铁匠,已经答应明早帮你弄好车的事情。”
铁匠腼腆地笑了笑,用他宽大的手掌握了握温西的手,然后有点窘迫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这是杰克·戈德弗雷,”教区长继续介绍道,“七号钟的敲钟人。她现在如何,杰克?”
“很好,谢谢你,先生,自从装了新轮轴后就很好了。”
“杰克有幸敲奏我们最古老的钟,”教区长补充说,“贝蒂·托马斯钟是在一三三八年由林恩的托马斯·贝尔耶特尔铸造的,不过她的名字来自第二位铸造者——阿伯特·托马斯在一三八零年又对她进行了重铸。对吧,杰克?”
“是这样的,先生。”戈德弗雷先生表示认同。就像船只和小猫一样,不管取了个什么样的名字,人们都以女性的“她”来指称钟。
“这是道宁顿先生,红牛旅馆的主人,也是我们的教区执事,”教区长又开始介绍下一个高高瘦瘦有点斜视的男子,“本来考虑到
..他的职务,我应该首先介绍他,不过你也看见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显眼,但他所敲的钟却不及保罗钟和贝蒂钟那般古老。他负责的是六号钟迪米蒂。这口钟有点年头了,但外形却很现代化,我们称她为‘新来者’。”
“她的声音也比其他的几口要圆润甜美。”道宁顿先生肯定地说,“很荣幸认识你,勋爵阁下。”
“这是乔·辛金斯,我的花匠,我想之前你们已见过了。他负责五号钟。这是第四号钟的敲钟人哈里·哥特贝德,他是我们的教堂司事,这个名字对教堂司事而言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是沃特·普拉特,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位,负责三号钟,他敲得很棒。沃特,我很高兴你能及时赶到。都介绍完了。彼得勋爵,你将顶替可怜的威廉·索迪演奏二号钟萨巴思,她和五号钟以及迪米蒂钟都是在女王五十周年大庆那一年重铸过。好了,现在我们开始练习。这是你的手铃,请坐到沃特旁边。指挥是我们的老朋友赫兹卡亚,尽管他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但你会发现他的声音和钟声一样洪亮。是不是啊,老爷子?”
“哈,当然!”老先生显得很高兴,“好,如果大伙儿都准备好了,我们就敲一段96下,以便这位先生先熟悉一下。你要记住,勋爵,你先轻敲一下,引出高音,然后进入缓慢的不规则振荡,直到高音降下来,你再引出高音,然后再重复。”
“是的,”温西说,“之后我再敲第三和第四的循环鸣奏。”
“没错,勋爵阁下,然后先快三个音,再慢一个音,直到让钟声从后面响起为止。”
“继续,军士长。”
老先生点点头,又说:“还有你,沃特·普拉特,专注一点,不要偏离三号钟的节奏,我对你讲了很多次了。好了,准备好了吗?小伙子们——预备——起!”
敲奏编钟是英国独有的一门艺术。与英国大多数独特艺术一样,总是令外国人感觉晦涩难懂。比如,在爱好音乐的比利时人看来,经过精心调试的编钟就应该用来依照曲谱演奏才好听。而英国的鸣钟术专家则认为,依曲谱犹如儿戏,只适合外国人。正宗的鸣钟术是为钟设计出不同排列组合的音调。当一个鸣钟术专家谈及钟乐时,他指的并不是音乐家所称的音乐,而是比一般的音乐含义更窄。对普通人而言,钟乐不过是单调刺耳的噪声,只有当教堂距离较远而且正好与某种情愫相联系时,人们才不会反感钟乐。
敲钟人能够分辨出在不同敲钟排列顺序之间的音差;比如,当按照七号钟、五号钟、六号钟,或五、六、七或五、七、六的排列顺序敲钟时,钟乐总是妙不可言。每当按此敲奏时,提特姆斯第五节和女王乐章第三节就会产生音调的变化。但敲钟人真正要表达的是,通过用钟绳和滑轮这种英式敲钟法,每一口钟都能发出最嘹亮和高贵的声音,从而使敲钟人的激情——的确可称之为激情——在这种数学和机械的完美配合中得以释放。当钟声悠扬婉转,由高转低,从前往后,自近而远,敲钟人自己也深深陶醉于庄严、复杂又完美的仪式中。
如果此时有某个对钟乐不感兴趣的旁观者看到这次排练,可能会觉得那八张专注的脸看起来有点荒谬可笑。八个人端坐在八张饭厅椅子上,围成一个圈,看上去像着了魔似的,每个人都举着右手,优雅地上下摇动手铃。对这些演奏者而言,每个细节都既严肃又重要。
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连续指挥了三遍轻敲法演奏,铃声相互融合在一起,没有出一点差错。“非常好,”教区长说,“你做得丝毫无差。”
“到目前为止还好。”温西说。
“这位先生能胜任的,”拉文德先生也赞同道,“现在,小伙子们,再来一次。这次我们做什么呢,先生?”
“做七零四吧,”教区长说,看了下自己的表,“从中间开始,变调鸣奏重复一次。”
“好的,先生。沃利·普拉特,注意听高音,眼睛要看着自己的钟。别张着嘴傻看,不然的话你会让大家乱成一团。”
倒霉的普拉特擦了擦额头,靴子更加贴近椅子腿,攥紧了手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他从第七主旋律一开始就出错了,果然把自己和旁边的人都搞得满头大汗。“停!”拉文德先生生气地喊道,“如果你打算就这么演奏的话,沃利·普拉特,我们还不如现在就放弃。你确定你知道变调奏鸣该怎么做吗?”
“好啦,好啦,”教区长说,“你可不能灰心啊,沃利。再来一次。刚刚你忘记在第七和第八段这两处鸣奏两次了,是吧?”
“是的,先生。”
“忘记了!”拉文德先生大声喊着,胡子都气得发抖,“你看看勋爵,人家这么久没演奏过了,也没有忘记任何细节。”
“行了,行了,赫兹卡亚,”教区长又说,“别这么苛刻,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六十年经验。”
拉文德先生嘴里还在嘟囔着,只好让大家从头开始敲这一小节。这次普拉特顺利敲奏了自己的部分,排练圆满完成。
“全都好极了,”教区长高兴地喊,“我想我们的新朋友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是吧,赫拉齐亚?”
“不过我差点儿就在第二段开头部分出错了,”温西笑着说,“我几乎忘记在第四段的位置敲四下,幸好还没有。”
“你会跟准节奏的,勋爵阁下,”拉文德先生说,“不过你嘛,沃利·普拉特——”
“我想,”教区长急忙说,“我们最好现在就去教堂,让彼得勋爵熟悉一下他的钟。你们也可以一起来为礼拜敲钟。杰克,看看彼得勋爵的钟绳是否顺手。杰克·戈德佛雷负责管理钟和钟绳,”他解释道,“把它整理好。”
戈德佛雷先生微笑着。“我们得把绳子放下来一段,这样勋爵才顺手,”他说,拿眼打量了一下温西,“他的身高不及威廉·索迪,大概差一根粉笔。”
“这不用担心,”温西说,“正如那句座右铭所说:‘我会证明,我虽然个头小,能力却不差。’”
“那当然,”教区长说,“杰克没有其他意思。不过威廉·索迪个子确实非常高。我的帽子哪儿去了?艾格尼丝,亲爱的!亲爱的!我找不到帽子了。噢,在这儿。还有我的围巾——我可缺不了这个。现在我拿上钥匙——噢,真是的!我又把钥匙搁哪儿了?”
“没关系,先生,”戈德佛雷先生说,“所有的钥匙我都有。”
“教堂钥匙也有吗?”
“是的,先生,还有藏钟室的钥匙。”
“噢,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彼得勋爵一定想去藏钟室看看。在我看来,彼得勋爵,看到一组上好的编钟——对不起,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千万记得晚餐时间,别占用可怜的彼得勋爵太长时间。”
“不,不会的,亲爱的,肯定不会。不过他肯定想看看藏钟室,而且教堂本身也很值得一看。彼得勋爵,我们有一个十二世纪的洗礼盆,非常不错;屋顶也堪称最精致的范本之一——好的,好的,亲爱的,我们这就走了。”
厅门打开,呈现出外面一片幽暗的世界。
大雪仍然在下,一个钟头前敲钟人踩出的脚印几乎全被积雪覆盖。他们蹒跚地走过车道,穿过马路向教堂走去。前方,高大的教堂耸立在一片黑暗中。戈德佛雷先生提着一盏老式油灯在前头领路,穿过停柩门,沿着墓碑中间的小径来到教堂南门。只听门上笨重的大锁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打开了南门,立时一股强烈的教堂气息扑面而来,其间混杂着古木、清漆、枯萎的植物、跪垫、赞美诗集、煤油灯、鲜花和蜡烛的气味,所有这一切都沉浸在缓慢燃烧的炉火所散发的温暖中。
微弱的灯光下,教堂长椅的罂粟状顶花装饰、石柱角和壁匾上的黄铜反光时隐时现。众人的脚步声在高高的天窗下回荡起诡异的回音。
“全都改过了,”教区长低声说,“除了北侧廊尽头的哥特晚期垂直式窗户,当然从这里是看不到的。原先的罗马式建筑什么都没留下,只在教堂圣坛拱门底部留下一对墩。不过仔细找的话,在早期英式圣殿下还是能寻出罗马式环形殿的蛛丝马迹。如果光线更好一点,你会看到——噢,好的,杰克,好的,当然可以。彼得勋爵,我们没有时间可浪费了。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
他带着客人向西边走去,头上是钟塔拱门。走过拱门后,众人紧随杰克·戈德佛雷手中的油灯走上一段陡峭的旋转式钟塔楼梯,石阶在过去无数敲钟人一次次的蹬踏下磨得很薄。转过一个弯之后,队伍停了下来,随后是一阵钥匙响声。顺着灯光穿过右侧的一个窄门,温西来到钟塔上的鸣钟室。
鸣钟室并无其他特别之处,除了可能比一般的高一些以外——这也是由于钟塔本身非常高。鸣钟室的三面外墙上各有一扇精美窗户,每扇窗户上各有三盏灯,东墙上较低处有两个朝内的没有装玻璃的开口,上面装了铁条,位置略高于纵向天窗。因此,白天室内的光线很好。
杰克·戈德佛雷把灯放在地板上,点亮了挂在墙上的一盏煤油灯。温西看见了八条钟绳,整齐地缠绕在墙上,绳索上部末端则隐没在鸣钟室屋顶神秘的暗影中。这时灯光更亮了,墙壁的形状和颜色都清晰可见。墙面只是简单地用灰泥涂抹了一下,窗户下用哥特式字体刷出一句座右铭:
“它们不言也不语,但我们听到了它们的声音,它们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地。”
在这句座右铭上方是木质、铜质甚至石质的牌匾,纪念着过去辉煌的编钟敲奏史。
“我们希望在今晚之后能添一块新牌子。”教区长的声音传入温西的耳朵。
“我只祈求自己不会搞砸,”温西说,“我看到你们对敲钟人有些古老的规定。啊哈!比如‘要准时、不能擅离职守,否则坚决予以处罚。每犯错一次就罚一大杯啤酒。’虽然没有具体说明是多大的酒杯,但是这个‘大’字已经做了暗示。‘如果弄翻了一口钟,要罚六便士才能走。’与由此造成的损失相比,这处罚不算什么。反之,我觉得每咒骂一次处罚六便士就过高了。你说呢,教区长?哪一个是我负责的钟?”
“这个,勋爵阁下,”杰克·戈德佛雷已解开第二口钟的绳子。
“你起钟时,”他说,“我们就会帮你调节好。或者让我帮你起?”
“绝对不可以,”温西说,“起不了自己的钟,就不是个称职的敲钟人。”他把钟绳抓在手上,慢慢地往下拉,将空出的绳子收到左手。从头顶上高高的塔尖传来萨巴思钟的轻声吟唱,其他敲钟人也站到自己的钟绳旁开始奏响自己的钟。“叮——叮——叮”高德钟发出银铃般的高音,萨巴思钟“地当——当”回应着。约翰钟和杰瑞科钟爬升到自己的位置,发出“叮叮——叮”和“当——当——当”的附和音。接下来是朱比利钟和迪米蒂钟的声音,“乒——乓——乒——乓”。巴蒂钟拖着长长的声音唱道“砰——”。随着轮子转动钟绳,保罗钟也张开巨大的铜嘴奏出庄严的声音“咚——咚——咚”。
温西将钟拉到最高点,反向敲响,绳索也都调好了。之后在教区长的提议下,他们又练习了几遍,以便让他“熟悉自己的钟”。
“收工了,小伙子们,”在结束最后的排练后,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和蔼地说,“但是,沃利·普拉特,别再犯同样的错误啦。大家都听好了,别出错。十点四十五分来这里,跟平时一样为礼拜鸣钟。当教区长结束布道后,你们再来到这里各就各位,不要喧哗。然后,当他们唱赞美诗的时候,我会敲半分钟的辞旧迎新钟声,明白吗?然后你们把钟绳拿在手中等待新年钟声。当时钟响完后,我会说:‘开始!’,注意,这时就开始敲钟了。教区长一旦完成楼下的工作就会上来。如果有人需要休息,他就可以顶上。他简直太好了。我冒昧地提一句,阿尔夫·道宁顿,老规矩,你不会忘了吧?”
“不会的。”道宁顿先生说。
“好,一会儿见,小伙子们。”
灯光在前引路,大家伙儿一个接一个离开了鸣钟室。
“现在,”教区长说,“彼得勋爵,你会高兴参观——咦?”他在黑暗中的旋转楼梯上摸索着,突然喊了起来,“杰克去哪儿了?杰克!啊,他和其他人一起下楼去了。算了,可怜的家伙,他肯定是急着回去吃晚饭。我们可不能太自私。他拿着藏钟室的钥匙,没有钥匙我们就不能进去了。不过明天你能看得更清楚。好的,乔,好的——我们这就来。务必小心这些台阶——年久失修,尤其是内侧。我们下来了,安然无恙。很好!现在,在离开之前,彼得勋爵,我非常希望能向你展示——”
钟塔上的时钟响起了三刻时分的钟声。
“噢,我的天!”教区长叫道,感到很过意不去,“晚餐应该在七点半的!我太太……今晚是必须等一等了。如果你参加今晚的礼拜,你就会领略到我们教堂的神圣和美丽。其中有很多有趣的细节,如果没人指点,来访者很容易忽视。比如,洗礼盆——杰克!把灯拿过来——我想向你展示我们的洗礼盆上的特别之处。杰克!”
不知道什么原因,杰克没有听见叫喊,而是带着叮当作响的钥匙从门廊走了。教区长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恐怕真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沿着小径快步走,“我越来越没有时间观念了。”
“也许,”温西礼貌地回应,“因为在教堂这里感觉几乎是与永恒为伴。”
“有道理,”教区长说,“有道理——虽然这儿有很多东西会提醒我们光阴的流逝。明天提醒我带你去看看纳撒尼尔·帕金斯的墓地,他是本地一位著名的运动员,曾经与最伟大的运动员汤姆·塞耶斯相提并论。他去世时——啊,我们到家了,以后再说纳撒尼尔·帕金斯吧。嗨,亲爱的,我们终于回来了!还不算太晚。来吧!来吧!彼得勋爵,你一定要好好吃一顿,为接下来的工作养精蓄锐。今天吃什么?炖牛尾?好极了!这可是最耐饿的!彼得勋爵,我相信这个会对你胃口的。我们要……”教区长说。
第02章 鸣钟
我们为欢乐喜悦鸣钟,也为灵魂的离去鸣钟。
——贝德福德郡,萨瑟尔《敲钟人准则》
晚餐后,维纳伯斯太太不顾教区长的感受,坚持让彼得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休息。教区长正在杂乱的书架上毫无头绪地翻找由克里斯托弗·乌尔科特撰写的《圣保罗教堂钟史》。“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教区长说,“恐怕我真的欠缺条理。不过也许你愿意看看这个,这是我个人对鸣钟术的微薄贡献。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搁彼得勋爵的时间,那样太不体贴了。”
“你自己也必须休息休息,西奥多。”
“好的好的,亲爱的,马上,我只是……”
温西觉得要使教区长安静下来的一个办法就是干脆置之不理,也不用为此感到不安。于是他退了出去,在楼梯口碰见邦特。回到卧室后,邦特帮他把羽绒被捂严实,加了一个热水袋,关上门退了出去。
壁炉里蹿起高高的火苗。温西把灯拉近些,翻开教区长给他的小册子,扉页上写着:
探索鸣钟的数学理论
关于按照创新的科学原则运用一切公认方法从任何位置按数列敲奏编钟的指南
作者:西奥多·维纳伯斯文学硕士——圣保罗教区的教区长,曾为剑桥大学凯斯学院学者,著有《乡村教堂编钟敲奏法》和《五十段神圣三重奏短曲》等书。
“上帝与钟乐同在。”
书上的字、晚餐吃的炖牛尾和室内的温暖都让人昏昏欲睡,再加上这一天本就很疲惫,书上的字在彼得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开始打盹。壁炉里燃烧的煤块突然发出响亮的噼啪声,他被猛然惊醒,又继续读下去:“如果按上述变调鸣奏法敲奏二、三、四号小钟,那么五号钟应紧跟在七号钟之后鸣奏,七号钟紧跟六号钟;但如果只有六号钟和七号钟而没有五号钟,则应加入五号钟……”
彼得勋爵又睡着了,直到被一阵钟声惊醒。刚醒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突然掀开羽绒被坐了起来,一脸生气地看着一旁表情淡定的邦特。
“我的上帝!我竟然睡着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了!”
“维纳伯斯太太吩咐说十一点半之前不要打扰您,爵爷,而且教区长让我转告您,他们只需要鸣奏六口钟作为礼拜的序曲。”
“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到十一点,爵爷。”
正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钟声停了,继而朱比利钟开始了五分钟的单独鸣奏。
“坏了,”温西说,“这怎么行呢?我一定要去听听老伙计布道。把发刷给我。外面还在下雪吗?”
“下得更大了,爵爷。”
温西急匆匆地去了趟洗手间就跑下了楼,邦特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两人从前门出去,借着邦特手中手电筒的光亮,穿过灌木丛和马路走向教堂,在风琴音乐结束时踏入教堂。唱诗班和教区长都已各就各位。在昏黄的灯光下,温西好不容易看见他的七位伙伴坐在钟塔下方的一排椅子上,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跨过用椰壳纤维做的垫子走了过去。邦特显然早已摸清了状况,稳步走向北侧廊中的长椅,在教区长家的女仆埃米莉身边坐下了。老赫兹卡亚·拉文德看见温西来了,笑了笑以示招呼,在温西跪下做祷告时扔给他一本祈祷书。
“亲爱的教友们——”
温西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看到教堂里庄严神圣的景象,他的思绪突然平静了下来,内心生出一股敬畏之情。在寂静的冬日深夜,这个小教区的教民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实属难得。此刻,这座巍峨壮观的教堂显得无比空旷,愈发映衬出人群的渺小。
宽广的教堂中殿和暗影憧憧的侧廊交汇在一起,祭坛上刻有扇形花饰和锯齿花纹的屏幕,令人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神秘美感。尖角拱廊、优雅的棱纹拱顶以及东边五个窄窄的尖顶拱,这一切都吸引着温西。他的目光从远处的圣殿转向中殿,细长而结实的长杆像放射状的喷泉般,从地面延伸向有叶形装饰的柱头,一直到支撑纵向天窗的又轻又宽的拱。当他的目光转向高耸陡斜的屋顶时,他被眼前的美妙景象惊呆了。太不可思议了!屋顶装饰着智天使、炽爱天使等各种飞翔的天使,金色头发闪着朦胧柔和的光彩,背后张开镀金的翅膀;还有一队队的唱诗班,一张张脸孔浮雕在托臂和锤梁上。
“上帝啊!”温西毕恭毕敬地小声说道。接着,他又轻声地自言自语:“他骑在天使身上飞了起来,他乘着风的翅膀飞来了。”
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突然戳了一下温西的肋骨,温西这才注意到教民们已经准备好做总忏悔了,只有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急忙翻开祈祷书跟上大家。显然,拉文德先生已经觉得他要么就是傻瓜,要么就是异教徒,于是帮他翻到赞美诗,还在他耳边大声唱出每句歌词:
“以钹乐和舞蹈赞美主,以弦乐和管乐赞美主。”
穿着白色法衣的唱诗班高唱着,歌声直冲屋顶,回荡在四周,仿佛是从众天使的金口中唱出来的一样:
“以美妙的钹乐赞美主;以响亮的钹乐赞美主。”
“让所有生灵赞美主。”
时钟慢慢指向午夜。教区长走上圣坛台阶,用他那如学者般文雅、温和的声音作了一段简单而动人的发言。他在讲话中谈到赞美主——以优美的弦乐和他们最爱的教堂的美妙钟声来赞美上帝,并以充满敬意的口吻介绍一位聆听布道的过路客人——“请不要转头盯着他看,那样既不礼貌又缺乏尊重。‘命运安排’这位客人来这里帮助我们完成今天的仪式。”温西的脸红了。教区长宣布开始做最后的祝福祈祷。风琴手奏响了赞美诗开头的几个小节,此时赫兹卡亚·拉文德大声喊道:“小伙子们!到时间了!”敲钟人们有点迟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沿着蜿蜒的楼梯步上钟塔。进到鸣钟室后,大伙儿脱下大衣挂在室内的衣钩上。温西注意到在门边长凳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棕色大酒壶和九个白镴大酒杯。这令他欣喜,他知道这是红牛旅馆的主人按“老规矩”为大伙儿提供的提神饮品。八个敲钟人走向自己的位置,赫兹卡亚开始看他的表。
“时间到!”他说。
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抓住次中音钟泰勒·保罗的钟绳椽头,轻轻地摇起这口大钟。“当——当——当”,钟声响三下,停一下;再响三下停一下,最后再响三下;这九下丧钟,或者又称为报讯钟声,每次响起都意味着有人过世了。现在旧的一年过去了,要敲至少十二下丧钟,其中每一声都代表着过去一年中的一个月。敲完后停顿一会儿,随后头上方的时钟发出细微的悦耳钟声——代表午夜时分的十二下钟声。敲钟人们攥紧了手中的钟绳。
“开始!”
钟乐奏响了: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都在漆黑的钟塔上高声欢唱,巨大的钟口上下来回摆动,黄铜钟舌碰撞出响亮的乐音,大滑轮随着钟绳上下不停地转动。
叮——当——叮——当——乒——乓——砰——啵;当——叮——叮——当——乓——乒——咚——砰;叮——当——当——叮——乒——乓——砰——啵;当——叮——当——叮——乓——乒——咚——砰;当——当——叮——乓——叮——咚——乒——砰……
每口钟各司其职,奏出悦耳的音符。它们上下来回地摆动,时而灵巧地相互躲闪,时而碰撞出响亮的乐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众钟奏出和谐的音符,由高音振荡至低音,再由低音振荡到高音,按变换序列鸣钟,错位鸣钟,鸣奏三度和音以及四度和音,然后又回到主旋律。滑轮欢快地舞动着,钟乐声从积雪的天窗中飞出,乘着呼啸的风四处飘荡,飞向南、飞向西,飞向沉睡中的乡野,飘荡在平坦的白色沼泽荒地中,飘荡在笔直漆黑的堤坝上,飘荡在风中弯着身子呻吟的杨树身边——小巧的高德、银铃般的萨巴思、雄浑的约翰和杰瑞科、欢快的朱比利、甜美的迪米蒂、古典的巴蒂·托马斯在歌唱,泰勒·保罗在它们中间仿佛巨人。敲钟人的影子在墙上上下起伏,猩红色的钟绳穗子在屋顶和地板之间翻飞,圣保罗教区教堂的编钟跳跃演奏出和谐的钟乐。
温西此刻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演奏上。他双眼紧盯着钟绳,聆听着在主旋律中领奏的高音。温西眼角的余光隐约扫向老赫兹卡亚·拉文德,他正在与他那口钟共舞,每拉一次钟绳,他的背就微微弯曲以平衡钟的重量。他也隐约看到沃利·普拉特因为焦急而扭曲的脸孔,嘴正一张一合念着复杂的节拍。沃利的钟朝着温西的钟滑下来,在滑过六号钟和七号钟时都灵巧地躲闪开去,然后与五号钟连续撞击两下发出主导音,然后又升上去。此时高音钟则降到她的位置与萨巴思钟相撞,发出最后的一声响亮的主导音。随着排在第二位的钟响和一声主导的钟响,萨巴思钟结束了单调的慢曲,进入欢快的节奏。在上方夜空中,风向标上的公鸡风标似乎在凝视着雪地,看着教堂尖顶在它的金色脚底下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高高的石塔像一个被风吹弯了腰的大树一样晃来晃去。
教民们从门廊接踵而出,他们手中的灯和火把迅速隐没在呼啸的风雪中,像是从篝火中扬起的火星,一闪而逝。教区长脱下白色法衣,摘下圣带,穿着长袍来到鸣钟室,坐在长凳上,准备好给众人帮忙。钟乐声中隐隐约约传来时钟的声音。在第一个钟头结束的时候,教区长从焦虑的沃利手中接过钟绳,好让他可以休息一下,喝点提神的饮品。从沃利口中发出的咕嘟声可以看出,道宁顿先生照“老规矩”提供的饮品的确很有效果,沃利很快就会恢复精力。温西在第三个钟头结束时休息了一下,这时他看见维纳伯斯太太坐在长凳上,身边摆着几个白镴酒杯,邦特毕恭毕敬地陪坐在一旁。
“希望没有太累着你。”维纳伯斯太太说。
“一点儿也不累,不过很口渴。”温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她钟乐听起来怎么样。
“很动听!”维纳伯斯太太由衷地说。她其实并不真的在意钟乐,而是觉得很困乏,但如果她不在场表示支持的话,会令教区长感到失望。“很意外吧?”她又说,“坐在这里听钟声是那么的甜美饱满。那是自然的,因为在藏钟室和这层之间还有一层。”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钟乐还在继续。温西很想知道钟乐从外面听起来如何。他知道教区长还要再敲一刻钟,于是悄悄溜下旋转楼梯,摸索着穿过南门廊走了出去。
一走出教堂,他就感觉洪亮的钟声重重撞击着耳膜。雪已经小些了。他知道绕着教堂逆时针行走是不吉利的,于是转向右边顺着墙根边的小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西门。在高耸的砖石建筑的掩护下,他顾不上是否亵渎了神灵,点燃了一根烟,感到精神为之一振,又接着向右走。当他走到小路尽头时,发现自己已来到钟塔脚下。他在草丛和墓碑中跌跌绊绊地走过了整条侧廊,侧廊这头一直延伸到了教堂的最东边。在北边最后两道扶壁之间,他看到中间有条小路通向一个小门。温西试着推了推,门上了锁,于是又继续向前走。当他转过东边尽头的转角时,强风迎面扑来。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向前方的沼泽地望去。除了可能是从某个村舍窗户透出来的一束静止不动的微弱灯光外,四下里一片漆黑。温西估摸着这间村舍应该是在他们去教区长家时走过的那条冷清小路旁。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在新年第一天凌晨三点钟还没睡觉。不过夜深寒重,而且他还要继续回去鸣钟,于是结束步行又从南门廊走回了钟塔。教区长把钟绳交给他,提醒他错后鸣奏两下,并且在钟向下振荡前不要忘记变换序列错后八个音位。
到六点钟时,所有敲钟人的状态都还很不错。沃利·普拉特大汗淋漓,额头上翘着的头发已经耷拉在眼睛上,好在行动还很敏捷。铁匠看上去兴高采烈,精力充沛得仿佛可以一直敲到下一个圣诞节。旅馆老板道宁顿先生表情严肃,一副很坚决的样子。所有人之中最为神态自若的是年长的赫兹卡亚,他全神贯注地鸣奏着,仿佛达到了人绳合一的境界,轻敲出古老但清亮的声音。
在还差一刻到八点时,教区长离开了,去准备早上的礼拜。酒壶里的啤酒已经喝得快见底了。此时离鸣奏结束还有一个半钟头,但沃利·普拉特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时从南边的窗户反射进来一缕微弱的蓝色晨光。
教区长在九点十分回到了鸣钟室,手拿一块表站在旁边,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在九点十三分时,高音钟以高亢的钟声顺利奏响了最后一次主旋律。
叮——当——叮——当——乒——乓——砰——咚
漫长的鸣奏终于结束了,八口钟又准确地回到原位,敲钟人们停止了动作。
“太棒了!伙计们!太棒了!”维纳伯斯先生大声叫道,“你们成功了!演奏无比精彩!”
“嗯!”拉文德先生赞同地回应,“还不错!”他慢慢咧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是的。我们做到了!先生,你在下面听着感觉怎么样?”
“很好!”教区长肯定道,“跟我听过的所有钟乐一样雄浑而精准。现在大家肯定都饿了,我家里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早餐。好了,沃利,你现在可以说自己是个真正的敲钟人了!是不是?你用非凡的毅力完成了这次鸣奏——对不对?赫兹卡亚?”
“还可以,”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回答得有点勉强,“但是你太用劲了,沃利。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搞得一身臭汗!不过你没有出错,这点还不赖。但我看见你嘴里一直在咕咕哝哝地数数。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眼睛要盯着钟绳,用不着……”
“好了,好了!”教区长打断了他的话,“别介意,沃利,你的确做得很好!彼得勋爵在哪里?哦,你在这儿!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没累坏你吧?”
“没有,”温西一边说,一边艰难地从大家同他握手致谢的热情中脱身,事实上他都快累趴下了。他已经多年没有敲过这么长时间的钟乐了。之前几个钟头他一直努力保持清醒,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就差直接倒在某个角落里呼呼大睡了。“我——”他打了个大哈欠,“——好得很。”
他摇摇晃晃地下楼去,途中如果不是铁匠用有力的手臂扶了他一把,他差点儿就一头栽倒在陡立的楼梯上。
“早餐,”教区长非常关切地说,“我们都想吃早餐了。热咖啡简直太舒服了,真想喝上一杯!啊!雪停了。这一片冰雪天地太美了——要是不融化就好了,否则水沟的积水会上涨到三十英尺。你真的没事吗?来吧来吧!噢,我太太来了——肯定是来责怪我回来迟了。我们这就来,亲爱的——哦?约翰逊,有什么事?”他问一个穿着司机服装站在维纳伯斯太太旁边的年轻男子。
没等那名年轻男子答话,维纳伯斯太太就说:“亲爱的西奥多——我一直在说,你现在还不能走,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没想到维纳伯斯先生此时显示出了一种沉着冷静的威严,“亲爱的艾格尼丝,请原谅,稍等一下。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约翰逊?”
“是亨利爵士派我来的,先生,他的夫人今天早上情况很糟糕,恐怕快不行了。她急着要做临终圣礼,问您现在能不能过去——”
“天哪!”教区长惊呼起来,“这么严重了?都快不行了?这个消息太糟糕了。我当然可以去,立即就去!我刚刚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先生,都是这场害人的流感。昨天谁也不会料到——”
“噢!天哪!天哪!希望情况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糟!我立马动身!路上你把情况详细告诉我。噢,我亲爱的艾格尼丝,你安排大家吃早餐吧,向他们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必须离开。彼得勋爵,
非常抱歉,我稍后就回来。上帝保佑!索普太太——唉,这场流感真是一场灾难!”
说完他就急匆匆跑回了教堂。维纳伯斯太太欲哭无泪,既担心丈夫的身体,又为病重的人难过。
“可怜的西奥多!熬了一整夜——当然他必须得去,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亨利爵士真可怜!他自己也是个病人!今天早上这么冷,又不吃早餐!约翰逊,请转告希拉里小姐我感到很难过,问问我能为盖茨太太做些什么——她是管家,彼得勋爵,非常好的一个女人。厨师又度假去了,事情看起来很麻烦。唉,真是祸不单行。啊,你肯定饿坏了。快进来吧,好好吃一顿。约翰逊,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派人过来通知我。亨利爵士的护士能应付吗?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要找个人帮忙太不容易了。西奥多!你穿得够暖和吗?”
这时教区长回来了,拿着一个木箱,箱子里装着做临终祈祷的物品。他向太太保证自己穿得很暖和。约翰逊催促他坐上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汽车,然后车像阵风一样疾驰向西边的村庄。
这个不幸的事件使餐桌笼上了一层愁云。尽管如此,温西感到肚子已饿得像空皮箱一样“咕咕”作响,风卷残云般把鸡蛋、培根和咖啡一扫而光。维纳伯斯太太心神不宁地地分发食物,一边热情招待客人进餐,一边不时说两句同情索普一家和担心自己丈夫身体健康的话。
“索普一家真是命运坎坷!”她说,“关于老查理爵士的倒霉事,丢失项链的事情,那个可怜的女孩,等等。不过,庆幸的是,那个男人在杀死狱卒后自己也死掉了!当时这家人多难过啊!……赫兹卡亚,你还想再吃点什么?再来点培根?道宁顿先生,你呢?辛金斯,把冷火腿递给戈德弗雷先生……噢,当然,战争爆发以来亨利爵士就一直体弱多病,可怜的人……食物够吗,沃利?我真希望教区长不会饿着肚子待太久。彼得勋爵,要再来点咖啡吗?”
温西向她表示感谢,并问关于老查理和项链的麻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你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真傻!这样偏僻的地方,有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天下皆知。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这时,这位善良的太太压低声音说,“如果威廉·索迪在这里的话,我是不会提起这件事的。早餐后我再告诉你,或者你也可以去问辛金斯,他一清二楚。有没有人知道威廉·索迪今天早上怎么样了?”
“恐怕情况不容乐观,太太,”道宁顿先生出声答道,“礼拜仪式结束后我妻子告诉我,她听乔·马林斯说,整整一晚上威廉的情绪都相当激动,他始终想着起床来敲钟,他们几乎没法让他好好卧床休息。”
“我的天哪!幸好詹姆斯在家,还能为玛丽分担一点儿。”
“的确如此,”道宁顿先生表示赞同,“家里有一名水手能帮上大忙,不过一两天之后他就结束休假了,希望那时他们已渡过难关。”
维纳伯斯太太轻声笑起来。
“啊!”赫兹卡亚说,“流感真是太可怕了,专挑年轻人和身体强壮的人,老家伙们反而不怎么受影响。看起来,它对我这样的老家伙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希望如此,赫兹卡亚,肯定,”维纳伯斯太太说,“听!时钟敲响十点了,教区长还没有回来。我想不能期望……啊,车道上开过来了一辆车!沃利,请摇下铃好吗?……埃米莉,给教区长拿些新鲜鸡蛋和培根来,再把咖啡拿去热一热。”
埃米莉把咖啡壶端了出去,但立马又回来了。“啊!请原谅,太太,教区长说请大家见谅,他要在书房吃早餐。哦!可怜的索普太太去世了,太太。如果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吃完了,请他马上去教堂敲响丧钟。”
“去世了?!”维纳伯斯太太惊声尖叫起来,“太不幸了!”
“是的,太太。约翰逊先生说一切都太突然了,教区长还没有离开她的房间,她就走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跟亨利爵士开口。”
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推开坐着的椅子,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
“死亡,”他严肃地说,“是生命的一部分,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太,请你原谅,我现在得走了,谢谢你的款待。祝各位早安。我们完成了完美的鸣奏,再完美不过了。现在我又要回去找我的老搭档保罗了。”
他迈着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不到五分钟,人们就听见了低沉而悲伤的钟声。首先响了六下,代表逝者是女性,接着响起急速的钟声表示逝者的年龄。温西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七下。在略加停顿后,又响起了缓慢的单音钟声,每隔半分钟响一下。饭厅里出奇地安静,只偶尔听到这些饿坏了的人垂头吃饭发出的细小声音。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韦德斯宾先生把温西拉到一旁,说他已经派人去阿什顿先生那里找两匹马和一条粗绳子
,希望能尽快把车拉出来,然后再看需要做些什么修理。如果勋爵愿意一个钟头后去铁匠铺,他们可以商量一下修车的事。韦德斯宾的儿子乔治在农用机械方面经验丰富,对发动机很在行,更不用说他自己的摩托车了。维纳伯斯太太去书房看丈夫是否还需要些什么,就本教区发生的不幸事件安慰了他。温西知道自己去佛罗格桥也帮不了什么忙,可能只会妨碍他们工作,于是就请女主人不用为他费神,然后漫步走到了花园。他在房子背面发现乔·辛金斯正在擦拭教区长的旧车。乔接过温西递上的一支香烟,谈了些对这次鸣奏的看法,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打开了关于索普一家的话匣子。
“他们一家住在村子另一头一所红色砖墙的大房子里,过去家境很好。据说很久以前,早在贝德福德伯爵那个时候,他们出钱排干了沼泽地的水,从而分得了土地。勋爵阁下,我想你肯定是知道这些事的。总之,人们认为他们是这一带最古老的家族。虽然不管怎么看查理爵士都算不上是个有钱人,但他是个好人,一位非常慷慨的绅士,生前做过不少善事。听说他父亲在伦敦失去了一大笔财富,我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他很善于耕耘土地,在出了入室盗窃这档子事后他就去世了,当时这对村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入室盗窃是怎么一回事?”
“噢,就是刚刚太太提到的项链。那是在年轻的亨利先生——就是现在的亨利爵士——结婚时。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九一四年的四月份——那年开始打仗,当时正是春天。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在他们的婚礼上我第一次敲了那么长的钟乐。我们敲了五千零四十下的古老神圣三重奏,浩特式十部曲——教堂那儿有关于这个的记录——然后在红房子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有达官贵人参加了那场婚礼。你知道,新娘是个孤儿,与那家人有些关联,亨利先生是继承人,所以在那里办婚礼。当时有位女士在红房子留宿,她有一条价值上千英镑的非常精美的翡翠项链。在婚礼结束后的当晚,亨利先生和太太刚刚离开去度蜜月,项链就被偷了。”
“我的上帝!”温西说。他在车子踏板上坐了下来,用鼓励的表情让乔继续说下去。
“你说得没错,”辛金斯心满意足地说,“这在本教区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不过你知道,最糟糕的是查理爵士自己手下的人卷入其中。这位可怜的绅士从此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当警察把这个叫迪肯的家伙带走,一切真相大白时——”
“迪肯是——?”
“迪肯是当时的管家,事发前在他们家做了有六年了。他妻子是女仆玛丽·拉塞尔,后来玛丽和威廉·索迪结了婚——就是本应该负责鸣奏二号钟但却病倒了的那个威廉。”
“哦,”温西说,“那我猜这个迪肯现在已经死了?”
“没错,勋爵阁下,我正要告诉你这点。事情是这样:威尔伯拉罕太太半夜醒来,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她卧室窗前,她大叫起来。那个人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跑到了花园,藏在灌木丛之类的地方。她尖叫着用力摇铃,结果引起了一场骚动,每个人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留在房子里的有查理爵士和其他一些绅士,其中一人带了把猎枪。当他们跑下楼时,正看见迪肯穿着外套和长裤从后门跑出去,男仆还穿着睡衣睡裤。当时查理爵..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响召唤花匠的钟,所以在车库睡觉的司机也跑了出来。当然,花匠也来了,我也来了,因为我是花匠的儿子。要不是因为爵士不得不削减开支,以应付战争岁月和赔偿威尔伯拉罕太太的项链的话,我是不会离开爵士的。”
“赔偿项链?”
“是的,勋爵阁下,就是这样。这条项链没有投保。虽然没有人责备查理爵士,他却感觉良心上过不去,认为自己应该赔偿项链的钱。但我真弄不明白,一个自称有教养的太太怎么能拿爵士的这笔钱呢?我刚刚说,当时我们都跑出来了,这时一位绅士看见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草坪,斯坦利先生立刻开枪打中了他。我们随即去查看,却发现他已经翻墙逃走了。墙那头有个人开车接应他。在这过程中威尔伯拉罕太太在女仆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大喊说翡翠项链不见了。”
“怎么?没抓住那个人?”
“没有,勋爵阁下。司机开车去追了,但还在他启动车子时,人就已经跑远了。他们沿着小路越过教堂,在那之后就不见踪迹,不知道是从圣彼得教堂跑了,还是一直跑到河岸上去了,也可能是从迪克西、威利或威尔比奇跑掉了,或者越过三十英尺水沟跑去了利姆霍特或者荷伯特。于是司机去报了警。你知道,除了在圣彼得教区的乡村治安官,最近的警力就在利姆霍特了。当时警署连辆车也没有。所以查理爵士说,直接派车去接警察比打电话报警再等他们自己来要快多了。”
“哈!”维纳伯斯太太突然从车库门外探进头来说,“看来乔已经跟你说了盗窃案的事情。对于这件事,他比我更清楚。这里这么冷,你受得了吗?”温西说谢谢没问题,希望教区长不会因此伤神。“看起来还不会,”维纳伯斯太太说,“但他确实挺难过的。你一定要留下来吃午餐,我们会很高兴的。你喜欢吃土豆肉饼吗?确定?屠夫今天不营业,但冷火腿是随时都备有的。”
她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乔·辛金斯非常体贴地从车头灯上方递给温西一块麂皮保暖。
“继续说。”温西说道。
“好,勋爵阁下。警察来了之后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番,翻查了花坛、寻找脚印,甚至折断了不少郁金香,我们也没说什么。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然如此。他们循着车的印迹找到了腿上中枪的那个人,是个从伦敦来的声名狼藉的珠宝贼。但他们说肯定有内鬼,因为调查显示跳窗的那个人并不是这个伦敦人。结果查出来内鬼就是迪肯。似乎这个伦敦人早就盯上了这条项链,然后威胁迪肯要他偷出项链从窗户扔给他。他们对所找到的证据深信不疑——我想他们应该是找到了指纹之类的东西——于是被逮捕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迪肯是在一个星期天早上刚走出教堂就被带走了。当时可真是惊险,他差点儿杀死了一名警官。你看,那案件发生在星期四晚上,星期天就破了案。”
“我明白了。那迪肯怎么知道项链放在哪儿呢?”
“哦,事情是这样,勋爵阁下。威尔伯拉罕太太的女仆糊里糊涂地对玛丽·拉塞尔说漏了嘴。玛丽觉得这没什么不妥,就跟她丈夫迪肯说了。当然,警察把这两个女人也带走了。这件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因为玛丽是个非常正派且受人尊敬的女人,她父亲是这个教区的副执事之一。在附近几个教区再也没有比拉塞尔一家更正直诚实的了。这个迪肯不是本地人,他出生在肯特郡,查理爵士把他从伦敦带过来。不过他没法从这件事中脱身,因为那个从伦敦来的贼——他自称‘克兰顿’,但还有其他化名——告了密,出卖了迪肯。”
“真是个卑鄙小人!”
“是的!克兰顿说迪肯骗了他,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然是迪肯骗了他。他说迪肯根本没有把项链扔出来,而是自己把项链藏起来了,只扔出来个空的项链盒子。后来他去到码头找迪肯,甚至一度想勒死他。迪肯自然是赌咒发誓说这一切都是谎言。他的说法是,他听到了一声响动,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威尔伯拉罕太太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他时,他正要去追克兰顿。他没有否认自己曾到过那位太太的房间,现场有指纹之类为证。但这与他之前的说法不同,这点对他很不利。他之前说自己听见花园里有响动,就从后门出去了。玛丽也支持这种说法,而且事实上男仆到后门时发现后门门闩是拉开的。但是律师又反驳说迪肯之前就没有插门闩,为自己留了条路,以防万一他不得不从窗户跳出去的话可以再从后门返回屋内。但是,他们始终无法确定关于项链这部分的真相,因为项链就此失踪了。是克兰顿拿走项链但又害怕拿出来?还是迪肯拿走项链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这件案子至今还是件悬案。警察把这儿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项链,也没找到克兰顿说他给迪肯的钱。最后,警察宣布两位女士无罪,认为她们只是乱嚼舌根而已,这不过是女人们常常喜欢做的事。克兰顿和迪肯则被判了长期徒刑。在这件事情过后,老拉塞尔感到在邻里间抬不起头来,于是变卖家产举家迁走了,玛丽也随他一起走了。不过在迪肯死了过后——”
“怎么死的?”
“是这样,他在一九一八年杀了一个狱卒越狱逃走了,真是个混球。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在去梅德斯通的路上失足掉入一个采石场之类的地方,两年后人们才发现他的尸体,尸身仍旧穿着囚服。年轻的威廉·索迪早就爱慕玛丽了,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对玛丽展开追求,又把她娶回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从来没有人认为玛丽在这件事中的行为有什么不妥。这件事都过去十年了,现在他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生活非常融洽。听说克兰顿这个家伙在刑满释放后又二进宫,不过现在又放出来了。圣彼得教区的警察杰克·普利司特说,如果现在再听到关于那条项链的消息也不足为奇,不过我也搞不清楚。克兰顿也许知道项链的下落,也可能不知道。”
“我明白了。这么说,查理爵士赔偿威尔伯拉罕太太的损失了。”
“不是查理爵士,勋爵阁下,是亨利爵士赔偿的。这位可怜的绅士在事情发生后立刻结束蜜月回来了。此时查理爵士已经病重——他已经七十高龄了,受到了惊吓,又因为迪肯这件事感到很内疚,结果中风一病不起。在案件审理完后,当时的亨利先生告诉他父亲自己会把一切都处理好,查理爵士似乎也理解他的做法。这时战争爆发了,查理爵士没能熬过来。他的病情加重,就这样走了。不过亨利先生没有食言,当警察不得不宣布项链失踪后,他赔付了项链的钱,这使得他们的家境一落千丈。亨利爵士在突出阵地时受了重伤,因此退役回家,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复当年了。大家都说他现在状况很糟糕。这下索普太太突然走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索普太太是个大好人,人缘极好。”
“还有其他家人没有呢?”
“有的,勋爵阁下,他们有个女儿,就是希拉里小姐。这个月她正好满十五岁,刚刚从学校放假回来。毫无疑问,这个节假日对她而言非常难过。”
“你说得没错,”彼得勋爵说,“辛金斯,听了你说的这件旧闻,我会留意关于威尔伯拉罕的翡翠项链的消息。哦!我的朋友韦德斯宾来了,希望他是来告诉我车子弄出来了。”
事实的确如此。大个儿的戴姆勒车停在教区长家门口,可怜巴巴地拖在一辆农场马车后面。将车拉出水沟的两匹马看上去有点洋洋得意,似乎相当看不起这车。韦德斯宾父子对车的情况还是挺乐观的,认为把前轴上被里程碑撞了的地方略微修理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如果还不行,就通知在圣彼得教区经营修车厂的布朗罗先生,用卡车把它拉走进行进一步修理,布朗罗先生是位修车大行家。当然他可能没在家,因为圣斯蒂芬教区有一场婚礼,可能会请他开车送结婚的队伍去教堂,新郎新娘住在迪格丘福那边较远的地方。不过如果有必要,可以请邮政局女局长打电话去确认一下,这正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村子里除了邮局有电话,再就是红房子那里有,但在现在这种时候去红房子打电话显然不方便。
温西犹豫地看着车的前轴,认为应该信任布朗罗先生的专业水平,于是请韦德斯宾先生载他去村里找邮局女局长帮忙。他爬上阿什顿先生的灰马车,一行人穿过教堂,又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来到村子中央。
跟这一带的许多其他教堂一样,圣保罗教区教堂并不在村子中,与之相邻的只有教区长一家。村民们都聚居在一个十字路口附近。南北走向的道路向南延伸到圣斯蒂芬教区,向北则连接通往圣彼得教区的路——就在三十英尺水沟南边。另一条东西走向的道路则东接教堂旁边的小路,西接村西头一个泥泞的石头斜坡——如果不介意路面状况,也可以从这里走到佛罗格桥那边的三十英尺水沟边上去。因此这三个教区形成三角鼎立之态——圣保罗在北边,圣彼得在南边,圣斯蒂芬在西边。
在圣彼得教区和圣斯蒂芬教区之间有伦敦东北铁路线相连,该铁路线在北边从迪克西高架桥穿过三十英尺沟渠,然后继续北上通向利姆霍特。在这三个教区中,圣彼得教区是最大和最重要的,其境内有一座火车站、一条河和两座桥。然而,该教区的教堂却是在哥特垂直式建筑风格年代末期修建的,那个时候的建筑品质最差,尖塔是用板岩修筑的,没有值得评论的编钟,真是既简陋又无趣。圣斯蒂芬教区境内有一座火车站,恰巧位于利姆霍特和圣彼得之间的直线上。现在这座火车站还在。此外,其境内还有一座教堂,教堂里有一座十四世纪的钟塔,一座相当精美的圣坛屏,一座罗马式环形殿,以及一组八口编钟。圣保罗教区罗齐尔桥村是最小的村子,那里既没有河流也没有铁路,是最古老的村子。该教区的教堂是迄今为止最大和最尊贵的,拥有最精美的编钟。原因是圣保罗教堂的前身是修道院。在现有圣坛的东边和南边,还能看见第一座罗马式教堂的遗迹和一些标志着古老修道院旧址的石头。教堂及其周围的教会属地处于一个比村子高出十或十二英尺的小土丘上,在东部泽地相当醒目,甚至能够帮助教堂和修道院抵御冬日洪水。威尔河本来跟圣彼得教堂没什么关系,这条河的古河道原本在圣保罗教堂附近,后来在詹姆士一世时期,凿通了波特矿脉,使河水改流入一条更短更直接的河道,这才流到圣彼得教堂附近。从圣保罗教堂钟塔顶上,还能看到古代河水蜿蜒穿过草地和田地留下的古河床痕迹。波特矿脉那笔直的绿堤岸和古河道连成一幅好似弓弦的图案。这几个教区周边土地的地面略高,通过横堤将水排入威尔河。
彼得·温西勋爵看着戴姆勒车的前轴被拆下来,认为布朗罗先生和韦德斯宾先生也许能合力修好它,于是去邮局发了消息,给等在威尔比奇的朋友发了电报,然后就溜达出去消磨时光。
村子看起来平凡无奇,于是他决定去看看教堂。钟声已停,赫兹卡亚也回家去了,但南门还开着。他走了进去,看见维纳伯斯太太正在往圣坛花瓶中倒入清水。她瞧见温西正伫立凝视屏风上精致的橡木窗花格,于是走过来打招呼。
“很美,对不对?西奥多深深为这座教堂感到自豪。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做了很多工作,努力保持这里的美丽。幸运的是,他的前任非常尽责,修缮工作做得不错。但是他太不文雅了,把这里弄得极不成规矩,着实令我们吃了一惊。举个例子,你能想象吗?他居然把这个美丽的小教堂拿来堆焦炭,后来我们把这里都清理干净了。西奥多想在这里修一座圣母圣坛,但我们担心教区居民会觉得天主教的气息太重了。没错,这扇窗户非常精美,对吧?当然,它的修建时间比其他的要晚,不过庆幸的是保留住了古老的玻璃。当齐柏林飞艇来到这里时,我们担心极了。你知道,当时他
们往威尔比奇扔了颗炸弹,离这儿仅有二十英里,很可能也会扔到这儿。间隔屏也很好看,对不对?我总觉得看上去像蕾丝一般。这坟墓里葬的是高迪一家,他们在这里住到了伊丽莎白女王时代,但现在已经无后了。高音钟上有他们的名字:高德、高迪、赞美主。北边以前有一个小礼拜堂,被称为阿伯特·托马斯小礼拜堂,那是他的墓碑。巴蒂·托马斯钟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是用‘阿伯特’改的名字。在十九世纪,一些野蛮人拆了唱诗班席位后的屏风来放管风琴,真是太可恶了!几年前我们重新放了一些新的管风琴,现在得扩大风箱。每当史努特小姐演奏风琴时,可怜的傻子就不得不暂停工作以使风箱灌满。大家都管他叫‘傻子皮克’,但他并不是真的傻,只是神经有点大条。当然,天使屋顶是我们最为自豪的——在我看来,它那原始质朴的颜色比马奇或者尼德汉姆市场上的都要好看。这些上色至少是在十二年前完成的,之后就再也没上过色了。我们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才说服教区委员同意在天使上加一些金叶——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觉得这是罗马式风格,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引以为傲了。我们也想找个时间把圣坛顶部翻修一下。所有这些圆拱都要粉刷,现在还能看到残留的颜色,浮雕花纹也该镀金了。西奥多最不喜欢的是东边的窗户,那面窗户上的玻璃太粗糙了,我估计是一八四零年的。用西奥多的话说,‘那真是个糟糕的年代’。教堂中殿的玻璃都没有了,是被克伦威尔的军队破坏的。不过谢天谢地,天窗得以保留,要想爬上去也不容易。教堂里的靠背长椅是新的,是西奥多在十年前换的。他其实更想要单人椅子,但教民们不喜欢,他们习惯了坐长椅,于是西奥多选了一种比较高雅的仿古设计——以前用的旧长椅太难看了,像浴室里用的一样。两边曾各有一道讨厌的楼座,完全遮住了侧廊窗户,破坏了支柱的外观,于是我们就把它们拆了。其实它们完全没有必要,学生们常常把赞美书等东西扔下来砸中下面的人。现在的唱诗班席位跟以前不同,以前是有椅突板的僧侣席位。雕刻还不错吧?圣殿中有一个洗手盆,但只是一般般。”
温西承认说自己对洗手盆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
“当然了,圣坛的栏杆也很旧了——那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破烂。等有钱了我们想换个好点的。抱歉,我没有钟塔的钥匙。上面景色很美,确实值得一看。不过从鸣钟室往上就只能爬楼梯了,我每次上去都觉得头晕目眩,尤其是在爬过那些钟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钟很吓人。哦!洗礼盆你一定要看一看,雕刻相当精美。我也记不清具体特别在什么地方,真够笨的!西奥多本来要给你看的,不过现在他得送一个生病的妇女去医院,就在三十英尺水沟的另一边,要穿过索普桥,他没吃完早饭就急匆匆地跑了。”
“人们还说,”温西心想,“英格兰教堂总是拿钱才做事。”
“你想留下来看看吗?回来的时候锁上门把钥匙带回来,好吗?这钥匙是戈德弗雷的——我不知道西奥多把他那串钥匙放在哪儿。锁上教堂的门似乎不太好,但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从我们家又看不到这里,都被灌木丛遮挡了。有时候有些流浪汉会在附近游荡,前几天我就看见有个很可怕的人路过这里,还有人撬开过施舍箱。那倒不要紧,里面没多少钱,但是他们对圣殿大肆破坏——我猜是因为失望的缘故。这样的事情就不可容忍了,是不是?”
温西说是的,谁都不容忍;然后又说自己想多参观一下教堂,一定会记着锁门带钥匙回去。这位善良的太太走了后,温西先是往施舍箱里捐了些钱,然后开始端详洗礼盆。洗礼盆的雕刻果然很有趣,既不属于基督教风格,也不是其他什么单一风格。钟塔下有一个笨重的旧法衣柜子,温西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只有一堆破旧绳子。他走进北侧廊,看见支撑天使屋顶橼木的枕梁与小天使头部恰到好处地雕刻在一起。他在阿伯特·托马斯的墓地前沉思了一会儿。墓地的雕像戴着主教冠,穿着长袍,是一个严肃的老家伙。温西心想,这个十四世纪的神职人员长着一副长脸,一脸的严肃表情,与其说是个传道士还不如说更像个统治者。坟墓四周装饰着雕画面板,上面展示着修士生活的各种情景:其中一个描绘了铸钟的场景,无疑是在铸造“巴蒂·托马斯”。在阿伯特雕像的脚下,“巴蒂”钟取代了通常用的垫子,显然阿伯特尤以这口钟为傲。钟面上的纹饰和座右铭雕刻得十分清楚:钟肩上写着“不要怀疑,要忠诚”;钟肚上写着“阿伯特·托马斯要我在此,无论我的歌声如何,都受到喜爱和欢呼——一三八零年四月”;钟腰上写着“圣托马斯”。雕刻上饰有修道院院长的高帽,参观者在心醉沉迷之余,不知道这种神圣是来自使徒还是神职人员。在亨利国王强占阿伯特·托马斯的教堂时,阿伯特已经去世很久了。如果他还在世,他肯定会反抗,教堂可能会被破坏。他的后人是一个很斯文的人,顺从地默认了这种强占,任凭修道院坍塌损毁,教堂则在革新者手中逐渐变质。这些是在午餐吃土豆肉饼时从教区长那里听来的。
虽然维纳伯斯一家极力挽留,但客人还是决定要走。下午两点,布朗罗和韦德斯宾已经把车修理好了,温西急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威尔比奇。临行前,众人一一同温西握手告别,诚恳地邀请他再来游玩,再来一起鸣奏钟乐。教区长塞给他一本《维纳伯斯论鸣钟术》,教区长太太则坚持请他再饮一杯浓烈的威士忌加热水以御寒。然后温西就动身了。当车子沿三十英尺沟岸右转时,温西注意到风向已变为北风,虽然整个沼泽地都还白雪皑皑,但空气已不再冷冽。
“雪要开始化了,邦特。”
“是的,爵爷。”
“你有没有见过洪水退去后这个地区的景象?”
“没见过呢,爵爷。”
“当贝德福德河的旧河道和新河道之间的水被排干,并淌过在欧弗和依瑞斯桥之间的沼泽地后,这里看起来相当荒凉,尤其是在维尔尼和麦帕尔洼地周围,一片汪洋,中间间或有一道河堤或者一排稀稀拉拉的柳树。我觉得这里排水效果相当不错。啊!看右边——那肯定是范来登水闸,把三十英尺水沟的水位调高,然后由丹佛水闸把水位调低。我们看看地图,对了,就是这儿。看见没?排水沟在这里汇入威尔河,汇合点的地势略高,所以如果没有水闸,所有排水就会从威尔河回流淹没整个地区。这工程设计真糟糕——但是十七世纪的工程师只能做到这个样子。那便是威尔河了,从圣彼得教区的波特矿脉河道流下来。我对水闸看护的工作可不感兴趣——那工作肯定孤单无聊透了。”
两人看着右边的一栋小砖房。那房子立着水闸两头之间,造型奇怪丑陋,像一只竖起来的耳朵。在水闸的一头有一道带小锁的堰,横跨在三十英尺水沟上,水在这个比河道高六英尺的地方流入威尔河。在水闸另一头,一道五门水闸横跨威尔河上游河道,防止河水回流到上游。
“这是目所能及的唯一一栋房子——哦,有了——在上游河岸大约两里远的地方还有间农房。呼!如果淹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喂,这儿该怎么走?哦,知道了。从桥上过排水沟,急速右转,然后沿着河走。我真希望这里的转弯不要都这么急。好,转过去了!水闸看护人跑出来瞧咱们了。我想我们算是他今天遇见的一件大事。咱们朝他挥挥帽子好了——嘿!你好一加油啊——!——我喜欢这路上稀稀拉拉的阳光。正如史蒂芬逊所言,咱们来这儿走一趟足以——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咦,这位老兄想干嘛?”
银白清冷的小路上,一个孤单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他们走来。看见温西的车,这个人停下来伸出双臂朝他们挥舞。温西慢慢把车停了下来。
“很抱歉把你拦了下来,先生,”这个人彬彬有礼地开口,“我想请问,到圣保罗教区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没错。继续你走的方向,先过桥,然后沿着排水沟走,直到你看见路标。路标非常醒目。”
“谢谢你,先生,从这儿过去大概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五英里半就走到路标,从路标到村子还有半英里。”
“非常感谢,先生。”
“恐怕这一路走去很冷。”
“是的,先生,这个地方可不舒服。不过我应该能在天黑前走到那里,这还不错。”
他的声音很低沉,话语中透着淡淡的伦敦口音。他身上穿着黄褐色的大衣,虽然很邋遢但做工还不错,脸上蓄着的黑色的短胡须,看上去像五十多岁。他说话时把脸埋得很低,似乎在躲避对方的目光。
“要来一根吗?”
“非常感谢,先生。”
温西从烟盒里抽出几根递了过去,对方伸手来接。那人手上满是老茧,像是长时间从事过重体力劳动,但外表和言行举止又不像是乡野村民。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不是,先生。”
“来找工作的?”
“是的,先生。”
“体力活儿?”
“不,先生,我是个发动机技师。”
“哦,是这样,好吧,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先生。午安。”
“午安。”
温西又继续默默开车前行。走出半英里后,他才开口:“他可能当过发动机技师,但我估计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干。从痕迹大小来看,在采石场工作倒是很有可能。我们总是能从长期监禁的囚犯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身份,邦特。悔过自新重新生活是很不错,但我希望这位朋友不要欺骗善良的教区长。”
第01章 教堂无名尸
(浩特式十部曲)
5>040
直至曲终
前半段后半段
246375257364
267453276543
275634264735
253746243657
235476234567
第二次记录
敲钟:前半段——停止振荡,中,在第五位置鸣奏,右,中,反敲,右,中,开始不规则振荡(重复四次)。
后半段:停止振荡,反敲,右,中,反敲,右,在第五位置鸣奏,反敲,开始不规则振荡(重复四次)。
每一段的最后一个音是单音,本曲中必须使用浩特式单音。
你应该用十字架、蜡烛和丧钟宣判这件可怕、肮脏的事情。
——约翰·弥尔克《教区牧师指南》(十五世纪)
那一年圣保罗教区的春天和复活节双双来迟,春日暖阳似乎极不情愿回到沼泽地区。洪水退出了牧场,嫩绿色的小麦春芽从黑土中顽强地钻了出来。围在堤坝和草地边上的坚硬荆棘发出嫩芽,增添了一丝柔和的气息。柳树上黄色的柔荑花像钟绳穗子迎风起舞,银色的柔荑花掉落在地上,被孩子们捡起带去教堂参加棕榈星期日的仪式。在被树篱遮掩的荒凉河岸,总能看见紫罗兰在风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在教区长家的花园里,水仙花竞相怒放,在席卷整个英格兰东部的狂风中绝望又疯狂地摇晃着。当长长的叶片随风摇曳,犹如风过后水面泛起的涟漪时,当金色的水仙花朵亲吻大地时,维纳伯斯太太常常高喊:“可怜的水仙花!”
“这场可怕的狂风!天哪,花儿们该怎么办呢?”当她剪掉这些花草时,感到既骄傲又痛惜——花的品种真是齐全,有帝王、女王、金马刺——她把剪下来的花草拿去装点圣坛花瓶和两道又长又窄的绿色锡槽——在复活节星期天时在圣坛屏风两边各放一个。“黄色的看起来非常亮丽!”当她试着在一片绿意盎然的长春花植物和圣约翰植物中把花扶正时,维纳伯斯太太这样想,“把它们牺牲掉真的很可惜。”
她跪在屏风前一个长长的红色垫子上,四个黄铜圣坛花瓶放在她旁边,边上还有盛满花的藤篮和洒水壶。如果她在家里把花装好了再带过来,在穿过马路时恐怕花早就被西南风毁了。“真麻烦!”当水仙花倒向一旁或者滑向槽底看不见时,维纳伯斯太太咕哝着。她坐在脚后跟上查看自己的工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转过头去。
一个十五岁的红发女孩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大束白色水仙花。她个子又高又瘦,看上去很木讷,但日后定会成长为一个迷人的女子。
“这些花你需要吗,维纳伯斯太太?约翰逊想拿些海芋过来,可是风太大了。他担心用推车送的话,花会被吹折。我想他得用汽车把花送过来。”
“亲爱的希拉里,谢谢你!当然有用,凡是能找到的白色花朵,我都能派上用场。这些花真美,味道也好闻!真是可爱!我想在阿伯特·托马斯小礼拜堂前面摆一些植物,中间放一些高花瓶,在那边的高迪钟下面也放一些。但我不打算——”讲到这里,她变得很肯定,“我今年不打算在洗礼盆和讲道台上装饰绿叶了。如果大家喜欢,可以在圣诞节和收获节用,但在复活节用不合适,也很可笑。既然老锦葵属植物小姐已经去世了,可怜的人,我们就没必要再这么做了。”
“我讨厌收获节。在收获节上总是用有穗的谷物和西葫芦把这些可爱的雕刻都遮掩起来,真是可惜。”
“的确如此!可是你知道,村民们喜欢。西奥多总是说,收获节是村民们的节日。他们觉得这比宗教节日更重要,我觉得这不好,但也自然。我们刚来这里时还要更糟——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他们以前常常在柱子上钉钉子,以固定常绿植物花环。非常不敬,当然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圣诞节时,他们用棉线在红色法兰绒上绣出粗俗的文字,挂在屏风和那个令人讨厌的旧走廊里——真是令人厌恶的旧破烂。我们来到这里时在圣具室看到了一大捆这样的东西,到处都是蛾子和老鼠。结果教区长就一脚踩中了。”
“我想一半人都去了小礼拜堂。”
“不,亲爱的,只有两家人去了,其中有一家回来了——就是华莱士家,他们因为在耶稣受难日狂欢的事情与教区长发生了争执,好像是和茶缸有关,我记不清了。华莱士太太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脾气很暴躁,现在她还相信摸木头可以辟邪,”维纳伯斯太太静静地抚摸着橡木屏风,这是古时候异教徒的祈福习俗,“我和她在妇女协会共事,关系还不错。你能不能退后一点,看看两边是否对称?”
“在圣坛南边还要再放些水仙花,维纳伯斯太太。”
“这里?谢谢,亲爱的。现在看上去好些了吗?行,就这样。哎呀!我可怜的老骨头!正像人们说的,老了,不中用了。看,辛金斯带着蜘蛛抱蛋(一种植物)过来了。人们喜欢这种植物可能有自己的理由,但事实上它常年都绿,用来做背景很不错。好,辛金斯,在这个墓碑前放六株,在另一边也放六株。你带泡菜坛子来了没?用来放水仙再好不过了。蜘蛛抱蛋会挡住坛子。这样,我们在坛子前面放些常春藤。辛金斯,把我的洒水壶灌满。你爸爸今天怎么样了,希拉里?我希望他好些了。”
“没什么好转,维纳伯斯太太。贝恩斯医生很担心他熬不过去。可怜的老爸!”
“唉,这真让我难过。这段时间你太不容易了。恐怕你妈妈的突然去世对你爸爸打击太大了!”
女孩点了点头。
“我们要为他祷告,祈求事情不像医生预计的那样糟糕,贝恩斯医生看待事情总是太悲观了。我想这正是为什么他只能做个乡村大夫,他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病人的确更喜欢乐观些的医生。你为什么不再请别的医生来看看?”
“我们已经请了,周二有个叫霍德尔的医生会过来。本来贝恩斯医生想请他今天就来,可是他去过复活节了。”
“医生不该休假的。”维纳伯斯太太毫不客气地说。教区长在盛大节日从来没有休过假,平时更是如此,所以她也不觉得其他人有休假的必要。
希拉里·索普笑了笑,却满怀伤感。
“我也这样想过,但他是这里最好的医生,现在只希望这一两天不会出什么事。”
“天啊,希望不会的。”教区长太太说,“是约翰逊带海芋过来了吗?哦,不是,是戈德弗雷,我想他是准备上去给钟抹油。”
“是吗?我也想去看看。我可以去钟塔吗,维纳伯斯太太?”
“当然可以,亲爱的。但千万小心,我总觉得那些高楼梯很危险。”
“哦,我不怕。我喜欢看钟。”
希拉里急忙走了过去,在旋转楼梯口碰上了正要进入鸣钟室的杰克·戈德弗雷。
“我来看你给钟抹油,戈德弗雷先生。会妨碍你吗?”
“怎么会妨碍呢?希拉里小姐。你来我很高兴。上楼时最好你走在前面,如果你滑倒我可以拉住你。”
“我才不会滑倒呢。”希拉里不屑地说。她动作敏捷地爬上厚厚的古老楼梯,进入位于第三层的钟室。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盛有教堂时钟报时装置的箱子,就只有从地板上的孔洞穿出来的八条钟绳。钟绳一直延伸到房顶,然后从上一层地板的孔洞处消失了。杰克·戈德弗雷拿着油和清洁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
“当心地面,希拉里小姐。”他提醒道,“有些地方不太好走。”
希拉里点了点头。她喜欢这个空荡却充满阳光的房间,四面高墙其实就是四扇高高的窗户,整个房间像一个玻璃宫殿漂浮在空中。南面窗户上华丽的窗花格在地板上投下凌乱的影子,就像黄铜门上的锻铁图案。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格玻璃向下望去,绿色泽地一望无垠。
“我想到钟塔顶上去,戈德弗雷先生。”
“没问题,希拉里小姐。如果抹完油后时间够的话,我就带你去。”
地板上通往藏钟室的活门是关着的。一条链子垂下来,另一端消失在墙上的木头箱子里。戈德弗雷从一把钥匙中找出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木头箱子,打开平衡锤,把它拉下来,活门就被拉开了。
“为什么要上锁呢,戈德弗雷先生?”
“哦,希拉里小姐,有时候敲钟人走时会忘了关钟塔的门,教区长说这样不安全。你看,傻子皮克可能会闲逛到这里来,或者有些爱恶作剧的年轻人会到这里来胡乱玩钟,也可能他们会爬上钟塔摔伤自己。所以教区长要上锁,这样他们就打不开活门了。”
“原来如此,”希拉里微微笑了笑。“伤着自己”,只不过是对从一百二十英尺高摔下后的含蓄说法。她率先爬上了第二个楼梯。
与下面的明亮相反,藏钟室是一个阴暗甚至是危险的地方。光线主要来自八个大窗户,但窗户很高,所以透进来的光线显得很暗。阳光通过倾斜天窗上纤细的格纹窗花稀稀拉拉地透进来,不带一丝温度,在钟箱上投下斑驳的淡金色条纹和斑点,在滑轮的辐条和轮缘上形成一幅美丽奇特的图案。一口口钟留在自己最初的位置,向下张着黑色的大嘴,无言地沉思着。
经过漫长的敲钟岁月,戈德弗雷先生已经对这些钟很熟悉了。他搬来一个靠在墙上的轻便梯子,小心地把它架在一条横梁上,准备爬上去。
“让我先爬吧,不然我看不到你是怎么工作的呀。”
戈德弗雷先生停下来挠了挠头,认为这个建议似乎不太安全。他表示反对。
“我肯定会安然无恙。我很擅长体操,一点儿也不恐高,可以坐在横梁上。”
亨利先生的女儿一贯我行我素。直到她许诺一定会抓紧箱子横梁,绝不松手也不扭来扭去后,戈德弗雷才答应帮她爬到了高高的横梁上。戈德弗雷吹着欢快的口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工具。他先给轮轴和枢轴抹上油,然后是滑车轴,检查在架子之间的滑道的移动状况以及绳子在滑轮上磨损的情况。
“我从来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过泰勒·保罗。她块头可真大,对不对?”
“当然,”杰克·戈德弗雷赞同地说,很是亲切地拍了一下青铜钟肩。一束阳光照在钟肚上,现出一行希拉里非常熟悉的铭文:
九下丧钟,一人升入天堂,与上帝同在——始于一六一四
“老泰勒·保罗是一口尽职尽责的好钟——即使不提葬礼钟声和丧钟,它也响过无数次。当年齐柏林飞艇来袭的时候,我们同时敲响保罗钟和高德钟,向民众发出警报。那天教区长说应该把她调整一下,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的声音恰到好处。”
“只要有人在本教区里离世,不管是谁,你都要敲丧钟吗?”
“是的,比如不信英国国教和基督教的人。这是你的曾曾祖父老马丁·索普爵士当年设立钟基金时立下的规矩。他遗嘱中的原话是‘每个笃信基督的灵魂’。哦,就是那个住在朗丘福的信罗马天主教的女人,我们也为她鸣过丧钟。当时可把老赫兹卡亚气坏啦!”回忆起往事,戈德弗雷吃吃地笑了起来,“‘什么?要为一个罗马天主教徒鸣丧钟?’赫兹卡亚问,‘难道你要说他们也是基督徒吗,教区长?’‘啊,赫兹卡亚,’教区长说,‘以前我们英国人不都曾经是罗马天主教徒吗?这个教堂就是由罗马天主教徒修建的。’可是赫兹卡亚不懂,你知道,他念书很少。好了,希拉里小姐,保罗钟的部分完成了。来,抓住我的手,我扶你下来。”
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和迪米蒂都依次看了个遍,也抹过油了。然而,当检查到巴蒂·托马斯的时候,戈德弗雷突然出乎意料地执拗起来。
“我不能让你爬到巴蒂·托马斯上面去,希拉里小姐,她不太吉利。我的意思是,她有点邪门,我可不想冒这个险。”
“这是什么意思?”戈德弗雷先生觉得很难把这个解释清楚。
“
?t>她是我唯一的钟,”他说,“我已经鸣奏了她十五年,自从赫兹卡亚老得爬不动这些楼梯时起,我就保养她十年了。我和她非常默契,从没出过问题。可她是个怪脾气。人们总说巴蒂以前如何如何,后来被一个脾气古怪的人搬到这里,结果钟也染上了怪脾气。很多很多年前僧侣被赶走的时候,人们说听见巴蒂·托马斯响了一整夜,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在敲钟。后来克伦威尔的军队想来打破这个迷信,其中一个士兵不知道为什么爬上了钟塔,可能是想毁掉钟。反正他爬上来了,趁无人察觉就开始拉钟绳。当时钟口朝上放着,那时的敲钟人肯定马虎得不行。结果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在这个士兵探出身子去看钟时,巴蒂·托马斯荡下来砸中了他的头部,当场死亡。这是历史事实,千真万确。教区长还说,因为当时士兵们都被吓傻了,以为是报应,全都跑了,所以巴蒂·托马斯反而救了教堂。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粗心大意没有放好钟而引发的事故。后来,在老教区长那个时候,有个可怜的家伙想学敲钟,他试着把巴蒂·托马斯升起来,结果却给吊死在了钟绳上。这太可怕了,但我还是认为是粗心大意造成的,本就不该让他独自一人来练习。换做维纳伯斯先生,就绝不会允许。你看,希拉里小姐,虽然两次事故都出于疏忽,但巴蒂·托马斯的确牵涉了两条命。好了,我说过,我不想冒险。”
讲到这里戈德弗雷不再多说,直接爬上去给巴蒂·托马斯的轮轴抹油。希拉里·索普很失望,但也意识到不可能说服他,只好在钟塔里漫无目的地瞎逛。她脚上穿着方头学生鞋,走路时掀起地板上沉积多年的尘埃。她在抹灰泥的墙壁上看见以前一些乡巴佬们胡乱涂鸦的名字。突然,一个偏远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她漫不经心地拾起来,发现是一张破破烂烂的薄纸片,上面画着一个一个的小方格子,这使她想起以前一个法国女家庭教师莎莉女士给她寄来的几封信。她仔细端详,发现上面的字用的是同样的紫色墨水,只不过笔迹却是一派英式风格——非常整洁,但并非出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之手。纸被折了两折,底面粘满地板上的灰尘,纸的内部倒是很干净。
“戈德弗雷先生!”
希拉里兴奋地尖叫起来,吓得戈德弗雷先生差点儿从梯子上摔下来。要真摔下来,他就成了巴蒂·托马斯的又一个受害者。
“什么事,希拉里小姐?”
“这儿有个很有趣的东西,快来看看。”
“稍等,希拉里小姐。”
完成手中的活儿后,他爬了下来。希拉里举着纸片,站在从保罗钟的黄铜钟口反射出来的阳光里,全身都沐浴其中,看起来好似希腊女神达娜厄,光线正好照在纸上。
“我在地上发现的,听听上面的内容,百分之百的疯子。你觉得是傻子皮克写的吗?”
戈德弗雷摇摇头。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希拉里小姐,虽然他这人的确很怪。在教区长锁上地板活门之前,他是曾上来过一次,但笔迹不像他的。”
“哈,我觉得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写。读读吧,很好笑。”希拉里咯咯地笑起来,在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觉得疯癫很让人难为情。
戈德弗雷先生郑重其事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挠了挠头,用脏乎乎的食指指着字,大声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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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看看田野里的仙女,可是我只看到有着黑色后背的邪恶大象。唉!这真可怕!小精灵们在四周跳舞,我听到了清晰的叫喊。啊!我多想看看——甩开可恶的云——可是又怎么能允许凡人偷看他们呢!游吟诗人来了,带着金喇叭、竖琴和鼓,在我旁边大声吟唱,破除了咒语。梦境随之散去,感谢主。我流下眼泪。这时薄薄的月亮升了起来,像稻草做的镰刀一样软弱无力。虽然巫师此刻只能徒劳地咬牙发狠,他却会随同春天一道回来。哦!可怜的人!地狱张开大口,黑暗界已开,死亡之口在尽头等待。”
“I thought to see the fairies in the fields, but I saw only the evil elephants with their black backs. Woe! how that sight awed me! The elves danced all around and about while I heard voices calling clearly. Ah! how I tried to see—throw off the ugly cloud—but no blind eye of a mortal ermitted to spy them. So then came minstrels, having gold trumpets, harps and drums. These played very loudly beside me, breaking that spell. So the dream vanished, whereat I thanked Heaven. I shed many tears before the thin moon rose up, frail and faint as a sickle of straw. Now though the Enter gnash his teeth vainly, yet shall he return as the Spriurns. Oh, wretched man! Hell gapes, Erebus now lies open. The mouths of Death wait on thy end.”
“哈,”戈德弗雷惊异地说,“确实很好笑,傻里傻气的。不过,要我说,这不是傻子皮克写的,那个傻子可没有这么文绉绉的。看这里——‘黑暗界’——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是古时候对地狱的别称。”希拉里说。
“哦,是这样吗?写这个的家伙好像满脑子都是这个东西,什么仙女啊大象的。搞不清楚,好像是个玩笑,是不是?可能——”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一亮,“也许是从书上摘抄的。对,如果是这样就不奇怪了,从那些古书里抄来的。不过奇怪的是它怎么在这儿?我待会儿拿给教区长看看。希拉里小姐。他读过很多的书,可能知道出处。”
“好主意!可是这个太神秘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现在我们去钟塔顶上怎么样,戈德弗雷先生?”
戈德弗雷先生没有异议。两人一起爬上了最后一段长梯子,越过钟顶,从一个像狗窝似的小棚钻出去,来到了钟塔顶。这里风很大,吹在身上感觉就好像靠着一堵墙。希拉里摘下帽子,黑色短发被风吹起,好像下面教堂里的天使浮雕一般。不过戈德弗雷先生没有注意这些,一心只顾着提醒她抓紧风标上的铁柱。实际上,他觉得希拉里小姐的
..瘦脸直发毫不起眼。希拉里才不管他,径直来到低矮挡墙处,从穿孔城垛间倾身探出去,向沼泽地南边眺望。远处是教堂墓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廊走出来沿着小路缓缓走着,看上去好像一只甲虫在慢慢爬,十分有趣。那是正赶回家吃饭的维纳伯斯太太。希拉里看着她在大门口差点被风吹倒,站稳后穿过马路走进了教区长家的花园。然后希拉里的目光顺着中殿和圣坛的屋脊转向了钟塔东边。看到绿色的教堂墓地中那块棕色空地时,她的心痛苦地纠结翻腾起来。那里安葬的正是她的母亲,墓地还没有铺草皮,看起来似乎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再次挖开,好让丈夫和妻子合葬。
“啊!上帝啊!”希拉里绝望地说,“别让爸爸死——别死——别死。”
墓地围墙外有一片绿地,绿地中央有一个她很熟悉的浅坑。这个坑已经存在了三百多年。时间越长,坑越浅,可能再过三百年它就完全消失了,但是现在它还在——铸造泰勒·保罗的时候挖坑留下的印迹。
戈德弗雷先生在她身边说:“该走了,希拉里小姐。”
“哦,好的,对不起,我没留意。明天你敲钟吗?”
“是的,希拉里小姐。我们准备尝试一下斯特德曼敲法。它很难,但是如果敲好了,还是很好听的。小心碰头,希拉里小姐。我们准备鸣奏五千零四十下——要花三个钟头。因为威廉·索迪康复了,汤姆·特巴特和小乔治·韦德斯宾对斯特德曼敲法都还在行,但沃利·普拉特就不行了。请稍等,希拉里小姐,我收拾一下东西。依我看,斯特德曼敲法虽然更费脑子,但是它比任何其他敲法都要有趣得多。当然了,老赫兹卡亚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喜欢加入次中音。他说他对三重奏不感兴趣,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现在年纪大了,不能指望他这个时候去学斯特德曼敲法。更何况,即使他能学会,他也永远不会离开保罗钟。稍等片刻,希拉里小姐,我把平衡锤锁上。我只想做一次完美的斯特德曼敲法演奏。之前我们从没有做过,教区长到任花了很长时间来教我们。我知道当初很困难。已故的老约翰·索迪——威廉的父亲——过去常常说:‘孩子们,我相信连魔鬼都不知道你们在敲些什么鬼东西。’教区长因为这句脏话还罚了他六便士。小心,别在楼梯上滑倒了,希拉里小姐。不过我们学习斯特德曼敲法是再好不过了,对我来说这种敲法非常优美。好了,早安,希拉里小姐,再见。”
在星期天复活节的清晨,敲钟人们准时敲响了五千零四十下的斯特德曼敲法三重奏。希拉里·索普在红房子里听到了,当时她正坐在有四根床柱的大古董床边上,就像在新年清晨听用轻敲法鸣奏的肯特高音大调一样。钟声圆润清晰,只是被风裹挟着忽而向东,忽而停顿,忽而向南,感觉钟声的距离很遥远。
“希拉里!”
“我在,爸爸。”
“恐怕——如果这次我上了西天——就留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的女儿。”
“我不在乎那些,老爸。你也不会有事的。即便你真的去了,我也会好好的。”
“还好,我这儿还有足够的钱供你上牛津。女孩子去那里花不了多少钱——你叔叔会打点好一切的。”
“是的——而且,我一定要赢得奖学金。我不需要钱。我会自己养活自己的。鲍尔小姐说了,任何女人都能独立自主(鲍尔小姐是英语教师,正是她当前的偶像)。我要成为一名作家,爸爸。鲍尔小姐说她认为我能做到。”
“哦?你想写什么?诗歌?”
“也许,但诗歌不赚钱。我要写小说,最畅销的小说,让每个人都着迷。不是什么胡说八道的内容,而是像《永恒的宁芙》那样的。”
“要写小说,你得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老姑娘。”
“瞎说,老爸,写小说才不需要什么阅历呢。那些在牛津写小说的人,写完了就一个劲儿地推销,内容全是关于学校有多恐怖糟糕之类的。”
“这么说,等你从牛津毕业的时候,你就可以写一本关于大学多恐怖的书。”
“这个主意不错!这个很简单。”
“好吧,亲爱的,希望能行。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真没用,只留给你这么点家业……要是那条可恶的项链出现了多好!我当初就不该赔那个叫威尔伯拉罕的女人钱,我真傻!她控告老管家是帮凶,而我——”
“哦,别说了,爸爸——别再提那条讨厌的项链了。你当时别无办法,我也不要那不光彩的钱。更何况,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星期二那位专家来看过后,神情却相当凝重。他把贝恩斯医生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已经尽力了,即便你早点叫我来,也不会有什么转机。”然后他又对希拉里安慰道:“我们永远不放弃希望,索普小姐。我不能隐瞒,你爸爸的病情非常严重,现在只能看会不会出现奇迹……”
通常医生这么说,就表示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请准备后事。
时间又过了一周。星期一的下午,维纳伯斯先生正要从住在教区最远处的一个坏脾气毒舌老太太的家里离开时,听见了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他的手停在门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是丧钟。”教区长自言自语道。
三声肃穆的钟响过后,停顿了一下。
“去世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三声钟响,接着又是三声。
“男的。”教区长说,继续站在原地聆听,“是不是可怜的老马利维热去世了?可别是亨斯曼家的那个男孩啊!”他数了一会儿,钟响了十二下,还在继续,于是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这表示至少不是亨斯曼的孩子。他急忙数了下本教区都有哪些病人。二十声,三十声——是成年人。“上帝保佑,”教区长心想,“不是亨利爵士。昨天见他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多了。”四十、四十一、四十二……不用说了,肯定是马利维热——可怜的老家伙,算是一种解脱……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钟声肯定还会一直响,不可能在这个要命的数字上停下来,老马利维热已经八十四了。教区长伸长了耳朵去听。他肯定错过了一声——风太大了,他的听力也已今非昔比。
这下他足足等了三十秒,丧钟才再次响起;之后又停了三十秒钟。
那个坏脾气老太太看到教区长在
她门口站了这么久都没动,也没戴帽子,很是诧异,于是蹒跚着沿着花园小道走过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敲丧钟,”维纳伯斯先生说,“除了九下丧钟,还敲了四十六声。恐怕亨利爵士难逃厄运了。”
“哦!天呐!”坏脾气老太太说,“太糟糕了,太糟了,太糟了!”她眼神中流露出不满和同情,“希拉里小姐会变成什么样呢?她才十五岁,父母相继去世,没有人照料她了吧?我不赞成对女孩子放任自流,她们最让人头痛了,不该失去父母。”
“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不能质疑。”教区长说。
“上帝?”老太太说,“不要跟我讲什么上帝,我受够他了!先是要了我丈夫的命,然后是我的孩子。如果他不小心点,总有一天他会得到教训的!”
幸好教区长完全沉浸在悲伤中,也就无暇反驳她的这个异端理论。
“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主,吉丁斯太太。”说完,他猛地拉开了门。
亨利爵士的葬礼定在星期五下午。在圣保罗教区至少有四个人对此悲痛万分。承办者拉塞尔先生是威廉·索迪的妻子玛丽·拉塞尔的表兄,在这周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开始用锤子和木工刨为葬礼做准备了,如今橡木和黄铜板已经完全刨光。他的另一项高难度任务是挑选六个身高和步伐都基本一致的抬棺人。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和杰克·戈德弗雷先生商量着应该怎么正确鸣奏低沉肃穆的丧礼钟声——戈德弗雷先生负责提供和调整钟舌,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则要安排和指挥敲钟。教堂司事哥特贝德负责墓地事宜——他不得不退出钟乐鸣奏以便全身心投入墓旁仪式的准备工作,他的儿子迪克协助他挖开了墓穴。迪克认为他一个人完全可以独立操持完整个安葬仪式,但哥特贝德还是全力以赴。亨利爵士要求与妻子合葬,所以墓穴就没有多少定型、测量和平整之类的工作可做,只需要把土挖出来——连下了三个月雨,土松得很——然后把墓地修整干净整洁,用新鲜绿色植物布置出坟墓边界就好。这些工作在星期四下午就提前完成了,这是哥特贝德先生的一贯做法。
教区长刚刚巡视了一圈回来,正要坐下喝点儿茶,这时埃米莉出现在客厅门口。
“先生,哈里·哥特贝德想和您谈谈,您要见他吗?”
“当然,他在哪儿?”
“在后门,先生。他的靴子脏了,就不进来了。”
维纳伯斯先生来到后门,看见哥特贝德正尴尬地站在台阶上,转着手里的帽子。
“哈里,出了什么事?”
“哦,先生,是关于那个坟墓的事。因为涉及教堂,所以我觉得最好来跟你说。是这样,我和迪克挖开墓穴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具尸体,迪克跟我说——”
“尸体?当然有尸体。里面葬的索普太太,还是你自己亲手埋的哩!”
“是的,先生,但是这具尸体不是索普太太,是个男人,这就是我要说的。他怎么也不该躺在那里。所以我对迪克说——”
“男人的尸体?什么意思?是躺在棺材里的?”
“不,先生,没有棺材,尸身只是穿着一套寻常衣服,看上去像是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所以迪克说:‘爸爸,这应该是警察的事,要我去告诉杰克·普利司特吗?’我说:‘不,这里是教堂的属地,应该告诉教区长,这才是正确的——在上面盖点东西,我去叫教区长,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其他人靠近。’所以我穿上大衣就过来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都是什么怪事啊,哈里!”教区长无助地喊起来,“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先生,我相信连他母亲都认不出他来,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当然!我最好去一趟。天呐,天呐,真是奇怪!埃米莉!埃米莉!你看到我的帽子了吗?啊,谢谢你!好,哈里,我们走。噢,埃米莉,告诉维纳伯斯太太我临时有事,不要等我喝茶了。行了,哈里,我们走吧。”
在打开了一半的墓穴上,迪克·哥特贝德盖了块防水帆布。待教区长走近,他把防水帆布掀开来。这位好好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别开了眼。迪克又把布盖了回去。
“这真是太可怕了。”维纳伯斯先生说。他脱下牧师毡帽,对布下面的可怕尸体表示敬畏,然后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风吹乱了他头上本就稀少的灰色头发。“当然,我们必须去报警,还有——还有——”这时他的脸色突然一亮,“还要通知贝恩斯医生过来,当然了,是的,是的!就是贝恩斯医生。还有哈里,据我所知,在这种情况下,尽量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嗯——我在奇怪他是谁。他肯定不是本村的,如果是本地人失踪,我们早知道了。我想不出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也想不出,先生,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对不起,先生,我们是不是该通知本地的验尸官?”
“验尸官?哦,哎呀,就是,那是自然。我估计肯定要验尸。这件事太糟糕了!唉,自从我和维纳伯斯太太来到本村,有近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过验尸呢!可怜的索普小姐,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父母的坟墓——真是大大的亵渎啊!但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验尸——镇定,镇定,这种时候我们可不能乱了阵脚。我想,迪克,你最好去邮局,给贝恩斯医生打个电话请他马上来,再打个电话到圣彼得教区找人通知杰克·普利司特。你,哈里,最好留在这里好好看着——看好坟墓。我将亲自去红房子把这个噩耗告诉索普小姐,以免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后更难以承受。对,就这么办!或者让我太太去更合适,我必须问问她的意见。是的是的,得问问她。好了,迪克,快去吧,在治安官到来之前,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说漏半句!”
毫无疑问,迪克·哥特贝德已尽力而为,但是由于邮局电话是安在邮局女局长的客厅里,要想保密太不容易了。不管怎么说,等到普利司特治安官蹬着自行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时,教堂墓地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有使出全身力气迈开两条老腿从自家花园迅速跑来的赫兹卡亚·拉文德,此时他正为了哈里不让他掀起防水帆布看而愤愤不平。
“嘿!”治安官喊道,骑着脚踏车敏捷地从围在停柩门周围的一群孩子中间穿过,一脚在路旁刹住。“喂,你们在干吗?回家去,回你们妈妈那儿去,听见没?别让我在这里再看见你们!维纳伯斯先生,下午好!这儿出了什么事?”
“教堂墓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维纳伯斯先生说。
“尸体?嗯?”警官说,“它倒选对了地方,不是吗?你们怎么处置它的?哦,原封不动,做得好,先生。这是谁的墓地?哦,我明白了。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家伙。啊!啊!是这样吗?喂,哈里,你到底在干吗?想把他埋了?”
教区长想解释一下,但是治安官抬手阻止了他。
“稍等,先生。我们得按正规程序办。等等,等我把记录本拿出来。好了。(下面开始记录)日期……下午五点十五分接到报案……五点三十分到达现场,教堂墓地……是谁发现的尸体?”
“是我和迪克。”
“姓名?”治安官问。
“问下一个问题,杰克,难道你还不认识我?”
“不是这么说,我得按程序办事。姓名?”
“哈里·哥特贝德。”
“职业?”
“教堂司事。”
“好,哈里,说说事情经过。”
“是这样,杰克。这是索普太太的坟墓,她是在今年除夕夜去世的。明天要把她和她的丈夫合葬在一起,所以我们当时正要把这个墓穴挖开。当时我们俩一人站一头,用铁锹挖土。最多挖到离地面一英尺深的地方——正如你现在看到的——迪克一铲子下去,然后对我说:‘爸,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说:‘什么东西?什么意思?你说这里有东西?’然后,我也使劲向下铲了一下,也觉得碰到了什么东西,不硬不软的。然后我说:‘迪克,真怪,这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小心点,儿子,里面有古怪。’于是我俩就站到同一边,轻轻地铲土。没过多久,我们看到有个东西露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一双靴子的靴尖。我说:‘迪克,有双靴子,真的有。’他说:‘没错,爸爸,是靴子。’然后我说:‘看起来好像我们挖错了地方。’他说:‘哦,爸爸,我们都挖了这么久了,好歹也看看究竟是谁。’于是我们继续挖,动作都很小心。又过了一会儿,看到了类似头发一样的东西。这时我说:‘把铁锹拿开,用手挖,别挖烂了。’他说:‘我不想用手。’我说:‘傻儿子,完了去洗洗手不就行了,是不是?’于是我们小心地把土刨开,最后看清楚了尸体。我说:‘迪克,我不知道这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儿,但是他确实不该在这儿。’迪克说:‘我去通知杰克·普利司特吧?’我说:‘慢着,这里是教堂属地,我们最好先告诉教区长。’事情就是这样。”
“我知道之后就说,”教区长插嘴进来,“最好立刻通知你和贝恩斯医生——他来了,在那儿。”
贝恩斯医生是个看上去自信满满的小个子男人,长了一张精明的苏格兰式脸。看到他们,他快步走了过来。
“下午好,教区长。这儿出了什么事?你的消息送到时我正好不在家,所以我——噢,我的上帝!”
只需寥寥数语,他就了解了全部事情经过。他跪在墓旁查看尸体。
“尸体遭到严重破坏——好像有人一下一下地打烂了他的脸。尸体在这里多久了?”
“我们还等着你告诉我们呢,医生。”
“稍等片刻,稍等,先生,”警官打断了谈话,“你说索普太太是在哪天下葬的,哈里?”
“一月四号,”哥特贝德先生稍稍回想了一下说。
“那你填土的时候这具尸体在不在里面?”
“你说些什么傻话,杰克,”哥特贝德反问道,“看见里面有尸体,我们还能把他埋起来?真亏你想得出。这又不是粗心大意掉进去的什么东西。如果是把折叠小刀或者一便士,那又不一样了。可这是一具成年人的尸体,那你这问题就问得有点傻了。”
“好了,哈里,你答非所问,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哦,那好吧!一月四号我给墓穴填土的时候没有尸体——当然,索普太太的尸体是有的,而且现在也还在这里。除非放入这具尸体的人把索普太太的尸体和棺木统统挪走了。”
“那么,”医生说,“这具尸体放在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而且从尸身情况来看,我认为时间也不会比三个月短多少。如果把尸体挖出来,我能进一步确定。”
“三个月前?啊,”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挤到前面来,“那不正是那个陌生人失踪的那段时间吗?——就是住在埃兹拉·韦德斯宾家,想找份汽车修理之类工作的那个人,我还记得他留着胡子。”
“啊,的确是这样,”哥特贝德先生大声说,“你记性真好,赫兹卡亚!就是他,没错。现在想想,我总觉得那个家伙不怀好意。可是谁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呢?”
“行了,”医生说,“如果杰克·普利司特讯问完毕,你们可以把尸体挖出来。准备放在哪儿呢?总不能让人群一直围在这儿吧!”
“阿什顿先生有一个通风不错的棚子,先生。如果跟他说一声,他肯定愿意暂时把犁啊什么的挪走腾出地儿来。而且那个棚子还有一扇大小合适的窗户和一扇可以上锁的门。”
“那行。迪克,快去找阿什顿先生,向他借一辆手推车和一道围栏。请验尸官来看看如何,教区长?就是住在利姆霍特的卡普兰先生。我回去后给他打个电话怎样?”
“哦,谢谢,谢谢,非常感谢。”
“好,现在他们可以继续挖了吗,杰克?”
警官表示同意,于是挖掘工作又重新开始了。现在似乎全村人都聚到了教堂墓地里来,最令人头痛的是要不断呵斥孩子们别挤在墓地周围,因为连本该管住孩子的大人们自己都在争着朝里面挤。教区长正摆出他认为最严厉的姿态叱责这些围观的人,这时赫兹卡亚·拉文德先生走了过来。他问:“请问一下,先生,我该不该给这个人鸣丧钟呢?”
“鸣丧钟?哦,说真的,赫兹卡亚,我也不确定。”
“为在本教区里死去的每个基督教徒鸣丧钟,”拉文德先生提出,“是我们这儿的规矩。看样子他一定是在教区里死的,要不然怎么会把他的尸体埋在这儿呢?”
“没错,没错,赫兹卡亚。”
“至于是不是基督徒,谁又能说得准呢?”
“这我恐怕不知道,赫兹卡亚。”
“现在给他鸣丧钟已经晚了,”老先生接着说,“但错不在我们,我们今天才知道他死了,所以我们没能早点鸣丧钟也合情合理。可是他究竟是不是基督徒——噢,这就不确定了,没法确定。”
“我们就假设他是,赫兹卡亚,去吧,鸣丧钟。”
老先生看上去对此半信半疑,最后他走到医生身旁问道:“这个人多大岁数?”
医生有点诧异地看了看周围说:“多大岁数?噢,我不知道,说不准。依我看大概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你问这个干吗?鸣丧钟?哦,明白了,这样吧,就当他五十岁。”
于是教堂为这个神秘的陌生人敲响了丧钟,先是九下,然后是五十下,最后再是一百下。此时阿尔夫·道宁顿和汤姆·特巴特正分别在红牛旅馆和惠特谢夫酒馆里为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教区长则在这个时候写了一封信。
第02章 死因疑云
“要知道的是,敲奏编钟要从不规则振荡开始。”
——特洛伊特《敲奏编钟》
亲爱的彼得勋爵(教区长写道):
自从您一月路经本教区后,我常常深感不安。当初我们接待您时并不知道您是一位优秀的福尔摩斯式的人物,不知道您对我们的款待是否满意?我们生活的地区很闭塞,只有《时报》和《观察家》可读,这恐怕很容易使我们成为井底之蛙。直到我妻子在写给她表姐史密斯太太(您可能认识她,她就住在肯辛顿)的信中提到您时,我们才从她的回信中得知,原来我们的客人有这么了不起。
我冒昧给您写了这封信,一方面想请您原谅我们可悲的无知,另一方面因为仰慕您的传奇经历,想就下面这件事请您提供一些宝贵建议:今天下午,一个耸人听闻的神秘事件突然打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就在教堂司事挖开已故的索普太太的坟墓,准备把他们夫妻二人合葬的时候——您一定在《每日新闻》的讣闻一栏里看到过这位先生不幸去世的消息——惊恐地发现墓穴里居然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被暴力谋杀的,尸体已面目全非,更可怕是尸体的一双手齐腕而断!
当然本地警方已介入此事。但是这件不幸的事始终令我难以释怀(因为牵涉到了教区教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我妻子很有主见,她建议向您寻求帮助和建议。刚刚和我谈过话的利姆霍特的布伦德尔警长也已经爽快地答应说,如果您愿意亲自来调查此案,他将全力配合您的调查。我本不愿麻烦您这样的大忙人亲自来现场调查,可是如果您愿意来,我们将热诚欢迎。
如果这封信写得不着边际令人费解,请原谅,因为写信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再多说一句,敲钟人们每次提起您和我们一起鸣奏优美钟乐的事,都觉得很开心,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在此代大家向您问好。
我们夫妻二人祝您一切安好。您的朋友西奥多·维纳伯斯
附:我妻子提醒我转告您,审讯定于星期六下午两点。
这封信是在星期五早上寄出的,夹在星期六上午的第一批邮件里送到了彼得勋爵手上。看了信后,他满心欢喜地取消了一大堆社交活动,同时发电报回复说他将立即动身去圣保罗教区。到下午两点钟时,他已经和许多本地居民一道坐在了教区办公室里。这次聚集的居民人数是自从修道院被克伦威尔抢占以来聚得最多的一次。
验尸官是一位面色红润的乡下律师,似乎与在场所有人都很熟悉,开始忙碌工作起来,对他而言每分每秒都很宝贵。
“好了,先生们,请不要站在那里说话了……所有陪审团的人请到这边来……斯巴克斯,把这些圣约书发给陪审团……请选出一位陪审团主席……哦,选了道宁顿先生……很好,过来吧,阿尔夫……右手拿圣约书……慎重审讯……至高无上的主……不认识的人……尸体……查看……技能和知识……愿主保佑你……吻一下圣约书……请坐下……那边的桌子……好了,下一位……右手拿圣约书……右手,普拉特先生……难道你分不清左右手吗,沃利?……请别笑,我们没时间浪费 4e86." >了……像陪审团主席那样宣誓……你们各自……愿主保佑你……吻一下圣约书……坐到阿尔夫·道宁顿旁边的凳上……现在,你们都清楚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调查这个男人的死因……证人辨认……明白了,没有证人辨认……什么事,警察长?……哦,知道了……你刚刚怎么不说?好吧……请到这边来……你说什么,先生?……彼得勋爵……你能再说一遍吗?……哦,姓温西……职业?……什么?……好吧,就说绅士……那么,勋爵阁下,你说你能提供关于身份的证词?”
“不完全是,但是我认为……”
“请稍等……右手拿圣约书……证词……调查……真相……全部真相……吻一下圣约书……是的……姓名,地址,职业,都了解了……如果你不能让小孩儿安静下来,利奇太太,那就把他带出去……好吗?”
“我已经看过了尸体,我想我可能在一月一号见过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如果死者真是他的话,他曾经在离桥半里远的水闸处拦下了我的车,问到圣保罗教区怎么走。在这之前和之后我都没见过他。”
“你为什么会认为死者是他呢?”
“他皮肤很黑,蓄着胡子。死者身穿一套深蓝色衣服裤子,我看见的那人好像也穿着类似的衣服。我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他当时套了一件大衣,所以我只看见了他的裤腿。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声音低沉,说话带着伦敦腔,谈吐不错。他说自己是个发动机技师,正在找工作。但在我看来……”
“等一下,你说你认出了胡子和衣服。你能发誓……”
“我不能发誓说我确定认出了胡须和衣服,我是说二人有些相似之处。”
“你不能辨认他的特征?”
“不能,尸体毁坏太严重了。”
“很好,谢谢。还有没有证人要出来辨认的?”
铁匠怯懦地站了起来。
“请到桌子这边来,手拿圣约书……说出真相……姓名是埃兹拉·韦德斯宾。埃兹拉,你有什么要说的?”
“哦,先生,如果我说我认出了死者,那我就是在撒谎。但是他确实像刚才勋爵阁下说的那个人。去年新年元旦时他来我这里找工作,说自己是个失业的发动机技师。我的确需要一个懂发动机的人,所以我就让他试试。他干得相当不错,在我这里住了三天,突然有天半夜就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是哪天晚上走的?”
“就是索普太太入土那天,是……”
这时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是一月四号,埃兹拉,就是那天。”
“对,是个星期六,一月四号,确实是。”
“你说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斯蒂芬·瑞莱弗。他不怎么说话,只说过他为了找工作已经四处漂泊了很久,还说他以前当过兵,后来就经常处于失业状态。”
“他有提过介绍人之类的吗?”
“啊,是的,先生,他说过。让我想想……他说过伦敦一家车厂的名字,他说他在那儿工作过,但是那里已经破产倒闭了。他说如果我写信给那个老板,老板会向我推荐他的。”
“他给你的名字和地址,你还有吗?”
“有,先生,我想我妻子把它存在茶壶肚里了。”
“你有没有同介绍人核实一下?”
“没有,先生。我曾经想过,不过我不擅长书写,所以就想等到星期天再说。结果还没等到星期天,他就走了,后来我就没想过这事儿了。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个旧牙刷。当初他来的时候,我们还借给他一件衬藏书网衫呢。”
“你最好找一找介绍人的地址。”
“行,先生。丽兹!”他扯开嗓子大喊,“快回家去找找当初瑞莱弗给我的纸条。”
从房间后部传来一个声音回应道:“就在我这儿,埃兹拉。”人群一阵骚动,铁匠的胖妻子挤开人群走到前面来。
“谢谢你,丽兹,”验尸官说,“塔斯克先生,地址是伦敦西区小圣詹姆斯街一百零三号。警长,这交给你负责了。埃兹拉,关于这个叫瑞莱弗的人,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韦德斯宾先生用粗粗的食指抓了抓自己的短发。
“没有了,先生。”
“埃兹拉!埃兹拉!难道你忘了他问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
“对了!”铁匠说,“正像我妻子说的,他还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真是怪。他说他以前从没有来过这个村子,但是他的一个朋友来过,这个朋友还托他问候托马斯先生。‘托马斯先生?’我说,‘这儿没有叫托马斯的先生,据我所知从来没有过。’‘那就怪了,’他说,‘不过他或许还有其他名字。据我所知,’他说,‘这位托马斯先生脑筋有点不太清楚,用我朋友的话说是有点傻里傻气。’‘啊?’我说,‘你说的不是傻子皮克吧?可他的教名是欧瑞斯啊。’‘不,’他说,‘我要找的是托马斯,巴蒂·托马斯,就是这个名儿!我朋友还跟我说了一个叫保罗的人——好像是个裁缝之类,就住在托马斯隔壁。’‘哈,’我说,‘你朋友是逗你玩儿呢!这不是什么人名,而是钟的名字。’‘钟?’他问。‘是的,’我说,‘是教堂的钟,就是钟。巴蒂·托马斯钟和次中音钟泰勒·保罗,人们是这么叫的。’然后他问了一大堆关于钟的问题。我说:‘如果你想知道关于钟的事情,最好去问教区长。他对这些钟了如指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去找过教区长。后来有一天他回来——那天是星期五——说他去过教堂,看见在老巴蒂·托马斯的墓碑上雕刻了一口钟之类的云云。然后又问我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我说去问教区长。最后他问:‘所有的钟上都刻了字吗?’我说:‘大部分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
听了韦德斯宾先生的话,大家都有点云里雾里。于是又把教区长叫过来问话。他说他记得在一次去铁匠铺送教区杂志时见过一个叫斯蒂芬·瑞莱弗的人,不过当时那个斯蒂芬没有问过钟的事情,其他时间更是没有。然后教区长又从他自己的角度证实了发现尸体派人报案的经过,之后就退了下去。接下来是教堂司事接受审讯。
哥特贝德先生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把之前对警察说过的那段他和迪克之间的对话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其间还不忘加上很多罗里罗嗦的细节。完了他又补充说索普太太的墓是在一月三号挖好的,一月四号葬礼结束后这位太太就立即下葬了。
“你的工具放在哪里,哈里?”
“在煤炭室。”
“煤炭室在哪儿?”
“哦,先生,在教堂底下——教区长说那里是老地窖。把煤放在那里可真是麻烦,要把煤运上运下,要穿过圣坛,完了还要清扫干净,一大堆工作要做。煤桶里的煤不可能一点儿都漏不出来,随你怎么想。”
“门平时是锁着的吗?”
“哦,是的,先生,一直都锁着。那是在管风琴下面的一扇小门,先生。没有西门和这扇门的钥匙的人是进不去的,哦,我的意思是,就算没有西门的钥匙也要有教堂的其他门钥匙才行。我有西门的钥匙,西门离我家较近,对我很方便,但别人没有。”
“你把钥匙放在哪里?”
“挂在我家厨房里,先生。”
“其他人有没有煤炭室的钥匙?”
“有的,先生。教区长有所有门的钥匙。”
“再没有别的人了?”
“据我所知没有,先生。戈德弗雷先生有除了地窖钥匙以外的全部钥匙。”
“明白了。钥匙放在你家厨房里的时候,你的家人都可以拿到钥匙,对吧?”
“呃,先生,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希望你现在不是要质疑我和我妻子,更不要质疑迪克。不要把孩子卷进来。我接替赫兹卡亚做教堂司事已经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因为什么陌生人被毁容埋葬之类的事情怀疑过我们。你想想,这个叫瑞莱弗的家伙在某天上午来我这里找工作,我怎么知道他干过些什么?而且,如果是他拿走了钥匙,我肯定会察觉的。再说了……”
“行了,行了,哈里,不要讲废话!难道你要说这个可怜人自己挖坟墓再把自己埋了?别浪费时间。”
(底下响起一阵笑声,有人喊:“哈里,想法不错,哈哈!”)“安静,请安静!没有人指控你什么。你有没有发现丢过钥匙?”
“没有,先生。”(不高兴地说)
“或者有没有人动过工具?”
“没有,先生。”
“在弄好索普太太的坟墓后,你把工具洗干净了吗?”
“我当然洗干净了。我总是把工具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放好。”
“在那之后你又在何时用过工具?”
这下把哥特贝德问住了。过了一会儿,迪克提醒道:“梅西的孩子。”
(“请不要给证人提示!”)
“对,”哥特贝德赞同地说,“梅西的孩子,你可以查查登记簿,那大概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你在拿工具去给梅西太太的孩子挖墓地时,工具是干净的吗?是放在原来的位置吗?”
“我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在那之后都没有吗?”
“没有,先生。”
“很好,这样就行了。下一个是治安官普利司特。”
治安官简单几句发完誓,然后就开始向法庭陈述自己如何被叫到现场,如何联系布伦德尔警长,如何帮助转移尸体以及如何检查死者衣物的经过。然后他走到警长面前,警长确认了他的证词,还列出了一个简短的死者个人物品清单,其中包括:一套劣质的海军蓝斜纹咔叽布料衣服,因为埋在土里而腐坏了,但明显可以看出是最近从一家著名廉价服饰店买的,破旧的内衣物,上面居然有一家法国生产商的名字(太出乎意料了);一件卡其衬衫(英国军服式);一双近乎全新的工人靴;一条廉价的斑点领带。此外还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一条白色棉手绢、一包忍冬香烟、二十五先令八便士的现金、一把随身梳子、十生丁的法国硬币、一小截硬钢丝,钢丝一头被弯成钩形。尸体没有穿大衣。
似乎只能从法国硬币、法式内衣和钢丝上看出点端倪来。于是又传埃兹拉·韦德斯宾来问话。但是,除了想起瑞莱弗说自己曾参加过一战外,埃兹拉就再也想不起瑞莱弗是否提到过法国。当警察长问这根钢丝是不是用来开锁时,他摇摇头,说他认为完全不像。
下一个证人是贝恩斯医生,他的证词是当天唯一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
“我检查了尸体并做了解剖。据我判断,死者是个年龄介于四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男子。看起来他在生前营养不错,身体很健康。考虑到土质会延缓尸体腐烂,加上发现尸体的位置低于教堂墓地地面两英尺,低于实际的坟堆表面三至四英尺,尸体已经在墓穴里放了三至四个月。掩埋的尸体比露天放置的尸体腐烂得慢一些,或者这样说,穿了衣服的尸体比裸体的尸体要腐烂得慢。在这种情况下,尸体的内脏和软组织都还保存得不错,能够辨识。我做了详细检查,发现除了头部、胳膊、手腕和脚踝以外,尸身其他部位都没有外伤痕迹。面部显然被某种钝器猛击过,致使头颅前部完全碎裂。我无法断定头颅被击打的确切次数,但是肯定被打了很多下,而且力道很大。打开腹腔后——”
“稍等,医生。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死者死于头部重击?”
“不,我认为头部重击不是死因。”
这时大厅里的人们兴奋地小声议论起来,彼得·温西勋爵则带着满足的笑容摩挲着手指。
“为什么,贝恩斯医生?”
“因为,据我判断,死者是在死后受到重击,手也是在死后切掉的,显然是用短刀切的,比如大折刀。”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彼得·温西勋爵说了一句:“精彩!”
贝恩斯医生为自己的观点补充了大量技术论据,主要内容是关于没有大量出血以及皮肤总体外观。然后他谦虚地说,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提供自己认为重要的信息。
“可是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具尸体呢?”
“这个——”医生冷冰冰地说,“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我并非研究精神失常或神经症的专家。”
“确实如此。很好,那么你认为死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打开死者腹腔后,我发现胃、肠、肝和脾严重腐烂,但肾、胰腺和食管保存较好……”(这时医生开始跑题了,大谈特谈医学细节)“……我看不出来,”他又回到主题上说,“表现上没发现有疾病的外部症状,或者中毒引发的伤害。不过我取了某些器官(他一一列举),把它们密封在广口瓶里(他又讲了一些技术细节)。我建议今天就送去请专家詹姆斯·拉伯克爵士做检查,这样预计两周后就能收到他的检查报告——也许用不了这么久。”
验尸官很满意这项建议,又问:“你提到胳膊和脚踝上的伤,医生,这些是什么样的伤?”
“脚踝上的皮肤被严重摩擦——似乎被绳子紧绑过,袜子都勒破了。胳膊肘以上的部位也有绳子的勒痕。毫无疑问,这些伤是在死前造成的。”
“你是说有人用绳子把死者绑起来,然后用其他方式杀死了他?”
“死者肯定被绑过——不管是被其他人还是他自己绑的。曾经有个案例,可能你还记得——某所大学里死了一个年轻人,调查显示正是他绑住了自己的胳膊和手腕。”
“那个案子里的年轻人是窒息而死吧?”
“我想是的。但这个案子不一样,我没找到类似迹象。”
“我想你不会说是死者自己把自己给埋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验尸官嘲讽地说,“照你这么说,如果有人不小心或故意把自己绑起来杀死自己,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把自己绑起来之后,单单把胳膊和脚踝绑起来并不致死。”
“把自己绑起来——为什么这个时候另一个人会过来打烂他的脸然后偷偷把他埋在这儿?”
“我可以提出各种猜测,但是我认为那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
“你说得对极了,医生。”
贝恩斯医生鞠了鞠躬。
“我猜,如果他把自己绑起来又无法解开的话,可能是饿死的。”
“很可能,不过詹姆斯·拉伯克爵士的报告会告诉我们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最后还有一点:为了有助于确认死者身份,鉴于死者下颌被大面积破坏,我做了尽可能详细的记录,记录了死者牙齿的数量和状况,以及各种牙齿修补的痕迹。我已经把这个记录交给了布伦德尔警长,方便他调查。”
“谢谢你,医生,这无疑相当有用。”
验尸官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他的记录,然后就交给了警长。
“警长,我认为最好把审讯延期到你完成调查后再进行。两个星期后的今天怎么样?如果你认为可能要指控某人与本案有关,或者叫事故,我们可以按你的意见继续延期。”
“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卡普兰先生。”
“很好,先生们,审讯延期到两周后的今天。”
陪审团成员们有点困惑,同时也因为没有被征求意见而略感失望。他们从就座的高桌子后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这个桌子平时主要是人们在举办庆典时来教堂喝茶用的。
“一个完美的案子,”彼得勋爵兴高采烈地对维纳伯斯说,“相当有趣,非常感谢你让我参与其中。我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它。我很欣赏你们那位医生。”
“我们都觉得他很有才华。”
“请一定介绍我们认识,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不过看得出验尸官不喜欢他,无疑是些鸡毛蒜皮的个人对立情绪。啊,我的老朋友赫兹卡亚来了。你好吗,拉文德先生?保罗钟怎么样?”
两人彼此地问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急匆匆地走过他们身边,教区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忙,威廉,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下彼得·温西勋爵。彼得勋爵,这是威廉·索迪,上次你敲的就是他负责的钟。”
两个人握了握手。
“很遗憾我没能参加那次鸣奏,”索迪说,“但当时我病得不轻,是吧,教区长?”
“确实很严重,你现在看起来都还没好利索呢。”
“我没事,先生,只是稍微有点咳嗽。不过春天来了就会好的。”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玛丽怎么样?”
“很好,先生,谢谢你。她本来是想来看审讯的,不过我说这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幸亏我没让她来。”
“是啊,医生的证词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孩子们好不好?那就好。转告你妻子,我太太这一两天就会去看她……是的,她很好,谢谢,只是情绪有点低落,不过也很正常,都因为这件烦心事。啊哈,贝恩斯医生过来了。医生!彼得·温西勋爵非常想认识你,到我家去一起喝杯茶吧。再见,威廉,再见!……我不喜欢那家伙的样子,”在转向教区长家走去时,教区长又问道,“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医生?”
“他今天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点紧张。上星期我还以为他病情大好了,但看样子还有一阵才行。而且他确实很紧张。农场工人没什么胆量的,对不对,彼得勋爵?不过他们也是人,像我们一样。”
“索迪很优秀,”教区长说,好像“优秀”二字就意味着可以紧张,“在发生那些不幸事件之前,他种的是自己的地。现在他为亨利爵士工作——也就是说,他现在没工作了。现在红房子里只留下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我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我猜受托人会把那个地方租出去,或者找个管家过来替她打理。不过恐怕这些日子没什么收益。”
这时一辆车在超过他们一小段距离后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了布伦德尔警长和他的助手。教区长先是煞有介事地为教堂里发生的凶案表示了歉意,然后就介绍警长和勋爵认识。
“非常高兴认识你,勋爵阁下。我听我的老朋友萨格巡官提起过你。他现在退休了——你知道吗?——他住在利姆霍特的另一边,有一套很漂亮的小房子。他时常提起你,说你曾经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唉,警察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勋爵阁下,就我们俩——刚刚治安官打断你的时候,你是想说什么?你是想说那个叫瑞莱弗的家伙并非发动机技师?”
“我刚是想说,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普林斯顿(英国一所监狱的名字)之类的地方做苦力。”
“啊,”警察长若有所思地说,“何以见得?”
“眼神、声音、仪态——都是特征,不是吗?”
“啊,”警察长又说,“你有没有听过威尔伯拉罕宝石项链的事,勋爵阁下?”
“听过。”
“那你知不知道诺比·克兰顿又出狱了?他最近好像也没有去警局报到。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六个月前在伦敦,警方一直在找他。不管怎么说,如果很快又听到宝石项链的消息,我丝毫不觉得奇怪。”
“啊哈!”温西说,“我就喜欢寻宝。当然,这是保密的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勋爵阁下。你看,如果有人甘愿为了这条项链把克兰顿杀死、毁容、砍掉双手——为了保留指纹——然后掩埋掉,那么村里肯定有人知道点什么。他们越是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话做事就越是肆无忌惮。这就是为什么,勋爵阁下,当教区长提议请你来这里时我特别高兴。他们跟你说话时会比跟我谈话要更放松一点,明白吧?”
“太棒了!我最擅长的就是到处瞎逛问东问西。我也能随时找个好理由跟人喝上很多啤酒。”
警察长咧嘴笑了,恳求温西随时都可以去找他,然后就钻进车里开走了。
对任何侦探调查而言,最大的一个难点都是从何入手。经过思考后,彼得勋爵列出了下面这些问题:
| 调査对象 | 问题 | 备注 |
|---|
| 死者身份 | 死者是不是克兰顿?——须等牙齿核对报告和警方报告。 | |
| 关于十生丁硬币和法国产内衣的问题。 | 克兰顿去过法国吗?什么时候去的?如果不是克兰顿’村子里有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去过法国? |
| 凶手在死者死后对其进行毁容并砍去双手,似乎杀人犯是不想让人认出死者。如果死者是克兰顿,都有哪些人认识克兰顿: | 迪肯认识他,但迪肯已死.玛丽·索迪是否认识他? |
| 认识他的样子? | 在多年前那场审讯中,肯定有很多人见过他。 |
| 熟识 |
| 威尔伯拉罕宝石项链 | 从上述来看:玛丽·索迪(曾经为玛丽·迪肯,本姓拉塞尔)究竟有没有牵涉到盗窃案中? | |
| 宝石项链究竟落在谁的手里? | 迪肯 |
| 克兰顿 |
| 现在宝石项链在哪里? | 克兰顿(如果死者的确是克兰顿)来圣保罗教区是否就是为了寻找项链? |
| 如果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克兰顿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来找?是否是因为他最近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他一直在监狱里直到最近才被放出来? | 要问警察长 |
| 瑞莱弗对巴蒂·托马斯钟和泰勒·保罗钟感兴趣,这又作何解释?是不是可以通过研究钟和/或钟上的铭文得到什么东西? | |
| 关于谋杀 | 死因是什么? | 须等专家报告 |
| 谁杀了他又把他埋在这里? | 假定杀他的人就是埋他的人 |
| 能不能从天气报告中找到关于埋尸时间的线索? | 雪 |
| 雨水 |
| 脚印 |
| 谋杀现场在哪里 | 教堂墓地 |
| 教堂 |
| 村子里的其他什么地方 |
| 如果教堂司事的工具被人用过,那么谁能拿到这些工具呢? | 显然“瑞莱弗”可以,但其他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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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种种,勋爵的脑海里有一大堆问题等待解答,其中一些必须要等到专家和警察的报告。当然,现在可以立刻调查关于钟上铭文的事情。他找到教区长,问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是否可以看一下他曾经提过由乌尔科特写的《圣保罗教区钟史》。教区长认为没问题。但他找遍了自己书房里的所有书架,甚至维纳伯斯太太和埃米莉也来帮忙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在那间给服装俱乐部举行活动用的小房间里找到了。(教区长说:“怎么会在那儿?真想不通!”)温西从这本书里找出下列事实,对此考古学家会感兴趣,但对寻找关于尸体或宝石项链的线索而言却没什么直接联系:
巴蒂·托马斯(七号钟;重量为三十英担;钟音为D):就样式而言,她是这组编钟中最古老的;从其原有金属来看,亦是最古老的。最早是于一三三八年由林恩的托马斯·贝尔耶特尔铸造而成,于一三八零年由本教区的阿伯特·托马斯(生于一三五六年,卒于一三九二年)第二次铸造,添加了一些金属。(修建钟塔和现存教堂中殿的大部分的正是此阿伯特·托马斯,后来一四二三年阿伯特·马丁将侧廊窗户扩建成垂直式窗户。)
铭文:
钟肩:不要怀疑,要忠诚;钟腰:圣托马斯;钟肚:阿伯特·托马斯要我在此,无论我的歌声如何,都受到喜爱和欢呼——一三八零年。
没有关于这个时期其他任何钟的记录,但可能至少还有另外一个。然而我们知道,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有一组编钟,由五口钟组成,钟音是D。
约翰(三号钟;重量为八英担;钟音为A):是原先的高音钟,上面刻着铸造人的名字“约翰·柯尔”。约翰·柯尔是当时的一名创始人。
铭文:
钟肚:约翰·柯尔铸造我;约翰牧师买下我;约翰福音传道者帮助我。
杰瑞科(四号钟;重量为八英担;钟音为G):过去曾是二号钟,看起来她的铸造人相当欣赏她。
铭文:
钟肩:杰瑞科致约翰·阿格罗特,我的声音最美。一五五九。
关于原先的四号钟,我们一无所知。原先的三号钟(Ffl)很糟糕,音质单调微弱。在詹姆斯一世统治时代,这口钟的内表面被进一步磨薄以使钟声更接近FQ音,同时加入了次中音钟,六口钟一起构成一组钟音为C的编钟。
泰勒·保罗(八号钟;重量为四十一英担;钟音为C):一口优秀的钟,音质音准都非常好,在教堂旁边的“钟田”铸成(见教区记事簿)。
铭文:
钟肩:保罗是我的名字,荣誉也是我的名字;钟肚:九曲丧钟,皈依基督——一六一四。
上述钟在大叛乱中得以保存下来。在那个世纪的后五十年里,当变调鸣奏开始流行时,又加入了一个新的高音钟和一个第二高音钟,终于有了八口钟。
高德(高音;重量为七英担;钟音为C):是来自高迪家的礼物,钟上刻的座右铭是“貌似虔诚”。
铭文:
钟肚:高德、高迪、赞美主。
在这个时期,二号钟叫做卡罗乐丝,是为庆祝国王复位而造。然而,由于在某些仪式中扯动最小的两口钟的钟舌鸣奏,这口钟在十八世纪时破裂了,因此这组钟又减少为六口钟,其中的五号钟(Ftj)总是不令人满意。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基督教会衰弱的时期),虫子钻进了钟箱的木头里,结果六号钟(伊丽莎白四号)倒下来摔坏了。在这之后一直没有什么新的进展,直到八十年代才有一位热心的高教会派教区长出来呼吁公众重视这组钟的糟糕状况。人们开始募捐,修缮钟箱的框架,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其中三口钟被重铸过:
萨巴思(二号钟;重量为十四英担;钟音为B):是来自教区长的礼物。
铭文:
钟肩:圣钟;圣钟;圣钟;主;上帝;萨巴思。
钟肚:于一八八七年由拉夫伯勒的约翰·泰勒重新铸造。
迪米蒂(六号钟;重量为十四英担;钟音为E):为纪念卒于一八八三年的理查德·索普爵士而造。
铭文:
钟肩:于一八八七年由拉夫伯勒的约翰·泰勒重新铸造;
钟肚:虔诚纪念理查德·索普+佩徽章资格+主啊释放仆人+平静安详。
朱比利(五号钟;重量为九英担;钟音为F):
这口钟是用公众为纪念女王五十周年大庆所募得资金铸造的。
铭文:
钟肩:周年大庆;托天之福;无所不知者;大地;
钟腰:由教区执事约翰·泰勒、可伊·辛金斯和比·道宁顿在女王五十周年大庆当年重新铸造。
温西苦苦思索这些内容,想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这些日期、重量和座右铭——是不是有什么能和被藏起来的珠宝联系起来呢?那个人特别提到过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钟也不能开口讲人话啊。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苦想。可能钟上有些什么东西在乌尔科特先生的书里并没有记载,或许在木头上写有或者刻有什么内容。他得找个时间上去看看。
这是星期天的清晨,当他结束思索抬起头来时,听见了晨祷钟声。他匆忙走到客厅,看见主人正在给落地式大摆钟上发条。
“我总是在星期天的清晨钟响时给它上发条,”维纳伯斯先生说,“否则我可能会忘记。我恐怕是个没什么条理的人。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是客人就勉强自己去教堂,我总是对来访的客人们说他们享有充分的行动自由。现在几点了?十点三十七分——我把它拨到十点四十五分。它每个星期总要慢上十五分钟,每次上发条的时候拨快点,就恰到好处了。不过如果你能记得住它是在星期天、星期一和星期二走得快,在星期三走得准,在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走得慢的话,你会觉得它还是挺可靠的。”
温西说他毫不怀疑。他转过身,站在身边的邦特一只手递过他帽子,另一只手上托着盛有两本皮革装订书的小托盘。
“瞧,教区长,我们本就打算去教堂,事实上我们是有备而来:两本赞美诗集,A卷和M卷,没错吧?”
“我事先就去问过了,爵爷。”
“你当然会,邦特,这是你的一贯作风。怎么了,教区长?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我——真奇怪——我刚刚明明就放在这儿。艾格尼丝,艾格尼丝!亲爱的,你看见那些结婚公告了吗?”
“什么东西,西奥多?”
“结婚公告,亲爱的,小弗拉维尔的结婚公告。我清楚记得带在身边,总是写在纸条上的。你看,彼得勋爵,带登记簿到诵经台去很不方便。究竟放在——”
“是不是在大摆钟顶上,西奥多?”
“噢,真是——不过,上帝保佑,你说对了。真奇怪,怎么回事?我肯定是在拿钥匙的时候无意中放上去了。真是奇怪!现在没问题了,多亏了我妻子,她总是知道我把东西放在哪里了,我相信她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思维。好了,我现在必须去教堂了,得早一点,唱诗班的男孩子们已经到了。我妻子会带你过去并安排你在长椅那边就坐。”
他所说的长椅对着中殿北面的后部,是个适合观察的位置。在这里,维纳伯斯太太可以清楚地望见南门廊——教民们由此进来,也可以注意占据北侧廊的学生们,对那些转过头来盯着看或者做鬼脸的调皮蛋们予以制止。
彼得勋爵面对前方那些仰慕者好奇打量的目光,神色自若地看着南门廊。有一张脸他特别想看,现在他看见了——威廉·索迪走了进来,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瘦女人,带着两个小女孩。这个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与一般乡下妇女一样,前面的牙齿几乎掉光了——这使她更加显老,不过依稀能看出十六年前那位聪明漂亮的客厅女仆的影子。这是一张,他想,诚实的脸,可是表情却焦虑不已——这个女人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内心对未来紧张不安,不知道命运又会为自己安排什么新的打击。也许,温西又想,她是在担心自己的丈夫。她丈夫看上去不太好,也是一副紧绷防备的模样。他双眼不安地在教堂里扫来扫去,然后又投回到妻子身上,一副小心呵护的恩爱模样。
他们在教区长正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恰好可以让角落里的温西毫不费力地仔细观察他们。然而,他却感觉到索迪似乎注意到了他审视的目光,而且非常不高兴。于是温西移开目光,转而欣赏饰有天使雕塑的华丽屋顶。
初春和煦的阳光透过纵向天窗上鲜艳的红色和蓝色玻璃照射到雕塑上,使其更添一分壮丽。原本应该是索普一家坐的一排长椅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绅士笔直地坐着。维纳伯斯太太指了指那个人,小声告诉勋爵那是希拉里小姐从伦敦来的叔叔。女管家盖茨太太和红房子的仆人们都坐在南侧廊里。在温西前面一排坐着一个身材结实的小个子男人,穿着整洁的黑套装;维纳伯斯太太说这是玛丽·索迪的表哥拉塞尔先生,他是村里的殡仪员。邮局女局长威斯特太太带着女儿来了,向温西点头致意打招呼,她还记得上次温西到访的事。这时其他钟声都停了,只有五分钟的单音钟声还在响,敲钟人从钟塔下来一一对号入座。学校校长史努特小姐开始即兴演奏,唱诗班的成员们穿着钉有平头钉的靴子噔噔地从圣具室里走了出来。教区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礼拜活动很顺利,波澜不惊,只是维纳伯斯先生又忘记自己把结婚公告放在哪里了,最后是由男高音歌手把它从在唱诗班北边的圣具室拿了过来。教区长在布道中郑重暗示了一下明天将为那个不幸的陌生人举行葬礼。对此,拉塞尔先生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教区长走去布道台时,好像走在沙地上,脚下传来很响的嘎吱声。这惹恼了维纳伯斯太太,她咕哝着:“又是煤渣——哥特贝德总是这么粗心大意。”仪式结束时,温西和维纳伯斯太太一起站在门廊里,从这里走过的人们一一同他握手问候。
拉塞尔先生和哥特贝德先生一起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话。前者被引见给彼得勋爵。
“准备把他葬在哪儿,哈里?”拉塞尔先生迫不及待地把话题从仪式转到了工作上。
“北边,就在苏珊·爱德华旁边,”教堂司事说,“我们昨晚挖好了墓穴,大小适中。勋爵阁下,你想去看看吗?”
温西表示愿意一看,于是他们绕到了教堂的另一边。
“我们准备给他用很好的榆木,”当大家对墓地准备得如此得体表示称赞时,拉塞尔满意地说,“他死了!这件事理应由教区负责处理,你知道,这是件大事。但是教区长跟我说:‘可怜的家伙,我们好好地安葬他吧,弄得像样点儿,钱由我来出。’我把木板都调正调紧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铅棺就很适合他,不过我通常没这么做,我觉得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及时弄好。事实上应该早早入土为安。而且,铅棺对抬棺人来说太沉重了。我们准备了六个抬棺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们对死者不够尊重,不管他来自何处。所以我对教区长说:‘不,先生,不用那辆旧手推车。我们应该给他与教区居民相同的待遇,找六个人抬棺。’教区长也相当认同我的话。啊,我敢说附近肯定有很多人会跑过来看,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太小家子气或者敷衍了事。”
“没错,”哥特贝德先生说,“我听说从圣斯蒂芬来了一群人,在杰克·布朗罗家,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件大八卦。”
“教区长准备了一个花圈。”拉塞尔先生接着说道,“索普小姐也准备了一个,学生们将会送上美丽的鲜花,妇女协会也会送一个花圈。从知道要安葬他开始,我老婆就一直在忙着收集募捐的零钱。”
“啊,她做事既麻利又稳当。”教堂司事称赞道。
“嗯,维纳伯斯太太也在帮忙,她用这些钱买了很多花。我喜欢看到葬礼上有很多花,那样感觉更有气氛。”
“到时候会有唱诗班吗?”
“哦,不是通常所说的正式的唱诗班,只是在墓边唱唱赞美诗。教区长说:‘不要关于朋友道别的那种歌,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朋友都是谁,所以不合适。’我说:‘唱《主之神秘》这首歌怎么样?这首曲子肃穆悲伤,而且大家都会唱。如果要说有什么神秘能跟这首歌对应上的话,自然是他的死亡。’事情就这么定了。”
“啊,”拉文德先生的声音出现了,“你说得没错,鲍勃·拉塞尔。在我年轻那会儿可没有过这样的怪事,一切都直截了当。可是自从这里开始提倡教育,事情反而变得复杂。在领到像乔治勋爵那么多的养老金之前,必须得填无数的表格啦、医院诊单啦、证书啦什么的。”
“也许吧,赫兹卡亚,”教堂司事回答说,“不过我倒觉得一切都是从杰夫·迪肯在红房子里出了那档子事后才开始的。他把陌生人带过去,之后紧接着就爆发了一战,打这以后我们的生活都乱了套。”
“说到打仗,”拉塞尔先生说,“我敢说,不管有没有杰夫·迪肯,这场仗都会打的。但是总的来说你是对的,杰夫是个混球。但即便到如今,可怜的玛丽也不愿意听人说他的坏话。”
“女人们就是这样,”拉文德先生酸溜溜地说,“男人越坏,女人越爱。要我说,迪肯嘴巴很甜,我就喜欢这样的。我不信任伦敦人,哦,请恕我直言,先生。”
“没关系。”温西说。
“哈,赫兹卡亚,”拉塞尔先生反驳说,“你曾经夸过杰夫·迪肯一次,说他是你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学肯特高音轻敲法学得最快的。”
“那是另一码事,”老先生立即予以反驳,“他确实学得快,这点毫无疑问,不用否认,而且鸣奏得很好。不过反应快不代表心眼好。很多人像猴子一样精,却心肠歹毒。爵士不是说过吗?这一代孩子比上一代孩子聪明。毫无疑问他推荐了不诚实的管家,但是他同样也解雇了他,这没什么好说的。”
“啊,行了,”教堂司事说,“杰夫·迪肯被埋在他该埋的地方,这个可怜的家伙也是如此,无论他是谁。我们不能干预什么,尽职做好份内事就行了。圣经里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说,好好地把他安葬了,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们自己了。”
“的确是这样,哈里,的确是!说不定哪天,你或者我的脑袋也会挨上这么几下——不过谁会对我做这样的事呢。喂,傻子,你来这儿干吗呢?”
“没什么事,鲍勃,只是来看看那个死人会被埋在哪儿。啊!他被打得真惨,对吧?被痛打一顿,呃?砰——嘭嘭,我就喜欢看这个,我喜欢。”
“走开,”殡仪员说,“你真让人讨厌,傻子,讨厌死了!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去告诉教区长,他就再也不会让你碰管风琴了。懂了吗?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鲍勃,没有!”
“那就好。”
拉塞尔先生看着这个傻子拖着脚走了,他摇晃着大大的脑袋,双手在身体两侧胡乱摆来摆去。
“这傻子怎么越来越怪,”他说,“希望他不会出什么事,我觉得应该把他关起来。”
“不,不会,”教堂司事说,“傻子很安全,我不赞同那些收容所的行事作风。”
这时维纳伯斯太太走过来招呼她的客人。
“希拉里·索普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在教堂,”她说,“多乖的孩子啊!我本想带你去看看她,但是盖茨太太告诉我她很沮丧,可怜的孩子。你知道,如果谁出了点什么事,村民们就爱盯着人家看,他们喜欢评论几句再安慰几句。他们本意是好的,但这让别人很痛苦。找一天我带你去红房子看看。行了,走吧——午餐时间到,你肯定饿坏了。”
第03章 彼得勋爵的调查
三重奏中的高音钟退出领奏换到三号位置,而后再回到领奏;当她在这个位置时,四号和五号钟、六号和七号钟巧妙地变幻序列鸣奏。
——《古老神圣三重奏的敲奏法则》
彼得勋爵看着棺材被抬到了路上。
“我的问题来了,”他自言自语道,“六个结实大汉抬入土,我想这次真的是入土为安了吧。不过真搞不懂,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都这么兴高采烈的……除了老维纳伯斯先生,他才是真真正正地在为死者哀悼……持续不断的钟声令人身心紧张……泰勒·保罗……泰勒·保罗……整整两吨重的铜钟……‘……我相信复活及永恒……’(唱词)这可真是现在的真实写照,这个家伙的第一次‘复活’太可怕了——希望在末日审判之前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别再敲了,该死的钟……泰勒·保罗……即便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拉伯克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即使虫子毁去我的肉身……’(唱词)那个索迪看起来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有问题,我毫不惊讶……泰勒·保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唱词)除了秘密,大主教,我们把秘密带入坟墓。”
门廊的黑影吞没了教士、棺材和抬棺人的身影。温西和维纳伯斯太太一道跟在后面,他觉得他们两人作为仅有的却在意料之外的哀悼者跟在这具陌生尸体后面真是古里古怪。
“人们会说他们觉得英国教堂的仪式如何如何好,”温西想,“但是选择圣歌需要点天赋……‘命数自有天定……’(唱词)——糟糕的祷词,主啊,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与我们同在的陌生人,一个逗留者……’(唱词)——上帝知道这是事实……‘你把自己的罪行公之于众……’(唱词)——很可能是这样,不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刨根问底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就没什么可吹嘘的了……好吧,那么……‘世界永无终日,阿门。’(唱词)
“好了,现在该进去听悼词了,我想我们应该坐下听吧——我对这类书并不精通……是的……这个时候亲朋好友通常要开始哭了——但是此刻哪有人哭呢?——没有一个朋友,没有——噢,我又怎么知道呢?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的朋友。如果凶手没有把这张脸毁容,会不会有男人或者女人认出他呢?……那个红头发女孩一定是希拉里·索普……她能来参加葬礼真是个可敬的人……一个有趣的人……五年后她定能成为一个出众的人……‘我在以弗所(古希腊的一座城市)与野兽搏斗……’这跟此情此景有什么关系?‘抬起灵魂躯体……’——老多娜说什么?……‘上帝知道每个人的遗骸在哪里……他低声细语,发出嘘声,召唤圣徒的遗骸……’在场的所有人都信这个吗?我呢?其他人呢?我们都平静地接受了,不是吗?‘在闪电之间,在号角鸣响之际,这个男人像个可怜的陶器碎片、金属片或者小木片;不朽的钻石是——不朽的钻石……’这个华丽屋顶的那些建造者们相信吗?还是他们仅仅是以那些宽大的翅膀和可爱的臂膀为乐,喜欢这些图案?不管怎么说,这些作品看上去非常虔诚,这正是打动我们的地方。下一个环节干什么?哦,对了,又要到外面的坟墓去。
“第三百七十三首赞美诗……拉塞尔先生提议用这首,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他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想,却把罐装鲑鱼放进了茶里……‘男人来自于女人……’没什么其他可说的,我们要直奔主题……‘上帝,你最清除我们心中的秘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威廉·索迪快要晕了……哦,不,他又振作起来了。我得尽快同他谈一谈……‘死之痛,离吾主’……见鬼!他居然回家去了,为什么?我希望纯粹只是因为旋律太美妙了——还有很多更痛苦的……‘亲爱的弟兄在此永别……’……兄弟……等我们死了,我们就都成了亲爱的兄弟,尽管生前有人恨不得把我们绑起来然后……糟糕,我怎么忘了绳子?”
绳子的问题——先前被荒谬地忽略了,而今又荒谬地冒了出来——温西只顾着想这个问题,忘记了和大家一起做主祷文的祈祷,也忘记了对主将这位兄弟从罪恶苦海中拯救出来所用的方式加以嘲讽评论,这听上去显得很具有讽刺意味。他很讶异自己没有早点从绳子入手调查,因为死者被捆绑这件事其实暗示了这么多信息。
绳子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恰好用来绑人呢?死者是在哪里被绑上的?有时候可能会因为被激怒而冲动杀人,但不会先把死者绑起来。把人绑起来再杀死,这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把牛捆起来它就跑不动了。埋尸之前又把绳子解了,真是令人恐怖的手段……想到这里温西振作起来。解开绳子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没必要胡乱想象。绳子是在死者死之前解开的,然后又放回到原处,以免绳子不在会引起怀疑。解开绳子和死者被毁容的原因是一样的——以防发现尸体的人认出死者身份。最后,解开绳子是为它把尸体和什么东西捆在了一起——这也许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因为尸体肯定是从某个地方转移过来的——如何转移的呢?用汽车、货车、手推车、四轮马车、独轮手推车还是卡车?这令人想起了“铁匠、裁缝”之类的。
“一切都干得很好,拉塞尔先生。”维纳伯斯太太说。
“是的,太太,”拉塞尔先生说,“很高兴你这么想。我们已经尽力而为。”
“我相信是的,”维纳伯斯太太说,“如果是他的亲朋好友在这里,也会觉得这是场完美的葬礼。”
“是的,太太,”拉塞尔先生感激地说,“很可惜没有他的亲朋好友到场。毫无疑问,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对活着的人而言是极大的安慰。当然了,这不能和在伦敦举办的葬礼相比——”他怅怅地看了温西一眼。
“比那些更好,”温西有点尴尬地顺着维纳伯斯太太的话讲,“你看,这样更有人情味。”
“确实如此,”殡仪员受到鼓励,接着说道,“哈,我敢说伦敦人每星期要举行三到四场葬礼,所以他们不可能每一场都那么用心——更不用说他们根本不认识送葬的人了。哦,我要走了,有人想和你谈谈,勋爵阁下。”
“不行,”温西一口回绝了一个穿着旧花呢衣服快步走来的先生,“跟《晨星报》我没有什么好谈的,跟其他报纸也一样。走吧,我还有事要办。”
“对,”维纳伯斯太太也对那名记者说,好像把他当作一个在学校招待活动中胡搅蛮缠的小男孩一样,“快走吧,这位先生很忙。这些报纸真是无聊!你肯定觉得烦死了。走吧,我向你介绍希拉里·索普。希拉里,亲爱的,你好吗?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对你真不容易。你的叔叔怎么样了?这位是彼得·温西勋爵。”
“真高兴认识你,彼得勋爵,爸爸过去常常读你办的案子——如果他还在世,肯定愿意和你聊聊。你知道,假如他想到自己也卷入你办的案子,他一定会被逗乐的——如果不是在妈妈的墓里出的这事,那该多好啊!还好他生前不知此事。这是个离奇的案子,对不对?他一谈到奇案怪案之类的,就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受够这些事情了呢。”
“你是指项链?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不幸,可怜的老爸。当然,那时我还没出生,不过他常常谈起此事。他总是说那两个人中最坏的是迪肯,还说祖父当初就不该让他留在家里做事。这说起来有点好笑,但是我认为他对那个伦敦贼的好感要多些,当然他只是在法庭审讯时见过他。他说那个人是个滑稽的乞丐,他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这相当有趣,”彼得勋爵突然生气地转身,对隔了一小段距离跟在后面的《晨星报》的记者说,“听好了,年轻人,如果你还不快点儿走开,我就要找你的编辑谈话了。我不允许你跟踪骚扰这位年轻的女士。快走开,如果你表现好,我稍后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部事情,明白吗?现在就走……讨厌的媒体!”
“这个人简直像块牛皮糖,”索普小姐说,“他今天早上快把我叔叔给弄疯了。那就是我叔叔,正在和教区长说话的那个人。他是个公务员,讨厌媒体,也讨厌奇案怪案。叔叔觉得这些都很令人讨厌。”
“那我估计他也不会喜欢我。”
“的确是这样。他认为你的爱好不适合你的身份地位,所以他特别小心地避免和你认识。其实叔叔是个幽默的老人,并非势利小人,是个很体面的人。只是他和爸爸很不一样。你和爸爸会很投缘的。哦,顺便说一下——你知道我妈妈和爸爸的墓地吧?我猜那是你最先看的地方。”
“是的,不过我还想再去看看。你看,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
“是怎么把尸体弄到那里去的?我猜你就在想这个,我也很想知道。叔叔认为我不应该对这些好奇,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是有好奇心的人做起事来要容易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感兴趣,你会觉得它看起来没那么现实,不过我这个词可能用得不恰当。”
“你是指感觉不是亲历的?”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会开始想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渐渐地你就越来越觉得这是你自己虚构出来的。”
“嗯,”温西说,“如果这是你的思维方式,以后你会成为作家。”
“你是这样认为吗?真有意思!这正是我的理想。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有创造性的想象力,它具有向外扩散的思维,直到你最后能够置身自身经历以外,将你的经历看作自己创造的东西,不受自我的局限。你很幸运。”
“你真这么想?”希拉里激动起来。
“是的,不过这样你会先苦后甜,因为其他人不会理解你的想法。一开始他们会认为你不切实际、想法浪漫,然后他们会惊奇地发现你倔强而无情。但他们这两种看法都错了,而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连你自己最初也不知道,这会使你困扰。”
“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们就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知道?虽然她们都很蠢——大多数都是。”
“大多数人都是,”温西严肃地说,“但是要跟他们这么说就不好了。我想你肯定跟她们这样说过。你就发发慈悲吧,她们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哦,就是这儿。看,它并没有被忽视,是不是?那个村舍是离这儿最近的——那是谁家的房子?”
“是威廉·索迪家。”
“哦,是吗?它后面只有惠特谢夫酒馆和一个农场。那农场又是谁家的?”
“是阿什顿先生的。他是教区执事之一,相当有钱。我小时候很喜欢他,他曾经让我骑过农场的马。”
“我听说过他,我想起来了,那天就是他把我的车从沟里拖出来的。我应该登门拜访当面致谢。”
“其实你就是想问他问题。”
“即使你真能如此洞悉人心,也不该这么直截了当地说。”
“这就是我叔叔说的缺乏女性的机智。他说去上学和打曲棍球有助于我学到这一点。”
“他也许是对的,可是你担心什么呢?”
“我没有担心什么,只是,你看,爱德华叔叔现在得照顾我,而他认为我完全不该去牛津上学……你在看什么?到南大门的距离?”
“目光敏锐的女人真是麻烦——是的。凶手可以把尸体装在汽车里轻轻松松地运来运去。那是什么?在教堂墓地的北墙边上,一口井?”
“是的,哥特贝德从那里打水来做清洗门廊、擦洗圣坛之类的工作。我想那口井很深。过去井边有个水泵,当村里的井干涸后,村民们常常来打水喝。维纳伯斯先生不得不制止他们,他说喝墓地里的井水不卫生。所以后来他把水泵拿走了,出钱请人把村里的井打得更深又好好整理了一番。他真是一个老好人。当哥特贝德需要水时,他得费力地用水桶提水。他曾经为此大发牢骚。这口井是个麻烦,因为它使周边的墓地变得很潮湿,有时候冬天就不好挖坟。不过在维纳伯斯先生找人为墓地做好排水之前情况更糟。”
“看起来维纳伯斯先生为教区做了不少事。”
“是的。我爸爸生前常常捐钱,不过只要涉及教堂,通常都是由维纳伯斯先生牵头去做。至少,像排水这类事情,多半都是维纳伯斯太太负责。你为什么问这口井?”
“我想知道这口井还有没有在用。如果在用,自然不会有人想到在里面藏什么大的东西。”
“哦,你指尸体?不,不会的。”
“我还是想问,”温西说,“听我说,请原谅我问这样的问题:假设你爸爸还在世,他会为你妈妈立什么样的墓碑呢?你能想到吗?”
“不会。他讨厌墓碑,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可怜的老爸。他一想到自己也会有一个就觉得恐怖。”
“确实!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可能会放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去,或者在周围放上大理石边石,在中间放上碎石。”
“类似围栏?哦,不!他永远不会要这种的,当然也不会要碎石。这些总是让他想起那种尤其高雅的咖啡糖,就是在那种有杯垫和彩色酒杯的地方吃到的咖啡糖。”
“啊!那么凶手是否知道你父亲对咖啡糖和酒杯的看法?”
“对不起——我没懂你的意思。”
“这是我的错,我说话总是太跳跃了。我是指——有这么多可以放置尸体的好地方——比如堤坝和水沟什么的,为什么要冒险又很麻烦地把尸体放到墓地里呢?石匠平整土地修筑碎石围栏时就很容易发现尸体。尸体埋在地下两英尺深,但我估计人们在立墓碑时挖得比这要深。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古怪而仓促。不过我知道凶手是怎么想的——如果要找一个失踪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到墓地里来找。只是这么快墓穴就被重新打开,实在是凶手倒霉。不管怎样——你想想,在某个晚上悄悄地把尸体运到这里来,然后挖土——看起来事情就是这样的,因为从绳子的痕迹来看,死者先是被绑在另一个地方。这一切,我想说,一定是事先预谋过,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么在妈妈去世前,凶手不可能有这样的谋划。我是说,他不可能等着出现一个正好适用的坟墓。”
“当然不可能,但是凶案发生在你母亲去世后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
“不,只可能是在妈妈去世后大概一个星期之内。”
“为什么?”温西立刻追问。
“哈,因为如果在新坟上的土稳固后有人挖过坟墓的话,哥特贝德肯定会注意到。一定是在妈妈去世后没多久的事情,你不觉得吗?——可能当时花圈都还在墓上呢。花圈在这里放了一个星期就枯萎了,于是我就叫哥特贝德撤掉了。”
“有道理,”温西说,“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些——没有深入思考过挖坟的事。我必须去问问哥特贝德。你还记不记得从你妈妈死后到融雪有多长时间?”
“让我想想,在元旦那天雪就停了,他们把通往南门的小路打扫干净。但是还没有融雪,直到——等等!我知道了!虽然天气转暖两天了雪也开始变湿,但却是在第二天夜间才融雪。我清楚记起来了。第三天他们就挖了墓,到处都是雪泥。在葬礼当天,雨下得大极了——哦,太可怕了,我永远也忘不了。”
“当然,这样就把所有的雪都冲走了。”
“哦,是的。”
“所以在墓地里就不容易留下脚印。是的!我想你肯定从来没有注意到花圈被人动过,或者其他什么变化?”
“哦,没有注意。事实上,我很少到这里来。当时爸爸病得很重,我得陪着他——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我从来不认为妈妈在这里,彼得勋爵。我讨厌墓地里的一切,你觉得呢?不过如果有人注意到这些事情,我告诉你,可能就是盖茨太太——我们的管家。她每天都会来这里。她就喜欢这些恐怖的东西。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这些,我一点儿都不爱听。其实她是个好人,真的,但是她应该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里,那里的人们穿黑绉绸,把眼泪掉在茶杯里……哦,我的天!爱德华叔叔过来了,他在找我。他拉着一张脸,一副责备的样子。我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为难一下可怜的……爱德华叔叔,这位是温西勋爵。他人非常好,他说我有创造性想象力,应该能成为一名作家。”
“哦,你好,”四十四岁的爱德华·索普先生问候温西,一副标准正式的公事公办的态度,给温西留下深刻印象,“我见过你的哥哥丹佛公爵,希望他很好……很好……好的……你对我年轻侄女的雄心壮志有兴趣,真是善良。所有的年轻女孩都想做大事,不是吗?但我告诉她,作家这种职业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却靠不住,是个相当悲惨的职业。我不希望她涉足这个行业。不过,当然,站在她的角度,村民们希望她……啊……成为他们的……啊……他们的……嗯……”
“消遣?”温西接话道。他惊讶地发现这位爱德华叔叔比他大不了几岁,却让他感觉像在看一件古怪又脆弱的古董似的。
“凡是能打动他们的事情,她就喜欢。”索普先生说。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家伙!尽管非常不赞同,他仍然竭力为自己的侄女辩护。“不过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让她安静一段时间,”他补充道,“令人遗憾的是,她的婶娘为自己不能来沼泽地教区而感到失望——她不幸患有风湿病关节炎——但是她在家里盼望着希拉里的到来。”
温西往希拉里闷闷不乐的脸上扫了一眼,察觉有一种反叛的情绪正在积蓄。他完全明白了这位爱德华叔叔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索普先生说,“我们明天就走,非常抱歉不能请你吃饭,但是在这种情形下——”
“没关系,”温西说。
“恐怕我们刚刚认识又要说再见了,”索普先生继续说,“很高兴认识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是在另一种更轻松的氛围下见面。啊——再见了,见到你哥哥的时候请代我问好。”
“去吧。”温西与爱德华叔叔握手时说,同时给了希拉里·索普一个表示理解同情的笑容。“为什么?败坏青年人道德?还是太热衷于挖掘家庭内幕?不知道爱德华叔叔究竟是一匹黑马还是个傻瓜?当年他参加他兄弟的婚礼了吗?我必须问问布伦德尔。布伦德尔在哪里?不知道他今晚是否有空。”
温西急忙去追赶警长。警长参加了葬礼,准备吃完饭后就去利姆霍特。教民们陆续散去。哥特贝德先生和他的儿子迪克换下了黑色的正式服装,拿起靠在被盖住的井旁边那面墙上的铁锹。
当泥土重重落在棺材盖上时,温西和其他人聚在一起,谈论葬礼,看花圈上的卡片。他无所事事地弯腰查看为死者献上的一束尤其漂亮特别的粉红色和紫色温室鲜花,猜测谁会为一个陌生死者花这么多钱。他有些惊奇,看着上面附着的名片:“致以敬意和同情——圣路加福音,12-6,彼得·温西勋爵。”
“很得体,”勋爵想了一下,认出了笔迹(因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说,“邦特,干得好。”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彼得勋爵说,此时他正坐在警长家的壁炉旁舒服地伸展双腿,“迪肯和克兰顿之间的关系,他们是怎样联系上的?这是解开很多疑惑的关键。”
“是的,”布伦德尔先生说,“可是问题在于,我们只有他们单方面的供词。虽然法官布拉姆赫尔先生有过假设,但事实真相只有上帝这个最大的骗子才知道。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们是在伦敦认识的。克兰顿是个花言巧语道貌岸然的骗子,在低级餐馆周围游荡——你知道我说的哪种。他以前犯过事,但却表现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他写了本书,赚了点钱。我认为书是别人写的,他不过是在封面上署 4ed6." >他的名字。自从一战后,曾经出过一些这样的事。但这个家伙很狡猾——有点前卫,真的。一九一四年,他正好三十五岁。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天生聪明,因为早早独立生活而磨练了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正是如此,一个在社会大学里学出来的人。”
“说得好,”布伦德尔先生说,把这种陈词滥调当成启发,“形容得很到位。是的,他就是这种人。不过迪肯就不一样了,他很优秀,喜爱读 4e66." >书。事实上,在梅德斯通那边的牧师说他是个很有个性的学者,具有诗人般的想象力——不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查理·索普爵士很喜欢这个家伙,对他很好,让他管理图书。事情是这样,一九一二年查理爵士在伦敦停留期间,这两个家伙在什么舞会上结识了。根据克兰顿的说法:迪肯勾搭上的一个女孩——迪肯是个花心大萝卜——向迪肯介绍了克兰顿,说这就是那本书的作者——之前我提过的那本书。迪肯对那本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了克兰顿很多关于骗术伎俩的问题。克兰顿说迪肯缠住他想拉他下水,还暗示他最终肯定还是会重操旧业。但迪肯的说法又不同了,他说他只是对其中被他称为‘文学’的部分感兴趣,他认为如果一个骗子都能写一本书,那管家也能。据他所说,是克兰顿缠住了他,探问他工作的地方,还提议说如果有什么好东西,两人应该合伙偷出来然后分赃——由迪肯负责内应,克兰顿负责其他工作——找收赃者、谈条件之类。要我说,他们是八斤八两,一样的货色,错不了。”
说到这里,警察长停了一下,拿起白镴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又继续道:“你看,这就是我们以盗窃罪逮捕他们后获得的口供。刚开始他们也是像亚拿尼亚一样满嘴谎言,发誓说平生从未见过对方。后来他们发现自己面临不利的起诉,这才改了口风。克兰顿认识到一切都完蛋了,就一口咬定上面这番供词。事实上,克兰顿在审判时承认自己有罪,而他的这些说法使迪肯坐了大牢。他说迪肯骗了他,而他只是去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不过,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不管他是否以为把自己说成个被引诱的可怜受害人就能轻易脱身,也不管这一切是不是恶意中伤,我也不知道,但陪审团有自己的想法,法官也是。
“一九一四年四月,亨利·索普先生准备举办婚礼。大家都知道威尔伯拉罕太太会戴着宝石项链来参加婚礼。伦敦所有的小偷都知道这位太太。她是索普家的一个堂姐之类的亲戚,搬过很多次家,离得很远。她很富有,但吝啬程度又堪比五万个小气的犹太人。她现在有八十六七岁了,据说跟个老顽童似的。不过在当时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一个滑稽的老太太,跟个竹竿似的,总是穿着黑色的古董绸缎衣服,戴着珠宝首饰,手链啊胸针什么的。天知道她是中了什么邪,这只是她的古怪之一。她的另一个古怪之处在于,她既不信任保险,也不信任保险箱。她自己家里有一个保险箱,把她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但是我想,要不是她丈夫生前放了这么个保险箱,她才不会用呢。她太吝啬了,连给自己买个保险箱都舍不得。出门走访亲友的时候,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脑子,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她那时候一定疯得像个发情的野兔一般,”警察长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会惊讶,如此奇怪的老太太在这个世界上是越来越少了。当然,没有人愿意同她讲话,因为她是个全权掌控自己财产的令人讨厌的有钱人。索普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戚,所以邀请她来参加亨利先生的婚礼,尽管我认为他们都很讨厌见到她。但如果不邀请,她会觉得不被尊重,而且——谁也不想得罪有钱的亲戚,对不对?”
彼得勋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说:“绝对不想。”
“那么,”警长接着说,“故事从这里开始,就有了克兰顿和迪肯所说的两个不同版本。迪肯说,婚礼日期一宣布,他就收到了克兰顿的信。克兰顿在信里请迪肯去利姆霍特见面谋划偷窃宝石项链的计划。而克兰顿却说是迪肯写信给他。两个人都无法为此拿出证据,各执一词。但他们确实在利姆霍特见过面,而且当天克兰顿还随迪肯一起回来看了看房子。威尔伯拉罕太太有个女仆,如果不是因为她和玛丽·索迪的话,这件窃案就不可能发生。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玛丽·索迪还叫玛丽·迪肯,她在红房子里做女仆。她和迪肯是在一九一三年末结的婚。查理爵士对这对年轻夫妇非常好,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不错的卧室以便与其他仆人分开住。卧室就在餐具室旁边的后楼梯上面,就像他们自己的一个小家。所有的餐盘都放在餐具室,当然,照管这些餐具是迪肯的工作。那么,威尔伯拉罕太太有一个叫艾尔西·布莱恩特的女仆,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为人幽默活泼。她发现了威尔伯拉罕太太出远门时是如何处置珠宝的。似乎这位老太太有点聪明过头了。要我说,她肯定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她认为存放贵重物品的最佳位置不是首饰盒或者保险箱之类——这些地方都是窃贼的首要目标,而是别人想不到的地方。简而言之,她选择的是——对不起,我得这么说——是藏在一个卧室器具底下。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事实上,当时除了法官,法庭上的其他人都笑了。那时法官正好有点咳嗽,用手绢遮住了脸,所以没人能看得出他的态度。这个艾尔西跟其他姑娘一样好奇心重。在婚礼前不久,有一天她偷偷透过锁眼之类的地方正巧看到老太太把珠宝藏起来。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她随老太太一起来这里参加婚礼时,立马跟玛丽·迪肯(当时的名字)成了知心朋友。在我看来,她的目的再明白不过,就是想悄悄跟玛丽八卦这些事情。于是,玛丽自然把这件事情当笑话告诉了自己的丈夫。我认为这很正常。辩护律师正式抓住这个问题大做文章,免去了艾尔西和玛丽牢狱之灾。‘先生们,’在做陈述时,他对陪审团说,‘我看见你们都在笑威尔伯拉罕太太这个异想天开的藏宝地,肯定你们也想回家后把这个笑话讲给自己的太太听。既然如此,你们肯定会很理解我的当事人玛丽·迪肯和她的朋友的想法,理解玛丽为什么会无比天真地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一个她觉得能保密的男人。’这是个很聪明的律师,一直到案子结束,陪审团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警长接着说:“现在我们又得猜测了。克兰顿收到一份从利姆霍特发来的电报——这点毫无疑问,我们去查过了。他说是迪肯发来的,可是迪肯说如果真有这样一封电报,肯定是艾尔西·布莱恩特发的。那天下午她和迪肯都在利姆霍特。但是在邮局里工作的女孩儿无法指认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且电报上的字用的是印刷体。在我看来,这意味着就是迪肯干的,因为我怀疑那个女仆是否能想到这一招。不用说,当要求他们两人写一份印刷体字迹时,他们所写出的字迹与电报上的一点都不像。不管是他们之中哪一个干的,要么就是他们确实很聪明,要么就是他们找人替他们做的。你说你已经听说过案发当晚的情况,你想知道的是克兰顿和迪肯各自的说法。在我看来,克兰顿比迪肯表现得要好,除非他实在是个老狐狸。他讲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很一致:整件事都是迪肯策划的。原计划是克兰顿按照电报上所说的时间开车来到威尔伯拉罕太太卧室窗户下,迪肯把宝石项链扔出去,克兰顿就带着项链直接开车去伦敦把它拆开卖掉,最后与迪肯平分赃款(克兰顿预付了五十镑给迪肯)。只是他说从窗户里扔出来的只有首饰盒而没有项链,而且指责迪肯自己拿了项链再惊动屋子里的人好把罪名扣在他头上——克兰顿头上。如果这真是迪肯谋划的,无疑是个完美的计划,这样他既拿了东西又保住了名誉。”
“问题在于,这些话都是在克兰顿被逮捕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审出来的,所以当迪肯第一次被带到警局做口供时,他根本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故事才好。他第一次的说法简单直接,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显然是谎话。他说他在夜里醒来听见花园里有人走动,就立刻对妻子说:‘一定是有人想偷餐具。’然后他下楼打开后门往外看,正好看到有人站在威尔伯拉罕太太房间窗户下的平台上。藏书网然后,据他自己说,他就跑回屋内冲上楼,正好看见有人从威尔伯拉罕太太房间窗户匆忙逃出去。”警长说。
“难道威尔伯拉罕太太没有锁门吗?”
警长解释说:“没有,原则上她从不锁门,因为害怕起火或者其他意外。他说他大喊警告众人,然后老太太就醒了,看见他站在窗户旁边。这时小偷已经顺着常春藤爬下去跑了。于是他跑下楼,看见男仆正从后门走出来。在整件事中,关于后门一直有个疑问,因为迪肯一开始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在威尔伯拉罕太太的卧室里。他最初对查理爵士说的是他听到花园里有动静就直接出去了。但当警察带走他后他又把这两种说法揉在一起,说当时不是他太心烦意乱没有解释清楚,就是其他人太惊恐没有听懂他的话。刚开始没什么问题,不过后来警方发现他以前曾经见过克兰顿以及电报的事情后,这些话就有问题了。克兰顿眼见一切都玩完儿了,就全部招供了。这当然使得迪肯非常被动。迪肯无法全盘否认,所以承认自己认识克兰顿。但他说是克兰顿唆使他偷宝石项链的,并且说自己是个百分百正直的人;至于电报,他一概否认,并且栽赃到艾尔西头上。他也否认有克兰顿说的五十镑的事,事实上他们从来没在他头上查到过这笔钱。”
接下来,警长继续解释道:“当然了,审讯是非常严酷的。警方想知道:第一,为什么他没有提醒查理爵士提防克兰顿;第二,为什么他前后供词不一致。迪肯说,他以为克兰顿已经打消了盗窃的念头,所以不想吓着大家。但当他听到花园里的动静时,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说,后来他怕承认自己认识克兰顿的话会认为是共犯。但这个解释没有说服力,法官和陪审团没有采信。判决后,布拉姆赫尔大人曾非常严厉地对他说,若不是考虑到他是初犯,他会对他处以最严厉的判决——他称之为‘情节最为恶劣的重盗窃罪’,因为迪肯身为一个深得主人信任的仆人,却对主人恩将仇报,引贼入室,之后还暴力拒捕,等等。最后,他判处迪肯八年劳役拘禁,并且告诉他这已经轻判了。至于克兰顿,他是个惯犯,本应该判得重得多,可是法官说不愿意把他判得比迪肯重多少,所以只判了克兰顿十年。事情就是这样。克兰顿去了达特莫尔,老老实实地服刑至期满,没有惹什么大麻烦。作为初犯,迪肯被送到了梅德斯通监狱,大约四年后,也就是一九一八年初,这个表现良好的模范犯人却残暴地袭击了狱卒,越狱了。当然,警方为此搜遍了整个地方但仍没有找到迪肯。我敢说,因为战争和其他一些原因,派出去搜寻追捕的警力大大不足。但不管怎么样,始终没有找到他,于是迪肯被认为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成功从梅德斯通监狱越狱的犯人,直到两年后在‘白垩洞穴’的沙丘坑里发现了他的尸骨,就在肯特郡北部的树林里,发现时尸身上还穿着囚服。他的头颅都碎了,肯定是在夜里摔下去的——可能就在他逃跑后一两天。他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我想关于他有罪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了。”
“毋庸置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还是个愚蠢的骗子。红房子墙上的常春藤清楚地说明当晚并没有人从那里爬下去,单单这一点就说明他在撒谎——而且,他最后的供词漏洞百出。他是个混球,也是个杀人凶手。带走他,算是给本地除了一害。至于克兰顿,他出狱后有一段时间表现相当不错,但是后来又因为收受偷来或者骗来的赃物而再次入狱,去年六月他又出狱了,警方一直在注意他,但他在九月初失踪了,警方至今仍然在搜寻他。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伦敦——但是如果有人说今天我们看见的死者就是他,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我始终认为是迪肯拿走了项链,但不知道他到底把项链藏在了哪里。再来一杯啤酒吧,勋爵阁下,这个对身体无害。”
“那么,你认为在去年九月到今年一月这段时间里,克兰顿会在哪儿?”
“天知道呢!但是如果死者是他的话,我猜他应该是去了法国。他认识伦敦所有的骗子,为自己搞个假护照不是难事。”
“你有克兰顿的照片吗?”
“是的,勋爵阁下,有,刚拿到手,想看看吗?”
“当然。”
警长从屋角书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温西仔细看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大约四年前,勋爵阁下,在他最后一次出庭时拍的,也是我们能找到的他的最近的照片了。”
“那时他没有留胡子。九月份的时候他有胡子吗?”
“没有,勋爵阁下。但是四个月的时间足以蓄胡子了。”
“也许他去法国就是这个原因。”
“确实很有可能,勋爵阁下。”
“是的,好吧,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是我认为我在元旦那天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那太有意思了,”警长说。
“这张照片,你给村子里的人看过了吗?”
布伦德尔先生沮丧地咧嘴苦笑了一下。
“我今天下午问了一下韦德斯宾家的人,可是,那位太太说这就是他,埃兹拉却说‘一点也不像他’,邻居们也有说像也有说不像的。只能找个假胡子贴上去再试试。大概一百个人之中也找不出一个人敢发誓说一张有胡子的脸和一张刮掉胡子的脸有什么相似之处。”
“嗯,太对了,刮掉胡子隐去面部特征……而且你也找不到死者的指纹,因为他没有手。”
“是的,勋爵阁下。从某一点来看,死者到底是不是克兰顿还是个问题。”
“如果是克兰顿,我想他是来这里找项链的,蓄胡子则是为了避免被那些在法庭上见过他的人认出来。”
“是这样,勋爵阁下。”
“他不能早来这里是因为他得等胡子长出来。在我看来,他在前几个月里收到了某些信息。我不明白的是关于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这两口钟的部分。我试着去看钟上的铭文想找出线索,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听听钟声,铁铸的钟——我倒很想知道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铁来铸造教堂的钟——这种单调钟声多令人肃然起敬啊!你知不知道,当时爱德华·索普先生是否参加了他兄弟的婚礼?”
“哦,勋爵阁下,他来参加了。窃案发生后他与威尔伯拉罕太太大吵了一架,这使可怜的查理爵士非常烦恼。爱德华先生明确地跟这位太太说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他不会听任何对迪肯不利的话。他认定是艾尔西·布莱恩特和克兰顿串通一气。我相信,如果不是爱德华先生对她说的那些话,威尔伯拉罕太太不会闹得那么厉害,当然,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一直非常固执。爱德华先生越是发誓指责艾尔西,她就越是发誓控诉迪肯。你看,当初是爱德华先生向他父亲推荐了迪肯——”
“哦,是吗?”
“嗯,是的,当时爱德华先生在伦敦工作——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听说查理爵士需要一个男管家,他就派迪肯来见他。”
“他对迪肯了解多少?”
“哦,他只知道他工作能力出色,看上去很精明。迪肯之前在爱德华参加的一个俱乐部里做侍者,好像曾提过想找个人家做事,所以爱德华就想到了他。既然是爱德华推荐的,爱德华自然就要为他说话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爱德华·索普先生。如果你见过他,你就明白为什么说在他眼里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就总是完美无缺的。在别人眼中,他从来不犯错,爱德华先生没有——所以,在他看来自己不可能看错迪肯这个人。”
“噢?这样吗?”温西说,“是的,我见过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有时也还排得上用场,有些教养。每天在镜子面前练习五分钟,就会练那种所有流氓无赖、侦探和政府官员都想看见的空洞表情。但是,爱德华叔叔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还是回到尸体上吧。布伦德尔,毕竟,即使是克兰顿来找项链——又是谁杀了他呢,为什么要杀他呢?”
“哦,”警察长应声道,“假如他找到了项链,有人击打他的头部然后拿走了项链,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个问题。他的头部不像是受过打击。”
“贝恩斯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
“是的——但是,不管怎样,这个人被设计杀死了。如果有人已经把他绑了起来,可以不用杀他直接抢走项链,为什么还要杀他?”
“防止他告密,等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克兰顿本来不可能来告密。但是这样一来他就会,不是吗?他已经因为盗窃案被惩罚过了——不可能再为此对他处以什么惩罚。他只需要来告诉我们项链的下落,就可以从中得到很大的好处。你看,他的把戏是这样,他可以假装无辜,说:‘我一直都跟你们说是迪肯拿了项链,所以我一有项链的消息就来教区寻找。我的确找到了——当然了,我本来是要做个好人立刻把它交给警方,可是这时汤姆、迪克或者哈里抢走了它,所以我就过来报警,当你们抓住汤姆、迪克或者哈里找回项链时,你们可要记住是我帮的你们。’哦,是的——他可能会这么做,而我们只能追究他没有按时到警局报到的责任,而且如果他来报警,很有可能连未按时报到的责任都不予追究了,就是这样。不!任何想得到项链的人都不会让克兰顿开口讲话,这再清楚不过了。至于是谁干的,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可是这个人怎99lib?么知道克兰顿知晓项链的下落呢?如果真是这样,克兰顿又怎么知道呢?除非真是他拿走了项链,把项链藏在了教区的什么地方而没有带到伦敦。看起来,这条线索会揭露出克兰顿这个败类。”
“的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可能从本地人这里得到消息,否则这里的人早就拿到项链而不会等他来。天知道,本地人如果要做这件事,有的是时间。可是,为什么克兰顿当初没有把项链带走呢?”
“因为当时正在风头上,他不想人赃并获。他可能是在开车逃走的途中把项链藏在了什么地方,想以后再回来取。谁也不知道。我越看照片越肯定那天我遇见的就是克兰顿。官方文件里对其外貌的描述也吻合——眼睛的颜色之类。如果死者不是克兰顿,那克兰顿又在哪儿?”
“是啊!”布伦德尔说,“在拿到伦敦的报告之前,我想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当然了,可以查查埋尸的事。我们应该能在这方面打听打听。至于你说的索普小姐的想法——我是说,关于花圈什么的——也许能查出点什么。你要不要找盖茨太太聊聊?或者我去?我想你最好去找找阿什顿。你可是有充分的理由去找他。如果换了我去,就显得很正式,可能会打草惊蛇。唉,教堂墓地离村子这么远,真是麻烦。因为有灌木丛挡着,就算是教区长都不能百分百照看好。”
“毫无疑问,凶手对那里的环境了如指掌。别跟自己的职业过不去,警长。没有难度,就没有乐趣。”
“乐趣?”警长说,“哈,勋爵阁下,我要是你那当然觉得有乐趣。盖茨太太那里怎么办?”
“还是你去吧。如果索普小姐明天就走,我可不能一副好管闲事的样子去登门拜访。而且索普先生也不喜欢我。我敢说,他已经下了命令:无可奉告。但是你可以借用法律的力量。”
“不,我不能。法庭有法庭的规定。真是讨厌。不过我会试试。还有——”
“是啊,还有个威廉·索迪。”
“啊!……可是,如果索普小姐是对的,那他就跟本案没什么关系。从新年除夕一直到一月十四号,他一直卧病在床。这点我可以肯定。但是他家一定有人注意到了什么。不过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不容易。他们已经尝过审讯的滋味了,很可能一见到我就害怕。”
“不要担心,你不会再吓着他们了,他们已经被吓坏了。去给他们读读关于葬礼仪式的东西,看看他们的反应。”
“哦,”警长说,“除了星期天,宗教事务跟我无关。好吧——我会去做的。也许,如果我不提那条讨厌的项链……不过我满脑子都是它,如果没再丢掉的话,那真算是幸运了。”
这表明,像其他人一样,警察也受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
第04章 捆尸绳
“躲闪”是一种后退法,或者从一般的不规则振荡后倒序鸣奏……在整个过程中,一个座钟鸣奏之后,紧接着是另一个座钟,顺序的变化贯穿整段钟乐。
——特洛伊特《敲奏编钟》
“好吧,女士。”布伦德尔警长说。
“嗯,警官?”盖茨太太反问道。
据说一般的警察更喜欢被称为“警官”而不是“伙计”或者“治安官”,我不知道这样讲有几分道理。然而有些人,比如说迪斯累里学派的人,认为无功受禄的“上士”这种称呼不会错。但是当一位穿着灰色亮面长服、有一双冷冰冰的灰色眼睛的优雅女士,称呼一个穿着便服的资深警长为“警官”时,这话是言不由衷,听起来很不舒服的。见此情景,布伦德尔先生心想,也许应该派一个穿制服的巡官过来解决此事。
“如果你能在这件小事上帮忙,我们将非常感激。”布伦德尔先生继续说。
“小事?”盖茨太太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利姆霍特杀人和亵渎居然成小事了?你在这二十年来无所事事,只是在集市日的时候抓些烂醉的工人,现在又对你的新责任如此轻描淡写。我看你应该求助于苏格兰场。不过,我想,既然你背后有贵族撑腰,你自然认为自己完全能够对付任何形式的犯罪。”
“女士,我无权决定要不要向苏格兰场报告,这是郡警察局长的事儿。”
“真的吗?”盖茨太太毫不退让地问,“那为什么局长不亲自来调查?我更乐意直接和他打交道。”
警长耐心解释道:“确切地说,讯问证人不是警察局长的责任。”
“为什么认为我是证人?我对那些丢脸的事一无所知。”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女士。不过我们想了解一些关于索普太太墓地的情况,我们认为像你这样一位有观察能力的女士能帮助我们。”
“怎么帮?”
“提供信息,女士。现在看来,有可能是在索普太太葬礼后没多久就发生了谋杀。我知道在悲剧发生后你经常去墓地——”
“是吗?谁告诉你的?”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女士。”
“的确如此。可是是谁告诉你们的?”
“我们有我们的方式,女士,”布伦德尔先生说,凭直觉,他隐约觉得如果说出希拉里的名字,情况会变得更糟,“这是事实,对吧?”
“为什么不是真的呢?我相信,即使是到了今天,也应该尊重死者。”
“非常恰当,女士。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墓地的时候,是否发现花圈或者土被动过之类的?”
“没有,”盖茨太太说,“除了那位粗俗的科本斯太太。考虑到她不是国教徒,你可能会认为她不应该去墓地。她送的花圈简直一点儿品位也没有。过去查理爵士一家给了她很多帮助,所以我想,如果她想送,她是有资格送一个花圈的。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必送那么大一个来炫耀。在一月份送从温室培养出来的粉红色百合花太不合时宜了。像她这样的身份,一束简单的菊花就足以表达敬意了,不需要标新立异来引人注意。”
“正是如此,女士。”警长说。
“因为,”盖茨太太接着说,“我虽然受雇于这家人,却并不意味着我就送不起像她那样大那样贵的花圈。查理爵士夫妇和亨利爵士夫妇都是大好人,拿我当朋友而不是仆人看待。但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该做什么,只需要适当表示我的敬意就好,绝对不能和他们家的人相比。”
“当然,女士。”警长由衷地赞同。
“我不知道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盖茨太太反问,“这家人不会有意见,因为他们从来都把我当成他们中的一员。单看我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女管家,就知道他们对我的态度。”
“理所当然,女士。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女士理应成为品位和得体礼仪方面的典范。像我妻子,”布伦德尔开始胡诌,却显出一副万分诚恳、坚定的样子,说,“她就总是对我们的女儿说,谈到淑女风范,教区红房子的盖茨太太就是最好的榜样。”(这时盖茨太太显得有点不悦)他赶紧又说:“我妻子可不认为贝蒂和安能一个在邮局工作,另一个在卡普兰先生工作室做职员就能够和你相提并论,女士。但是,有一个好的榜样对年轻人有好处。我妻子总说,如果她们以玛丽女王为榜样,或者——鉴于她们没有机会学习高贵的女王陛下的言行举止——以红房子的盖茨太太为榜样,她们就肯定会成为父母的骄傲,女士。”讲到这里,布伦德尔先生——一个彻头彻尾的迪斯累里派——咳嗽起来。他觉得自己灵机一动讲的这些话很不错,不过此刻他回想了一下,又觉得“风度”一词比“举止”更合适。
盖茨太太脸色稍霁,警长意识到这位女士不会再为难他了。他心里期待着把这次谈话告诉他的家人,而且认为彼得勋爵也会觉得有趣的。勋爵阁下虽然是个体面人,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关于花圈,女士。”他鼓起勇气提醒她。
“我正要告诉你。当我发觉科本斯太太无礼地把我的花圈移开而把她的花圈放上去的时候,警官,这真的很令人讨厌——太讨厌了!当然,在索普太太的葬礼上人们送了很多花圈,其中一些非常精致。如果当时我送的花圈和村民们送的花圈一起放在灵车顶上,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索普小姐不这样想,她总是很细心。”
“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布伦德尔先生说。
“索普小姐是这个家庭的一员,”盖茨太太说,“这家人总是很照顾其他人的感受。这就是真正的贵族风范,跟暴发户们有着天壤之别。”
“的确如此,女士。”警长回应道,有判断力的旁听者都能听出她有多急。
“我送的花圈被放在棺材上面,”盖茨太太接着说,“和索普家人送的花圈放在一起,其中有索普小姐送的,也有亨利爵士送的,当然还有爱德华·索普先生、威尔伯拉罕太太送的花圈。要把这些花圈都放在棺材上很不容易。其实如果把我的花圈放在别处,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索普小姐坚持要这么做。于是,威尔伯拉罕太太的花圈被放在棺材前部,亨利爵士、索普小姐和爱德华先生的一起放在棺材上面,而我的则放在了棺材脚下——其实和放在棺材上面是一样的。仆人大厅和妇女协会送的花圈放在棺材一侧,教区长送的花圈和凯尼尔沃思勋爵送的花圈放在了另一侧。其余的鲜花自然都放在了灵车顶上。”
“很恰当,女士。”
“后来,”盖茨太太说,“葬礼结束填好坟墓后,哈里·哥特贝德特别留意把索普家人送的花圈(其中也包括我送的)放在墓穴上合适的位置。我让司机约翰逊去办此事——因为那天在下大雨,叫女仆去就太不体贴了——他向我保证说事情都办好了。我一直都认为约翰逊为人实在,工作尽职尽责,我相信他是个绝对诚实的人。他向我详细描述了他把花圈放在什么位置,毫无疑问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不管怎样,第二天我问过哥特贝德,他和约翰逊的说法一样。”
“我相信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布伦德尔先生想,“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让谁给这个坏脾气老太婆抓到把柄的。”但他只是欠了欠身而没有说话。
“你可能会指责我的惊讶,”这位女士接着说,“第二天早礼拜过后我去看事情是否都处理好了。我发现科本斯太太的花圈并不是放在坟墓边上,而是放在了坟墓上方,好像她是什么重要人物似的。而我的花圈却被挤到了很不起眼的位置,完全被挡住了,看不到上面的卡片。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我气愤极了。我倒不是在意我送的这个小悼念品被放在什么位置,因为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真心的哀悼。但是这个女人的傲慢无礼真的激怒了我——她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有一天我觉得有必要提醒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邮局里的举止。不用说,她回报我的只有无礼。”
“那天是一月五号吗?”
“是葬礼过后的那个早晨。就是你说的,一月五号,星期日。我这么说她是有证据的。我后来又问过约翰逊,还仔细问了哥特贝德。他们两人都很肯定前一晚上花圈还在原位。”
“会不会是男学生们搞的鬼,女士?”
“要说他们做什么我都信,”盖茨太太说,“他们总是调皮捣蛋。我多次对史努特小姐抱怨过这些坏小子。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简直就是公开的侮辱,而且就是那个粗俗的女人在针对我。我真搞不明白,一个农民的老婆哪来这么大的架子?在我年轻的时候,村民们都有自知之明,安守本分。”
“当然,”布伦德尔先生说,“那时候我们过得比现在开心得多。那么,女士,除了这个,你还注意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没?”
“我想这个就够了!”盖茨太太回答说,“从那以后我就提高了警惕。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会报警的。”
“啊,那么,”警长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你看,最终还是我们的工作。我要和科本斯太太谈一谈,女士,向你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唷,真是个老泼妇!”当他走在发芽的七叶树下的无人街道上时,他自言自语道,“我想最好还是和科本斯太太谈谈。”
很快他便找到了科本斯太太,她是个脾气暴躁的小个子女人,浅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双眼流露出她的性情。
“啊,好吧,”她说,“盖茨太太居然还有脸说是我,好像我拿干草叉动了她那个小里小气的花圈似的。还自以为是个淑女。一个真正的淑女才不会计较花圈放在哪里呢。她对我讲话的口气,就好像我是个下流货。我们为什么不能尽我们的能力送给索普太太最好的花圈呢?她是多么亲切啊——一个真正的淑女。在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她和亨利爵士对我们那么好。比如说我们接手这个农场的那年,当时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麻烦——科本斯先生是个很谨慎的人——只是遇到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要不是亨利爵士,当时我们就不可能得到农场。当然,我们最后连本带利还清了债。本来亨利爵士说不要利息,但那不是科本斯先生的为人。是的——在一月五号,应该是——我非常肯定,孩子们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因为我问过他们了。我并不是说我的孩子像干这种事的人,但是你知道孩子就是孩子。没错,她的花圈是放在她所说的位置,那是葬礼当天晚上的最后一项程序。我亲眼看到哈里·哥特贝德和司机把它放了上去,他们也会这么跟你说的。”
的确,这二人后来也是这样对警长讲的,内容大致相同。这样一来,似乎唯一的可能性就落在了学生们身上。这时布伦德尔先生去找史努特小姐帮忙。幸运的是,史努特小姐不仅再一次向他保证她的学生不会做这种事(她说:“那时我已经仔细问过所有学生了,警长。他们向我保证没有做过。我唯一怀疑的是汤米·威斯特,但当时他从门上摔下来把胳膊摔断了。”),还意外地提供了关于案发时间的有用信息。“那晚我们有唱诗班的排练。当排练结束时——大概是七点半,雨停了一会儿,我想我应该再到可敬的索普太太的安息地去看看,于是就打着手电筒去了。我记得相当清楚,我看见科本斯太太的花圈是在坟墓靠近教堂的一侧立着的。当时我还在想:这花真美,可惜要让这场雨淋坏了!”
警长很高兴。他认为,要说科本斯太太或者其他什么人会在一个又黑又潮湿的星期六晚上,跑到教堂墓地去动盖茨太太的花圈,不太让人信服。更可信的推测是,凶手掩埋尸体才是花圈被移动的真正原因。这样一来就把犯罪时间范围缩小到了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到星期日早上八点半之间。
他感谢了史努特小姐,看了看表,决定趁着还有时间去一趟威廉·索迪家。他肯定玛丽一定在家,如果幸运,还能碰到回家吃饭的威廉。他穿过教堂墓地,慢慢开车出去,一边开一边扫视墓地的墙,结果发现彼得·温西勋爵坐在诸多墓碑中间,显然正在沉思。
“早上好!”警长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早上好,勋爵阁下!”
“啊,”勋爵回应着,“请过来一下,我正要找你。”
布伦德尔先生把车停在停柩门口,下了车,嘴里哼哼唧唧(因为他实在有点胖),沿着小路走了过去。
温西坐在一块又大又扁平的墓碑上,手里的东西完全出乎警长意料——一大卷线。勋爵正在用钓鱼人惯用的那种看似古怪笨拙实则井然有序的方式把线固定到一个有三个鲑鱼钩的渔网上。
“嗨!”布伦德尔先生说,“看来你是个乐观主义者,打算钓点淡水鱼消遣消遣。”
“的确是淡水鱼,”温西说,“小声!在你和盖茨太太谈话的时候,你觉得我在哪儿?我在车库,正鼓动我们的朋友约翰逊从亨利爵士的书房偷点儿东西。嘘!别说。”
“他已经多年不钓鱼了,可怜的人!”布伦德尔先生同情地说。
“他还是把他的装备保存得很好,”温西说,打了一个复杂的结,然后用牙齿把它拉紧,“你现在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去看样东西?”
“我本来打算去索迪家,不过这个事不急。另外,我还调查到了一些消息。”
温西听了关于花圈的事情。
“听起来不错。”他说。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铅锤,把其中一些拴在了网上。
“你究竟想用这个来捕什么?”掂了掂鱼线,然后又加了个铅锤。
布伦德尔先生问,“一头鲸鱼?”
“鳗鱼。”勋爵回答。他用手掂了掂鱼线,然后又加了个铅锤。
布伦德尔先生猜想是什么神秘的事情,就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看着他。
“这样就行了,”温西说,“除非鳗鱼活动的水位比铅锤声音到达的水位还要低。跟我走吧,我从教区长那里借来了教堂的钥匙。当然,他又忘记把钥匙放哪里了,后来终于在服装俱乐部账本里找到了。”
他在前面带路,两人来到钟塔下面的法衣柜子前,打开门。
“我刚刚一直在和我们的朋友杰克·戈德弗雷聊天,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告诉我,去年十二月这里更换了全套新绳子。本来只有一两条有问题,但他们不想在新年钟乐鸣奏的时候冒任何风险,所以他们就趁着方便时把所有绳子统统换成新的。这些是换下来的旧绳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绳子都整齐地盘好放在这里。这卷大绳子是从泰勒·保罗上换下来的。现在我们小心地把它拿出来——八英尺长的绳子如果散掉了就容易乱。这些是巴蒂·托马斯、迪米蒂、朱比利、约翰、杰瑞科和萨巴思的绳子。可是小高德的绳子呢?在哪里呢?它应该是一截很长的绳子,穗子应该是被削短了的。可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没有——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皮面餐具柜、几块破布和几个油罐。没有高德钟的绳子。‘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何不纵情欢乐’钟绳失踪之谜。‘他下落不明’。啊,该用‘他’还是‘它’呢?”
警长挠了挠头,茫然地看着教堂。
“不在炉子里,”温西说,“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当然。如果埋尸是在星期六,炉子应该是燃着的,不过晚上会封火。而且,如果我们的哥特贝德先生在星期六早上用铲子清理炉灰时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就麻烦了。事实上,他告诉我他在星期六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炉子顶上的装置,看看烟筒里面是否畅通,然后从上面把灰渣捅松,从底下的门把灰渣扒拉出来,让它通风一整天。我想绳子不会在那里,而且我也不希望是在那里。我想凶手是用绳子把尸体绑着运过来,一直到墓地旁边才解开。因此我打算借这些鱼钩一用。”
“哦,你是说那口井?”布伦德尔先生理解了他的意思。
“是的,井,”温西回答,“怎么样?去钓鱼吗?”
“走吧,我们只能去试试。”
“圣具室里有部梯子,”温西说,“来帮我一把。走这边——穿过圣具室的门——我们到了。走开,小子们。抱歉,我忘了这里是圣地。好吧——拿起盖子。稍等片刻,我们先用半块砖试试水。啪!——水不是很深。如果我们把梯子横架在井口,就能垂直拉上来。”
他探出身去,左手拿线卷,开始小心翼翼地把线顺着梯子边放下去,警长举着手电筒给他照亮。
从水面上吹来的风阴冷潮湿。灰白天空在光圈下远处水面上投下倒影,手电筒的光照着线和鱼钩稳稳下降。然后水面倒影被打破了,原来是鱼钩触到了水面。停了一会儿,然后温西开始收线,鱼线发出“嗖嗖”的声音。
“水比我想象的要多。铅锤去哪儿了?好了,我们再试一次。”
停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勾住了,太好了,勾住了!要打赌吗?是一只旧靴子?重量不够,应该不是绳子。不要紧,拉上来了。啊哈!上来了!对不起,我又忘了。哎唷!这是什么?不是靴子,但很接近了。是顶帽子!太棒了!你量过尸体的头部没有?量了?很好!这样我们就不必再把他挖出来看这顶帽子是否合适。准备好鱼叉。拿到了!触感柔软,经不起磨损和冲刷。伦敦造的大路货。一个证据有了,让它在一边晾干。我再把鱼钩放下去……又上来了,另一条小鱼。噢,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德国香肠。不,不是,不是的。是绳子的穗子。这正是我想找的东西,小高德的绳子穗子。轻轻地把它勾上来,小心地抬高。有穗子在的地方就能找到其余部分……太好了!……我抓到了……不知在哪个地方卡住了……别,别用力拽,否则会把鱼钩拉脱的。轻一点,抓住了……该死的!……啊,对不起,当我没说!真是气人!又掉下去了……好,我又勾到了!啊,是梯子断了还是我的胸骨断了?这梯子的边真是出奇的锋利……来了,来了!给你抓到‘鳗鱼’啦——都乱成一团了。抓住了!万岁!”
“这还不是全部。”警长说,黏糊糊的绳子被沿着井壁扯了上来。
“可能不是,”温西说,“但这些正是来自用来捆绑死者的绳子。绳子给割断了,绳结还在。”
“对,最好别碰绳结,勋爵阁下。我们也许可以从绳结查到线索。”
“注意好绳结,其他的就自然会解决。你说得对。好,我们再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整根绳子——据他们目前判断——摆在了他们面前,一共分成了五段,包括穗子。
“胳膊和脚踝是被分开绑住的。身体被绑在了某个东西上,绑好后多余的绳子被割掉了。凶手把穗子也割下来,因为妨碍到他打绳结了。嗯!”布伦德尔先生说,“我敢说,手法并不很专业,但还是有效的。那么,勋爵阁下,你的发现很有意思——但也给我们出了个难题,不是吗?使案情分析截然不同了,嗯?”
“你说得对。太好了!好吧,我们得勇敢面对一切。就像女士们做整形手术时说的那样。”
一张脸出现在教堂墓地的墙头上,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又转过去,时隐时现。
“见鬼!你到底在干吗,傻子?”警长问。
“哦,没什么,”傻子答道,“我不干什么。你要用那个吊死谁,长官?那是条绳子。塔楼上有八根绳子,”他又神秘兮兮地说,“教区长不准我再上钟塔去,因为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但是傻子皮克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全都吊着脖子。老保罗,是最大的——泰勒·保罗——但是按理说应该有九声丧钟的。我会数数,你看,傻子会数数。我掰着手指头数过好多次。八声丧钟,再加一下是九,再加一下是十——不过我不告诉他的名字。嘻嘻,不告诉你。他在等九声丧钟。一、二、三、四……”
“走开!”警长生气地大喊,“别再让我逮到你在这儿闲逛。”
“谁在闲逛了?听着……你跟我说,我就跟你说。第九下敲响了,那条绳子就是用来吊死他的,是不是,长官?九下丧钟,已经敲了八下了。傻子知道,傻子可以说,但是他不会说。哦,不!有人在偷听!”他的脸又恢复到平时那种茫然的神情,然后用手碰了一碰自己的帽子。
“再见,先生。再见,长官。我得去喂猪了。喂猪是傻子的工作。是的,该去喂猪了。再见,先生。再见,长官。”
他懒洋洋地穿过田野,朝远处农场上的外屋走去。
“哼!”布伦德尔先生恼火极了,说,“他会到处宣扬绳子的事。自从他小时候看见母亲吊死在牛棚,就一直不忘吊死人的事。那件事当时发生在小迪克西,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唉,这也没办法。我要把这些东西带到警局去,稍后再去找威廉·索迪。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
“也过了我的午饭时间。”温西说。这时报时钟敲响了一点十五分的钟声,他说:“我得向维纳伯斯太太道歉。”
“你看,索迪太太,”布伦德尔先生和蔼地说,“如果说有谁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麻烦的话,就只有你了。”
玛丽·索迪摇摇头说:“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肯定帮,布伦德尔先生。可是,我怎么帮呢?那天晚上,我确实和威廉待在一起,一直没敢睡觉。那时我几乎一个星期都没敢脱过衣服,因为他病得太重了。就在索普太太入土后的那个晚上,他的病情简直糟得不能再糟了,流感转成了肺炎。你知道,我们当时都没想过他能挺过去。那一天一夜的事情我永远忘不了。坐在这里,听着老保罗的钟声,心里忍不住想,不知道她会不会就在这个晚上也为索迪敲响丧钟。”
“行了,行了,”她丈夫尴尬地说,在罐头鲑鱼上撒了不少醋,“现在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那些事。”
“当然没必要,”警长说,“不过你当时确实很难熬,对吧,威廉?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什么的。我知道得了肺炎是什么样的,我岳母就是在一九二二年的时候得肺炎去世的。照顾肺炎病人非常辛苦。”
“确实如此,”索迪太太赞同地说,“当时他病得很厉害,却一直挣扎着想起床去教堂敲钟。他以为教区长他们缺人,我一直在跟他说,所有的钟乐在新年元旦那天都鸣奏完了。当时我照顾他真是太难了,身边没有个帮手,吉姆(‘詹姆斯’的昵称)又正好在那天早上走了。他在这儿的时候是个好帮手,不过他得回船上去。他尽可能延迟了回去的时间,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给自己打工。”
“是的,”布伦德尔先生说,“他在一艘商船上做大副,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你最近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们上星期收到他从香港寄来的明信片,”玛丽说,“但他没说太多,只说自己很好,向孩子们问好。他这次出航只寄过明信片回来,肯定很忙才会这样,因为他一贯是要写信的。”
“可能船上人手不够,”威廉说,“对生意人来说,这段时间比较焦虑,不容易接到单子,接到后单子的量又很少。我估计都是这经济不景气造成的。”
“嗯,当然。你估计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威廉答道。警长紧紧盯着他,从他的语气中仿佛听出了一丝满意。威廉接着说:“如果贸易形势不错的话,就不好说了。你看,他的船不是定期出海,而是跟着货物走。哪里有货,他们就去哪里,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
“啊,当然是这样的。对了,那艘船叫什么来着?”
“汉娜·布朗,属于兰普森·布雷克船运公司。据说吉姆的工作很出色,很受重视。如果伍兹船长发生什么事情,吉姆就会接管这艘船。你说是吧,威廉?”
“他是这么说的,”索迪不自然地说,“不过如今这年头,什么也指望不上。”
布伦德尔先生看出来,这位妻子的热情和丈夫的冷漠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么看来,是吉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制造了麻烦吗?”他在心里这样想,“这说明了很多问题,但这不是我要的信息,最好换个话题。”
“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碰巧看见教堂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有没有灯光在晃?或者类似的情况?”
“一整晚我都在威廉的床边,”索迪太太答道,说话时犹豫地看了一眼她的丈夫,“你看,他那时病得那么重。哪怕我走开一小会儿,他就会想脱掉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就算当时他脑子里暂时没有想钟乐了,也会想到以前的烦心事——你知道的。”
“你是说威尔伯拉罕太太那件事?”
“是的,当时他神志不清,以为时间又回到了当年那次审判,想着必须维护我。”
“够了!”索迪突然大喊起来,一把推开盘子,盘里的刀叉乒乒乓乓地掉到了桌子上,“你不要再为那件往事烦恼了。死的死了,埋的也埋了。如果我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又提起这些事,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天知道,如果我当时头脑清醒的话,我绝对不会跟你提起这些事。你应该清楚这点。”
“我不是在怪你啊,威廉。”
“行了,在我们家里,我不允许再谈论此事!布伦德尔先生,你这么来烦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已经说了,关于埋在土里的那个家伙她一无所知。就这样!我生病的时候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警长承认道,“我很抱歉又提到此事,真的抱歉。好吧,我不会再叨扰你们。你们爱莫能助,这就是事实。我不是说我不觉得失藏书网望,不过警察的工作中本就有很多失望,好和坏都得承受。我这就走了,让孩子们回来喝下午茶吧。对了,那只鹦鹉去哪里了?”
“我们把它放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威廉皱了皱眉,说,“它尖叫的声音让人头痛欲裂。”
“鹦鹉就是这点最坏了,”布伦德尔先生说,“不过它真会说话,是我迄今为止听过的最好的。”
他祝这家人晚安后,就走了出去。索迪家的两个孩子在大人们谈论谋杀和埋尸这类少儿不宜的话题时给打发到柴房去了,这时跑过来替她们开门。
“晚上好,罗西,”布伦德尔先生说,他从不忘记别人的名字,“晚上好,艾薇。你们在学校乖不乖啊?”
这时传来索迪太太喊女儿们喝茶的声音,结果警长的问题只得到了草草回应。
阿什顿先生是老学校的农夫。从外表上看,他的年龄不太明显,大概五十岁,也可能是六十岁、七十岁,也可能都不是。他声音粗哑,说话很呛。身体绷得直直的,就好像即使吞了个拨火棍,也只会让他的体态呈现出奇怪的弯曲。温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手——手上关节突出,肤色苍白,温西认为造成他身体僵直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劳苦的生活,而是慢性关节炎。相比之下,他的妻子则要年轻许多,体态丰满,而他很瘦;她性格活泼开朗,而他却很严肃;她说话滔滔不绝,而他沉默寡言。两夫妻热情地欢迎彼得勋爵的来访,给他递上一杯自制的报春花酒。
“现在没有多少人酿这个酒了,”阿什顿太太说,“这酒是照我妈妈的配方做的。只要有材料,我就自己酿这个酒。我不喝从商店里买来的那些脏东西,它没有任何好处,不但会把胃胀痛,还让人装腔作势。”
“嗯哼!”阿什顿先生赞同地说。
“我绝对赞成你的话,阿什顿太太,”勋爵说,“这酒太棒了。”确实如此。“为了这个,我要再次谢谢二位!”接着,他对在一99lib?月里他们对他的车给予的帮助表示感激。
“嗯哼,”阿什顿先生说,“乐意帮忙,真的。”
“我听说阿什顿先生常常做好事,”勋爵继续说,“我想,那天把生病的威廉·索迪从威尔比奇带回来的人就是你吧,你简直就是个行善的撒玛利亚人。”
“嗯哼,”阿什顿先生又感叹了一声,说,“幸好我们碰巧遇到他。啊,那种天气对一个病人来说太糟糕了。啊,流感真是危险的东西。”
“是可怕!”他的妻子说,“可怜的人——他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就踉踉跄跄的。我就跟阿什顿先生说:‘可怜的威廉看上去太糟糕了,真的!他这个样子绝对不适合开车回去。’事实确实如此。我们开出镇子才一英里左右,就看见他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看上去很虚弱。实在是上帝保佑,他才没有栽进水沟里死掉。再加上他身上带了那么多钱。噢,上帝!差点儿造成多大的损失啊!当时他非常虚弱,甚至有点神志不清,却还在数钱,结果钞票掉得到处都是。于是我对他说:‘好了,威廉,把钱放回口袋里,安静下来,我们送你回家。不用担心你的车,我们会在特纳家停一下,叫特纳下次去教区的时候把车开回去。他会很乐意帮忙的,送完车他可以在教区坐公共汽车回来。’威廉听了我的劝告,我们把他扶进车带了回来。噢,上帝啊,他那段时间可真难熬。教堂为他连续祈祷了两个星期。”
“嗯哼!”阿什顿先生说。
“我真不知道,天气那么糟,他还出去干什么?”阿什顿太太接着说,“那天又不是集市日。要不是因为阿什顿先生约了律师谈吉丁斯的租约,我们也不会去那里。其实如果当时威廉有什么事要办,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会帮他办的。我想,即使是去银行办事,他也可以信任我们。就算是两百镑或者是两千镑之类的事,阿什顿先生也能办好。不过威廉·索迪对自己的事情一直都挺保密的。”
“亲爱的,”阿什顿先生说,“嗯,那可能是亨利爵士托他的事。他对别人托他的事如此保密,也是正常。”
“阿什顿先生,”阿什顿太太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亨利爵士一家在伦敦和英格兰东部办过银行业务?再说了,亨利爵士这么体贴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一个病人冒着暴风雪去帮他办事?我之前就跟你说了,我才不相信这两百镑和亨利爵士有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我一直是对的,不是吗?”
“嗯哼,”阿什顿说,“你话太多了,玛丽亚。有些话是对的。要是你偶尔说错了,也是件趣事。不过你没必要干涉威廉的钱的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你说得对,”阿什顿太太和气地承认,“我确实有点管不住我这张嘴,这我承认。勋爵阁下,请原谅。”
“没关系,”温西说,“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如果不谈论一下邻居,还能谈什么呢?索迪一家确实是你们在这周围唯一的邻居,不是吗?他们很幸运。我敢肯定,在威廉卧床期间,你一定很照顾他,阿什顿太太。”
“其实做得还不够,”阿什顿太太说,“当时我女儿也病了——要说的话,有一半的村民都病倒了。当然,我也时不时过去帮帮忙——不然还算什么朋友呢?——我们的女儿也去帮玛丽做饭,有时候忙到半夜。”
见此机会,温西巧妙地问了几个问题,引出了教堂墓地的事情。
“哎呀!”阿什顿太太大声说,“我老觉得小罗西·索迪对我女儿波莉讲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你永远不知道孩子们想象力有多丰富。”
“怎么,她说了什么?”温西问。
“不过是些胡说八道的蠢话,”阿什顿先生说,“关于闹鬼啊什么的。”
“唉,那是够蠢的,我敢说,”他的妻子反驳说,“不过,卢克·阿什顿,你也清楚孩子说的可能是事实,不管这里头是不是闹鬼。你看,勋爵阁下,事情是这样:我女儿波莉——她现在十六岁,下个秋天就要出去工作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装腔作势,我坚持认为,把一个女孩培养成一位好太太的最好方法是找一份好工作。所以上星期我跟华莱士太太说了。那种整天站在柜台后面卖缎带和泳衣(如果那种没有裤腿、没有后身、前面也少得可怜的东西可以被称为衣服的话)的工作可不会教她们怎么做粉质马铃薯,更别提可能会让她们变成驼背或者患上静脉曲张了。”阿什顿太太得意地补充道,“她没办法否认,因为她自己做这种工作的时候腿就累得够呛。”
彼得勋爵对阿什顿太太的观点表示非常欣赏,并且暗示她本来是要谈波莉——“是的,当然了,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虽然我这样讲,波莉可是个好女孩。罗西·索迪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就爱黏着波莉,波莉那时候也才七岁。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什么时候呢,卢克?大概是一月底吧,差不多——当时是晚上六点,天比较黑了,所以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不会更晚了——好吧,我们就当做是一月底——波莉看见罗西和艾薇坐在她们家外面的篱笆下面,两个人都在哭。‘怎么了,罗西?’波莉问,‘出了什么事?’罗西却说没什么,问波莉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教区长家,帮她爸爸给教区长带个口信。波莉自然很乐意,但是她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哭。后来,过了一会儿——你知道,要让孩子们说出他们在害怕什么,不是件容易的事——结果,她们是害怕夜里走过墓地。波莉是个好女孩儿,告诉她们没有必要害怕,死去的人已经去了上帝的怀抱,他们不能再从坟墓里跳出来伤害别人。可是罗西还是害怕。最后波莉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罗西认为自己看见了索普太太的魂灵在墓地周围飘来飘去,好像正是在举行葬礼的当天晚上。”
“哦,天呐,”温西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波莉认为是光,仅此而已。那正是威廉·索迪病重期间,罗西似乎没有睡觉,在帮她妈妈做事——罗西是个善良勤快的孩子——她从窗子看出去,正好看见一束光正从墓地所在地飘上去。”
“她告诉父母了吗?”
“那时候还没有,她不愿意说。我记得很清楚,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件事情有点可笑,我小时候听见洗衣房里有呻吟声,以为是熊在叫——不过我是宁死都不会对别人讲的,罗西也是这样。那天夜里,她爸爸让她去教区长家传个口信,她死活不肯去,最后她爸爸很生气,威胁说再不去就拿鞋子打她。我想他并不是真的要打,”阿什顿太太说,“因为他一贯是个很善良的人。不过那时他在生病,爱发脾气,就像通常的病人那样。于是罗西决定把那个晚上看到的情景告诉他,没想到反而更加激怒了他。他要罗西不要再废话,必须去,还说以后再也不要跟他说什么鬼不鬼的。如果当时玛丽在的话,她自己就会去了,但她当时去找贝恩斯医生给丈夫取药了,公共汽车要到七点半才会回来。威廉又一定要她在这个时候去送口信,我现在忘了是什么口信。于是,波莉告诉罗西不可能是索普太太的鬼魂,因为她已经安息了,而且即便是的话,索普太太也不会伤害活着的人。她还说罗西一定是看到了哈里·哥特贝德的灯。其实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灯,因为据孩子说她是在凌晨一点钟看到的光。我的上帝啊!如果当初我知道会有这些事,我会多加留意的,我肯定。”
当温西把这番话转述给布伦德尔警长时,他并没有特别高兴。“索迪和他的妻子最好小心点儿!”他说。
“你知道,他们告诉你的是事实。”温西说。
“啊!”布伦德尔说,“我不喜欢证人隐瞒事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最后他们还是得说出来的。虽然我确实想到了和罗西谈谈,但她妈妈马上就把她叫走了——难怪如此!不过,我对从孩子嘴里套问他父母的情况不感兴趣。这会让我忍不住去想我的孩子——贝蒂和安。”
如果这不是百分百的真话,那也差不了多少,因为布伦德尔先生是个好人。
第05章 神秘邮件
运河被忽视了,这样很危险。在共和国历史上的每一年,我们家族都会向首都报告说,在我们周围存在河道淤积和堤坝损坏的情况。我的丈夫和梅达的父亲刚刚晋见了现任首相。他们受到了殷勤接待,但是得出的结论却是不会对现状做任何改变。
——诺拉·沃恩《流亡之家》
彼得·温西勋爵坐在教区长家的学习室里,对着一套内衣物冥思苦想。事实上,学习室已有近二十年不被用做教室了。自从教区长的女儿去了一所真正的寄宿学校后,它的名字就保留了下来。现在它被用于处理教区事务,但其中仍萦绕着一丝离去已久的女家庭教师们留下的芳香——身着紧身胸衣和泡泡袖的高领裙衫、梳着高卷式发型的女家庭教师们。室内有一个书架,架上放着已褪色的课本,从《小亚瑟的英格兰》到《霍尔·奈特大代数》;有一面墙上还贴着一幅褪色的欧洲地图。
彼得得以自由出入这个房间,“除了,”如维纳伯斯太太所说,“在服装俱乐部有活动的晚上,到时恐怕你就不能待在里面了。”
内衣和短裤摊在桌面上,好像服装俱乐部已经散会,只留下些废旧衣料。衣服已经洗过了,但上面仍有淡淡的污渍,像被腐蚀的印迹。织物已有多处破损,像一件坟墓里死者穿着的衣服一样腐烂不堪。葬礼上黄水仙的味道,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温西一边轻轻吹着口哨,一边检查内衣。看得出来,出于节俭,内衣已是精心缝补过了。想到九月克兰顿最后一次在伦敦出现时穿着这样一套精心缝补过的旧法式内衣物,温西不禁感到困惑:死者的衬衫和外套——如今也洗干净了并且整齐叠放在旁边椅子上——这些衣服也都很旧了,但却都是英国式的服装,克兰顿为什么要穿二手货法式内衣呢?温西知道,不可能通过生产商来追查衣服的线索。
这种牌子和质量的内衣物在巴黎和其他各省到处都有卖。在大的亚麻布制品店外面都堆着这样的内衣物,旁边写着“热销”,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们用现金购买。衣服上没有洗标,毫无疑问,是衣服主人的老婆或者情妇在家洗过了。各处破洞都已经精心修补好了。腋下部位,有一块打得很整齐的补丁,材质与其他部分不同。因为使用而磨损得很厉害的内衣袖口,也用平式缝接的针法缝好了。内裤上的扣子是新的。为什么呢?经济账还是要算一算的。但这些不是外衣,一般人不会特意去买,即使是在二手货商贩那里也不会。而且,即使是最爱运动的人,都很难在四个月的时间里把衣服穿得这样旧。
彼得勋爵把手指插进头发里,顺滑的金色头发一绺绺地竖了起来。
“上帝保佑他!”维纳伯斯太太透过窗户看着他,心里这样想。她对这位客人产生了一种母亲对孩子的温馨感情。“想喝杯牛奶吗?威士忌苏打水?还是牛肉浓汤?”她亲切地询问道。
温西笑着向她道谢,说暂时不用。
“我希望你不会被这些可怕的旧衣服传染上什么,”维纳伯斯太太说,“我相信这些衣服肯定不卫生。”
“噢,希望不会被传染上脑膜炎什么的,”温西说,“我的意思是,”——他看见维纳伯斯太太一脸很忧心的样子——“从这些内衣物上我看不出什么来。或许你有些好建议?”他把问题摆在了走进来的维纳伯斯太太面前。
“我肯定不知道,”维纳伯斯太太说,小心翼翼地查看摆在她眼前的这些东西,说,“恐怕我不是福尔摩斯之类的人物。我认为这个男人肯定有一个很勤劳的贤妻,别的我就不好说了。”
“是的,但这解释不了他为什么去法国买衣服,尤其是他身上的其他东西都是英国产的。当然,除了这十生丁,但生丁在本国也很常见。”
维纳伯斯太太刚才一直在打理花园,觉得很热,就坐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我唯一能想到的,”她说,“就是他穿英式衣服只是为了伪装——你说过他隐瞒了身份来这里,对吧?当然,因为没人会看到他的内衣物,他就不用换了。”
“那样的话就说明他来自法国。”
“也许,他就是个法国人。法国人爱留胡子,是不是?”
“是的。可当时我见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法国人。”
“但是你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你见到的那个人。或许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哦,有可能。”温西半信半疑地说。
“我想他身上没有带其他的衣服了吧?”
“是的,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只是个四处漂泊的失业者。或者这只是他自己的说辞。他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件旧的英式军用防水短上衣和一把牙刷,这些都没有带走。我们能够想办法从这些东西里找出什么证据吗?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如果他只是离开这里了,应该会带走牙刷。现在牙刷没有带走,那就说明他肯定已经被谋杀了?如果他就是死者,那他的外套到哪里去了?因为死者身上没有外套。”
“我想不出来,”维纳伯斯太太回答道,“不过这倒提醒了我。你在走到花园深处时一定要小心。乌鸦在那里造窝,弄得乱七八糟。如果我要是你,我就戴一顶帽子。不戴帽子也行,凉亭里总是备着一把旧雨伞。他是不是连自己的帽子也没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温西说,“我们在一个相当奇怪的地方找到了帽子,可这并没有帮我们太大的忙。”
“噢!”维纳伯斯太太说,“这些真让人心烦。这些问题会让你想得头痛欲裂,你可不能太操劳了。屠夫说今天他那里有一些上好的小牛肝,只是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个东西。西奥多爱吃烟肉小牛肝,我总觉得那个东西太油腻了。我想说的是,你的仆人很能干,他把银器和铜器都擦得干干净净,不过真的没必要劳烦他动手。我很习惯跟埃米莉一起做这些活儿。我希望他不会觉得这里太无聊。我知道他厨艺很好,还特别擅长模仿音乐厅里的表演。厨师说简直比有声电影还棒。”
“他真的是这样?”温西问,“我还真不知道呢。不过,我所不知道的邦特简直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维纳伯斯太太匆忙离开了,但她的话还萦绕在温西脑中。他把面前的内衣物放到一边,点上烟斗,漫步走向花园。维纳伯斯太太叫住了他,给他一顶教区长的旧亚麻帽以防乌鸦捣乱。帽子对他而言太小了,然而他却立即面带感激地戴到头上,这足以证明他的体贴,不管别人会如何看待。不过,当温西突然戴着这样怪异的帽子出现在邦特面前时,邦特被震惊了。温西吩咐他准备车子陪他出去走走。
“好的,爵爷,”邦特说,“啊哼,清风阵阵,爵爷。”
“这样更好。”
“当然,爵爷。请恕我直言,这样的天气更适合戴粗呢帽或者灰色毡帽。”
“哦?也许你是对的,邦特。那就把这顶帽子放回原处。如果你看到维纳伯斯太太,转告我对她的问候,替我谢谢她,告诉她这顶帽子非常有用。还有,邦特,我相信你会注意收敛你那唐璜式的魅力,别最后惹得满地破碎的芳心影响了朋友之情。”
“好的,爵爷。”
带着灰色毡帽回来时,邦特看到车已经开了出来,爵爷坐在驾驶位上。
“我们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邦特,就从利姆霍特开始。”
“没问题,爵爷。”
他们沿着教区大路飞驰而去,然后左转沿着水沟前行,接着一个急转弯稳稳越过佛罗格桥,然后又接着跑了十二三英里抵达了利姆霍特小镇。这天正是集市日,戴姆勒车只得小心翼翼地穿过羊群、猪群和许许多多大大咧咧站在街道正中央的农夫。农夫们毫不客气地挡在路中央,直到车的挡泥板都擦到他们的腿了才不屑地挪开。
在市场一侧的中间设有一个邮局。“进去问问,邦特,看是否有留局待领的给斯蒂芬·瑞莱弗的信。”
彼得勋爵等了一会儿。在乡村邮局办事,等一等是常事。一群猪哼哼唧唧地在他的车的保险杠旁蹭来蹭去,几头小牛在他脖子旁边喘着粗气。不久邦特回来了,虽然有三位年轻女士和邮局局长本人亲自帮他查找,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好了,没关系,”温西说,“利姆霍特有邮局,所以我才觉得应该先到这里来。也有可能是在荷伯特和威尔比奇,在水沟的这一侧。荷伯特比较远,而且可能性很小。我们先去威尔比奇看看。从这里有一条直路可以过去——至少跟其他沼泽地里的路一样直……我想上帝应该可以制造出比羊更蠢的动物,但是非常肯定他没有……除非是牛。哈嘿!嗨,哟!你好啊,老母牛!”
车子继续前行,把蜿蜒而又平坦的道路远远甩在身后。他们路过了一个风车,一个孤零零的农场,然后是长满芦苇的堤坝,堤坝边上有一排白杨。车子继续往前,眼前出现一片片小麦、马铃薯、甜菜、芥菜,然后又一片小麦,接着又看见草地、马铃薯、苜蓿、小麦、甜菜和芥菜。然后车子开上一条长长的乡村小路,两人眼前出现一座古老的灰色教堂钟塔、一间红砖小礼拜堂,以及坐落在一小片榆树和栗树林中的一个牧师住宅。然后堤坝、风车、小麦、芥菜和草地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越往前走,前面的地势就愈加平坦,风车也越来越多。威尔河的银色细带出现在右手边的视野中,然后在三十英尺水沟、哈伯人工渠和圣西蒙河汇入后,水面变得更宽了,蜿蜒流淌,千年如一地从99lib?容。然后,一小片尖塔、屋顶、高高的树木在远处长长的地平线上显现,再后面就能看见船上细长的桅杆。两个人驱车跨过一座又一座桥来到了威尔比奇。这里曾经是一个大港口,但现在由于沼泽地的淤泥和威尔河口的壅塞而远远退进了内陆。然而,灰色的大石头、木材仓库和半废弃状态的长长的码头,无一不在述说着其昔日的海运历史。
彼得勋爵等在小广场上的邮局外边。这个乡村小镇洋溢着一种愉快宁静的氛围,在这样的小镇,除了集市日之外天天都是的安息日。邦特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当他出来的时候,苍白面孔上不复往日的镇定,脸颊微微泛红。
“怎么样?”温西和蔼地问。
令他吃惊的是,邦特没有回话,只匆匆地做了一个要他安静谨慎的手势。
温西没有追问,而是等到邦特坐上车后才又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最好快走,爵爷,”邦特说,“因为我使的小伎俩奏效了,我可能已经骗取到了邮件。”
话还没说完,戴姆勒车已经驶入了教堂后面一条僻静的小巷。
“你干了什么,邦特?”
“哦,爵爷,正如你吩咐的,我问有没有一封寄给斯蒂芬·瑞莱弗先生的留局待领的信,可能已经到了有一段时间了。年轻的工作人员问我是什么时候到的,我说,按计划,本来是要在几个星期前来威尔比奇的,但有事耽搁了。我知道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被误寄到了这里。”
“很好,”温西说,“正确无误。”
“爵爷,那个年轻人打开一个保险箱或者小柜子之类的东西,找了很久,找出了一封信。然后她拿在手里问是什么名字。”
“哦?女孩儿们就是这么古灵精怪的,如果她没有叫你重复一遍名字,那才奇怪了。”
“就是这样,爵爷,我就重复了一遍,说是斯蒂芬·瑞莱弗。但是同时我注意到她手里拿的信上盖的蓝色邮戳。我站的位置和她之间只隔了一个柜台,而且你知道的,爵爷,我的视力好极了。”
“我们始终要懂得感谢上帝保佑。”
“我希望我可以说我一贯如此,爵爷。一看见蓝色邮戳,我马上补充说信是从法国寄来的(想起了案情)。”
“非常好!”温西说,点着头表示赞同。
“爵爷,这个年轻人听我这么一说就有点困惑了。她怀疑地说,确实有一封从法国寄来的信,在邮局已经放了三个星期了,但收信人不是这个名字。”
“哦,真倒霉!”温西说。
“是,爵爷,我当时也这么想。我问她:‘你肯定吗,女士?你没有认错字吗?’我很高兴地说,爵爷,我的雕虫小技骗到了这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她立即回答说:‘哦,没错——这字跟印刷体一样清楚:保罗·泰勒先生。’这时——”
“保罗·泰勒!”温西突然兴奋地喊道,“哈,这个名字正是——”
“正是,勋爵。我正要说,这时我必须要采取正确的行动。于是我马上说:‘保罗·泰勒?啊,正是我司机的名字。’如果这句话有所冒犯的话,请原谅,爵爷。因为当时我正好看见你坐在车里,可以让她误以为我是在说你。但是,爵爷,我当时焦急万分,没办法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做出又快又清楚的思考。”
“邦特,”勋爵说,“我警告你,我就要没耐心了。你快说,你拿到那封信了没有?”
“好的,爵爷,我拿到信了。当然,我当时说,既然有我司机的信,那就由我给他带过去吧。然后我还开玩笑说,我的司机是个深受女性青睐的家伙,他一定是在我们出国旅行时赢得美人芳心。我们当时在这个话题上谈得很高兴,爵爷。”
“哦,是吗?”
“是的,爵爷。这时我又说,找不到我自己的信真是让人伤脑筋,请那位年轻女士再找一遍。她有点不情愿地又找了一遍。最后,我说这个国家的邮局系统真是不可靠,我该给《泰晤士报》写信说说此事。然后我就出来了。”
“干得好!不过,手段不怎么合法。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叫布伦德尔去解决这个麻烦——我本该叫他自己来做这件事,但是我觉得他不会冒这个险,就连我自己对此也没什么信心。不管怎样……”说到这里,温西不知不觉说出了实话,“不管怎样,我其实是愿意我们自己来享受这里面的乐趣。好了,别再道歉了,你有两点做得很棒,我真的太高兴了。这是什么?可能不是那封信?胡说,就是我们要的信,就是它。我们这就去‘小提琴和猫’酒吧,去为我们大胆的罪过庆贺庆贺!那儿的波尔图葡萄酒很特别,红葡萄酒也不容错过。”
没多久,温西和邦特就已置身于酒吧楼上一间光线暗淡的旧屋子里。从这里看不见广场,但可以看见四四方方的教堂钟塔。乌鸦在钟塔上空盘旋,海鸥则不断在墓碑间起起落落。温西点了烤羊,再点了一瓶红葡萄酒。很快温西就和侍者聊起来,两人都认为现在这日子非常宁静。
“不过还是比过去要热闹点儿,先生。自从那些修筑沃什沼泽人工渠的人来到这里,这里就不一样了。哦,对了,先生——人工渠现在差不多完工了,据说六月就要开闸放水。他们说这是件好事情,有利于排水。据他们讲,希望这次能够疏浚十英尺甚至更多的河道,让潮水重新回到三十英尺排水沟的源头部分,就像过去一样。当然,我不知道过去是怎样,先生,因为那都是克伦威尔时代的事了,而我来这里才短短二十年,但总工程师是这么说的。现在人工渠已经修到了离镇子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先生。在六月会有一个隆重的开通仪式,到时会有庆祝活动、板球比赛以及年轻人参与的体育活动,先生。他们还说届时会请丹佛公爵出席,但是我们尚未听说他到底来不来。”
“他会来的,”温西说,“可恶,他会来的。他无所事事,这对他倒是件好事。”
“真的吗,先生?”侍者有点不确定地问。他不知道温西为何这样讲,但不愿意冒犯温西。“好吧,先生,如果他能来,镇上的人会很感激他的。还要一份马铃薯吗,先生?”
“是的,请再来一份,”温西说,“我会注意提醒老丹佛他的职责,我们都会来。这真是有趣,丹佛会给所有胜利者颁发金杯,而我则给所有失败者颁发银兔奖。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有人会掉到河里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侍者认真地说,“真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直到波尔图酒(一九零八年份的图克·赫兹沃尔斯)端上桌,温西才从衣兜里取出信来,满意地看着它。信封上的笔迹看上去像是外国人的字迹,收信人写的是英格兰林肯郡威尔比奇的保罗·泰勒先生,留局待取。
“我的家人,”彼得勋爵说,“总是责备我不能约束自己,缺少自制,其实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我。我现在不会立即打开这封信,我要留给布伦德尔警长。我也不会急着去找布伦德尔警长,而是安静地在威尔比奇吃烤羊。事实上,大好人布伦德尔今天不在利姆霍特,我去了也是白去。不过——这封信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信封上的邮戳有一半能辨认,最后一个字母我想是y。可能是在马恩或者塞纳·马恩——人们想起这个地区,总会想起泥、鲜血、弹坑和战壕,从而心生敬意。信封的质量比一般法国信封的质量略差。从字迹来看,像是用邮局的钢笔和墨水写的,而且还用得不是很顺手。钢笔和墨水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因为我在法国还从没有在哪个地方看到过能让一般人用得顺手的笔和墨水。不过笔迹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虽然法国人写字都很难看,但是由于法国教育系统的缘故,全国人的写字水平都差不多的,没有谁比谁更差点。日期很模糊,不过,既然我们知道信件到达的时间,就可以推算寄信的时间。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不能从信封上推断出些其他什么?”
“请恕我冒昧,爵爷。有一点可能值得注意:信封背面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我注意到了。是的,邦特,关于这点你可以得满分。你平时肯定有注意到,法国人写信很少像我们英国人一样写地址,他们有时候会在信封下角写一些没有用的名称,比如‘巴黎’和‘里昂’,却不写街道名称和门牌号。不过,他们通常会把必要的信息写在信封封盖上,以防在收信人读信或者回信之前把信扔进火里或永远丢失信件。”
“爵爷,有时候我觉得这种习惯真奇怪。”
“不奇怪,邦特,这很合乎逻辑。首先,法国人历来认为大多数信件都可能会在邮寄途中丢失,他们对政府部门没信心,就这一点我认为他们是对的。不过,他们希望即使信件没能送到收信人手中,也能及时寄回给发信人。这看起来好像不可能,但这一点他们也是对的。要做一件事情,就要不遗余力千方百计地去做。对于精力充沛又爱虚张声势的英国人而言,在这种情况下,却更愿意让邮局工作人员违规拆开自己的封缄,仔细阅读信件内容,从一大堆废话中找出他的签名和地址,然后用一个新的信封,按本地邮递员的喜好取个像什么‘哈比金斯’或者‘道格伯蒂’之类的假名将所有东西寄给他。法国人虽说不上深藏不露,骨子里也是很正派的,他们认为最好是在信件外面提供寄信所需的一切必要信息,以此保护自己的隐私。我并不是要说他们这样做错了,但我确实认为在信封两面都写上地址更好。这封信没有提供回邮地址,这可能表明寄信人不想公开。而且,邦特,更可恶的是,这类信件十之八九在信封里面也没有地址,不管怎样,这酒不错,邦特,你把它喝完吧,不然浪费了可惜,我再喝就会困得没法开车了。”两人沿着河岸边的直路从威尔比奇回到教区。
“如果,”温西说,“能够巧妙地利用所有运河把整个地区的水排走,让水从运河流到河里而不是?反过来,让水道得以疏通,那威尔比奇可能还会是一个港口,这里的风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像张百衲被。但是在这七百年来,人们贪婪、贪污又懒惰无比,各教区之间永无休止地争吵,还有认为适合荷兰的就一定也适合沼泽地的这种错误观念,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虽然现在这样也解决了一些问题,但其实本可以更好的。我们就是在这儿碰到克兰顿的——如果他是克兰顿的话。对了,我想知道水闸看护人是否见过他,我们停下来查访一下吧,我就喜欢在水闸周围闲逛。”
他把车开过桥去,停在水闸看护人的小屋附近。水闸看护人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跟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他们先聊了天气、庄稼,然后说到沃什沼泽人工渠、潮水和河流。不久,温西就站在了架在水闸上的窄窄的木制小人行桥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从脚下流过的绿水。此时正值落潮,开了部分闸门,随着威尔河水慢慢流向大海,一股细流缓缓淌过闸门。
“真是风景如画啊!”温西说,“有没有艺术家或者其他人来过这里写生呢?”
水闸看护人表示不知道。
“这些石头和灰泥修筑的桥墩相当不错呢,”温西继续说,“闸门看上去很有年头了。”
“啊!”水闸看护人说,“你是对的,”说着,他朝着河里吐了吐唾沫,“这个水闸需要修一修——噢,足足有二十年没修过了,可能还会更长。”
“那为什么不修呢?”
“唉!”水闸看护人说。
他陷入沉思,看上去很忧郁,温西没有打断他。过了几分钟,他语气沉重地开了口,声音中流露出长年的忍耐。
“似乎没人知道这个水闸该由谁负责。威尔河管理委员会和沼泽排水委员会相互推诿。现在他们达成了一致,同意向东部水道委员会提交此事,可是他们至今都还未提交报告。”他又吐了口唾沫,继续沉默。
“但是,”温西说道,“假如这里水位上升,那些闸门能承受得住吗?”
“唉,也许能,也许不能,说不好,”水闸看护人答道,99lib?“现在我们这儿水位没怎么上升。听说在奥利弗·克伦威尔时代这里水量很大,但现在没多少了。”
对于护国公(指“克伦威尔”)对沼泽地区事务的不断干预,温西已经见惯不怪了。但目前这件事他并不能确定其是否做对了。
“这水闸不是荷兰人修建的吗?”他问。
“噢,”水闸看护人认同了他的说法,“是的,是他们建的,用来防洪。据说在奥利弗·克伦威尔时代,这个地区每到冬天就发洪水,因此建了这个水闸。但是现在我们这儿没那么多水了。”
“等新的沃什沼泽人工渠完工后,这儿就会有很多水的。”
“啊,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确定。有人说它不会带来任何变化,也有人说它会淹没威尔比奇周围的土地。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个工程成本昂贵。钱是从哪来的呢?在我看来,现在和以前一样好。”
“谁在负责新的沃什沼泽人工渠?沼泽排水委员会?”
“不,是威尔河管理委员会,没错。”
“但他们应该能意识到这可能会影响水闸。为什么他们不能同时完成这两件事呢?”
这位沼泽地区居民看着温西,似乎在同情他头脑迟钝。
“我不是说了嘛,他们不知道该由沼泽排水委员会还是威尔河管理委员会来为此买单。哈。”他的口气里流露出一丝骄傲,“为此他们已经走过五次法律程序。啊,甚至有一次还提交给了议会。是的,据说花了一大笔钱。”
“噢,荒谬,”温西说,“还有失业问题。这里是不是有很多失业者在四处游荡?”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我记得上次我来这儿时,就在岸边遇见过一个家伙——就是元旦那天,看上去像个无赖汉。”
“噢,你说他啊?是的,他在埃兹拉·韦德斯宾那儿干过,但很快就厌倦了。他根本不想工作,一点儿也不想。他曾经来过这里,问我要一杯茶喝,但是我叫他滚出去。他根本就不是来要茶喝的,根本不是,我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我想他是从威尔比奇来的。”
“我想也是,他也这么说。他说他曾经试图在沃什沼泽人工渠那边找工作。”
“哦?他告诉我说他是一个发动机技师。”
“哈!”水闸看护人再次向奔流的水中吐了口水,“他们什么都敢说。”
“他的手看起来有一份好手艺。我想说,为什么人工渠那边没有活儿干?”
“是的,先生,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很多技术工人都失业啦,他们并不是非得要雇用他这样的人。你看,就是这么回事儿。”
“噢,”温西说道,“我仍然认为,沼泽排水委员会和威尔河管理委员,还有在他们之间协调的东部水道委员会是应该能够雇用其中一些人的,并且应该给你们造一套新闸门。不过这不是我能管的事,我得继续赶路了。”
“哈!”水闸看护人说,“新闸门?哈!”
一直到温西和邦特回到车旁,他还依旧靠在栏杆边,若有所思,继续向水中吐口水。然后他步履蹒跚地跟在两人后面走了过去。
“我想说,”他说,在戴姆勒车门边俯下身来。温西忙收回脚,以为他又要吐口水了。“我想说,为什么他们不将此事提交到日内瓦?如果他们这样做,在他们裁军的同时,我们就可能得到新水闸了,明白了吧?”
“哈哈!”温西显然认为这句话很讽刺,“很好!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很好,不是吗?为什么他们不将此事提交到日内瓦?哈哈!”
“对,”水闸看护人说道,生怕漏掉这句笑话的关键点,“为什么他们不将此事提交到日内瓦?嗯?”
“精彩!”温西说道,“我不会忘的,哈哈哈!”
他轻轻地松开了离合器,当车子开走时,他向后看了一眼,看见水闸看护人还在为他自己的机智笑话笑得前仰后翻。
彼得勋爵关于那封信的疑虑全部得以确认。布伦德尔警长一整天都在季审法院忙碌。他一脱身回来,勋爵就把尚未开启的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布伦德尔对温西在邮局的所作所为大感吃惊,但又为他后来的果断决定很满意,对他的热情和智慧更是大大赞赏。
他们一起打开信封。信上没有地址,用的是一张和信封一样劣质的薄薄信纸。看到信件开头,布伦德尔先生问道:“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法语,不过‘mari’不是指丈夫吗?”
“对,这开头的意思是‘我亲爱的丈夫’。”
“我从不知道克兰顿——该死!”布伦德尔先生惊奇地喊道,“克兰顿什么时候有这些事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过妻子,更别说还是个法国妻子了。”
“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克兰顿。这个人来圣保罗教区找一个叫保罗·泰勒的人,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这封信正是寄给那个保罗·泰勒的。”
“但是他们说保罗·泰勒是钟的名字。”
“泰勒·保罗是钟的名字,但保罗·泰勒可能是人的名字。”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天知道,一个在法国有家室的家伙。”
“这么说,另一个叫巴蒂什么的家伙——他也是个人?”
“不,它是口钟,但也有可能是个人。”
“要说这两个都是人名的话,”布伦德尔先生说道,“不太合情理。再说了,那个保罗·泰勒现在在哪里呢?”
“也许那个死者就是他。”
“那么克兰顿又在哪儿呢?”警察长又问,“不可能他们两个都是那个死者啊,这也不合情理。”
“也许克兰顿用了两个名字,对韦德斯宾说了一个名字,寄信则用的另一个。”
“那么,他打听在圣保罗教区的保罗·泰勒,意欲何为呢?”
“也许指的是那口钟。”
“听我说,”布伦德尔先生说,“我觉得这不对,保罗·泰勒或者泰勒·保罗不可能既是一口钟,又是一个人,至少不可能同时是。这听起来是个疯狂的想法。”
“这怎么又扯到巴蒂了?巴蒂是钟。泰勒·保罗也是口钟,保罗·泰勒是个人,因此他可以收信啊。你又不可能给一口钟寄信。如果你这样做了,那才疯狂呢。哦,这一切真烦人!”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布伦德尔先生说,“斯蒂芬·瑞莱弗也是个人。你也没说他是口钟,对吧?我想知道,究竟他们中的哪一位才是克兰顿?克兰顿是不是在从去年九月到现在这段时间内在法国娶妻安家了?——我是说从今年一月迄今——不,我是说从一月到九月——我的意思是——啊!真见鬼!勋爵阁下。我们还是来读一读这封该死的信吧。你可以用英语读吗?现在我的法语不太行啊。”
于是温西把信上的内容翻译了出来:
“我亲爱的丈夫:
“你曾说过,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就不要给你写信。但是,你已经三个月没有一点消息了。我很担心,担心你是不是被军事当局抓了。你曾经向我保证过他们现在不会枪毙你。因为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但是大家都知道英国人很严厉。我恳求你,哪怕回复个只言片语,也好让我知道你平安。现在我一个人越来越难完成农场里的活儿了,春耕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那头红色的牛也死了。琼急需用钱,我只好自己把家禽带到市场上去卖,却还是卖不起什么好价钱。小皮埃尔尽力帮我做事,但是他才只有九岁啊!小玛丽患上了百日咳,小宝宝也是。假如这封信不恰当,我请求你的原谅,但我真的快愁死了。皮埃尔和玛丽吻你。爱你的妻子,苏珊娜。”
布伦德尔警察长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温西的手里一把抓过信,好像并不相信他的翻译。他盯着信看,似乎这样就能从信里看出别的意思。
“小皮埃尔——九岁——吻他们的爸爸——红色的牛死了——啊!”他掰着手指粗略算了一下,“九年前,克兰顿还在蹲监狱呢。”
“也许是作为继父?”温西猜。
布伦德尔先生丝毫没留意温西在说什么。“春耕——从什么时候起克兰顿变成了一个农夫?军事当局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一战。克兰顿从未参加过一战。这些都让我搞不明白。听我说,勋爵阁下——这个人不可能是克兰顿。真是愚蠢,不可能是克兰顿。”
“现在看起来似乎就不是他了,”温西说,“不过我仍然认为我在元旦那天遇到的就是克兰顿。”
“我最好给伦敦打个电话,”布伦德尔先生说,“问问警察局长的意见。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查下去。先是瑞莱弗失踪了,然后我们发现了一具很像他的尸体,我们必须为此做点什么。可是法国——天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这个苏珊娜,但我知道这要花一大笔钱。”
第06章 跨国追查
剩下的钟……不做别的,只做简单的无规则振荡,因此被称为“随高音振荡”。
——特罗伊特《敲奏编钟》
对侦探工作而言,在法国几个行政区里寻找一个名字以字母“y”结尾的村子并不容易:村里有个叫苏珊娜的农妇,她的丈夫是英国人,他们有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叫皮埃尔,另一个叫玛丽,还有一个是性别和年龄不详的小婴儿。马恩区所有村子的名字都以“y”结尾,苏珊娜、皮埃尔和玛丽也都是很普通的名字,但丈夫是外国人的就很少了。自然,相比之下,找一个叫保罗·泰勒的丈夫就要容易些。不过布伦德尔警长和彼得勋爵都相信“保罗·泰勒”不过是个化名。
五月中旬左右,与之前收到的信息不同,法国警方寄来了一份令人鼓舞的报告。报告是马恩区蒂埃尔城堡的罗齐尔专员从保安局发来的。
这条线索令人感觉大有希望。警察局长平时总是很焦虑,对花钱相当谨慎,这次居然都同意派人去现场调查。
“不过我不知道该派谁去,”他嘟嘟囔囔地说,“无论如何,这样去一趟都得花不少钱。还有一个语言问题,布伦德尔,你会说法语吗?”
警长不好意思地笑了。“哦,长官,不怎么会。我可以在小饭馆里点几个菜,也会说几句粗话,不过讯问证人就不行了。”
“我自己不能去,”警察局长迅速做出判断,仿佛在做一个没人敢做的决定,“这是肯定的。”他用手指敲着桌子,目光越过警长的头顶,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花园尽头的榆树上空盘旋的乌鸦。“你已经尽力了,布伦德尔,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件案子完全移交给苏格兰场,也许我们早就该这么办了。”
布伦德尔先生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随他一同前来的彼得·温西勋爵轻咳了几声。彼得名义上是来帮助翻译法国警方的来信,但其实他是不想被排除在案情外。
“如果你愿意让我去讯问证人,”他小声地说,“我可以立马动身——当然,是自费去。”他又讨好地加了一句。
“恐怕这不合规定。”警察局长表示不同意,但从其神色看,似乎只需要再加把劲儿,就能说服他。
“其实你可以信赖我,真的。”勋爵说,“我会法语,这就是一项优势。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特殊探员之类的头衔?再给我一个臂章和一条警棍?讯问证人不正是特殊探员的份内事吗?”
“不,不是,”警察局长说,“不过,尽管如此,”他继续说道,“尽管如此——我想我可以破一次例,而且我想——”他瞪着温西说,“不管怎样你都会去的。”
“我可以以私人身份来一趟昔日战地之旅,这可谁都管不着。”温西说,“当然,如果在那里恰巧碰到苏格兰场的老伙计们在忙得不可开交的话,我可以和他们一起调查。不过我的确认为,在这样困难的时期,我们还是为政府节约开支的好,你说呢,局长?”
警察局长沉思起来。他其实并不真想让苏格兰场接手此事,他觉得那边的人反而会是个麻烦,于是他做出了让步。两天之后,温西抵达巴黎,受到了罗齐尔先生的热情接待。一位和巴黎保安局有着“密切关系”又操着地道法语的绅士,自然会受到乡下警方专员的热情款待。罗齐尔开了一瓶上好的红酒,请客人不要客气,然后就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得知要调查苏珊娜·利格罗丝的丈夫,我一点都不惊讶,大人。我明显感觉这里面有个大秘密。在过去十年中,我一直跟自己说:‘阿里斯泰德·罗齐尔,总有一天,你对那个让·利格罗丝的怀疑会得到证实。’现在,我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高兴。”
“毫无疑问,”温西说,“专员先生是位明察秋毫的智者。”
“为了向你清楚说明此事,时间还得回到一九一八年的夏天。你当时是在英国军队服役吗?啊!那大人你一定还记得七月份的马恩河大撤退。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战役!当时,部队被追赶着,要渡过马恩河撤退,狼狈不堪地经过了位于河左岸的名字结尾是字母‘y’的小村。你知道,大人,这个村子正位于前线战壕后方,因此躲过了狂轰滥炸。年迈的皮埃尔·利格罗丝和他的孙女苏珊娜住在这个村里。这位老人当时已经八十岁了,不愿意离开家乡。他孙女年方二十七,是一位勤劳活泼的姑娘。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一个人把农场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父亲、兄弟和未婚夫都已去世。”
专员接着说:“在大撤退之后大概十天,有人报告说在苏珊娜·利格罗丝和她爷爷的农场里有一个陌生人。乡邻们开始议论此事,现已过世的阿贝·拉图什牧师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当局报告此事。那时我还不在这里,而在军队里服役。我的前任杜布瓦先生开始调查此事。他发现农场收留了一个伤员。伤员的头部受了重伤,身上还有些其他伤口。苏珊娜·利格罗丝和她爷爷在接受讯问调查的过程中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接下来专员开始讲诉这个故事。
“苏珊娜说,撤退部队经过村子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在一间外屋发现这个人躺在地上,浑身烧得很烫,身上只穿着内衣,头上胡乱缠了些绷带。他满身都是血污,衣服上沾满泥浆和杂草,就像刚从河里爬出来的一样。于是她叫来爷爷帮忙,想办法把他抬回家,给他清洗伤口,尽力照顾他。他们的农场离村子有好几公里远,她也找不到别人帮忙。她说刚开始这个人还能语无伦次地用法语说些打仗的事,后来就陷入深度昏迷,怎么也弄不醒。当牧师和警察长见到他时,他正不省人事地躺着,呼吸急促。
“她把他身上的衣服拿给众人看——背心、内裤、袜子和军用衬衫,破烂不堪而且满是血污。不过他没有军装、没有军靴、没有身份牌,也没有任何证件。看起来,情况很明显:他是撤退下来的军人,在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途中被迫在这里游过河——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脱掉军装、军靴和武器。他的年龄看上去是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当警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黑色胡子估计已有一个星期没有刮了。”
“然后给他刮了胡子?”温西问道。
“看来是这样,大人。镇上的医生去看了,可医生也只能说出他似乎是大脑严重受损,建议采用保守疗法。那医生当时还很年轻,没多少经验,因为身体不好,才没有去服兵役,现在他已经过世了。”
专员继续讲道:“一开始,人们以为等他醒了之后就会清楚他的身份。但几周后等他逐渐恢复神智时,人们却发现他丧失了记忆力和语言能力。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逐渐能说点话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结结巴巴、模模糊糊地嘟囔,看上去他大脑的神经中枢受了损伤。直到他能够听懂别人的话并且能表达之后,自然而然接受了警方的讯问。可是,讯问的结果表明,他的大脑简直就是一片空白,他一点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儿——他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籍贯,记不起战争中的任何事情。对于他来说,他的生活就是从小村的农舍里开始的。”
讲到这里,专员先生停了一下,温西示意他继续说。
“勋爵,通常遇到这种事我们必须向军方部门上报。当时来过好几位军官,但没人认识他。带有他肖像和体态特征的协查通报也发过很多份,不过都没有结果。起初人们以为他是个英国人——甚至有人怀疑他是德国佬——不过这些猜测后来都被否定了。事实上,苏珊娜最初发现他的时候,他在昏迷中嘴里嘟囔的都是法语,他穿的衣服也是法国产的。后来,他的资料也被送到了英国军方,但依然没有结果。停战协议签署之后,当局也向德国方面询问过,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他是谁。当然,这些事费了不少周折,你也知道,那时候德国正好爆发了革命,到处都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可不管怎样,人总要有个归宿,于是人们把他送往医院——辗转去过好几家医院——让心理专家对他进行检查,不过一无所获。他们尝试过——知道吗,勋爵——给他下套,比如突然地用英语、法语和德语喊军队口令,期待他会有某些条件反射,但一样没有结果,他似乎完全忘掉了那场战争。”
“忘了战争?他运气真不错!”温西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话虽然这么说,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可时间慢慢过去,他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们又把他送回我们这里。勋爵,你也知道,不明国籍的人是无法遣返的。除了苏珊娜和她爷爷,谁都不愿意收留这个可怜人,他们的农场正好缺一个壮年男人。这个人虽然丧失了记忆,但身体恢复得不错。更何况苏珊娜对他很有好感。你应该了解,女人在照顾男人的时候,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老皮埃尔·利格罗丝想认这个人做养子,这事有些难度——但没有别的法子,早晚都得给他找个归宿,况且他很老实,从不惹祸,因此皮埃尔的要求得到了批准。他重新领了身份证,名字叫让·利格罗丝,邻居们也逐渐和他熟悉起来。除了一个人——他一直在追求苏珊娜——非常敌视他,管他叫‘无耻的德国佬’。直到有一次让·利格罗丝在小酒馆揍了他一顿后,就再没人这么叫过了。几年后,苏珊娜打算嫁给他,但老牧师不同意——他说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结过婚。不过老牧师死后,新牧师对这些情况并不了解,而且,再三考虑的苏珊娜也下定了决心,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现在他们的大儿子都已经九岁了。除了让·利格罗丝依然想不起过去的事以外,那以后就一直相安无事。”
“你在信里说,”温西说,“让·利格罗丝现在失踪了?”
“已经失踪五个月了,大人。有人说他在比利时,买了猪和牛,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他没写信回来,他妻子很担心,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是的,”温西说,“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查到一个名字。不过如果这个让·利格罗丝的行为举止如你所描述的那样,他所说的那个名字就不是他的真名,不过尸体可能是他。因为叫那个名字的人一九一八年正在坐牢,而且后面几年也在坐牢。”
“啊!这么说,你不再对让·利格罗丝感兴趣了吧?”
“恰恰相反,很感兴趣。我们还有具尸体的身份要确认呢。”
“非常好,”罗齐尔专员兴奋地说,“有尸体就是大事件。你有没有带照片、测量数据、或者身体特征?”
“照片没什么用,因为尸体是在死后四个月发现的,而且被严重毁容。此外,他的双手齐腕而断。不过我们有一些对尸体的测量数据和两份验尸报告。根据来自一位伦敦专家的最新报告,除了新弄的伤口,头皮上还有一个旧伤疤。”
“啊哈!这也许这能作为确认依据。那么,他是头部受创致死的?”
“不,”温西说,“头部所有的伤害都是死后才造成的,专家已经确认了警方外科医生的这个观点。”
“那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这正是谜题所在。他身上没有致命伤,没有中毒迹象,不是被勒死的,也不是死于疾病。他的心脏很健康,肠道部分显示他不是饿死的——实际上,他的营养状况良好,就在死前几个钟头还进食过。”
“老天!那会不会是中风呢?”
“有可能,他的大脑处于某种化脓状态。虽然尚不能肯定,但有明显迹象表示有严重颅内出血。可是你想,如果这个人死于中风,就没有必要把他埋起来。”
“对极了,你说得对极了。那我们现在就去让·利格罗丝的农场看看。”
这是个看上去很不景气的小农场。篱笆破损,外屋荒废,地里长满荒草,一眼就看出这家人穷困潦倒,缺少劳动力。农场女主人接待了他们,她是个身材壮硕的妇人,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怀里抱着一个九个月大的孩子。一看见专员和宪兵,她的眼中明显流露出警惕的神色,但下一刻又立即换上了一种法国农民特有的倔强。
“罗齐尔专员?”
“正是本人,女士。这位先生是温西勋爵大人,他专程从英国过来,想了解一些情况。我们可以进来吗?”
农妇同意了,不过当她听到“英国”一词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专员和温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的丈夫,利格罗丝先生,”专员说话开门见山,“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去年十二月,专员先生。”
“他现在在哪儿?”
“比利时。”
“在比利时的什么地方?”
“先生,我猜是在迪克斯梅德。”
“你猜?难道你不知道吗?他没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先生。”
“这就怪了,他去迪克斯梅德干吗呢?”
“先生,他认为他过去的家可能就在迪克斯梅德。你知道,他失忆了。嗯,是在去年十二月,有一天他对我说:‘苏珊娜,放张唱片来听听。’我放了一张唱片,是凡尔哈伦的配乐诗《钟》,印象非常深刻。当反复提到‘钟’这个字时,我丈夫大喊起来:‘迪克斯梅德!比利时有没有一个叫迪克斯梅德的小镇?’‘当然有,’我回答。他说:‘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苏珊娜,我相信我亲爱的母亲就住在迪克斯梅德。我要马上去比利时打听一下我母亲的下落。’专员先生,我们怎么劝他都没用,就这样走了,还带走了我们仅有的一点点积蓄。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专员..冷冰冰地说,“我很同情你,女士。不过我不明白你丈夫怎么会是比利时人?比利时部队并没有参加第三场马恩河战役。”
“可是,先生,也许他父亲娶了一个比利时女人,他可能有比利时血统也说不定。”
“这倒有可能。他没给你留任何地址吗?”
“没有,先生。他说他一到那里就会给我写信的。”
“啊!那他是怎么走的?坐火车?”
“是的,先生。”
“你就没有打听他的消息吗?比如向迪克斯梅德的市长打听?”
“先生,你知道,我手头很紧,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打听这种事。”
“警方也没有查过吗?你没报警?”
“专员先生,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我每天都跟自己说:‘明天他就会写信回来的。’我一直在等,最后——”
“最后——最后你什么也没等到。好吧,那你又怎么知道你丈夫在英国?”
“英国?先生,什么意思?”
“是在英国,女士。你给他写过信,用的是保罗·泰勒的名字,难道不是吗?地址是在林肯郡的威尔比奇镇。”
专员继续追问,说出许多英国乡下地名:“你给林肯郡威尔比奇镇的保罗·泰勒寄过信,这是他的化名——想起来没,女士。现在你又说你以为他一直都在比利时。我想你不会否认自己的笔迹吧?或者否认你在信里提到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或者你家红色奶牛死了这件事?你不会以为你能让牛复活吧?”
“先生——”
“哼,女士,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欺骗警方,是不是?你其实非常清楚,你丈夫并非比利时人而是英国人,他的真名叫保罗·泰勒,而且他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啊哈!你以为这样就能把警察耍得团团转?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女士,这件事情的性质很严重,你犯了伪造证件罪!”
“先生,先生——”
“这是你写的信吗?”
“先生,既然你们找到了信,我也只能承认,但是——”
“很好,你承认这封信是你写的了。那你在信上说‘落入军事当局之手’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先生。我丈夫——先生,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专员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温西,温西说:“女士,我们认为你丈夫很可能已经死了。”
“啊,老天啊!我就知道,如果他还活着,他会给我写信的。”
“如果你告诉我们关于你丈夫的真相,也许我们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农妇站在那里,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最后她问温西:“大人,你们是在诈我吧?你肯定我丈夫真的死了吗?”
“嗨,”专员说,“死没死都一样。你必须说实话,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温西打开公文包,取出在尸体上发现的内衣物。
“女士,”他说,“我们不知道穿这些衣服的人是不是你丈夫,但我以名誉保证,穿这些衣服的人已经死了,这些衣服就是从尸体上取来的。”
苏珊娜·利格罗丝拿起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用粗糙的手指慢慢摸索着每个补丁。
见到这些东西,她的心理防线似乎一下就瓦解了。她跌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那件打着补丁的背心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说,你认出这些衣服了?”专员马上问她,口气略放温和了些。
“是的,这就是他的,这些衣服是我自己亲手补的。我知道,他死了。”
“这样的话,”温西说,“你即便是说出真相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了。”
等情绪稍稍平稳后,她终于开了口。专员让随行的宪兵在现场做速记。
“事实上,我丈夫既不是法国人也不是比利时人,他是个英国人。不过,他确实是在一九一八年的大撤退中受的伤。那天晚上他来到农场时已经大量失血,筋疲力尽。他当时神智不太清醒,但失忆是假。他求我帮他藏起来,因为他不想再上战场了。我一直照顾他,直到他身体恢复,然后我们就商量该怎么对外说这件事。”
“收留逃兵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女士。”
“我知道,先生,不过请你想想我当时的状况:我父亲死了,我的两个兄弟也死了,没人能帮我干农场里的活儿。就连我的未婚夫让·马里·皮卡德也死了。仗打了那么久,法国几乎没剩下什么男人。而且,先生,我慢慢地爱上了他。他当时都快疯了,不能再打仗了。”
“他应该向其所在部队报告,请病假。”温西说。
“可是,”苏珊娜天真地说,“他们会把他送回英国,拆散我们。而且,英国人很严厉,他们可能会认为他是个懦夫而枪毙他。”
“看起来,至少他让你相信是这样的。”罗齐尔专员说。
“是的,先生,我们俩都这么想。于是我们想了个办法,让他假装失忆。由于他的法国口音不太地道,就让他装作因为受伤而讲不清楚话。我把他的军装和证件放在铜盆里烧掉了。”
“你们俩谁编的这个故事?”
“是他,先生,他非常聪明,没有他想不到的事。”
“名字也是他编的吗?”
“也是他。”
“那他的真名叫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说:“他的证件都给烧了,他也从没跟我说过他的事。”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泰勒?”
“不,先生。他是在回英国时才用的这个名字。”
“啊!他去英国干什么?”
“先生,我们很穷。让说他在英国有笔财产,如果他能溜回去悄悄把它变卖了,那我们就能有一大笔钱。他之所以这么隐秘行事,是因为如果他暴露身份,会被当成逃兵枪毙。”
“可是,战后对逃兵进行了大赦啊。”
“英国没有,先生。”
“他这么跟你说的?”温西问。
“是的,大人,所以他必须要在不被认出的情况下拿到这笔财产。关于变卖财产,其中有些难处他也没跟我说——我不知道他的财产是些什么东西——而且要办成这件事,他还必须找一个朋友帮忙。于是他给那个朋友写了一封信,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信在你手里吗?”
“不,先生,他没给我看就把它烧掉了。这位朋友向他要个东西——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是类似担保物之类的。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第二天他回了信,也没有给我看回信的内容。之后那个朋友回信答应帮忙,不过让不能用他的名字——既不能用他的真名,也不能用利格罗丝这个名字。于是他取了一个化名叫保罗·泰勒。他想到这个名字时大笑不止。然后那个朋友给他寄来了以保罗·泰勒这个名字伪造的英国公民证件,这些我都看见了。其中有本护照,上面的照片跟我丈夫不太像,但他说人们不会太注意的,因为照片上那个人的胡子和他很像。”
“你第一次见到你丈夫时,他有没有胡子?”
“不,和所有英国人一样,他的脸刮得很干净。不过,他生病期间长出了胡子。留胡子让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因为他下巴很窄,留了胡子就显得宽一些。让没带行李,他说到了英国再买衣服,这样他就又变回英国人的模样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在英国的财产究竟是些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是地产、证券还是什么贵重物品?”
“我对此一无所知,先生。我问过让很多次,但他从没跟我说过。”
“你说你不知道你丈夫的真名,你觉得我们信吗?”
农妇又犹豫了一下,说:“不,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确实曾在证件上见过他的真名,但证件都已经烧了,我现在实在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第一个字母是‘C’。如果再见到这个名字,我想我能认出来。”
“是不是叫克兰顿?”温西问。
“不,我想不是,但我说不出应该是什么。他刚能开口说话,就让我把证件给他,那时我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因为我不会发那个音——那是英文而且很难拼——他拒绝告诉我,说我愿意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所以我就叫他让,让是我死去的未婚夫的名字。”
“我明白了。”温西说。他从笔记本里找了找,拿出从警方那里要到的克兰顿的照片放到她面前。
“你第一次见到你丈夫时,他是这样的吗?”
“不,大人,这不是我丈夫,一点都不像。”她突然脸色一变,“你们骗我,他根本没死,我出卖了他。”
“他死了。”温西说,“还活着的是这个人。”
“现在,”温西说,“我们还是没什么进展。”
“大人,这个女人还隐瞒了一些情况没说。她不信任我们,还在隐瞒他丈夫的真名。我们只要再等等,就能想个办法让她开口。她还没有完全相信她丈夫死了,但我们会让她相信的。我们应该查一查这个人,调查几个月前的行踪并不太难。现在通过调查已知,他从这里坐火车去了比利时,然后,毫无疑问,他又从奥斯坦德坐船去了英国——除非,大人,这个人手中有多少资产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相信这笔神秘财产和一条价值数千英镑的宝石项链有关。”
“啊,这么大笔钱可够花上一阵了。不过你说过让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如果窃贼是那个人的话,让是怎么卷进这件事来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你看,参与盗窃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来自伦敦的惯偷,另一个是案发地点那家人的仆人,我们不知道珠宝在他们中哪一个人的手里,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不过你也听到那个女人的话了,她说这个让·利格罗丝曾经给在英国的一位朋友写过信,那个朋友可能就是惯偷克兰顿。而利99lib?
格罗丝则不可能是最初把珠宝偷到手的那个仆人,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但在他死之前他可能告诉过利格罗丝那个秘密藏宝地点和克兰顿这个名字。于是利格罗丝给克兰顿写信邀他一同寻宝。可是克兰顿不相信,他要利格罗丝证明他的确知道内情。利格罗丝回信向克兰顿证明了这一点。于是克兰顿为他提供了必要的假证件。之后利格罗丝就去了英国,同克兰顿一起找到了珠宝。结果,为了独吞财宝,克兰顿杀死了他的同伙。你觉得这番推理如何,先生?因为克兰顿也失踪了。”
“这番推理很有可能是对的,大人。如果是那样的话,珠宝和凶手现在应该都还在英国——或者说,是在这个克兰顿的藏身之处。那么,你认为,那个死了的仆人把藏宝地点告诉了谁?”
“也许是某位刑期较短的狱友。”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让狱友帮助他越狱,证据就是仆人确实越狱逃走了,后来在离监狱数英里远的一个地坑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啊哈!案情有点清楚了。那个仆人——他是怎么死的?嗯?”
“之前认为他是因为天黑失足掉进坑里摔死的,不过现在我开始怀疑他是被利格罗丝杀死的。”
“大人,我们的想法一致。因为,让所说的逃兵和军事当局的故事根本站不住脚,他隐姓埋名而且如此害怕英国警方,其背后的原因远不止逃兵这么简单。但如果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监狱里的常客,又背了一桩谋杀的罪名,那事情就是明摆着的了。利格罗丝出狱后用他的英国名字参军,英国军方记录了他的身份,所以他改了两次名字,这样就无法查到他跑到了法国。只是,有个问题:如果他参了军,他怎么会有时间去帮助狱友越狱并谋杀了他呢?不,这其中还有一些疑点。不过大致的脉络已经出来了,只要我们坚持调查下去,就会拨开云雾见日明。我会在法国和比利时展开调查,大人,我想我们的调查范围应该不仅仅只限于普通旅客航线,也不应只局限在港口。摩托艇都能抵达林肯郡的海岸。当然,英国警方也要继续开展调查。等到我们把从利格罗丝出家门到尸体被发现前的一切行踪都调查清楚后,我想,就能让苏珊娜女士吐露更多实情。现在,大人,今晚我想邀请你和我的家人共进晚餐。如果你愿意屈尊享用勃艮第当地家常法国菜的话,你会发现我妻子的厨艺很不错。保安局的德拉维恩先生告诉我,你还是一位美食家,所以我冒昧提出这个邀请。不过如果有幸结识你的话,罗齐尔夫人将无比高兴。”
“先生,”彼得勋爵说,“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邀请。”
第07章 钟塔密码
最初是白昼,随后大地逐渐黑暗,接下来到了阴间,大地被遗忘。再后来是黑暗界,接下来是深渊界,下来是地狱,最后是沼泽之火。
——雪利登·勒法努《威尔德之手》
“好吧,”布伦德尔警长说,“如果情况是这样,我们就去寻找克兰顿。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据我所知,我不认为克兰顿是干这种事儿的人。他从未卷入过任何谋杀案,而且我从未觉得他像个杀人犯。你知道,勋爵阁下,他们这种狡猾的窃贼很少会不守‘行规’进行暴力犯罪。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他们的一贯作风。他的确曾去码头找过迪肯,但两人至多只是争吵起来扭打了一阵。我不认为他会下重手。会不会是另外那个人杀了克兰顿,然后和他换了衣服以免被认出来?”
“也许。不过头上的旧伤疤又作何解释呢?伤疤正好和那个让·利格罗丝的特征相吻合,除非克兰顿头上也有个伤疤。”
“到去年九月为止,他头上都还没有伤疤,”警长仔细想了想,说,“是的,我想你是对的,死者不可能是克兰顿。身体测量数据也不完全一致——当然了,在一个活人和一具死了四个月的尸体之间做比较,结果很难完全精准。死者的很多牙齿都被打落了,我们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的线索。不,我们必须找到克兰顿。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隐藏得极深。现在看来,似乎他的问题很严重——这是我的看法。”
布伦德尔警长一边发表上述观点,一边在墓地尽可能寻找一切线索。他脑子里思考着案情,手里逮了棵荨麻,又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叫威廉·索迪的家伙。我真看不懂他,但我发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能知道什么呢?案发时他的确病得卧床不起,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咬死了这一点,说自己一无所知。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唉,毫无办法。至于他妻子,她不可能把一个男人绑起来再埋掉,她无论如何都没那么大力气。我也问过他们的孩子,尽管我很不愿意这么做。他们说案发当天他们的父母整晚都在屋内。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点什么——詹姆斯·索迪。你看,爵爷,有件事有点奇怪。詹姆斯·索迪是在一月四号一大早便离开圣保罗教区回船上去了,他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车站站长,不过当天他并没有回到船上。我去于兰普森·布雷克船运公司问过了,公司里的人说曾收到他的一封电报,说他不能及时赶回去,要星期天晚上才能到——事实上,他的确是星期天晚上才回去的。他的理由是突然得了急病——公司里的人说他回去时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尽快联系到他。”
“电报是从哪里发过去的?”
“是从伦敦靠近利物浦大街的一家邮局。发报时间大致就是吉姆·索迪在迪克西搭乘的那趟火车到达那里的时候,看起来他好像在路上出了点问题。”
“他可能被他兄弟传染上了流感。”
“可能,但他第二天还能出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有充足的时间先到伦敦然后再赶回来。当然,他可以不去迪克西的,他可以一段路坐火车,其余路程则乘坐汽车、摩托车或是其他什么交通工具。”
温西吹了声口哨,说:“你认为他和威廉都卷到这个事情里来了?我明白了。威廉和利格罗丝勾结起来去拿宝石——是吧?不过他得了流感,不能亲自去办,于是让他兄弟吉姆代他去。后来吉姆见到利格罗丝,杀了他还把他埋了起来,然后就匆匆忙忙带着宝石跑去了香港。好吧,这种说法可以解释一件事——为什么这些可恶的石头没有在欧洲市场上露面。他可以在东方市场上轻易出手。不过,你看,警长——威廉·索迪最初是怎么和利格罗丝联系上的?如果把威廉换成克兰顿,这个问题就不成问题,因为他可以找个城里的兄弟为利格罗丝制作假证件之类的东西。可是,实在无法想象索迪能伪造证件并且把利格罗丝弄过来。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懂这里头的门道?”
布伦德尔先生摇摇头。“但他曾去银行取过二百英镑。”他说。
“是有这么回事,但那时利格罗丝已经出发了。”
“而且在利格罗丝死后,这笔钱又存回了银行。”
“是吗?”
“哦,是的,我跟索迪谈过了,他没有否认。他说他之前想买块土地来自己种,不过自从生病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能有好一阵子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他允许我看了他的银行账户,一切正常——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取出二百英镑是其中最大的一笔取现,并没有其他可疑的提款记录。今年一月他一能下床活动,就又把这笔钱存了进去。关于土地的事也是真的,他确实曾想过买地。那二百英镑全都是一镑面值的钞票——”
警长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跳到一块高墓碑的后面,后面立马传出尖叫和扭打的声音。当布伦德尔先生再次出现时,他的情绪看上去还有些激动,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傻子皮克的大衣领子。
“好哇,你给我老实交待,”警长用力晃了晃傻子,“你有麻烦了,小子,在墓地里四处游荡,又偷听私人谈话,嗯?”
“啊!”傻子说,“你没必要勒死人,没必要勒死可怜的傻子。如果你知道傻子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波特眼中流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
“我看见他了——九号——我看见他在教堂和威廉说话。不过丧钟对他来说太多了,他拿着绳子?——他抓住了他,他也会抓住你的。傻子知道。傻子这些年没有白来教堂。”
“谁和威廉在教堂里说话?”
“哎呀,就是他!”傻子把头转向索普的坟墓,“就是从那里面挖出来的那个黑胡子男人。钟塔里有八个,坟墓里一个,凑成九个。你以为傻子不会数数,但是他会数。但他就像钟声一样——你抓不住他。哦,不!”
“听我说,”温西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问你,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索迪和那个黑胡子男人说话的?看你会不会数这个日子。”
傻子皮克朝他咧嘴一笑。“傻子会数,”他十分满足地说,“哦,是了,”他掰着手指仔细地算起来,“啊!是星期一晚上,就是那天。那天晚餐吃的冷猪肉和豆子——真好吃,冷猪肉和豆子。啊!牧师在布道,他说要感恩,为圣诞感恩。圣诞节吃烤鸡,星期天吃煮肉和蔬菜,要感恩,这是牧师说的。所以傻子晚上溜出来,想再感一次恩。去教堂才算真正的感恩,是不是,先生?教堂的门开.99lib?着,傻子悄悄进去了,明白吗?圣具室里面亮着灯,波特被吓坏了,里面吊着东西。啊!傻子藏在老巴蒂·托马斯后面,然后威廉·索迪进来了,傻子听到他们在圣具室里说话。‘钱,’威廉说。金钱是邪恶的。接着威廉·索迪大叫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绳子——啊!傻子害怕,他想起了吊死人。傻子不想看谁被吊死。傻子跑了。他从圣具室的窗户往里看,那个黑胡子男人躺在地板上,威廉拿着绳子站在他身边。啊,天哪!噢,天哪!傻子不喜欢绳子,傻子梦见过绳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是第九个。傻子看见他吊在那里。哦!”
“我觉得这都是你在做梦,”警长说,“据我所知,没有谁被吊起来。”
“我看见他吊着,”傻子坚持说,“那太可怕了。不过你也别在意,这只是可怜傻子的一个梦。”他脸色一变,说,“放我走吧,先生,我要去喂猪。”
“天呐,”布伦德尔警长说,“你认为他的话对我们有用吗?”
温西摇了摇头:“我觉得他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他怎么知道绳子是从法衣柜里拿来的?至于说吊人什么的,那不是真的了!他满脑子都是上吊,得了上吊综合症之类的毛病。那个人没有被吊过。你认为傻子说的星期一晚上是指哪天晚上?”
“不可能是一月六号吧?”警察长说,“根据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埋尸时间是一月四号。也不可能是十二月三十号,因为利格罗丝是在一月一号才到的这里——如果你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利格罗丝的话。而且,根据他说的煮肉,我没法确定他指的是星期日还是星期一。”
“我能,”温西说,“星期天他吃的煮肉和蔬菜,牧师告诉他要感恩,所以他照办了。星期一他吃的冷猪肉和豆子——按我对现代乡下妇人的了解来看,也许是罐装的那种——他觉得应该再次感恩,于是就去了教堂。这时应该是在晚上,因为圣具室里亮着灯。”
“没错。傻子和他姨妈一起住。他的姨妈是位正派的老人,不过不怎么警觉。傻子经常在夜里溜出去,这些白痴有时候像魔鬼一样狡猾。不过,那到底是哪天晚上呢?”
“是牧师在布道里提感恩的第二天,”温西说,“为圣诞而感恩,应该是十二月三十号,难道不是吗?你也不知道利格罗丝一月一号之前是否已经到了这里,克兰顿是在一月一号到的。”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排除克兰顿的嫌疑,”布伦德尔先生反对道,“把目标对准了威廉·索迪。”
“如果是这样,那我在桥那边路上碰见的是谁?”
“肯定是利格罗丝。”
“哦,也许——但我仍然认为他是克兰顿,或是他的孪生兄弟。但如果我一月一号碰见的是利格罗丝,他就不可能在十二月三十号被威廉·索迪吊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没被吊过,而且,”温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尚不能确定他的死因!”
警长叹息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克兰顿。至于说十二月三十号,你准备如何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一天呢?”
“我要去问问教区长他是在哪一天做的那次布道,或者去问维纳伯斯太太,问她可能更有用。”
“我最好再去找索迪谈谈。我倒不是相信傻子的话。吉姆·索迪呢?他跟这个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警长,高德钟的钟绳上的绳结不是水手打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哦,那好!”警长说。
温西回到屋内,发现教区长正在书房内忙着谱写一段高音轻敲法的曲子。
“稍等,孩子,”教区长把烟灰缸往客人那边推了推,“稍等,我正在写个曲子,好让沃利·普拉特学会该怎么演奏,他这个人有点——他们怎么说这个词来着?哦,‘稀里糊涂’——还是老话说得好。好,那个小笨蛋是怎么演奏这一段的?第九个主音后面应该是女王变奏——让我看看,我看看——51732468,15734286——第三个音和第四个音,没错——51372468,15374286——第三个音和第四个音——13547826——啊!问题在这里!第八音应该回到原位。怎么了?——啊,当然!我真笨!他忘记在这里轻敲,不轻敲是不能回到原位的。”他在纸上划了一条红线,然后开始飞快地书写,同时说道:“好了。51372468,15374286——现在她找准位置了!——13572468,这样好多了。现在在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恢复原状。我来检查一遍。二到五,三到二——对的,对的——这就成了15263748,第二段结束的时候有提特姆斯轻敲法,然后再重复一遍。我只把主音速记一下,让他可以对照看下。二到三,三到五,四到二,五到七,六到四,七到八,八到六,这是普通的主音。然后用轻敲法,再是普通的,然后是轻敲法,再是轻敲法,最后是三个普通主音和一个轻敲法。我搞不懂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红墨水。啊!我袖子上又沾了一大团!在中间奏出,进、出、复位,重复两遍。这段曲子真不错。”
他把几张写满音符的纸推到一旁,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指上的红墨水。“现在,你那边进展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牧师。我想知道,今年冬天你关于感恩的那次布道是在哪个星期天做的?”
“感恩?哦,我相当喜欢这个话题。你知道吗,我发现人们总是爱抱怨——真的——你想想,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就连农民们也这样。去年丰收节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哦,你问的是感恩布道——嗯,几乎每年丰收节我都会提这个……是在丰收节之后?……让我想想,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恐怕……”他冲到门边喊道,“艾格尼丝,亲爱的!艾格尼丝!过来一下好吗?……我妻子肯定记得……亲爱的,抱歉要占用你一点时间。你还记得我最近一次做感恩布道是在什么时候吗?我记得曾在讲什一税布道的时候曾提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不是在征什一税时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里的农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有个人从圣彼得过来和我谈这个话题。我跟他说,一九一八年的调整是为了农民的利益而实施的,如果他们自认为有理由反对一九二五年条例的话,他们应该努力做新的调整,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哦,我向你保证,在什一税的问题上,我的立场很坚定,非常坚定。”
“是的,西奥多,”维纳伯斯太太苦笑了一下,“不过,要不是你常常替他们垫缴税钱,恐怕他们也没这么通情达理。”
“那是两码事,”教区长急忙说,“完全是两码事,这是原则问题,和小额个人贷款无关。即使最优秀的女人有时也不明白法律原则的重要性,是吧,彼得勋爵?我在布道里就谈过原则。《圣经》里说:‘凡事各有所归。’安妮女王津贴是与公民责任相关的还是与宗教相关的——有时候,我承认,我感到有那么点悲哀,教会似乎并未站在宗教这边,教会与政府分离,教会基金也被没收——”
“可以这么说,需要实行君主专制?”温西问。
“啊——?哦,是的!很好,”牧师说,“亲爱的,很好,你觉得呢?我一定要告诉主教——不,也许不该说,他有点古板。但确实如此——要是有人能把凡俗和精神分开——不过我常常问自己,教堂——那些建筑——我们美丽的教堂——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
“亲爱的,”维纳伯斯太太说,“彼得勋爵在问你做的感恩布道。圣诞节之后的那个星期天,你没做过吗?关于对圣诞佳音的感恩?你肯定还记得,那天你布道的内容是选自《使徒书》:‘你不再是仆人,而是儿子。’你说,我们应该为自己是上帝的子民而高兴;要养成习惯,为生活中一切开心之事说‘感谢主’;保持乐观温和的脾气,就像教育我们孩子去做的那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杰克和弗雷德·霍利迪在教堂为祈祷书吵了一架,最后被劝了出去。”
“完全正确,亲爱的,你什么都记得住。就是这样的,彼得勋爵,在圣诞节后的那个星期天,我现在清楚回忆起来了。后来吉丁斯太太在走廊拦住我,抱怨说她的圣诞李子布丁里面的李子不够多。”
“吉丁斯太太是个不懂感恩的老太婆。”他妻子说。
“那么说,第二天就是十二月三十号,”温西说,“谢谢你,牧师,这很有帮助。你还能不能回忆起来,威廉·索迪是不是在星期一晚上来找过你吗?”
牧师无助地看了看他妻子,后者十分肯定地答道:“当然他来过,西奥多。他来问你有关新年钟乐的事。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说他样子很怪,而且很虚弱。当然了,他当时还未从流感中完全康复,可怜的人。他来得有点晚——大概是晚上九点——你还说,不知道他为什么都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说。”
“对,对,”教区长说,“是的,星期一晚上索迪来找过我。希望你不是——啊,我不能问些轻率的问题,是吧?”
“对于我也不知道的问题,是的,”温西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说说傻子皮克吧。他究竟傻到什么程度?能否相信他说的话呢?”
“哦,”维纳伯斯太太说,“看情况,有时候还是可信的。你知道,他的脑子不好使。他思维正常的时候,讲的是真话。不过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把幻觉说成是真的。至于他说的那些绳子或是上吊之类的话,你一点儿都别信——他就是这点古怪。除此之外——要是说到猪或是教堂风琴什么的——他的话还是可信。”
“我明白了,”温西说,“他就是老在说绳子和上吊什么的。”
“那千万不能信,”维纳伯斯太太肯定地说,“啊!警长开车过来了。我想他是找你来的。”
温西在花园遇见了警长,两人走到离屋子较远的地方。
“我和索迪谈过了,”警长说,“他当然一概否认,说那些不过是傻子在做梦。”
“那绳子的事怎么解释?”
“没错。除非我们在井里发现绳子的时候傻子正躲在墓地墙壁后边,但我不知道我们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总之,索迪否认了,现在也没法指控他谋杀,我也只好相信他的话。你也知道那些可恶的规定——‘不得恐吓证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不管索迪干没干,他都不可能埋尸。你怎么想?你觉得陪审团会单凭傻子皮克这样一个乡下白痴说的话而认定索迪有罪吗?不会的。我们的任务很明确,必须要找到克兰顿。”
就在这天下午,彼得勋爵收到了一封信:
亲爱的彼得勋爵:
我刚刚想起一件有趣的事,觉得让你知道的好,虽然我不知道这事是否和谋杀案有关。侦探小说里的侦探们总是爱打听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我寄给你这张纸。爱德华叔叔不会喜欢我给你写信的,他说你鼓励我去实践当作家的梦想,还把我卷入案件调查中——他是个愚蠢的老顽固!我想,校长卡斯特尔小姐也不会同意我写信给你。所以我把这封信夹在给佩内洛普·德怀特的信里,希望她顺利帮我转寄出去。
复活节之前的星期六,我在钟塔里的地上捡到这张纸。我觉得很有趣,本打算给维纳伯斯太太看看,但我父亲突然去世,我就把这事儿忘记了。我以为是傻子皮克扔在那儿的,杰克·戈德弗雷说那不是傻子的笔迹,但上面那些疯言疯语很像他的风格,不是吗?不管怎样,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我想不通傻子怎么会有这种外国信纸,你知道个中缘由吗?
希望你的调查进展顺利。你还在圣保罗教区吗?我正在写一首关于铸造泰勒·保罗的诗。鲍尔小姐说我写得很不错,我希望能在学校杂志上发表。不过爱德华叔叔看了肯定会不高兴,但他也阻止不了我。如果你有空请给我回信,告诉我关于这张纸的新发现。
希拉里·索普
“同道中人,正如夏洛克·福尔摩斯所说,正合我意,”温西打开薄薄的信封,“哦,上帝!‘我本想看看田野里的仙女’——毫无疑问,这是詹姆斯·巴利爵士的风格,本年度文化界的焦点。‘可是我只看到有着黑色后背的邪恶大象’——既不押韵也没什么逻辑性。嗯!这里头有某种忧伤低落的情绪,像是傻子的风格,不过里面没提到上吊,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他写的——他平时老是把上吊的话挂在嘴边,如果这是他写的,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提一句。外国信纸——等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纸。哦,上帝啊,是的!是苏珊娜的那封信!如果那封信跟这纸的纸张不一样的话,我就不是人!让我想想。这会不会就是让·利格罗丝寄给克兰顿或威廉·索迪或者其他什么人的信?最好让布伦德尔看看这个。邦特,去开车。你对这个怎么看?”
“这个吗,爵爷?我认为写这个的人有一定的文学功底,藏书网曾经研究过雪利登·勒法努的作品,而且如果我可以直言的话,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古里古怪的,爵爷。”
“你是这么看的?你不觉得它像密文之类的东西吗?”
“我没想到这一点,爵爷。当然了,很难懂写的什么,但前后风格是一致的,说明——啊!——更富书生气,而不感觉令人呆板。”
“是的,邦特,是的。这个当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三字一断的田园诗,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种用格子来读的,因为除了‘金’这个词可能还暗示着什么外,其他所有词都没什么意义,都是胡说八道。关于月亮的部分写得倒是不错,虽然矫揉造作的,但富有想象力。‘像稻草做的镰刀一样软弱无力’——头韵用得很巧妙,什么?‘游吟诗人来了,带着金喇叭、竖琴和鼓,在我旁边大声吟唱,破除了咒语。’——不管是谁写的,这个人一定懂韵律。你刚刚说勒法努(英国小说家),这个想法有点靠谱,邦特,我想起了《威尔德之手》里关于洛恩叔叔做梦的那段文字。”
“我也正是想到了那段,爵爷。”
“嗯——在那本书里,受害人..‘最后又出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级黑色大理石台阶,然后又轮到下一个人。’他又出现了,邦特,不是吗?”
“从坟墓里吗?爵爷,我想是的,就像目前我们发现的这具无名尸。”
“你说的没错——和他非常像。‘地狱张开大口,黑暗界已开’,上面这样写。‘死亡之口在尽头等待’——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邦特?”
“我不知道,爵爷。”
“勒法努的那段文字里也有‘黑暗界’这个词,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还应该有个H。如果写这东西的人的灵感来自勒法努的文字,那么,至少他很熟悉‘黑暗界’一词的这两种拼法。这真让我好奇,邦特。我们去利姆霍特,把这张纸与那张信纸放到一起比较比较。”
一阵大风刮过沼泽地上,无边无际的白云在辽阔的蓝色苍穹上飞快地飘动。当两人把车停在利姆霍特警察局门口时,正好遇见了准备上车离去的警长。
“你是来找我的吗,勋爵阁下?”
“是的,你也是准备去找我的?”
“正是。”
温西笑了:“我这儿有点新线索。你那边怎么样?”
“我们找到克兰顿了。”
“不会吧!”
“就是,勋爵阁下,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他们在伦敦逮住了他。好像他生病了还是怎样。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了。我正准备去提审他,你要一起去吗?”
“非常愿意!我开车送你过去怎么样?给警察局节省点车费,而且我的车又快又舒服。”
“非常感谢,勋爵阁下。”
“邦特,给教区长发电报,就说我们去伦敦了。上车吧,警长,你会看到,在不限速的情况下,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是多么安全又便捷。哦,稍等一会儿。邦特这会儿去发电报,我先给你看看这个,我今天早上收到的。”
他把希拉里·索普的信和里面附的那张纸递了过去。
“邪恶的大象?”布伦德尔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知道,希望你的朋友克兰顿能够告诉我们。”
“可这些只是蠢话。”
“我想你这么说是抬举傻子了。哦,我懂了,你并非指傻子——不用解释。不过,警长,你看这种纸张!”
“有什么问题?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觉得这张纸和苏珊娜·利格罗丝的信纸出处相同。我认为你是对的。进来,我们对比看看。啊,天哪,勋爵阁下,你说的没错,可能来自同一叠信纸。嗯,我要——你说这是在钟塔里发现的。那么,你认为它意味着什么?”
“我想,这就是利格罗丝给他的英国朋友寄的信——也就是他在房间里一待数小时写出来的‘担保物’。而且,我认为这里面隐含了关于藏宝之地的线索,是一种密文什么的。”
“密文,嗯?奇怪。那你破译了没有?”
“没有,但我一定会破译的,或者找到能破译的人。希望克兰顿能为我们破译出来,尽管我打赌他也不知道。”勋爵想了想,又说,“不过,恐怕即使破译了,对我们也不会有多大帮助。”
“为什么?”
“哈,可以以你的性命打赌,杀死利格罗丝的人已拿走了珠宝,不管他是谁——克兰顿、索迪或者我们尚不知晓的其他人。”
“我想是这样。不管怎么说,勋爵阁下,如果我们能破译密文,找到藏宝地点却没找到珠宝,那就充分证明了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警长和邦特一上车,车子就风驰电掣般开出了利姆霍特,速度之快令警长咋舌。
“是的,不过,”温西又说,“如果珠宝已失,而克兰顿说不是他拿的,我们又无法证明他拿了,也不知道利格罗丝的真实身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那么——会是什么情况?”
“我们又回到起点。”布伦德尔先生说。
“对,”温西说,“就像在《爱丽丝漫游奇境》里面一样,拼命跑拼命跑,只为了能留在原地。”
警察长看了他一眼。窗外的沼泽地像棋盘一样平坦方正,上面错落布置了堤坝和篱笆。随着车子的快速移动,周边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很像镜中世界,”他认同道,“就像书中所描绘的那样。不过说到留在原地——我只能说,这一点就不一样了,勋爵阁下——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第08章 隐藏在音节中的密文
我再次鼓励年轻的指挥家写几段曲子甚至整首钟乐,这对他来说很有好处……会让他对敲钟更有心得。
——特罗伊特《敲奏编钟》
“哦,当然了。”躺在病床上的克兰顿承认了,冲着彼得勋爵可怜巴巴地笑一下,“既然勋爵阁下认出了我,我也没办法了,只有老实交代。元旦那天我的确是在圣保罗教区,不过我认为那里可不是什么迎接新年的好地方。的确,自去年九月起我就没去警局报到了。要是你问我,我会说警察太懒了,没有早点逮到我。真不知道我们交的税都拿去干吗了。”
他停了一下,有点不安地换了个姿势。
“省省力气吧,别跟我们耍嘴皮子。”刑事调查局总巡官帕克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留胡子的?去年九月?我想是这样。你怎么想的?难道是因为觉得好看吗?”
“不是。”克兰顿说,“我才不愿意丑化自己呢。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想到诺比·克兰顿会用黑胡子遮住自己英俊的面庞。于是我就作了些牺牲。现在还不错,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之前刚长出来时可难看了,让我想起了靠国王陛下救济金过活的那些快乐时光。啊!看看我的手,永远不能恢复。我问你,一位绅士干了那么多年重体力活以后,还怎么能重操旧业啊?我说,这就是砸人饭碗。”
“所以从去年九月开始,你就耍了些把戏,”帕克耐心地问,“是什么把戏?是不是和威尔伯拉罕的珠宝有关,嗯?”
“好吧,说实话,是的。”诺比·克兰顿答道,“听我说,我这就告诉你真相。我并不在乎为我做的那些事坐牢,我从没在乎过。不过,对一位绅士而言,不被信任才是种冒犯。我说我没拿那些珠宝,我就真的没拿。那些东西从来都没到过我的手上。你要知道,我如果拿了,怎么还会住在这种鬼地方?以你的警靴打赌。要是我拿了,我完全可以像绅士一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上帝啊!”克兰顿又说,“我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宝石拆开藏起来。不过要说到寻宝——你们谁也没有我投入的精力多。”
“所以你去圣保罗教区是企图找到珠宝,我想?”温西问。
“没错,所以我去了。至于为什么?因为我知道珠宝肯定还在那儿。那个小人——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迪肯?”
“对,迪肯。”出于害怕或者愤怒,病人脸部的表情扭曲了,“他一直没离开过那地方。在你们逮捕他之前,他不可能把东西带走。你们也监视了他的通信,不是吗?如果他想把东西寄出去,你们会察觉的,嗯?他不可能送出去,东西就在圣保罗——某个地方——我也不知道具体所在——但他确实拿了珠宝。我本打算找到它们,明白吗?我打算找到它们,拿到你们面前,让你们收回之前说过的是我拿的这些话。到时候,你们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那才显示你们有多笨,不是吗?”
“是吗?”帕克说,“你真是这么想的?你真打算找到珠宝然后乖乖交上来?做个良好市民?”
“没错。”
“也不打算从中得到些什么好处?”
“哦,天呐,当然没有。”克兰顿回答。
“可是,在九月份的时候你并没有向警方报告,让我们帮你找,不是吗?”
“哦,是没有,”克兰顿承认了,“我只是不想让一群笨警察来烦我,这是我自己的小游戏,明白吗?正如马路画家们说的那样,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说得倒很好,”帕克说道,“那么,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该去哪里找呢?”
“啊!”克兰顿小心地说,“是因为想起了迪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过事实证明这句话也是假的。我从没见过比他还会骗的骗子。他太奸诈了,他的脊柱简直都可以用来做‘曲别针’。和这种下等人打交道,我真是活该。这种人的灵魂里只剩下卑鄙自私,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
“很有可能,”总巡官说,“保罗·泰勒是谁?”
“你问对人了,”克兰顿得意洋洋地说,“迪肯跟我说——”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在——哦,对!——在被告席。请原谅,我不得不提到这么个烂地方。‘你想知道珠宝在哪儿?’他说,‘问问保罗·泰勒或是巴蒂·托马斯就知道了’——他笑得很猖狂。‘他们是什么人?’我问。‘你会在圣保罗找到它们的,’他说,笑得更猖狂了,‘不过你现在可能去不了那儿了。’于是我揍了他一拳——请原谅我这么表达——然后该死的狱卒阻止了我。”
“是吗?”帕克怀疑地问。
“我发誓,如果我撒谎,就不得好死!”克兰顿说,“不过当我到了圣保罗教区之后,你看,我发现根本没有这两个人——只找到一些破烂钟,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在星期六晚上偷偷开溜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哦,老实跟你说吧,”克兰顿回答道,“我很不喜欢某个人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尽管我做了些伪装,但还是令她生疑了。我不想争吵起来——那样太没绅士风度了——所以我就悄悄走了。”
“那个观察如此敏锐的人是谁?”
“哦,那个女人——就是迪肯的妻子。你也知道,我们曾经不幸肩并肩站在一起接受审讯,我可没想过叙叙旧什么的。我根本没想到会在村子里见到她,坦白说,我觉得她没什么品位。”
“她和一个叫索迪的人结婚,所以又回来了,”温西说。
“又结婚了?是吗?”克兰顿皱着眉说,“哦,我明白了,我之前不知道。哦,真倒霉!”
“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哦——对于一个并不出众的人,是的。”
“听我说,”帕克说,“你最好现在就说实话,那个女人和项链那件案子有没有关系?”
“我怎么知道?不过,老实说,我认为她和这事没关系。我觉得她就是有点傻,被迪肯利用而已。我相信,迪肯是从她口中骗到了关于珠宝的消息,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实话,我真这么想,因为我不相信迪肯会泄漏他的阴谋。管他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认为她不知道藏宝之地?”
克兰顿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说:“我敢发誓,她肯定不知道。”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她知道内幕并且为人正直,她早就告诉警方了,对不对?如果她有其他念头,她就会告诉我或者我的朋友们。不,你们不会从她那儿查到什么的。”
“哦!你说你认为她认出你了?”
“我是觉得她已经生疑了,我说,我只是有这样一种预感。也许我想错了。不过我不想和她争吵,我一直都认为吵架是很没教养的表现。所以晚上我就走了。我为铁匠干活——他是个好人,但是粗鲁。我也不想和他吵架。我悄悄回家,仔细想了想这些事。后来我得了风湿热,卧床不起,心脏也不好了,正如你所见。”
“的确如此,你怎么患上风湿热了?”
“哦,如果有人掉进某个该死的沟渠,不得风湿热才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乡下,从来没有。乡村生活永远不会适合我——尤其是在雪还没化完的隆冬季节。我差点就死在沟渠里,那可不是适合绅士的死法。”
克兰顿还想东拉西扯地说些无关的话题,帕克平静地把话转到了主题:“你没有更深入研究一下关于巴蒂·托马斯或是泰勒·保罗的问题吗?我是说那些钟。比方说,你有没有上钟塔看看珠宝是不是藏在上面?”
“没有,当然没有了。何况,”克兰顿有点慌,“那个讨厌的地方总是锁着的。”
“那么说,你是试过了?”
“哦,说实话,我只是把手放到门上了,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你从没有踏进藏钟室半步?”
“我没有去过。”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帕克突然拿出那张神秘的密文放到病人面前。
克兰顿的脸色变得惨白。
“这个?”他开始吃力地喘起气来,“这个?——我从来没有——”他开始呼吸困难,“我的心脏——把杯子里的药给我——”
“给他,”温西说,“他确实病得不轻。”
帕克沉着一张脸把药递了过去。过了一会儿,病人的脸色有了些好转,看上去不再惨白,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现在好多了,”克兰顿说,“你刚才吓到我了。你刚刚说什么?那个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你说谎,”总巡官直截了当地说,“你见过,是让·利格罗丝寄给你的,对不对?”
“让·利格罗丝是谁?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又在撒谎。你给他寄了多少钱让他来英国?”
“我说过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克兰顿不高兴地重复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别再烦我了?我跟你说过我是个病人。”
他看起来确实病得厉害。帕克暗暗咒骂。
“听着,诺比?,为什么不把真相讲清楚?这样我们就不会再烦你了。我知道你病了。把事实说出来就没事了。”
“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去了圣保罗教区然后又走了。我从没见过这张纸,也不认识那个叫让还是什么的人。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不。”
“你们想指控我什么罪名吗?”
帕克犹豫了一下。“还没有。”他说。
“那你就要相信我的话。”克兰顿虚弱地说,但口气却很坚定。
“我知道,”帕克说,“但是,岂有此理,伙计,你是想要被指控吗?如果你想随我们去苏格兰场——”
“什么意思?你们能指控我什么?你们不可能因为那些血腥的珠宝再审判我一次。我没有拿也从来没见过它们——”
“是的。但我们可以指控你谋杀了让·利格罗丝。”
“不——不——不!”克兰顿叫道,“胡说八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杀任何人!我没有——”
“他晕过去了。”温西说。
“他死了。”布伦德尔警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但愿没有,”帕克说,“不——没事,不过他看起来不对劲儿,最好马上叫护士来,波莉!”
一个女人进来了。她不满地看了三个男人一眼,急忙走到克兰顿身边。
“如果他死了,”她说,“你们就是杀人犯。进来威胁一个如此虚弱的病人。出去,出去,你们这些野蛮人。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会叫医生过来,”帕克说,“我还会再来的。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事了,知道吗?只要他的身体情况允许,我们就要带他走。你要知道,他从去年九月份开始就没有向警方报到了。”
姑娘不屑地耸耸肩,俯下身子查看病人的情况。见此情景,他们就走了。
“哦,警长,”帕克说,“目前我们恐怕只能这样了。他没有装——是真的有病。他在隐瞒一些事情,但我认为不是谋杀。那不像是克兰顿干的事。无论如何,他认得那张纸。”
“是的,”温西说,“他反应太大了,不是吗?但他好像在害怕些什么,查理,是什么呢?”
“他是被谋杀案吓坏了。”
“哦,”布伦德尔说,“我倒认为看起来就是他干的。他承认自己在圣保罗教区,埋尸当晚他又逃走了。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干的呢?我们知道,他的确可以从教堂司事那儿弄到地窖钥匙。”
“是的,”温西说,“但他对那儿不熟悉。他又怎么会知道司事把工具放在哪里呢?又怎么知道到哪里去找钟绳呢?当然了,他可能会在白天的时候注意到那口井,但他能把这一切计划得如此天衣无缝就让人奇怪了。而且,利格罗丝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呢?如果迪肯在被告席的时候已经跟克兰顿说了藏珠宝的地方,那么为什么还要把让·利格罗丝弄到英国来呢?那样的话,克兰顿就不需要利格罗丝。而且,如果出于某种原因克兰顿确实需要利格罗丝,之后又为了得到珠宝而杀了他,那么,珠宝现在在哪儿呢?如果他变卖了珠宝,现在你们应该已经找到了珠宝。如果珠宝还在他手里,你最好查一查。”
“我们会去搜查他的住所,”帕克犹豫地说,“但我认为他没拿到珠宝。听到我们问珠宝的时候,他并没乱了手脚。这还是个谜。不过我们会彻底搜查一番的,如果珠宝在他的住所,就肯定能够找到。”
“如果找到了,”布伦德尔说,“就可以以谋杀罪逮捕他。拿到珠宝的人就是杀人犯,我肯定。”
“你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珠宝上,”温西说,“本案的核心在圣保罗,这是我的预言,查理,要不要打个赌?”
“不,我才不打赌呢,”总巡官说,“你常常赢,彼得,我没钱输给你。”
温西回到圣保罗教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密文。他以前解过密码文,心里认定这次遇到的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密文。不管写它的人是克兰顿、让·利格罗丝、威廉·索迪还是与威尔伯拉罕珠宝案有关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太可能是研究密码书写的专家。不过这个作者确实很狡猾,温西还从未见过如此迷惑人的密文。相比之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跳舞的小人”显然更像密文一些。
他试了各种简单的方法,比如把每个词的第二个、第三个或是第四个字母连起来,或者按某种排列组合跳过一些字母,但都没有结果。他也试过假设每个字母代表一个数字,然后逐字逐句加起来——这种算术简直就是只有剑桥大学数学学位甲等获得者才能做出来——但是仍然一无所获。他又把所有钟上的铭文都用这种方法加了两遍,一遍包括日期,一遍不包括,但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他想会不会是书上记载的铭文不全?于是他把纸平铺在桌上,然后去问牧师借钟塔的钥匙。因为刚开始牧师拿下楼来的钥匙拿错了,拿成了酒窖的钥匙,所以耽误了一小会儿之后,温西终于拿到钥匙,立马向教堂走去。
他还在为密码文冥思苦想,钥匙在他手里叮当作响——西门和南门的两把大钥匙先是各自套在一个钢链上,然后所有的钥匙都套在同一个铁环上,其中包括地窖、圣具室、钟塔、鸣钟室和钟塔平衡锤的钥匙。克兰顿怎么知道到哪里去找它们呢?当然了,如果他事先知道,就可以从教堂司事家里偷出来。不过如果“斯蒂芬·瑞莱弗”一直打听教堂钥匙,肯定会引人注意的。教堂司事手上有教堂西门和地窖的钥匙。那其他的钥匙他也全都有吗?温西突然转过身去,隔着书房窗户问了教区长这个问题。教区长此时正在苦恼教区杂志资金的事。
维纳伯斯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不,”最后他说,“哥特贝德不光有西门和地窖的钥匙,也有钟塔楼梯和鸣钟室的钥匙,因为他要为早上的礼拜敲钟,而且有时候还要顶替一下生病的赫兹卡亚。赫兹卡亚也有南走廊、钟塔楼梯和鸣钟室的钥匙。你知道,在哥特贝德之前是由赫兹卡亚担任司事,尽管他已经老得不能再干什么别的活儿,但他还是想保留敲丧钟的特权,所以他有一些他会用到的钥匙。但他们俩都没有平衡锤的钥匙,因为他们用不到这个,所以这个钥匙就只有杰克·戈德弗雷和我有。当然了,我有一整套钥匙,这样要是其他人的钥匙丢了或是找不到了,可以来我这里拿。”
“杰克·戈德弗雷——他也有地窖的钥匙吗?”
“哦,不——他不需要那个。”
越来越奇怪了,温西想。如果把这张纸掉在钟塔里的人就是那个埋尸的人,那么,要么他就是偷走了牧师的全套钥匙,要么他就是同时从杰克·戈德弗雷(拥有平衡锤钥匙)和哥特贝德(拥有地窖钥匙)那儿弄到了两套钥匙。如果这个人是克兰顿,他又怎么知道这些情况呢?当然了,罪犯有可能自己带着铁锹(尽管这样一来事情就更麻烦了)。如果是这样,他至少要弄到教区长的钥匙或是杰克·戈德弗雷的钥匙。温西绕去后面问了埃米莉和辛金斯。这两人都很肯定地说,从没见过那个自称“斯蒂芬·瑞莱弗”的人进过教区长家的大门,更不要说进入教区长的书房了——教区长的钥匙一直就放在书房里该在的位置。
“不过当时钥匙根本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啊,勋爵阁下,”埃米莉说,“因为,如果你还记得,除夕夜的时候钥匙曾不见过,直到快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才在圣具室里找到了它们——除了教堂门廊的钥匙,因为在唱诗班排练结束后牧师把它留在锁眼里忘了取下来。”
“在唱诗班排练结束后?那天是星期六吗?”
“是这样的。”辛金斯说,“不过,你忘了吗,埃米莉?教区长说不可能是他忘在那儿的,因为之前那钥匙就不见了,而且到了星期六他也还没找到,结果只好等哈里·哥特贝德把他那把钥匙送来。”
“哦,我不知道。”埃米莉说,“不过钥匙确实插在那儿。哈里·哥特贝德说是他早上去为礼拜敲钟时发现的。”
情况更加不明朗了。温西快步走回书房窗前。维纳伯斯先生正全神贯注在他的笔下。刚开始他还没怎么回忆起来,但很快就想起来了,说埃米莉是对的。
“我肯定是在前一个星期把钥匙忘在了圣具室。”他说,“在唱诗班排练结束后最后走的那个人,不管是谁,肯定是他捡到了钥匙而且拿出来用了——但到底会是谁呢?我不知道,除非——除非是哥特贝德!对,有可能是他,因为他要留在最后整理炉子。但要说他会把钥匙留在锁眼里,就奇怪了。噢,天哪!你不会认为是凶手干的吧?”
“我确实这样想。”温西说。
“啊!”牧师惊呼,“如果我把钥匙留在了圣具室,凶手是怎么进去拿到的呢?没有教堂的钥匙他是进不去的,除非他参加了唱诗班排练。不过,唱诗班的人肯定不会——”
牧师看起来非常不安,温西连忙安慰他道:“唱诗班排练的时候没有锁门,凶手有可能溜了进去。”
“噢,对——当然了!我真笨!肯定就是这样。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温西可没有放心。他接下来还是去了教堂,一路上思来想去。如果钥匙是在除夕夜被偷的,那就肯定不是克兰顿。克兰顿是在元旦那天才到的圣保罗。威廉·索迪曾在十二月三十号因为不是很急的事来过教区长家,有可能是他偷了钥匙,但一月四号晚上他肯定不在教堂,所以就不可能把钥匙放回去。不过也有可能是威廉·索迪偷了钥匙,再由神秘的詹姆斯·索迪把钥匙放回去——但是,如果是这样,克兰顿在这件事里又起了什么作用呢?而且温西相信,关于在藏钟室里找到的那张纸,克兰顿肯定知道些什么。
温西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进了教堂。他打开钟塔的门,沿着旋转楼梯走了上去。在经过鸣钟室时,他有了个小发现,不由笑了起来:墙上挂着一块新牌子,上面写着:
“新年早上,一九——,鸣奏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下肯特轻敲法,用时九小时十五分钟,敲钟人分别是:高音钟——埃兹拉·韦德斯宾;二号钟——彼得·温西勋爵;三号钟——沃特·普拉特:四号钟——哈里·哥特贝德;五号钟——乔·辛金斯;六号钟——阿尔夫·道宁顿;七号钟——杰克·戈德弗雷,低音钟——赫兹卡亚·拉文德;协助人:教区长西奥多·维纳伯斯。为赞美主而鸣奏。”
接着他穿过空旷的时钟室,松开平衡锤,继续向上爬直到来到钟下面。他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黑漆漆的钟口,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头顶上大钟的沉默令人压抑,温西觉得头晕目眩起来,似乎有一种所有钟都要向他的头上砸落下来一般的感觉。好像着了魔一般,他开口念道:“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从四壁上发出细微的回响,好像有人在悄悄说话,声音又悄悄消失在横梁间。突然,他大喊一声:“泰勒·保罗!”这一声喊肯定引起了某种和音,从他头顶上遥远的暗处传来一种微弱但刺耳的回音。
“嗨!”温西振作了一下精神,说,“这不管用,我就要和傻子皮克一样傻了,跑到这里来和大钟说话。现在该去找梯子干正事了。”
他打开手电筒,查看钟塔里各个阴暗的角落。他看见了梯子,还看见了其他什么东西。在一个最脏最暗的角落里,他发现地板上一块地方比周围的要干净。他忙走过去,一下子就把钟的可怕抛在了脑后。是的,没错,地板上有一块地方应该是在最近擦洗过,因为这个地方只有薄薄的一层灰,而其周围的尘土仿佛已经积了 597d." >好几个世纪一般。
他跪下来仔细查看,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为什么要不辞辛劳地擦洗钟塔地板呢?除非是为了除去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他仿佛看见这样的画面:克兰顿和利格罗丝爬上钟塔,手里拿着密文作为线索;珠宝被人从藏宝地拖了出来,在灯笼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绿光;凶手突然跳起发动了残忍的一击,鲜血溅了一地,密文纸飘落到某个角落而无人留意;凶手害怕得直发抖,回头张望,扳开死者手指拿走宝石,扛起尸体,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下了楼,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司事的铁锹被人从地窖里拿了出来,水桶和刷子被人从圣具室或是其他地方拿了出来,水是从井里打来的——
他想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井?想到井就想到绳子,而绳子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只是为了方便搬运尸体才用的吗?但是专家非常肯定,被害人死前是被绑过。而且,还留有击打的伤口和血迹。以虐待人取乐的行为是有可能存在的,但是被害人是在死亡很长时间后才被击打的,因为已经死了很久所以也没有流多少血。可是,如果真的没有血的话,为什么要擦那块地板呢?
他顺势坐在自己脚后跟上,再次抬头仰望钟,如果这些钟会说话,也许可以开口讲述她们看到了什么,可是她们不会说话。失望之余,温西又拿起手电筒继续搜寻。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整个谜团的答案竟如此简单地呈现在他眼前。靠墙放着一堆被虫子蛀了的梁,一个一夸脱的啤酒瓶滚落在其后面阴影处。他的猜想原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一些人未经允许闯入圣地——也许是被雇用来修理钟塔楼梯的工人——把啤酒洒在了地上,然后又把弄脏的地方擦干净了,却忘了拿走滚落到一边的酒瓶子。肯定就是这样。但温西心头仍然隐隐缠绕着一丝疑虑,于是将一只手指伸入瓶口,举起瓶子仔细观察。瓶子上并没有太多灰尘。他想,放在这儿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上面或许会有指纹——或许。他十分仔细地检查了其余的地板,只在尘埃中发现了一些杂乱的脚印——脚印比较大,看上去是男性留下的,他这样想。这可能是杰克·戈德弗雷或者赫兹卡亚·拉文德的脚印,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的。接着,他又从梯子爬上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钟和木头,但一无所获。没有神秘记号;没有能藏宝的地方;没有任何能与仙女、大象、巫师或是黑暗界联系起来的东西。数小时过后,筋疲力尽的温西只好带着他唯一的收获——啤酒瓶——离开。
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后居然是教区长破译了密文。这天晚上,当大厅的时钟敲响十一下时,他走进学习室,一只手端着一个盛有热棕榈酒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老式暖脚炉,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希望你别太劳累了,”他满含歉意地说,“我冒昧打扰给你拿点东西过来,让你放松放松。初夏的晚上有点凉,我妻子觉得你可能想用这个暖暖脚,下面的门缝老是漏风。请让我来——恐怕有点被虫蛀了,不过还是好用的。你现在肯定想清静清静。啊,天呐,这是什么?你在写钟乐?哦,不——我知道了,是字母,不是音符。我的视力不如从前了。不过这样窥探你的事情是我失礼了。”
“没有的事,教区长。这确实看起来像钟乐,但它就是那张该死的密文。我发现这段话里的字母的总数正好是八的倍数,于是把它们写成八行,抱着侥幸心理想从中发现点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可能这密文是按钟乐来编写的。”
“这是怎么说?”
“根据某口钟在一段钟乐乐曲中出现的位置,把要传递的词的字母填写在相应的位置上,在其他钟的位置上则随便填写其他字母。比如说,你想用一段简单的神圣二重奏来传递一句简单又虔诚的话‘来做礼拜’(二重奏是指一组用五个钟演奏的钟乐。在这组钟乐中,六号钟在每钟敲奏顺序里都排在最后——原文注)。那么,首先要选一口钟来代表要传递的信息——啊,我们假设选第五号钟——然后写出这一段曲子的开头部分,在五号钟出现的每个位置上写下要传递的信息中的一个字母,看——”
他迅速在纸上草草写下两行字母。
“然后在其他位置上写没有意义的字母——比如XLObbr>?CMP,JQIWON,NAEMMB,TSHEZP之类。把所有字母都写完连成一段话后,再分拆开来,使其看起来像一个个单词。”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教区长问。
“哦,仅仅只是为了增加难度。比如,你可以这么写:‘XLOC MPJQI WON NAE MMBTS HEZP’,照此模式一直写完,随便怎么写都可以。收到信息的人只要知道破译方法,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字母重新分成六列,然后用铅笔把在五号钟位置上的字母划出来,就可以读懂了。”
“天呐!”维纳伯斯先生说,“是这样!简直太有才了!我想,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变化,就可以让密文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说一些浅显甚至误导的信息。我懂了,举个例子,在‘WON(赢)’和苏格兰语‘NAE(不)’这两个词的基础上,不是就可以编得再完美些,从而更好地伪装整段话?”
“当然可以,让整段话看起来没有一点破绽。”温西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让·利格罗丝的那封信。
“你是不是已经——?哦,请恕我再打扰你一下——你是不是已经试过用这种方法破译了?”
“哦,还没呢,”温西说,“我也是刚刚才有这么个想法。不过,用这样的方法传递信息给克兰顿,又有什么好处呢?克兰顿可能根本就不懂鸣钟术,而且这种密文也只有钟乐手才能写出来,我们无法认定让·利格罗丝是个钟乐手。不过,”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也无法认定他就不是。”
“哦,那么,”教区长说,“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你说过这张纸是在钟塔上捡到的。会不会是收到这封信的人自己不是钟乐手,不知道怎么破译,但他想到了密文和钟有关,认为破解之法就在钟塔上?当然这个想法很蠢,但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温西用手敲着桌子。
“教区长,也有这个可能!克兰顿到圣保罗教区来的时候曾打听过保罗·泰勒,因为迪肯曾跟他说泰勒·保罗或巴蒂·托马斯知道珠宝的下落。走吧!我们自己去看看泰勒·保罗的秘密。”
他拿起写有八行密文的那张纸。
“我们不知道这个密文是借用什么演奏方法写成的,也不知道以哪个钟为线索。就假设是巴蒂·托马斯或是泰勒·保罗。如果用的是神圣三重奏,那就不可能是泰勒·保罗,因为次中音钟始终是在最后的位置,那样的话信息就全都在最后一行。也不太可能是用的神圣大调,因为这里从来不用这种。我们再从七号钟巴蒂·托马斯入手看看。GHILSTETH CWA——貌似没什么意义。我们再试试其他的钟。哦,不不不,这个人会不会用的是轻敲法或者独奏?”
“肯定不是。”
“哦,话说早了。这个人并非在谱写钟乐曲,而是在写密文,他也许会故意另辟新径。”
他又用铅笔在字母上划来划去。
“不行,我看不出来。可以排除神圣演奏法,我想,斯特德曼演奏法也可以排除——如果用的是斯特德曼演奏法,关键字母会靠得太近。我们来试试肯特高音轻敲法,先看看泰勒·保罗,因为在这种方法里次中音钟总是扮演护航的角色。先是在第七个位置,对应的字母是‘H’;然后在第八,字母‘E’;又回到第七,字母‘S’;第六,‘I’;第五,‘T’。连起来就是‘HESIT’。哦,不管怎样,这是个可以拼读的词。然后是第六,‘T’;第五,‘E’;第四,‘T’;第三,‘H’。最后连起来是‘HESITTETH’。嗨,教区长!现在有两个词了。意思是‘他坐在’?也许‘他’指的是项链。好,我们继续。”
教区长此时激动得眼镜都从长鼻子上滑了下来。他眼睛盯着温西的笔在纸上划出一个个对应的字母。
“‘他坐在’——这是第九十九首圣歌里的句子。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He sitteth between the Cherubims(他坐在天使中间)’。这是什么意思?噢,天哪,弄错了——下一个字母应该是B——‘be earth never so u(大地从未如此躁动)’。”
“哦,不是B,又是个T。根本不是B。等等,这好像是‘THE’——不,应该是THEI——哦,不,是‘THE ISLES(小岛)’。哦,教区长,我现在无法停下来,这些词绝不是偶然。等一等,等我都整理出来了,你再说你想说的话……啊呀,最后这部分怎么回事?哦,见鬼!是我忘记了,主旋律肯定是在这儿就结束了。是的。”他迅速算了一下,“没错,后面还有第三和第四部分。好了,全都写出来了。至于到底什么意思,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教区长擦了擦眼镜仔细读起来。
“这些句子出自三首圣歌,”他说,“非常奇怪。第一句‘他坐在天使中间’(He sitteth between the Cherubims),出自第九十九首圣歌第一节;第二句‘小岛会因此而高兴’(The isles may be glad thereof),出自第九十七首圣歌第一节。这两首圣诗的开头很相似:‘主为王’‘上帝是王’。接下来这句‘像南方的河流’(as the rivers in the south),这与第一二六首圣歌第五节有关,‘改变信仰’‘当上帝将犹太人救离苦海’。这些真是再晦涩不过的表达了——这密文翻译出来的结果甚至比密文本身还难懂。”
“是的。”温西说,“也许和圣诗的数字有关。我们现在知道的数字有99,i,97,i,126,5。我们是应该把它们看成一个数字9919711265呢?还是就照原样理解?还是应该重新划分?有无数种排列方法。或者,也许该把它们相加,或者应该以我们尚不知晓的某种方式把数字换成字母。不可能就是a=1这么简单。我不相信是IIAIGIABFE这种信息。看来我还得下一番苦工夫。不过你确实太有才了,教区长,你应该去当破译密码的专家。”
“完全是巧合。”维纳伯斯先生坦率地说,“是因为我视力不好才歪打正着。这可真神奇,它让我想好了布道的话题,就讲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我从未想过还可以用钟乐来写密文,太有才了。”
“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巧妙。”温西说,“我能想出很多改进的方法,假如——不过我不想浪费时间谈什么假如。现在的问题是,‘99,i,97,i,126,5’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两手抓着头苦苦思索,神父看了他一会儿就静静离开去床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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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sitteth between the Cherubims . The isles may be glad thereof , as the rivers in the south.
第09章 重要线索丢失
让高音部从后面移到第三号位置,然后再转回后面。
——《四编钟敲奏法》
“再干一个星期,我就不干了。”埃米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天哪,埃米莉。”维纳伯斯太太拎着一桶鸡饲料路过厨房时听到此话,于是停下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相信,”埃米莉说,“你和教区长对我一直很好,我不是对你们有什么不满。但我……我可不是邦特先生的仆人,也永远不想做他的仆人,这不在我的工作职责范围内……我保证,我宁可把我的右手剁下来也不愿意冒犯勋爵阁下。可是之前又没跟我说,这根本不是我的错,我就是这么跟邦特先生讲的。”
维纳伯斯太太脸色微变。她认为彼得勋爵是个好相处的人,但邦特就不一样了。她的性格果断刚毅,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仆人就是仆人,如果在仆人面前示弱(不管这个仆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就别想再管好家庭内务。她转向站在背后的邦特。邦特看上去脸色苍白,神色不安。
“行了,邦特!”她口气强硬地问,“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请原谅,太太!”邦特闷闷地说,“我有点激动过头了。不过这已经是我追随勋爵的第十五个年头了(包括一战时在勋爵手底下服役),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我被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懊悔冲昏了头脑,才会发火。太太,请别放在心上。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维纳伯斯太太放下饲料桶。
“到底是什么事?”
埃米莉不住地抽泣。邦特无奈地指了指放在厨房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瓶。
“太太,昨天爵爷托我保管这个瓶子,我把它放在我卧室的柜子里,本打算今天早上拍个照片,然后把瓶子送到苏格兰场。应该是昨天晚上我不在房间的时候,这位女士进去拿走了那个瓶子,还把它擦干净了。”
“对不起,太太。”埃米莉说,“我怎么知道这个东西是有用的?这样一个又脏又破的东西。我只是去打扫房间而已,太太。我看见这个破瓶子搁在柜子里,我对自己说:‘看这个又脏又破的瓶子,这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定是不小心忘在这儿了。’于是我就把它拿下来,这时厨娘看见了,她说:‘嗨,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埃米莉?倒是可以拿来装甲基化物。’所以我就把它擦干净了——”
“这下所有的指纹都没了。”邦特沉..沉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向爵爷交代。”
“哦,天哪!哦,天哪!”维纳伯斯太太无能为力地喊道。随后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家务话题上,问:“你怎么那么晚才去打扫呢?”
“对不起,太太,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昨天是有点晚了,但我想晚做总比不做强。我保证,我要是知道——”
说到这里,她大哭起来,哭得邦特也于心不忍。
“真抱歉,我说得过分了点儿。”他说,“要怪也怪我自己没把柜门上的钥匙取下来。可是,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太太,爵爷就要起来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坏消息。我心里都要急死了,请原谅我这么说。这是他的早茶,我这就加热水泡茶,但我感觉,太太,我的手就好像凶手的手一样,没有任何阿拉伯香水能洗去它的血腥——这也许适合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处境。他已经摇了两遍铃了。”邦特绝望地补充道,“我这么久没去,他肯定知道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邦特!”
“爵爷!”邦特应道,口气听起来像在祈祷。
“我的茶是怎么回事?怎么——?哦,对不起,维纳伯斯太太,请原谅我的口无遮拦和穿着浴袍的行为,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
“哦,彼得勋爵!”维纳伯斯太太叫道,“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你的仆人都急坏了。这个傻姑娘——当然她本意是好的,但犯了个无心之过——她把你交代的那个瓶子上的指纹统统给擦掉了!”
“哇——呜——呜!”埃米莉哭着说,“哦!哇——呜——呜!我……我擦掉了——我不知道——呜——呜……”
“邦特。”勋爵说,“你还记得那句诗吗?‘受伤的雄鹰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在云端翱翔’。这恰恰就是我此刻的感受。把早茶给我端过来,把瓶子扔进垃圾箱。事情已成定局,而且也许指纹根本就不重要。威廉·莫里斯曾写过首诗,名字叫《再也不笑的人》。如果再也不能从我口中听到胜利的欢呼和狂欢的歌声,你知道是为什么。我的朋友也许会真心诚意地感谢你。就当做个教训,以后可别再觉得瓶子有什么好玩的。埃米莉,你要是再哭,到了星期天你男人就认不出你了。不用担心瓶子的事,维纳伯斯太太——就是个讨厌的瓶子,我本来也不想看见它。早晨多美啊,让我帮你拿饲料桶吧。你和埃米莉都请不要再想瓶子了,她是个特别优秀的姑娘,不是吗?对了,她姓什么?”
“霍利迪。”维纳伯斯太太说,“她是殡仪员拉塞尔先生的侄女,和玛丽·索迪也有亲戚关系,不过,当然了,这村里的人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因为这本就是个小地方,尽管现在大家都有了摩托车,每周还有两趟公共汽车往来,像傻子皮克这样的可怜人也越来越少了。拉塞尔一家都是好人,非常好。”
“这样啊。”彼得·温西勋爵说。他一边把麦麸饲料倒入鸡饲料槽,一边在想着些什么。
这个上午,温西先是研究了一会儿密文,但却一无所获。等旅馆差不多开门时,就去了红牛旅馆,要了一品脱啤酒。
“勋爵阁下,要苦啤酒吗?”道宁顿先生问,他的一只手放在龙头上。
温西说今天换个口味,不要苦啤酒,来瓶巴斯啤酒。
道宁顿先生给他拿来巴斯酒,告诉勋爵说这酒不错。
“品质好不好,十之八九要看瓶子,”温西说,“主要要看装瓶好不好,你这儿的酒是在哪里装的?”
“威尔比奇的格里格斯,”道宁顿先生说,“做事可靠,我很满意。你自己尝尝看——虽然你可以就这么看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清亮无比,就好像钟声一样——当然了,你必须得信任你的藏酒员。我以前有个伙计,他总是把巴斯酒像放烈性黑啤酒一样头朝下放在篮子里,怎么教也改不了。虽然黑啤酒可以这样倒着放,但我自己从没这样做过,也不建议别人这样做。但是,正儿八经地说,巴斯酒必须正着放而且不能摇来摇去的。”
“千真万确。”温西说,“这样做绝对不会出错。为你的健康喝一杯。你自己不来点儿?”
“谢谢,勋爵阁下,我也喝一杯好了。为好运喝一杯。你看,”道宁顿先生对着光亮举起杯子看,“这酒的品质绝对超乎你想象。”
温西问他这里有没有夸脱瓶。
“夸脱瓶?”道宁顿先生说,“不,这里没有。但我相信惠特谢夫酒馆的汤姆·特巴特用夸脱瓶,他的酒也是在格里格斯那里装瓶。”
“啊!”温西说。
“是的,有几个人喜欢夸脱瓶装的酒。不过,我告诉你,这儿最受欢迎的是酒桶里的这种散装啤酒。不过有些农民喜欢夸脱瓶装的啤酒,他们希望送货上门。啊!过去人们都自己酿酒喝——现在很多农场里还立着酿酒的大铜器,而且还有些人自己做熏猪肉——阿什顿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喜欢用新鲜事物。不过放眼当今社会,不但有那些连锁店和食品杂货商,女孩们也都愿意穿着丝袜去看电影,而且很多东西都是罐装,现在很少有地方能见到真正的家庭熏制食品了。再看看猪饲料的价格。我要说的是,确实应该保护农民的利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勋爵阁下。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请问你是上议院议员吗?哈里·哥特贝德认为你是,我认为你不是——但你最清楚这件事。”
温西告诉他,上议院并没有自己的位置。道宁顿先生高兴地说,要是这样的话,教堂司事就欠他两个半先令。趁他正把这件事记在信封背面,温西悄悄溜去了惠特谢夫酒馆。
温西略施小计就要到了经常订夸脱瓶装的巴斯啤酒的客人名单,其中多数是住在村子边远位置的农民。温西再回想了一下,想到特巴特夫人曾提到过一个名字,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威廉·索迪。他曾在吉姆回家的那段时间要过一些酒——可能一打左右。他是个好人,我是说吉姆·索迪——他讲的异国趣闻令人大笑不已。那只鹦鹉就是他带回来给玛丽的,不过我跟她说过,那只鸟对孩子们影响不好。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你要是听见那天它对教区长说的话,你就会相信我。我不知道事实最后如何,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教区长不明白,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不像上一任教区长。当然上任教区长也是个好人,但他们俩不一样。人们说上任教区长做牧师时总爱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不过,可怜的人!据说他是有点儿小毛病。‘照我说的去做,不是照我做的去做’——他布道时经常这么说。他的脸上总是红彤彤的,死得很突然,死于中风。”
温西想把话题引到吉姆身上,但没有用,特巴特夫人兀自沉浸在对老教区长的回忆中。半个钟头后温西离开了惠特谢夫酒馆。在回教区长家的路上,温西发现自己到了威廉·索迪家门口。他朝内望了望,看见玛丽正在晾洗好的衣服。他突然决定来次正面交锋。
“索迪太太。”他出声打招呼,玛丽邀请他进门,“如果我勾起了你痛苦的回忆,请你原谅。我想说,往事已成云烟,谁也不愿往事重提,对吧?不过,如果是在他人墓地里发现尸体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不得不提起旧事,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哦,我知道,勋爵阁下。我保证,只要有什么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帮忙。但是我已经和布伦德尔先生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完全无法想象尸体是怎么到那儿的。他在星期六晚上来问过我,我确定我想了很多遍,可我仍然不记得有看到过什么。”
“你是否还记得一个自称‘斯蒂芬·瑞莱弗’的人?”
“当然,勋爵阁下。他就是在埃兹拉·韦德斯宾那里干活儿的那个人,我记得跟他见过一两面。在之前法庭讯问调查时,听说他可能就是那个死者。”
“不是他。”温西说。
“不是吗,勋爵阁下?”
“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自称‘瑞莱弗’的这个家伙,他还活蹦乱跳的。在他来这之前,你见过他吗?”
“没有,勋爵阁下。没有,我没见过这个人。”
“难道你不觉得他像你认识的某个人吗?”
“不,勋爵阁下。”她看起来回答得非常坦然,温西没有从她的声音或表情中看出一丝紧张。
“那就怪了。”温西说,“他说他之所以从圣保罗逃走,就是因为他觉得你认出他了。”
“是吗?哦,那可真奇怪,勋爵阁下。”
“你有没有听过他说话?”
“我想没有,勋爵阁下。”
“设想一下,如果去掉络腮胡子,他是不是像某个人?”
玛丽摇摇头。跟大多数人一样,她无法做这样的想象。
“好吧,那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拿出克兰顿在威尔伯拉罕项链案发时拍的照片。
“是他!”索迪太太的脸变白了,“哦,是的,勋爵阁下,我认得他——克兰顿,偷项链的人。他和我前夫同时坐的牢,勋爵阁下。我想这前前后后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他那张邪里邪气的脸。哦,天哪!再看到这张脸,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她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照片,问:“这不会——不会就是瑞莱弗吧?”
“正是瑞莱弗,”温西说,“你之前没有认出他吗?”
“从来没有,勋爵阁下。如果我认出来了,我会问他‘你不害怕吗’!我会追问他把珠宝藏在哪里。你知道,勋爵阁下,他说项链在我前夫手里,让我可怜的前夫遭了大罪。可怜的杰夫,毫无疑问他是被引诱犯罪的——这都是我的错,勋爵阁下,口无遮拦地乱说——当然他确实是偷了珠宝,我很难过要这么讲。但后来珠宝并不在他手里,一直都在这个克兰顿手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人猜疑,勋爵阁下,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太难过了。陪审团和法官都相信了我的话,可是至今仍有人认为我是同谋,说我知道项链的下落。可是,我根本不知情,勋爵阁下,从来不知道。如果我能够找到项链,就算是双手双脚爬,我也要爬到伦敦去还给威尔伯拉罕太太。我知道这条丢失的项链让可怜的亨利爵士遭了多少罪。警察搜过我们家,我自己也找过很多遍了——”
“你相信迪肯的话吗?”温西温和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眼中充满痛苦:“勋爵阁下,我非常信任他,一直都信——哦!他在雇主家里抢了一位女士的东西,这种消息对我而言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其他坏事。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勋爵阁下?不过现在我相当确定,我前夫没有说谎。是那个万恶的克兰顿引诱他犯罪,这点毫无疑问。但要说他后来说话蒙骗了我们所有人,我不相信。真的,勋爵阁下,我不相信他会骗我们——对此我深信不疑。”
“在你看来,克兰顿是来这儿干吗来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勋爵阁下,就是他把东西藏了起来。那天晚上他肯定是怕了,所以在逃走前把它们藏了起来。”
“他说是迪肯在被告席上告诉他珠宝藏在这里,所以他来是想问问泰勒·保罗和巴蒂·托马斯,然后找到珠宝。”
玛丽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勋爵阁下。可是,如果我前夫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克兰顿肯定不会保密的。他当时被杰夫气疯了,肯定会告诉陪审团的。”
“他会吗?我不确定。假设迪肯告诉克兰顿珠宝的下落,你不觉得克兰顿会等到出狱后再去寻宝吗?他在今年一月份来这里可能就是来寻宝的。然后他以为你认出了他,于是被吓走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好吧,勋爵阁下,有可能。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个可怜的死者会是谁呢?”
“警方认为他可能是克兰顿的同伙。死者帮克兰顿找到了珠宝,结果反而被杀了。你是否知道,迪肯在梅德斯通服刑期间有没有跟其他犯人或者狱卒交上朋友?”
“我不确定,勋爵阁下。当然,他偶尔可以写信,但他肯定不会跟其他人说这样的事,因为他的信会受到检查。”
“那是自然,我想知道你是否曾收到过他的来信——是通过刑满释放的犯人转过来的之类的东西。”
“不,勋爵阁下,从来没有。”
“你见过这个笔迹吗?”他把密文递给她看。
“这个笔迹?哦,当然——”
“闭嘴,蠢货!闭嘴,你这个该死的蠢货!快点,乔伊!快给我起床!”
“我的上帝啊!”受惊的温西喊道。透过门,他看见里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狡猾地盯着他。那是一只灰色的非洲鹦鹉。看见陌生人,鹦鹉不再说话,而是斜仰着脑袋在栖木上横着走来走去。
“该死的眼睛!”勋爵幽默地说,“你吓了我一跳。”
“啊!”鸟儿自鸣得意地长长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丈夫的兄弟给你带回来的那只鸟?我听特巴特夫人提过它。”
“是的,勋爵阁下,就是它。它很会说话,但常常骂人,真的。”
“我就喜欢会骂人的鸟儿,”温西说,“这才有个性。让我想想——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笔迹,你刚才是想说——”
“我是说,我当然从未见过,勋爵阁下。”
不过,温西敢发誓她刚才想说的肯定与这个恰好相反。因为她的目光看着——不,其实并没有在看,而是透过他看向远处,她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灾难即将来临。
“这东西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她语气淡淡地说,“看起来没什么意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这种东西呢?”
“我们认为这有可能是你的亡夫在梅德斯通监狱认识的某个人写的。你有听过让·利格罗丝这个名字吗?”
“没有,勋爵阁下。那是个法国名字吧?我从来没见过法国人,只在一战期间见过一些来这儿的比利时人。”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保罗·泰勒的人?”
“不,不认识。”
这时鹦鹉兴奋地大笑起来。
“闭嘴,乔伊!”
“闭嘴,你这个蠢家伙!乔伊,乔伊,乔伊!挠挠脑袋吧,啊!”
“哦,那么,”温西说,“我只是问问。”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什么?哦,你说这个?是在教堂捡到的,我们认为可能是克兰顿的东西,但他否认了。”
“在教堂?”
这句话好像是个暗号,鹦鹉精神一振,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嘀咕起来:“必须去教堂,必须去教堂。那些钟。别告诉玛丽。必须去教堂。啊!乔伊!乔伊!快点儿,乔伊!必须去教堂。”
索迪夫人疾步走进房间,不顾鸟儿的尖叫抗议,拿起一块布盖在鸟笼上。
“它总是这样。”她说,“叫得人心烦。就在威廉病得厉害的那天晚上,威廉因为不能参加钟乐演奏而烦躁,结果乔伊就学上了他说的那些话。后来乔伊开始嘲笑威廉,把他气得不轻。闭嘴,乔伊,现在给我闭嘴。”
温西伸手想拿回那张密文,玛丽不情愿地交还给了他,而且貌似有点心不在焉。
“哦,那我不打扰你了,索迪夫人。我只是想弄清楚关于克兰顿的那点事儿。希望你是对的,他只是独自过来打听的。好了,他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他病了,而且接下来要回去继续坐牢。请原谅我打扰,问你这些不该再提起的事情。”
在回教区的路上,玛丽·索迪的眼神和鹦鹉嘶哑的叫声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钟!钟!必须去教堂!别告诉玛丽!”
温西的这番经过让布伦德尔警察长听得直咋舌。
“那个瓶子真可惜。”他说,“虽然不确定它就一定会告诉我们什么,不过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用。埃米莉·霍利迪?嗯?当然,她是玛丽·索迪的表妹,我居然忘了。我真是拿那个女人没办法——我是说玛丽。可恶!我不知道该怎么搞定她和她丈夫。我们和船运公司保持着联系,他们正安排让詹姆斯·索迪尽快返回英国。我们跟他们说的是,可能需要詹姆斯作证。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不能违抗公司命令;如果他抗命不归,我们就知道他有问题,就可以把调查转到他身上。这案子很奇怪。至于密文,你说,拿给梅德斯通监狱的监狱长看看如何?如果这个人是利格罗丝或者泰勒,或者进过那个监狱的其他什么人,监狱那边肯定能认出他的笔迹。”
第10章 教堂里的藏宝库
他把天使放在里屋,把天使的翅膀向前展开。
——《列王记上》第六章二十七节
上面是贵重的石头。
——《列王记上》第七章第十一节
“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星期天早上,教区长说,“索迪一家没出什么事。威廉和玛丽都没去做早上的礼拜。除了威廉生病期间,我还从没见过他们俩有同时缺席的时候。”
“他们不会再出什么事的。”维纳伯斯太太说,“也许威廉只是又着凉了。现在的风总是变化无常。彼得勋爵,再来根香肠吧。密文的事进展如何?”
“别再提了,毫无进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倒没有担心。”维纳伯斯太太说,“就算有时候停滞不前,但你的工作很快就会步上正轨的。”
“我不担心这个。”温西说,“问题是没有头绪,让我心烦。”
“神秘事件后面总有秘密。”教区长说,他对自己的妙语很是欣赏,“事情总会解决的。”
“要我说,”维纳伯斯太太说,“这里头还另有乾坤。”
“有轮子的地方就有绳子。”勋爵补充道。
“真令人郁闷。”教区长说。随后众人一阵沉默。
索迪夫妇参加了晨祷,令担心他们的人放心了不少。不过温西觉得他从没见过有人像这两口子这样病怏怏而且闷闷不乐的。温西一直在想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结果完全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他坐下来朗诵晨祷诗篇,忘了唱圣歌,在第二句“我们的父亲”结束后又独自一人大声念道“因为国家是你的”。一直到维纳伯斯先生开始布道,他才回过神来。和往常一样,哥特贝德先生又没有把圣坛打扫干净。教区长走向讲坛时,脚下踩着煤渣,发出响亮的嘎吱声。开始念祷文了,温西长出一口气,靠在教堂长椅的角落里,环抱双臂,眼睛紧紧盯着屋顶。
“是谁胜利地将你的独生子送到天堂。这是今天短祷告里的话。这些话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想象中的天堂的荣耀和胜利是什么样的?上个星期四,我们祈祷让自己的身心升华并长居天堂,希望在死后能够进入——身体和灵魂——有天使不断颂唱赞歌的受保佑的天国。《圣经》为我们描述了一幅美丽的画面——水晶般的大海,主坐在天使们中间,天使们戴着金冠拿着竖琴,就像以前工匠们在建筑我们所引以为傲的华美屋顶时所设计出来的那样——可是我们,你和我,真的相信——?”
没什么希望。温西的思绪又一次飘到了远方。“他骑在天使身上飞了起来。他坐在天使中间。”他突然记起有个建筑师曾为丹佛公爵的教堂屋顶提过建议,“你看,公爵阁下,木头都腐烂了;天使后面有洞,手都能伸进去。”他坐在天使中间。噢,是的!他真笨——爬到钟中间去找天使,而天使正在我们现在所在位置的头顶上。天使盯着他,他们金色的眼睛空洞洞的,光线太亮,什么也看不见。天使?中殿和侧廊里到处都是天使,就像秋天罗萨的落叶一样。中殿和侧廊——“小岛会因此而高兴”——然后是第三段文字——“像南方的河流”。就在南侧廊里的天使中间——这是再清楚不过了。沉浸在兴奋中的温西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剩下要做的就只是找到到底是指哪一对天使。这应该不太难。当然,珠宝肯定已经不在了,不过如果能找到藏宝处,即便是空的,那也足以证明密文和项链有关,而且还能证明笼罩在圣保罗教区的一切悲惨古怪的血腥风云也都和那些珠宝有关。此外,如果能在梅德斯通监狱追查出笔迹是利格罗丝的,那么就能知道利格罗丝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还能把他和克兰顿联系起来。到时候,如果克兰顿还能逃脱谋杀的罪名,那只能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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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星期日牛肉和约克郡布丁后,温西问教区长:“先生,你是什么时候把楼座从侧廊里拆走的?”
“让我想想。”维纳伯斯先生说,“大概是十年前,我想,对的,没错,就是十年前。那些东西丑死了,让人讨厌。它们对直穿过侧廊窗户,和拱廊连在一起,挡住了上面的窗花格,也挡住了光线。事实上,那些可怕的长凳好像从地板里冒出来的游泳更衣车似的,再加上笨重的楼座,在那些楼座下面令人感觉像是到了黄昏时分。”
“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妻子说,“我过去常说,楼座下面是盲人的度假胜地。”
“如果你想知道过去是什么样,”教区长补充道,“去威斯比奇附近的爱普威尔教堂看看,那里北侧廊里的楼座和我们过去用的是同一种(不过我们的要更大些,更丑些)。他们那儿也有天使装饰的屋顶,但是没我们的精美,因为他们的天使只是吊在房顶上,而不是在悬臂托梁上。事实上,在他们的北侧廊里是看不到天使的,除非爬进楼座去看。”
“我想,当初你拆除楼座的时候,人们肯定有相当大的反对意见。”
“当然是有一部分人反对。总有那么一些人反对一切变动。可是,对本教区而言,这个教堂无论如何都够大了,所以还要保留那些不必要的座位的话就有点荒唐了。侧廊里有足够的房间供学生们使用。”
“坐在楼座里的除了孩子们还有其他人吗?”
“哦,有的。有红房子的仆人和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那里的最年长的居民。事实上,我们是在一位老居民过世之后才着手改动的。埃兹拉的祖母老韦德斯宾太太当时已经九十七岁了,可还坚持在每个星期天来教堂,如果让她离开自己的座位,会让她伤心的。”
“当时红房子的仆人们坐在哪一边呢?”
“南侧廊的西头。我不喜欢那里,因为那里能避开人们的视线,而他们有时候举止不虔诚,我认为教堂不是调情的地方,像那样肆无忌惮地拉扯嬉笑真的不得体。”
“本来要是盖茨女士和仆人坐在一起看着他们,那就没问题了。”维纳伯斯太太说,“可是她是位矫情的女士,坚持要坐她的专用位置,就在南门内侧,她怕自己有时候会觉得头晕而不得不出去。”
“盖茨太太身体比较弱,亲爱的。”
“胡说!”维纳伯斯太太说,“她不过是吃得太多消化不良而已。”
“也许你是对的,亲爱的。”
“我受不了那个女人。”维纳伯斯太太说,“索普家早该把那栋房子卖了,不过显然他们不能违背亨利爵士的遗愿。我不知道那栋房子是怎么维持下来的,但是与其把钱用来维持那栋要倒不倒的房子,还不如拿给希拉里·索普更有用。可怜的小希拉里!要不是那个叫威尔伯拉罕的可恶老女人和她的项链——我想,都过了这么久了,那条项链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彼得勋爵?”
“恐怕我们晚了一步,我确信在今年一月之前它都还在本教区。”
“就在本教区?在哪儿?”
“我想是在教堂里。”温西说,“你今天早上的布道讲得很好,教区长,对人非常有启迪,让我一下子解开了密文之谜。”
“不会吧!”教区长叫道,“怎么会呢?我想知道。”
温西作了一番解释。
“天啊!太奇妙了!我们得马上去你说的地方查一查。”
“现在不能去,西奥多。”
“哦,不,亲爱的,我不是说今天就去。恐怕星期天不能把梯子拿进教堂,我们这里对第四戒还是比较敏感的。而且我今天下午要去做一个儿童活动,还要做三个洗礼,爱德华太太还要来教堂做感恩礼拜。不过,彼得勋爵,你认为珠宝是怎么到屋顶上去的呢?”
“哦,我刚刚还在想这个问题。迪肯不是在星期天早上在教堂做完礼拜之后才被抓的吗?我想他应该是预感到自己会被抓,所以设法在做礼拜的过程中把赃物藏起来了。”
“对,那天早上他就坐在那儿。现在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对楼座这么感兴趣了,他真是个混球!他真的——人们管一个罪犯欺骗另一个罪犯这种行为叫什么?”
“出卖?”
“啊!就是这个词。他出卖了他的同伙。可怜的人!我是说那个同伙。东西没偷到,反而坐了十年牢,着实让人有一丝同情。不过,如果是这样,密文是谁写的呢?”
“我认为肯定是迪肯,因为他懂鸣钟术。”
“啊,对。后来他把密文给了利格罗丝。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为了引诱利格罗丝帮他越狱。”
“那利格罗丝一直等了这么多年才想到寻宝?”
“利格罗丝显然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回到英国。最后,他肯定把密文给了在这儿的某个人——也许是克兰顿。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无法破解,而且需要克兰顿帮忙把他从法国弄回来。”
“我明白了。后来他们找到了珠宝,结果克兰顿杀死了利格罗丝。太可悲了!就为了几块石头,犯下这样的暴行!”
“更让我难过的是,可怜的希拉里·索普和她的父亲,”维纳伯斯太太说,“照你这么说,就在他们急需用钱的时候,珠宝其实一直都在教堂里,近在咫尺。”
“恐怕就是这样。”
“那珠宝现在在哪儿呢?克兰顿拿到了吗?为何到现在还没人发现呢?我不知道警察都在干些什么。”
星期天似乎格外的长。星期一早上,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来了。
先是布伦德尔警长来了,一脸的兴奋。
“我们收到梅德斯通的回信了。”他说,“你猜笔迹是谁的?”
“我想过了。”温西说,“肯定是迪肯写的。”
“好吧。”布伦德尔先生有点失望,“好吧,你说对了,勋爵阁下,正是他。”
“这肯定是密文的原件。”温西说,“当我们发现它和鸣钟术有关时,我就意识到肯定是迪肯写的。梅德斯通监狱里不可能碰巧同时关着两个懂鸣钟术的犯人。后来我把纸给索迪太太的时候,我肯定她认出了笔迹。这也许说明利格罗丝曾给她写过信,不过更可能的是她知道那是她丈夫的笔迹。”
“好吧,那么,怎么会用这样一张外国信纸呢?”
“外国信纸到处都是。”温西说,“索普女士的女仆中是否有过外国人?我是指老索普女士。”
“查理爵士曾有一位法国厨娘。”警长说。
“在窃案发生的时候?”
“是的,我记得一战爆发后她就离开了,她想回去和家人团聚,他们好不容易才让她坐上了最后一批离开的船。”
“现在都很清楚了。迪肯在藏项链之前就想好了密文,他不可能把密文带进监狱,肯定是交给了某个人——”
“玛丽。”警长狞笑了一声。
“也许。她肯定把它寄给了利格罗丝,但这里头的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
“已经比较清楚了,勋爵阁下。”布伦德尔警长的神情更严肃了,“我认为,请原谅我这么说,把那张纸拿给玛丽·索迪看是打草惊蛇,她已经逃跑了。”
“跑了?”
“乘坐今天早上去城里的第一趟火车,走了,和威廉·索迪一起走的,这对恩爱夫妻。”
“我的天哪!”
“是的,勋爵阁下。哦,我们会抓住他们的,不用担心。他们带着珠宝逃跑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承认,”温西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没想到吧?”布伦德尔先生说,“不过,我也没想到,否则我肯定会把他们牢牢监视起来。对了,我们现在知道利格罗丝是谁了。”
“你今天可带来不少好消息啊,警长。”
“哈!是的——我们收到你朋友罗齐尔先生的来信,他搜查了那个女人的家,你猜找到了什么?利格罗丝的身份证明牌——千真万确,再猜猜,勋爵阁下?”
“我不想猜了,我放弃。上面写的什么名字?”
“亚瑟·科伯雷。”
“亚瑟·科伯雷是谁?”
“这个你没猜到吧?”
“没有——我猜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接着说,警长,直接揭谜底吧。”
“哦,好吧。亚瑟·科伯雷——看起来他就是个卑鄙小人,不过你能猜到他是从哪儿来的吗?”
“我已经说我不猜了。”
“他来自达特福德附近的一个小地方——离人们发现迪肯尸体的树林只有半英里远。”
“哦哟!有点关系了。”
“我一收到这封信就立刻打电话查访。一九一四年,科伯雷大概二十五岁,工人出身,但有不良记录,因为偷盗和打架被警察抓过一两次。他在一战爆发的第一年就参军了,算是重新做人。一九一八年,在他即将结束休假离家回部队的前一天有人见过他,那正好是迪肯越狱后的第三天。打那以后就再没人见过他。最后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在马恩河大撤退中‘失踪,认为已阵亡’。这是官方说法。实际上,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在那儿!”
警长突然用拇指朝墓地的大致方向指了一下。
温西叹息了一声。
“这说不通,警长,说不通!如果科伯雷在一战爆发的第一年就参了军,他又怎么可能和在一九一四年就进了梅德斯通监狱的迪肯勾结呢?时间上根本不对。见鬼!不可能在休假期间寥寥数小时就把一个人从监狱里弄出来。如果科伯雷是个狱卒——或者是里头的犯人——如果他是和监狱有关系的人,那我还可以理解。他和监狱什么的有关系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你确定?听我说,勋爵阁下,你看是不是这样?我在过来的路上已经想通了,我的推测是这样:他是在某次外出劳作时逃走的,对吧?尸体被发现时仍穿着囚衣,对吧?这正好说明他的越狱并非精心策划的,难道不是吗?要不是他掉进那个洞里面,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他,对吧?现在,你听我说,看这种说法是否站得住脚。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个科伯雷——人人都说他不好惹——当时离开了他母亲的住所,正穿过那片树林,准备到达特福德乘坐火车归队,然后随部队返回法国。在那片荒野树林中,他发现有个人藏书网躲在里面。他逮住那个人,发现那正是警方在四处搜寻的逃犯。犯人对他说:‘你放我走吧,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你听明白了吗?科伯雷当然会同意。他说:‘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犯人说:‘是威尔伯拉罕的珠宝。’科伯雷说:‘喔?说具体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你告诉我东西在哪儿,然后我们去找出来。’迪肯说:‘你先帮我,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说的。’科伯雷说:‘这由不得你,要是我不吃你这套,你认为你会落到谁手里?’迪肯说:‘那样的话,你也得不到多少好处。你只要跟我站在同一条线上,我就可以给你成千上万的英镑。’他们就像这样讨价还价,迪肯这个傻瓜说漏了嘴,说藏宝地点就写在他此刻带在身上的一张纸上。‘哦,是吗?’科伯雷说,‘那你就完蛋了。’说完就重重击打了迪肯的头部。然后科伯雷搜了迪肯的身,找到了那张纸,可结果却郁闷地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上面写些什么。他再看迪肯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哦,见鬼!’他说,‘完蛋了。我最好把他弄到边上赶紧走人。’于是他把迪肯的尸体扔进洞里,自己去了法国。我推测了这么多,你觉得如何?”
“很好,很生动的描述。”温西说,“不过迪肯为什么要把写着藏宝地点的纸条带在身上呢?而且,为什么会写在一张外国信纸上呢?”
“我不知道。好吧,也许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他把纸给了他妻子,后来又愚蠢地泄露了他妻子的地址,接下来的事情就和我说的一样:科伯雷回到法国,当了逃兵,被苏珊娜收留。他缄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不知道迪肯的尸体有没有被人发现,害怕回家后会被控谋杀。同时,他还留着那张纸——不,不对,应该是他写信给迪肯太太骗到了那张纸。”
“可她为什么要把纸交出去呢?”
“这是个问题。啊,我知道了!这下准没错:他说他能破译密文。是这样。迪肯告诉他:‘密文在我妻子手里,不过她是个爱八卦的笨女人,我不放心让她保管破译之法。我会告诉你破译之法,这样你就知道我不是在打胡乱说。’后来科伯雷杀死了他,等他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之后,他给玛丽写信要到了那张纸。”
“你是说原件?”
“嗯,是的。”
“你不认为她会保留原件而给他一份复制品吗?”
“不,她寄的就是原件,这样科伯雷就能认出是迪肯的笔迹。”
“可是科伯雷不可能认识迪肯的笔迹啊。”
“她怎么可能知藏书网道这点?后来科伯雷破译了密文,他们便帮他回到英国。”
“但是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了,不可能是索迪夫妇做的。”
“好吧,那就是索迪夫妇让克兰顿参与了进来。不管怎样,科伯雷化名保罗·泰勒来过了本教区,跟他们一起找到了珠宝。后来索迪杀了他,拿走了珠宝。同时,克兰顿也来了,但发现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于是就溜走了。索迪夫妇装作一切依旧,直到发现我们就快查到他们身上了。然后他们就逃跑了。”
“那么人是谁杀的?”
“我只能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尸体又是谁埋的呢?”
“反正不是威廉。”
“这中间的过程又是怎样的?他们为什么要把科伯雷绑起来?直接打他的头部杀了不就完了吗?为什么索迪从银行里取出两百英镑又存回去?这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三十号晚上傻子皮克在教堂里看见的那个人又是谁?还有,最关键的是,为什么是在钟塔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找到了密文?”
“我现在如何能一一解答呢?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但你可以相信我的话。现在我要起诉克兰顿,抓住索迪夫妇。要是在他们身上找不到珠宝,我就把我自己的帽子吃了。”
“哦!”温西说,“你提醒了我。在你来之前,我们正打算去迪肯藏宝的地方看看。教区长破解了密文——”
“他?”
“就是他。出于好奇,我们想爬到上面的天使中间去找一找,虽然这只能算是马后炮了。事实上教区长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教堂了。要一起去吗?”
“当然——尽管我这会儿时间紧得很。”
“我想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教区长已经拿来了教堂司事的梯子,他爬到南侧廊顶上去了,浑身沾满蜘蛛网,正在旧橡木中间毫无头绪地四处查看。
“当时仆人们就坐在这儿。”在温西和警长进来的时候,他说,“不过我想起了一件事,去年我们让粉刷匠把这里粉刷了一次,如果这里真有什么东西的话,应该已被他们发现拿走了。”
“也许真的如此。”温西说。布伦德尔先生轻轻地叹了一声。
“哦,希望没有,我认为真没有。他们都是再诚实不过的人了。”维纳伯斯先生从梯子上爬了下来,“也许你们该上去找找看,我对这些事情实在不太懂。”
“这些老物件很美。”勋爵说,“全都钉在一起。丹佛公爵教堂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椽。在我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我在阁楼的一个角落给自己弄过一个相当不错的秘密贮藏处。我常 5e38." >常在里面藏一些玩投圆片游戏用的小筹码,假装那里是海盗的宝库。只不过要把它们再从里面拿出来可真不容易。我要说,布伦德尔,你还记得在尸体口袋里发现的那个钢丝钩子吗?”
“记得,勋爵阁下,我们至今也没弄明白它是干什么用的。”
“我早该想到。”温西说,“我小时候也为海盗宝库做过一个类似的东西。”他的长手指在梁上摸索,将梁上钉着的粗木钉轻轻拔起。“他肯定从座位上够得着。啊哈!我说什么来着?在这儿,轻轻拧一拧就取出来了,看!”
一个木钉被他拧了下来,掉到他手里。这颗钉子本来穿过了整个横梁,长度肯定超过一英尺,一头大一头小,大的一头有一便士硬币的大小,小的一头约有半英寸。但不知何时这颗钉子被人锯断了,断口就在距离粗的那头三英寸的位置。
“原来如此。”温西说,“我猜想这里原本是学生的宝库。有个孩子推了推那一头,发现有点松。也许是因为刨得太过了。至少我小时候在阁楼上就是这样的。然后孩子把它拿回家,在中间锯了六英寸左右。下次来教堂的时候他带了一根短木条,用木条把细的那一段推回原位,这样就从另一边遮住了这个洞,然后他就可以把弹珠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藏进去,然后再插上粗的一段。这样中间就有了一个六英寸的小洞,谁也不会想到搜查这里。他大致是这么想的。后来——也许是几年后——轮到我们的朋友迪肯了。有一天他坐在这里,可能觉得布道有点无聊(抱歉,教区长!),他就开始摆弄木钉,居然把它拔了出来——只有三英寸长。嗨!他说,这个好玩儿!如果急着把什么小物件藏起来,这个地方倒挺合适。再后来,当他真的急着藏匿珠宝时,就又想起了这里。很简单,假装虔诚地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听第一课,把手从侧面垂下去,取出钉子,把珠宝从口袋里拿出来,塞进洞里去,然后再把钉子放回原位。在教区长说‘今天到此为止’之前,就能干完这一切。出门后,正好碰上警长带人过来。警察问:‘珠宝在哪儿?’他说:‘你们可以搜我的身。’警察不但搜了他的身,而且至今还一直在寻找。”
“太令人吃惊了!”教区长说。布伦德尔先生显露出懊悔的神情,突然记起自己现在是在教堂,大声咳嗽起来。
“现在我们来看看钩子到底是用来干吗的。”温西说,“当利格罗丝,或者说是科伯雷,无论管他叫什么名字,来取赃物时——”
“等一等。”警察长提出疑问,“密文根本没提到洞,不是吗?其中只提到了天使。他怎么知道需要用钩子把项链从天使中间勾出来呢?”
“也许他事先来看过了。当然,我们知道他来过,肯定就是傻子皮克看见他和索迪在教堂里的那天。他先来踩点,后来又来过。不过,我还不清楚,他为什么等了五天时间。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还带着钩子,把项链钩了出来。然后,就在他爬下梯子的时候,他的同伙从后面袭击了他,把他绑起来,然后——然后杀死了他,至于是用的什么方法,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
警长挠了挠头:“你认为凶手是想等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再动手,是吗,勋爵阁下?那为什么还不嫌麻烦地把他弄出教堂埋起来?当时一切那么顺利,他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在回家的路上把科伯雷丢到沟渠的地方?”
“天知道。”温西说,“无论如何,这里就是藏宝之处,也合理解释了钩子的用途。”他把钢笔的一头放进洞里,“挺深的——啊,不,不深!只是个浅洞,没有木钉长。我们肯定不会弄错。手电在哪儿?该死!(抱歉,教区长)是这块木头吗?还是——?嗨,布伦德尔,给我找一个木槌和一根结实的短棍——不是太粗的那种。我们来把洞清干净。”
“去我家问辛金斯要。”维纳伯斯先生建议。
几分钟之后,警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拿着一个短铁棒和一个轮扳手。温西已经把梯子移了个位置,正在检查横梁东头上橡木钉子较窄的一端。他用铁棒一头牢牢顶住木钉,拿起扳手重重敲打。栖息在教堂里的一只蝙蝠被敲打惊吓到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猛地飞了出来。较细的这段木钉穿过洞里,从另一头掉了出去,同时掉出去的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有个东西从棕色包装纸里掉了出来,落到教区长脚边,反射出绿色和金色的光芒。
“我的上帝啊!”维纳伯斯先生大喊了一声。
“宝石项链!”布伦德尔先生喊道,“是宝石项链,上帝!还有迪肯的五十英镑。”
“我们搞错了,布伦德尔。”彼得勋爵说,“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没有人找到宝石项链。没有人为了这些东西而杀人。没有人破解过密文。我们错了,错了,完全错了!”
“不过我们找到了宝石项链。”警长说。
第01章 快速行动
每口钟的工作都分为三个部分,即快速部分、音调改变部分和慢速部分。
——特罗伊特《敲奏编钟》
彼得勋爵忙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沉默不语。
一吃完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利姆霍特。
“警长,”他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笨蛋,貌似一个侦探,嘴里却说着胡话。不过,现在,整个案子都解决了,最后还剩下一个小问题。也许你和我想法一样。”
“你是对的,”布伦德尔先生说,“我和你一样,勋爵阁下。我不打算再猜了,最后剩下的问题是指什么?”
“谋杀,”勋爵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还找不到凶手,也不知道是怎么谋杀的。但是,正如我所说,这只是个小问题了。我知道死者是谁,为什么把他绑起来,他是在哪里死的,谁给谁寄了密文,为什么威廉·索迪要从银行里取出二百英镑又存回去,索迪夫妇去了哪儿,他们为什么要走,什么时候回来,吉姆·索迪为什么错过火车;克兰顿为什么来这里,他干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对此说谎;还有,啤酒瓶是怎么到钟塔里去的。”
“还有呢?”布伦德尔先生问。
“哦,对了,让·利格罗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过去,亚瑟·科伯雷在达特福德的树林里都干了些什么,鹦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索迪夫妇为何缺席星期天早上的礼拜,泰勒·保罗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以及为什么要把尸体毁容。”
“很好,”布伦德尔先生说,“你简直就是个活的百科全书,勋爵阁下,难道不是吗?你能不能再进一步告诉我们应该抓谁?”
“抱歉,我不能。真糟糕,我能不能为一位朋友保留点秘密?”
“好吧,”布伦德尔先生说,“我知道我不该抱怨,你把其他信息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自己能查出剩下的东西。”
彼得勋爵沉默了一会儿。
“听我说,警长,”最后他开了口,“这是一个很糟糕、令人痛苦的故事。我想在说之前先做个试验。你能不能先亲自做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做,不过这件事完成之前我不会透露任何信息。做完之后,我可以说出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哦?”
“你能不能找一张亚瑟·科伯雷的照片,然后寄给在法国的苏珊娜·利格罗丝,让她辨认此人?”
“这当然没问题,例行公事。”
“如果她认出此人,那么一切都没问题。可是如果她冥顽不化不肯配合,你能不能把这个条子给她看,观察她打开时的反应?”
“哦,我想我不能亲自去办此事,勋爵阁下,但我会请罗齐尔先生去办。”
“那也行,你会不会把这张密文也拿给她看看?”
“当然,为什么不呢?还有什么?”
“好,”温西慢悠悠地说,“索迪夫妇,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人,我想你应该在追查他们吧?”
“你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当你找到他们后,在你采取任何严厉措施之前能不能先告知我一声?我想听听你对他们的审讯。”
“没问题,勋爵阁下。他们这次必须开口讲话了,我才不管什么法官规程不法官规程呢,即使会让我吃苦头也不管了。”
“关于这点,你不会遇到什么难题的,”温西说,“只要你在两个星期之内抓住他们。过了这个时间,事情就会更棘手了。”
“为什么是两个星期以内呢?”
“哦,得了,”温西说,“还不明显吗?我给索迪太太看了密文,星期天早上她和她丈夫99lib?全都缺席了圣餐,星期一他们就搭乘第一趟火车去了伦敦。我亲爱的华生,这不明摆着的吗?唯一真正的危险就是——”
“嗯?”
“坎特伯雷大主教,一个傲慢的主教,布伦德尔,一个专制的贵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他们还不会想到他,我觉得或许你该冒个险试试。”
“哦,没错!那墨索里尼和日本天皇呢?”
“这不是问题,不是问题。”勋爵答道,挥了挥手,“就算罗马教皇也是一样。不过,快行动吧,布伦德尔,赶快行动。”
“我是要行动,”布伦德尔强调说,“他们无法出国,这是肯定的。”
“是的,没错。当然了,从明天开始,他们会在两个星期之内回来,不过到那时就太晚了。你认为吉姆·索迪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个月底?一定别让他溜了。我想他可能有这个打算。”
“你认为他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不知道。我跟你说,我不希望是他,我宁愿是克兰顿。”
“可怜的老克兰顿,”警长倔强地说道,“我倒希望不是他。可以这么说,我是不想看到一个高水平的珠宝窃贼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会为他感到沮丧。而且,他还在生病,不过,我们会调查的。我这就去把科伯雷这件事给办了。”
“对!”温西说,“我想,我还是给大主教打个电话吧,世事难料啊。”
“真好笑!”布伦德尔先生自言自语道,“别逗我了,不管哪个。”
彼得勋爵与大主教通了电话,似乎他对交流结果还是满意的。
他还写信给希拉里·索普,告诉她寻宝经过。
“你看,”他在信里说,“你的侦探思维完全是对的。爱德华叔叔知道这个的话,该有多高兴啊。”通过希拉里的回信,温西知道了老威尔伯拉罕太太已经拿到了项链并退还了赔偿金——但什么也没说,没有道歉。彼得勋爵落落寡欢地像游魂似的在教区长家里晃来晃去。警长则去了城里,寻找索迪夫妇。到了星期四,问题又出来了。下面是他们之间的电报内容:
罗齐尔专员——布伦德尔警长:苏珊娜·利格罗丝不认识科伯雷,认出密封信封中照片上的人是她丈夫,当地市长也确认。下一步怎么办?
布伦德尔警长——彼得·温西勋爵:苏珊娜·利格罗丝不认识科伯雷,认出密封照片,在伦敦找不到索迪夫妇。
布伦德尔警长——罗齐尔专员:请立刻寄回证件,拘捕利格罗丝,等待下一步通知。
彼得·温西勋爵——布伦德尔警长:这回你肯定知道了,查查所有教堂的记事簿。
布伦德尔警长——彼得·温西勋爵:圣安德鲁斯·布鲁姆斯伯里的教区牧师说曾有人请他为威廉·索迪和玛丽·迪肯征婚。死者是不是迪肯?
彼得·温西勋爵——布伦德尔警长:当然是,笨蛋,立刻起诉克兰顿。
布伦德尔警长——彼得·温西勋爵:承认是笨蛋,但为何起诉克兰顿?索迪夫妇已落网待审。
彼得·温西勋爵——布伦德尔警长:先指控克兰顿,在城里碰头。
发完最后一封电报后,温西吩咐邦特收拾行李,他自己去找维纳伯斯先生私聊。聊完后,两个人都有点难过不安。
“我想我最好现在离开,”温西说,“我真希望自己没遇到此事。有些事也许不管它会更好,你说呢?我的同情心完全用错了地方,我不喜欢这样。我知道不做坏事就会有好报,可是做了好事却没有好报就太令人难堪了。”
“亲爱的孩子,”教区长说,“为未来忧虑太多,也没有用。最好的办法是顺从事实真相,让上帝来决定结果。主能预见,而我们不能,因为他无所不知。”
“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说的那样,事实胜于雄辩?好了,教区长,我想你是对的,也许是我自作聪明了。我每次都是如此。不管怎样,很抱歉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现在真的想走了。我有个傻傻的小毛病,就是见不得别人受罪。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再见。”
在离开圣保罗教区之前,他去教堂墓地里站了一会儿。无名死者的坟墓没有修整,乱七八糟地立在草丛中,而亨利爵士和索普女士的坟墓上则盖着绿色草皮。不远处有一个古老的方形坟墓;赫兹卡亚·拉文德正坐在石板上,仔细擦拭着碑文。温西走过去和老人握了握手。
“让老塞缪尔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过个夏天。”赫兹卡亚说,“啊!我已经比他多敲了十年 4e86." >了。我跟教区长说:‘把我葬在老塞缪尔旁边,让每个人都看到我比他敲得长。’教区长答应了。啊!不过,他们不会再写这么动听的诗了。”
他将一根因痛风而肿胀的手指放到碑文上,上面写着:
塞缪尔·斯内尔的身体在此,
他鸣奏了五十年次中音钟。
在生命的来来与往往中,
他坚守岗位鸣奏丧钟,
直到自己的大限来临,
召唤他回家休息。
他的轮子破了,绳子松了,
钟舌沉默了,金属破裂了,
然而在将他从土里召唤出来时,
他会再次奏响生命之歌。
享年七十六岁
“敲泰勒·保罗这口钟似乎是个有利健康的职业,”温西说,“她的敲钟人都很长寿,不是吗?”
“啊!”赫兹卡亚说,“是的,年轻人,是的。如果敲钟人忠于她们而且不惹她们生气的话。这些钟知道是谁在敲她们,她们懂的。她们不能容忍心存歹念之人,默默等着给予坏人致命一击。不过泰勒·保罗这个老家伙知道我对她很好,她对我也很好。按正确的做法敲自己的钟,勋爵阁下,跟着她走,她就会保佑你渡过难关,直到死亡让你停下来。只要为人坦荡,就不必害怕这些钟。”
“哦,对。”温西有点尴尬地说。他告别赫兹卡亚,走进教堂。脚步很轻,好像是怕吵醒什么东西。阿伯特·托马斯坟墓周围一片寂静;天使们睁着眼睛,张开小嘴,沉浸在永恒的沉思中;他感到自己头顶上的那些钟正耐心地注视着自己。
第02章 克兰顿的证词
那是个可怕的情景,两个天使埋了他……晚上,在瓦隆布罗萨;我站在莲花和杉树之间看到了这一切。
——J.雪利登·勒法努《威尔德之手》
在医院里的克兰顿受到了对待国王贵宾般的照顾,气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好得多。对自己被指控在杰夫·迪肯死了十二年后谋杀了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好吧!”克兰顿说,“我就觉得你们会查到这一步的,不过我又一直希望你们不会。不是我干的,我会告诉你们原委。坐吧。那种地方不是绅士该待的,不过这个古老的国度里似乎没有更好的了。据说纽约州新新监狱那儿要好得多。尽管英国有这么多问题,但我依然热爱这个国家。你们想让我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温西建议道,“从头到尾说完。给他支烟好吗,查理?”
“好吧,勋爵阁下和——不,”克兰顿说,“我不会违心管你们叫绅士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叫你们警官,但不是绅士。好吧,勋爵阁下和警官们。我不需要再重复一遍我是个重病号吧。我说过珠宝从来都没到过我手里,是不是?现在你们看到我没说谎了吧。你们想知道的是我怎么知道迪肯还活着?哦,他给我写过信,就是这样。大概是在去年七月份的时候,信先到了老酒馆,后来辗转到了我手里——至于是谁给我的,你们就别管了。”
“瘸腿普拉克。”帕克先生冷冰冰地说。
“我不提名字,”克兰顿说,“绅士间的荣誉。身为一个体面的绅士,我把信烧掉了,不过这里头有些事很复杂,我不知道能够解释清楚不。迪肯倒霉碰到狱卒,但他杀了狱卒逃走了,然后被迫在肯特郡狼狈地东躲西藏了一两天。他说警察真是蠢得不可思议,他们两次从他身边经过,有一次甚至踩到了他。他说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人们管警察叫‘平底鞋’。现在他可算是真真实实体会到了,脚指都差点给踩断了,”克兰顿又补充说道,“我的脚很小,而且我穿鞋很讲究。一个人是不是绅士,看他的脚就知道了。”>
“继续说,诺比。”帕克先生说道。
“第三天晚上,迪肯正在一片树林里一动不动地躲着,听到有个人走了过来,发现那家伙不是警察。迪肯说那家伙当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于是迪肯就从树后面跳出来给了那家伙一拳。他说原本没想要那家伙的命,只想把他打倒,不过肯定是下手太重了。听着,这都是他说的,不过迪肯一贯就是个小人,而且他已经杀过一个人了,不可能判他两次绞刑。总之,他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干了,就是这么回事。当然,他当时只是想弄套衣服。不过等他仔细查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逮到的是一个装备齐全、穿军装的英国兵。好吧,想一想,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一九一八年这样的人很多,不过这还是把迪肯吓得不轻。当然他知道现在正在打仗,监狱里的犯人们都听说过,不过,可以这么说,他没想到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这个士兵身上有一些证件之类的东西,还有个手电筒。迪肯赶紧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刚休完假正要返回前线。那么,迪肯就想,不管去哪里都比回梅德斯通监狱好,于是他就决定去前线。他和那个士兵互换了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换了,拿了他的证件之类的,把尸体扔进一个洞里。你知道,迪肯自己就是肯特郡人,知道这个地方。当然,对于当兵打仗这种事儿,他可什么也不懂——不过这已经由不得他了。他觉得当时最好的出路是去城里投靠个老朋友,所以他就步行上路了——后来他搭上一辆卡车还是什么的到了一个火车站,他曾提过那个站名,不过我忘了。他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小镇——一个小地方,然后挤上了一趟去伦敦的火车。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半路上有一群士兵也上了火车。这群人聊得兴高采烈,迪肯听着他们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他穿戴整齐像个 6b63." >正牌士兵,却对一战和演习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他知道自己一开口讲话就会露馅儿。”
“当然,”温西说,“就像冒充共济会成员一样,别想侥幸逃掉。”
“没错,迪肯说就像他们说的不是英语而是外语;更糟糕的是,若真是外语,迪肯倒还略懂。他虽是个混球,也可受过教育,不过这种军队里的事儿他的确一点都不懂。所以他只好假装睡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打呼噜,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就骂人。这招很有用。不过,有个家伙特别执著,拿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直劝迪肯喝酒,他只好时不时地喝一点。等到了伦敦的时候,迪肯真有点醉了。你看,他一直没吃东西,那几天只吃了从一个农户家讨来的一块面包。”
做速记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克兰顿喝了一口水然后接着讲:“迪肯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离开车站去别处,但发现很难。他根本分辨不清漆黑的街道。那个拿着威士忌的执著家伙似乎不想放过他,不过幸好一直都是那家伙自己在不停地说话。他记得又喝了一些酒,然后去临时餐室还是什么的,结果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引得一大堆人哄堂大笑。在这之后他就真的睡着了,醒过来一看,自己又在火车上了,周围全是士兵。这下他知道了,他们这是要上前线。”
“故事真精彩。”帕克先生说。
“很明显,”温西说,“我想,肯定是一些好心人检查了他的证件,发现他是个正要归队的兵,就把他送上了最近的去丹佛的车。”
“没错,”克兰顿说,“可以这样说,他是给困在车厢里了。他只得继续躲在角落里。车上很多人都很疲倦,看上去个个都差不多,他在里头毫不起眼。他偷偷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也在检查时跟着出示证件。幸运的是,车上没有人和他是同一个部队的,所以他又侥幸过关。我说,”克兰顿又补充道,“我无法讲清楚所有细节。我自己没参加过一战,当时在忙别的事。这里头不清楚的内容,你们自行想象吧。他说他在过海时晕船了,之后睡在一个牛车里,最后在夜里他被打发到了一个地狱般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在问有没有人是他所在的那个部队的,他已经知道要说‘是,长官’,于是站了出来——然后他和一小队士兵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走上一条满是坑洞的路。上帝啊,他说一直走了好几个钟头,肯定走了一百英里,但我敢打赌他说得有点夸张了。他说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开始震动,他这才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儿。”
“足以媲美史诗。”温西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克兰顿说,“因为迪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的不多,也猜不出来。但是我想,他是径直走到了机枪扫射的范围内。如果说他开始觉得梅德斯通监狱牢房也不错,我也不会惊讶。明显他还没到战壕,因为士兵们都在炮击下从战壕里跑了出来,他和其他士兵被撤退下来的人群冲散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脑袋,结果他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弹坑里,身旁有个已经死透了的人。我不知道,这点我也说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他..爬了出来,四周很安静,天已经黑了,他肯定昏迷了一整天。他说自己辨不清方向,四处游荡,在满是泥地、弹坑和铁丝网的地方走来走去,最后跌跌撞撞走进一间小屋,里面有一些干草和其他东西。其他的他都记不起来了,因为他头上受了伤,而且发烧了。再后来,一个女孩发现了他。”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警长说。
“是的,我想你们都知道了,似乎你们知道的还不少。哦,迪肯是个聪明的家伙,他说服那个女孩子跟他一起编了个故事。他说假装失忆很简单。那些医生犯了个错误,他们想借军事口令让他自己露馅。可他根本就没接触过那些,所以自然他也不用装不认识口令。最难办的是假装他一点儿也不懂英语,有一两次差点儿在这上头露馅露陷。他略懂法语而且口音纯正,于是他就尽量装作失去了语言能力,这样即使他说得结结巴巴也能以此为借口。他还不时找机会和那个女孩练习用法语对话,直到他能说上一口流利的法语。我必须承认,迪肯很有心计。”
“我们想象得到这段故事,”帕克说,“现在告诉我们宝石项链的事。”
“哦,好的。他开始谋划此事是因为他在一张英国旧报纸上看到说在一个地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人们都以为那就是他。当然,那是一九一八年的报纸,但他看到的时候已是一九二四年了——我忘了他是在哪里看到的,总之他看到了那张报纸,世事难料啊。有人用那张报纸包了什么东西,我想他是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偶然看见的。刚开始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农场经营得很好——你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姑娘结了婚——而且过得很幸福。但是,后来生活渐入窘境,他就想那些珠宝藏起来简直太浪费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困扰着他,不过他不知道从何入手。每次想起那个死掉的狱卒和被扔进坑里的家伙,他就浑身紧张不已。不过后来他想起了我,估计着我已经恢复自由身了,于是给我写了封信。哦,你知道,其实我没能出狱,因为一点遗憾的误会,我又进去了,所以刚开始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那封信。我的朋友们觉得不该把信转到那种地方去,懂了吗?那封信一直等到我再次出狱才到了我手里。”
“我奇怪他会把你当成知己,”帕克先生说,“信里头在提到这些事的时候说的话可不太——不太客气。”
“啊!”克兰顿说,“是的,而且我回信的时候也提到了这点。不过你看,他只能找我,不是吗?毕竟,没有人能比诺比·克兰顿更好地处理此事。我跟你说,我差点儿就叫他滚蛋,但最后我说,算了,过去的事情已尘埃落定。于是我承诺帮这个讨厌鬼。我告诉他,我可以给他提供钱和身份证件让他回国来,但他得先告诉我一点内幕消息,不然的话,我怎么知道这个卑鄙小人会不会再次出卖我?”
“这点很有可能。”帕克说。
“啊!他确实又骗了我,这个坏透了的家伙!我说他必须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你相信吗,这个卑鄙小人居然不相信我!他说如果告诉了我,我就会先他一步把东西拿走!”
“不可思议!”帕克说,“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我不会,”克兰顿回答道,“你说呢?”他眨了眨眼说,“我们继续通信,结果最后谈判进入僵局。最后,他说会寄给我一张密文,如果我能从中看出藏宝之地,就让我参与进去。他果然寄来了,可我完全看不懂。我告诉了他,他说,好吧,如果我不相信他,我可以去圣保罗教区打听一个叫做保罗的裁缝。他是巴蒂·托马斯的邻居,他们会告诉我答案。不过,他又说,最好等他来解决,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办。好吧,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两个家伙也加入寻宝,他们也会想要分一杯羹,可能还会对我不利,所以我觉得还是和迪肯在一起保险一点,因为他的胜算比较大。你可以说我这么做是个傻瓜,我给他寄了钱和足够以假乱真的证件。当然,他在这儿不能用迪肯和利格罗丝这两个名字,因为那样可能会惹麻烦。他建议在证件上写保罗·泰勒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傻,不过他似乎觉得是开了个不错的玩笑。当然现在我知道原因了。于是证件做好了,上面还有一张照片——那照片可做得真不赖,你随便说他是谁都像,事实上它就是合成的,一张大众脸,挺能糊弄人的。哦,对了!我还给他寄了一些衣服,是寄到奥斯坦德的,因为他说他自己的衣服一看就是法国货。他是十二月二十九号入境的,我想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布伦德尔警长说,“我们知道,不过对我们没多大用。”
“一切都很顺利。他从丹佛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给我打电话——你们没查到这个,也无所谓。他说他顺利过来了,第二天或第三天或者可能会更快带着东西来伦敦。不管怎么样他会给我个信儿。我犹豫该不该亲自去一趟圣保罗教区——告诉你,我从来不相信他——其实我对这个事情没那么上心,尽管我留了胡子。我留胡子纯属碰碰运气,你知道,我不想到处都有警察跟着。而且我还有另外几件事要办。你看,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最好如此!”帕克威胁道。
“三十号、三十一号这两天我都没得到任何消息,我想我又被他骗了。只是,我不明白他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他还要靠我帮忙把东西脱手呢——我这么想。后来我突然想到,也许他找了在梅德斯通或国外认识的其他人。”
“如果是这样,你又怎么卷进这件事里了呢?”
“想到那样的事情,可把我气坏了,我想我最好还是走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想留下踪迹,于是到了威尔比奇——别管我是怎么去的了,这无关紧要——”
“也许是坐的‘火花骨’或是‘捕蝇者’。”帕克若有所思地说。
“不要问,我会说实话的。我的朋友开车送了我几英里,然后我就步行去了。装成去新人工渠找工作的流浪工人,感谢上帝,他们当时不缺人,所以没留我。”
“我们已查到了这点。”
“啊!我猜你们肯定是去四处打听了。我在去圣保罗教区的路上搭了一段便车,然后步行走完了剩下的路。我已经说过,那儿一片荒凉,告诉你,我可不是去徒步旅行的。”
“我想那正是我们遇见的那次。”温西说。
“啊!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有幸拦下的是谁,我早就掉头回家了。”克兰顿大大方方地说,“可我不知道,于是又匆匆赶路,后来——我想这些情况你是知道一些的。”
“你在埃兹拉·韦德斯宾那里找了个活儿干,向他打听保罗·泰勒。”
“是的——那可真是个好差事!”诺比愤怒地喊道,“该死的保罗·泰勒先生,该死的巴蒂·托马斯先生!都是钟!啊,对不起。我要找的那个什么保罗·泰勒,根本没人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他是来了又走了,还是在半路上被抓了,还是躲在某个地方悄悄行动,还是出了其他什么事。那个叫韦德斯宾的家伙——他可真会使唤人做事,我诅咒他!‘瑞莱弗,过来!’‘斯蒂芬,把这个弄了!’我完全腾不出属于自己的时间。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在琢磨密文,我想它可能和那些钟有关系。可我进得去那该死的钟塔吗?不行,我进不去,我是说不能公然进去。于是我找了个晚上偷偷去了,想看看能不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我做了几个开锁工具,在铁匠铺弄这种玩意儿是再方便不过了。星期六晚上我悄悄溜出了埃兹拉家的后门。听我说,我下面要说的话可是千真万确。午夜一过,我就去了教堂。当我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开着的。我能怎么想?我想肯定是迪肯在里头找东西。在那种时候,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我之前去过那地方,知道钟塔的门在哪儿,于是就悄悄地走了过去,结果发现那个门也是开着的。‘好极了,’我想,‘迪肯在里头,他这么久了不给我信儿,我倒要问问他泰勒·保罗和巴蒂·托马斯是怎么回事。’我爬到了一个有绳子的地方——看起来脏死了。那儿有个梯子,我爬了上去,上面有更多绳子。然后又有个梯子,还看到一个活门。”
“活门是开着的吗?”
“是开着的,我就爬了上去。我讨厌做这种事情,你们知道吗,我爬上去以后——哎呀!那种感觉真是怪极了。四周死一般寂静,却感觉仿佛周围有人似的。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瓢泼大雨,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黑的地方。感觉仿佛周围有成百上千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有点神经过敏了。过了一会儿,四周还是寂静无声。我定了定神,打开手电筒。我说,你们去过那地方吗?见过那些钟吗?我一般不是那种胡思乱想的人,可是那些钟却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知道,”温西说,“看起来就好像要落到你身上似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克兰顿急忙说,“哦,我到了目的地,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我对那些钟一无所知,不知道该对它们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迪肯出了什么事。我就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地板,结果——嘘!——他就在那儿!”
“死了?”
“的确是死了,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脸上的表情——噢!我再也不想看到那种表情了,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吓死了,如果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毫无疑问他当时是已经死了。”
“死了?”克兰顿笑了,“他死得再彻底不过了。”
“尸体僵硬了吗?”
“不,没有僵硬,但是冰凉。我的上帝啊!我只是碰了他一下。他在绳子上摇了摇,头垂了下来——哦,他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但更糟的是,老实说,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但他看起来像是被折磨了很长时间才死去的。”
“你是说,绳子在他脖子上?”帕克有些不耐烦。
“不,他不是吊死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正要查看尸体,听到有人正在走上钟塔,我立即躲了起来。那里还有个梯子,我爬到尽量高的地方,一直爬到了一个通往房顶的天窗。我蹲在那儿,希望那个家伙不会想到我所在的位置来,我可不想被人发现我躲在那儿,我的老朋友迪肯的尸体在那儿,要是我被发现了,肯定免不了要解释一通。当然我可以说实话,说在我到达之前那可怜的家伙就已经冰凉了,但我口袋里有开锁工具,这对我的辩解很不利,于是我一动不动地躲在上面。那个人上来后,先是拖着脚在那儿走来走去,嘴里咕哝了一两句‘哦,上帝啊!’随后我听到一阵恶心的‘砰砰’声,像是撞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我猜他已经把尸体放到了地板上。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拖东西的声音,他迈着非常缓慢沉重的步子走过地板的声音,还有碰撞声,似乎他把老迪肯的尸体拖在身后。我躲在上面根本就看不见他,只能看见梯子和对面的墙,而他正好在房间的另一侧。接着,我又听见了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还有一种什么东西碰撞和滑动的声音。我想他正在把尸体从另一个梯子上拖下去,我可不羡慕他做的这个差事。我在上面躲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才开始想我该怎么办。我推了推那扇天窗,天窗内侧有个插销,我拔开插销走了出去。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四周黑漆漆的,我爬到塔边往四周望。那个该死的塔有多高?一百三十英尺,呃?却感觉像是一千三百英尺一般。我既不是飞贼,也不是高空作业工人。我向下看去,看见在教堂另一头的墓地里有一点光在四处移动,离我正下方的位置有几英里远。我跟你说,我双手死死抓着那可恶的低矮挡墙,胃里开始翻腾,感觉像是要随着钟塔和那里的一切坍塌下去一般。幸好当时别的什么东西我也看不见。我想,我最好趁那个家伙还在忙手头的事时赶紧溜。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进去,把门插上,开始爬下梯子。摸黑行走很难走,过了一会儿,我把手电筒打开了,我希望当时没有打开就好了。我一打开,发现那些钟就在我下面——上帝啊!我讨厌它们的样子。我浑身直冒冷汗,手电筒从手里滑了出去,落在了其中一口钟上。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声音,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既动听又有点恐怖,一直在嗡嗡嗡地响,似乎还引发了其他一些响声,高亢、清晰,而且近在咫尺——就在我的耳边。你也许会认为我有点神经错乱,不过我告诉你,那个钟感觉就像活生生的一样。我闭上眼睛紧紧抓住梯子,心头想我怎么不选个别的什么职业呢——这样你就知道我当时的处境了。”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诺比。”帕克说。
“先别这么说,查理。”彼得勋爵说,“等你在黑暗中被困在钟塔梯子上时,你就明白了。钟就像猫和镜子一样——总是古里古怪的。想得再多也没用,接着说吧,克兰顿。”
“我当时可一点儿也动不了了,”克兰顿坦率地说,“完全不行。感觉时间像是过了好几个钟头,但我敢说其实不超过五分钟。最后我还是摸黑爬了下去——当然,因为弄丢了手电筒。我到处摸索,找到了它,但灯泡坏了,这是肯定的,而且我没带火柴。所以我只能摸索着找活门,当时我很怕会直接从门里掉下去,还好我找到了。接下来的事就轻松多了,虽然那段旋转楼梯很不好走。楼梯都很破旧,踩在上面老是打滑,而且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墙,那种压迫的感觉几乎令人窒息。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所以我知道那个家伙还会再回来,这对我来说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一下到教堂里,就拼命向大门跑去,结果在半路上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那像是个大金属壶之类的东西。”
“是洗礼盆下面的黄铜水罐。”温西说。
“那东西不该放在那儿,”克兰顿气愤地说,“我从门廊走出去的时候,脚下的碎石咯吱咯吱地响,我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最后我终于出去了,撒腿就跑——我的上帝啊,那简直是拼了命在跑啊!我在韦德斯宾家没留下什么东西,只有从他们家借的一件衬衫和在村子里买的一支牙刷,我不打算回去了。我顶着暴雨不停地跑,那个乡下地方简直像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沟渠和桥。有一辆小汽车从我身边开过,为了避开车灯,我失足掉进一条满是水的水沟。你说冷?那简直是在洗冰水浴。最后我来到火车站附近的一间农舍,在那里哆哆嗦嗦地躲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上了一列路过那里的火车。我忘了那个地方的名字,但肯定离圣保罗教区只有十英里或者十五英里远。我回到伦敦的时候已经在发烧了,他们说我得了风湿热。你现在也看见了,我落得个什么后果,差点儿就死了,我倒宁愿自己真的死了算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勋爵阁下,警官们。哦,对了,我后来找不到迪肯的密文了,我本以为是丢在路上了,如果你们真是在钟塔捡到的,那肯定是在我拿手电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我没有杀迪肯,但我知道要证明自己清白的确很难,所以第一次你们来问我的时候我撒了个谎。”
“那么,”帕克总巡官说,“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远离钟塔。”
“我会的。”克兰顿认真地说,“现在我一看到教堂钟塔就觉得紧张。我和宗教彻底无缘了,如果我再踏进任何教堂的门,你们可以把我送进布罗德莫精神病院。”
第03章 威廉·索迪的秘密
我保持沉默,每日的抱怨却消磨了我的骨头。
——《诗篇》第三十二、三十三节
温西从来没有见过像威廉·索迪此刻如此绝望的神情,那是一?99lib?个人陷入绝境时的表情,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呼吸几不可闻,如同死人。玛丽脸上满是紧张和焦虑,但仍然藏着一丝防备和不甘。她还想挣扎挣扎,可是威廉显然已经放弃了。
“行了,你们两个,”布伦德尔警长说,“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我们没干什么不光彩的事。”玛丽说。
“让我说吧,玛丽,”说完此话,面色疲惫的威廉转向警长。“好吧,”他说,“我想你们已经发现迪肯的事了。你知道,他给我们带来了难以弥补的伤害。我和玛丽一直在尽力弥补,但你们突然插手进来。虽然我们知道不该隐瞒,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村子里已经有很多关于玛丽的流言蜚语了,我们觉得最好的选择就是悄然离开,希 671b." >望这样做可以让她好过些,不用再去管那些长舌的人说些什么。我们要是倒点什么霉,正好称了那些人的意。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又不是我们的错。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们?”
“听我说,威廉,”布伦德尔先生说,“你运气不好,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我们都知道迪肯是个混球,但现在的事实是有人杀了他。找到杀人凶手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关于这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威廉·索迪慢慢地说,“可是如果玛丽和我——”
“稍等,”温西说,“索迪,我想你还没弄清楚目前的状况。布伦德尔先生并不想妨碍你们的婚姻,不过正如他所说,确实有人杀了迪肯,现在不利的情况是你是最有动机的人。这就是说,如果你遭到了指控,上了法庭——那么,他们可能希望这位女士提供证词。”
“那又怎样?”威廉说。
“是这样,”温西说,“法律上不允许妻子提供不利于丈夫的证词。”他停了一下,等对方消化这句话,然后接着说,“来支烟吧,索迪,你好好想想。”
“我知道,”索迪痛苦地说,“我知道,这就是说——那个恶棍给我们带来的灾难永远不会结束。他毁了可怜的玛丽,让她上了一次被告席,毁了她的名声,让我们的孩子成了私生子,现在他又来破坏我们的婚姻,逼她走上证人席,把我推向绞架。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该死的话,那就是他!我希望他现在就在地狱里受火刑。”
“很有可能他是,”温西说,“不过你要知道,如果你现在不说实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点,”深感绝望的索迪喊道,“我妻子——在上帝眼中,在我眼中,她都是我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即便现在也是如此,她只知道那个已经烂在墓地里的混蛋的名字。上帝知道,这是实话。”
“哦,”布伦德尔先生说,“你必须证明这一点。”
“这倒不一定,布伦德尔,”温西说,“但我敢说,这些会被证实的。索迪太太——”
女人迅速看向他,带着感激的神情。
“你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你的前夫在今年年初以前还活着,也就是说你和威廉·索迪的婚姻并不合法?”
“就在上个星期你来找我的时候,勋爵阁下。”
“是我把迪肯的笔迹拿给你看的时候吗?”
“是的,勋爵阁下。”
“那怎么——”警长想问什么,但温西继续发问打断了他的话。温西问:“那时你就意识到埋在索普太太坟里的那个人肯定是迪肯。”
“我是这么想的,勋爵阁下,我想肯定是这样,之前好多我弄不明白的事儿似乎都明白过来了。”
“好。在那之前,你就从来没怀疑过迪肯在一九一八年死了的这件事吗?”
“从来没有,勋爵阁下,否则我就不会跟威廉结婚了。”
“你一直都按时去领圣餐,对吗?”
“是的,勋爵阁下。”
“可是上个星期天你没有去。”
“是的,我没去,勋爵阁下,因为我知道自己和威廉的婚姻不合法,所以我无法再去那里,感觉那样是不对的。”
“当然,”温西说,“请原谅,警长,我刚才打断了你的话。”他温和地说。
“没关系。”布伦德尔先生说,“你说勋爵阁下给你看字迹的时候,你没有认出 6765." >来。”
“我认出来了,我没说实?话,但我必须迅速下定决心,我被吓到了。”
“我猜你就是,怕给威廉惹麻烦,嗯?听我说,玛丽,你怎么知道那张字条不是在很多年前写的呢?你怎么那么快就想到了在索普坟墓里的尸体就是迪肯?请回答我的问题,女士,好吗?”
“我不知道,”她懦怯地说,“我突然就有了这个念头。”
“你是一下就想到了,”警长喝问道,“为什么?因为威廉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知道一切都完了,因为你以前见过那张纸——”
“没有,我没有!”
“怎么没有?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没必要隐瞒你认识笔迹的事。你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写的——就在最近,对不对?”
“胡说!”威廉·索迪说。
“你说的这点我也不赞同,布伦德尔。”温西平和地说,“因为,如果索迪太太一直都知道这件事,那么她为什么要缺席上个星期天早上的教堂活动呢?我的意思是,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她之前数月都是在伪装,她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那么,”警长反驳道,“威廉呢?他也都照常去教堂了,不是吗?你不会想告诉我他也毫不知情吧?”
“他是这样的吗,索迪太太?”温西和善地问。
玛丽·索迪犹豫了。
“我不能说。”最后她开口道。
“你不能说?对天发誓吗?”布伦德尔呵斥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没用的,玛丽,”威廉·索迪说,“不要回答他,什么都别说。他们只会曲解你的意思。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我会承担一切后果,就这样。”
“不一定,”温西说,“你不明白吗?如果你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事情,让我们相信你妻子的确不知情——那么你们的婚姻不会受影响,对吧,警长?”
“不能诱供,勋爵阁下。”警长冷冷地说。
“当然不能诱供,不过我可以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温西接着说,“你妻子这么快就想到了死者是迪肯,这说明肯定有人知道点什么。如果她没有怀疑过你——如果你一直都是清白而且不知情的——那么她就会有负罪感。当然,如果事情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对。是的,现在看来是这样。如果她知情而且告诉了你——你会觉得良心不安,你会跟她说你不能再和一个内心有愧的女人跪在圣坛上——”
“住口!”威廉·索迪说,“你要再说一个字我就——哦,上帝啊!不是那样的,勋爵阁下。她毫不知情,知情的是我。我就说这么多,不再多说一个字,就这么多。因为我希望能得到救赎,所以一个字也没对她说过。”
“你希望能得到救赎?”温西说,“好吧,好吧,你的确知情,还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嗨,听我说,”警长说,“你这样死不开口是不行的,伙bbr>99lib?计。你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发现尸体的时候,”威廉·索迪答道,“就是那时候知道的。”他说这话时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不过接下来他的语速正常了些:“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死者的身份。”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出来?”布伦德尔问。
“什么?那不是可能会让每个人都知道玛丽和我的婚姻不合法吗?”
“啊!”温西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再结一次婚呢?”
威廉·索迪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一下。
“哦,你看,勋爵阁下——我希望玛丽永远都不知情。这对她来说太痛苦了,不是吗?还有孩子们。我们永远没办法弥补这一切,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说,让这罪过——如果这的确是罪过的话——都由我一人承担。我不想再让她卷入什么麻烦,你能理解吗?哦,然后——当她看见那张纸发现真相之后——”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看,自从那具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我就焦虑不安,而且我敢说她注意到了我有些反常——当她问我死者到底是不是迪肯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是,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你是怎么知道死者身份的呢?”
对方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温西又说:“你知道,尸体严重毁容了。”
“你说你认为他——认为他进过监狱,”威廉·索迪结结巴巴地说,“我就对自己说——”
“等等,”警长插话问道,“你什么时候听勋爵阁下说的?讯问调查期间没有说过,讯问调查延期期间也没有说过,因为我们特别谨慎不对外透露半个字。那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我是从教区长家的埃米莉那儿听来的,”威廉·索迪慢吞吞地说,“她恰好听到了勋爵阁下和邦特先生的谈话。”
“哦,是吗?”警长呵斥道,“我想知道埃米莉还偷听到了什么?对了,那个啤酒瓶!是谁让她把瓶上的指纹擦掉的?——快说吧!”
“她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威廉·索迪说,“仅仅只是因为小姑娘好奇而已,你知道她们就是这样。她特别激动,第二天就跑过来全部告诉了玛丽。”
“小姑娘确实都是这个样子,”警长半信半疑地说,“就按你说的吧,不管这个了。接着说迪肯。你说埃米莉听到勋爵阁下对邦特先生说起过死者蹲过监狱,是吗?对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我对自己说,那个肯定是迪肯,这个恶魔从坟墓里爬出来又来找我们bbr>的麻烦。我就是这么想的。跟你说,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认为他是来干吗的?”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想他来了,就这样。”
“你认为他是来找宝石项链的,不是吗?”警长说。
威廉·索迪那不安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实实在在的惊奇和热切:“宝石项链?他是来找这个的?你是说项链真的是在他手里吗?啊,我们一直以为是在那个家伙——克兰顿——手里的。”
“你不知道项链一直都藏在教堂里吗?”
“在教堂里?”
“星期一我们在教堂里找到了项链,”勋爵平静地解释道,“就藏在屋顶。”
“就在教堂屋顶?啊,原来——项链找到了?感谢上帝!他们再也不能说什么玛丽参与那个案子的闲话了。”
“的确如此,”温西说,“不过你刚才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原来——’什么?你是想说,‘原来我在教堂看到他时他是在找这个’,对不对?”
“不,勋爵阁下,我是想说——我想说,原来他把东西藏在了那里。”他好像突然生出一股怒火,“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他果然是出卖了自己的同伙。”
“是的,”勋爵阁下赞同地说,“恐怕这位迪肯先生生前确实没干过多少好事。对不起,索迪太太,不过他确实是个人渣。你也不是唯一的受害人。他在法国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现在又抛下了那个女人和三个小孩子。”
“可怜的人!”玛丽说。
“该死的恶棍!”威廉·索迪叫道,“早知如此,我就——”
“嗯?”
“没什么,”农夫低吼道,“他怎么会在法国?他怎么——”
“说来话长,”温西说,“不过和我们此刻要说的内容没什么关系。现在,我们把你的事好好理一理:你听说在教堂墓地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可能是个犯人,虽然尸体面目全非,你还是——我们可以称为灵光一闪吗?——认出他就是被认为在一九一八年已死的杰夫·迪肯。你对此守口如瓶,直到有一天你妻子看见了一张有可能是在任何时候写的有迪肯笔迹的字条,然后她——我们可以也称其为灵光一闪吗?——也想到了迪肯没有死。你们没有等待进一步确认就匆忙跑到伦敦去再结一次婚。这就是你给我们唯一的解释,是吗?”
“我能说的就这些,勋爵阁下。”
“你的故事太苍白无力了,”布伦德尔先生厉声说道,“听着,威廉·索迪,你我都很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知道你现在可以不回答问题,不过别忘了,我们可以恢复之前延期的讯问调查程序,你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给验尸官听,或者你可以等到被控谋杀的时候,再讲给法官和陪审团听,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就坦白。你自己选吧,明白了吗?”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再没有了,布伦德尔先生。”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再没有了’,”温西说,“这真令人遗憾,因为公诉人可能会认定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比如,他可能会认为,十二月三十号晚上你在教堂见过他,所以你知道迪肯还活着。”
他停下来看了下对方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傻子皮克吧,他那天晚上躲在阿伯特·托马斯的墓碑后面看见和听见了一些事,虽然他有点傻,但他的话还是可以作为证词。黑胡子男人,圣具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威廉·索迪从法衣柜里拿出绳子。顺便问一句,你去教堂干嘛?也许你看见有光就走了过去,然后发现门没关,是这样吗?你发现圣具室里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于是你就盘问他,他一开口说话你就认出了他。幸运的是他没有开枪打你,不过也许是因为你出其不意制住了他。不管怎么说,你威胁说要把他交给法庭处理,他说那样的话你的妻子和孩子会很尴尬。于是你们俩开始谈判——你说了吗?——最终你妥协了。你答应保密并且给他二百英镑让他离开那里。不过当时你手头没钱,你要把他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你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去拿绳子的时候是怎么让他保持安静的。你是给他下巴来了一记左直拳?还是什么?……你不说吗?……好吧,算了。你把他绑了起来,让他待在圣具室里,然后你就去偷了维纳伯斯先生的钥匙。对了,你在放钥匙的地方找到钥匙,真是个奇迹,平时教区长总是乱放钥匙,所以通常在那儿都找不到钥匙。接着你就把他弄上了钟塔,因为藏钟室很适合藏人,那儿跟下面隔了好几道锁,这比送他出村要容易多了。后来你还给他送了些吃的——也许关于这一点索迪太太能说得更清楚。你当时是不是丢了一瓶啤酒,索迪太太?在给吉姆买的那些啤酒中少了一瓶?对了,吉姆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必须要和他谈谈。”
警长看着玛丽,玛丽露出防备的表情,但她没有开口。
温西继续说道:“第二天你就去威尔比奇取钱。不过你当时生病了,在回家的路上完全病倒了,没办法去放迪肯走。你当时急坏了,是吧?你不想跟妻子说实话。当然,还有吉姆在呢。”
听到这里,威廉·索迪抬起了头。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勋爵阁下。但我要说一句,我从来没有跟吉姆提过关于迪肯的只言片语,他也没对我提过。这是事实。”
“很好,”温西说,“无论怎样,有人在十二月三十号到一月四号之间杀了迪肯。然后,又有人在一月四号晚上埋了他的尸体。这个人肯定认识他,所以故意毁掉他的脸部和手,让人无法辨认。我们都想知道的是,迪肯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尸体?这才是重点,不是吗?我们知道不可能是你去埋的,因为你当时生病了,不过说是你杀了他倒是有可能的。你看,索迪,他不是饿死的,他死的时候胃里是满的。在十二月三十一号上午过后,你不可能去给他送食物。如果人不是你杀的,那么,那段时间里给他送食物的又是谁呢?是谁给他送食物却又杀了他,还在一月四号晚上把他从钟塔梯子上拖了下来?当时钟塔上有一个目击者——这个目击者看见了他,也认出了他,这个目击者——”
“等等,勋爵阁下,”警长说,“这个女人昏过去了。”
第04章 谁杀了迪肯
谁用门关住海水……为它划定界限呢?
——《约伯记》三八、八、一零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布伦德尔警长说。
“我知道他不会,”温西说,“你逮捕他了吗?”
“还没,勋爵阁下,我让他回家去好好想想。当然,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他作为两件案子的事后从犯抓起来。我的意思是,他包庇了一个杀人犯——我想这一点相当明白了,如果迪肯真不是他杀的,那他就还在包庇杀死迪肯的人。不过我认为,等讯问过詹姆斯之后我们就能更好地对付他了。我们得到消息,詹姆斯会在这个月底回到英国。他的雇主非常通情达理,他们向他下达了即刻返回的命令,但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他的工作将由其他人顶替,他会乘下一艘船回来报到。”
“很好!这整件事真是太可恶了。如果要说有谁活该没有好下场,那肯定是这个叫迪肯的混蛋。如果他还活着,法律也会判他绞刑的,所有正直的公民都会大声叫好。现在有个正派人代替法律做了我们该做的事,难道我们就要判他绞刑吗?”
“噢,这就是法律,勋爵阁下,”布伦德尔先生答道,“处在我这样的位置不该讨论这个话题。不管怎样,要判威廉·索迪绞刑还没那么容易,除非他是事前从犯。迪肯死的时候胃里是满的,如果威廉在十二月三十号或者三十一号就杀了他,那威廉为什么还要取二百英镑出来呢?如果那个时候迪肯已..经死了,那笔钱就没用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迪肯是在一月四号死的,那期间是谁给他送的食物呢?如果是詹姆斯杀了他,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工夫去送食物呢?这说不通。”
“假设有人给迪肯送吃的,”温西说,“迪肯说话激怒了对方,那人一怒之下杀了迪肯,并不是事先计划好的谋杀,会不会是这样呢?”
“有可能。不过是怎么杀的呢?不是捅死的,不是枪打死的,也不是打中头部而死。”
“哦,我不知道,”温西说,“该死的家伙!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个十足的讨厌鬼。不管是谁杀了他,杀他的人都是为民除害的英雄。我倒希望是我杀了他。也许就是我,也许是教区长,也许是赫兹卡亚·拉文德。”
“我认为不可能是这些人,”布伦德尔先生不动声色地说,“当然肯定另有其人。比如那个傻子;他晚上总是在教堂周围游荡。只是有个问题,如果是他,他得能进入藏钟室才行,但我想不到他怎么能进去。现在就等詹姆斯了,我有一种预感,詹姆斯可能会告诉我们很多东西。”
“是吗?让牡蛎开口可是件难事。”
“说到牡蛎,”警长说,“有很多办法可以撬开——而且你又不必整个吞下去。你不打算回圣保罗教区了?”
“现在不回去。我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事做。我要和我哥哥丹佛去威尔比奇参加新人工渠的开通典礼,希望在那里能见到你。”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只有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那就是威尔伯拉罕太太的突然死亡。某天晚上她孤独地死去了——显然是寿终正寝——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条宝石项链。她留下一份遗嘱,这份遗嘱最初是在十五年前写的。在遗嘱里,她把自己相当可观的财产悉数赠给了堂兄亨利·索普,“因为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可靠的人。”在这之前,毫不怜悯地让自己唯一一个可靠的亲戚一直遭受着贫穷和焦虑的痛苦折磨,似乎也只有她这种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古怪人物才做得出来。遗嘱里有一份附录,日期标注的是亨利去世后第二天,附录将遗产继承人改成了希拉里。还有一份附录是在老太太自己死前几天加上的,不但要求把带来这许多麻烦的宝石项链交给“通情达理、毫无私利动机的彼得·温西勋爵”,而且委托他担任希拉里的财产管理人。
彼得勋爵对这个遗赠只能报以苦笑。他把宝石项链拿给希拉里,但希拉里不肯要,这条项链让她想起很多痛苦的回忆。实际上,好不容易才说服她接受了威尔伯拉罕的遗产,她讨厌那个过世的老太太,而且,她渴望能独立自强。“爱德华叔叔会变得更令人讨厌,”她说,“他会希望我嫁个讨厌的有钱人,如果我要嫁给穷人,他就会说人家的目的是钱。不管怎么样,我谁也不嫁。”
“那样的话,”温西说,“可别成了个有钱的老姑娘。”
“变成威尔伯拉罕姑妈那样?我才不会呢!”
“当然不会。你可以做一个既有钱又善良的老姑娘。”
“真有这样的人?”
“哦,我就是一个。我的意思是,我是个既有钱又善良的单身汉。不管怎么样,非常善良。我觉得有钱是件好事。你知道,你没必要把钱都花在游艇和鸡尾酒上。你可以建点什么东西,做些资助,经营点什么或者把钱花在其他地方。如果你放弃这笔财产,它就会被一些讨厌的家伙拿走——比如爱德华叔叔或其他人——总之是威尔伯拉罕太太的其他近亲,而且他们肯定会滥用这笔财产。”
“如果给了爱德华叔叔,他肯定会的。”希拉里想了想说。
“好了,你还有几年时间来考虑它的用途,”温西说,“等你成年了,你把这笔财产扔进泰晤士河都没关系。不过,我倒真不知道拿这条宝石项链怎么办。”
“这些讨厌的东西,”希拉里说,“它害死了我的爷爷,害死了我父亲,也害死了迪肯,迟早也会害到别人头上去的。我碰都不想碰它。”
“我跟你说,我会替你保管到你满二十一岁,到时候我们就成立一个威尔伯拉罕资产管理委员会,用这笔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希拉里同意了,但温西却心情沮丧。他认为,到目前为止,他的介入没有带给任何人好处,只引起了额外的麻烦。迪肯的尸体要是没有重见天日,那该多好啊!其实谁都不希望看到它。
月底到了,在一片欢庆声中,新的沃什沼泽人工渠开通了。那天天公十分作美,丹佛公爵例行公事发表了演讲,赛舟会也取得了圆满成功。有三个人掉进了河里;逮捕了四个男人和一位老女人,原因是酗酒和妨碍治安;一辆汽车和某个商人的马车纠缠在了一起;小哥特贝德在运动会的比赛项目之一“摩托车修理大赛”中赢得第一名。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威尔河平静地流淌着,冲开河道流向大海。温西靠在人工渠入口处的墙上,看着涨潮的海水回溯而来,卷着浑浊的泥沙冲刷着新的河床。在他左边,蜿蜒的旧河道里已没有水了,淤泥在广袤而平坦的河床上闪闪发亮。
“还不错。”身旁有个声音说道。他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为这个项目工作的一位工程师。
“超挖深度是多少?”
“只有几英尺,河水会自行冲刷出剩下的深度。整治这条河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清理河口的淤塞和处理下游位置上的一个大弯。我们挖了三英里的长度,在泥滩那边把一条渠道直接与沃什沼泽打通,这样就缩短了河道。如果把剩下的工作留给河自己去做,这条河会形成自己的河口。我们希望河道能再磨低八到十英尺——也许更多。这会让小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件事一直没人出面处理,这是个丑闻。事实上,潮水很少会涨过范来登水闸。现在这个完成之后,水有可能涨到沼泽地大排水沟。要治理这些沼泽地河流,最重要的就是尽量把所有的水都引入天然水道。老荷兰人的错误就在于把水分到各个运河,任其在这片土地上流得到处都是。地面的落差越小,需要的水量就越大,才能防止河口淤塞。这是明摆着的,对不对?但人们却花了数百年时间才明白过来。”
“是啊,”温西说,“我想所有这些多出来的水都要跑到三十英尺水沟里去了。”
“没错,现在从老河堤水闸到新人工渠河口正好是一条直道——三十五英里——会从利姆霍特和利姆西带走大量水。现在沼泽地大排水沟只得超负荷运转了——过去他们一直不敢在冬天用三十英尺水沟来分流洪水,因为..
,你看,如果水流到这个位置,就会漫出老河床淹没小镇。现在新的人工渠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就会减轻沼泽地大排水沟的水患问题,避免在佛罗格莱夏恩沼泽、密尔沃什沼泽和利姆西沼泽出现洪水。”
“哦!”温西说,“我想三十英尺水沟能扛得住吧?”
“哦,是的,”工程师高兴地说,“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事实上,曾经有过那么一次。威尔河的淤塞问题是在最近一百年才变得特别突出。沃什沼泽地区发生了很大变化——主要是由于潮汐作用,当然,还有奈奈河口人工渠,也是堵塞的原因 4e4b." >之一,明白吗?不过三十英尺水沟在过去一直没出过问题。”
“我想是在护国公时期,”温西说,“现在你们已经清理了威尔河河口,毫无疑问,淤塞会在其他地方重现。”
“很有可能,”工程师依旧很高兴地答道,“泥滩总是在移来移去,不过我敢说,他们肯定能及时把一切都治理好——除非,当然,他们真的决定把沃什沼泽的水排干,并且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是这样。”温西说。
“不过就现状来看,”工程师继续说,“情况不错。目前希望的是我们在那边修建的水坝能够扛得住水压,别看这些河水表面平静,它的冲刷力可是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不管怎么说,这条堤坝是没问题的——我敢发誓。你看看潮汐标尺。我们标记了历史最低水位和历史最高水位——如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之内最低和最高水位没有分别下降和上升三或四英尺的话,我就不是人!请原谅我得失陪一下——我想去水坝那边看看情况如何。”
他急急忙忙跑了,去监督正在老河道上修水坝的工人。
“我的老水闸怎么样?”
“哦!”温西看看四周,说,“是你啊!”
“啊!”水闸看护人往正在上涨的水面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是我。看看他们花的这些钱,成千上万,可我的闸门,我看我是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日内瓦还没有回信吗?”
“呃?”水闸看护人说,“哦!哈!你是说我之前说的话啊?啊!那笑话不错吧?他们为什么不提交给国际联盟呢?哈!为什么呢?看看涨潮带来的这汪大水,它会流到哪儿?要流去某个地方,不是吗?”
“毫无疑问,”温西说,“据我所知会涨到三十英尺水沟里去。”
“啊!”水闸看护人说,“他们总是在这儿瞎干预。”
“不管怎样,应该没干预你的闸门。”
“是,没有,可问题就在这儿。一旦开始干预一件事,就会没完没了,一件引出下一件。要我说,就维持现状吧。不要挖也不要改变什么。挖出一件事情,就会扯出另一件事情。”
“那样的话,”温西反驳道,“沼泽地还是老样子,到处是水。”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水闸看护人承认说,“这点很对。不过最多也就那个样子,我们这个地方不会被淹没的。他说得容易——‘让老河堤水闸开闸放水’,可是水该放到哪儿去?不管水是涨上来还是降下去,总要有个去处,是不是?”
“据我所知,目前密尔沃什沼泽和佛罗格莱夏恩沼泽和其他所有地方都给淹了。”
“哦,那是他们那儿的水,不是吗?”水闸看护人说,“没理由把它弄到这里来。”
“是的,”温西说,他意识到正是这种想法在过去数百年间阻碍了沼泽的排水工程,“不过正如你自己所言,它总要有个去处。”
“那是他们的水,”水闸看护人仍然顽固地坚持己见,“他们的水就该在他们那儿,对我们又不会有什么好处。”
“似乎对威尔比奇有用。”
“啊!他们!”水闸看护人激动地吐了口唾沫,“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们总是胡乱提些要求,而且总有某些蠢货批准他们的要求。我只想要一组新闸门,可看起来没什么希望。我为此事问了一次又一次。我问那边那个年轻的家伙,‘先生,’我对他说,‘给我的水闸换组新闸门怎么样?’‘那不在我们的合同范围内,’他说。‘是不在,’我说,‘我想,把半个教区都淹了也不在你们的合同范围内。’但是他不管。”
“好了,打起精神来,”温西说,“去喝杯酒吧。”
不过,这件事的确勾起了温西的兴趣,所以他再次见到工程师的时候就和他说起了此事。
“哦,我想没什么问题,”这位绅士说,“事实上,我们曾建议过维修加固那些闸门,但是你看,这事牵涉到了一些该死的法律问题。事实上,一旦启动这样的工作,就不知道在哪里结束。这都是些零碎的工作,堵住这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又出问题了。我觉得你不必担心这些。真正要注意的是老河堤——不过那归另一个部门管,他们已开始维修堤坝添加新的石料。如果他们不这样,那才会出麻烦,不过他们也不能说我们没有提醒他们。”
“挖出一件事情,”温西说,“就会扯出另一件事情。我希望我们从来没发现迪肯,那该多好啊。潮水一旦进来了,就必定会流去某个地方。”
詹姆斯·索迪按雇主的指示回到了英国,然后便知道警方要他做证人。他身体结实,一双冷冰冰的蓝色眼眸,比威廉年长不少,性子沉默少言。他重复讲述了原先的故事版本,没有强调,也没有描述细节。他说那天火车开出圣保罗教区后自己就病了,得了某种胃肠型感冒。等到了伦敦之后,他感觉没法再走,就给公司发了电报说明情况。那天他先是在利物浦大街附近一家酒馆里烤了会儿火,那儿的人们应该还会记得他。但那个酒馆里无法提供住宿,所以傍晚时分当他感觉好一点后,就离开酒馆去一条小巷找了个房间住下。他不记得地址,只记得那是个干净舒适的地方。第二天早上,他感觉虽然自己还很虚弱,走路也不太稳,但可以继续赶路了。当然他已经从报纸上得知在教堂墓地发现尸体的事,但除了从自己弟弟和弟媳那里听到的一点儿消息,其他的他都一概不知。他一直都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如果他听到那是杰夫·迪肯的话会不会吃惊呢?他肯定会大吃一惊。这个消息对他而言非常震撼,对他的家人来说也是件很倒霉的事。
事实上他看上去的确很吃惊的样子。不过他嘴角的肌肉紧绷着,这让布伦德尔警长相信,他并不是因为听到死者的名字而吃惊,而是因为听说警方发现了死者的身份。
布伦德尔警长清楚法律对证人利益的保护,他向詹姆斯道过谢后就开始调查。先是找到了酒馆藏书网,证实了确实有个生病的水手在火边坐着喝了一整天香甜热酒,不过出租房间给索迪先生的那位整洁亲切的妇女就不容易找了。
与此同时,行动迟缓的伦敦警察机构也运转了起来,他们从数百份报告中找到了一个车库老板,他在一月四号傍晚时分曾出租过一辆摩托车,他所描述的租车人的相貌特征与詹姆斯·索迪十?99lib?分吻合。摩托车是在星期天还回来的,还车的人不是当地邮差,是个年轻人,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失业者,他把扣除租车费和保险之后剩下的多余押金拿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在伦敦那边调查的总巡官帕克低叹了一声,要想那个临时找来跑腿的无名氏现身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那个人十之八九已经把多余的押金放自己兜里了,肯定特别不想别人知道此事。
帕克这点想错了。租摩托车的人显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他找了个老实人来替他跑腿儿。在警方延长调查时间并且发布启事后,一个年轻的伦敦小伙子出现在新苏格兰场。他说他叫弗兰克·詹金斯,刚看到启事就来了。他一直在四处找工作,正好这个时候回到伦敦,在一个劳务市场的布告栏上看到了警方的启事。
他对这个摩托车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只是觉得有趣。一月五号一大早,他就在布鲁姆斯伯里闲逛,看能不能揽个活儿。这时他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了,骑车人是个结实的蓝眼睛矮个子,说话的样子仿佛是个当头儿的——他说话又快又急,好像是个常常发号施令的人,很可能是个在商船上工作的人。现在想想,他确实有点像水手。他穿着一件湿漉漉脏兮兮的机车服,带了顶帽子,但却把帽子拉下来似乎是要遮住脸。他说:“喂,小子,有个活儿你干不干?”詹金斯说愿意干,然后他问:“你会不会骑摩托车?”
弗兰克·詹金斯回答说:“小菜一碟,老板。”
于是他叫詹金斯把车骑回某个车库,取回押金,然后交给等在大詹姆斯大街和卡佩尔大街街角处的拉格比酒馆外边的一个人,那个人会给他酬金。不到一个钟头詹金斯就把事儿办完了(回来是坐的公共汽车),可是当他赶到拉格比酒馆时,那儿从来都没来过那么个人。一个女的说看见有那么个人朝吉尔福德大街那边走了。詹金斯一直等到当天中午都没看见那个穿机车服的人,于是他把那笔钱交给酒馆老板保管,说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只从里面拿了两个半先令作为酬劳。如果想知道有没有人来领过那笔钱,就要去问问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在警察询问他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他说詹金斯描述的那个陌生人没有来领过钱。他找了一会儿,在一个脏信封里找到了仍旧原封不动的钱。信封里还有车库老板开的收据,上面写着“约瑟夫·史密斯”和一个假地址。
显然,接下来就该让弗兰克·詹金斯和詹姆斯·索迪当面对质了。詹金斯立即认出了当时的雇主,而詹姆斯·索迪却始终不愠不火地坚持说这是误会。
现在该怎么办呢?帕克先生问彼得勋爵,后者说:“我想是时候耍点手段了,查理。让威廉和詹姆斯待在一个房间里,在房间里装一个麦克风之类的小玩意儿。这种手段可能不怎么光彩,但是你会发现它的妙用。”
于是便有了威廉和詹姆斯这对兄弟自一月四号分别以来的第一次重逢,地点是在苏格兰场的等候室。
“嗨,威廉。”詹姆斯说。
“嗨,詹姆斯。”威廉说。
两人一阵沉默。然后詹姆斯问:“他们知道多少?”
“我看应该都知道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听见詹姆斯压着嗓子说:“好吧,那就都推到我身上吧。我是单身,而你要考虑玛丽和孩子们。不过,上帝啊,兄弟,难道你只有杀了他才能摆脱他吗?”
“啊!”威廉说,“我还想问你呢。”
“你是说人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我要那么做了就是个傻瓜。我已经答应给那个畜生二百英镑,让他打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要不是病了,我早就把他赶走了。我还以为是你干的。上帝啊!当他出现在坟墓里时,我的感觉就像末日来临,我当时真希望你把我也杀了算了。”
“可是在他死之前,我根本没碰他,威廉。我看见那个恶棍带着那种可怕的表情死在那儿,但我没有怪过你那么做,我发誓我从没怪过你,威廉——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做太傻了。我把他那张丑脸打烂了,那样就没人能认出他。不过看来他们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真是太倒霉了,那个墓这么快就被打开了。当时我要是把他弄出去扔到水沟里,也许情况就要好些。但那边距离太远,而且我想放在墓地里已经很安全了。”
“可是,詹姆斯——如果你也没杀他,那会是谁?”
这时,布伦德尔警长、帕克总巡官和彼得·温西勋爵走进了房间。
第05章 案情重演
随后,他们小声提到了一座被破坏的坟墓——一具被毁容的尸体。
——埃德加·爱伦·坡《贝蕾妮丝》
之前的烦恼一扫..而光,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之前拒绝开口的两位证人此刻唯恐自己说得比对方慢,争先恐后向警方交待,总巡官帕克先生只好让他们都先闭嘴。
“好了,”他说,“你们都在怀疑对方,又都在为对方开脱。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老实交待吧。威廉,你先说。”他照例警告了他们一下。
“好吧,长官。”威廉·索迪爽快地答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因为勋爵阁下似乎把一切都查得明明白白的了。当勋爵阁下说出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我不想说——我想澄清的是,我可怜的妻子真的是毫不知情,从头到尾都是。唉,我一直都在烦恼——怎么能让她不蹚这趟浑水。”
“ 4e8b." >事情要从十二月三十号晚上说起。那天我去亨利爵士家里照料一头生病的奶牛,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从教堂经过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偷偷摸摸地进了教堂门廊。当然,那天夜色很黑,但是,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先生,当时已经在下雪了。因为雪地的缘故,我看见有东西在动。我想,又是傻子在捣鬼——我最好把他送回家去。于是我向教堂门口走去,看见有脚印沿着小路一直到了门廊那儿,然后就停在那儿。我喊了一声:‘喂!’然后看了看周围。真奇怪,我对自己说,他去哪儿了?我在教堂周围走了走,发现光亮在往圣具室移动。哦,我想,也许是教区长,然后我又想,哦,也许不是。我回到门口,发现门上没有钥匙,通常教区长在里面的话钥匙应该是插在门上的。我推了推门,门就开了,于是我走了进去。我听到有人走动和碰撞到东西的声音,好像,是在圣坛那边。我当时穿着下田时穿的橡胶靴,于是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我绕到圣坛屏风后面,看见圣具室里有光亮,听见有人在里面的声音。我走进去一看,有个家伙正在吃力地搬哈里·哥特贝德维修灯具时用的梯子,那个梯子一般都是靠墙放着的。他背对着我,我看见桌上放着一盏遮光提灯和一件不属于那里的东西——一支左轮手枪。我拿起枪厉声喝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他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跳起来扑向桌子。‘不,没用的,’我说,‘枪在我手里,我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你的目的是什么?’然后,他开始编谎话,说自己失业了,四处流浪,想找个能>..睡觉的地方。我说:‘你骗谁?这枪怎么回事?举起手来,我要看看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我检查了他的衣兜,找到一套貌似撬锁工具的东西。‘嗨,小子,’我说,‘这就够了,你逃不掉了。’他先是看看我,然后就猖狂地笑了起来,说:‘你好好想想,威廉·索迪。’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又仔细看了看,‘上帝啊,你是杰夫·迪肯!’他说:‘没错,你娶了我妻子。’说完他又笑了。”
“然后我就开始想这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知道这些?”温西问,“克兰顿并没有告诉他。”
“他又跟克兰顿勾结在一起了?不,他说他本来想去找玛丽,但在利姆霍特听人说她再婚了,就想先来探探情况。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他也不愿意说。现在我知道了,是为了那项链。他的确说了要我保密之类的话,说我如果帮他是不会吃亏的。不过我跟他说我不跟他这种人打交道。我问他这些年一直在哪儿,他只是笑了笑说:‘这你别管。’我问他来圣保罗教区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他缺钱,所以我以为他是来敲诈玛丽的。啊,想到这个,我愤怒极了。我想过把他?交给警察,不管对我们而言会有什么后果。但当我想到玛丽和孩子们——哦,我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当然,我做了错误的选择,可我想到外面那些闲言闲语——哦,我不想让她再受伤害。那个魔鬼,他知道我的处境,站在那里朝我笑。最后,我和他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我答应把他藏起来,还给他钱让他离开。然后我就想我该怎么处理呢?我拿了他的撬锁工具,但我还是不相信他。我又怕和他一起到教堂外面去,怕碰到其他人。然后我想到可以让他躲在藏钟室里。我跟他说了,他也同意了。我想我能顺利从教区长那里弄到钥匙,于是把他临时锁在挂法衣的柜子里。但我害怕他趁我去教区长家的时候从里面跑出来,所以我下去从柜子里拿了根绳子把他绑了起来。你看,我才不相信他说的在圣具室里睡觉的鬼话。我以为他是去教堂偷东西的。而且,我走了以后,万一他跑出来躲在什么地方,等我回来时给我头上来一下,那可怎么办?我也没有教堂大门的钥匙,他可能逃跑。”
“如果他逃走了,对你来说倒是好事。”布伦德尔先生说。
“是的——只要他不被其他人抓住。不管怎样我还是弄到了钥匙。我对教区长撒了个谎——那肯定是个十分蹩脚的谎话——让老绅士都听糊涂了。他一直说我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坚持让我喝一杯酒。在他拿酒的时候,我趁机从门边的钉子上拿了钥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假如他像平常一样把钥匙放错地方了,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是那样,我就只好去对杰克·戈德弗雷故技重施,要是还不行就只有改计划了——不过这次他没把钥匙放错地方,我也就不用想那么多‘如果’了。我回到教堂,把迪肯腿上的绳子解开,让他上了钟塔。他走前我走后,就像赶猪去集市一样。这并不难:你看,左轮手枪在我手里。”
“你把他绑在了藏钟室的一根梁上?”
“是的,先生,如果是你,难道你不这样做吗?你想想,你带着食物和其他东西摸黑爬上梯子,上面有一个杀人犯在自由活动,一旦你冒出头去,他随时准备给你脑袋上来一下。我把他绑得死死的,虽然用那么粗的绳子绑人很费劲。‘你就待在这里,’我说,‘我明天早上给你带点吃的来,二十四钟头之内就送你离开这个国家。’他咒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只有这样我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杀了他,我后来常常想,当时没有就在那里杀了他真是个奇迹。”
“可是,你做好送他出国的计划了吗?”
“是的,我在前一天跟吉姆去过威尔比奇,在那儿我们跟他的一位老朋友聊了聊——那是个古怪的老船长,他有一艘荷兰货船,当时正在那儿装货——我不知道他运的什么货——不过我认为那个老家伙会答应做这种事的。”
“你说的没错,威廉。”吉姆笑着说道。
“这是我观察的结果。也许这不是最佳方案,但已经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了。说实话,我当时不太冷静,心烦意乱,脑子里就像有台打谷机一样嗡嗡作响。我想是因为流感的缘故。我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玛丽和孩子们,心里藏着这样的事情。幸好她以为我是在担心奶牛的事,我觉得她是这么想的。整个晚上我都辗转难眠,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点儿的是正好在这个时候下雪了,盖掉了我们留在教堂周围的所有脚印。”
“第二天早晨我病重了,但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事。天还没亮我就悄悄溜了出来,拿了一个旧工具包,包里装了些面包、黄油和啤酒。吉姆听见动静,出来问我干什么。我说我去看看奶牛。我确实去看牛了,只是在半路上去了一下教堂。”
“迪肯当时还很好,只是脾气很坏,而且冷得不行。我把自己的旧大衣留给他,不想让他冻死。我把绳子绑在他的手肘和脚腕上,把他的手解放出来,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吃东西,但又无法解开绳子。然后我去看了奶牛,发现它好了一些。吃过早饭,我开车去了威尔比奇,一路上觉得精神越来越差。我找到船长时他正准备起航,我跟他谈了一下,他同意带迪肯走,说可以等我们到晚上十点,他也没问我什么问题。他要二百五十英镑,我同意了。我当时就给了他五十英镑,答应在迪肯上船时付给他剩下的部分。随后我开车回去,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很明显,”帕克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帮助一个已定罪的杀人犯逃避法律制裁,已犯下重罪。作为一名警察,我感到震惊;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很同情你。现在,你,”他转向吉姆说,“我想接下来就是你的部分了。”
“是的,先生。好吧,你知道,可怜的威廉被人带回去的时候已经病得一塌糊涂,有那么一两天我们还以为他不行了。他神志不清,一直喊着必须去教堂,我们还以为他说的是演奏新年钟乐。在那期间他似乎设法控制住了自己,不让自己透露关于迪肯的只言片语。不过有一天,当玛丽离开房间后,他抓着我的手说:‘别让玛丽知道,吉姆,把他弄走。’‘把谁弄走?’我问。他又说:‘在钟塔里——又冷又饿。’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清楚地说了句:‘我的大衣——把大衣给我——我要钱和钥匙。’我说,‘行了,威廉,都交给我。’——我以为他在做梦。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忘了这件事,不安地睡着了。不过我觉得很奇怪,就检查了他的大衣,果然发现了教区长的钥匙和一卷钱。”
“这时我想肯定是有什么事。我拿了钥匙,想先去教堂看看。我进去之后——”
“哪一天?”
“我想是一月二号。我进了钟塔——到了藏钟室——啊!他在那儿!”
“他当时肯定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耐烦?他死了!尸体都冰冷了!”
“饿死的?”
“不是,他旁边还放有一大块黄油、几乎半条面包、满满一瓶啤酒,还有个空的啤酒瓶。你们可能会想他是不是冻死的,但不是。我见过冻死的人,他们看上去都很安详——多数是像猫一样蜷起来,就像在梦中死去的一样。但是迪肯是站着死的,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曾经拼命挣扎过,最后甚至都站了起来,绳子把他的夹克和袜子都磨破了。他那张脸!我的上帝啊,先生,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表情,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就好像是看见了地狱一般,我简直太震惊了。我查看了尸体——我看见威廉的旧大衣在地板上,也许是在他挣扎的时候掉下来的——从这点看,也不像是冻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时并没认出他来。我看了他胸前的衣兜,找到一些证件。其中有些用的名字是泰勒,还有些用的是一个法国名字,但这个法国名字我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就看见了他的手。”
“啊!”温西说,“现在到关键了。”
“是的,勋爵阁下。你肯定记得,我是认识迪肯的,虽然不是很熟。他曾经在用盘子端玻璃罐的时候摔倒过一次,在手上留了个很大的伤疤,我见过那个疤,不会忘记的。当我看到那个疤,勋爵阁下,我就知道他是谁了——哦!我基本已经认定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请原谅我这么想,威廉——我以为你杀了他,我发誓,我并不怪你。我并不赞同谋杀,而且我想我们之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但我不怪你,我只是希望是以公平决斗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果是我下的手,吉姆,我肯定是以公平决斗的方式。我可能想要他死,但我不会趁他被绑起来的时候下手。你应该知道的。”
“好吧,我是知道你的。但我当时觉得可能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么办。我在一个角落找到一些旧木板和木梁,然后把这些东西堆在他前面,这样如果有人进来,可能就注意不到他——除非是进来找东西的——然后我就走了,回去想到底该怎么办。我把钥匙留在我这里,我知道会用得着的。教区长有点粗心大意,他可能以为自己把钥匙放错地方了。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件事——然后,我想起索普太太的葬礼定于星期六。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把他放到她的坟墓里,除非有什么意外情况,否则永远都不会曝光。我定于星期六早上离开,但我想我能设计出不在场证据。星期五有件事吓了我一跳。杰克·戈德弗雷跟我说他们准备为索普太太演奏一组哀乐。藏书网我给吓得浑身发抖,以为他上钟塔去的时候会看见尸体。幸运的是,他去时天已经黑了,我想他根本没有看那个阴暗的角落,否则他会发现那些木板被移动过。”
“我们知道你星期六干了什么,”帕克说,“你不必再重复了。”
“好的,先生。骑摩托车那段真是糟糕的经历,乙炔灯一点儿也不好用,雨下得好像热带暴雨一般。最后我还是赶到了——比预计的迟了很多。然后我就开始做事,砍断了绳子——”
“这些你也不必说了,在藏钟室屋顶的梯子上一直藏有一个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
“是的——算你走运,伙计,他是一个相当体面绅士的贼,胆小如鼠,害怕暴力流血事件——否则的话,你可能会被敲诈。不过我要帮克兰顿说一句,”帕克说,“他会觉得敲诈有损他的人格。你把尸体弄到教堂墓地里去了?”
“我很高兴自己这么做了。让尸体从楼梯上滚下去——当时我很紧张。还有那些钟!我一直觉得它们好像要说话。我从来都不喜欢钟的声音。有时候——你会以为它们是活的,会开口说话。我小时候在一本旧杂志上看过一个故事,说杀人犯从钟旁边走过时它自己会响。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胆小之人,但这个故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永远也忘不了。”
“是《罗莎蒙德》——我知道这个故事,”温西轻轻地说,“它说:‘救命,杰汉!救命,杰汉!’我也被吓住过。”
“就是这个故事,勋爵阁下。不管怎么样,我把尸体弄下去了。我打开坟墓,正要把他埋进去——”
“我想你用的是教堂司事的铁锹吧?”
“是的,先生。教区长的那串钥匙里有地窖钥匙。我刚才说,我正要把他埋进去的时候,突然想起坟墓有可能被打开,尸体的身份可能会被人知道。于是我用铁锹在他脸上狠狠地打了几下——”讲到这儿,他不由颤栗起来,“这段太恶心了。哦,还有他的手,我能认出来,别人也可能认出来。我拿出自己的大折刀——哦!”
“‘他们用取糖的大镊子夹掉了他的手。’”温西漫不经心地引用了一句。
“是的,勋爵阁下,我把他的手和证件一起打了个包,塞进我的口袋里,把绳子和他的帽子扔进老井里,然后把坟重新填好,尽量把花圈摆放整齐,把铁锹清理干净。我敢说,当时我真不想把它们带回教堂里去。黑暗中,那些金色天使张着眼睛——老阿伯特·托马斯睡在他的坟墓里。我走到屏风后时,脚踩到一些煤炭,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哈里·哥特贝德搬煤炭的时候真的应该仔细点儿。”温西说。
“那包该死的东西在我的口袋里,简直是个烫手山芋。我爬上去看了看炉子,刚刚为夜里添满了煤,顶上一层差不多烧透了。我不敢把东西放进去,于是只好上去清理钟塔。地板上弄撒了一些啤酒,幸好哈里·哥特贝德在煤炭室里放了一桶水,这样我就不必去井里打水了。不过我后来常常在想,不知道他第二天是否发现水没了。我尽量把那地方打扫干净,把木板堆回原位,拿走了啤酒瓶——”
“你拿的是其中两个,”温西说,“应该是三个瓶子。”
“是吗?我只看见了两个。我把所有门都锁好,然后就想钥匙怎么办呢?最后我想最好是放在圣具室里,伪装成是被教区长遗落在那里的——除了走廊钥匙,我把走廊钥匙留在锁眼里,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那个包裹呢?”
“啊!那个东西。里面有证件和不少钱,这些我都留下了——其他的东西,都在离圣保罗教区十二英里远的地方被我扔进了三十英尺水沟,啤酒瓶也是。我回伦敦之后就把证件和纸条都烧掉了。说来也怪,在国王十字车站的候车室里正好有一堆烧得很旺的火,旁边没什么人。我想不会有人到那里去找这些东西的。至于威廉的大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我还是给他寄了回去,还附了一张字条说:‘谢谢你借钱给我,我已经把你落在钟塔的东西处理掉了。’你知道,我不能说得太明白,因为怕被玛丽看到。”
“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给你回信时也不能说太多,”威廉说,“我以为你把迪肯弄走了,但我从没想过他死了。玛丽常常会在寄出我写的信之前看一看信,有时候加几句她自己的话。所以我只是在信里说:‘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别人会以为我是指在我生病期间你对我的照料。我知道你没拿那二百英镑,我想你可能是另想了其他办法,所以我把钱存回了银行。我当时觉得奇怪,你的信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短,现在我明白了。”
“我心里不安,威廉,”吉姆说,“我没有怪你——但那绳子始终在我脑子里萦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出事了的?”
“啊,是在发现尸体后——请原谅,吉姆——但我自然会认为是你自己干的——唉!我也觉得不安,只能在心里祈祷他是自然死亡的。”
“他不是。”帕克若有所思地说。
“那是谁杀了他?”吉姆问。
“至少我相信不是你,”巡官回答,“如果是你,你肯定会认同他是冻死的这种说法。我也倾向于相信你弟弟没杀人——尽管你们都成了迪肯犯罪行为的事后从犯,但你们并不清楚另外那件事。别想了。你们俩都会被起诉,会有一段难熬的日子。但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我比较相信你们俩的话。”
“谢谢你,先生。”
“说说索迪太太吧?我提醒你,要说实话。”
“好的,先生。她一直心绪不宁——看见我如此反常,尤其是在发现尸体后。但真的是直到她看到迪肯的笔迹,才意识到出事了。她问了我,我告诉了她一部分事实。我说我认出死者是迪肯,肯定有人——不是我——杀死了他。她猜吉姆牵涉其中。我说,也许是,不过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不给吉姆惹麻烦。她同意了,但她说我们必须再结一次婚,因为我们当前的婚姻不合法。她是个好女人,我无法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只好妥协。我们决定悄悄到伦敦把这事儿办了——但你们找到了我们,先生。”
“是的,”布伦德尔先生说,“这点你们要感谢勋爵阁下,他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我要说,很抱歉他不得不阻止你们。不管是谁杀了迪肯,他的婚礼上都应该演奏罗安格林的《婚礼进行曲》,还要用鲜花铺满走道。”
“现在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结婚吗?警长?”
“我想没有,”布伦德尔警长咕哝道,“如果他们俩说的是实话,就没有。他们后面会面临被起诉的问题——你们俩现在还没摆脱干系,但说到结婚,我想没什么问题。现在他们都交待了,我想我们从可怜的玛丽那儿不会得到什么新消息的。”
“非常感谢你,先生。”威廉·索迪说。
“但说到凶手到底是谁,”警长继续说,“我们似乎还一筹莫展,除非是傻子或克兰顿。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案子了。三个人进出钟塔,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了——这其中肯定还有些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们俩——”他厉声对兄弟俩说,“不要泄露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是肯定的。但如果你们泄密妨碍我们抓捕真正的罪犯,你们会受到惩罚的,明白吗?”
他一边思考,一边用一口大黄牙咬着自己又粗又长的胡子。
“我应该回去再盘问盘问傻子,”他不满意地嘀咕道,“不过如果凶手是他,他又是怎么杀人的呢?这真让我想不通。”
第01章 拉响警报
洁净的畜类和不洁净的畜类,飞鸟和地上的一切昆虫,一对一对地到达诺亚那里,进入方舟。
——《创世纪》第七章第八、九节
公众是健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乡村教堂墓地无名尸案之后,又陆续出了不少事儿,比如车库纵火杀人案、对漏网杀人犯的搜捕、西区公寓惨案、偏远树林集体自杀案、山洞裸尸案以及时髦旅馆午夜枪击案,等等。除了布伦德尔警长和在圣保罗教区孤陋寡闻的村民们以外,没有人会再想起乡村教堂墓地无名尸案。警方成功压下了找到宝石项链和查到尸体身份的消息,没有见报,同时对威廉·索迪再婚的事情进行了严格保密,彼得·温西勋爵和维纳伯斯先生也没有泄露消息。
警察讯问了傻子皮克,但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记不清楚日期,话语中满是让人听不懂的字眼儿,说话毫无逻辑,说来说去都是在说悬挂起来的钟绳。他的姨妈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不过考虑到她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其证词没什么价值。布伦德尔也不想把傻子皮克送上被告席,他基本不可能被定罪,但不管怎样,他可能都会被关进收容所或者疯人院之类的地方。“你知道,老婆,”布伦德尔先生对自己太太说,“我不认为傻子能干这种事儿,可怜的家伙。”布伦德尔太太对此表示同意。
至于索迪兄弟,情况也很不如人意。如果单独起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另一个人势必难以幸免。如果同时起诉他们两人,陪审团可能会和警方一样,相信他们的口供和证词,将他们无罪释放,但他们由此也将永远被乡邻猜疑,这也不好。当然,他们也可能被双双判以绞刑——“咱们私下这么说,长官,”布伦德尔先生对郡警察局长说,“如果结局是这样,我会永远良心不安的。”
警察局长也觉得不安,他说:“你看,布伦德尔,我们的困难就在于没有关于谋杀的真凭实据。除非你能确定那个家伙的真实死因——”
这件案子只好暂时搁置下来。吉姆·索迪回到船上。威廉·索迪举行了婚礼,回家继续工作。鹦鹉也忘了新学的词儿——只是偶尔还会冒出那么一两句。教区长继续为证婚、安产感谢礼和洗礼忙得团团转。泰勒·保罗响起过一两次丧钟。在经历了一个多雨的夏季和秋季之后,迎来新生的威尔河一寸寸一尺尺地冲刷着河床,现在河床又深了九英尺。所以,在高潮时回溯而来的海水一直涨到了大利姆霍特沼泽,而老河堤水闸则完全打开以便排放上游沼泽地的水。
这是必要的。因为在这个夏天,整个八月和九月,地都泡在水里,玉米在仓库里发了芽,湿透的干草在燃烧时发出难闻的恶臭。圣保罗的教区长在主持丰收节仪式时,也不得不改了他最喜欢的感恩布道,因为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小麦来放在圣坛上,也找不到按习俗应该摆放在侧廊窗户和炉子旁边的谷束。的确,收获来得太迟,空气又太潮太冷,所以晚上做礼拜的时候必须点上炉子烤火。结果,等到了给当地医院送丰收果实的时候,才发现不小心放在火炉前面的一个大南瓜已经快给烤熟了。
温西决定再也不回圣保罗教区了,那个地方给他留下的回忆都不怎么愉快,而且他觉得教区里有些人并不乐意见到他。然后,当希拉里·索普写信来请他在圣诞节假期期间去看她时,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他对于希拉里来说有着特殊的身份。爱德华·索普是希拉里父亲指定的委托人,也是希拉里的自然监护人,任何法庭都不能剥夺他的权利。但是,温西作为威尔伯拉罕巨额遗产的唯一托管人,也有一项优势。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索普先生不好过。希拉里手里有书面证据,可以证明她父亲希望她接受教育,现在爱德华叔叔就不能再以没钱为借口对此提出反对了。
除非实现希拉里父亲的遗愿,否则掌管财产的温西不会把钱拿出来。如果爱德华叔叔固执己见,很可能会惹上一场官司,但温西相信爱德华叔叔不会那么做。有温西的支持,希拉里完全可以由爱德华叔叔的负担转变为他的摇钱树。在金钱面前,爱德华叔叔很可能会放弃他所谓的原则。而且现在他已经有了妥协的迹象,答应带希拉里去红房子过圣诞节,而不是让她陪自己留在伦敦。
其实,红房子租不出去并非索普先生的错,为此他已经尽力了。对于这样一栋年久失修、位置偏远、被抵押出去、只剩下一大堆麻烦的大房子,没有多少人愿意租。希拉里有自己的想法。温西虽然衷心希望一切都能在伦敦解决,但他还是非常支持姑娘坚守家族产业的决心。对此,温西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如果他愿意偿还抵押借款的话,这个麻烦就会迎刃而解。但这样无疑正中索普先生下怀,因为在托管期内他是无权出售的。其实,最终促使温西决定去圣保罗教区的原因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拒绝和他哥哥一家在丹佛过节,而在丹佛过圣诞节是他最讨厌的事。
因此,他顺路到丹佛逗留了两天,像往常一样让他的嫂子和客人们头疼不已,然后在圣诞前夜启程去圣保罗教区。
“看来,”温西说,“这个地方的天气总是特别让人讨厌。”他捅了捅车篷,把积水排掉。“上次来是在下雪,这次来是倾盆大雨,看来是上天注定,邦特。”
“就是,爵爷,”已经受罪很长时间的邦特紧紧靠着主人,现在他觉得自己以前那么坚决地反对封闭式汽车有点荒唐,“非常恶劣的天气,爵爷。”
“好了,好了,我们必须走下去,高兴点儿。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邦特,你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还没见过你不高兴呢,哦,除了那个讨厌的啤酒瓶。”
“是的,爵爷,那件事太伤自尊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事儿太凑巧了,爵爷。”
“我认为那纯属意外,尽管当时看起来是有点问题。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哦,利姆西,当然。我们已经过了大利姆霍特,现在就快到老河堤水闸,肯定就快到了。在那儿,就在那儿。天呐!有水过来了!”
过桥后他立即停车,然后下车站在倾盆大雨之中盯着水闸看。五个大闸门都已打开,桥上的铁棘轮被尽数拉起。幽暗凶猛的洪水从水闸奔腾而过,形成无数漩涡,卷着棕色的芦苇、折断的柳树枝干,水面上到处都是从上游沼泽地被淹没地区冲下来的木材碎片。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汹涌的河水中出现狂暴的波浪和漩涡,似乎在压制着骚动与冲突。一个人从桥边闸门控制室里走出来,站在水闸旁边自己的岗位上,看着脚下的河水。
温西向他打招呼问道:“潮水涨上来了吗?”
“是的,先生。为了不让水漫过堤道,我们必须监测水情。不过潮水涨得并不高,除非赶上特别大的春潮。现在正好到了春潮季节,所以我们只好调节调节,就像这样。”他转过身去,开始放下水闸。
“我明白了,邦特。如果关上这个水闸,那么所有高地的水就只能从老利姆霍特走,可如果一直开着泄水闸,等到潮水大得足以把洪水带回闸门,那么闸门上游的地方都会被洪水淹没。”
“是这样,先生,”那个人笑了笑说,“如果洪水把潮水带回来,你们那儿可能就会被淹了。你看,这要 770b." >看具体情况。”
“那我们希望你做的?99lib.调节能有利于我们。”温西高兴地说。闸门一点一点地放下来,从桥下通过的水流逐渐变弱,漩涡变浅,漂浮的树枝和芦苇开始绕着桥桩打转。“在我们到圣保罗教区之前,请让它一直保持这样吧,那儿有个好人。”
“哦,我们会注意保持水位的,别担99lib?心,”那个人保证道,“这个水闸没有任何问题。”
他特意加重了“这个”,引得温西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那范..·莱登水闸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先生。但我的确听说那里的老乔·马西很为他的老闸门担忧。昨天有三位先生去看了一下,我想可能是威尔河管理委员会、沼泽排水委员会或者类似机构派去的。可是在洪水季节,又不能对那些闸门做什么。也许它们能扛得住,也许不能,一切都得看情况。”
“啊,真是个好消息,”温西说,“走吧,邦特,你写遗嘱了没?趁现在还没出什么事,我们最好快走。”
他们这次选择了沿三十英尺水沟南岸即靠近圣保罗的那一侧走。堤坝上和水沟里到处都是水。地也被水淹没了,似乎只需要再来一点点水,这里就会再次沉入水底,恢复成古时候满是湖泊和沼泽的荒凉情景。
又长又直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在某个地方看见一辆破旧的汽车开过,溅起聚积在路面凹坑里的泥浆和水。又在一个地方看见一辆农用马车载着一车甜菜慢慢地往前走,车夫狼狈地蜷缩在一个被雨水湿透的麻袋下面避雨,好像又聋又瞎一样,根本不顾及后面来的车。在另一个地方,看见一个工人孤独归家的身影,他因为风湿而佝偻着身子走路,期望着到最近的酒馆里烤火喝啤酒。
车窗外到处都是雨水。雨声之大,使得他们直到过了佛罗格桥才听到传来悦耳的钟声,那是敲钟人们在排练圣诞钟乐。钟声穿透从天而降的雨帘,带来一股深深的忧郁之情,仿佛是从一座被淹没的城市里传来的钟声。
他们在灰色的大钟塔下面转过一个角,经过教区长家的围墙。就在他们快到门口时,听到了一阵熟悉又响亮的汽车喇叭声。看见教区长的车小心翼翼地开了出来,温西放慢了车速。维纳伯斯先生立即认出了这辆戴姆勒车,他把他的莫里斯车停在马路对面,高兴地隔着侧帘朝他们挥手。
温西下车向他迎过去,他高兴地喊道:“你们来了!你们又来了!”
“运气真好,在这儿碰见你们。我想你是听见我的喇叭声了吧,开上这条路之前我总是先按喇叭,这里入口转弯太急。亲爱的朋友,你最近怎么样?我想你们这是要去红房子。他们正在翘首期盼你们呢。希望你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常过来看看我们。今天晚上到我家,我和我太太请你们吃饭。她会很高兴再见到你们的。我跟她说了,可能会在路上碰到你们。这鬼天气太坏了,是吧?我现在有急事得走了,去在佛罗格桥另一边的丘福沼泽的尽头,为一个可怜的小婴儿做洗礼。据说这个婴儿可能活不了,他可怜的母亲也病得很重。我不能耽误了,我估计到了那儿还得步行一英里泥路才能到丘福,现在我走得比以前慢得多。没事儿,我很好,谢谢,只是有点着凉。哦,没关系的——在圣斯蒂芬参加可怜的沃森的葬礼那天,我受了点儿凉——他得的是带状疱疹,很痛苦,很折磨人,但值得庆幸的是并不危险。你是从圣艾弗斯和查特里斯过来的吗?哦,你直接从丹佛过来的。希望你家里人都很好。听说他们已经把水都引到贝德福德平原去了,如果以后再出现霜冻的话,就可以在伯里沼泽滑冰了——不过现在看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吗?他们说暖冬里死人多,不过我始终觉得对老人们而言极端严寒的天气才不好呢。我现在必须赶路了。对不起我没听清,钟声太响了点儿——这也正是我如此用力按喇叭的原因,有时候钟声响起其他的就听不见了。哦,对了,今晚我们准备试奏斯特德曼敲奏法,我想你肯定没试过这个,一定要找个时间过来试试,非常美妙。沃利·普拉特进步很快,就连赫兹卡亚都说他敲奏得不错。威廉·索迪今晚也来敲奏。你说过的话我想了很久,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他来。当然,他是做了错事,可我相信他没有犯什么重罪,而且如果不让他继续担任敲钟人,村里人会说很多闲话。流言蜚语最可恶了,不是吗?天呐!我一见到你,就高兴得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必须走了,哦,天呐!希望我车的引擎不会出问题,它没怎么预热。哦,不用麻烦了,你真是太好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啊哈!每次一用启动曲柄,它都能马上动起来。好了,再见,再见!今晚见。”
他高兴地开走了,车灯透过透明的 96e8." >雨帘照向前方。他开车的时候分了心,结果车子在路上歪歪扭扭地东冲西撞,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温西和邦特径直去了红房子。
第02章 洪水来袭
海龙卷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淹没在你的波涛中。
——《圣歌》第四十二首第四十七行
圣诞节过完了。爱德华叔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很不高兴地做出了让步。希拉里·索普确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温西参与了一些其他活动。在圣诞前夜,他和教区长与唱诗班一起在大雨中高唱《仁君温瑟拉》,结束后回教区长家吃已经凉了的烤牛肉和蛋糕。他没有参加用斯特德曼三重奏演奏法进行的演出,但帮助教区长把打湿了的成捆的冬青和常青藤绑在洗礼盆上。圣诞节那天他去了教堂两次,还帮忙把住在水沟另一边两英里处的偏远农舍里的两个妇女和她们的孩子带到教堂接受洗礼。
节礼日,雨停了,但接下来刮了一场大风,教区长称其为“狂暴的欧拉林登风”。趁着天晴路干,温西驱车去威尔比奇看了看他的老朋友,在那儿留宿了一晚,听着人们称赞新沃什人工渠的好处,听他们讲述这一切给港口和小镇带来的变化。
吃过午饭后他驱车返回圣保罗教区,带着愉悦的心情一路飞驰,“欧拉林登”在后面追赶着他。从范·莱登水闸处过桥时,他看见洪水、潮水和风暴撞击在一起,汹涌的河水咆哮着冲过堰坝。在紧靠闸门的地方停靠着一排驳船,船上堆着高高的沙包,一群人正在船上奋力抢险。就在温西开车通过大桥时,有个工人大喊了一声,另一个人看见他打的手势,从水闸尽头处穿过马路跑了过来,同时挥舞着手臂。彼得勋爵停下车,待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威廉·索迪。
“勋爵阁下,”他叫道,“勋爵阁下!感谢上帝,你在这儿!快去给圣保罗的人报信儿,就说这边的闸门不行了,我们已经尽力用沙包和木头去堵了,但就快扛不住了。老河堤水闸那边儿传来消息,说在大利姆霍特,水位已经淹过利姆西了,他们必须把水泄到我们这边来,不然的话他们自己就会被淹了。虽然这水闸挡住了这一轮潮水,但等到下一轮春潮和暴风来临时就挡不住了。这整个地区都会被水淹没的,勋爵阁下,现在没有时间可耽搁了。”
“好的。”温西说,“要不要给你多派些人过来?”
“现在派人过来已经没用了,勋爵阁下。老闸门就快顶不住了,从现在起,在六个钟头之内,这三个教区将完全被水淹没,不留一处干地。”
温西看了看表说:“我会告诉他们的。”说完他继续开车往回赶。
当温西回去时,教区长正在书房里。温西直接闯进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天哪!”维纳伯斯先生叫道,“我一直怕的就是这事儿。我已经多次警告过排水部门那些闸门的问题,可他们就是不听。不过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我们必须快速行动。一旦打开老河堤水闸而范·莱登闸又顶不住,你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有上游的水都将回到威尔河,我们这里的水会深达至少十英尺。我可怜的教民们——所有那些较远的农场和房屋!但我们现在必须保持冷静。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两个星期以前,我就提醒过教民们有可能会出这样的事,我还在十二月份的教区杂志上提了一下。非国教牧师们对我们给予了充分配合。是的,是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警报,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谢上帝!正是一战教会了他们。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为了战争而感谢上帝,但主的旨意不可捉摸。请摇铃叫埃米莉过来。不管怎么样,教堂都会是安全的,除非水位上涨超过十二英尺,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涨这么高,主啊,别涨这么高。啊,埃米莉,跑步去告诉辛金斯,范·莱登闸门就>.快顶不住了,让他马上再找个人一起去敲响高德钟和保罗钟发出警报。这是教堂和钟塔的钥匙。告诉太太快带上家里所有贵重物品去教堂,都拿到钟塔上去。现在保持冷静,好姑娘。虽然我认为这房子不会有事,但还是谨慎些好。找个人帮你抬这个箱子——我把全部的教区记事簿都保存在里边了——记着把教堂的器具也都拿到钟塔上去。我的帽子呢?我们必须打电话通知圣彼得和圣斯蒂芬教区,确保让他们也做好准备。我们再看看能帮在老河堤水闸那边的人做些什么。现在一分钟也耽搁不起了。你的车还在这儿吗?”
他们开车往村里赶去。一路上,教区长冒着危险把身子探出车去,每见到一个人就大声向他们报警。到邮局后,他们给其他两个教区打了电话,然后联系了老河堤水闸的看守人。从他讲述的情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非常抱歉,先生,但我们没办法。如果我们不放水,四英里长的河岸就会被冲毁。现在我们这儿有六组人在抢险,不过面对成千上万吨的洪水,我们做的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且水位一直在上涨。”
教区长做了个很失望的手势,然后转向女邮政局长说:“你最好现在就去教堂,威斯特太太,你知道该做什么。钟塔里面的文件和贵重物品、中殿里的私人物品、院子里的动物,包括篮子里的猫、兔子,还有豚鼠,请你处理一下——别让它们到处乱跑。啊!警钟响了,太好了!我更担心那些偏远的农场。现在,彼得勋爵,我们必须去尽力维持好教堂秩序。”
村庄里已是一片慌乱。家具堆在小推车上,肥猪被追到街上嗷嗷乱叫,受惊的母鸡挤在箱子里咕咕直叫。在学校门口,史努特小姐正在紧张地向外张望。
“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走啊,维纳伯斯先生?”
“现在还不到时候——先让人们把重东西搬走。该走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你把学生们集中起来有序撤离。请相信我。别让孩子们紧张害怕——让他们安下心来,无论如何都别让他们回家,他们在这里要安全得多。哦,索普小姐!索普小姐!看来你已经听到消息了。”
“是的,维纳伯斯先生,我们能做些什么?”
“亲爱的,你来得正好,可以帮盖茨小姐照顾这些孩子,让他们心情愉快不要紧张,如果他们想喝水就给他们茶水,茶壶在教堂的房间里。等一下,我必须和亨斯曼先生说点儿事。我们的储备准备得如何了,亨斯曼先生?”
“准备得相当充足,先生,”杂货商回答,“正准备按你的指示运走,先生。”
“很好,”教区长说,“你知道该去哪里。我们将把餐室设在圣母堂。你有没有放木板和支架的那个房间的钥匙?”
“有的,先生。”
“很好,很好。在井上架个辘轳打水做饮用水,但是一定要记得先烧开才行。教区那台水泵要是还空着,也可以用。好了,彼得勋爵,我们回教堂。”
维纳伯斯太太已经在教堂里开始主事了。她正忙着和埃米莉还有本教区其他一些妇女一起,用绳子把教堂隔出不同的区域——一些长椅给学生专用;在火炉附近的一些长椅留给老弱病残;钟塔下方区域用来放家具;一张大布告贴在分间隔屏上,告诉大家那里有茶点。哥特贝德先生和他儿子提着煤桶摇摇晃晃走去,想把炉子里的火点起来。杰克·戈德弗雷和其他一些农夫正在教堂墓地里忙活着,在墓碑之间搭牛圈和棚子。在将教堂圣地和钟田隔开来的墙壁外面,一组志愿者正在挖建几个临时卫生间。
“上帝啊!先生,”温西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深深震撼了,说,“别人看了还以为你就是专业做这种事情的。”
“最近几个星期,我一直在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做了不少祈祷,”维纳伯斯先生说,“不过我太太才是真正的领导者,她有惊人的组织能力。辛金斯!把那个盘子拿到藏钟室去——放在这里只会挡道。阿尔夫!阿尔夫·道宁顿!啤酒怎么样了?”
“正在运过来的路上,先生。”
“太好了——运到之后请放到圣母堂,希望其中有一些瓶装啤酒。桶装的要沉淀两天。”
“没问题,先生,我和特巴特正在安排。”
教区长点点头。这时亨斯曼先生派来做事的一些人抬着杂货摇摇晃晃地走过,教区长避开他们走到大门口,正好看见普里斯特治安官在那儿冷静地指挥交通。
“我们让所有的汽车停在墙边,先生。”
“好的,我们需要找些志愿者开车去偏远的地方把妇女和病人接过来,你能安排一下吗?”
“好的,先生。”
“彼得勋爵,你能不能做我们这里和范·莱登水闸之间的墨丘利神(墨丘利神在罗马神话里是众神的信使)?好让我们随时掌握最新情况。”
“好,”温西说,“我希望,对了,邦特——邦特在哪儿?”
“我在这儿,爵爷。我正要说,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我可以去给养部门帮忙。”
“去吧,邦特,去吧。”温西说。
“我明白,勋爵阁下,我家现在还不会有什么事。我正想提议让屠夫帮忙用洗衣房的大铜盆烧一大盆热汤,然后用水车送过来——当然这些用具都要经过开水消毒。要是有个煤油炉之类的东西——”
“一定尽力去办——不过用煤油炉子要小心。我们不想没遭水灾却遭了火灾。”
“肯定不会的,先生。”
“韦德斯宾那里有煤油。最好多找几个敲钟人去钟塔,让他们尽情敲钟,但要轮换着休息。哦,郡警察局长和布伦德尔警长来了——他们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我们这里目前没什么事儿,上校。”
“是的,是的。我看你处理得很好。恐怕有不少贵重财产会被损毁。你需要我派些警察过来吗?”
“最好派人在教区与教区之间的路上巡逻,”布伦德尔建议道,“圣彼得那边已经告急——他们害怕桥会出事,我们正在准备渡船。他们那边的地势甚至比你们这儿还要低,而且他们的准备也恐怕不像你们这样充分,先生。”
“他们可以来我们这儿避难,”教区长说,“在这种紧要关头,教堂容纳一千人是没问题的,但他们必须自己带吃的。当然,还要带床上用品。维纳伯斯太太正在安排,男人睡北侧唱诗班所在的位置,妇女和孩子们睡圣坛南边的位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可以把病人和老人安置在我家。我想圣斯蒂芬应该很安全,但如果不安全,我们也必须尽力帮助他们。天哪!我们都指望你了,警长,尽快用船给我们送粮食过来。利姆霍特和三十英尺水沟之间的路肯定会被淹没,可以用船运送补给品过来。”
“我会安排的。”布伦德尔先生说。
“如果铁路堤坝出了问题,你还得照顾圣斯蒂芬那边。你好,吉丁斯太太,你好!我们现在情况有点危险,不是吗?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哦,利奇太太!你来了。孩子怎么样?我希望他喜欢这儿。你可以在教堂里找到维纳伯斯太太。杰克!杰克·霍利迪!必须把小猫放到篮子里。快去找乔·辛金斯要一个。啊,玛丽!听说你丈夫正在下游水闸那边忙着抢险,干得很好,我们绝不能让他受到伤害。是的,亲爱的,什么事?我马上来。”
温西和灾民们一起工作了三个钟头——搬运东西,给大家鼓劲和劝慰,帮着安置牲畜,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后来他想起自己答应当信使,于是开车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出去,沿着三十英尺水沟向东驶去。天色越来越晚,路上满是急匆匆往教堂山丘赶去的手推车和牲畜。猪群和牛群堵在他前方。
“动物们一对一对地走进去,”温西唱了起来,同时在暮色中加速前进,“大象和袋鼠。好哇!”
他赶到水闸一看,情况十分危急。驳船紧靠着闸门两侧,人们试图用横梁和沙包顶住水闸,但刚一投入水中,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桥墩正被渐渐冲离原先的位置,十分危险。泛着泡沫的河水没过了堰坝顶端,东边,大风伴着潮水来势汹汹地向上游反卷而来。
“现在顶不住了,勋爵阁下,”一个人跳上岸来气喘吁吁地说,他像落水狗一样抖着身上的水,“水闸毁了,上帝保佑我们吧!”
水闸看护人紧握双手说:“我跟他们说过了,早就说过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还能坚持多久?”温西问。
“照这样下去,勋爵阁下,只有一个钟头了。”
“你们最好都撤离这里。车够用吗?”
“够的,勋爵阁下,谢谢。”
威廉·索迪向他走了过来,脸色苍白,有点抽搐。
“我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安全了吗?”
“非常安全,威廉,教区长创造出了奇迹。你最好跟我一起回去。”
“谢谢你,勋爵阁下,我留在这里,让其他人先走,告诉他们不要耽误时间。”
温西开车回去了。在他离开的短短的时间里,一切都差不多安排好了。男人、妇女、孩子以及日用品都挤在教堂里。此时已是黄昏,时间将近七点。灯点亮了,圣母堂里在供应茶和热汤,婴儿们在啼哭,教堂墓地里响起一片牛羊受惊的无助叫声。一些熏肉被抬了进去。教堂墙边依次堆放着足足能装三十马车的干草和玉米。唯一还能有点安静的地方就是圣殿栏杆后面,此刻教区长正站在那里。钟声一直不停,警钟响彻整个乡野。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仿佛在向人们大喊:醒醒!快点!快逃!洪水来了!钟声与暴雨声混杂在一块儿!
温西向圣坛栏杆走去,告诉教区长他看到的情 51b5." >况,教区长点了点头。“通知还在抢险的人马上撤离,”他说,“跟他们说,必须立刻回来。这些勇敢的小伙子们!我知道他们不想放弃,可是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你路过村子的时候,告诉史努特小姐快把孩子们带过来。”
就在温西转身离去时,他又焦急地在温西身后大喊:“提醒他们别忘了拿上那两个茶壶!”
当温西再次到达水闸时,人们已经上了车。潮水汹涌袭来。透过水面泡沫和飓风,温西看见驳船像攻城槌一样撞着桥墩。有人大声喊着:“离开那里,伙计们,逃命要紧!”但回答他的只有一声震天巨响——堰坝上方承载走道的横梁原本还在被冲离原位的桥墩上摇晃,此时终于断裂了。来势汹汹的河水与带着毁灭性力量而来的潮水撞击到一起。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只见一个黑影急急忙忙想走到驳船上,却掉进了水里,随即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又看见另一个影子跳进了水里。人们迅速冲向岸边。温西甩掉外衣,把身子探到河面去寻找。有人抓住他不让他冒险。
“没用的,勋爵阁下,他们已经被冲走了!我的上帝啊!你看见了吗?”
有人打开车头灯照向河面。“被卡在驳船和桥墩中间——像蛋壳一样被挤碎了。是谁掉下去了?约翰尼·克罗斯?后面那个人呢?威廉·索迪?太不幸了,他还有家室。退后,勋爵阁下。不能再死人了。走吧,小伙子们,你们帮不了他们了。上帝啊!闸门没了。快开车,伙计们,快啊!水过来了!”
温西被几个人飞快地拖回车里。有人爬到他身边,原来是水闸看护人,他哽咽着说:“我跟他们说过了,我跟他们说过了!”这时,三十英尺水沟上的堰坝被冲垮了,再次传来一声如雷巨响。木料在水中被冲得到处都是。横梁和驳船像稻草一样在水中团团转。又是一股巨浪卷过河岸冲上道路。这时,拦住老威尔河河水的水闸也被冲垮了,失控的洪水完全汇合到了一起。车子飞驰而去,巨大的引擎声被淹没在洪水的怒吼声中。
三十英尺水沟的堤岸没被冲毁。但是,加入了所有上游水和春潮,威尔河水位不断上涨。在车队回圣保罗的路上,洪水一直在他们身后追赶。温西的汽车——最后一个发动的——已经被淹到了车轴。众人在黄昏中逃命,在他们的后方和左方,银色的水面一望无垠,直铺到天边。
教堂里,教区长拿着一份选民名册,正在清点居民人数。他穿着长袍,披着圣带,他苍老焦急的面容此刻焕发出高贵祥和的牧师气质。
“伊莱扎·吉丁斯。”
“在,教区长。”
“杰克·戈德弗雷一家。”
“都在,先生。”
“哈里·哥特贝德一家。”
“都在,先生。”
“乔·辛金斯……路易莎·希区柯克……奥巴代亚·霍利迪……伊芙琳·霍利迪小姐……”
从水闸撤回的人们乱哄哄地挤在门口。温西走上圣坛,对教区长耳语了几句。
“约翰·克罗斯和威廉·索迪?噢,太不幸了。可怜的人,勇敢的人,主啊,让他们安息吧。你能不能去告诉我妻子,让她把这个悲伤的消息告诉他们的家人?威廉是想去救约翰?我清楚他的为人,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可敬的舍己为人的好人。”
温西把维纳伯斯太太叫到一旁。教区长继续点名,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控制不住的颤抖:“耶利米·约翰逊一家……亚瑟和玛丽·贾德……卢克·贾德森……”
这时从教堂后面传来长长的痛哭声:“威廉!哦,威廉!他不想活了!哦,可怜的孩子们——我们该怎么办?”
温西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来到钟塔,顺着楼梯爬进鸣钟室。大钟们继续高歌。温西从大汗淋漓的敲钟的人们身边走过,继续向上爬,穿过堆满日用品的时钟室,进入藏钟室。
他刚从地板上探出头去,就感觉洪亮的钟声钻入耳中,像是有人用成千上万个锤子在敲打他的耳膜。整个钟塔里到处回荡着钟声,塔身随着钟晃动,像一个醉汉迈着醉步。顶着震耳欲聋的钟声,温西晕乎乎地踏上了最后一层梯子。
爬到半路,他停了下来,双手拼命抓着梯子。钟声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折磨着他。在黄铜大钟的撞击声中,传来一声尖锐而持续的高音,就像脑子里有一把剑似的。仿佛全身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头好像要炸开一样。他松开手,想用手指捂住耳朵隔绝这魔音,但他立即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下去。这简直不是噪声——这是一种剧痛,一种非人的折磨。他感觉自己在尖叫,但却听不见自己的叫声。他感觉自己耳膜要破了,神志已经飘离。这种声音远远比任何重炮轰击的声音都要可怕。本来炮击的声音已是震耳欲聋了,但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尖厉的铿锵声简直就是魔鬼的攻击,让人发疯。他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只能用几乎瓦解的理智提醒自己:“必须离开——必须离开这里。”钟就在离他一手之遥的地方摇摆,上下翻飞,黄铜钟舌怒吼着,不断发出刺耳、尖锐又甜美的声音。钟绳和滑轮在他周围不停地工作。
他感到头晕,一想到要退下去就想吐,实在是退不下去了。靠着最后一点意识,他孤注一掷,强迫颤抖的手抓住梯子,抬起颤抖的腿向上爬。一步,又一步,一级,又一级,最后他终于挣扎着爬到了梯子最顶端。活门就在他头顶上,是关着的,他艰难地举起手推开门闩。他感觉浑身骨头仿佛化作水一般,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已经没有力气走出去,摇摇晃晃地爬出了屋顶。屋顶上刮着大风。他把门关上,把疯狂的声音隔在门那边,从钟塔百叶窗传出的声音又恢复成了动听的钟乐。
他在铅皮屋顶上躺了几分钟,浑身发抖,然后才觉得慢慢恢复了意识。他擦去脸上的血,呻吟着跪下去,双手牢牢抓住低矮挡墙上的浮雕,感到一种无边的寂静向自己袭来。
月亮已经升起。从城垛中望出去,被淹没的沼泽地一片灰暗,就好像一幅不停变幻着的图画。随着持续不断的敲钟声,钟塔剧烈晃动,让人感觉仿佛正在一艘颠簸起伏的船上透过舷窗眺望大海。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汪洋。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眺望四周。在西南方,圣斯蒂芬的钟塔仍然耸立在一片黑色大地上,看上去好像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断裂的船桅。那边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看来他们已经安然度过了这场风暴。在西边,细长的铁路堤坝一直延伸向小迪克西,并没有被淹没,但还是被洪水包围了,情况十分危险。在正南方,圣彼得教区正位于一大片沼泽地的中央,那里的房顶和塔尖在银色水面的映衬下显得发黑。在钟塔下方近处,圣保罗教区的村子已经被遗弃了,听天由命。在东边远处,有一道好像铅笔画出的细线,那是波特矿脉的堤岸。就在他看过去时,那条细线开始忽隐忽现,随后就消失在了潮水中。在无边无际的洪水中,已经看不到威尔河了,但在它所在位置的后方远处有一条暗条纹表明海岸线的所在,海水从那里倒灌回几个教区。在西边比较近的地方,洪水从被冲垮的范·莱登水闸凶猛涌入,与三十英尺水沟的堤岸齐平。大风不断地从沃什刮过来,吹得风向标上的金色公鸡牢牢盯着东边,毫不畏惧。在不断翻滚的一处水面上,威廉·索迪和他同伴被压碎的尸体和农场农田的残骸一起浮浮沉沉。沼泽地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大钟们一个接一个地安静了下来: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渐渐收声,最后突然平静。但泰勒·保罗没有停,为今晚逝去的两个灵魂敲响庄严肃穆的丧钟。
温西这时才从钟塔上爬下来,回到鸣钟室。老赫兹卡亚还站在钟旁边,教堂那边透过来灯光和嘈杂的人声,穿过天使飞翔的翅膀。教区长平静而又优美的声音响了起来:“照亮黑暗……”
第03章 真凶显形
青铜恶魔击中了他的头部。
——朱利安·塞美特《罗莎蒙德》
十四天后,威尔河水流回河床,地上还有积水。圣斯蒂芬教区四周都是水,水位比铁路堤坝高出一英尺。于是每当火车呼哧呼哧地慢慢驶过时,就会在两边激起两道水墙。圣彼得教区损失最严重,水漫到了住宅上边窗户的窗台和农舍的屋檐。在圣保罗教区,除了教堂和教区长家所在的小山丘,其他地方的水深达八英尺。
教区长的组织工作非常有效。供给品足够三天的用量。三天后,临时派来的渡船定期从附近乡镇送来新鲜食品。人们在教堂这里过着一种荒岛般的奇特生活,渐渐地还形成了自己的生活节奏:每天早上都是由一阵短促而欢快的钟声拉开序幕,同时这钟声提醒挤奶工走进搭在墓地里的牛棚。送水车送来用教区长家的大铜盆烧好的热水。人们把被褥抖一抖卷起来放在教堂长椅下面,拉起在男宿区和女宿区起隔离作用的防水油布,然后开始做简短的祷告活动。这时从圣母堂传来叮叮当当的做饭声,飘来食物的香味。早餐在邦特的安排下做好后,就由妇女协会的成员们沿着一排排长椅为人们发放早餐。完成这些过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学校老师每天都在南侧廊里授课。彼得·温西勋爵带着人们在教区长家的花园里做运动。农民们照料牲畜。家禽的主人们把蛋放入一个公共篮子。维纳伯斯太太在教区长家里主持缝纫组的工作。有两台便携式无线电收音机,一台放在教区长家,另一台放在教堂,为人们带来无数欢乐。韦德斯宾巧妙地设计了一个装置,可以用温西的戴姆勒轿车的引擎给收音机的电池充电。
每个星期有三个晚上,维纳伯斯太太、史努特小姐以及圣斯蒂芬和圣保罗联合唱诗班都要举办音乐会和讲座,希拉里·索普和邦特先生(做喜剧演员)给他们帮忙。星期天的活动安排有所不同——先是做一个早上礼拜,然后由两位英国国教牧师和两位非国教牧师一起举行不分教派的活动。在这期间举行了一场原定在此时间举行的婚礼,婚礼办得像过节一样热闹。此外还迎来了一个新生命;在洗礼时,教区长坚决反对孩子父母给他取名“范·莱登·大水”,而是给他取名为“保罗·克里斯托弗”(取名“99lib?保罗”因为是在这个教堂里出生的,“圣克里斯托弗”与河水和渡船有关)。
第十四天早上,温西穿过教堂墓地,游泳到村子里,发现水位下降了一英寸。回来时,他挥舞着手里的一束月桂枝,那是从某个人家的入户花园里摘下来的,是他能找到的最适合用来代替橄榄枝的东西。那天,他们用肯特高音轻敲法演奏了一首欢快的大调,听到在洪水另一头的圣斯蒂芬也用欢快的钟乐回应他们。
第二十天,圣保罗教区里只剩下一滩滩凄凉的软泥和野草。
“这味道,”邦特看到这种情况,说,“真是太难忍受了,爵爷,我觉得不卫生。”
“胡说八道,邦特,”他的主人说,“在南方,这个叫臭氧,闻一次要花一英镑。”
女人们一想到家里有那么多东西要清洁干燥,就觉得烦恼不已。男人们看着被损坏的草垛和谷仓频频摇头。
不管洪水把威廉·索迪和约翰·克罗斯的尸体冲到了什么地方,最后人们在圣斯蒂芬的街道上找到了他们。伴随着庄严肃穆的哀乐,人们把他们葬在了圣保罗钟塔下的阴暗处。一直到他们入土之后..
,温西才对教区长和布伦德尔警长说了实话。
“可怜的威廉,”他说,“他死得很高尚,他的罪孽都随着他的死消去了。他本义并不想伤人,但我想他后来可能猜到了杰夫·迪肯的真正死因,觉得自己应该负责任。不过现在我们没必要再找凶手了。”
“什么意思,勋爵阁下?”
“因为,”温西讪笑了一下,“杀死杰夫·迪肯的凶手们已经被吊起来了,吊得比哈曼都要高得多。”
“凶手们?”布伦德尔警察长马上问他,“不止一个人?他们是谁?”
“是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
一闻此言,两人大吃一惊,都陷入了沉默。
温西补充道:“我应该早就猜到这点:在圣保罗大教堂敲钟时进入藏钟室,必死无疑。我知道,在敲钟报警那天,如果我再在钟塔里待上十分钟,我肯定也会丧命于此。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什么——中风、休克——随便你怎么称呼。喇叭的声音可以震倒耶利哥的城墙。小提琴的声音能震碎玻璃杯,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忍受那样的钟声超过十五分钟——而迪肯,却在新年来临时整整九个钟头里都被绑在那儿。”
“我的上帝啊!”警长说,“那你之前说对了,勋爵阁下,你说过也许是你,也许是教区长,也许是赫兹卡亚杀了他。”
“是的,”温西说,“是我们干的。”他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他当时听到的声音肯定比我那天听到的还要可怕——想想,当时雪堵住百叶窗,声音被封闭在钟塔里。杰夫·迪肯是个坏人,但我一想到他孤独地死在那儿的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那种无助的恐惧——”
他停了下来,把头埋在双手之间,似乎是本能地想赶走那狂躁的钟声。
教区长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关于巴蒂·托马斯,”他说,“一直就有许多传说,过去她就弄死过两个人。如果你去问赫兹卡亚,他会说,据说这些钟疾恶如仇。也许上帝是借这些不能说人语的金属之口传达旨意。他是个公正的法官,强大而有耐心,但人类却总是触怒他。”
“那么,”警长平淡地开口道,“看来这件事就此完结。那个人死了,把他关在那儿的人也死了,可怜的家伙,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我并不了解那些钟,但我相信你的话,勋爵阁下。我想他>..是被长时间的钟声震死的。看来你的说法是最合情合理的。我会把这一切向局长汇报,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他站了起来。
“祝你们上午好,先生们。”说完,他走了出去。
圣保罗教区的钟声——
高德:高德、高迪、赞美主。
萨巴思:圣钟;圣钟;圣钟;主;上帝;萨巴思。
约翰:约翰·柯尔铸造我;约翰牧师买下我;约翰福音传道者帮助我。
杰瑞科:杰瑞科致约翰·阿格罗特;我的声音最美;一五五九。
朱比利:周年大庆;托天之福;无所不知者;大地。
迪米蒂:虔诚纪念理查德·索普;佩徽章资格;主啊释放仆人;平静安详。
巴蒂·托马斯:阿伯特·托马斯要我在此,无论我的歌声如何,都受到喜爱和欢呼。
泰勒·保罗:保罗是我的名字,荣誉也是我的名字。
高德、萨巴思、约翰、杰瑞科、朱比利、迪米蒂、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
九下丧钟一个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