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蓝宝石》 珍珠 女人名叫林田万砂子,五十岁,家庭主妇。 这个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很像狐狸的大婶找我来这里和她见面。 “有一件事,我非告诉你不可。说来话长,你时问没问题吧?” “我特地把今天空了出来,所以不必担心时间的问题。” “啊哟,那我就放心了。你是叫平井笃志吧,很庆幸是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人很好。你几岁了?四十岁左右?” “不,我今年三十三岁。” “啊哟,看我这张嘴,真对不起。我还特地少说了几岁呢,这可真不妙啊。”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的脸从以前就看起来比较苍老。” “不,和脸没有关系,因为你很稳重,所以才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你结婚了吗?” “对,总算结了。” “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你的笑容这么亲切,如果我更年轻一点,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喔,不敢当。” 我绝对不算是有女人缘的人,但即使听到这个长得像狐狸的大婶说这种话,我也高兴不起来。 “被我这种大婶说喜欢,你也很伤脑筋吧?不过,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有很多男生追求我,两只手都数不完呢。” “是吗?” “你不相信吗?这也难怪,我现在变成了大婶,看起来像狐狸。虽然我以前体型就比较丰腴,但长相很可爱啊。”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见面,但之前看过两张她以前的照片。一张是在她上班的地方,另一张是她婚礼的照片,都是她二十多岁时拍的,但两张照片都可以一眼看出是眼前这个女人。 圆脸,双眼皮的泡泡眼,眼尾下垂。完全找不到任何称得上是可爱的要素,硬要说的话,只能说她微笑的嘴唇有点可爱。 “小时候,附近的邻居都叫我‘小苹果’。有邻居阿嬷叫住我,说她家里有好吃的点心,叫我去她家玩。也有小朋友说她妈妈烤了好吃的饼干,叫我去她家玩。大家都说,‘小苹果’很可爱。” 她的长相的确有卡通人物的特色,所以别人才会说她可爱吧。圆圆的脸蛋,红红的脸颊,所以就叫“小苹果”。 而且,只要是圆脸、大眼睛的小孩,谁都看起来很可爱。我虽然没有眼前这个女人那么夸张,但也是圆脸、大眼睛,小时候的照片看起来很可爱。母亲曾经半开玩笑对我说,我原本还很期待你长大后,会变成帅哥呢。 所以,这个女人小时候应该也曾经被人说很可爱吧。 “但是,即使我受小朋友的邀请去他们家玩,也完全不觉得好玩。 “因为我家的家教很严,去别人家的时候,即使别人请我吃东西,我也绝对不能吃,当然,更不能带回家。因为我妈叮咛我,你要跟别人说,‘我妈妈不准我拿。’所以,当别人请我吃饼干或果汁时,我就照说了。这么一来,大人也不可能只给其他小孩子吃,不给我吃。大家都说,和小苹果一起玩,吃不到点心。久而久之,大家都不邀我玩了。我好难过。 “我妈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沮丧,因为她看到我放学回家后也不出去玩,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情况告诉了我妈,我以为她会体谅我,没想到她却说,那些小孩没家教,你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我家并不是穷得买不起点心,我身上穿的都是名牌儿童服装,我妈也送我去上钢琴、练毛笔之类的才艺课。 “我在家里也每天都吃点心,却是难吃得要命的蔬菜饼干。那是我妈亲手做的,虽然看起来还满好吃的,但完全不加砂糖或蜂蜜,只是在面粉里加蔬菜泥而已,通常都是胡萝卜和菠菜。我真希望加的不是蔬菜,而是水果,不,即使是栗子或地瓜也好,但我妈说,水果的糖分太高,所以从来不给我吃水果。我只吃过加在洋芋色拉中那种切成薄片的苹果。 “现代人追求乐活、生机饮食,流行给小孩子吃一些没有甜味,感觉上有益身体健康的点心,但我认为这会对小孩子的情操教育造成不良的影响。天底下有哪个小孩子会期待吃这种食之无味的食物?好吃的甜点会让心灵得到满足,相反地,如果小孩子没吃过好吃的点心,心灵也会变得贫乏。 “试想一下,如果你不知道‘甜味’是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 这个女人知道我酷爱甜食吗?搞不好是看我的身材猜到的。如果从我过去的记忆中消除“甜美”的部分,必定会变得很寂寞苦闷。这不是隐喻和女人之间的甜蜜关系,纯粹是指消除味觉中的“甜味”部分。 我的母亲也很严格,只是虽然不至于像这个女人的母亲那么严重。母亲说话不饶人,一旦激怒她,就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所以我基本上都很乖巧,但有一天,我曾经为一件绝对不愿意让步的事反抗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奇怪的是,虽然我采取了那么激烈的抗争手段,如今却无法清楚地回想起到底是为什么反抗母亲。八成是母亲叫我丢弃珍藏的漫画附录或是卡片之类的事,只是我并不确定,只记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件事。 由于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内,连晚餐也没吃,深夜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即使想靠睡觉忍耐饥饿,却因为实在太饿了,根本睡不着。我不想因为肚子饿就屈服,心想要是有一颗糖果就好了,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心浮气躁。这时,妹妹走进我房间。手上拿着装了大福的盘子。父亲有时候会从上班的地方带回来,我特别爱吃这种大福。我问妹妹,是不是父亲叫她拿给我的,没想到不是这么一回事。父亲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连晚餐也不吃,大福也不必给他吃了。”但母亲劝父亲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吃点甜食。他最爱吃这种大福了,快拿去给他。” 喔,是喔。我若无其事地接过盘子,没有在妹妹面前吃,只剩我一个人时,才把整个大福都塞进嘴里。豆沙柔和的甜味在空腹内扩散,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流着眼泪。 “我似乎勾起了你美好的回忆。” 女人看着我说。 “真羡慕啊,但是,我并不是对‘甜味’一无所知。只不过不是点心,而是牙膏。你知道月兔牙膏吧?” “对。” “在我小时候,一个因为演晨间连续剧一炮而红的童星是月兔牙膏的代言人,那个女生聪明可爱,我妈也很喜欢她,经常对我说,如果你再瘦一点,就和那个童星一模一样。虽然她是为了营养均衡不给我吃甜食,但搞不好真正的原因是想让我瘦下来。 “之前,我都是用盐刷牙,但我妈看了那个广告后,帮我买了那款牙膏。因为广告歌曲中唱‘男生要用哈密瓜口味,女生要用草莓口味’,所以我妈买了草莓口味。我从来没吃过草莓。 “打开牙膏盖子,甜蜜的香味飘进鼻子,心跳不由得加速。在牙刷上沾了满满的牙膏,放进嘴巴那一刻是多么感动!你能体会吗?我简直想直接把牙膏吞下去。我刷了很久,巴不得让草莓的味道全部渗进嘴里。 “从此之后,我每天早、中、晚都会刷牙,吃完点心之后也刷。正确地说,吃了食之无味的蔬菜蛋糕之后,品尝牙膏才是真正的点心时间。 “所以,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牙医。” 女人说到这里露出微笑,露出洁白的门牙,但她不经意地用双手掩着嘴,遮住了牙齿,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不像是艺人那种充分展示自己一口整齐白牙的笑法,而是更加清新爽朗,有那么一点可爱。 “初吻的时候,对方也说我的嘴里有草莓味。” 我不禁后悔刚才脑海中闪过这个狐狸大婶有点可爱的念头,从她嘴里听到初吻这个字眼实在太恶心了。但是,既然她要求我来这里,恐怕不得不听她初吻的故事吧。 “那是中学二年级那一年的情人节。 “虽然我早就知道情人节这个节日,但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因为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情人节不像现在炒得那么热,也一直以为要等长大以后,有喜欢的对象时,才会送巧克力给对方,所以,对情人节也没什么兴趣。虽然有同学和她妈妈一起做巧克力蛋糕,让我觉得有点羡慕,但我根本懒得向我妈提议这种事。 “原本以为几年之后,才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没想到以前坐在旁边的那些流鼻涕的小男生好像突然长大了。真是奇妙极了,搞不懂是什么原因。 “读小学时,即使到了六年级,男生和女生也都在同一间教室换运动服。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也完全不觉得难为情。但上了中学之后,和旁边男生的课桌靠在一起,就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还是小学生时,会和女生把课桌靠在一起,但读中学之后,就会故意稍微分开一点。” “对吧?还有作业簿。我很用功,所以从来不会忘记写作业,再加上字也写得很漂亮,所以同学经常向我借作业簿。女生向我借的时候,我完全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看到男生认真地抄写我的作业,有一种心被揪紧的感觉,好像秘密日记被人看到了。那并不是国文的阅读心得,明明只是数学的计算习题而已。 “尤其是和我同班的……为了避免破坏他的名声,姑且叫他A同学好了……A同学几乎每天都会向我借作业簿,我每次都很在意他,搞得自己心神不宁。你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经验?” 在她问这句话之前,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是我国中三年级时的同班同学。 我就读乡下的公立中学,在班上的成绩算是名列前茅。虽然我从来不预习,但从来没有忘记写功课。我的字写得不漂亮,却也和这个女人一样,经常有同学向我借作业。只可惜大部分都是男生,但有一次,坐在我附近的女生说要借我的作业簿。她不是完全没有写功课,而是最后一题不会写,所以,只向我借了短短几分钟而已。之后,她只要遇到不会的题目,就会跑来问我。 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她长得并不漂亮,也没有丰满的胸部和修长的双腿,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只是当她一脸认真的表情、伸长脖子看我的作业簿时,我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当她语带钦佩地说:“你连这么难的题目也会做,真是太了不起了。”时,我的后背就会有一种酥酥麻麻,难以形容的感觉。 但是,远远地看她时,完全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上体育课时,目光也会很自然地被那些长得可爱、身材好的女生吸引。难道是距离的关系吗?是因为她在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所以我才会脸红心跳吗?虽然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既然这样,为什么对坐在旁边的女生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不知道她第几次向我借作业簿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其中的原因了,意识到她的头发散发出淡淡的甜蜜香气。并不是像香水那么浓烈的味道,那股香气很淡,如果没有特别注意,也许不会发现,似是,那股香气很宜人,一旦察觉之后,就会想要一直闻。她每次靠近我,我都会不知不觉地沉醉在这股香气中。甜蜜的香气让我的眼中只有她,不久之后,这股香气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即使她在远处,我也会用目光追随她。 某天放学后,我和她在图书室一起做功课,却觉得好像在和她约会。因为有这样的错觉,所以在教她数学时,我的脸也情不自禁地凑得特别近,当她抬起头说“原来是这样”的 77ac." >瞬间,我的嘴唇碰到了她的脸颊。我和她都马上弹开,低下了头。那根本称不上是接吻。这时,听到一声“啊”的惊叫。 时机太不凑巧了。那一幕刚好被班上几个爱八卦的女生看到。“平井,你刚才亲她,好恶心喔。”听到她们这么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无法看那个女生。这时,她突然站了起来,冲出图书室。“啊,她哭了,好可怜喔。”听到那几个女生这么说,我才知道她哭了。 第二天之后,我强吻她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年级。她也不再来问我功课。 “你沉思够了吗?” “啊?喔,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你也可以和我分享你在想什么,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向你提供建议。还是说,你不希望我进入你的回忆?那好吧,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对不起,请说。” “上了中学之后,我仍然继续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虽然我妈数落我,不要再用这种儿童牙膏,但因为我妈对甜食的规定并没有解禁,所以我也很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地说,儿童牙膏里加了很多氟,有益牙齿健康。因为我没有蛀牙,所以我妈也不再管我。 “我很想在情人节时送巧克力给每天来向我借作业簿的A。我妈怕我在外面偷买零食吃,所以给我的零用钱很少,我买不起像样的巧克力,不禁有点沮丧。这时,刚好有同学邀我去学校的烹饪教室一起做巧克力。她说,大家一起做,分摊的材料费就会比较便宜。 “我们在家政课老师的指导下做了巧克力饼干。做饼干太开心了,在面粉、鸡蛋和奶油中揉进大量砂糖,再用心形的模型压出造型,撒上巧克力豆,就可以放进烤箱。随着饼干渐渐烤熟,会飘出诱人的香味,令人心跳不已。 “虽然我对甜点充满向往,但没想到做点心是这么快乐的事。我试吃了一块。这是我第一次吃有甜味的饼干。饼干固然好吃,但我有草莓口味的牙膏就够了。而且,我想送给A吃。我把饼干装进可爱的袋子,藏在书包深处。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没想到他那天也来向我借作业簿,而且,还问我能不能在放学之前才还我。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 女人红着脸,抬眼看着我。对她来说,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往事了,却好像在和闺中密友分享昨天才发生的事。奇妙的是,我并没有像刚才一样觉得恶心,甚至很想问她“结果呢?结果呢?”催促她赶快说下去。但是,我今天是为工作来这里,她找我来这里,应该并不是为了聊这种事。为了让她赶快进入正题,姑且微笑以对。 “放学后,教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把作业簿还给我,我也送了巧克力饼干作为回礼。明明是我借作业簿给他,为什么要送回礼给他?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他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亲了我。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嘴唇稍微碰了一下,但我觉得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整个人都放空了。他对我说,啊,有草莓味。虽然我之后并没有和他约会,但在中学毕业之前,我们接吻了好几次。 “奇妙的是,经历这件事后,我原本内向的性格逐渐变得外向。交了很多朋友,也有很多男生向我表白,还曾经被选为班长,我变得很积极。之后因为和A读不同的高中,很自然地分手了,却很快结交了新的男朋友。那个男生也称赞我身上有草莓的香味。 “一切都是草莓口味月兔牙膏的功劳。” 女人在说“草莓口味月兔”这几个字时特别用力,但对她有好感的男生应该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喜欢儿童牙膏的味道吧?那只是距离的问题,她认为第一个男生曾经称赞她的草莓香味,之后只要有男生靠近,她就很自然地和对方保持能够闻到她的草莓味的距离。即使她长得像狐狸,当她和男生靠得很近,挤出腼腆的笑容,露出洁白的门牙,男生不免会产生错觉,更何况闻到很怀念的、甜甜的草莓香味。如果是我,搞不好也会落入她的圈套。 “你能够体会我对草莓口味月兔牙膏的心情吗?草莓口味月兔牙膏变成了很美好的东西,改变了我的人生。” “是,我完全能够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相信你是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人生。” 她这张脸居然能有这份自信,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不行,你完全没有搞懂,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嘛,根本不需要你特地来这里。不过,我早就猜到你不可能轻易了解,所以,重点还在后面。” 女人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我原本对人生不抱任何希望。虽然很想逃离被我妈管得死死的生活,但我没有独立生活的自信。当被绑得紧紧时,解脱反而比失去自由更令人害怕。 “但是,我渐渐有了梦想和目标,觉得自己去外面闯一闯似乎也没有问题。我无法忘记在情人节时做饼干时的那份感动,决定要当西点师傅。现在都称为烘焙师,但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名称。如果我告诉我妈,她一定会反对,所以,我骗她说,我想当营养师。是不是有‘虽不中,亦不远’的味道?我妈听了欣喜若狂,她流着泪说,你没有枉费妈妈这么多年的教育。于是,她让我去读了外县市一所有营养师课程的短期大学。 “我在那里有了命运的邂逅。当然还是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居中牵的线。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很烦,但你相信这种事吗?” “我相信,我也有因为香气带来缘分的经验。” “你不要再卖关子了,具体说来听听嘛。” “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我难以忘记初恋那个女生的洗发精香味。这种事很恶心吧?” “怎么会呢?我听了很感动。你说的洗发精,该不会是月星牌的吗?” “回答这个问题好丢脸喔,但你说对了。” “是哪一款?我除了牙膏以外,还用过很多月星牌的商品。” “谢谢,是‘温柔花’。” “啊,太棒了。今天请你来,果然是明智的决定。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也会实现我的愿望。我觉得好像终于找到了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 女人露出洁门的门牙说完,双手握在胸前,一脸陶醉地抬眼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去过教堂,但神父在听罪人忏悔时,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读短大的时候,我住在学生宿舍。因为一个人住在外面很不安全,而且,宿舍的房间虽然很小,但可以有个人隐私,只有浴室和盥洗室是公用的。 “我在那里认识了她……姑且称她为M好了……我认识了M子。 “那天,我在盥洗室刷牙,旁边的女生问我:‘咦?你也用这种牙膏吗?’抬头一看,发现她和我一样,也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 “你也是为了减肥吗?她问我。M子和我一样,身材有点丰腴,但她问话的语气不像是在挖苦,所以,即使她问我是不是在减肥,我也完全没有生气,觉得如果回答‘我不是为了减肥’会伤感情,于是就回答说,我把它当点心。M子开心地说,她也一样,说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M子说,她都靠牙膏的香味抵抗饥饿。每次觉得肚子饿了就来刷牙,香气似乎就可以刺激腹中枢。她一天刷五次,还秀给我看完全没有一颗蛀牙的洁白牙齿。 “不过,M子对牙膏的品牌和种类并没有特别讲究,会根据不同的心情使用不同的牙膏。我告诉她,我只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她很惊讶地说,怎么都不会腻啊。我曾经在M子的推荐下,试过其他品牌的儿童牙膏,但发现自己非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不可。我也试过哈密瓜口味的月兔牙膏,一点都无法感到满足。 “对我来说,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已经不只是代替没有甜味的点心而已。虽然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有点敏感,但那好像已经变成了毒品,我中了草莓口味月兔牙膏的毒了,啊哈哈。你又是什么情况?” “我的什么情况?” “洗发精啊。月星牌的‘温柔花’不是有三种不同的种类吗?” “铃兰香味的干爽发质用。” 虽然只是洗发精的名字而已,但我觉得很难以启齿。如果别人问相同的问题,我可能无法回答。问题是我几个小时前才刚认识这个女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那个香味很好闻,我也很喜欢。” 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嘲笑我的回答。 我的妻子也一样。即使我告诉她在公司犯的错,或是在她面前发牢骚,她也从来不会说“什么?这也值得你生气吗?”,或是“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这种同事的太太会理所当然地对同事说的话。她每次都说“原来是这样”、“你真辛苦”和“我能理解”这些让我感到窝心的话。最近,我渐渐对她的态度感到理所当然,不再怀抱感恩的心情。我对自己今天要来这里,也觉得好像抽到了下下签而郁闷不已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主动争取这个机会。 为什么要我去见那个狐狸脸的大婶?我原本还在为这件事抱怨,没想到这个狐狸脸大婶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你和铃兰香味的初恋对象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结婚了。” “啊哟,啊哟,啊哟,太棒了!” 接吻事件后,在中学毕业之前,我和她没有说过话,也没有互看一眼。我很庆幸我们进了不同的高中,我也不感到难过,反而觉得从此不必再整天想着她了。但是,那件事之后,我不敢靠近女生,当然也不可能交到女朋友。进了大学,这种情况仍然没有改善。虽然同学硬拉着我去参加联谊,但只要坐在我旁边的女生稍微靠过来一点,我立心刻和她拉开两倍的距离,结果大家都很受不了我。 我一辈子都没办法交女朋友,恐怕下辈子也无法结婚吧。正当我对人生不抱希望时,在家乡举行的成人式典礼上再度和她重逢。 不知道是因为化妆的关系,还是她去读都市的短期入学后学会了打扮。暌违五年再度见到她时,即使在远处,我也发现了她的改变,差一点没认出她。我原本打算如果有机会和她说话,要为当年的事向她道歉,但她和之前判若两人,有一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感觉。 幸运的机会降临了。鸡尾酒会时,主办单位按照姓氏的五十音顺序排列,我和她被安排在同一桌。同桌的同学不停地换座位互聊近况,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但是,我无法开口和她说话。这时,我闻到了令人怀念的香味。是她洗发精的味道。她并没有彻底改变。她的香味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呃,你最近好吗?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这是通往未来的、十分关键的第一句话。 “啊哟哟,你又陷进自己的世界了,你想起你太太了吗?不过,我现在深受感动,因为我终于遇到了同样被月星牌商品影响命运的人。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对不起,你请说。” “M子和我变成了很好的朋友,除了都用儿童牙膏以外,我们其他还有很多共同点。 “首先,我们都有点丰腴,身高也差不多,我们经常交换衣服。我妈经常寄给我她亲手做的衣服,但和蔬菜蛋糕一样,都是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素雅衣服。M子很喜欢那些衣服,说穿起来很像大家闺秀,经常穿在身上,好像是自己的衣服。回想起来,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都在孤儿院,所以可能很向往母亲亲手制作的衣服。其实我和家境不错的人约会时,也会穿那些衣服。 “我们的星座和血型也一样。很厉害吧?所以我们才会一见如故。当我们看到杂志上的占卜说,今天是幸运的日子,‘焚香’是幸运物时,就会一起出门购买,然后在房间里焚香。看到杂志上写‘珍珠耳环’时,我就会拿出我妈送我的耳环,两个人各戴一个,每天都很开心。我们的梦想也一样,都想当烘焙师。 “我和她都经常说,我们两个人在前世一定是同一个人。宿舍的其他同学都说,我们背影看起来就像双胞胎。重点在于只有背影很像。 “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好,似我长得比她可爱多了。” 我知道这么做很失礼,但还记不由得对M子深表同情。我的确对眼前这个女人渐渐产生了好感,却无法改变她是狐狸脸大婶的事实,即使再怎么违背良心,也不可能说她长得漂亮。她之前在工作的地方拍的那张照片也是狐狸脸,虽然她现在说的这些事,应该比拍照时早了四、五年,如果两人相比之下,狐狸脸大婶可爱多了,那么M子到底有多丑啊? 我很在意M子的事。她有男朋友吗?有没有结婚? “M子目前在做什么?” 女人立刻愁眉不展。 “M子死了。” “……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原本就打算要告诉你。在毕业晚会的那天晚上,宿舍发生了火灾。因为是大家都熟睡后的深夜,再加上有人喝醉了酒,所以总共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M子。火是从她房间窜出来的,听说是因为她焚的香引起了火灾。她很喜欢焚香,自从知道是幸运物之后,睡觉的时候也常常焚香。我好几次都提醒她,小心会引起火灾。” “是吗?你的闺中密友不幸丧生,你一定很难过吧?” “当然啊,简直就像失去了半个自己。我痛苦得无法自拔,只能一边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刷牙,一边回想认识M子后的日子,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不,不这么做,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M子死后三十年,我每天都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刷牙。 “我在西点店上班后,发现工作比我想象中更辛苦,好几次都快撑不下去了,幸好每次都靠刷牙摆脱了瓶颈。差不多二十五年前,电视上曾经介绍我制作的蛋糕。电视的力量真不容小觑。 “我在制作那款蛋糕时用了无花果,但当初放在店里时完全没有销路。那家店的客人大部分都带着小孩子上门,奇特的外表反而影响了客人的购买欲望,所以,推出一个星期之后就决定停产。那是我进那家店第一次获准做自己设计的蛋糕,心情特别沮丧。 “这时,有一个地方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来我们店里采访,桌上放了将近二十种蛋糕,我的那款蛋糕也放在角落的位置,没想到记者最先拿起了我的蛋糕。那个年轻可爱的记者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说:‘那是无花果吗?好怀念啊,我小时候,经常在奶奶家.吃无花果,用在蛋糕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然后,她咬了一口,竟然流着泪喊着:‘奶奶……’在电视上播出时,配上了充满乡愁的音乐,结果无花果蛋糕一举成为招牌商品,店里接电话接到手软,赶工也来不及生产。在年底的时候,我受到了表扬。” 我看到的就是她在那时候的照片。她身穿白色烘焙师服,双手高举着奖状,露出满脸笑容。 “对了,你家现在用什么洗发精?”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丝丝’。” “原来是W&B的产品。这是你们公司的产品,所以你可能也很无奈,但这样真的好吗?不用‘温柔花’吗?” “如果有‘温柔花’,当然绝对会用啊,但既然已经停产,真的很无奈。而且,‘丝丝’也很好用,质量绝对比较好。我太太可能也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配合我的怀旧情怀而继续使用廉价洗发精。” “怀旧情怀吗?也对,既然已经得到了幸福,即使回忆品消失也没有关系。” “你也结婚了吧?在当事人面前说打听到的消息很失礼,听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对,我先生很体贴。我们是透过公司的朋友介绍认识的,就连我长成这副德行,他还是说我很可爱,我们认识的第二个月就结婚了。” “所以,你和你先生不是因为月兔牙膏的关系而认识的?” “不,当然是啊。他说我的门牙好像珍珠,还说我的嘴巴很甜、很香,嘴角很迷人。他称赞了我唯一的优点,像我这种脸长得像狐狸的女人,当然是拜月兔的草莓口味牙膏所赐,才能顺利嫁出去。” “你、幸福吗?” “当然幸福啊。我生了儿子,在他小学毕业之前,都一直用月兔牙膏。虽然我问他,他是男生,要不要用哈密瓜口味?但他问答说,也想用我的草莓口味。他说话是不是很贴心?我儿子长得很帅,牙齿很白,没有一颗蛀牙,所以,大家都叫他王子,女生都很喜欢他。” 我看过她丈夫。人家常说,夫妻相处久了,就会有夫妻脸,在他们夫妻身上,似乎得到了印证。她先生也是一张狐狸脸,感觉是好好先生。很难想象狐狸脸夫妻会生出英俊的王子,话说回来,我根本搞不懂这个女人对于漂亮和可爱的标准。 “你儿子呢?” “他被公司派去国外了。他进了一家大公司做业务工作,他对我说,多亏我养成了他勤刷牙的好习惯,他才能在面试时受到称赞,给面试官留下很好的印象。” 果真如此的话,问题不是更严重了吗?既然她有体贴的老公和乖巧的儿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即使没有月兔,你不是也很幸福吗?” “不行,”她立刻收起了笑容,“我的生活中绝对不能少了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因为它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如果我可以活到平均寿命,还可以活三十年,没有草莓口味月兔牙膏的陪伴,我活不下去。 “我相信很多人或多或少有和我相同的想法,你也和我一样啊,很可惜,大部分人并不了解月星的产品有多么出色,所以,才会轻易投靠花了大钱做广告的他牌产品,他们只是没有发现月星产品真正的好处。 “一旦知道,他们一定想要买月星的产品。” 无花果蛋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如果我是艺人,无论去哪里,都会宣传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不,我要宣传月星所有的产品都很出色。我可以露出灿烂的笑容,也可以流眼泪,或是可以唱歌,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婶,而且,我根本没办法上电视,最多只有接受街头采访。即使我再怎么卖力宣传,也不会有人注意我。”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纵火吧?” 女人默默点头。林田万砂子因为连续纵火的嫌疑,在上个月遭到逮捕。 上个月,〇〇市有五所中、小学的体育馆陆续遭到人为纵火。由于是在深夜,所幸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都争相报导这起一晚连续发生五起纵火案的事件。由于纵火地点都是学校,专家都煞有介事地讨论,认为是基于对教育的不信任和因为学校造成的病态行为,推测可能犯案的嫌犯以及犯案动机。 专家口中的嫌犯从曾经遭到霸凌的孩子、因为学历落差而遭受挫败的年轻人到愉快犯,也有人说是嫌犯借由纵火进行报复,甚至有人提出可能是恐怖组织犯案,结果在丈夫陪同下向警方自首的,竟然是这个狐狸脸的大婶。 我原本对在陌生的城市发生的事件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狐狸脸的大婶照片时,不禁有点泄气,却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公司里也有很多人谈论这件事。 ——她的脸一看就像是纵火犯。 ——是不是她的孩子遭到霸凌,所以她去纵火泄愤? ——搞不好是学生时代没有男人缘,才会去纵火泄愤。 ——有道理,她的长相很像是为这种小事就去纵火的人。W&B株式会社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件事。 没想到几天后,林田万砂子的丈夫在电视上露了面。他在镜头前痛切地说,林田万砂子从半年前突然开始情绪不稳定,而且症状越来越重。电视上一次又一次播出他跪在家门口前,流着泪说“我太太生病了,请你们原谅她”的画面。她丈夫说的都是事实,电视上也出现了林田万砂子就诊的身心科诊所的画面。 有人说是心神丧失引起的纵火行为,也有人说她陷入了妄想。 有人说,很可能是因为更年期障碍,情绪不稳定的家庭主妇在电视上看到纵火事件,因为纵火现场刚好在住家附近,所以误以为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纵了火。林田万砂子在学生时代曾经遭遇宿舍失火,在看到火灾现场的影像时,唤醒她当年的记忆,导致两者混淆。 ——她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大婶,不像会做这种罪大恶极的事。 同事的讨论渐渐改变了方向。 几天后,有证人出面证实,曾经在案发当晚,在现场附近看到林山万砂子。这个事实很自然地否定了是她妄想的可能性。 ——那个女人太狡猾了,一定要把她的狐狸皮给扒下来。正当咨商室室长,也就是我的上司说得口沫横飞时,电话响了。 是林田万砂子留置的警察分局打来的。此刻,林田万砂子正隔着透明隔板坐在我面前。 “平井先生,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只想到自己,我由衷地感谢月星,所以,我想要报恩。” 报恩。女人说的这句话唤醒了我内心相同的话语。 ——呃,你最近好吗? 在成人典礼上重逢时,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她对我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久不见。你不是在读〇〇大学?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串炸很好吃,你有没有吃?要不要帮你倒啤酒?好奇怪喔,大家根本没变,但现在有的抽烟,有的喝酒,对吧? 她不停地说话,我完全没有机会为五年前的事向她道歉。 她穿着振袖和服,化着稍浓的妆,头发盘了起来,虽然用了发胶还是慕斯固定,但还是可以闻到熟悉的洗发精香味。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在图书室发生那件事之前的心情,忍不住问她,下次要不要单独见面?她对我露出羞涩的微笑。 见面的那一天,我原本打算先为那天的事向她道歉,没想到她先向我道歉。 ——对不起,那天我哭着逃走了。因为我那样的举动,所以你才会开始讨厌我,之后也都不理我对吧?我一直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应该趁早向你表白,即使被你甩了也没关系。 我说不出话。因为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那时候对我有好感。 ——为什么喜欢我?我那时候一点都不帅啊。 ——我也一点都不可爱啊,我很自卑,但你对我的态度,和对其他可爱的女生一样。不,你对我比对她们更好,所以我喜欢你。但是,没想到发生了那件事,我升上高中之后,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太好了,今天终于把话说出来了,终于一吐为快了。 ——一吐为快?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但你应该不喜欢整形的女生吧? ——原来你整形了。 ——因为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人对我好,所以,我趁读短期大学离开这里时,稍微变了一下脸,其实也只有眼睛和鼻子而已。之后,有很多人都主动来找我,但我觉得很空虚。早知道还对以见到你,我就不必费那种心思了。 ——整形…… 我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但是,眼前的她比以前更漂亮,而且对我有好感。最重要的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并没有改变。她身上还保持着原来的香气,应该由我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 我提出想和她交往。同一天的深夜,我问了她使用的洗发精品牌。 ——是月星的“温柔花”,干爽发质用。用这么便宜的洗发精,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但好像最适合我的发质。 那天之后,我每天的生活都充实得令人感到害怕,双眼看到的风景比以前鲜明十倍。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夸张,这一切都是拜“温柔花”所赐。 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时,我的第一志愿就是“月星株式会社”。 ——盥洗用品绝对不只是消耗品而已,和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对确立每个人的个性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我因为贵公司的产品而结识了一位出色的伴侣。如果有幸进入这家公司,我将会努力不懈地工作,希望有机会报答贵公司。 接到内定录取的通知时,我为公司接受了我热切的感谢而感动落泪。因为当初应征的是业务工作,所以打算进公司后,积极向所有人宣传“温柔花”的优点,没想到进公司后,被分配到客户咨商室,每天都要应付客户的申诉电话,而且,转给我的电话都是客服中心的员工无法应付的棘手案子。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好几次都差一点破口大骂对方,拜托你再也别使用本公司的产品。但每次都因为她,我才能够把这句话吞回去。进公司第二年的春天,我和她结了婚。想到我的工作是为了报答能够和她拥有美好的生活,无论客人再怎么无理取闹,我都能够静心倾听。我认真听取客人的意见,没有忘记向客人宣传,希望他们今后继续支持月星的商品,在进公司的第八年,当上了客户咨商室的室长。 照理说,我的人生从此一帆风顺。没想到月星株式会社受到大环境不景气的影响,经营出了问题,半年前,被一家外资盥洗用品公司W&B并购了。 成为W&B的员工后,我还是被分到客户咨商室,只是不再担任室长。月星的产品停产,市面上再也看不到“温柔花”洗发精。我对W&B产品的售后服务缺乏热情,也不再有报恩的心情,但无论如何,总比遭到裁员好多了。 就在这时,客户咨商室接到了那通电话。 目前受到全国瞩目的纵火犯林田万砂子,她说这次的纵火事件和月星的产品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希望客户咨商室派人去和她面谈。 公司接到这通电话后一片哗然,高层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客户咨商室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么重大的案件,但在讨论到具体该由谁前往时,被点到名的人纷纷拒绝。到头来,他们只想隔着电视上对这起在遥远的地方都市发生的事件说三道四,放弃可以直接见到令他们好奇的纵火犯的机会。 最后,决定派我这个前月星客户咨商室的室长前往。 公司高层决定派我前往时,周围那些人又不负责任地讨论起来。 那个狐狸脸大婶八成想要穿凿附会,把纵火原因归咎于月星的产品,到时候,会影响到W&B的声誉,因此,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事态的发生。于是,我抱着奔赴战场的心情来到这里。 我只对妻子说,我要去出差。 ——大家都说她只是普通的大婶,但她一晚犯下五起纵火案,不可能是普通人,铁定是狠毒的蛇蝎女。 妻子之前看电视时曾经这么说。我无法告诉她,此行就是要去见那个坏女人,那个狐狸脸的蛇蝎女。我能够完成身为客户咨商室员工的使命吗?她到底会对我说什么?……在搭新干线来这个陌生城市的途中,我的侧腹隐隐作痛,不断在脑海中模拟和蛇蝎女对决的情况。 没想到林田万砂子对我诉说了对月星产品,对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强烈的爱,甚至说,想要回报公司。 但是,哪有用这种方式报恩的?既然这样,我也要最后一次报恩。 “平井先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无论在侦讯时,还是在法庭上,我都会把握机会称赞草莓口味月兔牙膏有多么出色,这么一来,你们公司就会恢复生产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你也会协助我吧?” “林田太太,请你把需要月兔牙膏的真正原因告诉我。” 我注视着她。 “你在说什么啊?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我听到了,你在十几岁时很有异性缘。” “对,全都是拜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所赐。” “牙膏没有这样的效果,或许有一、两个奇特的人,但是,这种人不可能太多。我原本以为你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因为俗话常说,女人只要说谎三次,就变成了事实。事实上,这十年来,我始终在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是,听了一会儿之后,我对你的印象渐渐改变了,所以我在想,也许你的某些动作让人觉得很可爱。恕我直言,以你这样的长相,不可能有很多男生喜欢你。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当然比现在漂亮。”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有另一张脸……比方说,你曾经整过形。” “把原本漂亮的脸变丑吗?你是说,我自愿变成这张狐狸脸吗?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的事?” “或许有,因为你想取代别人。” “取代谁?” “M子。在你学生时代,在宿舍葬身火窟的闺中密友是不是叫万砂子?” “你的推理真精彩,我以为你沉浸在对月星产品的回忆中,原来在想这些事。” “正因为我沉浸在回忆中,所以才觉得奇怪。你一直夸耀自己十几岁时多么风光,说你的闺中密友M子并不漂亮,但在遇到你先生时,你却显得很自卑,说什么就连我长成这副德行。我很纳闷,为什么同一张脸,前后的态度有这么大的差别?你很高兴你先生称赞你的嘴,因为只有嘴巴还保持了原来的样子吧?” “我没有理由非要取代她不可。” “是啊。如果我认为你想要摆脱严厉的母亲,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太荒唐了。而且,我想要取代她,意味着我杀了好朋友吗?我觉得你的话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 “我并没有说你杀了她,可能是宿舍发生了火灾,得知M子葬身火窟时,你临时想到可以取代她,但我觉得宿舍的那场火是因你而起。可能不是纵火,而是M子去你房间时,你焚了香而已。结果两个人不小心睡着了,当醒来时,发现着火了。你慌忙逃了出去,M子却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心有愧疚,不可能因为月兔牙膏停产就不惜毁了自己幸福的人生,也要让它恢复生产,通常只会对停产感到惋惜而已。如果没有月兔牙膏,你就会被罪恶感压垮。对你来说,月兔牙膏具有精神安定剂的效果,对不对?为了让自己能够在电视上呼吁再度生产月兔牙膏,你不惜犯下了纵火案。 “但是,这样解释似乎有点自相矛盾。你为了减轻让M子葬身火窟的罪恶感而纵议火,照理说,你应该再也不想看到火灾了。” 女人呵呵地放声笑了起来,然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露出牙齿捧腹大笑。 “你太嫩了,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为什么结局这么潦草?男人都太单纯了。我的本名叫伦子,伦理的伦,儿子的子,所以大家才会叫我‘小苹果’。我一开始就想要取代万砂子。 “短大毕业前不久,我回家过年时,把刚买不久的草莓口味月兔牙膏放在盥洗台上,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被我妈丢掉了。我很生气,我妈骂我说,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这种牙膏要用到什么时候?我反驳说,都是你让我变得脑筋有问题。她就开始打我,拼命地打,说她对我的教育绝对没有错。 “当时,我已经决定毕业后,要去老家附近的一家小型食品公司上班。虽然我想当烘焙师,但我没有自信可以靠薪水养活自己,所以毕业后还是要搬回家里,我妈绝对不可能同意我当烘焙师,我只好退一步,去那家也有卖西式糕点的公司上班,而且只是做内勤工作。虽然我处处妥协,但相信只要有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就可以得到幸福。没想到,我妈把我的牙膏丢了。 “我再也无法在家里用月兔牙膏了,所以,我决定要当万砂子。她已经决定要去一家知名的蛋糕店工作,而且,只要能够继续使用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即使变丑也没关系。” “你为了这种事杀了M子……万砂子吗?” “因为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方法。那天,她刚好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珍珠耳环,所以,我只要点火就好,一切都太简单了。” “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也死了吗?” “早就过了追诉期。正因为即使这件往事曝光也没有关系,我才会和你聊这些。我向来对外声称,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死了。” “你没有罪恶感吗?” “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会消除所有的罪恶感,所以,这三十年来,我过得很幸福。如果没有草莓口味的月兔牙膏,我根本活不下去。我才不要报什么恩,我是为自己而战,我绝对会赢。”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在公开场合谈论月兔牙膏。我必须句斟字酌,耐心说服她。虽然我不知道是否可能办到,但即使我能够成功,当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妻子的头发也不会再有“温柔花”的香味。她经过加工后变成双眼皮的眼睑最近已经越来越肿,当她变成像我眼前这个女人的脸时,我还能继续爱她吗? “……我会为你加油。” “谢谢。”女人没有用手掩嘴,对我莞尔一笑,露出珍珠般的门牙,比任何广告明星的笑容更有魅力。 红宝石

01

我出生在濑户内海上的一个小岛,对我来说,令人怀念的故乡风景既不是大海,也不是橘子园。 而是窗外的一片烟草田。 我在东京生活已经十五年,当我这么说时,没有一个人脑海中能够浮现和我脑中相同的画面。即使我告诉大家,烟草在变成茶色的碎片之前,是柔软的黄绿色大叶子,茎的前端会绽放出楚楚动人的粉红色小花,也没人能想象。有人问,那是怎样的花?我回答说,和茄子的花很像,对方居然莫名其妙地反问,茄子是蔬菜,也会开花吗? 对大部分人来说,烟草就是包在烟纸里的茶色叶子,茄子就是细长形的紫色蔬菜。虽然有人闻到烟味就皱眉头,但我很喜欢烟味,只不过我说的烟味不是会冒出黄烟的香烟味道,而是刚采下的黄绿色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变成茶色时散发出的香味。 我家那栋屋龄超过五十年的两层楼木造房子后方,有一片差不多八十坪大的农田,除了茄子以外,一年四季都种植当令蔬菜,周围还种了会开花、结果的树木。住在老家的时候,每到傍晚,我就会拎着篮子,好像去菜市场一样,去农田里采收。 农田的后方是一大片烟草田。烟草田周围是五公里没有铺柏油的产业道路,周围的居民经常在那里散步。 如今,已经看不到烟草田了。 可能是因为香烟的烟不仅会影响吸烟者的健康,还会影响周围的人,因此,香烟逐渐遭到社会的排斥。从十年前开始,烟草田渐渐改种其他蔬菜,从五年前开始,有一部分经过整地后作为建筑用地。 这次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回老家。 我并没有和家人闹不愉快。如果我有儿女的话,父母应该会叫我每年都回家,但对于三十多岁的单身女儿,只要偶尔打打电话,确认我还活着就够了。而且,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处境也和我相同的妹妹。 二楼两间三坪大的儿童房原本用纸拉门隔开,如今纸拉门被拆掉,成为成年以后,终于享受到独生女待遇的妹妹的城堡。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花钱搜集一大堆只要去仓库翻找,要多少有多少的昭和初期的旧家具和旧摆设。房间变了样,连窗外的风景也都变了样。 窗外是一栋三年前建造的老人福利院,橘色的屋顶和白色的围墙很像是欧式公寓,乍看之下,不像是老人福利院,但看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各个房间几乎都没有亮灯,就会觉得果然是老人福利院。 白色围墙绕在房子周围,围墙内种了开红花的树木。是大花四照花吗?通常都是开白色的花,红色的栽培不易,可见得到了悉心的照顾。在建造这所老人福利院的同时,也修整了周围的产业道路,如今,可以绕着铺了欧式石板的五公里产业道路一周,欣赏四季的花草树木。 这所老人福利院由政府出资建造,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或许会皱眉头,觉得浪费了国民的纳税钱,但是,这所老人福利院的戒备森严不光是为了入住者,更是为了周围的居民着想。如果觉得羡慕,可以在调查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老人福利院之后,请政府也去自己住的地方建造相同的设施。 即使是无法想象烟草田的人,当他们听到我说窗外就可以看到老人福利院时,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吗?虽然我家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对大部分人说,仍然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我再度仰头从一楼到六楼细细打量。纸拉门打开了,妹妹单手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你介意灿烂院吗?”妹妹问站在窗边的我。这家老人福利院叫“灿烂院”。 “虽然房子很漂亮,但治安没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基本上,住在里面的人不会外出,所以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我们担心的事,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啦。” 妹妹把漆器圆形托盘放在那张连续剧中、顽固老爹翻桌镜头中常出现的圆形矮桌上,用茶壶泡茶。我拉起窗帘,背对窗户坐在矮桌前。 三年前回家的那次,家里召开了一个小型家庭会议。与会者是父母、我和妹妹,会议主题为是否同意老人福利院建造在我家后方。虽然不是建在我家的土地上,但福利院特地派人来征求我家的同意,原本以为他们很有良心,但听了详细的说明,又看了资料,终于了解了其中的理由。如果他们事先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建造那家老人福利院,恐怕真的会被告上法院。 听负责和我家交涉的联络人说,之前他们找了多块预定地,但和预定地相邻的住户团结一致,大力反对,至今为止的交涉全都遭到了拒绝。幸好目前这块预定地只和我家相邻,只要我家同意,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兴建了。 父母担心的是阳光的问题。老人福利院是岛上独一无二的六层楼钢筋建筑,一旦会对屋后的农作物产生不良影响,就无法同意他们兴建。我和妹妹都很受不了父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担心吧?我家平时大门和檐廊的门都敞开着,如果神志不清的老人擅自闯进我们家怎么办?等到遭受危害之后,再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就来不及了。即使那些老人不会外出,搞不好三更半夜会发出怪叫声,或是有些老人会动粗,所以,该担心的不是农作物,而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没想到父母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一致。 ——这种事要发生了之后才知道,杞人忧天也没用。 他们根本不当一回事。 ——如果家里有可爱的孙子,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这就叫做躺着也中枪。我每年最多只回来一次,说起来有点事不关己,所以很快就闭了嘴,但住在家里的妹妹不肯轻易让步。 ——你们都上了年纪,即使发生什么也无所谓,你们也该为我想想,未出嫁的女儿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既然这样,那你就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不用担心,反正老人福利院也不是三两天就能造好的,就当作是比赛吧。 我妈并不是在讽刺妹妹,而是真心希望我们两姐妹中,至少有一个赶快结婚。我发现原本打算结婚的男人是个超级妈宝,才刚分手不久,根本不考虑结婚的事,所以立刻和父母站在同一阵线,同意建造老人福利院。于是,三比一,少数只能服从多数。 联络人拿着根据日照率计算出来的资料,向父母说明并不会对屋后的农作物造成任何影响后,立刻在同意书上盖了章。虽然不是造自家的房子,联络人却跪坐在我们面前深深鞠躬,几乎把头磕到膝盖了。 ——你们是全日本心胸最开阔的一家人。

02

“茶泡好了。” 古董集市买的有田烧茶壶内飘出绿茶的清香,高雅的香味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呼吸。难道是乡下的空气衬托了茶的香味?和我带回来的“松月堂”最中饼应该绝配,但必须把最中饼放在佛坛前供一晚上,而且,这毕竟是知名的和菓子店一天只卖二十盒的限量商品,我不想比父母先吃。 我家向来和奢侈的东西无缘。我妈经常说,大家一起吃便宜货,比一个人吃高级货幸福多了,从来没有想到其实可以大家一起吃高级货。所以,要等一家四口到齐后,才能吃最中饼。 “你在减肥吗?”妹妹问。 “如果在减肥,怎么可能回来?” 我的体质偏瘦,再加上每次回来,眼睛下方就挂了两个黑眼袋,让我妈看得心生怜悯。我每次回家,她在吃饭时就不停地帮我的碗里夹菜。今天晚上,我也十二万分享受了一家四口暌违三年的鸡肉丸火锅。 父母胼手胝足地供我读完大学,我身为两姐妹的长女,没有回老家尽儿女之责,在都市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至少在回家探亲时要好好孝敬父母,但可惜我也手头拮据,尤其这一次,买一盒五千圆的最中饼已经是我的能力极限了。看到我三年前买给父母的防风夹克袖子已经磨破了,他们仍然穿在身上,内心忍不住隐隐作痛。而且,我妈胸前还别了一个好像小孩子公主玩具组合中的大胸针。 那到底是什么?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但因为戴在防风夹克上面实在太不搭了,我无法开口发问。 “这个给你吃。” 妹妹从银色的仙贝盒子空罐里拿出一个熟悉的小盒子。那是“松月堂”金盒包装的和三盆糖。 “喂!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别人送的。姐姐,我记得你很爱吃和三盆糖?这种糖虽然好吃,但没办法一口气吃很多,所以怎么吃都吃不完。妈还说,干脆泡咖啡的时候当砂糖用。” “开什么玩笑?这是梦幻糖果耶。只有京都总店的老主顾才能买到,而且一盒就要三万圆。” “三万?所以像砂糖这么小的一块就要一千圆?不可能!你是不是把三千圆记成三万圆了?” 妹妹说完,打开盒子,把一颗做成菊花图案的和三盆糖丢进嘴里,我差点“啊”地一声叫起来。不光是盒子,我也见过那个菊花形状。我们公司出版的杂志上曾经介绍过,国民天后演员在庆祝古稀之年时,曾经送和三盆糖给自己的亲友。在报导中还附加了一句,该店不接受任何电话、电子邮件的洽询。没想到这种梦幻糖果竟然就这样随意丢在我家的矮桌上。我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拿起一颗菊花,轻轻放在舌尖。柔和的甜味立刻在嘴里扩散,随即消失了。 “味道怎么样?”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但说不清楚,只吃到砂糖的味道。” “对吧?是不是吃不出有什么特别?喂喂爷还真舍得砸钱啊,不,我猜想是有人送给喂喂爷,他不知道是这么贵的糖果,所以才送给我们家。如果妈知道这么一小颗就可以在‘雪绒花’买四块草莓蛋糕,一定会昏倒。” “雪绒花”是搭乘前往对岸本岛的渡船站附近的蛋糕店,现在觉得一块草莓蛋糕两百五十圆的价格很合理,但小时候觉得是高级蛋糕,一年只有四次,家里有人生日的时候才会去买。岛上的超市卖的草莓蛋糕一盒有两块,也只要两百圆。 “喂喂爷?” 我问了令我纳闷的问题。 “就是住在灿烂院顶楼的爷爷。” “你还叫得真亲热,他是叫隈川之类的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种事不是不方便问吗?他每天都打开窗户叫喂、喂,所以我就提议叫他喂爷爷,结果妈妈说喂喂爷更有亲切感,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了。” “没问题吗?” “反正是隔着六楼的窗户,话说回来,第一次向他挥手的妈妈真的很有勇气。” 然后,妹妹说了我妈和“喂喂爷”之间交流的来龙去脉。

03

老人福利院通常根据机构的特征,分为特别养护老人院、老人照护保健院、赡养院,会在广告牌上连同机构的名字一起写清楚,但“灿烂院”的广告牌上并没有写。不知道是因为属于实验性质的老人福利院,无法按照一般的方式分类,所以还没有确定名字,还是故意不写。 两年前的五月开幕的“灿烂院”在房子建好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入住者。房子刚造好,入住者就搭渡轮来到岛上,当天就住满了每个房间。虽然不知道那些入住者从哪里来,但应该没有岛上的居民。“灿烂院”的门前有可以停二十辆小客车的停车场,平时只有送货的业者把车子停在那里,从来不曾有过访客。 院方禁止入住者自由外出,虽然可以在院内散步,但因为围墙很高,所以外面的人不会和入住者打照面。因此,对我家来说,除了后方建了一栋大房子以外,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父母和妹妹三个人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我妈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早餐、洗衣服。我爸退休之前,每天六点叫我爸起床,七点送他出门上班后,在农田里工作一个小时,然后带着便当去山麓的橘子园。傍晚五点之前,独自在橘子园工作。回家之后,在屋后的农田里采收蔬菜,准备晚餐。我爸七点回来后,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饭,他们夫妻十点上床睡觉。每天的生活完全没有任何娱乐。我妈的兴趣是下厨和编织,简直就是家事的延伸。 六月,“灿烂院”开张后一个月,梅雨季中难得太阳露脸的早晨,我妈像往常一样,在屋后的农田浇水,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叫声:“喂~喂~”我妈没想到是在叫她,继续忙着农活,但那个声音一直叫不停。“喂,喂,小姐。”我妈心想该不会是叫她吧,于是停下了手。声音是从“灿烂院”的方向传来的。回头一看,一个老人在顶楼房间的窗户前向她挥手。 “喂,喂,小姐。你真的很勤快,每天真辛苦啊。” “一点都不辛苦,我精心栽培的花和蔬菜为我带来活力,你那里可以看到花吗?” “我视力很好,看得很清楚,你的脸也看得很清楚。如果你不介意,小姐,可以为我摘下你脚边的白花吗?” “啊哟,那怎么办呢?”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从这里看就够了,我这老头子不会妨碍到你吧?” “请便,请便,请你欣赏我种的农作物。” 他们聊了一会儿。翌日之后,只要天气放晴,我妈去屋后的农田时,喂喂爷就会打开六楼的窗户,大叫着:“喂~喂~”挥着手向我妈打招呼,心情愉快地鼓励我妈,一直看着我妈在农田里干活。

04

我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我必须在脑袋里整理一下这件事。 “听到别人叫小姐,居然会觉得在叫自己,你不觉得很有妈妈的风格吗?” 妹妹为自己的茶杯里倒茶时说。 “小姐喔……即使身穿旧衣服,但还是有一颗少女心啊。不,她是天使,我从来没有看过像妈妈这么心胸开阔的人。虽然是自己的妈妈,我真的觉得她很了不起。” 无论问岛上任何人,大家都会异口同声地说我妈是“好人”,也许有人口不择言地说她是“伪善者”,通常都是和我妈年纪相仿的同性才会说这种话。但是,那种人觉得我妈是“伪善者”,是因为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当“伪善者”,也无法待人亲切,但即使面对这种口出恶言的人,我妈仍然能够一视同仁,用和别人相同的方式对待她。 我妈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也不属于任何公益团体,只是因为自己想做而做,就这么简单。 无论对方得了传染病,或是负债累累,或是曾经多次离婚,或是别人说他脑筋有问题,对我妈来说,大家都是“邻居”。只要听说有人生病了,就会制作容易消化的菜肴上门探视;只要谁家有喜事,就会带上她擅长的散寿司和屋后种的鲜花上门道贺。 我妈令我望尘莫及。虽然我身上有一半是她的血——不,我爸从来没有抱怨过我妈的这些行为,休假的时候,甚至和我妈同行。我是他们两个人的女儿,却完全无意向他们学习,也不想继承他们的意志。 相反地,我甚至希望他们节制一点。 即使有人在相同的情况下和我打招呼,即使叫我“漂亮的小姐”,我应该也会当作没听见。我相信眼前的妹妹应该和我一样。 “你在说从早到晚工作的父母时,难道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我也有做事啊。” 妹妹鼓起了脸。三十多岁的人还会做这种表情,可能来自我妈的遗传。真是该继承的优点不继承,只继承无关紧要的部分。 “你只是从早上十点到傍晚四点,坐在完全没有客人造访的乡土数据馆柜台而已,而且是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计时职员。既然工作那么轻松,难道你没想过要自己来煮晚餐吗?我猜你的薪水一分钱都没交给家里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虽说你是东京出版社的正式员工,但那家小出版社连名字都没听过,你也没有寄钱回来给爸妈啊。你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至少比你孝顺爸妈。妈妈说想看刊登你写的无聊文章的《波动》,我还帮她上网订了呢……对了,我记得好像有刊登,说下个月开始停刊了?” “对啊。” 若叶书房发行的月刊杂志《波动》是以中老年男性为主要读者群的杂志,用正经八百的方式报导政治经济、运动、情色等大叔喜欢的轻松话题,是一本可以在公共场所大大方方轻松阅读的杂志,虽然在车站便利商店卖得不错,但还是难以抵挡不景气的浪潮。 “难怪你会在五月底这种奇怪的时候回来,该不会遭到裁员了?” “是补休连假,但搞不好真的饭碗不保了。夏季奖金真的没指望了。” “所以这次的伴手礼只有甜点而已。” “那是很高级的最中饼,与和三盆糖是同一家店出的,我咬咬牙才舍得买下来。” “与其买吃完就没有的食物,还不如像上次一样,买衣服之类可以穿在身上的东西。他们几乎每天把你买的防风夹克穿在身上,即使我说要买新的给他们,他们也说,那是你认真工作的证明。你有没有看到那两件衣服的袖子都破了。” 一家全国各地都有分店的量贩店推出了东京限定色的防风夹克,三种颜色我都很喜欢,于是,自己留了一色,其他两色买给爸妈穿,没想到在他们眼中,有这么重要的意义。而且…… “妈在防风夹克胸前别了一个很大的红色胸针,那是你买给她的吗?” “怎么可能?那么丑的胸针,那是喂喂爷送她的礼物。” 又是喂喂爷。我把和三盆糖含在嘴里。 “就因为隔着窗户的交情?” “不是。新年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受邀去吃饭时,他送给妈妈的。” “你们进去里面了吗?” “对啊,但完全没问题。” 妹妹把茶壶里的茶倒进杯子,一口气喝完后,告诉我除了我妈以外,全家和喂喂爷交流的事。

05

晴天的时候,我妈每天的工作又增加了“和喂喂爷打招呼”这一项。 “小姐,早安。” “喂喂爷,早安。” 有一天早晨,我妈小小心当着他的面叫他“喂喂爷”,但喂喂爷似乎很中意这个名字。 “喂喂爷是我的名字吗?我觉得好像变成了你的亲戚,真开心,真开心啊。” 他好像在唱歌般连声说着“真开心”。 喂喂爷一一称赞农田里的农作物。 “绣球花开得真漂亮啊。” “看到熟得红通通的西红柿,我就知道这是全日本最好吃的。” “还有小黄瓜、茄子和青椒,你种的蔬菜像你一样闪亮滋润。” 受到喂喂爷的称赞后,我妈很希望把这些蔬菜送去给他吃。 因为无法直接去喂喂爷的房间,所以,就把可以生吃的西红柿和小黄瓜放进篮子,拿去“灿烂院”交给职员,请他们转交给六楼的爷爷。 “真好吃,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翌日早晨,喂喂爷开心地向我妈道谢。 农田里种的西红柿和小黄瓜就可以让他这么开心,他的人生一定很悲惨。我妈心里认定是这么一回事,每周都会送一次新鲜蔬果给他。除了蔬菜以外,我妈还亲手制作了便当,装在双层便当盒里。就连我妈很有自信、但我们家人很不捧场的散寿司,喂喂爷也称赞说“完全体现了你的人品,这是任何料理高手都做不出来的好味道”。 半年过去了,年底的时候,“灿烂院”的职员,一个叫园田的男生带了一盒和菓子登门造访。这是喂喂爷请园田特地去神户的西点店“百玫瑰”订的一盒饼干,说要请小姐吃。 他太客气了。我妈诚惶诚恐。 “我想,喂喂爷应该很喜欢你,所以,请你务必收下。如果你愿意收下,我也会很高兴。” 听到园田这么说,我妈才感激地收了下来。第二天,我妈红着脸,吐着白气对喂喂爷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饼干。” 妹妹说,就连她看到我妈当时的神情,也觉得很可爱。 神户的“百玫瑰”也是历史悠久的名店,丝毫不输给京都的“松月堂”,似听妹妹说话的语气,似乎觉得和“雪绒花”差不多,或是比“雪绒花”还不如。这两家店的商品都不是随便能够在网络上订到的,喂喂爷在灿烂院内也可以买到,代表他是这两家店的老主顾吧,这意味着他以前是个有钱人。我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 “喂喂爷也被妈的天使微笑迷住了。” “为什么我和你都没有继承到她的微笑?如果我也能有那种微笑,搞不好人生和现在大不一样了,搞不好可以骗需要疗愈的男人上钩,嫁入豪门之类的。” “你有这种骗人的想法就出局了,无论再怎么掩饰,都会从表情和动作中透露出来。但是,喂喂爷喜欢妈,爸退休之后,他是不是觉得不高兴?” 我爸高中毕业后,在岛上的一家铁工厂工作了四十二年,去年三月底终于退休了。他在退休后的生活几乎和我妈一样,对喂喂爷来说,早晨和小姐之间的快乐时光出现了“第三者”。 “并没有。” 妹妹把热水瓶里的水加在茶壶中,把几乎已经没有颜色的茶倒进茶杯后,慢慢喝着,再度说了下去。 我妈和我爸第一次去屋后的农田时,喂喂爷和往常一样打招呼。 “小姐,早安,今天你先生陪你一起来吗?” “早安,从今天开始,我也来田里工作,请你多关照。” 我爸一脸严肃地向喂喂爷深深鞠了一躬。 “彼此彼此,请多关照。很不错,你们感情很好,这样很不错。一亿圆也无法买到夫妻之间的感情,你们拥有金钱也买不到的幸福。” 喂喂爷唱着“喂喂爷歌”,似乎比看到我妈一个人时更开心。一个月后,妹妹也加入了爸妈的行列。因为喂喂爷之前问:“你们夫妻没有孩子?” “真是漂亮的大小姐,大小姐,你没有结婚吗?希望你赶快找到理想的对象,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喂喂爷也竭诚欢迎妹妹的加入。虽然妹妹无法接受我妈是“小姐”,她是“大小姐”,但她决定不拘泥这种小事情。妹妹以前最讨厌在农田里干活,但在喂喂爷歌的伴奏下,不知不觉习惯了在田里挥汗如雨。 人手增加了三倍,农作物的种类也增加了,还成功栽培了哈密瓜。三个人双手高高举起比脸还大的哈密瓜给喂喂爷看。 “好大的哈密瓜,真好。你们第一次吃哈密瓜吗?很好吃喔,我以前吃到满出来了,有点腻了。你们三个人回家好好尝尝。” 三个人真的听了喂喂爷的话,吃哈密瓜吃到满出来了。他们觉得喂喂爷一定是在说客套话,所以挑了最大的哈密瓜送给他,还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吃到满出来了,有点腻了”。

06

为什么妹妹,还有我爸妈都认定喂喂爷是穷人?屋后的灿烂院是全国首创的实验机构,为了能够让这个实验获得成功,除了必须符合入住条件以外,一定会慎选入住对象。 “都什么时代了,还以为哈密瓜是高级品。我觉得喂喂爷有点瞧不起人,好像有钱人在看穷人。” “喂喂爷才不是这种人,老年人不管有没有钱,不都是用这种态度说话吗?而且,我们三个人在田里都一身邋遢打扮,难怪他说话带有同情的味道。” “是吗?” 我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妹妹在我茶杯里倒了茶。一开始的高雅香气早就消失了,只剩下茶渣特有的涩味。妹妹在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了茶,一口气喝完了。 “所以,你现在也知道我有在田里帮忙了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若叶书房还有出其他书吗?我很喜欢看《波动》的‘昭和爱憎事件’系列,像是‘下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事件’,那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吗?每篇小说都很有午间剧场连续剧的感觉,很有意思。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吗?” 那是由我负责的系列。 “是啊,我辛苦调查的事件还有五个没写呢。” “哇噢,我好想听,你说一个最有趣的给我听。” 这些故事有趣吗?妹妹露出兴奋的眼神看着我。以这个房间的布置来说,真搞不懂昭和年代到底哪一点吸引她?话说回来,我也觉得昭和时代隐藏着某种谜样的神秘。 “‘热情的玫瑰事件’怎么样?” “听起来好诡异,快说快说。”我喝了一口带着涩味的茶,轮到我告诉妹妹昭和年代的某起事件。

07

——热情玫瑰事件。 昭和三十年代后期,有一个绰号叫“关西铁将军”的男子靠着做钢铁生意累积了庞大的财富,娶了年纪足足比他小一轮的美貌妻子。铁将军整天忙于工作,为了表达对妻子的爱,在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订做了一个和阿拉伯油王送给好莱坞女明星的“热情的玫瑰”一模一样的胸针,因为他觉得他妻子和那个好莱坞明星长得很像。那是时价一亿圆的爱情。 但是,他的妻子并不认为胸针代表丈夫的爱情。缺乏丈夫陪伴的妻子因为寂寞,爱上了丈夫的司机兼秘书,司机和她同龄。她决定趁丈夫离家时和年轻的司机私奔。 那天,铁将军决定去关东的某家工厂视察。第二天,他的妻子和年轻司机偷偷摸摸地一起依偎在车站的月台时,刚好遇到铁将军从火车上走下来。由于神户总公司发生了问题,所以他提前回来了。 手拿旅行袋的两个人看到铁将军,既无法逃,也无法辩解。铁将军把两个人带回家质问,并查了他们携带的物品,在年轻人的行李袋中发现了三百万圆的现金和胸针。 ——这是我献给我太太的爱,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太愚蠢了,居然会把这种东西当作是爱。 年轻人的这番话激怒了铁将军,他拿起原本放在房间作为装饰品的武士刀,准备杀了他们。 ——我被这个男人骗了,他威胁我。老公,我只爱你,我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妻子苦苦哀求,但铁将军已经听不进去。他挥起了刀,这时,年轻人挡在他的面前。 ——我对她的爱,就是奉献自己的生命。对视死如归的我来说,一亿圆的胸针比玩具更不值钱。 铁将军的刀挥向年轻人的大腿,刺向妻子的肚子。四溅的鲜血把“热情的玫瑰”染得更红了。 之后,胸针始终下落不明—— 我实在太渴了,决定换茶叶重泡。我把茶罐拿到托盘上,发现茶叶也是在名店买的。冲了热水后,立刻香气扑鼻。 妹妹沉默不语,看着矮桌上的某一点。我为她倒了刚泡的茶。 “有什么感想?” 我问。她猛然醒过来似的抬起头,拿起茶杯,叫了声“好烫”,又把茶杯放了下来。 “要多闷一下啦,不要浪费好茶叶。”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好茶叶。这也是喂喂爷送的吗?” “是啊,不过,我们还是来聊聊你刚才说的事件。武士刀充满昭和的爱憎……不知道一亿圆的胸针长什么样子?没有照片吗?” 她慢慢喝着茶问。我把两颗和三盆糖一起丢进嘴里。 “没有,只有阿拉伯油王画的设计图复印件,不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 “既然叫‘热情的玫瑰’,所以是红宝石?” “答对了,大小和形状都和绿龟的壳差不多,周围用很多小颗钻石镶成花瓣形状。” “为什么突然提到绿龟?” “因为这样你比较容易想象,读小学的时候,你不是养了两只吗?” “喔,对啊对啊,当时还取了很奇怪的名字。叫什么啊?” “劳勃和雪莉。” “对,对,是你取的名字?” “是妈啦,她不是常常自夸,年轻的时候被称为是岛上的雪莉·华特森吗?就是因为这样,才取那个名字。” “她有说过吗?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我们只相差两岁,这个昭和宅女难道对外国的事毫无兴趣吗? “你不知道吗?是四、五十年前超有名气的好莱坞女明星。” “怎么可能?谁想得到那只爱吃面包皮,在第三年冬天离家出走的雪莉,居然是女明星的名字?” “所以,当喂喂爷对着妈叫小姐时,她会立刻有反应。” “什么意思?” “《约定的山丘》这部电影,你也不知道吗?这部片子被称为是不朽的名作,男女老少不是都知道吗?男主角是由劳勃·韦纳演的,雪莉·华特森和他演对手戏。” “连劳勃也是!明明是乌龟,却喜欢吃橘子,也跟着雪莉一起离家出走了……” “别管乌龟了。劳勃在那部电影中对雪莉说的那句‘小姐,可以为我摘下你脚边的白花吗?’是很著名的台词。” “这句台词!喂喂爷是因为妈长得像那个叫雪莉的女明星,所以才叫她小姐吗?” “也许吧,妈三十多年前可能有点像那个女明星,现在一点都不像了,但远看,搞不好还可以唬人吧。”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懂什么?” “因为妈妈从那天起就很开心。我问她会不会害怕,她笑着说,一点都不害怕。” “你觉得喂喂爷是怎样的人?” “很亲切的老人,一开始,我把喂喂爷歌当成是笑话,每天和他们一起挥手,但渐渐觉得如果早晨没有看到他健身的身影,一天就无法开始。” 妹妹把冷掉的茶一口喝完,再度说起喂喂爷的事。

08

“你们一家人真的感情很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家庭。” 虽然是老人家随口说的客套话,但持续说了半年多,似乎可以发挥催眠的效果。他们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饭时,觉得内心充实,谈话也渐渐增加了。 虽然他们三个人原本就没有感情不好,只是缺乏让三个大人都热中的话题。有时候闲聊了一阵,就聊到妹妹结婚的事,其中一人就会对妹妹开玩笑说,不是说好灿烂院造好之后就要结婚搬出去吗?结果好几次都让气氛变得很僵。 和喂喂爷交流后,他们开始热烈讨论喂喂爷的事。不知道喂喂爷怎么看我们家?从正面看我们家,有庭院,房子看起来也不错,但从屋后看,可能会觉得我们家是贫穷的农民。而且,夫妻两人每天下田时都穿同一件防风夹克,适婚年龄的女儿穿得也很老气,但三人齐心协力种植蔬菜和鲜花,为收成感到喜悦。 我家虽然贫穷,却很快乐。 喂喂爷一定这么觉得。但喂喂爷自己呢?虽然灿烂院有其他入住者和职员,他在里面有朋友吗?好像从来没有家人来探视过他。 喂喂爷一定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大声打招呼,向我们挥手。 三个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后,立刻觉得喂喂爷很可怜。那时候正是冬天,一家三口吃着热腾腾的火锅,但喂喂爷没有人和他围炉。不知道他怎么过圣诞节和新年。 “能不能邀喂喂爷来家里做客?” 我妈提议,我爸和妹妹也表示赞成,立刻去拜托了灿烂院的职员园田,由他去请示灿烂院的负责人,但负责人不同意。但是,新年后的某一天,三个人透过园田,接受了喂喂爷请他们吃饭的邀约。 三个人带着屋后农田角落种的水仙,在园田的陪同下,拜访了喂喂爷的房间。

09

我把和三盆糖丢进嘴里。 “结果怎么样?” “他的房间超豪华,至于有多豪华,反正让我很想拿着报纸包住的水仙花束当场闪人。” “你再说得具体一点。” “他的房间就像外国的城堡,铺着好像是波斯的小孩花了好几年才织出来的地毯,很有份量的家具都擦得亮闪闪,墙上还挂着像是雷诺阿的画,可藏书网以让小孩子玩躲猫猫的巨大花瓶里插了一大把鲜红色的玫瑰,反正就像走进另一个世界。而且,喂喂爷穿了一件很帅气的睡袍,单手拿着烟斗。虽然我们没有穿下田时穿的衣服,一身平时的便服,但至少觉得该回来换件衣服。” “我猜想不可能灿烂院的每个房间都这样,所以应该是喂喂爷自己花钱买藏书网的,所以,他应该超有钱的。” “不……但是……室内装潢的价值很难估算啊,那些画搞不好也是复制品,说什么波斯的小孩可能有点太夸张了。” 妹妹说话越来越小声。 “你们去这么豪华的房间吃了什么?该不会是灿烂院的供餐吧?” “吃日本料理。虽然他的房间是西式的,但那是因为喂喂爷坐轮椅的关系。我们也是那天第一次知道他坐轮椅,因为平时在窗户前只看到他的上半身。他说,他的腿以前受过重伤。房间内有简单的厨房,有一个从京都来的,名叫石井先生的人下的厨,很好吃喔。” “‘石井’?是三颗星的那家?” “不知道,我只看到他紫色的厨师服胸前用白线绣着‘石井’,喂喂爷没说什么三颗星,而且,他帽子的正中央有一个茄子的图案,你不觉得高级餐厅和茄子图案很不配吗?” 果然是京都百年老店的高级日本料理餐厅“石井”。我之前曾经在杂志上看到,那家餐厅把哪个亲王写给他们的感谢信上亲手画的茄子图案,作为餐厅的商标图案。 “但是,没有任何一道菜有茄子,很有趣吧?厨师做了一道又一道只有一小口的料理,我觉得有点吃不饱,但喂喂爷几乎都剩下了。我们聊得很愉快,他看起来很开心。” “你们聊什么?” “我记得……好像问什么我们有没有看过《余晖》?我最喜欢那部《阿拉伯男人》,他都聊这些。我完全听不懂,所以没有说话,但爸爸和妈妈说,他们也很喜欢看,聊得不亦乐乎。” 那都是雪莉·华特森主演的电影片名。我妈没有向喂喂爷自夸“大家以前都说我是岛上的雪莉”吗?搞不好喂喂爷会说:“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所以才会叫你……” “吃完饭之后,喂喂爷说,他有东西要送小姐,就把那个胸针给妈妈了。” 果然是这样。 妹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我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听到喂喂爷说:“我有东西要送你”时,我妈再三推辞,“你请我们吃这么丰盛的晚餐,还要送我礼物,bbr>99lib?这怎么行?”我妈乐善好施,却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她没有施受共存的概念,只有一味地施与。 但是,喂喂爷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即递给我妈一个像口袋书大小的盒子。 “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我妈勉强收了下来,当场打开盒子一看,发现是一个红色大石头旁镶着闪亮透明石头的花瓣形状胸针。 “这是?” “我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就去订制了一个相同的胸针。这个很便宜,和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你不必客气。可不可以请你戴在下田干活时穿的衣服上,让我这个老头子开心一下?” 听到喂喂爷这么说,我妈说了声:“那我就收下了。”当场戴在胸前。喂喂爷眼眶中眨着泪水,不停地说:“你戴起来真好看。”

10

妹妹从矮桌下拿出面纸盒,抽出一张,按着眼角。 “我们一家三口全都哭了,连园田也跟着哭了。” “那名职员吗?” “对,他很善良,我以为他只是深受感动而已。之后他才告诉我,喂喂爷最多只能活半年而已。立春的时候,我们送了海苔卷给喂喂爷,我去拿便当盒时,园田突然告诉我,喂喂爷因为生病的关系,必须控制饮食,送去的食物都是他吃的。我吓了一跳,喂喂爷叫园田不要告诉我们,但他觉得把我们做给喂喂爷的食物吃掉很不安,所以决定对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很老实?那时候是二月,所以,现在只剩下三个月了。” 我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 “妈也知道吗?” “对,我告诉她了。我提议是不是该多为喂喂爷做点什么,但爸爸和妈妈都说喂喂爷应该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快死的人,像现在这样就好。所以,我们决定和以前一样,每天早晨在屋后的农田种菜,笑着向喂喂爷挥手,让他看看我们种的蔬菜和鲜花。” “因为每天都戴着那个胸针,所以才变得那么旧。” “不,拿到的时候看起来就旧旧的。” “这么看来,并不是喂喂爷觉得妈长得很像雪莉,最近去哪里按照‘热情的玫瑰’订制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搞不好特地做成仿古董的味道……姐姐,你该不会怀疑就是你刚才说的‘热情的玫瑰事件’中的那个胸针吧?” “那你呢?你刚才就拼命喝茶,是不是中途发现了这个可能,所以想喝茶掩饰?” “那你呢?故弄玄虚地说什么一颗和三盆糖要一千圆,却一颗接着一颗吃,你一直在考虑胸针的事吧?既然这样,你要把那起事件再说得详细点——首先,铁将军的太太长得像谁?” 我正准备拿和三盆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事情越来越麻烦了,但现在突然不说,反而更不自然。 “雪莉·华特森。” “那第二个问题,铁将军结果怎么样?” “被判处无期徒刑。” “那个年轻司机呢?” “下落不明。” “胸针呢?” “案发之后消失了,钱也不见了,有人说可能被那个年轻司机拿走了。” “所以不是铁将军,而是那个年轻司机拿走的可能性比较高。你怀疑喂喂爷就是那年轻司机?这两个人的年纪呢?” “铁将军八十岁,年轻人六十八岁。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喂喂爷几岁了?” “我不知道他的正确年龄,外表也看不太出来。即使只有六十八岁,如果身世坎坷,搞不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 妹妹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只剩下三颗了。 “你不要误导我,我并不觉得那个年轻人是喂喂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喂喂爷是那个年轻人,他的前科是什么?” 老人福利院“灿烂院”是更生人专用的老人院。 “对喔,没有前科的人进不了灿烂院。所以,喂喂爷是铁将军?原来是铁将军拿了胸针,然后送给和雪莉有几分神似的妈妈?” “我猜想妈长得像他亲手杀死的妻子。” “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过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和他太太长得很像的人对他很好,所以很高兴。果真如此的话……” “你不觉得太大手笔了吗?” “那个胸针值一亿!而且是几十年前的一亿,怎么……可能嘛。” 妹妹在茶杯里倒了只剩下涩味的茶,喝了一大口,凝视着空杯底,正在拼命思考什么。民间故事《割舌雀》里的贪婪老太婆,和《开花爷爷》中那个贪婪的邻居一定也是露出这种表情。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我之所以笑得出来,是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我们这对姐妹心地太丑陋了。 我把和三盆糖放进嘴里。 “很有趣吧?” “什么?”妹妹抬起头。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要怎么花一亿圆?很可惜,我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热情的玫瑰事件’,那是我编出来的。因为我一回到家,看到妈的胸针,觉得似曾相识。又听到你说喂喂爷叫她小姐,想起那个胸针很像雪莉·华特森的‘热情的玫瑰’。因为我以前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因为灿烂院是那种特殊的地方,我想结合杀人案应该听起来比较有真实感,所以就编了这个故事——看来你真的上当了,我是不是该考虑改行当作家?” 妹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啊!”了一声,倒在榻榻米上。 “你这个人心地太坏了,没想到去了城市,就会变成这么讨厌的人,真是吓死我了。不过,你当不了作家,‘热情的玫瑰’或是‘关西的铁将军’之类的名字取得太老套了,一点都没味道。” “是吗?真可惜。既然这样,在公司炒我鱿鱼之前,我还是认命地工作吧——差不多该睡觉了。” 这句话宣告讨论结束,还剩下两颗和三盆糖,我们各吃了一个。 一千圆在舌头上融化。梦幻故事也到此结束。 妹妹整理了矮桌,把茶壶和茶杯放在托盘上,走出了房间。我从壁橱里拿出被褥,把两床被褥铺好。时钟指向半夜十二点。 我悄悄打开窗帘向外张望。 对面那栋房子所有的房间都关了灯,我看向六楼。 铁将军睡得安稳吗?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名叫“热情的玫瑰事件”的案子,但是,的确曾经发生过这起案子。 在我妈胸前闪闪发亮的胸针—— 当初准备建造全国首创更生人专用的老人福利院时,原本有五十个预定地,只有我爸妈这对全日本心胸最开阔的夫妻没有反对。当更生人突然打招呼时,谁能够笑着向他挥手?谁会送花和菜肴给他,并接受回礼的点心? 也许有些伪善者因为喜欢“为他人奉献”这句话,想要陶醉在自己善待更生人的举动中而做相同的行为,但那种人和我的父母有着根本的差异。 我的父母根本没有意识到喂喂爷是更生人,只觉得他是每天“喂~喂~”打招呼的开朗老人。 在相处过程中,他们没有把更生人视为会发出黄色烟雾的烟草,在他们眼中,喂喂爷就像有黄绿色的叶子和粉红色小花的新鲜烟草。 喂喂爷了解这一点,才会把胸针送给我妈。 如果明天早晨放晴,他们三个人会去屋后的农田向喂喂爷挥手吧。我的父母一如往常,站在他们身旁的妹妹知道胸针值一亿圆,如果她露出心怀不轨的奸笑,喂喂爷一定会觉得奇怪。 当他发现我们已经知道胸针的事,或许就再也不会在窗前挥手了。 于是,我妈就会沮丧,认为是自己的错。 只要那个胸针只是喂喂爷送的小礼物,我家就是喂喂爷口中的“幸福家庭”,那是一亿圆也买不到的幸福。 所以,绝对不能让那个胸针变成“热情的玫瑰” 对我家来说,《波动》停刊实在是天大的幸运。因为原本预定下个月就要刊登“热情的玫瑰事件”。这是我为这起事件所取的名字,“昭和爱憎事件”系列向来都喜欢把事件名改成这种听起来就很纠缠不清的名字,而且也不用真名,都用绰号。 妹妹不可能知道这起事件的正式名字叫“A市武士刀杀人案”,也不可能知道铁将军本名叫“神藏恩太郎”。即使她在网络上搜寻“热情的玫瑰”和“胸针”,也只会查到雪莉·华特森的相关报导。 我听到妹妹上楼的脚步声,立刻松开窗帘,钻进了被子。

11

滴答、滴答。挂钟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 “姐姐,你睡着了吗?” 我听到妹妹叫我。她没有转头,呆然地看着天花板吗?她的说话声音似乎悬在黑暗中,没有传到我这里。要接受,还是等待那个声音消失?我想了一下,张开眼睛。 “怎么了?” “我可能要结婚了。” “原来你有男朋友了。是谁?岛上的人吗?” “园田。” “就是后面那里的职员?听你提到他的语气,我就猜到你可能喜欢他,没想到你们要结婚了。太好了,恭喜。” “谢谢……我问了园田喂喂爷的真名,虽然职员有保密的义务,但我很在意喂喂爷的前科,这是我的坏毛病。” “……结果呢?” “喂喂爷名叫‘神藏恩太郎’。” “……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威猛,但恩太郎和喂喂爷感觉满合的。”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了,刚才的那起事件,原本叫‘A市武士刀杀人案’吧?我查到的那篇报导中没有提到他太太长得像女明星,也没有提胸针的事,但我之前就有预感,喂喂爷是个有钱人,他送妈妈的胸针搞不好是天价,只不过我没有告诉爸妈,也没有告诉园田。没想到你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说中了要害,而且那个胸针居然值一亿……” “你是不是慌了?” “我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我是不是一副贪婪相?” “我也差不多啦。” “你想误导我,让我以为喂喂爷是那个年轻司机,结果失败了,所以慌了手脚吧?” “对,我觉得口干舌燥,但后来你努力掩饰,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猜想我们两个人想的一样。” 真的一样吗?其实我很勉强…… “你喜欢烟草吗?” “我喜欢花和香味。” “和我一样。” 妹妹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她张着眼睛还是闭着,但我猜想此刻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相同的景象。 钻石

星期一

坐在右侧那张桌子旁的女人发出狂笑声。 “不要笑啦。”同桌的另一个女人皱着眉头。 这两个女人都差不多三十多岁,穿着下摆宽松,好像孕妇装般的上衣,下面穿着黑色紧身裤。她们这身打扮来这家一顿午餐就要五千圆的高级法国餐厅,代表这是她们最好的衣服了吗?还是花太多钱在吃吃喝喝上,所以没钱买衣服了?她们把紧身裤穿上街,代表“老娘已经豁出去”的心境吗?等一下,女人的这种裤子好像不叫紧身裤,是叫内搭裤?好像是这个名..字,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的美和不会穿这种裤子。 因为她没有松弛的小腹和粗壮的小腿需要遮遮掩掩。 话说问来,这几个老女人似乎已经结婚了。她们不停地聊着小孩的补习费、老公的薪水这些小家子气的话题。媒体大肆报导,因为晚婚和少子化的关系,有许多女人结不了婚,这几个既不漂亮,身材又不好,看起来个性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老女人居然都已经结婚生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还是说,即使是这几个老女人,也曾经有过花容月貌的时期?结婚之后,找到了长期饭票,就会像这样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所以,美和在几年后也会……不,不可能。 无数女人以九十秒的节奏在我面前移动。靠化妆衬托出几分姿色的女人、为了强调知性而一直讨论政治话题的女人、拼命表现自己很会做家事的女人……为了达到结婚目的充分展现自己优点的女人,最后恐怕都会变成眼前这些老女人的德行。 幸好我没有妥协。如果我放低标准,随便找一个人结婚,如今恐怕就会为了养活这种老女人而挥汗如雨地工作。 我不由得同情起这几个老女人的老公。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婆吃五千圆的午餐吗?他们知道老婆花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在吃五千圆的午餐时,还不停地说自己的坏话吗? 不,会挑选这种女人结婚,男人自己也要负责。又不是古时候只听媒妁之言,也不是见一、两次就马上结婚,他们浪费了很多可以看清楚女人真面目的机会,这种笨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让你久等了。” 美和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轻轻交握,抬眼看着我。 “啊,戒、戒指。” 一颗小石头在美和的左手无名指发出亮光。那是我五分钟前送给她的钻戒。 “我知道应该收好,但我太开心了,忍不住马上戴起来。” 美和羞涩地笑了笑,她的笑容比钻石更闪亮。 求婚当然要在周末选择夜景漂亮的餐厅,但美和就读专科学校的夜间部,她有空的日子很难遇到吉日,只能在非假日的今天,白天约在这家阳光充足的餐厅,阳光更能够让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一切都很顺利。 “戴、戴在你手上很好看。” “好开心喔,这是我的宝贝。” 美和一脸欣喜地把左手放在阳光洒进来的玻璃帷幕前。 独自走进珠宝店,花三个月的薪水买这 4e2a." >个钻戒时觉得很贵,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无论明天还是后天,明年还是后年,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为美和而工作都不会觉得是一件痛苦的事。 “要、要不要再、再点一杯饮料?” 吃饭时,已经喝了两杯葡萄酒,连套餐最后的咖啡也喝完了,但我舍不得离开。 “对不起,我很想继续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报告还没写完,如果今天不交,就会被当掉。” “那、那就没办法了,你、你回去写报告吧。” “我会努力用功,为你以后的饮食做好营养管理。” 美和用右手向我敬礼,“啊”了一声,慌忙改用左手。 邻桌的老女人继续大笑着,却已经变成了美和的陪衬。 虽然美和的年纪和你们差不了几岁,但她脸蛋美,身材佳,气质高雅又可爱,还积极上进,刻苦用功,立志成为营养师。你们这些女人惭不惭愧啊?这么出色的女人很快就会嫁给我,就让你们去羡慕吧。 目送美和离开,结完帐,我走出了餐厅。天空一片晴朗。我松开领带,用力深呼吸。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十月一日,将成为我与美和的纪念日,在往后的数十年,我们都会谈论这家餐厅,谈论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必须记住这家餐厅的名字。我回头望着像温室般的玻璃帷幕餐厅。 这家餐厅的餐点一流,也打扫得很干净,玻璃上没有一点污垢。整栋建筑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查了网络后第一次来这里,发现这家餐厅简直就像是为心地纯洁,美得像玻璃工艺品般的美和量身打造的。 ——咚。 头顶上传来沉闷的声音。是橡皮球撞到墙壁了吗?低头一看,发现门前掉了一个灰棕色的东西。我刚才走出来时没看到,声音就是那个东西掩到玻璃墙,不,是用力冲撞玻璃墙时发出的。 这时,门打开了。 “等、等一下!”我冲到门前,伸出双手保护那个东西。 “好痛。”右手手背一阵剧痛,骨头好像被踩碎了。 “你干什么?多危险啊。” 刚才坐在邻桌的一个老女人喷着口水对我破口大骂。她踩到我的手,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怎么了?”另一个老女人把皮夹放进皮包,走出来问道。 “他突然伸出手,我差一点跌倒。” “啊哟,怎么这样,他可能掉了零钱吧。” 两个老女人再度放声大笑着走向马路。我很火大,但我不是斤斤计较的男人,不会追上去骂她们一顿。而且,今天是纪念日,必须赦免罪人。 但居然说我在捡零钱?原来人的卑贱也可以从她们的谈话中看出端倪,真受不了这种人。相较之下,我是多么慈悲为怀。 我缓缓站起来,张开合拢的双手。 我的手上有一只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麻雀。 真可怜。我不知道麻雀的视力怎么样,但它在飞的时候没有察觉到玻璃帷幕,所以一头撞了上去,可能和人类开车时,没有煞车就冲下悬崖的情况差不多吧。 虽然我保护尸体的行为可能多此一举,但我相信麻雀死了还要被老女人踩一脚,恐怕会死不瞑目。我很想找一个地方把它埋起来,可惜人类的世界没这么好混,不能随便乱埋尸体。 我不能带着麻雀的尸体走,至少该找一个不明显的地方“弃尸”。我四处张望,看到竖着广告牌的花圃,虽然店家可能觉得不吉利,却似乎是最好的地方。把尸体放在枝叶茂密的玫瑰花根部,别人应该不会发现。 喂,麻雀,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玫瑰? 我在内心嘀咕着,把麻雀放在左手心,右手的食指戳了戳它的头。 这时,麻雀张开眼睛,用空洞的眼神呆然地望着我,然后突然回过神似的浑身发抖,张开翅膀,慌忙飞走了。 原来它还活着,可能前一刻撞成脑震荡昏过去了。所以,我救了麻雀一命,为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增添了一项壮举。 下次见到美和时,我一定要告诉她。她一定会被我的善良打动,为自己能够嫁给这么优秀的男人感动不已。 救一只麻雀小事一桩啦,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天气太好了,就这样回家太可惜了。虽然我对这一带很不熟,但女人似乎都喜欢来这里。我先来探一下路,看看有什么时尚的餐厅,下次再带美和一起来。 对了,美和下个月生日,我可以去挑选一下能够打动她的礼物。 洗完澡,我一手拿着啤酒打开了电视,在屏幕上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是联谊派对。那是我也报名参加过的一家全国性婚友社主办的,虽然地点和我上次参加时不同,但桌子排放的位置和会场内的感觉完全一样,有两个不怎么有名的谐星参加了这场联谊派对。 ——我们报名参加的是普通会员,其他还有精英会员和第二春会员,总共有三种参加方式。 ——是啊,但精英会员应该可以遇到很多美女吧?要不要混去那里? ——不行不行,看名牌就知道了。 ——也对,男生要把资产额写在名牌上,这个派对还真现实。 ——这代表参加者都是认真考虑结婚的事。 虽然这种活动已经和我无关了,但用客观的角度看别人联谊也很有意思。我的月薪不高,却也没什么花钱的兴趣爱好,整天埋头工作,每次都在名牌上写了足以有资格加入精英会员的资产额,但我还是只参加普通会员。 那些参加精英会员的女人简直就像在说,她们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金钱。我不可能在这种鬣狗集团中找到未来共度一生的人,但是,那两个谐星的话也有道理,不可否认,参加精英会员的女人的确个个年轻貌美,要在两者之间拿捏好分寸实在太难了。 电视上的镜头拉回了摄影棚。 ——虽然很好玩,但我还是不喜欢去那种地方找结婚对象,最好是用自然的方式认识,先当朋友,再交往,最后再结婚,这样一步一步发展比较好。 这个谐星长相很抱歉,却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正因为有这种人,所以大家都以为联谊派对都是没有异性缘的男女聚集的地方。 什么用自然的方式认识,说得倒轻松。除非自己所属的职场男人女人各一半,才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当然,这和个人资质也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是我,即使男女比例是七比三,应该也可以找到女朋友,很可惜,我在修车厂上班,男女比例是九比一,不,是十比零。那三个女人分别是老板的老婆、姐姐和妹妹,是老女人铁三角,而且都结婚了。当然,即使她们是单身,我也不会把她们列入考虑范围。 我每天从早到晚工作,假日几乎都在家里补眠,让工作了一星期的身体好好休息。有余力的时候,会开车去钓鱼,在那里遇到的都是大叔。恐怕等到一只脚踏进棺材,也等不到靠自然的方式认识的另一半。 有些职场全都是男人,当然也有职场全都是女人。 联谊派对就是让在这些职场认真工作的男人和女人相遇的地方。电视台既然认为晚婚、少子化是严重的问题,就应该支持这种联谊派对,没想到居然把这种事当成搞笑,真搞不懂这些人脑袋里在想什么。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越看越气,但今天的我可以坐在电视前从容地想,原来参加这种派对也有胜利组和落败组之分。 电视画面再度转到派对会场。 前半场的对谈时间开始了。为了让所有参加的人都见到面,每个人有九十秒的面对面时间。铃声一响,男人就向右侧移一个座位。那个谐星每换一个对象,就拼命搞笑,这种人注定会失败。 我在前几次参加派对时,都认真地向三十名女性自我介绍,也认真倾听对方的自我介绍,但差不多到了第十个人左右,就无法在脑海中整理每个人的资料,结果完全记不得后半数的人说了什么。 这么一来,到了后半场的自由交谈时间,即使和自己中意的女人坐在同一桌,还没回想起对方的兴趣爱好,对方就转台去和别的男人聊天了。 不需要和每个人都认真,把目标集中在几个人身上,集中和这几个女人交谈,其他人只要敷衍一下就好。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走进会场,就先审视所有的女人,锁定四、五个对象,但上次的派对上,我只看上一个人。 她就是美和。 ——叮咚。 门铃响了。我家的门铃听起来这么廉价吗?家里太久没客人上门了,我忍不住偏头想这个问题。 该不会是美和?她突然想见我? 房租四万圆的公寓没有防盗猫眼,也没有门链。我把向外推的门打开十公分左右,发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大约二十出头,不,应该才十几岁吧。剪了妹妹头的她微微低着头,我完全不认识她。她住在这栋公寓吗?搞不好还有其他人和她一起来。我把门完全打开,昏暗的二楼通道上只有她一个人。 “请问你是哪位?” 我问。她左右张望地缓缓抬起头,一双瞳孔很大的小眼睛看着我。 “我是白天的麻雀。”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却很高亢。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在走廊上观察了一下,但并没有人在看我们。 “你是那只麻雀的主人吗?” 虽然有人养鹦鹉或金丝雀,似乎没听过有人养麻雀,但我还是向她确认。 “不是。或许你不相信,我就是那只麻雀。” 该不会是脑筋有问题的女人白天刚好看到我救了一只麻雀,结果就一路跟踪我?以为穿一件棕色洋装和黑色布鞋,打扮得像麻雀,我就会上当吗? 我很想不发一语把门关上,又转念一想,万一惹恼她也很麻烦。我不是心理医生,但配合她敷衍几句,她应该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吧。 “是吗?麻雀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古谷治。” 原本觉得告诉她名字不太妙,但反正门旁的信箱上贴了我的名字。 “我来这里,是想要向您道谢。” “啊哟啊哟,不必放在心上,小事一桩。” “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因为您救了我一命,我才能去参加我最喜欢的哥哥的婚礼。” “麻雀也办婚礼吗?” “对,当然啊。我不小心绕了远路,所以急忙赶过去,没想到不小心撞到了玻璃墙。” “婚礼怎么样?” “很棒的婚礼,很高兴我哥哥找到了很棒的嫂嫂。” 明知道是脑筋有问题的女人在胡说八道,我还是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好感,想象着麻雀新婚夫妻为对方左侧翅膀戴上戒指的画面。既然这样,我就舍命陪君子,当作是人生最美好日子的梦吧。 “所以,你要怎么谢我?” “我拜托了神,让我可以在这一个星期变成人类的样子,所以,在这一个星期内,你可以提出任何能够让你幸福的要求。” 她挺起单薄的胸膛说道。听到年轻女人说“任何要求”,我难免会有非分之想,但这么瘦小的身体,根本无法尽兴。而且,一旦被美和知道我与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上床,她和我解除婚约,我的人生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如果我不提出要求,她不会善罢干休吧。 “那请你帮我去调查一下,我的未婚妻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她下个月生日。” 我去了美和可能喜欢的店家逛到很晚,也没有找到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生日礼物。虽然我也可以当面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但如果我偷偷为她准备的,刚好是她最想要的礼物,她一定会很感动。 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到时候和她之间就可以有这样的对话。 “好,我试试看,请你把你未婚妻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 女人很有精神地说。 “她叫山城美和,住在F町,但我不知道详细地址。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在结婚之前,不会让男人进她的房间。” “那可能有点困难。” “既然不行就算了,反正我对麻雀报恩也没抱什么期待。” 我语带调侃地说,她气鼓鼓地嘟着嘴。 “我会办到。你想知道住在F町的山城美和小姐最想要的东西,我绝对会查出来。” 她竖起右手大拇指露齿一笑,转身离开了,但立刻转过身对我说: “我忘了告诉你,我并不是整个星期都是人类的样子,我会一下子变成麻雀,一下子变成人。我可以在天空中观察美和小姐,所以一定可以办到的。那就晚安啰。” 她再度转过身,沿着走廊离开,没有回头,然后沿着楼梯下楼了。虽然我很想跟踪她,但大脑中的危机传感器向我发出了“别去”的讯号。 我关上门,锁好之后,立刻听到电视中传来的声音。联谊派对还在进行。我们似乎并没有聊太久。 我在做梦吗?我喝下已经不冰的啤酒,关了电视,钻进一直铺在地上的被子。 叽叽啾啾的麻雀女…… 等一下,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我要传简讯给美和。我打开手机,但并没有美和传给我的简讯。她说为了通过营养师的考试,发誓暂时不发简讯。今天晚上,她应该也在刻苦用功。 ——读书到这么晚,辛苦了。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下次再一起吃饭。晚安。 内容是不是太严肃了?

星期二

我洗了澡,冲走浑身的汗,拿起遥控器准备看录好的夜场棒球赛,发99lib?现居然是美食节目。我似乎设定了错误的频道,忍不住咂了一下嘴,但看到最近很红的女主播穿着围裙,对着镜头说:“今天来动手做好吃的京都乡土蔬菜吧。”就决定继续看下去。她的眼睛与美和有几分神似。 我的面前放着便当店的海苔便当。这是我每天固定的晚餐。 晚餐的话,我很想大口吃肉,女人应该喜欢用蔬菜做好几道菜吧。女主播费了很多工夫,但做出来的那几道菜似乎三两下就消化了。虽然有好几道菜,但热量只有一千卡路里。这恐怕不是美食节目,而是健康节目。 健康的基本在于每天的饮食生活。 ——我以后为你做的菜不仅要好吃,还必须很健康。我很快就要告别每天吃便当店便当的生活了。我很期待美和亲手做的菜,但恐怕偶尔也会想吃烤肉和拉面。一个人偷偷去吃也无妨,幸好美和不是那种固执己见的女人,也许她偶尔会答应说:“只有今天例外喔。”然后两个人去附近的小餐馆打打牙祭。 刚结婚那段时间恐怕得让美和有机会充分展现她学习的成果,我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帮她付学费。 一百万就可以保证一辈子健康的饮食生活,实在太便宜了。 我起身走向厨房,突然很在意门外的动静。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 麻雀女今天晚上会来吗? 噗哧。我忍不住对自己认真期待感到好笑。那是梦。最近我的酒量变差了。 美和除了注意我的饮食均衡,也许还会要求我少喝酒。我在这件事上不能让步。我从冰箱里拿出纸盒装烧酒,回到了房间。 海苔便当就是要配烧酒。

星期三

是不是感冒了?白天上班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回到家,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我像往常一样买了便当,但没什么食欲。我喝了一杯用微波炉加热的日本酒,九点不到,就钻进了被子。 ——叮咚。 门铃响了。我懒得起来,不想理会,但最后还是拗不过连续响不停的门铃声。吵死人了,一直响不停,是鹦鹉吗?我忍不住骂道,随即恍然?99lib?大悟。 打开门一看,麻雀女站在门口。 她和前天一样,穿着棕色洋装配黑布鞋。 “晚上好。” 麻雀女说话并不会大声,但高亢的声音很有精神。 “又是你。” “当然啊,因为我们约好的。我知道美和小姐最想要什么了。” 她挺起胸说道。虽然我不相信她真的是麻雀,但如果真的能够打听到也不错啊。 “是什么?” “是铃木崇史先生。” 我没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字。 “你是不是搞错我的要求了?” “你要我调查住在F町的山城美和小姐最想要的东西,没有搞错,我调查清楚了,是铃木崇史先生。昨天晚上七点左右,铃木先生去了美和小姐的公寓,吃饭、上床后,铃木先生问美和小姐,你快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美和小姐说,我想要你。” “你别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美和小姐这么说的。” “在哪里?” “在美和小姐公寓的阳台,我不是说了吗?这个星期,我可以一下子变成麻雀,一下子变成人的样子。我是变回麻雀时听到的,别看我这样,我的耳朵可灵了。” 什么别看我这样,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人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潜入别人房间的阳台,偷听别人说话?但是,她不可能是麻雀。这个疯女人果然在整我。 “如果你在开玩笑,未免有点过火了。美和去专科学校的夜间部上课,准备考营养师执照,非假日的晚上七点不可能在家,而且,她已经有我这个未婚夫了,怎么可能和其他男人见面?” “真奇怪。我好像没有报恩,因为你一点都不高兴。” “谁听了这种话会高兴?” “对不起,反正还有时间,你可以提出其他要求。” 麻雀女垂着削瘦的肩膀,一脸沮丧地说,看起来不像在整我。 “你让我感到不安了,为了消除我内心的不安,你再去好好调查美和。” “她最想要的东西吗?” “她所有的生活。” “好。”麻雀女小声地说完,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真是太火大了。我把日本酒倒在茶杯里,用微波炉加热,打开原本不想吃的炸鱼便当。 我们根本是天生的一对,美和怎么可能有其他男人? 在九十秒的换桌交谈时,美和问了我的职业。我回答说,是汽车相关行业,她立刻说:“我开车技术很好。”然后说了她那辆车的事。 喜欢兜风的女人不少,但大部分女人都是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想到美和说她喜欢开车。当我告诉她,我也喜欢开车兜风时,她高兴地拍着手说:“两个人轮流开车,就可以去很远的地方。” 我和锁定的对象一开始就聊得很投机,我暗自期待八字可能有一撇了,但在中场配对结果出炉之前,还是感到忐忑不安。 换桌交谈结束后,无论男女都要写下三个中意人选的号码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当场统计,在前半场结束时发给每个人,就可以知道几号的女人选了自己。 我很清楚,即使聊得很愉快,对方也不见得会写我的号码,但是,当我满心期待地打开纸,发现上面并没有美和的号码时,我的确失望透顶,甚至很想掉头离开。下半场是自由交谈时间,我不想厚着脸皮去找没有写我号码的女人说话。 由于联谊派对采取自助餐的方式,所以我转念一想,决定把自己缴的钱吃回来。下半场开始时,我在盘子里装满三明治和炸鸡块,坐在角落的位置吃了起来。 这时,美和来找我。 ——你写了我的号码吧?谢谢你,我原本也打算写你的号码,但我故意不写。因为我朋友以前参加过这个活动,如果在这里配对成功,主办单位事后会向我们收礼金,所以,我会利用这个地方认识朋友。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瞒着工作人员,不让他们知道我们配对成功……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资格? 我竖起右手大拇指回答了美和的提议。我们约好在派对结束后,在会场不远处的咖啡店见面,在自由交谈时间,我一直低头吃东西,在最后写下最想交往对象的号码时,胡乱写了一个和其他男人聊得很开心的女人的号码。 我们好像做坏事的小孩般露出得意的笑,然后开始交往。 至今三个月。 我从来没有在美和身上感受到其他男人的影子。我算是很神经质的人,有自信从对方的表情、动作和说话中识破谎言,但美和从来没有让我起疑心。 该不会……? 也许麻雀女是美和的朋友,美和故意派她上门找我,说她有其他男人,想测试我的度量。 最好的证明,就是那个男人姓铃木,一听就知道是杜撰的名字。 要不要传简讯给美和,叫她别再开玩笑了。不,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男人,继续假装受骗吧。 我躺进被子,浑身的骨头酸痛。果然感冒了。

星期四

好好睡一天,身体很快就会恢复,但我有一大堆事要做,非但不能休息,还比平时更辛苦,下班时累得像狗一样。看到便当店前有两个人在排队,我甚至懒得走进去买便当了。 我勉强把之前买的泡面和啤酒塞进肚子,对身体说,已经有给你吃东西了,身体似乎也稍微听话了。 ——叮咚。 门铃响了。是麻雀女吗?简直就像是为了见她,才吃东西蓄积了起身的力气。我忍不住苦笑着打开了门。 站在门前的果然是麻雀女。她仍然穿着相同的衣服。不知道一开始就有点脏,还是麻雀一直都穿同一套衣服(喂!),或是她有好几件相同的衣服换着穿。 “晚上好。” 麻雀女用和平时相同的声音打招呼。 “这套衣服是谁设计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我问话的意思,麻雀女微微偏着头思考。她可能很会演戏,动作很像真的麻雀。 “你是问我的衣服吗?在你问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变成人类的样子时,我都穿这身衣服,还有鞋子,可能是神觉得应该这样穿吧。既然已经变成了人样,我也想穿稍微漂亮的衣服,但我没有钱,所以没办法买。” 麻雀女神情严肃地回答。 “如果我叫你给我钱作为报恩,那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真伤脑筋,我相信你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但如果你真的这么说,那我就会去偷,快被人抓到时,再变回麻雀就好。虽然做这种事会很痛心,但对我来说,并不会太困难。” 的确,即使不变回麻雀,只要说明情况,对方可能也会因为其他的理由放过她。 “我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但我并不会提这种要求。你今天上门,代表已经调查了美和的事?” “是啊,我今天跟踪了她一整天。” “喔?结果怎么样?” “首先,美和并没有读专科学校。”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在电话中对铃木先生说,她谎称在营养师专科学校的夜间部上课,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又是铃木,那美和到底在做什么?” “白天的时候,她在一家小型食品公司做内勤工作,铃木先生在那家小公司的母公司担任课长。铃木先生有太太和女儿。啊,我离题了,我们要谈的是美和小姐。她晚上和铃木先生见面,或是出门买东西。从我开始观察之后,她从来没有去专科学校的夜间部上过课。” 那我给她的学费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梦想。虽然我以前就很会做菜,但最近我终于发现,光是做得好吃还不行。如果只是做给自己吃也就罢了,既然要为心爱的人下厨,必须同时为对方的健康着想。虽然三十多岁再去学校上课有点难为情,但我鼓起勇气,决定去读营养师专科学校的夜间部。只不过以我这么一点薪水,付学费就很勉强了,根本没有能力再支付实习费和教材费,所以我一直在烦恼,说不定只好放弃梦想了。我很希望以后可以每天做一些对你健康有帮助的料理,但如果因为我知识不足反而危害了你的健康,就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们之间的爱情最重要,爱你这件事,即使不用学,我也有自信可以做好。你愿意每天吃我为你做的菜吗? 我被美和真挚的感情打动了,我说服她,千万不能放弃学业,在她考到证照之舰前,我会援助她必要的开支。 难道我一个月前交给她的钱不够,美和脸皮太薄,难以向我开口要钱,所以不得不休学了吗?休学之后,觉得这样背叛了我,所以无法对我说实话,假装继续去学校上课吗? 她在学料理这件事千真万确。我曾经和她一起开车去兜风,当时,她很用心地做了便当。她对我说,只要吃完这个便当,就可以摄取人体一天所需的蔬菜,而且,热量也很低,你一定要吃完,不可以剩下来。她做的便当太好吃了,我非但没有留下一口,甚至很想连便当盒都舔干净。没有学过的人,绝对做不出那种便当。 但是,营养师专科学校真的那么花钱吗?我在高中毕业后,也曾经去读过汽车专科学校,我不记得我父母曾经为钱的事向我抱怨过。 美和会不会被那个叫铃木的男人欺骗,把她的钱都骗光光了?可能像麻雀女说的那样,美和是铃木的婚外情对象,但自从遇见了我之后,美和向铃木提出分手,铃木向她勒索分手费,作为破坏他家庭的补偿。 美和不敢向我坦承这些事,只能拜托她的朋友麻雀女,透过麻雀女让我察觉这件事,进而向我求救。 “喂,麻雀。” “什么事?” “你可别以为报恩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因为你一点都不开心,而且期限还没有到,你可以继续提要求。” “你可不可以去调查铃木?据我的推测,他应该有债务。另外,我把照相机借你,你去拍美和与铃木在一起的时候。如果铃木想要威胁美和,我就要用他的外遇反过来威胁他。” “好,我变成麻雀无法拿照相机,所以必须保持人的样子,行动范围就会受到限制,因为我没办法飞了。不过,既然是你的要求,那我只有照做。我会努力完成的。” 麻雀女对我竖起了右手大拇指。我回房间拿了数字照相机交给了她,教了她使用方法。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她为我拍了一张,拍得很不错。我拿起相机,想为麻雀女拍照,她立刻把相机抢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能留下这个身影。那相机就借我啰,晚安。” 麻雀女把数字相机的吊带挂在右手食指上,一路甩着离开了。 “喂,小心别弄坏了。” 我对麻雀女说,她头也不回地竖起左手大拇指,在脑袋旁摇了几下。

星期五

麻雀女在晚上十一点多按了门铃后,得意地把照相机递到我面前。 “这是美和在F町**三之二的公寓,她住在二〇二室。” 我操作画面时,她在一旁向我说明。原本以为美和住的房子更朴素,但从照片上来看,感觉很高级。 美和停在停车场的车子,还有她走下车的身影,以及…… “这就是铃木先生。” 麻雀女指着照片说,我原本以为铃木是花花公子,但他头发三七分开,戴了一副银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很像那些在联谊派对上春风得意的精英会员。 他们两个人搂在一起走进房间。我事先设定显示日期和时间,画面的角落显示了今天的日期和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时间。美和读的专科学校不是晚上十点才放学吗? 他们现在也在一起吗? “另外,你猜对了,铃木先生向风评很差的地下钱庄借了钱,金额总共有三百万。他是大公司的课长,应该有能力用存款清偿债务,但因为这是赌赛马输的钱,所以他不敢向太太开口。” “你怎么查到的?” “他们两个人在车上说了这件事,我躲进了他们的车子。这种时候,变成麻雀很方便,只是照相机有点麻烦,后来,我用吊带缠在身上,总算解决了问题。” “他们还聊了什么?” “你等一下。” 麻雀女把数字相机切换成录像功能。虽然画面一片漆黑,但听得见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美和,我只能拜托你帮忙。只要把债务还清,我就和我老婆离婚。 我反复听了三次。美和果然因为金钱被铃木利用了。 “喂,还有没有其他用录像功能录下来的画面?” “只有这一个,我按错了按键,结果就不小心录了下来。” “是吗?干得好,我明天早上会带着相机去找美和,一定要把美和从铃木手中救出来。” “我终于报恩了吗?” “很谢谢你。” “那我们就再见了。” 麻雀女的双眼泛着泪光凝视着我,眼中充满痛苦和寂寞。这是第一次有女人用这种眼神看我。她真的是美和的朋友吗?如果是受美和之托来接近我,不可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还是她之前就对我有好感,一直在我周围等待时机接近我?果真如此的话,我对她提出的要求太过分了。 这个麻雀女声称要向我报恩,会不会希望我对她提出其他的要求?按照民间故事的传统,我应该要求她嫁给我,我却一直要求她去调查我的未婚妻美和的事,也许她心里觉得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接受了我的要求,并完成了使命。 “谢谢。” 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说出口,但今天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不客气。” 虽然麻雀女不像美和那么白皙,但富有光泽、没有任何皱纹的脸笑得很灿烂。 “我家里有好酒,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可以吗?” 她兴奋地问。我让她进了屋,她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坐在那个位置看不到电视,所以也没必要打开。我把珍藏在冰箱里的辛口日本酒倒进客人用的杯子,她双手缓缓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真好喝!” 她赞叹了一声,咕噜咕噜地把酒喝完了。 “喂,喝这么快太浪费了。” 我嘴上这么说,但也为自己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完了。麻雀女又喝了一杯,我也再喝了一杯。喝到痛快时,我想伸手去搂她的肩膀,发现她在我面前变成了麻雀。 她叽叽啾啾地叫着,在我房间内摇摇晃晃地飞来飞去。 原来你真的是上次的麻雀……那天晚上,我沉醉在奇怪的梦里。

星期六

当我早晨醒来时,麻雀不见了,也找不到麻雀女的身影。 我站在橄榄色的厚实门前,按了门铃。 “古谷,你怎么来了?” 对讲机中传来美和的声音。她知道是我,代表对讲机上有摄影机。我是不是靠得太近了?我向后退了两步。 门开了,美和探出头。她是不是睡迷糊了,未婚夫上门,她居然还挂着门链。不,她一定是太惊讶了。因为照理说,我并不知道她住的地方,但现在没时间解释我怎么会知道这里,等事情解决之后再慢慢聊也不迟。 “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你这样突然上门,我很困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方便被、别人听到,你、你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美和从打开的门缝中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立刻打开门链,让我进了屋。刚才我在门外没有发现,美和穿了一套灰色的运动服,头发很乱,也没有化妆。她是因为被我看到这副邋遢相,所以有点不高兴吗? 她带我来到铺着木质地板的四坪大房间,桌上有两个喝过的马克杯放在一起。铃木昨天晚上住在这里吗?他们早上一起喝咖啡吗?我默默注视着马克杯,美和慌忙拿去了厨房。 “喝咖啡吗?” 她的声音有点紧张。 “你、你不用忙了。” 我在回答时,迅速打量了室内。旁边还有另一个房间,铃木该不会躲在里面?即使他在里面也无所谓,我要揭露真相。 美和用托盘把咖啡杯端了过来,放在我面前的不是有心形图案的马克杯对杯,而是一看就知道是给客人用的白色杯子,但下面有一个咖啡碟,所以算是比较慎重吧。我加了牛奶和砂糖,用金色的汤匙不停地搅动。 “你、你没去专科学校上课吗?” “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去上课啊,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来找我吗?” 坐在茶几对面的美和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你说上课的时间,是不是在和男人见面?” “你说话好过分,你是在怀疑我吗?” “那、那你昨天也去上课了吗?” “有啊,当然去了。” 我很想甩她耳光说:“你别再说谎。”把她打倒在地,但我克制了冲动,默默从运动衣口袋中拿出照片放在桌上。美和的神色紧张起来。 “这、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你想干嘛?” 美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狠狠瞪着我,冷冷地问。 “你、你是不是被这个男人威胁?” “什么意思?” “这、这个男人,铃木崇史欠了三百万的债务,他、他是不是要你帮他还这笔钱,作为和他外遇的代价?” 我探出身体,美和坐在原地,身体向后仰。 “你真恶心。” “啊?” “你不光对我探头探脑,还调查铃木先生债务的事,甚至拍了照片当作证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我想帮你。你不是要嫁给我吗?但铃木不肯放手,所以你很为难,不是吗?” 美和冰冷的脸似乎稍微松动了,我的话打动了她吗? “对不起……”美和小声地说着,低下了头。 “我一直想和铃木分手,但又觉得一个人很孤单,所以鼓起勇气,去参加了联谊派对,在那里认识了你,可是铃木不愿意和我分手,而且还趁我不备时,偷拍了裸照,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想他在网络上公布裸照,就要我付三百万当作封口费。我不敢和你商量,因为,我和他外遇是事实,一旦被你知道,我怕你会离开我……” 一行泪水从美和的眼中流了下来。 “专、专科学校呢?” “铃木叫我用这种方式骗你,对不起。” 看着她白皙脸庞上那一行泪水,我既生气,又感到安心。我果然猜对了。 “没、没关系,我出三百万把照片买下来。” “不行,这怎么行……” “然、然后,我们一起过幸福的生活。” 我双手握住美和放在桌上的双手。我第一次摸她的手,她的双手冰冷,我用力握住她的双手,暗自发誓不久之后,就要温暖她的全身。

星期天

——叮咚。 我回想着美和湿润的双眼和冰冷的手,正喝着加了热水的烧酒,门铃响了。半夜十二点多了,已经算是星期一了。 打开门一看,发现麻雀女站在门口。 “晚上好。” “原来是你。怎么又来了?” “因为我有礼物想要送你。” 麻雀女递给我一个小型录音机。 “这是哪里来的?” “我偷的,我们前几天不是聊过这个话题吗?”麻雀女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能收你偷来的东西。” “即使你不收下也没关系,只要听一下录音的内容就好。” 在麻雀女的催促下,我按了播放键。 ——他走了吗? 男人的声音问。是铃木。 ——他一路哼着歌走了。 ——他会不会出问题? ——我原本打算把戒指卖了之后,就去告他跟踪騒扰我,没想到他主动送来偷拍的照片,简直就是自己把证物送上门。不过,他说要给我三百万,这么一来,万一告他就很麻烦,干脆和他开车去兜风时,和他说再见。反正那种人只要喝两、三杯,走路就不稳了,很容易搞定。 ——你又要下手吗?真可惜,应该可以从他身上捞更多的。 ——差不多了。那种五十多岁的老头子,长得像擤过鼻涕的面纸,虽说是冤大头爷,但我每次见到他都想吐。话也说不淸楚,有时候会很有自信地窃笑,搞不好在想象什么淫荡的画面,真是恶心到家了。 ——人家孜孜矻矻活到今天,还存了不少钱,只是遇到你之后,他的好运气就用完了。 ——他死到临头,还可以有这么美好的回忆,应该算是很幸福吧。 ——那你至少让他亲你一下…… 谈话中断了,传来啾啾啾啾恶心的声音。麻雀女按了停止键。 “对不起,因为上次我录音之后,你称赞我,我很高兴,所以想充分利用期限报答你,但你现在的表情很难过,早知道我应该昨天就向你告别。” “不,你不必道歉。” 我不停地深呼吸,克制自己心跳加速,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虽然绝望支配了我,但麻雀女不需要道歉,相反地,她告诉了我真相,我该向她道谢。 “要不要去报警?” “不,这么做只会让我丢脸。我给她的学费就当作是分手费,但是……麻雀,我可不可以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帮我把送给美和的钻戒拿回来。” “这有点困难,但如果我完成了,你就可以幸福吗?” “嗯,是啊。” “那我很乐意去。” 她莞尔一笑,唱着欢快的歌转身离开了。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星期一

我硬撑着还想继续睡觉的身体起了床,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报周末车祸频传,但我没时间细看。一个星期的年假已经休完了。 我在厨房把吐司放进烤箱,把牛奶倒进杯子。这是我每天的固定早餐。 自己的健康,就靠自己来照顾吧。 ——小客车高速冲撞高速公路的护栏,坐在驾驶座上的山城美和小姐和同车的铃木崇史先生死亡…… 铃木和美和死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回房间,在电视前确认,但已经开始播报其他车祸的消息。 ——咚。 门外传来撞击的声音。可能因为刚才在想车祸的事,冲击的声音让我的心脏缩了起来。可能是邻居不小心撞到了,但我还是想去看一下,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我打开门,门外没有人。不对。 一只麻雀掉在地上。 应该就是她。这不是和一个星期前一样吗?这次不是玻璃,竟然也会撞到,真是个冒失鬼。我用双手捡起麻雀,放在左手上。 一大早在急什么? 刚升起的阳光照在麻雀身上,她的翅膀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我缓缓拉起翅膀,发现夹了一只钻戒。 “原来你帮我拿回来了。” 我用右手食指戳了戳麻雀的头。 “喂,你醒醒,赶快醒一醒。” 我一次又一次戳着麻雀的头、她的身体,但她的眼皮没有翻一下。 “喂,麻雀,喂!” 即使我用力摇晃,大声呼喊,她仍然没有动静。 喂,麻雀——我在内心呐喊。 拜托你张开眼睛,再一次变回人的样子。还是说,期限已经到了?我是上星期一下午救了她,她在那天晚上上门来找我。 所以,时间不是还没到吗?还是说…… 真的是神让你变成人的样子吗?神无条件地给了你这种能力吗?它向来很吝啬,你是不是和恶魔做了交易?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变身的能力? 然后,当你向我报恩之后,就要送上性命? 我似乎看到麻雀微微点头。 “你太傻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真傻,但是,谢谢你。” 我把钻戒戴在麻雀左侧翅膀上。 “你戴起来真好看。” 我把戴了戒指的麻雀埋在公寓旁不知名的树下。 一星期后,警方以重要关系人的身份传唤我到案说明。 听说美和发生车祸的那辆车轮胎遭人破坏,导致轮胎在急转弯时破裂。车内发现的毛发和我的一致,因为我曾经和美和一起去兜风,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警方扣押了我的数字相机和录音机,作为我跟踪骚扰美和的证物,我要怎么解释? 麻雀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我打算把你的事告诉警方,但他们会相信吗? 猫眼石

01

“伊莉,伊莉,你在哪里?”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叫声。 大槻真由子朝向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在公寓的脚踏车停车场远方,有一个比自己稍微年轻的女人。在吐出的气都变成白色的寒冷天空下,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和裙子,光着脚穿拖鞋,一边叫着,一边四处寻找。 真由子把单手拎着的垃圾袋放在脚踏车停车场前的垃圾站,拉好羽绒衣的拉链,走向那个女人。 “你在找人吗?” “对,我女儿伊莉没有回家。” 走近一看,真由子发现她见过眼前的女人。她叫坂口,就住在隔壁。半年前搬来这里,但彼此之间完全没有来往,真由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对方有女儿。 “伊莉几岁了?” “三岁。” “这么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她刚才还在房间,趁我不注意溜出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不会耽误你吗?” “你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嘛。” “是吗?对不起,我整天在照顾女儿,完全没注意隔壁的邻居。那就麻烦你了。” “伊莉长什么样子?” “银色的短毛,眼睛是淡蓝色的,只要看到就会知道。” 三岁的小孩有银色的短毛?真由子偏着头纳闷,终于恍然大悟。 “伊莉该不会是小狗?” “啊哟,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狗?是猫,英国短毛猫。” 是猫是狗都一样。不,狗还比较好,我还以为真的是她女儿。但事到如今,真由子也不好意思说,那我要回家了。如果真由子能够有话直说,至今为止的人生至少可以少吃一半的亏。 “那我去那里的树丛找。” “拜托你了,对了,伊莉的全名叫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那孩子性格高傲,陌生人用小名叫她,她可能会不理睬,呃……请问贵姓?” “我姓大槻。” “大槻太太,请你用全名叫她。” 真由子叹着气,走向公寓入口的方向。 “基曼凯特·伊丽莎白……” 真由子叫出口时,发现很丢脸,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实在无法把“三世”叫出口。即使不叫名字也没关系。她探头在路灯照射下的树丛中探头张望。一个星期前,管委会才请园丁来整理过,修剪了多余的树枝和杂草,一眼就可以看清楚里面,但不见猫的踪影。 “咦?妈妈?” 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女儿果穗站在那里。 “你回来了,今天也这么晚。” 果穗没有参加学校的社..团。 “因为快校庆了,你在干什么?” “隔壁邻居家的猫不见了,我正在帮她找。” “喔,原来隔壁养猫,我完全不知道。对喔,我们这栋公寓可以养宠物,那我也一起帮忙找。” “不用了,小心会感冒。” 果穗的制服外只围了围巾而已。 “没关系,妈妈,你知道我很喜欢猫啊,因为你反对,所以家里没办法养,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和隔壁搞好关系,下次说不定可以去和猫玩。” “真拿你没办法……” “太好了,那我先回去放东西。” 目送着果穗一路跳着走进公寓,真由子再度开始寻找。 即使找到了,自己敢把猫抱在怀里吗? 她并不是讨厌猫,只是觉得不吉利。 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只猫,有时候会在上学路上遇到。那只是普通的三色猫,所以她并没有特别在意,但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只要看到猫,当天遇到倒霉事的机率相当高。虽然都是一些小事——猜拳输了,必须去扫厕所;营养午餐的香?99lib?蕉又软又烂;连续削了几次,铅笔芯一直断。 只要看到猫就会遇到倒霉事,更不要说碰触或是饲养了。 如果找到了,就去叫坂口自己来抱。 不到五分钟,果穗就穿着制服跑了出来。她并不是一个人,丈夫靖文也陪着她一起来。靖文已经洗完澡,在运动衣外穿了一件外套,脚上穿着球鞋。 “爸爸说,这么晚很危险,要陪我一起找。” “难怪我想你去丢垃圾怎么去了那么久。” 靖文一脸担心地说,但真由子立刻知道靖文是想看猫,才陪女儿一起来。刚结婚时,靖文曾经提议:“家里要不要养一只猫?” ——这么一来,我去上班时,你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靖文在地方合作金库上班,刚结婚时经常加班,假日也经常去上班,真由子的确很孤单,但寂寞总比倒霉好。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靖文,靖文一笑置之,幸好几天后,真由子就发现怀了果穗,养猫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几年,靖文几乎每天都准时下班。 “猫叫什么名字?” 果穗问。 “基曼……” 真由子说不出名字。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她忘了。最近,她的思考有时候会陷入一阵空白。 “原来叫基曼,是什么种类的猫?” 果穗向真由子确认猫的特征后,叫着“基曼、基曼”,走去公寓后方。真由子和靖文也跟在她身后,叫着猫的名字四处寻找。 公寓后方是住户专用的停车场,周围等间隔地种植了高大的杨树。 “你们有没有听到猫的叫声?” 果穗停下脚步回头问。竖起耳朵,的确听到“喵喵”的叫声,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可以察觉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叫声。 “是不是在树上?” 靖文抬头看着杨树。因为想到是小动物,所以一直在树丛后方的脚下寻找,经靖文的提醒,真由子才想起猫会爬树。 他们沿着公寓依次检查每一棵树木。 这时,真由子的身后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 “危险!” 靖文和果穗同时叫了起来。真由子为了看树顶,在不知不觉中步步后退,不小心来到正要驶进停车场的车子前,差一点在小区内发生车祸。 真由子回头深深鞠了一躬,就在车灯照亮的视野角落,看到了猫的影子。 “找到了。” 猫坐在停车场旁那棵杨树顶上喵喵叫着。园丁把杨树的顶端修得很平整,猫刚好可以蹲在上面。 “猫下不来吗?” 果穗抬头看着树上问。猫的前脚抓着树干侧面,探出身体,随即又吓得发抖,退了回去,发出求救的声音。 坂口走了过来。 “伊莉!”她大叫着冲到杨树旁,高举着双手。 “妈妈,你搞错名字了。” 果穗看着真由子小声嘀咕,真由子现在没时间向她解释。 猫看到主人,比刚才跨出更大一步,走了三十公分,前脚的爪子勾到了,更用力发出比刚才更痛苦的叫声。 “啊,伊莉,伊莉!” 坂口流着眼泪抱着树。真由子想要去借梯子,但又不知道哪里有梯子。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让开一下?” 靖文站在坂口背后,抬头看着树问。坂口目瞪口呆地离开了树,靖文抬起穿了球鞋的右脚,脚底紧贴着树干。树木并没有晃动。 “老公。” 他打算爬上去吗?真由子怀疑自己看错了。虽然靖文学生时代打过棒球,但结婚之后,他从来没有运动过,挺着啤酒肚,是典型的中年发福身材。 “爸爸,你不行啦。” 果穗也叫了起来,但靖文头也不回,一只脚踩在树干上,双手抓住树干,纵身一跃。同时,左脚也踩在树干上,调整姿势后,双手和双脚轮流爬上笔直的杨树,转眼之间就来到了树顶。 靖文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猫,夹在腋下,然后又灵活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给你。”他把猫交还给坂口。 “谢谢。”坂口抱着猫,频频低头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 靖文害羞地抓着头,恢复了真由子熟悉的样子。 “爸爸,你太厉害了,我对你刮目相看。” 果穗靠在靖文身上,挽住了他的手。果穗有时候和靖文比较亲,但最近经常嘲笑他的啤酒肚,还说他身上有老人的臭味,此刻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 “小心制服上沾到猫毛。” 靖文甩开果穗的手,夸张地用双手拍着夹克的腋下。他可能在害羞。真由子也难得觉得靖文这么可靠。 “我可以摸摸看吗?” 果穗不等坂口回答,就摸着她怀里猫的头。 “眼睛好漂亮。” 果穗用陶醉的声音说道,坂口露出得意的笑容,好像自己的孩子受到了称赞。 “真的太感谢了。” 来到大槻家门前,坂口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放在心上。”真由子微笑着说。 “伊莉,拜拜。”果穗又摸了一下猫的头。 “晚安。”靖文微微欠身说道。 “改天一定好好致谢。” 听到坂口这么说,真由子带着一丝期待,打开了家门。

02

大槻靖文 刚走出公寓大门,冷风就吹了过来。停下脚步,扣好敞开的大衣扣,隐约感觉到背后的视线。 回头看向住家所在的四楼,并没有人,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吧。将目光移向隔壁的房间,发现猫蹲在阳台的栏杆上。 那是我前不久救的那只猫伊莉,正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我。以前听老妈说,狗会一辈子记得人类对它的好,但猫过了三天就忘了。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伊莉似乎还记得。 我发现回头时,脖子和腰也不痛了。救猫的翌日早上,浑身关节疼痛,无论做任何动作都要吆喝一声“嘿咻”,低头看书时也很痛苦,没想到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谁叫你勉强在果穗和隔壁的漂亮太太面前逞英雄。 真由子为我贴酸痛贴布时很受不了地说道。当时我不假思索地爬上树,并不是因为这种不入流的想法,但也不是因为看到紧紧抓着树顶的猫,觉得它可怜,才不顾一切地爬上树。 那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我小时候常在一片空地上玩,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栎树,几乎bbr>99lib?每天都爬上树玩。忍者游戏、假面超人游戏、秘密基地,所有的游戏都要爬树。虽然我并不算很调皮,相反地,还算是比较乖巧的。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会爬树了。即使过了数十年,至今仍然可以清晰地想起在树上看到的风景,把身体悬在高高的树枝下,从树上跳下来时的刺激感,但想不起来是怎么爬的。可见当初并没有特别意识,完全是凭感觉爬上树。 事实上,在爬树去救伊莉时,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下来之后,才发现气喘如牛。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全身都酸痛,可见我真的老了,但也觉得还有希望。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我在心里对伊莉说了声“再见”,然后走向马路。 “大槻先生。” 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不是伊莉,而是伊莉的主人坂口太太。在我救了伊莉的翌日,她送了知名牧场的乳制品和饼干礼盒来家里,我还没有当面向她道谢。 “早安,上次谢谢你。” 好久没对人露出谄媚的笑容了,我满脸堆笑地欠了欠身,但颇有几分姿色的坂口太太皱着眉头,东张西望了一下,像猫一样蹑手蹑脚走到我面前。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坂口说话的声音好像绷紧的钓鱼线般尖锐,但又很清晰。 “什么事?” 我也忍不住压低了嗓门,等待她的下文。 “但是,说这种事可能不太好。” 坂口太太垂着头,双手捂着脸。 “如果你难以启齿,现在不说也没关系,但如果是我家的人造成了你的困扰,请你直接告诉我。” 虽然我贷款三十年买了这栋房子,但这里并不是隔音设备很完善的高级公寓,可能是果穗深夜听音乐太大声了,不,搞不好是伊莉的事。 上周末的下午,果穗隔着阳台,喂伊莉吃了零食,然后兴奋地大叫。 ——伊莉喜欢吃干酪口味的饼干棒,和我一样。 八成是为了这件事。 “请你不要误会,你们完全没有造成我任何困扰,正因为你有恩于我,我才在烦恼该不该告诉你。” “谈不上什么恩情啦,如果是救猫那件事,那只是举手之劳。” “不,如果那时候不是你爬上树去救我女儿,伊莉最后一定会用尽力气,掉下来死掉……啊,光是想象一下,就快要昏倒了。对了,我虽然谢了你们全家,但还没有亲自向你道谢。说这件事好像有点背叛你太太,不过呢,站在你的立场思考,我还是必须告诉你。” 坂口太太双手捂着脸,从手指缝中看着我,用像钓鱼线般的声音说完后,猛然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 她说话的语气强烈,我好像被钓鱼线勒住脖子般,忍不住抖了一下。 该不会是那件事?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她的一双大眼看着我,黑眼珠带着一抹蓝色,和从阳台上看我的伊莉一样。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慌忙用力深呼吸。 “看到、什么?” 我的声音有点沙哑,就像用旧的尼龙绳。 “你太太,” 真由子?搞什么,原来不是那件事。我带着叹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她偷东西。” “啊?”她说得很清楚,我却听不清楚。 “你太太在生活超市偷了鲔鱼罐头。” 真由子的确经常用鲔鱼罐头做各种菜肴,但是,真由子偷窃? “我太太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亲自确认一下。她的动作很熟练,店员都没有发现,我猜想应该不是第一次。” 坂口太太很有自信地说道,难以想象她刚才那么犹豫不决,我说不出话。 “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时间了。” 坂口太太莫名其妙地呵呵笑了笑说“我女儿在等我”,接着转身走回公寓。 我一看时间,上午七点三十分。果穗快要出门去上课了,万一她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就伤脑筋了。 我快步走过公车站前,走向车站。

03

虽然我没有相信坂口太太说的话,但整天都心神不宁,最后决定亲自确认真相。我查了一下,生活超市离我家有一小段距离,不过,从真由子打工的乌龙面店“鹤龟亭”走过去并不远。 我躲在“鹤龟亭”对面的超商观察。真由子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在那里打工。 她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这时,刚好看到真由子从后门推着脚踏车来到马路上,脚踏车篮子里放了一个大手提包。她向左右确认后,骑上脚踏车,前往和公寓相反方向的生活超市。 我也走出超商,跑向相同的方向。 就像日前虽然顺利爬上树,结果搞得全身酸痛一样,我追着骑脚踏车的真由子跑,来到生活超市前时,心脏剧烈地跳动。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入口附近,发现真由子刚好经过自动门,把手提包挂在推车上,又把购物篮放上推车后走进超市。 我也拿了购物篮,和真由子保持了一段距离,躲在商品架后方跟踪她,以免被她发现。真由子从蔬菜区开始依次拿起想买的东西,确认价格后,放进了购物篮。白菜、香菇、竹轮、鸡肉,完全没有偷东西的迹象。 她也完全没有看店员,反而是我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我开始担心自己西装外穿着风衣的样子出现在超市显得格格不..入,轻咳了几下,把豆腐和纳豆放进了篮子。 再买两、三罐可以当下酒菜的串烤罐头吧。我寻找着挂在天花板的指示牌,发现真由子刚好经过“罐头”牌子的正下方。 坂口太太说,真由子偷鲔鱼罐头。我躲在货架后方观察真由子。 她拿起玉米罐头。我家的色拉、咖哩和炒饭都会用玉米,和鲔鱼罐头一样,是餐桌上的常客。真由子把它……放进了购物篮。 虽然我根本没有怀疑她,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又拿起鲔鱼罐头,五小罐一组。她……放进了篮子。 果然是坂口太太看错了,真由子不可能偷窃,我亲眼看到的。既然已经侦察完毕,我也该撤退了。 这时,真由子又拿起鲔鱼罐头,是和刚才相同的小罐,但是单独的一罐。她把那一小罐……放进了手提包。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着推车走了。 她又把牛奶放进篮子,鸡蛋放进篮子,吐司面包也放进篮子,排在收银台前。 我紧张得屏住呼吸,担心店员会走过来拍真由子的肩膀,但真由子完全不在意周遭。不,店员会在她走出店门的那一剎那叫住她。如果我现在叫住真由子,对她说:“你不小心把商品放进皮包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就不构成偷窃了。 但是,之后该怎么办? 真由子被我揭穿偷窃之后,会用怎样的心情接受这件事?会坦诚地告诉我,她为什么这样做吗?之后,我们还能够维持目前的生活吗? 即使被店员发现,只要家人不知道,她或许还能够继续过日子。搞不好她曾经被店员发现过。 真由子结完帐,在她把商品装进袋子时,我也结完了帐。 真由子把食材装进塑料袋后,把塑料袋和手提袋一起放进推车,走出店外,完全没有发现我。她把东西放进脚踏车的篮子,穿越停车场离开了。超市的店员并没有出来追她。 真由子的背影已经远去。 一个鲔鱼罐头八十八圆。 她应该不是为了节省家计,而是为了寻求刺激?不,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消除压力吗?还是因为压力太大,在无意识下偷窃? 这个理由似乎最有可能,但真由子有什么压力? 她在打工的乌龙面店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因为果穗的教育问题烦恼? 从我和真由子交往开始,她就很健谈。听同事抱怨,结婚五年后,夫妻之间几乎没什么话可聊了,但我和真由子结婚十五年,她每天晚上仍然会和我聊一天发生的事和果穗的事。 我曾经多次听她抱怨乌龙面店的客人,以及最近果穗都很晚回家的事,她和我聊了之后,压力不就消除了吗? ——真由子一定知道了我对她隐瞒的事。但是,为什么?

04

大槻果穗 好冷。我重新系好围在制服上衣外的围巾,一回头,刚好和伊莉四目相接。它为了送我上课,才蹲在这么冷的栅栏上吗?虽然我开始喂它吃零食才几天而已,它已经很黏我了。 拜拜。我向它挥手。它眨了眨一双蓝眼睛,似乎在向我使眼色。今天我回家时,也要买可以和它一起吃的零食。我想买最近新出的巧克力,但猫可以吃巧克力吗? 今天真冷啊。昨晚虽然开了暖气,但两只脚还是冰冷,害我一直睡不着,今天有点没睡饱。如果猫躺在我脚下,应该很暖和。 真希望伊莉是我家的猫,但它是短毛猫,应该不太暖和吧。真希望我家也养猫,没想到爸爸也喜欢猫,妈妈也不像她说的那么讨厌猫,如果我先斩后奏,抱一只可爱的猫回家,搞不好他们一下子就会答应。 这么一来,妈妈就可以分心,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妈妈说,彼此之间互不隐瞒是增进母女感情的秘诀,所以每天都会问我当天发生的事,老实说,我觉得很烦。我也知道她一有机会,就想偷看我的手机。她似乎觉得把从我这里探听到的事向爸爸报告,是维持夫妻感情的秘诀,搞不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拼命想从我这里找话题。 如果家里养了猫,话题就会围绕着猫,一家人和乐融融,妈妈应该也会满足吧? 要养的话,养小猫比较好,最好是有血统证明的。今天去学校问问同学,有没有人家中有多余的小猫,或是自己去宠物店买,然后骗爸爸、妈妈说是同学送的。这样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猫,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存钱。 该取什么名字呢?妈妈说,伊莉的全名叫基曼什么伊莉什么几世,全都是什么什么,根本想象不出到底叫什么名字。 下次问问坂口太太。 “果穗,早安。” 这叫心有灵犀吗?坂口太太居然站在平时只有我一个人等车的公车站,她两手空空,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入冬以来气温最低的日子,她仍然穿得很单薄。 “早安。” 我不太喜欢坂口太太那对好像猫一样清澈的眼睛,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为了能够和伊莉玩,必须假装亲切地向她打招呼。她上次为了道谢送来的牧场礼盒很好吃,那是很难买到的梦幻牛奶糖,让我在班上同学面前吹嘘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还好耶。 虽然真的超好吃的,但我故意这么说。 “你穿的是S女子学院的制服,你每天一大早搭公交车上学,真了不起。” 坂口太太面带微笑对我说,冰冷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很刺耳。 “谢谢。” 我低头向她鞠了一躬,但我每天早上七点四十分出门,并不算早起。 “我刚才见到你爸爸了,图书馆十点才开门,他这么早就出门了。” 图书馆?坂口太太在说什么? “我爸爸,不,我父亲是银行员。” “喔,是吗?我很喜欢看书,经常去图书馆,常常看到他,还以为他在那里上班。”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我视力很好,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绝对不会看错人。” “那他可能去查工作上的数据。” “是啊,太好了。因为不是在这里的图书馆,而是在邻町的图书馆看到他,所以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不是经常听说有些上班族遭到裁员,不敢告诉家人,每天假装去上班,特地去不会遇到熟人的图书馆打发时间吗?但是,伊莉的救命恩人不可能遭到裁员,毕竟他爬树那么灵活。” “喔……” 坂口太太独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完全不可能想到的事。 “对不起,我说这些话太失礼了,你不要介意。你应该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们全家,啊,八号公交车来了,你不是要搭那班车吗?” 数十公尺外有一辆公交车驶来,我还看不清公交车车牌,但正是我在等的公交车。 “对。” “那你快去上学吧,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请问!” 坂口太太转身准备离开,我叫住了她。 “什么事?” 我必须问她,但我说不清楚,而且,也很怕问她。 “请问……伊莉的全名叫什么?” “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 坂口太太优雅地说完,踩着像猫一样轻盈的步伐穿越马路,走向公寓的方向。八号公交车停在我面前,遮住了她的身影。 我可以上车吗?虽然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身体已经记住了每天的习惯,我的脚已经踩在阶梯上了。 车门缓缓关上。

05

爸爸遭到裁员。 坂口太太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特地在公车站等我吗?否则她不可能双手空空地站在那里。但是,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惹人讨厌的事?爸爸是她家伊莉的救命恩人,如果爸爸那天不帮忙,伊莉可能会死啊。 难道因为刚好遇见我,就顺便问了我她在意的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恶意吗?因为从坂口太太说话的语气中完全感受不到恶意,所以也有这种可能。 坂口太太多次在邻町的图书馆看到爸爸,所以就纳闷了起来,为什么会在非假日的白天去那里?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也在图书馆工作?但是……如果我遇到相同的情况,应该也会这么想,之前我遇过几次相似的情况,也差不多有类似的想法。 坂口太太说出了她的假设,又在我面前推翻了这种假设,回家时心情很畅快吗?问题是她让我开始心烦意乱。 她站在公车站可能是刚送完她老公上班,她看起来不像有工作的样子,应该有老公养她,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但在她找伊莉那天之前,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完全有这种可能。 该不会是基于善意告诉我?不,虽然她这个人怪怪的,但应该不可能吧。 话说回来,爸爸真的遭到裁员了?不,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真的没有上班吗?那怎么养家?房贷呢?我的学费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家里的生活在我能够察觉的范围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妈妈知道吗? 我上中学后,妈妈开始去乌龙面店打工。 ——虽然为了你的学费去打工,但是,读S女子学院也是妈妈的梦想,所以,妈妈也是为自己工作。 妈妈当时笑着这么说,但搞不好是家里的生活出了问题。可是一周工作五天,每天从十点到四点的工作薪水有限,恐怕无法支撑家里目前的生活。 直接去问爸爸。 我按了下车铃。因为傍晚之后有重要的事,这种事情拖越久,越容易陷入负面思考,现在有比去学校上课更重要的事。 如果爸爸真的没有去上班,每天在图书馆打发时间,在图书馆开馆之前,他都去哪里?我也有和坂口太太相同的疑问。第一次来到邻町的图书馆,我发现图书馆前的草皮上放了几张长椅,看起来像一个简单的公园,但这么冷的天气,我甚至没有自信可以在那里坐上十分钟。 我不想穿大衣遮住可爱的制服,即使冬天,我也只在制服外戴一条围巾而已,今天却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不光是因为冷,而是担心现在是学校上课时间,穿着制服走在外面很引人注目。 我去超商买了口罩,走进图书馆附近的快餐店,点了一杯不怎么想喝的热牛奶打发时间,假装因为感冒,准备去医院看完病后再去学校。 十点十分,我走进图书馆。万一被爸爸看到……反正只有今天而已,可以随便找理由敷衍,反而是爸爸比较抬不起头吧? 走进图书馆时,发现里面有很多大叔,忍不住让人怀疑,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听到新闻报导说经济不景气时完全没有真实感,如果图书馆的这些大叔都是遭到裁员的上班族,日本的经济恐怕真的岌岌可危。幸好爸爸不在其中。我松了一口气。 我走过一群大叔聚集的书报区,想走去里面的艺术区坐下来休息一下,发现墙边的座位有一半被柱子挡住了,坐在那里的是……爸爸。 坂口太太看到的果真是爸爸。 爸爸穿着和早上出门时相同的西装,系着同一条领带,风衣挂在椅背上。他在家的时候表情完全放松,就像他松垮的啤酒肚一样,但现在的表情很严肃。如果这里是他上班的银行,我一定会像看到他救伊莉时那样,对他露出尊敬的眼神,觉得他在工作时表情不一样,可悲的是,这里是图书馆。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我快要落泪了,但最痛苦的是爸爸。他不敢告诉妈妈和我,在这里饱受煎熬一整天。 要不要向爸爸打招呼? 我的学费可以靠自己打工想办法,所以不必担心。如果我这么对爸爸说,他心情会比较轻松吗?但是,不光是S女子学院的校规,好像法律上也禁止中学生打工? 我才不要说什么干脆让我去读公立学校,我不想放弃经过努力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名牌,而且是一辈子的名牌。因为我的目标就是搜集各种名牌精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些名牌精品的人。在爸爸和妈妈正式和我讨论这件事之前,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这时,柱子后方有人站了起来。原来爸爸不是一个人。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把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爸爸,爸爸立刻把信封塞进了上衣内侧口袋。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立刻躲到书架后方。 我记得那张脸。是中野先生!他是在市公所上班。 为什么他在非假日的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爸爸在一起。 爸爸的表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他上次吃坂口太太送的奶酪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中野先生给爸爸的信封里该不会装了钱? 爸爸和中野先生是老同学,所以向他借钱? 不,不对,一定是爸爸向他勒索。 勒索的原因当然就是为了我。虽然我整天防着妈妈看我的手机,但对爸爸毫无防备。如果在我删除中野先生的简讯之前,就被爸爸看到了…… 但是,从简讯的内容应该无法察觉我和中野先生的关系,即使察觉了,也无法成为勒索的材料,而且,我每次都在和他见面的十分钟前,才会收到他的简讯。 如果爸爸掌握了什么勒索材料,一定是在我放学后跟踪我。他不可能偶然看到我。因为我和中野先生都在远离我家生活圈的地方见面。 即使是父女,假设不是一开始就怀疑我,根本不可能认出换装后的我。 ——爸爸知道我的秘密。 但是,为什么?

06

大槻真由子 送靖文和果穗出门后,我拿着洗好的衣服来到阳台,有两只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是伊莉。它从和隔壁之间的隔板缝隙下钻过来,把柔软的身体靠在我脚边,发出咕咕咕撒娇的声音。它第一次这么做时,我觉得很不吉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看到伊莉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倒霉事,习惯之后,觉得挺舒服的。 我隔着隔板,确认了隔壁家的阳台。坂口太太似乎不在家。 我放下洗衣篮,轻轻打开落地窗,以免发出声音,然后把身体挤进屋内,伊莉也跟着挤了进来。 我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一个鲔鱼罐头,打开盖子,放在脚边。伊莉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叫声,把头钻进罐头开始吃了起来。以它的全名,平时应该吃更高级的饲料,但为什么吃鲔鱼罐头就乐成这样? “我不必用那种奇怪的名字来叫你吧?因为你是我的共犯。” 我蹲在伊莉前小声地说,伊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抬头和我对望了一下。 这是第四罐。 果穗小时候不敢吃蔬菜色拉,即使我切成很容易吞咽的小块,她只要一放进嘴里,就会立刻吐出来,我试了各种美乃滋和色拉酱都失败了,即使我把切成细丝的火腿和高丽菜混在一起喂她,她的舌头也可以灵活地只把高丽菜挑出来。有一天,当我加了少许罐头鲔鱼后,她居然把色拉全都吃光了。 等她学会说话后才知道,加了罐头鲔鱼之后的蔬菜比较软,比较容易吞咽。 从此之后,鲔鱼罐头就成为大槻家必备的食物。超市特卖时,我每次都买五罐一组回家。一年前为止,我都挑选油渍鲔鱼,但自从靖文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发现,胆固醇值是五个等级中的C后,开始改成无油鲔鱼,只是不想第一次就买五罐。 我担心果穗会抱怨蔬菜不像以前那么软了,所以,那天我决定像往常一样买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外加一罐无油鲔鱼。直到晚上记账时,才发现结账时,店员打错了价格,算成我买了两组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 明天去找店家理论。但是,商品已经带回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店家打错了,搞不好店员会以为我在找麻烦。况且,今天在收银台结账的店员未必明天也会来上班。即使对方立刻承认错误,因为是刷卡结账,所以不可能把多收的钱退还给我。难道要全部取消后再重打吗?由于已经隔了一天,还要重新更正昨天统计的营业额。 只不过是区区数百圆,烦死了。 如果是在打工的乌龙面店遇到这种事,自己一定会这么想。算了,就当成今天特别倒霉,今天去上班时,不是不小心看到猫了吗?当时,我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最近一个月,我发现有时候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完全没有意识。虽然没有头痛或耳鸣的症状同时发生,但脑袋会有几秒钟完全空白,又觉得这点小问题不至于去医院看病。八成是更年期的关系。 然而,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无法忽略这种症状。 那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菜回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打开皮包,发现里面有一罐不是我买的鲔鱼罐头。我的皮包只有中间有一个扣子,我猜想可能是挂在推车上逛超市时,罐头不小心掉进了我的皮包,所以并没有罪恶感,只是思考该怎么办。 拿去还给超市?问题是要交给店员,还是悄悄把鲔鱼罐头放回去?两者好像都会遭人白眼。啊,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曾经在同一家超市,因为收银员结账疏失,多收了我四罐鲔鱼的钱。就当成是超市还给我一罐好了。 我打消了把罐头还给店家的念头,却不愿意拿来做菜,藏在平时看不到的柜子深处。平时照样去超市付钱买五罐一组的鲔鱼罐头。 第一次我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认为是不小心掉进皮包的,但是,当我第二次在皮包里发现时,无法再认为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有人故意把鲔鱼罐头偷偷放进我的皮包,或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进去的。虽然我很想否定后者的可能性,但如果是前者,事情也很可怕。我转念一想,如果是前者,不可能只是把鲔鱼罐头悄悄放进我的皮包,一定会告诉店员,或是向我勒索,有下一步的行动。 而且,别人没有理由这么陷害我。 果然是我自己放进去的。我想起走在罐头货架前时,曾经感到一阵头晕。啊,就是那时候。虽然找出了原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扣除这两罐的份,超市还是欠我,只是我这次甚至不愿意把鲔鱼罐头藏进柜子。 我想拿去丢掉。这时,我突然察觉身后有视线。是伊莉正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着我。我想到好方法,如果用来做菜,家人也会同罪,但伊莉就没问题了。况且,本来这就不是什么罪过,只是补偿之前的损失。用猫来补偿因为猫引起的损失,简直太妙了—— 到今天为止,一切就扯平了,下次就是犯罪行为了。 下星期去医院检查吧。虽然我对目前的生活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没有太大的烦恼。都是因为四十岁这个年纪的关系,只要去妇产科打一针荷尔蒙,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 “伊莉,对吗?” 伊莉抬起头,一脸心满意足。 这时,门铃响了。厨房墙上的屏幕中出现了坂口太太的脸。 “来了。” 我用对讲机回答后,把空罐放进流理台,又把伊莉赶去阳台,走向玄关。看到坂口太太像往常一样穿得很单薄,我为她拿出拖鞋,请她进来开了暖气的客厅,但她说:“不用了。” 坂口太太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我,她笔挺的白皙鼻梁上挤出几条小细纹。 “有鲔鱼罐头的味道。” 她小声说道。她果然是为猫的事上门抗议。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在早餐的色拉里加了鲔鱼,如果不加罐头鲔鱼,我女儿就不吃色拉,这几年来,我们每天都吃,可能整个房间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鲔鱼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向她辩解?把人吃的鲔鱼罐头给猫吃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之前我们还救了她家的猫。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件事不太好说,是关于果穗的事。” “我女儿?”果穗经常喂猫吃零食。 “我并不是来告状,只是刚好看到,所以有点在意,觉得告诉你比较好。也许你听了心里会不舒服,但请你务必了解,我绝对没有恶意。那天我在找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时,还有其他几个住户也去丢垃圾,但只有你停下脚步问我,所以,我希望可以帮你的忙。”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场面话,总之,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什么事?” “请你绝对不要往坏处想。” 她语带讨好地再三声明,我反而有点火了。 “没事,你说吧。” “我昨天在Y车站看到果穗,六点的时候,她站在银色大钟下,就是和人相约时,经常当作标识的那个银色大钟。一开始我没认出她,因为她化了妆,穿了很花哨的衣服,但我觉得她的站姿很熟悉,立刻想到是果穗。我正打算叫她,一个和你先生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两个人一起走去东口的方向。” Y车站附近是本市最热闹的闹区,我每年会带果穗去那里几次逛街、买东西,但她平时不可能一个人去那里,更不可能和中年男子在一起。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果穗站的时候,右脚是不是稍微放在前面,重心放在右脚上?” 坂口太太模仿果穗站立的样子,但果穗真的这样站吗?我一下子无法清楚想起果穗的样子。 “而且,她的右耳下方五公分的地方,就在脖子的这个位置,不是有一颗小小的痣吗?” 坂口太太指着自己的脖子,但我不确定果穗那里有没有痣,既然她说得那么详细,可见她很有自信。 “啊,对了,对了,和她在一起的八成是我哥哥。果穗说想要有一台自己的计算机,但我和我老公都不太懂计算机最新的功能,所以就叫他带果穗去看计算机。因为他们是自己联络,决定日期,所以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因为东口有些地方不太好,所以我想太多了。对了,最近东口开了一家大型电器商店。对不起,我真是太失礼了。” “不,不会,让你费心了。” 我向她鞠躬道谢,她一脸放心地说:“打扰了。”把门打开一条缝,挤出门外。她的动作和伊莉一模一样。 门关上的那一剎那,我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可能是刚才绞尽脑汁说谎的关系。

07

下班后,我骑脚踏车去车站,买了到Y车站的票。虽然果穗不一定今天也会去坂口太太说的地方,但我还是想去看一下。只要确认果穗六点的时候不在那里就好。 走出Y车站的剪票口,躲在可以看到银色时钟的柱子后方。五点五十五分。虽然有人等在那里,但不见果穗的身影,只有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普通的上班族。 如果那个人在等果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反胃。 我给她的零用钱并不算少,但她和S女子学院的同学相处,是不是不太够用?不,即使这样,果穗也不可能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小时候,我经常读绘本给她听,也积极参加亲子电影鉴赏会,还给她看了很多人权电影。我们每天有很多话可聊,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感受到其他父母经常烦恼的叛逆问题。 一定是坂口太太看错了。 银色时钟响起整点音乐声。六点了。看吧,果穗根本……她出现了。 她化着浓妆,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哨衣服,但绝对不会错,她就是果穗。不是因为她的站姿,也不是她脖子上的痣,而是那双让我想起上学路上三色猫的淡棕色眼睛,证明她就是果穗。 她走向中年男子,说了声:“让你久等了。”挽起他的手臂。男人在果穗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即使我在心里大喊,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我必须上前阻止她。 我鼓起勇气,从柱子后方踏出第一步,立刻听到果穗高亢的声音。 “没关系,我家的大人也是罪犯。” 我好像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片空白。 因为我们大人也是罪犯,所以她也做坏事吗?难道不感到良心不安吗?还是说,这是她对背叛女儿的父母,对我的惩罚? ——果穗知道我偷东西。 但是,为什么? “妈妈,警察说什么?” 果穗吃着早餐的色拉,问走回饭厅的真由子。色拉上并没有放罐头鲔鱼。靖文也放下报纸抬起头。 地方版那一页有一小篇车祸报导。

08

十日晚上九点多,居住在Y市**町的坂口爱子(三十五岁,无业)被邻居发现倒在路上,目前**分局正朝车祸肇事逃逸方向侦办。 “警方问我知不知道坂口太太几点出去的,我说不知道。还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外出?因为她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99lib?,也没有穿外套,警方可能觉得很奇怪吧。我回答说,她可能在找猫。” 真由子把草莓果酱抹在从烤箱里拿出的吐司上,放在果穗的盘子上。 “就这样吗?听说坂口太太在女儿入学考试失利后,和丈夫离了婚,搬来这里,总觉得……” 果穗咬了一口面包。 ——坂口太太,伊莉又跑出去了。 ——啊,我看到了,在马路对面。你看,就在那里。 ——危险! “咦?没有放罐头鲔鱼,你也把色拉吃光了。” 靖文把报纸折好放在一旁,看着果穗的盘子说。 “好像没问题了。” 果穗喝着牛奶,把面包吞下去回答后,对正在厨房装便当的真由子说:“明天开始不用鲔鱼了。” “好。”真由子回答。昨天晚上刚好吃完最后一罐鲔鱼罐头。 “吃饱了。今天也要加油。”靖文伸着懒腰。 “希望可以找到好工作。”果穗搔着他的啤酒肚说。 “嗯,是啊。” “我今天要缴社团费。妈妈,给我三千圆,那是茶点的费用。” “这才是你参加茶道社的真正目的吧。” 真由子回答时,突然发现有视线看着自己。猫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着她。是伊莉,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 “感觉好可怕。” “没关系,它只是看而已。” 靖文对皱着眉头的果穗说。 “对啊,偷偷地跟踪别人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不该到处乱说。” 真由子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拉起窗帘,不想看到猫的身影。 月光石

01

温暖而有力的手。 丈夫的支持者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他身为市议员,以“打造一个从老人到小孩都紧密团结的社会”为宣传口号,参加当地活动时,从不理会那些在贵宾席上昏昏欲睡的年迈议员,积极走向民众,和民众打成一片。 运动会上,他参加接力赛和拔河比赛;参加庙会时,他和民众一起抬神轿;去敬老会时捣年糕,在议会中提出以把市民放在第一位的提案,还灵活运用网络和报纸报告在议会活动,使议会更加透明化。 只要有民众要求握手,即使是家庭聚会,他也会满面笑容地响应民众的要求。 他看起来清新正直,说话掷地有声,为民众带来希望,令人觉得只要投他一票,就可以使这个以老人为主的冷清地区渐渐恢复活力。他在第一次出马参选后,连续两届都以第一高票当选。 第一次出马参选时,我是他竞选办公室的工读生。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老家,在伯父的公司当事务员,但因为公司业绩不振,我被解雇了。伯父觉得对我很过意不去,就介绍我去竞选办公室打工。 伯父对我说,他朋友的儿子这次要出马参选,这个地区都以老人为主,选票都集中在资深议员身上,可能很难当选,但不管能不能当选,反正打工费都不会少一毛,而且他说希望靠年轻人的活力搞得热闹点,所以你愿意去试试吗? 听到伯父这么说,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因为我成为助选员后,整天喊着他的名字和口号,面带笑容地向民众挥手,得知他当选时,甚至欣喜若狂地握着手跳了起来。半年后,我成为他的妻子。 我们在当地饭店举行了隆重的婚宴,收到了赫赫有名的国会议员和县长的贺电。虽然听到好几个人对我说“嫁入豪门,从此当贵妇”这种落伍的话,心里很不以为然,但那是我由衷地感到幸福的一天。 伯父也心情大好地频频说他的功劳最大,但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十年后自己会拼了命否认:“那种女人才不是我的亲戚,我也不认识她。” 连我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动手杀害丈夫。 虽然他只是市议员,但当一个政治人物的妻子并不轻松。除了支持丈夫的活动,自己也要加入当地妇女团体,推动各种活动。比方说,为了促进老人会和儿童会的交流,举办制作乌龙面大会或将棋大会;或是呼吁当地民众参加“花开遍地”的活动,把花种在花盆里,送给各个家庭。 一旦到了选举季节,就得废寝忘食地四处拉票,向支持者鞠躬拜托。这段期间的唯一记忆,就是发现球鞋的鞋跟渐渐磨损。 但是,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痛苦的事。 因为丈夫很爱我。虽然他比我辛苦好几倍,但总是不忘安慰我的辛苦,也经常带我去两天一夜的旅行,笑着同意我每周去做两次SPA按摩,无论我想要什么衣服和珠宝,他都叫我去买,连价格也不问。 女儿出生时,他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为了这个孩子未来的幸福,他协助我育儿,也更积极投入议员活动。 他是理想的丈夫,理想的父亲,我拥有理想的家庭。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丈夫是议员的基础上。 第三度参选时,他也被认为绝对能够以第一名高票当选。就在这时,丈夫所属的党支部问他有没有意愿更上一层楼,参选县议会的议员。竞选对手实力很强,是连任五届的现任议员,后援会的实力也很强。因此,丈夫的后援会中有人认为他没必要去蹚这摊浑水,但大部分人认为县民也渴望年轻的力量,于是,丈夫就在任期届期的半年前辞去议员一职,决定出马参选县议员。 结果,他不幸落选。虽然只差两百票,但还是输了。丈夫不再是议员。 即使落选,丈夫并没有因此落入“落选就是失业”的模式,他再度进入父亲经营的建筑公司任职,回到了当议员前的生活。 因为曾经一度离开,所以下一次市议员选举可能无法再以第一名高票当选,但大家还是认为可以笃定当选。我把这四年当成是休息,每个月的薪水虽然变少了,可是之前几乎每天都要出去应酬,所以觉得当上班族妻子的生活也轻松愉快。 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丈夫说过任何怨恨或是刺激他的话。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触动那个开关?以往每年的黄金周,我们都会受邀参加某些活动,无法好好休息。今年的黄金周之前,我提议一家三口出去旅行,丈夫微微皱了皱眉头。 温泉怎么样?以前都只住一晚而已,这次干脆住两、三个晚上,好好放松一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就一阵发烫,眼冒金星。另一侧脸颊也跟着又热又麻。我没有站稳,倒在地上,侧腹一阵剧痛。 别小看我。啊?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看不起我吗? 说完,丈夫对着我的侧腹一阵猛踢。对不起,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但他踢得更重了。 你为什么道歉? 554a." >啊?同情我吗?你看不起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他拳打脚踢。不一会儿,他终于停止打我,把手机放进口袋说,他要出去喝酒,拿起上衣就出门了。 我觉得受了好几个小时的折磨,一看时间,发现从我提议去旅行到一切结束,前后不到十五分钟。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女儿跟着婆婆出门了。 之后,丈夫三天两头对我施暴,每次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 如果晚餐用冰箱里的剩菜炒什锦蔬菜,他就说是不是因为收入减少就看不起他;买稍微好一点的肉做寿喜烧,他又骂我别以为自己还在当议员太太,说我看不起他;得知我去了美容院,又说我看不起他,故意嘲笑他没机会去参加大型活动;当我告诉他,我不再去SPA按摩,他又说我看不起他,觉得他无力支付这些费用。 他不停地说着“你看不起我吗?”对我拳脚交加,打完之后出门喝酒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模式。 我无法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并没有把我关起来,我的父母也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我可以马上收拾行李回娘家,也可以什么都不带就直接回家,或是用电话向父母说明情况,向他们求助,但是,我无法向别人启齿谈论丈夫的暴力行为,我的双手发抖,无法传简讯求救。 我害怕被丈夫知道我和别人商量这件事。我担心即使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相信丈夫对我施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和我站在一起。即使别人相信我,我的目的只希望丈夫不再对我施暴,并不是想要离婚,我不希望女儿在单亲家庭长大。 我不会离婚。然而,如果丈夫施暴这件事传出去,他在社会上会丧失信用,无法再选上议员,我会一辈子活在暴力的阴影下。我只要忍耐到他下次选举当选就好,虽然想到四年的时间,就忍不住眼前发黑,但以平均寿命来计算,在未来五十年的人生中,四年并不是熬不过的岁月。 就像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眼之间就结束了。 而且,现在他刚落选不到半年,内心还很懊恼,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会渐渐淡薄。只要忍耐这几个月,未来的人生才更重要,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我这么告诉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丈夫的暴力越来越严重。三天一次的频率变成了每天都打,十五分钟变成了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他曾经和无数人握手的那双手甩我的耳光,用勤跑基层的双脚踢我的侧腹。 如果只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还可以忍耐,但是,丈夫也打算对我女儿动手。 丈夫每次都在和我单独相处时动手。我家和公婆家住得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钟左右,女儿经常去奶奶家玩。因为她很喜欢奶奶家养的狗。平时她去奶奶家之后,都是我去接她,那天她想把自己喜欢的缎带绑在狗身上,所以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回家拿,刚好看到爸爸在打妈妈。 女儿立刻跑向我。爸爸,不要打。 虽然女儿大声叫喊,但或许看到爸爸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感到害怕,皱着脸大声哭了起来。丈夫一把推倒女儿。 少啰嗦,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他举起手,我看到他毫不犹豫地挥向女儿。可能是基于母亲的本能,我原本无力地倒在地上,见状立刻跳了起来,朝向丈夫的脚扑了过去。 住手!我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大叫。然而上了年纪的邻居妇人事后证实,那听起来就像野兽的叫声。 丈夫被我推得身体向后仰,向后倒了下来,后脑勺撞到了大理石面板的装饰架角落,整个人倒在地上。我拿起架上的装饰品朝向倒在地上的丈夫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那是感谢我在全市推广“花开遍地”的奖杯,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 我一只手握着沾了血的奖杯,叫了救护车后报了警,坦承我杀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被抬上救护车时已经断了气。 如果只是推倒他,还算是正当防卫,但没想到还用东西砸他。 这句话是谁说的?是警察?伯父?还是我父亲?总之,在我混乱的记忆中,留下了这个男人的说话声。我只是不顾一切地保护女儿,根本没想到正当防卫的问题。 而且,我并不打算杀我丈夫。 然而,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一定会被关进大牢。 我每天都想着女儿,以泪洗面。 父母原本每三天就来看我一次,这几天也没有再来。不知道是否因为丈夫曾经是市议员的关系,全国都大肆报导了这起命案,父母和女儿比被关在留置室的我更痛苦。 有一个女人要求和我面会。 听说她是经常上电视节目的知名年轻女律师,但因为我居住的地区并没有播放这个节目,所以我不知道她是谁。 ——但是,一见到她,我立刻认出了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的国中同学。

02

就读乡下公立学校的我因为紧张症的关系,上课时无法回答老师的问题,上英语课时的情况最严重。 虽然我在前一天用字典查好国际音标,即使简单的单字上,也会用片假名标好读音,但上课被老师点>名念课文时,在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的脑筋就一片空白,同学的笑声在耳边回响,脸一下子胀得通红,腋下和后背汗水直流。 课本原本打开着,但在我慌慌张张地拿起来时,不小心阖了起来,就像那些上课打瞌睡的学生一样,慌忙翻到那一页,好不容易做好念课文的准备,却发现一行行英文字都扭来扭去,纠结在一起,不知道自己在读第三行还是第四行。前一天标好的片假名读音也像第一次看到的外国字一样,变成没有意义的文字,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我每次停顿时,年轻的英语女老师就深深地叹气,班上的男生也不耐烦地嘀咕:“快读啊!”女生也故意地吃吃笑出声音。 无论读得再怎么结结巴巴,最多也只是几分钟,我猜想应该不会超过五分钟,但每次读完课本坐在椅子上,顿时感到浑身瘫软,体育课的长跑还比较轻松。 英语老师煞有介事地建议我,平时在家多练习念课文,但我不可能在家人面前出声读英文。如果我有自己的房间,或许还可以小声练习,可惜我家没这种环境,我每天坐在书桌前写功课时,妹妹总是在我旁边大声笑着看漫画,或是听收音机。 如果我在家练习,一定也会被家人耻笑。 我并不是只有上英语课的时候才会紧张。 上国文课时也要念课文。说明文之类简单的文章问题还不大,但如果是故事,就会让我陷入恐慌。和英文不同,文字不会扭成一团,汉字也都认得。 问题是我不了解抑扬顿挫的方法。 当我刻意注意抑扬顿挫时,声调反而变得很奇怪,声音也会发虚,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法,告诉自己不必特别在意这件事,只要像念说明文时一样,平平淡淡地念出来就好。但是,当我用这种方式念课文时,中年的国文男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念课文听起来像是在念经。 之后,每次上国文课轮到我念课文时,班上有个调皮的男生,会用铅笔敲着桌角,当我念完时,就会敲一下铁制的铅笔盒。他在模仿敲木鱼和铃铛的声音。明明是国文老师先说我念课文像念经,看到同学用这种方式嘲笑我,他也没有出面制止。 在老师的认知中,嘲笑可能并不算是霸凌,但霸凌的幼苗往往隐藏在这种地方。 学生在进入中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周围的同学分等级。必须和这个人交朋友,,虽然不想和那个人当朋友,但最好别惹他;和这个人交朋友会吃亏;可以不必把那个人放在眼里。 虽然并没有人统计每个人的评分结果,但一个月后,就会成为班上和社团活动等集团活动内的共识,决定每个人的立场。 我在班上属于不被放在眼里的等级,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就连老师也笑她,谁笑她都没问题吧。这成为全班的共识。 当然不可能有人和我这种人交朋友,我在班上越来越孤立。即使有人通知我什么事,也会被其他同学起哄,啊哟,你和她说话喔?小心被传染。我被当成传染病人,所以,即使班上有事,也不会有人通知我。 不久之后,全班都对我视而不见。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越是无视一个人,就越会在意对方。而且,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遭到无视这件事,就会更生气。班上的同学起初只是撕我的讲义,把我的鞋子藏起来,之后会在走廊上或是教室里推我,或是把我推下楼梯。 这些情况都被老师当作是恶作剧而已。 十三岁的我已经对社会产生了绝望。 即使想要改变,恐怕得升上高中之后了。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撑下去的中学生活彷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升上二年级后,重新编了班。 三分之一的同学都是旧面孔,分班名单一贴出来时,有三个女生看着我,大声地叫着:“啊,好倒霉喔!”其中有一个人在一年级时并没有和我同班,这代表在班上的分等已经渗透到其他的班级。这几个女生是班上带头的,所以我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对今后的日子也不再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在黄金周结束几天后的英文课上发生了奇迹。 我在嘲笑中结结巴巴念完课本坐下后,去年也教我们班英文的同一位老师看着学生名册,准备叫下一位学生念课文。 “好,接下来要找一位同学认真念……” 老师说到这里,教室内立刻发出吃吃的笑声。 “高坂同学。” 被老师点到名后,高坂小百合站了起来,但她手上并没有拿教科书。老师纳闷地偏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百合看着老师说: “老师,我认为你不该说接下来要找一位同学认真念。堀端同学并不是故意乱念,所以,她并没有不认真。老师可能会很多英文单词,但应该再好好学一下日文,更重要的是,要学一下怎么当老师,怎么当一个人。刚才你说要找一位同学认真念时,听到有人发出笑声时,你有没有发现自己露出得意的表情?那个表情真的很丑陋。因为你每次都想取悦同学,所以每次上课时,教室内都乱哄哄的。下一堂社会课都很安静,如果社会课的老师知道你上课的情况,在准备上课前对大家说,好,这堂课要认真上了,你会有什么感想?如果你在了解所有这一切的基础上,仍然坚持刚才的说法,那我就来念。如果只是为了取悦同学的轻率发言,在你向堀端同学道歉之前,我不会念。” 小百合说完,英语老师眼中泛泪地冲出了教室。 那堂课变成自习课。几个跟屁虫女生走到小百合的座位旁,开始说英文老师的坏话。“她真的太超过了。”这几个人就是之前对着我叫:“啊,好倒霉”的人。 小百合袒护我。如果小百合以外的人做同样的事,就会引起其他人的反感,但是小百合不一样。我和小百合不是同一所小学,也是第一次和她同班,但重新分班后过了一个月,我当然知道其他同学也对她刮目相看。 首先,小百合出众的容貌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全学年有好几个漂亮的女生。那种长得很梦幻,让男生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的女生,会引起其他女生的反感,成为霸凌的对象,但小百合是那种压倒群芳的美。她身材高挑,姿势也很挺。 她功课好,运动能力很强,丝毫不比她的容貌逊色。我曾经听她念过一次英文,发音标准,读得非常流畅,连英文老师也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曾经留过学。 高坂这个名字在地方上有很多名人,有医生,有开公司的,虽然不知道小百合是不是他们的亲戚,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姓氏是有钱人家的代名词。而且,她的名字叫小百合。她绝对不是小百合而已,如果在少女漫画中,一定会在背景中为她配上大大的香水百合。 她在第一学期理所当然地被选为班长。 小百合居然袒护我。不,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并没有袒护我,只是指正了说话不用大脑的老师。所以,我没必要向她道谢,更不值得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我没有勇气主动对小百合说话,所以这么告诉自己。 不难想象,即使我有勇气叫她“高坂同学”,接下来,恐怕会全身冒汗,结结巴巴半天,才能说出“谢谢”这两个字,反而会惹她不高兴。 没想到下课时,小百合主动走到我的座位前,就像好朋友一样,坐在我前面的空位,转过来看着我。 “对不起,把你卷入这种麻烦事。我最讨厌那些明明很笨,却不知道自己笨的人。就是我们在社会课上学到‘无知的知’中出现的无知的人,堀端同学,你觉得呢?” “我、我……”我的脸发烫,低下头,不敢看小百合。 “最糟糕的就是无知的无知,无知的知比较好,当然,知的知最好,最遗憾的就是知的无知。我认为你就是这种情况。” 什么意思?我抬起头时,上课钟声响了。 社会课时,我一直在思考“知的无知”,是大智若愚的意思?还是根本不知道其实自己知道?虽然我考试的成绩都不算太差,成绩单却不怎么理想,所以并没有“知”多少,如果以为自己很厉害,就真的陷入了“无知的无知”吧。 上完社会课的午休时间,小百合拿着便当走到正在独自吃便当的我面前。经常围着她的几个跟屁虫唧唧咕咕地窃窃私语,看着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便当?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谈。” 小百合说完,不等我回答,就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在我桌上打开便当。她的便当真是五彩缤纷,有精心制作的肉卷蔬菜,还有加了菠菜、海苔和奶酪的煎蛋。我的便当盒内都是深色的冷冻食品。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想吃哪一个?” 小百合说完,放了一块煎蛋在我的便当盒盖子上。这么漂亮女生还会做菜吗?我由衷地感到佩服,战战兢兢地放进嘴里,融合了所有食材的柔和香味在嘴里扩散。 “真好吃。”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你说话很正常啊。煎蛋真的很好吃吗?” “嗯、嗯,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 “那你要谢我吗?” “啊?” 照理说,我早就该记取教训,这一刻,我却为自己的迟钝恨得牙痒痒的。我去年才遇过几次类似的经验,只要有人亲切地主动找我聊天,背后一定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人找我一起回家,当我开心地和她们结伴回家,对方却要我去偷东西,幸好我拼命逃走了。 “怎、怎么谢……?” 如果小百合一声令下,即使是偷东西之类的犯罪行为,我恐怕也无法拒绝。煎蛋已经抵达的位置隐隐作痛。 “我希望你去参加阅读心得比赛。” 小百合一派轻松地说,但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我知道下个月全校要举行阅读心得比赛,所以,老师要求我们在黄金周看一本书,三天前的国文课上,全班都写了阅读心得。班导师会从班上选出一名代表去比赛,参赛者要在全校学生面前朗读自己的作文,前三名将获得表扬。 要我去参加这个比赛?参赛者由班导师挑选,老师根本没有选我去参加比赛。还是小百合已经获选,她要我代替她去比赛?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我在全校面前丢脸。 “为什么、要、我、我、去……?” “因为你获选了啊。” 小百合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她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会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身为班长的小百合昨天放学后,去教师办公室交班级日志,刚好听到班导师和国文老师在讨论派谁去参加比赛。班导师和国文老师都提到堀端久实,我的名字。 ——但问题是堀端能不能在全校学生面前朗读作文。 班导师说。 ——是啊。评分的标准除了内容以外,还包括表达能力,所以,除了朗读以外,还要增加抑扬顿挫,配合肢体语言。我记得去年的冠军在朗读时,还结合了好像歌舞剧般的短歌和舞蹈。 国文老师说。 ——虽然并不指望她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但还是很希望我们班上的同学能够得奖,被选上的同学必须连同其他同学的份一起加油,所以这不是个人比赛,有可能发展为班际比赛。这么一来,还是推派高坂去参加比较妥当。 ——高坂的作文也不差,最好是由高坂朗读堀端的作文,但这不符合规定……除了堀端以外,其他人的作文都差不多,那就派高坂去吧。 ——但至少问一下堀端的意愿,如果她拒绝,就派高坂去参加。 两位老师的讨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最后一节班会课时,老师应该会找你,问你要不要代表我们班去参加阅读心得比赛。我希望你答应。” 小百合注视我的眼睛说,但我无法正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暗色便当。 “我、不行啦。” “堀端同学,你知道刚才对我说的话有多过分吗?你写了很出色的作文,但因为你犹豫不决,所以必须由我去朗读自己写得不怎么样的作文。即使我拒绝,由别人来朗读也一样。如果你不答应,任何人去参加比赛都一样,都必须在全校学生面前手舞足蹈地朗读写得不怎么样的作文。这根本就是无知的无知,你要我们带着怎样的表情朗读?你是不是看到我们这样出糗,暗自得意,觉得其实自己的作文写得最好?” 原来这就是知的无知。 “不、不是这样。我也……” “你也怎样?有话就直说啊,我会因为你而出糗耶,至少你要向我好好说明你做不到的理由。” 小百合的语气越来越强烈,我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责备我。但是,如果我说不出像样的理由,惹恼了小百合,今后的学校生活会更恐怖。 “因为……我越是努力,大家越会笑我,还会模仿我,最后大家就会一直笑下去。把我当傻瓜,把我当笑柄,整天以取笑我为乐,一直持续好几个月、好几年,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事?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有人笑你,所以,你去朗读就好啦。” “曾经有人笑过你吗?”我用力点头,鼓起勇气告诉了小百合。 小学低年级时,老师经常称赞我朗读课文的能力,当我很有感情地朗读对话部分时,甚至有老师要求其他同学学习我的方式。我觉得很高兴,在家里也反复练习。 但是,升上高年级后,我在朗读课文时,经常可以听到窃笑声,我心想他们一定在笑其他的事,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四年级时,班导师是一位中年女老师。在第二学期教学观摩日的前一天,我感冒请假在家休息,第二天感冒好了,我就去学校上课。 那天参观的是国文课。全班同学每个人朗读一行《狐狸阿权》的内容,轮到我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尾声,男主角终于发现了阿权做的事。 当老师点我的名,我站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好像不太对劲,我周围的几个同学把课本稍稍举了起来,似乎想要遮住脸。但是,我没有理会他们,充满感情地朗读课文。 ——阿权,原来是你。 班上的一个捣蛋鬼男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教室内到处响起了笑声,就连站在教室后方的家长也笑了。我妈妈也在其中。大家都在笑我。 我哇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整堂国文课都在哭。 回家之后,我仍然泪流不止。妹妹问妈妈,姐姐怎么了?妈妈向她说明了情况。 “因为姐姐很会朗读课文,就像童星一样,大家忍不住笑了。结果姐姐就哭了,妈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我妈看到我哭了之后,逃出了教室,去比我低两届的妹妹教室。虽然她原本就打算来我们教室后,晚一点再去妹妹那里,但至少可以在下课后来看我一下啊。 “对啊,姐姐朗读课文很好玩。‘阿权,原来是你……’” 妹妹模仿我的语气,说了课文中的台词。因为她每天都听到我在房间练习朗读课文。 “啊哟,优奈,你也很会读嘛。你也可以用这种方式逗大家笑啊。” 妈妈拍着手笑了起来,妹妹不断重复同一句台词,就连家人也嘲笑我。 我气得用力打了妹妹的头,妹妹放声大哭起来。 “久实,你够了没有?因为你的关系,把大家都弄得很尴尬,明天你去向老师道歉。” 我为什么要挨骂?那天晚上睡觉时,我始终想不通。第二天去学校后,从班上女生口中得知了更令人难过的事。我感冒请假那天快放学时,老师对大家说了这番话。 ——明天教学观摩日要参观国文课,老师会请所有同学朗读课文,虽然有的同学读得好,有的同学读得差,但大家都很认真。久实同学今天请假,但明天轮到她朗读的时候,其他同学千万不能嘲笑或是讽刺她。 那天之后,我得了紧张症。

03

小百合能够理解吗? “那个老师是怎么回事?太糟糕了,简直就是在煽动学生,要他们在你朗读的时候一起笑。我知道其他同学为什么笑,因为他们无法坦诚地表达心里对你的佩服,而且,有时候也会因为不好意思称赞,只能用笑来掩饰。不过,我不能原谅大人这么做,我觉得你妈妈也不太对。” 小百合在批评老师时毫不留情,但对说到我妈时,措词很委婉。 “所以,我没办法朗读阅读心得。” 看到小百合没有生气,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了我最想告诉她的话。 “不行,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更应该接受这次的挑战,可以把这一次当成是洗刷污名的机会。” “不行啦,这次也绝对会被人耻笑,就连上课朗读课文时,大家也都笑我。” “现在大家笑你,是因为你读不好。虽然这也不对,但请你再努力一下。如果你经过练习,能够正常朗读之后还有人敢笑你,我一定会叫那个同学来当面向你道歉,我自己也会为要求你参加比赛这件事道歉。我会陪你练习,所以,你试试看嘛。” 小百合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我缓缓点头。小百合又给了我一个肉卷蔬菜。我把剩下的便当吃完后,午休结束的钟.声响了。 “那就这么说定啰,久实同学。” 小百合说完,走回自己的座位。这是上中学之后,第一次有同学叫我的名字。 放学后,班导师果然找我,问我愿不愿意代表全班参加阅读心得比赛。我小声地回答,我参加。班导师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最后还是露出笑容,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说,好,好。 翌日早晨,班导师向全班同学宣布,由我代表全班参加阅读心得比赛。班上有人发出惊叫声,小百合立刻带头鼓掌,那几个跟屁虫同学也跟着拍手,接着,全班都响起了掌声。 那天之后,我和小百合她们一起吃便当,吃完之后,和小百合一起去音乐教室练习朗读作文。 我写的是《跑吧,美乐斯》的心得。 我之所以能够写出不错的心得,是因为没有朋友的我发自内心地羡慕书中两个角色的友情,把自己当成美乐斯,当成塞里努丢斯,想要感受和他们相同的经验。 我结结巴巴地读着自己的文字,偷瞄着坐在对面的小百合。小百合一脸严肃的表情倾听着。即使我读得七零八落,小百合也没有笑我。我不想让小百合失望。于是,我用力深呼吸,慢慢吐气,认真地吐出每一个字。 读完之后,我看着小百合,她笑着点头,为我鼓掌。 “你的文章写得这么棒,不会有人笑你的。” 小百合的话为我带来了极大的勇气。 我们两个人一起练了三天之后,决定改在教室练习,让其他人一起听。午休时间,在平时一起吃便当的同学面前朗读自己的作文,还是让我手指发抖,背上汗水直流,但我看到小百合就在旁边陪着我,终于毫无停顿地顺利朗读完了。没有人笑我。 “原本以为只是跑步的故事,没想到这么令人感动。” “搞不好能得第一名。” “我们也来帮你。” 那几个同学主动这么说。虽然她们八成是看在小百合的面子上这么说,但我还是很高兴。大家纷纷给我建议,讨论怎样可以表现得更好。 除了朗读要有感情以外,要用强弱区分是否需要特别强调的部分。朗读到最后一句时,可以向空中举起拳头。用发箍把刘海往后梳,感觉更富有知性,有助于增加说服力。 几天后,其他同学也加入我的练习,在比赛前一周,全班一起召开了作战会议。 全班同学练习鼓掌。当我朗读到重要的部分时,全班一起鼓掌。他们鼓掌时,我必须暂时停顿,等掌声平息后,再继续朗读。在我朗读到最后时,全班同时起立,举起拳头,齐声重复我最后一句话。 原本的个人朗读渐渐发展为全班一起参与的表演,我成为全班的中心,这一切简直就像在做梦。 我不再为自己充满感情、配合手势的朗读感到羞耻,渐渐觉得即使因此被其他班级、其他年级的人耻笑也无所谓。我在家里也经常练习。我告诉妈妈,我代表全班参加阅读心得比赛,妈妈一派轻松地说:“你向来很有表演天分。” 比赛当天,我们班得到亚军。 冠军的三年某班找了校长和他们一起表演,因此得到了高分。听到我们班上的同学纷纷说:“这根本是耍老千嘛。”我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小百合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很帅喔。”

04

阅读心得比赛后,我在上课念课文时,不再有人嘲笑我。 一方面是因为我不再紧张,但即使有时候英语发音有点奇怪,也没有人再笑我。没有人再藏我的鞋子,我的讲义也都很完整。每天早上和同学互道早安是一大快乐。 比赛结束后,小百合仍然对我很好。 和比赛前一样,我每天中午和小百合她们一起吃便当,包括我在内,总共有五个人。 原本最讨厌的午休时间变成我最喜欢的时光,大家用姓名缩写讨论各自喜欢的男生,兴奋地相互分享昨天和他互看了一眼,对方似乎也有意思。我没想到讨论这些事可以这么令人脸红心跳。 她们不再叫我久实同学,而是叫我久实这件事也让我高兴。 但是,只有我认为自己是她们的一份子。 我在暑假前不久发现了这件事。 午休的时候,我和小百合去教师办公室,我先回到教室,听到其他几个女生在讨论喜欢的男生时都用真名。她们看到我,慌忙住了嘴,我假装没有察觉。 “啊,我好期待暑假,但可惜见不到H了。” 我主动这么说。这时,小百合回来了。 “什么?H吗?他不是参加社团活动吗?你来学校就可以见到他了。M学长要退社了,我才比较寂寞呢。” 小百合说道,但我想到除了我以外,大家都知道M的姓名,就好像有人用力揪住了我的心般疼痛不已。小百合救了我,让我摆脱了遭到霸凌的命运,她对我很好,这样已经足够了,但得知她并没有真心相信我,还是很难过。 我交到了朋友,但她们并没有把我当成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么?我在阅读心得中写了这样一段话。 好朋友就是愿意舍命保护自己的人。 不,不是这样。 好朋友是自己愿意舍命保护的人。 虽然我在文章中写下了这段话,却一味期待小百合的恩惠。小百合给了我友情,也带给我其他的朋友。 问题在于她们能够接受我到什么程度。我越想越感受到一种和孤单一人时不同的孤独,但是,我知道如何避免自己更加沮丧。 只要我假装不知道就好,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回到以往孤单一人的状况了。 暑假结束时,发生了一件我无法继续假装没有察觉的事。 那是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天的午休时间。 “我带了礼物给大家。” 和第一学期相同的五个同学一起吃完便当,收好便当盒后,其中一人说道。脸晒得很黑的她告诉大家,暑假时,全家一起去夏威夷旅行。小百合说,好厉害喔。其他两个人语带羡慕地说,好棒喔。我也对她说,真羡慕你,然后,期待着她的礼物。 去夏威夷旅行的同学得意地从书包中拿出一个小纸袋,拿出纸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是月光石。很漂亮吧,你们可以各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我自己买了戒指,因为月光石可以实现愿望,所以我给你们一人买了一份礼物。” 链坠、手链和耳环各一个,都镶着白色圆形半透明的宝石。 月光石。没有大人戴的那种珠宝的豪华,每一个都很漂亮,充满神秘感,但是只有三件。 去夏威夷的女生并没有露出“糟糕,我少买一件”的表情,但也没有因为看到我的表情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她笑嘻嘻地对大家说赶快选吧。 小百合以外的另外两个人相互问着:“要选哪一个?”也问了小百合,但她们完全不看我一眼。她们都一脸严肃的表情,烦恼着要挑选哪一个。 礼物的数量和人数不合,去夏威夷的女生显然没有买我的份。 她应该不是故意不买给我,而藏书网是她根本没有把我视为她们其中的一份子。即使一起吃便当,但并不是同一国的。即使我从明天开始一个人吃便当,她们也不会在意。 小百合面无表情地看着饰品。 我鼻子深处感到酸酸的。我很想借故离开,哪怕说谎也无妨。我希望在我离开时,她们都能选好各自的礼物,当我回来时,都把礼物收进书包。 还是说,面对这种情况时,我应该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露出没有我的份很理所当然的表情,像其他路过的同学一样,对她们说:“哇,好棒喔,你们赶快选啊?” 我的心脏没那么强,无法这么豁达。即使勉强说出口,眼泪也会不停地流。所以,只能僵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选这个吗?” 小百合伸出手,拿起耳环,但是她的耳朵没有耳洞,另外两个人有。学校的校规禁止戴耳环,但没有禁止打耳洞。 “好啊,但是你有耳洞吗?” 去夏威夷的女生问。小百合没有回答,把直径五毫米的白色圆形宝石镶在简单金色底座上的耳环拆了下来,接着,又把别在制服胸前的名牌拿了下来。她该不会打算用别针自己穿耳洞?我吓了一跳,但随即轻轻摇着头,小百合不可能做这种事。 “久实,你的名牌借我一下。” 小百合突然对我说。名牌是长方形的皮革,上面用白线绣了姓氏,姓氏上方是校徽和学年徽章。 我不明就里地拆下名牌,交给小百合。我特地把别针收好,以免刺到她的手,但小百合接过去后,打开了别针。 她用针尖刺向自己名牌的右下方,拔出别针后,皮革底座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小百合把一个耳环插进了小洞,并用后束从后方固定耳针。 接着,她用相同的方式为我的名牌加工。 “久实,这是你的。” 小百合把名牌交到我手上,名字斜下方有一颗小小的圆珠子发着光,变成了“堀端。”的模样。 “很可爱吧?我一看到耳环,就想到可以这么做。” 小百合对我说完后,对其他两个人说:“对不起,我和久实先选了。”又对去夏威夷的女生说:“谢谢你带这么漂亮的礼物送我们。”然后把名牌别在制服上。 我也吞吞吐吐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名牌戴了起来。 “不客气。” 去夏威夷的女生迟疑了一下后回答,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他两个女生也只是轻松地说了声“好可爱”,两个人猜拳后,分别拿了手链和链坠。 “月光石有助于达成愿望。运动会的时候,我要找宫下学长一起拍照。” 小百合用食指摸着名牌上的月光石说道。宫下学长——就是M学长。 “啊,小百合。” 其他几个女生发出惊讶的叫声。 “用缩写称呼太麻烦了,也容易搞错。久实,那你呢?” 小百合看着我。 “那我也去拜托春田看看。” 我也说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名字。 “什么?原来是春田?我还以为是林原。果然很容易搞错。” 另一个女生说道。那天之后,大家不再用缩写,而是直接说名字。 过了一阵子,我们这个学年的女生都流行把耳环戴在名牌上,甚至有人根据每天的心情,换不同的耳环,我和小百合在毕业之前,都一直戴着月光石的耳环。

05

之后的中学生活充满愉快的回忆。 二年级快结束时,小百合被选为学生会副会长。我也在小百合的邀请下担任会计,成为学生会的干部。我在一年级的时候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在学生全体大会上朗读会计报告。 三年级时,我和小百合也分在同一班。 虽然三年级时,由其他同学代表全班参加阅读心得比赛,但在我和小百合,还有其他同学一起协助下勇夺了冠军。 准备考高中时,班导师看到我的成绩不断进步,建议我去报考全县数一数二的升学高中。往年我们全校最多只有一个人能考进那所学校,老师并不是因为对我抱有特别大的期待,而是学校每年都希望成绩前三名的学生都去报考。 我完全没有自信可以考上,父母也完全不抱希望地对我说:“你就去考考看,当作是纪念也好。”于是,我就报了名。只有小百合对我说:“你绝对可以考上。” 小百合说:“你只要释放自己,就可以站得更高、更高。” 在小百合的鼓励下,我拼命苦读,最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小百合读了当地的贵族女子高中。 毕业典礼那一天,我和小百合相互交换名牌,用力握手道别。 那个年代没有计算机,也没有手机。我住进了学生宿舍,离开了老家后,和小百合之间的联络也渐渐减少,最后彼此失去了音讯。 但是,我的右耳上总是戴着月光石的耳环。

06

“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久实坐在我面前,注视着我的双眼说。从她身上看不到当年的笨拙,身穿高雅套装的洒脱身影,让我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但她充满知性的额头仍然没变,我才终于认出她。 久实居然说要当我的律师,她从电视上看到我的事之后,立刻赶了过来。 “但是,我不光把我丈夫推倒而已,还用装饰品砸他的头,这场官司根本没有胜算,如果你接了这种案子,会伤害你的名誉。” 虽然我很高兴,但我不能扯她的后腿。 “小百合,你未战就认输了,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为了你的女儿,你也要奋战下去。我不认为这场官司会输。” “但是,像你这么有名的律师,律师费很贵,我付不起这么多钱。” 自从丈夫落选之后,我个人名义的存款都转入家计用的账户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钱?” “那怎么行?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不值得你这样特别对待。” “你好好看看我,我之前的紧张症那么严重,多亏了你,我今天才能成为律师。” 久实当时朗读课文真的很可怕,但我并不是因为想改善她的紧张症主动找她说话。我在十几岁时,有一股莫名的正义感,整天都在思考什么是公平正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受到正当的评价。 不能根据外表和印象判断一个人,即使有人遭到其他人的误解,我也必须努力发现这个人内在的美和潜能。 当年的我,真是一个高傲的中学生。 我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说服一个女生去参加阅读心得比赛,但在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她比我想象中更聪明,而且对于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件事而感到焦急不已。但我的焦虑是多余的,她的才能很快就自行开花结果了。 “也许我为你创造了契机,但那些是你原本就具备的能力。” “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找到契机。某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即使曾经一起经历过,也许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所以,不如把事情想得简单一点,就当作是我对你送我的宝物的回礼。” “宝物?”我反问道。久实拨开戴着发箍的长发,露出右耳。 “这个。”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她右耳上有一个白色半透明圆石,月光石。 在灯光反射下发出的微弱光芒唤醒了我人生中已经回不去的时代,那也是我最灿烂光辉的时代。 ——朋友啊,我要用生命为你奋斗! 久实曾经向天空高举拳头,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拜托你了。” 我的朋友听到我这么说,透出有力的眼神,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我想要一个戒指。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要求礼物。

01

母亲说,我从小就从来不央求大人买礼物。并不是因为我的家境富裕,家里应有尽有。父亲是乡下工厂的工人,母亲在家里踩缝纫机做家庭代工,我家的生活根本和奢侈沾不上边。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每年的生日礼物就是圆形蛋糕,圣诞礼物就是装了糖果的长袜。我以为每个家庭都一样,所以也从来没感到不满意。平时只去附近的食品店买东西,所以从来没有看过会让小孩子瞪大眼睛的闪亮可爱东西,这或许也是我从来不央求大人买礼物的原因之一。 随着慢慢长大,行动范围扩大,开始觉得一些东西很漂亮、很可爱,也很想要,但那时候已经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再加上母亲向来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恩惠,所以,即使别人给我一颗糖果,我也觉得大家都会像我一样回答:“谢谢,不用了。” 想要什么东西时,不是向父母或他人索取,而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可以把为数不多的零用钱存起来,或是等自己赚钱之后再买。经常自我灌输这样的观念后,在我的脑袋中,已经完全忘了“向别人要礼物”这句话。 因此,即使父母偶尔对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你。”时,我反而很伤脑筋。虽然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脑筋一片空白。在犹豫很久之后,会买一件不算太贵的礼物,却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既然对父母是这样,如果遇到别人说要送我礼物,我就会拼命拒绝:“不,真的不用。”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送我礼物了。 除了收礼物,我也很怕别人请客。 读大学后,有时候不是那么熟的男生会邀约:“一起去吃饭吧。”听到其他女生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如果你请客我就去。”时,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甚至惊讶她们居然这么缺乏常识。 因为根本没有理由让男生请客啊。 最后,大家决定一起去吃饭。结账的时候,那几个女生开心地说“谢谢招待”时,我一个人拿出皮夹说:“我付我自己的份。” 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然而,我并没有察觉像我这种女生一点都不可爱,只觉得自己不喜欢聚餐,不擅长参加团体活动,更不想去参加联谊,逐渐远离这些热闹的活动。 我喜欢独自旅行。除了毕业旅行,我从来没有去旅行过,所以一直以为旅行很花钱,但住在公寓隔壁有一个叫田中的男生比我大一岁,向我推销青春十八套票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一张两千两百六十圆的车票,可以一整天自由搭乘的电车,但套票五张一组,田中去山区旅行,来回只需要两张,他每次都买一组套票,把剩下的三张票卖给其他朋友,但这次刚好剩下一张票销不出去。 即使这样,通常也不会主动按门铃推销给从来没说过话的邻居。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看到他亲切的态度,再加上他一直解释这张票有多么划算,渐渐打动了我。当他把用完的时间表也附送给我时,我心情好得差一点对他说“谢谢”。 我决定立刻使用这张车票。既然只有一张青春十八车票,代表我只能当日来回。由于不能搭特急电车,我只能打开时刻表,调查一天的行程可以去哪里,结果发现可以去比我想象中更远的地方,最后决定去日本三大景之一。 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一种充分解放的感觉。遇到初次见面的人,也可以放开心胸和别人聊天。搭电车时,对面的阿姨递馒头给我,我也笑着说:“谢谢。”后接了过来,并拿了几颗糖果作为回礼。 之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独自去旅行。 我在咖啡店打工的钱几乎都花在旅行上,所以不像周围的大学生那样,既没有名牌包,也没有漂亮的衣服,相较之下,我觉得在陌生的地方看到令人感动的风景,和当地人交谈更有魅力,所以也从来不想要那些东西。旅行带给我一个灿烂的世界。

02

我在大学一年级的夏末,认识了中濑修一。 我想搭乘T湖的游览船,所以要买八百圆的船票。在售票机前打开皮夹时,发现只有一万圆的纸钞。我想去礼品店换零钱,附近却找不到商店。广播中传来游览船即将出发的声音。那是最后一班游览船,我收起皮夹,正打算放弃,一张船票递到我面前。刚才在旁边的售票机前买票的男生,把票塞进我手里说“快上船”,然后就跑了起来。 我慌忙追了上去,跳上了船。 “谢谢你,等下船之后,我会找一家商店换钱后,立刻还给你。” 我喘着气向他道谢,他笑着回答:“没关系。”但我不能接受,于是,说了一大堆“旅行时的糗事会留下终生遗憾”、“既然萍水相逢,就不能欠钱”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才接受我还钱的提议。 等终于平静下来,和他一起坐在甲板上时,我们相互自我介绍。我得知他比我大一岁,是K大学的学生。 “没想到我们住得很近嘛。” 这种感觉,可能和出国旅行时遇到日本人很像。他的这句话让我备感亲切,我们相互聊着在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因为我们住宿的地方很近,再加上旅行的路径很像,所以有好几个地方产生了交集。 “礼品店的大婶说有一家很好吃的乔麦面店,结果我去了那家店,老板说今天的咖哩饭特别好吃,就帮我送了咖哩饭上来,没想到真的超好吃。” “你说的该不会是长寿庵?我也去吃了咖哩,真的超赞,我觉得自己赚到了,原来礼品店和乔麦面店是一伙的。” 当我们聊这些事时,就觉得他也出现在我脑99lib?海的风景中,有种和他一起旅行的感觉。 绕湖一周即将结束时,他从用旧的皮包中拿出记事本,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交到我手上。 “船票的钱可不可以等回去之后再还我?” 他写下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那天你不方便,就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补上了电话号码。 如果不是在旅途中,我绝对不可能收下那张纸,但在西沉的夕阳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我居然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他和我约在街头见面。他指定的地点是他家和我家中间的车站剪票口前那个时钟楼下。 在旅途中敞开的胸怀再度紧紧关闭,当他一出现,我立刻把装在信封里的八百圆交给他,他塞进背包的口袋里,对我说了声:“那走吧。”拉着我的手去了电影院,好像我们早就约好了要约会。 看完电影,喝了咖啡,逛街之后,又一起吃了饭。 在回到约定见面的车站前道别之前,他完全没有问我:“你想去哪里?你想看什么?你想吃什么?”他事先买好了电影票,对我说声:“你等一下。”转身离开不久,就拿着外带的咖啡回来了。走进串炸的餐厅时,他立刻点了主厨套餐;吃完饭时,不知何时已经结完了帐。 即使这样,我仍然觉得在道别时,一定要支付自己那一份的钱。 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他就对我说: “今天是请你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不能让你出钱。” 虽然他这么说,但那部电影我之前就想看,我也爱喝咖啡,喜欢吃串炸,他为我挑选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好。 或许看到我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他说: “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很希望下次有机会吃你亲手做的菜。如果你觉得困扰,可以拒绝我。” 他不像田中那样说话时口若悬河,好像很努力地说出为我特地准备好的话,所以,我向他鞠了一躬说:“今天很谢谢你。” 当我抬起头时,一口气地说:“我很会做菜。”他露出欣喜的表情。 翌周,我彻底打扫了房间,做了最拿手的茄汁汉堡排迎接他上门。他在吃的时候称赞说:“真好吃。”最后一脸满足地合掌说:“谢谢你的招待。” 我终于发现,他的这种态度比对我说:“我要付食材费。”令人高兴好几倍。

03

认识一个月后的九月,刚好是我十九岁的生日。 修一送我一支口红。那是知名的品牌,当他递给我一个小袋子时,我就有预感,该不会是口红吧,当真的看到口红时,我很纳闷,为什么他会送我这种东西? 我平时会用化妆水和乳液这些基础保养品,但除此以外,从来不化妆。头发留长后,用橡皮圈随意绑了起来,几乎每天都穿T恤和牛仔裤,鞋子当然是球鞋,身上的背包也是高中时买的。 他在暗示我多注意自己的打扮吗?我没有道谢,就打开口红盖子,看着明亮的粉红色口红不说话。 “我果然还是送错礼物了吗?我本来猜想如果问你要什么礼物,你一定会客气地说不要,或是挑一件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便宜货,所以,我就自己去选了,你不喜欢吗?” “没有啊。” 我很惊讶他居然预测到我的行动。 “你为什么选这个送我?”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看你擦口红的样子。虽然百货公司的专柜小姐向我推荐刚出的新颜色,但我觉得这个颜色绝对更适合你,还是你想要最新的颜色?” 我从来没注意出了什么新颜色,所以也不知道有哪些颜色可选。 “不,这个颜色很漂亮,下次见面时,我会擦口红。” 也许他更乐于看到我当场试擦,但我没有自信可以擦得漂亮,所以就盖上盖子收了起来。 “我超开心的。” 听到他这么,我很希望能够响应他的期待。 翌周,等在约定的时钟楼下时,我始终心神不宁。 我们约会时,通常都是我先到,他走出剪票口后看到我,都会跑过来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但是,那天他走出剪票口时也没有奔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在离我两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手表。 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旁边,因为是我等他,所以不能对他说:“久等了。”只好改说:“午安。” 他看了我几秒钟,然后“哇”了一声向后退。 “我都认不出你了。” 听他这么说,我以为自己脸上的妆太浓了,或是身上的衣服不适合我,很想拔腿就逃,但我发现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时,立刻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差一点哭出来。 “你这样超可爱的。”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我“可爱”,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拼命向他说明为什么会整个人改头换面。 首先,当我素着一张脸,只擦口红时,觉得嘴唇太突出了,于是就决定化妆。我并没有自己去买整套的化妆品,在我上大学时,母亲帮我买了一整套。我周围有很多化妆老师,当我拜托大学同学,请她们教我化妆时,她们说着:“你终于想要化妆了。” 兴奋地指导我化妆。 当我在镜子中看着自己化妆的脸,发现很久没有修剪的头发很不配,于是,半年来第一次走进美容院。我脸上化着妆,对美容师说:“请帮我剪一个适合这个的发型。”美容师说:“为了配合粉红色的口红,我帮你剪一个轻盈的发型。”于是,帮我剪了一个蓬松的中长发造型。 在美容院拿下剪发披肩,立刻发现衣服很不搭调。我回想着自己衣柜里的衣服,决定买一件裙子。这是我脱下高中制服后第一次穿裙子,飘逸的喇叭裙穿起来比我想象中更不自在。 但是,球鞋和裙子很不配。于是,我又在同一家店买了鞋子。穿上高跟鞋,原本微微有点驼的背立刻挺直了。因为如果不挺直身体,就无法顺利走路。来约会地点的路上,我绊了三、四次,每次都立刻挺起上半身。 当教我化妆的几个女生知道口红的来历后,立刻对我说:“我们是朋友,你连生日也不告诉我们。”然后配合口红的颜色,合送了我一个新皮包。 “太令人感动了。” 他连声说着这句话,我每次都心跳加速。我暗自决定以后每次和他见面都要化妆,还打算多看时尚杂志,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打扮自己。 但是,当回到他的公寓,他看到我卸妆时对我说: “我感觉好像和不同的人在约会,你要不要统一?” 我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我以为他在说,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不化妆的样子。 “统一?” “化妆或是不化妆。” “你喜欢我化妆还是不化妆?” 我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问。没想到…… “都喜欢,所以,你不必化妆没关系。” 那一刻的充实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刻看到的闪亮东西是什么? “那我就没机会用你送我的口红了。” “那就在我们两个人的生日,或是圣诞节之类特别的日子化妆,我希望你平时绝对不要化妆。住在你隔壁的那个家伙要特别小心。而且,明年我们就没办法这样常常见面了。” 那天我才知道,读理工学院的他升上三年级后,每个星期有三、四天要住在研究室。听了之后,我想到之后见面的次数可能会减少,却没想到这么一来,他也没什么时间打工了。

04

隔了一年,六月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个侧背包。 四月之后,正如他曾经预告的,我们两周才能见一次面,五月连假时,也难得一个人出去旅行。没有男朋友时,曾经对单独旅行乐在其中,但和他在一起之后,就发现一个人的旅途极度空虚。 看到美景和罕见的自然现象时,都会忍不住思考,不知道他看到了会有什么感想;吃到美食时,忍不住想,那是他喜欢的味道;来到帆布制品的手作工房,即使听说可以量身订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产品,也不会想要为自己订制,想到他的生日快到了,就为他订制了一个帆布包,当作送他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个深胭脂色,可以放A4文件夹的侧背包。设计很简单,但我请店家用了比较特殊的扣具,又增加了可以放照相机的侧袋。 我看着店里的样品和照片,增加了很多他可能喜欢的元素,老实说,我没有自信可以准确地传达我想象中的感觉,而且,我请店家包装成礼物用,在他打开之前,我无法看到成品,只能相信手工师傅的品味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使用那个背包。 但是,当他打开包装,实际看到那个背包时,我发现完全符合我的想象,就是我要的感觉。看到他欣喜地说“我就是想要这样的背包”时,我也乐坏了。 “我会用一辈子。” 听到他这么说,虽然觉得有点夸张,但内心深处也不由得产生一个念头,也希望他可以送我一辈子戴在身上的东西。虽然口红也可以每天使用,但之前和他约定,只有特殊的日子才能擦,况且,口红是消耗品。 我想要首饰。虽然链坠、胸针或手链也不错,我也曾经在旅行时买过中意的款式,首饰不需要像化妆那么耗费时间,使用很方便,但这些都没有可以使用一辈子的感觉。 不,我当初有想到这么多细节吗?也许只是看到大学同学得意地秀出男朋友送的戒指,不由得心生羡慕而已。虽然同学经常得意地展示男朋友送的皮包、丝巾和皮夹,我嘴上总是说“真羡慕啊”,但心里从来没有真的羡慕过。 有一次觉得同学买的手表很好看,结果就去店里找到那款手表,自己花钱买了。 但是,戒指不一样。我很想要,也希望他送我。我强烈地希望自己的手上能够戴上他送我的戒指。 而且,我觉得他应该会答应我的要求。 “你终于主动对我说你想要的东西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八百圆船票开始,他似乎认为我向他要礼物,才是真正对他敞开心房。 如果“要礼物”等于“敞开心房”的公式成立,他就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敞开心房的人。 他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敞开心房的人——

05

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我们一如往常地约在平时见面那个车站的时钟楼下。 虽然我化了妆,但我相信他不至于认不出我。我满心期待地等待他走出车站的剪票口,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我们约在傍晚六点见面,但过了二十分钟,他仍然没有出现。 每次约会都是我等他,通常都是我提早十五分钟出现,他几乎都准时到,但今天出了什么事?我看了看手表,又确认了时钟楼上的时间,并不是我的手表太快了。并不是只有他迟到,和我一样在时钟楼下等待的人也都纳闷地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车站内的广播就宣布,在K线的D车站发生了意外,影响了电车的班次。得知他迟到的原因后,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D车站离他家最近,但做梦都没有想发生意外的就是他。 我每隔二十分钟就打电话回家,听录音机里的留言,但他并没有留言。电车再度恢复正常行驶,行色匆匆的乘客从剪票口涌出,仍然不见他的身影。我打电话到他家里的录音机留言,说我等在老地方,一直等到末班车,仍然没有等到他,我只好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象着他可能等在家门口。 但是,家门口没有任何人,信箱中也空无一物。当我走进家里,录音机的灯也没有闪烁。 他终于出现了,却是在我的梦中。 “我之前说,只有特别的日子擦口红,但希望你每天戴着戒指。” 梦中的他这么对我说,把戒指戴在我右手无名指上。 “不是左手吗?”我问。他落寞地笑了笑。 “是九月的诞生石蓝宝石。” 我这么说着,看着在右手无名指上闪烁的深蓝色宝石,但早晨醒来时,举起右手时,却不见蓝宝石戒指…… “为什么?” 电话铃声回答了我。对方说她叫中濑佐和子,是他的姐姐,并告诉我昨天傍晚,他因电车意外不幸身亡。 下午五点四十分。月台上挤满了学生,他站在最前排,在电车即将进站时跌落月台,当场死亡。 跌落——并不是被人推下月台。没有目击者看到有人推他,也并非和人争执后被推下月台,更没有人看到他是否自己跳下月台。 我第一次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会被当成意外处理,包括并非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是因为某种外力跌落的情况。 可能站在他身后的人突然头晕;可能有人背着很大的行李转身,行李撞到了他的后背;可能有一群高中生在打闹;可能并不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做了什么,而是离他更远的人的某个行为波及了他。 总之,只要没有人自首把他推落月台,他的死因就是跌落被电车辗毙,是意外身亡。警方进行了常规的调查,但并没有发现有人故意把他推落月台。 也许有人知道自己推了他,但只要没有目击者,那个人就不会自首。在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害怕的同时,告诉自己,那只是意外,并不是自己的错,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这件事。 我第一次去他的老家,第一次见到他的姐姐佐和子,听她说了这些事。 佐和子交给我一张拆开的贺卡,和绑着缎带的小盒子,她的身旁放着我熟悉的侧背包。 我送给他的侧背包刚好掉在月台下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佐和子从警方手中接过背包,检查了里面,发现了这些东西。 “我想到修一可能正要去送这个礼物,代表对方正在等修一,所以我想赶快通知对方。因为这么想,所以我打开了贺卡,真美小姐,真对不起。我在他的通讯簿里找到了绀野真美的名字,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佐和子说。 “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你这么内向,很高兴你在人生的最后交到了女朋友。” 佐和子不是对我说,而是对着他的遗像说话。我向佐和子打听了他小时候的事。 佐和子说,他小时候功课很好,跑步也很快,是佐和子引以为傲的弟弟,但个性很内向顽固,对家人也很见外,让人有点担心。“也许是因为太会向父母撒娇,也许是我身为姐姐,却霸占了父母的关系,也许他讨厌我这个姐姐。” 原来他和我的个性这么像,所以,他能够预测我的行动,总是抢先一步。在听佐和子说话时,我忍不住这么想。 之所以对家人也很见外,并非因为讨厌家人,而是因为对家人之间的关系感到安心,才能够保持距离。我很想这么告诉佐和子,但又觉得我一个外人不便置喙。 在他生前,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离开人世后,我又是他的谁呢?前女友?我只能想到这个象征彼此关系已经画上句点的称呼。 佐和子既没有叫我“请你不要忘了修一”,也没有叫我“赶快忘了他”。在诉说关于他的往事最后,只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把那个小盒子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告诉佐和子,除了戒指和贺卡以外,那个背包是我送他的礼物,把他的背包带回家当作纪念品。 戒指戴在我的右手无名指上刚刚好。这并不奇怪,因为我说想要戒指时,他用铁丝量了我的戒围。 “要不要一起去买?” 我问他。他说上次的背包带给他意外的惊喜,这次他也要给我惊喜。但我想其实他应该知道,如果我和他一起去买,就不会挑选自己最喜欢的,而是会选第二便宜的戒指。 那个戒指是我也知道的知名品牌,白金底座上镶着令人联想到深沉湖面的蓝宝石,还有几颗小钻石彷佛在湖面闪烁。当我在他面前打开这个盒子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会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我说什么? 我打开贺卡——生日快乐。化妆偶尔化就好,但戒指要每天戴。 他在梦中对我说的话出现在卡片上。 那不是梦,是他亲自来见我。只要我按照约定戴上戒指,他一定还会再来看我。 我戴上戒指,置身于只有我一个人,却有他陪伴的世界。在有无数闪亮回忆的梦境世界,我随时可以见到他。虽然生活在没有他的漆黑世界很痛苦,但只要我努力,他就会在梦境的世界温柔地安慰我。 戒指把我和他永远地连在一起!我要用这种方式活下去。

06

修一死后一个月,隔壁的田中按了我家的门铃。 田中不是来推销车票。他说,几天前才得知修一的死讯。 他来我家时,曾经在家门前数度遇到田中。田中每次都满脸笑容,用轻浮的语气向我们打招呼,修一总是挤出笑容回应,但田中离开后,他总是再三叮咛:“你要特别注意那种花言巧语的人。” “当初是因为田中的关系,我才会独自去旅行。” 当我这么反驳时,他就补充说:“这件事必须谢谢他。”我觉得如果他和田中有机会一起吃顿饭,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虽然家里没有佛坛可以让田中为他上香,但我还是让田中进了屋,为他泡了咖啡。 “我犹豫了很久,” 田中说话时看着我的右手。 “这个戒指哪里来的?” “生日礼物。” “他送你的吗?” “对。” “你什么时候生日?” “刚好一个月前。” “啊……” 田中似乎想到了他意外身亡的那一天,抱着头,双肘架在桌子上低下了头。田中和他并不熟,眼前的态度令我感到纳闷。 “原来是为了买这个戒指。” 听田中说话的语气,他们似乎私下见过面。 “什么意思?” 田中低头一语,我正打算再度发问,他才终于开了了口。 “今年暑假,我去了新西兰的山区。为了赚旅费,在七月初曾经打了一份短期的工,当时,他也和我一起打工。” 他们果然私下有交集。“打什么工?” “关于戒指的问卷调查和销售。” “戒指?”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 “不,和你的戒指不一样。虽然我是外行,但也一眼就看出那是像样的戒指。” “那是怎样的戒指?类似庙会时路边摊买的那种吗?” “不,也不是,用简单的方式说……就是恶意推销。”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虽然这么说,但你真的了解恶意推销是什么意思吗?”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打这种工。” 田中把打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那天,田中在大学附近的书店门口翻阅打工杂志,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向他搭讪。 “如果你在找打工的工作,要不要来我们公司?” 男人说,他在销售珠宝的公司上班,递了名片给田中。虽然已经是有点闷热的季节了,那个男人没有穿西装,却穿着衬衫,还系了一条很时尚的领带。 “我们正在找工读生,向二十多岁的女性做问卷调查,因为是临时决定的企画,所以来不及刊登在打工杂志上,只能像这样直接找人。” 男人还递上一份公司简介,声称绝对不是来路不明的公司。 那家公司名叫“洁西卡公司”,简介上写着,该公司和国内外珠宝设计师签约,主要贩卖订制的首饰。虽然田中完全没听过简介上那十个附了大头照的设计师,但他们的简历上都写着曾经在国外珠宝设计大赛得奖,而且,主要顾客的名单中也出现了世界级音乐人和好莱坞明星。 简介上还用很大的篇幅介绍了客户购买该公司戒指后的感谢信。 打工的内容是在车站前向二十多岁的女性做简单的问卷调查,薪水不是采取抽成制,而是固定日薪一万。 田中当场答应了,男人递给他一张纸,纸上写着打工日期和集合地点。 男人还对田中说,如果介绍朋友来打工,可以领到每个人三千圆的介绍费,但有一个条件,介绍的朋友必须比他更帅、更漂亮、更有型。男人还特别叮咛,即使想要多领介绍费,带了一大票朋友来面试,如果公司方面判断不合格,就会当场请那些朋友走人。 田中的外型绝对称不上英俊,但他一对双眼皮眼睛的眼尾下垂,有一种亲切感,即使在晚上突然上门推销车票,也会让人忍不住答应。 “如果你觉得自己长得比我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工?” 他问了大学同学和社团的朋友,有十个人向他报名。他立刻找了几个女生当场评审,最后只剩下三个。 至少再找一个人。正当他这么想时,在住家车站附近和一个熟面孔擦身而过,他立刻叫住了对方。 “有一个不错的打工机会,要不要一起去?” 田中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中濑修一停下脚步,听田中说明了工作内容。

07

“是你找他去的?” “我觉得他应该没问题。” 以田中的标准,修一绝对不可能不符合条件。修一称不上是英俊,但他个子很高,虽然读理科,但身材很壮硕,而且五官很立体协调。 如果只是这样,这份打工称不上是恶意推销。我也曾经接过短期工读生的工作,请民众试吃某食品公司推出的新产品,再请他们回答问卷内容。 田中继续说了下去。 田中带着他,还有另外三个同学,总共五个人相约在车站见面后,一起前往指定的地点。地点就在主要都市车站前常见的商务饭店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聚集了五十名看起来像是男大学生的年轻人。 上午十点,之前向田中搭讪的男人现身,向全员打招呼后,开始说明打工的内容。首先发给他们标记了活动场所的路线图和问卷调查的样本,问卷调查的问题有五页A4的内容,填写这份问卷就很花时间,根本不可能请路人站在路旁回答。 那名男子指示,如果有女性愿意协助做问卷调查,可以带她们去指定的咖啡店,在那里进行问卷调查,但只能点饮料,并且要开发票才能报账。 路线图上写了几家咖啡店的名字,背面针对不同的车站,指定了不同的咖啡店,田中也知道其中的几家,都是在车站前或是车站内的休闲咖啡馆,从外面也可以清楚看到店内的情况,即使女生听到陌生男子邀她们去那里做问卷调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田中甚至很佩服公司方面考虑得这么周到。 问卷的内容从年龄、职业、兴趣等一般的项目开始,其次是容易发脾气、曾经说过谎、希望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好的一面等类似性格诊断的项目。 接着是对首饰有没有兴趣?会购买哪一类的首饰?有没有戒指?是否曾经自己买过戒指?如果要自己买,预算大约是多少?如果是别人送的礼物,想要怎样的首饰?对现今大量生产的商品是否感到满意?是否曾经想要某种款式?对订制首饰是否有兴趣?借由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逐渐引导向劝说女性订制戒指。 以上是问卷调查的内容,除此以外,还有另一张订制戒指的申请书。 一旦让顾客签约,每一个案子就可以抽成三万圆。三万圆的报酬固然令人欣喜,但令人惊讶的是戒指价值不菲,每个要价五十九万圆。田中忍不住怀疑,这又不是订婚戒指,会有女人当场决定买这么昂贵的东西吗? 但是,那个男人对金额有以下的说明。 顾客除了全额支付以外,还可以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先付五万圆订金,之后每个月付一万五千圆,三年就可以还清。对年轻粉领族来说,或许觉得每个月付一万五千圆压力很大,但如果以每天计算,一天只要付五百圆。公司指定的每家咖啡店,一杯咖啡都超过五百圆。 只要一杯咖啡的钱,就可以得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戒指。 而且,这是心理医生根据问卷调查的内容,分析每个人的特质后,由设计师设计出符合每个人特质的款式,可以激发当事人可能也没有察觉的内在魅力,再交由专业的珠宝师花足够的时间精心制作,每一款都是为客人量身打造的戒指。 ——必须充分强调这一点。 田中听了之后,仍然怀疑到底有没有人会买五十九万圆的戒指。那名男子又叮咛他们说: “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客人,要花将近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商品才能交到客人手上,因为是订制的,收到商品之后无法退货。”如果不能退货,买的人恐怕更加谨慎。 田中心想,即使无法签约,只要做问卷调查,领日薪一万圆也好,但是,听到那个男人之后的补充,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每天要做三十份问卷调查才能领到一万圆,如果不到三十份,就无法支付薪水,但只要能够签到一份合约,即使只做了一份问卷调查,也会支付一万圆的日薪。 解散后立刻开始上街头做问卷,直到晚上十点为止。由于问卷调查的项目很多,每个人至少需要三十分钟,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完三十份问卷调查。 但是,公司方面并没有强制任何人,那名男子说,如果不想做,现在就可以离开,有五个人领了一千圆的商品券当作车马费离开了会场。田中也想要离开,但又转念一想,觉得可以当作是一个机会。 经常有人说田中很讨人喜欢,也很能言善道,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因此占到便宜。既然这样,不妨把自己的优点运用在这种地方,姑且当作是为不久之后就要开始的求职进行预习。 当他换一个角度思考时,发现五十九万圆的戒指比买一辆新车便宜,也许在女人眼中,并不认为贵得离谱。他记得自己的母亲也曾经背着父亲分期付款买珠宝,而且还不是订制的首饰,以订制的珠宝来说,搞不好还算便宜的。 田中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公司方面为他们准备了白衬衫、黑色长裤、领带和皮鞋。 最后,田中签到三份合约,含问卷调查费和介绍费在内,一天就赚了十一万两千圆。 他完全没有强迫客人购买。因为那天是星期六,白天的时候,他问了独自逛街的女人。即使对方穿得很朴责,只要身上戴着很小的,或是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首饰,就主动上前称赞:“你的〇〇很可爱,你喜欢饰品吗?”然后要求对方协助问卷调查时,大部分人都会爽快答应。 看到对方在兴趣栏内填写看电影时,他问了对方喜欢的作品,刚好是简介上的女明星主演的作品。田中告诉她,那位女明星也使用本公司的首饰,双方聊得很开心,始终面带笑容,最后顺利签了约。 遇到另一位女性时,田中对她说,你的手那么漂亮,不戴戒指实在太可惜了。戒指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男人经常根据戒指寻找自己心仪的女生。你现在就像是光着脚的灰姑娘。那个女人虽然语带挖苦地说:“你还真会说话。”也面带笑容和他签了约。 田中也是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得知她刚好领了夏季奖金。 最后一个女人虽然看到昂贵的金额有点犹豫,听了田中一杯咖啡的说词后,立刻欣然接受,还面带微笑地表示赞同:“红茶也一样。” 看到三个女人的笑容,田中内心备感温暖而充实,觉得这种工作很有挑战性,有种不同于登山的成就感。因为他深信那几个女人会收到和她们支付的金额相符的订制戒指。

08

“正因为你知道那些戒指没有那个价值,所以你才会说是恶意推销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中刚才看到我的戒指说,和我的戒指不一样,代表他曾经看过实物。 “我偶然遇到其中一个客人。” “在哪里?” 我忍不住问。田中首先告诉我他之前打工的地点。 珠宝公司的男人对他们说,只要路线图上有标记,任何一个车站都无妨,但要求他们尽可能挑选平时不会前往的车站。“洁西卡公司”的员工,在销售高额商品时,和客bbr>人之间建立信赖关系最重要。为了加深和客人之间的信赖关系,绝对不能告诉她们,自己只是工读生。因此,最好挑选不会遇到熟人的地方。 事后回想起来,既然是恶意推销,当然必须避免客人事后发现被骗,等候在车站,抱怨工读生推销不实商品等后续的麻烦事。 但是,田中还是被客人遇到了。而且,地点并不是在田中当初推销的车站附近,也不是在他公寓或大学附近的车站。 而是在某个每天有超过一百万人经过的大车站前一家电影院的大厅。他们在相同的时间,看完同一场电影。 “我在推销时曾经和她聊过电影,没想到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小多了。” 田中说了和那个女客人相遇的情况。 向田中订购订制戒指的女性叫Y美小姐,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田中这么称呼她。 Y美小姐一看到田中,立刻飞奔过来,用手提包用力打向田中的脸。 “你这个骗子!” 她大声叫着,用皮包用力打田中,周围立刻围起了人墙。田中拼命安抚Y美小姐,Y美小姐看到警卫后,终于放下皮包,不再打田中。 两个人一起离开电影院,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Y美一坐下来,立刻从皮包里拿出戒指,放在桌子上。 “你觉得这个戒指值五十九万?” 田中觉得在K金底座上,有红色和紫色石头排成葡萄形状的戒指设计得很有个性,只是分不清那些石头到底是不是宝石。看起来的确不值五十九万。他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种话。你是不是为了赚打工费在推销,根本不知道客人会收到什么商品?” Y美小姐很清楚田中扮演的角色,幸好她不是那种被骗了钱就想不开,整天以泪洗面的人。 她收到戒指的当天,立刻打电话去向“洁西卡公司”抗议,要求退货,但因为合约上明确记载了“订制商品,不得退货”,所以对方一口拒绝,对方还说:“销售员应该有向你说明这一点。”因为的确如此,Y美小姐也无话可说。 她拿着戒指去当铺,当铺说,愿意以一万圆的价格收购。 Y美小姐立刻去附近的派出所,向警察说明了情况。当铺附近的派出所员警似乎经常遇到这种事,很不以为然地告诉她,既然有合约在,就不能说对方是诈欺。 合约上完全没有提到要使用几克拉以上的宝石,也没有提到戒指的材质,只写了将由心理医生针对问卷调查内容进行诊断,由和公司签约的世界级珠宝设计师根据诊断结果画设计图,交由珠宝师精心制作。既然这样,完全有五十九万圆的价值。既然连警方也这么断言,Y美小姐无言以对。 Y美只能作罢,决定看场电影转换一下心情。 结果刚好遇到田中。

09

“那些名牌精品的T恤,只是在薄薄的布料上印了名牌LOGO,就要好几万圆,有人认为那LOGO很有价值,我却觉得和诈骗差不多。所以,断定我们是恶意推销也不太对。” 田中更正了自己刚才的说法,他似乎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成为恶意推销的帮凶。 “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推销方式不就是恶意推销吗?Y美小姐后来怎么样?” “她叫我负责,其实我也被公司的人骗了啊,不过,当初的确是我向Y美小姐招揽生意,所以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她,就向她道歉了。” 田中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在地上向Y美小姐道歉。 “她原谅你了吗?” “虽然没有原谅我,但她说,即使怪我也没有用,就当作是花钱买了教训,以后花大钱买东西时会更加小心谨慎。” “她真是好人。” “虽然刚好被她撞见很倒霉,但幸好遇到的是Y美小姐。” 田中问了Y美小姐的地址,把从新西兰买回来打算自己用的东西寄给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应该不是为了告诉我他和Y美小姐的事来找我。照理说,田中应该告诉我修一的事,但从中途就完全没有提到他。 “我在想,如果我遇到其他两个人,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田中喝完已经冷掉的咖啡后说。 “我第一次见到Y美小姐时,就觉得她很开朗,其他两个人就很内向。虽然是周末的下午,她们都一身朴素打扮,低着头走路。听到我叫她们时,她们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即露出拒绝搭讪的严肃眼神看着我,但又迟迟不转身离开。我提出希望她们协助我做问卷调查时,她们似乎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每一个项目都填写得很仔细。我忍不住想,她们一定很无聊,听到有人和她们搭讪,心里忍不住窃喜,觉得好像在约会,搞不好觉得那个戒指好像是我送她们的,临别的时候,还笑着向我挥手。等她们收到那种戒指……一定会恨我,一定无法原谅我。” “你并不是遇见Y美小姐之后才有这种想法吧?” “是啊。我应该实话实说的,但只能绕着圈子告诉你,对不起。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中濑发生了意外,那时刚好是我遇到Y美小姐后不久,所以我就有了这样的联想。像Y美小姐那样冲过来用皮包打我还好,但如果在车站的月台上,偷偷绕到背后一推……” “你别再说了!” “好,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中濑签到三份合约。” “你是在骗我吧?” “因为那天结束之后,去早上听说明的会议室归还衣服和鞋子,把问卷和合约交给他们,就当场算钱。我问中濑,有没有签到合约?他满脸歉意地说,只签到三份,我说我和他一样,他才松了一口气。” 修一不像田中那么容易和别人套交情,我以为他无法签到合约。而且…… “中濑在早上听完说明后,就打算离开。” 我猜想他想要离开。 “但我劝他留下,我告诉他可以用赚到的钱买礼物给绀野,她最近看起来很落寞。” “你胡说八道!” “他似乎被我的话打动了,还叫我不要告诉你。” 修一签到三份合约,再加上做问卷拿到的日薪,总共领到十万圆,这些钱全都用来买了我的戒指吧?其实根本不用买这么昂贵的戒指,只要修一亲手为我戴上,即使只是易拉罐的拉环,我也会很高兴。 “全都怪你啊,你找他去打这种莫名其妙的工,他想离开时,你又提我的名字。” “对不起,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 田中双手放在榻榻米上,深深地向我鞠躬。即使他这么做,我也不可能原谅他。 “但是,还是很感谢你告诉我,谢谢。” 我对他说,田中又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走出了我的房间。 虽说只有一天,但修一沦为恶意推销的帮凶。五十九万圆的戒指根本没有那个价值。 但是,他签到三份合约。在合约上签字的三个女人带着怎样的心情,等待收到戒指。 打开盒子后,又是怎样的心情?她们是否从在心理分析的基础上制作的戒指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是否因此自我否定?是否开始痛恨向她们推销戒指的人? 如果刚好看到那个人,那个人又站在拥挤月台的最前方—— 修一可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谋杀的。 如果查出向修一购买戒指的女人,就可以确认她们在修一发生意外时,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是否能够了解她们收到戒指时的心情。 即使我打电话去“洁西卡公司”,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也许报警之后,可以由警方展开调查。 也许可以查明他的死亡真相。

10

三天后,我联络了修一的姐姐佐和子,在她指定的咖啡店和她见了面。我向她出示了田中给我的“洁西卡公司”简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但是,佐和子缓缓摇着头对我说: “修一是意外身亡。我爸妈已经开始慢慢接受我弟弟的死,他暑假回家时,也说连续三天住在研究室,连饭也没有好好吃,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我爸妈说,他一定站在月台上不小心睡着了,他是太用功读书,结果不幸送了命的笨孩子。虽然很笨,但很像他的作风,他去了那个世界,一定也是整天都在读书。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对他们说,他因为去打了莫名其妙的工,可能因此遭人怨恨,被人杀害了?” “但是,可能有一个女人杀了修一,却若无其事地照样过日子。” “也许吧,但这只是你的假设。即使报了警,查出那三个女人,结果那三个女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判定修一果真是意外身亡时,能够得到什么?只能得到他曾经去打工,从事恶意推销的事实。即使那三个女人之一杀了修一也一样,当问她有什么动机时,如果她回答因为遭到诈欺,就会有不少人同情加害者,修一就会遭到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的批评,说他是自作自受。” “什么叫自作自受?修一或许参与了不好的事,但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啊。” “所以啊,他并不是被人杀害的。” 佐和子劝导我。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发现和修一的眼晴很像。 “也许有人因为戒指的关系痛恨修一,对你来说,把修一的死怪罪于他人,在未来的日子中痛恨那个人,或许能够很快站起来。比起隔壁邻居,痛恨一个未曾谋面的阴险女人或许更轻松,但是,修一死于意外。警方已经做出了结论,报纸上也这么登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哀悼他的死。拜托你,不要诋毁他,不要诋毁他的人生。” 我只能点头。佐和子看到我点头后站了起来。 我目送佐和子的背影,心想以后可能再也无法去他老家,在他佛坛前合掌祭拜了。 佐和子说对了。 我希望可以把修一的死怪罪给别人。 我想要摆脱他因我而死的罪恶感。 如果我不叫他买戒指给我,他就不会去打那种工,不会参与恶意推销,不会在虽然短暂,但很辉煌的人生中留下污点。但是—— 我拼命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翻开的简介上,浮现的文字似乎在嘲笑我。 “我托这个戒指的福,得到了幸福,为我挑选的宝石让我的人生闪闪发光。” 托戒指的福、托戒指的福、托戒指的福、托戒指的福……托福是什么意思? 宝石怎么可能让人生闪亮发光?笑死人了。 我的手上也有戒指,但我的世界中,所有闪亮发光的东西都消失了。因为戒指的关系消失了。不,没有灵魂的东西不具备这种能力,是因为我而消失的。 我只要了一次礼物,罪孽就如此深重吗? 我再也不会向别人要礼物了。 ——我暗自发誓至今,已经过了多少年? 石榴石

01

这是我有生以来,读后感觉最差的一本小说。难道作者以为,因为自己心爱的人被夺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可以这么残酷地打击加害人吗?作者想要把个人私情诉诸文字是她的自由,但既然自称是专业作家,就不应该写缺乏“宽恕”之心的复仇小说。 我很同情作者是不了解爱的可怜人,虽然拥护她的书迷会说,作家的人性和作品是两回事,但了解爱为何物的人,不可能写出一个完全找不到丝毫的爱,一个阴暗冰冷的世界。为了避免她今后继续写这种可怕的故事,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她“爱是何物”。 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曾经接受过很多人的爱。高一的时候,在球技比赛练习时,我不小心骨折,全班同学都一起写信给我,老师还特地把信送来医院。全班同学祈祷我赶快恢复健康,团结一致,男生和女生都在球技比赛中得到了冠军,如果我能够把当时得到的爱的百分之一分给绀野真美,我相信她多少会有所反省。 像绀野真美这种人,即使读者向她提出建议,她恐怕也不会来看“读者沙龙”的留言。因为她认定全世界都是她的敌人。 其实,我每隔三天,都会搜寻一次。 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墓碑》被读者骂得狗血淋头,半年前初版时印了八千本,上周加印第十刷,已经突破三十万册。 这部作品描写女人失去最爱的人之后的复仇,结局引起了正反两方面的讨论,经过读者的口耳相传,销售数字持续攀升,但这个月开始,负面评价越来越多。 编辑叫我“别看网络”,但我不会因为看了这些负面评价就受伤或是沮丧。因为别人的话不会在我的心里停留超过三分钟,更何况是不认识的人写的留言,根本不会在我的内心停留,就消失在我眼前。 既然这样,就更不值得看了,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编辑这么反驳我,但我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搜寻读者对我作品的感想,我在寻找。 我在寻找看了我的书的读者发出能够停留在我内心的声音—— 我收到了编辑寄来的电子邮件。 荣新社出版的女性时尚杂志《克罗埃》编辑部,请你在下周和麻生雪美小姐对谈时,携带“改变我人生的物品”和“绝对不愿放手的物品”各一件。 请多关照。 《墓碑》已经决定拍成电影,将在明年春天上演,主演的是这一、两年迅速窜红的演技派女明星麻生雪美,我很佩服形象清新的她会愿意接下这个充满复仇感的黑暗角色,但就连我这个对电影和演艺圈很陌生的人,也不由得为她的未来感到担心。 下周我将和麻生雪美进行对谈,我连接受采访都还不太习惯,真不知道该如何和女明星对谈。如今的我,觉得好像突然被从黑暗中拉到一个光线刺眼的世界,什么都看不到。对了,我该带什么去呢……? 改变自己人生的物品。不必思考,当然是我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02

那是我最爱的人在二十岁生日为我准备的礼物,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求别人送我的礼物。然而,他因此送了命……不,他是被人杀害的。 那天之后,我就活在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界限的世界中。为了继续停留在他所在的梦境世界中,我一度服用了大量安眠药,但被邻居田中发现,把我拉回现实的世界。 他为了买我的生日礼物,打工去向他人恶意推销商品。当初是田中介绍他这个恶意推销的工作,如今却阻止我留在他的身边。 “既然你无法把他还给我,就再也别管我。” 自从我在病房的病床上醒来对田中大叫后,就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当我出院时,田中已经搬走了,在我门上用图钉钉了一张不知道是哪座山的照片,背后用很粗的麦克笔写了“活下去”三个字。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代表了沉重的意义,难以想象只会和别人套交情的田中,可以写一手这么漂亮的字,这件事反而令我印象深刻。 我并不是因为田中的那句话,所以继续活到今天。 因为那次我连续睡了三天,他却完全没有出现。我明明希望他来迎接我,带我一起走,但他并没有出现。 即使他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也无法和他交谈。他不会对我说话。谁杀了你?和你签下订制戒指合约的三个女人如今在哪里?我拼命想要对他说话,但好像吞下碎玻璃般的疼痛从嘴巴延伸到喉咙,然后扩散到全身,于是,我放弃了出声。 我和他只是四目相望。这样就够了。但是,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是因为我打算选择死亡吗?我无法主动去见他吗? 即使死了,也无法见到他。当我领悟到这件事的夜晚,他出现在我的梦中。 他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看着我。他在为我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用笑容传达无法说出口的想法,他也笑脸以对,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我回到大学,修完了学分,四处找工作。在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在小城市的一家小型食品加工公司谋得一职。之前在梦中总是双手空空,但在接到内定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在梦中也拿着内定通知书。当我递给他时,他开心地接了过去,温柔地摸着我的头。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温暖。 进公司后,我这个菜鸟的工作是在生产线旁,把干香菇放在冷冻的锅烧乌龙面上。我把锅烧乌龙面寄回家里,父母得知女儿的工作只是放香菇后很生气,说当初送我去读大学,并不是要我去做这种连猴子也会做的工作。 香菇和鱼板、炸虾天妇罗不同,形状和大小很不一致,所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如果我说这种话,一家三口还能开开心心地吃锅烧乌龙面,我就不可能变成因为唯一一次向别人要礼物,就背负如此沉重负担的棘手女人。 我在梦中也给了他锅烧乌龙面。 我不知道在梦境的世界是否可以吃饭,但那一次,他也抚摸我的头。我在梦中想起,他不喜欢吃香菇。那次他带我去吃串炸时,他不吃主厨套餐中的香菇镶肉,我一个人吃了两份香菇镶肉。但如果是我亲手放的香菇,也许他会勉强放进嘴里,皱着眉头吞下去。 和他见面的翌日早晨醒来,发现脸颊上留下了干掉的泪痕。 我并不讨厌简单的作业。因为内心可以放空,所以很适合我。但是,工作上必须和别人产生交集,生产线上有半数是计时工,都是女工。工作时禁止聊私事,大家都像机器一样工作,但在午休时的食堂内和下班后的更衣室,立刻又变回了女人。虽然女工看起来都很文静而不起眼,但其中也存在着嫉妒和羡慕。 有人炫耀男朋友送她的链坠,把项链放进置物柜后被偷了。这个女人个性很激烈,发现被偷后,当场叫所有人把皮包从置物柜中拿出来翻找,立刻发现了小偷。小偷女承认是她偷的,她说无法原谅失窃女明知道自己失恋,还故意炫耀男友送的项链,并丢下一句明天不会再来上班后,就扬长而去。 虽然我还是菜鸟,但身为正职员工的我应该挽留她,带她去找工厂主任。然而我却默默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当电车进站时,应该就是这种女人把他推下月台…… 黑暗的想法在脑海中扩散,墨汁滴入透明的水面形成了一层膜,很难再度消除。而且,只要那层膜没有消退,他就不会在我的梦中出现,于是,寂寞就从水底喷出黑色墨汁,无可救药地陷入负面的连锁反应。 然而,在我持续把香菇放在乌龙面上的作业后,混浊的水渐渐净化,当水面恢复纯洁时,他就会再度现身。只是这种幸福无法持续,总是有女人定期出现,让水面变得浊黑。 在生产在线工作五年后,我被调往宣传部负责广告制作。虽然广告只在地方电视台播出,但我一时无法适应和放香菇之间的落差,幸好很快得知并不是由我直接制作广告,只要负责和广告制作公司之间的联络工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站在摄影棚的角落,看着身穿拉拉队服的女生双手捧着冷冻锅烧乌龙面跳舞,思考着该如何向他报告这些影像,但梦中的我仍然空着双手,他也没有因为我做了新的广告就现身。 在我默默工作期间,大环境越来越不景气。在我进入宣传部第三年时,广告费用大幅删减。公司方面采取了紧急措施,改变了之前从企画阶段就外包给广告公司的做法,在公司内部征求企画案,只有拍摄的部分委外承包。宣传部必须全员参加,我也写了企画案交差,没想到公司竟然采纳了我的企画案。 怎么会这样?我不由得感到烦恼,那天晚上,他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把手上的企画案交给他,他抚摸了我的头。 你喜欢吃锅烧乌龙面吗?但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会吃吧? 然后,用筷子夹起乌龙面,再用特写拍摄女生对着热腾腾的面呼呼吹气的镜头,配上“〇〇锅烧乌龙面”的广告歌。女生送乌龙面的对象设定为男性考生,这种令人联想到昭和年代校园连续剧的老套广告竟然大受好评,连写企画案的我也难以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网络的普及,某个在全国播出的深夜综艺节目也介绍了这个广告,公司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我在公司受到了表扬。我在梦中把奖状交给他,这次他没有摸我的头,而是给我一本皮革封面的书。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收到他送我的礼物。是谁的书?我当场翻开皮革封面,发现里面一片空白。 要我写日记吗?我无法出声,只能用眼睛问他,他只是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醒来时,当然没有在枕边看到那本书,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走进书店一看,发现平台上堆着很像他给我的书,黄色的书腰上写着“由你制作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书”。翻开一看,和梦境中一样,内页完全空白,我毫不犹豫地决定买回家。 我也顺手买了一本书腰上写着“△△新人奖得奖作品这才是极致的爱”,在平台上堆得很高的单行本小说。我从小就爱看书,手提包的侧袋中总是放了文库本的书,但自从他死了之后,我就没再看过书,也没有听音乐,更没有看电影。 这代表我的心情终于稍微放松了吗? 没想到暌违数年看的这本书竟然无聊透顶。这对眼中只有对方的男女为了无聊的事烦恼不已,把周围人搞得天翻地覆,最后两个人迎接完美结局。拜托,别把读者当傻瓜。不要随便说“爱”这个字眼。我也可以……不,我可以写出更出色的小说。 我带着这种心情写了短篇小说。我并不擅长写作文,也不是相关科系毕业的,但面对稿纸时,脑海中浮现出一片风景。是湖泊。虽然我想搭游览船,但我的皮夹里只有一万圆大钞,我正打算放弃,一张船票递到我面前——我和他再度相遇。 游览船上,我告诉他至今为止的旅程,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也出现在那片风景中,渐渐变成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旅行的记忆。原来我们一直在一起旅行。我注视着湖面说,但他没有回答。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不见踪影。于是,我终于发现—— 我们曾经在一起,但在未来的路上,我必须独自踏上旅程。 我把这些内容写成五十页稿纸的短篇小说,不自量力地参加了某文学新人奖。没想到我这个大外行的这篇分不清是文学作品还是娱乐小说的短篇,竟然入选了佳作,刊登在文艺杂志上。 梦境中,我把刊登了自己作品的文艺杂志交给他。这次他没有摸我的头,而是用力抱紧我,拍了拍我的背。我觉得他在对我说,你很努力。 入选佳作并不代表就是作家。为了出席颁奖仪式,我特地向公司请假,但出版社的人完全没有向我提起下一部作品的事,至于我自己,因为已经得到他的称赞,所以就满足了。 我的工作很顺利。锅烧乌龙面的广告被命名为“呼呼系列”,只要改变接受女生那碗面的男生角色,夏天时,就改成游泳队的男生在训练结束后,累瘫在泳池边时,广告主角的女生穿着泳衣为男生呼呼地把面吹凉。这支广告大受宅男的喜爱,锅烧乌龙面的销量丝毫不比冬季时逊色,我再度受到表扬,但是,他没有在梦境中出现。 不久之后,再度发生了墨汁滴落水面的事。而且,不光是因为看到了讨厌的女人,而是我自己也成为攻击的对象。原因八成是因为广告获得成功,使我在公司锋芒太露的关系。而且,喜欢文学的上司得知了我的小说得奖,把这个消息公布在公司内部报上,引起了一阵讨论,或许也成为她对我产生反感的原因之一。 数据上的数字只有我的部分被改掉了;通知我摄影集合时间时,故意说错时间,让我一个人迟到,对工作造成了负面影响。我知道动这些手脚的是一名同性的前辈,但我不想直接找她理论,所以迟迟无法净化那摊浊黑的水。 在颁奖仪式的一年后,他才终于再度出现在梦境中。我拿着刊登了我那篇短篇小说的文艺杂志交给他,但他没有抱我,也没有摸我的头,只是寂寞地笑了笑。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把一年前的文艺杂志递给他。 醒来之后,回想起梦境中的自己,顿时知道自己多没出息。 原来我只有得到新人奖佳作这件事可以向他报告。这一年来,我完全没有成长,他当然不可能称赞我。 我要写小说——我在内心发誓。 这时,刚好发生了一件事。我的戒指被偷了。 我随时把戒指戴在手上,但在拍摄广告时,拍到高中生正在准备校庆活动的镜头,需要在墙报纸上用手写的“青春”。我不能戴着戒指把手伸进油漆桶,所以拿下戒指,放在化妆包的小口袋里。当我洗完手想要戴戒指时,发现戒指不见了。 我立刻知道是谁拿的。因为尼龙布化妆包上留下了黄色的手指印。使用黄色油漆的正是那名前辈,之前一直找我麻烦的那个人。 我立刻追上走去厕所的前辈,对着正在洗手台前洗手的她说: “请你把戒指还给我。”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戒指在哪里。” “你别装蒜,马上把戒指还给我。” “你别闹了,你说我是小偷吗?” “如果你不还我,我就去报警。我的化妆包上有你的指纹,我会叫警察调查现场每个人的指纹。” “……哼,莫名其妙。我只是和你开玩笑,还你啦。” 前辈说完,转身看着我,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戒指丢在我脚下。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戒指,用肥皂洗干净,戴在湿湿的右手无名指上。 “你每天戴在手上炫耀,你这种人有男朋友吗?搞不好你男朋友早就甩了你,你还依依不舍地戴着他以前送你的戒指。” 我差点扑上去打她。 “你说够了没有?” 这时,厕所隔间内传来一个很有气势的声音。我的手停在半空,前辈也张大了嘴。从隔间内走出来的是以前在生产线时,在我对面放炸虾天妇罗的计时工女人。她不仅声音很有气势,体型也很壮硕,前辈似乎有点吓到了,丢下一句“真是莫名其妙”就逃走了。我终于知道这个计时工女人原来心地善良,很会照顾别人。 “唉,女人真讨厌,常常不愿面对自己没出息,把别人当出气筒。” 说着,她把温暖的手放在我肩上,稍微舒缓了我差一点爆发的黑色心情……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后,我就被前辈推下楼梯。 我抱着纸箱走下楼梯,把公司准备的摄影器材搬回仓库,背后突然被人用力一推,我一脚踩空,一路滚到楼梯下。我忍着全身剧痛抬头一看,看到前辈跑上楼梯的背影。 你这么痛恨我吗?恨不得杀了我吗?你至今为止的人生,让你只懂得憎恨吗?反正你不会有任何行动,一味陶醉在自己的不幸之中,以为自己才有复仇的权利。 丑陋、丑陋、丑陋—— 我要让她发现自己有多么丑陋! 我这次没有用稿纸,而是拿出那本空白的书,写下从水底涌现的黑色心情,写、写、写。水滴滑到嘴唇,我用手背擦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鼻水,发现上面沾着血。我在流鼻血吗?也许书写是消耗灵魂的行为,即使如此,我仍然无法停下书写的手。 ——于是,我完成了《墓碑》。 我没有把空白书上写满的文字重新誊写在稿纸上,就直接寄给领到新人奖时拿了名片,之后就没有再联络的编辑。 我希望这本书可以出版吗?也许只是想让别人看到我呕心沥血写的内容,也许只是想知道别人如何看待我用这种方式写下的世界。 会不会讨厌角色的丑陋?能不能透过作品中的角色发现自己的丑陋?能不能看到远方的美丽世界——

03

我在颁奖仪式后,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编辑,从此石沉大海,但在我用快递把稿子寄给编辑的隔天晚上,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因为是深夜两点,所以严格说起来,算是隔了两天。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收到了奇怪的东西,打开一看,只看了第一行,就欲罢不能,直到前一刻才刚看完,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把此刻的心情告诉你,虽然明知道很失礼,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晚打电话。” 编辑语带兴奋地说,完全难以想象就是颁奖仪式时那个冷若冰霜的人。 “绀野小姐,我们希望能够出版这本书,这个题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搞不好讨厌的人比较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必须让这部作品问世,请你务必要答应。” 哪有什么答不答应的…… “那就拜托你了。”我握着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向电话中的编辑鞠躬。 他出现在梦境中,我把他交给我的书递到他手中。他翻开内页,看到里面写满了字,摸了摸我的头,用力抱紧我。 编辑说,打算出版这本书。搞不好日本各地的书店都可以看到这本书,我们之前每次约会时相约的时钟楼对面的书店也有。对了,那个湖的公车站前面也有一家小书店,不知道那里能不能买到。 即使我无法出声说话,但我深信他能够感受到我所有的思想。 半年后,我在家中收到了刚出版的十本新书。 “初版就印了八千册!” 听编辑的口气,好像是很了不起的事,但我不太了解这个数字背后的意义。这并不是新人奖的得奖作品,据说没有任何卖点的新人作家的第一部作品很少会印这么多数量。 “不是大部分人都讨厌吗?” “的确,我们公司也有人说,这种书不值得一看,但没有一个人在中途放下书,很显然的,这是一本让人无法不继续看下去的作品。”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印了八千本。 上市当天,我去附近的书店察看,店员告诉我,店里没有卖《墓碑》,车站前的书店进了两本,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我有点失望,心想湖边公车站前的书店应该也不会进货。 一个月后,附近那家书店的平台上也高高地堆了一叠,湖边公车站前的书店,和我们曾经一起造访的小镇的书店,应该也可以买到《墓碑》了,曾经和我或他擦身而过的人,可能也在看这本书。 也许杀了他的那个女人也——

04

因为要和女明星对谈,出版社请了专业化妆师为我好好妆扮了一番。 “我和你已经很熟了,也简直快认不出你了。虽然我不会叫你每天都化大浓妆,但你平时也稍微打扮一下嘛。” 比我小五岁的编辑向来有话直说。我和他开会时,每次都穿运动衣加牛仔裤,三十多岁的女人不化妆恐怕真的很吓人。 “你对女朋友也会说这种话吗?” “不,我不会对她说这种话。因为她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不要看她的照片?” 我还来不及回答,编辑就打开手机,出示了待机画面上的女朋友照片。 “好可爱,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不是因为她可爱才和她交往,包括我的工作在内,她都很体谅我的一切。像这样即使假日要加班,也绝对不会问我工作和她哪一个重要。我喜欢她的这种个性。” “啊哟,真是恕我失礼啊。” 《墓碑》的销售情况超出预期,编辑在假日也要来加班,感谢他的女朋友这么富有包容力。但是……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应该不是长相,也不可能非要还他八百圆的那份坚持。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没有在他生前向他确认?即使能够在梦中相见,我也无法知道答案。

05

出现在我眼前的麻生雪美实在太美了。 我化不化妆根本不重要嘛,就连那个呼呼吹着锅烧乌龙面的本地偶像女明星,也立刻被她比下去了,简直就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所谓像陶瓷般的皮肤,应该就是形容她的皮肤吧,她的脸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她的腿和我的手臂差不多,好像不小心绊一下就会折断。 看她的履历,发现她二十五岁才进入演艺界,之前是平凡的粉领族。和这种女人一起工作,恐怕每个男人都会心神不宁,根本没办法工作吧。如果是女人…… 遇到这种美女,女人也不会恶整她,想要扯她的后腿,一开始就不敢对她出手。女人往往会选择对象攻击,这就是卑鄙。 “麻生小姐比绀野小姐大三岁。” 撰稿人隅田小姐走到我和麻生雪美身边,面带微笑地说。这叫我怎么回答?我只能露出很不自在的笑容说:“是喔。” “那就马上来进行今天的对谈。首先看一下两位今天带来的物品,然后请两位开始谈各自的物品。” 在隅田小姐的催促下,我先拿出了“改变自己人生的物品”。 “我带来了钢笔。” 深蓝色——蓝宝石色的钢笔上用银色刻了我姓名的罗马拼音和《墓碑》两个字。那是纪念《墓碑》突破十万册时,出版社送我的纪念品。我告诉两位,钢笔的颜色是编辑根据我诞生的月份挑选的。 “九月的诞生石是蓝宝石。”麻生雪美说。 “是。原本觉得《墓碑》就是改变我人生的物品,但有愿意捧场支持的读者,才会有这本书,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挑选这个代表销售数字迈向一个阶段的纪念品。拿到这支钢笔后,我辞去了工作,搬到这个城市。小说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决定要拍成电影,由麻生小姐主演,从这些方面来说,都觉得这是改变我人生的物品。” 我说出了昨晚预先准备的答案。 “你右手上的戒指呢?”麻生雪美的视线落在我的右手上问。 “这是……” “这是蓝宝石吧?没有改变你的人生吗?” “不,我人生的一切。” 我很干脆地回答,麻生雪美露出满意的微笑。 “既然这样,那我也拿出真正改变我人生的物品。” 或许是因为我和隅田小姐都呆然地看着麻生雪美,她告诉我们,她之前决定将根据我的回答,判断要认真回答,还是敷衍了事。 “看了《墓碑》之后,我就很希望有机会和作者谈一谈,只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也可能只是我擅自塑造了对作者的印象。我对刚才关于钢笔的那番话有点失望,但说戒指是人生的一切这个回答太棒了。因为我也带来一个戒指。” 麻生雪美说完,从旁边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放在桌子上。K金的底座上,红色和紫色的石头配置成几何图案的设计。“你们觉得这个值多少钱?” 看起来不像很昂贵,麻生雪美看着隅田小姐。 “差不多十万圆?” 隅田小姐察言观色,故意说了偏高的价格。但当初并没有要求我们带昂贵的物品,根本没必要在意这种事。重点不是价格,而是感情有多深。麻生雪美看着我。 “一万圆。” 麻生雪美轮流看着我和隅田小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正确答案是五十九万圆。” 这个戒指要五十九万?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隅田小姐一脸惊讶地打量戒指。这个价格太奇怪了……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我是被恶意推销时买下的。”麻生雪美告诉我们当初买这个戒指的故事。

06

那是我短大毕业,成为粉领族的第三年。那天刚好是假日,我独自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有一个男生叫住了我。 可不可以请你协助做有关饰品的问卷调查? 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我。因为那时候我过着和时尚无缘的生活,周围有许多身穿流行服装,打扮得很漂亮的人。那个叫住我的男生说: “因为我觉得你的手链很漂亮,很希望了解你在挑选时的诀窍。” 那是我唯一的首饰,是我第一次领到奖金时买的。我走进百货公司,想要买礼物犒赏自己,却不知道该买什么,店员拿了好几种款式给我,我花了两个小时才做出决定,回到家之后,开始忍不住后悔,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戴着手链去公司,不仅没有人称赞,甚至根本没有人发现。所以,听到那个男生这么说,忍不住暗自窃喜。而且,他说要请我喝咖啡,指定的咖啡店看起来很正常,所以我就放心跟他去了。 而且,那个男生看起来很不错,感觉很诚恳,完全不觉得他在进行恶意推销。 我的心跳加速。那个叫住麻生雪美的人! 问卷调查的页数很多,但都是很普通的问题。年纪啦,兴趣啦,职业啦,还有血型,接下来是好像考驾照时做的那种类似性格诊断的内容。你平时是不是很容易发脾气,是否想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好的一面,是否在意他人的行为。然后是关于首饰的问题,渐渐将范围缩小在戒指上。是否曾经自己买过戒指,对既成品满意吗? 还问了对订制品是否有兴趣。我圈了“是”的回答。 于是,那个男生就问我,有没有特定的款式?被他这么一问,我当然会思考,但又说不清楚。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虽然有想法,却看不清,也说不清,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真正的自己。至于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没想到,那个男生点点头说: “我也有同感,比方说,如果是买给别人,像是送别人生日礼物之类的,往往三两下就挑好了,但买给自己时,往往很难决定。我想应该是每个人都以为了解自己,但其实并不了解。虽然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想看电影,烦恼了半天,不知道该看哪一部。最后选中一部,看了也很高兴,走出电影院时,看到另一部电影的海报,忍不住觉得搞不好那一部更有趣……” 他完全说中了我的心思。我告诉他,我刚才走出电影院时,就是这么想的。我们聊了一下电影,又回到戒指的话题上。 他说,他的公司专门为客人订制戒指。心理师根据问卷调查的内容,提供有助于激发出每个人内在真正美的要素,再由世界级设计师进行设计,由珠宝师精心制作。 本公司这种方式打造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戒指。 虽然要价五十九万,但可以分期付款,平均每天只要五百圆,和这里的一杯咖啡价格相同。他还向我说明,收到商品之后就无法解约之类一堆麻烦的注意事项,但我毫不犹豫地在合约上签了名。 为了了解真正的自己——

07

“结果有效吗?”隅田小姐一脸严肃的表情探出身体问道,好像是她被人推销商品。 “我成为了现在的我。”麻生雪美一派轻松地回答。 “太棒了!这个戒指太棒了!” 隅田小姐拍着手说道,麻生雪美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嘛。如果你被人推销戒指,分期付款五十九万圆,两个月后收到这个戒指会怎么想?你冷静想一想,对方说,这是你真正的美喔。” 隅田小姐再度仔细打量戒指。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但真的有点糟糕。” “对吧?我真的很想哭,难道我就是这种女人?” “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对啊,我想杀了向我推销的人。” 我快无法呼吸了。 “这未免太激烈了……”隅田小姐有点吓到了。 “是啊,但当初我真的很期待,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戒指,也期待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改变。” 我觉得心如刀割。麻生雪美和我想象中会买戒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既没有嫉妒,也没有自己不努力,一味地痛恨世界。 “但是,最懊恼的就是这个戒指很适合当时的我。” 麻生雪美说完,把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一点都不适合她。 “你是怎么克服那种想法的?”隅田小姐问。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但知道自己不想成为怎样的人。所以,我只要朝相反的方向努力就好,我立志成为一个不适合这个戒指的人。” 麻生雪美说这句话时,比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更加闪亮动人。 “绀野小姐,你没事吧?” 隅田小姐担心地看着我。我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是因为麻生雪美够坚强,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吗?虽然是少数,但也有女人买了戒指后得到了幸福。真希望向他买戒指的女人也可以有这样的结局。 真希望是他向麻生雪美推销戒指—— 因为大幅超过了预定的时间,所以决定简单说明另一件“绝对不愿放手的物品”后就结束对谈。 我把原本放在一旁的背包放在桌上,那是他生日时,我订做的帆布背包。 “这也是订制的,因为不是我的,所以可能不太适合我,但很好用,我借用了十年。” “很有品味,很适合你啊,但这是男用背包吧?这么好的背包,对方一直借给你用,可见他心胸很开阔,个性很温柔,真羡慕你。是不是送你这个戒指的人?” 听到麻生雪美的问话,我只能点头。我相信自己并没有露出太悲伤的表情。 “这是我绝对不愿放手的物品。刚好也是十年。” 麻生雪美把一叠明信片放在桌上。最上面那一张的风景好像是国外的哪一座山。 “有一个人每次去爬山,就会寄明信片给我,我可以透过明信片知道他还活着。” “上面写什么?可以给我看一张吗?” 隅田小姐语带迟疑地问。我也想看,很感激她问了这个问题。 “好啊,看几张都没关系,上面并没有写什么绵绵情话。” 麻生雪美说着,把最上面那张明信片翻了过来。

08

我在拂晓的天空中发现了闪烁的石榴石。我久久凝望这颗伸手不可及的星星。 T 明信片上的工整字迹很熟悉。上面并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只写了“T”,这是……田中吗? “是男生吧?”隅田小姐问。 “对啊。我等了十年,希望他有一天可以提到我,但他十年来都只写风景。” “这是情书吧?” 我脱口说道。麻生雪美和隅田小姐都看着我。 “麻生小姐,你的戒指是石榴石和紫水晶吧,我猜想应该是因为你在问卷调查中,回答是水瓶座的关系。你的生日是不是一月?” “对啊。”麻生雪美回答。 “我知道了!所以明信片上才会写石榴石,通常都会觉得是红宝石。我也觉得这是情书。”隅田小姐双眼发亮地说。 “真希望事情这么简单。”麻生雪美说完,落寞地笑了笑。麻生雪美喜欢田中,田中也喜欢她。但是,田中至今仍然为当初邀他一起去打工感到后悔,所以才一直和麻生雪美保持距离。 “那今天的对谈就到此结束。最后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隅田小姐看了手表后问。 “没有,今天太愉快了。”麻生雪美回答。 “绀野小姐呢?”隅田小姐问我。 “呃……”我转头看着麻生雪美,“希望你和寄这些明信片的主人得到幸福,就说这是绀野真美的希望……” 请你转告田中。 “谢谢。” 麻生雪美露出温柔的笑容,解散之前,我们两个人一起合影留念。我的钢笔和帆布包,麻生雪美的戒指和那叠明信片也一起入了镜。 一个月后,收到了刊登了这篇对谈的杂志,我在梦中交给他。他对我露出笑容,但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因为梦境中的世界不再是一片漆黑的关系吗? 出版社转寄给我一封信。 由于寄给我的信并不一定是温馨的书迷来信,所以通常都由编辑确认内容后再转寄给我,这次的信却没有拆封。虽然波斯菊图案的信封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但寄件人没有写地址和姓名,只写了“书迷寄”这几个字,让我不太敢拆开信封。 我打电话给编辑。 “对不起,我只是隐约觉得不要打开比较好,我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说,先由我确认一下比较好?” “不,我自己看就好,即使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内容,我也不会在意。” 说完,我挂了电话。我消除了内心的犹豫。《墓碑》靠编辑的直觉才有今天的成绩。我打开信封。 前略绀野真美老师 请原谅我冒昧提笔给您写信。我在这一期的《克罗埃》上,看到您和麻生雪美小姐的对谈,我无法克制自己想要提笔的冲动。 首先令我惊讶的是麻生小姐那个戒指的故事。事实上,十年前,我也被人用相同的手法推销,买了一只戒指。虽然报导中并没有提到洁西卡公司,但在车站被搭讪的方法、咖啡店和问卷调查的内容,以及关于订制戒指的相关说明都一模一样。 而且,戒指的形状也完全一样,只是石头的颜色不一样而已,所以,我有十足的把握就是同一家。 我在回答问卷调查之前的心情也和麻生小姐很相似,麻生小姐原本就很漂亮,只是没有打扮而已,而我无论长相和打扮都很抱歉,所以刚才说和麻生小姐很相似或许太失礼了,但是,我真的很想摆脱当时的自己。 我的个性很怕生,向我搭讪的那个人看起来很善良,于是,我答应他做问卷调查。 在做问卷时,我渐渐发现原来是在推销商品,终于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找我的原因了,不禁感到很生气,对做问卷的人抱怨,一个戒指怎么可能改变人生。 那个人说,他有一个女性朋友,因为一支口红整个人脱胎换骨。 那个女生向来不化妆,整天穿T恤和牛仔裤,她的男朋友送了她一支自认最适合她的口红。她为了擦口红而化妆,为了配合化妆,又改变了发型,然后又买了裙子和皮鞋,皮包也换新。当她出现在约会地点时,整个人焕然一新。她男朋友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我觉得他说的故事很无聊,这代表那个女人原本就很漂亮。虽然他说是他朋友,但我猜想八成就是他的女朋友,所以更火大了。我对他说,看长相挑女朋友的男人最糟糕,那些靠打扮取悦男人的女人也很低俗。 不知道是否不愿意听到别人批评自己的女朋友,他明确地告诉我,他并不是因为外表而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我问他,那又是喜欢她哪一点,他回答说,他喜欢透过他女朋友看到的世界。虽然看着相同的风景,但他女朋友谈论的风景中,有他看不到的颜色,闻不到的味道和呼吸不到的空气。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无法发现这一切,但透过他女朋友的眼睛,就会发现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世界。所以,他选择和他女朋友在一起。 我问他,是不是就像眼镜对视力不好的人所发挥的功能,他回答说,有点像,但不完全是。 他说,他女朋友让他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远方,还有另外的天地,就好像导演和作家所扮演的角色。 世界的远方……难道透过某种东西,我觉得很无趣的这个世界会有所改变吗?或许是人,或许是物品,如果是物品的话,也有可能是戒指。 我在合约上签了名。 两个月后收到戒指时,我和麻生小姐不一样,并没有努力从戒指中发现五十九万圆的价值。我只是告诉自己,一旦戴上这个戒指,世界看起来就会不一样。我用这种自我催眠的方法,把戒指当成是滤镜,当成照相机。 当公司的前辈对我说教时,虽然她带着嘲讽的表情很可恶,但我发现她的指甲形状很漂亮;虽然我很讨厌我妈整天都做日式的菜肴,但发现炖菜里的胡萝卜总是切成花的形状,即使全家人都没有感谢她,她还是花时间用心做,不由得感到高兴。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我真的发现世界渐渐改变了。 借由戒指发现的事,也渐渐反映在我的身上。我会为一些小事向别人道谢,或是在办公桌上放一些可爱的小东西,在花店门口看到漂亮的花束,就会带回家,放在餐桌上增添气氛。 有人发现了我的改变,虽然我并没有变漂亮,但我遇到了懂得珍惜我的人。 对我来说,那个戒指也是“改变了人生的物品”,我至今仍然珍藏着。 ——写到这里,您是否纳闷为什么我没有写给麻生小姐,而是写给您? 麻生小姐关于戒指的故事固然让我惊讶,但还有更令我惊讶的事。 就是您作为“绝对不愿放手的物品”刊登的背包照片,您在报导中提到,那是订制的背包,但我曾经看过那个背包。 似乎和推销我买戒指的人带的背包一样。 虽然是订制品,但收到成品时,有一种一翻两瞪眼的感觉,想到万一到时候不如自己的预期,就会很受打击,所以,这点让我产生了迟疑。 虽然我已经填写合约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推销的人。他把原本放在一旁的背包拿到桌上,告诉我说,那也是订制的。 不光是他事先不知道,就连帮他订这个背包的女朋友,也不知道背包到底会长什么样子,但是,当他打开盒子看到这个背包,便深受感动,觉得那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人生中体会一次这样的经验也不错,虽然结果有点说不上来。 既然您手上有这个背包,难道您就是他说的那个让他看到世界远方的人?我带着这种想法看了您的《墓碑》,这好像是我结婚后看的第一本书。 故事情节好可怕。但是,我无法停下来,一个晚上就看完了。看完之后,感到无法呼吸,好像吞进了一大把沙子,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舒服。因为我就在这个故事中。我把自己不顺遂的人生全都怪罪这个世界,以前的我曾经嫉妒别人、憎恨别人。. 但是,随即涌现的平静心情冲走了这些沙子。我很庆幸自己的改变,我很庆幸自己走出了黑暗。太阳升起,迎接了和平时一样的早晨,但我眼中的风景和平时不一样了。和丈夫、孩子一起坐在餐桌旁,让我感到无比幸福,就连催促他们赶快出门去公司、去学校时的慌乱,也觉得充满怜爱。 啊,这就是我透过绀野真美这位作家所看到的世界。 我似乎终于理解了十年前听到的那句话,该不会是背包的主人建议您当作家? 也许您并不知道背包的主人曾经向我推销,也许我太多嘴了。在麻生小姐提到戒指的事时,您并没有说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您在看这封信时,或许会感到很惊讶。 也可能是我完全误会了,您的背包只是和我之前看到的很像而已,背包的主人也和戒指完全无关,可能会令您感到不舒服。果真如此的话,就请您当成是脑筋有问题的书迷写的信一笑置之吧。 我之所以写这封信,是想要感谢那个带给我契机,让我改变的人,感谢您让我看到了世界的远方。 真的万分感谢。请您多保重身体。 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也期待《墓碑》改编成电影。 我是否可以认为在对谈的最后,您说的那句“希望你幸福——这是绀野真美的希望”(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不光是对麻生雪美说的,也是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读者说的话呢? 草率书此,请恕不恭。 小书迷 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在心中的话—— 那天晚上,他再度出现在梦境中。我以为手上拿着那封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双手拿着的竟然是背包。当我交给他时,他背在肩上,好像要去远方。在充满光芒的世界中,他的身影很模糊,但我觉得这样比较适合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用力抱我后,再度摸了我的头,露出微笑——然后就消失了。 我可能再也无法在梦中和他相见,但是,只要我把新作品放进背包,他就可以看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