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诸神战场I·突袭!执玉司!》 前言
//..plate.pic/plate_210895_1.jpg" /> 安蒂基西拉机器内部结构复原图 1900年,希腊潜水员艾利亚斯·斯塔迪亚托斯在爱琴海安蒂基西拉岛附近海底的一艘沉没的古希腊货船残骸中,打捞出一只破损的铜箱,其中保存着一具神秘复杂、已经生锈的青铜机械装置。它显然是一个更复杂机械的剩余残骸,这具机器残骸被命名为“安蒂基西拉机器”。 2001年,英国伦敦帝国大学的科学家米切尔·怀特用X光机首度检测“安蒂基西拉机器”的内部结构,发现这台神奇机器至少由37个齿轮组成、精密程度超过18世纪钟表。 2006年,英国加的夫大学、牛津大学和希腊国家地理博物馆的科学家组成的“安蒂基西拉器机研究课题”国际 7814." >研究小组宣布,他们运用计算机X线断层摄影技术破解了“安蒂基西拉机器”内部结构,证实它是一具古希腊时代的计算机,也是人类最古老的计算机。. 牛津大学历史博物馆的专家史蒂文·乔丹说:“令人震惊的是,我们此前都认为它有二千年的历史,可对它的三十多个部件的最新研究显示,它的历史可能不止二千年……” 序 有一个作家亲哥哥的好处,是可以提前看到新小说;有一个作家亲哥哥的坏处,是发现最终印出来的小说,与提前看过的手稿全不是一回事…… 2010年,读到《诸神战场》初稿的时候,世博会还在开,荷兰人还有希望垂涎大力神杯,德国人正在重新赢得尊敬。OMG,Years Passed! 《诸神战场》源自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个念头源自一个普遍得到尊重与同情的执念:在碎石另一部小说《周天?镜弓劫》(他的第一本“周天”系列小说)中,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女主角矢茵,死了。这场悲剧除了引发该小说的男主角暴走外,也引发了读者一致的不满——“还我矢茵!”成为当年周天官方QQ群与博99lib.客上出现得最多的话题。 说到这里忍不住再度吐槽:碎石总有办法,能把爱情写得如此跌宕起伏,其来如潮起,风平浪静,既而浪涛渐升,皓月当空,人行沙滩,心旷神怡。海风既起,云升浪?涌,最后啪的一排五十米高的海浪,把所有眼巴巴瞅看完美大结局的读者拍死在沙滩上。 这一回,他又把女主角写死了,还死得干脆得不能再干脆了——魂魄被取出,被她的爱人做成了一把弓。在读者不满中,碎石淡定地表示,根据周天世界的设定,魂魄分离是不能复活的。在bbr>读者狂潮般的不满中,碎石淡定地表示,目前没有复活矢茵的打算。在读者更加狂潮般的不满中,碎石终于顶不住了,吧嗒吧嗒跑了。 跑也是跑不掉的。于是碎石开始思索挽回人心的办法。正巧在那时,有个曾经的武侠编辑请碎石兄写一篇青春活力的现代武侠。这不是为难人嘛,碎石何曾青春活力过!在校园里挨打,都是我给他出头,跟人打架,我被人打翻在地了,碎石还站旁边劝架……这种人,你跟他讲青春武侠,挨得着边,挨不着边哟? 但碎石兄满口答应下来,而且在小说的第一段的第三句话中,矢茵两个字就跃然纸上。于是,中篇小说《跑酷少女》诞生了,女主角也叫矢茵。这篇由不懂校园打架为何物的人写的校园青春武侠,在杂志上连载了一次不够,同一年内被另一本杂志再度连载,这是要闹哪样啊! 在杂志连载的同时,碎石又开始思索了如何挽回人心了。在长久的发呆后,他阴郁地放下一瓶可乐,用力在烟灰缸里掐灭了蚊香。于是,这位早告别青春期的前IT工程师、现役武侠作家,开始写一部融合了激斗、爱恋与IT底层架构技术的“青春冒险科幻”长篇小说《诸神战场》。 主角矢茵复活了,重生了,在另一个时空开始令人瞠目结舌的新冒险、一浪高过一浪的罗曼蒂克故事;而巨浪阴森森地躲在深沉的大海中,等着随时扑上来拍死读者。(嗯,这只是种可能性,我们要相信碎石已接受了广大读者的呼声了。) 即使我比诸位读者早看到那么两年,但我还是打算抢在你们前面,到书店去买一本散发着书香的《诸神战场》,在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翻开它。 它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将这样开始—— 涡旋展开了。 也是作家的弟弟 拉拉 楔子 涡旋展开了。 实际上,3分钟以前,涡旋就开始形成。位于苏门答腊岛以北海床底部的地壳内部突然形成了一道3千米宽的裂缝。裂缝以每小时1300千米的速度,向南北方向急剧扩展,由此引发9.3级强烈地震。 但由于隔着厚达30千米的地壳和海水,当时海面上仍然一片平静。这就像倒置的酒瓶扒开瓶塞,水急速沿着瓶口内缘外泄,而瓶口中心处产生的空气涡流倒着向上生长——30千米,只用了70秒。 隶属于英国石油公司的亚特兰蒂斯号石油勘探船就在涡旋中心,站在甲板上往下看,海浪汹涌,一片混沌。两条深入水下7千米的探测器瞬间被剧烈收缩的涡流破坏,船舱内的两只警报器闪烁起来,有人走过去察看,一时无法断定是仪器告警,还是线路故障。所以第一个毛骨悚然站起来的人,是处在船桅最顶端的一名雷达维修人员——他看见蓝色的海面之下,巨大的黑 8272." >色幽灵猛扑上来。藏书网 他站起身想喊,却一声也喊不出来。因为海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喷射而出,将勘探船抛到几百米的高空——实际上,他看到的是涡旋产生的空洞,一条行星尺度的、通向地球内部的脐带。 直径达16千米的脐带。 一切都是徒劳的。 当涡旋最终突破海面时,海水张力托99lib?着5886吨的勘探船向上飞起3米——或者1000米——看你如何理解骤然向下塌陷的海面。 船身发出撕裂般的刺耳的金属声,却奇迹般地没有破碎,而是顺着几乎垂直的涡旋水壁向下冲去。没有人知道,当这个不可想象的巨大涡旋重新注满海水时,压力差将会把船碾成怎样的碎屑;没有人知道,由此而产生的激涌将把海面提高多少米。 更没有人知道,在目力所及的最深处,那片沸腾翻滚的海面,是否就是终点…… 在这史上第二大规模的地震、第一大规模的海啸面前,勘测船单薄得一如枯叶,而船上的37人——哦,这些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人啊——没有一丝挣扎余地地随着船体向下,向那裂开的地狱沉去。没有人惊恐,没有时间惊恐。他们只是因为被开天辟地般的声浪震撼而瑟瑟发抖。 其中一人抬头向上,看着因为涡旋快速收缩、海水从四面八方重新涌来而逐渐缩小的天空,喃喃地说:“触发了么……要结束了吗?” 另一个人,执玉使矢通摇摇头。他叹息着,为了全新世界的到来而叹息—— “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2004年12月26日,印度洋9.3级大地震,持续500秒,由此引发有记录以来最大海啸。 第一章 跑酷少女
//..plate.pic/plate_210898_1.jpg" /> 矢茵:身世成秘的少女,围绕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秘密。而只有她是唯一的不知情者。 上天桥之前,矢茵先郑重地系紧了鞋带。这条巷子没有什么人,她使劲跳了两下,双手撑在墙上深深吸气,一直憋到胸口难受了,才徐徐吐出。 今天晚上有点儿心绪不灵,这可不是好兆头,待会的比赛可不能输。她站直了身体,眼观鼻鼻观心,头若绳悬,脚尖向内相对,默默站了一会儿。 见鬼,还是不能定下心。身体好像感觉到了有什么事要发生,控制不住的紧张。她掏出胸前挂的那枚铜钥匙,举到眼前,凝视它尾端那虽然小而精致的狮头。狮头严厉地看着她,仿佛死去多年的父亲的眼神。 讨厌的父亲。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矢茵总算镇定了一点,却另有一丝哀伤莫名爬上心头。有的时候她怀疑,父亲把这钥匙此郑重地交给自己,就是希望它盯紧自己。他干嘛不活着亲自来监督? 但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矢茵收好钥匙,大步走出巷子,走上了人行天桥。耳朵立即充满了永无休止的城市噪音。 天桥两侧是无数高大的钢筋森林,密不透风地将天桥下的这条路夹在中间。虽然此刻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森林里的空气仍然又热又黏,像某种密度比水小却比气体大的中间态,沿着大街缓缓流淌,吞噬一切。 一排排霓虹灯照得街道比白天还明亮,无数车嗖嗖嗖地呼啸而过,它们刮起的风并不能减少些微温度,还带来铅含量严重超标的废气和浮尘。 .矢茵皱起眉头,既厌恶污浊的空气,也讨厌这明晃晃的灯光。她向天桥对面的另一条巷子快步跑去,一下没入另一片晦暗中。 她刚跑进巷子,另一条黑影从小巷上方一跃而下。他沉默地注视着矢茵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才有点紧张地自言自语道:“唷,这就要开始了呢?” “第一位,马二哥,小钢炮高尔夫R32!马二哥的记录是三十六胜七负,赔率一比四!” “第二位,张少!宝马335vertible!记录九胜零负,赔率一比六!” “嗷——” 随着场中的一人大声宣布,周围百十来号小屁孩们一起尖叫起来。这是一片废弃的钢厂仓库,墙体破破烂烂,顶棚早已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支架,墙角下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荒草甚至比人还高。 城市在疯狂扩张,钢厂顺应潮流搬到了郊区。但由于地产商一时还未介入,才会在城市中心这块制高点上出现这般荒凉的场所。地方宽广,又人迹罕至,时间一长,变成了地下飙车党的秘密基地。每当都市沉沉睡去的时候,这里就会异常热闹。 几十辆跑车、改装车及摩托围成一圈,车灯照亮了圈子中心的两辆车,以及车旁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是飙车党的元老强哥,身兼裁判和组织者两大重任。他大声宣布完两辆参赛车后,周围立刻闹成一团,马二哥和张少各自的手下们一开始还同时叫好,几句之后就开始互相对骂起来。有人大声轰踩油门,也有人用甩棍敲得车身咣咣作响。 强哥举起双手,目光坚定,周围的人立即纷纷停止叫嚣,凝神听他说话。 强哥郑重地一指站在他身旁的矢茵。“第三位,挑战者,跑酷联盟的首席,茵姐!她今天的赔率是——”他严厉地环视了一圈,直到确信每双眼睛都看向自己,才大声宣布,“二十比一!” “二十比一?” “哈哈哈哈……” 这下大家摒弃党派之争,一起放肆的狂笑。有人喊:“喂,小妞!你会跑路吗?” “别在路上乱跑,被车撞飞了你也有责任的,哈哈!” “她跑?门口那段坡她能滚下去就不错了!” 矢茵对周围的挑衅不闻不问,不停地伸伸手臂,踢踢脚,活动关节。她很认真,因为这可不仅仅是场普通的比赛,还关系到跑酷联盟的尊严。 实际上,这座仓库原本是跑酷联盟先发现并做为基地的。本市跑酷联盟的成员有一百多,多数是精力多得无可发泄的高中生,他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拼命奔跑,以跨越各种惊险的障碍为乐。 矢茵加入其中才不到三个月,却已经是跑得最快和爬得最高两项重要记录的保持者,成为联盟中当之无愧的大姐头。 一个月前,地下飙车党也发现了这地方,仗着财大气粗、人多势众,强行占据了仓库。跑酷联盟的成员们也抗争过几次,最后都以鼻青脸肿地爬回家结束。 既然硬来不行,矢茵听说飙车党的比赛“什么都可以赌”,于是向他们的强哥发出挑战。 强哥很爽快就答应了——因为没人相信矢茵凭她的瘦胳膊瘦腿,能跑赢时速两百多公里的跑车,哪怕她走的路比公路短得多。 如果挑战成功,飙车党必须每个月让出五天,让跑酷联盟的人使用仓库。想到这里,矢茵就感到一种无力:这分明是承认此地归飙车党所有了,自己这般拼命,不过是想勉强挽回一点儿颜面而已。 她环视四周,大声问:“还不开始,怕了吗?” “好!今天的目的地——下城码头,谁先到达码头边的沙场,夺得插在上面的旗杆,谁就是赢家!”强哥举起手,“准备!” 轰!轰轰!两辆车同时发出轰响,运动模式被打开,实心的子午线后轮已经迫不及待地转动起来,吱吱地尖啸,向所有人宣告——老子等不急要飚了!车后的人被车轮冒出的青烟熏得各自走避,呼喊声更加震耳欲聋。 “等等!”矢茵从背包里取出一件牛仔背心穿上。她抬头看见强哥奇怪的眼神,哼道:“夜风凉了,多穿件衣服不行么?” “行,你要怕了就干脆认输也行。”强哥一脸坏笑,“别说我不支持你,小丫头,我可在你身上也下了一千块钱呢。” “那你就等着数钱吧!”矢茵重新站起身,心中对自己说:赢定了! “READY——GO!” 轰! 两辆车子同时闪电般地冲出仓库大门,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大门外的坡下。八根排气筒扬起的尘土和废气四处弥漫,强哥捂着口鼻躲避,忽然一惊:“咦?那个找死的丫头呢?” 他说的丫头在烟尘起来的那一刻猫着腰飞快跑到墙角,跳出窗口,顺着外墙的水管三两下就爬上十五米高的顶棚。由于烟尘的关系,下方仓库里的人谁也没有抬头,矢茵于是从容地举平双手,顺着一根宽度只有五厘米的钢梁噔噔噔地跑到了仓库尽头。 好了,该是玩命的时候了。 山城市依山伴水,市区的绝大部分建筑在两道隔江相望的山脊上。若天气好,在江对面山顶的能仁寺望过来,可以清晰的看见所有的建筑都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一层一层地修建上去。 正因为如此,从山下到山上,开车沿公路而上,至少要经过二十公里、数十个红绿灯,遇到堵车的话也许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但其实垂直距离只有四公里左右。这就是矢茵胆敢挑战的原因——她曾经在二十分钟之内从山顶跑到江边,创造了跑酷联盟里的最快记录。 由钢厂仓库往下,要穿越一所医院、一片商务写字楼群、一所重点中学,一片即将拆迁的居民区才能到达码头。三十米之外的坡下,是灯火通明的医院住院部大楼,一根吊挂通信光缆的钢丝横贯在仓库和大楼之间,离地有近四十米的高度。 嗡嗡!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咆哮声从下方传来,宝马335和小钢炮已经从前面的道路上绕过来了!矢茵深吸一口气,脱下牛仔背心,挂在钢丝上,奋力一蹬,向下滑去。 刚滑出十来米,速度就超过了她的想象,耳边风声咧咧作响,然而已不可能回头了! 宝马335刚好从她脚下疾驰而过,小钢炮在它前方,正进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在六活塞制动卡钳的大力钳制下,屁股优雅地侧向滑去。毕竟山路是小钢炮的强项,宝马335现在只有紧紧咬住,等到进入医院大门前的直道再想法超越。 风吹乱了矢茵的头发,小心脏几乎从喉咙口跳出来。不知是自己的身体被风吹斜了,还是医院大楼歪了,矢茵惊恐地看着它歪斜着向自己扑来,仿佛一座大山当头倒下…… 啪! 突然,牛仔背心发出线缝断裂的声音,矢茵骇得全身僵硬,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背心就裂成两段。她往下跌落,却落在了大楼顶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过了好久,矢茵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没有受伤。她抹去额头的汗,刚要推门进去,忽然身后传来索索索的尖锐的摩擦声。 矢茵回头看,有个黑色的影子正顺着那根钢丝飞速滑来。那人身体比她长得多,显然也重得多,却不知为何还没冲到就逐渐减速,离楼顶还有三、四米远就停了下来。 那人在空中愣了半天,伸出脚尖,身体一耸一耸地想勾住女儿墙。奈何相距实在有点远,勾了几次都没成功。他也不气馁,在几十米的高空扭转身体,或奋力往前荡,口中嚯嚯有声,倒是颇有精神。 矢茵没有想到有人居然跟自己走同一条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她躲进楼道里,偷偷看那人挣扎。 人挣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双腿举到胸前又放下,身体便跟着一上一下地的荡起来。荡了十几下,起伏越来越大,他忽然轻哼一声,借力纵身跃起五、六米高。他的头向上仰起,身体舒展得很开,仿佛轻得能随风而去,连矢茵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等到开始下落,才骤然发现这一下子见高不见远,仍然离楼顶尚有一米的距离,而且刚才荡得太猛,离钢丝也远了,再无可攀援之处。那人优雅的气质终于被惊恐取代,将手中绳索猛地挥向楼顶的一根通气管道。 绳索如蛇蟒般缠上管道时,那人已落到女墙之下。谁知管道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时的铁制品,早已朽坏,哪里经得起这样猛拽?管道底部砰地一下破裂,继而断成两段。 那人眼前一黑,刚要放声狂叫,手中的绳索却一紧。他借力一纵,十根指头死死抓住墙头,双脚在墙上乱蹬,翻身滚进楼顶,趴在地上大声喘气。 矢茵丢了绳索,冷冷地说:“不会就别学人家玩命,懂么?” 那人默然点头,咬牙扶着墙站起身。他身体修长,又瘦,因为惊吓着实不轻,此刻腿有点软,身体微躬着,活像只干瘦的长臂猿。 这可不是跑酷联盟的人。矢茵后退一步:“你究竟是谁?” “咳咳……”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刹车声,矢茵顿时惨叫:“啊!见鬼!” 张少就要转过医院抢到前面去了!她转身跑进楼道,见电梯正好停在顶楼,暗叫一声好,忙开了门进去。 电梯门刚要关闭,砰!那人一头撞在门上,奋力挤了进来。矢茵见他拼命的模样,恍然大悟:“你也是来比赛的?” 那人软软地靠在电梯门上,还是说不出话,只勉强摇了摇头。想来刚才差点从十六楼上摔下去,高度紧张的交感神经让肾上腺激素疯狂喷涌了几秒钟,这会儿全身的肌肉还没法控制。 电梯里的灯照亮了他,矢茵发现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的头发天然卷曲,脸轮廓很深,鼻梁挺直得像人用刀细心削出来的,眉骨隆起,嘴唇却很薄,此刻紧紧抿在一起。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双眼睛,瞳仁很淡,而且隐隐发出碧色的光。矢茵好奇地问道:“你是混血儿?” 那人抬头看矢茵,说:“我——” 叮!电梯到底楼了,矢茵忙竖起一根指头:嘘! 时近子时,底楼门诊部已全部关闭,只有急救值班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矢茵踮手踮脚地摸进大厅,大厅中央的分诊中心只剩下两名保安,其中一人缩在椅子上鼾声如雷,另一人则对着电脑无聊地打游戏。 根据昨天的实地考察,这个时候还开着的就只有大门,不过矢茵已经想好了对策。她散开了头发,深吸一口气,身体刚向前一探,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抓住了。 矢茵一惊,回头低声喝道:“做什么?” “不能往前,大门你出不去。”少年的普通话纯正,看来若不是从小在国内长大,就是家教不错。 “要你管!”矢茵用力甩胳膊,谁知那少年的力气竟也不小,甩了两下没甩开,反而抓得更紧。 矢茵大是诧异,她可不是乱甩,而是手腕和肩头同时翻转。这是父亲教她擒拿手中的一招,寻常便是个成年壮汉也得甩开了,那人却纹丝不动,脚步朝她又跨前了半步,膝盖隐隐插进了她两腿之间。 这要是被他从两腿间顶上来,可就吃亏大了。但身后就是大厅,绝不能退半步。矢茵情急之下,合身扑入那少年怀里。少年连退两步,本能地用小腿弹她。 他既然要弹腿,上身自然而然往后倾,矢茵略一纵身,双腿弯曲,少年的弹腿刚好被她当了垫脚石。她脚尖在他小腿上一点,虽然那少年见机也是奇快,立即横扫,但那么一点儿力已经够了!矢茵双手按在他肩头,身体借力高高竖起,从他头顶翻到了背后。 她左脚蹬地,右脚立即一击弹腿,转瞬间就由变被动为主动,而且姿势和方位都极完美。然而却踢了个空。她又立即横扫,还是什么都没踢到。 矢茵心中大惊,双手明明仍抓得牢实,为何……她转过头,却见那少年身体横过来,双脚在墙上蹬了几下,每一下的力道都透过背重重压在矢茵背上,压得她一时气都喘不过来,不得不往旁边侧移两步。 就这么一迟疑,少年在墙上蹬出一米多的距离,身体转了个圈,落下来刚好站在矢茵面前。他的衣服虽然薄,却极有韧性,倒把矢茵双手绞在里面了。 矢茵无法可退,当即抓他锁骨,少年同时拿住了矢茵两只虎口。两人一起用力,立即同时呲牙咧嘴,又各自放松了些。 这下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谁也不敢先放,但倒也默契地都不发出大的声音。 “放手!” “你先……” “再不放我可踢你!” “你、你先放!” 矢茵左脚弹他,那人右脚反踢,仗着比她的腿长得多,突然一拐一收,将她小腿夹住。矢茵本能地右脚向他两腿间抢了一步,那人立即侧身,卸了她进攻的气势。 矢茵左脚被他夹得生痛,气得又抢一步,那人又侧,矢茵又抢。两人抢了七、八步,在原地足足转了三圈。矢茵气得昏了头,终于右脚也忍不住弹他一脚。那人左脚跟她啪啪啪硬碰了几下,不分胜负。 矢茵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被他撞断了,痛得眼泪花花,最后一脚踢出去,收回来时竟站立不稳。她浑然忘了左脚被少年夹住,右脚一踩虚,顿时向后翻倒。 那少年骤然醒悟,松了她的左脚,然而矢茵已根本来不及站立,双手紧紧拉着他,两人重心同时尽失。眼看就要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矢茵吓得脸都青了,那少年突然低声道:“抱紧!” 他双手放了她的虎口,闪电般撑在地上。矢茵双臂收紧,死死抱住他,后背终于在离地不到几公分的地方停下。 矢茵心口砰砰乱跳,身体僵硬,那少年低声道:“放、开。” “呃?哦——”她这才意识到跟他胸口相对贴得紧紧的,而自己双手几乎抓进他的肉里去。她顿时大窘,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那少年一屁股靠墙坐下,痛得倒抽冷气。 矢茵先恢复了力气,跳起身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有种再敢动一根手指头,我就活掰了你!”说着转身就跑。 “你现在冲出去也晚了,”少年冷静得像冰块。“张少的车马上就要通过医院大门了,按你的路线,即使顺利跑出大门,过了街是商务写字楼,你绕着跑死了都追不上。” “你,”矢茵一下站住脚,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设计的路线?” “这你别管。我知道一条路,比你的近得多,要不要试试?” 矢茵刚说个不字,就听窗外一阵震耳的引擎声传来,轮胎在路上剧烈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刺得人耳朵发痒。它们像两团轰隆隆的雷暴,你追我赶地冲过街道,眨眼功夫就转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 完了!这家伙说得对,如果车子抢在自己之前通过了医院大门,最多五分钟时间,就能绕过街对面的商务写字楼群,进入到环绕学校的道路上。现在午夜时分,写字楼早就关门,自己至少要七分钟才能穿过写字楼群…… 按照计划,本应该在三分钟前就跑出医院,这三分多钟在干嘛?对了!就是跟这家伙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矢茵怒从心起,就要合身扑过去跟他拼了,那少年忽地展颜一笑:“快,我们在下一个出口超过它们!” 铺着铁板的急救通道长达二十几米,却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幽幽的照亮不了什么。在悠长的岁月、含铅废气和吐血病人的共同作用下,墙体早已斑斑痕迹,有许多地方更是显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通道连接医院内部电梯和地下车库,也许还连着传说中的地下太平间,从这条路上通过的,少部分是死人,大多数是将死之人。 矢茵隐隐想起某些关于医院太平间的传说,深更半夜,正是各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出来晃荡的时候……她拼命甩甩脑袋,把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去,赶上两步,跟那少年并肩跑。 “我们不是到太平间去吧?”矢 8335." >茵小心翼翼地问,“你看过 href='7116/im'>《无脸人》这部电影么?就是从太平间里出来的……” “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这是进车库!” “跑进车库做什么?” “跑酷的原则是什么?”少年问。 这可把矢茵问倒了,因为她想事情,从来都不会提高到“原则”这种吓人的程度。少年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说道:“拿出地图,画一道直线,不管遇到什么都沿着直线跑,懂了么?” “好像……是听人这么说过……” “所以我说,路线啊路线!” 咚咚咚!他们出了通道,跑进地下车库。这间医院所有的设施都在可怕的老化,车库里也只有几盏灯,却有四十几根柱子。柱子分隔了空间,阻碍光线,那些漆黑的地方仿佛一张张巨大的嘴巴,等着生人入内。矢茵闻到一股冲鼻子的霉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中却想:还好,还好!不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往哪儿走?这里到处看上去都一样……”矢茵问道。 少年停下脚,蹲下查看墙角的某个痕迹。矢茵见墙角有几个奇怪的符号,心中一动:他还真的跑过,连标记都做了。他究竟是谁,想要赢得比赛么?但为何刚才并没有通报他参赛? “这边!”少年带着矢茵在柱子间转来转去。跑着跑着,少年忽然说:“停!过来挽着我。” “呃?”矢茵警惕的后退一步,握紧拳头。 “别傻了!那边有个摄像头,这个时候咱俩匆匆跑过去,不是贼也落得贼名声了!快呀,你还想耽误多久?” 矢茵咬咬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奇怪,少年的身体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瘦,即使只轻轻挽住手臂,也能感到他的胸膛非常厚实,而且温暖…… 少年道:“低下头……别太低了啊。咱们现在刚从病房看望了亲人出来,难过是很正常的……别走太快……对了。?99lib.瞧见前面那扇门没有?” “那是出口?可是外面通向哪里?” “另一个地下车库。” “你是说商务楼的车库?” “不错。” “可怎么会……中间不是有那么宽的街道么?” “这就是实地考察的成果。”少年的声音没有变,气势却陡然高涨。“街道地下原来是大片人防工程,其中的一部分被划作车库,既而将两边连接起来。而且商务楼的地下车库有四层,最下面一层跟对面的学校车库再次连接——你没想到吧?” 啊!确实没想到啊!平日里跑酷,都是在街面和楼道之间狂奔,从来没想过地下竟然如此四通八达。少年见她恍然的表情,更加得意地道:“你知道么?以后这一带地底下会修建八车道的隧道,以便跟轻轨三号线连接,当然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好了,摄像头已经照不到了,跑吧!” 他上前推开门,果然再次进入一个更大更亮堂的车库。矢茵边跑边问:“你究竟是谁?你的赔率是多少?” 少年转头看她,展现出一个笑容:“我叫做帝启。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我只是来帮助你的。” 矢茵连着脚下绊了好几下,跌跌撞撞地差点摔倒。帝启脸上的笑容越发庄严神圣,伸手扶住她,道:“瞧,我说你不会相信的。” “张少的马子打来电话,他们已经通过医院大门,现在正向第四个急弯前进!” “好。”强哥在一张地图上用红笔画了个叉,“马老二呢?” “在他们后面紧追,听说跟张少的车刮了一下,刮破了他刚改装的左侧大包围。张少在电话那头大骂马二哥乱来……” “放屁!一定是他从内侧超车的时候刮的,最乱来的是他!”强哥恼火地搔搔头,又问,“喂,你们几个,知不知道那丫头的消息?” 跑酷联盟的几个人一起摇头,强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打电话问啊!” 过来片刻,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答道:“联盟的规矩……跑酷期间要、要实行无线电静默……” 强哥捡起一块砖头就扔过去,那几人抱头乱蹿,立即又被飙车党人赶到墙角一通好打。由于矢茵可怕的赔率,强哥偷偷押了不少钱,现在看来要全部泡汤了。他恶狠狠的目光从那几人身上一一看过去,打定主意,等会要是赔了,就拿他们出鸟气! “啊!该死!” 矢茵使劲拉门,可是门显然是从对面锁上的,根本拉不动。他们只花了三分钟左右就穿越了商务楼的地下车库,四层楼更是直接一楼一楼地跳下,比矢茵自己估算的时间几乎快了一倍,然而到了与学校相隔的通道前,门却锁上了。 矢茵脸都白了,要重新跑出车库再来一次,那可真的拍马也赶不上了。帝启冷静地道:“别慌,看上面。” “嗯?” 矢茵抬头,看见了悬在头顶上巨大的通风管道。 “我之前说过了。这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人防工程,所以通风管道也是相互连通的。” “呃,你是说,我们要从这里面爬过去?” “来吧!”帝启纵身跳起,在墙上一蹬,借力轻飘飘地落在管道之上。矢茵跟着他跳上去,只见他拉开了一块盖板,把鞋子脱了,又从屁股后摸出手电筒,对矢茵道:“脱了鞋,两只系在一起挂脖子上,跟着我爬。轻点,管道很容易产生共振声音,被人发现就完蛋了。走!” 矢茵跟着他进入管道。管道比想象中的宽,却比期望中的矮,连她这样的个子都几乎无法跪着爬,帝启则只能匍匐前进了。 由于持续通风,管道里并没有什么异味,只是风特别大,声音时而尖锐得刺耳,时而又低沉宏厚,仿佛某种怪兽的喘息。他俩爬一阵,帝启就挥手让她停下,耳朵贴在管道上聆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又继续爬。 矢茵平时根本没有留意过通风管道,此刻身在其中,才发现这套系统竟然如此复杂。为了转过墙角,或是规避其他的消防、天然气等管线,管道极尽所能地拐弯抹角、上蹿下跳,完全笔直的地方没有超过十米的。沿途更有无数岔路,有一次他们进入一段相对宽阔的地方,也许是中央交换系统,一面墙上就有多达十二条管道,看得矢茵头都晕了。 不过帝启好像耗子一样,竟然记得住每一条管道的去向,从一根管道出来,总是毫不犹豫就钻入另一根。后来矢茵才发现每一处需要拐弯或换道的地方,都有他做的标志。她心中不禁颇为感触,这家伙看来下了很大的功夫呢。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到底下了多大的赌注?”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帮你的?” “好吧,我相信,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帝启回头神秘地一笑:“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说着继续往前扑腾。 “可我不懂……你是说我们都会功夫?” “功夫只是表象。功夫只是工具。不明白是因为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要传你功夫么?” “啊?”矢茵一怔。 “就是这里了。”帝启打开了向下的一扇矩形隔板。他刚要跳下去,突然背上剧痛,矢茵长长的指甲差点刺穿了他。 “你说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 “啊——轻点!难、难道你的功夫是母亲教的?” “不……” “这、这不就得了?”帝启侧身逃离她的魔爪,“我只是想提醒一句,你父亲教你这身功夫,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矢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什么目的?” 帝启一看表:“我倒是想说,可是你没有时间了。如果计算没有错的话,这个时候车才刚绕过商务楼,进入学校大门前的直线路加速。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可以直接穿越校区。快走!” 学校下面的车库并不大,实际上大部分用作堆放体育用品或是集体活动所需的器械。胜利在望,他俩憋足了劲地跑,纵高俯低,绝不肯绕弯儿。矢茵跑酷以来,第一次跑得这么畅快,而且想到胜利后的……哇哈哈,真是兴奋莫名! 眼见前面又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里亮着灯,隐隐照亮了尽头的一扇门。帝启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那应该就是学校北侧临街的一扇门了!” 这么说真的到了?矢茵兴奋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帝启说话的口气首次有点儿犹豫,咚咚咚地跑过通道,砰!合身结结实实撞到一面墙上。 矢茵上下左右到处摸了一遍,确定这是面青砖砌就、水泥敷面、刮了腻子、涂上白色涂料、被人细心地写上“储藏一室”、“初三部物理专用”等字样的墙。远远看上去像门的,不过是靠在墙上的一个投影屏幕支架而已。 矢茵呆了半天,猛一回头,只见帝启缩在通道入口处,迟疑地说:“昨……昨天晚上这里有人清理,就没进来看仔细……我还以为……哎呀,真见鬼,原来这里是有一扇门,通向学校操场……别这样,我、我本该想到的,但事情总是……你知道,形势比人强呢!不不,是世事难料……嘿!” 他低头躲过矢茵扔过来的鞋,转身就跑,矢茵尖利的咆哮声追着他一直跑过仓库,跑过车库,钻进通风管道…… 第二章 少年帝启 “丁老师好。” “哟,矢茵,老师在报纸上都看见你了,真不错!”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李老师好。” “矢茵!太好了!为校争光,以后有出息!”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矢茵点头行礼,面色如常,在一众同学艳羡的目光下噔噔噔下了楼梯。 “哎呀,是体操得冠军的那个!” “真的,真的!比电视上还漂亮!” “听说学习也好,家境也好!” “是啊,我听说……” 矢茵尽全力装着听不见周围的窃窃私语,脚步逐渐加快。获得本市中学生体操冠军是暑假时的事了,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也是两个多星期以前了,她本以为没多少人知道。不料这消息像发酵的馒头,越来越引人瞩目。天呐,不会要硬着头皮一直撑到放寒假吧? 刚转过一个拐角,迎面又走过来一位老师,先开口大笑:“哈哈,矢茵!” “老师好。”矢茵恭恭敬敬低头。 “哈哈,不错嘛!”老师大力拍她肩膀,“我看了电视了,不错不错,有前途!老师等着你更好的消息,哈哈!”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下次再上电视,记得给老师打电话!”矢茵走下一层楼了,还听见老师亢奋地叫声。几名低年级的学生正叽叽喳喳地上楼,突然同时噤声,纷纷散到一边,让面无人色、眼中喷火的矢茵先走。 终于走到教学楼四层,矢茵刚跨下台阶,迎面闪出一簇玫瑰花。 “噢,小茵!” 矢茵紧绷的神经到此彻底断掉了。她仰头长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神存在,”手持玫瑰花、一身白色的男生单膝跪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目光深邃而柔情,“那么你,我的茵,无疑就是神的杰作。由此我赞美神!请原谅我,尽管离你的生日还有几天,但我实在等不及了,爱,实在是等不急了!” “噢!噢噢!”旁边一群男生放声乱叫,女生们则纷纷掩嘴而笑。一名路过的老师正要呵斥,不过见那男生是本市教委主任的公子,皱着眉咕哝着走了。 矢茵上前扯起他的领带,也不说话,直接扯进楼梯间的清洁室,咣的一声关上了门。外面瞬间就聚集了几十人,男生们的起哄声震耳欲聋,于是也无人听见矢茵在里面砰砰砰砰砰五记老拳下去,那家伙就满脸是血地瘫软在地。 打完了,矢茵拍拍手,问他:“你回到家,知道怎么说话不?” “我、我自己摔的……” 矢茵拍那家伙的脸:“还算懂事。以后多搞点花样出来,让姐姐找个打你的理由,明白么?”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 “可是、可是,”那家伙挣扎着爬起来,奋起平生之勇哭道,“可是我爱你呀!” 矢茵顿了片刻,蓦地反足爆踢,男生飞出一米多远,撞进扫帚堆里,当场昏死过去。他撞歪了后面的架子,十几只桶垮塌下来,咚咚咚的一阵响。外面的听众们又是一阵兴奋地尖叫。 外面就是学校背面的一条小巷,下方的车库足有三层,玻璃幕墙无处可攀援。最近的一盏路灯距大楼有三米来远。矢茵看看四下里无人,先将书包扔下去,跟着纵身一跃,双腿并直,手臂舒展得很开,向路灯飞去。风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坦。 突然之间,那个神经质的少年的脸出现在矢茵脑海里。该死的家伙!全是因为你才会输得这么难看! 矢茵咬牙切齿地想,差点错过了抓住路灯的最佳时机,她骇得反身一抓,终于用手指勾住了路灯杆,随即绕着杆子飞速旋转起来。巨大的下落势力被转为旋转的角动力,矢茵转了两圈,直到掌心火烫,手一松,滚落在地。 这条小巷除了逃学的小屁孩外,很少有人路过。矢茵靠着路灯杆,眼神呆滞地看着小巷入口,心中却如沸水一般,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啊,真该死,真气馁!明明那么好的开局,却因为一个低级失误而葬送了! 一道像门的死路?天呐!矢茵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如果老爸还在,一定要笑死了。如果老妈在,她大概只会淡淡地说句下次努力。 鼻子忽然莫名变得酸溜溜的,矢茵使劲抽抽鼻子,倔强地嘟起嘴巴。他们各自死的死,跑的跑,早与跟自己无关了。想念?哼,才怪! 矢茵恨恨地用钥匙在金属的路灯杆子上划道道,横着划一道,就愤愤地想不能输!再竖着划一道,又恨恨地想,死帝启…… 如此划了几十道,忽听巷子口轰鸣声大作。 十几辆摩托轰轰轰地喷着狼烟冲了进来,车上的小屁孩们一律身穿黑色T恤,上面乱七八糟的画着非主流印象作品,脸上戴着墨镜,没墨镜的戴泳镜,倒也气势汹汹。 矢茵从屁股后面摸出根烟叼着嘴里,没有点;闻到烟叶的味儿,方镇定了不少。 摩托车绕着矢茵停了一圈,所有人同时下了车,向矢茵围上来。当先的强哥肩宽体壮,身高一米八,走到只有一米六的矢茵面前,像一堵墙般挡住了她。 “丫头,还敢打电话叫我出来,你真有种啊。”强哥翘起下巴,一脸凶相,“早跟你说了,别掺和这事,你当真的好玩是不是?说吧,打算怎么样?” “我只有两个字——重赛!” “嗯?哈?我没听错吧?好吧,算我没听清楚。你还可以再说一次。”强哥双手叉在裤子里,一副屈尊受教的模样。“说,哥听着!” “重赛!就是今天,就是那几个人,就是那条路。”矢茵一字一句地说,“我下的赌注翻倍。” 强哥侧头想了半天,掏出打火机叮叮叮地打燃,又飞快灭掉。 “丫头。”他终于犯难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嗯?不是哥哥吓唬你——形势比人强啊!昨儿的比赛,人家张少说了——还没发挥呢,就赢了,哈哈,咳咳……唉,不是哥哥说你,两条腿哪能跑过四只轱辘呢?所以那些钱算是白贴进去了!啊,听哥哥的话,乖乖当你的体操冠军去。以后在街上碰见了,也别说你认识我们。对了,也跟你们联盟的人说说,到哪儿不是跑呢,是不是?” 他拍拍矢茵的肩,刚要转身,突然虎口一痛,矢茵抓住他的手一拧,强哥顿觉手膀子好像要离体而去,痛得哇呀一声惨叫,随即意识到小弟们还在面前,又拼死咬牙忍住。 矢茵松开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强哥就知道笑我,哪有这么痛呢?哈哈!小妹有话想跟强哥私下聊聊。” “你……你们都……先走!”早在矢茵第一次找强哥要求比赛的时候,强哥就吃过大亏,知道绝不能用强,越是坚持越惨。他脸涨得通红,拼命挥手:“到外面等我!” 墨镜不良小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发动摩托,尾筒砰砰砰地一阵乱爆,像群无头苍蝇一样闪出巷子。 强哥回头苦着脸道:“茵姐,我可没难为你,这事你也知道……” 矢茵耸耸肩:“没事,妹子没怪你。这事你能促成,我已经很承你情了。但重赛这件事,你得帮妹子。” “你别开玩笑了!” 矢茵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看我在笑吗?” 强哥咽口口水:“没有。但这事真的不成呀,妈的张少昨天还骂我了,说我搞什么,安排这样的比赛,耍他是怎么着。我都没法回答呀!” “你告诉他,不是我要赛,是输了的马老二不服气要赛,到时候算我一个位置就是了。” “可我……唉!”强哥沉重地叹口气,掏出根烟点燃了,叼在嘴里发呆,也不说话。 矢茵让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你知道,怎样才是赚大钱的法子么?” 强哥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摇摇脑袋。 “越是不可能的事,才越是可能爆发。就像买彩票,一千七百七十二万一千零八十八分之一的中大奖可能,但是一旦中了,起价可就是五百万。”矢茵使劲拍拍强哥的肩膀,从包里抽出一千块钱,塞进他手里,“听着,我的赔率至少要在四十以上。今天晚上赢定了,你想发财就多多押我!” “第一位,马二哥,三菱EVO蓝瑟十代,公路RALLY之王!马二哥的记录是三十六胜八负,赔率一比四!” “第二位,张少!保时捷BOXSTER!记录十胜零负,赔率一比七!” 马二哥昨天在弯道上明明两次甩了张少一鼻子灰,最后却败在宝马335vertible恐怖的直线冲刺之下,以一秒之差屈居第二,心中正忿忿不已。 他跟张少擦挂了好几下,左侧加装的刹车盘进气系统都坏了,所以今天换了辆三菱蓝瑟。这玩意儿号称公路RALLY之王,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张少也换了辆BOXSTER S版。马二哥在金刚赛道上跑EVO的最高纪录是一分五十六秒,但那是跑了十几次的成绩。听说有人第一次在金刚赛道上跑BOXSTER的S版,就跑出了一分五十七秒,实力非寻常跑车可比。待会一定要想法子在弯道上尽量拉开距离……。 “第三位,嗯……这个……” 矢茵偷偷在后面踢了强哥一脚,他才艰难地说:“第三位,跑酷联盟矢茵,赔率……咳咳……四十比一!今天的目的地不变,准备好没有?” “等等。” 张少罕见地开了口,他的车上也罕见的没有女人。他向矢茵伸出一只手:“E ON,BABY。如果你答应陪我飙一天车,今天我下的赌注就全是你的。” “哦!喔喔!”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尖叫,既而变成放肆的笑声。张少摘下他的Sole mio墨镜叼着嘴里,三角眼向矢茵发出一道电波,打得周围的人乱抖。 矢茵翻着白眼道:“少来这套,你的赌注才多少钱呢,姐不稀罕!你要有种,把车给我,行不行?” “Pas de problème!(没问题)”张少弹出一个蹩脚的法语,“美人儿的要求我一向舍不得拒绝。” 矢茵一拍巴掌:“好!不过要等这一轮跑完再说,我先给车签个名。” “OH,C'est évidemment(这是当然)”张少优雅地耸耸肩,以手梳理额前的乱发,“我就喜欢坚强的女人……哦哦哦——噢噢!” 张少发出一声鸭子上架般的惨叫,痉挛的手差点扯下一把头发。因为矢茵掏出钥匙,在他墨绿色的保时捷引擎盖上郑重地划出两条难看的划痕,约莫是“笨蛋”两个字型。 “不行么?”矢茵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看张少。 “……cours……O、O、OK!”张少哆哆嗦嗦地弹出一连串喉舌音,回头对强哥吼道,“他妈的还不开始?” “开始!” 等BOXSTER和EVO掀起的尘埃渐渐散去,强哥才勉强睁开眼睛。如同预料的那样,矢茵也不见了。 “你可要赢啊,茵姐!”强哥搓着手想,“看在可怕的赔率份上,我可又把宝押你身上了!” 帝启坐在街旁的栏杆上,静静等待。已经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了,这片商务楼群旁的道路上车虽然还不少,人却不多。 他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栏杆,偶尔拿出手机,看上面一个以毫秒为单位不停倒计时的时钟,零点——公元2017年9月1日17:23分,距离现在1891天又17小时17分。 毁灭。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尽管从“拾取”记忆那天起,七年五个月以来,这个词就以精确的每小时一次的速度浮现,他还是很不习惯。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会陷入毁灭,人类?地球?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却有信心,有信心了解一切。 奇怪的是,对他这个完全失去记忆的人而言,信心反而来自自己——遥远的自己;“失去”记忆前的自己;永远会备份下关键记忆的自己;摒弃一切感情,一次次重生的自己…… 想到关键记忆,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女孩。矢茵大大的眼睛就像黑暗中亮起的灯,照得他浑身一凛。如果她真的是—— 啊,没有什么如果。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确是了! 今天晚上,他必须保证矢茵赢得比赛。 他必须取得她的信任。 他必须得到这份关键记忆! 突然iPhone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GOOGLE卫星地图,上面有两个相距很近的红点不停闪烁,沿着一条弯曲的路线前进。帝启看了一眼手表,自言自语地说:“一分五十秒。” 一分四十秒之后,他修正道:“十七秒。” “七、六、五……” 身后的商务楼地下车库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两名保安的呼喊。帝启滑下栏杆,闲闲地往旁边跨了两步,走到一根路灯旁。 “哈!哈!” 矢茵大口喘着气,连着跳过两个花坛,一下纵上他刚才坐的那段栏杆,就那样定定地站在栏杆上,像固定在上面的一个人形广告牌。她侧耳倾听了片刻。 好,现在还听不到轰轰作响的引擎声,他们还在医院和商务楼之间的弯道上甩尾,自己大大领先了! 矢茵得意地哈哈大笑,向前一个侧空翻,急速穿过马路。几辆车急刹,喇叭一阵乱响。她才不管呢,又轻巧地跨过栏杆,几个大跨步蹦到学校大门,脚下忽然一拌,踉踉跄跄又跑了两步,撞到大门柱上才停了下来。 她不敢置信地抱住了脑袋—— 时值十一点半,操场上两组球场灯光系统把整个校园照得亮如白昼。几十人正在操场和教学大楼间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忙着搬运东西。有些人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把写着“欢迎加拿大伙伴院校师生”、“第七中学及加拿大圣詹姆斯中学第三届联谊活动”等字样的横幅挂起来。 突突突,一辆剪草机抽风似的跳着,从球场一头跑到另一头,扬起漫天的碎屑;灯光组的家伙们正在测试安装在校园林荫道两侧的彩灯;网球场上,几十名学生在一名老师的带领下排演韵律操,一个个身材发育良好…… 剪草机、横幅、闪烁的彩灯、乱晃的胳膊腿,所有的一切在矢茵眼前高速旋转起来,她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行! 矢茵狠狠给自己一巴掌,猛地跳起身。时间还早,绕过学校也能行!她拼命定定神,转身就跑,却撞进一个人怀里。 以矢茵的下盘功夫,一百八十斤的大个子也给她撞开了,那人却只是胸腹略一收,跟着猛地吐出。矢茵猝不及防,反被震得腾空向后飞去。她刚要尖叫,手臂上一紧,那人闪电般抓住了自己,又拖回他身前。 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雪白精致的牙齿:“你好!” 矢茵退后一步,蓦地一招回旋踢,帝启早料到她要发火,身体一侧,这一脚踢在他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上。帝启惊讶道:“你不问问我为何来就出手?” “问也是白问,知趣的就滚开,好狗不挡道!” “哦。”帝启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矢茵恨恨瞪他两眼,沿着校园围墙飞奔。跑出十几米,身后风声大作,帝启狂奔上来,叫道:“我是来帮你的!” “离我远点就是帮我了!” “那怎么成?”帝启毫不气馁,“你是不是打算绕过学校?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你管!”矢茵加快速度。不料帝启腿长,步子比她大得多,几步就追到跟她平行的位置,边跑边说:“你要绕,铁定输了!” “不要你管!”矢茵一掌横切,把帝启逼开一米。她还要追着打,这条路上的行道树又粗又密,帝启跑到另一侧,出手不易了。他俩各自沉默的跑过了几棵行道树后,帝启又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 “你到底是要我管还是不要我管啊?” “不!” “你不再坚持己见?” “要!” “你要听我的建议?” 啪啪啪啪!两人瞬间交了四下手,矢茵攻得犀利,帝启防得更有章法。矢茵眼见帝启退得更远,纵身往他前面一米左右的地方扑去,就地打个滚,打算封住他的去路。谁知帝启几乎跟她同时一扑,从她翻滚的身子上方越过,滚到她原先的路线上去。 两人跳起身继续狂奔,只是交换了一下位置,矢茵沿街道跑,而帝启靠着围墙追。 “我有条近路。”帝启郑重其事地说。 “哈!你、你还真说得出口!”矢茵气得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有条死路差不多!” “真的真的。”帝启毫不在意,摇头晃脑地道,“我就猜到你肯定会选择从商务楼车库出来,这足以证明连你也相信,前一段路是我的最近,对不对?” “我……那是我重新跑过确定的!”矢茵涨红了脸。 “相信我,这次我所有的地方都试过了!” “啊,非常好,您请尊便!” “我是真想帮你,你瞧我眼睛,多诚恳!” “呃,恶心!”矢茵别过头去。 就这么一晃神,帝启出其不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一脚蹬在校园围墙的一根柱头上,骤然间刹住身形。 矢茵顿时被他拉得飞起,总算见机得快,在空中翻过身,居高临下向帝启脑门踢去。帝启一把抓住她的腿,见鬼,他的手可真大,把矢茵整个脚踝都握住了。 矢茵刚要挣扎,忽听帝启低声叫道:“别动,警察!” 矢茵吓一跳,赶紧四处张望,可是街面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忽觉帝启用力一送,她顺势飞起,跳上了学校的围墙。 帝启笑嘻嘻地说:“对了,就是那个位置。不要乱动,你的两旁都有摄像头。” 矢茵一低头,呀,自己正好站在球型摄像仪的顶端,两边分别有个摄像孔洞,监视着两侧院墙的一举一动。矢茵大叫不好,说不定刚才自己跟帝启打斗的场面都被摄进去了! 球型摄像仪下方还向两侧各延伸出一支探头,长约三十厘米,边缘隐约有一线模糊的红光。与柱子垂直连接的是一排铁丝隔网,将学校的花园与标准游泳池隔开。 帝启爬上墙头,但并不上来,敲了敲球型摄像仪斑驳的外壳:“监视系统挺老了,我怀疑还有没有人坐在监视墙面前观察,不过这套加装的装置不可小觑哦。瞧,上下各有一线,这是主动式红外设备,每隔二十米都有这么一套发射和接收装置。我查了一下编号:ZDF33I系,覆盖面长度姑且不论,有效宽度也有五米。你要是再多站进去二十厘米,就会触发警报了。” 矢茵忙后退一点,只靠脚尖撑在上面。“那该怎么进去?尽量跳远一点?” “那也不成,五米之内你总要下落,总会切割红外覆盖面。”帝启耐心地解释道,“这套系统两支一套,成夹角辐射,唯一的盲点是它本身所在的垂直面。所以通常需要两套各自稍微重叠的系统相互支持。不过这里只有一套,你猜是为什么?” 矢茵想了想,恍然大悟:“跟柱子垂直的是铁丝隔网,没有人能够从这上面跑过去。” “BINGGO!” “可学校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大摇大摆过去?” “这就是孙子可敬可佩的地方了。” “你才孙子!”矢茵一嗓子顶回去。 帝启不敢置信地瞪视她。“悲剧呀,现在的年轻人,连孙子都忘了。《孙子兵法》上说,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不胜——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这个人真讨厌!”矢茵囧得耳根都烧了起来,怒道,“说话说半截,就想看我出洋相!” 帝启也不反驳,两条眉毛向上飞起:“对面就是实验楼。现在操场上热火朝天,实验楼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矢茵..眼睛顿时亮起来:“对呀!” “看吧,做事要动脑子!”帝启得意道,“实验楼走道的尽头,就是对面街道。当然,学校东高西低,我们从二楼进去,到临街就变成四楼了,下面还有两层商场——你怕不怕高?” “咱就是吃这饭的,哇哈哈哈哈!”矢茵纵身跳起老高,落下来稳稳站在宽度不到六厘米的铁丝网顶部钢管上。她举平双臂,噔噔噔地一路小跑到实验楼外,上面两米来高的地方就是阳台。她脚在墙上一蹬,身体不但没弹开,反而贴得更紧,一下翻入阳台。 她回头看,正看见帝启也飞一般跑过铁丝网。离墙还有一米多,他就猛地一蹬。矢茵赶紧一低头,呼啦一声,帝启从她脑袋上飞入阳台,就地滚了两下,轻轻推开了阳台前的门。 “跟在我后面。” “我跑前面!”矢茵急不可耐就要冲,却被帝启紧紧拉住,“你想立刻出局?走廊里也有摄像头的!” “那我们吊在天花板上过去?” “不是不行,而是太慢。”帝启拉着矢茵蹲在门口,指着走廊里的一个摄像头道:“任何摄像头都有盲区,而这条走廊的盲区则特别的大。” “为什么?” “我说过了,多算多胜。今天下午我混进来,把每个摄像头都稍微偏转了一下,使它们摄制的范围尽量朝上。单从监视屏幕上看,它们的画面没有多大区别,无非都是墙壁,但我计算过了,紧贴墙壁,在高不超过六十厘米、宽不超过五十厘米的夹角范围内,摄像头是拍不到的。我们在这个范围内走,就可以完全隐形。” 矢茵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明明帝启把一切都算得很透彻,安排得也妥当,她却更是隐隐觉得不安。越顺利的事,便越是环环紧扣,错一处就会全局尽丧,特别是这个家伙…… “真的没问题?” “我都说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听——” 两人尖起耳朵,只听外面的街道上,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他们转过来了,我们得快点,跟着我的脚步,一步也不能错!”帝启说着躬下身,紧贴着墙壁往前挪。矢茵也学着他的样走。 两人蹭到走廊中央,刚好在两部摄像头下方,帝启说:“跟着我侧翻。”他起身侧翻到另一边,再次蹲下往前挪。两人毫无困难就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下。 帝启伸手要去开窗,矢茵忽道:“等等!你确信我们没有被摄进去?” “确信!我专门研究过摄像头的盲区。普通监视摄像头的角度通常很窄,除非是特殊环境下使用球面镜。学校里能有套设备就不错了,怎会安装球面镜?放心好了,就算你屁股刚才翘得太高,也只会在监视器里一闪而过,没人会留意的。” 矢茵狠狠掐他一下:“谁屁股翘得高了?不过你越是信心满满,我就越觉得不靠谱。” 帝启捂着嘴偷笑:“这次我可是事必躬亲,每个环节都亲自试过,你再也找不到破绽啦!连下去的路我都研究过,有根楼顶的走水管就在窗户旁,你没有问题对不对?”他说着一把推开了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突如其来的四道强烈闪光,闪得矢茵眼前一片金光。她还没回过神,帝启合身扑上将她扑倒在地,叫道:“把脸遮住!” “怎么了!”矢茵尖叫着缩成一团。 叮铃铃——警报声响起来了!又快、又急、又刺耳的警报声,像锥子一样噗噗噗地打在耳鼓上,打得人昏头转向。天花板上的一盏警灯也亮起来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红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两人身上,提醒所有善良的人们:非法闯入者在此!非法闯入者在此! “你说过全部都试过的!你这个骗子!”矢茵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发誓开过这扇窗!可是白天明明没有,啊——”帝启用力一拍巴掌,“真该死!白天报警系统没开,晚上才会启动!我、我本该想到的!” “你、你想个、个……唉!” 矢茵拼命忍下那个“屁”字,跳起身就往窗户上爬,却再一次被帝启拦腰抱住,矢茵拼命一挣扎,两人一起滚到在地,咕噜噜地滚进一旁的楼道。 “放开我!” “你疯了!”帝启第一次大声咆哮,“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巡逻的警察?听见警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栋大楼来了!而且学校的报警系统一定链接到警局,大街上每隔一百米就有我说的那种高档玩意儿,拉近了能数清你脸上的青春痘!你打算将来从工读学校光荣毕业?” “可是……”矢茵一口气喘不过来,眼睛一翻就要昏死过去。帝启揪住她的衣领,啪、啪、啪给她三记耳光,她又立即精神百倍地瞪圆了眼睛,叫道:“冲出去!死也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好!但遇事别慌,才是大成之道!”帝启打开背上的包,从里面扯出两套衣服,塞给矢茵一套。“我好容易才搞到的校服!赶快穿上,跟我混到外面操场去就有办法!” “……”矢茵捧着衣服沉默了,这当儿,帝启哗地脱下T恤,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又飞快套上衬衣。哗!他脱下长裤,又飞快提起。 “喂,你转过去行不?” “你……你是当真要帮我,还是故意逗我玩儿?”矢茵背过身,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连这些你都、都准备好了。” “多算多胜呀,拜托!” “可是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换了衣服就从大门跑过去?” “你糊涂呀?刚才操场上那么忙,随便哪个老师看见我俩空着手,都会叫去做事,更别说跑了。现在形势混乱,才可能脱身。你要再磨蹭,等会就得到局子里去听我解释啦!” 哗!矢茵脱下T恤,露出粉红色蕾丝边的内衣,衬托出发育良好的胸部。帝启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忍不住扶着身边的墙壁。等到镇定下来,矢茵已经套好了衬衣。他瞪大了眼继续等——啪!等来矢茵结结实实一记耳光。 “我一时疏忽,刚才的事就算了。你还好意思继续看下去?滚!” “是、是!”帝启大是惭愧,几步跑下一层楼梯,跳啊跳地刚提起裤子,矢茵咚的一声跳下来。帝启见她还没换裙子,忙道:“裙子呢?” “嘘!有人从那头上来了,来不及了,快、快、快跑!” 两人刚跑到一楼,只听门口几名保安正相互招呼着奔来。矢茵吓得脸色苍白,帝启把她一推:“快拿这个!” 两人提起旁边的V字楼梯,装出卖力的模样向门口走去,那几名保安匆匆从他们身旁跑过,跑进楼道去了。矢茵腿肚子哆嗦得几乎要抽筋,扶着门框定神,帝启道:“走啊,镇定点!往后门走,有人问就说是主任要的,快!” “我……我脚软……” 帝启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踢屁股了!” “我……” 帝启抬脚虚踢,这招真管用,虽然没真的踢到,矢茵却鼓起勇气站直了,噔噔噔往外就跑。 果然如帝启所说,操场上的老师学生被警报吓到,乱成一团,谁也没来招呼他们。等到终于蹭到后校门口,刚好看见马二哥和张少的车一前一后杀到,像两道闪电唰地闪过,只留下一股子呛人的废气。 矢茵再也没力气走了。帝启从后面架起她走,她也懒得管。一直走过马路,走到一处僻静之所,矢茵才软软地道:“放开我。” 她坐在花坛上,眼神呆滞,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街上的行人很少,车也没几辆,毕竟已到了九月,白天再热再闷,到了晚上也凉快下来了。风若有若无地吹着,头顶上茂密的树冠梭梭梭的轻轻颤动。城市扬灰比白天少了很多,也偶尔能闻到金桂的香味儿了。这气氛真让人昏昏欲睡。 一辆警车闪着99lib.灯,却没有开警笛,慢慢悠悠地开进了校门。看来校方没有在监视器里发现可疑人物,认为是警报器误响。巡逻的110只是过来例行公事的看看。 “我想……咳……”帝启尴尬地打破沉默,“有的时候,呃,事情并非如善良的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有曲折,有反复,这是正常的……喂,你没事吧?” 矢茵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你也不用沮丧,这种事不是你能做的,”帝启坐在她身旁,循循善诱地说,“还是放弃吧。缺钱的话找我,随便多少你说个数字就行……哎哟!” 矢茵没力气辩解,倒有力气狠狠掐他一把。帝启立即知趣的闭嘴。 “你曾经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才帮我的,是不是?”矢茵有气无力地问。 “啊,是啊!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没有。我累得很,脚也软,心里也难受,走不动了……” 帝启连连点头:“嗯、嗯!我明白了,你就想听我说话,好解解闷,是么?” 矢茵疲惫地点点头。 “你听说过黑玉黄、范、吕、石没有?” “……你说的是英国的牌子还是日本的?” 帝启叹了口气:“这不是衣服。如果从今年算起,这四个名字中最早的两个已经诞生了两千一百九十三年了。” “嗯?”矢茵的精神稍微一振,“两千多年前?让我想想……你在说唐朝的事?” “你是高中生吗?两千一百多年前,西汉王朝刚刚建立,而且正是吕雉执政时期。唐朝……嘿。” 矢茵懒洋洋地挥挥手:“我是理科生。” “这些历史可是在初中就该学了!黄、范、吕、石其实指的是同一块玉璧的四个部分。大概这么大个玉璧。”帝启双手张开,比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圆。 “既然是一块玉璧,干嘛取四个名字?古人真是无聊。” 帝启蹲下来,用树枝在花坛的泥里画了一个圈,然后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四个扇形,“因为它们的确是四个独立的部分。它们合起来的时候,被称作‘鹿踪壁’——这是秦国丞相李斯亲自命名的——分开后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名字。不过李斯并没有真的见到完整的鹿踪壁,秦王当时只有两块,分别命名为吕和石。汉武帝于泰山封禅时,曾打算将两壁埋于封石下,但保章氏黄倪极力劝阻。又过了六百多年,唐朝太宗皇帝得知还有两块玉璧流落民间,心甚慕之,由太史丞李淳风卜算,将这两块命名为黄、范。” 矢茵摇头晃脑地道:“怎么又到汉武帝、唐太宗了?唐太宗就是大帅哥李世民嘛,我知道呢。汉武帝?啊,对了,就是关羽张飞的大哥嘛。桃园三结义,千古留名!哥三个头磕下去,站起来跟亲兄弟似的!” 帝启哽了半天,刚要开口,矢茵一挥手阻止了他。她使劲揉了两把脸,跳下来说:“行了行了,瞧你那张臭脸,就知道我又错了。这四块破玉有什么重要的,还要两个皇帝亲自命名?” 帝启看看四下里没人,凑近了矢茵,差点儿额头撞上额头,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拥有这四块玉的人,就能进入到传说中的万神沉睡之地……” 矢茵腮帮子鼓起老高,呼的一吹。帝启哎呀一声连退两步,叫道:“你把什么吹到我眼睛里啦!” “算了,大学问家,别说啦!仅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就不是一类人。我听不懂,你也说不明白。走吧走吧!我自己回去。” “可是,”帝启使劲揉眼睛,追着矢茵道:“我还没讲到重点呢。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正是你父亲教你功夫的原因……” 矢茵摆摆手:“不听不听,本来脑袋就很晕。回家睡觉。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钟就到十二点。” “嗯,好。”矢茵向帝启伸出两个指头。 “嗯?” 矢茵冷笑道:“你不是智商高么?那你猜我马上要说的两句话是什么?” “呃,这怎么猜?有提示么?” “有!看我的脸。” “第一句是……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矢茵点点头,曲回一指。 “第二句……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算你聪明。滚!” 第三章 中场时分 “茵姐,话不是这么说的呀。” 强哥像一辈子没抽过烟一般使劲啄,一口气将烟啄完,良久,才徐徐吐出来,说道:“有点难度呀。” 矢茵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吸果汁。咖啡座里的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现在是下午三点一刻,好学生不应该出现在商业街的高档咖啡馆里,更不会跟这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能以条凳单挑一条街的粗犷汉子对坐。但她的模样偏偏像是好学生,更夸张的是,单以称呼和口气来看,粗犷汉子的地位似乎还在这个小女生之下。 两个服务员交头接耳:“那不是电视上报道的那个女子体操冠军?” “我也觉得像,但不可能是吧?” “谁知道?听说现在搞体育的背景都挺深……” 强哥转头眼睛一瞪,两个服务员吓得魂飞魄散,猫着腰跑进后堂。不远处一桌打牌的刚刚轮番甩炸弹,被炸的毛了,拍桌子大骂,赢的两个哪里肯依,双方立时争执起来。 矢茵汩地吸了一口果汁,皱起眉头道:“我不爱听这些。” “是,是!” 强哥站起身走到那桌旁边,砰的一拍桌子,也不说话,把桌上放的一包熊猫烟拿起来,叼了一根。 “哟!强哥,是您!我没认出来呢,哈哈”输家连忙替强哥点上烟。 “原来是你呀。被炸了几炸?五炸?他妈的,还要人活不?要不要兄弟我喊两车人来?砍手还是跺脚,你一句话的事。” “哎哟,不不不、不必了!哪里敢劳动您呢!大家开个玩笑罢,是吧?哈哈哈。” 同桌的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赔笑:“是是,我们几个玩笑而已,都是兄弟、兄弟!这哪里能当数呢,哈哈。” “强哥,您在这里是……” “今儿跟几位老大要在这里聚聚,怎么,你有兴趣听?” “哎呀,您不早说!老大们聚聚,我们哪里有资格听?服务生,埋单埋单!那桌也算我的。强哥,您好好坐着,改天再约您唱歌,兄弟们都惦着您呢,哈哈。” 强哥横着眼,等他们出了门,才一路小跑回来。矢茵瞧他两眼:“咦,本事很大嘛。” “哪里,都是道上的兄弟给面子。茵姐,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你怕我输不起钱?” “那能输几个钱呢?我担心的是茵姐的面子——咱们操社会的,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个形象问题呀。” “噗!”矢茵憋不住往吸管里喷一口气,冲得果汁到处乱飞,强哥躲避不及,脸上中了好几下。他赶紧侧头抹去,尴尬地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是,是,你说得很对。”矢茵呛了几口,脸重新沉下来,“正因为是形象问题,才必须翻过来不可!难道我茵姐就是可以连输两把,还可以忍气吞声吗?时间定在两天之后。你多的话不要说了,我就问行还是不行?” 强哥犯难地道:“茵姐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敢跟你绕圈子了——我是一定会给茵姐撑起场子的;马二哥嘛,冲我的面子,也没有大问题。可就是张少,他自己有的是钱,不指着这个吃饭,所以来不来得凭他心情……” 矢茵嫣然一笑:“那就没问题了。你来之前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要再赢了,就当他女朋友。” 强哥倾身上前,紧张的问:“他怎么回答的?” “Doivent provenir!” 强哥愣了半天:“什么鸟语?” “不学无术,”矢茵白他一眼,嗔道:“这是法语:一定来!” 强哥走了之后,矢茵独自一人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坐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寒,回头看,才发现偌大的咖啡厅里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服务员围在柜台前唧唧咕咕,灯光暗淡,看上去好像一群鬼影。 矢茵跳起身就跑。反正旷课了,索性就当放一天假好了。她出了咖啡厅,沿着步行街随意溜达。北城天街顶楼的UME影院正在上演 href='/article/7800.htm'>《盗梦空间》,这电影宣传得跟什么似的,让她也上了心。 但是看着楼下那条买票的长龙,矢茵无奈叹了口气。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而且转念一想,能陪自己看电影的同学都在上课,不觉瘪瘪嘴,信步走开。 上行扶梯,在人潮中默默上行;下行扶梯,在人潮中默默下行;进电梯,挤得半死,出电梯,仍然硬着头皮在人群中穿行……矢茵突然觉得一阵心寒。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五年多以来自己第一次旷课。而除了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陪自己逛街。这真可怕! 死了老爹,跑了老娘,唯一的二叔在千里之外,这真可怕! 更诡异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矢茵搔着头,无所事事地围着步行街走了几圈。不知不觉走过苹果体验中心,某种难以描述的情绪让她慢慢停下脚步,继而隔着玻璃窗看里面各种式样的苹果机器。 她一直不喜欢苹果机器那嚣张干净的外表,觉得一点也没有机器该有的冷冰冰、棱角突出的感觉,所以从未留心看过苹果店。现在才发现,店里展示的东西还真多呢。 昨天那家伙掏出的是iPhone吧?唉,没有机械美感。他用的是哪款型号?没有看清楚……不知是咖啡喝多了,还是被太?99lib.阳晒的,矢茵把脑门顶在冰凉的玻璃上,有些晕晕乎乎地看着玻璃后摆放的苹果手机。 里面的工作人员见了,有点不知所谓。少女两眼呆滞地隔着玻璃看,不像要买的样子,却又不像买不起的样子。她穿一件巴布瑞的连身短裙,一手提着绣花大挎包,一只手把头发拢到脑后,贴在玻璃上的前额光光的。但两边鬓角却很长,被汗水湿了,贴在脸上。 她神色茫然,嘴巴一张一张的,不知在点数还是唠叨,偶尔还要呆呆地吐出舌头,又快速收回。随着她时而伸长脖子,时而俯低身体,额头在玻璃上拉出一道道印记。 但她的容貌却把这一切变得如此美好。这个方向本来面西,不过太阳光投射在对面大楼的蓝色玻璃幕墙上,又反射在她背后。她就像一团灰蓝相间的火焰,在店门外无声地、刻意低调地、却显然更加嚣张地燃烧起来。 店里忽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被这怪异却美丽的画面震住,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任她从玻璃的这头一直顶到另一头,又蹭啊蹭地转回来。如此从容地来来回回,好像在自己地里收割庄稼一样。 过了一分钟——又或几年,一名店员偷偷掏出手机,对着矢茵咔嚓照了张相。矢茵赫然惊觉,脑袋啪地转向那店员,两只猫儿般的眸子急剧收缩。那店员倒退两步,胸口像被她眼睛里射出的光穿透了一般剧痛。 店里所有人都跟着后退一步。 她在生气?不不、不是生气这么简单——她的头发都竖立起来了,双肩耸立,双腿用力蹬着,活像立即就要用她光溜溜的额头撞碎玻璃,扑进来杀个尸横遍地。 “我只是……”偷拍的店员用吓出屎来的声音说,“我、我这就把它删了……” 矢茵唰地转过身,猫着腰连跑两步,同时飞快将挎包斜背在肩。她双手抡开了跑,骤然将速度提到一个吓煞人的程度,飞也似的蹿到北城天街中央走廊的一根柱子后。 周围的人好奇地看她,矢茵两只眼睛凶凶地扫了一圈,众人被她悍然之气所迫,都装没事一样匆匆走开。她定住了神,探头向街对面二楼走廊看去。 是帝启! 她看?99lib?见的只是一扇消防门,但却可以肯定,帝启进去了。刚才那一瞬间,从苹果店玻璃窗微弱的反光里,她看见他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趁人不备一闪身钻入消防通道。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花样?难道又是跟踪自己?他隐藏得可真好,如果不是自己看玻璃瞧见,也许跟到晚上也不会察觉。不行!可不能由着他摆布! 矢茵噔噔噔跑下楼,在店铺间钻来钻去,尽量隐蔽地跑到对面,又噔噔噔跑上二楼。贴着墙壁走到消防门前,猛地一把拉开房门,先一脚踹进去。谁知却踹了个空,里面空无一人。 该死!矢茵怒火上来不肯罢休,走进通道。身后消防门关上,里面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通道指示灯发出的绿光隐隐照亮前路。通道尽头一扇门虚掩着,他应该就在里面。 消防门隔音效果好,门外鼎沸的人声几乎听不见了,矢茵这时才隐隐有些害怕,不觉放轻脚步向前。门上写着弱电间,是综合布线的地方。她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儿,向里看去。 几米之外,帝启打开了一扇配线箱的门,正把一根导线插入其中一个节点。他唧唧咕咕的念叨着,矢茵一个字也听不清。 这家伙在做什么?他的动作流利、纯熟,看来还真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了。倒是矢茵紧张得好像自己在干坏事,浑然忘了是要来教训他。等了一阵,感觉他就要做完,矢茵赶紧先一步出了通道。 她重新回到对面走道,藏身在巨大的柱子后。不一会儿帝启也出了通道。阳光把他身体照得好像透明,矢茵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虽然瘦,胸背却很宽厚、强壮。他戴着一幅巨大的墨镜,遮住大半边脸,双手揣在裤兜里,很随意地下了楼。矢茵远远地跟着,见他向电影售票窗口走去。还没走到,窗口前的人们就爆发出一阵骚动。 似乎售票系统出了问题,人群一开始议论纷纷,不到三分钟,许多人大声质问起来,有些甚至破口大骂起来。影院工作人员焦头烂额地解释,一些保安也上前劝阻,长龙渐渐散了。在这样的天气下,即使脾气最火爆的人,也没再坚持,纷纷往四楼影院的售票点跑去。 矢茵站在高处,一直注视着帝启。是他捣的蛋?可是仅仅是为了买票,也值得搞小动作么?他悠闲地斜靠在栏杆上,看着众人争吵推攘,眉毛都不动一下,如果真是他下的手,那种事情对他来说一定简单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 她正想着,人群已散尽了,帝启慢吞吞踱过去,把钱递进窗口。 ..t>“抱歉,我们的售票系统……”售票员一头大汗的正搬动机器,准备检查。 “没有问题,”帝启笑笑,“你再试试,已经可以通讯了。” “这不可能,先生,要不您去四楼的……”售票员停下,隔了片刻,才惊喜地说,“您运气真好,先生,系统刚刚接通!要几张票?” 帝启还没有回答,突然间,毫无朕兆的,矢茵的小心脏就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他要两张票! “两张。”帝启伸出两根指头。 售票员把票递出窗口,提醒他说:“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先生。四号厅。” 帝启接过票,便抬起头,好像两人事先早已约好,自己总算不负所望买到票一般,向矢茵笑了笑。 矢茵呆呆地点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等到帝启抬脚向自己走来时,矢茵没由来的一惊,转身就跑。她一口气跑出十几米,忽的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让他消失,怎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怕了他呢?这么想着,她又慢慢地停住了,却仍然没有勇气转身,只是两只耳朵尖起,听帝启的脚步声从容走近。她的心再一次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 一张票递到了面前。 “这算什么呢?”矢茵双手抱在胸前问。 “赔礼。”帝启笑嘻嘻地说,“万望笑纳。” “那天晚上我送你两句话,忘了?”矢茵强压下接过票的冲动,继续不动声色的问。 “没有。但我只是猜出来,却并没有答应什么。”帝启笑得越来越欢,“想来当时你觉得我做事虽然不地道,出发点还是好的,所以心一软,也没打算跟我较真,对吧?” 矢茵牙根一阵发痒,眼角抽动两下。该死,当时看见帝启灰溜溜走开,自己很是得意,现在却被这家伙趁机打马虎眼混过去了!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闲逛? 话说回来,他已经是第三次准确知道自己的行踪了。哦,不!不仅如此,他甚至很可能是故意让自己透过玻璃的反射看见他,而后把自己引到卖票点来。矢茵十个脚趾头一起抓紧,背脊浸出一层冷汗——这家伙吃死了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帝启抬手看表,“还有两分钟了,看是不看?” 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法子接近自己?他说的“同一类人”是什么意思?黑玉?唐太宗?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茵脑子正飞速转动,忽听帝启叹口气:“那就算了吧。” 他往回抽票,却抽不动,矢茵的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票的另一头。 哦,自己的手发疯了吗?矢茵眼前一黑,但是已经收不回来了!看着帝启一脸坏笑,她尴尬之下,终于一把扯过票,瞪着他说:“我还要大杯可乐!” “当然不行……”帝启从喉咙发出一阵颤音:“是大杯加冰的可乐。” 两个半小时之后,两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走出影院。帝启一边走一边兴奋的搓手:“嗯,嗯!技术上可行,技术上可行!” 矢茵打个哈欠,揉着眼睛说:“好久没看过这么长的电影了。看得我晕头转向。最后什么意思?那个图腾到底落下来没有?” “图腾?拜托,主角的图腾是他儿女的脸,只要他能看见他们的脸,就能确信不是梦境。那只陀螺是他老婆的……好了,撇开这个不谈,里面最厉害的其实是那个小萝莉。她怎么能那么快就进入主角刻意封闭的领域?从梦境分享角度来说,除非她的控制力远在主角之上……” “你说什么技术上可行?梦境控制么?” “不,在关键性的意识传导技术出来之前还不可能——嘿,你走进来点。”他伸手握住矢茵的手,就那样牵着她贴近橱窗走。 “干嘛?” “外面阳光强烈,监视摄像头拍下来的清晰度要高得多。” “光天化日的,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喂,你不会是个惯偷吧?本人可是守法公民,一向,嗯……”矢茵把“大义灭亲”四个字咽进肚子里。话虽这样说,她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的意思。 “我的合法手续不比你少。不过在这人肉搜索泛滥成灾的年头,减少自己在公开场合的曝光率总不会是坏事。” 帝启回头看,矢茵停在原地,一根手指头指着对面的法国铁板牛肉晃悠。 “你好这个?”帝启双手一摊,“哦,下次吧。我已经在南滨路上订了餐,保证你喜欢。” “什么?”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走了两步,可是矢茵并没跟上来,他不得不再次走回去。 “又怎么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矢茵背起双手,低着脑袋原地转了几圈,忽然头没头没脑的问:“这是约会吗?” “哈,这当然……”帝启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是……”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算约会。” “呃?” “既然如此,我可不能再陪你浪费两个钟头了。”这次换做矢茵坏笑,朝他挥挥手,“走吧,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为什么不算是约会?” “你得先提出申请,这叫做‘约’;通过审批后,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才算是‘会’,懂吗?像这样鬼鬼祟祟跟踪,自作主张决定,哼,我可不想奉陪!” 矢茵说着冲他做个鬼脸,转身就走。帝启在后面叫道:“可是……” “你的机会宝贵,想清楚再开尊口。” “哦——”帝启立即闭嘴,想了想才问,“那么晚上六点半一起吃铁板牛肉怎样?” “哈,不行!”矢茵蹦蹦跳跳往前走,觉得心情真是大好。身后帝启巴拉巴拉跟上来,问道:“难道这不是约会的正规程序?” “是。不过约会最重要的,是被约的人肯答应。” “如何才能约到你?” “基本上约不到我。” “总有例外,对吧?”帝启不甘心。 “例外是有。不过,那要看理由充不充分。”矢茵轻巧的跳上一旁的花台。 “我喜欢你。” 矢茵一脚踩偏了,摔下花台。她狼狈地跳了两下才站稳,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恰好前面正在展出牧马人限量版汽车,大功率音响放着快节奏的音乐,咚咚锵、咚咚锵,震得人耳朵发痛。人潮来来往往,没有人听到帝启刚才说的话,或注意到自己红得像猴子屁股的脸。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单刀直入”流了!矢茵脑子里转得飞快:对付这种不知好歹的小屁孩,一定要第一时间反驳,否则就要在心理上处于劣势了! 嗯,她眼角止不住的抽动。见鬼,听到这话居然有点儿高兴。不行!交友的第一奥义便是矜持。非矜持不能占领道德高度,非矜持不能获得全胜!这道理即使矢茵从未恋爱过也知道。 过了好长时间,矢茵觉得自己的耳根已经不那么烫了,才回过头。她说:“咳……咳咳……” 见鬼!话到嘴边居然又吞回去了!矢茵哽得翻白眼,帝启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到,搔着头皮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咳咳……我刚才说的技术性可行,是指一旦电影里的技术成熟,那么人格……嗯……或者叫做自我意识,是可以被更改、被修补,甚至被篡夺。” “什么意思?” “那,比如我想办法把一段别人的完整记忆输入你脑海,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矢茵摇摇头。 “你会变成另一个人么?” 矢茵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说:“不能!” “为什么?” “呃,因为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每个人的人格不同,所以即使拥有别人的记忆,也仍然不会变成其他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见帝启呆呆地站着没动,神色颇为奇怪,有点像——像被人拔去了电源的机器玩偶,仍然保持着之前的神态,却一瞬间完全僵硬。他本来一直谨慎地躲藏在建筑的阴影里,此刻发呆定住,随着太阳运行,一束光从高楼的缝隙间漏了过来,投射在他的身上。光柱内浮尘起起伏伏,与完全的静止的帝启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然之间,矢茵仿佛被人重重一锤砸中心窝,肋骨们嘎啦啦地往内收缩,压得她一丝儿气都吸不进、也吐不出来。她的心脏却由此而剧烈跳动,好像要撞破她单薄的身体蹦出来—— 这人、这景、这神态……多年前……不、不、不!根本不是“年”这个单位能定义,而是许多、许多个世纪以前,自己曾经真真切切的看过!然而……怎么可能! “人格是不可确定的代码。是混沌代码的衍生。” “呃?你、你说什么?”矢茵使劲甩甩脑袋,把这些怪异的念头抛开。她摸摸脸,这会儿还因刚才一瞬间的肾上素狂涌而发烫呢。 “人格代码必须予以清除。”帝启继续说,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好像看穿了这个时空,看到世界末日一般,脸色白得透明。 啪啪——啪啦啦—— 路边的电器专卖店里突然爆发出一片火花,所有的显示屏都在疯狂的闪烁,继电器在爆炸,音响发出刺耳的尖啸,根本没插插座的洗衣机进入甩干模式,突突突地像长了腿似地往外扑腾。 矢茵惊慌地四处看,不止这家电器店,周围所有的店铺都陷入疯狂状态:冰沙机咕噜噜的喷射碎冰,收银机唰唰唰地吐得肠子都出来了,各种电子招牌、中央空调、手机、监视摄像头……有电的没有电的,统统发出恐怖的尖叫,加入到这突如其来的狂欢之中。 人群先是一怔,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女人的惨叫声、男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小孩子兴奋莫名的尖叫声混在一起,更有人群相互推攘摔倒、货架上商品往下坠落的声音、橱窗、店门被挤破的碎裂声…… 砰砰、哗啦啦啦,遍布街道的霓虹灯同时爆炸了;火花、碎屑、金属支架,以及暧昧不清的非法材料炸上了天,尔后铺天盖地的倾斜下来,打在刚从店内狂奔出来的人群头顶。在这个秋老虎的炎热时节,商业步行街霎那间达到了圣诞节狂欢的程度。 “必须清除所有被污染的人格代码!”帝启跨前一步。 轰!他身边的一块广告灯箱炸裂开来,人造革的碎屑几乎将他完全笼罩。这些碎屑还没接触到他的身体,又骤然向外激射而去。帝启再跨前了一步,蓦地手腕一紧,被人抓住了。 这不可能! 整整八千七百五十三年,从来没有人能突破他设置的代码屏障,接触到本体! 未经授权的任何试探、窥看神祇代码的举动都是大逆重罪。非法接触神祇者必须立即予以销毁。 帝启脑子里闪过《准则》里第一章第三条内容,一瞬间有超过十三道最高级别的攻击指令被解封,其中任何一道都可以使整座城市陷入火海。他想举起手臂……想举起……想…… 电子器械爆炸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了三公里以外,可帝启被抓住的手臂酸软,一丁点儿力都使不出来,始终被对方抓得紧紧的。 这一切时间短得连碎屑都还为真正飞远,帝启能看清每一片白如柳絮般的碎屑缓慢的旋转着,一边纷纷扬扬向外扩散——有那么几十毫秒,他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由于视线的极端聚焦,周围的世界也变得一片模糊,仿佛五彩99lib?斑斓的琉璃墙,只剩下这些柳絮飘啊飘啊。 蓦地,柳絮之后的背景重新变得清晰,碎屑们一片接一片地撞击到矢茵红扑扑的脸上…… 授权状态:授权确认。 授权编码:0000050113。 授权级别:安蒂基西拉系统状态下最高授权级别。 授权承载:安蒂基西拉、欧尔菲斯、达伦波尔系统。 授权内容:基于当前观测者未能获得更高授权,内容提取失败。 授权描述:内容提取失败。 授权执行进度:授权立即执行。 授权执行者:授权代理体。 基于所观测授权执行,授权代理体必须立即封禁所有高于3340级别的代码。封禁代码序列必须得到确认。封禁至下一次解码授权被确认。 授权执行:执行开始。二十微秒的时间内,所有指令自行封禁,重新被推入神格基础代码序列之中。 帝启全身剧烈抖动,所有感官又再度回到身体。他被矢茵拉得一趔趄,听她急切的叫道:“快跑!” “……”帝启尚在天旋地转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变压器爆炸了!这里危险!”矢茵扯着帝启就跑。街道上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遍地是倒塌的广告箱和垃圾,根本无法迈步。矢茵抬头看了看,一指头顶上方四米高的天桥:“怎么样?” 代码潮正在退却,但安蒂基西拉编码已经无可挽回的释放出去了。考虑到大气电离层对长波的反射和散射作用,最迟五分钟后,第一波测试代码就会返回,一旦确认自己的身份,战争将不可避免……帝启使劲甩甩脑袋,把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奇怪的想法暂时抛开,让自己清醒点,点头到:“我送你!” 矢茵跑开两步,反身冲着帝启跑来,帝启蹲下双手交叉,待矢茵一脚踩在手臂上,他用力一送。矢茵借力高高跃起,一把抓住了天桥。她却不忙上去,晃晃悠悠的挂在半空,听身后风声响起,帝启也跳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 矢茵本能的蜷腿,想把帝启送上去,不料送到一半,她飞起另一条腿踢在帝启脸上。猝不及防的帝启惨叫着落下地,等抬头再看,她已经翻上了桥,从桥栏杆里往下看,一脸怒容。 “干吗?”帝启无辜的问。 “混蛋!” “这、这不是事急从权吗?”帝启又使劲跳了两下,“刚才那么匆忙,谁会看你裙子下面的……哎哟!” 他被矢茵扔下来的高跟凉鞋砸中,捂着脸叫道:“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从那边楼梯上来,你等着我啊!” “我干嘛要等你?我、我要走啦!”矢茵现在从屁股到脸都通红,不过说了要走,却也没有挪动的意思。 “等等!别走!我……”帝启叫道:“不知怎么的,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与你很熟,所以请你一定要等着我!” 矢茵听了这话一怔。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她从未意识到的问题。她顿了片刻,问:“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偷偷跟踪我很久,连我的跑步线路都了解透彻了么?” “第一次是在电视里见到你,”帝启说,“本市中学生体操冠军的报道,你可能自己没有注意,不过我看到了。从那时起,我就……呃……觉得……必须跟你在一起。” 矢茵的脚趾头再一次抓紧了。阳光虽然强烈,她却感到彻骨冰冷,一时气为之竭。 “我承认我唐突了,让你难堪了,我很抱歉。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帝启诚挚地说,“但是我真的……你知道吗?一见钟情只需要三秒钟时间。” “三秒钟内你不从我眼前消失,你就死定了。” 帝启被矢茵突然爆发的怒气震得退开两步,叹口气说:“你果然不肯相信。也许我表达的有问题。” “这不是表达的问题,”矢茵一口截断他:“这是人品问题!混蛋!变态!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张脸!” 她吼完最后一句,把另一只鞋也朝帝启狠狠拽去,光着脚一溜烟地跑了。 帝启捡起鞋子,四面看了看。该死,这段天桥的楼梯在商场内,现在人潮涌动,想要进入商场再转到天桥上,至少要六七分钟。如果对方在一千五百公里内使用长波侦测,即使对自己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也能大致定位坐标…… 此刻爆炸已经完全停止,但街上的混乱程度有增无减。他把凉鞋往怀里一揣,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处地下车库的通风口,一脚踹开栏杆,合身钻了进去。 四百一十公里之外,一架重型直升机大致沿着长江向西飞行,正穿越天下闻名的夔门。随着三峡大坝蓄水已达设定最高的一百七十五米,此刻的夔门看上去完全没有传说中那么雄壮。从几百米高度往下看,水面像是被同时倒入了暗绿、泥黄和灰黑的颜色,乱七八糟搅在一起,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越过山头的阳光照耀的水面,才显出奔流的痕迹。 不过机长八号从来没到过三峡,倒也看得很仔细。因为一件突发事件,今年的休假全部取消,她不甘心地把头盔顶在窗户上,朝下方俯瞰,幻想着自己不是驾驶重达四十五吨的米26直升机,而是一艘快艇,在波光粼粼的瞿塘峡……哦不,三峡湖里驰骋,那该多么惬意……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注意,注意!这里是二号,立即切换到1107状况!立即切换到1107状况。” 这是仅次于最高级别的警戒状况。机舱内的八个人同时按下耳机按钮。拥有高级别权限的二人切换到了保密模式,而其余人则自动屏蔽。 “这里是春霆号,已切换至1107状况,完毕。” “这里是二号,本次授权编号BC430。授权接受者名单:一号、三号、四号、八号、十号。下面是来自十号的紧急通报。” “哔——”加密信号延迟了两秒钟,传来十号的声音,“五分钟前,我们截获了一段安蒂基西拉编码。地点,山城市江北区,具体坐标已发送到诸位的通讯器上。编码发送频率高于标准值一千两百单位,属于目前已知频率的最高值。发送间隔,七秒。” 八号一愣:“你指的间隔是……” “就是说该信号目前仍然处于活跃期,”一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本部所有人员必须在十二小时内赶到山城市。实践三号、实践四号卫星将在四十七分钟后传回第一批扫描资料。八号,你们是最前沿行动单位,明白我的意思么?” 八号和三号对看一眼。 “狙击授权么?”三号瓮声瓮气的问。 “一级授权。” “明白了。坐标已经收到,春霆号将全速赶往该区域。高能量辐射监控在三分钟后启动,完毕。” 八号啪啪啪地打开头顶上一连串开关,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喊:“后舱!” “后舱正常!尾翼压力正常!平衡指数正常!”舱尾的机械师提醒道,“山谷下方的气流紊乱,建议提升到3700米高度再转向……” “动力!” “动力75%!液压正常!辅助动力正常!” “什么时候提高到90%?” “液温稍微有点高,”副驾驶紧张的盯着仪表,“我们到山城市的目的之一是检修散热系统……” “一分钟之后全速运行!” “是。”副驾驶硬着头皮,尽最大努力把动力系统往上推,一面提心吊胆地兼顾着其他状况。 “保持通讯!” ..“通讯正常!” “气压?” “气压正常!高度1450!” “好,准备!” 副驾驶叫道:“等一下!” 六名机组人员同时抓牢了身边的扶手,大家都清楚,机长是疯起来不要命的那种人。果然,动力还未提升到85%,机身就猛地向左倾斜。两部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响,拖着庞大的机身向不远处的山崖冲去。但这显然不是转向,上升动力根本不足以在如此角度拉起机身,机身以一个吓死人的曲线向下坠落。机身剧烈颤抖,密封性不好的窗户啪啪啪地乱响,连大梁都似乎震得弯曲了。三号看着山崖扑面而来,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老毛子的机器真他妈的糙。 “过载率达到13%!” “尾流紊乱!液压增高到113%!尾传动力过载!” “我们在失速!”副驾驶对着八号狂喊,“转向太早了!” “那是你没有把动力推到最高,”四十五岁的八号笑笑,伸手摸摸二十九岁的实习副驾驶的脸蛋,“小弟弟,你还有三十秒时间,不然就真失速了。” “妈的!”副驾驶全身都扑了上去,终于把动力推倒了顶端。机身从上到下猛地颠簸了几下,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感觉屁股下一紧,重新陷入座椅之中,才放下半颗心——升力终于突破平衡了! 但是还有问题!机身过早倾斜,现在距离山崖不到七十五米了。四十五吨重的机体想要转向可不像宝马沿山路甩尾那么简单。机尾被率先甩出去了,机头更偏向山崖,于是副驾驶成了飞机上最接近山崖的人。他看过同类型直升机撞山的视频,长达三十二米的玻璃钢螺旋桨反弹回来,有可能飞旋着削飞他的脑袋,也有可能径直捅进机舱,捅得他妈都不认识他。他全身爆出一层冷汗,听正把头顶在凸出于机舱的凸镜窗的领航员吼道:“距离七十!角度二十七、距离六十二!角度二十七,距离三十!” 霎那间,无数狰狞的山壁向副驾驶扑来,他本能的用手一挡……几秒钟之后,春霆号倾斜着钻进了一处山坳,机屁股在山石上蹭了两下,蹭下一大片山石,才勉勉强强转了过去。并没有传来爆炸声。 过了差不多三分钟,几百米之外,春霆号正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脊快速爬升,朝着山城市飞去。 第四章 事不过三 马二哥心情很不爽。 那天晚上他又输了,而且输得更冤,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他都领先,甩尾甩得感天动地。只在最后一刻,张少的保时捷终于发飙,从落后十米到超过他半个车身仅仅用了三秒钟。输钱事小,面子砸了,还怎么带得动手下的弟兄们?所以他今天拿出了看家宝贝,日产370Z。 然而张少也不是个好东西,直接开来一辆宝马M3。单从价格上看就比370Z贵了五十多万,而且取消了电子限速,最高时速远不止两百七十公里。别说百公里加速了,两百公里加速也只需十五点七秒。血统上张少再次占据绝对优势。 还有件事让他心绪不宁。那天晚上通过学校后门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女子真是矢茵么?如果是,她的速度怎么能这么快?难道这些跑酷的家伙真能飞檐走壁?好吧,等一会就能知道是不是她了。 这么想着,不觉间强哥已经念到:“……第三名,矢茵!胜率:零胜两负,赔率:七十比一!” 毫无疑问,这是飙车党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悬殊赔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地中央那个瘦小的丫头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背心,仍然是牛仔短裤,扎着马尾巴,嘴里嚼着口香糖,偶尔吹个泡泡出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强哥靠近矢茵:“你可想清楚了,还有机会反悔……” 矢茵白他一眼,掏出两千块钱干脆地拍他脸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哦哟的99lib.声音,即是对矢茵的胆子,也是对这笔赌注。按七十比一的赔率算,矢茵赢了这把,就是整整十四万元啊——地下赌博,还不用上税! 话说回来,要是今天再输,可就不光是面子问题,还得赔上人,去当花花太岁张少的女朋友。已经急不可耐的张少在车里拼命按喇叭:“Ah dès que possible!Ah dès que possible!(赶快!赶快!)” 强哥低声道:“我听人说,马老二在找人算计你。为了胜出,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好自为之!”他走到一旁,高高举起了手—— “准备——开始!” 当尘土散去,小弟们重新聚集起来,议论纷纷的时候,强哥走到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仰天长叹,心中暗自祈祷:“茵姐!为了这前所未有的赔率,我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押进去了……” 唰—— 咚咚!咕噜咕噜! 医院房顶,到达! 矢茵一秒钟也不耽搁,飞跑进电梯,眼睛瞪得浑圆,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没有看见帝启。 叮! 砰砰砰、砰砰砰! 医院车库,到达! 她回头看,长长的通道上方,没有人影。矢茵在那里愣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出现。她对自己说:好! 噔噔噔、噔噔噔! 矢茵埋头一路狂奔,也懒得管有没有摄像头了,反正保安进来时她已经跑过了马路下的通道,进入到商务楼群下的车库里。 为了以防那个变态家伙悄悄跟来,矢茵摸出携带的铁锁,老实不客气把门锁上。明天早上打算通过这里上班的家伙自己哭去吧! 矢茵从背包里拿出帝启弄来的校服穿上,胸口有点松,裙子却短了点。要是跑快了,裙角类似蕾丝的设计会飞扬起来,稍不留神就会走光,哪怕她穿着印有蓝色小鲨鱼的平角无痕裤,这感觉也总是不爽。想到这里,她胸口就堵得慌——该死的帝启,居然会吊在老娘裙子底下! 她使劲咽了口气,平复心情。当她一口气跑上街面,跨过栏杆,惊险之极地穿过马路,跑到学校门口时,一看表,比昨天提高了整整五分钟! 学校里仍然灯火通明,加拿大来的师生们正在跟本地同货联谊。操场中燃起巨大的篝火学生、老师,还有加拿大来的洋同学们都围着篝火蹦蹦跳跳,又唱又笑,好像真的已经天下大同、国际友好了一样。 矢茵在门口迟疑片刻,有个巡视的老师大声吆喝:“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迟到了?”她吐吐舌头,赶紧跑进去。 不知为何,总有那家伙还在偷偷跟踪的感觉。有好几次,她突然看见了帝启那双淡淡的、却亮幽幽的眸子,吓得一激灵,随即才发现,只是某个外国人浅色的眸子而已。 今天中午,她对他发了火。然而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对帝启的恐惧。 对他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极具目的性的作风恐惧。 仅仅在电视上见过自己一面,便费劲心思,多方策划,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接近。这种事怎么想怎么让人惊悚莫名,简直跟好莱坞的经典恐怖片一样。 所以自己毛了,所以几乎是颤抖着喊了那一嗓子。 他是究竟什么人?论模样不大像中国人,论行事不像地球人。他还说了许多莫名巧妙的话,什么四块破玉啊,唐太宗、汉武帝什么的。矢茵特意去查了一下书,知道唐太宗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人,汉武帝更早,二千多年前了。这些东西,这些骨头都不在了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了,他还煞有其事地说“万神沉睡之地”,哈!神经病嘛!一定是看漫画太多,看傻了……矢茵想到这里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这些都为什么呢? 是了,因为他不是傻瓜。 他每次出手,虽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但扪心自问,的确比自己规划的路线要好得多。如果第一次他真正实地考察过,又或是第二次再精明一点,想到白天和晚上防范措施可能有所不同,说不定自己早就赢了。 想想啊,第二次失败时,他连怎样混出去都早做了安排,这是傻瓜吗?难道他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难道真的与自己是所谓“同一类人”?难道真有什么神奇的东西,指向“万神沉睡之地”? 矢茵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钻,不久便穿越了操场,一口气跑到了后校门。 她回头偷偷打量半响,还是没人。她又莫名的有点失落。 好了!矢茵左脚虚踢,在脑海里享受了一下把那家伙踢飞的感觉。她飞快地计算着:省下了在医院跟帝启打斗的三分钟、躲避车库摄像头的三分钟,另外从车库商务楼车库跑上来,直接从学校操场经过,又比钻通风管道快了至少五分钟。 这下子可远远地把那两个混蛋甩开了! 现在只需再穿越一片混杂的居民区,就能到达砂场。居民区已经很老了,市政当局两年前就宣布了拆迁重建计划。这一年来陆陆续续分片区地拆除旧房,居民大都搬走,是以到了晚上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中。 许多楼房都没了窗户,空空的像无数被挖开的墓穴入口;被人遗弃的窗式空调歪歪斜斜;各种管道、电线胡乱垂挂。街上只有两三盏路灯还亮着,除了流浪的猫狗,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矢茵白天来转过两次,当时感慨,这是多么好的跑酷场所啊。此刻昏昏暗暗,江风吹来,空洞的楼群发出呜呜的惨烈呼声,她才禁不住暗暗吞口水。 见鬼,早知道这样,就该带个电筒。她走到街道口,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了老旧的水泥路,残破衰败的感觉更甚。矢茵鼓起勇气,刚要穿过牌子,忽听有人说:“同学,问件事儿。” “呃?”她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戴着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背在背后,一副斯文腼腆的样子。矢茵不觉放松,问道:“你说?” “你是不是三中的茵姐?” “什么事?” 那人笑笑:“有人托我向你问好。” 矢茵脑门轰的一响,强哥的话闪电般掠过心头:“马老二在找人算计你……”她后退一步:“谁?问我什么好?” 那人仍然笑:“问好呗,还能怎样?茵姐在道上赫赫有名,这都不知道?” “道”字刚出口,那人蓦地脸色一沉,突然之间就杀气腾腾。矢茵刚本能地一侧身,唰!什么东西闪过,她左边肩头顿时剧痛。 矢茵连退数步,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唰的又是一击。矢茵双手刚举到胸前,挨了重重一击,不过总算..看清楚了,是他的脚尖飞踢,腿线绷得笔直,像柄刀一般划过。 人正面一脚踢来,身体跟着旋转,又一击侧身踢,跟着又转,又是一击反身飞踢,身体刚转了一圈,已经踢了三下。矢茵躬身缩头,双拳死死护住胸腹,还是被踢出一米多远,抱头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她两手剧痛,那力道透到胸口,肋骨向内压迫肺叶,一时气都喘不过来。但当那人背着手又向她走来时,矢茵一跃而起,双手一错,拉开马步,喝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别管,”那人故意把脑壳往前伸,低声说,“我只告诉你,我是跆拳道四段。” 矢茵冷冷地道:“不就是会踢么,我也会。”她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过这条线,你就死定了。” 那人说:“好!有种……”突然侧身踢出,袭向矢茵胸前。 啪! 矢茵几乎同时侧踢,跟那人硬碰硬顶了一脚。那人脚还没落地,身体已转了个圈,借着旋转之力再次踢来。矢茵的身体并不转圈,而是腿急速收回,腰部一带,另一腿又弹出…… 啪啪啪啪啪!两人瞬间各自踢了六腿,仍然各自据守线的两侧。眼见那人身体再度旋转,变侧踢为飞踢,电光火石之间,矢茵突然后撤一步,同时身体一躬,那人绷直的脚锋嗖地擦过头顶——踢空了! 那人一声惊呼,然而收腿已然不及,眼睁睁看着矢茵身体往后一仰,双腿弹起,啪!啪!胸口、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两下,滚到一边。 矢茵哈哈大笑:“笨蛋,居然敢跟我斗!滚开!茵姐没时间陪你玩儿啦!” 她刚要跑过那人,那人突然一腿横扫。矢茵怒道:“你真要找死?”扣住那人左手腕,一带一扭。那人顿时惨叫,左手被拧到背后,身体躬下。 矢茵凑近了他耳朵,叫道:“再来,老娘把你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强大电流,瞬间通达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处关节,矢茵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就重重摔倒在地。所有的肌肉都在疯狂颤抖,完全不受控制,心肌却麻痹得几乎让心脏停搏。 那人站起身,右手里一只电击器兀自啪啪放着电花。这下轮到他哈哈大笑:“哦!茵姐得手了!噢!茵姐这一招擒拿好厉害!” 咕咚,矢茵颤抖着滚下人行道的阶梯,滚到马路上。她脑子里混混僵僵,唯一的意识就是:跑,快跑…… 忽的轰隆隆一阵响,是那种卸去了消音筒的大功率摩托车的咆哮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震耳,连地面都隐隐抖起来。矢茵手臂和上身的肌颤稍稍平息,她奋力撑起半身,只见几道刺目的光从街口转了过来,在那里停顿了几秒钟,轰轰轰地向自己冲过来了! 矢茵咬牙以手撑地往学校方向爬去,该死,要出人命了!马老二真的疯了!这家伙是谁?他妈的跆拳道算什么…… 那人也不阻拦,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三辆摩托眨眼就冲了过来,围着矢茵乱转,不让她有机会逃跑。骑手故意猛加油门,又死捏刹车,气筒就砰砰砰地狂爆,声音震耳欲聋。后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冒起滚滚呛人的白烟,一波又一波地将半跪在地的矢茵吞没。 每辆摩托上都坐着两人,后面的人手持铁棍,哇哈哈狂笑,不时呼的一声劈下,看见矢茵狼狈地滚开,就笑得越发猖狂。 最近的一栋楼上,有人刚喊了声:“深更半夜了做什么?”便有人下车,捡了砖头石块掷上去,稀里哗啦地砸烂了几家的玻璃。这下再也无人敢出头了。 有人道:“三哥!怎么弄这小妞?” 三哥笑笑,掏出手机,客客气气地说:“怎么弄?我怎么敢说话?凡事问二哥,总错不了的。” 轰—— 后视镜里,嚣张的藏红色M3飞速逼近,几乎快抵到屁股了。这屁股可是花了三万多改装的尾翼,还不算更换的双回流内回压鼓的排气筒。马老二头皮发麻,咬牙踩了一下油门旁的氮气增压开关。 砰!EVO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发疯似的向前蹿。此时车子的速度已经接近一百六,前面就是急弯,虽然及时调整过来,却抢到了外道上,而且进入弯道的时间比预期提早了! 张少呢? 左边后视镜里的M3消失了!它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呼的一下就烧到了内线,本来已经够疯狂的引擎声再次提高嗓门,表明它正在进一步加力。双涡轮增压果然牛逼哄哄,要在这个弯道强行超越! 妈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马老二猛踩油门,驱动轮因突然增强的马力而抓不住地,车尾甩出。但尾翼形成的巨大空气压力又立即将车身压回,车头已经成功地甩到直线加速方向。 马老二踩油门的脚几乎痉挛,眼见张少的M3已经冲到了半截车身的位置,马老二不要命地猛向右打盘子,向张少逼去。 在这生死关头,张少果然耸了!车身明显一滞,马老二霎时又压回了内道。当EVO屁股在防护栏上擦出大片火花,卯足了劲往坡上冲时,马老二从后视镜里看见M3正疯狂地闪大灯。 哈哈,这小子只怕吓得尿裤子了! 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忽然哔哔哔叫起来,马老二一巴掌拍在开关上。 “讲!老三?别他妈废话!什么……真的是她?妈的,怎么这么快……给我看好……问我?你他妈爱怎样怎样,总之今天晚上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就行了!” “小样,你来呀!”看着后视镜里又开始咬住自己车屁股不放的M3,马老二狠狠呸了一口:“来!你们都他妈来!” “二哥怎么说?” 三哥往那片拆迁小区努努嘴巴:“想办法弄进去,今天晚上有好玩的了。走!” 轰轰轰!三两摩托呈三角之势,两辆把矢茵夹在中间,另一辆不停往她身上拱来,逼得她不住后退。 矢茵身体仍然麻痹,只能靠手撑着往前爬。摩托车改装的氙气灯光照得她根本睁不开眼,两边的摩托把她往哪里逼,她也只能往哪里爬,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帝启呢?在这茫然困苦之时,矢茵突然想到了帝启。这家伙如果在,虽然输的概率大大增加,但至少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砰! 蓦地一声清脆至极的金属碰撞之声,震动矢茵浑身一激灵。同金属声一道响起的还有两个人的狂叫,跟着砰砰两声,左侧摩托上的两个家伙重重摔在地上。后一辆摩托车的灯光照得很清楚,他俩骑的摩托车人立起来,屁股翘得老高,顿了片刻,兜头压在那两人身上。 这种改装的大马力摩托可不轻啊!矢茵都觉得自己脑门一痛,那两人当即就没了声音。三哥厉声喝道:“什么人!” 最后面那辆摩托上两人同时向右看,没人,同时向左。砰砰!又两声脆响,一根铁棍打在两人的头盔面罩上,打得两人一起往后仰。那铁棍往下,又重重打在腰间。 这一下太重了,差点打碎肝脾,两人放声惨叫。坐后面的先滚下地,他本能地死死拉住驾驶摩托的人,拉得他也往后翻,将摩托车的前轮提了起来。然而前面驾车的手却因疼痛而抓得更紧,猛轰油门,直到彻底摔到在地才放了手。 人立起来的摩托失控了!它直直地向前冲,矢茵拼了老命往旁边一滚,摩托的轮子从她散开的头发上碾过,略转了方向,又朝三哥扑去。 三哥发足狂奔,跑出十几米远,那摩托撞上路边的障碍,连跳两下,向三哥倒去。三哥也被障碍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见摩托前轮朝自己下身要害砸来,骇得七魂飞了五魄,本能地往后一挪,砰!轮胎砸在他刚才坐的地方,终于停下。 他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还没放下去,忽听哎呀、嘿哟几声惨叫,第三辆摩托轰地撞上人行道上的花坛,上面的两人飞入灌木丛中,不知死活。 过了老半天,三哥扶着电杆勉强爬起来,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扶着矢茵,飞快跑入拆迁区里的一栋房子不见了。兄弟们则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跟许多摩托车上甩下来的配件躺在一起。 第一辆摩托的前轮轮圈中塞着一根钢管,显然刚才那人正是用这法子让摩托发飙立起的。能做到这一手,对方的力气固然大,胆子更是大得惊人,绝对不是小混混呀…… 三哥扶正眼镜,颤巍巍的又掏出手机。 哔哔哔 “喂!喂你妈的!” 电话那头的三哥吓一跳,原来马老二讲话的一瞬间,EVO刚好闯红灯,飚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重型载重卡车嘟嘟嘟地狂按着喇叭,径直向他冲来。 马老二向右亡命地一打方向盘,猛拉手刹。刺耳的刹车声中,后轮青烟滚滚,车子几乎横过来。重型卡车也同时向左打方向,砰的一声巨响,迎头撞上了红绿灯灯柱。它的屁股稍稍擦了一下EVO,巨大的力量把EVO打得又连转了两圈。 红灯下等着的其他车辆吓得魂飞魄散,好几辆立即熄火。马老二的车子还没熄火! 他红着眼,啪啦啦地换档,一踩油门,车屁股又甩起来了!忽听呼啦啦一阵响,后面加装的外包围散了架,纷纷从车体上剥落。不要紧,只要还能跑就成! 但他刚把车身拉正,嗖的一道红色闪电从旁边飞过,M3抓住时机超过去了! 马老二全身的血都冲到脑子里,猛点增压器。液态N20压入发动机,EVO像绑上助推器的长二捆火箭般向前射去,死死追着那道红色的闪电。这当儿,耳机里三哥犹犹豫豫又开了口: “二哥,她跑了……” “去你妈的!给我找出来!所有的兄弟都给我上!今天晚上老子押了全部身家,输了就要你们全部陪葬!滚!” 马老二狠狠将耳机扯下,顺手扔他妈的。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十米之外的M3,能、且只能在弯道里超过张少了。凭EVO的马力,后面的短程直线加速是绝对干不过M3的。马老二往手里吐口唾沫,因面临生平最大的挑战而彻底兴奋起来。 “等等,我、我要歇一下!那边!” 矢茵咬牙跳到一块平台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被电击器击中的左腿仍然麻木,被那人扶着跑时,右脚又在乱石中崴了一下,痛得眼圈都红了。 她坐在水泥板上抱着右脚拼命揉,老半天,忽然想起那人就站在面前,而自己穿的短裙撩起,刚好正面对着他。 矢茵不动声色地慢慢放下右腿,抚平短裙,遮住蓝色小鲨鱼图案的内裤。这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被城市灯光隐隐映红的云层发亮,那人背对着自己,应该没有看见。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光线太暗了。”那人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 矢茵一怔,随即叫道:“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那人啧啧连声,似乎对矢茵如此匆忙的下结论很不满。他转过身,打开手电筒照亮了自己的脸,说:“看,不是我!” 矢茵呆了片刻,叹口气道:“你戴上奥特曼的面具,就不是你了吗?你是猪脑袋啊?” “哼哼!”帝启不怒反笑,“你说过不想再见到我的脸,我一定办到,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你屁股长到脸上,还不是你?”矢茵没好气地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羞得脸飞红。这、这种话怎么能当着男生说!矢茵一时死的心都有,好在光线暗,帝启也没看见。 “那可大不同哟,矢茵同学。”帝启神气活现地竖起一根指头摇晃,“蝙蝠侠在做人和做侠的时候是同一个人吗?显然不是!这个道理,中外相通也。” 矢茵无言以对,而且她一时说不清是恼怒还是高兴。 她沉默下来,帝启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偷偷掀开面具擦汗。 “喂!”矢茵说。 “干嘛?” “我、我——”矢茵哽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我又输了!我恨得慌!我恨得慌!而且为何每次都被你看见?” “呃,所谓人生无常,输赢神马的都是浮云。你一个小丫头,搅进这摊浑水里,始终是要吃亏的。听我一句——姑娘,且收手了!”帝启转过身,立即被矢茵扔过来的石头砸中脑门。 “不要戴着奥特曼面具说这些话,惹我发笑!” “是、是。”帝启知趣地解下面具。 矢茵无语半响,问:“我全身酸痛难忍,是不是被电伤了?” 帝启说:“应该不是。那小子用的是小型防狼电击器,瞬间电量小得很,所以你一点也不晕。只是因电击时间稍长,导致暂时性神经麻痹。肌肉酸痛?拜托,那多半是你肾上腺分泌太多了。” 他到矢茵面前,背转身子蹲下,“爬到我身上来!” “做什么?” “对方肯定要追来,我背你走啊。” “可——”矢茵看着他的背,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真要趴上去?天啊,自己长这么大,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一次。可这个背看上去那么宽阔,似乎应该挺舒服…… “嘘,我已经听见引擎声了!” 矢茵立即猛扑上去,叫道:“快!背我!” “这才对嘛——哎哟!” 矢茵使劲扯他头发:“往那边走,往里面!快快!” “你还要拼啊?” “现在还不能算输!我算计过,从这边过去不远,快啊!” “好吧”帝启一下站起身,矢茵忽地尖叫道:“你抓我大腿干什么!放手!” “你疯了!不托着你怎么跑?” “可是、可是……” 帝启不管她,跳下平台,沿着布满乱石和垃圾的小道奔跑起来。在他身后,一百米外的街道上,隆隆雷鸣声骤然响起,M3一马当先杀到了学校后门。EVO紧随其后,利用转弯和变道等技术手段,死死咬住M3的屁股不放。 在他上面,矢茵正囧得浑身冒汗。她趴在帝启身上不敢乱动,因为每动一下,自己身体略有下滑之势,帝启都会用力一挺背脊,把她往上送送,抓着自己大腿的手就顺便上下摸摸。可恨的是穿着裙子,矢茵生怕他动作大一点,就摸到屁股上了。 矢茵没背过人,更没被人背过,也不知这王八蛋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心中又是羞又是恼,不觉狠狠在帝启肩头掐了一把。帝启忍着痛道:“多谢!” “你谢什么?” “谢你想得周到,给我提神……啊,再次多谢提神……要不这边也来一下……哇啊!你、你……我的肉都要被你拧下来了!” “活该!” “我可是在帮你!”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算账?”帝启连着跳过两个坑,气喘吁吁地说,“我哪儿惹你了?” “你吓我!你说只在电视上看我一眼,就、就……还三番五次跟踪我,这不是吓我是什么?你这变态究竟要做什么,从实招来!” “我、我,你真的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矢茵要狠掐他喉咙,不料手臂莫名地一酸;再使劲,还是使不上力,再一咬牙……她终于放弃,恨恨地说:“等我赢了再跟你算账!” 这么一折腾,她觉得左腿渐渐地有感觉了,还试着动了动。不过帝启既然没注意,她也不说。刚趴到帝启背上时的紧张感逐渐消退,矢茵双腿夹着他的腰,叫道:“快、快!小心左边……往那边走……跳上去啊笨蛋!不许说话,继续跑!” 他们跑到一处高达六、七米的水 6ce5." >泥高墙前停了下来。翻过这堵墙,后面就是悬崖,悬崖下方是一栋七层的建筑,那是码头管理单位所在地。而楼的下方,就是插着旗杆的砂石场了。飙车党另一元老彪哥此刻就在旗杆旁,等着判决胜者。 这堵水泥墙是拆迁公司新造的,以避免废弃物或扬灰落到下面。 “怎么上去?” 矢茵还没回答,忽听有人吼道:“那边!你们几个去那栋房子!”两人一起转过身。 只见周围残破的楼道里、凸起的碎石堆旁、竖立的断墙后,走出三十几个人。这些人手里或握着铁棍,或提着报纸包的西瓜刀,或挥舞着甩棍。啥都没有的,也从地上捡起板砖,一步步跟着慢慢合围上来。 矢茵低声道:“放我下来。” “你能动了?” “嗯。” “那就快走。”帝启说,“这里我来。”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唉,既然跟着你趟浑水,就做好这准备了。” 他随口说来,仿佛天经地义,矢茵却听得心中一震,不觉耳根再次火热起来。 那群人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三哥分开众人,走在最前面。他眼镜刚才被摩托车压碎了,此刻头发也乱糟糟的,终于回复混混本色,冷冷地道:“今儿不给个人放点血,老子以后也不用再混了……噢!” 帝启脚尖一挑,挑起两块石头,跟矢茵一人抓了一块,同时出手。暗中瞧不分明,三哥刚听见风声扑面,没有任何反应就中了招。一 679a." >枚正中鼻梁,鼻血顿时溅射性喷射;另一枚打中左边下巴,差点打歪牙床。 三哥狂叫着向后翻倒,几名小弟冲上前扶他时,矢茵冒火地给了帝启一下:“都怪你!干嘛把我的石头撞歪了?本来我是冲他鼻梁去的!” 帝启尴尬地搓着手:“都一样是为了革命嘛。” 三哥一脚踢开面前的小弟,狂怒道:“你们两个王、王八……呸!这他妈的是……”张口吐出一口血,见里面混着两枚牙齿,神情更加惨烈。 “你不是要找人放血么?”帝启委屈地说。 “我听说你是跆.99lib?t>拳道四段嘛,”矢茵说,“还以为能暗中视物,单腿踢飞暗器呢,就忍不住想试一试。” “给、给、给我上,废了这两个混蛋!” 小弟们一拥而上,乱哄哄地跳过障碍,向两人冲来。矢茵长呼一口气,跳下帝启的背,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对已经杀到自己面前的人示若不见。她转头问帝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扫街?” 帝启摇头。 “一街人都躺下了,还排得一溜儿整齐,就叫扫街。明白?” “懂了!”帝启躬下身,往自己肩膀上使劲拍拍,“来!” 矢茵一脚刚踩上去,却被帝启紧紧抓住脚踝:“跟我约会吧,我保证老实!” “你——”矢茵气得顺手给他一击:“你还真是会找机会!” “这不是强迫,这、这是自愿行为!”帝启赶紧解释。 矢茵深吸口气,双脚一垫,轻轻纵到帝启肩头,这才骤然加劲。帝启暴喝一声,顶着矢茵往下压的巨大力量往上一送,矢茵高高飞起,眼见离墙顶还有一米来高的距离,她双足足尖在墙上连点,噔噔噔,终于在身体往下落的那一瞬间,两根指头搭上了顶端! 她吐出胸中的气,身体又轻了三分,就凭着指头的那一点儿力道,嗖地一下纵上了墙头。这一下可算把功力发挥到生平最高境界了,因为高度紧张,全身都爆出一层冷汗。 她喘着气向下看,就这么一忽儿功夫,帝启脚下已经躺了三个人。他提着不知从哪个家伙手里抢来的铁棍,劈、挑、扫、顿,啪啪啪啪声不绝于耳,三四个人同时被铁棍扫中,放声惨叫。 有人从后面亡命抱住了帝启,帝启奋力一甩,将他从头顶甩过。更多的人冲上去,帝启突然往下一俯,那几个人脑袋差点撞到一起。帝启扫堂腿横扫过去,这些家伙又纷纷飞起…… “再见!”他还有闲心朝上面看看,叫道:“蓝色小鲨鱼!” “你这个偷窥的王八蛋!”矢茵血冲到脑门上,却又急切地问,“约会怎么说?” “明晚九点,南滨路接近内环高速的桥头等我!” “好!”矢茵喊了一声,又补充一句:“如果我赢了的话!”猫下腰,向墙下方的悬崖跑去。 吱! 咯咯咯咯! 两辆车在弯道上狂飙,两个人都已经接近疯狂。 M3在前方发力,它的双涡轮增压引擎能在瞬间拉大与EVO的距离,然而弯道是它的死敌。在弯道上,EVO十代的甩尾显然要成熟得多,邓禄普245/40R18的轮胎抓地力相当好。加上马老二不要命的逼、挤、卡、冲,让M3非常难受。 不过张少也不是吃素的,知道马老二要拼命,就偏偏不时甩动屁股,或是不合常理的刹车,逼着马老二规避。 其实这样做没多大效果,反而常常让他的车身有点飘,好几次差点擦到防护栏上。但他却乐此不疲。因为他要让马老二更加抓狂,更加愤怒,然后再一举拿下——等着瞧吧,Porcs! 张少这么想着,加了一脚大油,又立即刹车,甩了甩屁股。他从后视镜里看见EVO仓惶刹车,又拼命追赶,简直乐得笑出声来。就这么一忽儿,他再一次从外道向内道杀来,并且提前让车身进入了弯道。 突然前方喇叭声急响,弯道对面驶来一辆面包车,另一辆黑色凌志正高速超越它,占据了超车道。 张少骇得心脏差点停搏,全身重量都压到刹车上。由于处在弯道,车子剧烈向右侧倾斜,蓦地车屁股一跳,EVO狠狠顶了上来。 马老二这个王八蛋! 砰!右前轮胎实在顶不住巨大的压力爆炸了! 完了! 完全失去控制的M3车头一甩,重重撞上防护栏,车身骤然跳起超过两米高,从屁滚尿流的凌志车头顶横飞过去。啪啦一下,凌志车顶几乎被连根拔起,司机在里面放声尖叫。 M3左侧车体也撞得稀烂,不过这一下消耗了大部分冲击力,它翻滚着落进左侧防护栏里的绿化带,又滚了两圈之后,终于撞上一棵大树停了下来。 虽然车头焉了,屁股也翘起老高,车身周围昂贵的大包围更是支离破碎,不过M3高强度的车体基本保留下来了。基本没有受伤的张少缩在座位里,早已昏死过去,听不到EVO引擎放肆的嘲弄声绝尘而去…… 咚! 矢茵几乎挨着码头管理大楼楼顶的边落下,巨大的冲击让她咕噜噜滚出好几米远,再一次咚的撞上一根通风管。她像被人踩了一脚的毛毛虫般缩成一团,老半天才憋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慢慢展开。 太冒险了! 从悬崖到大楼顶,虽然只有不到十米高,却有七八米宽。这个距离,通常情况下是绝对禁止跳跃的。矢茵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直接跳下来…… 是了,是她在崖顶看见了马老二的车了! 马老二的车正在崎岖不平的岔路上狂冲,灯光照亮了砂石场的大门。在他之后再无车辆,看来张少终于被他成功解决。 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她爬起来就向楼梯间跑去,却重重地撞在门上。矢茵用力拉扯——真是活见鬼!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张皇地四处乱跑,可是没有任何别的入口。见鬼,不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吧!矢茵再次冲到门前,奋力地又踢又打,打得手都要破了,门却始终纹丝不动。 我的老天爷!矢茵揪紧头发,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混乱。EVO的引擎声已经清晰可闻,矢茵失魂落魄地跑到楼顶女儿墙边,只见黑暗中那组明亮的氙气大灯灯光正上下疯狂颠簸,不顾一切地前进。 再过三分钟……不,照这个速度来看,也许不到两分钟,马老二就会杀进砂石场,抢到旗杆了! 矢茵刚要破口骂娘,突然看见了下方三米处,有一台窗式空调器,半露在墙外。 她眼睛顿时一亮,打起精神往下看。砂石场中央竖立着一根大型灯光组,橘黄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场子。灯光也照亮了大楼正面,几乎每层楼都有几扇窗户下方,安有窗式空调器。这些空调大多陈旧不堪,摆放的位置也不尽相同,然而在矢茵眼里,却隐隐构成了一条通向下方的台阶…… 咚!矢茵跳到第一个空调机上。由于墙壁很厚,空调机凸出墙面只有二十几厘米宽,矢茵双脚刚好站下,身体晃了两晃才站稳。空调机下方的支架嘎嘎嘎的响,显然这可不是为顶住从天而降的冲击力准备的。 矢茵心脏怦怦乱跳,汗出如浆。在她腿肚子发软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帝启的话:跟我约会吧! 咚!她跳到了下一层的空调机上! 从彪哥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围墙外,EVO蹦跳起来时的车顶。他叹了口气。 马老二疯了。如此颠簸的路段他还以这样的速度狂冲。EVO底部虽然加了防护板,也架不住这般折腾啊,况且悬挂、排气管能否撑住也是问题。 当然,马老二不会真的疯。彪哥知道,他是太想赢了。他必须赢,所以他必须发疯。 奇怪,站在沙石堆上的彪哥还特意踮起脚,往后面看。没有别的灯光照射过来,张少已经被他做掉了么?那他为何还这么疯狂? 彪哥掏出一块黄色的布,绑在旗杆顶,再把旗杆竖起,用力插入沙中。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这次如果马老二赢了,他就打算退隐江湖了。尽管他喜欢飙车,却也不想再跟疯子待在一起。怎么说呢?优雅而有尊严的飙车时代已经过去了,至少他这么认为。 一阵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眼前忽然大亮,EVO终于跳过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坑,挣扎着转入大门。引擎声轰鸣,他还在加速!这个疯子一口气狂冲到沙堆前才猛打方向,轮胎唰啦啦地扫过沙地,车身差点整个撞进沙堆里。车子扬起的漫天沙尘呼啦啦卷过来,打得旗帜啪啪作响。 这气势连久经沙场的彪哥都被震慑到了,他踉跄后退,脚下一绊,顿时从沙堆上滚落下来。他看见马老二一脚踢开车门,狂叫道:“是我的!是老子的!死丫头,这、这、这他妈是老子的!” 马老二朝虚无中的敌人狠狠呸了一口,向沙堆上冲。不知是由于刚才的飙车太过刺激,还是太累,他四肢僵硬,一步一滑,爬了几次都从沙堆上又滚下来。 “妈的!”马老二愤怒地摘下头盔,又蹦又跳地脱下沉重的防护服。右手腕痛得要死,痛得半边身体都酸了。刚才不要命的顶张少那一下,他也吃了亏,车身在防护栏上剧烈摩擦时,反弹的方向盘差点把手腕弹断。 不管了!现在没有比爬上这堆沙更重要了!真他妈的见鬼,飙车的还要最后爬沙堆!马老二怒火冲天的想,比赛完后,一定把立下这个规矩的家伙劈成两半! 他用力一跳,扑上沙堆,手足并用地往上爬。要到了!离旗杆只有一步之遥了!旗帜在风中扑扑地翻卷着,马老二发出老虎张开大嘴,獠牙即将插入小鹿咽喉时那种低沉的吼叫,奋起最后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体! 咚! 身后一身响,多么熟悉,那是什么? 一瞬间,马老二的脑子有些迷糊,心中有些惊恐。他还没转过身,身后风声大作,有什么东西向自己直扑过来…… 啊!那是EVO车顶被人踩到的声音! 马老二全身一激灵,合身向旗杆扑过去,一把死死抱住了旗杆。然而背上骤然一沉,矢茵踏上了他的肩头,借力高高跃起。照明灯光组正在头顶,照得她的身体纤毫毕现。她已完全舒展开了,象一朵绽放的兰花,缓慢却优雅地翻转身体,头朝下倒着越过旗杆顶端—— 扯下了旗帜! “胜利者——矢茵!” 第五章 命运转折 搜索。 超过11957万次的搜索。 底层搜索方式:插入式片状搜素。 搜索深度:90。 搜索引擎:加强的GOOGLE第三代搜索引擎内部测试版,云计算方式下的纵向搜索。 搜素时间范围:新石器时代后期至公元2010年。2万5千年至今。此刻,现在。 搜索内容:所有文明迹象。 关键字:黑玉、遗迹、毁灭、星际…… 搜索。 …… 共有497万台“肉机”参与了搜索任务,使用电信级路由器132万余台。 仅仅持续了45秒。 由于搜索任务属于合法数据,因此顺利通过了所有防火墙的过滤。然而,技术革新后的纵向搜索产生的数据浪潮,其广度远远超过了预期。第一代搜索引擎的“单层搜索”所引发的数据增幅效应,在高达九十层的深度搜索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要说那些搜索引起的副产品:管网涡旋、深度递归、几何扩展、超期循环验证…… 搜索开始后的30秒,中国大陆至日本的SEA-ME-WE3海底光缆超过87%的带度被征用,亚太2号海底光缆带度超过67%被征用。虽然中美海缆被侵占的带宽只有21.4%,不过仍然造成所有MSN用户登录失败。 45秒之后,山城市电信局数据中心,用于备份的DNS服务器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了。巨大的数据流向外扩散,山城市与广州、上海的干线连接立即因过载而崩溃,只有国家三组干线环网仍在坚持。 但60秒之后,随着海外出口端的紧急关闭,溃散的数据潮水般回涌,撞上北京互联网中心紧闭的大门,转而沿着每一条尚能通信的线路奔腾。互联网中心机房的技术人员们一脸死相,眼睁睁看着密如蛛网的环状全国干线,一条接着一条的变成红色,而自己则变成了四边不靠的信息孤岛…… 出口端关闭前,信息海啸已经涌出大陆。日本以其全球最高的宽带普及率、最高的下载藏书网速率,而成为肉机的最主要中心,它的网络首当其冲,1分13秒后就陷入完全瘫痪状态。 欧洲和韩国紧随其后,分别于1分40秒和1分47秒瘫痪。位于美国的全球域名中心在坚持了2分10秒后崩溃。随着它自动进入漫长的重启和恢复数据进程,全球互联网终于可以庄严宣告:有史以来第一次暂时性完全终止服务。 如果每一台接入网络的机器,可以被看成一盏灯光的话,此刻从太空看地球,绝对是一片黑暗。 他默默地关闭了搜索器。 尽管线路已经中断,刚才搜索获得的千T级数据却并没有丢失。有23万台国外“肉机”没有参与搜素,而是将数据秘密存储,并通过名为“外星系类地星球分析计划”的官方网站,向全球超过11亿7千万台参与共享计划的机器发送数据。 这些机器的主人热情地参与该计划,以为自己机器的空闲时间,将帮助美国航天局NASA分析银河系外行星资料。但他们不知道,这个计划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终止了。只是他们当初开放的端口并没有收回,被他悉数收编。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17分钟后,全球互联网将恢复正常。从那时起,整个人类历史进程中,有关以上关键字的文件,将通过这一亿多台机器组成的云计算网络逐一筛选、分析,建立档案,提取关键部分,生成拓扑结构图…… 最初的分析报告也得等到一个星期后才能生成。他疲惫地揉揉眼睛,身体软软地陷入沙发里。 这是一次大赌博。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所有大国的安全部门此刻一定已经开足马力,逆向追踪这次信息海啸。在全球精英面前,自己花半年时间设下的那些陷阱,也许连一个99lib.星期也抵挡不了。一旦追踪进入本市,至少有二十颗卫星会定位到头顶,几十个分辨率超过0.1米级的镜头日夜不停拍摄,连街角的耗子也别想逃脱。 但他不能再等了。 就在昨天中午,他设下的十几台“潜伏者”同时发出警告,有人在本区域内截获大规模安蒂基西拉编码。这是偶然,还是自己再一次接近了那个人?他不能确定,但却知道,随着安蒂基西拉编码的释放,这里不久就会变得非常热闹了…… 该死!真该死!他突然暴躁的拍打沙发。明明自己一次次接近了那个人,却一次次让他从手心溜走。当安蒂基西拉编码释放时,明明自己能深切地感觉到,却完全无法解码。安蒂基西拉对自己来说是透明的,透明得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般…… 话说回来,自己的一生,岂不也是被刻意安排的? 他颓然地喘了一会儿。突然,笔记本发出“哔哔!哔哔!”的警告声。他全身一紧,扑到笔记本前。 一个小窗口弹了出来,显示第一波逆向追踪已经开始,北美地区一台刚刚恢复运作的服务器发出了警报。他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 真见鬼!对方这一次行动真他妈的迅速!他略一思索,狠狠一拍大腿:该死!昨天安蒂基西拉编码释放,对方一定已经进驻山城市了!这个计划他策划了一个多月,没想到最后出了意外。 好在这种状况他也早有准备。他跳起身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仅十平方的房子,除了沙发就只有一张桌子,放着笔记本和无线路由器。他快速收起笔记本,扯下路由器,从二十一楼直接扔了下去。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掏出一只易拉罐摇了摇,顺手在门把手上一拍,把易拉罐拍出道口子。他将易拉罐扔进房间,顺手关了门,快步走开。 氧气渗入罐里,里面不知名的液体立即急速反应,冲得罐身逐渐膨胀,一些泡沫从开孔的地方慢慢渗出。 几十秒钟之后,砰的一声巨响,易拉罐爆裂开来。一大股绿色液体喷涌而出,并且迅速汽化,发出嘶啦啦的声音。片刻,房间就被暗绿色的气体充满了。 暗绿色气体之下,是高感染度的类病菌物质,它们疯狂吞噬一切有机体、人体残屑。最迟半个钟头之后,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抹杀。 17分钟之后,距房间1500米之外的某辆车上,扩音器呱啦呱的响了起来:“这里是五号,这里是五号……我们正在进入房间……” “七号已经就位,七号已经就位……” “三号就位……目测范围内没有狙击对象……” “六号……呼呼……马上就位……” “春霆号呢?”扩音器前的一个人问,“电子扫描状况如何?” “这里是春霆号……情况不太理想,我是说……嘶嘶……活性反应指数过高,那家伙可能已经释放出……嘶嘶……” “这里是五号。六号、七号掩护,五号准备进入……呃,该死,我想我闻到了……嘶嘶……情况看来真糟糕,他发现我们了……” 信号中断了片刻,再度响起时,背景里的嘈杂声明显加强了:“头儿……嘶……该死!他又释放出……嘶……” “有任何残留物么?”扩音器前的人抱着一丝幻想问。 “残留物?那家伙留下的东西够我们好一阵忙活了……我早说过他是疯子,瞧瞧他干的这些……妈的……嘶……生化组正在往这里赶……至少得疏散五层楼的人,瞧这一地的……呃,真他妈的……” 扩音器那头骂声不绝,这一头的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中转据点。” 旁边一名女子说:“至少我们能确定是他,这一趟就不算冤枉。” “呵呵。”那人苦笑两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子问:“要继续追踪么?如果他在三公里范围内,也许会露出马脚。” “不必了。他太谨慎,三公里?他在三千公里之外我才不会惊讶。除了生化组做警方的后备支援外,其他人都撤回来吧。”那人疲惫地往后仰,“你说得对,至少我们再一次逼近了他。但不要一次逼得太狠,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是他……得想个法子慢慢接近。” “明白了。”女子按下通话键:“这里是二号,任务取消,任务取消。” 步话机里依次传来十几个人的回答,都只有简单的一句:“五号,确认取消。” “三号,狙击授权放弃。” “支援小组,确认取消。” “春霆号,确认任务取消。我们爬升到一千五百米,等待进一步命令。” 女子等待最后一个小组确认完毕,关上了步话机,车里一时静默下来。 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商务车,46具显示屏几乎将车厢两侧完全覆盖,有些屏显示的是实时视频信号,无数根电筒光晃来晃去,依稀照亮了一些身着防弹衣的人。这些人虽然举着特警用的微型冲锋枪、肩头上安着战术电筒,身上却没有任何特殊执勤的标志。 每个人头盔上都装着摄像头,几个屏上显示的内容各不相同。有的在电梯口附近转悠,有的在消防通道里潜伏。危险已经排除,更多的人拥挤在一个狭窄的过道里,电筒光四周乱晃了一阵后,陆续停在一堆、一团的某种事物上。 摄像头采取了夜光模式,因此画面灰蓝蓝的一片,看不出那事物本来的颜色,不过女子只瞧了几眼,就面色不善地转过头去。 “从我们2005年开始关注这个搜索黑玉的人到现在,连一个模糊的影像都没拍到。”女子叹息着说,“哪怕一个侧面也好,也许就能分析出究竟是谁了,唉。” 那人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房间里的搜索已接近尾声,女子逐一关闭屏幕,随口问:“你侄女长得像你么?” “叶襄同志。”那人突然睁开眼,严肃地敲着桌面,“我要提醒你,她的编号是102!请务必遵守组织纪律!” 叶襄吐吐舌头,不过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腻,说:“难道我当面也要叫她102?她又不是组织的人。” 她笑得越甜,那人的眉头就皱得越紧,刚毅和无可奈何同时显现在他消瘦的脸上。他咬着牙说:“那么,也请称呼她的全名——矢茵。叶襄同志!” “行,行——你确认要去么?” “你有意见?” “没有。” “那就好。”那人仰头一口喝干了咖啡,“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昨天那么大规模的安蒂基西拉编码释放,今天又再次搜索黑玉,这两件事绝对不是偶然的,一定与102有密切关系,与那个传言有密切关系!” 叶襄听到这里,身体一颤,低声说:“那、那只是传言而已……” “无风不起浪。没有根据,谁会放出那种传言?我们的行动必须加快,否则等其他组织赶到,情况就更复杂了。”那人说着打开通讯系统,大声道:“这里是一号,所有单位注意:我宣布,从现在开始,立即执行监视102行动计划!” 帝启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对他来说很重要,矢茵……一想到那个扎着马尾、双目炯炯的小丫头,他就禁不住出了一会儿神……真奇怪,她的性子与她父亲截然不同,带给自己的感觉却如出一辙——他们是关键碎片。 关键碎片。 昨天自己失神的片刻,她是如何突破屏障的?是意外?还是因为某个不可知的缺陷代码,导致被高级别授权阻止了代码输出?这一切是巧合? 可恨的是,自己现在连高于4330级别的授权都没有,关于旧时的一切,以及所有代码仍然被严格封禁中,根本无法追查原因。 帝启叹了口气,继续收拾。收到镜子前时,他忍不住直起身,仔细端详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认识镜子里的人,却知道那不是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迟早也会认识矢茵的,他比谁都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快,更直截了当。 “……目前,旅行者号已经接近太阳系边缘,也叫做激波边界,距离地球140亿公里……根据它传回的数据……科学家已经开始重新定位这一新的能力放射源……” 电视机里正在播报的新闻,帝启揉揉眼睛,重新回过神。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看着满桌的东西,一时想不出要带什么,才能让矢茵相信——至少,有兴趣了解自己即将告诉她的那件事。 “……星际边界探测飞船(IBEX)已经发回的报告表明……该高能量光带与科学家先前的理论分析格格不入……”电视机里显示出IBEX绘制的高解析空间能量图,画外音继续说,“并且也与此前该空间的射电反馈信号图不同……科学家对比了1963年的数据,发现该区域能量已经上升超过300个标准单位……” 帝启慢慢放下了手。他活像一只掉进水里,又被人扔进两万伏高压电场中央的猫,浑身寒毛一根接一根竖起来。见鬼,他不知道,他不能确定……某种毛骨悚然的情绪抓住了他,他却完全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但他至少清楚这感觉——这是大变动来临的前兆,这是潜藏在意识最底层,那些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回忆即将冲破障碍,翻出脑海的前兆——极度的兴奋和难以遏制的恐惧,让他浑身汗如雨下,却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这就如同强台风正在聚集,风眼下方的海面却被高压气旋压得反比往日更加平静。 他就那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听电视里的主持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条狭长光带根据估测,约达270亿公里,比太空中任何天体都要明亮两三倍……有证据显示,太阳风喷射出的离子所形成的日球层,能量只有该光带的千亿分之一……目前科学家无法解释这一光带的形成原因。星际边界探测飞船将在未来几个月内,继续观察该光带……” “下一则消息……一支科学考察船队证实,地球太平洋板块的地壳运动比原先预计的要强烈的多。地壳运动的影响已由深海扩散到浅层海面,科学家们警告说,未来两年的洋流变化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全球气候的变化……” 走出房间,叫了出租车,开了接近三十公里,帝启脑子里仍然浑浑噩噩。无数头绪盘旋交错,他却一丝一毫也抓不住。但当他试图不去理会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抛开这些念头。 这样身不由己茫然混乱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出租车司机看见他脸色惨白,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要呕吐,吓得赶紧找个地方让他下了车。 帝启脚步踉跄地走着。这里离约定好的地点只隔两条街。傍晚在南滨路吃饭的人正陆续返家,车多人也多。涌动的人潮推着茫然若失的帝启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南……再这么下去,他简直快要控制不住身体了。帝启扶着电杆,闭着眼睛默想了一会儿,忽地浑身一震,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他吐了好一阵,胃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差点连胆水都吐出来。路人都离得远远的,帝启隐约听见有人鄙夷地说:“不会喝就不要逞能啊。” 他狠狠拍了拍脑袋,那些念头没有一点儿消退的迹象,反而更加汹涌。不、不行了,活像被人扔进微波炉里打了十几分钟,帝启脑子几乎达到沸点,两个眼睛几乎喷出血,四周的声音全然消失,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高音啸叫声。 周围的人也逐渐意识到不大对劲,有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 “啊!” 帝启一把将他掀翻在地,跳起身来,众人顿时被他血红的双眼和扭曲的面孔骇住,纷纷后退,几名儿童当即大哭起来。 由于混乱到了极致,帝启脑中竟突然一片空白,霎那间仿佛身在很.多世很多世之前。 “你知道今年是离开前哨站的第几年么?” “第几年?我哪里记得。几千万年了吧?去他妈的!” “脱离前哨站距今,已8647年48天。”她凑近帝启,几乎贴上他的脸颊,低声说:“几率进一步降低了。” “什么几率?嘶……任务完成几率?”她头发末端的36组探针插入帝启身体,痛得他一时意识混乱。 “经过十四次独立计算,我们成功完成任务的概率,降至不到4.43‰。220年前,开始呈现曲率下降的趋势。速度在加快,事态已处于失控边缘。第二……” 她说出这两个字,罕见地顿住。她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额肌、眼轮匝肌、口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颧肌、颊肌……三十七块人造肌肉出生以来第一次整齐运动,现出害怕的神情。但她只停顿了两秒,就又立即说:“第二单独从你身上获得前哨站授权密码的几率,则已增至23.34%,超过系统可以容忍的极限四倍。而我,能量已经低到三亿卡之下,面对下一次可能的冲击,存留的概率低于十万分之一。” “我……嘶嘶……该死,这次注射真痛啊!”帝启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可……见鬼,倦意席卷而来,他竟然都无法睁眼了。以往注射后,不是要十几分钟后才会进入嗜睡状态么? 她从来不会提出尚无法解决的问题。她的优先级可比自己高呢,她一定是要宣布什么方案,才会提及此事的。帝启拼了老命压下倒头就睡的冲动,故作镇定地问:“那么你要离开克拉特克么?也许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嘶……我早就跟你说过,单靠我们俩是不可能完成……嘶……” “我不会离开克拉特克一步。”她说这话时,眼望前方,口气淡淡的,却没有一丝回还余地。 “可是……第二……你顶不住的……而如果失去你,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完……完成……” 她忽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知道到目前为止,地球原生系统里,最强大、并且有意识存在的力量,足以对抗第二的力量,是什么?” “什……么?” “是生命。根据一万六千年的人类学统计结果,及十二使团的一致建议,我,被授权启动代号为‘人类基因组紧急补偿计划’之项目。该计划独立于系统之外运作,具有完整意义上的不可逆转性,一旦开启,将不可更改、追踪、反馈、终止或删除。” 这是近七千年来,第一次超越原定计划的行动。帝启很想问为什么。可不行了,他的四肢僵硬,双眼翻白,全身所有的感官都被飞速剥离,温度、重量、甚至时间统统消失……七千年……不、不,是两万一千五百年来,他第一次陷入恐惧,仿佛即将进入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该计划并非完美无缺,然而经过计算,却能使成功几率上升至……” 一切骤然归于死寂。 帝启反手一掌,打得离他最近的那人倒翻出去,半边脸血肉模糊。他朝目瞪口呆的众人呲牙咧嘴地咆哮两声,一步跳上了围栏。 围栏只有一根水管那么粗,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摔下来时,他猛地一蹬,围栏发出清脆至极的一声响,竟被他生生踩断。他借力高高跃起,向马路对面纵去—— 砰! 一辆疾驰的双层巴士重重撞上帝启,司机吓得猛打方向盘。于是周围的人惊恐的看着巴士车后轮碾过帝启,整个车身失去平衡翻转过来向前滑行,在地面上擦出一长串的火花,最后撞破道路围栏才终于停了下来。 过了好几秒钟——或许有几个钟头那么长,惊呼声和惨叫声才骤然响起。人们纷纷涌向巴士,争先恐后爬上车身一侧,砸碎玻璃救人。也有人往马路上看,想找到那个被车碾过的疯子——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也许他已经被压到车下了吧…… 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围观的人群外,后排窗户降了下去,露出一张斯拉夫人特有的刚毅的脸。那人摘下墨镜,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人用俄语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重新戴上墨镜,同样用俄语低声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好像坠神者就在附近。” “根据最近一次安蒂基西拉信号的定位,他的确在附近。但显然,坠神者是不可能在普通人群里的。”前面那人说,“你是太紧张了。” “开玩笑,把那么多军火带进中国,上帝也会紧张呢。”那人在座位上挪动几下,“人都通知到了么?” “最迟明天就能集结完成。什么时候开始?” “集结完毕就立即开始,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中国人的情报系统最多再过三天就会追查到这批军火的去向。” “还有一个问题,”前面那个人提醒道,“执玉司不可能对这么大规模安蒂基西拉编码释放没有反应。” “当然。不然我们要那么多军火做什么?”那人再次向人群方向看了片刻,才升起窗户,“走吧,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奔驰车无声地转过头,飞快离开了。 第六章 另一个人 灯光晦暗。 矢茵站在路灯底下,仰头看灯。橘黄色的路灯被茂密的树丛遮住了,看不分明,但光线被树叶发散,却又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橘色光团。 这个光团之上,是大城市特有的暧昧不清的暗红色夜空。今晚的云层压得很低,扬灰层无路可逃,便被城市的灯光映照出了本来面目。有多久没看见清晰的银河横过天穹了?好多好多年了吧…… 矢茵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低下头。这条路安静得可怕。大城市里怎么会有如此安静的地方呢?简直不可思议。某种不可遏止的孤独感袭来,矢茵哆嗦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她贪婪地闻着烟草的味道。这是父亲的味道——至少,是她还能记住的父亲的味道。闻了一会儿,眼泪莫名的快要下来了。 这很奇怪。父亲在世时,从来不觉得有多爱他。他常年在外,特别是矢茵九岁之后,一年最多能回家三次,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月。每次回来,小小的矢茵不得不花上一个星期,才能适应这个粗壮冷峻的男人,然而好容易适应,他却又匆匆离开了。 现在,她连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唯一的印象就是烟叶的味道。她又贪婪的吸了一口,从领口掏出那柄铜钥匙。 这真的是柄钥匙么?它粗得简直像枚印章,而且哪里有这样正方形截面的钥匙?但它背脊上那些细密复杂的纹路,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钥匙尾部那雕刻精细的狮子造型,也显示出它不寻常的身份。如果真有一个锁孔能容纳这柄钥匙,那后面一定锁着什么了不起的事物吧。 她失笑地摇摇头。 别傻了,父亲只是一名失败的保险公司人员罢了。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为每一桩保险案例核实情况,受公司表扬,被拿不到全额赔偿的受益人唾骂,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矢茵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继而恼火地将烟扔进垃圾箱。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顿时一阵眩晕。九点一刻了!平生第一次约会,竟然就遇到迟到!那家伙不会放自己鸽子吧? 她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天,再看时间,九点二十五了!矢茵往路灯杆上狠狠踢了一脚,踢得路灯一阵乱晃:好哇,好哇!姓帝的,我算记住你了! 街道上仍然空无一人。 这条路刚开通没多久,其实根本还没有按照计划与前方十公里远处的滨江路连同,只与一条匝道相连。匝道绕了个圈,在离矢茵十来米远的地方通过天桥进入到内环快速通道。 道路左侧是三十米高的堤坝,右侧的老旧房子拆迁之后,甚至连房产商都还未进入。沿着街道修了一条几公里长的围墙,围墙上加装广告护栏,将其后的残垣断壁遮盖起来。别说行人了,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矢茵被夜风吹得一激灵,突然才意识到,很可能几公里之内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活见鬼,不是约会吗?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偏僻空旷的地方? 这是约会,还是别有所图? 矢茵正想得出神,蓦地一旁天桥下嘟嘟两声。这是标准的政府行政开道车的鸣声。矢茵一转头,心口猛地乱跳。 一辆悬挂武bbr>警牌照的奥迪闪着警灯风驰电掣般驶过,几辆黑色商务车紧紧跟在它身后。这几辆商务车身形巨大,没有任何标志,窗户被漆黑的膜遮得像棺材一样。最后一辆最大的车却周身刷得鲜红,印着可口可乐的广告。 嘟嘟!嘟嘟! 最后一辆收尾的警车驶过时速度慢了下来,窗户放下,警察警惕地看了矢茵两眼。矢茵一脸紧张,看看警察,又抬头看天桥。那警察大概觉得她太小太娇嫩了,这身打扮也不像道上混的小太妹,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帮忙?” “不用!” 警车关上窗,快速追赶前面的车去了。矢茵没有一秒钟犹豫,三两步跑到桥下,抬头张望。该死,这是接内环快速路的匝道,没有与人行道相连。天桥高约六米,水泥墩光溜溜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从这里到最近的能攀爬进匝道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 矢茵转头看见了一根入口标示牌的杆子,离桥约两米的距离。矢茵脱下高跟鞋,急跑几步,一脚蹬在天桥的水泥墩上,向上走了两步,返身抓住不锈钢杆子,顺着杆子几步爬到告示牌下,一把抓住了指示牌下方的支架,吊在半空。 她略缓了缓劲,顺着杆子爬到指示牌顶。这里离地有八米来高,顶端只有一根钢管,距上面的立交桥栏杆还有两米的距离。矢茵双手握紧了钢管,把脚放上去,再慢慢直起身体。突地从桥洞里刮出一阵强风,差点吹得她倒翻下去,标志牌被吹得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她忙重新弯下腰,二十根趾头抓得都要抽筋了,但死也不肯后退。 要是退下去,等到再从旁边绕上来,帝启就没影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帝启在桥上探头往下看,警笛声一响,他立即缩了回去。这家伙的偷窥瘾又犯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矢茵下了决心——这次可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用力一踩标志牌,借着它的反弹之力纵到立交桥外,攀住了栏杆。不知为何,她心头怦怦乱跳,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 几十米之外,有个瘦长的人影。立交桥上一辆车也没有,因为是内环高速路,更没有人。灯光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疲惫地低着头,双肩却绷紧,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走得比逃难慢些,比散步快得多。 刚才矢茵只看见了他的侧面,但那深刻的轮廓的确是帝启无疑。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来,此刻却犹豫了,心底更是隐隐害怕,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那人走,她也呆呆地跟在后面走。 如果真是帝启,早应该看见自己。他偷偷躲在桥上窥视自己,这会儿却像没事一样溜达,别说回头,顿也没顿一下。他究竟发什么疯?又或者,刚才他其实根本没看自己,只是在看警车的动向? 矢茵摇摇头,不肯相信这个可能。但他周身笼罩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让矢茵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开口唤他,只是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阵,身后隆隆声响,一辆载重汽车驶了上来。驶过那人身旁时,巨大的震动终于让他停下脚步,略略侧身。矢茵一怔,正想着是不是该避一避,那人已经转过头来。 果然是他。只是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眼圈黑黑的,好像三天没有合过眼。他漠然地看着载重卡车经过,然后继续转头,目光终于落在矢茵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而奇特的表情。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动手?”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得多。 “呃?” “执玉司?”他高傲地昂起头,尖尖的下巴往前伸出,好像要刺穿什么东西。 矢茵四面张望,老半天才确信他是对跟自己说话。“我不……” “不。那群懦夫,才不敢单独面对我呢!”他抢着否定了自己地说法。他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想了片刻,“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 矢茵尴尬地摇摇头。 “不、不,他们一向骄傲于自己的俄罗斯血统,从不招募外人……管你是谁,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别想!”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手枪。 砰! 第一枪打在矢茵脚旁边,溅起的水泥渣子打中她裸露的小腿,打得血珠儿乱飞,痛得她一跳,连退几步。 “别乱动!” “我……可是……我……只是看到……”矢茵完全懵了。让她吃惊的远不是腿上的痛楚,和那把泛着银色光泽的5.8毫米口径的微型手枪,而是他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陌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感。那一瞬间,她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家伙不是帝启。 第二:他可不是开玩笑! “我向来不想扯上私人恩怨,别动就没事。”他说着取下包,放在地上。这包居然是GUCCI的限量版。他举起手中的枪。 砰!砰!砰! 三声枪响,矢茵像兔子一样跳起老高,纵到防护栏上。这几枪却是打在包上,包内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得爆裂开来,冒起一股白烟。 “我承认,我失算了!我必须向你们鼓掌,是的,很不错,你们终于发现了我!罗伯斯庇尔说:到公民中去!我应该听他的。”帝启顺手将手枪扔到桥下,恨恨地说,“但是你们也别想如愿。听好了,是永远别想如愿!你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 矢茵呆呆地摇头。 “你不会是普罗提斯的人。”他肯定地说:“那个未开化的野蛮家伙,第一共和国的叛徒、人民的公敌、乱伦者——他不自量力地反对拿破仑,活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当然,如果你知道他其实是断头法王的子嗣,也许不会太吃惊。一七九四年,就是他的姐姐混入雅各宾派,出卖了丹东。丹东在刑前说:‘让群众看看我的头颅,它值得好好看一看!’现在,你们抓住了我,但是谁将审判我呢?我的头颅,谁能将它取下?” 那人一度停下手,打量矢茵良久,沉吟道:“也不是印度……或尼泊尔……或锡金……哦,见鬼,喜马拉雅山如此博大,你的子民想要划分地界,必须赔上许多小命——这是我作的诗,希望你喜欢。我的名字叫做阿特拉斯。” 他优雅地向完全茫然的矢茵一躬身,继续说:“总之,你也不会是陀阀教的人,他们是小丑、驯象师和蹩脚的瑜伽密修者。林则徐与琦善不和,但他们都同意西洋人没有膝盖,所以命令军队准备竹竿以便绊倒英国人。现在我得说,看哪,一个真正的陀阀人就不能弯腿!” 他说到这里,魂不守舍地迟疑了片刻,吃惊地道:“呃,真该死!看来情况复杂了,我不能死在你手上……你懂吗?死得其所,是指死在你敬佩的对手手里。我不能死在无名之辈的手里。你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矢茵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神圣光辉军团、尼泊尔之类,我完全不明白。但你应该认识我,忘了?你来找我,你还……还帮了我很多次……忘了?” 自称阿特拉斯的家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说话。 “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吗?” 阿特拉斯愈发从容淡定。 “你都忘了?”矢茵一拍巴掌,“你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才……” “哎?” 活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阿特拉斯脸上的猪肝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而至于白得透明。如果矢茵第一眼看见他时,他脸色苍白像个废人,这会儿几乎就是个死人了。 “天呐!”他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喃喃道:“原来你是关键碎片!” “什么?” 阿特拉斯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叫道:“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你见过他了,见过他了!原来……原来你是关、关、关……”他喘了口气,“关键碎片!” 矢茵心怦怦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人。原来这家伙真是变态。她赶紧道:“是我认错人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再见!” 她转身刚跑出几步,蓦地手腕一痛,被阿特拉斯紧紧扣住,痛得矢茵眼前一黑。 她想也不想,本能地反掌,五指从下方反扣他的手腕。忽地一股大力从腰间顶上来,她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这两击快得像是同时发生,矢茵脑子到此刻还没转过来,只是脚本能地往前迈去,要支撑住身体。不料大腿外侧被对方的小弹腿踢中,这下子终于重心尽失,整个人腾空而起。 好在从小磨炼,矢茵的反应亦是奇快,手腕一紧,阿特拉斯自然而然往她手臂上加劲。她忍着手腕被制的痛楚,大臂用力,借着对方的手,凭空扭转身体,双足袭向阿特拉斯! 啪啪!阿特拉斯左臂举起,硬扛了这两下,叫道:“好!” 矢茵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阿特拉斯左手浑若无事,她的腿还未收回,阿特拉斯就顺势一掌拍来。他身高臂长,这一巴掌差点拍到了矢茵屁股上。矢茵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大腿和屁股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痛,更兼羞愤,忍不住放声尖叫。 矢茵的气息顿泄,身体往下急坠。阿特拉斯左手放在下面,就等矢茵落下来好再拍她大腿。 矢茵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拍到,情急之下,手腕转动,勉强反扣住了阿特拉斯的小臂。这乃是一招死着,对方根本不用反擒拿,只需手臂一顶,她不撒手,就等着手腕骨折吧。 然而阿特拉斯却并不顶上来,反而顺势垂下手臂。矢茵大喜,借力高高抬起下半身,准备再一次以脚踢他脑门。 “哈哈!”阿特拉斯放声大笑,向前迈一大步,一下抢到了矢茵身后。矢茵立时踢了个空,而且被阿特拉斯拉得仰面朝天。她双脚着地,身体却仍然被阿特拉斯拉得横躺着,全凭小腿之力狼狈地撑住。 阿特拉斯大笑不停,扣着矢茵的手往前疾奔。矢茵手腕痛得钻心,却明白一旦身背着地,想要再跳起来就不容易了,双脚不得不拼命跟上他的节奏,脸憋得通红。 阿特拉斯跑了十来步,眼见矢茵迈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要撑起身体,怪笑道:“厉害呢!”手中突然加力,将矢茵往前一送。当矢茵刹不住脚继续向前冲过他身旁时,阿特拉斯吐出舌头,兴奋莫名地一掌拍在她胸口。矢茵再也挺不住,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这一掌力道淳厚之至,打得矢茵胸椎和肋骨同时向下陷,压得她一丝儿气也透不出。她张大了嘴手足乱蹬乱抓,在地上蹭出五六米远,脑袋撞在防护栏上,终于哇的一声吐出口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阿特拉斯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举起双手在原地蹦跳,兴奋地将笔记本的碎片踢得到处都是。他嘴里哼哼有声:“嘿!嘿嘿!我说昨天为什么会突然释放编码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了关键碎片!嘿嘿!你又出现了,哈哈!” 嘟嘟! 一辆轿车驶上桥,停在手舞足蹈的阿特拉斯身旁。玻璃窗放下一半,副驾驶的人探头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 砰! 阿特拉斯反手一巴掌,打得玻璃窗向内爆裂。那人昂着头向后倒去,脸被激射的玻璃渣打得稀烂,挡风玻璃上洒了大片鲜血。司机和后驾驶座上的几人齐声惊叫,车子猛往前冲,在防?护栏上连着撞了几下,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阿特拉斯甩了甩手臂,继续哼哼唧唧地唱着,合着节拍朝矢茵蹦来。矢茵趴在地上喘气,一副爬不起来的样子,两条腿暗暗加力,准备着狠狠给他一下。谁知他隔着还有一米,又跳着太空步往回,一面笑道:“呵呵,嘿嘿嘿!你可真坏呀!竟然想暗算我!哈哈,哈哈!让我仔细瞧瞧你。嘿!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他到哪里去找关键碎片呢?哈哈哈哈!” 他虽然在笑,矢茵却恐惧得全身僵硬。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他没有开玩笑——妈的,谁会开玩笑把人往死里打? 他真的不是帝启?可天下哪有如此像的人?难到是帝启的双胞胎兄弟?关键碎片?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茵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的头颅遮住了橘黄色的路灯,脸庞因此而黯淡下来。他乱草一般的头发被灯光穿透,那双眸子就躲在乱草丛中,幽幽地发着青色的光—— 阿特拉斯头一偏,三米之外的路灯柱子叮的一声轻响。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飞旋的事物,但当那事物晃晃悠悠飞到一个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前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晃花了他的眼,再看不分明。 他心中默默数着数,退一步,再退一步,身体躬下。 看见了!那事物向下切来,刚进入灰色的防护墙背景之内,阿特拉斯就看清了它的来势。但它的身影太过飘忽,被路灯光照亮的桥面又太过模糊,掩盖了它的真实速度。阿特拉斯侧身避开得稍微慢了半秒,噗的一下,胸前的衣服被那事物划破。 他的反应也极快,追着它的去势拍了一掌。那事物虽没有被直接拍到,也被掌风影响。它飞出几米远后,开始左右摆动,发出嗡嗡的低频声音,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咣啷一声撞到一根路灯杆上落了下来。 “谁他妈来搅老、老、老子的好事?”阿特拉斯勃然大怒。 “嗤嗤,”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声从天桥下方传来,“人家就是大哥哥说的,不会弯腿的人呐。” “陀阀教?”阿特拉斯眼睛瞪得浑圆,“见鬼,我不记得亏欠你什么!” 他抢上两步,一脚踏在刚才那事物上。那事物呈卍字型,但略有弧度,而且外缘和内缘都开了刃。灯光照耀,它的两面刃却没有什么反光,表面被打造得很粗糙。这玩意儿要是碰到身体,皮肉就像给锯子拉了一样。 “飞去来兮?这可真稀罕!陀阀教一辈子躲在大山洞子里,几时玩起这玩意儿来了?” “嗤嗤,你也是个坏人呢,明明知道小妹子就靠那它混饭吃,却一脚踩下去。踩坏了可怎么办,我找谁哭去?” 那人的声音媚到了骨子里,连矢茵都觉得耳根子发痒。她始终隐没在桥下,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好像整个人随着风飘来飘去似的。话虽说得流利,不过卷舌音发不出来,一些本该一带而过的字眼偏偏咬得很死,听上去不像国人。 矢茵趁他远离自己,偷偷往后挪着。阿特拉斯瞧也不再瞧她一眼,歪着脑袋说:“你一个人?你们阿皆帝是第七代了吧?一代代传下来不容易,你走吧,我这儿正忙呢!” 那人娇嗔道:“我们阿皆帝挂念你得很呢,几十年没见,你就不想问她好不好?” 阿特拉斯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喃喃地道:“原来她还没死……她在这里?小丫头,你敢骗我?她就算没死,这把年纪,也只有躲在克拉确山那洞里颐养天年了,还来?哼,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说到后面,他随口笑骂,神色却愈发凝重,躬下身子,双手微微颤抖。即使隔着这么远,矢茵也感到他强烈的气势一浪一浪地袭来,不禁加快速度往后爬。 忽觉耳朵痒痒麻麻的,好似有一丝儿风吹进来。矢茵甩甩脑袋,那风却更清冽了,渐渐变成一个声音: “等我说跑,就翻下桥。” 矢茵睁大了眼。这声音明明是那女子的,可是同一时刻,那女子正叹了口气,娇滴滴地说:“阿皆帝大人想念你,又兼到武当后山拜谒禾谷大师,特意渡海北上。你不相信妹子,唉,待会儿你自己问大人好了。” 阿特拉斯凛然道:“武当后山?她要再次冥修?” 女子咯咯笑道:“阿皆帝大人早已深得般若波罗蜜经真谛,经常对我们说,所谓肉身成佛孽尔,怎会冥修?只是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见见当年一道儿从血海里拼出来的老朋友而已……大人让小妹给大哥哥带口信,祝你万福金安!” 她说到“当年……血海”几个字,阿特拉斯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额头上更是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声音从他右首传来,他眼睛却死死瞪着左面。 “准备好了么,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风再一次带来了她的细语,这回听得更清楚了,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是敌,还是朋友?这念头在矢茵脑子里只闪了一下,就被她抛得远远的——管她是敌是友,怎么也比眼前这疯子强。 两条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立交桥高达六米,就这么直愣愣地跳下去,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她把耳朵贴在防护墙上听,桥下风声咧咧,不时有汽车嗖的一声飞速穿过。如果跳下去当场被撞飞,明天报纸上一定会写:“滋有女高中生学习压力过重至深夜跳桥身亡……” 阿特拉斯皮笑肉不笑地说:“万福金安?哼哼,当年最后时刻她手一软,只怕因此而悔恨了大半辈子呢。你师尊何时来?我倒要瞧瞧她真的还硬朗不。” 隆隆隆!桥身隐隐颤抖起来,几辆载重卡车正从下方快速穿越。矢茵刚想到这可能是个机会,就听那声音急切地道:“现在!” 矢茵猛地跃起,翻过防护墙,撑在钢制护栏上的右手还没收回,砰的一下,阿特拉斯的掌力拍到了!防护墙被拍得碎屑乱飞,比矢茵大腿还粗的钢制护栏发出清越的鸣声,顶端竟向内凹了一块,刚好一个巴掌大小。 这块凹陷之处离矢茵的手还不到三十公分,护栏剧烈抖动,震得她眼前发黑,向下坠去,咚地落进了一辆载重翻斗车的斗里。 几乎同时,阿特拉斯一步跨过五米远的距离,杀到防护墙前。他本要紧跟矢茵跳下,突然一脚踢到护栏上。那护栏再次铮的一声响,向内凹了一大块。阿特拉斯卸去向前冲的力道,纵身向后翻,三枚小巧的飞去来兮无声无息地从桥下袭来,擦着他身体飞过。 阿特拉斯怒不可遏,身体还没落地,就反手一拍。三枚飞去来兮被掌风拍到,纷纷散落。阿特拉斯不再管它们,翻过防护墙,落到后一辆翻斗车车厢内。 只见前一辆翻斗车刚好通过立交桥,车斗里隐约站着一名红衣女子。阿特拉斯纵上车顶,正要向她冲去,忽见漫天都是飞去来兮,飕飕飕地急速旋转着,在那辆车顶端盘横,隐隐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这多么飞去来兮同时飞舞,可绝非寻常人做得出来。阿特拉斯的心不由自主的发紧,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在那巨大得不可想象的洞穴之中,孤身闯入“千刃阵”。 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要面对数十只飞去来兮。它们像蝙蝠一般在漆黑的洞顶盘旋,在地上的十三支火把的照耀下,星星点点的闪光是那样好看,突然之间就会杀到眼前,只要在身上轻轻蹭一下,就会带走一条血肉…… 这么说阿皆帝果然来了。经过三十多年,她的杀伐之心没有减轻一丁半点。她憋着劲要为丈夫报仇呢…… 阿特拉斯咬紧牙关,不动、不想,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不发出半点杀气。两辆载重卡车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向前飞驶,飞去来兮们始终围绕着前面的车盘旋,也一直不对他下手。哼,她的耐心果然更胜以往,不肯轻易出招…… 僵持一阵,最初见到这阵势时的恐惧逐渐淡去,阿特拉斯定住了神,侧头想瞧瞧四周是否还有埋伏,眼角忽地瞥见两只飞去来兮撞在一起,却相互无声无息地穿了过去。 他大叫不好,往前急冲,一下穿越了数十只飞去来兮,落在前面的车厢里。车厢里装满了水泥,他脚下腾起大片粉尘,哪里有什么人?再抬头看,只看见天顶暗红色的云层,和飞速划过的橘色路灯。 阿特拉斯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一点儿茉莉香味。他长出口气,心中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前方又一座立交桥扑面而来,阿特拉斯纵身跃起,轻飘飘地落在桥上。他回头看刚才那座立交桥,已在一公里之外了,遂拍了拍身上的灰,嘿嘿冷笑道:“魅术之法?哼,看来阿皆帝真的死了呢。” 咚! 矢茵落进车斗,车刚钻入桥下,眼前顿时昏暗下来。因为被阿特拉斯的掌风拍中,她根本站立不稳,摔得四脚朝天。蓦地手腕一紧,她心中又惊又怒,拼死一头撞过去,不料撞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里。那人低声急切地道:“跟我跳上桥!”正是那女子。 矢茵一怔,此时头顶大亮,载重卡车又钻出了桥洞。那人纵身而起,拉着矢茵向桥上跳去。但她跳的时候矢茵正在发呆,等到矢茵醒悟过来纵身时,两人节奏错位,相互拉扯之下,那人竟被拉了下来。 她刚暗叫不好,只听矢茵道:“抓住我的脚!”那人手一长,却抓了个空,原来卡车向前疾驰,已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人噔噔噔地往回跑,就在整个车身钻出桥洞的一瞬,拼命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矢茵荡来荡去的脚。 矢茵咬牙抱紧了桥上的护栏,腰身用尽全力地一甩,那人身体极轻柔地随着这股力摆动,身体越飞越高。当矢茵这股力终于用尽之时,那人离翻过护栏还有半米左右。 矢茵急出一身冷汗,因为听见另一辆车正驶出桥洞,不用想也知道阿特拉斯肯定追着下来了,若是两人一起荡回来,可就死定了。 她刚想不顾一切地放开手,至少趁那人还没荡 56de." >回来前,一起跳到路边,免得被阿特拉斯当空阻截。谁知身体一顿,那人并没有落下,回头看,一个明媚至极的女子冲她眨眨眼睛,原来她的脚勾在了一组依附于桥侧的电缆上。 轰轰。载重卡车冲出了桥洞,阿特拉斯赫然站在车顶。两个女孩的心都砰砰乱跳,身体死死贴在桥侧,一丝气都不敢出。 车开出去了二十几米远,阿特拉斯仍然没有回头的意思,一心一意盯着前面的车。矢茵看着他微躬的身体,莫名的一阵伤心,仿佛觉得心中某样东西也跟着他走了……忽觉那女子拍了拍自己的脚,指指桥上。她放开了矢茵的腿,反身抓住电缆,一下纵上桥去。 矢茵爬上桥,那女子已捡回了自己的飞去来兮,向她招手。两人躬着身体拼命跑。过了桥,左侧是一栋高层建筑,右边是另一条内环高速的立交桥。那女子刚要往右边的立交桥跳,被矢茵一把扯住,低声道:“这里我熟,跟我来!” 当下矢茵在前引路,带着那女子跳进大楼,从停车场钻出,钻入一片老旧的社区。她们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乱钻,有时也纵上房顶,翻过围墙,跑下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阶梯。 一刻钟之后,当她们从一条巷子里钻出时,眼前赫然开朗,原来已经跑到了江边。前面是一片乱石滩,江水在二十几米之外流淌。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宏伟的跨江大桥,桥上灯火通明,映得桥下光影灼灼,仿佛水中潜藏着两条光龙的身影。 夜已经深了,喧闹的城市终于稍许安静了些。除了偶尔有一两排浪拍过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基本听不到什么明显的动静。 矢茵喘着气道:“好、好了!这里的街道特别凌乱,说句实话——连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除非长着狗鼻子,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找我们。” 那女子也长出几口气,叹道:“呼——,今天真是险死啦!”她跳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展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这女子年龄与矢茵相若,眉目如画一般,胸部发育的比矢茵要好得多,腰身又瘦又柔,鼻梁的线条却很硬朗,凭添一股英气。 但她肤色比矢茵黑,眉心正中点了一个红印。她穿一袭红色短裙,裙子短得刚遮过屁股,矢茵站在下方,即使没有风吹,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穿的红色蕾丝小裤裤。 她的裙子是吊带,在肩头系着两个蝴蝶节,左右手臂上分别系着根红丝,两个手腕上系着蓝色丝带,脚踝上还各系着根黑色丝带,乍一看上去,整个人好似一个牵线木偶。 矢茵偷偷抹了把冷汗,往后退一步,把自己黑漆漆的T恤、灰扑扑的牛仔短裤藏进岩石的阴影里。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一黑,女子无声无息地跳到面前,鼻尖差点撞上脸颊,吓了矢茵一跳。她刚想后退,那女子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脑袋歪着,两个碧色的眸子上上下下看了她良久,才郑重地说:“我叫辛·玛瑞拉,尼泊尔王室成员。” 这实在不太像介绍自己时该有的神情,矢茵想退开,玛瑞拉却紧紧抓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矢茵心中火气,别扭地说:“谢谢你刚才救我。” “嗯,”玛瑞拉干巴巴地说:“知道感恩就好。” 矢茵下巴被她掐得生痛,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同时,辛·玛瑞拉的左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五指一起用力。 矢茵脱口啊的一声,脸涨得通红。她右手又反抓住玛瑞拉的左手,两个女人同时手上加劲,玛瑞拉脸上闪过一道红光,冷冷地道:“看来你还有点力气。” 矢茵不明白这女子为何突然发难,而且是让自己如此难堪的方式。管她刚才救没救自己呢,最重要不能吃亏。她不言声的右膝盖顶猛顶,玛瑞拉身体一缩,等到矢茵改顶为弹腿,她也跟着弹腿。 两只瘦瘦的腿对踢一阵,动作都快得匪夷所思。不过踢到第七下,两人的力道同时软了,因为各自的骨头痛得要裂开一般。 这般打下去可不是办法。矢茵突然放开玛瑞拉的手,一拳击向她前胸。 玛瑞拉没料到她突然进攻,慌乱中身体一侧,矢茵打中她的肩头,她左手顿时软了。 矢茵大喜,疾拍玛瑞拉的咽喉。玛瑞拉左手软得仿若无骨,缠上她的手臂,突然发力。一股韧劲将矢茵的手臂牢牢拉住,她的掌离玛瑞拉的喉咙只有不到一寸距离了,但说什么也前进不了。 玛瑞拉得意地道:“哈哈,你这个……” 话在这里噶然而止,矢茵食指和中指弹出,劲风弹中玛瑞拉咽喉。玛瑞拉哇的吐出半截舌头,眼圈立马红了。 矢茵得势不饶人,又是一脚踢她下盘。谁知玛瑞拉身体陡然跃起,直挺挺地像跟木头一般从矢茵头顶翻了过去。 矢茵大惊,因为玛瑞拉的手掐着自己脖子,她这般翻过去,岂不是要把脑袋掰到后面去?当即身子跟着她往后翻。 她在空中便扭转身体,正面踢向玛瑞拉的小腹。玛瑞拉双腿再次柔若无骨地缠上矢茵的脚,用力缠紧。这中功夫矢茵从未见过,既无比柔韧,又韧劲十足,就像被浸了水的牛筋牢牢捆住。 她身形一顿,玛瑞拉抓住机会双手急攻,两人一瞬间啪啪啪啪对了十几掌。玛瑞拉突然双手啪的拍在一起,像一柄剑直插矢茵咽喉。矢茵一把抓住她两个大拇指,往外一扭一拉。玛瑞拉吃痛,双手跟着她大大展开—— 砰!失去重心的矢茵坠落下来,跟玛瑞拉面对面狠狠撞在一起,霎那间两双眼睛里都满是金星,脑门发出裂开般的咯咯声。 僵硬了片刻,玛瑞拉抢先憋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两人放开了手,捂着脸各自滚到一边。矢茵摸到额头,我的娘!冒起老大一个包!这一撞可是真正的硬碰硬,不仅额头有包,下牙床也感觉快要裂开了。 她眼泪花花的爬起身,只见一米之外的玛瑞拉更惨,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抹鼻血。她恶狠狠地瞪着矢茵,矢茵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玛瑞拉瞪了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笑什么?”矢茵说话时,下巴软得好像要掉下去,狼狈地用手捧着。 “你那个包……太搞笑了,哈哈!嘶……”玛瑞拉嘶嘶地把流出来的鼻血吸回去。她看着一手的血,恼火地道:“打架就打架,你撞下来干什么?” “不是你先打我,还要扯断我脖子,我至于这么打么?”矢茵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服气再来打过呀!” 玛瑞拉吃力地站起来,摆手道:“不打了,唉,不跟你打了。跟赖皮打没啥意思。” “是你先动的手!” 玛瑞拉又抽了几下鼻血,把散乱的头发梳到脑后,用手腕上的蓝丝带扎好,精神总算好了点。她白了矢茵一眼,说:“别叫了好不,你想那家伙听见?” “啊!”矢茵跟紧捂住嘴巴,随即觉得自己被这家伙一直牵着鼻子走,问:“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把你带回尼泊尔,没想到你不肯乖乖听话,打架的风范也差。身手虽然烂,蛮力倒不小,偏偏我的媚术之法对女人无效。唉,看来是不行了。” 矢茵气得七窍生烟,生平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人。她憋足了劲就要上前再打过,玛瑞拉却整顿好衣服,眼睛往上翻,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庄重模样。她用眼角瞥了矢茵一眼:“我只说一次,想活命就跟我走,否则,哼哼……” “怎么,难道那疯子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哪儿也不去!” “悉听尊便。不过你是关键碎片,就看到时候他舍不舍得杀了,哈哈。”玛瑞拉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转身要走。矢茵一闪身拦在她面前:“等等,你说关键碎片?什么是关键碎片?我、我完全不知道……” “哈哈!”看到矢茵一脸茫然,玛瑞拉由衷高兴起来,“你自己猜呀,要是猜不到,去问阿特拉斯好了,他一定给你解释得头头是道。” 矢茵深深吸口气,问:“关键碎片单是对我的称谓吗?还是说许多人都有可能?” “让开——”玛瑞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怎么都不可能。你的死活与我什么相干?最后给你三个字——”玛瑞拉伸长脖子凑近了矢茵。她站的位置本来就比矢茵高,为了保持对平民阶层的高度蔑视,下巴也翘得高高的,为此眼睛不得不狠命往下翻,才勉强看到矢茵的脸。这次连尊嘴都懒得开了,她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给——我——滚!” 啪! 啪啪啪啪啪啪! 两人瞬间对拆了十几下! 矢茵抡圆了拳头,左右开弓,不管什么架势、招数、节奏,也不管胸腹部大开,对方只需一脚就可把自己踢飞,只是狠命挥左勾拳,狠命挥右勾拳,打、打、打、打他妈的! 玛瑞拉虽然在她出拳之前就已经警觉,并不费力就连着挡下几拳,然而矢茵的疯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种毫不计后果、不顾自身、不讲规则,简直如泼皮撒混玩命一般的进攻,出身王族的她哪里见过?挡到第七、八下,她的双臂已不得不夹成一团,说是对拆,基本上只是勉强保住脑袋不被打爆而已。即使如此,矢茵沉重的拳头仍然把力道透过她的手臂,传到脑袋上,她眼前很快就金花乱闪,耳朵嗡嗡尖啸,脑子里一片眩晕……完蛋了……要被这疯婆子打死了…… 她不知道,其实矢茵此刻也已处于血压过高而暂时性失明、失聪状态。她被逼急了。今晚本该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豁出老命争取到的第一次约会……见鬼,该来的没来,却跑出两个神经病。一个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另一个呢,用鼻孔跟自己说话。 去他奶奶的!茵姐不侍候了! 暴打了二十几下之后,矢茵昏头昏脑的,身体开始乱旋起来。再打几下,嗯?手里没感觉了?她勉强稳住身体,定神再看,玛瑞拉软得像条死鱼躺在地上。她凑上前看玛瑞拉,见她只是手臂被打红而已,脑袋并未受伤——这家伙八成是被吓晕的吧? 江风徐徐吹来,矢茵慢慢从肾上腺过度分泌的亢奋中清醒过来,双腿一软,瘫坐在玛瑞拉身旁。好,生平第一次约会没实现,生平第一次暴打倒是成功了。为何如此发毛?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里头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 啊,真是爽快啊。 过了一会儿,玛瑞拉还没醒,矢茵却看见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矢茵爬下岩石,捧了江水上来,劈头泼在她脸上。玛瑞拉浑身立即筛糠一样颤抖。 “呃——”她痛苦地挪动,眼睛仍然闭着。 “少装死,起来!”矢茵大马金刀地站在她身旁,“再不起来,踢进江里喂王八!” “呜……咳咳……你怎么能这样?”玛瑞拉趴在地上,双肩一耸一耸的抽泣,“我……我才救了你的命……” “少来!你不过也是听到阿特拉斯说我是关键碎片,才打定主意要劫我回尼泊尔。你们这些混蛋,都当我是东西吗,抢来抢去的?” “你……你不是东西……啊呀!打死我了!”玛瑞拉双手抱头,拼命往一旁挪去。“你……你是个东西……不不……呜呜……” 矢茵踩在她屁股上,不让她动弹。“什么是关键碎片?” “……”玛瑞拉眼珠?转了几圈,“你真想知道?” 矢茵不回答,脚上加力。玛瑞拉立即叫道:“好,好!你放我起来,我告诉你!” 矢茵略一迟疑,放开了脚。玛瑞拉爬起身。她左边的吊带散开了,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衣,她却先把头发梳理好了,才来系肩带。 “快点!”矢茵看清了她的胸围,更加恼火。“别耍花样,我拳头还痒得很!” 玛瑞拉说:“你听了可别后悔。我告诉你罢,刚才那个家伙,是个恶魔。” “你的意思是变态?色情狂?” “恶魔!真正的恶魔,他已经几百岁了,可能更长。” 矢茵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无法遏制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到现在还将信将疑呢,”玛瑞拉耸耸肩,“只是三十年前,他跟我师父和另外几十人血战一场,却是事实。你瞧他模样,别说五十岁,连二十岁都不到呢,可说话的口气,做的事儿,像是咱们这些踏踏实实的年轻人能做的么?” 矢茵侧头想了想,阿特拉斯那冰冷疯狂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不觉点头道:“是不太像,不过你也不是踏踏实实的人。” 玛瑞拉继续说:“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关于他为何会失去记忆,没人知道。几十年来——或者几百年来罢——他一直在试图找回记忆。所谓关键碎片,就是特指那些会唤醒他遥远记忆的关键人,或关键事物。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哪些是关键碎片。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真该羡慕你,因为据我所知,被他称作关键碎片的,这几十年来只有你一个人!简直比中大奖的概率还要低!” 这真是疯了。矢茵心中只想放声大笑,可嘴巴抽了几下,倒变成一幅苦相。她不自然地抹了抹僵硬的脸。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因为玩笑的对方可不是寻常人。帝启……不不!阿特拉斯,那一身功夫自己望尘莫及,这个玛瑞拉也绝非等闲之辈。我是那个疯子阿特拉斯的关键碎片? 不对,不对!阿特拉斯明明说,我是另一个人的关键碎片……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感觉沿着脊柱慢慢往上爬,矢茵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不知为何,她立即明白阿特拉斯说的那个“他”就是帝启。那么帝启说喜欢自己,其实只是个托辞?什么三秒钟之内的一见钟情,统统都是骗我的?! 突然啪的一声,吓得她一激灵,却是玛瑞拉在她面前猛拍了个巴掌。 “怎样?”玛瑞拉闪身纵出几米远,露出看见别人踩了狗屎般的坏笑。“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吧?哈哈!你这个坏家伙,你完蛋了!哈哈哈!” “我、我不相信!” “你就嘴硬吧。”玛瑞拉洋洋得意,浑然已经忘了刚才被矢茵海扁,笑道:“你就是矢茵?” 矢茵眸子一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嘿嘿,你的名字现在可是响当当得很。最后提醒你一句:今年生日,你可得多加小心哟。” “什么意思?” “据说有位来头大大的人物,要送你一件了不得的礼物呢。”玛瑞拉张开双臂做个夸张的动作。“我就等着看你有没有命收吧,哈哈!” “谁?” 玛瑞拉远远的飞她一个吻,露出无可奉告、请君自等灭亡的表情,转身奔去。她娇小的身体在乱石堆间跳来跳去,快得像只逃命的兔子,转瞬间就转过一片巨大的岩石,消失不见了。 第七章 宿命牵绊 矢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奇怪了。不讲道理的尼泊尔死丫头?活了几百岁的大恶魔?关键碎片?大人物送的礼物?哦,算了吧,这种故事要是跟别人说,不被笑死才怪! 问题是,矢茵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身上到处痛得要死,脑门上的包更是肿得隐隐发光——没哭算是坚强了。 她昏头昏脑地回到家,进了电梯居然按错了楼层。好在她所在的楼层颇有些特别,那层楼只有她一个住户,走廊的装潢与其他层完全不同,是以刚走出电梯就察觉,赶紧退回去。。她把脑壳顶在电梯门上,忽然莫名地想到,自己楼上楼下都被某家公司买下了,却一直空着不住人,说是在装修,不知做什么用。连她自己的门,也比寻常门厚重结实得多,据说也是应那家公司要求,开发商特意订制的。邪了门了,围绕在她身旁的一切好像都很古怪…… 她原以为今天是绝对睡不着了,然而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不到一分钟,带着无数疑问、恼怒、嫉妒、恐惧、猜测,矢茵歪着嘴甜甜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一片蓝色的、温暖的海洋,一直向前延伸,一直一直延伸……直到极远的尽头。 可是蓝色并没有就此消失,又从极远处蔓延回来,只是这一次蔓延到了高高的天上。小小的矢茵脑袋越仰越高,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片让人心醉神驰的蓝色掠过了她的头顶,继续向后延伸,天幕无边无际,与大海融为一色。 她听见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应该是那里了。” “你确定么?” 第二个人一开口,吓了矢茵一跳——竟是父亲的声音。她完全意识不到,父亲早已去世,只是很惶恐。因为父亲两个月没在家,她的功夫又耽搁下来了。如果被父亲察觉到自己不进反退,那可不得了! 矢茵赶紧爬起来,站好姿势。这种站桩的姿势据说是师门特有的,与别家马步大不相同,特别是要求脚尖向内收,膝盖相对,站起来特别累人。好在她从五岁就开始站桩,到现在一口气站两、三个钟头都没问题。 不过父亲的要求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她能站半小时了,就被要求一个小时;她坚持到两个小时了,父亲阴沉着脸,告诉她以前他练功时,一般是八小时…… 拜托,现在什么年代了!矢茵才八岁,也知道科技一日千里,哪里还有人这样站桩练功?现在最牛的是人肉搜索了好不好,管你是谁,沾了人肉两个字,就离遗臭万年不远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可是慑于父亲的威严,不得不咬牙坚持。 她憋着劲站,希望父亲看见她练功,就忘了动手试一试。矢茵想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从小到大,比她年长十几岁的男生也动不了她分毫,唯一打她的人就是父亲,而且下手好重…… 这时,第一个人开口说:“我不能。它没现身前,都不能确定。”他的声音很耳熟,不过矢茵一时想不起是谁。 父亲说:“你的记忆还是没能恢复。它如果不是四玉之一,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最关键一环。”那人苦涩地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它近在咫尺,可是怎么也……” 他们说得含糊,矢茵尖起耳朵听,那两人却再也没说什么了。只有海水一浪一浪地扑上沙滩,发出汩汩的叹息声,又纷纷退去。 矢茵等了半天,父亲既不来看她,也不再说话。她很是困惑,偷偷转头去看,眼前一片全是蓝的,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父亲呢?怎么不见人影?难道又出门去了? 这还不到半个月呢!矢茵焦急起来,想要去寻父亲,偏生身体站得麻木了,动不了分毫。她急得大叫:“爸!老爸!老……” 她一下坐起了身,嘴巴张开喊道:“爸!”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投射到阳台的一侧,又火辣辣地反射进屋,慢慢爬过地板,爬上沙发,开始烘烤矢茵的脚。九月的太阳还这么强烈,果然地球正在变热是有道理的。 矢茵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侧耳倾听。大都市特有的低频噪音传来,嗡嗡嗡嗡,在十六楼的高度,这声音既不太高,也永不会消失;既不可能使你肝硬化,也不会让你的胃好受。哦,这种声音梦里是不会有的,看来的确是醒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倍感失落。父亲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她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梦境太真实了。她越是回忆,就越觉得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但是长这么大,她可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那个人的声音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而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正想得头痛,忽听什么地方咚的一声。矢茵瞬间爆出层冷汗,跳起老高,谁知歪着睏了一宿,脚和腰都是麻的,被沙发一绊,直挺挺地摔到沙发背面。她痛得倒抽冷气,仔细听却是楼下的装修声。 昨晚那两个神经病,快要把自己也搞成神经病了。矢茵恼火地爬起来,肚子里咕咕乱叫。她本有点担心,后来转念一想,阿特拉斯再疯,总不会大白天当街杀人吧?在人多的地方反而更安全。当即飞快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而去。 “哔哔……五号注意,102出了房间,现在朝电梯口走去。确认她的身份。” “五号明白,身份确认,她下去了。她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身材也不错,头儿,这可不是你说的黄毛丫头啊..。” “现在的小孩子发育得早!”不知谁偷偷插一句。 “嗤嗤……嘿嘿……”频道里一阵坏笑。 “这里是七号,102正向小区出口走去。要继续跟踪吗?” “是的,但要小心,别让她发现。六号负责策应。” “呵呵……”频道里的笑声大胆起来。 “你们就笑吧。”一号矢理冷冷地说:“她是谁的女儿,你们大概也知道。我先声明,她只有十七岁,在谁的手里丢了,就把他跟102的年龄差乘一百,拿钱请客。” 沉默了半天,有人咕哝着说,“倒霉,我是最大的。” “授权对可疑目标开枪或采取非常措施吗?”有人问。 “一级授权。不过102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揭了你们每一个的皮。听好了,是每一个。” 频道里瞬间无人吱声。 “头儿,要我进屋里看看么?”五号问,“楼道内的监视器调整得差不多了。” “不,等二号上来。你继续在楼道,安设三号需要的那套红外瞄准辅助设备,特别是102门前那组要处理好。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我们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不排除已经有人接触102了!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行动!” 矢茵坐在麦当劳二楼,看着外面喧闹的街道发呆。 今天又翘课了呢,她甚至没有打电话请假。只要想到班主任脸上惊诧莫名的问:“什么?矢茵还没来?没有打电话请假?没人知道她在哪?”她就得意地偷笑。 哈哈,要是她知道自己跟飙车党比赛,一定当场脑门喷血。非法聚众、赌博、超速(如果行人也有超速标准的话,她一定超过最高限度)、打架、严重破坏公物…… 矢茵掰着指头把罪状一一数来,莫名兴奋。看来自己注定不是个乖乖女,二叔知道了,一定失望透顶。 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直是远在北京的二叔矢理寄来生活费。她虽然不太清楚二叔的工作,但想来不会太差——她的生活费比有些同学全家的收入还高呢。 而且二叔似乎也颇有些门路。初三快毕业时,有个臭屁的同学约了人,在校外截住矢茵要教训。结局是十几个小伙子被她追得满街狂奔,其中两人重伤,那位同学也被打得血流满面。 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听得到警车长鸣。暴走中的矢茵打翻三名警察,最后被防爆警察用盾牌团团围住,才铐得动弹不得,死拖活拽进了警局。 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半个钟头,矢茵终于清醒过来。她本以为这一生完蛋了,铁定要被开除,说不定得在工读学校毕业。等她痛哭流涕地给二叔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来了一名戴黑墨镜的叔叔。局长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了办公室,一分钟后,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 矢茵就这样不明不白给放了,没有拘押,没有案底。更让她吃惊的是,学校竟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对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那名肇事的同学灰溜溜转了校,她真以为是场梦呢。 不过这几年二叔电话虽打得勤,却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总说工作忙工作忙。唉,自己终归是个没人疼爱的孤儿了呢。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刚好照在桌子中间,光影直得像刀锋。才上午十点半,又不是周末,麦当劳里的人并不多。就这样慵懒地坐着,好多往事和人翻出矢茵的脑海,又一一沉沦下去。她拼命无视拼命想忘记的某个词却始终挥之不去。 关键碎片。 妈的!矢茵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别人的记忆管我屁事啊?听着跟某种试验用小白鼠似地,还关键呢!老娘行直坐端,几时招惹了这些王八蛋? 几名客人奇怪地看她两眼,随即被她的气势震住,不敢再看。矢茵恶狠狠地环视一遍四周,埋头咕噜噜地吸着果汁。忽然,她本能地憋住了呼吸。 为何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看坐在斜对面,一名看报纸的男人。他坐得挺随意,但矢茵发现他的腿.99lib?一前一后地蹬着。寻常人根本不觉得有何异样,矢茵练了十年功夫,还看不出他哪条腿在偷偷使劲?这个姿势泄露了他的意图——随时准备扑出去。 更何况他坐的地方,外面的广告牌刚好挡住了阳光,光线比周围暗得多,他却戴着墨镜看报纸。父亲的话掠过脑海:“进屋还戴墨镜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瞎子,二是不怀好意……” 矢茵掏出手机,自顾自地说:“喂,你还没到啊……哪儿?”一边打,一边回头看。 果然,在唯一的楼梯口,也有一名可疑的家伙在喝咖啡。他倒没戴墨镜,但他不经意看向矢茵的时候,矢茵朝他笑笑,他没有丝毫疑惑,目光像划过虚空一般划过她的脸,转到另一边。 矢茵回过头,端杯子的时候手都在抖,不得不装着疲惫,用两只手捧着。 是阿特拉斯的手下?还是玛瑞拉的人?真该死,她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现在怎么办?跳起来大喊大叫,或干脆一头撞过去拼命?矢茵心如火烧一般,身体却在抗拒,渐渐全身都僵硬起来。即使打翻了这两人,又该如何?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对方却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偷偷窥视…… 咚! 一名服务生放了一杯果汁在桌上。矢茵疲惫道:“我没有叫。” 服务生将果汁推到她面前,手指咚咚地点了点桌面。矢茵呆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只见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跟我走。 她一抬头,黄红相间的帽子下,有双幽幽淡碧色的眼睛,眼睛以下的脸全被口罩遮住。她顿时倒抽口冷气。 那人看她脸色发白,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转身离开。 砰!啪啦! 蓦地响声大作,矢茵往前一冲,撞翻了桌子,杯子、盘儿、薯条乱飞。她一把抱住了那家伙,两人滚在地上,又接连撞翻了几张桌子。 场面顿时大乱。周围的客人都惊声尖叫,有两人被他俩撞翻的桌子砸翻,更有个家伙正在喝热果汁,惊慌之下果汁泼了一身,烫得惨嚎。人们纷纷往楼梯跑去,有好几个几乎是从楼梯滚下去。 有人大声喊:“110!打110!”一名服务生啪的拍下了收银台后的警报按钮。 那人挣扎着要站起,奈何矢茵不仅双手抱着,两条腿也死死缠在他身上,根本挣不开,跟着她一路向楼梯滚去。 “什么状况?”二号叶襄紧张地问。 “不太清楚,102突然跟服务生打起来了……现在场面很混乱……见鬼,她朝我滚来了!” “要阻止么?”七号问。 “服务员先动的手?” “这……我看见是102先出手的。” 叶襄看一眼矢理:“看来不是圈内的人,也许是私人恩怨?前两年她也曾……” “规避,不要掺和,事态没明了前不要动手。”矢理立即吩咐道,“楼下有保安,等他们处理。”他对叶襄道:“你说得对……看来又要到警局去提人了,这丫头。”他恼火地皱起眉头。 叶襄拍拍他的手,轻声笑笑:“小孩子嘛说干就干,你别说,跟她父亲还真像。” 咚! 矢茵脑袋重重撞上楼梯,痛得双手抓紧,指甲差点掐进那家伙的肉里去。那家伙和她同时痛哼。他右手抓住楼梯的栏杆,终于站起身,左手扣住矢茵左边手臂。 矢茵手臂一软,他双肩同时一缩,一下将矢茵甩开。谁知矢茵右手闪电般抓到他咽喉。她 7684." >的指甲很尖,只怕大力抓扯,会扯破他的喉管。 那人爆出层冷汗,没想到矢茵打法如此凶狠,当即身体跟着她旋转。矢茵在空中旋了半圈,脚蹬在墙上,借力反弹,又从正面抱住了那家伙,两人再次滚翻在地。刚打了腊的地板溜滑,他们去势未消,一起钻入一张桌子下面。 矢茵一把抓住他的口罩要往下扯,那人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向她猛眨眼睛。矢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你?” “是我!” 矢茵放开口罩,那人刚松口气,她突然狠狠一巴掌,口罩上骤然变红,那人鼻血喷涌而出。 “真是你?” “真是我!”那人痛得眼泪花花,为了避免再次挨打,把口罩往下拉了半截。矢茵瞪视这张脸半响,明显舒了口气:“是你,不是他!” 这下轮到帝启瞪圆了眼:“谁?啊!你、你、你见到他了?” “嘘——有人在监视我。” 坐在楼梯口的六号颇为尴尬地躲在一边,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戴墨镜的七号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命令,不住点头,慢慢向矢茵靠拢。 噔噔噔!三名巡逻的警察冲了上来,七号微微摇头,示意六号置身事外。他们刚走到楼梯口,矢茵和那服务员突然跳起来,叫道:“警察!他们打人!” “呃?” 一名警察一把扣住六号的手,六号99lib?几乎是本能地一收,侧身一脚将那警察踢得飞起来。七号脱口叫道:“不要乱来!” 几乎同时,帝启手伸入口袋,掏出一只纽扣电池大小的东西,用力一按。 “哔——!” 叶襄和矢理同时跳起身来,拼命扯下耳麦。那尖锐的啸叫声好像钻进头骨里了一般,过了好久都没有消失。 叶襄忍着耳鼓的痛楚,扑到控制台上紧张地调节旋钮,但所有频道都只听得到尖锐的啸声。有几个甚高频隐约传来其他几人痛苦地叫声,想来耳朵也被震麻了,但声音严重变形,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强力脉冲干扰!” “上当了!”矢理脸色骤变。“用手机通知四号,让她的第二组行动起来!除了三号和解码组,其他的全给我上!” 砰!矢理推开车门跳出去。这辆外表印着可口可乐的车就停在麦当劳对面街角,行人突然看见一个浑身杀气的家伙从车里跳出,而且车内没有可乐箱,倒装满各种仪器和显示屏,都吓了一跳。车门迅速关上了。 “哇!”旁边又有人惊呼,却是一名卖报的人突然掀飞了报摊,向矢理跑来。街对面,一对情侣也迅速向他们接近。 矢理边跑边对那卖报的人喊:“到那边,告诉三号,授权狙击!你监视后门!” 情侣中的女人冲矢理比出一个手势,矢理立即喊:“切断一切频道,切断!通知解码组反相解码!十二到南侧,和特勤三组汇合!” 街上的人莫名其妙看着这几个人匆匆跑到一起,又立即各自向不同方向跑去。随即有人吃惊地叫出来,因为矢理掏出手枪,喀喇一声上了膛。 嘎嘎的刹车声刺耳,麦当劳东侧的步行街上,一辆越野车猛冲出来,撞塌了一处花坛才噶然停下。六名精干的男人跳下车,都双手握枪,朝麦当劳狂奔而来,撞翻了好几名躲闪不及的行人。西侧和南侧街口警笛声惊心动魄,数辆警车急刹在步行街入口处。 两名接到麦当劳报警赶来的警察见矢理冲来,惊慌地伸手拔枪。矢理掀开衣服,露出一个醒目的标志,警察们立即立正敬礼,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高级别的官员出现。 矢理喝道:“紧急情况!立即疏散周围的群众,快、快、快!” 那警察显然训练有素,张口就吼:“有炸弹!” 离麦当劳最近的几十个人哗啦啦地就往地上扑,恐惧像声波一般向外飞速传递,一转眼,整个步行街商业区都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咚咚咚!矢理几个箭步冲上二楼,六号、七号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另外三名警察还躺在地上呻吟。矢理一把揪起六号,怒吼道:“人呢!” 六号左边眼睛肿得像熊猫,嘴角还有血丝,指着餐厅最里面的洗手间道:“进去了!他们突然出手,耳麦也发疯了……头儿,我、我们中计了,他们本是一伙的……” 矢理没功夫听他狡辩,一把推开他,冲到洗手间门口。六号七号也赶紧拔出枪,六号贴进洗手间的门,与矢理形成攻击夹角,七号则在楼梯掩护。 矢理低声道:“必须保证102的安全,准备——走!” 六号砰的一脚踹开门。门开的一瞬间,他冲势不减,一头扑进厕所,就地打个滚。这么一忽儿,矢理的枪已经分别在四个点定位,又立即抬起胳膊。 厕所里不知为何满地的水,六号浑身湿淋淋地爬起来,心头鬼火直冒,但也只敢低声咒骂两句。他走到矢理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抽风机被人粗暴地拆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 矢理道:“撑住!”六号咬牙蹲下,让矢理站在他肩头,从洞口往外看。楼下的街道非常狭窄,对面一大片正在修建新的城市地标性建筑,重型起重机如雨后春笋般矗立,到..处堆放着小山一般的建筑材料,水泥运输车来往穿梭。矢理初算了一下,光看得到的工人就有一百多人,有人真想混进去,几乎不可能会被发现。 沿着建筑工地外墙一溜儿平房,都是些小牌子的服装店或摄影工作室。平常到这里逛的人也许很少,但此刻步行街上一片大乱,上百号人正匆匆跑过这条街,也完全无法辨认。 矢理气得一跺脚,下面的六号拼命忍住,脸憋成了青紫色。 忽听楼梯口可可可的响,叶襄飞也似的跑上来。她把手里一只收音机般大小的黑色盒子往墙上一拍,把那东西稳稳地贴在上面。 矢理和六号立即戴上耳麦,频道里嘶嘶嘶的响着,不时还是有尖锐的啸声。叶襄调节盒子上一个旋钮,看不见的电磁波努力抗衡着周围的脉冲辐射。终于啪啪两声,耳麦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十三号,封锁南区出口!我在负二层车库,目标确认!102和一个男人。暂时没有发现武器,重复,暂时没有发现武器!”十一号的声音。 “跟下去!除十一号、三号外,全体向车库收缩!三号,向南侧狙击位移动!”这是四号。一旦矢理脱离指挥冈,四号作为第二顺位负责人,将自动成为指挥者。 矢理看了叶襄两眼,叶襄道:“强力脉冲范围不大,估计对方也没料到我们有多少人,外围组的人已经替上来了。现在整个商业步行区被包围,唯一的麻烦是公安局似乎也开始介入。” 矢理匆匆往外跑,一边吩咐:“马上给市局的廖书记打电话,向他申请一份特殊执勤,这事他多少了解一些,会给手下打招呼的。还要知会新闻局,这件事按普通炸弹诈骗事件处理。该死,矢茵这丫头就这么不经打么?”他紧张起来,连自己三令五申宣布的代号102都忘了说了。 六号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揉着酸痛的肩膀不敢说话。 矢理走到楼梯口,忽地顿住,若有所思。跟在他后面的七号正捏着鼻子,嘲笑六号一身尿水。六号指了指矢理的后背,恨恨地做个鬼脸。矢理突然回身,一把揪住六号的衣领,把他重重按在墙上。 “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有!”六号脸都白了,七号赶紧溜到前面去。叶襄叹口气,对七号做了个准备回去挨批吧的表情。 “你刚才说——”矢理歪着头仔细回忆,“他们突然出手。他们?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十号发现只有一个男人跟着矢茵!” “对、对方就一个人啊。” 矢理把他的领口越揪越紧,破口骂道:“你他妈有语言障碍啊?连他和他们都分不清楚?” “她、她,”六号拼命挤出几个字,“……102也动了手” 叶襄惊异地道:“什么?你说102跟那人一起动手,打倒了你们五个大男人,然后从容逃走?七号,是不是这样?” 七号尴尬道:“是。问题就在这里,头儿说不能动102一根头发,所以我们吃亏了……” “吃亏?”叶襄指着那三个警察,“他们也得到不能动手的命令了?打不赢就别逞能了!” 六号、七号相视苦笑。 矢理放了六号,一边走一边沉思。六号揉着脖子道:“妈的,口好渴,营业员跑哪里去了?这么多可乐,看着嗓子更干了!” 七号笑道:“你身上这么多水,还渴?这味儿可真骚劲!” “你妈的,做事就溜边,说空话就最积极。你是不是特想尝尝?老子带你去,那地方多的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相互拉扯起来,叶襄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矢理突然大声道:“停止!立即停止!” 六号、七号浑身一哆嗦,赶紧立正。谁知矢理却是对着耳麦喊:“取消一切行动!三号,取消狙击授权。四号,跟警方联络,让他们负责清场。其他人都给我撤回来,行动要快,要慎密,懂吗!” “怎么?”六号摊开手一脸茫然:“就这样算了?” 矢理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俩一眼,大步走出店门。 “襄姐,这、这算什么状况啊?” “你说呢?”叶襄在两个家伙脑门上各拍了一巴掌,“人家矢大小姐是这么容易被人逮住的么?既然是一起跑,那自然是因为你们两个白痴暴露了!今儿动静挺大呀,呵呵,你们两个回去洗干净了,等着挨涮吧!” “走了。他们撤走了。”帝启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嗤。”矢茵嗤之以鼻。 帝启掏出iPhone手机,启动某个程序。屏幕正中出现一个红点,正有规律的向外发出一圈一圈的光环。每一道圈向外扩散的过程中,都会不时轻轻颤动一下。 “这是游戏?” 帝启道:“这是声波探测,利用声频接收器做的。我把耳麦当作天线,强化了它的范围。现在反射声波几乎没有,除了我俩,这一层已经没有人了。” 矢茵道:“我才不相信你呢,除了我们,还有这么多车,为何上面没显示?” “问得好!因为静止事物的声频反射,我已经滤掉了,只有动态物体产生不规范谐波,才会被记录下来。瞧——” 一圈扩散出去的光环突然剧烈颤动,并且在颤动的中心又生成一个红点。那红点持续移动着,不停地向外扩散新的光环。帝启道:“下来了一辆车,时速六码,二号通道。” 矢茵小心地从通风管道下方的百叶窗看出去,半分钟之后,果然有一辆车从几十米之外的二号通道下来,转到车库另一头去了。 “瞧。”帝启的一根眉毛微微翘起。 “嗤!或许他们也藏起来了,守株待兔呢。” 帝启深以为然,关了声波探测程序,又打开另一个,同时把耳麦塞进耳朵,凝神静听。他眉头微敛,眼神专注,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但是鼻子里插着堵血的纸巾让矢茵忍不住想笑,转过头去不看他。 “没有收到任何专用频道……没有警用频道……连频道静默背景噪音都没有。” 这些名词矢茵就完全不懂了,知趣地闭嘴不谈。帝启长舒口气:“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混进街上的人群走了。走吧,趁他们回来重新搜索现场之前!” “等等!” “嗯?怎么了?” 矢茵一踌躇——好,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她冲帝启笑笑:“没什么,去哪儿?” “我家,行吗?”帝启小心地问。 “好,走!” 11点03分,他们在临江门站上了车。 11点15分,他们在牛角沱站下车。绕到轨道另一侧,上车。 11点22分,他们在大溪沟站下车。帝启走进一家储物公司,取出一套衣服,换下了他的麦当劳工作服。再次上车。 11点36分,他们在大坪站下车,在如蜘网般密布的地下商场转了几圈。帝启买了帽子、衬衣、墨镜,统统换上。顺手给矢茵也买了顶帽子,硬盖在她脑袋上。两人再次反向上车。 11点57分,他们在佛图关站下车。 12点09分,他们在袁家岗站下车。帝启吹着口哨前往补票处,准备第六次购票。 12点10分26秒,矢茵从后方,准确的以小弹腿招式,一脚踹到帝启裆部。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矢茵把帽子扔进垃圾箱,再拖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帝启,一路迤逦,到了车站一处僻静的地方。 12点14分,下腹疼痛稍微缓解的帝启终于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Why?” 矢茵阴着脸靠在墙上,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随着嘴唇翕动就翘一翘的:“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呢。” “这、这是必须的掩护措、措施……”帝启吃力地道,“你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监视摄像头对着我们?又……哎哟……又有多少经过专业培训,对人脸有特殊记忆的便衣警察?这是‘相似模糊’策略,因为监控画面中,衣服的辨认率远高于面部……他们很难通过摄像头捕捉我们的行踪……嘶……” 他倒抽着冷气,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抬头看见矢茵的帽子没了,连声道:“这、这多大意!太大意了!” “我才不要鬼鬼祟祟的!” “不是……我……请稍候片刻……”帝启咬紧牙关,用力按住腹部,强忍痛楚。矢茵闻够了烟草味儿,呸地吐了烟,说:“我走啦!” “等一下!别、别走,跟我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只有我可以帮你解释,真的!” “疑问?啊,对了,是有个疑问。”矢茵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番,“你那个变态的双胞胎兄弟呢?” 帝启长叹一口气,似乎这问题不仅极度困扰他,而且困扰他许多年了。他想了片刻,才说:“第一,我敢向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兄弟姐妹。第二,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哼,这句话就有问题——从来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跟你一模一样?” “我、我、我就是知道。唉!”帝启使劲搔搔脑壳,突然额头一凉,矢茵的脑门顶了上来。她亮幽幽的眼睛近在咫尺,好像要一直看进他灵魂深处去,一字一句地问:“我是你的关键碎片,是不是?” 帝启脑袋被矢茵顶住动弹不得,两个眼珠子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可是矢茵不依不饶的目光盯得他全身发毛。他艰难地说:“是谁告诉你的?”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是……所以……” 砰!矢茵瞬间退开、抬脚、劈面踢来,帝启脑袋一偏,这一脚踹在离他脑门几厘米的柱头。矢茵恶狠狠地说:“混蛋!你敢骗我说……说……说喜……喜……”她眼圈突然莫名的一红,骤然转身就走。 “等等!”帝启想拉她,矢茵闪身躲开,一纵身跳上栏杆,就要攀到上一层去。他急红了眼,叫道:“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关键碎片?”
//..plate.pic/plate_210904_1.jpg" /> 阿特拉斯:谜一般的人物,与帝启既是分身,又是死敌。据说若两人相见,最后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片——片—— 这一声竟然在宽阔的车站大厅喊出了回声,远远的几个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矢茵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跳回他身边,一边用指头戳他,一边压低声音怒道:“你疯了!你想做什么?你说喜欢我就可以了么?关键碎片关我屁事!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怎么办吧!” “这跟喜欢无关,不过如果你不想听,我绝对不会再说一个字。”帝启罕见地站直了,一步也不退。“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关键碎片的秘密,那个人的秘密,所有我知道的一切。你想听我解释,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事情不对了,是不是?你一个人是无法面对的,你需要我。来吧,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来吗?” 他伸出手,握住了浑身颤抖的矢茵的手。矢茵没有挣扎。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辗转出了市中心,来到山城市北部。 山城市非常的奇怪,明明是西部最大的城市之一,却因为被两江割断,又修建在群山之中,所以它的几大主城区分得较散乱,中间是山头、田园,和稀松的小镇。从规模上看完全不像北京或成都那样密集的大都市。 得益于这几年远超过其他西部城市的飞速发展,大量高速路贯通,山头被推倒,河谷被填平或封闭,水泥地面像活物一样四处生长,分散的地区逐渐靠拢。 不过北部的这个主要城区被一条巨大的山脉阻隔,仍然独立于繁华的市中心之外。它干净、细致、绿树成荫,拥有国家级森林公园,实在是这个大城市难得的宜居地之一。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靠近渝水的一个高档小区前。帝启下了车直冲进大门,出租车开走之后,他却又带着矢茵从小区后门走出来。矢茵对他的谨慎小心简直忍无可忍,但帝启连声恳求,态度倒也诚挚,才勉强绷起脸,跟在他后面走。 一刻钟之后,他们走上一座小山,进入一家面江的酒楼里。帝启带着矢茵从后门进,穿过厨房。厨房里的工作人员看见帝启,都习以为常。他们上到顶楼,走廊内堆满了折叠椅、桌面、纸箱之类的东西。空气中充满暧昧不清的霉味。矢茵捂着鼻子说:“你这种低级员工只能在这里招待客人?” “呃,呵呵,稍微有点乱……”帝启掏出iPhone,开启某个程序。走廊内至少有三个地方响起轻微的滴滴声,像某种机制被激活或关闭。这家伙不知道在垃圾堆里埋设了什么陷阱。 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帝启掏出钥匙开了门,门后却是个木制的简易楼梯。这个时候,矢茵忽然连退两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楼梯太阴森怪异了,好像是通向某个传说中制造人肉包子的场所。她看看帝启,又看看,心中怦怦乱跳,刹那间无数念头涌上来: 他到底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花样? 这道门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自己若一脚跨进去,将会陷进的是一尺来深的浅坑,还是真正的无底深渊? 关键碎片……会不会真的被他切成片? 帝启开了门,当先一步走上楼梯,回身朝她招手,低声说:“来罢。你想要知道的秘密,全都在里面。” 矢茵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肺一阵清凉。 事到如今,老娘跟他拼了! 第八章 真伪莫辨 “问题一:102在麦当劳出现,是偶然,还是事先约定?” “问题二:与102打斗,并协助其逃跑的男人,是哪个组织的接触者?” “问题三:102目前所知情况有多少?” “问题四:102与该男子接触有多长时间了?” “……” 桌子上密密麻麻摆着数十张纸条,纸条上用红色写着一个个疑问。有些问题旁用蓝色注明:“可能性不大”,或是“与目前情报不符”、“难以主观判断”、“头儿的命令,102掉根头发,死一名同志”等等,有判断,有猜测,有牢骚……不一而足。 这些纸条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六号用手捂着口鼻,一直憋到脸色通红,才突然一口吐出来:“102与该男子联系,是否以麦当劳特定套餐为暗号?我可以肯定,102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做出反应,直到那男子用手敲桌面,提醒她点的餐来了,她的脸色才突然变化……嗯,必定如此!” “套餐暗号,”坐在旁边的七号若有所思,用红笔在纸上写下,然后又用蓝笔做标注:“套餐昂贵,且口味渐次,以后应多支持国货……” 写了几笔,他眼睛一亮:“既然有约定俗成的暗号,那么说该男子必然有个组织性很强的背景咯?” “绝对是这样!”六号坚定地说道,“那个强力脉冲干扰器就是最好的证据!这种级别的干扰器,绝对出自专业人才之手。那男子呆头呆脑,我想最多也就是能打,擅跑,才被派来联络,他的背景不简单呐!” “不错!”七号一拍桌子,“那么,整个事件,我认为可以用‘超越统计数字之外的第三方秘密团体之车库逃逸计划’来概括。” “嗯!”六号和七号相视半响,虎目含泪,一起郑重点头道:“就是这个了!” 忽听门外一阵响,十几个人不知在欢呼什么。六号鄙夷道:“这群家伙,除了吃就是睡,哪有几个真正做事业的?哼!” “就是!” 哗啦!门被人猛地拉开了,矢理一脸铁青的走进来。六号、七号像屁股上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弹起来,立正站好。 六号抢先一步:“报告!”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矢 7406." >理简单地说。 “我……我们……发现了对方其、其实……”六号被矢理这句话劈头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有一个人……背景……但是……” “报告!对方的目标、意图、动向,全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请求一号批准逮捕计划!”七号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矢理不答,绕着桌子走了一圈,顺手捡起几张纸来看。六号觉得自己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不禁暗自佩服七号的镇定。 矢理看了片刻,随意地问:“这些都是你们琢磨的?” “是!”七号大声回答。 “所有细节你们都考虑到了?” “是!”这一次,俩个人都憋足了劲吼出来。 “不错啊,有长进,知道用脑子想问题了。眼下倒有个事,我必须亲自做。但此事艰难,我还需要两个助手。想来想去,始终……只有你们两个条件合适。唉,”矢理用手使劲抹了抹脸,神色严峻地道:“不知道……” “报告!我们坚决完成任务,请组织和国家放心!”六号、七号吼口号时脸都涨红了,胸口挺得老高。门外隐隐又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嗤嗤地笑,似乎是叶襄的声音,但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家伙。 “很好。来,先把桌子收出来。” 两个家伙拼命乱抓乱扫,瞬间把桌子清理得干干净净。矢理看着光溜溜的桌面叹了口气,掏出钱包,从里面一张一张地掏百元票子,整齐地摆在桌面上。一边掏一边说:“今儿咱们申明在先的,102从谁手里丢了的,自己把和她的年龄差乘十倍掏钱。我是头儿,责任算我一半。这是我的……二千二,你,一千,你一千二,都拿出来吧……傻站着干什么?快!外面那帮人都已经订好海鲜大餐了!” 矢茵跟着帝启上楼,已经很旧的木质楼梯嘎吱作响,她生怕一脚踩空掉下去,一直扶着墙壁走。楼道没有窗户,隐隐有股腐败的味道,矢茵憋着气赶着帝启走。可等到了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她又怵然而惊——这么古怪的人,里面一定有更古怪的东西吧? 帝启鬼鬼祟祟背着她输入密码,墙壁里某个地方啪咔一声响,某套复杂的系统被激活,推动沉重的铁门慢慢打开—— 一道刺目的阳光射出,射得矢茵惨叫。 “来来,随便坐!”帝启快步出去,热情地招呼,“这地方你肯定喜欢!” 矢茵慢慢张开眼。这是一间在楼顶私自搭建的房间,屋顶是彩钢结构。房间三面是木板、彩钢的混合体,正对西方的却是一整面玻璃。 靠墙三面都是书架。书架高约三米,看木料的厚度和斑驳的漆痕,应是从大图书馆淘汰出来的旧货。书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绝大多数都是英文或德文书籍。书籍之间的空隙则摆放着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水晶球、铜座挂钟、单筒望远镜、罗盘、干燥箱……更多的矢茵根本叫不出名字。 书架下是一张简易床,放着无数乱七八糟的事物——书、保温杯、iPad、食品盒、衣服……被子和枕头倒被挤到一边,不知道睡觉的时候他是怎样躺下去的。床旁是电脑桌,桌子前方,靠近窗户的地方架着一架小型反射式天文望远镜。 水泥地板上也堆满了东西,空可乐瓶、运动鞋、成箱的方便面、成堆的方便面空盒、脚踏车、十字镐、便携式天文望远镜、应急灯、垃圾袋……矢茵一时不知该把这里叫什么,天文台、死宅男的狗窝还是垃圾焚烧场。亏得他居然还在门边点了一注檀香,总算把各种暧昧不清的味道勉强压了下去。 帝启一路乱踢,奋力踢出一条道路。他踢到电脑桌前,把椅子上的袜子和瓜子壳扫落,更加热情地招呼:“来吧,坐这里,哈哈!这两天忙,忘了收拾房间,你别见怪,哈哈!” 矢茵冷冷的想:“两天?两年都不止!看他穿得还人模狗样,没想到住在狗窝里。”她小心地绕开垃圾,走到天文望远镜旁。只见目镜上安装着一台没有镜头的相机,下方还联接着三台笔记本电脑,两架GPS辅助定位系统,一台数字式步进驱动器。 用这个能看见月球上的环形山吧? “能看见土星光环及其卫星。”帝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理论上也能够拍到M17_NGC6618,也就是俗称的龙虾星云。可惜这里维度不太好,对面的山使观察角度进一步缩小,再加上污染云层和雾——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过得可真不容易。” 帝启露出一丝苦笑:“我也这么认为。” 帝启端可乐上来的时候,矢茵正坐在电脑前翻看星图,音箱里放着不知那个年代的老歌《我的爱从未离去》。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说:“HD 182286,属于人马座。它所在的银河旋臂跟我们太阳系不同,距离大概一万两千光年。很漂亮是吧?” “真漂亮!”矢茵由衷地说,“这个呢?这是星云?” “是的,礁湖星云,也在人马座,属于发射星云。” “发射星云?” “对,但并不是说它向外喷射什么。星云里面有高温恒星团,产生的剧烈紫外辐射激发了星云内的气体,从而在光谱表上产生显著的发射光谱。人马座里有许多这样的星云,比如鹰星云、龙虾星云和三叶星云等等。它们是新的恒星诞生地。为了拍它,我足足花了三个月追踪,曝光时间累积超过十九个小时。” “你拍的?”矢茵大感意外。 帝启耸耸肩,把可乐递给矢茵,自己坐在望远镜的基座上。两个人默默地喝可乐,一时都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越过头顶,从窗户最上方投射进来。一只水晶球刚好被阳光照亮,光经过水晶内部无穷多的切面,再次钻出来时,已经变成了千万根极细碎的光束。它们投射到较暗的穹顶上部,好像星空一般。矢茵抬头向上看,觉得如果无视地下那些垃圾们,这地方倒也不错。 她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道浅浅的十字形的影子。凝神观看,却是窗户上用透明胶贴出一个巨大的十字形。这些胶布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只因为干扰了阳光的透射,才在地上形成模糊的影子。 她再仔细观察,很快又找到几个十字形:一枚正十字钻石挂链(真是钻石吗?);几本封面有正十字形标志的书,书的封皮又厚又旧,像是古董。再看仔细点,书架上下、左右的格子宽大,中间的格子窄小,不经意的又构成了一个十字形…… 这些十字是偶然的,还是刻意?他信基督? 从侧面看,矢茵的脸色很平静,嘴角甚至微微上翘,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微笑,活像正在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附近的咖啡馆喝下午茶。她明明注视着那道刺目的阳光,眸子却依然乌溜溜的,似乎既没有光从里面出来,外面的光线也无法在上面驻足停留。 有那么几秒钟,帝启的神智恍惚,仿佛多少世之前,也有这么一幕,曾经让自己刻骨铭心:那个沉默雅致的女子,乘着铺满鲜花和艾草的小舟,顺水缓缓驶向东方。舟身两侧各有八处孔洞,用泥和软木塞住,确保小舟一直行进到宽阔的汝水中央,才会沉没…… 噢,不能再想了!脑门里某根筋开始剧烈抽动,表明这段记忆不可触及。帝启深深吸气,转过头,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某个复杂的积分公式上去。 “那么——” “其实——” 两人同时开口,都一怔。帝启道:“你要说什么?” “我觉得奇怪,你信基督?”矢茵指指书架,又指指玻璃。 “你的观察真敏锐,”帝启笑笑,“但这不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你瞧,这些都是正十字形。耶稣当年被挂在人形十字架上处死,所以基督教的标志是人形十字架。” “哦——”矢茵若有所思的摸摸光溜溜的下巴。“这有什么含义?” “呃,这个标志代表……代表另一种……呃……更久远的含义。” 矢茵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摆手说:“算了算了,懒得听你说历史。你不是要说什么奇怪的事吗?” 帝启说:“好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这些事纷繁复杂,长得足够说上三天三夜,却又因为断断续续,完全联系不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是的,我是个失忆者。” 帝启走到床前坐下,说:“我醒来——或者说,失去记忆,看你怎么想——的时候,就躺在这张床上。那是五年前,2005年1月13日,星期四,我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睁开眼。不知道身在何处,名字是什么;记不起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手足。我呆坐了整整两天,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那种感觉真可怕,你懂么?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男女的区别,直到记起了‘男’这个字,再到外面公共卫生间去对比了一番,才确信自己是男人……想起那段日子我就口干舌燥。”他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可乐。 “你说‘记’起男这个字,那么说你还是有记忆的?” “不。”帝启拿出纸笔,画出一个简略的大脑图形,比划着说,“记忆是分很多层面和种类的。知识、常识,以及本能,这些东西一旦自婴幼年时期成功塑造,就几乎不会消失。知识,准确点说,是大脑皮层下,数以百亿计的细胞之间建立的数以万亿计的化学信号链接。然而个人经历,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人生记忆’,则与大脑这个位置的海马体有关。看,这里。一旦海马体受损,人生记忆就很容易消失。但大脑其他地方即使细胞受损或消失,却因为有足够多的相互链接,而使‘知识’可以在瞬间被重新复制出来。” “啊,我知道了!”矢茵叫道,“我爷爷以前脑溢血,导致很多记忆都失去了,但认字啊,使用各种电器呀什么的,他都没忘,生活一切如常。是不是这个意思?” “完全正确。绝大多数失忆者,生活都没有太大的困难,就在于此。” 矢茵伸手摸到他脑袋后面:“那么说你海马体受伤了,有什么坑呀洞的,给我看看?” 帝启沮丧地道:“问题就在这里。我做了不下十次核磁共振检查,大脑一切正常——简直太正常了,医生甚至认为,我大脑的活跃程度远超常人,建议我注意保温。” “哈?怕你凉着?” “恰恰相反。”帝启说着打开冰柜,拿出一袋冰块,按在脑袋上,“由于活动太剧烈,常常因为头脑温度过高而至偏头痛,不得不吃止痛药。而且我肾上腺激素指标也偏高。偏偏最关键的、完整的人生记忆缺失!” 矢茵想起了讨厌的玛瑞拉的话: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 她迟疑地道:“有个人也失忆了……” “哦!”帝启猛地提高声调,“你别说了,我知道那个人!你千万别相信他,千万别信!” “你不是从未见过阿特拉斯么,为何对他如此反感?” 一听到这个名字,帝启显出便秘般的青紫脸色:“我当然知道!那个人、那个家伙,他是个真正的魔鬼!” “你真见过他?” “一次也没有!” “这么肯定?也许在你失忆之前曾见过也说不定……” “不!”帝启斩钉截铁地说,“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就证明没有。” “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两个人一旦见面,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原因,但我可以确定。” 矢茵彻底困惑了。他们二人尽管模样基本相同,性情和性格却有云泥之别。父亲曾说过,口音、动作、习惯等都可以模仿,然而气质性的特征,却绝难伪装。如果这一切真他是装出来的,那可真不简单。两个只能活一个?听起来简直像肥皂剧的名字。 矢茵不动声色地说:“继续,我相信还有很多让你自己也疑惑的事,对不对?” “是。我在抽屉里找到身份证,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房契,十几张各国银行的金卡……实际上,第一次看到这座天文望远镜,我比你更为震惊。失忆之前我究竟是个什么人?冒牌天文学家?” “一年多时间,我白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晚上望着星空出神。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也许柏拉图是对的,认知既回忆,可他明白一个人孤独的找寻回忆是多么痛苦么?” 他说到这里,陷入某种无法自已的情绪中,把脑门上的冰袋压得更紧。 矢茵道:“可是……嗯,失去记忆也不错啊,有个全新的人生了,不是吗?” “嘿嘿,”帝启惨笑两声,“全新?你根本不明白,我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每天晚上,无数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梦里,有个恒古不变的声音对我说:有件事你必须,你必须……醒来,却一丝儿也抓不住。一定有什么原因让我存在,一定一定有个原因。这个念头像被人用刀刻在我心中一样深刻,以至于每次触碰到它,都会痛苦得无法自持。然而——”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 矢茵歪着头想了一阵,“与关键碎片有关吗?” “我正要说到这个。”帝启喝干了可乐,勉力振奋精神,“自我苏醒以来——如果仅仅指身体的话——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在某个确定的时候和地点发生。这些事看似完全不必要,或没有关联,却让我不知不觉获得了许多回忆,且这些回忆都指向同一目标。两年前,我突然意识到——有人,也许就是我自己,在失忆之前就把这些事安排好了。是的,这就是所谓的关键碎片。” “每当某个关键碎片出现,我脑子里就会突然蹦出一连串记忆,于是明白了一些事。有的时候则是突然发现,两件原本单独的事,其实联系相当紧密。这感觉真怪异,简直让人恶心,你懂吗?我像个牵线木偶,按照早已设计好的套路往下走,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一个月前,当电视上出现你获得本市中学生体操冠军的新闻时,你猜怎么着?嘣!” 帝启做了个脑门爆裂、脑浆四溅的动作:“你是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根炮仗,差点把我炸上天。” 矢茵恼火道:“有那么夸张吗?说到底,我才是莫名其妙的受害者呢!” “是、是!抱歉,我说得过火了,”帝启忙道,“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实在想不到有另一个词可以形容……当时我就如同被闪电打中一样,唰!浑身通透!有件穿越千古的大事在我脑子里浮现,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绝对是我最最最关键的碎片之一。” 他说到最最最几个字的时候,矢茵已经开始微笑了,谁知后面跟了“之一”,她的嘴巴立即瘪下去,同时心中暗恨:这个王八蛋,说了不再提喜欢两个字,果然不提…… 她哼道:“碎片这个词总是让我很不舒服。那么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事?啊……就是那四块什么黄什么驴子的?” “是黄、范、吕、石。开启万神沉睡之地的钥匙,一个伟大神圣的神迹,一段人类失去的过往……”帝启一脸神圣,不过没坚持多久就变成沮丧,“可惜我还没能记起,那地方究竟是什么,唉。” 矢茵没好气的呸道:“我看啊,你八成是得了妄想症,不知看了什么YY小说,就自己胡编乱造起来了。拜托,网上那些YY小说看了除了伤身,还能有什么用?你真是个宅男!” 帝启抓了抓脑门,忽然问:“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矢茵脸色沉下来:“我警告你,如果再随意跟踪我,调查我的隐私,我可就要报警了!” 帝启不理她,继续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生日那天,你的父亲,上一代执玉使,将会送一件生日礼物给你。” “……”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礼物呢。”帝启说着往后仰,兴奋莫名地搓手,“身为六十年来第一位执玉使,会.99lib.留下传说中的‘吕’么?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大事件啊……你不兴奋么?啊,是了,你还不能体会四块黑玉的重要性,你也不知道执玉使是个多么响当当的名头。” 矢茵继续一言不发。她什么也没想,因为帝启说的是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所以表情也很坦然。 “我上次说,唐朝太宗皇帝知道了黑玉能引领人至‘万神沉睡之地’,或许就是神话里的蓬莱仙山罢。他立即下令,命卫国公李靖着手调查。当时李靖官居尚书省右仆射,为避免外人猜疑,于殿中省成立了极其秘密的执玉司,他亲自担当第一任执玉使。从此以往,一千多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执玉司一直都是国家最为隐秘重要的机构,执玉使由皇帝亲自任命,权柄通天。历代许多名臣都曾担任过执玉使一职,比如唐朝有褚遂良、姚琮、郭子仪,宋有赵普、王安石,秦侩得势后,也曾任职十年之久。明有徐达、杨廷和、张居正等。清代以降,执玉使之位更是只有近支亲王才能担当,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曾国藩。辛亥革命后,天下大乱,执玉司因此被取消长达六十年。你父亲是新中国建国以来上第一任执玉使,可算承前启后的关键之人。” 矢茵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可乐,打个饱嗝:“你继续说,呃,这个故事还有点意思。” “这不是故事。”帝启由衷地说,“你简直不能相信,曾经有多少人为了它而送命,那绝对是一个以万为单位的数字。” 他住了嘴,眼睛幽幽地看着矢茵。 片刻,矢茵艰难地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认错人了,真的!我父亲,哈哈,怎么可能是什么执、执什么使?他只是一名普通得掉渣的保险公司员工,他甚至连……” “你说的是这个人么?”帝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读出上面的名字,“销售经理,矢通。” 矢茵一把抢过,眼睛瞪得浑圆。憋了半天,她才颤抖着问:“你、你怎么可能有这……你认识我父亲?” 帝启尴尬地说:“当我醒来时,它就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只知道它很重要,却一直等到在电视上看见了你,我才突然想起他是执玉使,以及执玉使所肩负的使命。至于我是怎么得到的,是不是认识你父亲,则完全想不起来。” 他向矢茵伸出手,诚挚地说:“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帮助我。” “不,”矢茵一步一步后退,额前的碎发一根根往上竖起,脸色白得吓人。“我不会。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想知道。父亲给我的礼物?真是荒唐!黑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是什么关键碎片!是了,我父亲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帝启迟疑着说:“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可是请你相信我!” “相信?”矢茵退到门边,用力拉门,可是门纹丝不动。刚刚还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突然间随着的父亲名片,无比真切地展现在眼前。矢茵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茫然,忍不住拼命拍门,尖叫道:“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开门开门开门……” 门突然向外打开,矢茵收不住劲,哇啊一声扑出门外,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了下去。帝启本是怕她打痛了手,才偷偷开门,听她摔得山响,吓一大跳,赶紧跑到门口。楼道里已看不到矢茵的身影。 他转身推开另一扇门,跑出房间,跑到楼顶的边缘,只见矢茵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楼前的草坪。她回头看了一眼,当发现帝启正从楼顶看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她连着跳了两步,跑得更快,转眼就绕过酒店前的树丛,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伯爵突袭 淅沥沥沥…… 矢茵仰起头,一动不动,任冰冷的水在脸上流淌。虽然白天温度高,到了晚上水温只有十来度了。她不想开热水,她恨不得从花洒里喷出来的是冰水,才能稍微让自己冷静一下。 今天,真是可怕的一天。 帝启很可怕,帝启说的那些更可怕,但让她彻底崩溃的,却是那张小小的纸片—— 整整七年了,当失去父亲的阴霾渐渐被压到心底最深处,不再那么刺痛的时候,突然之间,他的名字竟然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以最匪夷所思的面目、最离奇的身份和最诡异的方式出现。她知道当时自己失态了,但是没有办法,她再不跑出那个房间,一定会当场哭出来。 执玉使? 黑玉? 生日礼物? 天啊!不要说相信,多想想都会觉得荒谬。然而偏偏那古怪至极的帝启,反倒衬得这些事莫名其妙的真实。矢茵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再想了,那家伙就是个稍微高明的骗子而已……那名片却像扎进脑门的针,扯也扯不掉,摸也摸不得。这问题解决不了,什么解释都没有用。 同样的名片就夹在矢茵的钱包里,八年间天天翻看下来,熟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当她第一眼见帝启掏出来,甚至还没看清上面的字,就知道是它的确是父亲的。 如果帝启是从自己这里偷的,仿造一张出来,他至少应该知道矢通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他也得在八年之后认出自己是矢通的女儿。 糟糕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真的熟悉矢家父女二人。 矢茵把脑门顶在浴室的瓷砖上,水从她的颈后,顺着微微突出的脊柱流下。她的十只脚趾头抓紧了地面,两只手紧紧贴住墙壁,小腹和双肩用力绷紧,胸口挺得老高,好像稍一松懈,就会从地球上飞起,一直飞到火星上去一般。 她瞪着眼睛,咬着牙喃喃自语:“死老爸,你不会真的亲自把礼物送来吧?” “情况如何?” “102进入浴室已经五分钟了。没有动静。” “六号,你看清楚了么?也许别人早溜出来了。” “放屁,老子眼睛就没离开过镜头!” “哧哧……”频道里一阵坏笑。 “你们想什么,嗯?102可是穿着衣服进去的!”六号好不委屈,“头说过了,多瞧一眼,眼珠子挖出来,你们当这差事是好玩的?” “呵呵——”笑声更加猖獗了。有人说:“我觉得吧,派小六去监视,头儿是深思熟虑过的。换了任何一人,他肯定不放心!” “妈的!”六号额头青筋直冒。“你就坐死了我是兔子么?”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你们不知道一号在五分钟前就进入频道了么?”正是二号叶襄。 “……”频道骤然清静得只能听见电子杂音。 “怎么了!笑啊!你们这些杂碎!”六号破口骂道,“刚才谁说老子是……哎哟!” 矢理无声无息走到他背后,狠狠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情况?” “报告,102穿戴整齐地进入浴室……”六号立即知趣地躲开。 矢理却不看,脸色铁青地绕过望远镜,走到窗户前,向外望去。矢茵的房间就在两公里之外,市中心山顶公园的旁边。此刻已近晚上十点,千万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千万盏灯火迷离,靠肉眼根本辨认不出是哪一间房。 围绕山顶公园的一圈灯光组也亮了起来,从下方穿透茂密的树冠,映得山顶好似燃烧起来一般,橘黄色的城市辉光照亮了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叶襄冲六号抿嘴偷笑,凑到镜头前观察。 “天蝎号,这里是一号。你的方位?我看不到你。” “一号,这里是天蝎号。我在西北方向,高度一千两百米。目标很清楚。需要靠近么?” “就保持在那个高度,尽量不要让地面目标观察到。春霆号,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高能量反应。” “继续观察。” 矢理深吸一口气,打开全频道广播:“今天晚上,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懂吗?对方现在也许已经凑到你们屁股后面,等着一个个爆头了!还有时间闲扯?谁再乱叫一声,军法处置!” 频道里噤若寒蝉。 “听好。根据反向追溯,目前已经确认102号下午待的地方在北部地区。她于五点二十五分给同学通过一次电话,十号现正分析电话里的背景噪声的特征,以进一步缩小范围。这件事由四号负责,她现在带着二队和两支特勤小组已到达该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起来:“我有个预感,102下午和接触者碰面,并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那名接触者没有高能量反应,也许只是一名低级人员。但102由此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她的立场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是到了强制行动的时候了。” 六号后退一步,躲避矢理勃然爆发的杀气。叶襄怔怔地停止观察,抬头看矢理。 矢茵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但在他眼里,只是代号102的目标人物。他说得那样平淡,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看来那件事对他的打击远超过自己想象,八年过去了,他仍然躲在厚厚的躯壳后面,不肯稍假辞色。 矢理略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都听过法国人‘吸血鬼’普罗提斯这个名字,但谁也不曾亲眼见过,除了我。他对黑玉的追踪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多年了。我不能用言辞来形容他的可怕和不可思议。唯一的忠告:不要用常理来推断他,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一个人的破坏力,很可能比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整个还要大。从春霆号这几日侦测到的高能量反馈来看,普罗提斯很可能已经潜伏到了102附近。” “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组织蠢蠢欲动。102生日这天将会非常热闹。因此我刚刚签署命令,放弃先前制订的长距离监视计划,改为由我直接接触102。时间,半小时之后开始。我现在授权二号暂时接管指挥权。” “我必须提醒你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矢理提高调门,“这不是演习,对方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在哪里,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的装备如何,我们仍然无法揣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的目标——102!” “提高警惕!拿起武器!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矢理关闭耳麦,取下对讲设备。他掏出枪,取下弹夹,习惯性地取出其中一枚子弹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压回弹夹。他把对讲设备交给六号。六号掏出自己的两支弹夹塞给他:“多带点。” 矢理横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保护我是你们的责任了。要是我的弹夹都打完了你们还没出现,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回你的岗位去!” 六号拍到马腿上,尴尬地点头,赶紧跑回望眼镜后,继续观察。矢理转身要走,叶襄一把抓住他,回头问六号:“七号在哪里?” “和五号一道,在102楼下。” “告诉他,不要等一号过去,现在就开始逐层搜索。让五号控制电梯间。”她边说边撩起短裙,冲着矢理毫不掩饰地露出蓝色蕾丝内裤和同色的丝袜。她掏出吊袜带末端,紧贴大腿内侧的一只小口径手枪,细细检查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矢理皱起眉头。 叶襄对他嫣然一笑,打开耳麦:“二号现在接管指挥权。听着,我现在护送一号前往目标102处,三号,授权狙击。各单位注意,我们过去了!” “今天下午,四号递交了一份预警报告。” “嗯?” 叶襄先下了车,打量四周动静。矢理从后备厢提出行李,把头发弄乱,做出长途跋涉的模样。他问:“吸血鬼普罗提斯的?” “不,其实是转发国安局面向西南地区发布的一份通报,根据十四个火车站、四十四个长途车站及六个机场的统计显示,一个星期内进入本市持俄罗斯及中亚护照的人大幅上升。报告要求各相关单位密切留意此事,主要人员取消休假,等待进一步通知。” “怎么,要来打仗么?”矢理穿上防弹背心,再套好西装,“我不相信是神圣光辉军团那群人。那群家伙自以为破译了安蒂基西拉编码,一向对黑玉并不上心。他们才不会为了102而如此大张旗鼓呢。根据东北局的情报,他们很久没有动静了,估计龟缩在西伯利亚某个冰窟里,继续做着编码分析吧。” “国安局报告上也指出,也可能只是统计学上的小概率事件,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下达。”叶襄看了看表,“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矢理没有回答。 叶襄隔了一会儿说:“我猜她知道的不多。” “为什么?接触者也许已经和盘托出了,黑玉、执玉司……”矢理戴上平光眼睛,在后视镜里最后打量自己几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如果问到她父亲的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一句话被拆穿,她可能就会投向对方了。” “不知道怎么说,也得说。” “是啊!到时候就看咱俩谁忽悠谁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跟精儿似的,指不定哪里就看穿了你,嘿。”矢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像我们小时候,多单纯啊。” 他俩无言地并肩走向电梯。负二层车库里静悄悄的,连保安都看不到。空气中有股潮湿阴霾的味道。 走了几十米,叶襄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矢理瞥她一眼,她赶紧捂住嘴。可是又憋不住,肩膀距离抽动,到最后脸涨得通红,腰都直不起来了。矢理恼火地叹口气,伸手关了她腰间的通话器。叶襄立即长出口气,跟着继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叶襄同志,你现在责任重大,还这么胡闹。你究竟笑什么?” “我、我是笑,你可好久没这么紧张了。见个小孩子,至于如此?” “我哪里紧张?我只是……” 叶襄停止了笑,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眼波如水一般,轻声说:“你才是个孩子呢。过去的事你总是放不开,怎能不紧张?” “放开?哈,我……”矢理脸色一变,正要大声辩解,却被叶襄紧紧抱住了,温软的唇贴上来,他顿时一阵迷糊,要说的话统统被堵了回去。 片刻,叶襄推开矢理,说:“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就把矢茵至于我们的保护之下,也许会更加安全。那个传言影响太大,即使我们装作不在意,别的组织仍然会……嗯……” 这一次是矢理堵上了她的嘴。他俩正吻得动情,突然叶襄腰间发出一连串滴滴声。矢理一把推开叶襄,结结巴巴地说:“紧、紧急情况!” 叶襄咬住红润的唇,狠狠瞪了矢理一眼,才打开耳麦。“什么情况?” “二号,这里是春霆号,解码组捕获一组高能量信息,位置在三层与四层之间……” “普罗提斯!”矢理哗啦一声掏出枪,转身向电梯口狂奔而去。叶襄全身的血一向冲上头顶,怔了两秒钟,才大声喊道:“全体最高级别动员,五号、七号立即到十七楼,三号策应!第三特勤小组封锁大楼!春霆号向我靠拢,随时准备强行接收102。最高原则是102的安全,快、快、快!” 她掏出枪,跑了几步,差点崴了脚。她狼狈地蹬掉高跟鞋,朝着消防通道跑去。还没跑近,就听见不远处砰的一声枪响,须臾又连续响了?99lib?三、四枪。 由于这栋大楼底下六层是商务楼,因此消防通道非常宽,中间是个两米见方的天井。原本刺耳的声波在楼道间反复冲撞,等传到底端,变得庞大而散乱,轰隆隆的无法定位枪击的具体位置。 叶襄靠在墙上,心脏怦怦乱跳。实际上,她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吸血鬼普罗提斯,因为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接触战。没想到一来就如此凶猛。 砰! 又是一枪。这一次枪声被压缩得很短暂,显然开枪的人已从通道跑进楼道里。叶襄对自己说:“好了,小叶子,冷静下来,你必须上去……一,二,三,走!” 开第一枪的是七号。他从顶楼顺着消防通道往下,接到叶襄的命令时刚到达第六楼。他立即返身往上跑,还没跑到七楼,蓦地身旁的天井下方风声大作,某件事物正飞快向上蹿来。 七号探头往下一看,又立即往后一仰,重重撞在墙上。啪啦一下,他刚才依身的不锈钢栏杆破裂开来,断裂口向上扭曲地伸展。一道黑影卷着狂风继续向上飞也似蹿去,根本没理会七号。 他刚飞上八楼,七号探身出去,瞄准了就是一枪。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道黑影骤然散成一片模糊的黑云。 七号拼命甩甩头,定睛再看,黑云却又已向上蹿了一层楼,重新聚集。七号又开了一枪,那黑影发出咕的一声怪叫,猛地掉头向下而来! 七号魂飞魄散,砰砰砰连开三枪。那黑影在天井四面急速纵跃,在如此狭窄的空间竟然不可思议的一一躲开子弹。但他也暂时缓了缓下落的速度,七号三两步跑到消防门前,合身撞了进去。 楼道里一名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看,七号挥手狂道:“进去!”那人吓得有些呆了,只后退了一步。七号跑到他面前,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消防门被撞得四分五裂,向外乱射。他一脚将那男子踢进门去,转身砰砰砰连开三枪。 第三枪刚放出,手腕突然剧痛,尺骨像要断了一般咯咯作响。那团黑影不知何时倒悬在头顶天花板上,七号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他再也握不住,手一松,手枪落下。那黑影嘿嘿一声,沿着天花板向前冲,拖得七号身体倒仰。 砰! 七号左手里另一只枪响了,枪口几乎就抵着黑影,那团黑影往里剧烈收缩,又立即被枪口喷出的高压气体冲散——却是一片黑色的烂布。 手腕松开了!七号往前一扑,连滚两下。右边手臂痛得一点力都使不上,他不得不用左手扶着墙壁,挣扎着要转身。忽地背脊一冷,某种说不清的本能让他的手往回一缩——墙壁骤然向内爆出一个大洞。 屋里立即响起女人和孩子的惊叫声。 踢破墙壁的那只脚顺势一挑,七号顿时腾身而起,撞破了天花板,又重重落下。他连喊都喊不出来,要不是防弹背心的保护,那一脚已经踢碎内脏了。他落下时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滚了几滚,全身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那黑影跟着七号走了两步,正要一脚彻底踩死七号,突然间身体一晃,向后退了半步。一秒钟之后,直到一声沉闷的、像是酒瓶塞被起出的声波从五百米之外传来,窗户玻璃才骤然爆裂,玻璃碎屑稀里哗啦的飞出两米多远。 “击中目标。”三号单调平静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左肋下方。” “确认死亡?”一口气跑到五楼的叶襄气喘吁吁的问。 “确认目标消失。七号爬起来了……七号打出对方进入电梯间的手势,一号电梯。” “五号!”叶襄抬起头,目光好像穿越了重重钢筋水泥墙壁,看到了水平距离十米之外的电梯通道。 “我在十二楼,打开了一号电梯门……我看见电梯口的光,但是没有人,等等……我想我看见……见鬼,他在爬升!二号电梯也在上升!” “开枪,开枪!春霆号!” “我是春霆号,高度七百米,三十秒后到达……” 频道里传来一连串的射击声,掩盖了春霆号的回答。叶襄暂时把注意力收回来,跑上七楼楼道。她第一眼看见七号蹲在二号电梯口,先长出了口气。待见七号掏出匕首,正要开门让电梯停止,她赶>?99lib?紧叫:“那是一号,让他上去!” 七号立即收手。他回头艰难地说:“我的耳麦被他扯坏了……” 五号一口气射出十二发子弹,子弹在钢轨之间来回激射,电梯通道砰砰砰一阵震耳欲聋的乱响,好像十几把枪同时在射击。 他换弹夹的时候才报告道:“他慢下来了,但是仍然在向上爬。我不知道射中没有,他简直象一团幽灵,我们需要重武器支援!” “第四特勤小组已滑降至达楼顶,与一号会合。”春霆号机长的声音插进来,“要我在楼顶待命吗?” “待命!” 叶襄从打开的一号电梯门洞往上看了几眼,没有射击角度,她甚至连人在哪里都看不见。 突然,矢理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五号,把脑袋收回去!” 叶襄听见电梯通道顶传来一声并不明显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嘶嘶嘶的噪音。这噪音响瞬间就变得尖锐刺耳,高速坠落的电梯将空气急速压出洞口,吓得叶襄和七号拼命往一旁逃去。 哐! 一声巨响,在下降了二十几楼之后,电梯终于脱离了轨道,轰然撞上开启的门洞口,把钢制的门框如枯柴一般折成两段,又继续落下,轰的一下坠入电梯深井之中。 整栋楼颤抖了好几秒,才逐渐平息。深井里的尘土混合着焦臭的橡胶味一起滚滚涌入楼道。撞击力冲破了深井旁的配电房,一块电路板发生短路,火光一闪,整栋大楼顿时跳了闸。一时警报声大作。 “对方在哪里?”矢理大声询问。刚才电梯冲下来时,一根断裂的钢缆像蛇一样从门洞里甩出,只差十厘米就削断七号的咽喉。他心惊肉跳的问:“怎、怎么?头儿认为这样都砸不死他?” 叶襄捂住口鼻,僵直地慢慢回头看他。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紧急出口标志灯的橘红色光芒照亮了她的脸,眼神同样惊恐。 几秒钟后,春霆号传来消息:“高能量反馈现在到了十一楼……对方继续从消防通道往上。” “第三特勤队,立即疏散楼内住户。其余人向十一楼靠拢,务必把他封死!快、快、快!” 嗡—— 撞击冲击波传到十八楼时,已经变成一种低频振动,还在埋首冲凉的矢茵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几秒钟之后,灯闪烁两下,就此熄灭了。 “呃?”矢茵拍拍开关,跳闸了么?该死!她胡乱地又冲了片刻,随手裹了张浴巾走出浴室,赤脚走在地毯上。 屋内漆黑一片,落地窗前也挂着厚厚的窗帘,挡住外面明亮的霓虹灯光。只是窗帘间留有一道缝隙,光便透进窄窄的一条,映在打了蜡的光滑的铜色地板上,又从地板斜斜地投射到墙上。霓虹灯不停闪烁,映在墙上的浅浅的光带也跟着变幻不定。 矢茵转过视听柜,又重新向浴室走去,似乎发现确实停电了,她的脚步软绵绵的——蓦地嗖嗖声急,一道黑影径向靠近窗户的沙发射去。它穿越光带时,发出刺目的反射,隐隐照亮了背光的一面。 那一瞬间,矢茵看见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他抬手屈指随意的一弹,矢茵用力掷过去的一张光盘就歪歪斜斜地越过沙发,飞入厚重的窗帘后面。 “你是谁!” “嘿嘿,”那人笑笑,“关键碎片,你很关键么?那笨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会认为你是……嘿嘿、哈哈,真是白痴!” 阿特拉斯! 矢茵倒抽口冷气。她勉强压下狂跳的心,尽量镇定地说:“你在我家里做什么?请你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抱歉,宝贝儿。”黑暗中叮的一声响,阿特拉斯打着了火机。火照亮了他的脸,似乎觉得矢茵实在是太配不上“关键碎片”这个词,他显出一副强行压抑的不耐烦神情。他慢条斯理点上烟,饱饱地吸了一口,良久,才徐徐吐出。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如果可能,我才不想靠近你呢。多瞧你一眼,智商都会降低。不过世界上总有些蠢人,觉得你奇货可居。我是来等这些蠢人的,懂么?” 矢茵冷冷地说:“是么?那你……那……”她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一股莫名的怒火简直要把她烧起来。她刚要骂回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不动声色地说:“哦,原来那些事你都知道。难怪呢,对他我很关键,对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对吧?” 阿特拉斯吐出一口烟,不说话。 “让我猜一猜,比如黑玉,你就知道得很清楚,它从哪里来,有什么用?又或者是执玉使,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黑玉干嘛?” “黑玉?哼哼。呸!这些蠢话他也好意思说?” “我怎知道是不是蠢话。”矢茵耸耸肩,身体偷偷后退,靠在墙上,说:“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父亲是执玉使的事了。” 阿特拉斯深深吸气,火红的烟头在他淡淡的眸子里映出一点血色。他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呢。矢茵心中越发镇定,双手一拍:“对了,他还说那个地方,叫什么万……万……万神沉睡之地!” 阿特拉斯猛地跳起身,叫道:“万神之地?万神之地!他记起这些事了?你当真是关键碎片?啊,该、该、该死混蛋,又被他抢先了!”他双手在脑们上乱抓一气,抓得头发像鸡窝一般,突地抢上一步,向矢茵抓来。 矢茵既不避也不躲,阿特拉斯向她肩胛骨抓落。矢茵身体一歪,踢他下盘。这么近的距离,阿特拉斯右脚膝盖往前一顶,要她无法施展,谁知矢茵这一击是虚招,右脚踏上他伸出的大腿,一下站得比他还高。 阿特拉斯一惊,左手抓她小腿,忽然眼前一花,被矢茵的浴巾兜头蒙住。他左手本能地要拂去浴巾,矢茵尖叫一声,从他头顶翻了过去,顺势一脚踢在他脑后。 这一脚踢得阿特拉斯向前一扑,脑门又撞在墙上。他放声怒吼,回过身,矢茵已跑到窗户前,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外面的灯光透射进来,照亮了阿特拉斯,矢茵却躲在了漆黑的窗帘背后,怒道:“流氓!” “什么流氓?” 矢茵脸烧得飞红,却不再说。刚才阿特拉斯险些扯落浴巾,她下面可什么都没有穿,这样子打真是吃大亏了! 阿特拉斯冷冷地道:“跟我走一趟,或许我不会杀你。你若要徒劳挣扎,就别怪我下手狠辣!” “呸!”矢茵转身就往里屋跑。没跑两步,左首风声大作,阿特拉斯奋身杀到!他高举的手掌如刀,就要劈在矢茵肩头,忽然眼前一黑,被矢茵的浴巾兜头罩住。 失去目标,阿特拉斯手掌往旁边墙上狠命一拍,借力向后翻。忽地小腹剧痛,被矢茵狠狠踢了一脚。 他狼狈地往沙发后一扑,等再一次冒出脑袋,矢茵像道白烟一般闪进卧室,哐地一下重重摔上了门。 “嘿,小野猫还挺有劲嘛!”阿特拉斯摸着小腹——没想到这小娘们下起手来可真狠啊! 他刚翻过沙发,忽听门外轰的一声巨响,有人大声喊着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特拉斯两步冲到门前,一拉,锁上了。他越是愤怒,反而越谨慎,耳朵贴在门上听,矢茵正在里面大呼小叫,似乎在打电话报警。嘿,死丫头还不明白,这件事怎能报警?阿特拉斯退开两步抬高了腿猛地向门踹去。 身体还没碰到门,门突然鬼使神差地开了。阿特拉斯去势太猛,收不住身体,继续向前冲去,踢得老高的右脚脚踝一紧,被床单缠上了! 阿特拉斯一怔,顺手向矢茵头顶劈去,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上睡裙的矢茵就地一滚,再一滚,既避开了他的掌劈,又将床单缠上了他另一条腿。练功的人最忌讳下盘被制,失了根基就等于卸了大半功力,他急忙用力拉扯。 矢茵叫道:“给你开了!”传单的一头缠上床头的立柱,她自己扯住另一头从床上滚过去,阿特拉斯痛呼一声,双脚被床单活生生拉开。劈一字马对他来说本不是件难事,但现下是被外力拉扯,位置与力道都不受控制,拉得胯部差点撕裂。 他用力往后扯,可是床单和床都软绵绵的,难以借力。矢茵飞也似把床单缠上另一边床脚,顺手从旁边书架上取了样事物,狠狠砸在阿特拉斯腿上,叫道:“好不好玩!” 阿特拉斯痛得两眼一黑,几乎听见腿骨崩裂的声音。灯光照得房间里发亮,他才看清矢茵手里拿着一尊奖杯,以厚达十几厘米的玻璃制成。矢茵往他腿上梆梆梆擂鼓似的敲了几下,说:“舒服不?混蛋!出去打听打听,茵姐不是好惹的么……” 哒哒!哒哒哒! 外面传来一连串爆豆子的声音,有什么地方像塌了似的轰然作响。矢茵呆呆地问:“呃,谁在楼道里放鞭炮?” “你白痴啊!”阿特拉斯咬牙叫道,“那是警用冲锋枪的声音,这样乱扫根本没用,持枪的人一定遭到致命攻击了!想活命就快放开我,他们追来了!” “放你?放了你我才危险呢,你个混蛋!”矢茵说着又砸了几下。阿特拉斯又痛又气:“如果脑袋不灵光,就用你的大脚趾头想想!这年头谁敢在楼道放鞭炮?还有那轰隆声,是天花板的石膏碎裂的声音啊!你……” 他住了口,两个人一起抬头,头顶的灯并没有亮啊,为何四周突然亮堂起来?再看向窗户,只见深色的窗帘被某种强烈的、蓝色的光线穿透了,以至于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光线似乎在慢慢移动,房间里的光影就跟着摇晃。这里可是十八楼啊! 矢茵怔怔地看看阿特拉斯,向窗户走去。阿特拉斯忽然眸子一缩,低声喝道:“不要!” 哗啦!矢茵一把拉开窗帘,顿时惨叫一声,拼命地下头。外面的强光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她只看了一眼,就被照得头晕眼花,踉跄后退。突然身子一紧,被阿特拉斯紧紧抱住。矢茵本能地反踢他,阿特拉斯硬吃了这一脚,趁机往前跨了一步,膝盖顶进了矢茵双腿之间。 矢茵刚才急 5306." >匆匆套上睡裙,来不及穿内衣裤,裙子里可还是光的。她急道:“你——”阿特拉斯穿过她两腿的脚反着一勾,两人一起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死死压住矢茵不放,低声道:“别动!不要动!你听!” “什么?” 轰轰轰! 先是玻璃窗被狂风吹得剧烈抖动,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的声音,跟着连墙壁都颤抖起来。一种轰然如雷鸣的引擎声接近了大楼,声浪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而来,间中还有犀利的螺旋桨劈破空气的飕飕声。震动波传进室内,桌子上手机、小镜子、化妆包、台灯等等,都跟着咯咯咯的跳动。 咣的一声,衣柜表面的穿衣镜因为共振协频过大而骤然碎裂,玻璃渣洒得满地都是。 但震动虽然猛烈,刺目的蓝光却只是缓慢移动,显示出搭载它的直升机恐怖的稳定性能,以及超乎想象的体积和重量。 矢茵惊恐地瞪大眼睛,连挣扎也忘了,在巨大的动荡面前,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阿特拉斯。阿特拉斯侧耳听去,嘴角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 砰!砰砰!砰砰… 耳朵贴在冰冷的供水管道上,可以清楚地听见脚下几层楼传来的枪响。人群有些混乱,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些房门打开,很快又重重关闭,一些人开始尖叫。有人挨家挨户拍门,要求住户撤离。很快,小孩的哭闹声就此起彼伏。 整个消防通道都被绿色的应急灯照亮,在十一、十二楼的通道门口,数道战术电筒光晃来晃去。至少有两组全副武装的人马开始沿着通道向上搜索,这种情况下,排查一层楼都至少要花费十分钟左右。这群白痴,太迷信高能量反馈了…… 想到这里,路易·普罗提斯伯爵轻蔑地笑笑,把湿漉漉的衣服裹得更紧,包括头部和脸都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太多,过高的体温很快就会使水分蒸发,到时候对方全体压上,他即使全身而退,但不能带走矢茵也只能算是失败了。 不过对方可也不是傻瓜,一定还有人在守卫着矢茵。普罗提斯悄悄把防火门推开一道缝,往外看去。矢茵的房门在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地方。 果然有一人站在门前,不过大楼这一面对着一片山顶公园,泛光并不强烈,看不清他的脸。也许耳麦里传来同伙不太好的消息,他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并没有说话。 防火门离他大概有十五米远,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扑两下才能接近那人。普罗提斯瘪瘪嘴巴——那么就干脆走过去好了。 他一脚踹开门,大步向那人走去。阴森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军用皮靴沉重的声音,咔、咔、咔——奇怪,那人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惊慌。他只是简单地回转身,面朝普罗提斯站定了,便一动不动。 普罗提斯跨到第三步,突然生出一丝惧意。那人身材明明比自己矮小,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普罗提斯一瞬间有种错觉,整个楼道已在对方掌控之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看,那里,左首靠近地板的地方,隐隐有一点红光在闪烁;再往头顶看,同样的红光,同样的闪烁频率。不用看,也知道右首也在闪烁。三只红外线探测器,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穿透了! 普罗提斯怒吼一声,猛地向上跳去。砰!那人身后的窗户骤然向内爆裂,一枚实铅子弹高速射来,正中普罗提斯左腿脚踝。他的皮肉经过三百多年的磨练,已经异常坚韧,可以抵御点三五口径的沙漠之鹰在十米外的射击。但这一枪仍然大大超越了极限。 子弹像刺入黄油一般穿透肌肉,撕裂胫骨,尔后再度透过皮肉,射入身后的墙里——要不是他最后一刻拼死纵起,这一枪的目标本是咽喉,而且一旦中弹就绝对会撞断脊柱。 六百米开外,狙击手三号皱了一下眉头。红外望远镜里的目标已经消失——普罗提斯跳起来,并且贴上了天花板。 望远镜里三个红点持续闪烁着,那是楼道里三枚红外定位器的信号。它们只有纽扣电池那么大一点儿,红外光源更是只有米粒大小,能朝四个方向做不超过15°的倾斜。不过系统捕捉到它们细微的偏转,在电子辅助屏幕上勾勒出一个三角区域,滴滴滴地响着,偏向走廊上方。但三号所在的位置已没有了射击角度。 “击中目标,确认。大概在腿部。等待射击角度。” “持续监视。”一号矢理下令。 头盔上垂下一只镜头,矢理调节镜头模式,在楼道内那三组红外线的帮助下,定位目标。镜头里,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夹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左脚踝骨附近有片血红色的区域,正在迅速扩大中。 “你没有想到吧,路易·普罗提斯伯爵,虽然我们非常信赖高能量反馈,但我更相信自己。” “嘿嘿,”天花板上传来一阵笑,过了片刻,普罗提斯才开口,“的确,我太大意了,先前在楼下的那枪可不是这种子弹,你们为了诱我上来,可真舍得下功夫呢。那么你就是继承了执玉使之职的矢理了,对不对?”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生涩,中文倒是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是。我不想杀你,但这个房间里的人,你不能碰。” “杀我?”普罗提斯略显惊异,“怎么杀?用那种高能铅弹么?哈哈哈,要是真能如此,我可真要谢谢你,执玉使先生。话说回来,执玉使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念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你没发现没?执玉、执玉……像是男子召唤情人的样子,哈哈……” 话音在这里陡然终止,啪啦!离矢理不到一米远的天花板突然塌落,普罗提斯闪电般扑出,右掌居高临下向矢理肩头斩去! 矢理半步都没有退,手中握着的霰弹枪往上捅去,普罗提斯这一下无法斩到他肩头,只能勉强抓住枪管。尽管枪管离矢理自己的脑袋不到二十厘米,他却毫不犹豫地扳动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天花板爆出一个大洞,被炸得粉碎的石膏稀里哗啦的往下塌落,楼道里顿时一片烟尘。 矢理放出这一枪,耳朵里霎时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也一片混乱。他本能地往下一蹲,脑门上方一道火辣辣的疾风掠过——三号又放了一枪。他使劲吞咽口水,排出压入耳蜗里的空气,终于听见声音了。 “……击中左腿,重复一遍,击中左腿。目标仍未逃离十八层楼道。” 矢理站起身,透过红外镜头观察烟雾弥漫的楼道。楼道尽头的消防通道被撞开了,四名身披防暴重甲的特勤队员冲了上来。六号和叶襄一起跟着后面。特勤队员的盾牌一字展开,战术电筒四处晃动,寻找目标。 矢理想提醒他们目标在上方,一张嘴却吸了口尘土,差点说不出话。 “打开消防通风机!关闭通道!”叶襄抢先吼出来。 一名特勤队员拍下应急按钮,通风机开始轰隆隆的向外鼓风,消防通道后,一道厚重的特质钢门快速降下,彻底封死了出口。 矢理喘过了气,问道:“谁在指挥疏散?” “八号,目前十层以下已经基本撤离完毕,第三特勤组的人正逐层搜索。” “好!他还在这里,在天花板上!跟我来!” 矢理举着霰弹枪,跑入左首的通道,六号和叶襄跟了上来,三人成品字向前推进。叶襄的电筒先把矢理从头到脚照了几遍,发现没有受伤,才暗松了口气。 六号也从第三特勤小组那里搞了把霰弹枪,端着四面瞄准,紧张地问:“是谁?普罗提斯伯爵?他亲自来了?” “废话。这么重要的事,他岂会不来?”叶襄白他一眼。 “他真是不死之身?!活见了鬼,刚才我明明打中了他……” “嘘——别说了。” 矢理一直没说话,举着枪一步步向前坚定地推进。消防通风机猛力往外抽风,烟尘便咧咧地从通风口向外涌,走廊里的能见度迅速恢复。 跟传说中的一样,普罗提斯的血温度极高,但冷却得更快。天花板上方的血迹斑斑点点向前,有些血的温度已低到与周围温度一致,渐渐看不出来了。 他们推进到第二个转角,血迹还在延伸,线路越来越奇怪,有时甚至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歪歪斜斜向前。叶襄低声说:“不大对劲。” “怎么?” “血线太细了。” 矢理略一沉吟,掏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放几枪,天花板塌了一块,一只满身是血的老鼠跟着落下,叽叽叽地满地乱蹿。 三人几乎同时转身就跑,矢理本在最后,三两步就挤开六号跑到前面。他对着耳麦大喊:“守住房门!别让他进去!春霆号!” 砰砰砰!走道传来急促的枪击声,特勤队员大声呼喊着。矢理刚跑过拐角还没看清楚形势,迎面风声大作。他就地一滚,身后一声脆响,一张防暴盾牌斜着嵌入墙里,深入数十公分。后面的六号刹不住迎头撞上,幸好有头盔保护没有受伤,但却摔得四脚朝天。 哒哒!哒哒!一名特勤队员的警用冲锋枪疯狂扫射,有些子弹打中了目标,更多的则在墙壁之间反弹,嗖嗖作响。另一名队员大腿被一枚跳弹击中,虽然穿着防护服,仍是痛得倒地不起。 “住手!”矢理大喊,“不要乱开枪!” 呼!话音刚落,那名特勤队员就从他头顶飞了过去,手中的枪居然还在响,哒哒哒地吓得叶襄花容失色。他撞上墙壁,又反弹撞上消防通道厚重的门上,撞得昏死过去,才终于停止了射击。 就这么一忽儿,四名特勤队员昏的昏,倒的倒,全部失去作战能力。窗外传来两声沉闷的狙击枪声,一枚子弹在地上一蹭,向上弹去,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一段长达四米的天花板稀里哗啦的塌落下来。 “没有命中。”三号报告。 矢理朝六号做个手势,六号咬紧牙关,猛地冲出拐角,一下靠在走廊对面的墙上。矢理同时伸枪出去,两人形成战术夹击。 看不到普罗提斯的人影。走廊里硝烟弥漫,那三枚红外定位器的光点也消失了。 “目标仍然在走廊上方,”三号继续报道:“正接近102房门。” 矢理端着霰弹枪向前逼近,一面叫道:“春霆号!” 轰轰轰……突突突…… 被三号击破的窗户外突然刮进一股狂风,风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震得楼房都颤抖起来。 跟着风涌进来的还有光。一开始是橘黄色的航空标志灯光,一闪一闪的逼近窗户。某个地方咔的响了一声,一道强烈的、蓝色的光芒突然亮起,一下将硕长走廊照得纤毫毕现。 矢理和六号戴的电子辅助镜自动切换至红外模式,叶襄没有戴头盔,闭目转头,往后走了两步,仿佛被这股强光的光压逼退。 “今天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去了!”矢理大声道,“你想照照紫外线,我也不会反对!” “那么说,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地方咯?”普罗提斯的声音有点郁闷,“知道比不过我的速度,就故意把门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反正有紫外光照射有恃无恐。狙击手在至少五百米以外射击,让我在听到声音前就中弹,是不是?” “猜对了。”矢理眼前的辅助镜逐级收缩,十一个测试点闪烁着,渐次锁定天花板上那个黯淡的目标。他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普罗提斯,枪里的高能子弹蓄势待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接近成功的兴奋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这里上下三层都被我们买下,所有的门都被封死,墙壁和梁柱加固。那扇门也经过特殊处理,除非从里面开启,否则是绝对无法打开的!” “噢——”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咔啦一声,那扇特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外面动静挺大呀。”阿特拉斯低声说,“那家伙果然厉害,警用冲锋枪对他来说虽然比较面,但要这么快解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麻烦是外面的春霆号……不过他来得可真快,难道早就进入国境了?用护照是不可能通过的,也许走的中阿边境通道……” 他一思考,就习惯性地掏出支烟叼上,打着火机。蓦地胯下一阵剧痛,失去束缚的矢茵膝盖一顶,阿特拉斯两眼一黑,意识顿时涣散。等他稍微清醒过来,矢茵已经噔噔噔地跑出了卧室。 “你……蠢货!”阿特拉斯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矢茵正抄起客厅的电话喊:“喂,警察!喂、喂!” “他们早就切断电话线路,恐怕连手机信号都屏蔽了,”阿特拉斯靠在门上喘气,“你是真蠢还是迟钝?没见对方明火执仗地杀过来了么?” “你才是坏人!”矢茵脑子里一片混乱,扯下电话朝他扔去,尖叫道,“玛瑞拉,她、她说你是失去记忆的恶魔!” “陀阀教的人知道个屁!” “那你们都是在骗我!这一切都是假的!”矢茵两步跑到门口,就要开门出去。阿特拉斯喝道:“想死你就开!开呀,开!” 矢茵的手颤抖着又收了回来。阿特拉斯说得没错,外面震耳欲聋的隆隆声还在持续,她背靠在墙上,感觉整栋楼都在摇晃。 对方杀过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是走廊里刚才那阵响动,可不是一般的敲敲打打搞得出来的。警用冲锋枪?春霆号?矢茵抱住脑袋拼命甩,抽泣道:“我……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全都疯了!” 阿特拉斯叹了口气,向矢茵伸出手:“你还不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命运……听着,你必须得跟我走,因为……你在做什么?!” 矢茵紧紧握住了门把手,两个眼睛红通通的,叫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刚才说警用冲锋枪,那么外面一定有警察!我——” “等等!”阿特拉斯不顾一切向她扑去,矢茵全身所有力量都顶在门上,双手往下一压,门开了!而阿特拉斯也一把扣住了她手臂。矢茵吃痛,奋力挣扎着向外探出身体,忽然全身一震。 蓝光照亮了走廊,照得十米之外一个人通体透亮。他穿着价格不菲的西服,却戴着个奇怪的头盔,两个一长一短的镜头伸展下来,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镜头旁边,十几个红色小光点不停闪烁。他本来举着霰弹枪瞄准天花板,似乎被突然露出脑袋的矢茵惊呆了,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瞬间,矢茵分明看见,两、三名身穿防暴警服的人躺在他脚下——他打翻了警察!外面也已经被坏人攻陷了! 砰! 三号扳动了扳机。 距离上一枪已过了一分半钟,缠有散热布条的枪膛的热膨胀可以忽略不计了。子弹沿着多达四条膛线的多角型膛壁猛烈加速,钻出特别加长的膛口时,速度已达到920米/秒,接近三倍音速。 风速在一米以下,侧向风,空气干燥,这是个狙击的好天气。子弹穿过五百三十米距离,与电子辅助屏显示的理论弹道只有0.003度的偏转。 他的瞄准角度非常狭窄,打开的房门占据了约三分之一的空间,102的头部突出于门外。弹道设定在她头顶上方三十厘米,距离一号可能的运动范围不到十厘米,但是一旦弹头擦过普罗提斯发生弹跳,六号和二号的误中率就会提高。 这种实心动能弹只要正面击中,能把普通人的身体打出拳头大小的洞,绝对致命。因此开枪的同时,三号第一次失去冷静的喊道:“别动!” 噗! 子弹命中扑向矢茵的普罗提斯! 即使三号至少提前了一秒开枪,位置和角度都拿捏得极准,但普罗提斯不可思议地反应和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一枪虽然打得他残体漫天飞舞,却仍然没有打中腰以上的部位,没能遏制他前扑之势——他一把抱住了矢茵,滚进门里。 房门关上了! 矢理呆了一秒钟,才狂吼着冲到门前,拼命拉扯,门纹丝不动。他后退几步,扣动扳机。霰弹枪轰然炸响,刺耳的声浪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可是打光了子弹,等到烟尘散去,特种钢制造的门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除非从里面开启,否则是绝对无法打开的!”这句话简直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矢理脑门差点喷出血,提着枪托往照着门框框框乱砸一气,随即被赶到的六号死死抱住了。 “失去角度。”三号说,“我无法压制客厅。” “定向爆破,快!”叶襄扯起一名苏醒过来的特勤队员,要他取出背包里的爆破装置,同时大声下令:“天蝎号,立即护送三号过来,春霆号保持高强度照射,第三特勤小组疏散楼内所有人,其余人向我靠拢,快、快、快!” “你好啊。” “嘿,是你!” “你身子骨还硬朗。” “硬朗?你瞧打得这破烂样!倒是你,再一次让我惊异呢!” “哈哈,彼此彼此!” “有……七十年没见了吧?” “瞧你说的,九十二年零三个月了!” “这细皮嫩肉的丫头是谁?哦!啧……凸点了,她只穿了一件衣服!真是够HOT!” “你说呢?”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矢茵?让给我吧?呃、呃,她可真好玩!” “跑进光里!哈哈哈,你们家那小的就是匹野马,大的倒也凑合……” “不许说我姐!” …… 矢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热情招呼的两个人不仅仅在口头,手上也毫不含糊。 刚才普罗提斯抱住矢茵滚进房的瞬间,阿特拉斯阻拦不及,手一长先拉上了门。他左手反锁房门,右手同时反拍——就这样快,还是被普罗提斯抢了个先,抓到腰间。 阿特拉斯不敢回身,双脚往前迈去,噔噔噔上了墙。普罗提斯连抓两下都抓了个空,阿特拉斯整个人已倒翻过来,右掌叠在左掌后,往下推了两寸。 下方的普罗提斯闷哼一声,左边肩头爆裂开来。他正说到“这细皮嫩肉的丫头……”,手伸到她胸口,温柔的摸了一把。 他笑嘻嘻地说:“她只穿了一件衣服……”手臂啪啦啦一阵响,陡然伸长一尺有余,抓住了越过头顶的阿特拉斯右脚。阿特拉斯见机奇快,一拳打穿了天花板,抓住上面吊顶的钢梁,说道:“你说呢?”左手一掌拍下。 这一掌拍在普罗提斯头顶,拍得他颈骨咯咯作响。他一只手抓住阿特拉斯,一只手摸在矢茵胸前,竟是不肯放手还击,笑道:“让给我吧?呃……” 矢茵一开始被吓坏了,接着被普罗提斯羞辱,全身软绵绵的,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左手勾住了他的咽喉。但她只觉像是扣住了一块树皮,又厚又硬,普罗提斯几乎没有感觉。她身体一转,挣脱普罗提斯的禄山之爪,右手狠狠一拳打在左手上,打得普罗提斯连哽两下。 “跑进光里……” 她听懂了阿特拉斯这句话,往后一扑,扑入从窗户照进来的蓝色强光区域。 砰!她刚扑到地上,阿特拉斯就重重摔在她身旁,摔得身体躬得像只马虾,也不知内脏骨骼被撞伤没有。 矢茵心脏怦怦乱跳,被普罗提斯摸到的地方火烧一般烫。她拼命往后退,然而普罗提斯却没有趁胜追上来。 “不必……他……他不敢过来……”阿特拉斯勉强喘出口气,双臂伸开,一节节把自己抬起来。他额头撞破了,半边脸都是血。矢茵既不敢相信他,也不敢相信普罗提斯,双脚乱蹬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落地窗。 “你说我是恶魔……呸!”阿特拉斯吐出口血,“你、你仔细瞧瞧他……才是……嘿嘿!” 矢茵看向普罗提斯,见他长着一头金色的头发,眉目深刻得像刻出来的一般,但幽幽发光的眸子却又给人秀丽的感觉,像法国大师布格罗笔下的长翼天使。待看到他的四肢,吓得啊地叫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原来普罗提斯双脚以下已全然崩裂破碎,露出两根白森森的骨头。血汩汩出,流得满地都是。 奇怪的是那血一旦流到被蓝光照到的地方,就嘶嘶地化为一股白烟,向上腾起。但即使是白烟似乎都害怕蓝光,纷纷翻滚着向阴暗的角落涌去。不一会儿,普罗提斯就被白烟笼罩,而矢茵和阿特拉斯所待的地方却一点烟都没有,只是隐隐闻到一股焦臭味。 阿特拉斯稍微恢复点力气,就挡在矢茵面前,说道:“看见那边的背包了么?快去取出里面的东西,快!” “我、我为什么要……” “想活命就快!” 矢茵一怔。他说得没错,那从白烟后面冷冷窥视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恶魔…… 外面直升机的声音愈发震天动地,矢茵手足并用地向阿特拉斯带来的背包爬去。 “听着,我不是来搏命的。”普罗提斯慢慢说,“你应该知道,即使我伤成这样,要杀你二人也易如反掌。” 阿特拉斯抹去嘴角的血,哼哼的不说话。矢茵顿时听出他的恐惧了,不禁爬得更快。她抓到背包想要解开,阿特拉斯喝道:“不要乱动,背上,等会我们要冲出门去,记得把所有的带子都扣好!” “冲出去?” 矢茵已经彻底昏了头,但此刻挨个数过来,她能相信的反而只有阿特拉斯了。她背上背包,发现背包上的安全带还真多,有点像登山极限运动的装备。她在进跑酷联盟之前也曾对登山热衷过一段时间,对这颇有些研究,当下手脚利索地捆绑起来。 “你还不明白我来此的目的么?到了必须精诚合作的时候了。”普罗提斯继续说,“预言就要实现。”
//..plate.pic/plate_210906_1.jpg" /> 普罗提斯: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吸血鬼”,战斗力指数爆表,并且掌握着神话一般的旧时代的信息。他的致命弱点是紫外线辐射。 “那只是你们的预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关键碎片。她关乎‘吕’的下落,你说有没有关系?”普罗提斯声音变得阴冷,“你究竟要什么,我已没兴趣再管。但黑玉是我的!” “全世界要黑玉的,可不止你呢。” “但只有在我手里,黑玉才真正有用!” “哈,是么?这话人人都会说。” “我必须收集四玉。”普罗提斯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卑微的代理体别想阻止我。” “代理体?”阿特拉斯一凛,“你知道我的过去?” “根本不需要知道,你这种被旧时代抛弃的产物不值一提!” “旧时代……”阿特拉斯半蹲起身,沉吟片刻,慢慢地说:“如果我跟你合作……” “哼,”普罗提斯得意地放松一下姿势,“我会让你体会到,真正的代理体究竟是怎样的……” 砰!砰! 阿特拉斯藏在袖子里的枪响了,窗玻璃先是被子弹贯穿,向外突出,玻璃在七分之一秒内完全碎裂,随即被外面巨大的风压猛地推了回来,变成漫天的玻璃碎雨,向室内三人激射而来。 阿特拉斯双手并在胸前,顶住了普罗提斯当胸一拳。他往后滑了一米来远,撞到矢茵才停下,哇地吐出口血。普罗提斯只扫了一下蓝光,迅速收回手,手臂上仍冒起一股烟尘,大片皮肉融化了一般往下掉落。 普罗提斯略一停顿,轰!大楼剧烈震动,靠近大门的柜子跟着乱跳,杯儿盘儿们稀里哗啦向下落,天花板也垮了一半。矢茵站立不稳一跤坐倒,放声尖叫。 一股黑褐色的烟从大门外透进来,又滚滚涌出破碎的窗户,蓝光照在上面,好像一条泥龙翻滚而出。外面的直升机明显摇晃起来,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趁着烟尘让光线稍减,普罗提斯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在他扑出的前一秒钟,阿特拉斯抱住已快要崩溃的矢茵,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疾跑两步,霎那间狂风扑面,他们穿过了窗户,向下坠去。 “我——”矢茵只憋出一个字,当即昏死过去。阿特拉斯一手紧紧抱着她软软的身体,另一手从她背着的包里扯出一根系着绳索的不锈钢球体,用力向大楼掷去。钢球砸破下一层的玻璃,钻入房内。球体内置的炸药砰然爆炸,将五根钢柱深深插入水泥地面。 绳索绷紧了!阿特拉斯和矢茵浑身一震,包里发出节奏稳定的吱吱声,十六组定速齿轮同时作用,将他们的速度恒定限制在秒速两米。 十八楼,超过六十米高度,三十秒降落时间……赌上命了,因为矢茵是属于自己的! 第十章 又是秘密 “张辉,过来!” “是!” 巡警张辉匆匆戴上帽子,一溜小跑,向一辆外表涂成可口可乐广告的商务车跑去。当巡警藏书网七年了,今天晚上他心里特别慌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喊他的是市局副局长,官衔离他十万八千里了,可是副局长居然只是站在车外负责传话,车里人来头真是……他边跑边扣紧领口。 更让他心乱的,还是周围的警车,和头顶盘旋的直升机。本局的几十辆警车停在外围,他往里跑,才发现里面一圈的车挂着武警牌照。再往里,则是几辆根本没有牌照的车,可能是国安局的车辆,也可能来者的名头他根本没听说过。 还有那架巨大的直升机——张辉几乎立即就认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重型直升机米26。即使在汶川地震时,中国空军也只有一架,不得不从俄罗斯紧急租调一架。这种自重就达二十八吨的大家伙,完全是为了在没有地面保障的情况下,全天候连续作业而设计的,在大城市里,要它干什么的? 它那黑色的机身可比局里的直九巡逻机大太多了,并且在前方加装了一个突出的豚鼻,机腹两侧各有一支短翼,每只翼上下装备着四具圆柱体。但是圆柱体又不太像导弹或机载火炮,倒像是——张辉揉揉眼睛——十六只巨型探照灯。 它基本上保持悬停在头顶一百米左右,即使如此,其恐怖的重量感,和螺旋桨搅起的旋风仍压得人不敢抬头仰视。 在它下方还有一架超轻型直升机,时而穿越号称世界第一拱的朝天门长江大桥底部,搜索江面,时而沿着滨江路两侧快速前进,用两组探照灯向下窥视。 大桥对面的南滨路也有不少警灯闪烁,交警设置路障,盘查过往车辆。而大桥这一头还是一片荒芜,斜坡上茅草丛生,一直延伸到江边。此刻大批警员手持电筒,正拉网式向大桥下方搜去。 所有这些都表明——自己发现的那辆车,可算得是大事件! 他走近了,见商务车前还站了一名女人,一身精致的职业套装,深棕色丝袜,双腿修长,头发梳得一丝儿不乱,盘在脑后。她脸上戴着墨镜,不过光看下半部分,已经惊为天人了。如果不是她耳朵里塞着耳麦,戴着手套,正跟副局严厉地说着什么,张辉铁定以为是哪里来的模特。 副局长严厉的举手,阻止张辉继续靠近。他向那女子点点头,跑到张辉面前,问他:“你确定没有看见那辆车里的人?” “报告,没有看见!” “监视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根据北桥头的四个监视器显示,该车于22点03分通过大桥,南桥头监视器在22点04分观察到它。因为我们已经接到追踪该车的报告,我于22点06分赶到南桥头,就发现该车撞在桥墩上。车上没有人。” “你巡查了么?” “我与同事立即巡查四周,该时间段没有发现任何人!” 副局长叹了口气:“好了。保持警惕,下去吧。” 张辉敬了礼,转身离去。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那女子大声说:“都听好了,根据观察判断,目标为男性,身高1.75米左右,体重约65公斤,20岁左右,黄种人。目前收集到的物品有:奔驰S63,车头损毁;一根真龙盛世香烟;英国登喜路RL93限量版打火机;一件阿曼尼的衬衣;三张高速路收费单据;一些头发。从打火机上的签名,可能是03年保时捷公司赠送高级VIP会员的礼物……” 一名带黑眼镜的家伙高举起装在袋子里的打火机和烟头,让周围人都看看。 她继续说:“有两种可能情况。如果物品属于目标,则其经济实力强,喜好潮流,崇尚奢侈,也许有国外留学经历,学识教养都很不错。打火机保存得相当好,该目标有轻度洁癖。拥有多家银行高级别信用卡,搜索时留意各银行这几天的大资金流向。如果物品和车都是目标盗取的,那么重点要留意犯罪率高的街道、洗浴中心、电子娱乐等场所,并且务必确定该车失窃的地点和时间。但目标没有带走打火机,所以我认为这一种可能性不大。” “最后的记录显示,102已经陷入昏迷,因此对方带其离开的难度增大。我们假设该目标没有预计到车轮会被子弹射击,这辆奔驰S63爆胎后又跑了16公里,最后因失控而撞上桥墩。暂时将范围锁定在周围10公里以内。我要求尽可能的出动人力?99lib?排查,封锁所有道路、桥梁、涵洞和内环高速路口。具体位置等下由罗副局长安排。” “我再次提醒大家,对方暴力倾向明显、有轻型武器,在被连续追踪的情况下,极容易铤而走险。因此要求诸位一旦发现目标,不可以强行接触,必须由我和特勤组负责。解码组,立即着手对车辆检查,我要知道目标的血液、毛发、体液、DNA、身高、重量、左右手习惯、脚码,以及有建设性的行为模式判断、人格鉴定……鉴定组检查是否有强奸、打斗痕迹,车辆出厂标号、注册信息、年检信息、一个月之内的完整记录、三天之内的监视录像。立即与保时捷贵宾服务部银行取得联系,要求他们协助……” 她的声音很好听,简直有点儿娇媚,但借助严密的逻辑和细致入微的判断,给人以极强的威压,周围鸦雀无声。 “好,就是这样。”四号明昧交代完事情,抬起纤细的手腕看了一下表,最后说:“此次事件定义为国家特级紧急事态,请按照程序严格修正自己的保密权限,总局的的高书记将全权负责督办,诸位请自重。现在是十点三十七分,我希望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听到好消息,行动吧!” 人群哗的一下散开,各自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的车。明昧向副局长点头致意,不待他回礼,就转身上了商务车,关上车门。 车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小灯,却并不暗淡,因为两侧堆满了各种仪器,无数LED灯闪烁着,照亮了叶襄兀自发白的脸。 她缩在座椅里,手里端着杯已冷了的咖啡,眼睛怔怔地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车门咚的一下关闭,她才浑身一震。转头见明昧上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她点点头。 “有你在,事情就容易多了。” 明昧不说话,取下墨镜叼在嘴里,俯身查看一台显示器上潮水般涌动的数据。叶襄定了一会儿神,举起杯子喝了口,才发现冷了,颓然放到桌上。她长出一口气,使劲揉了揉眼睛,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低声说:“真可怕。原来世界上真有吸血鬼存在……” “显然你没有弄清楚。”明昧接口道,“这个世界没有吸血鬼。所有的事,都必须用科学的态度观察。” 叶襄不自然地笑笑:“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看见他就那样坦然跳下十八层楼的时候,我……只有高能量监视器抓住了他一丝身影,就像一团青色的火焰……” “好了。”明昧转头严肃地说,“那也许只是另一套缓降系统,谁知道呢。我们已经取得普罗提斯的部分肢体样本,十号正在研究,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的。” “缓降?哈,算了吧。”叶襄眼神迷离,“他挨了三枪,却进退自如,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动能弹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狙击子弹能比的。” “会有结论出来的。话说回来,当时如果不下达全体向102靠拢的命令,而是严守路口,也许102没有这么容易丢失。” “嗯——呃?”叶襄一怔——这是在说我么? “我认为把保护102作为行动的最高原则,欠缺考虑。本特别计划的最终目的是破解黑玉的秘密,所有的行动都应该以此为核心策划。” 叶襄觉得不对了,迟疑地说:“事情刚刚发生不到两个小时,现在就来总结教训,是不是太早了点?” “还有监视行动,太注重高能量反馈,太注重对102的监视,而失去常规判断。102屋内那个人很可能在她回家之前就已经进入,而你们却完全没有察觉。” “的确。”叶襄叹了口气。 “我已经得到授权。目前是口头,正式的授权书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传达到行动组的每个人。” “授权?”叶襄愣住了。 “如果一号坚持继续搜寻102号,我无权干涉。但是从现在起,关于黑玉和普罗提斯的部分,将由我全权负责。经过今晚的事,上级要求把重点放在普罗提斯身上。一号可以调动他想要的资源,前提是不干扰我的行动。” “你——” “而你,最好自动休假。” “休假?”叶襄跳起身,盯牢明昧的眼睛,“我为什么要休假?你也没有权利让我休假。” “所以我建议你主动提出休假,”明昧毫不退缩地与叶襄对视,“鉴于目前的状况,我不认为你……” “我的状态好得很!我的状态如何不是你可以评价的!”叶襄在车内转了两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不会休假离职的!” “我是就事论事,你听不听随便。”明昧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她的职业装领口很低,里面是一件带蕾丝抹胸的淡青色内衣,她随意的把墨镜挂在抹胸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叶襄呆站了半天,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不难受,问道:“为什么你要建议我休假?” “根据条例,任何不适合继续工作的情况,都必须暂时休假,等候进一步测试。”明昧不紧不慢地说:“撇开今天行动的细节问题不谈,如果不是一号之前犹豫不决,制订下观望的计划,102也不至于在我们眼皮底下丢失。这些,我不得不向上级汇报,一号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填写报告。” “我必须提醒你,”叶襄挺直了胸膛:“在上级没有明确指示下来之前,他仍然是一号!执玉特别行动计划仍然由他说了算!” 明昧不动声色的敲打键盘。叶襄敲了半天桌子,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叶襄知道她的秉性,直率得像机器,硬朗得像龟壳。一切严格按照标准程序行事,根本没办法抓住她一丁点儿小尾巴。而且,她虽然是四号,行动职权却在自己之上,仅次于一号。 今天晚上的事,她和矢理的确有失误,而且冲动了。102的丢失是个无法弥补的错误。明昧提出的意见,完全符合行动指南上关于一号失职的措施条款。如果她所谓得到授权是真的,自己更得听命行事了。但—— 她想让老娘自动离职? 她凭什么让老娘自动离职? 她把墨镜挂在胸前,真以为年轻无敌,身材就比老娘好了? 她…… 叶襄哗的拉开手提袋,翻出化妆包,对着镜子补好妆,说:“那么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标准化同志!” “喂——” 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传来,模糊,散乱。矢茵翻了个身,继续昏睡。 “听着……你是……所以必须……我得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许你骗我……然而……他真的还记得万神之地么……” 啊,是阿特拉斯! 矢茵一惊,猛的睁开眼睛,张口要喊,却哇地吐出口水,差点呛死。她更加惊异,挣扎着撑起半身,哗啦啦一阵响,身上倾下大片水,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矢茵怔怔地坐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这些水是哪里来的。 洗澡?自己的确是在洗澡,可不是突然停电了么?自己抹干了身子才出来,出来之后……阿特拉斯……奇怪的人……枪声……狂风……直升机…… 矢茵只觉脑门痛得要命,忍不住呻吟起来。头发上的水顺着肌肤往下淌,她冷得一哆嗦,扶着墙站起身,转头四处打量。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通道的高宽均超过四米,墙壁是用巨大的花岗石砌成,异常的平整光滑。两侧墙角下各有两排巨大的排水通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没有灯,通道在前方十米左右转向,某种乳白色的光隐约照亮的拐角。 通道里有种说不出的——陈旧的味道,有点儿像阴森的博物馆的气息。矢茵倒退两步,撞到一扇门。她回身打量这扇门,门同样由花岗岩石制造,仅仅用手抚摸,就能感到它无与伦比的厚重结实。门上没有任何锁或把手,她试着推了推,心中的恐惧更甚——就凭自己的手,只怕一辈子也推不开。 这是哪儿?矢茵想起曾经参观过的永泰公主陵的甬道,同样的狭长、空旷、巨大而且压抑……她自心底深处打了个寒颤,这儿跟甬道比起来,就差几盏长明灯了。 究竟什么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矢茵抱着头艰难的回忆,但回忆到那个露出森森白骨,却混若无事的人出现,脑门就痛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后来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 矢茵下意识的摸遍全身,倒也没有什么伤痕。唯一尴尬的是自己只套着一件睡衣,此刻湿透了,冷冰冰的贴在身上,却又不能脱下了。 “噢,该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抱怨,声音在空荡宽阔的通道里反复撞击,传到矢茵耳朵里时已变得巨大而空洞,但她一下就听出是阿特拉斯。 “真见鬼……真气馁!”阿特拉斯持续叫道,“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手!断头法王虽然浑浑噩噩,到底也算个善人。他怎么能这样?” 矢茵长出一口气。在这诡异的地方,有人,哪怕是个曾经让自己心惊胆颤的疯子,也总算证明尚在人间。矢茵鼓起勇气,一手扶墙,一手护在胸前,踮起脚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本想无声无息的接近,可是身上水太多,淅沥沥地往下淌,赤脚踩在花岗岩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船行在波罗地海底,我们是沉没的太阳……”阿特拉斯忽然快乐地唱起歌,后来变成含糊的哼哼声。不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他正在搞弄着什么。 矢茵一步步走近拐角,小心脏怦怦怦地跳得太阳穴发紧。转过拐角,仍然是一模一样的长达十米的通道,通道尽头又是一个拐角。整个通道都没有灯,只是因为墙面太光滑,一段一段的反射远处的灯光。矢茵转过两处拐角,周遭越来越亮了,阿特拉斯的声音也愈加清晰。 他说:“阿陶姆神——你巍峨雄壮!你是苏及泰夫姆特之父,灵魂的引导!贝斯特——我很奇怪,为何千年之下,仍然如此忧心忡忡。瞧瞧现世的猫儿们,实在太过慵懒颓废。安穆凯——克奴姆及沙提之女。炽热的岩浆无法让你稍有温度,你的羽毛冠,哦,天啊,它竟然也没被冻住……你最好洗洗,湿漉漉多别扭。旁边的浴室有你能穿的衣服……啊!阿匹斯——孟菲斯人崇拜你,我却对你没有好感。人身牛头,看上去多么失败!” 矢茵正听得莫名其妙,忽然醒悟到中间的一句,是对自己说的。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那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矢茵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只见面前仍是一扇花岗岩石巨门,但门旁边的墙壁上,半开着一扇寻常高度的门,门里透出白色的光芒。 阿特拉斯继续高声念叨着古代埃及诸神,好像亲眼看见一般。他虽然神经质,也比这渗人的通道强,矢茵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 里面仍是一条通道,比外面矮小了许多,地面是光洁的白色地砖,墙体下半涂成淡淡的蓝色,上半乳白,就跟医院的走廊没什么区别。矢茵走了两步,见旁边有扇门开着,里面却是浴室。奢华的双人冲浪浴缸里已放满了热水,浴缸旁的篮子里,装着几件衣服。矢茵全身冰冷,再也忍耐不住,反锁了浴室门,脱了衣服就跳进浴缸。 真是舒服啊。她在浴缸里足泡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泡软了。要不是阿特拉斯在外面鬼叫得越来越厉害,真舍不得起来。她软绵绵地爬出浴缸,抹干身体,穿上篮子里的衣服。 咦?怎的如此眼熟?红色短裙,穿上去刚遮住屁股,还有几根莫名其妙的蓝色、黑色丝带……矢茵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下面,居然还有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她拿起内衣一比,足足比自己大了三号,起码是E。矢茵脸色惨白,踌躇了半天,还是颓然放下。 穿戴完毕,她走出浴室,来到走廊尽头。一扇雕刻精美的红木大门虚掩着,矢茵推门而入,眼前顿时赫然大亮。 “这是什么?像兔子似的?” “那可不是兔子,是宋代官窑‘四羊樽’,施釉稀薄,胎骨微显,地足黑褐色素胎就是俗称的铁足。上个月苏富比拍卖行拍了一尊大致相当的宋瓷,价格在七万镑左右。”“哦,这个呢?薄薄一片,花纹好像Burberry风衣的样子?” “这是奄国出土的玉璋,乃六器之一,后部残缺,应是祭祀后掩埋所至。奄国知道吗?在山东曲阜附近,商国时乃东夷强国,后被周公所践。《尚书大传》里说周公摄政,‘三年践奄’,专门作《成王政》以记之。践是什么意思?嗯,大概就是国家灭亡,女子充为祭品或奴隶,男子一律去势……去势也不知道?你知道阉人吧?就是因为当时周国宫廷里的太监,几乎都来自奄国而得名的。” “周公践奄?真有意思……那这又是什么破石头?像猪似的,形状真奇怪。” “那是红山玉石,出土于西周虢国国君之墓。那个时候,它已是稀世珍品了,佩戴在虢公胸前,论价值甚至在五璜玉佩之上。” 矢茵吐吐舌头,想到这是佩戴在死人身上的,赶紧放下。她抬起头,往前,往上,往左右看了良久,叹口气道:“那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当然。” 该怎样来描述呢? 这是一个高度超过六米的空间,面积很大,但究竟有多大,矢茵说不上来。因为房间里每隔两米就是一排高达五米的红木书架,一排接着一排,整齐划一的排列过去。矢茵大致数了一下,一直数到三十个,才出现一堵墙。然而墙上有门,门后仍然是同样的书架,不知这地下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 房间顶没有任何修饰,只是刷得纯白,每两排书架间的通道上都有一排日光灯。奇怪,这么多灯,应该把房间照得雪亮才对,矢茵却仍觉得四周阴森森的。 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排放着书、竹简、绢、羊皮书、画卷、铜器、玉器、漆器、水晶制品……她呆呆地沿着书架转圈,不时伸手摸摸那些奇怪的东西,觉得无一不铮铮发亮。如果不是有个bbr>细心的人天天整理、打扫,绝对不会有这种干净得剔透的效果。 有好几处,由于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倒塌下来,在地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阻塞通道。通常这样的地方,前面会摆放着一个标志,上面写着:“雅利安文明,缺《德兰祂吠陀》、《那摩吠陀》,待整理”、“前阿兹特 514b." >克文明,西班牙、荷兰考古原始数据,待查”、“姆大陆考据”……等等,都是矢茵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书架之间的空隙,放着更奇怪的事物。两米多高的青花瓷瓶,或是景泰蓝已经很寻常了,还有玉石佛头、青铜塑像、象牙雕、夷国石翁、屏风那么大的珊瑚丛……甚至有两尊武士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跟秦始皇兵马俑一模一样,而且颜色更加鲜明。 “这、这是兵马俑?!”矢茵使劲揉揉眼睛。 “不要乱讲,这方面国家是有政策的!”阿特拉斯赶紧喝止,随即无所谓道,“当然秦始皇可不止一处兵马俑坑……” 听声音他就在对面书架后,矢茵赶紧过去。刚转过书架,迎面撞上几个悬在空中的事物。矢茵摸着脑门抬头看,却是十几颗木制的人头。它们比寻常人头要小一圈,颜色黝黑,或瞪眼,或张嘴,须发皆张,惟妙惟肖。矢茵忍不住捧着一颗脑袋端详半天,问阿特拉斯:“这些木刻是谁做的啊,这么传神!” “那是南美卡勒托卡人的杰作。”阿特拉斯说:“他们把俘虏吃掉,脑袋不知用什么树脂浸泡,可以数百年不腐。我估计跟那个地区丰富的地热泉也有关系,热泉旁的淤泥富含一种矿物盐……你做什么?” 咚!矢茵像颗炮弹一样落在他身旁,脸色白得发青,颤声道:“没……没什么……” 阿特拉斯放下手中一个陶做的古埃及神像,拍拍身边的一张床:“坐吧。” “哦……” 可是等矢茵看清楚了周围围绕床的东西,再一次毛骨悚然地站起来:“我还是站、站这里好了……” 床是一张极普通的行军床,连摊子都是绿色的军用制品,一床被子,一只枕头,如此而已。很难想象这么一大堆国宝中,竟会有如此普通的东西。床同样干净整洁,被子折得跟职业军人似的。 围绕在床周围的那三个东西比人略高,金光闪闪,正中画着真人般大小的鸟首人身,周围辅以精致的人、兽、河流和船舶等图案。矢茵虽然看不懂前面的那些文字,可这玩意她却认得,因为在恐怖片中曾屡屡出现——它们是安放木乃伊的棺木。 阿特拉斯见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棺木,笑道:“这可不是金子,而是木料外涂的金色。图坦卡蒙墓里的鸟兽雕像就是这种做法。做工不太细致,鸟的形状跟第三、第四王朝已经很不同了,你瞧,特别是对羽翼的抽象化,还有文字的复杂程度……我认为它们应是第二十一王朝后期的产物,也就是僧侣、利比亚雇佣兵和努比亚人相继建立王朝的时候。大概在公元前九百年左右,那时中国的周国才刚刚建立呢。” 他伸手敲了敲棺木,发出卟卟的闷响。矢茵立即啊的尖叫一声。 “嗯?” 矢茵额头出了一层毛毛汗,颤声道:“要是……它听到敲门出来了怎么办?” “哈哈,怎么会?” “可是,有些木乃伊并没有死,真的!不然为何要做成这个样子?我、我信这个的!” 阿特拉斯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开棺木。 忽听身后咣啷一响,阿特拉斯回头看,眼前顿时黑了。矢茵手持一根明孝恭章皇后用过的黄花梨嵌螺钿三镶嵌玉如意,面无人色地打烂了一只唐昭陵出土的骏马瓷器。昭陵墓内本有六只,与“六骏”相对,五代时被温韬盗出后,辗转千年,三只失踪,两只流落海外,留存国内的就只有这一只“飒露紫”了…… “你再试试吓我?”矢茵浑身发抖,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却是愤怒。“再吓我试试?可以砸的还有很多!”玉如意下方是北魏时期的一尊“世尊跌坐说法”瓷器,这可是真正的孤本啊! 阿特拉斯眼眶差点崩裂,举起双手说:“对不起,我错了,真的,请千万手下留情!” “我、我要回去了!”矢茵转身就跑。 “等等!”阿特拉斯抢上两步抓她,矢茵顺手一挥:“不要拦我!” 砰!啪啦!当当!咣啷—— 一连串的撞击声、破碎声、碎片四溅声传来,不知哪几件传世之宝遭了殃。阿特拉斯的嘴巴张开,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个卡勒托卡人的杰作。矢茵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玉如意不见了。她尴尬地搔着头皮道:“这,好像……呃,脱手了……” 阿特拉斯一动,矢茵瞬间又抓起一只瓷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可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别逼我又失手!” 阿特拉斯却知道那是唐玄宗赏赐权臣姚琮之物,因其神骏而忠耿,明英宗重新执掌皇权后,赐给权臣李贤,后又被明神宗赐给首辅张居正,真正是流传千古的神器。他后退两步,觉得不放心,一口气退到十米之外,郑重地抱拳躬身,向矢茵遥遥行礼。 矢茵开始还觉得他古怪,待看见他诚挚而惊慌的神情,忽然明白,这些东西真正是他的心爱之物。难怪如此大的地方,东西又如此纷繁,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心中颇有些感触,于是放下瓷马,拍手说:“就是嘛,你不逼我,咱们和和气气多好?” “咖啡?” “谢谢。”惊魂未定的矢茵找了个既没有木乃伊又没人头的地方坐,周围全是瓷器,等下或有不测的时候,下起手来也顺当。 阿特拉斯点头离开。矢茵一个人坐着,总是毛骨悚然。这屋里随便一片碎渣,也比她祖父的祖父年纪还大。它们本已是死了千年的幽魂,被阿特拉斯不知从哪里刨出来,洗洗涮涮,抹得油光粉面,便又仿佛活了过来。 白炽灯亮得晃眼,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这些魑魅魍魉,默默的、却也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 这是阿特拉斯的爱好?还是他根本就是个文物贩子?矢茵不知道,不过隐隐觉得,他看这些事物的眼神,没有文物贩子那般计较精明,当然文物贩子也没他这样神经质。 他跟帝启相貌完全无二,行事却绝对颠倒。帝启像个小孩子,虽然脑子灵活,但处处谨小慎微,唯恐被人抓住一丝马脚。他看上去老成持重,偏偏胆大妄为…… “土耳其?”阿特拉斯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矢茵嘣起老高,回头却见他拿着一只铜罐,冲自己摇了摇。 “咖啡。” “啊,随、随便。我对咖啡不、不太了解。” 阿特拉斯耸耸肩,脑袋一歪,示意她跟上。 他们绕过几排书架,走进一排精致的吧台,架子上搁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矢茵的父亲曾经很喜好收集好酒,她从小耳濡目染,但竟然也只认得很小一部分,如白兰地的轩尼诗、XO、VSOP;威士忌里只认得芝华士、家豪、Johnnie Walker。还有一些认得出是伏特加、金酒、日本清酒,但品牌则辨不出来,估计都是市面上不曾流通的藏酒。 更多稀奇古怪的酒瓶和品牌,她更是从未见过,装饰得非常精巧别致。每瓶酒都有单独的一组镭射灯照耀,由此而现出深邃的蓝色、亮丽的碧色、高贵的金黄——看来还真不能轻看这家伙的品味呢。 阿特拉斯请矢茵坐到吧台前,他自己戴上手套,从台下拿出一罐咖啡豆,又拿出乳钵、香料瓶等物。先细心地选出深烘焙过的咖啡豆,放入乳钵细细碾碎。 矢茵的大爱是可乐,其次是花茶,咖啡嘛只喝过廉价速溶货,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煮咖啡,不觉大感有趣。她两手撑着下巴,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阿特拉斯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几个小时之前,还跟他斗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却像在过家家一般,这真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别扭。矢茵想起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偷眼看他,见他额头光光的,一点伤痕都看不见——难道是被头发遮住了?——却不好意思问。 咖啡豆碾碎了,阿特拉斯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尝。矢茵忙也沾了点,刚放进嘴里,顿时苦着脸说:“好苦。这是做什么呢?” “这只是鄙人的习惯。”阿特拉斯耸耸肩,往咖啡里加入香料,又研磨片刻,直到所有的咖啡豆都研成极细的粉末才罢。他取出一只红铜小锅,加入冷水,放糖,待糖彻底融解,才把咖啡粉倒入锅里煮。 “我必须向你道歉。”阿特拉斯说,“那天我失态了。我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关键碎片,而他竟然能找到你。抱歉。你能原谅我么?”他低头向矢茵致歉两秒钟,才抬起头,姿势无懈可击。 “……”矢茵很想说,人都在你手心里捏着了,难道还能说不原谅?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是很明白的;转念一想,笑嘻嘻地说:“我才没放在心上呢。你实在要计较,刚才我砸碎了你那么多宝贝,这就算两清了,是不是?是不是?” 阿特拉斯脸上肌肉抽动,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上千万,还得以英镑计算——可好吧,他咬咬牙,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于是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谁说不是呢?呵呵!” 他实在笑不下去,便脱了手套问:“要吃点东西么?” “呃,要!” 阿特拉斯从吧台下变戏法似的端出十几只瓷碗瓷杯,这些瓷碗做工精致,胎体较厚,其上的花纹疏朗飘逸,留白较多,颇有悠远廖阔之感。这乃是雍正朝正品官窑,碗底除有“大清雍正年制”的提款外,略倾斜碗体,就可以看见几个暗淡的花纹隐隐组成一个“唐”字,表明乃是横行雍、乾两朝最著名的督窑官唐英亲制。 这一套碗碟,在圈子里都是有价无市的极品,阿特拉斯却拿来装干果、甜品之类的小吃。矢茵不知道碗有多贵重,只觉得折腾了一天,到此刻肚子咕噜噜乱叫了,抓起甜点就吃。 她吃完一块意大利果酱梨蛋糕,手指上沾满了蜜梨,就伸进嘴里嘬,忍不住闭上了眼,露出一个慵懒满足的微笑。阿特拉斯正用手试锅的温度,看着她这个笑容,心中突然怦地一跳。 真奇怪,真正奇怪! 几百年来,不,一千多年来,无数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死死,他竟然对这种模样的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的脸还有点婴儿肥,湿漉漉的头发只简单地梳到脑后扎紧,留海乱糟糟的,一些头发贴在脸颊上,她也浑然无觉。但若仔细看,她的眉、眼和嘴唇的线条却非常完美。它们隐藏在她未脱的稚气后面,静静等待完全绽放的时刻。到那时,她将…… “哇,靠!” “怎么了!”矢茵吓一跳,忙睁开眼睛,只见阿特拉斯背着她拼命挥手,拧开水龙头冲冷水。咖啡锅开始冒出大量的水汽,他刚才不知在干嘛,居然把手烫了。 阿特拉斯回过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请坐吧。还要煮几次才能喝,请……咳咳,稍候。” “你没事吧?” “当然没有,哈哈。”阿特拉斯走到一旁的冰箱前,取了乳酪和鲜奶,问矢茵,“你要哪种?” “我要奶酪!” 阿特拉斯想了想,把奶酪放回冰箱:“土耳其咖啡本来不该加奶品,不过你也许喝不惯,还是加点鲜奶好了。”走回来,继续一本正经的加水熬咖啡。矢茵冲他做个鬼脸,心想:“臭美什么?你知道就别问啊!” 阿特拉斯调小火力,用一只长勺慢慢搅拌,咖啡沸腾了,就小心的把金色泡沫舀入杯中,加水继续熬。如此熬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完成。他给矢茵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矢茵这才明白,为何要用如此小的瓷杯,要是用普通咖啡杯,还装不到一半呢。咖啡倒入杯中,浓稠得似高汤一般,表面还有黏黏的泡沫,看得她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这——” “请,别客气。” 矢茵试着喝了一口,两根淡淡的眉毛顿时扭成一团。她赶紧用手捂嘴,憋着咽下了肚子,才苦着脸说:“好……苦……” “当然,所以北欧人喜欢把这叫做醒早咖啡,喝了绝对精神奕奕。” “现在可是深夜!”矢茵瞪圆了眼睛。 “正确的是,还有一刻钟到零点,”阿特拉斯看墙上的种,往她咖啡里倒了点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保持清醒头脑显然是必要的。” “我要睡觉!” “在这儿?我不介意。这儿有三间卧室,你可以随意挑选,喜欢就好。”阿特拉斯展开双手,微微一笑。白晃晃的灯光照得他宽阔的额头发亮,他头发不知何时焗了油,齐刷刷地向后梳去,末端却又微微上翘,活像夹着尾巴的火鸡。他的笑容介于真诚与阴险之间。为了表达内心的强势,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上身就徒然升高半分,目光从更高的地方向矢茵压来。 呃,矢茵揉揉眼睛,一瞬间仿佛看见差点被郝思嘉扔出的花瓶砸到的白瑞德,坏笑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她忽然从他眼中看到某种穿越时间的沧桑,历经万事的从容。尽管邪恶古怪,莫名其妙,他倒的确是个成熟的男人。 瞧瞧这些器具事物吧!矢茵环视周围,无一样不精美、华贵,要不就是极具历史或文化价值。他穿着阿玛尼的衬衣,袖子卷起,露出江诗丹顿的限量手表。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就是传说中的老男人! 老男人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逻辑严密,行事迅捷,手腕高超而且不轻易妥协。但是老男人也有个致命伤痕。 矢茵坐正了身体,整个脸舒展开,尽力显得沉稳从容,不可侵犯。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她也不说究竟听不听。解释?年轻美貌的少女当然无需解释,况且现在这个死老男人口气虽然拽,却是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就有权利光看不说,且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她随手端起杯子喝,竟然因为莫名亢奋的情绪,觉得这咖啡也不那么苦了。 或许是他加了奶的原因? 也许是感到了矢茵心态的微妙变化,阿特拉斯下意识地把身体拔得更高,等了片刻,见矢茵还不开口询问,他试探着说:“有些事……嗯,你大概也知道。” 矢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可跟阿特拉斯预想的节奏不一样,矢茵不慌乱也不说话,就只能自己先开口了:“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帝启的人,对么?” 矢茵喝口咖啡:“好苦!不过还真是挺提神的呢。” “我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但——”阿特拉斯硬着头皮说,“这个人很危险,相当危险。我听说他长得跟我很像?真是可怕,他一定做了整容手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他、他对你提到黑玉了?” “你知道黑玉?”矢茵笑笑,“是不是很贵重啊?你收罗了这么多东西,想来对它一定很有兴趣咯?” “黑玉不是贵重的问题,它是——”阿特拉斯生生刹住,眼角抽动两下,才说:“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怎么说呢,厚重的、切实的、真正的古代文明的产物。”他举起双手,做出强调的姿势:“远古文明的宠儿,就像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样,是贯通古今的重要一环。” “你说的话真是难懂,哈哈。”矢茵咯咯地笑,顺手拿起一块甜点塞进嘴里。 “鄙人,咳咳,相信你也留意到了,专注于研究那些消失在历史进程中的未知文明,那些人类发展和进化史中缺失的环节。对我而言,黑玉是难得的考察对象,但对其他人来说,它却是稀世珍宝,为此而不惜一切,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潜入我家,似乎也不是很见得光。” “那是一时情急,”阿特拉斯抹抹脸,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你的父亲曾经是上一代执玉使?” “我只知道他是保险公司的职员!”矢茵一拍桌子,瓷盘们一阵乱跳,唬得阿特拉斯手忙脚乱地一一按住。矢茵黑着脸说:“你知道,他知道,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昏头昏脑!你们都肯定他是什么执玉使,我又不能证实,还不是由得你们说!” “你父亲身份特殊,有些事当然是有所保留的。我相信他是为了你好。由此可见帝启这人是真的坏,他把实情告诉你,不是把你往险路上逼么?” 矢茵眼圈慢慢变红,一块一块吃甜点,不接他的话。 “嗯,”阿特拉斯耐着性子继续说:“他应该已经把黑玉和执玉使的事都跟你说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这是一个小圈子,很复杂,也很隐秘,大家都瞪大了眼盯着呢。他把你扯进来,就摆明了那个传言是真的——你相信那个传言么?” “哪——”矢茵勉力咽下点心,“哪一个?2012都来了,我听到的传言可多了!” “听着,这事非常重要,”阿特拉斯倾身向前,逼近了矢茵。“你已经陷入极度危险之中,而这正是帝启的计划!” “哦——”矢茵看看周围,“除了你,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 “想想普罗提斯,想想要来抓你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虚幻,对不?他们的目标,就是帝启所说,你父亲要送你的礼物。这……” “好了!”矢茵站起身,怒目相视,“我老爹死了八年多了,别再拿他说事,算我求求你!死人怎么送我礼物?你们真是疯了!” 那么她的弱点便是父亲了。阿特拉斯忙宽慰道:“是,是!这些其实本与你无干的,我真的,唉,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非要把你牵扯进来。现在可好,连执玉司都被牵扯进来,你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为什么?”矢茵不假思索就问,“为什么我处境更不妙?如果我老爹真是你们说的执玉使,那么执玉司就应该信任我,保护我才对呀?” 轮到阿特拉斯慢吞吞的喝咖啡了。 “嗯。”他说,“果然还是不要加奶的好。” 矢茵一拍桌子:“少卖关子!我没有耐心,更没有鉴赏力,等会儿一路砸过去,我就当扫除伪货,为民bbr>除害!” “这不是卖关子,”阿特拉斯赶紧举起双手,“我是为你担心,怕你承受不了。” “哈!我已经被你们弄得神经质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呢。”阿特拉斯沉下脸,说,“执玉司内有人认为你父亲,是祖国的叛徒——你能承受么?” “……” “证据就是——”阿特拉斯特别爱看矢茵不知所措的样子,甚至超过她惊慌的神情。他把“是”字拉的很长,直到矢茵像被挨了一刀似的浑身一抖,才说,“他身为执玉使,却私自携带黑玉‘吕’出走,身死国外,致使‘吕’从此下落不明。这些,帝启没告诉你?” 矢茵呆滞地摇摇头。 “哦,可怜的家伙。不过我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 “你说什么?谁?” “这,你以后会知道的。”阿特拉斯隔着桌子拍拍矢茵的肩膀,“你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我的建议是:待在安全之处,等熬过了生日,许多事就好办了。” 矢茵警惕地看着他:“你所谓的安全之处,当然就是这鬼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是不?” “我这儿不能算是最好,”阿特拉斯一脸诚挚,“因为要保存文物,空气处理得比较干燥。然而现下你不能随意走动……这样罢,今天就暂时先住下,我出去安排一下,尽快送你离开,才是上策。” “你少装好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也无处可去,就由得你欺负!” “你说这些做什么?”阿特拉斯叹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其实咱俩算得上同病相怜。都迷茫,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吧?”他坐下来掏出根烟,点上,狠狠啄了一口。 “谁跟你同一路?我知道你是谁啊?你跟我们家五百年前是亲戚?”矢茵没好气地说,但是心中却是茫然一片。同病相怜?别傻了,你还有这个窝呢,我连窝都没了……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 她用手指绕着垂下的头发,软绵绵的靠在吧台这头一声不吭。阿特拉斯叼着烟,无言的看着房梁发呆。经过无影处理的灯光像一片茫茫的雾,飘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屋子里静谧了好一会儿。光的雾飘入书架背后阴暗的角落,那些千百年前的东西仿佛纷纷从深深的梦里醒来,蠢蠢欲动。 “我俩缺乏信任。”良久,阿特拉斯决定先开口。他把玩着要燃尽的香烟,皱紧了眉头,“这不好。我实话说了吧,我带你来并非如你所想,要抢什么玩意儿的。不,恰恰相反,我想跟你合作。合作,懂吗?所以信任是第一重要的。不信任,是因为相互不了解。对不?” 矢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很好。既然我是主人,就从我开始吧。我先说啊。” 他挪动身子,离矢茵近些,说:“我、我先说啊!” 矢茵把脑袋别开。 “嗯,”阿特拉斯把烟狠狠掐灭,一咬牙一跺脚:“我、我可真的先说了啊!” 砰!矢茵一巴掌拍得碟儿盘儿再度乱跳——凭的不干脆! “好,好,你先坐嘛。”阿特拉斯动作飞快的把桌子收拾一空,客客气气请矢茵坐了,又踌躇了半响,才说:“我、我,呃,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 矢茵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阿特拉斯撞翻椅子跳起身,破口大骂:“啊,浑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王八蛋抢先一步跟你说过这话了,搞得我现在再说,像个白痴似的!啊!他妈的!真他妈的!” “好、好,我不笑,你接着说!”矢茵拼命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坐直,目不斜视。阿特拉斯僵硬片刻,重新扶起椅子坐下,说:“我忘了许多……你又笑!” 他作势又要起身,矢茵厉声喝道:“坐下!说!” “二十岁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这很可怕,真的,如果你知道我的记忆有多长的话——我记得漫长一生中所有的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的由来——活像那些胡编乱造的肥皂剧!这——” “这真可怕,”矢茵拿过他的打火机玩耍,接口道,“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 “你真能理解我,真的。”阿特拉斯由衷感叹。下一秒钟,他像屁股挨了一刀,满面赤红的就要蹦跳起来,矢茵瞧也不瞧他一眼,叮的打着了打火机,寒着脸道:“这是帝启说的,怎么着吧?你再多啰嗦一个字,我就把背后这排书架一把火烧了!” “唉!我的人生真是——”阿特拉斯一屁股坐倒,捂住额头重重叹气,“真他妈是悲剧!” “你觉得这跟黑玉有些关?” “不是有些,”阿特拉斯肯定地说:“是有绝对的关系!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完全不知道黑玉的秘密。但它就像个幽灵,盘踞在我脑子里,我所有的意识里,每一个梦境深处。在梦中,甚至看得清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事物。” “邪恶?” “邪恶!”阿特拉斯加重语气,“我不能说出为什么,但我确信这一点。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了,你不用怀疑,一定是黑玉干的好事!” “说到邪恶,有人说你才是恶魔呢。” “哈!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邪恶的含义。他们也配品评邪恶?呸!”他恨恨地呸了一口。 “大叔,你今年多大?” “大叔?”阿特拉斯转头看身后的酒柜,玻璃窗格里映出一张年轻人的脸,但玻璃凹凸不平,那张脸因而扭曲变形,看不分明。他冷冷地说:“你不用激我。肯定有人说我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了,哈!这种话你信吗?” “不信。” “你是不敢信。我也不信啊!”阿特拉斯诡异的笑笑,“这问题你问我根本没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了解。” 矢茵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所以你豁出命要追寻它?” “是。不过先旨声明,我可不是想当白痴正义男,终结什么邪恶之类。我就想看看,它能不能把记忆还给我。你别那样看我,我就这么简单。”阿特拉斯双手抱在后脑勺,支着椅子往后靠,双腿搭上桌子,撅着下巴,一幅“你来呀?嗯?老子啥都说完了,怕你呀?”的表情。 “说了半天,总之你把我劫持过来,还是想得到那个什么‘吕’?” “是合作。”阿特拉斯再次强调,“执玉司拥有‘吕’已经长达一千多年,为了夺回它,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注定要替你父亲背这黑锅了……” “我爸不是叛徒!”轮到矢茵跳起来红着眼睛吼,“他、他,他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知,太多奇怪可怕的事,太多的……她已经完全茫然。她颓然坐倒,低声说:“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头好痛。” “这的确很艰难,”阿特拉斯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来吧。” 第十一章 密室惊魂 阿特拉斯领着矢茵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到一排房门前。他打开其中一间房,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是温馨。床上铺着精致素雅的绣花被套,床前的梳妆台足有六面镜子,可以让人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看清楚。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左面的墙是磨砂玻璃,其后是浴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没有窗户,却并不憋闷,有某种茉莉型清新剂的味道。 “有事尽管开口,我就在书屋里。”阿特拉斯把门拉上一半,顿了片刻,又说,“别想太多。既然生日是个坎,那就痛痛快快的等着这个坎自己翻过去再说,是吧?好好休息。”说完轻轻关上房门。 矢茵啪的把门反锁,又把梳妆台前的凳子推上来堵住门。然而怔怔站了片刻后,不觉气馁。 这又不是自己家,锁住门有什么用?等会儿醒来,自己还得乖乖开门出去。 阿特拉斯话说得好听,什么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合作,什么信任,其实还不是想把自个儿独吞了!矢茵一屁股坐在床上,无数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恐怖的、疑惑的、迷茫的…… 她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来,忍不住抓住床头的仿古柱子,不停对自己说: “不能睡、不能睡……必须想到办法……不能睡!在这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能睡着,一睡着就……就……” 矢茵歪着嘴巴,就那样睡着了。 “小茵,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芭比娃娃!” “你已经有很多芭比了。” “嗯,我有芭比娃娃,但是爸爸没有。” “哈哈,可是我已经有一个最乖的娃娃了。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七岁的矢茵绞尽脑汁,最后终于说:“可是我的芭比已经很久没有新衣服了……” “听着,小茵。爸爸今天送给你的礼物虽然不是芭比,但却比芭比娃娃重要得多。你明白最重要的,比生命还要重要是什么意思吗?” “嗯,懂!” “小茵乖。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爸爸有一天不在了,它会代替爸爸陪着你,懂吗?” “为什么爸爸会不在?” “因为爸爸也许会嗖的一下,飞到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地方,毁灭之地,万神塚……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一天你会……” 爸爸笑着叹了口气。 矢茵赫然睁开眼,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向上看去,却见天花板上嵌着一大块紫蓝色的水晶,水晶表面被削割成许多面,因而映出四、五十张睡眼稀松的少女的脸。她一动,这些脸一起动起来,由于方位角度各不相同,像真有几十个人一般。她一眨眼,几十人就一起冲她眨眼,真有意思。 她呆呆的看了半天,摸出挂在胸前的钥匙。铜制钥匙带着体温,表面打磨得又极光滑,摸起来像活物一般。她自言自语地说:“毁灭之地、万神塚?帝启说什么万神沉睡之地,奇怪,听上去都这么渗人。老爸,你真的是……” 叛徒?哦,别傻了,怎么能相信阿特拉斯那家伙的话? 矢茵使劲摇头,想把这愚蠢的念头甩开。但是,等等——如果老爸真是执玉使,并且死得清白,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任何执玉司的人来看过自己?哪怕带一件老爸的遗物也好啊。除非他们个个想着避嫌,才会如此…… 矢茵一会儿眼圈飞红,一会儿又咬牙切齿,这下子睡意全无,刚才梦中的情景也全忘光了。她软绵绵地爬到梳妆台前。镜子下方嵌着复古式样的石英钟,不用说又是某个奢侈的品牌。 时间刚到凌晨二点二十,自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头发蓬乱,真是糟到极点。她拉开抽屉想找梳子,发现里面有一整套雅斯兰黛的护肤及化妆用品。这个阿特拉斯,想得还真周到。 矢茵梳洗完毕,精神稍微好点。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趁机到处逛逛去。找到出路固然好,找不到,顺手敲敲那些古玩玉器的,给阿特拉斯提提神也不错。 她大摇大摆出了门,左右打量。走廊里的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亦没有门牌号码。 “阿特拉斯!”矢茵走进书屋就开始大声吆喝。既然要找他晦气,不可不使主人知之。不料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回答。怪哩,他不是说在书屋等的么? 矢茵穿过大片书架,走到喝咖啡的吧台,坐在高脚凳上转圈,一面转一面喊:“喂,阿特拉斯,你躲在哪里?喂——没人么?我手痒得很,要乱砸东西了!” 过了良久,仍是无人回答。这般威胁都不吱声,看来是真不在了。矢茵依稀闻到一股干燥泥土的味儿,抽动鼻子到处嗅,想嗅出味道的来源。忽的全身一阵冰冷,明白到这无处不在的味儿,便是那些书、竹简、铜器、玉器、棺椁、死人骨头……发出的陈腐味道。 天啊,阿特拉斯如果不在,就只有自己跟这一大堆从坟里抛出来的东西同处一室? 矢茵脸青面黑地跳下来,往回跑了几米,却又站住,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这倒是个探查的好机会。矢茵把心一横,当即往书架深处走去。 书屋的天花板很讲究,覆盖着阻燃材料,每排书架上方都有一长条通风口,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这些通风口都只有十厘米宽,矢茵把脑袋前后削平了也塞不进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供攀爬的事物。 房间太大了,书架整齐划一,各处摆放的东西不同,格局却似乎都一模一样。矢茵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来时的那条巨大的通道,也没发现任何别的出口。 她走啊,找啊,周围千奇百怪的事物看得她眼都花了。眼角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她定定神,细细找去,只见一排书架中间,真有个事物在灯光下隐隐闪光。 她走近了,不觉呀的惊呼,原来是一串小巧的脚链,脚链以金丝编成,中间串着七颗绿色宝石,做工极其精致。 矢茵小心翼翼的拿起脚链,越看越是喜爱,竟而至于不肯放下。她不喜耳环、项链,却最好脚链,但从来没想到脚链竟也能做到如此完美。不知道是阿特拉斯在哪里弄回来的。 她见四下无人,实在忍耐不住,偷偷系在左脚踝上,想趁阿特拉斯回来前过过瘾。脚链系上后,大小完全合适,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矢茵越发兴致高涨,在地上恣意地跳跃,舞动,听脚链随着自己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简直乐不可支。 她正舞得高兴,不想脚下一拌,咚地一下撞在前面的书架上。待扶着书架站稳了看,赫然发现竟是一口木乃伊棺椁。 矢茵这一惊非同小可,一瞬间七魂走了五魄,都忘了返身跑开。她就那样僵硬地站在棺前,看着棺椁的盖因为撞击而慢慢的,嘎嘎嘎地开了一道缝儿。 跑! 矢茵脑子里有个声音对自己尖叫。然而木乃伊棺椁是她从小就挥之不去的噩梦,尽管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了,手足却软得一丝儿力都没有。但想着若是瘫软下去,身体就可能扑到棺椁上,她死撑着不肯昏过去。 过了半天,矢茵总算聚集起了一丁点儿力气,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把棺盖扶正。棺椁固然可怕,但打开的棺椁更加渗人,现在阿特拉斯不在,谁知道会不会有木乃伊趁机跑出来?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如此纠结半天,终于有一根手指头碰到了棺盖。 她全身汗如泉涌,憋着劲把棺盖往回推。眼角瞥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却见几根电缆通过一个孔洞钻入棺椁之中。她的目光顺着电缆向前,从阿特拉斯整洁的行军床底下钻过,一直延伸到一个小型供电柜里。 难、难道木乃伊还要充电? 矢茵正发着呆,突然砰的一下,棺盖被一股来自里面的力量撞得一抖,竟震开了她的手指。 矢茵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嘎嘎,咯咯咯。棺椁盖继续向外一寸一寸开启。 不对呀!棺椁明明整体向后倾斜,怎会凭空向上抬起?矢茵心中狂喊要死了要死了,眼睛却越发瞪得浑圆。只见棺椁里露出一团模糊的事物,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那事物由黑变成灰褐色,又渐渐变成灰白,象一条条布带,一圈一圈地绕上去,一层一层地覆盖…… 里面真有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它正想法顶开棺盖,虽然到了某个位置,不知是棺盖太重还是它没了力气,棺盖又往下沉了一截,但它不甘心,再一次用力向上顶…… 当恐惧超过心理极限,人往往不由自主的向恐惧臣服——矢茵再也撑不住了!她双眼翻白,一下跪藏书网倒在地,正好跪在电缆上。 棺椁里吱吱响了几下,接着是一声类似耗子被电击时发出的尖锐叫藏书网声。矢茵向前扑倒,肩膀又带动棺盖,这下缝隙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白布缠绕的手臂从口子里挤出来,刚好拍到她的屁股上。 “哇啊啊——” 矢茵屁股像着了火,猛地向前一扑,撞翻了几只小陶罐——那不是装木乃伊内脏的陶罐么?她在意识已经大半失去的情况下又一扑,钻到阿特拉斯的行军床之下,才吁出一口气,坦然昏死过去…… 矢茵。 嗯? “我要回到军队去,亲爱的。南方已经沦陷,再不动身可就没法为联盟奉献了。”阿特拉斯远远地向她脱帽致敬,亚特兰大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火光把他笔挺的身体勾勒出一圈金线。他喊道:“你们可以平安通过拉普雷迪,史蒂夫·李将军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掩护撤退,北方佬可能还没有到。也许你们能通过,如果李将军的部下不把你们的马车抢走的话。再见,亲爱的!” 不—— 矢茵猛地坐起身,不料脑袋跟另一颗脑袋狠狠撞在一起,好像火星正面撞上地球。她立即满眼金星地仰天倒下,既而抱住脑门,全身蜷成一团,艰难的、慢慢的向一边滚去。 直到耳朵里的轰鸣声消失,她才听见另一个人的惨叫:“混蛋!” 这声音凭的耳熟?连这脑瓜相撞的感觉都挺熟悉的。矢茵忍着剧痛转头看去,顿时魂飞天外——一个全身缠满白色布条的木乃伊半跪在地,抱着脑门嘶嘶地倒抽冷气。 大惊之下,她手脚酸软,根本动不了分毫,眼睁睁看着那木乃伊站起身来——它的身体前凸后翘,居然还很是性感。它像吃了摇头丸一般,脑袋飞快的左右转动,后来往后一仰撞到棺椁边上,撞得惨叫,才终于停下。木乃伊两只手在脸上乱抓,扯下几条布,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它一眼看见矢茵,立即尖叫道:“啊,又是你!” “不、不是我!”矢茵翻转身体,四肢乱动,向前爬去。身后吧嗒吧嗒的响,木乃伊边追边喊:“等等!是我!” “不要过来!” 矢茵往前乱钻乱蹿,从一个书架格子间钻过去,书架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往下掉她也顾不上。忽地脚踝一紧,被木乃伊紧紧抓住。她本来只需翻转身体,就能踢开它的手腕,但恐惧之下,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身体就完全僵硬了。 木乃伊用力一拽,把矢茵拖得一路扑腾着向后,下巴在书架上一磕,差点咬断舌头。矢茵只当自己已死了,紧紧闭着双眼,任凭木乃伊把她扯出了书架,翻过身来。她感到木乃伊俯身贴近了自己,热腾腾的气息都喷到自己脸上了! 死了,这次真的死……等等,木乃伊还有气息? 矢茵眼睛眯开一线,只见木乃伊的脸就在眼前一尺远的地方,两个眼睛瞪得浑圆,叫道:“嗨,嗨!不要装死了,看看我,是我啊!” 这声音真的在哪儿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是谁。矢茵恐惧稍减,再看仔细点,见缠绕在它身上的布条白得简直发亮,埋了几千年的怎会跟新的一般?除非,它是被阿特拉斯新做成的木乃伊…… 矢茵再度屏息静气地装死。 木乃伊一拍她脑门,怒道:“你装傻是怎的,不认识我了?啊……活见鬼!”它用手乱扯,好容易才把脸上的布条扯开一个大洞,露出张鹅蛋脸,鼻梁高高的,皮肤因为长年被高原太阳照射,透出一种黑红色的光。 矢茵一下睁大眼睛,隔了半天才脱口叫道:“玛瑞拉!” 玛瑞拉双肩一沉:“谢天谢地,总算有个正常人认出我了。” “你被他做成木乃伊,怎么还活着?” “你觉得呢,小姐?我要真被掏干净了内脏,还有力气跟你胡扯?” “那这身……你这模样……” 玛瑞拉眼中杀气腾腾:“阿特拉斯那个超级大变态!那天晚上我被你打得昏头转向,刚走不远就被他抓住,拖到这鬼地方来。他说什么需要一个通灵的人,弄清前生往事,就把我缠成这副粽子模样,藏进棺椁里!你看!”她一指棺椁,“那个王八蛋还号称能激发人的潜意识,给我全身上下装了几十个电极,电得我昏过去好几次!我、我要活剐了他!” 矢茵壮起胆子往棺椁里看去,果然散落着许多细小的电线,末端是白色的贴体电极。她想到全身缠满白布,放进这几千年的老棺材里,还被电击以激发潜意识,不觉一阵毛骨悚然。好吧,玛瑞拉要活剐了他,不是没有道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又骤然闪过另一幅画面——阿特拉斯一脸沉稳、严谨,却神神道道地念着埃及诸神的名字,跪在行军床前,一板一眼的把七窍生烟的玛瑞拉活生生做成木乃伊。她差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忙装出害怕的模样捂住嘴巴。 “这个畜生,王八蛋!活该被雪豹叼去双眼的下作人!他果然把你也抓来了!他、他怎么折磨你的?” “呃,”矢茵想起做法繁琐麻烦、味道奇苦的土耳其咖啡,艰难地说:“很是变态。” “我就知道,哈哈!心情总算好一点了——喂,等等!”她忽的一顿,揪住矢茵裙子的肩带,“这不是我的裙子么?” “啊,真的!”矢茵坐起身低头打量,可不是玛瑞拉那一套红色的裙子么?就差那几根黑色丝绳了。她不觉搔搔脑袋:“难怪我觉得很眼熟呢!真巧,还挺合身的,哈哈!” “合身……”玛瑞拉脸都气青了,“这可是Jean Paul Gaultier 09年的春装限量版!那几根丝带呢?” “我没见到,也许被阿特拉斯扔了吧。” “那、那才是限量版的精髓所在!”玛瑞拉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差点晕厥过去。矢茵尴尬地爬起身,说:“我、我衣服弄湿了,阿特拉斯给拿来了这套衣服,我就……咳咳,没想到是你的……” 玛瑞拉一把抓住肩带就往下扯:“脱下来,给我脱下来!” 矢茵没穿内衣,顿觉胸口一冷。这当儿脱下来,要是阿特拉斯回来可惨了。她忙挣扎叫道:“不要慌啊,现在是换衣服的时候么?那变态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现在得通力合作,一起逃走才行!” “合作?你打我在先,抢我衣服在后,还想合作?脱下来,强盗!” 她死拉着不放,矢茵挣扎不出,抓紧了肩带怒道:“好!我扯断了给你!” “不要!”玛瑞拉立即放手,“千万不要!” 矢茵借机推开她爬起,说:“你要浑,也看清楚地方再混好不好?咱们可还在别人手心里捏着呢!你想继续当木乃伊,想再被电得吱吱乱叫?” “不想。”玛瑞拉打了个寒颤,眼圈顿时红了。她这辈子养尊处优,哪曾陷入过如此狼狈境地。想到阿特拉斯不可思议的身手和变态,她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好好,放心罢,咱们俩一起想法子,一定出得去!”矢茵赶紧宽慰,“咱们分头找,你去那边,我往这头,小声点,找到门先做记号,别喊,咱们等会重新回到这里来碰头,懂了吗?” “懂了,无论如何先逃出去再说……等等!姐姐,我、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矢茵看出她眼中的惊慌,便点点头,伸手牵着她一起走。觉得她的手又小又细又冷,微微颤抖,想:“原来你也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而已。” 这下凭空多了一人,虽然也不怎么靠谱,但怎么也比独自一人好。况且刚才被吓得昏死,等发现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糟,更增添了不少勇气。她俩绕过几十排书架,走到一堵墙面前。 墙由黑色玄武岩铸造,与矢茵进来时经过的那条长廊一样,看样子应该是书房的一处尽头。但是墙上却看不出有门的样子。矢茵说:“到头了,往回走吧。” “啊,等一下。”玛瑞拉走到墙壁面前,仔细打量。 “有问题吗?” “我闻到股阴森森的洞穴味”玛瑞拉抽抽鼻子。 “你是狗么?” “我鼻子很灵的,能闻到一座山之后的老虎呢……在墙的后面……真的!这墙至少有半米厚。”玛瑞拉嗅来嗅去。“一定有个洞……不大,就在这个位置。看,这里隐隐有道缝……” 玛瑞拉伸手敲打墙壁,仔细触摸,果然摸到一根极细极细的缝隙,围成一个圆形,却不知如何打开。她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全然没有反应。矢茵失望地说:“这可不是阿里巴巴的门……”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脸盆那么大一块墙面猛地向外弹开,正面撞在玛瑞拉脸上。玛瑞拉连退几步,一跤摔得双脚朝天,去势未减,又滚了两圈才停下。等她翻身爬起,伸手一抹,抹了一脸鼻血。 “妈的!”玛瑞拉额头青筋暴起,“这、这肯定是那个大变态故意设的陷阱!” 喀喇、喀剌剌、啪咔! 随着一连串金属撞击、拖拽、拼接之声,从浑圆的墙洞里伸出数十根金属构件。它们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分解、各自以某个轴心旋转,又叮叮当当的重新组合,一些弹簧、钢丝嗖嗖的弹出,又不看不见的力量拉回,压缩,固定…… 半分钟不到,这些仿佛自有灵魂般的金属器件们,就不可思议的组合成形,最后往后一座,啪的一下扣在墙上,把原先那洞口完全封住。 矢茵屏住了呼吸——为何心中狂跳不止? “这里是六号,这里是六号。我们沿着江边前进,距离弃车点已超过二十公里,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重复,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这里是春霆号,我们在一千七百米上空。解码组辐射范围达到七点三平方公里,没有发现高能量反馈……” “头儿,七.99lib.号在北环立交桥。特勤组已经设立三个面部监测点,我们现在动身前往东环立交……” 矢理叹了口气,疲惫地扯下耳塞。他用手搓揉额头和太阳穴,努力打起精神。身后叶襄递上来一杯咖啡,他顺手端过就喝。叶襄说:“小心烫。”他却已经喝完了。 “已经快到五个小时了。”矢理看看表,“如果对方渠道畅通,这会儿都能到广西了。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他们乘坐的商务车正高速行驶在内环通道上,左首是龙湖地产的别墅区。叶襄往窗外看去,绝大多数的房间里的灯都已熄灭,路灯照耀下,只看得见无数高大的树的剪影。只需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左后方漆黑的天空中,有一个银色的闪亮光点。那是小巧的天蝎号,一直与商务车保持着不超过七百米的距离。她微微皱起眉头。 那可不是单纯来保护或策应的。由于矢茵的失踪,矢理阵脚大乱,被永远冷静如冰山一般的明昧抓住了机会。矢理现在仍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搜索行动上,而明昧则第一次操纵全局,接管指挥权…… 关于矢理和自己失职的报告,这会儿一定已经放在上级的桌面上了。由于执玉使的职权和责任重大,一旦有失职或被审查的征兆,四号明昧是有权展开秘密监视的。叶襄想到这里,不觉大是泄气。 明昧没有错,执玉司的确不能因为矢茵一个人而自乱阵脚,但矢理关心则乱。他怎能不乱呢?他…… “我们的确判断失误了。”矢理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准备一下吧,接受必要的审查。” “这只是一次失误而已,需要上升到审查的高度吗?” 矢理叹了口气,示意叶襄重新拉上窗帘。他拿了张纸,飞快地写下两个字——内奸。 叶襄屏住了呼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矢理朝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把纸揉成一团,拉开窗户扔了出去。他重新坐回椅子,说:“当此时刻,最要紧的就是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对于那个接触者,不知道他的行为模式,就难以判断动向。他有定速缓降器……”他突然若有所思的敲打桌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做事非常有针对性,而且异想天开。”叶襄收回心神,沉吟道:“他似乎早在进入102房间前,就确认无法全身而退,因此才带上缓降器。他为何如此肯定呢?” “有可能,他能监听我们的频道,知道我们的部署……”矢理咬着牙道:“这个人很不简单,我怀疑他就是在麦当劳与矢茵接触的人。他的干扰器就准确地包括了我们和警方的频率。” 他站起来,烦躁的在车内狭小的空间走来走去,不时深深吸气,像是要借此把脑子里的核糖分解速度提高几倍。叶襄心里却乱七八糟,想着矢理刚才写的那两个字。 内奸,多么可怕的字眼。执玉司成立一千多年来,内奸不是没有,而且每一次,都给组织造成极大破坏。但矢理为什么要对自己说?为什么是现在?他知道内奸是谁? 矢理突然站住了,说:“针对性,针对性,你说的很对,那么车撞在桥天门大桥桥墩,是不是也有针对性?” “你是说——” “也许他并没有打算走陆路,或是坐船,而是更加古怪的方式,就像那个缓降器一样。” 叶襄眼睛一亮:“潜水?他有潜水装置?” 矢理怔怔的瞪视叶襄几秒,一把拉开挡在驾驶室的密闭窗,大声下令道:“立即返回大桥。春霆号,立即前往朝天门大桥,沿江面搜索!” “这是舵盘,还是靶心?”矢茵试探着问。 这个被深藏在墙内的圆形器具的确让人琢磨不透。它的边缘伸展出四只约二十厘米长的轴,各自相距九十度,呈斜十字形。轴有着圆滑的表面,两头粗,中间细,乍看上去跟中世纪帆船上的十字舵盘一模一样。 然而它的内部,却是无数段圆弧形的金属条,它们彼此扣接,形成十二个同心圆盘。每段金属条上都刻有极精美的花纹,有平行线条,圆润的云纹,复杂的几何组合形,或是如同埃及象形文字似的人、鸟、兽等纹路,不一而足。 这些金属条都打磨得非常光滑,通道里灯光虽然暗弱,它们却仍然发出黄橙橙的光芒,冷冷的回应矢茵惊诧的目光。 玛瑞拉捂着鼻子走近,不敢置信的伸手触摸金属条上那些精美的纹路,打心底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安蒂基西拉机器!” 什么?安蒂什么?矢茵耳蜗里充满一种奇异的尖锐的啸声,听不清玛瑞拉的话。真奇怪,自己明明从未见过这玩意儿,但手指却蠢蠢欲动,想要去摸,去拨弄,去调整……什么?调整?自己一定是疯了! 矢茵使劲摇摇脑袋,强压下心底的冲动,问道:“你认识这东西?” 玛瑞拉喃喃地说:“认识?哦不,你不明白,这是安蒂基西拉机器!黑玉的解读器……哦!”她突然意识到矢茵是个门外汉,自己说的太多了,忙捂住嘴。 “我不明白,它为何藏在墙内?它是开关吗?” “你要说开关,也不能算错。”玛瑞拉斟词酌句地说,“虽然很小,但它的风格、造型,甚至材质都跟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模一样。事实上,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个小型的编码器,也可以说是密码盘。瞧这些金属条,有个传说,它们是可以移动的呢。” 玛瑞拉用手指按住最外圈的一根铜条,稍稍用力,它果然慢慢向一侧移动。玛瑞拉惊讶地说:“呃?真的能动呢!” “那么说你也是第一次见到?” “嗤!”玛瑞拉不高兴地说:“至少我听说过!天呐,它跟石壁上的那具真是一模一样……” “哪儿的石壁?” 玛瑞拉没有回答,呆呆地上下打量这玩意儿。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在推动金属条,当移动到某个位置——确切地说,移动到紧贴它的下方那跟金属条三分之一处,盘内某处叮的一声轻响。突然,淅沥沥一阵响,盘上所有的金属条都飞速转动起来,吓得玛瑞拉嗖地一下跳到矢茵身后。 “它、它动了!” 矢茵没有后退,反倒向前走了一步——不可思议的,她仿佛知道金属条要怎样移动。金属条并非单纯的绕着轴心转动,而是如同它的组合一般,呈现出极其复杂多变的态势。一些金属条会突然弹起,在其下两根细轴的带动下,从最外一层圆环转入内层圆环。它所经过之处,内环金属条也纷纷响应,或前后转动,弹开一段距离,让两根细轴能从容穿越;或同时弹起,向不同的环弹去,转寰腾挪,彼此呼应。 几秒钟的时间,所有的金属条移动到位,同时向内收紧,啪的一声,再次紧紧扣在墙上。盘内的组合已是翻天覆地,完全改变了。 玛瑞拉的下巴快要掉到胸口,呆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原来传说是是真的。” “那么,”矢茵的声音变得很怪,好像用力把气憋在胸口,“你说这中间隐藏着密码?” “也许吧,你瞧这些金属条,十二圈同心圆,一共三百多根吧?以刚才的情况看,每一根金属条能出现在任意位置,你算算看,这个组合数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嗯。”矢茵眉头紧皱,耳朵里再次响起那莫名的尖锐啸声。见鬼,刚才那一瞬间,玛瑞拉移动的金属条还没有真正弹起,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看向下方第七根环的某处。几秒钟之后,十二条环急速转动,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金属条就出现在她注视的位置,分毫不差。 现在,手指又蠢蠢欲动了。 这感觉真正难受。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心理作用,现在连肢体都似乎不受控制。体内好像有某个东西活了过来,某个不属于自己,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滴汗从矢茵额头流下,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原理,不过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密码盘了。想想看,还是纯手动!连用计算机模拟测试都不行。”玛瑞拉没看见矢茵脸色惨白,继续泄气地说,“我看咱们是不可能打开了。我师傅说,安蒂基西拉机器是上古神器,果然是道理的。但是现存于世的安蒂基西拉机器都只剩下残骸,这大变态居然会有一具完好的,真是不可思议——喂,你在做什么?” 矢茵右手三根指头伸出,分别压上第十、第七、第六三环上的三根金属条,同时向左推去。玛瑞拉瘪瘪嘴巴:“你想……” 啪!第十环上的金属条弹起。在它向内环收缩之前,矢茵左手闪电般抓住它,把它逆而向第十一环推去。当它挤入第十一环时,啪啪啪啪,第十一环所有的金属条都弹出来了。 “你在玩么?!”玛瑞拉呆呆的问。 啪啪!第七、第六环上被按住的金属条弹起,矢茵同样抓住它们。这个时候,金属盘发出嗦嗦嗦的声音,除了第十一、第七、第六环,其余环开始飞速转动。许多金属条弹起,又收回,相互交错。 金属条通体纤细,快速转动时向刀片一样锋利。玛瑞拉被无数闪烁的寒光吓得不住后退,矢茵却纹丝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金属盘上一举一动。十几秒之后,她手指移动,带动第七、第六环上的金属条向内环插去。啪啪啪啪!第五、第四环被这一举动打断,骤然停止,却已经有两根金属条弹出,被转到了第七、第六环的下方。 矢茵从容把这两根金属条压入新的位置。哗啦一下,所有突出的金属条同时收缩,盘的格局就此改变了。 它往后退去,往墙内退去。仿佛时光倒退,所有的金属条弹出,伸直,退入洞口。最后是那扇浑圆的玄武岩,它庄严地反扣回来,无声无息地慢慢往后退缩,直至彻底退回原位。墙壁重新恢复平整光洁。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了三分钟之后,两个家伙同时叹了口气。 墙壁没有任何变化。 玛瑞拉不甘心的又拍了半天,这次连安蒂基西拉机器都不再弹出。 “看吧,”玛瑞拉不高兴地说,“门外汉就不要随便乱碰嘛!” 矢茵也颓然的叹口气:“走吧,这东西诡异得紧,别管它了。我们还是继续找门吧。” 在距离矢茵和玛瑞拉不到六公里的一间密闭小屋里,四个人几乎同时呼喊起来。 “安蒂基西拉!安蒂基西拉!”一个人用俄语喊。 “绝对是它!”另一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上帝,它真的出现了!上帝,它真的存在!” “不、不,冷静,冷静!看在上帝的份上,再进行一次测试。” “测试?还测试个屁!如此特别的脉冲信号,而且对准的仍然是空中那个固定轨道,不是安蒂基西拉是什么?”前一个人说。他深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发射地点?” “不能确定,脉冲在长达三百米的距离上都有反应。” “是水体,看来它的确在渝水下方。”那人沉吟着说,“这一波信号发出来,肯定有其他人会观察到。同志们,下决心的时候到了!” “是!”屋子里的人同时站得笔直。 “命令,所有单位立即行动起来,进入预定位置。”那人狠狠一拳打在自己手心,“伟大的时刻就要来临,伟大的神圣光辉军团万岁!” “乌拉!” “拉鲁就要觉醒!拉鲁万岁!” “乌拉!乌拉!” 找到了墙,她们就沿着墙走。转了几个拐角——由此大致算出书房至少有五百平方——终于看见了一扇门。玛瑞拉上前小心的推门,门没锁,触手既开。有了刚才的教训,她连退几步,跳到矢茵身后。 门后是高大、宽阔、阴森森的通道,矢茵却觉眼前一亮——这不是自己进来时的通道么?她走进通道,果然是来时的路。走过浴室时,矢茵眼尖,看见玛瑞拉所谓精华的几根带子落在地上,她赶紧牵着玛瑞拉跑:“快走快走,前面兴许就是出口了!” 转过几道弯,她们跑到了通道尽头。玛瑞拉摸着尽头处那堵巨大的石墙,沉吟道:“很冷……这墙后不是空的,但也不是石头,是……是水?哎呀……”被矢茵扯着耳朵拖到旁边:“来闻闻这些地方,有没有开关之类的!” 玛瑞拉顺着墙一路敲敲打打,嗅来嗅去,忽然说:“在这里了,你来开!” 墙上有一扇小门,颜色与质地都与墙一般无二,加上矢茵刚醒转时昏头昏脑,根本没留意。她上墙拉开门,见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开关。 “开大开小?” “小吧。”玛瑞拉咬牙说。 矢茵伸手要去拉小开关,玛瑞拉却又叫道:“等等,是大的吧?先试试大的!” “你确定?” “我从来只赌大,不赌小!”玛瑞拉蛮有自信地拍胸脯。 咣!矢茵拉下了大的开关。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两人对看片刻,玛瑞拉忽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矢茵忙转头,只见十米之外,一扇厚达半米的石门从天花板上快速垂下,眼看就要将走廊隔为两段。 玛瑞拉双腿一错,就要向前冲刺——矢茵比她快得多,脚尖一勾,勾得玛瑞拉一趔趄,冲刺之势顿时泄了。 石门垂下一半,只有不到两米的空隙了! 玛瑞拉骇出一身冷汗,但逃出去的时机稍纵即逝,她顾不了反击,向前一滚,避开矢茵的又一次偷袭。她身体躬得很低,咬紧牙关,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腿上,想要拼死往前一扑,冲过石门。她双腿刚一发力,突然矢茵斜刺里冲来,合身死死抱住了她。 这下向前之势顿时歪了,两人一路翻滚,刚好滚到石门下便停了下来。玛瑞拉眼见重达数十吨的石门就要把自己压成稀泥,全身一软,破口骂道:“你妈的!” 矢茵拼死一扭,抱着玛瑞拉向一侧滚去。轰的一声沉闷的响动,石门擦着她俩的边落下,彻底斩断退路。 玛瑞拉跳起老高,叫道:“你疯了!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不滚到那一边去?你、你他妈想死在这里面么?” 矢茵竖起食指在嘴边,让她稍安勿躁:“你刚才说,这扇门外是水?” “那又怎样?”玛瑞拉看她一脸无所谓,恨不能上前抽她两耳光,只是上次被矢茵打怕了,才没有立即下手。 “我记得在这里醒来时,也一身是水——你还没明白么?”矢茵盯牢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里,即将被水充满。” 咯——咚—— 仿佛为了印证,矢茵话音刚落,墙角下巨大的排水系统发出一身沉闷的叹息,接着噗的一下,开始疯狂往外喷水。 玛瑞拉觉得呼吸急促。她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咽喉,全身的血都疯狂冲进脑袋,太阳穴剧痛。肝也痛,脾脏更是像被人踢爆……她又开始流鼻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弄对了,这就是出口。但是你赌错了,白痴。”矢茵转身拉下小开关,对面墙上一扇门慢慢放倒,露出五套潜水用具。玛瑞拉发疯似的向前扑去,却再一次被矢茵死死拽住。 “来不及了,根本没时间穿戴好,还很可能被沉重的氧气瓶拖累。” ”玛瑞拉想跟她拼老命,但鼻血喷涌而下,她拼命堵住鼻孔,一时腾不出手。 一分钟不到,水已经涨过了两人头顶。矢茵平静地浮在水面,玛瑞拉则钻入水中到处看。矢茵突然腰间一紧,玛瑞拉手足并用地抱着她爬上来。她扶着墙冒出水面,叫道:“没有出口!没有任何出口!我不明白!我们要被那变态淹死了,是不是!” “拜托,你没学过紧急避险守则么?” “什么玩意儿!” “如果车子落入水中怎么办?咳咳……”矢茵被玛瑞拉扯得呛了两口水,拼命摔开她的手,吼道:“必须等待车内的水差不多漫过头顶,才能打开窗户或门逃生,否则内外水压会直接要你老命,咳咳……” “啊……”玛瑞拉眼珠急速转动,活像一只被催眠了的猫。“你的意思是外面是水,所以必须充满水才能打开大门?” “你脑子转得挺快嘛。” “你一个学生,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矢茵刚想说是老爹教的,话到嘴边,想起了帝启曾说过的一句话:“你父亲教你这身功夫,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妈的!矢茵在心中又酸又怒地想,老爹,你果然是有预谋的! 第十二章 绝处逢生 “一号,这里是春霆号。我沿江上溯到二十公里,没有发现高能量反馈。根据四号的要求,我必须立即返航了,抱歉。” “按要求返航吧。”矢理缩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四号在追查法国人,任务同样艰巨,要小心。” “明白。头儿,还有件奇怪的事。” “什么?” “请稍等,正在转入十号的加密频道。” “嘶嘶……一号……嘶……这里是十号。就在五分钟前,实践三号卫星意外检测到一组信号……嘶嘶……确切地说,是一组高频振动。这组信号与目前所掌握的第三、第七、第十五组安蒂基西拉解码反应非常类似,单极链接层,方位在1403、1507。重复,信号与第三……” “确认是安蒂基西拉解码组?”矢理一跃而起,打断了十号的话,“确认么?” “呃,相似度在70%左右。目前得到的信号很少,并且似乎穿越某种介质,导致背景噪音超过允许解码的范围。但从其频率和行为模式判断,呃——”行动小组首席科学官员,十号斟酌着说..,“我们认为,该目标至少部分遵循基于安蒂基西拉编码的原则,其单极链接模式非常明显。”
//..plate.pic/plate_210909_1.jpg" /> 玛瑞拉:尼泊尔的秘密教门陀阀教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陀阀教这一系与帝启、阿特拉斯都有过很深的渊源。 “穿越的介质,是指水体么?”叶襄问。 “有63.37%的可能是水体,因为背景噪声有明显的波动迹象,且呈某种规则方向运动——如果要我说,应该是流动的水体,比如江河一类,才能造成这种大范围的方向性。话说回来,该编码形式单一,目前截获的仅有第三、第七……” “全体行动,向1403、1507方位靠拢!”矢理不听他啰嗦,大声下令道:“该目标在水体以下,立即联系水上刑警支队,调派船舶支援!天蝎号,沿江岸向前推进,留意每一个可以目标,快、快、快!” 噗—— “哇——咳咳、咳咳!” “咳咳,放手!你勒死老娘了。咳咳!” “我、我腿抽筋了!” “那也别扯我,咳咳咳,这他妈的臭水,到底是什么地方?” 当石门最终打开时,果然如玛瑞拉所嗅、矢茵所料,外面是同样冰冷的水。她俩在水彻底充满通道前深深吸了口气,但石门开启花了不少时间,而且其后是一条狭长弯曲的天然洞穴。等到从至少二十米深的水底冒出来,只差一口气就憋死了。不过稍缓过了劲,两人便警惕地抬头四处张望。 天空有云,因为反射城市灯光,隐隐显出黑红颜色,看得久了,让人徒然生出一种落入某只怪兽肚肠里的幻觉。 相比之下,四周却是一片漆黑,分不出哪是水哪是岸。远远的零星几盏灯光,也有一些车灯快速移动,但目测距离至少在五十米以上。黑灯瞎火,哪里敢乱游。浪头起起伏伏,两人都没了力气,尽量仰浮在水面,随波逐流。 阿特拉斯的狗窝说不定全建筑在江水之下。刚才矢茵在钻出洞穴后,曾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江底泥石浑浊,仿佛有某个机关正在重新掩盖洞口,让人再也无法从外部发现。 “是江。太宽了。”矢茵说,“那家伙可真够绝,居然把窝修在江底下,谁找得到啊?” “所以说他是变态!这儿可有两条江,长江还是渝水?” “呸呸,”矢茵吐出口水,“谁知道呢!今年水特别少,两江江水都差不多,一股泥味儿……不过至少不是主城区那一段,两边滨江路不可能这么冷清。” “幸亏不是主城区,否则那么多船开来开去,我这一身可怎么见人?” “嘶、我冷……” “我也冷,”玛瑞拉白她一眼,“我还心冷呢!我的限量版裙子!这下子干洗都弄不好了!那是什么?” 两人一起回头,大约十几米之外,幽幽亮起了一盏橘黄色的灯。虽然并不怎么明亮,两人心中却都是一暖,立即奋起最后的力气向灯扑腾去。 五分钟后,两人疲惫地爬上一艘导航灯船。矢茵抱成一团,哆哆嗦嗦地说:“该死,这、这种船通常都布置在江中心的,我们要怎样才能游到岸上?” 玛瑞拉瘫软在船上:“你走吧,反正我是动不了,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矢茵眯着眼,想看到一点河岸的痕迹,但两侧的灯光隔的太远,身旁的导航灯又太亮,根本看不清楚。看来真的只有等到天明了。 她坐在船头发呆,其实没有发呆,她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容易就从阿特拉斯的老窝里出来了? 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非常完善,却偏偏在老窝里完全不设防,任由自己大摇大摆地找出路,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有突如其来、更加重要的事,以至于来不及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真是猜不透…… 忽然觉得身子一热,玛瑞拉从后面抱紧自己,嘴巴凑到耳朵边,轻声说:“我冷。” “呃,我也冷。” “介意我这样抱你么?” 矢茵摇摇头。 玛瑞拉嘿嘿轻笑,似乎很满意。她脑袋在矢茵后背上滚来滚去,矢茵拿她没法,干脆不理。玛瑞拉的限量版裙子本来就轻薄,在水里游了半天,吊带都落到手肘处了。玛瑞拉的手从旁边偷偷摸进去,摸到矢茵肚子上。 “你做什么?”矢茵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她困得都快睁不开眼。 “没什么,嘻嘻。”玛瑞拉越法在她背后蹭来蹭去,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安蒂基西拉机器!你是怎么弄开的?你以前见过?” 矢茵还是摇头:“我比你还困惑呢。那个时候不知怎么,手就不听使唤地动起来……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但为何就……喂,你的手到处乱摸什么?别抓我胸口啊。” “嘻,你的身体真暖和。”玛瑞拉从矢茵胸口收回手,却又摸到她背上,继续说,“你今年几岁了?” “要你管?” “胸虽然小,板起脸来架子倒比我老……” 矢茵恼火道:“谁比你老?不过道.上混的都叫我茵姐。”” “姐姐,”玛瑞拉立即甜甜地叫道,“你教教我嘛!” “教你什么?” “安蒂基西拉呀?刚才你其实在测试那台机器,是不是?啊,我想起来了,你老爸是上一任执玉使,一定是他传给你的,对不?” “我不知道!”矢茵莫名的怒火中烧,用力甩开玛瑞拉,举起手吼道,“老爸教我各种奇怪的本事,什么擒拿、轻功、跳伞、潜水、无人区生存技能、自救一百例……偏偏没有什么破机器的使用指南!我、我……” “呃,你别激动,我也只是说说。”玛瑞拉知趣地退开。 矢茵脑子里到现在还乱七八糟,刚才动手解开安蒂基西拉机器时,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她甚至在心中狂喊狂叫,想要阻止手的动作,但某种无法可说、无法可形容、更无法可抑制的情绪笼罩了她,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走火入魔……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真让人恶心。然而更恶心的是,一旦组合完成,安蒂基西拉机器缩回洞中,她骤然回过神,就一点也记不起刚才是如何做到。就像某段程序突然插入主进程当中,尽情侵占核心资源,又在瞬间消失,抹去一切使用痕迹。 妈的,难道我被上身了不成? 还有,她更加悲惨地想,那群人乱打一气,自己也许已经无家可归了。矢茵万念俱灰,双手抱紧了膝盖,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 “99lib.嗨,你在想什么?”玛瑞拉凑到她耳朵边问,“想男人?” “我在想——”矢茵咬牙切齿地说:“究竟是谁把我扯进来的。帝启?阿特拉斯?还是你?” “我?”玛瑞拉一脸委屈,“我怎么也只能算个不太成功的施救者,彻底失败的受害人。” 矢茵点头道:“不错,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突然之间,这些人,这些事,统统就来了,之前毫无征兆,现在也不像会终止。要我说——啊,这可让我终于想到究竟是谁了。” “谁?” 矢茵伸出手,慢慢捏紧,指关节咯咯作响,说:“那个散布谣言,说我会得到什么礼物的人!” 玛瑞拉顿了片刻:“你还真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为什么要怎么做?”矢茵问。 玛瑞拉摇摇头。 “你是何时何地听到这传言的?” “大概今年三月份,在尼泊尔的时候。”玛瑞拉眼珠子转了几圈,“但你也不能证明这只是谣言。” “对,我什么也不能证明。”因为想到对方可能在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广阔的范围内散步了传言,不知道还有多少奇怪危险的人或事会找上门来,年轻的矢茵只觉得背一阵阵的抽搐。 “要我说吧,你现在只能先藏起来,等着事态进一步发展。”玛瑞拉很有经验地说,“一旦生日过了,并没有什么礼物送来,你才有机会脱身。走,到我那儿去。” 矢茵目光霍地一跳,玛瑞拉倒退半步,随即嚷道:“做什么?你以为老娘也想打你的主意?我才不相信这传言呢!死人能做什么!啊,抱歉,我说错了。” 矢茵叹了口气:“你哪里说错了,我老爸是死了嘛。我、我也无家可归了。”她颓然垂下头。 玛瑞拉拉着她的手说:“别乱想了。我师父当时听到,就狠狠地骂了来传话的师姐,说这一定是奸邪小人的诡计,怎能当真?而且我们陀阀教并不以收集四玉为目的,你大可放心好了。” 矢茵怔了怔:“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玛瑞拉哼道:“反正跟你无关。等那些白痴们打上门来,你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走吧,暂时避避风头也好。啊,那是船么?” 几十米开外,一艘船不知何时出现。它缓慢地逆水行驶,船侧面一盏探照灯来回扫射,照亮了五六十米之外的江岸,也照亮了突出于水面之上的礁石。偶尔探照灯转动,照亮了船尾高高竖立的挖掘装置。原来是一艘挖沙船。 想来这一带有装卸沙土的基地,由于河道和岸边的情况复杂,它正用探照灯寻找一处靠岸的场所。矢茵略觉得奇怪,她看惯了在黑夜航行的船,一般至少有两组探照灯照明,如果要寻找靠岸地点,侧面还有几组打开。这艘船胆子挺大,只开了一组,而且船舱内也没开灯。看来要不是想找到靠岸的位置,它连探照灯都不会开。 “这像是贼船?” “管它是什么呢!走,别磨磨蹭蹭地啦!”玛瑞拉先溜进水里,用力一扯,航道船向一侧倾斜,终于把矢茵拉进水中。两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向挖沙船游去。 等她们游到挖沙船附近时,听见船上有几人低声说话,似乎已经找到了航道。船尾螺旋桨突突突地响,船身缓慢地向左首的江岸方向转去。玛瑞拉抢先攀住一只船身外挂着的防撞轮胎,不久矢茵也扑到她身旁。 “我们不用上去,”玛瑞拉喘着气说,“等船靠了岸再说。” 矢茵默然点头。船行驶了五分钟,距离岸边只有几米了,开始侧身减速。浪头越来越大,多数是从岸边反弹回来的水流,打得船身不住摇晃。幸好两人身子瘦小,攀在轮胎上,也不觉吃力。 玛瑞拉正在恼火:“该死,我这一身,上岸去不得吓死人啊。” 矢茵忽然重重推她一把:“看!” 黑暗的江面上空,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灯快速闪烁着,红色与蓝色交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由远及近。几秒钟之后,天空中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矢茵倒抽口冷气——直升机!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关于昨天晚上稀薄的记忆:巨大的直升机、强烈的蓝色灯光、枪战、跳楼…… 玛瑞拉惨叫道:“糟糕!这下麻烦大了!是警察!” “警察?” 话音刚落,那架直升机就从头顶五十米左右的高度极速越过,震耳的引擎声和狂风当头压下。矢茵顶着风看,只见它一侧的门开着,一架探照灯从舱室探出。似乎有人在后面操作,不论直升机如何移动,探照灯灯光始终投射在挖沙船上。挖沙船上咚咚咚的响,许多人跑来跑去,直到有个严厉的声音低吼道:“都他妈镇定点!也许只是临检,把东西藏好……”后面的话被再次靠近的直升机声音压住,听不见了。 玛瑞拉急切地问:“怎办?” “我想报警也许是个好选择……” “报警?哈,见鬼!要去你去,我可不犯傻。执玉司手眼通天,落到警察手里基本上就算落在他们手里啦!” “为什么你们对执玉司都这么讨厌?”想到老爸,矢茵莫名有种身为执玉司家属的纠结情绪。“怎么说也是国家机构,不至于乱来吧?” “第一,执玉司只是中国官方认可的机构,世界上其他关注黑玉的人可不卖这个帐。”玛瑞拉双手一摊,“第二,我也不是你们国家的人。我的护照不在身上,谁知道执玉司的家伙会不会趁机打我黑棒?要我说,你也最好离执玉司的人远点。” 你父亲是叛徒。阿特拉斯的话在耳边响起。 玛瑞拉见矢茵神色变幻不定,便说:“你不觉得奇怪么?虽然你不晓得你父亲是执玉使,执玉司的人却绝对知道你是他女儿。为什么传言出来这么久了,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执玉司的人却从来没有现身,想法子保护你?” “为什么?” “传说——我可是听别人说的啊!传说你父亲偷偷带着‘吕’远走东南亚,从此销声匿迹,因此所有人都认为,他要送你的那个礼物至少会跟‘吕’有莫大的关系。执玉司袖手旁观,难说没有也想等着礼物出现的心思。” “可……” 天上的轰鸣声再度震耳欲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这一次,直升机悬停在挖沙船上空,并开始逐渐降低高度。风猛力压下。声波冲击水面,溅起一层层的细小水花。水花又被风带动,一层层、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直至最终被刮得脱离水面,变成一片片水雾,扑上船身。 矢茵所有的念头都被声波击碎,又被风刮得四处飞散。她只想大喊大叫,却不知该叫喊些什么。 探照灯暂时无法照到船身下方,不过玛瑞拉仍小心地贴紧了船舷,躲避着不时涌上来的大浪,叫道:“没时间想了,走不走!” 矢茵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我爸不是叛徒!是执玉使!他们会保护我的!” “哈!信不信随便你!” “请注意,请注意!这里是警方临时特别检查,这里是警方临时特别检查!” 空中突然传来声音,扩音器一遍一遍地喊:“立即关闭引擎,停止前进!所有人必须立即到甲板上集合。任何企图离开甲板的行为,都将被视作抗拒执法!重复一遍……” 船上的人全都聚在甲板中央,有些人仓惶地举起双手。随着直升机慢慢降低高度,风力逐渐加强,众人不得不辛苦的蹲下。 船首方向又传来几声滴滴声,只见江面上一艘快艇正高速向挖沙船驶来,船上红蓝相间的警灯不停闪烁。这艘警用快艇的探照灯水平角度低,如果被它绕到船尾,就会立即让船身下的两人原形毕露。 “快走!” 船实际上已经停泊到位。虽然听到警方的命令,螺旋桨却仍然没关,水底一片浑浊,根本无法睁眼。好在稍微伸腿就踩到了河床,两人憋口气,手牵着手向前摸索,偷偷绕过船尾。 从另一侧冒出头来时,直升机已经降到离甲板只有四十米左右的高度,有特警从侧面探出身体,手中的枪瞄准了甲板上的人。玛瑞拉低声骂道:“该死!” 矢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挖沙船上的探照灯照亮了面前的江岸,却是河沙堆积而成的滩涂地,零星长着几簇芦苇和灌木丛。一直要到二十几米之外,才是一片嶙峋的乱石。 两人正在迟疑,忽然引擎声大作,船冒险地往前猛冲,却立即被警用快艇从侧面撞上,一直将它顶得搁浅。跟着咚咚咚的响,好几名警察纷纷跳上甲板。其中一人大声喊道:“警察!手都抱在脑后……” 砰! 矢茵被震得一跳,第一反应是有人往自己脑门上扔了个大炮仗,可是第二下就要轻得多,也急促得多——咄咄咄,咄咄! 有人大声呻吟,有人放声尖叫,船上一片混乱。直升机上的扩音器仍然镇静地说:“所有人把手抱在脑后,立即趴下。我们授权攻击所有反抗者!重复一遍,所有人把手……” 上了船的警察则破口大骂:“趴下!趴下!你他妈的再动!老实点!”看来警方已经瞬间占据绝对优势,也许先开枪的那家伙死在上面了。 玛瑞拉把她狠狠一推:“快跑!”说着当先向滩涂地跑去。不料被矢茵一把拉住:“你想死吗?” “怎么?” 矢茵一指船后方的江面:“顺着岸,咱们先潜过去,等离开探照灯范围再上岸!”说着当先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玛瑞拉很快就跟了上来,两人四肢并用,几乎是在水中爬行。她们小心的保持在水下两米左右,但又不离岸边太远。江水太冷了,她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太大,经不起再次长时间游泳了。 约莫潜行了三四十米,矢茵探头见左首岸上有几簇芦苇,当即悄无声息地爬上岸,继续手足并用朝芦苇爬去。爬上了一个小土丘,藏身于芦苇丛之后,她们才小心地探头出去看。 这个时候,警察已经彻底控制了挖沙船,许多电筒光柱扫来扫去,正彻底搜查船舱。船上的人全趴在地上,也不知死了几个。直升机悬停在挖沙船上方,那艘快艇则绕到了船尾,探照灯把尾部照得雪亮,一名警察用长钩掏着螺旋桨。如果她俩还藏在船底,这会儿已经被勾上来了。 “好险,”玛瑞拉爬到矢茵背后,喘着气低声说:“他们怎么知道我俩在水里?” “那是在找毒品,”矢茵口气虽然平静,其实心脏跳得远比玛瑞拉剧烈。她摸着胸口说:“看见直升机侧面那个蓝色盾牌标志么?那是特警。居然有笨蛋开枪。估计是没啥经验的马仔,被吓傻了。这下全体等着坐大牢吧。” “对对,”玛瑞拉一拍脑门,“我说怎会这么邪乎呢,哈哈,吓死老娘了,哈哈。” 她还没笑完,突然头顶轰的一声,另一架轻型直升机从离地面不到二十米的高度闪电般掠过。两个女孩一起抬头,跟着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倒。 “呸、呸!”玛瑞拉吐出嘴里的沙,“老娘……” 那架直升机刚飞过挖沙船,机头就迅速拉高,兜头绕回来,探照灯光聚焦在滩涂地上,一路跳跃着,几秒钟之后再一次掠过芦苇丛。 “快、快跑!”玛瑞拉脸青面黑的喊。 “不行!周围没有别的隐藏地点了!”矢茵也惊慌起来,“要不再次潜到水里去?” 没等她们商量出结果,直升机已经第三次飞到芦苇丛上空,探照灯非常准确地定位在芦苇上。狂风压得芦苇丛纷纷倒伏,强烈的灯光下,一个红色的背影和一具白花花的身体分外醒目。 “该死!”矢茵看了一眼玛瑞拉,两个家伙的心同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都是你这身红色裙子惹的祸!”玛瑞拉指着矢茵的鼻子大吼。 “这、这不是你引以为傲的限量版吗!”矢茵扯着裙子跳脚。 “呜,不要用力扯!” “这里是天蝎号,发现可疑目标,发现可疑目标。” “方位!”矢理几乎跳起来。 “C440至C447之间,一片滩涂地。哦,不,等等——左岸五十米发 73b0." >现警方的直升机,正在对一艘船进行临检,可疑目标也许是被抓捕对象。要进一步观察么?” 叶襄的手在电子地图上飞快的滑动:“距离安蒂基西拉信号发现地有六百米。很有可能是警方的对象,建议继续向前搜索。” “不忙。”矢理手按在地图中央蓝色的线条上,那是渝水。他的手指顺着一处标有红色记号的地方沿江而下,最终落在C440至C447之间的位置。 “对方是顺着江水下来的!”叶襄眼睛一亮:“天蝎号,立即想法获取目标信息。” “是的,目标很清晰。目标抬起头来了,已经得到清晰图像,正在上传……该死,警方的直升机向我靠拢了,他们不会以为我是那群人的同伙吧。” “哪个部门?” “好像是缉毒组的,还有艘快艇,控制了一艘挖沙船。稍等,警用信号切进来了。” 天蝎号转入与缉毒组的通信中,叶襄在控制台上迅速找到了某个号码,切入进去。三秒钟之后,她对着耳麦说:“找你们组长,一级状况……” 她在与缉毒组高层沟通的同时,矢理紧张地盯着屏幕。不一会儿,第一张图像传输完毕,画面中的人很小,缩在一片芦苇丛中。拉大图像,却发现灯光很强,直升机强烈的风压又吹得她的头发乱飞,只依稀看见一双眼睛和略张开的嘴。 在他拉大图像的时候,旁边一面显示器上,人像鉴定软件正在飞速运行。多达六十四个辅助亮点在那人脸上展开,确定她的眉骨高度、宽度、间距、眼睛的长度、几何形状归类、泪腺……另一个窗口则有无数人脸闪过,与计算出的结果一一匹配。 矢理握紧了拳头——十几秒后,哔的一声,矢茵的身份证照被提取出来,系统显示该匹配程度达到89.72%。 “就是她!天蝎号,盯住她,所有单位立即向目标靠拢,立即向目标靠拢!” “天蝎号明白!102旁边还有一个、呃、一个……” “什么?人么?” 天蝎号明显迟疑了片刻,“是人……是人!他很奇怪,对,奇怪,但我说不上来。他全身缠着绷带……受伤?也许吧,如果是这样的缠法,可能是大面积烧伤,我不太清楚……哦不,他跑得很快!哦,见鬼,102跟他一起向河堤跑去了!” “该死!” “要强行机降么?” “不、不,暂时不需要,你的任务是看住目标,重点是102。五号和七号马上就到。我在环城公路上,我想我已经看到灯光了,距离两公里左右……” “市局在问,”叶襄大声说:“需要缉毒组帮助么?” “不能让他们插手,告诉他,让缉毒组离得远远的,别参合就是最大的支持。五号,七号,报告你们的位置!” “我们接近了河滩。警方的快艇亮起了信号灯,向我们示意——什么?要我们靠岸接受检查?去他妈的!” 矢理啪的摔了耳麦,焦头烂额的叶襄再一次拨打市局的内部电话。 “这里是五号,我在滨江路……该死,通向河滩的路被一辆爆了胎的运沙车堵住了……什么?是的是的,我现在徒步向下,特勤组有三人在身后掩护……灌木很多,乱石……啊,我看见了,天蝎号在我左首五十米!她还在吗?” “目标在向高处移动,可能想上到公路。目标离公路四十米,前方是一片树林……五号,我看见你的灯光了。” “收缩包围,别让目标上公路。绝对不许开枪,懂吗?”矢理转头对司机咆哮道,“快带我们离开这该死的公路!护栏?撞开它!切下河滩,切下去,快!” 哔哔,一个窗口弹开,四号明昧出现在屏幕上:“一号,这里是四号,请回话。” 叶襄移动鼠标,刚要关闭窗口,矢理阻止她:“让我跟她说。”他长出两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才启动视屏通讯。 “我是一号,请说。” “我必须提醒你,可能有不止一个组织已经进入本市。” “确切吗?” “国安局兄弟单位的内线传出来的。他们也正在追踪,但是目前没有更多的消息。毫无疑问,102是他们的目标,你要小心。” “我知道。” “我会继续监视102的住所,追踪普罗提斯,及分析他留下的样本。一有消息请尽快通知我。” 明昧一点头,窗口立即关闭了。 “切下河滩,马上!” 五号推开灌木,艰难地踩着乱石向下。 渝水在这里拐弯,速度减缓,形成了一片长约五公里的河滩地带。靠近江水的是滩涂地,零星长着芦苇丛。越往上,灌木、芦苇越茂密,植被下则是历年被洪水冲下来的乱石。接近滨江路是一片人工栽植的树林,宽约二十几米。 正是初秋时分,各种植被正长得最茂盛,拼命播撒种子。天空的云层很低,反射着城市的灯光,隐约照亮了河滩,显出诡异的黑红色。夜色并不纯粹,这对目标是好事,对自己这边却不利。 这么一会儿,天蝎号离他更远了,不过灯光仍聚焦在六十米开外的灌木丛,102还没有进入树林。他举起左手,伸出四根指头,向前方比划。他身后的三名特勤队员立即分散开来,形成一个扇形,向灯光处快速突进。 “目标在犹豫……旁边那人向树林跑去了……目标跟上去……七号的快艇冲上河滩了……” “我是五号,我们已经接近目标……树林里灌木太密,我看不清楚……等一下,我想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截住他!必要时使用武力!别让警方掺和进来,该死!”矢理坐在副驾驶座上,紧紧盯着前方的那架天蝎号。不知是不是得到指示,警方的直升机也靠近了天蝎号,探照灯在树林上方扫来扫去。 车撞破护栏强行拐下河滩,车身可怕的上下颠簸,叶襄在后面拼命抓紧扶手,还在不厌其烦的跟市局解释:“对对……是的,我不知道编号……我知道这事违反规定……” 她按下HOLD键,抬头对矢理说:“市局说,缉毒组跟这条线已经两年了,对突然出现的状况非常敏感,而且四号已经要求警方协助,对方不明白……” “那是四号的事!我只想尽快的解决此事,告诉市局,事态已经在控制之下了。” “是……是的,事态已经在控制之下……” 轰!车子冲过一个大坑,飞起老高,又重重落下。底盘发出一声巨响,司机发出好像自己肚子被撕破般的惨叫。车子再往前冲出十几米,终于被成排的树木挡住了。矢理呼的拉开枪栓,一脚踹开门,对叶襄说:“你来指挥!”跳出车厢,扑入树林里。 “这里是天蝎号,我失去目标,失去目标,目标进入树林!” “五号接近目标。”五号回头迅速看了一眼,离他五米之外,一组红色光点在闪烁,那是特勤队员的夜视头盔。那人做了个复杂的手势,表示另两人已形成包围。 五号把头盔上的夜视仪压下,眼前的世界立即明亮起来。前方二十米处,那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更加雪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目标102蹲在他身后,显然两个人被直升机的追逐吓坏了,蜷缩在一棵树后。 那人危险么?五号不知道,但102是不能被伤害的。两个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这个距离开枪,他没有太大的把握。必须再进一步…… 耳麦里传来七号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们接近树林了!” “目标没有动。”五号压低声音:“另一人与她靠得很近,没有发现枪械。七号,把目标往bbr>藏书网我这边逼。” “给我方位。” 五号举起拳头,伸出两指,指着空中的天蝎号划圈。他身后一名特勤队员无声地站起,借着树干的掩护,将一束红外光投射在目标身旁的树冠上方。 天蝎号转了半圈,机腹下的一架探测器捕捉到了红外光点。 “天蝎号找到定位点,现在传输方位。” “七号收到信号,完成定位。” “天蝎号,朝五号潜伏位置相反方向移动,”叶襄虽然隔得老远,也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让对方以为你已失去目标。注意保持定位,继续引导七号完成包围。五号,一号在你左后方三百米。” “明白。” 叶襄盯着屏幕,屏幕上十个闪亮的绿色光点正向中间的两个红点靠拢,逐渐形成合围之势。现在西面是五号、三名特勤队员,西南方正快速接近的是一号。东南方向是七号和他的三名特勤队员。东面是天蝎号,其实它基本上就在目标上方,只是故意将探照灯照射到其他方位。 一切都在掌握中,但是叶襄却莫名的心跳加速。她深深吸气,想要平复心情。见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缉毒组么?不,市局已命令让他们回避了。北面?别傻了,北面是渝水,而且对方必须跑过四十几米的开阔滩涂地才能到达水边。要在如此包围中奔跑这么长的距离,绝无可能。 但总是心神慌乱。 “天蝎号,注意警戒。有别的异常么?” “没有发现异常。缉毒组的直升机已经退回到挖沙船上方……嘶嘶……我看到……嘶嘶……” 叶襄拍拍耳麦。哪里来的干扰? 同一时间,五号也拍了拍耳麦。忽然,夜视仪里出现了一个事物,辅助瞄准的超声波镜头迅速对焦,十字锁准确锁定了它。那是一个椰子?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颗椰子悄无声息地上升,掠过树冠,就在目标102的头顶上方。 时间突然变得凝滞,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五号向下看,两个目标垂着头,都没有发现这玩意儿;他向左侧看去,身后的特勤队员端起了枪,至少五把枪同时对准了它,七号叫道:“我看见……” 喀喇! 第十三章 迷宫回声 那道光,我永远也忘不了那道光,如同圣光一般,铭刻在了我痛苦的灵魂上。——首位接受闪光弹试验的自愿者,史东?布莱特布雷德: 尽管第一时间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但那强烈到令人发指的白光仍然闪爆了五号的眼球。闪光弹爆发的声音就跟榔头敲开核桃一样小,五号的耳朵却充满了高音啸叫,一时完全失明、失聪、失去平衡、失去意识——剧烈的强光刺激,令脑部神经处于完全混乱状态。 三十秒之后,也许长达十几个小时吧。灵魂接受了彻底洗礼的五号耳朵里吱的一声响,终于再一次听到人声了: “……该死!我现在接近目标,该死!你怎么样?起来!握紧你的枪!谁在北面防守?” “情况紧急,我已呼叫缉毒组的人上来了!” “好吧,但叫他们别开枪!天蝎号的情况如何?” “天蝎号还在上升……天蝎号,听我说,现在你的高度是三百米,不要再拔高了……对,稳住。双臂继续夹紧身体,尽量保持一致……好的,就那样保持住。我看见机身姿态非常稳定,非常好……不不,现在还不能睁眼,坚持住伙计,最多再有半分钟,你的视觉就能彻底恢复……对,机首偏向北面。风向?高空风力不强,放心……” “七号!报告你的位置!” “我……我在滩涂……我看见……我他妈眼睛全毁了……哦,是的,是缉毒组的人……他们向这边跑来……他们封住了通往渝水的方向……你,给我起来!别他妈乱嚷嚷了,跟我来!” 这么说目标已经向东面逃窜了。五号觉得泪流满面,泪腺像烧起来一样痛。这样高强度的闪光,夜视仪早他妈冒烟了。他扯下夜视仪,往前迈步,立即摔了一跤。 身后呼啦一下,一名特勤队员几乎从林子里一路滚到他身边。五号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冲他耳朵大叫:“跟我来!” 他们跌跌撞撞冲出树林。失去了夜视仪的帮助,以及强光的刺激,脚下的路变得份外崎岖。五号连着摔了好几下,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好了,又比刚才清楚一点了。 他看见左边是七号和三名特勤队员,左前方四十米左右,几注战术电筒的光不停晃动着,那是缉毒组的警察。 缉毒组的直升机在七号和警察之间的上空盘旋,探照灯对准了一片接近江面的小山丘。山丘上长满灌木,看不到人影。直升机的扩音器不停喊道:“举起双手,抱在脑后,立即趴在地上。重复,举起双手……” “二号,提醒他们绝对不要开枪!”矢理在频道里咆哮,“我马上就到!” “扔闪光弹的人是谁?”五号边跑边问。 “什么?” “你看见扔闪光弹的人了么?” “不是目标扔的?”特勤队员一头雾水。 “不是!”五号坚定的摇头,“闪光弹是从林子某处扔出来的,他们有同伙!” 他们顺着一条斜坡跑到小丘前,这里的灌木比别处茂盛得多,几乎将小丘完全覆盖。这个时候,恢复了视力的天蝎号驾驶员也重新降了下来,两架直升机在三十几米高的地方呼啸盘旋,探照灯牢牢锁定小丘顶部,狂风吹得灌木起起伏伏。 七号做出手势,特勤队员各自散开,与五号带来的特勤队员,及四名缉毒组警察一起围住小丘。矢理一路狂奔,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小丘上冲去。五号和七号忙也跟着跑了上去。 他们在上面转了几圈。过了一会儿,听见七号喃喃地说:“人呢?” 缉毒组的直升机扩音器立即大声说:“我们一直跟随目标来到这里。” “跟随?哦,去你妈的!”五号愤怒地踢倒一片灌木,破口大骂。矢理沉着脸四处张望。他忽然指着小丘下说:“那是什么?” “水沟吧?”七号凑上来看,“一道沙土地自然形成的水沟。你,去瞧瞧!” 一名特勤队员走上前踢了两脚:“是水沟,好臭的水。” 矢理顿时叫道:“见鬼!”他顾不上灌木刺人,直接从灌木丛中冲了下去,却在小丘半腰停了下来。他用力推开灌木,脑袋深进去看了看,叫道:“灯光!” 好几只电筒同时射来,矢理后退两步,看清楚了面前这黑漆漆的东西——一个因江水退去而暴露在外的城市排水管道。 啪、啪、啪、啪…… “呃,好臭!” “坚持住,快跑!” “真的,我要晕过去了,我喘不过气。” 啪啪啪,矢茵跑了一段,回头看玛瑞拉真的不行了,扶着墙壁干呕,只得硬着头皮又跑回来。 “走啊!这可不是吐的地方!”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呕……看到这些垃圾,这些死耗子,呕……我宁肯被执玉司的人抓去做活体标本,也不会再往这污水沟里走一步了!” “这不是污水管道。”前面引路的那人突然说,“这是道路积水处理管道。”他回过身,电筒光照亮了他,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背着一个防水背包,头上套着黑布面罩,只露出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和嘴。 “我不信!”玛瑞拉乱叫,“怎么会有这种管道?” “污水管道怎么可能允许直接排入江里?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那人冷静地说,“因为07年的大暴雨,城区许多地方排水不畅导致内涝,才特别修建了十七组专门用于道路和地下停车场的排水管道。当然,任何地下管道都一样,垃圾和动物尸体是免不了的,但至少没有生活污水。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到警局里去慢慢吐。茵,快走!” 他向矢茵一招手,矢茵放开玛瑞拉就跑。两人携手跑出十几米,只听后面啪啪啪的踏水声更大了,玛瑞拉狂怒地追上来,叫道:“你们这些坏蛋!居然真的丢了老娘,说跑就跑!” 她愤怒地推开两人,冲到最前面。那人也不拦她,反而说:“接着,你带路!”扔给她电筒。 “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玛瑞拉反手接过电筒,一路咆哮着横冲直撞而去。 “她认识路?”矢茵奇怪的问。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那人笑笑。 “那还要她带路?” “我不想瞒你,其实对于本市的积水处理管道,我有全套图纸,而且仔细研究过。”那人说,“但是知道线路,对于现在咱们逃命却是大忌。” “为什么?” “因为我会不自觉地避开那些死路,选择正确的、能通到地面的通道,而对方有警察帮忙,也一定会先于我们封锁那些正确的出口。大家往一块想,咱们就吃大亏了。只有让那个疯丫头乱跑一阵,才会打破所有的定向思维,明白么?” 矢茵边跑边点头:“思路虽然怪异,倒是比较符合你的逻辑,帝启。” 那人吃惊地问:“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请去掉‘终于’两个字。” “难道自始至终,你对我的身份竟然一点也不质疑?” “因为我把你看穿了,笨蛋。” “什、什么地方不对吗?”帝启背上爆出一层冷汗。 “哼,我才不告诉你。我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找得到我?” 帝启指指耳朵:“上次在麦当劳,他们启用的抗干扰器暴露了他们正在使用的频段,很容易就可以跟踪。” “你可真是个有偷窥癖的坏家伙!” “你也可以称其为上升到艺术高度的谨慎,谢谢!” 矢茵看着这位崇尚偷窥的艺术份子,忽然觉得心中有种别样的情绪。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那天在电影院外,这情绪便曾出现过一两次……哎呀,这情绪真是难以遏制啊,它顺着咽喉不顾一切的爬了上来。 爬到嘴边,却又突然消失无踪,只是去甲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跳骤然加快,眼角下方、耳廓前端肌肤下的毛细血管猛力扩张,咀嚼肌、有额肌、枕肌、眼轮匝肌、口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多达四十三块肌肉一起收缩。 简而言之,她脸红心跳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帝启再次说。 “听着,五号,还有你们三个跟着我。等我们进入管道后,就关闭所有的出口。七号,带你的人上天蝎号,协助二号启动DELL系统。缉毒组的弟兄们就幸苦一下,负责看守这里。记住,不要开枪,里面有我们的人。懂了吗?” “明白!” “二号,DELL系统能否正常启动?” “已经准备完毕。” “五分钟之内必须把管道图传送过来。” “我知道了,放心!” “走吧!”矢理手一挥,和五号带了三名特勤队员进入管道。管道口嘀嘀嘀的闪起了警报灯,一扇厚重的门缓缓放下。在长达十几公里的滨江路沿线,共有七个主要出口同时被封闭。这是防止洪水倒灌入城市的一道关卡。 七号和特勤队员们手扶着头盔,猫着腰匆匆跑向悬停在离地不到两米的天蝎号。他们按照特种机降的方式,两人一组坐上天蝎号的滑橇式起落架,系好安全带。七号伸手猛拍舱门,天蝎号机首立即向上举起。 它向后退了十来米,接着迅速拔高到一百米左右。它在小土丘上方盘旋了一圈,才翘起屁股,快速向着东南方向去了。 一名缉毒组警察低声问:“什么人啊,国安局的?” 另一人耸耸肩:“谁知道,我看不大像。话说回来,不许咱们开枪,那他们带枪干嘛?难道要我们动手拼老命?妈的,一个个都挺会指使人!” “别抱怨了,局长亲自下的令呢。” 2007年7月的特大暴雨,山城市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江水离堤坝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主城区却因排水不畅而严重内涝,许多地下停车库几乎被完全淹没,让所有山城市人,特别是车主们记忆犹新。因此市政当局从当年9月开始,展开声势浩大的地下排水工程。 为避免生活污水对管道的堵塞,这套系统与通常的下水管道隔离藏书网。管道最高处达到两米,最低的也有一米左右,是为防范三百年一遇的大暴雨而设计。管道内四通八达,每十五米左右就有一个通道口,有时甚至成对出现。也有十字形的岔路,阴森森的洞口不时有风吹过,发出空洞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唏嘘声。 但正如帝启所说,虽没有生活污水,只要是地下管道,就免不了污物。这段时间雨水稀少,管道内的积水不深,刚漫过脚踝。电筒照耀下,水面漂浮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油膜。有些水浅的地方堆满了从道路上冲下来的垃圾,偶尔也有小动物的尸体。 矢茵的鞋子早落在江里了,此刻赤脚踏在这暧昧不清的水里,不觉一阵阵的发毛。幸好管道是圆形的,遇到有垃圾等物泡在水里,她就猛地加速,从侧面管壁上噔噔噔地冲过去。 玛瑞拉在前面带路,每遇到岔路或是十字形分支时,基本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朝某个方向跑去。走过四五个岔路,矢茵渐渐看出端详来了:她找的一定是最干净、最宽大的通道。 “喂,你真放心让她这么乱跑下去?”矢茵偷偷问。 “谁知道呢。” “她选择宽管道,那不是一直沿着主干线路走?如果警察也控制了主干线,那不是很轻松就能抓住我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条宽管线是沿着渝水延伸的,恰恰不是深入市区的主线。很奇怪吧?因为市区的地下管网系统发达,各种煤气管道、电线管道、自来水管道、电信光纤……占据了地面以下八米左右的空间,还没算上真正的下水道。所以进入市区的管线相对较小。”帝启说着揭开面罩,抹了把汗,重又罩好。 “热你就脱下来呀。这里又没有摄像头。” “那可不行!”帝启慌忙摇手,“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碰到警察,小心为妙!” “如果真被警察逮住了,还不是一样查得出你的档案,罩住有什么用?” “我么,没有任何案底。不,是没有任何记录。”帝启诡秘的笑笑,“对于警察系统来说,我是透明的。” “你不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么?你怎能确定?” “我能肯定。” 矢茵心咯噔一跳,不觉慢了下来。很奇怪,帝启偶尔说的一句话,会让她心跳很久。因为那句话的背后,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自信。他说了,那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错。 几米之外,玛瑞拉的电筒光晃来晃去,照亮了漆黑的通道。但是当矢茵回头看,黑暗却在迅速吞没他们跑过的地方。在黑暗吞噬的瞬间,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地底生活的小动物快速的在垃圾之间穿行,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 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这里闭塞、阴暗、空气污浊、鬼魅横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正有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在追逐。通道的外面,几十米厚的土地之上,还有直升机、警察、庞大的国家机器…… 天啊,矢茵绝望地想,这真的不是一场梦么? 她又转头看帝启,立即种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在隐瞒什么。如果说前几次见到他时,他的眼神还游移不定,这一次可坚定太多了。 “你不是真的只为找我而来的吧?”她问。 “嗯?当然!” “哼,才怪!瞧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根本是冲着别的事来的!” “呵呵,”帝启打着马虎眼说:“后天凌晨是你的生日,对么?” “你怎么知道?”即使矢茵知道帝启对自己非常了解,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她的生日实际上是明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不过九岁那年,她固执地认为五十九分的时候,还不算真正生出来,生日要从第二天凌晨算起。这样的话,理论上她就能年轻一天。 这是从户口上永远查不到的秘密,这是只属于父亲和她两个人的秘密。她看着帝启郑重其事的模样发了一阵子呆。毫无疑问,他与父亲的关系,比自己尽最大努力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好吧,那么你打算送……呃……”矢茵好容易咽下后面几个字,“先逃出去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的生日,我就想起一首歌——《我的爱从未离开》。” “噗,谁的歌啊,这么老土。” 帝启淡淡一笑:“你父亲最喜欢的一首。” 矢茵一下站住。 “你有种再跟我开这种玩笑试试?”她拳头捏地咯咯作响,要不是强行克制,这会儿帝启已经鼻血满脸了。 “不、不,不是玩笑。”帝启察觉到她骤然勃发的杀气,连退两步,举起双手说:“是真的。尽管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有关你父亲的任何事,却记得这首歌,而且还记得他说,一定要我在你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转告你。” “你以为我会信么?你、你究竟还知道我父亲多少事?” 帝启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抱歉,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有、无穷多的人,无穷多的事,像星辰一样不停闪烁着闪烁着,然而却没有一件真正清晰明了。我不知道哪件事是我做的,哪件事是别人做的。我甚至不能分辨某个人究竟是爱是恨。你不能理解这种痛苦。” 矢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父亲是不是叛徒?” “要看你怎么想。”帝启像是早就知道她要问这问题,说,“你父亲也许在坚持他的信念。没有谁是真正正确的,只是立场不同。在没有彻底了解他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亲近的人。”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帝启耸耸肩,“啊,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事。” “嗯?” “放出你即将得到礼物的消息,正是我。” 矢茵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帝启说:“当时我只是按照某个记忆行事,直到几个小时之前,我才突然想到,这仍然是你父亲的授意。” “老爸?” 帝启耸耸肩,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一边咕哝着:“真奇怪,那首歌没有什么意义,为何我总觉得非常重要?” 这真是你说的么,老爸?把女儿陷入绝境,真是你的安排? 玛瑞拉转过了一处拐角,帝启也跟着跑去,通道一下子暗淡下来。矢茵想哭,嘴巴翕动半天,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有种东西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八年来的孤独、愤恨、坚持,直接插入她心底深处。不过也许是伤之太深,她一时浑浑噩噩,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一个星期之前,她还在苦恼该去哪个KTV庆贺生日。三天之前的跑酷,她以为遇到了这辈子最大最不可思议的危险。但是现在,一切都永远彻底的改变了。 保险公司职员,不可思议的执玉使,叛徒…… “老爸,”她抹了抹眼角,转过身,第一次毫无惧色地面对迅速蔓延上来的绝对的黑暗,轻声说,“把礼物送来吧。” “找到了?” “报告,这里有一组。” 两名特勤队员同时举起手中的电筒,照亮了管道侧壁。侧壁上方挂着一组电缆,本来外面套有塑胶管,不知是被耗子咬的还是被腐蚀,塑胶管断了五六米长,电缆便泄露出来。 “看看。” “是!” 五号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手机大小的仪器,又取出两根测试线,一头插入仪器。这当儿,一名特勤队员已经用刀切开电缆线,裸露出约一寸长的电线。五号把一根测试线贴在墙上当作地线,另一根前端的铜夹夹在电线上。 仪器立即启动,屏幕发出绿色的荧光。屏幕从上到下分成三个小窗口,各自显示出不同的波形。 “电压243.2伏,正负3.8伏。频率衰减5.7%,最近主节点7.4公里。大概是通道建设时预留的备用线路,衰减虽然厉害,倒还可以使用。” 矢理看了一下表:“那就准备好。还有一分钟、三十秒、十秒、五、四、三、二、一,DELL系统,测试启动。” 哔,五号按下了按钮。 在此之前三分钟,天蝎号抵达了离此最近的一栋高楼。这栋楼下面五层是商场,上面是商住楼,商场与商住楼之间是一处平台,平台中央有栋单间水泥房,那是电力部门安装的区域配电间。 天蝎号悬停在离平台四米的空中,巨大的声浪震得整栋楼都在颤抖。许多房间亮起了灯光,人们隔着窗户,惊异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当看到直升机上明显的警用标志时,大家都知趣地不敢靠近。 七号和特勤队员们拖着个长达两米的黑色背包跳下直升机,飞也似的跑到配电间前。七号一脚踢开房门,叫道:“快、快、快,展开,展开!” 两名特勤队员在外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三脚架,展开,从下到上依次安装变压器、调制器和军用笔记本电脑。七号则和另一名特勤队员进入配电间。他们掀开地板隔层,七号伸进电筒照了照,指着其中一根电缆:“剥开!” 那名特勤队员抽出匕首,飞快切割电缆外的阻燃包皮。他们都戴着防护手套,割起电线来像割绳子一般利索,不到一分钟,一组线缆已经被接到主干电缆上,另一头接入变压器,通过调制器再接入电脑。 一把伞状接收器也被打开,架在三脚架顶端。接收器底部的伺服电机发出吱吱吱的轻响,自动调整到与地球同步轨道实践三号卫星的最佳链接角度。 电脑已经载入从主干电缆上解析出的脉冲波,接收器接收到从商务车传来的数据包。数据包被引入调制器,逐段分解,并被加载到高频脉冲波上。一切就绪,只等信号同步了。 七号看着表,听着耳麦里叶襄的声音:“准备!三十秒准备……三、二、一,开始!” 哔哔—— 三秒之后,五号抬起头:“收到握手信号!” “反馈频率范围,准备接收数据。”矢理把自己的手持电脑也接入系统。深入地下三十米,完全隔绝了无线电信号,他显得略有些急躁,自言自语地说:“快点!” “信号频率反馈,接收完毕!”七号做个手势,一名特勤队员立即切入GPS传来的标准时钟。 “准备切入同步信号,三、二、一,切入!” “信号同步完毕!频率17.75MH,有效稳定时间不超过27秒。第一组同步数据流将在26秒后结束!” 五公里之外的叶襄也在自言自语:“好的,慢慢来,电压不太稳定,但也在可控的范围内……” 哔哔——另一个窗口弹开,露出一张戴着特警头盔的马脸。马脸叼..着烟,一脸凶相地四处张望,直到有个声音小心的提醒:“大队长,已经接通了……”他才呸地吐了烟头,啪地立正敬礼,下巴直直地往前翘。 “我是刑警大队队长黎力,我奉命协助首长执行任务,请指示!” “黎队长,你现在能调动多少人手?我是指所有的人,刑警、片警、值班的没值班的,全都算上。” 马脸黎队长呆了两秒钟,又开始东张西望。镜头下方一张纸不时晃出来,看来下属们正在给他递条子:“嗯……目前可以征调的有十七辆巡逻车,四十二名巡警,十一名刑警,十二个街道的四十名片警……算上没当班的,一共一百二十七人,首长!” “有点少啊……好,我简单说一下,至少有两名嫌犯,十分钟前在江边进入排水管道系统,目前有几名同志已经进入管道内追踪。我希望你立即周密部署,封锁所有可能的通道出口——详细的地点我已经传真过去。要求每一个点至少有两名警力,你还需要抽出一部分精干力量,居中策应。” “是!请问,嫌犯有武器吗?” “暂时不清楚。不过里面有一名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因此你们的任务重点在监视,一旦发现目标,不要轻举妄动,立即上报,我们的人会接手处理。明白么?” “是!向首长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去吧!” 她关闭了通讯,刚要起身离开,另一个窗口弹出来了。背景噪点闪烁了几秒钟,明昧的脸出现在窗口里,神色阴晴不定。画面晃动得很厉害,颜色一直失真,还伴随着尖锐的引擎声,她似乎在春霆号里传送这段视频。 “一号,你在吗?请回答!情况有变化,请立即回答!一号,听到了请回答!” 叶襄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坐回座位,把头发理顺了,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才接通视频。 “一号在追踪目标102,这里由我接管指挥权。你不是上天入地的追捕普罗提斯去了么?怎么有空通报情况?” “我在春霆号上,目前的方位是……嘶嘶……距离你大概四十六公里……”明昧努力抵抗着剧烈的震动和噪音,说:“信号干扰太强,这段通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请立即通知一号,我们发现大规模……位置在……嘶嘶……一号必须立即……嘶嘶……不要接近以下地区……嘶嘶……” 屏幕闪了两下,信号中断。叶襄一怔,拍了拍控制台,但信号再也没有恢复。她打开一个频道问:“怎么回事,信号被干扰了吗?” “很奇怪,东北方向上空有静电干扰,高度四百米。”一名技术人员回答。 “与七号和一号的联系呢?” “短波端干扰特别严重,不过与实践三号的定点传输应该没有问题。数据流传输没有影响。” “想办法查明干扰源,但重点是必须确保与一号的通讯。” “我明白。” 叶襄出了一阵子神,喃喃地说:“大规模?什么意思?” 在距离她800米远、30米深的地下,矢理的手持电脑上,一张复杂的管线平面图正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21秒之后,随着第一组同步数据流的消失,传输中断。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等待。在这阴暗的与世隔绝的地下通道,他们并不慌乱,因为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时刻在背后提供支持。如果需要,整个庞大的国家机器都..会为此而迅速运作起来。目标已经明确,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三十秒后,第二组同步时钟传来,数据流再度激活,图像继续下载。 “今天的电压很不稳定。”矢理长出口气。 “天气很闷热,全城的空调都开着,供电自然紧张。”五号脱下头盔,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妈的,这里面起码有四十度,又不通风,臭死了。目标别昏倒在什么地方了。呃——”他看看矢理的脸色:“我是说,也许他们会支持不住……” 矢理盯着十几米之外漆黑的通道,摇头说:“不会,至少102不会。” 直到第三次同步,首批数据才终于传输完毕。矢理按了几个键,那张平面的图纸开始倾斜,系统根据拓扑图,自动生成了一张立体结构图。五号吐出一直嚼的口香糖,把一枚纽扣电池般大小的发射器贴在墙上,结构图里立即显示出一个发光的红点,表明当前位置。 五号和三名特勤队员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持电脑,使用蓝牙通讯传输管道图纸数据。 “管道系统总体面积大概在4.7平方公里左右。所有管道长度约27公里,纵向47条,横向11条,能供人走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矢理指着一些细小的线路,“当然,不排除对方采用爬行的方式进入这些区域。这个片区没有执玉司自己的特警队,增援最少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赶到。在那之前,只能靠我们几个。但我有信心。” 他从几个人眼睛里一一看过去,又回头看着管道,沉声说:“对方进入此管道系统,很可能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他们不会携带任何给养,即使有手电,也不可能支持太久。他们唯一的出路是找到向上的通道,或者原路返回。我们只需加强威逼的态势,他们绝对无路可走!” “好。我走右边,沿着主管道走。”五号指着地图说。 “别忙,”矢理在电脑前端又接入一台设备,飞快地点电脑的触摸屏,“先来一次冲击,确定一下大致方位。” 尽管知道其实人是听不到那种声音的,但是七号和特勤队员还是赶紧取下耳麦,捂住耳朵。他们默默注视着前方,想象一组高频震荡信号骤然发出,沿着管道内的所有电线向前狂奔,脉冲波在密如蛛网一般的排水系统内横冲直撞…… 十秒钟之后,屏幕上同时亮起了十几个蓝色光点,分散在管道的各个部位。它们持续闪烁着,前后移动,那是电脑在计算可能的移动方位和速度。 矢理指着其中一组最大地说:“我去这里,你跟着我。五号,你带他沿这条路走。我们在这个位置汇合。你,留下坚守出口,并且负责维持传输系统。从现在开始,直到行动结束,这条线路上的同步信号绝对不允许中断,明白吗?” 一名特勤队员立正敬礼:“明白!” 五号沉吟道:“但是这、这、还有这里,都有向上通道,必须想法子拦截。” “这个二号会想办法的。我们的任务,是尽量把对方往这些出口逼,懂么?注意每个路口都要贴上发射器。你,每隔四分钟做一次脉冲冲击,我们每隔五分钟同步更新数据。我想音频通讯大概再过几分钟就能启用了,语音通讯在同步数据之后进行。” 他背好背包,严肃地说:“我再次重申,102不可被攻击,但是对其他目标,你们自己可根据情况把握。现在开始对时……好,走吧,快、快、快!” 距矢理三公里之外,渝水滨江堤坝旁的一个农贸市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里一直是繁忙的码头,每天都有十几个班次的轮渡,连接大江两岸。但自从政府一口气修建了四座横跨渝水的大桥之后,轮渡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不到一个月就彻底退出,结束了长达一千多年的摆渡历史。 码头也跟着迅速衰落,很快就被新建的滨江堤坝完全覆盖,变成了滨江路的一部分。这座农贸市场就在码头原先的位置上修建起来,只是已凭空高了几十米。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市场内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赶早集的菜农们聚集在门口,正从数十辆货车上卸下货物,各自分包。 市场的背后,靠近江边的一块平台,两名片警走下阶梯,向平台下方的排水管道走去。其中一个点了支烟,说:“妈的,深更半夜要咱们守下水道,搞什么鬼?” 另一人说:“谁知道呢。瞧对面那楼上,直升机都来了,肯定不会是好事。喂,你们在做什么?” 他俩停下脚步,只见几步之外,有两个黑影正在撬起排水管道井盖。听到呼喊,其中一个人回头站起身来。 他可真高啊,没有两米也有一米九八,身体又粗又壮,好像一只北极熊骤然立起。两名片警都呆了,其中一人说:“你……你……” 嗖、嗖。 两声轻响,像风声,又像某种瓶盖被气流冲开的声音。那名片警觉得不对劲,想喊,但是嘴一张,却发不出一声——脖子被无声手枪近距离打穿了,血和气流狂奔而出,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他这辈子最后听见的声音。 那人慢吞吞地把枪收回腋下的枪套,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另一人直起身来,比他还要高出一头。他用俄语说:“暴露了?” 开枪那人走到片警前翻了两下,说:“不是刑警,没有通讯器,没有武器。也许是例行检查。” “不,别列列夫同志,任何事都必须考虑详尽。他们的目标也许是管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态一定扩大了,有更多的警力会到来。” “是。” 高的那人蹲下,在一个巨大的包里翻着。那包由军用帆布做成,长越一米八,直径也在五十厘米以上。帆布绷得紧紧的,好像塞进了一管迫击炮。他从侧面口袋里拿出一个事物,打开。 这东西像一把儿童用的小伞,只是伞面由碳素纤维与金属丝混合编织而成,中央是一根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圆柱体。他把伞对准了六十几米外商场上方的直升机,调节伞后的旋钮。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见鬼,执玉司的人真进入管道了。执玉司追踪目标进入坠神者的巢穴,你认为这是巧合吗,别列列夫同志?” “我说不准。” “当然不。世界上没有巧合这种事,别列列夫同志,只有大概率小概率之分。他还真能忍,在这么个小地方闷头藏了几十年。不过他也终于有坐不住的一天。我们能在第一时间探明他的藏身地,执玉司的人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把范围缩小到这里。刚才的安蒂基西拉信号泄露,可能是促使他们突然行动的最可能因素。” “是。” “你怎么看?” “被他们发现,就难办了,兹列斯科夫同志。” “这句话充分体现了革命的英勇无畏精神。”兹列斯科夫收回拾音器,问:“那怎么办呢?” “呃,”别列列夫犹豫着说:“这里毕竟是执玉司的地盘,要不暂停计划,等他们搜索完毕再……不、不,我的意思是……” 别列列夫连退两步,躲避兹列斯科夫眼中喷出的岩浆、闪电、子弹和毒蛇的混合体。 “执玉司的人,现在就在那伟大的地方徘徊。你的意思是,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混入中国,就等着他们得到所有一切的时候,送上鲜花表示祝贺吗?别列列夫同志?” “对、对不起!” “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是、是!” 兹列斯科夫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冷冷地说:“通知列普幸柯同志,必须在十分钟内切断卫星通讯。等我们开始解开第一层封印时,所有泄露的安蒂基西拉信号必须被完全屏蔽!萨拉丁之翼那群人一定也得到了第一次信号,正等着缩小定位范围呢。” “是!” “一旦屏蔽完成,除了第二小组按计划从五号管口进入,协助清理管道内的人之外,其余单位立即开始清场。重点是执玉司的指挥系统,必须猛烈进攻,猛烈进攻,拿出当年远东第四十七混合骑兵师冲击明斯克方向的德军坦克群的架势来!” “我们的同志是很不容易才潜伏进中国,如果猛烈进攻,将严重暴露组织……” “不,尽管进攻好了!他们的攻势越猛,执玉司就越无法集中力量干扰我们的行动。要打乱他们!要让对方惊慌失措,把所有增援都投入到抵抗中去!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还需要继续潜伏么?我们可以光荣的撤退,回到广漠的西伯利亚冻原去了。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别列列夫,代价越大,回报就越丰盛。把命令传达下去,地面所有单位由列普幸柯同志统一指挥……” “是!可是列普幸柯同志年纪还很轻,而且加入神圣军团的日子还不到一年……” “别列列夫,别列列夫,”兹列斯科夫由衷叹息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只能做我的副手,而比你小整整二十岁的列普幸柯却可以独当一面?这个问题我其实真的想问问你,你说呢,嗯?” “我、我不知道……” “瞧,这就是原因。”兹列斯科夫耸耸肩,“在你还在犯糊涂的时候,列普幸柯同志已经向组织展示他可以完成任何艰巨任务了。传达命令!” “是,兹列斯科夫同志!” 别列列夫下达完命令,一手拖一具尸体,毫不费劲就拖到打开的通道口,统统扔了下去。兹列斯科夫从一个比他还要高的背包里取出两具防毒面具,两只夜视仪。两人穿戴完毕,别列列夫先把背包扔入管道中,再顺着简易梯爬了下去。 兹列斯科夫殿后。他进入管道,正要把井盖盖上,只见对面楼顶灯光晃动,天蝎号迅速拉起,在楼顶上方转过头,朝着东北方向快速飞去。 “向你致敬,飞翔的尸体。”兹列斯科夫说。他郑重敬礼完毕,才彻底放下了井盖。 第十四章 午夜混战 “第二次冲击的数据反馈回来了。” “目标仍然沿着主干线走,为什么?” “不知道,我们追下去。音频通讯开始了吗?切进来。” “嘶嘶……这……嘶……嘶嘶……二号,呼叫一……嘶嘶……” 几秒钟之后,声音才终于清晰:“这里是二号,呼叫一号,请回答。” “我是一号,我们在管道内,编号C-47与G-30之间。情况进展如何?” “我已动员本区所有警力,看守可能的出口。特别行动队大概在半小时后能赶到,参与搜索。” “很好,五分钟后再联系。” “等等!”叶襄想起明昧的话,刚一犹豫,矢理已切断了通讯。她闪过一丝不安,在座位上挪了半天,站起身拉开窗户,向东方望去。 天顶比刚才更黑了。低空云层逐渐散去,对城市灯光的反射大大降低,再加上黎明即将来临,这会儿正是最黑的时候。滨江路两旁的路灯发出橘黄色的光,但除了中间的泊油路面,再也照亮不了什么。两侧的树、灌木只隐约看得出剪影。一阵略带腥味的江风刮过,吹得那些灌木丛丝啦啦的响。
//..plate.pic/plate_210911_1.jpg" /> 明昧:执玉司四号,但在指挥序列上排名第二,仅次于一号矢理。据说,她非常受前代执玉使矢通的赏识。 这片地区虽也是山城市九个主城区之一,却被一江一山阻隔,离真正的中心有四十几公里。矢茵在麦当劳消失后,就曾到过在地,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她再一次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有对方的主要基地么? 话说回来,折腾了这么久,却连“对方”究竟是谁都还没定论呢。一开始他们怀疑敌人是普罗提斯,但普罗提斯进入矢茵的房间时,另一人早就潜伏在内,看上去他们之间并没有联系。 执玉司一个月前才得知矢茵会收到礼物的传言,现在看,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恐怕远比想象的多,甚至比他们还早。形势正在迅速失去控制。 叶襄使劲咽口口水。她看了一眼表,三点三十四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使劲眨眨眼睛,用力按揉着太阳穴,想要赶走困意。 突然一个窗口弹了出来:“报告,这里是通讯组!” 叶襄按下通话键:“说?” “三十秒钟之前,我们与实践三号卫星的通讯中断了。” “什么?”叶襄心口猛一跳。 “是的,目前发现东、南和西面都有强烈干扰源,覆盖面约五平方公里。虽然本区域内通讯暂时没有问题,但本区域与外界的所有的微波、中长波通讯都已中断。” “能恢复么?” “暂时还没有能定位干扰源。对方使用的可能是军用PBC或XB系列干扰装置,本身具备反追踪功能,要寻找到确切位置至少要半小时以上。” 对方竟然公然使用如此玩意儿?叶襄一阵头晕目眩。她突然想起明昧的警告“发现大规模……”顿时浑身一震,叫道,“取消所有卫星通讯,立即切换至有线线路,与四号取得联系,要求增援,快!” “这,”通讯组犯难地说,“我们的通讯车停在滨江路上,这附近没有国防标准的通讯线路。按照保密标准,我们不能……” 叶襄吼道:“那就立即去找符合标准的线路!留下两个人,叫天蝎号带他们去增援七号,暂时利用民用线路寻找可用的GPS时钟信号,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证管道内的同步时钟,明白吗?” “是!” “等等!从现在起,通讯组可能成为对方的目标,第四特勤组负责保护。” “但是你……” “通讯是一切行动的基本保证,快去!” 外面引擎声咆哮起来,第四特勤组的越野车直接冲上街道,从人行道上冲了出去。臃肿庞大的通讯车则在街道上艰难地掉过头,跟着越野车飞也似跑了。 两名通讯组人员扛着设备,慌慌张张地向正在找宽阔地降落的天蝎号跑去。 叶襄看着控制台,就这么一会儿,所有的屏幕都显示出掉线标志。她拉开控制台下柜子,拿出一把微型冲锋枪,哗啦一声上了膛。 “好吧,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尽管放马过来吧!” “等一下,等等!” 帝启忽地举起双手,大声叫道:“喂,不要乱跑,停下!” 下~下~下~声音在空旷的管道内回荡。 “怎么了?”跑在前面的矢茵和玛瑞拉同时回身。玛瑞拉见帝启脸色大变,先尖叫一声:“他们追上来了?” 了~了~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了好久。 “不,没有。都别说话,让我听听。”帝启把两手竖在耳后,歪着头聆听。矢茵赶紧示意玛瑞拉关了电筒,两人靠得紧紧的,在黑暗中大气也不敢吐一口。 “真奇怪,”半响,帝启才说:“我仿佛听见了脉冲音爆的声音。” “什么?” “电筒给我。” “这里——哇!你在摸哪里?”玛瑞拉干净利落地甩了帝启一耳光。 “不、不好意思。” 帝启打开了电筒,挥动着四处打量。矢茵偷偷问:“他摸到你哪儿了?” “嗤,总之是比你大的地方。” “白痴!”矢茵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事有什么好比的?” “哈哈,反正都是你输。啊,对了!”玛瑞拉拉着矢茵,退到一边角落里,偷偷问,“你认识这个人?” “要是单论模样的话,你也应该认得。” “什么意思?”玛瑞拉睁大眼睛,“你可别乱说,你认识,我也认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而且都不是什么好家伙。这么闷热的地方,他还鬼鬼祟祟戴着面罩,一定不是好人。” 矢茵知道说也没用,笑笑不答。这当儿,帝启把电筒指向管道上方:“嘿,真的有组电缆。” “排水管道怎么会有电缆?” “这么大的系统,一定会预留电力的。”帝启把电筒递给矢茵,从背包里翻出刀具,就要去割电缆。玛瑞拉问:“你做什么?现在是逃命,还不到触电自杀的时候!” “我们死不死,跟这关系大了。”帝启熟练的剥开电线,在背包里摸索一阵,拿出个卷尺般大小的东西。他从一头抽出带有夹头的电线,接上电缆,另一头却是一个数据接口。最后从包里拿出iPad,插入数据接口,iPad屏幕立即亮了。 矢茵两根眉毛一起往上翘:“你可真会玩儿。” “多谢夸奖!”帝启得意的拍拍数据线,“这是从瑞士订购的,两千欧元呢,可以适应所有线路,而且还带自动卷缩功能,哈哈。” 他打开一个检测程序,屏幕上出现了几根曲线,各自飞快的滚动。帝启快活地说:“瞧,这些小家伙多开心呐。嘿,瞧瞧这是什么?” 矢茵和玛瑞拉都凑近了看。本来几个数值都是以不太规则的曲线显示,其中一根突然变成了一连串非常整齐的矩形脉冲信号,持续一段时间后,矩形逐渐圆润。就在它即将彻底曲线化时,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重新变得规整划一。 “这是什么意思?”即使物理学得不那么好的矢茵,也觉得不该在电线里出现这样的脉冲。 “真是小看了执玉司的人呢,竟想到这个主意。”帝启喃喃地说,“那么刚那一下子是真的,这下可不好逃了。”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啊?” “那种电磁脉冲,人类能听到才怪呢。” “也是,你是怪物,不该归入人类范畴。” “嘿!到底怎么回事呀?”既看不懂又被边缘化的玛瑞拉不高兴了。 “本来我以为进入管道,无线电一旦失灵,咱们就容易逃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启用了电缆传输系统。通过这套系统,很可能管道的地图已经传到每个人手里了!” “电缆传输?没听说过。不是只有宽带线或光纤才能传输信号么?” “电缆和电话线唯一的区别只是电压高一些而已。”帝启飞快的在iPad上敲打,试图与脉冲信号同步。他说:“其实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电缆传输技术已经开发出来,并且因为高电压、高频率,下载速率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政府一度认为它是今后宽带网的核心,准备大力推广,但后来发现有个致命的问题,才不得不终止。” “漏电?”矢茵问。 “电死人了?”玛瑞拉补充。 “是电压不稳,小姑娘们。”帝启耐心地说,“无法稳定电压,就无法使信号同步。解决的法子是预测某一时刻的用电量,但杯具的是电器负载永远也别想准确预测。别说一个市区,就是一栋楼,随时开关一盏灯产生的瞬时冲击,都会使信号完全失真。所以这项计划就成了一个‘永远的计划’。” “那现在这根电缆里,却有同步信号,对吗?” “是的,对方非常聪明。这里深入地下,所有波长的无线电都会因衰减太大而无法启用,电缆却完全没有负载,纯粹而干净。他们要做的,就是定时引入一段同步时钟——一般来说用的是GPS时钟,再把信号加载在每一段时钟上,就能稳定传输了。” 矢茵和玛瑞拉对望片刻。矢茵失望地摇摇头,玛瑞拉不干了,非要点头:“嗯,我懂了!” 帝启瞧她一眼:“真懂了?” “当然!不过即使对方下载了管道地图,但管道这么大,我就不信他们能这么快发现。有了地图,最多能保证不迷路,有什么大不了?” “同步上了。”帝启继续捣弄iPad,一边问:“你说得非常正确。但有了这套系统,能干的事可就多了。你用过电子驱鼠器么?” 玛瑞拉稍一犹豫,矢茵说:“是不是那种用超声波驱赶老鼠的装置?我用过,像灭蚊器那么大。” 玛瑞拉立即憋起嘴说:“不好意思,我们家专门捉老鼠的仆人有十来个,所以我从来没见过老鼠。” “哦,对了!我都差点忘记,您是尼泊尔前王室的成员呢。”帝启夸张地行个礼,“逃到这下水道里,这、这这符合皇家规矩么?哇啊——” 玛瑞拉狠狠掐在他手臂上。帝启痛得五官扭成了一团,连声道:“是、是,您、您老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甘冒奇险,舍生取义,实、实在是王家荣誉精神的最高体现!” “哼!”玛瑞拉还不肯放,矢茵伸手拉她,“干嘛呀,这个时候来搞乱……” “嘿,打了你男人,心痛了?” “你,”矢茵脸一红,恼道:“亏你还是什么.王室贵族,只会胡说八道!” “你们这些平民,不知道名媛贵裔的权利之一就是可以随便乱说吗?” 话虽这样说,玛瑞拉还是放开了帝启。帝启正嘶嘶地倒抽冷气,使劲揉手臂,玛瑞拉突地一伸手,抓住帝启的头套,向上扯起了一半。 矢茵一惊,还没等她喊出声,帝启顺手将iPad抛入矢茵怀里,他自己一侧身,左手闪电般扣住玛瑞拉手腕,右手一拳击在玛瑞拉右边肋下。 这两下明明不快,姿势也颇为别扭。矢茵与玛瑞拉交过手,知道她出拳的速度,完全能挡住。玛瑞拉也的确反应过来了。她瞬间丢了头套,掌缘下切,斩向帝启手腕,左手直戳他胸口要害。同时右腿飞踢,弹他下盘。三招杀着一起放出,务要这胆敢对王家血统动手的贱民知道厉害—— 砰! 帝启结结实实打在她肋下,力道穿透经络骨骼,打得玛瑞拉全身一震,所有的动作同时凝滞。帝启慢吞吞变拳为掌,托在她腋下,两手一拉一推,顿时将她高高托起,飞出四五米之外,噗通一声摔入水中。 矢茵心中暗叫一声好!却也感到一丝寒意,只觉帝启这两下,看似简单笨拙,却极干净利落。看不出是哪一路擒拿或功夫,浑然天成。她仔细想想,便是自己,若被他这样抓住,只怕也要被扔得远远的。 不,也许更可怕。玛瑞拉四肢摊开躺在水里,两眼瞪得浑圆,一动也动不了。不过看得出她并没有受伤,只是吓傻了而已。那一拳的力道控制得太好了,既在瞬间打得她“散若乱骨”,又不造成真正的伤害。 “散若乱骨”——这四个字像霹雳般隆隆响着滚过矢茵的脑海。第一次听父亲说这话时,她只觉得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啊;现在却突然醍醐灌顶一般,明白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如果有人打得你全身散乱,却并无痛楚,”父亲郑重地说,“那便直接缴械投降好了。再进一寸,你就死定了。” 可这是那个嘻嘻哈哈、做事莫名其妙的帝启么?跟自己交手的时候,怎么没这般厉害?矢茵抱着iPad,玛瑞拉在水里吐泡泡,两个人同时如在梦境之中。 帝启无所谓地拍拍手,重新拉好头罩:“差点露了怯,好险好险。啊!瞧,又一波攻击来啦!” iPad突然振动起来,吓得心神恍惚的矢茵顺手就甩出去。帝启手一长抓住,说:“嘿,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让我瞧瞧。” 玛瑞拉吐完最后一口气,正要跳起来,帝启骤然换了脸色,厉声喝道:“谁都别动!” 玛瑞拉被他气势所迫,竟然真的一根手指都不敢乱动,只勉强把口鼻露出水面,小心翼翼的吸气。 “怎么?”矢茵轻声问。 帝启不说话,眼睛眯成一线,盯着漆黑的管道尽头。过了片刻,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矢茵见他神色缓和,抹着额头的汗说:“过去了?虚惊一场?” “不,”帝启手脚麻利的收回数据线,把iPad放回背包,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已经被定位了。” “呃,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电磁脉冲。驱鼠器为什么要求墙内的电线越多越好?因为可以把可变频的电磁脉冲信号覆盖的距离扩大到极限。对方把电磁脉冲透过电缆系统传输到管道各处,就跟驱鼠器一样。当然,我们不是耗子,不会被干扰,因此单纯‘驱’是没有意义的。电磁波在管道内反弹,反弹波会干扰线缆上‘干净稳定’的波动。我猜他们一定有某种逆向算法,由电藏书网磁波的扰乱程度,测出管道内的大型移动物体——” 他指向矢茵,指向正偷偷爬起来的玛瑞拉,再指到自己的鼻子:“我们。” 那光亮起来的时候,叶襄正凑在窗户前向外张望。那光其实很弱,在四十米以外像烟头一闪,叶襄下意识猛一抬头,啪的一巴掌拍在玻璃上。 砰! 玻璃剧烈抖动,震得她腕骨剧痛,胳膊象臼一般再也举不起来。十厘米厚的防弹玻璃表面爆出无数细碎纹路,虽然没有穿透,但整个车厢都被打得一歪。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强的力道,对方可不是小大小闹的角色。 “二号!”耳麦里传来司机的惊呼。 “走!” 引擎轰然作响,轮胎发出吱吱吱的尖叫。车身向前一跳,砰的一声巨响,引擎盖被掀上了天。 车子没有停,仍然往前狂奔,司机叫道:“抓稳!” 砰! 第三枪——对方显然没想到这辆车经过改造,启动速度超出预想——漏过了前轮,却击中车身下方的防撞钢架。子弹撞穿两层刚体,去势未降,又向上重重撞上加固的底盘。叶襄向驾驶室跑去,脚刚好踩到撞击部位,脚底像挨了一刀般剧痛。 她咬牙踮着脚冲入驾驶室,对司机吼道:“对方是狙击手,把车身转过来!” 司机猛打方向盘,商务车的重心太高,车身向右倾斜,左边的轮子完全悬空了。司机红了眼睛,极限操作油门和刹车,车身歪歪斜斜地往前冲,居然神奇的一直没有倒下。 “我们遭到攻击!通讯组,立即与四号取得联系!” “我们正在接入……” 车头刚撞破围栏,还没来得及冲下河滩,第四发子弹击中了车门,巨大的贯穿力将门撞得变形,子弹和门的碎片在车内横冲直撞,打得控制室爆发出无数火花。 车身剧烈颠簸,撞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又掉头继续向下。司机猛地将叶襄往车后面一推,轰的一声巨响,车正面撞上一棵大树,整个车头完全撞变形了。叶襄的脑袋在控制台上一撞,当即昏死过去。 同一时间,七号几步冲到平台边上,向下望去。他能看见五六公里外那一长串橘色的路灯,却看不见那辆印着大红色可口可乐广告的商务车。耳麦里的干扰噪音更强烈了,他只能听见通讯组大声嚷着:“我们已经接入有线……嘶嘶……见鬼……嘶嘶……受到干扰,重复,受到干扰……二号你在吗?二号……吱——”信号完全中断。 “望远镜!” 一名特勤队员递上军用望远镜,七号沿着滨江路紧张地搜索。突然,滨江路上所有的路灯同时熄灭了。 “该死!”七号狠狠一拳打在围栏上。 “要增援吗?二号现在是被攻击的目标!”三名特勤队员都围了上来。 七号转身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拿上武器!” 哗啦啦!三把冲锋枪都拉上了膛。其中一名特勤队员拉开背包,取出一枚枪榴弹装上,叫道:“走!” “回来!”七号喝道:“谁他妈下令去增援了?对方来势凶猛,先截断通讯,再袭击二号,眼睛贼亮得紧呢!他们一定早就做好了周密安排,绝对不是一两个,而是一群人。咱们被人包了饺子,还增援个屁!谁还记得刚才二号说的话?” 特勤队员面面相觑。 “通讯是一切行动的基础!对方可不是省油的灯,第一枪就打聋我们,让我们无法有效组织起来。现在二号出事,通讯体系全散了,我们必须立即重建,才能坚持到增援到来!”他转头问通讯组赶来支援的两个家伙:“重建网络要花多长时间?” 其中一个家伙紧张的抹汗:“通讯组撤离的时候,本区域内的通讯节点在二号的车上。现在重建需要大概五、六分钟吧。但是如果更改频率,恐怕来不及通知下去……” “改个屁频率,你不用管,就按原先的基础建起来!” “可对方一定在监听……” “我自有办法!”七号手一挥,把两人赶进配电间去。他转身对特勤队员说:“你们两个,立即以此为中心建立防御。你,去把楼上的人全部叫起来,现在是撤不了了,尽量躲在房间最里面,远离窗户,懂吗?” “是!” 两名队员飞快地拆下配电间里所有能做掩护的东西,另一人跑入楼中。七号喃喃道:“见鬼,天蝎号跑哪里去了?” 哒哒! 头顶上方传来巨大的引擎声。七号抬起头,正看见天蝎号越过楼顶上方。他双手向北挥动,做出要它支援前进的手势。 天蝎号还没有回答,突然砰的一声,机身向左歪去。七号心中咯噔一下,但没有看见哪里有明显中弹的痕迹。 砰!又一枪。 砰!第三声之后,天蝎号上部的引擎冒着滚滚浓烟。它失去了.横向平衡,机身不停打着转。当它转过来时,七号还能看见驾驶员正拼命想拉起机身。 有那么十几秒钟,局势似乎得到控制,天蝎号一鼓作气向上冲了一段,但不久机尾与机身的连接处就砰然爆出一大团火花,浓烟和火焰迅速包围了整个机身上部。 天蝎号立即失去速度,机头向下,向滨江路、向着河滩的方向坠去。 身后大楼内传来无数人的惊呼声。七号像睾丸被人结结实实踹了一脚似的,痛得倒抽冷气。 “去他妈的,沦陷吗?” “啊,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走在最后的玛瑞拉又来了精神,一口气跑到前面,说:“我们把电线割断!” 矢茵眼睛一亮:“对啊,这样电磁脉冲什么的统统不管用了!我们一路割过去,哈哈,他们马上变瞎子!” 帝启神色奇怪的笑笑。 “割断?对方虽说用电缆系统来定位,但毕竟误差非常大,不排除管道里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一只结构完整的金属盒,发出的干扰可能比我们几个加起来还大。他们也只有大致看看哪几条线碰到我们的概率大些,然后一一寻来。每一条电缆线路他们都盯着呢,你要是割了其中一根,系统告诉对方该处中断,不是正好暴露咱们的位置?” “哦。”两个女孩子一起低下脑袋。 “那下一步我们怎么走?”良久,矢茵问。 帝启不答,在前面带路,两个女孩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玛瑞拉愤愤地把电筒乱晃,或甚至关上一段时间,帝启也不啃声。每次打开看,他还是在前面若无其事地走,好像有没有电筒并无所谓。 玛瑞拉偷偷说:“我就看不来他那臭屁的样子,哼!刚逃离一个大变态的魔爪,却遇到个小变态,唉!” “我倒不觉得他是故意臭屁,”矢茵像对玛瑞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自从知道对方用电磁脉冲探测后,帝启就变得有点心不在焉,有几次走进水洼里,他也浑然不觉。他在担心么? 应该是吧?他做事太谨慎,任何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退路。这次却很可能陷入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口袋,是不是因此而慌了神?矢茵咬着指甲想:“胆子那么小,你还出手做什么?真是个……唉。” 她正心神恍惚,玛瑞拉凑近了说:“呃,这洞里真是太闷了,我觉得全身都臭了。你闻闻,你闻闻?” “你缠得跟粽子似的,怎会不馊?再过一阵子,只怕要长虫了。” “哎呀,真的!”玛瑞拉一把抓住矢茵:“衣服还我!” “这当儿怎么还嘛!”矢茵抢过电筒乱照,发现左边的管壁上,离地一米多高处有条不起眼的通道,便对玛瑞拉说:“走,进去我给你想办法。喂,这边来一下!” 帝启看到那通道,眸子顿时一缩。甚至在他意识到自己害怕之前,一组高阶代码就已强行解码,迅速获得最高权限,截断了所有企图一窥究竟的念头。 他犹豫着说:“最好别……” 他的眼神让矢茵心中莫名的一惊,可是玛瑞拉已经钻进了通道,叫道:“快来快来!”矢茵跺跺脚,对帝启说:“来吧,你不是说随便乱钻都不错么?” 帝启紧咬下唇,呼吸加速,胸口快速起伏。矢茵紧张地说:“怎么了?是不是有问题?那我喊她出来!” “不!”帝启伸手阻止——在该代码操纵下,一组最优化算法已经成型——“就……去吧。” “真没问题?” “没有。听着,茵,”帝启走前一步,紧紧握住矢茵的手臂,低声说:“我喜欢你。” 矢茵几乎听见血液咕噜咕噜往头顶冒的声音,勉强回答:“不……” 帝启沉默不语。 “啊,不不!”矢茵囧得想要缩进地里去,“我不是说不……我、我……我是说……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吧……” 帝启叹了口气。 “你记着我的话罢。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必须明白,我,和你的立场是一致的。不要轻易相信你听到或看到的,更不要相信那个人。今后的路会非常艰难,你必须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懂吗?你能明白吗?” 矢茵一点也不明白,但帝启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捏得她的手臂好痛。奇怪,面对帝启,她完全不像对阿特拉斯那样脑子始终清晰,好像只觉得很心痛,心痛他这张始终茫然若失的脸……她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好。” 帝启说着先一步走进通道,矢茵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这条通道非常狭窄,七拐八拐的,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而且似乎一直在上坡。手电筒的强光被墙壁反射,闪得矢茵眼睛都花了。正打算放弃,忽然眼前一黑。 说黑并不准确,因为电筒光仍然照亮了某处墙壁,但那面墙却离自己有二、三十米远。反射光突然消失,才觉得四周陡然暗了下来。 玛瑞拉小心翼翼走上前,用电筒四处照射。这一段通道特别高大,约有六米高,宽更是达到十米左右。说这里是转运中枢,地面却非常干燥,也没什么垃圾,且是用青石铺就,与之前的管道感觉完全不同。等走到通道中央,才发现电筒最先照到的那面墙壁横在十几米外——原来是条死路。 “怪哩,怎会有个死路呢?”玛瑞拉用手电仔细观察。通道两侧和顶上的墙同样没有用混凝土,是用长条形石块砌成,最里面的墙更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做成,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标志。 再往上照,洞顶呈圆弧形。两侧石壁顶端,各有一个很小的洞口,高仅有半米。洞壁的颜色与外面完全一样,如果不是光映出了一片阴影,还真看不出来。 矢茵说:“来来,帮我瞧瞧上面。”她往墙上蹬了两步,顺势站在玛瑞拉肩头,可是离洞口还有两米左右。矢茵说:“还差得多呢,要么我跳,要么你跳。” “我跳!你一跳不把老娘踢死啊!”玛瑞拉扶着墙往下蹲了蹲,用力往上一蹦,矢茵借力猛地往上一窜,一把攀住洞口,奋力钻了进去。 片刻,她探出脑袋向玛瑞拉招手:“上来,到这里来,我帮你弄衣服!”看了看帝启,柔声说:“你在下面等等,别怕啊,马上就好!电筒给你!”将电筒抛给帝启。 帝启接过电筒,照亮了堵住去路的石壁,仍是怔怔的不说话。 矢茵心绪不宁,但现在不把玛瑞拉搞定,这死丫头是不肯罢休的。她伸出手,玛瑞拉往后退了几米,噔噔噔几步蹬上洞壁,抓住了矢茵手腕。.99lib?矢茵用力一拉,玛瑞拉偏要玩个噱头,身体以矢茵的手腕为轴心翻滚,将两腿伸得笔直,头朝下脚朝上倒着钻入洞内。 不料洞口看似只有半米高,往里二十厘米却又往下沉去。玛瑞拉腿先进洞,哪里看得到凭空矮了一大截?顿时摔得惨叫。 矢茵没好气地说:“好了,非常精彩的落地,你满意了?” “呜,这又是一条你欺负我的铁证!”玛瑞拉含恨爬起来。 这条管道直径约一米五左右,两个女孩子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局促,洞口扁小,帝启在下面也绝对看不到上面的动静。 玛瑞拉动手扯下白布条,说:“好了,脱啊。” “我干嘛要脱。” “那你说要上来换衣服的?” “我说的是帮你弄件衣服。你先脱下来,快点,别磨蹭!” 玛瑞拉左转圈、右转圈,上下乱转圈,终于将所有的白布都卸了下来。她长出口气,摸着手臂上勒出的红印,眼睛都红了,愤愤地说:“死变态,别叫老娘哪天撞上你!” 就着洞外映进来的电筒的余光,矢茵把白布收集起来,扯下两段,让玛瑞拉背对自己站好了,先用布缠在她小腹,围了几圈,又从胯下钻过。几绕几缠,变成一条热裤。 玛瑞拉脱了缚束,轻松了不少,这下也明白了矢茵的意思,连声说:“拜托弄好看一点,等会出去了还要见人呢。扎个蝴蝶结,不不,两边各自系带。哎呀别说麻烦不麻烦了,要怕麻烦就把衣服换过来!” 矢茵无可奈何,只好按大小姐的喜好改了无数次,终于让她满意。正要帮她缠住胸口,玛瑞拉一把夺过布条,说:“哪需要这么多?我这身材见不得人么?”马马虎虎缠了两道。 玛瑞拉胸部本就很大,这样连三分之二都没包住,只能勉强算没露点。她见矢茵瞪大了眼睛,不削地说:“没见过大的啊?先旨声明,我这可是价真货实。” 话音未落,忽然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在地下五十米深的地方,矢茵和玛瑞拉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沉寂了约莫一分钟,两人同时放声惊叫。 “帝启!” “喂,小变态……什么?见鬼,他是帝启?” “帝启,你在哪里?电筒没电了吗?”矢茵急得几乎哭出来,手足并用向洞口爬去,玛瑞拉在后面死拉住她的脚,结结巴巴地说:“他、他真是帝启?帝、帝、帝启大人!” 两人爬到洞口,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矢茵叫道:“帝启?快回答!别开玩笑了,我真生气了哦!” 玛瑞拉说:“帝、帝启大人,请不要开玩笑……” 始终没有回答。别说光,仿佛连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消失了。矢茵侧耳聆听,偌大的空间,连一丝儿风声都没有,唯一听见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玛瑞拉急促的喘息,和bbr>..两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狂乱的心跳声。 “完了!” 玛瑞拉突然惨叫,吓得矢茵差点失神掉下去。她怒道:“你要吓死我啊!” “还有什么比现在这种状况更能吓死人的?”玛瑞拉凄惨地叫道:“你记不记得我们走了多远?记不记得有多少个叉路?天啊,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在这臭水沟里了!” 她跳起身,神经质的乱拍洞壁,叫道:“这、这一定是他的计划!他早就算好了要弄死我们,所以才故意选择这条什么乱七八糟的排水管道!一定是这样!” “别急着乱猜!人家刚才可是一直让你拿着电筒的!” “重点就在这里!这正是他居心叵测的地方!啊,我上当了!就因为这样你我才轻敌了,对不对?你用脑子想想啊!” “你刚才不是还喊他什么大人,你知道帝启这个人?” “大人?呸!我该叫他先人!”玛瑞拉用即将崩溃的声调吼道:“我知道他,帝启!哈!这个混蛋!仗着与我教有生死之盟,就恣意妄为了!我真是瞎了眼!我、我们真的要死了!不过我从小钻惯了山洞,一定比你后死,哇哈……” 矢茵扯过玛瑞拉,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喝道:“冷静点!还不到发疯的时候!谁说咱们死定了?我有办法!” “呜,我,”玛瑞拉抱紧了矢茵,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我最怕黑了。我们死定了,是不是?你别骗我?” “有办法,相信我吧。现在,先跟我一起下去,也许那家伙一时内急什么的出去了。就算他要跑,这会儿也许还没跑远,对不?我记得出口只有一条,咱们兴许能追上。” “哦,对对对!快走!”玛瑞拉拼命点头,一长身从洞里钻出去,重重一跤摔在地上。矢茵钻出洞,用手攀住洞壁,顺着墙壁滑下。她拉起摔得晕头转向的玛瑞拉,骂道:“笨蛋!再这么冒失,不用等别人下手,你自己就弄死自己了!” “我……呜……” 矢茵一手拉着玛瑞拉,一手扶着墙壁,刚摸索到那道窄小的通道口,突然刹住脚步。眼前亮了。 虽然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但矢茵却分明感到了一丝光明。这种感觉实在微妙,只在一瞬间,眼睛就辨别出了“黑暗”与“完全黑暗”的不同。 迟钝的玛瑞拉也发出咦的一声。两个人的心脏同时怦怦乱跳。 是帝启去而复返? 这问题两人都没问出口,却一起摇了摇头。 现在,“光”的感觉愈加强烈了,矢茵甚至觉得照过来的光是蓝色,不是帝启手中电筒的白光。她转头凑近玛瑞拉的耳朵,低声说:“回去。” 玛瑞拉没有丝毫犹豫,像耗子一般顺着墙角一溜烟蹿到那面石壁下。这次矢茵先托起玛瑞拉,用力一送。黑暗中咚的一声巨响,玛瑞拉用力过猛,脑门差点撞成平角。好在危机关头她也颇有些硬气,趁没落下来时一把攀住了洞壁。 等矢茵抓住她的手钻入洞里,刚坐下喘气,玛瑞拉一声不响抱住了她,双腿乱抖,双肩拼命抽动,无声地哭得死去活来。 矢茵摸到她脑门顶上偌大的包,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她拍着玛瑞拉的背,一边探头出去看。 光沿着粗糙的洞壁反复折射,传进来时已变得很弱,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能隐约辨别出进来的通道口了。 不是帝启,她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了! 第十五章 神之居停 天蝎号驾驶员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火光。 “哦,”他想,“一定是做梦了……” 过了十秒,他的嗅觉恢复,闻到了一股橡胶夹着猪肉一起烧烤的焦臭味。一大早就吃培根烤肉?真好。再过三十秒,他的知觉终于恢复,觉得不大对劲——老天爷,右手手套已经烧起来了! 驾驶员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驾驶舱!我的天呐!火焰从后部的引擎室蔓延过来,头顶的控制台率先沦陷。一团团融化的橡胶带着火舌滴下,好像坠落的火流星,点着了他的手套——不、不!他妈的,全身到处都在冒烟! 由于剧烈碰撞,前档玻璃碎了。驾驶员甩开手套,往前猛扑,却被安全带使劲扯回来。他手忙脚乱的一边拍打火苗,一边解安全带。驾驶舱里什么他妈的东西都烧焦了,偏偏安全带连个屁都没烤出来。 哦,不!也不是完全没坏,最关键的卡口处撞变了型,死活扯不开! 呼啦!驾驶员本能地一侧身,侥幸避开头上塌下来的一块焦炭。外面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让人肠子撕裂的可怕的金属断裂声,天蝎号的尾巴与前舱彻底分裂,砰的一声巨响,扬起大团火焰。它烧得焦黑,某些地方却又透出血红色的火焰,活像食人族的生殖崇拜图腾一样高高翘起,尔后呼啦啦的向下坠去。 现在,火焰终于正式地烧到座椅上了!劣质真皮发出吱吱吱的尖叫声,他马上就要光荣的加入布鲁诺和贞德的行列了! 砰!砰! 驾驶员开了两枪,子弹打在安全带的金属扣上,钻皮破肉的横过他的大腿,之差两厘米就断了他的子嗣。驾驶员痛得呲牙咧嘴,却因为脱离了安全带而兴奋的狂叫,低头猛地前一扑,穿出了前档玻璃! 万岁!万岁!万岁! 见他娘的鬼! 天蝎号迫降之前驾驶员就已经昏了过去,不知道飞机卡在一栋两层建筑的楼顶。他真的一连喊了三遍万岁,才一头砸进沙堆。 这一下子换了任何人,脑袋已经撞进屁股里去了。但是短短半分钟不到,驾驶员就不可思议的爬起来了! 他拼命往前狂奔,一部分是因为屁股上的火焰,另一半是因为头顶——天蝎号仿佛要拉他殉情,正慢慢向前倾斜。被烤得半熟的驾驶员刚跑出去五六米远,楼顶就轰然塌陷了! 天蝎号全身裹着熊熊烈火,翻滚着、爆炸着、咆哮着向驾驶员冲去;驾驶员跳下了一个坑,坑也烧起来了;驾驶员裤子湿了,他又狂叫着跳出坑,天蝎号的火焰越来越大……驾驶员终于跑掉了。 当天蝎号在某一处深坑里终于停歇下来,静悄悄地燃烧时,驾驶员站在离它二十几米远的地方,悲壮得想哭。可是刚才尿了一裤子,又被火把身体烤焦了一半,怎么也挤不出半滴眼泪,只有鼻子和嘴不停往外吐黑烟,仅表哀悼之情。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居然神奇的又想尿尿。没能与布鲁诺同列,已让他心怀愧疚了,决定这次一定要找个正式的地方解决。他刚要动身,忽听啪啪几声,头盔里传来七号的声音: “我是七号。我已重建了通讯网络。所有接受到本信息的单位,必须立即向我靠拢,重复一遍,立即向我靠拢!增援部队正在向我处集结,方位在K2443至K2456之间,距离三十二公里……” 哒哒!哒哒! 耳麦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跟着轰的一声响,不知是手雷还是某个特勤队员的枪榴弹。混乱中七号扯着嗓子猛喊:“去他妈的,还击!还击!给我死死压在下面!喂,喂!他妈的还有人听见吗?无法向我靠拢的,被击毁或分割的单位,立即定位位置,以便增援部队的直升机突击到位。重复……” 这小子在虚张声势!那么说——二号遇到了危险;七号暂时接管了通讯中心;有一群人正在进攻通讯中心;一号应该还在管道内;四号在路上,距离至少32公里以上;半个小时内还不可能有其他援军,大家伙自个儿保命要紧…… 驾驶员一阵头晕目眩,由于胯部猛力夹紧,尿又被压回了膀胱。他摸摸身上,一把手枪,除去跟安全带干的那两颗子弹,还剩六发;一把指甲刀——真是死的心都有,配发的军用匕首居然五天前落在女朋友家了;一只防水手电筒;一瓶用来定位坠毁地点的荧光液。 我就是被击毁,被分割的单位。七号一定猜到老子还没死透,要老子去定位狙击手,驾驶员恨恨地绞着两个被烤焦的指甲想。 几分钟,或则十几分钟前吧,脑子都险些烤熟了,谁还记清得呢?他驾驶天蝎号刚从楼顶上方经过,屁股上就连着挨了三枪,直接贯穿了引擎下方的油泵,才导致起火爆炸。 那人用的是重型狙击枪,从枪声听来,很可能是克罗地亚的RT-20。这玩意儿可以贯穿轻型装甲,但也有个致命伤,就是废气太大,后坐力更是恐怖,对狙击手要求特别高。开枪时甚至不能允许有第三人在旁边,以免被废气所伤。 从距离和方位上看,狙击手的位置应该在滨江路与城区之间那片宽阔的荒地上。这片荒地以前应该是河滩的一部分,滨江堤坝建起后,才往里倾倒土石方,人工填起来的。也许以后是滨江楼盘的黄金位置,..但现在则是杂草灌木丛生,最适合隐藏。一旦他选好位置,向东南方向可以控制整条滨江路,向北能控制横跨渝水的大桥,而从西南方接近滨江路的车辆和直升机也在狙击范围之内。 驾驶员呸地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急速搓了两下。他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天蝎号,转身猫着腰向荒地里摸去。 几乎与此同时,矢理接上了电缆线路。听到七号乱七八糟的吼了一通,他的脸色都青了。 “该死!” “现在是什么情况?” 矢理不回答。耳麦里是五号的声音:“呼叫一号,呼叫一号,请求暂时中断搜索,增援二号,请回答,请回答……” 矢理撤回线路,若无其事地说:“二号的指挥车出了问题,通讯暂时中断了。” 特勤队员不知是紧张还是闷热,汗水一颗颗往下滴。他摘下头盔抹汗,说:“也许他们原路返回……” “不可能。”矢理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还在里面,一切仍在控制之下。我看同步信号也不稳定了,从现在开始,每隔半小时再语音联络,往前走!” “是!” 他们继续往前。转过一个拐角,矢理忽地举起左手,示意有情况。特勤队员把枪端得笔直,枪管防热罩下的电筒直直指向通道尽头。并没有什么动静。 矢理侧耳聆听着,神色凝重。片刻,他指了指自己斜后方,示意特勤队员与他保持战术交叉的距离,负责断后。 两人交叉换位着向前移动,走到离下一处拐角不到五米远,矢理突然一回身,暴喝道:“低头!” 砰! 矢理手中口径达到.454,枪管却只有63毫米的“阿拉斯加人”开火了,特别配置的重达215克的弹头以407米/秒的速度脱离枪口时,产生的巨响简直像礼炮一样。特别是在这封闭的通道内,声波横冲直撞,打得四周墙壁一阵乱抖,无数尘土空窸窸窣窣的往下洒落。 砰!又是一枪。矢理双手端枪不动,喝道:“观察!” 刚才开枪的瞬间,特勤队员被声波正面狠狠拍了一下,脑中顿时眩晕起来,左边耳朵完全听不见了。他凭着本能一下扑倒在地,电筒光指向矢理射击的方向。 没有人,只是刚才拐过来的地方,洞壁被子弹崩裂了两大块。 空气中充满了硝烟味,烟尘先是凝成一团,既而在人类难以察觉的空气流推动下,缓缓向后方散去。矢理眼角余光追随着烟尘,后脑勺的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 特勤队员想起疯狂的普罗提斯,半蹲起身,电筒光在通道上下扫来扫去,生怕有什么东西贴在管道顶端。 “没有人。”半响,特勤队员低声说。矢理的手枪没有收回,向后方摆摆头:“你先走。” 特勤队员转身快步走到拐角,用电筒扫描了一下:“安全。” 矢理没有回答。特勤队员刚一转身,他关闭了电筒,隐没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在所有熟悉的通讯声都消失的地底深处,他慢慢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转动自己的身体,绝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全身绷得紧紧的,有恐惧,却也有一丝兴奋莫名。渐渐的,枪口指向了特勤队员的方向。 特勤队员等了一阵,没听到声音,转过头低声喊道:“头儿,这边安全。头儿?”他下意识的站起身—— 蓦地嘴巴和头顶同时被抱住了!那人一定是藏身在头顶上方的电缆线后,此刻双手相对,只需要半秒钟,就可以拧断自己的脖子! 在被手捂住嘴巴的同时,特勤队员本能地下蹲、左手一按扣住对方手腕。他必须把时间拖到两秒钟以上,一号矢理才有可能察觉,并开枪射击! 他不知道,甚至在那人出手之前,矢理就已经瞄准了!但是他没有开枪,他还在等待,他的手心捏出了汗,因为他明白背后还有个威胁,却不知道那人何时出手。 两秒钟的时间,有两个人各自做出艰难的选择。 倒吊在通道上方的人率先发力!他双手同时一拉——哒哒!哒哒!特勤队员发疯似的扳动扳机,通道内顿时红光闪烁,轰然雷鸣。 咯咧!他先听见了颈骨断裂的声音,然后才是那熟悉的礼炮般的枪声,特勤队员向下跌落,拧断他颈骨的人则向后重重撞在墙上。 一秒钟之后,滚烫的血浆从他炸碎的胸部狂喷而出,像地热喷泉一样喷在特勤队员的头上,四下溅落。 这一切矢理并没有看到。开枪之前,他的双膝微微弯曲,子弹刚离开枪膛,他借着巨大的反冲之力就地向后打了个滚,半蹲起来时,朝着身后的通道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他停止了射击,胸口剧烈起伏,却憋着气,尽量慢吸缓吐。特勤队员冲锋枪上的战术电筒还没有关闭,鲜血漫过电筒口,通道立即陷入一片诡异的暗红色中,仿佛死人的内脏。 过了很久很久,对面通道尽头当啷一声,一把枪沉重地掉落在地。有人用俄语艰难地说:“你……竟然拿自己人当诱饵……” “因为我必须活着胜出。” 第一束光终于投射到了石墙上。 这光特别强烈,只一束,整个通道内仿佛都明亮起来。矢茵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骤见光明不习惯,但当那束光左右晃动,一下闪到眼前时,她瞬间竟失去视力,猛一甩头。 玛瑞拉吓得浑身哆嗦,只道她挨了枪子儿。矢茵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战术电筒。不是帝启。” “他、他们一定会先看看咱们藏身的地方。”玛瑞拉说。 “是的。” 进来的两个人都不说话,脚步凝重,使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他们卸下什么沉重的东西,电筒光到处乱晃,务求看清通道内的每一处细节。有人轻哼了一声,啪!一只手攀上了两个女孩子藏身的洞壁口。 那人用电筒往里照了照——洞口进来二十厘米,洞身骤然下降了一米多,矢茵抱紧了玛瑞拉,两人紧贴在石壁上,恨不得变成壁画。那人一只手稳住身体毕竟不容易,电筒晃了两下,没发现异常,就立即跳了下去。 那人跳下地,说了一句外国话,矢茵和玛瑞拉都听不懂。 那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动手忙碌起来。听下面咣当声不绝,似乎正用钢管之类的东西在组装什么。也有电子设备哔哔哔的声音。 矢茵和玛瑞拉虽然害怕,但好奇心太强,一起小心地伸头出去看。只见下面两个高大的俄国人,从黑色背包里取出两只钢制支架,几个五只一组的灯头,一堆线缆,一个炮筒似的接线器,也许蓄电池就集成在里面。 两人手脚麻利的装好支架,安上灯头。其中一人拿了一根黑色的棍子走到石壁前放下,棍子两头各套着个正方形的事物。他用榔头当当当的把正方形固定在地上,按动开关。两个正方形中央立即各自伸出一根支柱,慢慢上升,把一面极薄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幕布从棍子里拉出,徐徐展开。 一分钟不到,这面幕布升到了洞壁顶端,将石壁整个罩住。那人又在幕布下方接了根线缆,一路倒退着拖回来,接入笔记本电脑中。一切准备就绪,蓄电池组发出哔哔的充能声音,两人同时拉下了头上的墨镜。 嗒、嗒、嗒嗒。 所有的灯同时打开了!矢茵和玛瑞拉双眼紧闭,手牵着手慢慢坐倒。 妈的,这光可真强烈啊!那一瞬间矢茵觉得整个人都被这紫色的光芒刺穿了,以至于明明一片寂静,耳朵里却嗡嗡作响。 差不多过了一分钟,矢茵才勉强睁开眼,转头看玛瑞拉,见她红着双眼,泪流满面。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是湿漉漉的。 矢茵摸到玛瑞拉的手臂,发现她抖得厉害。强烈的紫光将这个小通道也照得分毫毕现,她见墙上浮尘挺多,便用手在上面写道:“留心观察,看准时机下手,抢了电筒就跑。” 玛瑞拉在后面跟着写:“这两个人厉害,暂时别动!” 这下她们小心地眯着眼,避开紫光直射向外看。等看清楚了石壁和幕布,都大吃一惊。 幕布上有无数奇怪的图形正飞速闪现。这些图形呈红色,由简单的线条构成,有些像山石,有些像动物,更多的非常抽象,看不出明显特征。 图形有规律地排列整齐,从下往上一排接一排的出现,移动,最终消失于幕布顶端。从这点来看,这更应该是某种文字。虽然它看上去完全不同于目前通用语言里的任何一种,对矢茵和玛瑞拉来说却不陌生了——最多一个小时之前,其中一部分字型就刻在安蒂基西拉机器上。 强烈的紫光灯照射在幕布上,红色的字仍然很清晰,显然不是用投影仪一类的设备投射上去。矢茵看着这些字已经呆了,当目光随着紫光穿透幕布,看到石壁时,只觉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躲到玛瑞拉身后。 被紫光照亮的石壁,竟然也浮现出无数怪异的文字。矢茵仔细观察,发现石壁上的文字虽然也在变化,而且频率与幕布上的字保持一致,但文字本身却有些微不同。幕布与石壁各自默默地显示,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微妙的交流着。 天蝎号驾驶员趴在一个水坑里已超过三分钟。蚊子多得可以组编一个军团,围着他嗡嗡乱叫。他闭着眼,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可不是么,只要他再动一下,就一定会死。刚才他从身后的一处高地冒死扑进水坑时,对方在十米之外砰然开枪,子弹打中了他后背背包,巨大的力量差点把他活生生又倒着扯回去。 对方在等待。 所以自己必须等待。 在闷热、蚊虫、恐惧的包围下,驾驶员坦然地再一次尿在裤子里。他想起了曾经与狙击手三号的一段对话。那是一个没有月亮星辰的晚上,驾驶员在漆黑的花园里,用电筒照亮了坐在暗处抽烟的三号。三号便问他: “你知道狙击手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吗?” “无敌憋尿大法?” “是静止不动的等待。只有比对手更能等待,才能得手。” “嗯,有点道理。” “那么你知道狙击手最怕的是什么吗?” “无法忍住的大便?” “傻瓜!是不能静止不动的等待。” “听上去也有道理,但是我不大明白。” “狙击手是孤独的。”三号说这话时,狠狠抽了一口烟,说,“远离部队,远离一切,一个人静静地趴在泥地里、雪地里、死人堆里,一呆就是几天。陪伴他的只有野兽、鸟儿、蚊虫,偶尔也有蛇或者能把你的胃臭出肿瘤来的驯鹿的屎。你必须自己也当做死人,才挺得下来。” “没有任何人能支援你。除了狙击枪,你只有手枪和匕首。没有热水,没有熟食,有的时候你得说服自己啃下尸体。狙击手是战场上最让人害怕和憎恨的人,一旦暴露就死定了。” “刚才你用电筒照亮我的时候,我们中已经有一个死了。不是你用点二八口径的手枪近距离爆我的头,就是我用狙击枪打得你肠穿肚烂。所以下次别再他妈的脑子走水把任何狗娘养的人造出来的电筒照在我的尸体上!” 尸体。 驾驶员想着。刚才他差一点就变成了烤焦的尸体,现在,他把压在腹部下方的瓶子拔了出来。他不是尸体了,虽然在这十米距离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必定成为尸体。他算好距离,算好高度,猛地往上一抛,跟着拼死向前一扑。 轰! 刚才栖身之处被子弹炸开了花,整个水坑里的水仿佛都被炸到了天上,淅沥沥地落下来。与此同时,瓶子飞到了对方头顶上方! 砰砰砰!三声轻响,对方本能地掏出手枪连开三枪。瓶子被打得临空爆炸,大片荧光液飞洒下来,一瞬间将几平方米内的所有东西都映上一层淡淡的辉光…… “我有些不太明白,兹列斯科夫同志。” “嗯?”兹列斯科夫为了看清电脑屏幕,把墨镜推到脑门上,两只眼睛眯成条线,从怀里摸出雪茄点上,却不抽,像握笔一样握在手里。 “坠神者怎会把自己的藏身之所,与城市地下管道连接起来?据说他藏身在渝水底下,又是谁为他建造的呢?” “你不明白的是中国文化,”兹列斯科夫敲了几下键盘,似乎对目前的形势非常满意。他站起身,重新戴上墨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幕布与石壁的变化,啄了两口雪茄,才说:“中国有句古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只要上面有人,什么难事都不成问题。” “上面?这件事,上面不就是执玉司么?” “以前也许是,不过自从孙文同志革命成功之后,执玉司消失了整整六十几年。这期间,有些上层人物显然是知道此事的,但对正处于社会革命中的中国,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我猜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坠神者与某些大人物取得互信,并借助对方的力量建造了庞大的地下藏身所。中国人的基础建设能力是非常之恐怖的,别列列夫同志。” “大人物?但是执玉司至少也该听到点风声吧?” “哦,算了吧。根据一九七七年开始负责远东事务的克格勃少校沙波兹尼克夫同志所说,矢通在重新组建执玉司之前,不过是国安局几名副局长之一。没有强力人物支持,执玉司早已不是过去那样一手遮天了,最多只是与国安局内部的一个独立编制而已。他能知道什么?” “但这条地下管道系统,可是三年前才修建的啊。” “大人物难道就死光了?”兹列斯科夫不屑地说,“总有人关注此事。也许他是借这个工程,继续扩大藏身所的规模。他可以为所欲为。一代又一代,无数人对他的力量,完美无缺的力,垂涎三尺。这就是为什么坠神者在每个时代都活得那么自在的原因。” 别列列夫捏紧了拳头,兴奋得狠命挥拳:“完美无缺!完美无缺!是的,我们即将拥这力量!伟大的莫斯科中央陆军学院万岁!” 紫光照耀下的石壁,文字变幻得越来越快了。伟大的胜利就在眼前,千年的预言就在眼前,人类的终极目标就在眼前。冷酷如兹列斯科夫也不禁面对石壁,虔诚的举起了双手:“打开这道门,我们将成为几十年来第一次踏入坠神者隐居之所的人!打开这道门,无数宝藏和秘密都将展现在我们面前!一个全新的世界将展现在我们面前!胜利和荣耀归于——”兹列斯科夫带着美中不足的懊恼瞪了一眼别列列夫,“基辅第七独立工程兵院校。” 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两个被强行掳入,饱受折磨——当然,其中一个是精神折磨——后百宝出尽,才从那伟大的、完美的、关乎人类终极目标的地方逃出来的人,正相互咬着耳朵。 “你能搞定几个?” “我不知道!瞧他们的体型,一个个跟熊似的!老毛子,咱不敢碰。” “那怎么办?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对付两个啊!” “要我说啊,”玛瑞拉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他们似乎在搞研究。不过就是比耐心吧,咱们等他们弄完走了再说啊。” “可咱们没照明的设备,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你傻啊,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偷偷跟着就行了。这臭水沟黑咕隆咚,老远就能看见光,还怕跟丢了?” 矢茵想了想,不觉点头。 “是吧!我就是聪明呀。” 矢茵转头向外看。拜托,下面这两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制组,而这里更不是什么历史古迹。他们背着上百公斤的东西,摸黑爬到此地,拍几张照留念,然后离开? 别傻了,她心里想,他们想打开这道门。不知为何,她知道这是道门,而打开它的方法,很可能与自己打开的那个安蒂基西拉机器是一样的…… 这就是父亲舍弃生命,也要追寻的秘密么? 这个洞穴与阿特拉斯的老窝,为何如此接近? 帝启呢? 她看向对面石壁上那个小洞,忽然之间,她明白帝启跑哪里去。 她再次对玛瑞拉说:“咱们俩个,能对付一个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兵器,没有可以施行魅术的器具,怎么打?而且另一个怎么办?” “如果我猜得没错,帝启应该在对面那个洞里。你想啊,刚才那么短的时间,他即使一路小跑,也不可能赶在这两个人进入那条狭长的通道前跑出去的。” “啊,对啊!那他这是……” “他是个特别谨慎的人,又胆小,九成九是听到动静,立即就躲起来了。” “啊,放着咱俩不管,他倒是安全了!”要不是忌惮下面的人,玛瑞拉已经跳起来痛骂了,“这个畜生!他哪怕提醒一句也好啊!老娘非剁碎了他不可!” 矢茵拉着玛瑞拉说:“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我猜帝启可能一时没来得及跟我们沟通,他一定也在等机会。只要咱们出手,事一定成!” “可为什么要我们先出手?”玛瑞拉腮帮子鼓起老高,“凭什么他不先动?再说,等他们得手之后,自然会离开。” “不能让他们得手!”矢茵突然变了脸色,咬着牙说,“随便你来不来!” 她突然一纵身,从洞口跳了下去。还没等她落地,稀稀哗哗一阵响,那两人瞬间从身上掏出两只枪,一起对准矢茵。 真见鬼!玛瑞拉那个混蛋在最后时刻居然拉了一把,害得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扑到最前面的那人身上,而是贴着墙壁落下,好像乖乖溜下去投降一样。矢茵满头冒汗,扶着墙尴尬的站起身。 “嗨,呃,HELLO?O MEET YOU……こ、んにちは……”矢茵把想得起的所有语言的问候语都说出来,眼睛不停往对面洞口瞄。该死的帝启,这下你总该现身了吧! “兹列斯科夫同志!” “别忙!别动!要小心!” “可她只是一个丫头,比我女儿还小!” “哦,不,别列列夫同志,中国有句古话:来者不善。她居然在我们之前就到了这里,不简单呐。她很可能就是执玉司追捕的其中一人。” “可是……” “你是谁?”兹列斯科夫用中文问:“为什么在这里?” “是,”矢茵惨淡的笑笑,“是国家地理杂志吗?我挺喜欢的。你们是摄制组,是不是?” “哦,我可爱的姑娘,你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兹列斯科夫也友善地笑了,同时用俄语,“她在装傻,注意四周!” “是,她在看对面的洞口,里面肯定也有人。” “把枪收起来,不要忘了执玉司的人就在附近。我来解决她,你盯着对面。” 两个人同时收起枪。兹列斯科夫张开双手笑着说:“欢迎你,中国小姑娘。你对这些也感兴趣?哦,请过来看,来吧!”他热烈的招呼道。 “好。”矢茵爽快答应,走上两步,突然一脚踢翻了一支紫光灯架。 灯架向别列列夫当头砸来,别列列夫暴喝一声,右手稳稳抓住灯架。不料灯架远比想象的重,却是矢茵噔噔噔几步顺着灯架跑了上来。别列列夫一只手稳不住,左手也来抓,毕竟灯架对矢茵无所谓,对他可不能轻易舍弃。这一瞬间的迟疑,面门便被矢茵狠狠踢了两脚,眼前金星乱冒,什么也看不见了。 兹列斯科夫虽然猜到矢茵不是寻常人,却也没有料到她孤身一人,居然敢先下手。眼见别列列夫吃痛,就要丢了灯架来抓矢茵,立即叫道:“稳住,我来!” 矢茵踩上别列列夫的脑袋,用力一蹬,借力跳向对面墙壁。她在墙上又一蹬,空中矫捷的一翻身,向另一支灯架踢去。这一脚同样踢了个实在,然而灯架只晃了一晃。 灯架不动,力道立即反弹。矢茵闷哼一声,却是兹列斯科夫抢先一步握住了灯架——好恐怖的臂力,竟将矢茵蹬踢之力完全挡回。 矢茵滚落在地,往前一扑。啪!刚才落地处被兹列斯科夫一脚踩到,踩得青石都破裂开来。他脚尖一勾一踢,将几粒碎石踢出。矢茵正像耗子一样往幕布后面钻,屁股上被一粒碎石打中,痛得尖叫。 “抓住支架,不能让她破坏!”兹列斯科夫将两支灯架都塞到别列列夫手中,向矢茵追去。矢茵从幕布后看见他正要封住前方,立即往后退。忽见别列列夫抢上两步封住了退路。他肤色本来很白,此刻极分明地显出两团红肿,几乎可以看出矢茵脚趾头的形状。他举着两支灯架,头发一根根往上冲,放声怒吼。 该死!该死的帝启怎么还不出来?该死的玛瑞拉也不动!矢茵心口怦怦乱跳,双手抓住幕布就往两边撕。 谁知幕布看似极薄极轻,却是某种受电流刺激就能发光的合金丝编织而成,根本扯不动。一行文字移上来,电流穿过手指,像被密密的细针扎了一般痛。 兹列斯科夫伸手进来抓,矢茵顾不上痛,手足并用往幕布上爬去。兹列斯科夫一把抓了个空,待要再进一步,两边的支架撑不住矢茵的体重,开始向中间倒去。兹列斯科夫大叫:“稳住!”和别列列夫一人扶住一根。 矢茵爬到幕布最顶端,两个人在下面又叫又吼,却够不到自己,总算略松了口气。她觉得屁股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这才感到剧痛难当,原来刚才被碎石划破了老大一块肌肤。她禁不住破口骂道:“混蛋!你们统统想看到我死是不是?” 忽地脚下晃动,兹列斯科夫和别列列夫同时将幕布向前倾斜。矢茵再也无法稳住身 4f53." >体,硬着头皮跳下去。她在空中既扭转身体,头朝下,狠狠一脚踢在扑上来的兹列斯科夫肩头。 这一脚她已尽了最大力量,踢得自己小腿骨都痛了。兹列斯科夫身体只是一晃,伸手来抓她脚踝,矢茵刚踢完,就立即收足蜷身,滚落下地。兹列斯科夫抬脚又要踩,矢茵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这么一瞬间又迅速展开了身体,双腿袭他独立的左腿。 啪啪! 袭击成功!但是皱起眉头叫痛的仍是矢茵。兹列斯科夫身体歪了歪,不得不后退一步才稳住。矢茵忍痛跳起来就那条通道跑去,听到背后风声紧,她躬身一转,避开兹列斯科夫的一拳,跳过蓄电池。兹列斯科夫跟着跳过来,手一长又来抓。矢茵眼见避不开,身体往前一挺,哧!衣服被兹列斯科夫撕破,人总算逃开了。 矢茵一只手提着裙子跑,心中急得要哭。蓦地眼前一花,别列列夫左手提着灯架横扫,劲风咧咧作响。矢茵双腿一曲,身体向后躺平了,从灯架下滑了过去。别列列夫右手的灯架往下一顿,顿时将矢茵压在三角支架下,再也动不了分毫。 “准备,上!” 哒哒哒!哒哒! 两名特勤队员同时从两个方朝楼梯下方扫射。这段楼梯四面旋转而上,中间是个两米见方的天井。子弹在楼道间乱飞,打得砰然做响。 七号趁两人火力压制的时候,冒险探出身体向下看了看。他只扫了一眼,身体猛地往后仰。啪啪啪!他刚刚靠近的楼梯被打得木削乱飞,头顶上的天花板也被打中,稀里哗啦地往下落碎片。 七号后退几步,拍着身上的灰,黑着脸说:“妈的,对方已经占据了二楼商场的出口,这里能不能守住还不好说呢。” 一名特勤队员说:“可惜没带绳索,不然我从后方掉下去突袭。” “突个屁,这是咱们的地盘!等着后援就行了,给我死守!” 他退到平台上,问一名通讯组的人:“还没跟通讯组联系上?” “我、我已经试了所有频道,干扰仍然很强烈,”那人显然没见过如此激烈的枪战,哆哆嗦嗦地问:“他们,攻上来了吗?” 七号猛拍他的肩膀:“放心,是咱们没冲下去!兄弟们守得死死的。只是头儿艰难了。” 他走到平台边缘,用望远镜向远处望去。滨江路仍然一片漆黑,只看见远远的江面上一两盏灯火。七号脑子飞快转动:二号失去联系,天蝎号被击毁,通讯被干扰,自己则被死死压制在楼顶。难以想象,这是临时性突然发动的攻击。 确认102在此地,并且进入管道,仅仅在半小时之前,对方却像是做了几个星期的准备似的——不,可能远远不止。天蝎号虽然是轻型直升机,但要三枪就击落,使用的至少是口径20毫米以上的重型狙击枪。如今国泰民安,要把这种货色偷运进来,恐怕得很花些功夫才行。还有楼下这群家伙使用的AK-47,随着部队一再换装,现在国内要搞到这玩意儿反倒不容易了。 即使对方一直在监听,也不可能如此快速占据有利位置,发动如此有效率的进攻吧。七号把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河滩,心底冒出个念头:他们的目标,不是102…… 突然,耳麦里传来声音:“二号……嘶……二……嘶……请回话……嘶……” 七号使劲拍拍头盔,对两名通讯组的咆哮道:“给我稳住!” 一阵急促的电子噪音之后,声音迅速清晰起来:“我是四号,我现在的方位在D4770,距离……嘶……六公里,所有单位注意,立即确定你们的位置,重复,立即确定位置。三个火力小组已经抵达……” 七号把眼睛死死贴在望远镜镜头,沿着江岸搜索……那里,看见了,西南方空中三百米高度,三组航灯一闪一灭,非常清晰。 “我是七号!我看见你了,四号!我们遭到攻击,二号失去联系,天蝎号被击毁!” “一号情况如何?” “一号仍然在管道内,根据十分钟之前的报告,他已经推进到纵深二公里左右,坐标我已标注!同时进入管道的五号正在撤回地面,支援二号。” “明白了。通讯组和特勤四组已经切断了东面的干扰源,你与行动小组取得联系,我去增援一号。” “等等!”七号大声吼道:“有狙击手!他使用重型狙击枪,在确认位置之前,春霆号不能靠近江岸!” “确认了。”传来三号的声音,“我看得很清楚……是坠毁的小蝎子……我能想象得出他的愤怒,把整瓶荧光液都倒在那家伙身上了……他向南移动……该死的蝎子,离他远点!风力太大,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小命……” “不要!”天蝎号驾驶员在频道里大吼,“老子要亲手宰了他,你们谁都不许掺和!” 七号长吁一口气。他转头看向北面的街道,已经可以看见一长串警灯闪烁而来,警笛声此起彼伏。楼道里的枪声骤然减弱,很快就没有了。 忽听楼下有人用高音喇叭吼道:“我是刑警队黎队长!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投降,争取人民的宽大!”看到大批增援赶到,这家伙终于壮起胆子,出来履行职责了。 “老大,”七号在心里念叨:“一定要顶住啊!” “嘿,小姑娘,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你究竟是谁?” “我是……管道清洁公司的人……迷路了。” “我知道执玉司的人在追你,还有几个人跟你一起进入的管道,是不是?” “我不懂你说什么……” 兹列斯科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矢茵面前蹲下,耐着性子说:“听着,小姑娘。我不想浪费时间,因为我要做的事,比他妈什么狗屁执玉司要重要得多。所以我不打算跟你纠缠下去,懂吗?你要么现在就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要么我花点儿力气,把你解决了。当然,过程可能有一点不适,毕竟死亡这事儿总不会太轻松,不过人生总有一回,对吧?让我瞧瞧你多大了……” 兹列斯科夫凑近了矢茵,突然一怔。 “嘿!”他惊讶地说,“嘿,我认得你!你是——”矢茵把脑袋埋下去,却被他扯着耳朵提了起来。灯光照亮了矢茵的脸,脸上虽然沾满了泥尘,还有横七竖八的泪痕,兹列斯科夫的眼睛里却放出惊喜的光芒。 “你是矢通的女儿,对不对?” 矢茵咬着牙,既不肯承认,也不愿否认。 “错不了,哈哈!哦,我真是荣幸之至!”兹列斯科夫说,“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体操冠军,真棒!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所有优点!” “你认识我老爸?”矢茵见他脸上一副重逢老友般的喜悦,心中一下燃起希望,害羞地说:“我老爸常年不在家,也没听他提到过叔叔你……” “也谈不上认识,只是仰慕已久,算是神交吧,哈哈。”兹列斯科夫兴奋地搓搓手,“知道你的身份就好办了。在这伟大的时刻,能够顺便杀死矢理的女儿,这真是天意!” 矢茵过了半天才听明白,不禁破口骂道:“变态!” “啊,你的父亲真是位了不起的人。”兹列斯科夫还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摇头笑道,“我听说执玉司现在还视他为叛徒,那是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不理解他发现的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新世界!神的世界!不可思议的文明!他本来可以成为第一个……唉!” 他重重地一拍大腿:“抱歉,时间不多了,我不得不动手了。” “喂,等等!”矢茵被这变态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执玉司的人为何要追我?也许有你想都想不到的秘密。也许对你有很大帮助也说不定哦!” “不。”兹列斯科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细心地戴好,一面说:“执玉司那群蠢货,根本就本末倒置,找错了方向。我已经远远的抢在前头,不需要任何帮助了。希望你能理解,我并非与你有仇,倒是还有些渊源。可惜你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而我一向信奉死人才是嘴巴闭得最紧的。抱歉了!” “不!不不不!不要碰我!啊——”矢茵拼命挣扎,但别列列夫移开灯架,亲自用手按住。矢茵只觉得自己被一座小山压住,别说挣扎,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眼睁睁看着那双白手套伸到脸上,慢慢向脖子摸去…… 她放弃了挣扎,闭上双眼,心道:死帝启,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突听咚的一响,三个人同时一惊,一起抬头,却见玛瑞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只在下身乱七八糟缠着些白布,上身完全赤裸,两只手捂在胸前,勉强遮住关键部位。 “你——”矢茵气得险些昏过去,“你这会儿跑出来干什么?!”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玛瑞拉眼泪汪汪地说,“给我弄的这是什么?稍微一动就全散了,你叫老娘光着跳出来吗?” “那你现在还不是光着就跳出来了!” “这算光着身吗?”玛瑞拉站起来诚挚地问。她放开双手,胸部却又被垂下的头发刚好遮住。只是胸部太大,失去托付,随着她身体移动而不住摇晃。 兹列斯科夫和别列列夫飞快对看一眼。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可能会突然下杀手。用你的无声手枪,我数到三就杀了她。” “是,兹列斯科夫同志!” “一。” “你有点羞耻好不好!还不快点遮住!” “赤裸也是一种美……” “给我闭嘴!不要死得难看就是美了!” “二、三!开枪!” 玛瑞拉被矢茵骂得瘪起了嘴,既而眼泪开始往下掉。泪水落在她光洁的胸前,像珠玉一般,顺着那让人炫目的曲线往下流淌。她泪光盈盈地看着别列列夫的眼睛,慢慢撩开长发,用俄语说:“你觉得我美么?” “我……” “闭嘴!”兹列斯科夫蓦地暴喝一声:“活见鬼!开枪,快开枪!” 别列列夫一惊,本能地拔出手枪,指向玛瑞拉。突然之间,另一名赤身女子从眼前这女子背后走出,同样美艳得不可方物,同样赤裸着身体,两束略微卷曲的长发垂下,若隐若现的遮住双乳。她踮着双脚,十根玉石一般的趾头抓牢了青黑?.色的地面,一步一顿地向左边走去,娇媚得声音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是我好看一些,还是我姐姐?” “姐……”别列列夫喉头一哽,说不出话。因为又有一名女子从最先那名女子右侧走出,向他嫣然而笑。她举起双手,轻妙地转了个圈,满头黑丝如同浸在水中,优雅而缓慢地飞旋、飘摇。她问:“是我么?” 又是一人,又一人……房间内突然大亮,不知哪里来的光芒,照得这些美丽的人儿通体透亮…… 哦,不,不是房间……这是厄尔布尔士山脉最东边的托仑支山明媚的五月,淡黄色的野花开遍原野,整个大地仿佛都变成了母亲制作的奶酪土豆饼。她穿着那件已经漂白过多次,已经失去本色的亚麻长衣,一面切着土豆和苹果,一面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从两万米之外吹来里海微腥的气息,别列列夫闭上眼睛,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泪流满面,仰起头贪婪的呼吸着…… 砰! 兹列斯科夫开枪了! 脱开别列列夫缚束的矢茵猛地向前一扑,扑倒了兹列斯科夫。玛瑞拉觉得右边屁股一凉,低头一看,子弹擦着她臀部边缘飞过,三层布条都被拉破了,顺带在她屁股上拉出一道血痕。 她吓得双腿一软,魅术之法顿时减弱。别列列夫是从车臣战争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玛瑞拉的魅术稍减,他立即惊觉,抢先闭上眼,什么也不管,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打空了!玛瑞拉往前一扑,双手撑地,身体倒转过来,砰的一脚踢在别列列夫脸上。她抱定了死拼的念头,一脚刚踢中,身体继续往前倾,啪啪啪连踢数脚,每一脚都踢在别列列夫面部和咽喉薄弱之处。别列列夫吃不住痛,往后连退,撞翻了一支灯架。五只几百瓦的巨型紫光灯摔在地上,轰然爆炸。 “混蛋!” 这当儿,兹列斯科夫一巴掌拍在矢茵后背。他的手掌像铁铲一样硬,拍得矢茵哇地吐出口血,却也借力顺势一跳,跃过兹列斯科夫的脑袋,顺便踢了他一脚。兹列斯科夫调转枪口,对准了矢茵脑袋就是一枪。 砰! 开枪的瞬间,矢茵头也不回地反踢,踢中兹列斯科夫手腕,子弹打在一旁的石壁上,溅起的石削打中了兹列斯科夫的左眼,顿时鲜血直流。他捂着左眼,右眼几乎瞪出眼眶,砰砰连开两枪。 第一枪擦过矢茵的手臂,打穿了他带来的口袋。矢茵手臂处剧痛,身体一歪,第二枪便擦过她的后背,只把那件本来就破了的Jean Paul Gaultier限量版裙子再穿了一个洞。她尖叫着,踉踉跄跄往前,脚被地上的电缆一绊,撞到对面墙上。 突然之间,她戴在脚踝上的脚链活像烧红了一般,不可思议地炙热感直接穿透了她的脑子。她痛得张开嘴,却一声也没发出,就彻底失去了的意识。 第三枪兹列斯科夫稍微顿了一下,因为只剩四颗子弹了,他必须打准,必须让这耗子一样的丫头血溅当场!他只顿了一秒钟,等到要扣动扳机时,蓦地眼前一片漆黑。 有人关掉了供电器! 砰!砰!砰!砰! 兹列斯科夫不顾一切地打光了子弹,一面匆匆重新上膛,一面吼道:“别列列夫!打开电源!快!别列列夫?别列列夫!” 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仿佛突然间全都凭空消失了,女人、矢茵、别列列夫,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什么声音都没,什么动静都没有。 兹列斯科夫全身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黑暗中,他分明感到了一股匪夷所思的杀。他拼命睁大眼睛,眼前也的确有些光点在闪烁,但那些只是视网膜的残影而已。他屏住呼吸,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转向石壁的方向,握枪的手心里渗出一层油。 从未有过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见鬼,即使在北高加索大山里面,被二十几个车臣武装分子追杀了三天三夜,他也不曾这般恐惧过,为什么?是这杀气太过庞大,让他战栗,还是…… 是了,是那面石墙。他离传说中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了,那是一个怎样奇妙神圣的世界?他不知道。他太想知道了!天啊,他太渴望见到神的奇迹了! 可是,那里仍然竖立着墙。 那根本就是一堵黑暗的墙。 死亡的墙。 人类永远无法逾越的命运之墙。 他离得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只需再跨前一步,就能亲眼见证那传说中的伟大帝国,神隐之地。可是偏偏,偏偏他就是跨不出这一步。为了这一天,他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年华、心血、乃至生命都供奉出来。现在,生命耗到了尽头,死亡来了。 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钻入皮肤,渗入心肺,永远、永远也看不到墙后的念头爬上心头,恐惧终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绝望。 为什么他妈的就不肯让我好好看上一眼呢! “是、是你吗?坠神者大人!”兹列斯科夫颤抖着说,“请原谅我们,请原谅!我们无意打搅你的平静,但是请、请听我说……我们已经发现了伟大神迹的入口!我们已经发现了通古斯的秘密!请相信我!求你!我们到这里来,是祈求你的指引,指引我们打开那道通往天堂的大门——求你!” 咯咧! 回答他的是一个人颈骨断裂的声音。被杀死的人沉重倒地,是别列列夫! 兹列斯科夫的精神在这一瞬间崩溃,他狂吼着砰砰砰地疯狂开枪。枪口喷出的火光,隐约照亮了一个身影。他仿佛就在子弹射中的地方,可是每开一枪,身影便近了一步。 咔咔咔咔,兹列斯科夫打完了所有的子弹,手还痉挛般地扣着扳机。他被看不见的压力逼迫,不住后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坚硬石壁。 他长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上帝……” 腰间突然一痛,某个冰冷的东西穿透了他。他甚至没有力气挣扎一下。对方匪夷所思地力量把他整个人往墙上推,往墙里推,好像要把他直接塞进岩石里去,做他最后的归宿。 第十六章 神的影子 咚。 咚咚。 咚咚咚。 矢茵浑身一抖,突然醒了过来。她惊恐地坐起身,本能地感到就在几秒钟之前,子弹还在屁股后面嗖嗖嗖的飞,当即浑身上下到处乱摸。弹眼?打断的骨头?血淋淋的皮肤? 摸了半响,除了有几处青肿,几处擦伤外,并没有太重的伤。她狂跳地心慢慢平复,神智回到现实中,呆坐片刻,脱口哎呀一声叫出来。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其他人,什么都没有。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坐在异次元的夹缝间,后来感到屁股下冰冷的石头,又觉得像是在墓穴里面。 不不,是在比坟墓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下水道里——死在墓穴里,至少还能留个全尸,死在这鬼地方,一定会被耗子咬得面目全非。 矢茵想到这里,毛骨悚然地跳起身。记忆渐渐恢复,她想起了玛瑞拉,想起了那两个俄国人,其中一个拿枪指着自己屁股砰砰乱开枪…… 她使劲按住太阳穴,但再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昏过去,又是谁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玛瑞拉到哪里去了,她被抓住了吗?该死的帝启呢?又到哪里去了? 就在她憋不住要发疯时,忽听有人喊道:“谁在那边!” 这声音好不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是谁。管他的呢,现在哪怕来的是普罗提斯,她也认了!她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狂叫道:“我在这里!我,咳咳,我在这里!” 声音在管道内来回冲撞,又被遍布管壁、大小不一的洞口吸收,变得缥缈不定。矢茵不知那人到底听到没有,一边扶着管壁往前,一边不停地喊:“我在这里!在这里!” “你不必惊慌,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哦,那就好。”矢茵长舒口气。隔了两秒钟,她稍微一低头,汗水像下雨似的滴落,滴在赤裸的脚背上。 “你——”她一寸一寸地慢慢转过身。周围一片漆黑,她明白眼前飞舞的光点,只是视网膜神经单元的化学反应。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人真的发出微微的辉光,她隐约看出一个挺拔笔直的身影。 这个人不是装神弄鬼的阿特拉斯,更不是胆小谨慎的帝启,她甚至连他是不是人都没有把握。她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呼吸,无一丝一毫的人气,难怪刚才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矢茵镇定下来了。 真奇怪,让她镇定的,是一种她既抗拒面对、也无法逃避,更加无法抗拒的恐惧。圣徒看见撒旦,因为从反面证明了上帝的存在,所以坦然。羊羔撞见饿虎,因为知道逃无可逃,所以认命。现在,矢茵就同时沉浸在坦然与认命之中,虽然耳鼓里轰轰轰地回响着心跳的声音,却也站直了身体。 “有一天,你会明白。” “什么?” “有一天,你会看到崭新的世界,完美的世界,神,的世界。” “……可是,为何我觉得,那并不是神的世界……那是……那其实……” “你想到了什么?” “万神冢。” “呵呵,”那人轻声笑笑。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别有一种磁性,而且出言凝重,每个字都像拍进枕木里的铁钉,绝无更改。他说:“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奇点。” “呃?什么是奇点?” “无法理解,不可预测,难以触及。至于为何如此,连我也不清楚。” “我一点也听不懂。你究竟是谁?” “我是一个片段。” 嗒嗒嗒,远处出来厚重的皮靴踏在水坑里的声音,刚才喊话的人正在迅速接近。矢茵身后渐渐有了光亮,她瞪大眼睛,想看清面前之人。可仿佛连光都怕了他,他仍然隐藏在黑暗中,若有若无,似人似鬼。 “>瞧,我说过他总会寻来的。”那人淡淡地说。 矢茵揉使劲揉眼睛,没有看错,那人正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突然间,有个念头钻出脑海,一瞬间胜过了一切恐惧,她禁不住跨前一步,颤声问道: “我父亲呢?” “我不知道。” “他、他死了,是不是?” “我不能确定。”他退得更远了,声音变得有些瓮声瓮气。 矢茵摸着管壁,小心翼翼的跟上他,叫道:“等、等等,请你等一下!我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你必须自己去发现。” “那我该怎么办?” “倾听你自己的心声。”那人说:“你总会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告诉我?”矢茵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的哭出来:“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去猜,去想?我没有能力,我做不到!” 唉…… 好像风吹,又似乎是那人叹息了一声。他的身影顿住了,轻声说:“这件事太过庞大复杂,超越人类的想象。发自远古却超越未来。是人类的梦想,也是生灵的原罪。其中种种缘由,无法诉诸言语。不亲自体验,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奥妙。”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我只是个小女孩,”矢茵伸手抹眼泪,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在这黑暗的地下,在前所未有的危机环伺之中,面对这个似乎看穿一切的人,她彷徨的无以复加,“我只想知道父亲的下落!” “我说过了,你必须自己去发现。”那人隔了片刻,又说,“别哭了。为了表达对六千年来第一位启动安蒂基西拉机器的人类的敬意,我愿意答应你一个要求。” “唉?”矢茵凄凄艾艾地抬起头。 “说吧,任何要求,我都能为你实现。”那人的声音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没有声调变化,然而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蕴含在里面。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是从几百公里之外的空间轨道上传来,让人完全无可捉摸。 “我……”矢茵踌躇着,却听有人在几道拐角之外喊:“刚才是谁?你在哪里?” “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没有想好,下次见面时……” “不,等等!”矢茵叫道:“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那人说:“你提了一个最容易,却又最难的要求。” “不可以么?” “这世上没有不可以的事,只是难易程度而已。”那人的口气没有一丝变化,“你准备好了,就点点头罢。” 矢茵点头。 哧—— 随着一声低哑的叹息,那人的身影像突然冲出地穴的熊熊烈焰,照得矢茵眼前雪亮。而四周闭塞矮小的空间,似也被他勃然爆发的气势冲得无影无踪。一瞬间,矢茵仿佛飘荡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中,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庞大如恒星一般的人,或鬼魅。或神…… 他全身裹在一袭灰白的麻质长袍之后,他的唇线绷得很直,鼻梁比米开朗基罗得意之作大卫的还要笔挺,眼窝深陷,眉骨高高隆起,与鼻梁的上缘一道,凝固成一个不怒自威的神态。他的眼睛——一块与衣服同样材质颜色的麻布蒙在眼上,蒙得是那样的紧,两个眼球在布后奋力向外凸出。不知是不是急切地想要摆脱束缚,它们快速地转动,只在朝向自己的时候,才稍微一停顿。 张脸呈现出一种玉石的青白之色——不、不,矢茵拼命眨眨眼,发现他似乎真的是玉石铸造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瑕疵,甚至连肌肤的纹路、毛孔都看不到。除了那双转动的眸子,脸上没有任何一块肌肉哪怕是轻微的颤抖一下。 这真可怕。如果他是戴着面具,那么这张面具做得也太过真实,简直难以置信;如果不是,那这无疑是具被各种防腐药剂保护起来的死尸。 她的目光移下来。看见了!在他胸前的长袍上,一个正十字形bbr>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十字形中央却有一个眼睛似的图案。矢茵屏住呼吸看那眼睛,眼睛突然一动,冲矢茵快速眨了一下。 矢茵浑身剧震,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听那人淡淡地说:“一万两千年了,这段代码竟然被你触发,实属罕见。这意味着什么?标准算法内没有关于你的任何信息。既然你的代码能触发它,我便把它送给你,希望……” 话音到此嘎然而止,霎时天旋地转,万物更。等矢茵再一次睁开眼,眼前是逐渐被灯光照亮的管壁,那人完全消失无踪了。 也不是完全,矢茵走上两步,蹲下捡起地上一串微微闪光的事物。咦,这不是阿特拉斯房间里的那一串脚链么?她出了片刻神,才记起是自己无意间把它带出来了。也许刚才惊慌失措的时候,它又落到了地上。 矢茵抚摸着它,感到它的温度明显比自己的体温还高。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在此刻现身?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把它送给自己?它就是这串脚链么? 奇点,矢茵想,真好,现在除了关键碎片之外,自己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称谓了。 忽然,一道强烈的光从身后投射过来,有人转过拐角,光亮立即定在矢茵身上,再不移动。矢茵想起以前被警察抓住时的情形,忙乖乖地蹲了下去,偷偷把脚链重新系在脚上,尔后双手抱头。 “矢茵?”那人惊喜莫名。 “呃——?” “是我!”来者几步跑上来,见矢茵掩饰不住的惊慌,他一把揭下头盔扔到一旁,用电筒照亮了自己的脸。 “二叔?!” “是二叔!你没事吧?”矢理单膝跪在她身旁,把她身上仔细照了一遍,说:“你吃苦了,二叔来晚了。幸好没有大碍。” “二叔……”矢茵眼泪再度涌出,既而抱住矢理放声大哭起来。 “这里不是哭的地方,我先送你出去,跟我来!”矢理拉起矢茵,扶着她沿着来路跑。一边问她:“挟持你进来的人呢?” “他们……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就是一个人,我害怕死了!” “好了好了,别怕,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等等!”他放开矢茵,用刀子拨开一根电缆,接上线路。 “我是一号,我是一号,102现在在我身边。一名同志已经牺牲,我需要更多支援。” “我是四号,我们已经推进到G23L445岔口,离你大概一百五十米。三个支援小组已经赶到,目前地面状况基本被控制,七号和六号正带队搜捕光辉军团的残余人员。” “听着,”矢理急切地说:“现在没有时间搜捕,我命令所有战斗人员,立即进入管道,立即进入管道!” “你发现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对方显然并不是单纯为对付我们而来的。所以我推测这个管道内,也许有什么对方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的东西。确认对方是神圣光辉军团的人?” “我们擒获了两人,已经确认。” “很好!我立即上传行动路线,各单位立即定位我所在坐标。四号向我靠拢,掩护我暂时脱离管道。其余人沿着G24和G35两条线,沿途搜索。挟持102的人和光辉军团的人很可能仍在管道内。对方非常危险,可先行开火,重复,可以先行开火……” 矢茵听着矢理冷静的下达命令,心中越来越冰冷——他就是执玉司的人!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个级别甚高的官员。 整整八年,他没有一次提到老爸的死!整整八年,他没有一天来看过自己,原来一直在回避! 阿特拉斯说:“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是不是他? 矢茵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在更加黑暗的地方,看着矢理果决冷峻的脸。他说到102的时候,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也许自己在他看来的确只是一个编号?矢茵靠在冰冷的管壁上,慢慢停止了哭泣。 “现在我沿着G25向G24方向前进,完毕。”矢理摘下同步器,向矢茵招手道;“快,跟上我!” …… 几十分钟之后,当矢茵终于走出管道口时,再也坚持不住,一跤坐倒。 管道外已经完全变了样,数十辆大型军用越野车呈扇形环绕在洞口下方,其中四辆车上升起临时照明设备,强光灯把周围几百多平方米照得雪亮。至少有四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其中一架正是那天把矢茵房间照得通明的重型直升机。 许多技术人员正从车上抬下各种设备,架起卫星天线,铺设感应设备。一对对身着重甲的特勤队员端着重型武器,头戴夜视头盔,依次躬身小跑着进入管道。 矢理匆匆跑到一排临时监控系统面前,大声呼喊着什么,技术人员纷纷向他靠拢,七嘴八舌向他报告。他简单地下了几个命令,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弹药,朝矢茵点点头,又领着一群人向管道内跑去了。 矢茵没有理任何人。她慢慢挪到管道下方一处缓坡坐下,贪婪的吸着江边清新的空气。 她抬起头,看见江对面的山头上方,一轮明月刚好探出山巅。皎洁的月光映得山顶上几棵树象剪影一般。还能活着见到月亮,真好。矢茵笑着眨眨眼,月光便消失了。 有个人站在她面前。这是一双极好看的腿,裹着棕色丝袜。即使穿的是一双平底便鞋,即使刚刚从管道内长途奔跑出来,这双腿看上去仍然那么优雅。 腿的主人蹲下,将两缕散落到脸前的头发梳到后面,尔后抬起眼帘,向矢茵微微一笑——矢茵张大了嘴巴,一部分是惊讶执玉司里竟然有这么美丽的人,一部分是惊异她的神情,那么温柔亲切,却又平淡自如。 “瞧你的脸。”明昧伸手摸到矢茵脸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矢茵点点头,眼圈再度红了。 明昧摘下耳麦,脱下外套,披在矢茵身上,说:“跟姐姐来,你需要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她说得平淡,矢茵却同时感到说不出的威严和亲切。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矢茵只怔怔地再点点头。 明昧站起身,就那样只穿着淡青色蕾丝的内衣,牵着矢茵走。所有的人都纷纷低头,装着匆忙赶路的样子,不敢多看这位冷峻的二当家一眼。 她们刚走出二十几米,离停靠在江边的船还有一段距离,忽听后面响起一阵骚动。有个人不顾一切地狂吼:“快!快点疏散!快!” 管道周围的人立即纷纷向山坡下散去,许多人连洞口的装备都顾不上拿。刚刚进入管道的特勤队员也疯了似的往外跑。江堤之上,看不见的地方,也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警笛声一阵紧似一阵,叫得人心跟着怦怦乱跳。 “怎么了?”矢茵紧张的问。 “快走。” 明昧拉着她一路小跑,跑过滩涂,跑上一片乱石堆。两艘没有悬挂任何标志的快艇停靠在乱石边。明昧先上了船,伸手来拉矢茵。这个时候,脚下突然猛地一跳,震得矢茵双脚一软。江岸上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轰! 冲击波滚滚袭来,打得船身猛的一抖,向后退去。矢茵正咬牙往船上跨,不料一脚踩空,向江中落去。她刚要尖叫,手腕一紧,却被明昧抓住,死活拉上了船。她倒在明昧怀里,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明昧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只是爆炸而已,没事。没人受伤。” 矢茵向江岸看去,那里,滨江堤坝之上,也许在更靠近滨江路内侧荒地的位置,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翻滚着向上冲去。已经破晓的天空中,正有一道光穿越厚厚的云层,从东面山坳投射过来,照在烟云上方,映出一道炫目的金色边缘。 数十个管道入口全都像火山一样往外喷射浓烟,几十米的空中,还看得见管盖打着旋地乱飞。江岸上的管道则像三峡大坝的泄洪口一般,浓烟滚滚一直冲到江面。烟尘之下,许多刚才在喷发时被冲翻在地的特勤队员狼狈爬起,拼命向两侧逃去。 爆炸范围一定非常广,江里也跟煮沸了一般,汩汩地往外喷涌气体。江水因此而剧烈震荡,船身也跟着上下起伏,在岩石上撞得咚咚乱响。 是阿特拉斯,一定是他发现自己老窝快被人端了,才出此下策,炸毁管道,将他那地下老窝深深藏在渝水下。 玛瑞拉呢?她不会有 4e8b." >事,如果救自己的人真是帝启,他一定有办法把玛瑞拉也救出去。他一向如此,他神通广大得很呢。 几分钟之后,管道口的烟尘终于渐渐散去。最后几名特勤队员踉踉跄跄跑出管道口,一下扑在地上,大口喘息。矢茵眼尖,看见矢理最后一个从管道内撤出。他像从煤窑里滚出来一般,浑身上下漆黑,刚走出管道,就把头盔狠狠砸在地上。 看着气急败坏的矢理,和他身边那些不之所措的人,不知为何,矢茵大大松了一口气。明昧的抚摸非常轻柔,身体也极软极暖,像很久很久以前,母亲的怀抱。 一分钟不到,矢茵就彻底昏睡过去。 第十七章 从未离去 “这里是六号……嘶嘶……第三号电梯……嘶嘶……人已就位,完毕。” “停车库……嘶嘶……东北角有通道,七号带领第三特勤组……嘶嘶……已就位……完毕。” “十楼健身房……十二号就位,完毕。” “十四号呼叫,十四号呼叫……嘶嘶……完毕……” “……嘶嘶……” 步话机里含混不清的声音此起彼伏,房间里人来人往,有的聚集在房屋结构图和小区地形图前指指画画,布置行动地点;有的拿着海事卫星电话用法语跟国际友人发飙;有个家伙独霸了整个沙发,叼着烟擦拭他的巴雷特M82A1大口径狙击步枪,所有人都自觉的离他尽量远;有的用高倍军用望远镜一遍遍扫描对面那栋楼房,偶尔发现女人换内衣时才稍作停顿;还有的拿着文件夹走来走去装作很忙。 在这一大群人中,只有矢茵一个人没事做,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后来坐累了,她走过去坐在擦狙击枪的三号身旁,问他:“你们老大呢?” 三号一声不吭。 矢茵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手指一弹,弹飞了他嘴里的烟。 哗啦! 狙击枪上膛声吓得屋里顿时一片死寂。矢茵纹丝不动,三号叹口气,站起来老老实实走开。矢茵跳上沙发,砰的一脚,将沙发后桌子上一堆文件夹踢出老远。 满屋黑眼镜黑西装的男人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咚!矢茵又跳到桌子上,才那几张被标满了各种颜色标记的地图上踩、踩、踩!有个家伙生怕她踩滑了摔下来,把旁边一张桌子也推过来靠拢。 矢茵叹口气,知道不管怎么闹,二叔不出来就是不出来,这些家伙也没办法。她自觉无趣,跳下桌子,拍拍那家伙的肩膀:“抱歉啊,脚痒痒,就想蹭蹭。” “没关系没关系!请随意,请随意。” 矢茵走到窗前,对那用望远镜观察的人说:“我瞧瞧行么?” 那人立即退后。 矢茵凑到镜头上看。镜头里有一些数字信息,标明当前聚焦在三千米之外的一栋大楼——矢茵的老窝。 她看见客厅被阿特拉斯打破的窗户已被修好,自己的房间里,有个女人正穿着自己的衣服走来走去。那人胸口绷得紧紧的,正是身材吓死人的叶襄。 她往下看,到处一切正常,但她知道现在整栋楼都被监视起来了。别说人,耗子都别想从容进出。 又往上看,楼顶虽然没人,矢茵眼尖,发现多了几根小小的天线。不用问那一定是监视系统的一部分。楼顶一个数字广告牌正显示着某个房产商的广告。 一切如常。一切都不寻常。 玛瑞拉说:“执玉司袖手旁观,难说没有也想等着礼物出现的心思。”嘿!这几个王八蛋一个个都说准了,真让人生气! 矢茵丢了望远镜转身就走。立即有七八个人同时问:“到哪里去?” “厕所。谢绝参观。” 晚上九点多,矢茵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玩PSP。黑眼镜家伙们下午陆续离开。晚饭过后,步话机里除了高频噪音外,再也没有动静。 留下两名监视房间——矢茵知道其实是监视自己——的家伙坐在窗前,像两根水泥杆子,既不说话也不回答。矢茵见他们各自戴上了耳麦,知道另有频道传送消息,也懒得多问。 她正打得紧张,忽听吱吱两声,步话机里有人简单地道:“老大上来了,老大上来了,完毕。” 那两人立即站起身,掏出手枪上膛,示意矢茵伏下身体。良久,门可可的响了三下,隔一会又响两下。 门开了,四名黑眼镜簇拥着矢理进来。矢理只看了眼矢茵,就径直走到望远镜前。 “有什么情况。” “目测观察没有。不过磁感器捕捉到了三次电磁探测,分别从三个方向投射过来。”其中一人说,“距离都在两公里以上。看来昨天的行动让许多人都琢磨不透,更加谨慎了。” 矢理看了几分报表,点头道:“先这样吧。今天晚上的首要任务是等待可能出现的一切信息,尽量不要暴露。你们两个到隔壁房间,望远镜留下来。这里有我。” 两个人走了,四个黑眼镜也被矢理派到门外。矢茵继续闷着头打游戏。 矢理点根烟,在沙发上出了一会儿神,说:“小茵,你是不是很讨厌二叔?” 矢茵嘟着嘴不说话。 “二叔不是想骗你,但是有许多事,不是你能承担的。我本打算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过去,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可惜……” “我老爸在哪里!”矢茵突然涨红了脸,跳起来吼道,“你不是说他出车祸死了吗,怎么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他要送我礼物?执玉使是什么?他怎么送,嗯?从阴曹地府送来的东西,我接不接?”她把PSP狠狠甩出去,砰的一声摔成几块。 矢理沉默半天,说:“五年前,我们的确得到了他的死讯。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去了,但一个月前,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条消息,说他即将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份大礼。” “这种谣言你也信?别人随便造个谣你也信?” “如果是寻常人倒也罢了,但他是执玉使!”矢理严厉地说,“执玉使的话分量有多重你根本不明白!” “执玉使又怎样?”矢茵被他的气势稍稍镇住,眼圈顿时一红,“反正死人又不能复生。” “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了解些什么,”矢理把烟灭了,下定决心般正色道:“我把我认为你可以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次绝不骗你了。” 他关了客厅的灯,只留下走廊的一盏小灯,屋里暗淡下来。他坐在矢茵面前,低声道:“听着,有四块玉石,嗯你这么想罢,这是国之重器,历代皇帝都视若珍宝,懂了吗?” 矢茵点点头,同时想:“懂了,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让我置身事外了。” “其中的一块,历代都由朝廷收藏,另外的则流落民间,嗯,执玉司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朝廷收藏的,同时追查其他的,你明白了吗?对了,执玉使这个名字,你从哪里听的?” “昨天晚上,劫持我的两个人中,有人说了这个名字。”矢茵也打定主意,决不把帝启和玛瑞拉的事漏出一个字。 “是么?那好,我尽量长话短说。正是因为这四块玉如此特别,历代当权者都把执玉郎一职看得特别重。你父亲是上一任的执玉使,他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任执玉使,咳咳,国家和人民是信任他的。但是,五年多以前,他突然失踪了。” “你刚才不是说得到他的死讯了吗?” “你也可以把那个称为失踪,因为同时失踪的还有几十万人。二零零四年的印度洋大海啸。地震发生前三分钟,他的行动电话定位显示,几乎就在震中位置,那里的瞬时浪头可能超过六十米,而且有极强烈的电磁冲击,绝对没有人或船只可以存活下来。跟他一起的二十几个战友都没有回来。”矢理疲惫地揉揉眼睛。 这是矢茵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确切消息,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她仍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天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父亲真是死于车祸!她立即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傻,偷偷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他失踪之后,执玉司一度陷入混乱,因为,咳咳,因为事后查实,国家收藏的那块玉石,被他,嗯,秘密携带出境,并且跟他一起消失在印度洋中了!” 矢理说到这里,激动地站起身,口气变得严厉,“国家和人民是信任他的!但这件事也暴露了咱们的制度中存在的缺陷……呃,总之,组织上对许多同志都进行了长达两年的严密的排查,最后证明我们的队伍还是纯洁的,我们的同志是坚定的,咳咳、咳咳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 矢茵嘴唇动了动,忍住了没说出来。二叔言辞闪烁,还是无法回避老爸“私自携带出境”这桩大罪。出了这种事,估计当初审查时对他最为严格,他现在居然当上了执玉司的头儿,真不容易呢。看他一口一个“你父亲”,绝口不提“我哥”两个字,心中的尴尬可想而知。 矢理恢复了常态,继续说:“这四块玉,海外也有许多妄图染指之人,其中尤以法国吸血鬼普罗提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和中东的萨拉丁之翼最为热衷,他们的人员甚至比咱们执玉司还多。昨晚在管道里,就有神圣光辉军团的人,幸亏你没有碰到。” 是的,矢茵坦然地想,我碰到的后来大概变成了死人,的确可算没碰到。 “一个月前,我们得到一条消息,据说你父亲当年出海前曾经留下一封信,这封信在五个月前才自动从一家瑞士银行发给你,但被不知名的组织截获。我们不知道信的确切内容,不过从那时起,各个组织开始通过所有渠道搜索你的消息。圈里盛传,那块玉石即将在你生日的时候送到你手上。” “这就是整件事的原因?” “是的。”矢理重重一拍大腿,“我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写的,也不清楚为何连你的生日都知道,但是如果大哥真的把你也扯进来,我不能认同!我绝对反对!国家和人民也不会答应!这事如此重大,又充满危险,他怎么能……唉!” 矢茵听出了矢理的担心,心中不觉颇为感慨。不管他是什么样的立场,担心自己这一点上倒没有造作。可老爸是什么意思呢?哪有这么痛痛快快陷自己女儿于危险之中的? 不,矢茵摇摇头,不! 倾听你的心声..。神秘人如是说。现在,矢茵听到自己的心声了:父亲一定有他的理由。那么就让我来找出这理由吧。 “小茵,听着,今天晚上之后,这件事跟你不再有关系了。我相信你不可能收到什么东西的,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那些家伙再也不会骚扰你。不过我也已经申请了特别行动小组,一旦事态恶化,他们将负责你的安全。你可能得暂时休学,我们会为你制作新的身份证明,也许到别的城市去——总之,听二叔的话,把这事忘了,懂吗?二叔无论怎样都会保护你的。” 矢茵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二叔对我好。” “嗯,你能明白就好。小茵乖,这件事过后,你切记要忘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么?我如今身份特殊,不能随时照顾你,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矢理站起来活动活动,调整携带的耳麦,问:“有动静了么?好的,继续监视。” “怎么了?” “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矢理拍拍矢茵的肩,“你休息吧,有情况我会通知你。最好一觉睡到大天亮,发现什么都没有,哈哈,我希望如此。” 他说着走出门去,矢茵送他到门口,发现走廊外站着十几名黑眼睛的保镖。她关上房门,回到卧室里,心口怦怦乱跳。 老爸真的会送东西来么?这真荒唐。但矢茵怎么也抑制不了的乱跳的心。不知为何,她觉得老爸真的会这样。他真的会做到,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哪怕穿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世界。 好吧,现在连她也禁不住期待礼物了。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呢! 她沉浸在一种说不出来的焦躁中,哪里睡得着。二叔说没有情况,鬼才相信哩。她从被子下掏出刚才偷偷藏起来的一个无线耳麦。耳麦里持续不断地响着。 “六号报告,六号报告……又一次强烈的电磁探测,方位03,07……持续时间超过十七秒……” “七号明白,我们正在接近目标,目测范围内没有活动迹象……嘶嘶……重复,发射器被丢弃,发射器被丢弃……” “观察到第七次探99lib?t>测,非常接近标准频率,重复,非常接近标准频率……他们已经测算出第七组密码……” “十六号,十六号,有辆黑色大众商务车驶入车库……立即就位……嘶嘶……完毕……” “十六号报告,目标清除,目标清除……重复……” “七号在……嘶嘶……我们遭到攻击!我们……嘶嘶……”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几声枪响,吓得矢茵一哆嗦。耳麦发出一连串静电爆音,什么也听不清楚了。矢茵轻手轻脚跑到窗口,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儿往外看。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庞大的城市逐渐睡去,从她的位置看,一切如常,根本看不出究竟哪里有激烈的打斗。 该死,来的人不会是玛瑞拉或帝启吧?矢茵心提得老高。耳麦里撕啦撕啦地响,她砰砰砰的又拍又打,过来好几分钟,声音忽然又重新清晰起来。 “……七号,报告你们位置……春霆号在你上方,春霆号在你上方……点亮你的信号装置,重复,点亮你的信号装置……” “五号报告,我与特勤四组正接近七号……该死,是神圣军团的人……我看见两个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向南拐上了内环快速通道……嘶嘶……车,重复,两辆车,转向北方,可能想伺机进入外环高速路……” “我是四号,外围组已经封闭北环立交至西环立交的所有通道,目前正前往北部城区外环出口,要求增援,要求增援……” “……嘶嘶……重复,警方的车在你们附近,正前往……嘶嘶……” “这里是春霆号,这里是春霆号,没有发现七号的信号装置……” “你们几个掩护,你,你,还有你……嘶嘶……我们要进去了……二号现在接管指挥权,二号接管指挥权……” 突然,步话机里传来矢理的声音,矢茵赶紧凑到耳边,他的声音却又立即消失了。一直没出声的叶襄突然说:“这里是二号,我已经授权指挥本部行动……三号,我看到你的位置。命令你向……嘶嘶……必须严密保护一号……” 矢茵不知急得双脚乱跳,忽然想起一事,跑到客厅,发现望远镜并没有被带走。她用望远镜向自己家的方向看去。 那里,就在离自己家不到两百米的一栋高层建筑旁,春霆号巨大的身影正在盘旋,探照灯光在建筑的十一至十四层间来回扫着。偶尔灯光划过周边的几栋略矮的楼顶,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跑来跑去。矢茵不知他们是那个什么神圣光辉军团的人,还是二叔的手下,心中干急。 她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十一点五十分了,她的生日——这是一个紧张得连蛋糕都忘了买的生日,更有多达数百人为这个生日守候。见鬼,她可不想自己的生日见血! 想到这里,矢茵生平第一次默默祈祷生日快快过去。她透过望远镜看着自己的房间。那里倒平静如常,叶襄的身影映在窗帘上,静如处子,谁也想不到她正在指挥几十号人。时近子夜,大多数灯都灭了,整栋大楼都仿佛都要沉沉睡去,除了对面楼上的那个数字广告—— 数字广告牌突然一闪,房产商广告消失了。整个广告牌发出静穆的蓝色的光芒,几秒钟后,一排红色的字体慢慢显现出来: 我的爱从未离去。 矢茵失魂落魄地丢了望远镜。 是帝启! 在这种混乱时刻,在这四面禁戒、无数人的眼光都聚集在那栋楼的时候,他居然仍有心情搞出这种花样!真不明白他究竟是谨慎小心,还是胆大包天…… 但,呃,真让人尴尬,矢茵心中泛起阵阵情绪。如果这家伙打算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高兴的话,毫无疑问他成功了,遗憾的是自己却无法回应。 矢茵摇摇脑袋,暂时收回心神,因为耳麦里再度传来矢理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们在十二层……七号已被收回,七号已被收回……见鬼,我发现……真该死!他们已经发现……春霆号,带我们出去,带我们出去!” “这里是二号,这是是二号,出现1007状况,重复,出现1007状况,立即切换到第……” 这句话没说完,“吱——”耳麦发出尖锐的高频啸叫,随即彻底沉默。二叔发现什么了?矢茵一头雾水,偏偏现在唯一可做的只有通过望眼镜观看。春霆号关闭了探照灯,开始迅速爬升,很快就越过了大楼顶端,再也看不分明。不过航行灯不时闪烁,表明它仍然悬停在楼顶,大概正在等待接收矢理等人。 随着探照灯的离去,四周楼顶重新陷入黑暗,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影也看不见了。矢茵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 她低头看表,已经十一点五十八分了。仍然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父亲,无论他是保险公司的低级职员,还是手握特权的内史阁执玉使,亦或是背弃组织、为人不齿的的叛徒,终究还是死了。 难以述说的绝望揪住了她的心,几乎让她窒息。她呆了片刻,又拿起望远镜,看向那片美丽的蓝色。 现在,只有这句话能让自己安心了—— 我的爱从未离去。 帝启仍然执著地重复着这句话。矢茵眼泪花花地看了一阵,突然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他想表达什么?如果只是对自己的支持,或是完成父亲的承诺,一遍已经足够了。为何他就是不肯停下? 他说这句话很重要,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即使面对危险,也要坚持让自己看到? 793c." >礼物,父亲放出的消息;礼物,他偏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有礼物会到自己手里;我的爱从未离去…… 矢茵喃喃念着,一遍一遍——突然之间,全身如遭雷电击中一般剧烈颤抖起来。消息……是了,是了!他真的…… 当!当! 午夜的钟声在此时敲响了!矢茵一手抓住胸前的那柄铜钥匙,倒退两步,一跤软倒在地。左手因为把铜钥匙捏得太紧,差点抽筋。但是矢茵一点也没感觉,因为——天啊,因为老爸! 他回来了! 他让无数人用语言、行动、鲜血、死亡告诉自己,有一件宝物;又以这句毫无意义的话,撇开了重重跟踪、追杀、掩盖、谎言,穿越层层阴谋、盘算,甚至穿越了时空,穿越生死,终于还是将礼物送到自己手里了! 尾声 “您是矢茵小姐么?” “是的。” “钥匙的数码指纹已经得到核实,现在请您最后输入密码,谢谢。” 瑞士普里斯银行香港分行的工作人员恭敬地递上一台手持电脑。虽然电脑上有专门的遮.t>蔽盖,能挡住旁人的眼光,但那人还是退到一米外,背过身去。 “密、密码?”矢茵结结巴巴地问,“数、数字?” “是的,六位密码。” 矢茵脑门上汗哗啦啦地往下流。老爸,你单单留这么只钥匙,存心是要玩死我呀? 那人很有耐心的等着。 矢茵硬着头皮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不符合,请您查证一下。” 她以为输错了,又输一次,但系统仍然报错。就在矢茵快要晕厥之时,突然灵光一闪,她颤抖着输入比自己生日晚一天的日期。 那人俯身看了一眼,立即合上电脑:“好的,请这边来。” 他在前带路,颇有点劫后余生的矢茵跟他走进电梯。电梯极平稳地向下,几乎感觉不到它在运行。 奇怪的是电梯里除了开门和关门外,没有任何楼层的按钮。看来这里所有的电梯都由.系统控制,个人是无法选择目的地的。矢茵靠在墙上,稍微定定神智。 所有的人都上当了。老爸,通过帝启,又通过那个数字广告牌,传来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消息。的确,老爸要给自己的东西,从来就没离开过。 她背着矢理找律师调查,才知道那柄钥匙是瑞士普里斯银行的SVIP保险箱钥匙,上面的英文缩写表明开户行为亚洲分行。 矢理前脚走,她后脚就跑到了香港。香港分行的工作人员查到,她的父亲在十年前永久性租用了一个保险柜,并且很快就为她办理好了查看手续。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矢茵发现自己站在一道笔直而狭窄的通道前。通道只有大约三十米长,再没有任何出口。她不知道这部电梯能通到多少这样的地方,又有多少部这样的电梯,运行在瑞士普里斯银行香港分行的大厦下面。 这家银行以永久、安全、绝对保密的保存私人物品著称,据说只要你能带来,哪怕是核弹起爆装置也能安全存储。矢茵至少通过了六道严密的检查和认证,四次乘坐电梯才来到这里,看来的确有它出名的道理。 通道两边是几百扇一模一样的保险门,每个门上有两个锁孔,正面嵌有一块金属铭牌,上面有全球唯一的标示数字。但是锁孔既小,金属铭牌也跟保险门的材质颜色一样,数字是用激光微雕出来的。所以站在电梯口向里看,只看得见上下四条转角线,和五面完全光滑的金属墙,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一只巨大的保温瓶里。 当当当,那人走到一扇标有YJHT14-1-2的门前,把自己的手持式电脑贴近门。电脑滴滴的响了两声,表明编码正确。那人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本手册,再次仔细地人工确认编号,才对矢茵说:“就是这里,请出示您的钥匙。” 矢茵解下脖子上的铜钥匙,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交给那人。那人也取出一把相同的钥匙,两只钥匙插入锁孔,同时往.左一拧。 啪、咔! 矢茵觉得整个通道都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某个复杂的系统被这两只钥匙启动了。面前的保险门无声地向外弹开,门下方也同时弹出一块坚固的金属板,作为临时桌面。 那人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金属盒子,放在桌面上,问矢茵:“需要藏书网我离开吗?” “是的。” 那人点点头:“系统预留时间是半小时,您可以随时增加到不超过十二小时的服务。请容我再次提醒,一旦时间完毕,这里的空气将被抽空。有任何问题,请随时按这边的按钮,祝您好运。” 那人转身走进电梯间,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合上,这条通道里就只剩矢茵一个人了。矢茵听见有规律的怦怦的声音,好半天才明白那是自己天灵盖上血管搏动的声音。 好了,老爸就躺在里面——呸呸,太渗人了!那是老爸的秘密,老爸的一切,或者说,夺走老爸一切的东西。现在,我来了。 矢茵闭上眼睛,憋住气,慢慢揭开盒盖。她全身都在颤抖,等待即将到来的爆炸、毒蛇、青蛙,或是跳出来喊HELLO的芭比娃娃。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矢茵睁开眼睛,往里瞧了一眼。 它就在那里。 在此之前一个月,真正的尾声。 “撤回第三组监视系统。” “春霆号明白。现在拔高到两千米,准备返回基地……” “这里是六号,搜索小组第七次深潜开始。水底探测器已经有三组开始传送信号,目前一切正常……” “这里是春霆号,我们即将发射第二组声纳系统,重复,我们即将发射……” “五号在北岸报告,衍射系统已经铺设完毕,请求执行第一次测试……” “嘶嘶……这里是十号,五号,请启动测试……嘶嘶……衍射光谱图正在生成,效果不是太好……三基点定位不准……” “我是一号。刚刚接到命令,关于四号暂时接管部分权责的授权被通过了……具体细节会逐级发放。埋设探测器行动一旦结束,探测事项交由十号负责,各行动单位必须立即归队。” “明白。” “……” 不知道是参与者被突然变化的指挥链变更震慑,还是各自埋头做事去了,频道渐渐变得冷清,进而至于完全沉寂下来。 坐在椅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四周无数的仪器上,各种指示灯不停闪烁,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屏幕里显示着不同的画面。有空中俯拍的镜头,有浑浊水底深处的镜头,也有低轨道军用卫星的事实地面图像。这些图像囊括了方圆十平方公里内的所有细节,包括水面以下十米的大型地面情况。 但那人无心多看。不动。也不说话。只有两只手时而用力握住扶手,时而十指交错掩在嘴前。活像一只被水面张力困住的蚂蚁,紧张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得水泄不通,压得天昏地暗。 这份紧张好像都影响到了电子设备,它们大气也不敢出,彼此间只是私底下低声嘀咕。传真机间或打印几段文字,吐槽似的往外喷纸,那人也不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毫无征兆的,所有的仪器灯、表同时熄灭,甚至连三台UPS都骤然断电。由于车门车窗紧闭,挂着厚厚的窗帘,车内立即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隐约有种静电粉尘的味道。 那人还是坐着不动,只是咯咯咯,一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三秒钟之后,控制台中央的一台显示器骤然亮了起来,但没有任何图像,只是蓝幽幽的发亮。屏幕中央,慢慢浮现出一行没头没脑的话: 确定安蒂基西拉,机器,编码,传输,及其相关。 那人颤抖着伸出手敲出回答:“确认安蒂基西拉编码。经 8fc7." >过验证,属于第三基础部分的一部分附件编码。编码传输方位:433EGEN——457,可能是想寻找第六颗安蒂基西拉卫星。”.99lib. 屏幕上的字向上滚了一行,仍在正中间慢慢显出新的信息: 确认方位——确认。第六颗卫星已于157600千秒前坠毁。确认为第四季末诞生之安蒂基西拉机器——确认。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测算是正确的…… 第三行字显出来了: 取回安蒂基西拉,机器,编码,信息,及其相关。 那人忙回答:“目标正在搜索中,但普罗提斯突然介入,形势不明朗。普罗提斯的目的不能确认,身份和能力也大出意料。组织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处境微妙,希望得到增援。” 这一次,对方犹豫了片刻,才返回答案: 你将得到普罗提斯无法抗拒之物,其原罪之物,其受难之物。 普罗提斯已经失控,必须予以销毁。 水底安蒂基西拉信号问题,必须彻查。 “是的。所以我打算暂时撤退。矢茵是关键一环,我会保持密切监视。” 这一次,对方隔了片刻才回答: 席德拉已经启动。 第二、第三黑具必须在半年内得到。 你,将得到渴望的永恒的生命。 信息到这里噶然而止,最后一个“命”字刚冒出来,蓝色的屏幕就骤然往中间收缩,霎时变得漆黑。速度快得那人不由自主向前一顿,好像要被那股力量吞噬一般。 下一个瞬间,眼前赫然大亮,所有的电能供应全部恢复正常。车厢内立即响起各种嗡嗡嗡的声音,仪器们纷纷启动,乱成一团。 眼前的屏幕,进入了正常的视窗操作系统,似乎一切都未发生。 第一卷 完 后记 作者这行当里向来是“凭作品说话”,作者写完书就可以拍拍屁股了事,何须多言,好看与否自有读者公道。没想到编辑大概被我的无差别伏笔流、无极限设定流搞疯了,勒令我必须写篇后记,向读者老实交待。 好吧,事实上我也的确有话要说。 正如序中拉拉所说,在《周天?镜弓劫》里弄死小萝莉矢茵后,读者们暴怒,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刚好某杂志约我写“现代青春”版武侠,我一想,给力啊!漂亮的妹子们穿着校园短裙在墙头奔跑,漂亮的御姐们穿着职业套装丝袜拿枪对射,多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便答应下来。开篇写的第一场景就是:矢茵跳上桥头……。 这个大眼睛、翘鼻子、瘦腿瘦手,一生起气来就吹起额前碎发的小萝莉在我眼前陡然出现,故事便这样开始了。接着一串配角,玛瑞拉、明昧、阿特拉斯等相继登场……突然,我惊恐地发现,街头上小打小闹显然已经塞不进这么多人了。于是我被迫开始修改背景设定。 其实我一直想写一个关于亚特兰蒂斯的故事。这是一个天体美女们到处 4e71." >乱串的大陆,背景是高耸入云的能量发射塔,前景是跃出海面供人骑乘的海豚,何其壮观美丽!即使它崩溃了、毁灭了、消失了,仍然让我热血沸腾。. 对了,故事的背景就定为它了! 我敲着键盘,歪着脖子想,故事便持续发酵。到本卷结束时,已经从当初街头跑酷的小大小闹,已经扩展到空间范围宽达十二万.99lib.光年,时间跨度达到二十三万年的庞大世界观。矢茵则从争夺跑酷权利,上升到为人类争夺生存权的高度——这真让作者我也捏了一把汗啊! 诸位读者大人欲知后事如何,还请继续观赏《诸神战场Ⅱ》。 碎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