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秦时明月7·始皇之死》 第一章 重现江湖 那身穿黄布衫的女子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才瞥了一眼荆天明,便立即挪开她的视线。 “高……月。是高月。”荆天明却如中魔般,眼睛直直盯着她看,口中喃喃地将这个他朝思暮想了八年的名字又念过几遍,“哈哈哈!是你!真的是你!”荆天明手舞足蹈、欢快地叫喊着冲了过去,泪水却从他脸上滚落,“阿月!阿月!” “荆公子,请自重。”那紫衫少女见荆天明这种疯癫痴狂的样子,不屑地抿了抿唇,向前踏上一步,刚好挡在了荆天明与高月之间。她皱眉道:“高月?谁是高月?荆公子,这是我们神都九宫的掌门人,珂月宫主。” “珂月……”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荆天明猛然收住了脚,隔着那紫衫少女,呆呆望向那张姣好面容,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高月是谁?荆天明怕只怕自己是在梦中见着了这张脸,但他绝不会认错,“不!她,她是高月。不是珂月。” “你有完没完?”紫衫少女不耐烦地说道:“要我告诉你多少遍,这是我家宫主,珂月。听懂了没?神都九宫珂月宫主,江湖上谁不知晓。”荆天明这才注意到高月面颊双侧垂着一对耳环,左耳方珠,右耳圆珠,各自闪动着奇异的光芒。那正是多年前他自己亲眼所见,风朴子遗留给毛球的神都九宫掌门信物。荆天明倒抽了一口气,心想既然高月身上挂着这对耳环,那她必然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无疑了,只是……怎么会? 那紫衫少女见荆天明纠缠不?t>休,言语之间便不客气,“姓荆的,退开些。我家宫主找的不是你,找的是八卦门的辛姑娘。你惯用的那套装疯卖傻,在这儿是没有用的。”那紫衫少女边说边向身旁那些少年少女们微微点了点头,众人会意,随即像潮汐般涌了上来,在荆天明与他们的宫主之间筑起了一道彩色的人墙。辛雁雁见神都九宫的门人各执兵器,将荆天明包围起来,心中暗自焦急不已,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荆大哥,你小心些。” 荆天明对辛雁雁的话却恍若未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处,倘若此时有人对他出手,应可直取荆天明的性命无疑。 “不。不是这样的。”眼见高月的身影,渐渐被彩色的人墙给全部遮去,再也瞧不清了。荆天明高声急叫道,“阿月!你说话啊,你告诉他们,你识得我的!你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是高月,不是珂月。我们……我们是……”荆天明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那唤作珂月的女子原本还笑吟吟地,听到这时神色渐渐冷却下去,她撇开双眼,望向远方,轻轻言道:“不。我不认识什么叫荆天明的人。倒是高月……”珂月宫主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高月二字在她心底所敲出的阵阵回响,她已经很久不曾听见这个名字,似有千年之久,万里之遥。珂月宫主望向夕阳的方向瞠了半晌,这才淡淡续道:“高月这个名字,几年前我倒是听说过的。不过我听说,高月她早就死了。” “高月早就死了。”这一句话,这六个字,一直是荆天明八年来心中最深的恐惧。此时这话虽是由高月本人口中托出,荆天明乍闻之下,仍不由得浑身一震。荆天明脑海中曾经想过当高月见到自己时,会有多么生气、会有多么伤心,也许会跟自己赌气、也许会动手打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高月会杀死了她自己,将两人之间的种种过往全都埋葬。 “荆公子,听见了吗?”或许是忌惮荆天明武功厉害,那紫衫少女算是十分忍耐,挥手道:“我家珂月宫主已经明讲不识得你,这就请你退开些。我们找八卦门的辛雁雁姑娘有事。” “我?”辛雁雁满脸疑惑,望了望那紫衫少女,又望向珂月宫主,“你们找我何事?” “跟你要一样东西。” “那是……”辛雁雁心中已经猜到,却还是脱口问道。果然听那紫衫少女言道:“要你脖子上挂的那块白鱼玉坠。”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八卦门与神都九宫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与仇恨。”明明对自己说话的人是那紫衫少女,辛雁雁却直直望向珂月宫主,开口道:“神都九宫的人三番两次欺上门来,仗势索要家父留下的遗物。倒不知凭得是哪一点?”虽然眼见对方人多,又是行事处处透着怪异的神都九宫门人,辛雁雁这番话还是说得振振有辞,只是她口中虽不气馁,脚却不由自主地往荆天明的后方走去。 那珂月宫主眼见辛雁雁彷佛天经地义似地躲在了荆天明身后,冷笑了一声。也不知珂月用得是什么步法,连一片衣角也不曾沾到那道堵得严严实实的彩色人墙,瞬间便站到了荆天明与辛雁雁两人面前。 “荆公子,你倒是告诉你的拙荆、贱内,”珂月宫主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告诉这位貌美如花的辛姑娘,这白鱼玉坠到底是我马家的传家宝?还是她辛家的遗物?”说罢狠狠地瞪向了荆天明。 “原来这女子确实便是马老前辈的外孙女?荆大哥念兹在兹的那个女子?”辛雁雁闻言一惊,她与荆天明一路作伴行来,早知她的荆大哥心中只有“高月”一人,如今与这“高月”相见,但见人家飘逸绝尘,犹若凌波仙子一般,实非自己能比;更不料自己与父亲辛屈节两人宁可豁出命去保护的白鱼玉坠,也是这“高月”家中之物。辛雁雁心中一阵痛绞,几欲流下泪来。珂月如视无物般瞪着荆天明,辛雁雁双眉深锁掩不住无限凄楚。荆天明满脸狼狈地看着眼前这两名女子,“阿月我……”不料才一开口,话语立刻被珂月打断:“荆公子,请你放尊重些。”珂月厉色言道:“如同我方才所说,那个叫高月的人已经死了,别阿月阿月的乱叫一通。你我之间,不过是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珂月宫主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牌,掷在了地上,“这还给你!你叫这丫头将玉坠子还我。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谁也不认识谁。”荆天明伸手捡起那块黑色铁牌,凝目细瞧之下,那漆黑的铁牌间以五色琉璃镶嵌出一个“秦”字,在夕阳余辉中莹然生辉,正是当初他交给高月的那块秦国令牌。 “是我对不起你!”荆天明砰地一声,双膝跪地,忏悔道:“阿月,我知道我错了!杀害盖兰姑姑的凶手并不是你,如今我都知道了。那时……那时我真应该相信你的,请你原谅我,原谅我吧。阿月。” 荆天明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一跪,使得他身旁的这两位女子,心中都是一惊。珂月心中五味杂陈,既酸又怒,既愁且苦,但在心底深处亦有一丝欢欣,一丝来自于荆天明终于相信自己的欢欣。珂月的心中闪过一丝挣扎,或许自己该伸手扶他起来?不!不能!可是…… “荆大哥,你快起来啊!” 谁也不知道珂月心中最后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因为辛雁雁已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荆天明,荆天明却迟迟不肯起身。辛雁雁见他不动,连忙俯下身去,靠在他耳边,细声叱道:“荆大哥,你昏了吗?不管是为了什么,你这样当众下跪,这种名声传将出去,将来在江湖上,哪还有立足之地?快起来啊你。”其实荆天明心中也知道,自己当着众人面前这样跪下求饶,日后必定会遭人耻笑。只是他觉得实在对不住高月,自己当年千不该、万不该在众人面前背弃她,更不该赶她走。江湖地位、名声什么的,在荆天明心中从来就不曾留恋过,他怕只怕自己今天所受的耻辱,抵不过高月当时在桂陵城所受的痛楚。因此,荆天明非但不起身,反而又朗声说道:“阿月……不,bbr>珂月宫主,请你原谅我。千错万错,都错在我。当初我不该不相信你。请你原谅。”荆天明盯着珂月的脸庞,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诚诚恳恳地说道。 “你……你这个妖女。”辛雁雁气得跺脚,对珂月责难道,“你没看到荆大哥都给你跪下了吗?没错!我是不知道当时在桂陵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可是荆大哥他都给你跪下了,这你还不肯原谅吗?” 刚刚才升起的一丝温存之意,又消失在珂月的眼眸中。珂月宫主浅浅一笑,说道:“辛姑娘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嗯,不愧是八卦门辛屈节前辈的么女,武林世家,名门之后啊。我说辛大小姐,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一点儿苦都没吃过啊?”珂月毫不理会还跪在自己身前的荆天明,反而轻蔑地问辛雁雁道:“我倒要请教请教辛大小姐,今天倘若是我刨开了辛老前辈的坟,在里头东挖西找,弄得乱七八糟的。我若在你面前一跪,哀告两声,说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想必辛大小姐便能原谅我啰?” “妖女!”辛雁雁怒道:“是你去掘了我父亲的坟?” “我何时说过是我?”珂月驳道:“我明明说‘倘若’是我。” “你!”辛雁雁哪里受过人这样抢白,顿时也动了火气。但教辛雁雁更气的是,她果然如珂月所说,从小到大都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若说她一点儿苦都没吃过,倒也是事实。一股倔强的念头在辛雁雁胸中冉冉升起,她想道,“哼,这女子可比我美多啦,只可惜行止不端,心若蛇蝎,空有花容月貌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荆大哥怎能喜欢这样的人?” “怪不得江湖上人人都说,”辛雁雁秀眉一紧便开口道,“神都九宫邪门歪道,原来是其来有自。奉你这么一个妖女当宫主,这门派还能正派到哪儿去?” “喔。”珂月做作地点了点头,言道:“你说神都九宫是邪门歪道,江湖上无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好了,我喜欢。我就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神都九宫行事诡异、是邪门左道。” “你……” “雁儿,别再说了。”荆天明心知肚明,要比口齿之利,辛雁雁哪里是珂月的对手,便出言阻止。 辛雁雁尚来不及开口,珂月早已奚落道:“是啊、是啊。夫婿之命不可违,雁——儿——你还是乖乖听话趁早住口吧。” “谁有闲情逸致跟你这妖女斗口?”辛雁雁羞愤难当,大声叱道:“阁下身为堂堂神都九宫掌门,说出来的话却不三不四。我和荆大哥虽有过命的交情,但向来清清白白,谨守礼法,什么夫婿、相……相公、贱内……拙……拙……”说着说着辛雁雁双颊飞上一层红晕,“请你切莫再提。否则……” “否则怎样?”珂月一脸不在乎地调笑道。 “否则……我就杀了你。”辛雁雁拔出长剑,“我辛雁雁行止方圆,有分有寸,毕生从不做逾矩苟且之事,岂能容人如此随口污蔑?” 珂月则冷笑一声,侧目斜睨着她。 眼看辛雁雁捏了个剑诀便要出手,荆天明倏地起身,从辛雁雁背后握住了她拿剑的手道:“雁儿,这又何必呢?那白玉本是马家的东西,你就给了她吧。” “荆大哥……你……”想当初在石屋中,两人一起听菜翁讲述白鱼玉坠的来历,那时辛雁雁就打算将白玉物归原主,是马凉自己无意要回。辛雁雁心想:“如此麻烦的东西,我八卦门辛家又何苦为人看守?”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白玉,生气归生气,但倘若将这烫手山芋物归原主,岂不是好? “也罢……”辛雁雁正打算开口允诺将玉坠还给高月时,眼角余光却瞄到在身后环住自己的荆天明。荆天明虽紧紧从身后握住了自己的手,但他的眼光却笔直地望向珂月,一丁点儿也没有瞧着自己。 一阵剧痛闪过。 “想得美!这白鱼玉坠既是由马水近老前辈亲手赠予我父亲,又从我父手中传给了我,自然已不再是你们马家的东西,而是我辛家的了。”辛雁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说出这种话,但话已出口,双颊如火烧般滚烫,“更何况……何况……这白鱼玉坠事关重大,岂能交付给你这种妖女保管?” “说得好!不愧是我八卦门的子弟。”一个男子声气从不远处传来,音调里全是赞叹。这声音传到辛雁雁耳里,不由得她不欢欣鼓舞,辛雁雁顿时跑了过去,喊道:“是师哥来啦。” 约莫有二、三十人跟着八卦门掌门陆元鼎一同来到。 原来今天救出儒家众弟子后,辛雁雁为了能多与荆天明相伴一些时日,坚持与他同行。陆元鼎却哪里放心得下这个小师妹,自是四处寻找。一路上,除八卦门弟子竭力搜寻外,也遇到诸多与陆元鼎交好的英雄豪杰,听说辛雁雁不见踪影,也来帮忙找寻。是以这二、三十人中,倒也有十来个汉子并非八卦门门下弟子。 “小师妹说得对。”陆元鼎对奔过来的辛雁雁微微点头,便看向珂月,又将神都九宫众人一一打量,言道:“这白鱼玉坠事关重大,不能交到妖人手中。” “什么妖人?你嘴巴放干净些。”先前几番为难荆天明的那紫衫少女又率先发难,没大没小地对陆元鼎喊道。 陆元鼎轻轻咳了一声,跳过那紫衫少女,稍一抱拳,问珂月道:“恕在下冒昧请教,尊驾可是神都九宫珂月宫主?” 陆元鼎这几句话一出,虽有人感到惊讶,但与他同来的大部分人脸上则显露出轻蔑或厌恶的神情,很显然“神都九宫”在江湖上已成为“妖人”的代名词。 荆天明将这些人的表情都收在眼底。过去几年他隐姓埋名行走江湖,阅历颇丰,也曾多次听过神都九宫的传闻,但几乎全是诋毁。不是说神都九宫的门人武功有多诡异,便是形容他们的脾气喜怒无常,经常没有理由地便伤及无辜。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没有一件好事。那时荆天明想神都九宫的掌门人乃是毛裘,凭毛裘之力,连他自己都搞不定了,又遑论能要端木蓉与月神乌断听他的话。是以,那时荆天明对神都九宫的恶名在外,并不以为意。但如今……荆天明看了一眼高月,喔,不,是珂月……“既然珂月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我得多加小心。绝不能让这些人伤了她。”花了好大的功夫,荆天明才将自己的眼光从珂月身上移开,他迅速地扫过那些与陆元鼎同来的人众,“龙蟒双雄”是自己认识的,另外那几个风旗门的人自己虽没见过,但看他们的身形也知道是练家子。“只盼她不要与众人为敌才是……”荆天明愈是观察,就愈为珂月担心起来。 “我便是珂月。”珂月却完全不理会别人的反应,径自对陆元鼎表明了自己的身分,“陆掌门干嘛这么客气,咱们又不是没见过面。还记得吗?八年前在桂陵城……那时你陆元鼎可没现在一半客套。” “我就觉得是你。”陆元鼎点点头,话中带刺地道:“还在帮鬼谷做内应?看来光出卖桂陵城还不够,是不是?还要掘我师父的坟?为难我小师妹?抢夺白玉?”陆元鼎愈说愈快,最后一句话说完时,手中长剑也已出鞘。陆元鼎既然拔剑,所有八卦门的弟子,屈奇芳、樊绍延、连咏鹿也都跟着拔剑。 “住手!”荆天明抢在珂月开口前大喊道,“她是无辜的。盖兰女侠不是珂月宫主所杀!她是被人诬陷的。” 陆元鼎与众人听了皆是一愣。“荆兄,此言有何依据?”陆元鼎眨眨眼,不高兴地问道。事实上,若非之前才与荆天明一同并肩作战救出被坑杀的儒家弟子,陆元鼎是不会相信荆天明的。当然这跟八年前打开桂陵城城门的人便是荆天明绝对有关。但陆元鼎之所以无法完全信任荆天明,有大半因素倒还是为了辛雁雁。 “这……”荆天明想起盖兰死去的真相与赵楠阳之间的神秘关联,迟疑道:“依据是有的,只是不便此时相告。”听荆天明这么说,那四、五个风旗门的汉子便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言道:“荆大侠好大的派头,仅仅单凭你一句话,就要别人相信。” “是啊、是啊,莫非荆大侠自认是盖聂的嫡传弟子?盖聂既死,就轮到你来跟赵楠阳别别苗头了?” “哈哈哈。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我相信他。”奚落声中,突然有人独排众议,言道:“既然荆大侠说大伙儿冤枉了珂月宫主,那我相信事实就必定是这样。”风旗门与八卦门众人回头一望,说话之人乃是龙蟒双雄中的汤祖德。汤祖德人生得矮胖,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宏亮,他与师兄黄止殇两人,一个使铁环、一个使钢爪,向来是同进同出,对手是一人也好、二十人也罢,都是他们师兄弟俩并肩对付。只不过他师兄身材高俊、眉浓鼻高,往汤祖德身边一站,益发显得汤祖德相貌丑陋。 “两年前承蒙荆大侠在火海中救出我师哥,”那汤祖德上前一步说道,“这份恩情永生难忘。” “那是你们私底下的事情。”郭禄干没好气地说。 “如此光明磊落的汉子又怎么会说谎。荆大侠既然这么说,我便相信这位珂月宫主绝非杀害盖兰女侠之人。” “汤胖子,你出来拦阻是何居心?”郭禄干尖声问道。 “谁拦着你了?我只是怕话没说完大家就动手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汤祖德突然转头对珂月厉声问道:“请问珂月宫主,龙蟒双雄行走江湖是有何处得罪了神都九宫?一星期前,你为何对我师哥下此毒手?”汤祖德这么一说,众人尽皆看向了黄止殇。只见那黄止殇好手好脚、行动也十分敏捷,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伤是珂月下的毒手。 风旗门郭禄干还以为汤祖德乃是顺口胡掰,要多加珂月一些罪名,当下便加油添酱地言道:“没错没错,此事是我亲眼所见,外表虽看不出来,其实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若不是服用了我风旗门的治伤妙药百虎丹,哪能好得这么快。”风旗门郭禄干愈是滔滔不绝,那黄止殇的脸色便愈是难看。 荆天明知道这黄止殇虽然外表看来文质彬彬,但一爱喝酒、二爱与人攀谈,要他眼巴巴看众人议论纷纷,他自己却不言不语,这其中必定有怪。 “胡说八道。”珂月打断郭禄干的话,言道:“那能受什么内伤?” “哈!”风旗门郭禄干抢道:“妖女这话,是承认是你下的手。” “这姓黄的,确实是本姑娘打的。” “珂月宫主,今天当着众人之面,请宫主还我师哥一个公道。我师哥若有冒犯尊驾之处,我兄弟俩自然想办法给宫主赔罪。”龙蟒双雄汤祖德脸色一变,紧握手中铁环又道:“姑娘若是说不出原因,那也就怪不得我兄弟俩了。” 陆元鼎与在场众人听了汤祖德这番话都觉得十分得体,顿时便有人言道:“是啊,妖女,你说出个理由来啊!”荆天明见众人情绪愈来愈激动,担忧地望向珂月。 “哼!”珂月明明听见了汤祖德与众人再三逼问自己,却将她的视线转去看荆天明。两人四目交会。珂月立即移开视线,荆天明却恋恋不舍。 “咬咬与!”由于珂月一直没有解释到底为何动手,黄止殇终于忍不住喊叫起来,只不过众人几乎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师兄,算了吧。我来问她就好。”汤祖德劝道。 “窝窝!”黄止殇气得脸红脖子粗,“喔都窝袜阿。叭鹅鹅!” “这……”陆元鼎与风旗门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荆天明更是吃惊,以前这黄止殇说起话来如连珠炮字字清楚,怎么今天…… “汤兄弟。”陆元鼎客气地问道:“你师兄说的是……” 汤祖德只好翻译道:“我师兄刚才是说:啰唆!我都说话了。怕什么!” 陆元鼎听了有点想笑,但看在龙蟒双雄的面子上,表情却是严肃非凡。“黄兄弟,你怎么……”陆元鼎正要追问原因,那黄止殇打断了他,又喊了起来:“按不又吃到呃吗?亦死喔!” “看不就知道了吗?气死我!”这次汤祖德不等陆元鼎问,直接为师兄翻译道。众人皆好奇地放眼望去,但见黄止殇那一开一阖的口中,前头四颗门牙都已掉光,自然讲话漏风,咬字不清,除了他师弟汤祖德之外,在场四、五十人竟无一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黄止殇知道自己开口说话,等于自取其辱,但如今这副被人嘲笑的缺牙模样,却实在是拜眼前这妖女所赐,他满肚子火气按捺不住,索性不管了。 “喝月!” “珂月!” “阴耶我搞椅换帐!” “今天我找你算账!” “妈饿咬咬与!” “妈的小妖女!” “啊妈饿!” “他妈的!” 珂月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对这些人视若无睹,这时终于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珂月这一笑,神都九宫的少年少女与孩子们,顿时也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荆天明不禁皱起眉头,心知一般江湖人士最好面子,珂月不笑还好,如今带头这么一笑,肯定要糟。 事情正如荆天明所料,神都九宫的人公然嘲笑黄止殇,果然引得八卦门与风旗门的人怒意更炽。众人义愤填膺,都觉得珂月举止失当。此时自陆元鼎身后走出一名八卦门弟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头上裹着层层白布,只露出两只晶亮的眼睛。辛雁雁好一阵子才认出这人原来是小师弟骆宝洋。 骆宝洋双眼紧盯珂月,一手执着长剑,另一手去解开头上白布。辛雁雁一声惊呼。数月不见的小师弟,原本生得面貌白净,颇是俊雅。这时白布下的小师弟,非但歪了鼻子、眼眶发紫,连额头上都被削去了一大片头发,几乎成了半个秃子。 “我本无意说出此事,没的辱了师门。”骆宝洋言道:“一个月前我奉陆掌门之命留守八卦门。那天送走了掌门和众位师兄,回程时却在路上遇见了这珂月姑……这妖女!毁我面目!” 一个多月前。陆元鼎接获儒门弟子有难的消息,挑拣门中好手赶赴咸阳,骆宝洋随四个师兄一起下山,送走了陆元鼎等人之后,四个八卦门弟子先行回山,留下骆宝洋负责在山下买粗米杂粮。那时正装了满三袋粗粮,忽觉得店门外一道目光冷冷的直盯着他,转眼望去,不禁愕然,对方竟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貌美女子,其清洒绝俗之姿前所未见。骆宝洋登时如痴如醉,手中刷啦啦地一阵细响,麻袋里的粗粮已洒落满地。他骤然警觉回神,心下羞愧,正待开口向女子询问芳名,那女子倏然身形一晃竟欺上身来,一手砰砰砰连打三拳在他双目和鼻梁之上,另一手持刀朝他脑门一抹而过。店家老板见了大惊失色,还道是来了抢匪,张了嘴尚未呼喝,那女子却已然飘出门外,影踪全无。只见骆宝洋的鼻梁骨已整个儿歪斜,鼻血喷流不止,他两手摸着眼睛兀自惊神不定,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瞎了?身子微晃,顶门上的一片黑发顿时散99lib?落而下。 骆宝洋后来一番查察,方知那女子竟是神都九宫的宫主珂月。骆宝洋每日苦苦思索,别说这珂月自己从不相识,堂堂一个神都九宫的宫主又为何会找上他这种无名小卒?这事他羞于对同门师兄言明,只推诿说练功受伤,用层层白布包裹严密。也是事有凑巧,今日“龙蟒双雄”中的黄止殇也同样遭到珂月毒手,若非如此,说不定这骆宝洋会一生隐瞒此事。 “珂月宫主!”骆宝洋甩开白布,指着自己残破的脸,厉声问道:“我与你无仇无恨,更无干系。你到底为何下此毒手?” 珂月看了看骆宝洋的脸,却不说话。 原来这几年珂月行走江湖,但凡看见任何男子,只要那人脸上五官长得有一丁点儿与荆天明依稀神似,她便二话不说地动手。像嘴的人打嘴,像鼻的人打鼻,这样下来,也不知打过了多少人。只一点,对于完全不会武功的人,珂月绝不出手。 那些遭殃的人固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出手伤害自己的人乃是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而自己确实毫无半点还手余地;是以各人怒虽怒矣,却大多对事发经过三缄其口。年年如此下来,神都九宫的恶名也就俞传俞广,人人皆知这神都九宫珂月宫主是邪教妖女,但对这妖女为何任意伤人却不知其中底细。 这八卦门骆宝洋倒霉倒在眼鼻都和荆天明稍微神似,额头发髻的线条也和荆天明一般,这才落得个眼肿鼻歪、顶门无发的下场。荆天明如今才不过二十五岁,能和他五官神韵相像的,在珂月眼中看来自然大多是年轻男子。其实那些相似之处若非出自珂月之眼,换作任何一个人来看,恐怕都得瞧上半天才能勉强同意:“欸……是吧?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像……” “原来八卦门中也有人被妖女所害。”风旗门周妄刚喊道:“妖女!我风旗门中亦有一些年轻弟子被人破相,想来也是你动的手了。你倒是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此时在场众人口中一片叫喊斥骂之声,人人都想听珂月说个明白。 连荆天明也忍不住好奇起来。荆天明虽未开口质问,但他看向珂月的眼神中明明白白表露出,“阿月,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珂月冷冷瞪了荆天明一眼,双颊却现红晕。只听的神都九宫宫主哼地一声,黄布衫骤然掠身抢入人群当中。左三右二踏步旋身,身形移转之际衣袖翩飞,一掌穿出郭禄干前胸际。郭禄干大吃一惊,正欲后退时,珂月已绕到汤祖德左侧,呼呼又是两拳;汤祖德闪避不及,左右后腰各中了珂月一掌。汤祖德咬牙忍住剧痛,转身将手中铁环向左砸去,却正正送到了珂月飞起的脚下;珂月借力一蹬,弹至辛雁雁顶门上方,右手陡然伸出,便往辛雁雁颈中去夺白玉。 陆元鼎暗暗叫了声不好,眼看珂月一手抓向师妹颈中,一则抢走白鱼玉坠,二则大可趁机要了师妹性命,陆元鼎不愧身为八卦门掌门,临危能断,立即挺剑,便是一招八卦剑术中的杀招“驭神于空”,对象却并非珂月,而是神都九宫中那身穿绿衣的小男童。 “哼!” 辛雁雁听得自己脑门上传来冷冷一声,同时感到发间一紧,下一刹那,便见到自己的发簪激射而出,被自己掌门师哥的宝剑劈成了两截。辛雁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定睛再看时,珂月宫主已定然站好在那绿儿的身旁了。 珂月这番动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彩蝶飞舞、飞鸟旋绕、游鱼穿梭。“阿月的武功竟变得如此之好!”唯有荆天明看得清楚,在这弹指之间,珂月连使了“白石皓皓”、“维葉泥泥”与“蒹葭苍苍”三招。另加半招“河水洋洋”用来夺簪救人,这武功正式八年前他曾亲自与珂月练过的杳冥掌法。 “趁人不备的妖女!”八卦门樊绍延怒喊。 “大伙儿小心,听说妖女早已得月神乌断与神医端木蓉的真传。务必小心,别中了她的毒术。” “大伙儿围住了辛姑娘,莫让小妖女夺走了白鱼玉坠。”陆元鼎一声喊,众人随即向辛雁雁所在位置靠拢,各个都是兵刃在手,异常警戒。这些人本以为珂月宫主不过仗着神都九宫的威名,刚才珂月这一出手,方知厉害。 八卦门、风旗门等人众这么一退,神都九宫的少年少女们也纷纷向珂月靠拢。独独剩下荆天明一人在两方人马之间。辛雁雁与珂月都没有说话,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开口要求荆天明来帮助自己,但两人的眼神都直直望着他,想知道荆天明究竟会靠向哪一边? 风旗门中突有一人大步向前踏出,自背后抄出一柄长杆,呼的一声,长杆倏出,定在珂月身前十步之遥。 “在下风旗门周妄刚。还请珂月宫主赐教。”那灰衣男子朗声报出名号。这周妄刚,年约三十左右,老辣沉稳,年级虽然不长,但在风旗门中辈分并不算低。手中铜杆约莫二尺来长,杆头装有尖刺,尖刺又铸装有尖刺,尖刺下又铸合着一面大铜板,板缘极是锋利,上有云絮般的雕纹,这兵器似枪非枪。似斧非斧、状如旗杆,正是风旗门所特使的独门兵器。 “风旗门?”珂月朝对方一番打量,见他一张脸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显然自己不曾对其下过手,更何况这人生得高额长颚,好一副马脸,相貌绝无丁点儿与荆天明相似之处。当下把眼往旁边一转,只见这姓周的身后,还有四、五个背上皆插着一柄长杆之人,想来都是风旗门弟子。但是他们人人相貌都完好,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人的长相都不怎么样,明明这些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这周妄刚干嘛要找自己麻烦? 那灰衣男子见珂月沉吟不语,慨然言道:“想我风旗门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哪能坐视妖女助纣为虐,代鬼谷欺压八卦门?” “喔!原来是打抱不平来着。”珂月宫主点点头,问道:“你风旗门素来都这么行侠仗义吗?” “贼妖女好瞧不起人!”周妄刚脸上变色。 过去几十年来,风旗门与沽山派、淮水帮在江湖上虽是众所周知,只可惜手底下多是杀人越货、偷拐抢盗等事。这中情形一直到淮水帮帮主左十二痛定思痛,将柚子送入清霄派中改拜赵楠阳为师之后,风旗门与沽山派、淮水帮等帮众才渐渐弃暗投明,一改过去行事之风。换句话说。风旗门开始行侠仗义,也不过是最近这几年间才有的事。珂月这一问,等于是掀人伤疤。 周妄刚只道珂月是故意嘲笑讽刺,却不知珂月向来对江湖上各门各派懒的了解,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周妄刚眉头一皱,便要动手。陆元鼎在一旁观察许久,心想周妄刚武功虽好,却不知是邪教妖女的对手?何况有荆天明虎视眈眈等在一旁。“若是能激得此女不用兵刃,周兄便多一份胜算。” 陆元鼎主意已定,便道:“小弟早知周兄想领教一下神都九宫的神兵利器。江湖传言,珂月宫主从不轻易亮出兵刃。此番只怕要叫周兄失望了。” “要兵刃相见?”岂知珂月喔了一声,说道:“那简单。拿剑来。” 立在后头的绿衣少年闻声立即跨步上前,解下背上长袋,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珂月握住露出长袋外的剑柄,轻轻抽出一把剑来。只见那柄长剑竟无剑鞘,剑身还不到寻常铜剑的一半宽。细而长的剑身在日光下却隐隐发出莹莹月色。再仔细瞧去,方能看出莹白色的剑面上有红色血丝缠绕,隐约如刺绣一般于剑身上显露出二个字:珂月五年前,毛裘领着高月上神都山,于故师阴阳家风朴子墓前,将掌门信物耳环转交高月。高月祭拜过风朴子,正式成为神都九宫的新主人。她本拟即刻下山,招手新血,壮大神都九宫,却迷恋上神都山的风景,一住就是数月。倒也亏得如此,这才在风朴子旧居偶然觅得这把“珂月剑”。 荆天明也是第一次见阿月使用兵器。但见珂月手中握着那柄莹白细剑,实在秀雅得紧,也好看的紧,心中不紧暗叹:“正所谓宝剑陪佳人,这句话可到如今才得见深意。”后来又见剑身铸有珂月二字,恍然领悟道:“原来如此。此剑便是珂月更名的由来了……哎,高这一姓既是不认识她的爹娘所传,又是背叛了她的笨荆天明为她所取,也怪不得阿月不肯再要了。”想到这里,荆天明心中又是一阵凄苦。 珂月将长剑随意搁在身侧,连个架势也不摆:“来吧。”周妄刚见对方竟似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张马脸顿时又长了三分。眼中渐起杀意,哼了一声,肩不移,腿不抬,整个人骤然往前移去,长杆倏出,杆尖咻地便直戳珂月的脸面,这招“点沧宿”以杆为枪,使法近似枪法,威猛势捷,细细一柄长剑恰恰好挡在长杆尖端。那时机说巧也未免巧得过分,说妙又不免妙得有些匪夷所思。 周妄刚手下一愣,心中暗道:“真看不出这小妮子还真有几分功夫。我若不使出全力,败给了这小姑娘,还有脸回到风旗门去吗?” 周妄刚助威似得大喝一声,手上加劲,将内力源源送出,那杆本来就有百来斤重的大旗,自是变得更沉了,只听得轻轻一阵声响,旗剑相交,就看那长剑黏着杆上尖刺画出小圈,将旗杆斜引至旁,周妄刚虽使出牛劲,却离不了那柄细长白剑。 “可——恶——啊——”周妄刚咬着牙、脸红脖子粗地硬撑着想要抬起那柄珂月剑,却是不能。明明是小姑娘使着一把细剑,大汉子舞着一把大铜旗,却让小姑娘把大汉子给压倒了。 周妄刚使劲三次,珂月松手三次。那把风旗门的大旗,倒好像俩人实现套好招一般来来回回升降三次。 “哈……”荆天明看了想笑。但不知是珂月不愿意让他笑出声来。荆天明方才“哈”了半声,珂月已抽回白剑,倏然间。唰唰唰连三剑直取对方右腕。周妄刚连忙缩臂回声,脚下擦个半圆避过,铜斧称势回砍珂月;这一变招尚来不及使全,珂月剑已然向上画出一抹长虹,剑主人左臂旋。右剑挥、右剑绕、左臂扬,身后身前二记叮当脆响,先拨铜斧,后削杆身,周妄刚一柄长杆顿时脱手! “好……”荆天明正想叫好。但不知是不是珂月不愿意让他叫出好来。荆天明方才“好”了半声,珂月飞身掠过脸色铁青、单膝跪地的周妄刚,长剑直直飞来指那站在一旁看得正专心的辛雁雁胸口。 第二章 萍踪浪迹 打从相逢以来,辛雁雁一直把眼前这貌美女子视为妖邪。以来这女子既然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必定跟月神乌断、神医端木蓉这等人脱不了干系。再者珂月行止诡异,言谈也甚是无礼。是以,辛雁雁心中一直认为即便珂月会武功,其武功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她的武功比自己好,也定然绝非正派一流。岂料方才珂月与那周妄刚一番相斗,所使剑招自己虽不曾见过,却是大开大合,气度从容,端的是名家风范。 其实珂月所使的,乃是正宗三十二路临渊剑法。只是陆元鼎、周妄刚等人毕竟年岁都还算轻,高石然死于八年前,其后马少嬅随紫语而去,深居简出,这套临渊剑法在江湖上便极少展露。珂月方才连使了“平地挑雁”、“庭前旋马”、“傍花随柳”三招,招招之间运转如意,毫无间隙,只因她并不拘泥于剑法招式,随性综合并用,这才使得三招在旁人眼中竟然浑然天成,恍若一招。 辛雁雁眼见珂月剑来到胸前,第一个反映便是惊呼出声:“荆大哥救我!” 非但荆天明没想到,在场众人中也无一人料到珂月与周妄刚单挑时,竟会调头来攻辛雁雁。荆天明不意珂月取胜之后竟突下杀手,惊骇中不假思索挡在了辛雁雁身前。 珂月牵牵嘴角,长剑轻蓦地前刺。 荆天明直臂腾身,伸掌拍向珂月剑柄。 “虚招!”掌至半途,便惊觉珂月不过是虚晃一招,剑锋斗转已朝他迎面而来,饶是荆天明武功再佳,机变灵敏,双脚凌空却无处借力。 “荆大哥!”辛雁雁又是一声惊呼。 珂月双眉又是一紧,手下却是不松。白剑凌空向前,似欲在荆天明身上穿出一个透明的窟窿。却见荆天明身子腾空竟能陡然侧翻,他两脚尚未沾地,心念已如电光火石般地一闪:“错了!这也是个虚招!” 果然落下地来转身瞧去,珂月右手长剑虽指着荆天明的方向。身形却犹如浪潮急退,左手探出,看也不看便抓向辛雁雁的脖子。 珂月这八年来师承乌断、端木蓉和董婆婆三人,虽然自己本身算不上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脑袋也称不上是绝顶聪明,却足足承袭了“随心所欲”四字真谛,加之她与生俱来不拘成规的灵活个性,又有董婆婆此等世外高人的悉心调教,八年下来,使招变招竟已至奇异莫测之境。她方才手使临渊剑法,脚下踏杳冥掌法的步数,这纯系灵机应变,就连自己都无法预测自己,更莫说旁人了。 辛雁雁虽有名门武功根底,却哪里能够挡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又是一声惊呼:“荆大哥!”幸好荆天明见机得快,早已纵步跨越,一面打搅:“使不得!”长臂骤伸一抓一拉,拿住了珂月的握剑右腕将其带开。珂月反掌回拍,荆天明伸掌对接,二人双掌相交啪地一声,随即向后跃开。但只凭这一下,荆天明已感觉出珂月的内劲如海涛般澎湃,只是不如自己的内力绵密,他满脸赞佩之色,心中却不免有些惆怅:“阿月如今已不在需要我来保护了。” 珂月处心积虑想要强夺辛雁雁身上的白鱼玉坠,方才与荆天明一对掌,已知今日此事难成。 “原来你毕竟是心向着你的拙荆。”珂月冷冷说道。 “不不!”珂月简单的一句话,就将荆天明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我没有。阿月!你要那白玉,我去替你讨来了便是,何必为难别人?” 辛雁雁惊吓之余听得此话,原本满腔怒火又冒了上来,暗暗恨道:“这妖女如此毒辣,你还对她这么好声好气!她要什么你便给什么吗?什么叫别人?谁是别人?”气归气,这些话却一句也无法当众骂出,两眼怒视着荆天明和珂月,对掌门师哥陆元鼎说道:“师哥,我们走吧!”便转身离去。 珂月瞄了荆天明一眼,说道:“你拙荆走了,还不追去?”自己却提剑纵步,倏然间已朝另一个方向飘出丈外。 荆天明想也不想,连一眼也没有回头望向辛雁雁,立即运起轻功,追着珂月去了。 辛雁雁跟着师哥陆元鼎后面,边走边听得身后传来荆天明的大声呼唤:“阿月!阿月!”耳听得那声音离自己愈来愈远,很快地便再也听不见了。她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凝望,心中一阵气苦,不觉怔怔地掉下泪来。 月光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风也似地奔过黄野大地。前面的那个影子疾行如电,后头的人影紧随不舍,谁也没有说话。 珂月停,荆天明就停。珂月向前狂奔,荆天明便也向前狂奔。 她喝水,他也喝。她吃饭,他也吃饭。她挨饿,他也挨饿。她休息,他也休息。 唯一不同的是,珂月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但荆天明却无一时将他的眼神离开过珂月。 “他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他为什么不叫住我?” “他跟那辛雁雁到底有什么关系?” “荆大哥荆大哥荆大哥……救我。”想到辛雁雁如此亲昵地叫着荆天明,珂月心中更是思潮汹涌,“我呸!几日前他刑场救人,救了这么多儒家底子的性命,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大英雄啦。大英雄……我呸!狗屁英雄!” “那辛雁雁……臭丫头……人家.可是名人之后哪。一口已个荆大哥地乱叫着,什么名门……我呸!狗屁名门啦。” “可这么已来,狗屁英雄加上狗屁名门……可不是王八配绿豆,门当户对了吗?臭丫头脑子虽然迂腐了些,却已然对他用情颇深,只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唉,这人从以前对感情之事便傻头愣脑……我想这干嘛?他们俩人如何,又关我什么事?”她忽然意识到内心深处,某个冰封已久的东西正渐渐消融瓦解,顿时一阵恼恨,把牙一咬,脚下更益发加快了起来。 “开口说话啊,傻瓜!”荆天明心中也是千头万绪,他尾随着八年未曾相识的珂月,脚下片刻也不敢停,眼中却满是依恋之情。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荆天明,“说话啊!叫住她啊!” “我知道该开口说话,可是要说……阿月,这八年你去了哪里?” “问这个干什么?先说对不起,笨蛋!” “对!先说对不起。对不起!阿月,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谁不会说啊。不会说点儿别的吗?” “阿月,你……” “你……你你……你怎么样你?讲话怎么支支吾吾的?” “你……” “唉……算了、算了,随便!随便说什么都好!” “你真好看。” “……” “你是呆子吗?阿月长的天仙下凡一般的模样,她自己不知道吗?更何况‘真好看’算得上什么称赞?真好看?这三个字哪个白痴不会说?既然胸无点墨就别再献丑了,再想想、再想想。已不存相让之念,却依旧是守多攻少。他自相救儒生的一场激战以来始终没能好好休息,加之先有盖聂之死,后与珂月重逢,这般接连的大悲大喜最耗元神,七天七夜未曾闭眼地奔将下来,精神体力皆已不济,方才自身回击的那一掌,更多少受了点儿内伤。那珂月宝剑是何神物?寻常人在珂月左使临渊剑法、右以长针击穴的这套双打之下早就没命。她平时行走江湖,单凭一套杳冥掌法便已绰绰有余,实是难得用剑,珂月黑剑更几乎从不出鞘,荆天明在手无寸铁又力竭神耗的状况下,居然还能挡过四十余招,已是千万难得。 这其中道理荆天明无意细说,珂月一时间也没能想到,她只道荆天明还在故意处处相让,益发怒火中烧,忍不住厉声叱道:“当真以为我不杀你吗?”剑锋斗转,狠下杀招,白剑骤如灵蛇奔窜般地左右急摆、自上而下,将荆天明周身笼罩。这招“不绝如缕”连绵不断,将击。刺、削、抹混合并用,敌人遇此厉害杀招已是避无可避,珂月宝剑的另一柄长针,却尚能在这密密实实的剑芒之中寻出缝隙,与剑招同出,径往荆天明右目戳去。 荆天明眼看来招如此狠辣,实难破解,他若是不重创珂月,自己势必非死即伤,登时不禁心中一凉:“阿月当真欲取我性命!”霎时间。只觉万念俱灰,索性立住了不在闪避,任由那剑雨长针临面而来,心中所执唯剩一念:“阿月、阿月,你若真要我以命相换,我岂有不给的?”谁知立了片刻,眼前那阵白花花的剑光却顿时消散。 荆天明凝目细瞧,之间黑白双剑的剑端皆停在他身前寸许。兀自微微轻颤。 珂月两手一上一下地紧紧握着珂月宝剑,狠狠瞪视着荆天明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态,她心中万般念头交集奔窜,实在不比方才的剑招更有少缓,“他当真宁可不要命也不肯全力回击?他宁可以命相还也不愿伤我?他这是爱惜我?还是轻视我?他诚心如此,我原不原谅他?他负我如斯,我杀不杀他?”恍惚之间,脑海里响起八年前荆天明的喃喃话语:“我不杀阿月……我不杀阿月……” 这伫立虽然不过片刻,他二人却仿佛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无声的相互对视中,珂月终于力竭地松落了手中两把兵器,缓缓向后退出三步距离,她坐倒在地,曲膝将头埋如臂弯之中。 四下里一片寂然,珂月那纤细的双肩在阳光下轻轻颤抖了起来。 荆天明站在原地望着珂月,望着她不断颤抖的臂膀。方才那柄长剑没有刺到荆天明的身子,荆天明却觉得心口一阵针扎似的剧痛;方才那跟黑真没有戳入荆天明的眼睛,荆天明的两眼却不由得红了。这次荆天明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再出口,因为那三个字已然无法负担他的愧疚。 如此过了良久,珂月才好不容易自臂弯中抬起头来,她双颊上兀自挂着泪滴,仰望着荆天明,怔怔问道:“荆天明,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珂月的表情像是刚睡醒过来似的,迷迷糊糊,干干净净。 荆天明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又十分心疼,他柔声说道:“阿月,要踢要打要骂要揍,我随你整治绝无二话。反正在你原谅我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是吗?”珂月点点头,呆呆想了一会儿,又继续把头卖回臂弯之中。不一会儿,珂月忽然扑哧一笑,抬起头来了,她脸上泪痕犹在,这会儿却咯咯咯笑得极为开心,拍拍手站了起来,执起地上两把长剑,黑剑收入白剑鞘,白剑以长布条密密包好。 荆天明见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忍不住好奇问道:“阿月,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珂月瞧他一眼,收起了脸上笑容。恢复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荆天明说道:“刚才那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随我整治绝无二话。” “那还有假?” “好,那么走吧。”珂月说完随即动身往东北方走去。荆天明也不问她要去哪儿,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俩人走出没多久,珂月一个回身,将手上那把珂月剑甩向荆天明,命他拎着,径自迈步又行。荆天明一愣,惊讶问道:“阿月,你怎能随便将自己的兵器交与他人?”但随机转念想到,阿月既然将兵刃交到自己手上,便是要对自己说,她不会抛下自己轻易离开。 “这剑……”荆天明问道,“难道你平常并不随身携带?” “麻烦死了,我懒得拿。” “你懒得……”荆天明好生错愕,“如此宝剑,你不怕被人抢去了?” 珂月冷笑,道:“剑上铸了珂月二字,谁想替妖女使剑?帮我争名吗?要是你,你肯用吗?” “一把铸有你名字的剑吗?”荆天明略略细想,不禁说道:“千肯万肯。” “你变了。”珂月先是傻了一下,随机叱道:“这般油嘴滑舌!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如此看来,你与那辛雁雁结伴同行,沿路上必是……”珂月明明说到一半,顿时没了声音,只是两眼维持淡漠的神色继续前行。荆天明吐了吐舌头,..一句话也不敢接。 两人结伴前行,虽说不上是心旷神怡,但荆天明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性,定能取得珂月的原谅。随着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荆天明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正在走回咸阳城的路上。“是了。她必定是担心她神都九宫的门人,所以要返回咸阳与他们相会。”荆天明虽与珂月分隔八年,却自信满满地相信他摸透了阿月的个性,他想:“其实阿月操太多心了,陆元鼎等人虽与她为难,却不会伤害那些孩子们。至于风旗门的人便有些靠不住,但只要雁儿在场,料她绝不会袖手旁观让人欺辱孩子的。”不知是不是跟在珂月后头,心中又想到辛雁雁的缘故,荆天明一阵放松,随即便感到困倦,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跟在珂月后头行走。 珂月似乎对咸阳城中的道路十分熟悉,只见她目不斜视、脚下也无半点儿迟疑,只管快步向前。打从天下一统,秦始皇称帝后,便将全国富商全都迁来咸阳,这些多得都要漫出来的钱与人,使得咸阳城益发兴旺。走到一条热闹非凡、店铺林立的街道时,珂月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指着对街一栋楼房言道:“我们到了。这就是神都九宫在咸阳的落脚处。” 荆天明顺着珂月所指的方向瞧过去,却是一栋夹在药铺与酒楼之间,看来做工十分讲究的气派楼房。“这……这就是神都九宫在咸阳的落脚处?”荆天明有点儿傻眼。以至于将珂月刚刚讲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哇!你是怎么弄得?你接下神都九宫掌门也才几年时光。”看着那栋楼房,荆天明不可置信地说道:“这里简直比八卦门还要气派。” “啰嗦完了没?”珂月冷冷说道:“这儿便是我神都九宫的落脚处。进去以前,我好心再问你一次,还要不要跟着我?若是不要,你现在便可以走了。但若你跟我进去屋中,到时反悔也由不得你。” “我怎会反悔?”荆天明斩钉截铁地回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跟着你。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便。” “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勉强你。”珂月嘴角上扬,甩手便走。 “宫主回来了。”珂月刚刚走进门首,随即有两人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不同于那些彩色衣装的少年少女、男孩女孩,这两个汉子的衣衫皆是黑丝。两人虽正对珂月,眼里余光却直锁住荆天明瞧。一名汉子下意识地抽动右手袖角。 荆天明虽快步跟着珂月穿过回廊,却没有漏掉那汉子的动作。而且一眼便看穿那人想要遮掩住的东西——好多年未曾见过的鬼谷纹身图样。 “宫主回来了。” “宫主。” “宫主。” 荆天明跟着珂月又穿过三对黑衣汉子,这才来到屋子的后方。阳光炫惑人似得从天井洒下来,珂月进到这儿之后,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也随着阳光亮了起来。荆天明不露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屋后这儿似乎没有那些黑衣人驻守着。 “宫主回来了。”小孩声音此起彼落地叫着,跟着从墙角、屋内跑出来的自然是红儿、黄儿、绿儿、白儿,这些人都是熟面孔了,荆天明看着他们涌向珂月,又搂又抱又叫又闹地欢腾不已,不禁露出微笑,心想:“这哪像一门之主的样子?倒是像大姐姐回家了。” “大家都没事吧?”珂月一把拎起紧紧抱住自己的绿儿问道。 “怎么可能会有事?”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抢先答道。 荆天明在心中暗暗叫道不好。这声音的主人他已经八年未曾见过,而上一次见到她时,她正想杀了自己出气。 果然在笃笃的拐杖声中,一个皱干巴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丫头,你走得到干净啊?”姜婆婆扯开她老迈嘶哑的声音说道,“扔下一堆臭娃娃给我老婆子。这早晚才来问大家有事没事?可好心的很哪。” “婆婆说的什么话。”珂月放下绿儿,又抱起白儿香了一个,边笑边道:“那日若不是已听得婆婆来了,我又怎会丢下他们单独离开?” “好个臭丫头。”姜婆婆又抱怨道:“你这是明摆着要婆婆帮你收拾烂摊子嘛。你也不想象,婆婆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婆婆照看这些小毛头?他们啊一会儿这个肚子饿、一会儿那个要如厕,烦也要烦死人了!” “是这样吗?”珂月伸手摸了摸红儿的头,又对黄儿浅浅一笑,“其实啊,嫌烦的话,婆婆你别管他们呀。反正他们都认得路,又不会丢了。” “哼、哼。”姜婆婆似乎被这句话给堵住了,一时回不了口,只好赌气似得哼了几哼。 “好好好。”珂月笑道:“我知道您疼爱他们,别气别气。晚上我烧桌耗材给您赔罪。” “这个自然。”姜婆婆听到有好菜可吃,眉眼这才舒开了些,但随即又没好气地抱怨道:“好端端的又带只猪回来做啥?” “他才不是猪!他叫金元宝!”几个小鬼头异口同声说道。 “你才是猪!你们才是金元宝!”荆天明在心中对姜婆婆还有这几个小毛孩暗骂,脸上却堆起笑容打招呼道:“婆婆,好久不见了。还有你们这几个毛……小朋友……”珂月见荆天明脸上表情犹如吃了黄莲般苦,不禁想笑,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那姜婆婆见荆天明与自己说话,压根儿便不理睬,混当他死猪一头,只掉转身去问珂月道:“婆婆饿啦。要下厨的话,快点儿。” “嗯。”珂月放下怀中抱着的白儿,又吩咐绿儿道:“去多弄点儿清水来,我来煮点儿白菜给你们打打牙祭。” 那些少年少女、男童女童,听了珂月这话都开心起来。“太好了!好几个月没吃过宫主煮的菜了。”红儿自告奋勇道:“我这就去叫门口那几只大黑熊们去挑水回来。”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去了。其余的门人与董婆婆则跟在珂月身后往厨房里挤。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厅,如今只剩下荆天明一人。荆天明瞧着厅内摆设,这些成对成套的大木桌、青铜炉,俞看便俞是疑惑。“阿月便再怎么有办法,也无法在短短数年内,使神都九宫发展到这个地步。”荆天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大木桌上,暗自推敲道:“方才门口那些黑衣人,分明是鬼谷的人。但鬼谷的人又怎么会在神都九宫?又怎么会对这些少年少女们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呢?莫非传言果然是真,鬼谷与乌断早有合作?奇怪,真是奇怪。不过那个红儿却叫鬼谷那几个黑衣汉子大黑熊,倒是形容的很贴切。哈哈哈哈。” 不多时,厨房便传来阵阵食物香气。“嗯、嗯,好香!这是什么味道?香得有点儿古怪……阿月她……”荆天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猛然站了起来,“唉啊,不好!” 荆天明这辈子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好多好多年以前,阿月为了自己跑去下厨烹调出来的哪些“菜肴”,还有那时卫庄突然在暗夜来访,阿月为了招待卫庄去泡出来的那杯“茶”。那些“菜”与“茶”的味道,说实在的,即使不是荆天明,随便一人只要尝过或喝过,恐怕就永生都不会忘记那种“味道”。 “不不不,我不能溜走。”荆天明拍了拍肚子,暗叹道:“幸亏已经有七八天的工夫都没顾得上好好吃顿饭了,应该吃得下去才是。肚子啊肚子,你就再忍忍、再忍忍。” 荆天明将心一横。又坐了下来,只等着厨房出菜。果然,没多久工夫,神都九宫的八小童就纷纷端着大海碗、大菜盘,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八小童都上都冒着汗,还有几个脸上沾了黑炭,但人人都是眉开眼笑。 四个少年、四个少女、四个男童、四个女童,总计十六个神都九宫的门人,加上董婆婆与珂月,再算上一个荆天明,共有一十九个人围坐在四张大木桌旁。三十八张眼睛紧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十二个海碗、八枚大碟。 每张桌上都放着珂月刚刚才做好的菜肴。大碟里头盛的是五香鸡肝酥、酸枣酿藕,海碗里装的 662f." >是陈皮砂仁老鸭、牡丹花粳米甜粥、糯米鲶鱼汤。每样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鼻子。他明明记得阿月的厨艺只能用惨不忍睹时,哪些墨家底子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哇!好香啊!”荆天明抽动鼻子,由衷赞道,“阿月,你好棒啊!” 荆天明不知道的是,珂月厨艺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进步,都是因为盖兰的缘故。珂月无法忘记,当年在桂陵城中,盖兰曾那么努力地想要教会自己下厨做饭。这八年来,只要有空,珂月便下厨做菜。只要呆在厨房里、炉灶边,仿佛便可以感觉到盖兰依旧在她的身边。 那八小童抓着筷子恨不得立刻开动。荆天明也馋涎欲滴,自是毫不客气,一筷子便夹起一块黄褐色的老鸭皮。鸭皮尚未送到嘴边,便听得珂月宫主开口说道:“且慢动筷!想来大家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会邀请荆天明荆大侠来我们神都九宫当座上宾呢?” 荆天明放下鸭皮,转头望向珂月,显然也很想知道答案。 “咳。”荆天明轻轻假咳嗽一声,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荆大侠他懂得一门绝世武功。这种武功哪。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会。” “绝世武功?”绿儿问道。 “会很稀奇吗?如果不是很稀奇的话,我想先吃了鸭子再.99lib.说。”红儿说道。 “不不不。”珂月阻止了红儿,并用手示意大家全都放下筷子,“这是一门很难得一见的神功,而且啊,荆大侠非常的好心,他已经答应了我,要在大伙儿用餐前表演这门绝世神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有吗?”荆天明狐疑地望向珂月,“我会绝世神功?” “你有。”珂月向荆天明点点头,又转去向众门人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之前荆大侠不是有用过一个化名吗?” “我知道、我知道。”黄儿喊道:“他骗我们说他不叫荆天明,叫做金元宝。” “对”珂月赞赏似地叹道:“其实啊,他没有骗你们。” “是吗?”荆天明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没有骗人?” “对,你没有。”珂月顺口又道:“那是因为啊,荆大侠他会的那门绝世神功,就叫做元宝功。所以江湖上有人不叫他荆天明,而叫他金元宝。” “是这样的吗?”荆天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有这个别号叫做金元宝?” “没错!”珂月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在江湖上头有个外号。叫做‘能屈能伸金元宝’。” “唉!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啦。我是有个外号,人称‘能屈能伸金元宝’。” “那太好了。”大概是觉得荆天明态度良好,又很配合,珂月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那么现在就请荆大侠为我们露一手吧。” “嗯。”荆天明沉吟了一下,“宫主刚刚说那们绝世武功名叫?” “叫做元宝功。” “对!叫元宝功。那……这元宝功的特色是……” “对了、对了。”珂月挑挑眉毛。喜道:“荆大侠是要我先跟大家解说一下,免得等会儿他施展起这个神功,大伙儿没办法理解。这元宝功的奥妙就在……” “这奥妙是……”荆天明则忍着肚子饿,打起精神来问。 “就是一旦施展起这种神功,哇!不得了!全身上下就像金元宝一般,任谁怎么打、怎么敲,就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这……”荆天明咽了一口口水,苦笑道:“真……没想到这元宝功有这么厉害?” “就是有这么厉害!”珂月拍手赞叹道。 “好吧。那我就来施展一下这所谓的元宝功。”荆天明心想只要能让阿月消气,只好舍命陪君子。说着,双手在桌上轻轻一拍,站了起来,走到厅中空旷处,拉开架式,问道:“那么谁要来试试我这门元宝功呢?” “真有那么神?”白儿有点儿怀疑地问道,向另外三人一挥手,“来帮我,我们试试。” “来!”荆天明看到珂月点头认可,便对四个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叫道:“别客气!” 其实根本不用荆天明说,这四个由珂月教出来的神都九宫少年,从来便不知客气为何物。四人手中各抽出一条细鞭,顿时一拥而上。四条长鞭,颜色各异,材质亦各不同。长鞭在少年们的怪异步法中卷来,荆天明这才看清,红儿手中长鞭是用牛皮与牛筋絞成、黄儿手上那条则是铜线与金丝相缠、绿儿的是麻线与人发混纺。而白儿手中那条则黑黝黝的根本无法辨识。 四条长鞭,同时击向荆天明右手手腕处。荆天明本能地欲闪躲,微微迟疑,还是让鞭子卷住了。四人见鞭身纠缠住荆天明右手,不再进击,竟是同时撒手。荆天明直到这时才发现四个少年所使之物,并非长鞭,而是细索之流。 四个少年并不停手,缠住荆天明右手之后,咻咻咻又是三道细索撒出。四种细索在空中巧妙相会交缠,揉合成神都九宫的宝物“矫金索”,将毫不抵抗的荆天明轻而易举地吊上了半天高。 珂月见荆天明被四人吊在房梁上,笑吟吟地道:“听说荆大侠的元宝功十分厉害,为免伤到我家小童们,只好请荆大侠委屈一下,挂在半空中施展了。”珂月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荆天明的背,又道:“这‘矫金索’是我神都九宫的神物,相传连无影鬼都能捆住,最是坚韧无比,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荆大侠,您帮忙试试,看合不合用?捆起来结实不结实啊?” 听得宫主言下之意,四个少年便在珂月说话间,用那“矫金索”将荆天明浑身上下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捆成颗粽子一般。白儿满意地点点头拎起长索,使劲一拉,又将荆天明往上吊高了半尺有余。 荆天明只感觉连呼吸也难。但剑珂月脸上笑容满面,勉强挣扎道:“这……矫金索果然厉害,别说挣脱得了了,我连动动手指头、脚指头都难。” “是吗?我们家的矫金索真有那么厉害?” “厉害、厉害啊!只有一事,宫主!如此已来,我既无法动弹,就不能施展什么元宝功来着……” “没关系、没关系。”珂月露出浅浅个,半抬着头,仰望着荆天明。荆天明只觉得下方站着的珂月,明艳不可方物。这样笑盈盈的一个美人却忽然一拍手,娇声喝令道:“来啊!给我打!” “喔耶!”八小童一声欢呼,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霎时间,无数的小拳头、小鞋子、小膝盖,如西北雨纷纷而至,朝荆天明浑身上下乒乒乓乓便是一阵乱揍瞎锤。 初时还不算怎么疼痛,荆天明只觉到身旁有许多彩色的小人儿跳来跃去,有无数只小手小脚往他身上乱戳猛拍,就爱那个他推来转去,还有人干脆一把扑到他身上,抱骑着荡起秋千来,四下里嬉闹声不绝于耳。但当八小童掏出小铁锤之后,便不好受了。 八只小铁锤照着端木蓉所教的点穴方法,专门照着穴道敲将下来。荆天明又被绑得如同粽子一般,只觉得浑身火烧、穴道酸麻。“怪不得,怪不得她老说是什么元宝功,再这样打下去,我真的要变成一只被踩扁的大元宝了。”荆天明拼了老命运气、运功、冲开被点住的穴道,一个穴道解开,又有六个穴道被封住了,内力便是再强也不够用。何况他之前为了追珂月已狂奔了七天七夜。不敢闭眼。此时,只道珂月愿意留自己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更无防备,却哪知上了珂月的当。 就在荆天明被饿得浑身乏力、绑得手足麻痹、吊得脑门充血、整治得几乎便要昏死过去之时,珂月终于开口言道:“好了、好了。大家住手。再领教荆大侠的元宝功下去,一桌子好菜都要冷掉了。来吧,大家都来吃饭!”八小童玩兴虽然不减,却不敢违抗宫主的命令,纷纷收起小铁锤,转战饭桌,幸好珂月所烹调的菜肴十分美味,吃上几口之后,八小童便把吊在花厅上头的玩具“荆天明”给抛在脑后了。 八小童虽忘了照顾荆天明,但珂月可没有忘记。她神清气爽地走向荆天明,撕下他身上的一片衣袖,揉成了一团用力塞进荆天明嘴里。顺手一扬,便在他后头、背心。胸口、手足,上下前后连点了五处穴道。荆天明连叫都没有机会叫出来,便感到浑身麻痒难当。那种难过,自骨子里直透出到皮肤上,要抓又抓不得,想喊也喊不出。 “好极了。”珂月满意地拍拍手赞道,“现在我要吃饭去了,荆大侠你便留在此处,慢慢施展你的元宝功吧。”珂月边说边悠然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路,又回头娇笑道:“喔,对了,荆大侠,我听人说这元宝功一经施展,至少也要一天一夜。不知是真是假?那我们便不等你,先吃饭去了。” 第三章 鬼谷疑云 “嗯嗯嗯,好香、好香。” “喂!鸡腿是我的啦。” “你骗人!昨天我就没有吃到鸡腿。今天轮我吃了。” “一只鸡是有几条腿?你没有吃到?我也没有吃啊!给我!给我!” “偏不要!” 昏黄的日光从花厅窗户照了进来,荆天明被孩子的嘈杂叫声吵醒了。刚刚还吵成一团的八小童,现在已经在荆天明的正下方演出全武行。造成白儿耳朵红肿、红儿鼻血直喷、绿儿手臂淤青的元凶,听说是一只已经被咬了一口的鸡腿。 荆天明连看都懒得去看鸡腿战争,反而瞄向窗外,他本来以为是早晨的阳光这般昏黄没劲,没想到原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原来我睡了整整一个白天。这也难怪,毕竟七八天没睡了。”荆天明企图摆摆脚、耸耸肩,不过在被矫金索层层绑住的情况下却很难办到。想说话也不行,嘴里还含着自己的袖子哪,“该怎样才能让下面的小鬼头发现我醒了?甚至……骗……喔,不!想方法让他们放我下去?”他歪着脑袋想。 当荆天明最后终于发现,他只能像一只喜欢把自己捆在烂树叶里的蓑衣虫,挂在半空中摇来摇去时,他索性放弃了。地面上的鸡腿战争很快便尘埃落定,当黄儿将那只焦香油嫩的鸡腿吞下肚的同时,也发现荆天明原来已经醒来了。 “他醒了。他醒了。”黄儿口齿不清地说着,肌肉差一点儿就从他正在换牙的嘴中掉了出来。 “糟糕,金元宝醒了!”绿儿叫道。 “唉啊,不好了!快点、快点。”红儿惊喊。 “对啊,快点吃、快点吃!”白儿见着慌了。 “对啊、对啊!在婆婆放他下来前,快把菜全都吃光光。” “怕什么?我们不说话,金元宝怎么会知道,这几样菜全都是宫主要煮给他吃的。” “对喔!他不知道。那我们可以慢慢吃咯?” “慢慢吃,慢慢吃。宫主常常说,吃太快会噎到。” 荆天明虽被吊在半空中,耳里却听得清清楚楚。明知道几个小鬼头是故意说来让自己着恼的,却还是很着恼。他心中一轮暗骂道:“这些小毛孩!居然趁我睡着时,吃掉阿月帮我煮的菜。”明知道吃不到,荆天明却忍不住低头去看珂月煮了什么好菜,俞是去看肚子便叽里咕噜地俞叫俞大声。 “好啦、好啦。”白儿添光碗底最后一点儿汤汁,胜利似地放声喊道:“全吃光了!可以去叫婆婆来了。” 姜婆婆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先赏了荆天明三拐杖。呼呼呼三杖连续击在胸腹之间,若非有矫金索层层阻挡,荆天明铁定吐血。 明明是打人的人,姜婆婆的表情却十分委屈,言到:“若不是我家丫头阻止,婆婆我早就宰了你。” “……” “不用谢了。” “……” “好了,娃子们,还等什么?在这只猪下头生把火啊。” “好耶!烤猪、烤猪!” “错。是烤元宝!” “好耶!烤元宝、烤元宝!”在八小童的同心协力之下,黑烟很快便趁着火势劈啪作响地窜起,直把吊在屋梁上头的荆天明当火腿肉一般在熏。荆天明被呛得眼泪直流,心中只差把董婆婆的祖宗八代都去问候一遍。又盼着珂月赶紧来就自己,但她就是不出现。愈来愈烫了,心知徒劳,荆天明还是用力扭了记下,没想到那所谓连无影鬼都能捆住的矫金索,居然禁不起他扭动这几下,啪地一声,四条细索居然断了一条。 姜婆婆见细索断开一条,立即飞身上梁,左右开弓,先裳了荆天明两巴掌,然后右手食指一勾,便挑断了那条黑黝黝的绳索。原来神都九宫的矫金索,非但用法复杂,连要解开也大是不易。那麻线与人发混纺的细索得烧、那牛皮与牛筋絞成的得泡、铜线与金丝相缠的得剪,而那条黑黝黝不知其为何物的绳子,则非得高深的内力才能使它崩开。 “……”荆天明不知说了什么(因为他嘴里还塞着他的袖子),不过看那个表情,应该是很烫。 八小童见他从房梁上掉了下来,笑成了一团。直笑到姜婆婆一声怒吼,这才赶忙从花厅后头扛出一只大木箱。八小童有的抓手、有的抓脚、有的拉头。七手八脚地将荆天明抬起来,硬生生塞进木箱子里。 “呜——”荆天明这一声哀嚎便听得清楚多了,只可惜被八小童的齐声吆喝盖了过去。孩子们扛起箱子,跟在姜婆婆身后走出屋外。 “嘿哟!嘿哟!”刚开始的半个时辰,孩子们都还很有精神地喊着。后来,吆喝声渐渐变得凌乱起来,再后来便听不到了。 “看不出这金元宝还挺重的。”绿儿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对啊、对啊。为什么是我们八个人负责抬箱子?”红儿也开始抱怨道。 “对啊、对啊,我们好可怜,金元宝躺在里面都不用出力。” “你们以为我愿意吗?”荆天明暗想,“若是放我出来,我自然可以自己走。” “我累啦!” “我也累了” “我不干了!” “我也不干了”四小童纷纷放弃了。噗通一声,木箱子掉到了路上。 “哎!你们干嘛忽然停下来啦?害我撞到头!” “休息一下嘛!” “不行啦!等一下会被骂!” “休息一下不会怎样啦!” “哎呦,先把他放到地上啦!” “呴!我肩膀好酸喔!” “我也是!” “我也是!” “哎!你刚刚被撞到哪里?” “这里啊,你摸摸,都肿起来了。” “真的诶……” “给我看一下。” “我也要摸摸看!” “都是金元宝害的啦!” 咚一声。木箱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荆天明暗想:“关我屁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许许多多的咚咚声做响不绝,木箱子不断微微震动。“臭金元宝!” “都是他害的!” “哎呦,我的脚!” “谁教你踢的那么用力?” “我偏要!我还有另一只脚!” “诶,我们这样踢,箱子会不会破掉啊?” “咦?对喔!” “对喔……” “对喔……” 荆天明暗叫道:“不会、不会!请尽量踢!最好直接拿小铁锤出来用力敲!” 但是木箱子不动了,咚咚声也停了。 “傻孩子就是傻孩子。”姜婆婆啥呀的声音说道:“搬不动不会用推的吗?你们看,渭河就在前头了。大伙儿再使点儿劲,把箱子推进河里,不就了帐了吗?” “对哦。” “前头就是渭河了。” “快到了、快到了!” “用力推!” “加油——” “加——油——” “嘿——哟——嘿——哟——嘿——” 听到姜婆婆的笑声从箱子外传来,这下在换被绑在箱子里的荆天明紧张了,“莫非阿月不知道他们这样炮制我” “对了,必定是如此。阿月绝不可能允许他们将我沉入河底。这定是姜婆婆的注意,她是要拆散我跟阿月。”想着想着,荆天明不禁冒出一头汗,只无奈身上还缠着剩余的两道矫金索,完全无法动弹,他只好拼命地在木箱子里扭动着。旁人乍看之下,仿佛那箱子自己会蹦会跳。 潺潺的水声传来,就连箱子里的荆天明都听得很清楚。 “渭河到啦。”姜婆婆一手掀开木箱的盖子,对荆天明说道:“能亲手将你丢进河里喂鱼。老婆子实在高兴,唉啊!你看我,一乐就差点忘了。”姜婆婆将塞在荆天明口中的烂布块拿了出来,“老婆子有好东西赏你小子哪。”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打开瓶盖,将瓶子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荆天明口中。 强迫荆天明喝下药水之后,姜婆婆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知道你小子能耐高,又服过红冰蟾百毒不侵。不过这一瓶啊。是月神乌断调制的十日醉。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让你小子安安分分地睡上十天罢了。好啦!婆婆这就让你到河底去睡个够吧。” “……” “你说啥?婆婆我听不清楚。”姜婆婆正想要盖上木箱子,荆天明嘴里模模糊糊不知说了什么。 “我说……阿阿……阿月她、她知……不……知道……” “嘿!药效发作得好快。”姜婆婆满意地笑了,“知道啥?臭小子。” “知道……你……河……沉” “废话!”姜婆婆板起脸,“当然知道啦!我老实告诉你吧,小子,这一切都是丫头计划好的。从那天你救出儒家底子那些人马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丫头安排好的。” 或许是见到荆天明摇头,姜婆婆又道:“怎么?你不信?唉!你想想,老婆子要料理你,会有这么大耐性?” “月……月……”荆天明嘴中含糊,已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姜婆婆却道:“我知道你想问丫头哪儿去了?对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昨儿个晚上你一倒下,丫头就离开这儿寻辛雁雁晦气去啦。” “雁……”荆天明闻言,心中着实担忧辛雁雁的安慰,但那十日醉确实并非凡品,他已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木箱子倒是发出砰砰两声巨响。第一声是姜婆婆甩上了木箱的盖子,第二声则是姜婆婆用拐杖给了那大木头箱子狠狠一记。 那装着荆天明的木箱子受此大力,一个倾斜,立刻顺着河边斜坡往下滑落。然后是扑通一声,木箱便如珂月所愿落入了渭河之中。然而这两声巨响荆天明却没有听见,因为他已沉沉睡去。 “哈——呵。”荆天明睁开眼皮,松散四肢,躺在床上好好地打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哈欠。舒服的床、松软的被褥,还有遮光用的薄薄绣花细纱,荆天明睁开眼睛见到这些绣被锦帷,香枕暖阁,认为自己根本就没睡醒,便又重新合上双眼。没想到这一合眼,竟然真的复又睡去,直睡到第二日天明,这才真的醒来。 “奇怪、奇怪。”大概是受惯了姜婆婆与珂月的粗鲁对待,荆天明对眼前所处的优渥环境反而不习惯。他翻身坐起,下得床来,稍微伸展舒活了一下四肢。除了饥肠辘辘略感虚弱之外,全身竟无一处不适。 “阿月——” “婆婆——” “亲亲宝贝阿月——” “臭臭烂烂婆婆——”荆天明推开卧室木门,探头向外喊了半晌,见无一人回应,便放胆乱喊乱叫起来。踏遍楼上楼下,屋内更无他人,只好再转回房中。进房再看,见床前屏风上晾着一件青绸长衫、一条白缎腰带,下头还摆了一双干净鞋子。所有衣衫大小,显然皆是依荆天明的身量订制而成。 “好做工!”荆天明捞起长衫赞道,“不过我身上又脏又臭,换上这好衣服,没的暴殄天物。”荆天明边自言自语,边伸手向自己颈间摸去,原本又油又腻的地方,如今却干净清爽,哪还有半点儿泥垢。“真是奇怪,什么时候洗干净了?这是叫我换衣服?换就换” 换上崭新的衣帽鞋袜,荆天明索性在铜镜前重新打好头发,如此一来更显得潇洒。荆天明照照镜子,见镜中人衣衫华贵,神采飞扬,反倒吐了吐舌头。 “这屋子倒与咸阳那处房舍一样,家具摆设皆十分贵气,莫非是神都九宫另一个落脚隐匿之处?只不知这儿是哪儿?”荆天明走到窗旁将窗子向外一推,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天上一轮红日当空,阳光正炽。晃耀的日光下,但见四处皆是高度相仿的二层楼房,一栋连着一栋,如月牙形状般向前后蜿蜒出去。众多房舍的最左处是一座苍绿大山,原来他此时所见,竟是个环山而建的卓然大城。 “怪怪。好气派的城市!”荆天明心中估摸道:“这几年来我东奔西闯,从没见过这等村落。这儿到底是哪儿?阿月又何故将我送来此处?”荆天明也不关窗户,便随意盘坐在桌上东想西想起来,“无论姜婆婆再怎么说,阿月绝不可能要我的命。把我丢进木箱子,也许,但绝非要杀我。她将我送来此地必有深意。可是这深意……又是什么呢?” “咕——噜——”荆天明心中还没个谱,肚子倒先叫了起来。肚子不叫还好,一叫反倒觉得更饿了,“还是先弄点儿东西来嚼嚼再说。”荆天明在屋中东奔西跑,明明是好大一间楼房,里头却没有厨房,连口灶也没有。 “这是什么鸟地方?住在这儿的人都不用吃饭的吗?”荆天明忍不住抱怨道。眼看着肚子愈叫愈惨烈,荆天明虽不愿离开此处,也只好先上街去寻点东西果腹,盼只盼珂月别在自己离开时回来便是。 刚刚从屋内探头看时,心中便隐隐觉得有哪出不妥。此时走到大街上,这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射入眼中的楼房间间用的是三十年以上的树材所造,屋子的大小高矮胖瘦也极为类似;脚下踏着的青石地砖,片片都有一臂长宽,连绵不绝地铺满了整座城市;往来路上的行人们各个荣光满面、衣饰华贵,甚至有穿貂带裘者。 所见愈是欢乐,荆天明心中便更为疑惑。 “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妥呢?”便是咸阳也不及此处。荆天明左顾右盼,细心观察,终于发现此地与其他地间的差别。 在这整条街上,没一间烂房子、没一处破地砖、没一个穷人。穿得再不济,也是棉布棉鞋,干干净净先不说,做工都极精细。别说褴褛,连个补丁草鞋都看不见。 注意到这点之后,荆天明很快便洞察到见到上的其他现象。 没有穷人。 没有病人。 没有老人。 没有孩子。 一个都没有。他迈开步子往前走,愈走愈谨慎起来。“这个地方怪怪的。”一种不妥的感觉在心中升起,“我得赶紧找到阿月,带她离开这里。” 荆天明正暗暗称异,忽闻得阵阵酒菜香气飘来。他别过脸去瞧,原来左近一整条接上全都是酒楼饭馆,此时正直午时,来用饭喝酒的客人们将一条青石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好几百来人也是人人穿金戴银,更别提他们全都是些极为精壮的汉子了。但荆天明自从遇到珂月一来真是被饿惨了,闻道酒饭香气,肚中馋虫作怪,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自己的两只脚便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轩辕楼。 “先给我来一斤面饼。”荆天明屁股尚未落座,便已连连扬声喊道:“快!快!其他酒菜我边吃边点!快!” 隔壁桌有三位酒客,瞧他这副急样不禁笑了出来。其中一人笑道:“老兄,看来是刚下班吧?今日的公饭菜色不好吗?让你饿到啦?” 什么公饭?什么下班?当然是有听没有懂啦。 但荆天明也不是白混江湖的,装乔的功夫早已练到家了。就看他先将两张面饼塞入嘴中,这才摇头晃脑、含糊不清地道:“可不!听听,肚子叫得可响了。”话才说完,肚腹果然传出好大一声咕噜。 隔壁桌的三个汉子忍不住又笑了。另一人晃着酒杯言道:“想我上个月轮班的时候也是这么着,厨子不大行,那烤鸡的脆皮烤的可干了,吃着如柴一般。但我想也不过就难吃这一顿吧,也就算了。你老兄可挑剔得紧,倒是宁可饿着。”荆天明挺了心下咋舌:“烤鸡的皮干一点儿便算是难吃吗?我看你老兄才挑剔吧!”脸上却摆出一副大为赞同的表情。 酒店跑堂的见荆天明风卷残云似得扫光一盘面饼,立刻又高捧着一大片热腾腾的饼子快步赶来,一手将饼盘放到桌上,一手同时摆上一只酒杯,手脚甚是干净俐落。 荆天明正想伸手去倒酒,这酒壶已被轩辕楼的掌柜提了起来。那掌柜的殷勤招呼道:“大人还要些什么?我见您面生得很,今日是第一次来咱轩辕楼吧?咱们这里的冰糖醋香什锦鱼和花椒鸡最是有名。醋是真正的老醋,这酸味儿能飘上十里还远哪。” 荆天明嗯了几声却不搭腔。倒不是摆派头,而是他塞了满嘴的饼大嚼大咽,哪里还有空回话? 那掌柜的却不似一般生意人,耐性极好,笑眯眯地杵在一旁,待荆天明将饼咽下来后才续道:“大人爱吃什么菜?小店都能招呼。” “捡有名的来个几盘。菜色随意,只是要快!” “成!”那掌柜的抚手笑道:“一定快!一定快!保管教您满意!” 不消多久,三道热腾腾的菜肴便已上桌。荆天明左右开弓,一手拿饼一手抓菜,只恨自己没多长出一条手臂来端酒杯。他连续几日饿得气闷已极,虽明知身上阮囊羞涩,一时间也管不了,暗忖道:“大不了我把这身新衣服当了,穿回那件破的,叫这城里的人都瞧瞧什么叫做穷人。哈哈哈。”主意既定,更是尽情放怀大吃,但觉人间极乐之事莫过于此。 荆天明正自放怀大嚼,隔壁桌的三位客人倒是用餐已毕。“老兄慢用,兄弟们先走了。”三人倒是十分友善,临走时还不忘与荆天明打声招呼。只见他们扬手将掌柜找来,中间一人将右边衣袖往上一撩,旁边二人则分别将衣领微微下扯。但见他三人右臂、颈中、颈侧皆次优纹身图样,大小、颜色虽异,却都是同样鬼气森森的鬼面獠牙,赫然便是鬼谷的标记。 荆天明差一点儿便噎着了,连忙灌上两口酒,暗想:“鬼谷向来行事隐蔽,这些人如此公开行事又是为何?” 转头去瞧那掌柜,却见那掌柜见了三人的鬼谷纹身,非但毫不害怕,反而到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招来跑堂的收拾桌上狼藉的杯盘。而那三名鬼谷之人则朝继续狼吞虎咽的荆天明一个招手,也不付钱,彼此说笑着便离开了轩辕楼。 荆天明见那跑堂和掌柜的二人脸上竟无惊惧之色,心中更加起疑:“按理说,寻常百姓不认得鬼谷图腾,但他二人却显然认而不畏,难道他们也是鬼谷弟子?”他满腹疑云,一时间也无头绪,只有暗自戒备,神色如常的继续大吃大喝。 隔不多时,附近又有一名汉子吃罢了起身离席,掌柜的才刚往那汉子走去,那人已摊开掌心朝掌柜一扬,脚下不停,一面打着饱嗝一面步出了酒楼。就看那掌柜的霎时满脸堆欢,哈腰鞠躬,口中直喊:“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以后可得常来光顾小店呀!” 只一瞥,荆天明已瞧清那人掌心中的图案,虽同是鬼面獠牙,却非青色,二四朱砂般红的鬼面。这还是荆天明第一次见到红色鬼面。而从掌柜的脸色与殷勤程度看来,红色鬼面似乎比青色鬼面来得地位崇高。 荆天明愈瞧愈是心惊:“怎么此地竟出现这许多鬼谷之人,还各个明目张胆?难不成鬼谷的巢穴便在左近,常年积威,这城里的人皆习以为常?阿月为何送我来此?难道神都九宫真如陆元鼎所说,早已和鬼谷通同一气、同流合污?” 眼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人群都亮了一下身上的鬼谷标记,荆天明隐隐觉得不妙。低头一瞧,自己桌上三道菜都已见底,当下又再多叫来两道菜、半斤饼,悠悠哉哉地吃上第二回合,打算先摸清楚眼前情势再作计较。 这轩辕楼显然生意奇佳,此时午时早过,但店内食客却依旧络绎不绝,换了一批又一批。荆天明愈吃愈慢、愈吃愈慢,到后来索性开始灌酒,因为他发现自己坐了大半天,竟没瞧见半个客人吃饱了掏出钱付账,每个人都在临走前出示自己身上的鬼面纹身,竟无一人例外。 随着时间过去,荆天明大约摸透了鬼面纹身的奥秘。看来那鬼面图样的约莫有四种颜色,一黑、二紫、三红、四青。黑色最上,青色最底。至于这颜色的高下差别,他却是如何察觉的呢?这都多亏了这店里的跑堂和掌柜竟是现实的很,两人的笑脸和招呼声响,也由大至小地跟着四种颜色分成了四种等级。 “是了、是了。”荆天明暗自回想,“多年前遇到鬼谷四魈,那春老不就穿着黑色衣衫,白芊红身披紫衣,柳带媚身着红色,束百雨穿青色服装嘛。” 但并非只有荆天明一人在观察比尔,那掌柜的瞧他坐了一整个下午还不走,已然好几回朝他身上打量,神色颇有见疑,还暗暗将跑堂拉至一旁,两人朝荆天明指指点点。 荆天明看在眼里情知不妙,心想:“这下可好。看来我非但要当这城中第一穷人,还得卯上劲来当当城中第一个非鬼谷弟子了。” 他正打算先发制人,吞了几口酒,咂咂嘴,眯起两眼,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抓起酒壶,正待往旁边一人脸上摔去,那人却忽地伸手朝他臂上轻轻一按,唤道:“岳兄?” “欸?” “岳皋兄弟。” “啊?你认得我?” “小弟怎么不认得?岳兄喝多了吧?”那人身形高大威武,虽是生得满脸麻子,两眼却透着一股英气。荆天明早已留意到这麻子好几次盯着他细瞧,心中打定了主意,若要寻事便从此人下手。哪知自己还未来得及寻事,人家倒已经寻到自个儿头上来了。 荆天明歪着头看来看去,怎么也想不起这个麻脸汉子是谁?心中狐疑道:“这麻子既在此处,必是鬼谷门人。我虽到处结交三教九流之人,可也从没跟鬼谷的人有什么往来。” “哈哈哈,岳兄真爱开玩笑!”那麻脸汉子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声音大到使酒bbr>楼中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哈哈哈哈,托福托福。” “对对对!好久了。真的好久不见!” “什么?你与我是同一仙籍!应当的、应当的。” 就见那马脸汉子歪着头,一下靠近荆天明,一下又离开,说话的声音倒是一句比一句大声。但其实荆天明根本什么也没说,全是那麻子在自说自话。 荆天明瞪大双眼看那麻子演独角戏,愈看愈是好笑,索性也配合那麻子,跟着对方一块儿作出惊喜莫名的情状,口里又是“欸!”又是“啊!”地适时应声。 那麻子演了一会儿,拉着荆天明站起来,言道:“这还坐什么轩辕楼?来来来,到我那儿去,待小弟亲自烹茶献酒。走走走!” “好!走走走!”荆天明也跟着喊道。 那麻汗经过酒楼掌柜时,撩起左臂衣袖,赫然是一张黑色鬼面。看得那掌柜又惊又喜,与那跑堂的一同奔来送客,二人挨着门打躬作揖,连声高喊:“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二位大人请务必再来呀!”竟是一副荣宠至极的模样。那麻子将荆天明拉出轩辕楼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示意要荆天明跟着他走。二人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渐晚,方才来到一座大宅门前。那麻子领着荆天明绕至后门,却不入正院,反倒穿过一片林子,推门走进柴房。 荆天明两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却不跟着走。那麻子转身见了,微微笑道:“听说阁下武艺高强,胆气过人,怎么如今倒怕了起来?这屋内可没什么机关暗藏,你不进来,难道要你我在屋外叙旧?”一边说,一边将身上外衣慢慢解开脱下,顿时从原本的雄壮体格变成一副修长身量,跟着又伸手自脸上撕下一张沾满麻子的假皮,露出本来面目,笑道:“如何?这总可以进屋说话了吧?” 荆天明瞪着眼前之人,大喜之余不忘警觉,连忙一脚跨进门内,将门好好关上,这才一把搂住了那人,大喜道:“刘毕!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伪装成麻脸汉子的正是荆天明的儿时同伴刘毕。八年不见,如今他虽不过二十出头,却在儒家门下位居首席弟子,地位仅次于邵广晴。门中除邵广晴、紫语夫妻外,人人皆称他为大师兄。 打从去年谈直却自知命危,实先将一只白鱼玉坠秘密地转交自己之后,刘毕为解开白玉之迷四处奔波,暗中布局查找,真可说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混入此地,没想到竟会在轩辕楼遇到荆天明。 “我才要问你哪。你怎么到了此地?”刘毕反问道,“我瞧你在轩辕楼那局促模样,应该是刚来不久吧?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来做什么?你一个人吗?” “前些日子我在众儒生中遍寻不着你,当真急死我也。”荆天明也追问道:“你倒是小时到哪儿去了?鬼谷的人没来抢白玉吗?受伤了吗?谈兄转交给你保存的白玉还在你身上吗?” 情同兄弟的两人,八年不见,都似连珠炮问个不停。两人抢着说话的结果,便是谁也没有听得很清楚。荆天明与刘毕两人先是一愣,然后相对大笑起来。 “刚才在酒楼幸好有你帮我解围,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哪。”荆天明拍着刘毕的肩膀,刘毕拉着他的手,两人同时盘膝坐下。 畅笑过后,彼此知道对方都还或者的快慰迅速消失。柴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僵。若非日前得知荆天明救出被坑杀的儒生,原本这八年来刘毕早已不将他当成朋友。偏偏他此时又刚巧出现在这是非之地,刘毕心中满是疑惑。 荆天明见刘毕欲言又止,便道:“还是我先说吧。” 刘毕点点头,言道:“你先说你怎么到了此处?” “这说来绝了。”荆天明耸肩抓头,回道:“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今日我一醒来,人便已在这里头了。”荆天明见刘毕满脸不信,推了他一把,“我可没骗你。是阿月把我弄来的。” “阿月?”刘毕惊道:“你是说珂月?” 荆天明点头叹道:“是啊,如今她叫珂月了,还成了神都九宫掌门人,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不瞒你说,我是被阿月绑起来、丢进木箱子里,顺水飘来的。”荆天明说出自己的猜测。 荆天明原本以为刘毕听了珂月如何恶整自己定会哈哈大笑,没想到刘毕愈听愈怒。 “这珂月误入歧途,陷溺日深,早已不是当年的阿月。”刘毕脸色沉重说道:“天明,八年前你为了此女弄得身败名裂,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做人,可万不能再重蹈当年覆辙。” “不不不!”荆天明急道:“刘毕,八年前,你我都错怪阿月了。”当下将盖兰死去的真相和盘托出。略一犹豫,又连带将紫语的身份和赵楠阳的可疑之处也一并告知刘毕。荆天明郑重说道:“我知道如今紫语的身份已是儒家掌教夫人,此事牵连重大,恕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告诉我的,但你相信我,那人说的绝对可信,阿月真正是无辜的。” 荆天明看不出来刘毕脸上表情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他早已知晓。只见刘毕点头言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瞒我,如此甚好。实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刘毕握住荆天明的手恳切道:“天明!即便八年前是我们错怪了阿月,但你要知道,八年前的高月或许无辜,但如今的珂月绝对不是!” “我不相信!” “天明!”刘毕言语间尽是责难,“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对阿月的一片痴心我又不是不知。但做兄弟的我怎能让你重蹈覆辙、误入歧途?我如今实话告诉你吧,打从谈大哥将那白玉交到我手上之后,先是鬼谷,后来是珂月与神都九宫的门人一直对我紧追不舍。若非兄弟命大,早就丧命在珂月之手。” “不可能的!” “你还在妄想?你听好了,鬼谷与神都九宫联手!珂月她……她先是出面诱骗我交出白玉,我没上当,她便出掌。你瞧!我身上还有她的手印子!”刘毕拉开上身衣服,胸膛上赫然便有受伤的痕迹。 “这……这是阿月打的?” “可不是嘛,这两掌将我震伤,当我倒地时,那妖女……” “别叫她妖女!” “你!算了。珂月她趁我倒地,还施毒粉害我。将我扔在荒郊野外,整整昏睡了十天有吧。” “是……十日醉。”荆天明喃喃言道。 “当我醒来之后,身上的白玉也不翼而飞。定是她取去了。不过,辛亏她毒倒了我,不然我必定为秦兵抓去,这恐怕是那妖女……珂月始料未及吧。” “够了!别再说了。八年前我负她一次。现今无论是谁怎么说都没用,我相信阿月。” “你!你真是!她与鬼谷……” “噤声!”荆天明听到屋外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突然打断刘毕的话,言道:“有人来了。” 刘毕随即住口。凝神听去,却是什么也没听见。不由得心下暗凜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天明的内力可比我高明太多了。原来大伙儿说的都是真的。” 不多久,一名彪形大汉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驼背老头。这两人推开柴房的门,见到卸去易容装扮的刘毕与荆天明都是大吃一惊,反之,刘毕脸上表情却毫无变化。那彪形大汉鼻大如斗,满脸肥肉,一颗秃头油光水亮,顶端大剌剌地便刺着鬼谷标记,却是那张紫色鬼面。那彪形大汉一把抱住了荆天明,十分激动地道:“兄弟!你真的还活着!”说着便掉眼泪。 “欸。”被一个光头胖汉抱住的滋味显然不太好受,只见荆天明满脸尴尬。 “怎么?兄弟认不出我了?”那彪形大汉问道。 “他要是认出你,就该我哭了。”那驼背老头插口道。 光头大汉哈哈一笑,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倒忘了。”跟着一把抓住自己的光头开始往下撕扯。那驼背老头在旁见状急忙摇手,“欸!欸!你小心点儿!欸……啧!哎呀!哎……”就看一张肥厚的假皮自那光头大汉的头顶一直往下扯开,直至脖子,顿时露出了原本的头发、口鼻以及满腮的胡渣,这人却是花升将。 这下换成荆天明眼中含泪了,他笑骂道:“混账!原来是你!” 花升将哈哈大笑,将手上那张假皮随便塞给旁边的驼背老头,拍拍那老头的肩膀道:“这全都靠他精湛的手艺啊。” “好厉害的易容术。”荆天明赞叹道。 那老头苦着脸,捧着那张已然破烂的假皮翻来翻去,万分痛惜地道:“毁啦……毁啦……这可全毁啦……慢慢撕不成吗?非得这么乱七八糟地胡扯?又得重做啦。” “我简单介绍一下。”刘毕拍拍老头的背算是安慰,“这是荆天明。这位是我同门师弟,名叫端木鱼。” “端木?”荆天明言道:“莫非与蓉姑姑有关吗?” “你说端木蓉吗?”那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外衣,自后背抽下一块布包,顿时不再驼背,挺直了身子道:“嗯,她是我表姐。你叫她姑姑?所以论辈分,你该算是我侄儿,我叫你乖侄儿,嗯?那么你该叫我什么?” 刘毕对荆天明解释道:“端木师弟乃是我先师同族之人,但既已入了儒门,和我便以同辈师兄弟相称。” 这端木鱼自幼沉迷于绘画、雕刻,很晚才进了儒门,对易容术之精擅几已独步天下。因儒门向来不喜门生玩物丧志,端木鱼也就只能非常低调地暗中醉心钻研,虽为此道高手,江湖上却鲜有人知。 “对对对。”花升将也道:“可别上了这驼背老儿的当,他其实年轻的很哪。” “姓花的,好端端你扯我后腿干嘛?”端木鱼此时讲话、体态、动作全然是个精神旺盛的年轻人,但外表却套在一个老头的壳里。 荆天明瞧他行止滑稽便打趣道:“端木舅舅,你这手易容功夫可了不起,明日也来帮我变个新模样吧?” “乖孩儿,这有何难?”端木鱼为人散漫,不似其他儒家弟子拘谨,听得荆天明叫自己舅舅,大口一张便喊他孩儿。 想到又可以大展身手,端木鱼兴奋地上下打量荆天明,“看你这个身量大小,应该可以冒充为黑色鬼面才是。这鬼面该画在哪儿好呢?这次定要画在一个不需要天天都重画的地方。话又说回来了,谁知道花升将的头油成这样哪?” “好了、好了,”刘毕笑着推了端木鱼一把,“既然这儿只有你尚未卸去面具,就麻烦鱼老弟再走一趟,带些酒菜回来吧。” “没错!”花升将喊道,“今日与荆兄弟重逢,正该好好喝上两杯。” “知道了。你们这些酒鬼。”端木鱼又将他的驼背塞了回去,装模作样言道:“老头我这就去,咳!这就去啦。” 第四章 仙山境域 荆天明躺在九舍的藤床上翘着脚。 九舍是荆天明帮这栋房子取的名字,原因很简单,神都九宫的房舍便叫九舍。今晚与刘毕、花升将兄弟重聚,把酒狂欢之余,又认识了端木鱼这么个好玩的家伙,荆天明心中不胜兴奋。但当他们挽留自己同住时,荆天明却拒绝了。他必须回九舍来,万一珂月回来了呢? 回来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闪躲过巡逻的人群。这奇怪的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从没看过有哪一个城市聚落有这么多巡逻队伍的。大费周章躲躲藏藏回到九舍,屋中却空无一人。哪有珂月的身影?荆天明叹口气,躺在了藤床上。 本想睡,脑子里却盘旋着种种思绪。 “这里到底是哪儿?又是干什么的?阿月要我来这儿干嘛?阿月知道刘毕也在这儿吗?花升将他们又如何打算?” 本以为见到刘毕等人最起码能有个简单答案。哪只刘毕他们也刚来到此地不久,所知并不比自己多多少。除了证实了自己的看法——此地居民确实以黑紫红青四中颜色分为四色人等之外,刘毕他们只知道从这儿再往西走去,有一堵高大城墙,据说墙上头尚能跑得马;城门处把守甚严,刘毕等均尚未进去过。众人自然约好,要往墙那头探去。 刘毕说话时,用词言语都极流利,只是眼神有点闪烁;花升将还是老样子,不懂伪装,说起话来便有点吞吞吐吐。但看得出来,两人都为重新见到自己而感到高兴。 “他们必隐瞒了些什么。”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不管那些自然或不自然的动作,对自己流露出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说,荆天明也习得将剑留在剑鞘中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他便假装没看到刘毕他们所想保留的一切。 荆天明只一笑,不再思索。总之,或许是明日,亦或是后日,大后日,或者其后的某一天,刘毕也好、花升将也罢,总会说的。也翻身睡去,很快便发出沉重的鼾声。 第二日,荆天明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先是希望在九舍多待上一会儿等等珂月,其次也要给端木鱼一些时间准备才是。 珂月依旧没有现身。荆天明从窗户望出去,疑惑着那座映入眼帘的山不知是何名字。那山虽不高,却是云雾缭绕,使人在午时时分都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再等也是无益,他举步离开九舍,找端木鱼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易容成一只妖狐。”这是荆天明今天见到端木鱼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因为这句话,荆天明挨了端木鱼一记。 由于是首次易容,整整花了端木鱼一整个下午,才将荆天明化妆成一位刀疤男。那道小指来宽的刀疤,从右脸颊下方起始,斜往下,最终隐没在领口之间。略为浮肿的疤痕还红通通的,做来极为费工。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只消把荆天明一张俊脸搞肥弄肿便得。 “这不会太显眼了吗?”荆天明拉下领口、摸着刀疤问道。 “就是要显眼。”端木鱼答道,“到时别人只注意瞧着刀疤,反而没人会细看你的长相。”荆天明点点头,端木鱼所言甚是。至于商量好的黑色鬼面则画在荆天明左手臂上,显然是端木鱼不愿意花心思画在一些困难的地方。 顶着张肥猪脸,外加一道红到骇人的刀疤,穿着华丽的袍子鞋袜,摇着大步,手里拎着一只银烟管,嘴里三不五时便喷口烟。 虽然偶尔确实会被烟呛到,但荆天明还满享受这样子逛大街。除了刀疤与黑色鬼面端木鱼的杰作外,其余的行头都是荆天明自己上街弄来的。这里的街道店铺真可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消你的手臂上头有张黑色鬼面。 彪形大汉、猪脸刀疤男、驼背老头,外加一名长相打扮都十分年轻的正常人,四人联手盯住了那道城墙。一周内不分日夜,轮班盯梢,绝不遗漏任何一个看来形迹可疑的人,穿越过那道严加把守的城门。只可惜每日好说也有百来人穿越那道门洞,而每一个人在刘毕眼里看起来都十分可疑。简而言之,四人一无所获,只是白白耗掉七日工夫。 “我进城去探一探。”第八日,猪脸刀疤男自告奋勇说道。 “这太危险了。”正常人顿了一下言道。 “我和他一块儿去。”彪形大汉跺着脚,稍微活动一下,“我早就想进去了。” “要是听得见那守门的警卫是如何盘查来往行人就好了。”正常人还是摇头,“只可惜离得太远;若是走进听得见的地方又无处藏身。” “别看我啊。”驼背老头先发制人,言道:“易容我行。隐身术可别找我啊。”老头见没人答腔,又自言自语地补上两句,“这世上若真有隐形这件事的话,那定是神都九宫压箱底的绝活吧?” “咳咳咳!”荆天明听到端木鱼提起神都九宫,立刻想到珂月,还有毛裘。想到珂月,他眼皮随之一跳,脸好像也有点变红了,不过幸好这些表情都被那张浮肿的猪脸遮住了。 “咳咳。”荆天明多咳了两声,将情绪掩饰过去,再说话时已经又变回了猪脸刀疤男,“不进去瞧瞧是不会有结果的。” “贸然行动会有性命之忧的。” “老是待在外面抽这种东西,一样会有性命之忧的。”猪脸刀疤男边说边咳嗽不止,看来又被自己喷出来的烟给呛到了。刀疤男用猪手将抽到一般的烟叶拍出银烟管,转头对彪形大汉言道:“不用你陪我去。我先去探过再说。” “也好。你武功高我太多,多带我也只是累赘。”彪形大汉说话倒是率性,不顾忌宣扬别人所长、道出自己所短。猪脸刀疤男又再一次庆幸脸上有面具遮掩,不然他的兄弟又会看见他的脸红了。 “可是,天明,这鬼谷……”刘毕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还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可以想见他真正的脸,现在的表情一点很惊骇。 经过七日连续不断地观察,四人心中渐渐感到,此时此刻自己恐怕是身在一个不得了的地方了。 “鬼谷。原来这里便是鬼谷……”每个人心里都曾这样想过,却无人说出口,而是各自在心中找理由来说服自己,因为如何如何,这儿恐怕不是鬼谷。直到今天,刘毕成了第一个说出这看法的人。 “我也觉得这里便是鬼谷。” “赞成。” “八九不离十吧。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多鬼谷门人呢?” “若是那城里头,”彪形大汉往城门处一指,“也是鬼谷的话,我真无法想像,鬼谷这个邪门歪道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一定多到嚇死人吧。”驼背老头蹲下去。背显得更驼了,说道:“光是现在看见的人就多到嚇死人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城门,进的人多,出的人少。每日每日几百人这样进去,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要嘛他还有其他出入口,不然的话……”驼背老头吞了口口水,才又言道:“只怕里头也有个把万鬼谷门人吧。” “啰啰嗦嗦地干什么。”猪脸刀疤男粗声粗气地说:“今晚我先回九舍。明日我溜进去瞧瞧再说。” 荆天明在九舍又是苦苦等候一晚,珂月仍然没有现身。翌日,先走访端木鱼处。端木鱼料想荆天明这一去,或许几日间都不会回来,为了不然猪脸男半途洩底可下足了功夫。 荆天明摇身一变,成为猪脸刀疤男后,甩着银烟管,大摇大摆地向城门走去。花升将、刘毕两人远远跟在后面,直到目送荆天明安全入城之后,方才离开。 荆天明原以为城门处把守的警卫必定很严格,或许会问些鬼谷的切口或是暗号之流。没想到自己跟在四、五个壮汉身后,沿路喷烟,居然就这么晃进来了。守门的鬼谷弟子只看了看荆天明画在手臂的黑色鬼面,便挥挥手放他过去。 这道城墙比相像中厚实得多,本以为一下儿便能穿过,却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出口处射入的光芒。这甬道并不平坦,二十有点倾斜,先下后上,仿佛是挖空城墙下方泥土打穿的地道。 地道中的土虽然干燥,马蹄子踏过却不扬灰尘。走在荆天明前头的四五个鬼谷汉子边走边闲谈,显然心情愉悦。荆天明一边挺他们谈天,同时也注意到墙壁间传出地下水流动时所发出的隆隆声。 “看来这地道挖得确实很深。”荆天明用力踩了几下,伸手摸了摸壁面,路面、墙上都干爽舒适,那看不见的地下水只能以声音判别。同行的四五人显然内力不足,却是谁也不曾注意到。 出口处的光亮刺眼,前头的人都停了下来。荆天明也停下脚步伫立。等到眼睛能再度适应外面的世界时,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在他前面的那几个鬼谷门人也是连声赞叹。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条富丽堂皇的街道,平坦宽阔的路面隐隐闪着金光,接到两旁星棋罗列着众多商店。有珠宝店、古董店、绸布店、酒馆、粮行、马铺、武器铺,荆天明跟着前面那些人走走看看,甚至看到有一家商店里全是各式各样新奇颜色的大小鸟儿,上百个鸟笼子将店铺挤得水泄不通,近千只鸟儿或叫或唱或啼或鸣,好不热闹。 想当初荆天明已觉得城墙外是富裕非常了,但跟这儿比起来,城墙外的九舍简直就像贫民窟。荆天明有点像喝醉酒的人,又像梦游一般,挤在街上穿梭流动的拥挤人群中边逛边瞧。 这是一个回字型的城市。 一座倚着山建成的城市。荆天明抬头望去,很确定眼前这山便是在九舍窗中望出去的那座山。明明在大街上走着,却怎么样也走不近那座便在眼前伫立的山头。山不算高,却云雾飘渺,但在这个城市中并不会显得太奇怪。 “只怕在这儿什么都不会显得太奇怪。”正这么想时,两座宫殿般华丽的楼房出现在荆天明面前。 两座供电并非比邻而建,而是隔着青石板大道相对而立。 一模一样的宫殿建了两座,左边一栋、右边一栋。 “好奇怪啊!”荆天明忍不住这样想,“有什么必要,要盖两座一模一样的宫殿?”他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一模一样的不只是眼前的宫殿而已。事实上,整条街道,不,确切一点应该是整座城市,看起来就像镜子里面与镜子外面的世界一样。所以建筑都是隔着街道相对建造而成的。古董店的对面便是古董店。粮行的对面便是粮行。绸布庄的对面便是绸布庄。酒馆的对面便是酒馆。非但是建筑物一模一样,就连商店中的小配件都完全相同。接到的左边就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完全呈现出街道右边的面貌。 差只差在道路右边的商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路左边的建筑物却一律紧闭着门户。即便是白昼,荆天明也能感受到道路左边的建筑隐隐传来阵阵阴气。或许是受了这种影响,走在路上的行人也不知不觉地都靠右边行走,谁也不向左边靠近。 明明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城市,却半面活着、半面死去,怪不得人人都把这儿叫做鬼谷。 “鬼谷的谜实在太多了。”荆天明在鬼谷里头晃荡了个把时辰,东张西望地只把自己的猪脖子都弄酸了,脑中却愈来愈迷糊。他心想,“还是得找个人来问问才是,光靠自己走马看花,只怕瞧不出什么门道。可是……该怎么问哪?” 说也巧,荆天明正想找人打听打听,抬头便望见当他初来乍到,在酒馆白吃白喝差点露馅儿时,隔壁桌上三个客人中的一个。“哈!运气太好了。这不正是那个嫌弃人家鸡皮烤得太干了的那位老兄嘛。”荆天明记得在轩辕楼见到他时,这人能吃能喝又健谈的很,若想从这人嘴中套出话来,简直易如反掌。 “老兄!又见着你啦!”荆天明嘴上打个哈哈,手臂一抬便拍拍那人肩膀,“怎么今天没喝酒哪?” 那汉子正与两个朋友走在一块儿,被荆天明一拍,回过头来。但见他满脸疑惑地打量着荆天明,问道:“这位兄弟……我们认识吗?” “糟糕!”荆天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刚才一时兴奋,竟然忘记自己易容成猪脸男了。这下可好,我认得他、他倒不认得我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好瞎掰了。“喂!喂!老兄,太不够意思了吧。”荆天明满口地抱怨,“这不过才几日工夫,不是一块儿在轩辕楼喝的酒吗?” “是吗?”那汉子歪着头努力回想,“轩辕楼吗?” “可不是嘛!”荆天明恶人先告状,啦过那汉子的另外两个朋友,一手抓住一个,“瞧瞧,两位给评评理,几坛酒下肚,这做哥哥的便忘了小弟了。” “这……”那汉子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罗老哥是有这个毛病。”其中一人笑道。 “我……”那姓罗的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枉,不过瞧瞧看眼前的猪脸男,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不怪老罗。老罗铁定是喝醉了嘛。”另一人也笑道:“我姓巩。人都叫我小巩,兄弟贵姓啊?” “我姓朱。”荆天明瞎掰道。 “对对对。”老罗脸上堆欢,“我想起来了,是朱老弟嘛。一块儿在轩辕楼喝过酒。海量、海量。我记得很清楚。” “对对对!你记得很清楚。”荆天明肚子简直都快笑破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姓朱的就是我,我就是姓朱的。” “这两位是我朋友。”老罗向两人一指,“现在大伙儿都认识了。朱老弟,怎么样?先来去喝一杯?” “那感情好。” “走走走!” 那姓罗的汉子果然熟门熟路,领着猪脸男与两个朋友,拔腿便来到鬼谷最大的一间酒楼“羡蓬莱”。老罗正想领头进去,却突然站住了脚。只见他不好意思地回头对猪脸男道:“朱兄。真不好意思。你瞧我这记性。不知道朱兄……是哪一等仙籍?”荆天明被他问得一愣。幸好那老罗醉碎又道:“这羡蓬莱只招待黑色仙籍,我与小巩、老粱都属黑色仙籍。不知朱老弟你……”荆天明会意过来,哈哈一笑,拉动袖子露出黑色鬼面,言道:“我自然也属黑色仙籍。” 老罗三人见到荆天明手臂上的黑色鬼面都松了一口气,言谈起来也变得比较亲切。那小巩也是刚来不久,并不熟悉此处,见大伙儿都是自己人,毫不避讳便问道:“这儿商店铺子这么多,老罗你是怎么区分哪种铺子该招待何等仙籍的哪?” 老罗正想大肆吹嘘,老梁却抢先打到:“这有何难?你瞧酒楼门口那儿不是有块黑色琉璃?”荆天明与小巩顺着老梁的手指方向望去,果见这羡蓬莱门口右方有一块黑色琉璃。 “黑色琉璃就表示这儿只招待黑色仙籍的人。”老罗生怕老梁又抢自己的风头,不等人问便先说道,“其实啊,现实附近的店铺几乎都只招待黑色仙籍,若是城墙之外,像轩辕楼就没挂琉璃,也就是四等仙籍的人全部招待。走走走,兄弟们,进去喝!” “原来如此。”荆天明点点头,果然在每家店铺门口都有发现黑色琉璃,“看来鬼谷之中上下阶级十分严格,鬼面颜色若差人一等,连酒楼都进不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人渐渐聊了起来,原来这为首的老罗乃是琅邪郡人士,老梁则是巴郡人士,小巩则打闽中郡而来。荆天明心中暗暗佩服鬼谷居然有此能耐,能收拢这么多遍布在各郡各县的门人;同时也为自己尚未看见的事感到担忧,“鬼谷不知为何要集中这么多门人来到此处?得想个办法从老罗他们口中套出话来才是。” 荆天明心中一时没有计较,只是酒到杯干,听另外三人闲聊。这羡蓬莱与轩辕楼所讲究的果然不同。菜肴一上便是十二盘,碟碟精致,分量却不大,不论吃没吃过,只消菜肴的热气消退,便有人前来撤走,好换新菜上桌。 “这酒楼真是一流的。”小巩喝了几杯黄汤,忍不住赞道,“几遍是咸阳城也没这么好的酒店。菜好。酒也好。”小巩又自斟自饮了一大碗黄酒,抹抹嘴说道:“只怕这世界上再也没这么好的酒楼、这么好的酒了。” “这你就错了。”老罗眨眨眼言道。 “我哪里错了?” “这酒、这菜都好极了。”老罗咽下杯中物,卖弄地说道:“但称不上是天下第一,只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二。” “啊?天下第二?”小巩瞪眼望着老罗竖起的两根手指头问道。连荆天明都感到好奇,“怎么说这天下第二?” “嘿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老罗得意地笑了起来,“后生晚辈便是后生晚辈,得常常请教我们这些老前辈啊。” “这有什么好吹嘘的?”老梁截断了老罗的话,伸手指了指酒楼外,言道:“两个小兄弟,你们瞧,那是什么?” “是宫殿啊。”小巩答道。荆天明探出头去,果然见到了两座盖得一模一样的宫殿。 “这殿的名称是?”老梁问道。 “这谁不知道?叫蓬莱殿。”小巩又答道。 “这就是了。”老梁解释道:“我们现在坐的这酒楼,名叫羡蓬莱。为什么叫做羡蓬莱呢?因为啊,这天下第一等的美酒、天下第一等的好菜,都在蓬莱殿。可这蓬莱殿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去得的,充其量只能坐在蓬莱宫殿对面,口里喝着这第二等的好酒、牙齿嚼着这第二等的好菜,眼里瞧着对面那天下第一的蓬莱殿干瞪眼。所以大伙儿传来传去,就把这酒楼取名为羡蓬莱了。” 荆天明听他这么一言讲,差点脱口问出声来,若是连黑色鬼面的人都无法进入蓬莱殿,到底要怎样的人才有资格去呢? “啧啧啧!老梁,你这就错了。”老罗本来听老梁又抢他的话讲,.99lib.满脸不高兴,但听老梁说他们几个都进不去那蓬莱殿,顿时又眉飞色舞起来,“你老梁进不去,并不代表我老罗进不去啊。” “怎么!莫非你被招待了吗?”这下子换老梁吃惊了。 “嘿嘿嘿。”老罗笑得更加得意了,拍胸言道:“可不是嘛。就在这个月十五日晚上,我罗功超就要被招待到蓬莱殿参加夜宴了。” “你这家伙一向就特会巴结人。”老梁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你说吧!这次进城,你奉献了什么东西给方上?能得他如此欢心,赏你参加蓬莱夜宴。” “瞧你这猴样。输了就要认输嘛。”老罗言道:“实说吧,你进献什么东西给方上?” “我献上了二十匹骏马。”老梁答道。 “哈哈哈。你巴郡的马又瘦又小,身量又矮。方上怎能瞧得上眼?”老罗转头向小巩问道:“巩兄弟你哪?你送了什么?” “一车福橘。”这下连老梁都笑了,言道:“这橘子虽是闽中的特产,但拿来贡献给方上……唉,我看小巩这辈子是没希望走一趟蓬莱殿了。” “朱兄弟,你呢?” “这是秘密。我准备的东西太大,几日后方能送达。”荆天明早知他们必定会问自己,便将刚才在心中盘算的谎话搬了出来,“得卖个关子,现在可不能告诉三位老兄。”听荆天明这么一说,那三人更是想知道答案,三人猜来猜去,荆天明只一个劲儿说不对、不对。 “哎,我知道你送什么了!”老罗又喝了几杯子,突然一拍桌子,猜到:“朱兄弟,你话里露馅儿了。” “哦?”荆天明心中只觉好笑,别说他压根儿没准备礼物,便连他们口中的方上是谁都不知道,又该怎么露馅儿? “嘿嘿。”那老罗笑了起来,“听朱兄弟口音,你应该是南方人吧?” “确实。” “这就是了。既是南方人,再加上..朱兄弟人已经到了仙山,但礼物却还没到,是不是?” “朱兄弟刚才已经说了,礼物太大,得晚点到。”小巩插话道。 “可不是嘛,我猜啊,这礼物非但太大,而且脚程特慢。朱兄弟送的莫非是大象吗?”老罗紧迫盯人道:“我若猜对了,朱兄弟可不能不承认喔。” “原来朱兄弟是象郡人士。” 荆天明被他们讲的一愣一愣的,倒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你瞧,朱兄弟说不出话来了。”老罗哈哈大笑,又道:“可给我猜对了吧。唉!送大象的主意确实不是错。可惜一样去不了蓬莱殿。” “怎 4e48." >么说?” “你问我怎么说?我这么讲吧,截至昨日,方上至少也已经收到十来头大象啦。公的、母的、小的,样样不缺。第一个送来大象的人,确实有被招待进蓬莱殿中一叙。亲眼目睹了方上的英姿。” “原来不是礼物不好,是朱兄弟送得晚了。” “可不是嘛。哈哈哈。” 这三人口中的方上究竟是何许人物?莫非鬼谷的谷主便叫做方上吗?鬼谷的门人又为何要挖空心思送上礼物?荆天明心中疑惑益盛,却又不能明着问,只好打个哈哈,言道:“还真被罗大哥猜中了。看来小弟也去不了蓬莱殿了夜宴了。”隔了一会儿又小心问道:“人都说方上会参加夜宴,不知是真是假?” “这假得了吗?”老罗大嗓门喊道:“初一、十五蓬莱殿夜宴,人人都期盼能见到方上哪。哪怕方上一句话也不说,只要能瞧上一眼,我老罗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唉,十二年啦,距离我上次见着方上,已经十二个年头过去啦。” “可不是嘛。”老梁也感叹道:“我也有九年没福见到方上了。” “干嘛这么感慨哪?两位。眼看着时程就快到啦。”小巩言道:“到时候我们再跟着方上,轰轰烈烈地再杀他一场。” “说得好!”老梁拍了拍他身上的黑色鬼面,慷慨激昂地道:“痛痛快快地杀上去!只要跟着方上还怕赢不了吗?” “来来来!为我们的胜利先喝上一杯。”荆天明完全听不懂三人在说什么,却也故作豪迈,与三人碰杯对饮起来。 随着时间过去,老罗三人愈喝愈醉,说话也渐渐大舌头起来。荆天明酒量虽好,却也不愿显摆,自然也装出东摇西晃的模样来。 “看来从他们口中是再探不出什么消息来了。不如找个借口先行离去。”荆天明心中正这么想时,那老罗似乎与他有心电感应似的,呼的站了起来,说道:“弟兄们!走!”那老梁、小巩二人听老罗这么说,也不问什么,只是看了看窗外,二话不说便也起身跟着老罗下楼出店。荆天明装得醉醺醺地跟在三人身后,也走出了羡蓬莱。 荆天明来到酒楼门外,才发现原来这街道上已经占了约莫有二十来个游客,个个人高马大,身量与自己不相上下。人人都带着点儿醉意,显然都是刚刚从羡蓬莱出来的。大伙儿哪儿都不去,只是站在街道上发呆。 冷风一吹,喝过酒的身体有丁点儿发抖。原来太阳已从街道尽头处落下。就在今日最后一束阳光落下的那一刻,街道左手边那些原本阴气沉沉的店铺纷纷亮起了油灯烛火,丝竹管弦各式各样乐器的声音,穿过阵阵食物的想起,从那些原本紧闭、如今刚刚被推开的门扉窗户中流泄出来。 那些站在街道上无事发呆的人们,开始往那些街道左边的店铺涌去。左边的店铺吸收了这么些人气,空地一下活了过来。倒是街道右边的那些店铺,不知被谁紧紧关上了门,碰地一声像是死去了。 荆天明猛一回头,右边的羡蓬莱双门已经紧闭;左边的羡蓬莱双门已经打开。一模一样的两家酒馆,一处活在白天、一处活在夜晚。老罗等人似乎对这已经习以为常了,只闹着要继续喝酒作乐。荆天明原本不想再跟他们一起,脚步却不知不觉地移动,往街道的左边走去。这夜晚的世界,或许另有一番魅力,将荆天明吸进了另一间羡蓬莱。 第五章 暗泉汹涌 “后来呢?”花升将问道,“你怎么搞了三天三夜才出来?” “哇!原来里头这么好玩。早知道我也去了。”端木鱼听着荆天明的经历,向往不已,忍不住也催促道:“对啊、对啊!后来呢?” 荆天明伸伸懒腰,用手抓了抓自己的脸。这张脸被困在猪脸男的面具下足足三天,真是痒死他了。 “后来啊,他们就带我去浴场洗澡。” “洗澡?”花升眼睛瞪得有铜铃大,“那不是很不舒服?” “我也不爱洗澡。冷得要命。” “在仙山洗澡哪可能不舒服。”荆天明闭上眼睛回味着,“那腾腾的整齐、热呼呼的水,还有人帮忙按摩搓揉小腿、肩膀,简直太舒服了。” “等等等等!”端木鱼喊道:“你这么一洗,可不把我苦心帮你画的黑色鬼面给洗掉了吗?” “我有那么笨吗?”荆天明作势抬起手臂,“从头到尾我都举着手哪!”他滑稽的模样,逗得花升将与端木鱼两人哈哈大笑。花升将用手肘撞了一下荆天明、斜着眼睛瞄了下刘毕,压低声音问道:“泡完澡之后,你们就去找女人了?对不对?” “说到这我也觉得奇怪。这鬼谷方上富甲天下,山 57ce." >城里几乎什么都有了。但我在城里晃了足足有三天,却没瞧见过几个女子。” “这确实很怪。”花升将点头同意道。 “花升将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是那个鬼谷方上的话,他宁愿你送他美女,也不想收下你送来的大象。”端木鱼补充说明。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够了。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打从开始便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刘毕,开口制止三人继续胡闹下去,“归纳说来,这仙山城便是鬼谷的大本营。这城中有个名叫方上的人,地位相当崇高……” “我看他八成便是鬼谷的谷主。”花升将插口言道。 “同感。”刘毕点点头,续道:“所以这鬼谷谷主,方上,他下令散居在各处的门人,尤其是高阶门人……” “也就是黑色鬼面,来仙山城中集合。”端木鱼接口言道。 “非但如此,而且还有限时。” “显然是有什么图谋。他们不是说要跟着谷主轰轰烈烈地再杀一场吗?” “天明,依你看,如今这仙山城中大概已经集结了多少人?”刘毕问道。 “三到五千来人吧。”荆天明估算道,“很多人都身在建筑物中,很难估摸的。” “五千多人倒是一股不容小看的事例。”刘毕思量道:“轰轰烈烈再杀一场?莫非鬼谷此次的目标竟会是项羽吗?” “项羽?”荆天明吃了一惊,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急忙问道:“这跟项羽又有何干?鬼谷干嘛找他麻烦?” “兄弟这就有所不知了。”花升将言道:“这八年来,项羽的反秦大业从来便没停止过。如今项羽手下,以过去的楚军为基础,据说能动员十万子弟兵。而且他的人马不停地在壮大。” “十万人?”荆天明的眼睛都瞪大了。 “鬼谷若依然为秦国效力,最有可能便是要去铲除项羽的势力。” “是这样?”荆天明不难相像项羽身为将军一呼百应的样子,毕竟那便是项羽从小的志向,“那真是太好了。” 刘毕瞪了荆天明一眼。 “我是说,项羽能完成他的心愿,那真是太好了。” “看来如今之计,便只有混入那所谓的蓬莱夜宴,看能否探听出鬼谷谷主的盘算了。” “我早猜到你会这样说,所以我不是把他抓回来了嘛。”荆天明伸脚踢了踢被五花大绑捆倒在地的老罗,“再过七天便是十五,到时候我易容成老罗的样子,堂而皇之地去蓬莱殿参加夜宴便是。”荆天明转头道,“到时候还要拜托端木老弟了。” “这有何难。”端木鱼摸了摸老罗的胡子笑道,“这儿有现成的胡子,倒是我给你黏上去便是。”那老罗听人家说要削他胡子,又打算冒充自己去蓬莱殿参加夜宴,苦于被人绑得结实,嘴里又被塞了东西,只急得在地上团团打转。 “老罗,你就忍忍吧。”荆天明见状,心中有点歉意,毕竟老罗这人从头到尾都对他很好,“过了十五夜宴,到时我自然放你。”三人又商议一阵潜入的种种细节。不久,荆天明又拒绝了刘毕的挽留,点倒老罗让他沉沉昏睡过去,自己这才漫步走回九舍。 快回到九舍时,荆天明远远便望见屋内居然点有灯火。“是阿月回来了!”荆天明满心欢喜,三步并成两步冲回九舍,拉开门见到花升将坐在里头时,只差一点儿心脏就要变成石头。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路上闲晃了一下。” “还在找珂月?” “阿月她是无辜的。不管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明明刚刚才在刘毕处分手,如今花升将却单独出现在这儿,荆天明心知肚明他必有要事,却忍不住没好气地吼道。 “也为此,也不为此。”花升将向来是个豪爽的人,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猪脸刀疤男,虽然瞧不见那张猪脸隐盖住的真正表情,他也知道荆天明胸中的恼怒。 “我今天来是要给你点个醒。”花升将取黄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帮荆天明也倒了一碗,“在这是非之地,你要当心些。此一时彼一时,今非昔比啊!赵楠阳骨子里或许不是什么大笑,邵广晴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料,但是面对他们,咱心中毕竟有个谱……但有些人……”花升将顿了一下,“天明,你得更当心。” “谁?阿月?”荆天明的声调尖锐而讽刺。 “她,或许吧。”花升将摇摇头,“但我说的是刘毕。” “刘毕?你说刘毕?”荆天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听得清楚,却还是再问了一次。 “没错。刘毕心中打的算盘,连我家钜子也瞧不清楚。”花升将言道:“刘毕与项羽几年前便已不合,项羽用谋士范增之策,很招刘毕反感。听说项羽打算拥立楚怀王的孙子,叫什么心的为楚王,要重新恢复楚国霸业。” “刘毕对此有意见?” 花升将点点头,又道:“我也是听我家钜子转述的,刘毕的意思好像是说什么楚国、齐国都已经灭亡,如再度复立,天下只怕又有百年的仗好打。听说,只是听说而已啦……”花升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听说刘毕不欲项羽称王,或是像始皇帝那样自称皇帝。他刘家有个远住在沛县,叫刘季,此人志不在小。听说刘毕在儒家门中收揽人心,与邵广晴处处分庭抗礼,打算支持刘季出来跟项羽一争天下。” “争天下!”荆天明听到这些话,心中说有多腻味便有多腻味,便立即打断了花升将,“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几年不见,我这些朋友个个是怎么了?使民不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的志向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抢着要当开国皇帝?” “那倒没有。听说刘毕只打算当宰相,好宣扬儒家学说。”花升将似乎没有听出荆天明言外的讽刺,还老老实实继续说下去,“项羽才打算当皇帝的样子。” “好好好。”荆天明又气又好笑,自暴自弃地道:“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轮得到我来小心?” “怎么没关系?”花升将针刺一般突兀言道:“你也是始皇帝的儿子不是吗?” 荆天明先是震愕,呼吸了好几次才苦笑道:“我算吗?” “天明,知道此事着绝不只我墨家一门。我敢打包票,只怕刘毕、项羽他们也一清二楚。” “别人不说,难道他们还认为我会子继父业,打着秦国的旗帜四处招摇吗?”荆天明气愤言道。 “这我就不知道,也不方便说。我只知道,换做八年前,刘毕若是得知此时,必定会亲自质问于你,而不是装聋作哑。”花升将喝干碗中的酒,起身欲离去,临走时兀自回头对荆天明说道:“当心。千万当心。” 花升将走后,荆天明吹熄油灯,独自坐在黑暗之中。 “阿月。若是你在这儿就好了。”荆天明自言自语道。这会儿他感到双腿有点发软,因为找不到丁点儿理由,为这漫长无尽的黑夜点上一盏灯。 眼看还有三日便是蓬莱殿夜宴的正日子了,或许是因为花升将的那番话,荆天明这几日总觉得自己并非这仙山城外唯一易容改妆过的人。或许是多心,或许是巧合,但在这个刘毕、花升将停留的外城中,如果仔细看的话,的确有些江湖暗号悄悄画在不起眼的地方。 荆天明用脚抹去了一个风旗门的暗号,暗自担心不已,“若连风旗门都有人来到此处,如今真不知有多少人潜伏于暗处。老天保佑,千万别叫阿月吃了他们的亏。”荆天明想到这里更加坐不住了,可说是日以继夜地在九舍附近巡逻观察,只盼能找到一点儿珂月或是神都九宫的蛛丝马迹。 这一晚夜已深了,却仍是徒劳无功,荆天明正打算放弃时,却听到西边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是高手刻意隐藏实力奔跑所发出的沙沙声。 一个人。不!两个。四个。共有六个人在奔跑。 两个人在逃,四个人在追。 嗯。还有一个偷偷地跟在四个追兵之后。 “那么便是七个。”荆天明心中按不住失望,从脚步声听来这七人中并无女子在内,自然不会是珂月了,“干脆别理他们算了。找阿月要紧。” “啊——”一声惨叫传来,被追赶的其中一名年轻人腿上中镖,倒了下来,“师哥别管我,快走!快走!” “胡说八道什么!来,我背你。”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踏月色而来,说话之人正是不久前荆天明才见过的清霄派左碧星…左碧星扛起受伤的师弟卢海达,奋力往前奔出,但他肩上既然扛了人,很快便为追兵追上。 四个黑衣人皆蒙着脸。为首那人大概自恃身分,不愿对负伤之人出手,赶上左碧星二人后反倒退至一旁。其余三人则挥舞大刀,便往左碧星肩头、卢海达颈项砍去。 左碧星长剑被师弟挡住来不及拔出,但他武功毕竟是赵楠阳亲授,临危不乱,左手背反拍师弟肩骨处,卢海达脚部受伤,顿时向前跌出,避过黑衣人砍来的一刀;右脚向后滑出,一个扫堂,蹭蹭两下踢中后方两个黑衣人小腿骨。 “好!”那为首的黑衣人见自家人受挫,反倒帮左碧星叫起好来,“人都说赵老儿的缠臂金拳厉害,没想到脚下功夫也不赖。”荆天明从没听过这声音,但很明显说话之人已经上了年岁,远远看来那老者虽然身材瘦小,但中气充沛,只怕是个内外兼修的好手。荆天明伏低在附近屋顶上,心想若这老者亲自出手,左碧星只怕不敌。 三名黑衣人一击不中,暂时停手,转头等候那为首的老者示下。 “阁下是谁?”说话时左碧星已抽出剑来,挡在师弟卢海达近身前,“与我清霄派有何过节?为何一路上再三与我们为难?” “哈哈哈!”那老者豪迈笑道:“你们听听,这小子说话还正气得紧。”三名黑衣人闻言都是轻蔑一笑。再开口,那老者语转严厉道:“清霄派赵楠阳投靠鬼谷,侍奉秦朝,实为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无知小辈还敢装作正派人士。” “一派胡言!也不瞧瞧这儿是谁蒙脸匿名?”左碧星回骂道,“我师创立清霄派三十年来仗义任侠,与盖聂大侠并称,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焉能任你们这些贼子毁谤!你们要杀便杀,却不能在我左碧星面前辱我师门名誉。” “杀便杀,还舍不得吗?”那老者见左碧星言语犀利,挥手向其他三人示意,自己举身扑向左碧星,另外三名蒙面黑衣人则舞刀攻向卢海达。“师弟小心!”左碧星早知那老者早晚要出手,出声提醒的同时长剑向前戳出。那黑衣老者倒不用兵刃,只以一双空掌来接左碧星剑招。 卢海达右脚镖伤厉害难以施展,见三人齐向自己攻略,情急间举起身旁一块大石挡在大刀与自己之间。大刀扫来,火花迸发,当当当三声,大刀飞卷,其中一人手握不住,但刀弹射而起,向后直插入墙中,令二人虽勉强抓住刀柄,却也震得虎口破裂。 二人虎吼声中同时挥刀再攻,一人砍向卢海达脖子,另一人却砍他腰背处;失去单刀的蒙面人就近飞出一腿,正中卢海达左脚膝盖处。卢海达手中大石抡到半途,左膝受此一踢不禁跪了下去。他身形一矮,自然伸过颈间飞劈的那一刀,但腰上那刀无论如何躲不过,顿时满身鲜血。 左碧星使开清霄剑术,不理会那老者手掌拍到,只是一剑斜刺进攻对方腰眼。那老者掌至半路随即变招,右手单旋腰间一拧,已绕到左碧星身后向他后肩拍到。左碧星来不及回头,往前急奔几步忽地后仰,调转剑尖向后刺出,正是清霄剑术绝技“前仰后合”。左碧星这剑来得好快,如蜂般地向老者双眼间螫去,那老者深吸一口气,小腿一紧,双肩上抬,整个人往上蹦起寸许。左碧星只觉得手中一紧,长剑不知被何物困住?再一看,却是那老者的两排牙齿狠狠咬住自己剑尖。 “这使得是什么怪异招数?”这一番龙争虎斗的厮杀,便连躲在屋顶上的荆天明都看得心惊胆寒。就在这么一分神之间,卢海达发出椎心般的惨叫,再看时,卢海达已慎重数刀,显然是活不了了。 卢海达既已了账,另三名蒙面人赚够了包围左碧星。左碧星并不气馁,只在四人围攻中力求自保。几十招过去,左碧星脚步渐渐凌乱,虽说是只守不攻,但那老者手下着实厉害,其余三人刀势也很凌厉。 房地下四人围攻左碧星,招招式式荆天明都瞧得一清二楚。怪就怪在这些招数中,除了左碧星所使的清霄剑法外,竟再没有一招半式是说得出武功家数来的;而这些招式又偏生如此凌厉,只打得擅长清霄剑法的左碧星无法招架。 “莫非江湖上又出现了新门派?”荆天明正狐疑间,只见那老者左掌对准左碧星当头砸将下来,右掌直递出去;左掌乃是一个虚招,右掌趁隙而入,结结实实打在了左碧星胸口上。“若再不下去救人,只怕要晚。”荆天明正打算跳下房顶,却听得那一直隐藏在下风处未曾露面的第七人出声喝道:“老贼!休伤我师弟。” 荆天明本以为这第七人定是与老者一路,没想到月光下却见到清霄派宋歇山冲了出来。荆天明记得这人,八年前桂陵城一场血战,宋歇山为路枕浪甘冒奇险,潜入敌营为春老发现,负伤而归。是一条好汉子。如今八年过去,宋歇山年岁亦增,面貌上却看不出已是四十来岁年纪,一张长脸白静秀气,远远看来倒似个儒生。 宋歇山纵身跃出,急急奔向受伤的左碧星。 荆天明又伏下身去观战,一股念头浮现心间,“真是奇也怪哉,来人既是宋歇山,为何他不早早现身?却要等到同门师弟一死一伤这才出手?” 左碧星胸口中掌,一口鲜血喷出,倒有一半喷溅在疾奔而来的宋歇山脸上。 “师哥……”左碧星斜倚在宋歇山左胸前,脚步踉跄,“师哥。” “我在这里。”宋歇山愧疚地回应道:“师哥来晚了。但你放心,师哥便是豁出去,也要保得你性命安全。” “要仰仗师哥了。”左碧星像是松了口气,双膝一软便欲跌倒,宋歇山连忙伸手去扶,岂料倒在怀里的左碧星突然以左肘做拐,打向自己胸下大包穴,右手两指成叉,向后迳戳自己眼窝。这一招“西子却扇”乃是赵楠阳独创的缠臂金拳中的杀招之一,师兄弟两人也不知对练过多少次。宋歇山见到这招来到,身体自然而然反应,使出相对招数“实沈阏伯”,如传说中参商二星这对兄弟般迅速后仰闪开。即便如此,大包穴还是被左碧星撞中,宋歇山只觉得胃部一阵抽搐恶心。 “你……”宋歇山不可置信地望向左碧星。左碧星脸上露出狞笑,站直了腰,抹去嘴角处血迹,却哪有半点儿受伤的样子。宋歇山转头回望那老者,那蒙面老者索性拉去脸上残破的黑布,将面孔整个露了出来。 “原来是你,左十二!”宋歇山见了那老者面孔,顿时恍然大悟。 “可不是老夫嘛。”左十二阴恻恻地笑着。 原来这些追逐、恶斗,都是一场精心安排好的戏。专门用来诱骗宋歇山。 “原来如此!”荆天明听宋歇山叫出左十二的名号,顿时也了然于心,暗想道:“怪不得适才这老者所使的拳脚招数,没一招半式是我认识的。原来全是刻意编出来与左碧星套招用的。”这左十二便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淮水帮帮主,各式各类暗器无不擅长,打起暗器来彷若同时有十二只手似的,顾江湖上人称左十二。同时也是左碧星的亲生父亲,便是他将左碧星从小便送入清霄派。 “我就说师哥起了疑心。” “小兔崽子倒厉害,还当真被你料中。” “师哥啊师哥,”左碧星得意道,“既然被你发现我跟师父早已与鬼谷联手,按理说,做师弟的我应该要劝你与我们一块儿合作。” “哼!想得美!”宋歇山气愤道。 “唉唉,幸好师哥也没什么兴趣。”左碧星微微浅笑,转头对左十二言道:“要是我宋师哥也像我一样爱慕荣华富贵,图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哎!父亲您说,这清霄派中还有我发挥的余地吗?” “可不是嘛。”左十二阴险的笑起来更加狰狞,“那我将爱子送进清霄派中受苦难的功夫,还不都枉费了。” “所以啊,幸好我这催云手宋师哥是个大英雄、大豪侠的料。他果然如我所料,是不屑与我们合作、与鬼谷秦兵联手的。” “我虽早已疑心师父转而投入鬼谷势力,但万想不到你父子竟如此无耻。”宋歇山心痛地向倒在地上的清霄派弟子卢海达,言道:“想来卢师弟对此中奸情定是一无所知了。左师弟,你好狠心啊!” “师哥你怎么这么说哪。”左碧星踢了一脚卢海达的尸身,怪道:“若非宋师哥你一路跟随,暗地观察,直跟着小师弟来到这仙山城外,又迟迟不肯露面。小弟也是出于无奈嘛。不.杀这卢海达,焉能钓上你宋歇山这条大鱼?” 宋歇山心知此番上了他左家父子恶当,今日恐难善终。呼地一掌拍过,便用上自己的独创武功,掌未至、风先到,其势强疾,绝不负催云手称号。 左家父子也动起手来。左碧星舍去清霄剑术不用,反倒使他淮水帮中剑法。左十二以暗器功夫在旁边帮助自己儿子,至于江湖上绝不以多击寡的规矩伦理,自是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在这对父子的脑海之中。 一开始三人混战如荆天明所料,左家父子虽然联手夹击,却是宋歇山稳占上风。荆天明目不转睛,只见左碧星回剑斜撩,一招“长风破浪”反削宋歇山手腕。宋歇山手腕上翻避过,右脚一扫带起左十二打落在地的铁莲子,飞脚踢出,当的一声,铁莲子撞上左碧星长剑,差点将长剑折断。 左碧星脸色铁青,右手持长剑改以清霄剑术进击,左手入怀摸出一把短刀,短刀乘势直送,躲在“野鹤孤云”的空隙之中,陡然刺向宋歇山面门。短刀未至,宋歇山只觉得冷气森森扑面,知道是把宝刀,不敢怠慢,左手五指突然向左碧星右手抓去,一招催云手中的“领魂车”,将左碧星右手长剑转带出去。左碧星也不知怎么回事,被宋歇山一推,右手突然无力,长剑与短刀相交,火花四射,短刀将长剑拦腰折断。 这一招使将下来,左碧星右手几欲这段。左十二见状不好,连忙来救,“十二只手”将各式暗器打得如银浪一般,宋歇山这才放开左碧星,无奈退开。左家父子毫不松懈,才避开宋歇山杀招,又扑将上来,只听得暗器风声劲疾。荆天明在隐身处虽不能将左十二的动作瞧得清楚,听起风声也知左十二必是用上全力在与宋歇山拼搏。 荆天明心中感到奇怪,方才左氏父子在宋歇山面前一搭一唱,浑然当宋歇山已经是个布恩那个泄露丝毫秘密的死人一般。如今双方交手,左家父子却非稳操胜券,“这左氏父子未免也太过托大?催云手的名号绝非浪得,莫非这对阴险的父子另有奸计图谋?” 八年前在桂陵城中,荆天明便对宋歇山颇有好感。今日见宋歇山落入左家父子的全套,他料想这对父子为人阴险、城府又深,定然另有毒招。果然数十招经过,宋歇山动作慢慢缓下来。 “怎地呼吸如此不顺?”宋歇山一掌拍出,猛然吸气,却觉得一口气卡在胸臆处难出难入。这催云手招招耗竭真力,呼吸一滞怠,掌力顿时便衰减下来。 左碧星只感觉宋歇山掌风一招弱似一招,高兴大喊道:“爹!上啊!麻药生效,宋师哥不行了。”原来左碧星早知即便呀父子二人联手,只怕也非宋歇山对手,是以早将麻药混在血包之中,待宋歇山奔到自己身前,立即咬破血包,连带麻药一块儿喷出。宋歇山那时只道师弟受伤,却哪知人家暗藏祸心。 “也该生效了。”左十二与左碧星两人猛下杀手,要了结宋歇山性命。 宋歇山在催云手这门功夫上浸淫数十年,使来得心应手,向来以不变应万变,没想到今日连番中计。此时体内麻药发作,进退闪避都大不易,就连双目都感到沉重。左十二知他反应不及,此时专挑金针般细小难辨的暗器发射。宋歇山右手掌力逼开左碧星,坐足跨上时却慢了几分,立时唰唰唰中了三枚金针,针针入骨,顿觉疼痛难当。 左十二一声狞笑,伸手入怀,取出十二枚金镖。对单膝跪地几难站起的宋歇山言道:“老夫这就送你上路,江湖中人见这金镖,便知你催云手宋歇山乃是死在老夫手下,也好为老夫扬名立万。” 金镖如鹤飞起。 “哎呦哎呦!今晚喝太多了!” “妈呀,好想吐呀!” “好热好热!热死大爷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猪脸刀疤男上身赤裸,口中乱呼乱喝,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猪脸男手上抓着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袍子,乱摔乱打、或卷或缠,竟将左十二发出来的十二枚金镖全部吸入卷走。 左家父子,连同快昏过去了的宋歇山,都是满脸吃惊。 三人都不知哪来的这号高手,在这儿装疯卖傻。三人行走江湖加起来只怕超过百年阅历,却从没听见过有这么一号满脸橫肉长得极像猪的武功高手。 猪脸男奔到宋歇山身旁,叫道:“相好的,原来你在这儿!前两天,在羡蓬莱你向我借的钱还没还哪。走走走!现在就上你家拿去。”二话不说,将宋歇山扛起就走。 “何方高人?”左碧星父子追在猪脸男身后大叫,荆天明哪里管他们,只是纵身在各个屋顶上飞跃突跳。不一会儿,左家父子就再也感觉不到二人气息,月色中,只留下左碧星与左十二两人面面相觑。左碧星对错过除去宋歇山的大好良机感到扼腕不已,但他非常确定,带走宋歇山的那神秘猪脸男手臂上,确确实实有个黑色鬼面在。 第六章 独弦独歌 十五晚上的月亮一般都出现得比较早,有时太阳尚未下山,日头还亮亮的,月儿便已经在东边的天空展现她的脸庞。这一天也是如此。假的罗功超跟心急的月亮一样,脸上粘着从正主儿脸上剃下来的胡子,提前出现在蓬莱殿前。 这座三层高的宫殿,门前喧闹不已。看来焦急地等着进门的人可不止荆天明一个。形形色色的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在蓬莱殿前踱着步,偶尔抬头看看天空,抱怨两句为什么不相识的太阳还不下山。当夜幕低垂,总算遂了人们心愿,街道左边那原本空荡荡的蓬莱宫门,咿呀一声,被八个青色鬼面协力拉开了。 暖暖的空气、诱人的酒香,和在悠悠扬扬的音乐声中,一股脑儿流泻到大街上来了。或许是被这股气氛所迷惑,等待已久的众人突然失去了声音,鱼贯而安详地走进宫门。踏入宫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珍宝奇玩,珊瑚、琉璃、琥珀、砗磲……荆天明的头不管摆往哪一个方向,都有珍宝挡住他的视线。这中富丽堂皇的阵仗,即便是从小在秦宫中长大的荆天明都为之讶异。 “好险。差一点儿就忘了我来是做什么的。”坐在罗功超的位置上,荆天明在心中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等会儿可别贪杯。千万瞧仔细那个鬼谷方上……咦?好香啊,是几年的黄酒香?”荆天明抽动鼻子,畅快地喝了几大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好酒?酒香气在齿缝间四溢,有点辣辣的,很快又转为鲜甜,直沁到骨子里。正要再倒,自己面前的酒坛子却已空了。穿梭于宾客间四处张罗服侍的青色鬼面们,很快又放下一坛。再抬头时,只见斜坐在不远处的花升将也喝得畅快。刘毕倒是隔着面具,还能从眼神间放出责备的光芒,瞪得荆天明、花升将两人都放下了酒碗。 “咦?好香、好香。”才刚放下酒碗,荆天明的鼻子却又闻道香气,“香得古怪,这味道是……是?”荆天明忍不住转头望向香气飘来的地方。蓬莱殿的宫门处人声鼎沸,似乎有什么贵客到来。十来个青色鬼面在前方为刚抵达的客人们开道。 随着奇异的香味愈来愈浓,人们的惊欢声也从宫门处渐渐传了进来。“好美啊。” “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是仙女吗?” “怪不得方上都不收美女,人间的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人家。” “怎么是女人?”来到鬼谷已经待了个把月,荆天明还未见到任何一名女子。花升将也好奇地转头去瞧。 四个衣衫华贵的女子毫不扭捏地穿过了人群。 走在最前方的女人既傲且美,在成百男人的注视下如无人之境,快步领头向二楼席间走去。当她从易容过的花升将面前经过,花升将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虽是多年不见,花升将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来。这世上若非有她,路枕浪也不会自裁了。花升将心中恨不得牙痒痒地瞪着白芊红。 荆天明则双眼圆瞪地看着走在白芊红身后的女子。“是阿月!”若非刘毕及时踢了他一脚,荆天明差一点儿就忘性地叫出声来。 珂月跟在白芊红身后走着。平常总是朴素打扮的她,今日显得特别艳丽,明珠宝玉钗鐶翠绿,在在都衬托出珂月的清丽之美。但在荆天明眼中,珂月压根儿就不该带这些首饰珠宝,它们使得她的容颜更显憔悴。虽走在人群中,但荆天明感到珂月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心绪不知飘往何方。 “是她。真是她。”当珂月打自己眼前走过时,荆天明感到一阵重击似雷击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仿佛为了给荆天明解答似的,两个熟悉的身影紧跟着珂月掠过他面前。 “月神乌断……还有端木姑姑……” 荆天明眼中一亮,揣度道:“她们怎么也在这儿?又为何跟白芊红一道?对了!必定是端木姑姑给鬼谷的人抓来了,以此要挟阿月。这月神乌断嘛……她……她也是神都九宫门下之人。对、对,阿月身为神都九宫的掌门人,定然是不能抛下她们不管。” 白芊红、珂月四人显然是蓬莱殿夜宴的常客。只见她四人莲步轻移,在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不发一语,走入特地为她们四人设在二楼花厅的席面。四人入座后,则由他们专属的侍者缓缓放下花厅东南西北数道垂帘,将所有人的好奇目光都隔绝在外。 白芊红发出浅浅的笑声,与端木蓉、乌断聊着天。端木蓉吃饭的声音还是那么响。珂月她也在笑。 明明目光无法穿透,荆天明却依依不舍地瞧着那些阻隔住自己与珂月的花厅垂帘。刘毕可不一样,他紧紧盯着那些尾随在白芊红等人身后的客人。好几个完全不认识的客人走了进来,其中有文有武,纷纷入座。刘毕一一将他们的特征、长相记下。 走在这行人最后头的是一个道骨仙风的老人。 见到这老人使得花升将第一次相信这世上说不定真的有神仙。因为他跟刘毕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活到这把年纪。 毕竟超过百岁,年纪使得那老人的身量有点儿蜷缩起来,但还是看得出他原本是一个很高的人。一张长脸。发白须白,面容枯槁。手上臂上几乎没剩什么肉,犹如一副人骨架兜着件长袍在走路,轻飘飘地,走进了设在三楼银铜殿的席面。 明明身上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却偏偏活得好好的。这就是花升将、刘毕见到这老人所留下的第一印象。 “这大概便是鬼谷谷主了?” “八九不离十。他应该便是鬼谷弟子口中的那个方上。”刘毕、花升将两人不停地交换眼神。参加夜宴的许多客人都带着酒杯、酒碗到三楼银铜殿去敬酒。 银铜殿如搭造在湖面上的一座凉亭,四面无壁,整殿纯以红铜打造而成,不掺一丁点儿木色,极细的白银化作各式飞腾中的走兽穿插其间。 鬼谷谷主独自一人坐在银铜殿中,对那些来敬酒的人并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千杯不醉似得酒到杯干。只要方上喝下自己敬的酒,去敬酒的鬼谷弟子便满脸喜色,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光荣。 刘毕与花升将也想上银铜殿瞧个仔细,却又怕露了馅儿。虽然不知鬼谷方上实力如何?但能统帅鬼谷几千人马,武功必定非常了得。刘毕再三向荆天明使眼色,要他去试探方上。无奈自从珂月来到这蓬莱殿,荆天明的眼神心绪便一直没离开过二楼花厅。便连鬼谷谷主,他都没多看几眼。 “你搞什么?”刘毕终于沉不住气,趁着大家四处敬酒时走到荆天明身边,压低声音言道:“别再看端木蓉跟珂月了。你这样失态,小心被人看出破绽来。”刘毕见荆天明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言语,恨不得用蛮力将他的头硬扭过来瞧着自己。 “你挡住我了。”听声音,二楼花厅中似乎有什么动静,荆天明对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刘毕抗议道。果然,花厅北面的垂帘掀起,四名女子鱼贯而出,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是打算提前离去。 “老罗,你喝醉了。别站起来,坐下,坐下!”刘毕叫着荆天明的假名,装模作样地演着,嘴角压低声音提醒荆天明道:“你千万别跟去啊!你瞧来参加这宴会的鬼谷弟子,有哪一个舍得提前离开的?” 荆天明心中知道刘毕讲得有理,但他在九舍中苦苦白等珂月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又再相见。若不追上去,焉知待会儿珂月又将消失到哪里去?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她? 荆天明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往楼下看去,只见珂月她们已走出蓬莱殿外。 “刘毕,对不住了。”荆天明轻轻地在刘毕耳畔说了这么一句,与此同时,伸手在刘毕背上一推。刘毕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凌空平行推起,整个人手足无措地向后飞去,乒乒乓乓地跌落在花升将的席面上,酒水菜肴顿时撒了一地。当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刘毕的这个瞬间,荆天明转身向窗外一跳,整个人便无声地没入蓬莱殿外的黑夜之中。 荆天明下来得晚了,四名女子已经无影无踪。若非后来一阵北风刚巧吹过,将那神奇的香味又送到荆天明鼻下,他恐怕是白白离开蓬莱殿夜宴了。 四女仍由白芊红领头,一路向北走去,瞧她们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是走过很多遍了。端木蓉酒足饭饱显得十分高兴。乌断还是冷心冷面。白芊红与珂月偶尔会攀谈一两句,但都是些无关要紧的话题。 从蓬莱殿向北走出二里有余,上青石大道便向东方折去。四女转向东后不久,忽然离了大道,钻进右方仙山山脚处一座乱石岗中。此处奇石林立,大者有如巨像,小者宛若海蚌。有人工雕凿而成者,亦有天生原石。石岗中似有路无路,若非四女走在前头,外人只怕难以发现。 “怪不得我怎么找都找不着阿月,莫非这些日子来她一直躲在这石阵后?”荆天明一面小心翼翼地尾随,一面跳上身边一块巨石企图一窥全貌。但这石岗占地宽广,此时又是夜晚,虽有十五的月亮照着还是难以将整个石阵瞧个清楚。荆天明身在阵中,只觉得石阵前后蜿蜒,宛如一条巨龙张爪延伸。荆天明暗中沿路做下记号。 “出来!你是谁?为何跟踪我们?”忽然间,两个俏丽的人影闪到石像前,出言质问道。既被发现,荆天明只好从躲藏的石像后走了出来。白芊红闭血鸳鸯刀在手,站在珂月身旁,端木蓉与乌断则消失了踪影。 “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珂月上下打量着荆天明,月色下只见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汉子,木板也似的一张脸,该凸的地方有点儿凸,该凹的地方有点凹,一点儿奇特之处也无。 “我……我……我这个……你……”荆天明暗地跟踪珂月本来就忐忑不安,此时却被她当场逮到,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倒不是装出来的呆滞。 “珂月,你说从蓬莱殿外一路跟来的人就是他?”白芊红转头问珂月,言语之中好像有点儿不相信。 “应该是他没错。”珂月本来很确定的,不知为何此时瞧见“罗功超”这幅尊容,连她自己也怀疑起来,眼前这猥琐之人武功当真有自己之前察觉的那么好,还是自己把他跟别人弄错了? “我……我……你……” “别我啊我啊的!”白芊红举刀叱道,“再不说出来意,我们可没时间跟你耗。”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跟着阿月,没想要干嘛!只要能让我跟着阿月就好。”若是诚实以对,荆天明本想这么讲。但刚开始被珂月抓包活逮的惊吓一过,他发现无论是白芊红或是珂月都没认出自己是谁。这才想起,他现在不是荆天明,二四诚实又爱吹牛的老罗。 “咳、咳。”罗功超清咳两声,润润嗓子好装出别人的声音,扭捏说到:“两位姑娘……咳……我……我……是这样的……” “快说!你为何跟踪我们?”珂月问道。 “姑娘此言差矣,老夫不是跟踪你们。” “胡说八道!你明明一路从蓬莱殿跟来,还想狡辩?” “不不不。”罗功超摇头道:“我确实是一路跟来没错,姑娘的武功真高,将老夫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我是说,我不是跟踪你们,我是跟踪她。”罗功超手指一摆,指向站在珂月身旁的白芊红。 “跟踪我?”白芊红咤异问道:“你这老头子跟踪我干什么?我不认得你啊。” “唉——”罗功超大大叹了一口气,哀怨言道:“我就知道白姑娘绝不记得在下了。是这样的,我……我……八年多前在桂陵城,我曾有幸见过姑娘几面,在下也知道自己不配,”脸虽对着白芊红说话,但荆天明的眼神却不知不觉看向了珂月,“我对姑娘真是一见倾心,再……也难以忘记。这么多年来,我……我……我是度日如年。姑娘的面容没有一天、一刻间离开过我的心中。正因如此,今日在蓬莱殿再见到姑娘后,我……唉!实在管不住我这双脚,居然就这样跟着白姑娘来了。” 白芊红与珂月听了罗功超这番真情告白,惊讶地对望了一眼,都噗哧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八年前我已下嫁我夫卫庄,你应该称我为卫夫人才是。”白芊红早已习惯各式各样的男人对自己的仰慕之情,只是一听罗功超这半百年纪的呆汉莽撞说出这等话来,不禁感到好笑。 珂月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笑容随即凝结,面寒如霜。“现在怎么办?” “让他走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少妇打扮的白芊红挥挥手,转身便向石岗后方走去,吩咐珂月道:“你带他出石阵吧,免得这老傻子迷路,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我先跟上端木蓉她们。” 珂月点点头,不反驳白芊红的安排。待白芊红的身影消失在石阵中,珂月又站了一阵子,这才摆摆手对罗功超说道:“跟我来,我带你出去。”罗功超依言走在珂月身后,刻意装出武功不好的模样慢慢跟着。 “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啊。”走了一会儿,罗功超突然问道。 “我?为什么这样说?” “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姑娘们有没有心事还看不出来吗?” 珂月先是点点头,后来又笑了,“对,很看得出来。那你怎么看不出来,卫夫人是绝不可能喜欢你的呢?” “姑娘笑起来真好看。”罗功超一会儿真心诚意地赞道,一会儿又满口胡扯,“我当然知道卫夫人是绝不可能的。但有什么办法呢?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 “是啊。”珂月幽幽言道,“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罗功超大大点头道。 “哪!前头便是青石大道。我就不送了。”珂月指着前方说道。 “是、是。老夫能自己走。” “千万别再来。不管你有多喜欢卫夫人。擅闯这儿是会要你命的。” “呵呵。”罗功超讪笑了几声,“该来的总要来,若能多看几眼,也值了。” “你还真傻。”珂月走出几步,转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罗功超。” “罗功超。”珂月又重复了一次,“你倒好玩得紧。罗功超,你如有空,明日午时,我们在羡蓬莱一会,如何?” 荆天明万万没有想到,珂月居然会开口邀约自己,喔,是邀约老罗。“管她约的是谁哪?能见到她就好。”这么一想,正个人顿时有点飘飘然起来。此时若有人目睹这半百壮汉蹦蹦跳跳一路哼唱回来的模样,定会莞尔而笑。 回到刘毕等人下榻处已近深夜。荆天明因今晚在蓬莱殿抛下刘毕、花升将两人,心中满怀歉意。见刘毕单独一人蹲在屋外水缸边盥洗,当即上前道歉。 刘毕生性本就爱洁,此时不知为何更是使劲擦洗双手,不厌其烦地洗过一次又一次。“洗什么哪?这么难洗?”荆天明在刘毕身后出声言道。 刘毕回头一望,脸上全是惊恐之色,大喊道:“鬼!有鬼!”刘毕转身欲逃,却被荆天明一把从后拉住。 “什么鬼?刘毕,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天明啊。” “是天明。”刘毕惊魂未定,有点儿结巴说道,“对,是天明,你易容了嘛,我怎么忘了?” “真是。”荆天明轻声笑道,“从小到大很少看你这样失态大喊,还真吓到我了呢。你在这儿干嘛?”荆天明仔细打量刘毕,刘毕明明全身上下都干净素洁,但荆天明却闻到他身上传来浓浓的一股血腥气味。 “你受伤了?” “没有。”刘毕语气僵硬地答道。 “别骗我,我闻到血腥味了。” “还有味道吗?”刘毕举起右手到鼻下闻了闻,皱眉道:“还真难洗掉。”说罢又蹲回水缸边继续洗手。 “你该不会……”荆天明突然领悟,冲到囚禁老罗的地方一看,果见真正的罗功超早已气绝倒在血泊之中。一股怒气冲上来,荆天明奔到刘毕身旁责问道:“你干嘛杀了老罗?我答应过他,今晚蓬莱殿宴会后就要放他走!” “所以咯,我这是帮你代劳。”刘毕幽幽说道,“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了。放走这人只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说我?”荆天明大声道:“你杀罗功超这种无辜之人,若是问心无愧,刚才见了我这张脸……”荆天明指着覆盖在自己脸上那张惟妙惟肖的老罗面具,“为何会心惊胆颤?为何会以为有鬼来问你索命?” “什么无辜之人?他是鬼谷弟子。你没瞧见他身上有鬼面纹身吗?” “是鬼谷弟子又怎样?光是这里便有近万名鬼谷之人?这成千上万的人,你能不论正邪无辜与否,一概杀却了吗?”面对荆天明的质问,刘毕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你……你……”荆天明气急了,“刘毕,你真的变了,变得我都不晓得我是不是认识你了?” “你才变了呢。”刘毕也不甘示弱地言道:“明明今晚你我亲眼见到珂月那妖女心甘情愿做鬼谷走狗。但不用问我也知道,你还是要迴护珂月,说她是无辜的,对不对?” 荆天明心中所想被刘毕说中,反而更添怒意。“她本来就是无辜的!”荆天明至此完全失态,大声吼道:“你怎么可以怀疑你的朋友?怎么可以怀疑阿月?你这个疑神疑鬼滥杀无辜的家伙!” “别用那张脸对我大吼大叫!”刘毕冲上前去,一把将荆天明脸上的面具撤下。两人说着骂着便扭打起来,荆天明、刘毕都没使用武功,只是像孩提时代那样拉扯,滚倒在地上互踢互打。 “你们这是在干嘛?也不怕被鬼谷的人发现吗?”伴随着一声女子的轻笑,宋歇山站在两人身旁狐疑地问道。 “嘻——荆大哥、刘大哥,真是的,看看你们滚得一身都是泥了。”辛雁雁掩面而笑。 荆天明放开刘毕,刘毕推开荆天明。两人拍着身上泥尘,站起身来。“雁儿!你怎么来了?” “荆大侠真是孩子似的。”陆元鼎在一旁半开玩笑道:“怎么就只看到我小师妹呢?没见我跟方大钜子都站在这儿吗?”原来宋歇山伤势刚好些,便急着去接数日前就应与之会面的方更泪、陆元鼎两人。只不知为何辛雁雁也与他们在一处,自然也只好一并接来。这两人此时来到,代表儒家、墨家、清霄派、八卦门,如今武林中四大正派人士到齐。荆天明、刘毕情知大伙儿必定有要事商议,心中虽怒气未熄,也只是互瞪了一眼,便跟着方更泪、宋歇山等人一同进屋去了。 “原来如此。”方更泪脑中整理着在座众人四方收集来的情报,口中念道:“我听花升将兄弟说在这儿有一座山城已经够吃惊的了。真没想到,城中间那座山居然是挖空了的!” “没错,我初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几番探勘下来,鬼谷这座仙山城是一个回字形状。回字外头这一个□字乃是城墙,里头一个口字嘛则是这座仙山了。”宋歇山点点头,在地上简单画出图案来,“据我所知,鬼谷真正的重地是在这座山里。这座山乍看之下与其他山也没什么不同,但里头其实早被挖空,应该是大得很。” “要如何进去?” “东、南、西、北,各有两条地道可以进入。” “这……”方更泪歪着头,徐徐问道:“宋大侠又是如何得知?” “在下不才,暗地跟踪我师傅,这才知道有地道暗藏在城中。”宋歇山说话时字字有如刀割,“我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唉,原来他在鬼谷位居高位,为鬼谷护法。多年前,便是赵……我师父他老人家去接引邀约乌断,来到鬼谷为其效力的。”荆天明闻言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在山东中力逼乌断杀却阿月的鬼谷之人,竟是赵楠阳。怪不得后来赵楠阳包庇紫语,与她一起诬赖阿月毒死了盖兰,显然是怕阿月认出来。放有此举。 “还有……还有……我真不知如何开口。荆兄弟,我对不起你。”宋歇山万般愧疚,仿佛从他口中吐出的坏事都是他亲手做的,而非赵楠阳的罪状。“你师父盖聂盖大侠……” “我师父如何?” “亦是我师所杀。”想到盖聂惨死,荆天明忍不住双目含泪,“宋大侠,你可知你师父为何要杀我师父?”宋歇山的他语气相当惆怅,言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师父他想当天下第一人……我真不懂……” “我派门人探知,你师父他这几日在外四处联络,奔走于风旗门、淮水帮之流任务。”陆元鼎言道:“再加上左十二与左碧星不惜联手,企图诛除宋大侠。莫非……左碧星是得了赵楠阳的首肯,这才敢直接对宋大侠下手?” “你是说……我师父他老人家要杀我?”松懈三不可置信地问着。 “事到如今。”方更泪看了看宋歇山腿上的伤势,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尊师赵楠阳赵大侠,已绝非正派人士,可惜啊可惜。”方更泪脸色沉重,便转话题续问道:“鬼谷筹划得如此缜密,到底是藏了什么在山里?倒是令人担忧。” “无论是什么秘密,bbr>定与白玉之迷有关。”刘毕没好气地说。趁机又瞪了荆天明一眼,“幸好辛姑奶奶个身上的白玉还在,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那白玉已不在我手上。珂月拿走了。”辛雁雁冷丁说道。她看了荆天明一眼,似乎还想再多说点儿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神色迷惘地将头转开。 辛雁雁还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花香浓郁,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一股甜腻醉人的芬芳,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际,脑子里还想着:“这客店不知栽种了什么花卉,味道竟这般好闻,明日定得问老板。唉,再过一日便可以回到八卦门了,我却离荆大哥又更加远了。不知荆大哥是不是还跟那珂月在一起?不知他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想他地偶尔想起我呢?”她闭上眼睛,在那浓浓的芬芳中像是瘫软似地落入深深的睡眠。半夜里,却忽然被另一股清冽的馨香给弄醒。 在睁开两眼之前,辛雁雁先意识到房里有光,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睡前是否忘了吹熄烛火?疑惑中睁开两眼瞧去,却见珂月正静静地坐在房间内,出神地盯着桌上的烛火,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 辛雁雁惊骇之下连忙起身,才掀开了棉被打算下床,猛地却觉得浑身一凉。她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竟是一丝不挂。辛雁雁哎哟一声,赶紧又抓起棉被盖住身子,待要扬声喊人,想想又觉不对,不禁满脸通红地缩在床上,心中又惧又惊:“这妖女既得了白玉却又不走,不取我性命却故意拿去我的衣服,真不知她究竟打算要使出什么狠毒伎俩来羞辱我?”她明知自己武功实在远远不及珂月,一时间彷徨无计,只能紧紧拉着棉被,口中骂道:“珂月,奉劝你趁早一刀将我杀了,否则的话,今日你辱我之恨,来日我必加倍奉还!” 珂月继续把玩着手中白玉,两眼依旧盯着烛火,她心思飘在很远的地方,对辛雁雁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道:“脱光衣服也没什么,干嘛气成这样?若非如此。我怎么找得这块让你给贴身绑在腰上的白玉呢?放心吧,除了我之外没给其他人瞧见。” 辛雁雁哼了一声,瞪着珂月问道:“荆大哥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你把他怎么了?” 白玉在珂月的掌中停止了翻转。珂月的眼光从桌上烛火移到了她自己的手心。她慢慢收拢起纤纤玉手,将那白玉轻轻握住。“辛姑娘,你跟荆天明是怎么认识的?”辛雁雁不料珂月忽然有此一问。反倒愣住。珂月又道:“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把你扔到房外院子里,大声招呼其他人来救你。” “你……”辛雁雁这辈子还没听过有人以“叫别人来救你”为要挟手段,偏偏这手段用于此时却是分外有效,若是让八卦门的师兄弟们和客店里不相干的住客瞧见自己这幅摸样,辛雁雁还真是宁可被珂月一剑杀了。她哪里知道,这可点里早已被珂月放了迷香,众人睡得比死还沉,绝非几句大声嚷嚷就能醒得过来。辛雁雁若不是闻道珂月身上香囊中的馨香气,解了那“欲人醉”的迷效只怕就算她真的被珂月扔到院子里也还是睡得既香又甜。 辛雁雁骂道:“珂月,你好歹也是一派掌门,..怎么行事如此下三滥般恬不知耻!” “要不怎么担的起妖女的名号?” “我跟荆大哥如何相识关你什么事?”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好吧。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哼……说就说!” “是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说的?” 辛雁雁狠狠瞪了珂月一眼,很不甘愿地道:“我们当时为了逃过鬼谷的追杀,在一间石屋里中了束百雨的圈套,荆大哥刚好人在那里,救了我们十条人命。奇怪了,你既然和鬼谷通同一气,怎么会不知道此事?” “嗯,原来只是巧合。”珂月幽幽地道,又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为了引开鬼谷人手,带着我另走一路,虽是杀了柳带媚,自己却也被束百雨的暗器所伤。” “他武功那么好,束百雨怎么伤得了他?”珂月像是在对辛雁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了。他当时定然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受伤……他伤得重吗?” “他伤得可不轻,但一时间却没法休息,为了甩开追兵,他自己负伤,还硬是……硬是……”辛雁雁双颊生晕,语音渐低,终究没好意思把那句“硬是把我揽在怀里”说出口,改而说道:“硬是拉着我赶路……那时候大雪刚停,四周好安静好安静,接着天渐渐亮了……”不知不觉间,辛雁雁在自己的叙述里回到了此生最甜蜜的一段往事。她说道荆天明如何在大街上,连番被不同人叫唤不同名字。又说他如何在破庙里,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一个翩翩佳公子。“……没想到不仅仅是那间破庙里,那整座小镇上的乞丐们,不分老少,居然各个都对着他叫大哥。” “是吗?原来他喜欢跟乞丐做朋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荆大哥不管在哪儿,都有一帮子乞丐兄弟。”有关荆天明的一切,都是辛雁雁最想对人细细诉说,却又无人可说的。所有的细节对她来说都是回味盎然、回味无穷,一时间,她忘了坐在身旁的珂月是江湖中的敌人,情场中的敌人。辛雁雁说得入神,珂月竟也听得十分出身。那故事从辛雁雁描述自己如何帮荆天明拔出暗器,听见乞丐说起一个少年不要命的往事,一直到他们之后离开小镇,碰上了四个调皮捣蛋的小孩,一路细细诉说,经过了各式各样的城镇,最后终于抵达咸阳。 “荆大哥居然在酒楼里,对着台上的歌姬舞姬拼命抛钱,我一气之下便……” “够了。”聆听了许久的珂月忽然打算辛雁雁的回忆,后来的事情,珂月都知道了。 辛雁雁话说到一般忽然被截断,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珂月,剑珂月低着脸面,前不清神色,辛雁雁这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落入贼手,不禁又戒慎恐惧地搂紧了棉被。 其实珂月正琢磨着一句话到底该怎么开口。她低头安静了半响,终于出声问道:“你们……你们那时同住一房,是不是已经……已经……” 辛雁雁疑惑了半天,才意会出珂月问的是什么,霎时羞红了脸,啐道:“我跟荆大哥之间天清地白,才没有……没有……” “是吗?可是你们连续一两个月的旅途都是一室而居,孤男寡女,怎么可能没有……没有……” “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荆大哥是正人君子,我辛雁雁更非轻薄之辈,我们才不会……才不会……” “是吗?” “当然是!” “真的吗?” “千真万确!” “……” 珂月的面容虽然低埋在阴影中,但辛雁雁却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感觉到珂月松了口气。她盯着低头不语的珂月,忽然心有所悟,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珂月……难不成你留着没走,就是特地为了要问这个?” “啪!”珂月猛然伸手在桌上一击,抬起头来冷冷瞪着辛雁雁。 岂料如此一来,辛雁雁反而将珂月的心看得更清楚了些。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些年来,珂月也一直对荆天明旧情难忘。一阵惆怅掠过辛雁雁心头,但她很快就忘了自己,想着荆天明。辛雁雁像是抓住了一线契机,期盼地、诚恳地对眼前的女子说道:“珂月,荆大哥这么多年来一直过着隐姓埋名,落魄潦倒的日子,就是因为荆天明这三个字遭人唾弃,如今他好不容易成为一个人侠义士了,你若是真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了?” “你若是真喜欢他。可千万别再让他因为你而……” “怎么样?变成一个邪教妖女的朋友,再度被人看轻吗?” 辛雁雁毫无惧色地回视珂月的目光,“没错!” 珂月缓缓地站起身来,“回答得可真果敢。堂堂八卦门掌门之女,你又知道什么了?你这辈子可曾挨过饿、受过冻?你知道什么叫落魄潦倒?”珂月脸上虽没露出什么表情,但这些问话,每一句都像是把刀子似得回砍在自己身上,“你曾经无家可归吗?你有被人轻视过吗?你爹娘不要你了吗?你的朋友对你刀剑相向吗?你最信任的人抛弃了你,转过头也不愿看你一眼吗?你知道什么?又懂得什么?” 辛雁雁很冷静地看着珂月,言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相信,不管你受过什么委屈,什么痛苦,荆大哥都彷如亲历,跟着你受了那些苦。” 珂月宛若遭受重创似地震动了,她怔怔地望着辛雁雁,沉默良久。 就在那静默当中,宛如小雨落地,屋顶上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响,辛雁雁没有听见,珂月去人已然心知肚明——是鬼谷的人找上辛雁雁了。她一离开荆天明和姜婆婆之后,便骑着烂泥巴连夜甘露,仗着坐骑骏奔,这才得以在鬼谷人马之前先拦到了辛雁雁一行人。 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地遍布四面屋瓦,来着遇有五六十人。珂月静静望着辛雁雁。 “辛姑娘,你真的很喜欢荆天明,是吗?” 辛雁雁牵起一抹有些心酸的微笑,回道:“没错,我很喜欢荆大哥。虽然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别人,虽然那个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很可能随时都会取我性命。虽然如此,我,辛雁雁,还是要喜欢荆天明。” 珂月握紧了手心的白玉。她原本对荆天明感到愤恨,对辛雁雁觉得嫉妒,但她现在忽然觉得,荆天明如果跟她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吧? 对珂月来说,她还有比荆天明,比她自己的过往恩怨。男女情长,都还要重要的事情。珂月将手里的白玉收入怀中,并借由这个动作把所有的心情都再度收纳金币。这个动作于她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只一瞬间,珂月的神色已恢复漠然。 “你说得很对。我是个邪教妖女,荆天明最好别再跟我有什么瓜葛,而我……我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说完这些话之后,珂月便转身出了房间。辛雁雁见她重新将房门关好,听她在门外高声说道:“这白玉本来就是我珂月的东西,如今由我带走也算是物归原主。辛雁雁,你可别怪我刚才下手狠心,要怪只能怪你不自量力了。”辛雁雁当时只觉得好生错愕,她不懂珂月为何故意引起注意,只是在心中隐隐觉得,这个邪教妖女,似乎,没有大家所以为的那么坏。 刘毕等人却不知辛雁雁脑中已转过这么多念头,只继续推论道:“既如此,那珂月……不!鬼谷手上已收集到所有的白玉?” “恐怕是。”陆元鼎道:“若是能知道这些白玉的作用,那便好了。”辛雁雁看了荆天明一眼,荆天明也认为对这些人没什么好隐瞒,便将马凉所说的白玉缘由大致上说了一遍。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五片白玉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件阴阳家大宗师风朴子的绝学。 “怪不得。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四五年前端木蓉便来到此处,为何鬼谷定要与神都九宫合作!”刘毕双手一拍,言道:“定然是为了破解风朴子藏在梅花黑盒中的绝学了。” “神医端木蓉、月神乌断,”方更泪推敲道:“两人都是风朴子的嫡传弟子,本领已如此高强,真不知风朴子前辈在梅花黑盒中藏了什么?让万壑临渊马水近如此推崇,而他本人向回去却又舍不得呢?”众人沉默中,荆天明突然叫道:“原来你早就知道端木姑姑在此了,却一直瞒着我!” “是又怎样?”刘毕铁青着脸,“你不是也没告诉我白玉的秘密吗?” “白玉不过是物品。”荆天明吼道:“端木姑姑可是人啊。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人啊!怎么会一样?” “你没坦诚,我也没告诉你。有什么不一样?”刘毕也不客气地吼回去,“有本事的话,就别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去证明珂月是清白的啊!叫她来跟大伙儿解释啊!”刘毕言语中满是讥讽,“来跟大家解释解释,她是如何击倒我跟八卦门辛姑娘?如何不小心地捡走了白鱼玉坠?又如何不小心地交给了鬼谷谷主?还能是一清二白的正派人士啊?” “你……” 宋歇山等人见荆天明、刘毕抓住对方,似乎又要打起来,连忙出言阻止。“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何况你们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异姓兄弟吗?有什么歧义,大伙儿说开了不就好了吗?”面对众人苦口婆心地劝慰,荆天明、刘毕两人却别过头去,谁也不肯低头。方更泪无奈,只好说道:“如今夜已深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便是。” 第七章 心驰神骛 “罗先生来得真早。”珂月笑吟吟地坐在荆天明对面的说道。 “啊……是啊,哈哈哈。”罗功超摸摸自己的头,尴尬地笑着,“想到美人有约,不知不觉我好像从早上坐到现在了。哈哈哈!” “呵呵!”珂月也笑了,“罗先生真是抬举我了。只可惜此美人非彼美人。若是卫夫人相约,只怕罗先生昨晚起就睡如翻饼了吧?” “哪儿的话,我一样睡不好。” “罗先生真爱开玩笑。我想罗先生一定纳闷得很,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会突然相邀?”珂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其实就是不认识才好。有些话……有些人……闷在心底真教人难过。” “原来姑娘是想找人吐苦水。” “那晚蓬莱殿夜宴后,罗先生你……你竟然能对白芊红如此畅快地说出那番话,真教我羡慕不已。”珂月自斟自饮起来,“真是……” “姑娘,我……”荆天明见珂月似乎想说不欲别人知的事,心中真是又想听又不想听。几经挣扎,还是决定尊重珂月。他正想打断珂月,却反而被珂月抢先。“罗先生,你不需知道我是谁。”珂月挥手阻止道,“也不用问我的名字,好不好?就当是萍水相逢。你我今日一会,之后不再相见。有什么烦恼秘密,我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待我说完,便换你说。我说时你不用认真听,你说时我也不会用心记。”珂月将罗功超和自己面前又空了的酒碗重新斟满,“将来……将来若有一天,你我无论在何处相见,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这样可好?”荆天明见珂月说话时脸上愁苦,忍不住点了头。但点头后,心中又一阵懊悔。 “罗先生,你有家人吗?”珂月问道。 “啊?”荆天明摸摸假胡子,半真半假地摇头说道:“哎,没啦,多年前打仗的时候便全死光啦。姑娘你呢?”他本以为珂月会因同病相怜,趁机一吐孤儿苦事。 不料珂月却微笑说道:“我呀,我家里的人可多啦。”说着还扳起手指一一数算,“我家里有个脾气很臭的老奶奶、两个不肯出嫁的姑姑,另外还有六个弟弟、六个妹妹、十五个堂弟、一个小外甥女。” 荆天明想起神都九宫门下一堆少男少女,男童女童,不禁呵呵笑道:“原来姑娘家里头这么热闹。” “可不是!”珂月喝尽杯中酒,又言道:“不过呢。早些年可也不是这样。在很多年前,真正还没结束的时候,老奶奶带着我逃难。那时候天地茫茫,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后来我们便决定上山投靠我两位姑姑,虽然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真在那里,但总归是个目标。沿途,我见到有个女人冻死在路边,可她怀里的娃娃却还哇哇哭着,于是我便抱起了那婴孩。”珂月说到这扑哧一笑,“老奶奶可恼了,嘴里咕咕哝哝的,但我就偏要带着那小娃娃,老奶奶也拿我没办法。” 荆天明笑道:“我知道了。老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抱怨,其实也觉得那婴孩可怜。”珂月撇撇嘴道:“哪是呢,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奶奶向来最怕麻烦了,旁人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理会。”荆天明由衷认同得点了点头,摸摸胡子又道:“我知道啦!定是老奶奶疼你,即使自己不愿意,也硬起头皮顺着你了。” 珂月笑道:“这回你可说对了。罗先生,我们家那位宝贝老奶奶的脾气呀,真可说是比石头还硬、比马粪还臭,她要说个不字,谁敢违抗她的意思?她当时之所以硬憋着没阻止我,无非是看我可怜罢了。” “看你可怜?” “是啊,我那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心里头不快活……”珂月想起那段过得犹似游魂的日子,下意识又喝尽了面前一杯酒,甩甩头,对荆天明笑了笑,续道:“后来呀,我们又碰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来跟我们讨饭,我见他可怜.,忍不住也带着他一起走,谁知那小乞丐还有个更小的弟弟和刚刚会走路的妹妹,这下子人又更多啦。” 其实战火方休不久,许多地方尚穷困败乱,一个老太婆和一名少女要带着好几个婴儿、孩童长途跋涉,自是有诸般不为人道的苦处,只是珂月此时说来轻描淡写。荆天明虽能想象,心觉怜惜,口里却反倒附和着珂月活泼的语调,“我知道啦,你就这么一路东捡一个小孤儿,西拎一个小乞丐,待你终于到了姑姑家,已经是一堆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侄儿、侄女、外甥和外甥女啦。” 珂月咯咯笑道:“罗先生真是聪 660e." >明人。其实有很多弟弟、妹妹、侄儿、外甥都是后来多添的,上山的时候也不过才十来人罢了。” “十来人!那也真够多了。”荆天明不禁佩服地道..:“姑娘,你心肠可真好。” 珂月愣了一下,“罗先生,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 荆天明心中一阵抽紧,但他不想珂月难过,一遍帮自己添酒,一遍继续原本话题,“不过你还真是不怕麻烦呀,家里已经有个脾气很差的老奶奶,又添了一堆调皮捣蛋的大娃娃、小娃娃,我看这日子过得……哎,很吵吧?” 珂月叹道:“可不是,吵得很哪。”说完扑哧一笑,荆天明也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见珂月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桌上一壶酒,又举手向店家示意再来一壶,忍不住劝道:“姑娘,喝慢点儿,我老罗左右闲着没事,咱们慢慢坐,慢慢聊,你可别一下子就喝醉了,那多没趣。” “罗先生,”珂月挑了挑眉毛,有些俏皮地道:“你酒量不大行吗?你倘若不行的话就少喝些,别看我一个姑娘家,我酒量可好得很哪。” 荆天明心中暗笑:“你哪里是酒量好?小时候兰姑姑炖的鸡汤,你只一碗就给醉倒了。现在靠得还不是内力深湛,算什么酒力!”他嘿地一声拍拍桌子,大声说道:“这怎么成?今日居然给个年轻姑娘看低了,不瞒你说,我老罗别的什么短处没有,就是有点贪杯;别的什么长处没有,就是酒量特佳。来来来!姑娘爱怎么喝,我老罗都奉陪,咱俩今日不醉不归!” “好!罗先生够意思!”珂月喜道:“我们同干三杯!”说着替二人各添满了酒,举杯说道:“这第一杯呢,先敬今日的杯酒之谊。” “好!干了!” “这第二杯呢,敬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一场。” “好!干了!” “这第三杯呢,就敬你我之间的缘分仅此一面,往后各不相识、形同陌路。一切便在今日尽兴罢了!” 荆天明举着酒杯犹豫了起来。他既非和珂月仅此一面,更绝无意与她往后各不相识、形同陌路。但见珂月满脸豪气地热情期盼,实不忍坏她兴致。略略踌躇,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喝道:“好!干了!” “请!” 酒过三巡,珂月由紧接着替二人满斟新酒,“今天实在太高兴了。接下来这杯,让我谢谢罗先生。” “唉,才刚刚干了三杯,姑娘还是先缓缓吧。” “罗先生,不是才说了要尽兴而为的吗?难道罗藏书网先生你已不胜酒力了?我看不像呀。” “我还早得很呢。我老罗今日能跟姑娘在这儿喝酒,可说是荣幸之至。怎么我还没谢你,倒让你先谢起我来呢?” “不不不,我真要谢谢罗先生。”珂月说着又饮尽了杯中酒,笑道:“罗先生,平常可没人能这么跟我喝酒呢。” “怕是其他人都高攀不上吧?我老罗真是走运哪。”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罗先生,我的意思是,我……我……”珂月缓缓放下了酒杯,“我没有朋友。” “姑娘……” “真的,一个都没有。” 珂月虽然尚无醉意,却已是双颊酡红、两眼迷茫,她眼底泛着水光,笑道:“虽然家里人多热闹,但我却是个没有朋友的人。没人可以一起说说心里话,没人可以这样跟我喝酒。不过……不过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珂月的语音忽然急切了起来,像是辩解,“真的,我不是个一直没有朋友的人。以前我也曾有很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玩闹,长大后又共同犯难历险。其中……其中还有个特别……特别……”珂月寻找着词汇,却终究没有找到最贴切的,只能重复那两个字,“特别……的朋友” 荆天明胸口砰砰地跳,“特别……的朋友?” “是啊。”珂月轻声说道,“最特别的朋友,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在我心底扔下了个种子,发了芽,生了根;后来嫩芽长成了大树,又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剩下那根在底下,扎得好深好深,即使上面成了一片焦土,它都还在,然后又……重新发芽……” 其实荆天明这是应该感到坐立难安,他应该在珂月继续说下去之前赶紧表明身份,但他却没办法想到那些,只是像被迷住了似地怔怔望着珂月,看着她脸上的寂寞神情。已经她唇边牵起的一抹悲伤微笑。 “我该怎么办呢?罗先生。该怎么做,才能拔掉那重新发出来的芽?该怎么样,才可以挖开那从没消失过的根呢?”珂月喃喃地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不是说他……很特别吗?我相信对他来说,你肯定也是……很特别的。” 珂月摇摇头,“太迟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都变了。如今他有很多很多朋友,大家都喜欢他,其中还包括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而我却是个人人讨厌,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坏姑娘。” “胡说,我就喜欢你!”荆天明一时忘情地喊出口,“阿月,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绝不是个坏姑娘!” 珂月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张粘着真罗功超的胡子的假罗功超的脸,刚刚竟忽然冒出了荆天明的声音,再加上……“你刚刚叫我什么?”珂月颤声问道。 荆天明知已露了马脚,也就没打算再继续作假,他叹了口气道:“阿……” “罗先生!”珂月猛然截断对方话语,“罗先生喜欢我这个朋友,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勉强想掩盖自己的惊慌,两手安在桌上支撑着站起身来,“我好像喝多了,不能再坐,但盼罗先生能记得我们的约定,忘了今天听过的话,你我从此两不相识。告辞了。” 荆天明记起自己罗功超的身份,向客店老板亮出了臂上的鬼谷纹身,接着便赶紧跟着珂月,快步走出了酒楼。 珂月想来谨守着自己的心事丝毫不露,如今却偏偏在自己最不愿示弱的人面前,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摊得一清二楚。她顿时只感到张皇失措,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开,但为免惹疑,又得强压着身体的本能,不能跑。珂月双唇发颤地在大街上快步而行,也不管自己酒精是在往哪儿走,只知道荆天明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她能听见荆天明的脚步声,更能感觉到荆天明灼烧般的目光刻画似地紧盯着她。 他们一直来到了城郊无人之处。 荆天明终于出声唤道:“阿月” 珂月像是被忽然点醒了似地停下脚步,她这才意识到周遭景物的变化,回身啪地便赏了荆天明一巴掌。 荆天明当然没有闪断,他凝视着珂月,道:“我这张脸虽是假的,但我刚才说的话,却都是真心的。” 珂月在那灼灼目光之下,不禁将头撇开。她心跳得很厉害,只得掩饰性地转开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易容之术。” “这功夫不是我的,而是端……对了!阿月,”荆天明忽然想到,“怎么端木姑姑也在鬼谷?我看鬼谷对她的礼遇得很,竟是奉为上宾。” “什么礼遇?端木姑姑和乌断姑姑都是被软禁在此,只怕很快便会有性命之忧。”一提到端木蓉和乌断,珂月立刻露出忧虑之色,“我一直想要救出她二人,故才领你至此。只是最近事情有变,就算合你我二人之力,再加上婆婆,也是不成。这事非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行,若有什么闪失,日后要找机会可就难了。” 荆天明有点惊讶地道:“怎么会?凭你我二人合力,若再有姜婆婆相助,要打过你鬼谷三魈可说是稳操胜算,就算再加上赵楠阳也应当不算太难才是。难道鬼谷中另有更强的高手?是那个叫什么方上的吗?” “说实话,他武功究竟如何我从未能亲眼见识,但这到不是终点。要救两位姑姑单凭硬闯是不能的。天……荆天明,你在这里也不少时候了,听起来你对此处已有了不少观察。” 方才珂月下意识地差点脱口叫出天明哥,临时警觉改口。荆天明却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嘴上虽不戳破, 8138." >脸上却不禁露出微笑,道:“鬼谷地广人众,规模大得令人无法只信,更且阶级分明,规矩繁多,似乎处处皆有几关,又随时偷着诡异,我虽已捉摸出些许头绪,只怕位置的地方也还多得很。” “没错。二位姑姑被软禁之处,一般人难以靠近,更设有重重守卫。进来谷主更派了鬼谷三魈亲自监管把守。若然硬闯,两位姑姑必会在我们抵达之前被移往他处。此事若要能成,便得在毫不引起惊动的状况下,智取方得。” “毫不引起惊动?”荆天明沉吟半晌,摸摸自己的脸,“阿月,你瞧我脸上这易容功夫如何?” 珂月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的确是毫无破绽,没想到天……荆大侠还有这一首易容功夫。” 荆天明强忍着笑意,郑重说道:“这功夫可不是我的,是端木兄弟。他是端木姑姑的同族之人,也是儒家弟子,眼下和刘毕、花大哥、宋大哥都住在这城内。” “刘毕?”珂月惊讶地道,“不可能。刘毕若在此地,我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说这位易容大师端木鱼的功夫深湛呀。阿月,只要有刘毕他么相助,我们便可利用易容之术,救出端木姑姑二人。” 珂月略略细想,果觉此事可成。但……她总觉得很不甘心。“哼,刘毕怎么可能相助于我?我珂月又何须刘毕相助?他是名门高士,我是邪教妖女。” “阿月,刘毕纵是不知,你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只是误会?”荆天明劝道:“大伙儿的日子还有的是,误会尚有冰释之期。但若依你所言,端木姑姑他们近期将有性命之忧,那么此事刻不容缓,在这当口的轻重缓急,难道你还分不清吗?” “我……”珂月心中好生挣扎,想了又想,不禁叹道:“并非是我不愿为了两位姑姑去求他们,只是此事风险极大,他们又怎么信得过我?”荆天明想起刘毕对珂月的态度,也不禁犹豫了起来。但他旋即转念,摇头说道:“别人信不过你,方大钜子却一定可以。今日他和陆掌门等人也都到了这里。阿月,关于赵楠阳和紫雨的真面目,以及当年兰姑姑的私隐真相,方大钜子皆已一清二楚,有他在场,此事必定能成!”他见珂月尚犹疑却步,不禁伸手握住了珂月的手,郑重言道:“阿月,你相信我,在给我一次机会,信我这一次!” 珂月凝视着荆天明,然后略带羞涩与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好!你带我去见刘毕。” 荆天明好不容易说服珂月。两人一块儿来到刘毕等人的下榻处,隔窗便听见屋内众说纷纭,在猜测阴阳家总是风朴子到底在那神秘的梅花黑盒里藏匿何物? 便听得花升将猜道:“我说则梅花黑盒内定是藏着一套极为厉害的武功绝学。你们想想,据天明所说,共有一百片竹简。我猜啊,定是一套武学秘诀,不然怎能写满足足百来片竹简哪?” “若是一套稀世武功,又何必将最后的两片竹简藏在梅花黑盒中?”宋歇山推敲道:“这没有什么作用啊,就算最后的一招半式没有学到,前面九十八片竹简上所记载的武功应该也够用了吧?” “况且,”刘毕插口道,“从没听说神都九宫门下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绝学。端木蓉、乌断她们都不以武学上的成就见长。” “话可不能这样讲。”花升将反驳道:“珂月的武功不就很厉害吗?说实在的,比你刘毕可厉害太多了。” “别拿我跟妖女相提并论。”方更泪见他们又起口角,便拿出墨家钜子的威严,用眼神示意两人,“无谓的话无需多提,还是研究研究那梅花黑盒中到底藏有何物才是。” “我就说是一套武功绝学。” “说不定是一套毒掌掌法?若非如此,鬼谷干嘛邀来端木蓉和乌断?” “莫非阴阳家尚有无人知的学问术数流传吗?” “不不不。你们都错了。”端木鱼信誓旦旦地言道:“我猜必定是一套藏宝图。唯有地图缺失了关键两片,认你有前面九十八片也是无用。” “宋大侠、方大钜子,你们全都猜错了。”珂月的声音透过窗户,从屋外传了进来。荆天明推开木门,走在前头,珂月随即跟了进来,“由五片白鱼玉坠锁住的梅花黑盒中,藏得乃是一帖药方的关键秘密。” 珂月的身影与她的声音,两者都使得在场众人心中一震。 “药方?什么药方如此重要?” “长生不老药的药方。” “长生不老药!”众人全都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陆元鼎忍不住问道。 “这我不知。”宋歇山惊愕不已,“但如真有这种东西,那定然出自风朴子老前辈之手无疑。” “原来如此。”方更泪点头道:“传闻这十几年来,始皇帝竭尽全力在炼制仙丹,为求长生不老药。甚至不惜造船出海,排遣方士访蓬莱仙岛等处。看来,那鬼谷谷主定是为了要讨好始皇帝才不惜大费周章。” 众人听方更泪所言,纷纷点头称是。唯有刘毕却摇了摇头,满腹狐疑地道:“我不信。妖……珂月说出口的话,岂能轻易相信。说不定她是要引我们上当也难说。” “刘毕!你!”珂月怒叱道。 “我怎样?”刘毕也不甘示弱,“那天在蓬莱殿夜宴,我、天明与花大哥三人亲眼看见你与白芊红有说有笑,亲昵犹如姐妹。端木蓉与乌断更是席上嘉宾。一般鬼谷弟子尚且难以参加的宴会,你神都九宫可是爱来便来、要走便走,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你如何解释?” 珂月想起荆天明一番劝诫,忍住一口气,言道:“不瞒众位,我今日来此,实有一事相求。”珂月说着,便向众人跪了下去,“还请各位帮我,从鬼谷救出我两位师叔。” “两位师叔?”端木鱼呆呆地问道:“谁啊?” “呆子。”花升将撞了一下端木鱼,“当然便是端木蓉与乌断啦。” “姑娘请起。”方更泪与宋歇山可没花升将、端木鱼那么傻。俩人见珂月款款下拜,连忙慌张地站了起来,扶起珂月道:“万事好说。” 方更泪言道:“多年前,鄙人因无法确认赵楠阳的嘴型,而让珂月掌门蒙受不白之冤,该对姑娘跪下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方大钜子!”珂月万万没想到,方更泪身为墨家统帅,门下弟子数万,却肯对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推诚置腹,不禁眼中含泪,也更相信荆天明说的了。刘毕却撇过头去不看。 “也难怪大家听了有些惊疑不定。”珂月在众人之中坐下,言道:“便连我首次听到这长生不老药也是难以置信。但无论相信与否,都改变不了如今在这鬼谷仙山城中,我两位师叔在炼丹房中日夜炼制仙丹的事实。” “炼丹房?” “这挖空的仙山之中有无数间石室,状若迷宫,那炼丹房便在其中。”珂月点头言道,“要进炼丹房,需经历三道关卡。” “我料想其中若是不难,珂月宫主也不会来拜访我们了。”陆元鼎之前也吃过珂月的亏,此时说起话来,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珂月看了陆元鼎一眼,又迅速瞥了一眼辛雁雁,毕竟忍了下来,没有搭话。 打从珂月不请自来,刘毕便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底,他见珂月对自己与陆元鼎的冷嘲热讽全都一声不吭,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珂月小时候那张老是脏兮兮的孩子脸蛋。“珂月打小便最受不得别人轻视。那时候,只要谁敢叫她一声小乞丐,肯定是要挨上一记狗屎。而她如今居然能够泰然受之,莫非她真是清白的?她的所作所为,只因为端木蓉与乌断两人受困鬼谷?”刘毕一个分神,没听清楚珂月所言,只听到:“……最后在炼丹房中,则由鬼谷谷主徐让,亲自在药炉边镇守。” “徐让!” “原来那天在蓬莱殿中见到的老人是他。”荆天明听见这名字,顿时姜谈直却临终前跟自己所描述的情景联结起来,“果然他便是鬼谷先生。便是他跟邵广晴联手,现是欺骗了谈大哥,问出白玉在刘毕身上,后来又害谈大哥丧命。” 刘毕与花升将想起往日与谈直却的种种都是不胜伤怀。“鬼谷谷主徐让!”花升将率先喊道:“我必将杀你为我谈大哥报仇。” “只怕很难。”珂月冷冷言道:“这徐让年纪虽大,但武功深不可测。” “这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方更泪看了宋歇山一眼,只见宋歇山也点头同意。“珂月姑娘,”方更泪又道,“不是在下信不过你,只是事关重大,闯进鬼谷这事非同小可。你能确定你两位师叔所研制的药方,真是风朴子所传下来的长生不老药吗?” “绝对是。”珂月肯定答道,“我当上神都九宫掌门之后,在神都山不知看过多少风朴子他老人家留下的手迹,那手迹与如今现有的九十八片竹简上头所刻字迹,绝无二异。” “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了。”方更泪皱眉说道:“这秘方既是风朴子留下又分别托给徐让、马水近两家武术宗师保管。暂且不论吃下后药效如何,大有来头确实是真。”方更泪又看了看宋歇山、陆元鼎才道:“不瞒你说,这天下即将再度动荡,只待始皇帝咽气,天下兵马便会竟出。无论如何,我们得阻止始皇帝拿到这药方才是。”宋歇山、陆元鼎亦都称是。 “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刘毕插口道,“说不定她只是想骗我们进入仙山,再与徐让联手,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还是不相信我。”珂月言语中有些伤心,“好吧!你们看,这是什么?”珂月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众人低头看去,赫然便是珂月先前从辛雁雁手中夺走的白鱼玉坠。 “是我的白鱼玉坠。”辛雁雁本打算沉默到底,此时却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不是已经抢走它好多天了吗?你没有拿给鬼谷?” “我若非坦诚相告,所言为实,”珂月道,“又何苦冒着生命危险,带着这最后一块白鱼玉坠来到此处。方大钜子、宋大侠。”珂月再度跪下,对众人言道:“请大家相信,帮助我救出两位姑姑吧。” 方更泪取过桌上白鱼玉坠捏在手中,双眼直视珂月。此时,他只需轻轻一捏,便可将白鱼玉坠化为粉尘。那么长生不老药的秘密,自然便会永远埋葬在梅花黑盒之中。但同时,他也等于葬送了端木蓉与乌断的性命。珂月之所以迟迟不肯交出最后一块白玉,定是料到端木蓉、乌断二人若早一刻完成那仙药,便会早一刻遭人灭口;但若不交出最后一块白玉,打开木盒,那二人一样得死。若非如此进退维谷,此时珂月也不会带着白玉来求自己了。 “我懂了。”方更泪在刘毕不可置信的眼光下,将白鱼玉坠重新交到珂月手中。“我会帮你救出你二位师叔的。但你也得答应我。需得帮助我们彻底毁去与长生不老药有关的一切。还有,日后若需除去鬼谷势力,也望宫主多所帮助。” “我答应你。”珂月心中充满了感激,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天明哥。真是太好了。” 方更泪既然应允下来,便随即开始盘算。以他为首,众人逐步研议出一套救人计划。初时三天,众人按兵不动,为的是等赵楠阳回到鬼谷。 这夜,八卦门陆元鼎手下来报,赵楠阳已从仙山城南门处入谷。得此情报,端木鱼随即大展易容功夫,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将荆天明等人从头至脚易容改妆。 众人按照方更泪所计划,以身形近似者为准,乔装易容。荆天明负责假扮左碧星,宋歇山扮成了赵楠阳,花升将扮春老,刘毕则扮束百雨,辛雁雁便理所当然地扮成了白芊红。 大伙儿平时虽对端木鱼的易容术司空见惯,但直到今夜才真真正正见识到端木鱼的神乎其技。只见身旁几个朋友在端木鱼的巧手之下,一个个变成了敌人样貌,惟妙惟肖不说,即使近看也毫无破绽。小小的柴房之中,赵楠阳、左碧星、春老、束百雨,白芊红无人排成一排。众人彼此对望,心中难免感到啼笑皆非。但想起此行之险,又不禁心中栗六。 清晨,天还蒙蒙亮时,珂月在与众人相约的石阵处等待。 这石阵,荆天明跟从珂月与白芊红时来过一次,但此时看来,却一定而相似之处也无。荆天明细看几处他曾留下记号的位置,却什么也没瞧见。珂月见他的举动,便道:“这石阵中做不得记号的。下回如有机会,日正当中时你仔细瞧去,这石阵地上总有一层白沙来回飞动,无论做什么几号,都不能留下。” 刘毕、辛雁雁等人则是第一次踏进这石阵,也俱被这眼前的奇石震慑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珂月身后行走。一行六人在这奇石镇中穿梭,倒好似回游的鲑鱼一般。 一道高余数丈的山缝,宛如鲨鱼裂口出现在众人眼前。花升将拼命想看清这裂缝到底延伸到仙山的多上头,结果却只是把自己的脖子搞得很酸而已。倒是这裂缝宽度恰好仅能容一人进出。缝口外,两侧泥地上皆插有高大火炬,横向延伸出去,火光落在山壁上,影影幢幢地映出一张巨幅鬼面獠牙,鬼眼处镶有“圣域”二字。 辛雁雁忍不住心中发毛,移动脚步往荆天明靠近些。荆天明却忽然想起珂月自小怕鬼,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珂月脸上表情却无一样。 众人缓缓步至近处,立刻便闻道一股怪异的腥味。此处无草无树,唯有泥土和岩石,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之外,只有沉重的寂然。山脚四周空无一人,竟没有丝毫守备。 “鬼谷这些人未免也自恃甚高,重地入口处,竟无一人把守。”花升将东瞧西望之下,忍不住嘀咕道。 “我曾听掌门师哥说起过,鬼谷中有个圣域。没想到还真的有。”辛雁雁低声回应道:“听说这鬼谷圣域,乃是以神法咒令禁束着的圣地,擅入者必遇魍魉缠身,终堕鬼狱,有去无回。是以无须戒守。连鬼谷自己的弟子们都避得远远的。”刘毕哼了哼,骂道:“邪门歪道,装神弄鬼。” “辛姑娘说的没错。”珂月言道,“鬼谷圣域是有这种传说。这入口处外围三尺泥地皆撒有一种名曰‘魍魉’的毒水,会吸附在人身上,入体伤肺伤肝,不久浑身现出白斑,使人大病不起。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倒不至于害命;只是擅入者脸上,必定会出现白斑,如此以来,谁曾擅闯圣域自是一目了然。”宋歇山道:“这招倒很厉害。” “如此说来,我们几个如今已身中这魍魉之毒了?”辛雁雁问道。 珂月点点头,“我早有准备。大伙儿喝下解药便无妨。”说着,自怀中掏出六只小瓶。将其中五瓶分给其他人,打开了自己手中那瓶的木塞,率先将瓶中药水一仰而尽。 众人闻言,一一照做。唯有刘毕露出疑虑之色,迟疑片刻方才喝下药水>。珂月见了只是心中冷笑,也不说破,带头往山缝走去。 那山缝看来深不可测。望进去,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浓墨黑之外,便什么也没有。花升将和宋歇山俩人正欲去下洞口外的火炬,珂月立刻挥手制止,低声说道:“穴中山壁处处涂有硫磺,见不得一丝光影。” “如此说来,我们得在黑暗中行走了。”众人心中俱凛,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恍如穿入一道相隔两个世界的缺口般,由珂月帅先踏入了山缝之中,紧接着是荆天明、辛雁雁、刘毕、宋歇山和花升将。六人鱼贯而入,一一隐没进那连白画都无法将其照亮的黑暗中。 第八章 彤云密布 六人一路前行。 空气中果然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由于实在太过黑暗,众人逐渐失却了时间与方向感,虽然行不多时,却仿佛已走了许久许久。这些狭长的甬道,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折来覆去,起错综的程度,就似这些沉默无语、心里却暗思翻涌的人们。 花升将奉钜子之命前来,走在六人最后,戒备最严密。他生性开朗豁达,最见不得人装神弄鬼,一路上边走边暗骂:“这些鬼谷的兔崽子们,行事果然阴毒,种种几关暗算,令闯入者纵然武功再高也防不胜防。此次若非有珂月宫主领头,却哪里能找得到这样诡异的入口?” 宋歇山心中犹如重石压着,只想:“过去几十年来为了五块白玉几乎掀翻武林。赵……唉,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今后我算是叛出师门了?还是师父他老人家才算是清霄派的叛徒呢?唉,我自小以清霄派为家,往后却该何去何从?” 刘毕虽走在六人中间,戒慎之严却不亚于殿在最后的花升将。他脑中正仔细盘算:“这山道不知是天然形成?抑或人工开凿?鬼谷为了几块白玉如此费尽心机,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事?我花了好几年时间耐心布局,终于快能将本门叛徒邵广晴除去,统一儒门。没想到如今却身陷险地,身旁这些人无一可靠不说,更有那珂月在。怕就怕那珂月另有计较,她若对我等有加害之意,此处可说是再好不过。但如若不亲身涉险,探明真相,日后恐怕不再有此良机……”刘毕心中惴惴不安,往前踏出的每一个步伐也都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这封闭的空间和压迫性的沉寂,在在都使得辛雁雁格外恐惧。俞往前走,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与脚步声变得十分巨大。她两只手心里全是汗水,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珂月,“这地方可不是寻常人有胆量走入的,珂月竟能单独进出多次,倒是不简单。”她岂知珂月过去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服恐惧,又如何一次一次地硬挺着头皮往返,方有今日的泰然自若。 这时珂月走在六人最前头,只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一路向前。此行对珂月而言,除了救出端木蓉和乌断之外,其余的都不重要。 六人当中,就属荆天明最为镇定。既然珂月一路走得不疾不徐,他便料定此处尚无危险。荆天明只觉得大伙儿似乎都过分紧绷了,当下试探性地咳嗽一声,见珂月没有阻拦他发出声音的意思,于是故意低声问道:“雁儿、雁儿。在我背后的是你吧?” 辛雁雁很紧张的回道:“是我。怎么了?荆大哥。” 荆天明道:“没事、没事,你别怕。刘毕、刘毕,在雁儿后头的是你吧?” 刘毕很警觉地回道:“是我。在我后头的是宋大哥。” 荆天明嗯了一声,继续唤道:“宋大哥、宋大哥,在刘毕后头的是你吗?” 宋歇山答道:“是我没错。怎么了?荆兄弟。” 荆天明道:“没事,我检查一下。谁知道在这黑暗中,走着走着,说不定有人就被调包了,” 刘毕不疑有他,还附和道:“天明顾虑的是。花大哥、花大哥,在宋大哥后头的是你吧?” 花升将正待回应,荆天明却立刻抢答道:“不是呀,花大哥走在我前面。” 辛雁雁和刘毕齐声惊道:“怎么会?花大哥明明走最后头。” 宋歇山疑道:“荆兄弟,你可别吓我,要是走在你前面的是花兄弟,那走在我后面的这个人是谁?” 荆天明奇道:“我怎知道?喂、喂,最后头的那个,你到底是谁?”花升将见荆天明在这关头居然还有性质耍弄众人,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当下便故意闷不吭声。宋歇山急道:“花兄弟!花兄弟!在我背后的明明是你,你倒是吭声啊?” 刘毕此时也听出荆天明是故意捣鬼,但又不免有所怀疑,低声问道:“珂月呢?” 黑暗中,只听得珂月扑哧一笑。 荆天明道:“你别光是笑,光是笑一笑我们怎听得出你是谁?” 珂月啐道:“荆天明,你无不无聊?” 荆天明嘿嘿笑回:“我就是看大家太无聊了。” 刘毕叹了口气,很不以为然地责备道:“天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宋歇山却尚自狐疑:“可是花兄弟干嘛一直不出声?难道在我背后的真不是他?” 辛雁雁俞想俞怕,忍不住颤声催道:“花大哥、花大哥,你快说话呀!” 花升将呵呵笑道:“别怕、别怕。珂月背后的是荆兄弟,荆兄弟背后的是辛姑娘,辛姑娘后头是刘兄弟,刘兄弟后头是宋大哥。宋大哥,在你背后的人是我。在我背后可就真的没有人了。” 宋歇山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花兄弟,你要是再不出声,我可就有回头一掌打过去了。” 几个人被荆天明这么一闹,原本紧绷的神经都稍微放松了些。辛雁雁没好气地道:“真是的,花大哥,荆大哥他老爱胡来,你怎么也跟着瞎闹!” 说话间,众人渐渐觉得前方有光线传来,似乎这甬道出口便在不远处。这时空气中的硫磺味也渐渐淡了。隔不多时,六人陆续走出甬道,来到一间方形石室。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扇青铜门牢牢紧闭。石室上方的岩壁凿有天窗,清晨的薄光正自窗洞斜射而入,照亮了整间石室。 众人甫从黑暗进入光亮之处,陡然间看见站在自己身旁之人竟是赵楠阳、左碧星和鬼谷三魈,皆唬地一跳、各自退开,紧接着才想起,除了珂月以外,其余无人皆已易容,再望去时不禁哑然失笑。 荆天明抬头望着天窗,疑惑道:“我们不是已深入山中,怎么还能有光?” “其中奥秘我也不能明白。”珂月说道:“我只知道过了这间石室,便是真正的鬼谷圣域。我在这圣域里能够同性的范围很有限,但举凡我所去过的间间石室中都有光线,连呼吸的空气都异常清凉。” “这真是巧夺天工。”辛雁雁赞叹道。 “喂!喂!这是赞叹敌人的时候吗?”荆天明言道。辛雁雁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珂月不理会他两人拌嘴调笑,只道:“过了这间石室,里头的道路我也只去过几回,最深入的一次,便是我拿到刘毕身上的白玉直奔炼丹房那次。” “宫主的意思是,你也只进去过那炼丹房一次?”宋歇山问道。珂月点头,言道:“各位切记,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要保持镇定自若,依计行事,千万别往了自己扮演的角色。那么,赵老爷子,我们就进去吧。” “赵老爷子?”花升将歪着头,撞了撞荆天明言道:“珂月小姑娘她叫的是谁啊?”辛雁雁在旁边不知两人正在开玩笑,紧张兮兮地提问道:“花大哥说什么哪?宋大侠不就是赵老爷子吗?” “谁是花大哥?”这回换荆天明耍嘴皮了,“白姑娘,听说你聪明过人,怎么突然糊涂起来?”花升将听了哈哈大笑,辛雁雁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这兄弟俩恶当。 “事不宜迟,这就走吧。”珂月拉开青铜大门,率先走入狭窄的石道间。 六人初入这甬道中,便听得脚下叮当作响。低头看时,却不见自己脚下踩着任何异常之物。“这是一条响道,但凡有人经过,便会叮当作响。”珂月边走边解释,“前面石室中的青铜大门,与下头石室中的青铜大门乃是一对。方才我们拉开那青铜门的同时,下头的青铜们也会隆隆作响。” “换句话说,前头镇守的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没错。噤声。再下去他们便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了。”明明珂月已叫大伙儿都别说话,刘毕仍忍不住低声嘱咐:“记住,大伙儿尽量避免开口,一切以安全为要。” 说话间,六人已见到一扇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青铜大门。珂月当下拉起门上的兽首环,大敲三下,“锵!锵!锵!”撞击之声在甬道中震动出嘹亮回鸣,铁门后立刻传来了开锁声响。 咿呀声中,铁门被缓缓向外拉开,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座长宽俱有近百丈的巨大广场。众人虽说早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见此阵仗,还是不禁心下骇然。 广场左右两侧山壁,如蚁穴般皆有诸多通道入口。高达数丈的山岩,碗似地覆盖住整座广场。抬头仰望,片片光华的岩石金色晃耀,镶嵌在众人头上,只照得四处犹如白昼一般。 广场中央两道人墙,各个皆是身穿盔甲、手持长枪,一左一右地双排隔出一条长长大道直达彼端。尽头处则是另一堵石墙,森严矗立在上百道阶梯顶端,墙上两扇黑色巨门则沉默地紧闭着。 那负责开门的守卫一见到六人,便立刻先朝着宋歇山唤道:“赵老爷子。”紧跟着又对花升将、辛雁雁和刘毕一一唤道:“春老爷子、白姑娘、束公子。”最后方对珂月唤道:“珂月宫主。”竟将辈分高下分得清清楚楚,言态执礼甚恭。宋歇山不禁暗自惊异:“如此看来,师父身为鬼谷护法,地位竟比鬼谷三魈还高。” “打从进入此地,我便怀疑这儿实非一门一派之力可以建构而成。果然……”刘毕却暗忖道:“瞧这些守卫身上的盔甲竟与秦兵相同,这鬼谷和朝廷的勾结比我意料中的还要深。看来白芊红如今手上依旧握有兵权。日后若想铲除鬼谷,势必得联合武林各派势力才有可为。” “赵老爷子怎么这么快就便回来了?”那守卫首领客客气气地问道:“不是才刚出去吗?”宋歇山这一生从不说谎,更别提装扮成他人模样乱说乱道,被这首领一问,顿时一愣。花升将机巧地接话,“我们在外头刚巧碰上。咳!”还装模作样地学春老咳嗽一声,吩咐道:“我们有要紧事说,没有吩咐,别来打搅。” “是是是。谨遵春老爷子吩咐。” “那,赵老爷子,走吧!”花升将和嘴上这么说,手却推了辛雁雁一把。“喔!对哦!”明明前两天已经排练过很多次,辛雁雁还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一行人中就属白芊红心高气傲,向来要走在众人前头。为此,珂月还几番交代,要她切记鬼谷三魈的石室位置。如今花升将推了她一把,辛雁雁赶忙仰起鼻子,谁都不看地开始往前走,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荆天明见辛雁雁装得很像,连忙忍住笑意。他却不知辛雁雁并非费劲刻意去学白芊红的骄傲模样,二四那鬼谷三魈所居石室位置太过复杂,此事辛雁雁心中只忙着背诵:“左、左、右。右,再往左。”哪里有功夫去瞧这广场中、走道上,站得慢慢如石像般在守卫的秦兵。好不容易走出守卫的视线范围,辛雁雁这才呼地一声松了口气。“雁儿,做得好。”荆天明轻轻拍了下辛雁雁的肩膀做为鼓励。辛雁雁则回了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珂月假装没看见,只以眼神示意宋歇山、刘毕、花升将三人先在门外等候,跟着运功姜石门往内推开。石门一开,珂月率先跨入门内,荆天明与辛雁雁两人随即依计跟上。待得他二人一人入得门内,珂月便立刻又将石门重新关上。 荆天明望着眼前景象不禁好生愕然。万想不到,方才沿途那番森严威武,如今转眼间竟到了一座雅致庭院。园中绿池丝竹、凉亭水榭,竟是一派富贵清幽,三面厢房有回廊环绕,鸟鸣啾啾,声声入耳。“这白芊红好会享受。想当初桂陵一战,她便另开一处竹林,看来此地也是如法炮制。”荆天明回头瞧了一眼,见辛雁雁已经藏身在树丛间,这才快步跟上珂月的脚步。 “但愿这鬼谷三魈轮班的时间没变,此刻若不是白芊红在此,那就非得要让宋大侠他们进来,双方大打出手了。”珂月边往里头走,心中边暗自祈祷着。 凉亭内,一名身穿着一袭绛紫色衣裳的女子正黯然独坐。袅袅的香烟从紫金炉中升起。夏姬白芊红,一手捧着茶杯小口啜饮,一手轻轻拨弄着琴弦。她如今虽然已经是少妇,却依旧艳丽不可方物,风姿不减当年,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层不得志的淡淡抑郁之色。 “白姐姐,我回来了。”白芊红听见珂月脚步声,又听她叫唤自己,却只微微挑眉,转眼一瞥,抱怨道:“你可终于回来了。为了块劳什子白玉,三个人轮流等你,弄得人连觉都不好睡了,你这丫头的架子可真大呀。” 珂月吐了吐舌头,回道:“我算哪根葱?你三位在这里保护月神和神医,何必把账算到我头上?为了这块白玉我可没少吃苦头。哪像白姐姐整天在这里喝茶、弹琴、发呆、睡觉,多悠闲。” “丫头好一张贫嘴,小心我哪天撕烂了。”白芊红咯咯一笑,伸指往珂月的方向一点,道:“你当我真不懂?这世上有什么瞒得过我白芊红的?你小丫头自告奋勇揽下白玉这差事,第四块白玉你抢着要去拿,第五块也抢着要去拿。真奇怪了,怎么上回白玉得手,刘毕的一条性命却偏偏还留着?这回白玉得手,只怕那辛丫头也还活得好好的吧?”荆天明一听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错、没错,当初若是由鬼谷的人出手来抢白玉,刘毕、雁儿焉有命在?”白芊红直说得珂月哑口无言,这才朝荆天明上下打量,又道:“真是稀客,清霄派的左兄弟怎么有空来啦?” “最后一块白玉非同小可。”荆天明微笑回道:“我师父特别交代要我陪同照应。” 白芊红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道:“有我们鬼谷三魈在此,左护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荆天明心中暗忖道:“左护法?白芊红称赵楠阳为左护法,莫非这鬼谷之中尚有个右护法吗?”砖头看珂月,只见珂月也是满脸吃惊,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点儿将那个白玉拿来。” “春老爷爷、束大哥他们人呢?”珂月问道。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在里头睡觉吧。”白芊红言道,“理他们呢。给我也是一样。”说罢便将纤纤五指向珂月伸去。说时迟那时快,白芊红手臂前伸,珂月右手顺势一拉,左手对住她身上三处穴道;荆天明则在白芊红哑穴轻轻一点。白芊红本来便不擅长武功,哪里禁得住珂月、荆天明两大高手联合,登时被他们制住。 两人对看一眼。荆天明旋即抱起全身软瘫的白芊红走到辛雁雁躲藏之处。当白芊红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躲在不远处的树丛时。真是又惊又怒。荆天明放下白芊红,转而拉起辛雁雁,辛雁雁起身后便急急忙忙往珂月所在的凉亭跑去,荆天明则转身就爱那个石室的门再度拉开。于是,真正的白芊红在树丛中,亲眼见到“自己”跑了过去,又见“春老”、“束百雨”与“赵楠阳”,一个个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纷纷躲在附近的树丛。白芊红知今日遇上奇险,心中思绪急转,已将珂月心中算盘大致理清,只是哑穴被点、双足被封,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你说什么?”凉亭中珂月怒吼着:“什么叫做拿到白玉都是你的功劳?” “嘿嘿嘿。”左碧星冷笑道:“姑娘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若不是我为姑娘支开宋歇山,姑娘能如此顺利得到白玉吗?” “什么宋歇山?”珂月又吼道:“我压根儿没见到什么宋歇山。” “那还不是因为我帮姑娘挡下了嘛。” “我可不领这个情!” 珂月和荆天明在凉亭中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果不其然,不久便听到回廊东边响起春老的声音,“姓左的,唉!你师父难道是派你来找麻烦的吗?非得吵醒我老人家。”西边的回廊也传出束百雨的声音,“呵,没想到珂月妹妹生起气来,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话音甫毕,东西厢房木门豁然洞开。春老自东厢房内慢吞吞地踱步而出…束百雨却一个蹬身翻出回廊,立在珂月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她道:“珂月妹妹,好久不见啊。” “什么珂月妹妹,叫得这么亲热。”荆天明心中暗骂,脸上却微微一笑,恭敬地招呼两人,“见过春老爷子、束公子。” 珂月眼见春老、束百雨两人行至凉亭,便自怀内掏出一个小布包,交到由辛雁雁假冒的白芊红手上,娇嗔道:“白姐姐,我可没撒谎。拿这块白玉时,这姓左的家伙可没帮上什么忙。” 春老与束百雨听得珂月取回最后一块白玉,心总皆是一喜,赶忙凑到白芊红身旁来看。白芊红左手捧着布包,右手来解。那布包乃是两层油布,将白玉裹在中间。“咦?白玉怎么脏脏的?”珂月见布包打开,随即依计言道。白芊红眉头一皱,顺手抽起白玉下头的第一块油布去擦白玉。瞬间,无数细小白粉飞扬在春老、束百雨、白芊红、珂月四人面前,那白粉闻起来又香又甜。珂月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这第五块白玉是从八卦门辛雁雁手上抢来,定是那辛雁雁脸上擦的脂粉太多,乱掉一通,这才搞得白玉脏兮兮的。” 辛雁雁假扮白芊红,未免春老识破,从头到尾不敢开口,没想到珂月竟趁这时说自己什么涂脂抹粉太多,忍不住对她怒目相视。“这个自然。那辛雁雁我也曾见过,庸脂俗粉一个,哪即得上珂月妹妹?”自从数年前珂月来鬼谷露面,束百雨便惊为天人。此后,凡有机会能与珂月多说上几句话,他自是不会错过的。此事束百雨话说到一半,转眼见到白芊红脸上怒气,料想定是自己夸奖珂月过了头,赶忙讨好道:“当然啦,若论容貌,那辛雁雁便是来给白姐姐提鞋也不配。”岂知平常只要赞美其容貌便会笑逐颜开的白芊红,今天怎地愈是生气? 假扮成左碧星的荆天明在旁看了这出戏,起先还觉得束百雨好笑。后来不知为何,愈看辛雁雁便俞感到心惊,俞听珂月便俞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珂月趁着辛雁雁无法开口,应和着束百雨大耍嘴皮子,说什么辛雁雁其貌不扬才需涂抹如此多脂粉。她嘴上乱讲,实际上却盯着春老。原来珂月在包裹的两层油布中间,铺上了一层乌断教她调制的“去功散”,这去功散本身毫无气味,绝难察觉,是珂月另行掺入一些女子用的脂粉,这才闻起来又香又甜。 这春老乃是个老江湖,内力又强,若有珂月亲自下毒,定会被其揭穿。而春老向来与白芊红交好,由辛雁雁冒充的白芊红掀开外布的那一瞬间,去功散便撒将出来,闻者内功尽失。春老眼见珂月也吸入这脂粉香气,自是不疑有她。珂月东拉西扯地乱讲话,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去功散发挥功效。不过,当然也与辛雁雁、荆天明一路上有说有笑,惹恼了珂月脱不了关系。 当珂月研判毒气已然入体发作,随即说出早先与荆天明约定的暗号。只见珂月轻轻拉起春老的衣袖,撒娇道:“春老爷爷,白玉我可拿回来了。下次你可得帮我教训荆天明这小子。”这“教训”二字甫出口,珂月的十根手指便如拨弦弹琴地纷纷点向春老右臂会宗、支沟、阳池诸穴。与此同时,荆天明骤然挥振双臂,右手击向束百雨面门,左手发掌往春老胸前拍去。 春老猝然不防,却毕竟身经百战,甫觉珂月手下有异,立刻侧目移身。珂月受端木蓉真传,自单下神都九宫掌门这个重任以来,认穴其准无比。春老矫捷一避,走脱支沟、外关、阳池三穴,但会宗穴仍被珂月弹中。春老感觉右臂猛地一阵酸麻,只得 4e3e." >举左掌迎击荆天明的来招,甫一发掌,心下大骇,“不好!怎地内力全无?”春老正想先硬生生对下荆天明这一掌,再乘机变招,岂知荆天明却抓住他手腕一拉,伸指便点住了他胸口的神封穴。 bbr>珂月一指弹中春老右臂后便不再理会,立即转往束百雨而去。束百雨则刚被荆天明一掌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本能地一把暗器撒手掷出。珂月脚下踏着玄冥掌法步伐轻松多开。只见数十根袖钉挥射不远便纷纷落地,显然束百雨也丧失了所有内劲。束百雨转身便逃。珂月却不急着追赶,反而停下,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入已动弹不得的春老口中。束百雨往石室出口跑去,却被一道急窜而来的闪电击中了后背灵台穴。荆天明气他珂月妹妹、珂月妹妹叫个不停,还“顺脚”踹了束百雨一下,这才将他拖回凉亭。珂月倒是一视同仁,立即在束百雨口中补上一个布团子。 辛雁雁坐在凉亭中,右手还捧着白玉,只见兔起鹘落,变化犹如惊鸿骤雷,转瞬即过。谁该先对谁动手,彼此又该如何应援相助,一切明明是荆天明和珂月两人临场应变,但这两人看起来却好像师出同门,拥有绝佳默契。辛雁雁瞧在眼底,心中不禁有些愕然,又有些惆怅。 眼见得手,花升将、刘毕二人随即姜真正的白芊红从树丛后抬了出来,放在春老、束百雨身边。春老、束百雨见到又有“一对自己”冒了出来,都愤怒至极。 “事不宜迟,这去功散的效用只能支撑半个时辰。”珂月对同来的五人言道:“还是先杀了他们,再闯炼丹房。” “有理。”刘毕虽一路与珂月不喝,对此倒无异议,抽出短刀,便要上前。 “大家住手!”宋歇山上前一步,夺下刘毕手中短刀,慨慨言道:“我辈侠义中人,岂能趁人之危?今日既是以暗算手法制伏这鬼谷三魈,若杀了他们,谅他们心中也是不服。还是将他们绑上便是。”珂月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荆天明。刘毕则言道:“今日若情势倒转,是这鬼谷三魈擒住了我们,你们想这三魈可会留我们活口?” “那自然不会。”宋歇山道,“但也不能因为如此,就失去我辈行侠仗义的信念。这不正是孰正孰邪、人我差别之所在吗?”荆天明、花升将两人异口同声道:“有理。”两人便在宋歇山的帮助下,将鬼谷三魈一一绑个结实。刘毕与珂月两人则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珂月心中好生后悔,早知荆天明等人会坚持留下三魈性命,她便该带上那矫金索才是。 但最吃惊的还是春老、白芊红与束百雨三人,他们万万想不到赵楠阳居然会出言救下他们。“尤其是什么行侠仗义……正是我辈中人的信念……”云云,这话打赵楠阳口中说出,简直是自打嘴巴。 “哎!”珂月一跺脚,催促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快行动吧。”边说,边去旋转凉亭中的那张石桌。也不知珂月怎么弄得,那石桌突地向上掀开,现出一处地道入口来。 在珂月的带领下,五人陆陆续续踏入了地道。 春老鱼冉、夏姬白芊红、冬僮束百雨三人则被捆得结结实实,摊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三个春老鱼冉。夏姬白芊红、冬僮束百雨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面前。 众人下地道行走不久,方才胜过鬼谷三魈的锐气便消磨殆尽。原来这条地道虽说每隔数十步便挂有灯笼,不若他们入山时所走的那条黑漆狭窄,只是沿途曲曲折折,到处皆有叉口,宛若一座偌大的迷宫。 这通往炼丹房的路,珂月也只走过一次。她勉强凭着数月前的记忆,领着众人左拐右弯。途中还不乏忽然驻足,呆了半响,才又继续前行。更有几次,停下来之后,忽又转回,改往另一条岔路走去。这般走走停停,弄得大伙儿愈来愈是忐忑不安。花升将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珂月,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珂月不作声,荆天明连忙替她回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宋歇山左右张望,不禁喃喃说道:“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在这里迷路了,就连要逃出去都有问题。” 荆天明又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刘毕有所指地道:“大家最好跟紧珂月宫主,要是一不小心没跟上她,我们几人可就真正被困在敌穴里了。” 荆天明见珂月还是没有反映,忍不住又替她辨道:“放心吧,她走得很慢。你们看,她现在还故意停下来。嗯,对啦,然后又故意往回走。啊,又停下来了,是吧?这才继续往前,还走这么慢,这都是为了要让我们可以好好跟上她。更何况你们看她这么谨慎,我们是绝对不会走错路的。没问题!没问题的啦!” 其实众人心下不安,珂月比他们更紧张;她好不容易才领着大伙儿走到这里了,岂能因为转错一个弯而前功尽弃?这所以一直不吭声,都是因为满脑子努力在专心想路、辨路,其他人说了些什么,珂月根本没有听进去。 荆天明一直对刘毕和珂月之间的嫌隙有心调解,趁此机会又道:“刘毕,我方才亲耳从白芊红口中听到。之前在你身上的第四块白玉,是珂月向鬼谷三魈自告奋勇去拿的。你想啊,此事若交由鬼谷三魈其中一人,他们会不杀你吗?阿月实是为了要保你性命,一片苦心。只不过我猜她肯定不会承认,所以你也不用问她了,我这话究竟有没有道理,你想想自然明白。” 刘毕原本就心思缜密,经此提点,果然觉得有理。至此,在刘毕心中,珂月才终于又逐渐恢复了童年好友的模样。只是他对珂月虽不再怀有敌意,往日的信赖感却再也难以修复了。 “是这儿没错了。”珂月指着地道的一端,如释重负地说道,脚下更加快速度往炼丹房跑去。五人自是赶紧跟上。 前方终于出现了地道的尽头,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门前,一名男子盘膝端坐门外,地上横陈着一把长剑。 五人万没想到鬼谷三魈之后,另外还有人负责在炼丹房外把守,一时间都愣住了。“这下不好。能在这儿把守的,定非易与之辈。”刘毕心中想道,放眼望去却认不出眼前这头发半白的男子是谁?刘毕低声问道:“珂月,这是谁?” “他是……”荆天明抢在珂月之前回答道:“卫庄。” 在地道的尽头,关着神医端木蓉与月神乌断的木门前。卫庄盘膝而坐。身前放的是数十年前忠心耿耿跟随着他的长剑。卫庄的年纪与盖聂明明差上好一大截,但自从卫庄听闻盖聂命丧坑儒一役后,原本尚且乌黑的长发,没有原因地渐渐白了。 跫跫脚步声向自己而来,卫庄在昏暗的光线中,张开他略微肿胀的双眼。来者有六人。从六人的脚步声研判,内力最为精湛的居然是赵楠阳的徒弟左碧星。其次才是赵楠阳。春老和束百雨脚下虚浮,两人只怕是假冒的。珂月是珂月没错。剩下的只有白芊红,自己的妻是真是假? 卫庄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移动眼神,目光停在白芊红脸上。卫庄与白芊红的婚事,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辛雁雁见卫庄盯着自己瞧,只怕被看出破绽,下意识地低头垂眼不去接触卫庄的目光。岂知如此一来,卫庄反倒了然于胸:“原来这白芊红也是假的。”他和白芊红结婚多年,这些年来,总是卫庄在闪躲白芊红的目光,白芊红眼中闪耀着幽怨直逼着卫庄瞧。 “什么人的易容术竟能高明到这等境界?”卫庄单凭观察便已瞧出破绽,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端坐不动,“假冒左碧星与赵楠阳之人,又是何方高手?” “大叔。”珂月来到卫庄面前,有点迟疑地唤道。卫庄无言地注视珂月,珂月也回望着他。她以前曾经很喜欢、相信这个大叔。但这些年他们极少碰面,卫庄已和白芊红结成夫妇,在鬼谷里地位甚高,但究竟有多高又似乎总是个迷。珂月不知道如今的卫庄是不是还能相信,是不是还愿意站在她这边。她觉得卫庄似乎已经看出破绽,虽然她不知道卫庄是如何看出来的。 珂月有股冲动,想一口气将实话全告诉卫庄,但她完全没有把握,卫庄会怎么做?“大叔,放我们进去吧。我要带端木蓉和乌断两位姑姑逃离这里。”珂月的嘴比她的头脑先做出了研判。跟在她身后的其余五人都惊呆了。 卫庄深知,无论是白玉、仙药火是权势,以珂月的性格来说根本不会在乎。但珂月这几年来对端木蓉与乌断两人的亲密眷恋,卫庄一直看在眼里。卫庄也深知一旦仙药完成,便是端木蓉命终之时。 卫庄缓缓站了起来。六人心中都突突乱跳。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大伙儿只能跟着默不作声。 “进去吧。”卫庄走远几步,让开了门前通道。“谢谢大叔。”珂月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阁下……是?”卫庄在左碧星经过自己面前时,轻轻问道。 “师叔。是我,荆天明。”这次荆天明再没有迟疑,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直呼卫庄为师叔。 “是天明……”卫庄的声音中露出差异。直至珂月六人都进入了木门之后,他口中还喃喃念着荆天明的名字。 第九章 百世不磨 这炼丹房是间极为宽敞的半圆形石室。映入六人眼帘的是一排又一排将墙面凿开的横穴,穴中由上至下、从左到右,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大小不等的药瓶药罐。面北靠墙的一张大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用来研磨、称量、搅拌的种种工具。石室内。东北和西北角两处各设一炉,炉火终年不息。 荆天明一入门内,便闻到之前他在珂月身上闻到过的那股神奇香味,“原来是药味啊。” 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坐在东北角的炉火前面,专心致志地盯着架在炉上的一只小盆,红红的火光将她苍白的脸颊照映得略有血色,却无法穿透这女子周身那股了无生气的寒意。另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站在西北角的炉火前面,很懊恼地盯着架在炉上的另一只小盆。 “看来火炉上烧煮的便是那长生不老药了。”刘毕心中一直对传说的仙药存疑,但此时见了月神乌断与神医端木蓉两人脸上严苛的表情,不禁暗想:“说不定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 珂月一入得门内,先是东张西望,见徐让并不像鬼谷三魈所说的亲自在炼丹房中镇守,随即发出一声欢呼,往乌断和端木蓉两人跑去。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忙得连话都来不及说。乌断面无表情地任由珂月又拉又抱,端木蓉却笑眯眯地连声道:“好啦、好啦。行了啦。” 众人见鬼谷谷主竟不在房中,都觉得今日真是好运至极。原本以为得要硬闯过鬼谷三魈、卫庄与徐让诸多高手,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看来今日必能顺利将端木蓉与乌断两人救出,同时毁去那长生不老药。 “你既然回来了。那白玉呢?”端木蓉性急的个性依旧没变,珂月才刚刚放开自己,便急忙问道。“对!白玉给我。”乌断不知多久没开口了,也凄厉言道。 “白玉我拿到了。”珂月一手拉住月神,一手去扯神医,言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别管什么白玉了。两位姑姑快跟我走吧!” “你胡说什么!” “什么别管白玉了!”端木蓉和乌断不约而同地叫喊了起来,“快把白玉给我!拿来!” “姑姑……”珂月哀求道:“阿月求你们了,快跟我走吧。你们也知道的,只要仙药熬煮完成,他们便会杀了你们,你们想想,只要你们二人活着,这世上便有可能会出现第二颗长生不老药。鬼谷这些人怎能容许你们二位活着出谷?” “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傻丫头。”端木蓉道:“现在快把白玉给我。” “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从乌断的表情看来,她已几近疯狂。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捏过又换一根,在两座火炉间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言道:“八年?不,十年?”乌断幽暗的双眼中闪着鬼火,轮流盯着这石室中的每一个人,“你!你!还有你!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在炼制这副方子吗?”乌断捡起丢在大石桌上,那原本交由徐让保管的九十八片竹简中的一片,“这房子……这仙药……”乌断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花升将大喊大叫道:“你知道吗?月神乌断是不会输给风朴子那个老头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乌断激动地说着,却又突然失落了起来。她拿起桌上另一片竹简,塞进口中,喀喀喀地咬着,涎水顺着竹简滴落在地。乌断呜咽道:“可是她解不出。月神乌断她居然解不出。第五十六片……你看!”乌断将口中的竹简吐出来,在刘毕面前摇晃着,“就是这一片!就是这一片!你也不懂,对不对?对不对?” “没人能懂!所以……所以他们找来了我师妹。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哈哈哈哈!”乌断仰天大笑,“我们一路解了下去。解下去解下去解下去……”乌断拉起荆天明的手,直推他到东北角的火炉边上,“你看啊。你闻啊。你听啊。这就是长生不老药!”或许是心生怜悯,荆天明不忍忤逆她的意思,便依言照做了。乌断等他看过闻过听过之后,又拉他到西北角的那座炉火边上,“你再看啊!你再闻啊!你再听啊!这锅也是长生不老药。我们煮了一模一样的两锅。为得是预防万一啊。”乌断突然甩开荆天明的手,百般怜爱地说道:“我心爱的仙药。我的长生不老药。”说着也不管锅子尚在炉火上沸腾着,十指便轻轻地去摸锅沿。一股刺鼻的人肉焦味传来,使得在场的人好生难受,但乌断脸上表情却如同寻常人一般,口中念着:“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这不是长生不老药。”端木蓉冷冷说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不是长生不老药?”乌断嘶吼着。仿佛天下的人都跟她过不去。 “缺了最后两片竹简。”端木蓉从一个石穴中拿出梅花黑盒,翻来覆去地在手中玩弄,语调随即也变了:“看不见。整整三年多了。可就是看不见里头的竹简写些什么?打不开这盒子,那两个锅子里装的就只是废物。” “她也丧失理智了。”荆天明原以为疯的只有乌断,此时看了端木蓉脸上表情,才知端木蓉也同样走火入魔了。 “好姑姑……”珂月也看出来了,她哀告着,“走吧。这就跟阿月走吧!”又像骗小孩似地说道:“不然这样好不好?姑姑们先跟阿月出去。回到神都山后,我们再继续炼制这个仙药。啊?” “不可能的!哪这么容易?”端木蓉喊道:“这些药材、炉具,都是百中选一。离了这里,便再也完成不了仙药了,给我!”端木蓉朝珂月伸出手,“快把白玉给我!打开这该死的盒子。” “不行!”珂月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们现在就得走。一会儿若是徐让回来,那便谁也走不了了。” “他不会回来了。”端木蓉言道,“你放心吧。” “应该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乌断言道,她孱弱的手臂指向歇山身后一个横穴,“他就在那里。”宋歇山等人听闻此言,都是唬地一跳。虽说早就心中有数,身为鬼谷谷主的徐让定然怀有绝世武功。但谁也没想到,徐让的武功居然高到能在斗室中,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大惊之下,荆天明与宋歇山对望一眼,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莫非天下真有如此高手?” “嘻嘻嘻。”只听乌断笑道:“他不会再来了,不过也走不了。他……徐让他……他死了。”乌断过去掀开挡在横穴前的布帘。六人都忍不住靠过去看。 昏暗的光线中,石穴上那堆瓶瓶罐罐之间缩着一团东西,几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看清那团东西究竟是什么,然后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老人。已经一百多岁的老人。 老人浑身干枯犹如树桠,脸上的皱纹多如麻线。眼皮下垂到几乎只剩下两条眼缝。透过眼缝,可以瞧见里头的眼珠子蒙着一层薄膜浑浊不清。老人宛若一只乌鸦似地缩着肩膀曲着腿,被倒放在墙壁的石穴里面。 “这是徐让没错。”荆天明认得这张脸,“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死了!” “三天前,他就死了。”端木蓉用一种抱怨的口气说道:“我们嫌麻烦没有处理。只好将他塞在这里。”乌断上前摸着徐让微微张开的僵硬双唇:“告诉你们,我还灌了几碗仙药到他口中。”说着咯咯地笑了,又尖叫起来,“没有用!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我的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没用……没用……呜呜呜……” “他。这徐让是怎么死的?”一直没开口的宋歇山忍不住问道,“谁杀了他?” “怎么死的?你问我他怎么死的?”端木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与口吻叫道:“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哈!时间杀了他。哈!他自己谋杀了他自己。当然是老死的!你这蠢猪!”端木蓉突然转头,对珂月怪叫道:“现在!傻丫头!白玉!给我!”两只眼睛圆瞪凸得似要掉出。 “徐让既死,一时间倒没什么可怕的了。”荆天明对珂月点点头,“给她吧。让她把梅花黑盒打开。”宋歇山、花升将、刘毕、辛雁雁四人也一一点头。珂月本不愿意,只一心想将二人硬生生架离鬼谷。但如今乌断的疯狂看来是没有救了,两人既如此执迷,怕只怕连端木蓉的神智也将无法恢复。珂月内心挣扎,最后想道:“也只好赌上一把。说不定打开盒子,端木姑姑便能清醒过来。”端木蓉接过最后一块白玉,又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分别取出其余四块,与那梅花黑盒一同放置在石桌上。 一时间,众人皆不禁屏气凝神。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秘密即将要在他们面前真相大白,每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室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就看端木蓉按着木盒上的纹路,极为谨慎地将五块白鱼状的玉坠一一镶嵌而入。五块温润的白鱼玉坠,在黑色木盒伤透排成了一个圆形。端木蓉这几年来也不知对着这黑盒琢磨过多少次了。这时白玉玉坠到齐,她仿佛已经开过这盒子几百次了似的,毫不犹豫地将这块白玉下拉、那块白玉左旋。在端木蓉东按西扣之下,原本正圆形的五块白玉,慢慢在黑盒上头排成了一朵白色梅花。荆天明心中暗道:“怪不得叫梅花黑盒。” 自梅成形之后,端木蓉不再动手,只盯着那盒子屏息以待。众人正想问,“……然后呢?”就在此时,黑盒子上、白梅旁那只木雕的飞鸟,突然打开了它的嘴,一滴鲜血也似艳红的液体滴了出来,落在地上,冒出阵阵青烟,显然是一种极具腐蚀性的物质。 “啊!可以打开了。”端木蓉欣喜若狂地叫道,伸手轻轻一拉,便将那梅花黑盒打开了。原来这梅花黑盒外部根本没有锁,随时都能拉开,只是若不将白玉嵌上,盒子开启时那血一般的液体便会将竹简蚀去。珂月的外祖父马水近深知人性,这才特别请神匠鲁班的后人刻意打造。三年多来,端木蓉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忍住不硬去打开眼前这黑盒子。这也是造成端木蓉神志不清的原因之一。 梅花黑盒中再无机关。端木蓉伸手进入盒中,取出了在里头沉睡了几十年的两片竹简。“写……写些什么?”虽然人人都想问,但乌断第一个叫了出来。 “是药引。”端木蓉拿起第九十九片竹简,看着上头刻下的文字惊叫道:“是药引的方子!师姐!”乌断眼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争着来夺竹简,“给我看。给我看。这个容易、这也不难。嗯嗯……”乌断读着药引。端木蓉却从盒中拿出最后一片竹简。众人心想,药引既然已经写了出来,不知这第一百片竹简写了些什么? 只听端木蓉将竹简上的文字朗朗念了出来:“此物不祥,忝世之功,成不能舍,老夫之过也。” “别听师父那老头子的疯言鸟语!”乌断听了呸地一声,“师姐,还是快来跟我一起斟酌这药引才是。”端木蓉闻言点点头,便将那第一百片竹简随手放在桌上,跑到乌断身旁去了。 “风朴子老前辈。”荆天明心中却多有所愁,他突然想起风朴子仙逝时,在神都山上,他与毛裘两人一同看见凤凰落泪。荆天明心中一阵难过,拿起那第一百片竹简,又读几遍。“此物不祥……此物不祥。这长生不老药虽是风朴子老前辈所研制,但他自己不吃,宁愿选择有限的生命,这种智慧和定力实非一般人所有。但是……风朴子老前辈明明知道,这长生不老药留在人间定为祸患,却还是忍不住将药方留了下来。怪不得他要说自己忝世之功,成不能舍,实为过也了。”荆天明沉思片刻,一个问题浮了上来,致使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当初风朴子研制这仙药时,风朴子必然也与现在的乌断、端木蓉一样,费劲苦心炼制。但风朴子既死,便证明他自己绝对没吃那长生不老药。既然他自己没吃,又怎能证明长生不老药确实有用?但如若不确定有用,风朴子又岂会大费周章留下这一切?“如此说来,到底是谁吃了当初风朴子炼出来的那颗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正自出神,却听乌断一声怪叫,“该死!该死!师父这死老头!怪老鬼!”乌断不停骂道:“这药引!这药引!最后这二味药引该上哪儿去找?千年沉木、银蛇头骨。这两样药引千古难逢,即使真能找到,只怕师妹你我两人也早已烂成了灰。”端木蓉闻言,急忙抓过竹简细看,见最后两味真是千年沉木、银蛇头骨,万念..俱灰之下,双膝一软泪出痛肠。见两人抱头痛哭,荆天明和珂月倒松了一口气,心中俱想:“如此以来,她们定肯出谷了。” “骗子!骗子!”乌断又喊又跳,手脚乱摔乱踢,乒乒乓乓地也不知砸烂了多少瓶瓶罐罐。捣毁半间石室还不足以解恨,乌断索性走到西北角火炉边上,拿起火钳子,锵地一声将熬煮了多年的仙药锅子打碎。端木蓉也不阻止。只见那墨绿色的仙药汁液流了一地,又滴进火中,冒出古怪的黑烟。“咳咳咳!”那黑烟熏得众人拼命咳嗽。“姑姑,我们走吧!”珂月掩着口鼻,却依旧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卫庄在门外,见阵阵黑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便打开们来看。望见室内黑烟蒸腾、乌断发疯、仙药翻覆、端木蓉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卫庄急忙走进石室之中,瞥眼间,却见徐让躺在石穴中的尸首。大惊之下,卫庄转头厉声问荆天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杀得了徐让?” “不。这徐让三天前就死了。” “乌断干嘛打碎仙药?” “这……” “住……手。” “住……手。我说住手!”正当乌断手拿火钳,打算去砸烂东北角炉上的那锅仙药时,一个难听至极的声音响起。此时第一锅仙药引发的黑烟已差不多散去。众人面对面,却看不出方才是谁开口说话? 乌断哪里理会别人阻止,自是走到东北角火炉上边上,高高举起火钳,便要打下。“住手!快住手!”那个嘶哑的声音叫道:“千年沉木、银蛇头骨,神都九宫掌门人信物!左耳方珠是千年沉木,右耳圆珠乃是银蛇头骨!药引……药引……”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嘶哑非人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壁上石穴传来的。众人齐都回头,望向徐让干缩的尸首。只见那尸首的脸上慢慢充满了血色,胸口也开始起伏。“好痛苦……我死了吗?”徐让撑开双臂,蹬蹬双足,从横躺了三天的石穴中跳了下来。荆天明揉揉眼睛,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徐让,比上次在蓬莱殿看到的徐让,好像又缩水了一截。 “奇迹!”乌断叫喊道:“不不!不是奇迹!有效,仙药真的有效!你死后,我给你灌了三碗。哈哈哈哈!”她抛下手中火钳,双臂保住仅剩一锅仙药,喊道:“仙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在场众人全都吓傻了。谁也没看过有人能死而复生。“这真是仙药的效用吗?” “这仙药不是尚未完成吗?” “生死人而肉白骨?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 “若这真是仙药药效,岂能让端木蓉她们将这药完成!”众人虽都没开口,心中却思绪纷乱。 “追了这么久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眼前。”端木蓉此言说来满心苍凉。她朝珂月一摊手,命令道:“拿来。”珂月将两颗珠子放在左手心紧紧握着,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人吼道:“万万不能给!” 珂月一回头,发话的人却是刘毕。“珂月,快走!”刘毕说话同时,嗤地一声长剑出鞘,大步上前,挡在了珂月身前。刘毕面对徐让,持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珂月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路上对自己怀疑至此的刘毕,居然会首先发难站出来保护自己,一时间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珂月紧紧握住神都九宫掌门耳环,心中琢磨道:“原本只道姑姑们是被鬼谷硬关在这里,却没想到她们是自己心甘情愿留下。看来今日要她们跟我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若能将这对耳环带走。毁去,仙药再难炼成,也等于救了两位姑姑的性命。”珂月心意已定,转头看向荆天明,两人之间不须言语,只消一个眼神,荆天明已然会意。 荆天明首先发难,两手两脚全用上了,将长桌上的瓶瓶罐罐胡乱又抓又踢,全都掷向乌断怀中所抱的最后那郭仙药。不出所料,徐让果然去救。砰地一声,荆天明踢开木门,左手在辛雁雁背后一送,口中叫道:“大伙儿快走!” 珂月领头,辛雁雁在后,刘毕、花升将跟着奔出,宋歇山。荆天明殿后。六人冲出炼丹房,一路狂奔。出乎意料之外,后头先追出来的却是端木蓉与乌断。紧接着是尾随端木蓉的卫庄。武功高深不可测的徐让却在炼丹房中喘息不已。原来徐让死而复生,全身经脉运转极为缓慢,方才为救仙药,他逞强出手接下荆天明掷出的十来种瓶瓶罐罐,此时心中狂跳,只得坐下去调匀气息再说。 珂月右手抓住辛雁雁,带着她一路往前狂奔。先前为了辨别到炼丹房的路可说是绞尽脑汁,此时若是原路返回,必会遇上功力已然恢复的鬼谷三魈,是以珂月索性在迷宫也似的地道中乱跑乱闯,只求速速远离徐让。 “他们在这里!”地道几个鬼谷弟子,见到六人身影,大声叫了出来。“果然去功散时效已过。”珂月向那人发话处望去,但见春老率领数名鬼谷弟子正在搜捕他们。珂月急忙舍弃原路,胡乱向左边一条最靠近的岔路奔去。“别让他们逃了!” “在这里!”无论走到哪里,四处都响起追兵围剿的声音。珂月心中焦急,只尽量挑选哪些从来没走过的路,盼能甩开追兵。 众人在珂月没头没脑地带领下,钻过数也数不清的木门,一直领头疾奔的珂月却突然停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在这时候她会停下来,花升将只差没将挡在身前的辛雁雁撞飞出去;花升将正想抱怨,话都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原来六人慌不择路,好死不死又回到原先那占满秦兵的地下广场了。 那负责宿卫的守卫首领,见珂月手拉着白芊红,后头跟着春老、束百雨、赵楠阳与左碧星匆匆来到,正想上前查问时,珂月等人身后的木门又再度被打开,冲出来的却是正牌的春老等人。数百名秦兵见到广场上突然有两组鬼谷三魈,俱都惊疑不定,却是谁也分辨不出哪一组人吗才是真正的鬼谷三魈。那秦兵的守卫首领一生经历数十场大小战役,当即下令兵士们执戟列队,盔甲武士将广场每一个出口层层堵住了。荆天明左右环顾,心中只连胜叫苦,看来想带着众人安然离开此地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世上谁敢冒充春老鱼冉?”鬼谷三魈之首的春老,见到花升将顶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皮,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他毕生武功深湛,心计又深,向来只有他暗算人的份,哪容人家暗算他?这次却一招便给人捆得动弹不得、丢在树丛之内,这奇耻大辱如何忍得?若不杀却眼前此人,失职之过先且不说,一张老脸简直没处放了。 向来笑眯眯的春老,这时再也没有丝毫和善,两眼狠瞪着假冒成左碧星的荆天明,双掌互错,纵步间对荆天明发掌而出,掌至中途陡然侧翻,江空石掌划出两道破风唳响,转劈花升将。白芊红与那春老同一心思,单凭“谁敢冒充夏姬白芊红”这一条,便足以教她欲置对方与死地,自然揉身而上,与辛雁雁缠斗了起来。这一下可苦了惯用暗器的束百雨,倒不知该将暗器打向哪一个春老?哪一个白芊红?左顾右虑之余,刘毕挥剑而上,束百雨无奈之下,只得抽剑挡挌,就这么缓得一缓,良机已失,再也无暇发射暗器。 一时间,满屋子几百名秦兵便看春老打春老、白芊红打白芊红、束百雨斗束百雨,炉火光中人影幢幢,竟像是分身幻术似地奇诡滑稽。鬼谷众人或许难以分辨真假,但荆天明、珂月与宋歇山三人,单凭武功便知哪一个是真正的鬼谷三魈,哪一个又才是自己人。 荆天明情知花升将武功与春老相差太多,定然不是对手。当即跳入战局之中,纵步掠至二人身旁,发掌喝道:“花大哥,快去帮雁儿!”春老忽觉背后一股掌风压将而来,竟有排山倒海之势,倏然心惊:“此人究竟是谁?内力竟不下于我!”荆天明虽只一掌,便已迫得春老不得不回身挡挌,凝神接掌,他只得抛下假扮自己的花升将,转而专心应付荆天明。 花升将得空立即脱身跳开,可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芊红,他没那本事可以单凭武功辨识两人真假,只急得直跺脚,口中大喊“辛姑娘!辛姑娘!哪一个才是你呀?” 辛雁雁正节节败退,连忙喊道:“花大哥!快来帮我!”白芊红却立刻也跟着叫道:“花大哥别上当!她才是真的白芊红!”挥刀咻咻咻连三下削断了辛雁雁一缕黑丝。辛雁雁大叫:“白芊红的武功可比我高多了!这还看不出来吗?”白芊红也叫道:“别被她给骗了!白芊红打不过我!花大哥!你快去帮其他人!”辛雁雁眼见白芊红刀刀都往自己面门而来,拆穿了易容术倒是其次,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被留下了刮痕,心中大急,便伸手往脸上一掀,拆下了一层假面皮来。 刘毕在不远处正好瞥见,连忙大叫:“千万不要!”情急中也没想到这时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对谁喊。眼看辛雁雁登时露出本来面目,刘毕不禁暗暗叫苦,只盼其他人千万不要再自毁易容之貌,他心想:“如今虽已事发,但鬼谷徒众成千上万,若有这张面皮顶着,多少也易于对付。”当下更加打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刘毕这十年间在武功上猛下功夫,本身剑术造诣虽有限,但毕竟练得勤快,仗着儒家八佾剑术的威力,此时与惯用暗器的束百雨以长剑对峙,数十招打将下来竟是不分高下。 这场真假大战打得正混乱时,端木蓉与乌断也已赶到广场。她二人心神早被长生不老仙药迷惑,两人原不知闯进炼丹房中的是荆天明等人,此时乍见鬼谷三魈变成了两对居然也不怎么吃惊。 端木蓉挤过重重人群,来到珂月面前,只是神兽叫道:“阿月,快把掌门耳环给我!”面对这样的端木蓉,珂月只是紧紧捏着手中一对珠子,心中无限气苦。望向站在端木蓉背后的卫庄,他脸上也满是无奈。 那边花升将眼见其中一个白芊红变回了辛雁雁,心中暗自一惊,只想道:“辛姑娘既然卸去了易容装扮,今日定难善了。我堂堂男儿汉,莫不成还能抛下辛姑娘,顶着春老的面皮自个儿逃吗?”想到此,索性也将脸上面皮一扯,撕个稀烂,大吼道:“辛姑娘别怕!我来帮你了!”花升将加入战局相帮,白芊红以一敌二登时略感不支,只得拔出左手的闭血鸳鸯刀应战。白芊红手里双刀挥扫,心中只盼卫庄来援。撇眼间,突见卫庄穿过木门来到,当即面露喜色叫道:“庄哥,快来帮我!”却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已听见呼唤,却依旧站在端木蓉身旁动也不动。 “是了!庄哥定是奉了谷主之命,一切以炼丹为要,所以才留在那儿保护神医端木蓉。”白芊红心中虽觉此话有理,不知怎地眼角处竟有泪光泛起。这么多年来,卫庄对自己总是客客气气,一丁点儿颜色也无,她早怀疑卫庄其实另有心上人。但也从未见得卫庄暗自与哪个女子会晤,再加上她白芊红艳冠群芳之姿,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是以她万万没料到,卫庄心中所爱的,便那个躲在木门后头、斗室之间,瞧也不瞧、睬也不睬天下男子的怪异女人——端木蓉。 这时卫庄守在端木蓉旁,毫不松懈地望着战局,白芊红处境有危,又怎能逃得过他的双眼?白芊红的叫唤,他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一股深深的愧疚正切割着卫庄的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远远望着白芊红,双脚不肯轻易移动。卫庄早已打定注意,除了端木蓉的安危之外,其余的都不理会。 “事已至此,我还带着面具做什么?”荆天明、宋歇山,还有刘毕三人都是一般心思,“若受围攻而死,也要教人知道我荆天明(宋歇山、刘毕)不屈不挠,战到最后一刻才是。”三人随即撕去脸上易容装扮,在数百秦兵的注视之下,各自以本来面目与鬼谷三魈相斗。宋歇山既然不打算继续假扮赵楠阳,当即拉开催云手驾驶上前协助刘毕,欲先解决掉束百雨。 端木蓉对广场上的一切不闻不问,第十一次地对珂月说道:“拿来。”乌断也插口道:“快交出来。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当什么掌门人。”珂月被她二人逼得几乎想哭。环顾四周,荆天明、刘毕等人,甚至是那个辛雁雁都在努力跟鬼谷之人搏斗。珂月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体内的真气流转起来。“我不给。”珂月吐出这三个字,突然毫不犹豫地往最近的一道出口奔去。珂月一袭黄衫在人群当中左右穿梭,当真快若飞鸿,眼见她就要奔出门外,却倏地有一团黑影朝她飞窜而下。 若说珂月的轻功犹若飞鸿,那道黑影则犹似鬼魅。速度之快是场上众人生平之所未见,珂月每拉开一扇木门,那道木门便立即被追上来的那道黑影碰地一声又复关上。珂月脚下不停,几乎已将偌大的广场飞奔绕过一圈,她俞奔愈惊,想起过去姜婆婆曾对自己说过徐让的武功,珂月惊骇之中已知绝难从徐让手中逃脱。 “既如此,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毁去这两颗珠子了。”珂月心念一转,恰巧此时奔至束百雨、刘毕、宋歇山三人打斗的不远处,珂月看准束百雨行进方向,手指一弹,便将那两颗奇珍难得的千年沉木、银蛇头骨,准准地送进了束百雨口中。“啊——”端木蓉与乌断见状惊叫出来,两人急忙冲上前去拉束百雨,要让他将珠子吐出。束百雨不解其意,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将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最后药引给吞下肚中。 珂月早知两位姑姑绝不会轻言放弃,正想上千阻止她们,只听得紧接着又一声惊叫,就看束百雨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伴随着一阵怪异裂响,鲜血激喷而出,直到束百雨仰倒在地,珂月才见到他身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自喉咙一路往下剖开,束百雨硬生生被切开成左右两片。 刘毕被喷得浑身满脸都是血,他手握长剑,瞪视着自己剑尖正不住淌落的鲜血,脑子里一片糊涂:“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忽然抓着我的剑去斩束百雨?” 辛雁雁远远看到束百雨的身子忽然 88ab." >被剖成两半,只剩下一颗头还保持原状,登时吓得心胆俱裂,尖叫出声。那尖叫犹如另一把尖刀剖开了屋内情状,几个人原本正打得如火如荼,这时不禁都被那声音中的惊骇恐惧吸引了目光,转眼望去。只见那团一路跟随着珂月的黑影,化作了一个老人,那老人正心无旁骛地趴在一团血泊当中,两手埋在束百雨的肚里不住掏挖。左边的肉块掏完,又去挖右边剩下的那半身尸首。这景象实在太过怪异,屋内众人纷纷罢手,只是凝神看着徐让。 “不在那里。”唯有端木蓉仍然很冷静,她推开挡路的卫庄,快步走来,蹲下身去,先是以指在束百雨的咽喉处上下触摸,然后从腰带间抽出一把袖珍银刀,噗地一声刺进束百雨喉结下方,轻轻一转,便挑出了两颗血淋淋的珠子,手法迅速俐落。原来那老人杀得实在太快,束百雨根本还来不及把珠子吞进肚中便已然毙命。“得立刻清去人血。”乌断生性洁癖,此时却不顾身上以上被束百雨的血喷得脏污,只怕耳环被人血浸泡后会改变它的药效。“不错。”端木蓉点头应道:“快赶回炼丹房,用水将珠子洗净才是。” 神医、月神两人既然带着珠子离去,珂月、荆天明一行人顿时便处于劣势。六人都背靠着背,凝神盯着包围他们的数百名秦兵、春老、白芊红、卫庄及鬼谷谷主徐让。 “看来断难活着出谷了。”珂月环顾四周,满心愧疚,心中只道:“都是我害了大家。非但没救出两位姑姑,没毁去那长生不老药,还害得大伙儿丧命。”珂月望了一眼站在自己右边的辛雁雁,又望了望站在自个儿左边的荆天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浮上心头。“徐让老儿!姑娘我来会会你!”珂月噹地拔剑出鞘,白剑在右、黑剑在左,脚下踏着杳冥掌法的奇怪歩术,当先冲向了徐让。“阿月不要!”荆天明急叫道。珂月哪里管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好剑!”徐让到了广场之后,这才开口说话。珂月面对天下第一高手岂敢怠慢,一出手便是祖传临渊剑法的杀招。只见她左足向前,上身随即转左,右足屈膝前弓,右手白剑剑尖后转再反向前挑,切断敌人正面攻击的来路,左手黑剑趁势直刺徐让“天府”、“侠白”、“天井”、“清冷渊”诸穴。白剑嗡嗡作响,黑剑却了无声息。 “小女娃儿的临渊剑法练得到家。”徐让怪笑一声,赞道:“这招‘雨洒四溟’只怕使得比你爹高石然还有劲啊。”老人说罢,看也不看白剑一眼,一只干巴巴的手臂骤然暴长,避开黑剑,迎面便朝珂月的脸上抓去。珂月眼见那只占满了束百雨鲜血的五爪向自己伸到,惊惧之下,登登登连退三步,左手黑剑轻胸下落,来与白剑相会,以后退之势带出双剑,回手又向徐让刺出。徐让收爪变掌,改拍向珂月的后脑勺。珂月右足翩翩成独立式两肩松沉便向前倒,以半招“悬崖勒马”化解。“..这广场中虽有日照,却不甚明亮。白剑占不了便宜。”珂月眼角瞥向广场角落,那儿日光混合着。火炬之光,正适合她手上几可隐形的黑白双剑。“即使占不了便宜,也能让徐让这老怪物离天明哥他们远一点儿。”珂月打定主意,撒脚便往角落跑。 “阿月不要!”荆天明眼见珂月一马当先冲向徐让,哪能袖手旁观,正想上前相帮时,春老却一掌打来。“先杀柳带媚,后杀束百雨。”春老怒道:“我鬼谷四魈只剩两人,岂能放过你这臭小子!”荆天明闻言一愣,“柳带媚是我杀的没错,怎么这束百雨的死也算在我的账上?”随即出手接下春老恶招。白芊红身为鬼谷四魈之一,虽然武功远远不敌,却毫无畏惧,手中双刀一翻便砍向宋歇山。这边端木蓉既安然返回炼丹房,徐让等人又皆在场,卫庄略一沉吟,随即拔剑相助白芊红。花升将、刘毕、辛雁雁三人则与秦兵们一场混战。 六人中,除荆天明对战春老尚有富裕,其余五人全都陷入苦战。徐让以手成爪,一抓再抓,犹似在半空中不断画小圆竟不停歇。只见珂月的身子被迫一旋再旋,但无论她怎么变招,徐让的五爪却仍旧阴魂不散地紧紧跟在她鼻尖之前。花升将、刘毕、辛雁雁三人武功本就不高,此时被数百名秦兵包围,顿时陷入险境,三人背靠背相互支援,但无论谁也看得出,不消多时这三人皆会死于秦兵戟下。另一边,白芊红得卫庄相助,宋歇山已不是对手。若非卫庄有心相让,迟迟不下杀招,宋歇山早已毙命。 白芊红眼看丈夫数次皆要得手,却又在最后时刻留宋歇山活口,心中自然满是疑惑。她东瞧西瞧,卫庄又不似有意。但白芊红心知肚明,卫庄心中定有事瞒着自己。忽地瞧见卫庄身上穿着的那套衣衫,乃是自己亲手缝制,现在衣衫上头沾满斑斑血迹。白芊红脑中回想,当徐让借刘毕之剑劈砍束百雨时,明明最靠近束百雨的,乃是正向他冲去的端木蓉与乌断两人,自己丈夫那时应在端木蓉身后才是。方才她亲眼所见,乌断返回炼丹房时,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束百雨所喷出来的鲜血,但……端木蓉身上却整洁依旧。这作何解?定是自己丈夫见到束百雨的鲜血激喷而出,随即上前用身子替她挡住鲜血,好让端木蓉身上不沾到一丁点儿污秽。卫庄对自己何曾有过这种体贴?莫非只有对端木蓉?只有端木蓉?只有端木蓉?噹地一声,手中闭血鸳鸯刀落地,白芊红宛如石像般停住脚步。 这头荆天明眼见珂月深陷险境,左手忽忽呼便是三拳打出,每一拳都使上了十足十的内劲,春老自然后跃走避。荆天明意在诱使春老后退,自己好腾出功夫冲往珂月处相帮。没想到春老虽然后退,却闪出一人挡在去路面前。荆天明一看那人,顿时怒气冲天。原来来着竟是赵楠阳。赵楠阳前脚回到鬼谷,便听弟子说了个大概,急忙赶到这中央广场时,正逢徐让动手杀了束百雨。赵楠阳一直在旁冷眼观战,直至此时荆天明欲抽身去帮助珂月,这才现身挡住了荆天明去路。 “你是荆天明?”赵楠阳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武功大进了啊。” “不错,我是荆天明。‘天下第一剑’盖聂之徒,荆天明!”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赵楠阳听到盖聂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跨步一掌便往荆天明胸前拍击过去。这时春老已避过荆天明方才发出的凌厉掌风,不由分说也是一拳击向荆天明背心,竟是两大高手联手合击一个后生小辈。 “好不要脸!”辛雁雁当先叫了起来,“堂堂四魈之首!还有什么名震天下的赵楠阳大侠!居然两个人打一个毛头小子。真羞死人也!”其余众人在打斗之间纷纷转头去看,果见两大高手竟然合击荆天明一人。春老被辛雁雁叫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上却兀自不停。原来春老数十招拆过,已知自己内力绝非荆天明对手,与其久战后落败,还不如与赵楠阳联手。赵楠阳早就想除却荆天明这心腹大患,眼看春老愿意出手,他也乐得轻松取胜,左掌画圆,右臂直贯,缠臂金拳登时如龙蛇捣穴似地攻向荆天明下腹,竟硬生生打算来个以二敌一。 荆天明见赵楠阳一世侠风英名,骨子里竟无耻到这种程度,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这份阴险才会让盖聂死得那么不值。荆天明心中一阵刺痛,胸口被愤怒和恨意撑涨得几欲爆裂,挥动双掌护在身前,双臂不断交递继出,但听得噼噼啪啪之声响作不觉,荆天明的身子如疾风陀螺般地忽而左旋,忽而右绕,一面闪避二老的夹击,一面乘隙以掌风震拍他二人的四只衣袖。春老、赵楠阳两人虽见荆天明东绕西奔,几次发掌尽都落空,大拿二人毕竟江湖经验老辣,一招一式轮番递出,依旧是有条不紊,并不轻易自乱阵脚。如此一来,荆天明虽暂时顶住了两大高手的夹击,但再也无暇去救珂月。 遍听得广场角落那儿,珂月一声惨叫。她左肩被徐让抓中,顿时鲜血淋漓。这一抓并未见骨,但左手顿失使剑时应有的灵巧,以黑剑点穴的功夫更是半点儿也使不出来了。“小女娃儿还有什么功夫?使出来瞧瞧”徐让怪笑声中,珂月渐渐败退。“你既身为神都九宫掌门人,必定会一些神都九宫的稀奇武学。莫要小气,使出来悄悄嘛。”这徐让一生爱武成痴,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个稀奇对手,说到后来语气竟似哀求珂月一般,但攻击却丝毫不停,只听得珂月又是一声惨叫。 “阿月小心!”荆天明听见珂月的惨叫声,忍不住回头去看。正所谓关心则乱,这一回头,左侧顿时露出好大一个破绽。春老、赵楠阳是何许人,焉有瞧不见的道理。两人同时出手。春老使一招:“调其生客”,臂随身转,左手拳、右手掌拍向荆天明左腹;赵楠阳则使出缠臂金拳中的绝招“井中求火”,右脚离地、左脚蹬地跳起,身体腾空上跃,瞬间朝荆天明左背连发九拳。 荆天明甫一分神,再回头顿时春老已然攻到。荆天明右手掌、左手拳接下春老这一招,身子向左微退,同时手中发出横劲将春来掌力卸开。但如此一来,等于自己将自己送到赵楠阳拳头底下挨打。眼看避无可避,荆天明集中内力于左腹,打算硬挨赵楠阳九拳。 砰地一声,赵楠阳一拳打中荆天明左背。这拳打中,又听得砰砰砰地八声连响,显是赵楠阳拳拳皆不落空。但说也奇怪,明明赵楠阳九拳发出,荆天明却感觉自己只挨了一下。剩下八拳,拳都落在催云手宋歇山身上。 混战中,宋歇山不知卫庄有心相让,只道自己竟能与卫庄打得平手。后来赵楠阳突然现身,宋歇山更是心中大乱。又见自己恩师恬不知耻,与与春老联手合攻荆天明,宋歇山羞愤之余更是无心再战。星号此时卫庄也分心去看荆天明、春老、赵楠阳三人之争,不然宋歇山哪里还有命在。眼见赵楠阳趁荆天明分心之余,出手偷袭。宋歇山再也无可忍耐,却又不愿对恩师出手相向,只得举身自扑,替荆天明硬生生挨了这威猛无比的八拳。 宋歇山犹如软泥似地在荆天明身后倒下。双目垂泪,无语地望向赵楠阳。“歇山!你!”赵楠阳发现自己八拳皆打在宋歇山身上,倒先叫了出来。“师父,我……” “哼!我没有你这种没用的徒弟。” “我……我也没有你这种师父。”宋歇山绝望回道:“你杀了我吧。” “杀便杀!你当我舍不得吗?” “天明。”趁着赵楠阳师徒二人对话,卫庄潜到荆天明身后,以极低微的声音说道:“我给你的东西还在身上吗?”荆天明一愣,初时尚不知卫庄说的是什么,后来才想起是那块黑漆漆的铁牌。那铁牌自从珂月掷还给自己后,便一直塞在自己怀中。荆天明随即向卫庄点点头。卫庄又道:“那好,快到广场中间,亮出铁牌。” “这是为什么?”荆天明忍不住问道。卫庄却没有回答。 唰唰两剑,却是卫庄以一招百步飞剑中的“草长莺飞”陡然刺向荆天明。卫庄剑法何其凌厉,荆天明随即飞身后退。“卫大人此时出手,莫不是要抢功吗?”赵楠阳忿忿叫道:“这荆天明已是我掌中之物,岂能让卫大人抢走这便宜?”说罢,抛下半生不死的宋歇山,也来抢攻荆天明。春老见状,也不甘示弱,当然也是接着来打。 荆天明在卫庄、春老、赵楠阳三大高手围攻之下,渐渐退到广场中央。卫庄一招一式看似攻击,其实是将春老、赵楠阳可用来攻击的空间给占走了。春老、赵楠阳两人见卫庄碍手碍脚,只道他是要抢攻讨好。急忙各自使出全力,只盼自己快对方一步,抢先取了荆天明性命。 这一下荆天明再难抵挡。放眼望去,此时宋歇山倒在地上,口中吐血不止。花升将中了白芊红闭血鸳鸯刀的毒,仍在奋力与秦兵对抗。刘毕右脚受伤,已是举步维艰。辛雁雁打得是披头散发。珂月在徐让相逼之下,已是命在旦夕。 荆天明虽不知卫庄到底想做什么?但见他神情着急不已,双唇上上下下开闔,似乎在对自己无声地说道:“铁牌、铁牌、铁牌……” “管它的哩!”荆天明心一横,“反正大家都要死了。” 只见荆天明一个纵身,跳到那秦兵守卫首领肩上,从怀中掏出那块卫庄在桂陵城交给自己的铁牌,口中大喊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他口中虽然这么喊着,其实压根儿不认为有人会听自己的话就此住手,而且他也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好跟这些人说。 广场上头,日光混着火炬之光,照亮了荆天明手上那块黑黝黝的铁牌。璀璨的五种颜色组成一个“秦”字。卫庄当先收剑,忽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喊道:“始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鬼谷众人与数百秦兵俱都停住,成千上百双眼睛都看向荆天明手中那块五色令牌。只听得锵锵锵锵一阵乱响,却是众秦兵放下兵刃,跪了一地,异口同音大声喊道:“始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春老、白芊红。赵楠阳还有徐让,都住手停战。或许并非心甘情愿,但这四人也纷纷跪下,口称万岁。见所有人在荆天明脚下跪成一片,刘毕、花升将、宋歇山、珂月、辛雁雁都惊呆了。虽说自己逃出生夭,却简直不知道作何反应才是。 但这广场上,最吃惊的人莫过于手拿令牌的荆天明。荆天明手举令牌,全身僵硬,心中剧震。藉由这令牌的威力,他已隐约猜到鬼谷真正的谷主是谁,或者说谁才是这座仙山、这徐让、这四魈、这赵楠阳真正的主人。原来这鬼谷。这仙山、这长生不老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在为始皇之死作准备。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