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夏日魔术3·白色迷宫》
第一章 针叶树林
Ⅰ
人口密度这么高的国家居然存在着这种无人的荒野!十九岁的能户耕平有点难以置信地眺望着眼前这片针叶树林,在那里可以看到一个非常巨大的三角影子,那是本来应该耸立在苏格兰,而且是北方高地荒野的古城城塔,听说是将苏格兰的古城解体后,再运到日本重建的。
刚听到这件事时,耕平觉得这么做实在没什么品味,可是那座苏格兰古城却好像跟这高原还满协调的。号称这个国家的最大山岭——北阿尔卑斯,在森林的另一头呈现着压倒性的威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气的关系,竟看不见传言中的气派。
耕平一个人站在这灰濛濛的雪地里,心头不断涌现一股孤寂的感觉,他动一动裹着羽绒外套的身体,便踩着积雪再度跨出了步代。再怎么看,现在都像是即将下雪的前兆,等风雪大做就不好了。
突然,耕平的脚步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树间动,他想:“会不会是熊?”但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很愚蠢,在这个季节,即使有熊,也应该在冬眠了。而且熊的毛也不可能是以绿色和红色为基调的格子花呢……
那个影子轻捷如兔,飞跃到耕平身前。
“耕平大哥!”
是个短发的年轻女生,她的大眼睛闪呀闪的,直直地盯着耕平,是立花来梦,她几乎是朝着耕平飞奔过来,所以差点撞上了他手上的运动背袋。
“怎么这么慢?害我好担心。”
“对不起,引擎半路出了问题,听说走路只要三十分钟,我就用走的了。”
不过耕平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所谓的三十分钟是指在没有下雪的季节,所以他虽然走得很快,还是花了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
“从这里去只要十分钟。”
“你来接我吗?谢谢。”
“行李重不重?”
“不重不重。”
耕平轻轻敲了一下来梦的头,走上通往针叶林的道路。
两个认识还不到四个月,但现在耕平却无法想像没有来梦的日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夏天的尾声,一个无人车站;第二次则在秋天,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在耕平上课的大学。虽然每次见面都会被卷入一些奇怪的事件里,但对耕平而言,那并不算什么,即使老是为了保护来梦而受伤,他都觉得很充实。
来梦这边对耕平也是绝对的信任和深情,虽然耕平的大学同学都笑他有“恋童症”,但他也不想去多做解释,他心想“十年后你们等着瞧吧”,根本不把那些谈起聚会、相亲、电视节目就眉飞色舞的朋友放在心上。他放眼这片寂静的土地,竟是如此地宽广。
据说这里早先曾被规划为冬季奥运的综合滑雪项目竞赛场地,因为预期地价会上扬,所以旅馆、体闲别墅一下子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四周。没想到预定地竟换了其他场所,结果之前的开发计划全成了纸上谈兵。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政客和财团暗中进行台面下的利益输送原本就司空见惯。等时效一过,就只剩下“建设预定地”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插在空地上。
这笔身价暴跌的土地最后被一个资产家收购,他特地从苏格兰进口大量的石材和木材,在这上面重建了一座古城。这座古城的主人是北本先生的朋友,叫做“松仓先生”——已经跟他见过面的来梦这么向耕平报告。
在进入树林前有一个湖,听说从湖畔走到这座城堡只要五分钟。
从上空看,这个湖是有一点歪斜的图形。它的直径不到两公里,冬季会结冰,结冰厚度高达三十公分到五十公分,虽然非常适合溜冰,但是湖畔并没有任何的观光设施;湖中也几乎没有鱼,所以也没有人会在上面挖洞钓鱼。这个小小的、只有强烈寂寥感的湖泊在三十年前曾经发生过大事故:一辆满载溜冰客的不定期长程巴士在大雪中走错了路,翻落到湖低,溺死加上冻死的人大约有四十人,这在当时的报纸及电视曾经喧腾一时。
如果一个地方曾经有许多人死于不幸,那个场所就一定会成为怪谈的舞台,这个湖也不例外,谣传到了夏天,这个湖的水温还是异常的低,还有求救声会从雾里传出来……等等。但是当媒体的炒作热潮过了之后,这个湖就完全被遗忘了。即使全日本因泡沫经济而一头栽进狂热的投机跟开发中时,这个湖也还是沉默着。当大家为奥运预定地的事情喧闹时,也不曾有人提议把这个湖当做溜冰会场。
转了一个弯,从树间就看不到那个湖了。
“来梦是第一次滑雪吧?”
“嗯,耕平大哥会教我吧?”
“我也没什么经验啊,才滑过两、三次而已。”
耕平高中时参加过滑雪学校的训练,但却遭到爸妈的强烈指责:“现在学滑雪,对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他们对耕平似乎永远都是这种盘问的口气。
雪突然间落了下来。
“糟糕,下雪了。”
“快到了,拐过那个弯,马上就到了。”
来梦拉着耕平向右绕过一棵高大的针叶树树根后,视野突然变的很开阔,树林中央有一片跟东京内的小学校园差不多宽广的空地,苏格兰古城就矗立在上面,那里虽然没有城垣,但是它自然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大片大片的自然石铺地上刻着白色的英文字。
TOMLNTOU
当能户耕平站在多明多尔城的玄关时,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Ⅱ
出来迎接耕平和来梦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绅士,对来梦而言,他可是重要性仅次于耕平的人,也就是“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的理事长兼馆长北本行雄先生,明年三月来梦小学毕业后,他就会正式成为她的监护人。
“哎呀,耕平的运气还真背,在下雪的时候到。”
“要打搅您了。”
“不必客气,反正这不是我家,你就好好玩一个礼拜吧。”
北本先生本来就打算招待他们两个去滑雪场,但是松仓先生邀请他到城堡来,他就顺便把他们两个叫来了。刚开始他婉拒过,可是松仓先生说“那就把他们一起带来嘛”,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谢绝了。北本先生带着来梦先在二十五日就到了,耕平则在结束短期的家教后,在第二天抵达。
一进到屋内,就传来配合钢琴伴奏的女性歌声。
MaxweLLton braes are bonnie,
Where early fa's the dew
An' it's shere that
Annit Laurie
Gi' ed me her Drorue……
用原来的苏格兰语唱着《Annie Laurie》这首歌。
“听过好几百次了,还是很好听。”
喜爱居尔特民谣的北本先生开心地说着。耕平也喜欢这首曲子,不过演唱者是谁呢?她开朗的歌声反倒突显出了古城沉郁的气氛,这点连北本先生也感受到了。
“她其实可以再唱得含蓄一点,这么老的城堡说不定会因为石头产生共鸣而坍崩呢。”
“好像是颇有来头的世家呢,大概流传有不少故事吧?”
“放心吧,现在的城主会很自傲的告诉我们这段历史的。”
以前读过的世界史,像水泡似地在耕平的脑海里迸开来:斯图亚特王朝、都铎王朝、蔷微战争、百年战争、清教徒革命、黑死病、首长令、统一令、西蒙德·蒙非尔、克伦威尔……真的背得非常辛苦。历史故事本身应该是充满了乐趣才是,结果被迫记忆的却全是土地制度、税制之类的。
“这次三个人都到齐了,实在太好了。”
北本先生会这么说是因为育幼院的院长曾经劝告他说:
“请想想其他小孩的心情,如果他们知道你特别眷顾立花来梦会很难过的。”
院长的意见很中肯,北本先生必须兼顾到这一点,所以他招待育幼院所有的小朋友去滑雪旅行,只带来梦一个人到城堡来。耕平不得不感叹有钱人果然不一样,可是北本先生解释说他这么做是因为捐款给立案的福利机构可以免税。
“来梦,你带耕平到房间去。我先去沙龙陪城主说说话,你们放好行李就下来。”
“就这样吧。”
“走吧,耕平大哥。”
来梦拖着耕平的运动背袋,耕平也没什么异议,就向北本先生行了一个礼,任由来梦拖着他走了。
来梦在城内来来回回探险了一天后,好像颇有心得,毫不费力地当起耕平的导游。突然,她回过头说:
“我还以为城堡会更明亮、更漂亮呢!”
耕平不禁笑了起来,他知道来梦想到的不是城堡,而是宫殿。他们正在走的走廊,铺着石板,天花很高,拱形窗户上的百叶窗紧闭着,昏暗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可是,房间内的装潢和家具都是一流的:一张双人大床,还有电视,暖气也装上了。隔壁是来梦的房间,再隔壁是北本先生的房间。
也就是说,来梦的房间由北本先生跟耕平左右守护着,如果要更安全的话,大权就只能在门前摆一对石狮子了,耕平想着想着不禁苦笑:“这次是应北本先生朋友的邀请而来,干嘛要这么小心呢?”不过,随后又想:“无论到任何地方还是小心一点好。”
浴室里只有白色的陶制浴缸、马桶跟洗脸台。看来西洋人的城堡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住处。如果在阴冷的冬天,窝在这样的房间里点着煤油灯写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人相信有魔女跟狼人的存在吧?耕平没有去过苏格 5170." >兰,但是听北本先生说初秋的时候,那里的景色简直美得令人难?99lib?以置信,开着车子,每隔五分钟就可以看到散落在谷间或山丘上的古堡。耕平心想,不管将来有没有机会去观光,都可以把这次当做模拟体验,只可惜现在是冬季。
他放下行李,把羽绒外套扔进矮柜里就走出房间。
城主松仓正晴的名字很像江户时代诸侯的名字,听说是北本先生的大学同学,他的风采翩翩,五官轮廓分明,头发和胡须也都黑亮亮的,如果当舞台演员工定会很抢眼吧?
“你们的事北本先生都跟我说过了,尽管待着,不要客气。”
他的声音爽朗宏亮,给人充满生命力的印象,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跟他恰恰相反,他们大概二十出头,不但沉默的出奇,身子骨也细瘦的很。
“这是第男博信、长女笛子、次男光树、三男赖之。”
“北本先生,你干嘛这么快就揭开迷底嘛,害我失去了出谜的乐趣.99lib?。”
松仓先生放声大笑,但那四个孩子却一点笑容都没有。耕平心想,他们可能是不高兴自己的名字被拿来当玩笑的语柄,可是,看他们的表情又好像不是这样,只是给人一种奄奄一息,没什么生气的印象。
“不过,这个城堡真的是不得了呢!”
北本先生很唐突地转移了话题。
“花了不少钱吧?”
“没你想的那么多啦,城堡本身的价格加上解体费、运送费、组装费、还有内部装修、家具等等……嗯,全部还不到十亿日币呢,不过,这不包括土地费用。”
松仓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
原本他是打算拿它来开旅馆的,但是日本有很严厉的建筑基准法,像这么旧的石造建筑物是不能提供给旅客住宿的。除非他们采用的是“将石材薄片贴在铁筋水泥外壁上”这种建筑方法,否则就不能拿到执照,知道这些事后,松仓先生就断念了。
耕平一边听着长辈的对话,一边想着明天的事:“听说开车到滑雪场只要三十分钟,只要雪不太大,应该可以玩得很开心吧。”
松仓坐的安乐椅附近,有个可以烤整只牛的巨大壁炉,金黄色的火焰正在里面舞动着,看着壁炉,耕平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会被邀请到这个城堡里来呢?”
Ⅲ
来梦口中的“松仓先生”是很好客的人,除了北本先生、来梦、耕平之外,还有五、六个客人,再加上秘书、管理员夫妇……等大概有二十个人住在这个城堡里。
所有的人只在晚间六点三十分的用餐时刻才会碰面。本以为晚餐一定是西餐,结果松仓先生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长型的餐桌上摆满了和式的菜肴。海鳗、信州的牛碎肉、汤豆腐、河豚生鱼片、醋腌渍品、卤制蔬菜……等等,以耕平有限的知识跟经验根本不能正确说出每一道菜的原料。周围的大人们不时地赞美着料理的味道和餐具的精美,但是有很多食物对耕平和来梦来说,根本就不知道价值在哪里。不过饭后的扁条面,耕平倒是吃得干干净净的,甜点就让给了来梦。甜点是用砂糖煮杏子,再淋上一点雪花片做成的,来梦很坦然地接受了耕平的好意,把两人份都吃完了。对于太过高级的料理,来梦似乎不怎么能适应,但是,她对这份甜点好像还挺满意的。
“哎呀,可以不怕胖而拚命吃,真是幸福啊。”
发出感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性,她穿着耀眼的紫色礼服,胖得像是礼服随时会迸开来似的。不过人好像还不错。听说她在横滨有一个合唱团跟声乐学校,耕平忽然想起,原来唱那首《AnnieLaurie》的人就是她啊!
“能户是大一的学生吧?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耕平马上老实地回答松仓先生:
“我想取得图书馆管理员跟博物馆学艺员(负责整理资料、调查、研究等工作的人员)的资格,从事那一方面的工作。”
“唷,很不错的想法喔。”
“哪里,并不是拿到资格就可以了。”
对于将来,耕平曾经想过很多。那种轰轰烈烈、可以让后世史学家记一笔的人生,他没兴趣、也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资质;现在的他只希望能够好好地守护着来梦,这种事不需要对他人说,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但是他可先要做到经济独立才行。已经放弃了家族医院继承权的耕平,偶尔也会想“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虽然他还是可以要求爹妈遵循法律来分配资产,但是,他怎么样都不愿意让价值观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双亲来掌控自己的人生。
耕平曾经拜访过“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一次,那是一栋座落在住宅区的洋楼,它比周围的住家宽敞,但还称不上是豪邸,一楼有办公室、研究室、接待室、馆长室、茶水间、化妆室……等,二楼则是书库;而所谓的研究室,不过是间普通的和室,壁橱里堆放着许多日文和英文的过期杂志,有着一头乱发的学艺主任正在这里制作小说家Y·普拉姆豪斯年谱跟作品表,他大约三十出头,戴着眼镜,外表看起来很爽朗。
“我虽然是主任,却没有任何部属,等你进来,我就有人可以管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当不了人家的上司呢,哈哈!”
这位主任原本是想在大学教英美幻想文学的,无奈一直没有空缺,只好每年不断地发表论文,等着人家来聘请他。北本先生曾经调侃他说:
“在耕平进文学馆之前,你赶快娶个老婆吧。”
“我看不行!”
“为什么?”
“唉!收入微薄,没人肯嫁给我。”
“喂,是你自己没女人缘,不要把责任推给薪水。”
耕平被请进接待室吃点心。这个房里也有书架,厚厚的洋书拥挤的排列着。泡红茶给耕平的是事务长。
这位事务长约莫五十多岁,拥有簿记和日文找字资格,以前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由于孩子都大了,就进来这里工作。她对怪异幻想文学并不是很精通,但是江户川乱步、D·R·克恩慈几乎都读烂了,至于巨匠史帝芬·森,她只有一句评语:“啊,那个人我不行,看完他的书我就不舒服。”
耕平想“如果毕业后就要直接到这 91cc." >里工作,就必须先培养一些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因为他可不想在一开始时做个领干薪的家伙。
再怎么说,耕平只有十九岁,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所以思虑难免不周全,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重大的事都会想找北本先生商量,但是也要顾虑到北本先生的家人,所以凡事还是尽可能靠自己先做做看。
北本先生乐于守护这样的耕平,他并不吝惜资助他,但是一开始就被依赖的话,他会觉得很无趣;一方面他也不想伤害年轻人的自尊心。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过的是没有任何指南的人生。而且在正常情况下,北本先生会比耕平早四十年离开人间,在那之后,所有的事将落在耕平肩上,所以北本先生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多。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但还是要适时地保持柔软性。”
毕竟环境再好,建言再多,之后还是得靠当事人自己……
北本先生跟松仓先生边喝着饭后的高级绿茶,边交谈着。
“那么,北本先生是不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存在,而比较信任正统科学啰?”
“也不完全是,不过我还是希望那些东西仅止于小说、电影的世界。”
北本先生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超自然现象存在着,但是他不想大声宣传这件事,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扫过耕平的脸,耕平忍住了笑,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松仓先生把吉九谷的茶杯放在桌上说:
“我对小说没有兴趣,全都是虚构的故事,胜不过事实。”
“这也是一种想法吧。”
北本先生没有反驳他,松仓先生捻捻乌亮的胡须,接着将视线摆在耕平脸上。
“不过,北本先生的工作热忱感动了我,所以我决定看齐,今年是我最后一年邀请人到这里做客,从明年起,这里就要变成博物馆了。”
“哦,博物馆?”
“世界最大的超自然现象兼魔法博物馆。”
耕平和来梦对看了一下。他们本想再确认一下松仓先生的表情,但是因为壁炉里的火焰晃了一下,在松仓先生脸上蒙上了阴影,所以看不见。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北本先生兼任理事,随时提供一些建议给我们。”
“谢谢你,可是我光研究小说就忙不过来……这样吧,改天再详细跟你谈,小孩子们也该上来了,所以先告辞了。”
北本先生边催促着耕平和来梦,边站起身来。出了沙龙,三个人决定到耕平的房间看电视、玩扑克牌。
“我真搞不懂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北本先生不也是有钱人吗?”
“喂喂,棒球选手也有分大联盟跟业余棒球啊,我不想说我是穷人,但是跟松仓家摆一起就会很不自在。”
“有差这么远吗?他到底是经营什么公司呢?”
“不是公司,怎么?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一定知道,所以没有告诉你。”
松仓家是花道的传代宗师,号称“青雅流”,门下弟子有一百万人。光靠学员每月缴交的学费,一年就有高达六百亿日币的收入,而理事们都是财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原来是青雅流啊,那我也知道呀,我妈妈也在学嘛。”
耕平露出苦笑,流派的名字他还知道,可是对掌门人的姓氏就毫无印象了。
“那么,那位松仓先生就是掌门人吗?听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挺有那个派头的,和服也很适合他的身份。”
“不,他不是掌门人,他是理事长,流派中的第二高位者。掌门人是他们母亲,人人都称她为宗家。”
接着,北本先生耸了耸肩。
“她应该有八十五岁了吧,是个很厉害的老婆婆呢!听说宗家的统治力量很强,所以青雅流内部没有任何纷争,也没有任何可以让媒体炒作的丑闻。”
“真的都没有吗?”
“如果外面的人都不知这的话,就等于是没有。”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来梦突然发出低吟声。
Ⅳ
北本先生和耕平同时停下了嘴巴跟脚步看着来梦。来梦看着上方,两手紧握着拳头。他们两人也随着她的视线,向高处的窗户望去。
“火灾?”
窗外布满了摇来晃去的红色影子,怎么看都像是火焰。但是没有冒烟,而且石造的建筑物外面会有什么可燃物呢?但要是火灾的话,可得赶紧通报大家,耕平边这么想边靠近窗户,想再仔细确认。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但不是东西燃烧的声音,而是敲打玻窗的声音;不是用棒子;也不是用石子,听起来像是挥动着厚厚的布在敲打玻璃。
跟北本先生一样,耕平也知道这世上存在着超自然现象,现在说不定是什么怪物正要从窗户侵入,耕平调整一下呼吸,各前踏了一不。结果那个声音变了,不,应该说又加进了别的声音,一样是敲打的声音,只是声音钝了一些。微暗的长廊侧面在有个木制的大门,上面传来一阵阵有节奏性的拍打声,仿佛是在嘲笑屋内的人们。
耕平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常用的求生刀,拔起尖刃。他用左手拉开古色古香的门栓,在这当中,敲门声不但没有间断过,还越来越强烈,带着威胁性。耕平甩甩头,示意北本先生跟来梦离门远一点。
门被撞开了!在耕平伸手开门前,那扇门就往内迸开了!有一条类似红蛇的东西迅溜过,耕平没有意识地拿刀胡乱挥了一阵,但是,刀子却在那个红色物体上划开了一条大且深的裂痕。
那个红色物体消失了!它一瞬间被吸了出去。耕平瞧瞧门外,雪花纷纷飘进屋内,遮蔽了他的视线。
“刚才那是什么?”
北本先生抢先问了这个问题,耕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无言地抬头看看窗户,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划伤那个特体时,好像感觉得有液体喷洒在地面上,可是吹进来的雪却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当耕平正想再出去追那个红色物体时,有个人影出现在走廊上。
“唷,怎么啦?”
是次男光树,但是大家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来。他跟他那些兄弟和得很像,给人的印象都差不多,讲白一点,他们给人的感觉都很单薄,他就站在耕平前方,但是完全没有着地生根的感觉,倒像水草在那里飘来荡去的。北本先生约略说了红色物体的事,他听完后也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
“这里常有些奇妙的生物和无生物在游荡,我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去管。”
“无生物?”
听到北本先生的指正,光树略带不耐地说:
“幽灵不能称为生物吧?”
“有幽灵吗?”
是来梦的声音。光树用藐视的眼神看看她,又笑了起来,那种笑让藏书网耕平打从心里就很讨厌。
“当然有,有跟着城堡一起从苏格兰搬过来的幽灵。这附近的湖里还有三十年前因车祸葬身湖底的幽灵。小妹妹如果不小心一点就会被那些幽灵拐走喔!”
光树正要伸手拍打来梦,来梦退后半步,这时候北本先生喊住了光树。
“你害怕是你的自由,但是请别传染给小孩子。”
北本先生的声音相当威严。
“那不是一个有为的成年人该做的事,除非你有不同的想法。”
光树没有马上回答,他用那种爱是不理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人:
“对不起啦,小姐。不过,您把我看成一个有作为的成年人,真是我的荣幸。”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我是青雅流出版部门的部长,社团法人青雅流出版事业局局长。自就任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赤字,你们知道原因吗?”
“如果就是因为你有才干,你大概会以为我在讽刺你吧?”
听北本先生这么一说,光树轻轻地鼓掌起来。
“我父亲是畅销作家,他不需要写波澜万丈的故事,也不必拥有挖掘人性的笔直力,只要在插花的技术解说中综合点从《圣经》或《般若心经》上的教条写成书,马上就可以卖一百万本了。如果一本一千日币的话,就有十亿日币了。”
“他有强迫弟子们去买吗?”
北本先生相当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能有所作为全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
“唷,唷,听起来有那种感觉吗?”
“当然有,如你所愿的。”
北本先生用手拍了拍耕平的肩膀:
“这位能户耕平先生,因为不愿意让父母左右他的人生而放弃了继承权呢!你要不要向他看齐,走向独立自主的路呢?”
光树的喉头发出了些声音,他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耕平。
“你最好小心一点,骑士。圣少女常常是怪物攫取的目标,披着人皮的怪物也是到处都有的。”
光树发出高八度的笑声后,便背向人家离去了。看到光树的背影消失,耕平吐吐舌说:
“那家伙什么东西嘛!”
北本先生用右手抚着下巴:
“真是个心机颇深的小老弟。”
“咦?”
“他唠唠叨叨讲一堆的时候,那只红色怪物就趁机逃之夭夭啦。”
“原来他是为了拖延时间?”
耕平又想了想:“没错,现在出去,那只怪物一定已经不见了。”
“耕平大哥,晚上出去太危险了吧?”
听到来梦这么说,耕平便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不过看光树那种态度,不禁让耕平怀疑,留在屋内也不一定更安全,但北本先生却泰然地回答说:
“屋内应该还是比屋外好多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要求派车送我人去滑雪场或车场,看情形不对,一走了之就行了。”
虽然不是什么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睿智,但是比起现在外出,这个主意倒是实际多了。“说的也是”,耕平同意了北本先生的扣议。如果夜里发生什么事,就以不变应万变啦。在还可以做选择的时候,采取有余裕的行动会比急就章好得多的。
第二章 怪物们
Ⅰ
昨晚上床时,耕平特别绷紧全副精神,以备半夜里发生任何事都能马上跳起来应付,但是健康的身体毕竟需要充足的睡眠,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
外面的雪停了,还透着微微的阳光。他匆匆梳洗一番就冲出房间,北本先生跟来梦已经在走廊上等他了。餐厅里陈列着英国风味早餐。吃完土司跟培根蛋后,北本先生要求城主派一辆车送他们到滑雪场。
“汽车全都出动了。”
这就是松仓先生的回答。害得耕平差点拿不稳杯子,北本先生也把持不住惯有的沉稳。他用餐巾擦擦沾在嘴边的蛋黄带着抗议的口吻说: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可以请你派车送我们去滑雪场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不得不派那些车子去出公差。”
“公差?”
“是的,今天我母亲要来这里,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十个青雅流的干部要在这里召开紧急干部会议。”
“特别跑到这种地方来开会?”
松仓听出了北本先生语气里的疑惑。
“我也是这么说啊,可是她说这里不会被其他流派或媒体打搅比较好。你也知道的嘛,我母亲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那些自嘲的台词,却也丝毫不假。知道实情的北本先生只好坐回椅子上。
“不过,那也太突然了吧?”
“是呀,三更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来就来。一点也没想过可能会有人无法接受她的命令。”
松仓先生叹了一口气后把视线转向耕平和来梦,用柔和的语气说:
“你们不必担心,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的,你们尽管按照计划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下去。”
想到昨天那件怪事,耕平还宁可被他赶出去呢。可是松仓先生表现得很亲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他说他母亲和那些干部并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离这里车程约一小时的温泉旅馆里,那里冬天没什么客人,所以可以接纳突如其来的客人。
“等车子回来后,再派人送你们去滑雪场。在那之前看你们是要待在城里?还是去湖上溜冰?我可以借你们溜冰鞋。”
耕平心想“还真是面面俱到呢”。昨天晚上光树说自己是父亲高压政策下的牺牲者,不过,看来他父亲上面还有一个祖母坐镇呢。
北本先生是松仓先生的朋友,也是恩人。去年他准备把青雅流所有的土地处理掉时,差点了上诈骗集团的圈套,多亏精通不动产事业的北本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危机,还帮人做了善后处理,让松仓先生躲过了十亿日币的损失,他非常地感谢这个朋友。不过感谢归感谢,母亲的命令还是第一优先。而且不能派车送他们去滑雪场这件事,也真的是小事一桩。
三个人决定先回房间。来梦才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就马上转到耕平这边。
“耕平大哥,虽然晚了一点,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耕平拆开来一看,是双毛手套。毛线的间隙有粗有密,但是手可能性套得进去,也不会动几下就散了。
“这是来梦自己做的吗?”
“那是家政课的作业,对不起,毛线是便宜货,织的又不好。”
“什么话?我觉得做得很好啊,我现在就戴起来!”
“我给北本叔叔做了手帕。”
“是吗?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耕平从矮柜里拖出运动背袋,拿出放在里面的两个礼物送给来梦。大的是德国作家斯特姆写的《操纵玩偶的坡雷》这本书,来梦翻了一下书页后,拿起另一个小礼物,她打量了一下后笑着说:
“这是电话卡对不对?”
“对,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大哥,大哥马上就会飞到来梦身边。”
电话卡象征着耕平身为骑士的忠诚之心,又有实用性。如果给来梦零用钱的话,育幼院院长一定又会有异议,给电话卡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为了一张电话卡耕平费尽了心思。
“谢谢,我会把它当作护身符。”
“必要的时候一定要用喔!”
“嗯,我会的。不过,也许用不到吧。”
“为什么?”
“因为到现在为止,只要有事情发生,耕平大哥就一定在我身边啊。”
听她这么一说,也好像真的是这样。耕平搔搔头笑了,接着他们去敲北本先生的门。
“这天你们打算怎么过?”
“就这样关在房里的话太委屈来梦了。昨晚的生物那么鲜红,在雪地里一定可以马上看出来。我们去湖上溜冰吧。”
北本先生也赞成,接着马上去跟松仓先生商量,请管理员准备溜冰鞋。管理员室的鞋间存放着五十多双鞋,各种尺寸都有。当他们借好装备往玄关走去时,又遇到了松仓先生的次男光树。
“要出去溜冰啊?”
“嗯。”
耕平其实很想说一声“要你管”,他虽然还不至于把这个城堡当做是恶魔的巢窟,但是,红色怪物那件事实在是很可疑,他明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是如果城堡在头上倾倒崩垮的话,就毫无计策可以对抗了。可以现在到野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哼,祝你们玩得开心。”
光树说完后就背向着他们离去了。但是当他们三个人一走出去,他就回过头来看着玄关的门,他苍白的脸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久,凶恶的面具蒙罩了他整个脸。
Ⅱ
耕平一行人花了六分钟的时间步行到湖畔,穿过针叶树林后,就是一片暗银色的镜子。湖面完全冻结了,耕平穿上溜冰鞋,自己先溜进溜冰场里,等确认安全后才喊另外两个人进来。
来梦穿着高领毛衣和上下成套的运动服。为人安全起见,她穿着一身醒目的橘色,胸前挂着名牌,这是标准的小学运动服。
仔细想想,耕平从来没看过来梦穿裙子的样子,他一直相信来梦是少有的美少女,却一点都不认为她适合穿裙子,但是五年、十年后就不知道了。上了国中,制服当然是裙子,不知道她穿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来梦有过两冰溜冰的经验,一次是在小学,一次是在育幼院,两次都是参加节庆活动举办的溜冰教室。耕平的溜冰经验跟一般人差不多。北本先生则在女儿还小时常带她去溜冰场,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没溜了,但是就像游泳、骑脚踏车一样,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遗忘的。况且北本先生不是那种不服老、爱逞强的人,他每一步都滑得很稳健,安全第一。只要一觉得累,就会在岸边的野餐巾上坐下来调整呼吸,愉快地欣赏“年轻人”活泼的滑行。
来梦在冰上满场跑,动作敏捷轻快,根本不需要耕平再教她什么。当然她还不能跟那种志在参加奥运、有教练指导的小孩比。但是,就享受溜冰乐趣这一点来说,已经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这孩子什么都会呢!”耕平很佩服她。很难相信她只有两次溜冰经验,仿佛有溜冰天使用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或牵引着她。倒是耕平因为看来梦看得出神,好几次差点滑倒。
耕平打从心底想:“如果这孩子有天份的话,真的很希望能栽培她。”耕平也曾经认为来梦有绘画的才能,只要她愿意、环境也允许的话,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本来还满有意愿去文学馆工作的耕平,突然发觉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给来梦所选择的路提供种种的支援……
“来梦,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将来想做什么?”
很突然的问题,来梦好像有点讶异,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钏。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啊,说的也是。该道歉的是我,你不要介意唷。”
耕平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曾经憧憬过程序设计师、赛跑选手、动画画家、书法家之类的职业,只是因为有来自爸妈“应该当一个医生”的心理压力,所以那些憧憬更像梦一样地遥不可及,所以他现在根本不能给她什么建议。而且耕平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亲人的来梦,即使有想过自己的将来,也一定会有种种限制,这恐怕要等到北本先生成为她的监护人后才有可能改善的吧。北本先生将为来梦备齐那些条件,耕平真的很感谢他。
耕平不经意地往岸边一看,北本先生正把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叫嚷:“快到午餐时间了,回城里去吧!”其实距离太远了,根本跟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活动了两个小时,来梦和耕平也觉得有点饿了。
“北本先生在叫我们了,而且也已经十一点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下午也要溜冰吗?”
“看心情啰,说不定吃 9971." >饱饭就想睡午觉了。”
他们两个人并肩滑向岸边。可能因为一下子松懈了,一个没踩稳,耕平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翻滚在冰上,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异样。
他的心“噗通”跳了一下,冰的下面有一大片血迹!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他透过冰块又看个仔细,冰的厚度应该有三十多公分,底下却有个红色的圆形物体紧紧贴在底部,那不是血,那个物体的直径大概有五公尺,耕平听到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昨晚那只红色怪物就躲在冰下面……!”
耕平虽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论,可是没有办法。他小心翼翼地从冰上站起来,看到来梦回转过来,正要接近他。
“来梦,别过来!”
来梦好像没有听清楚,带着一脸迷惑往耕平那里滑过去。
“不要过来!”
来梦被他这一吼,吓得站住了。耕平则慢慢地脱离那个红色圆形的范围。
“到那边去!我们来比赛谁先到,好吗?”
“好!”
来梦的声音很紧张,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耕平往前两公尺左右,等脚下的红影一消失,他就大喊一声“跑啊!”自己也同时向前方飞奔出去。
突然一声巨响在背后炸开,冰片从头上飞落下来。那个东西随着碎冰飞散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在前面的来梦不禁放慢速度回头看。
“不要回头,快跑!”
耕平虽然这样斥责来梦,自己却不由得回头看,因为来梦的表情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看到一条很粗的触手在半空中舞动着。
“章鱼……?”
耕平曾经跟来梦一起遇到过像巨大蜗牛的怪物;还被像豹一样大的猫追过。要比不寻常的体验,他绝对不落人后,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不过,他并不喜欢这类事情。
已经脱了溜冰鞋的北本先生,在岸上拚命地挥手叫着“快啊!快啊!”来梦在冰上疾跑,耕平在她后面紧紧跟着。离岸边还有两百公尺左右。像远雷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冰上急速地划开一条龟裂。
究竟是耕平和来梦的滑行速度快?还是龟裂的速度快?那光景让伫立在岸边的北本先生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龟裂追上来的前一刻,耕平叫来梦改变方向。破裂迸散的冰像白粉一样满天飞扬。龟龟裂突然停止了前进,隔了半秒钟,一条手腕粗的红色半透明绳子从那里跳出来。它一出现在冰上,就化成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开始扭曲着身子爬行追逐冰上的两个人。
耕平用自己都觉得惊讶的速度追上来梦,抓着她的手,再改变方向,在千钧一发之间躲过红蛇的追击。接着,冰又在别的地方破裂,另一条红蛇在飞散的冰片中跃起,两条蛇从左右疾驰,企图夹击他们。
“不对,那不是章鱼……”
北本先生茫然地喃喃自语。
“那是水母!”
的确有红色的水母存在,也有栖息在淡水的水母。但是不能把它跟眼前的生物混为一谈。
“如果是水母的话,会有刺。耕平,不要被刺到了!”
耕平当然不想被刺到。他拉着来梦的手,努力朝岸边滑行。水母好像察觉到他的企图,便绕到前方阻绝他们的去路。
水母的罩子看起来像个红色的巨大果冻,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空洞。因为它的嘴巴是张开的,嘴巴的直径约有一公尺长,边缘密生着像玻璃碎片一样的东西。不用说,那一定是尖牙,问题是水母有牙齿吗?当然这个巨大物体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超越常理的事。
耕平和来梦又改变了方向,这已经是第五或第六次的转弯了。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触脚的前端可以自由的挥动,很危险。所以他决定接近水母。卯足力地穿过红色触手的中间部分。
溜冰鞋的刀刃变成了凶器,被切断的水母脚散落在冰上,水母虽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但是圆形的嘴巴不断地开开阖阖,发出超越人类听觉的波动,结果在冰面上震开了数个小不的裂痕。耕平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距离湖岸只有五十公尺了,不过数秒钟而已,时间支长的令人无法相信,他们的疲劳已经接近界限点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从冰>?上滚到岸上,但是还不可以完全放心。昨天晚上,那个红色生物甚至侵入了城内,可见它可以用某种方法在地方移动,北本先生用两手捉住来梦和耕平,拚命拉走他们,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离湖畔有点距离、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雪上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还有两个人的膝盖痕迹。
水母的两三只触手爬上了雪地,像敲打钢琴键一般,在雪面上到处跃动,好像在搜索着。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准备脱下溜冰鞋,耕平要触开鞋带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戴着手套,他想把手套脱下来,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如果硬要把它剥下来的话,毛线恐怕就要散了,来梦看了,赶紧伸出手来帮耕平解鞋带。就在这时,北本先生松了一口气说:
“……回去了。”
两个人终于换好鞋子站了起来,现在不赶快走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了。
“水母是吃什么生存的?”
“浮游生物之类的吧。”
“连鱼都没多少的贫瘠湖,还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喂饱那么大的生物吗?”
虽然这句话绕了一个大圈子,北本先生还是听懂了耕平想要说的话。他眺望着湖面,破裂的冰漂浮在水面上,水面上映着天空的颜色,湖底隐藏着红色怪物的身姿。
“说不定是湖底下有洞,可以通到某个地方去吧。”
“应该是通到某个有很多食物的地方吧。”
或是通到某个有人喂食的地方呢?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城堡里的人?”
来梦抬头看着耕平,耕平歪着头沉思。本来这么做是应该的,可是……
“跟他们说大概只会被笑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被笑就被笑,还是跟他们说一声吧。”
北本先生恢复了冷静,露出一种久经人事的世故表情。
Ⅲ
松仓先生换上西装,站在大厅里。因为青雅流的宗家,也就是他的八十五岁老母就要到了。
他虽然是理事长,但是对宗家就像封建时代的家臣一样顺从,甚至可以说是卑屈。
“对不起,在您正忙的时候……”
北本先生一开口跟松仓先生说话,松仓先生就露出很困扰的表情。他们低声谈论红色小母的事,松仓先生是大笑了起来。接着则矫情地用手遮住了嘴巴。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北本先生?”
“我只是要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目击过那个东西。不要日后责怪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说?”
“我知道了,总之等一下再谈吧,等我闲下来了再仔细听你说。”
北本先生点头后,松仓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一角,开始指示管理员夫妇做事。北本先生皱着眉头,一手按摩着腰际。
“哎呀,事情告一段落腰就疼起来了,我大概是运动过度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吃过午餐就躲在房里吧。反正青雅流的干部会议又不干我们的事,他们也不会理我们的。”
“不管那只水母怪物吗?”
北本先生又开始敲打背部了,来梦赶紧绕到后面帮他捶背。
“啊,谢谢你,来梦。那只怪物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电影里演的都是事实,只要怪物还没有出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面前,目击者的话都不会被当一回事的。”
他们三个人暂时把有关于红..色水母的记忆收起来,好好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宗家要来,城堡内的工作人员都很紧张,连掌管伙食的管理员夫妇都有点慌乱,所以客人们在这里吃的第三餐是简单的罐头料理。虽说是罐头,也是一流旅馆的炖牛肉。饭后,北本先生向耕平简单介绍了一下青雅流。
青雅流光是成员就有一百万人,全国有六十多支分部,各自拥有土地、大厦;海外方面,洛杉矶、巴黎……等也有十五支分部。研修所在国内有十六所,海外有八所,京都跟镰仓也有女子短期大学。另外还有租赁大厦、公寓、使用于停车场的土地,不动产的评估额超过两千亿以上。
再加上证券、债券、银行存款等等,足足有一倍之多。除了这些财力,青雅流所有干部都是有力的政治家、企业家、文化人,这样的权势在耕平眼里,简直是大的有点离谱。
最妙的是,干部会员还包括了大出版社、报社和电视局的老板,只要掌握住他们,就不怕丑闻会流传到社会上。不过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也真的好像没有什么算是丑闻的事呢。如果松仓先生那时被土地诈骗集团给骗了,可能就会陷入有点不名誉的状况中,但是这一点也因为北本先生而得以挽救。大家都认为青雅流王国是屹立不摇的。
“是叫宗家吧……?那位女士这么有实力吗?”
“她是建造起王国的人,六、七十年前,青雅流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派流,都是靠宗家才得以发展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由谁来继承?’”
讲到这里,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是松仓先生命令下人打开了玄关的门。四辆大型的驱动车停在门外,穿着厚重衣服的男女鱼贯地走下车来,问候声此起彼落,一片混乱中好像有人滑倒在雪地上。
耕平正要退到房里去的时候,有位客人叫住了他,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喂!你!你是哪个分部的人?”
“啊?”
耕平被问的有点不知所措,那个男人看来好像不太高兴,在黑框眼镜下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拉开嗓门说:
“我在问你是哪个分部的?是本地的?还是从东京来的?连问题都听不懂,居然也能进宗家的房子。”
“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很没礼貌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乳臭不干的小子!”
“我不是青雅流的弟子,也不是会员,是这里的客人,不必让你在这里喂啊你呀的叫来叫去。”
其实自称为客人,耕平觉得满不好意思的,但是强烈的反驳奏效了,男人碰了一鼻子灰,他虽没有道歉,但是嘟起嘴来离去了。北本先生摇摇头说:
“在干部中的确会有那一类型的人,老是会忘记还有不属于自己团体的人存在。”
“而且对下面的人采取非常高的姿态。”
“没错,然后对上面的人卑躬屈膝。”
北本先生的手上下挥动着,随着那只手挥动的方向望去,耕平看到了一堆人影:十多个身着西装、外褂和裙礼服……等的中年男女。他们从玄关走进来的脚步非常慢,仔细一看,这群人当中,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妇人,众人簇拥着轮椅往前进,不用说,那一定是宗家。来自横滨的女音乐家从远处望着宗家的身姿,然后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真不敢恭维吧。
以八十五岁的人来说,宗家可说是相当有精神,她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两眼却锐利而威严,身材瘦归瘦,却给人精练结实的感觉;只是她身上那套花花绿绿的和服,看在耕平眼里,实在跟年纪有点不相称。
“龟井!”
听到宗家这么一喊,马上有个干部驱向前来。耕平发现他那就是刚才那个粗鲁的男人。他是青雅流的专务理事,叫做龟井辰夫。龟井的表现印证了北本先生的话,那张脸洋溢着露骨的阿谀表情,他弯着腰接近宗家,眼神流露出感谢宗家呼唤他的光芒。
龟井走到老妇人的背后,恭恭敬敬地推动轮椅。轮椅一边缓缓前进,一边改变角度,但出乎意料的是轮椅停在来梦面前。
“她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婆呢。”
北本先生若有所感的话鲜明地浮现在耕平脑海中。
Ⅳ
宗家用猛兽般地眼神注视着来梦,来梦虽然困惑,却毫不退缩。十秒钟后,令人尴尬的静默被嘶哑的声音划破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来梦并没有即刻回答。突然,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冲向说不出话来的来梦。
“还不赶快回答宗家的话!你这个没教养的小鬼!”
就在耕平将要冲出去前,龟井已经为自己的无礼受到了惩罚。宗家举起拐杖,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左小腿打下去。痛苦和恐惧扭曲了龟井的脸,他摇摇摆摆地跌坐在地上。这时,耕平很清楚地听见有人咽下口水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开口了!白痴!”
宗家的语气坚定而冷漠,完全无视龟井的痛苦。这次换来梦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我叫立花来梦,小学六年级,是北本叔叔带我来这里的。”
“回答的很好。那么……北本叔叔是哪一位呢?”
宗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和地询问着。北本先生在松仓先生和耕平的注视下往前踏出了一步。那样子很像正在接受面试的学生,耕平不禁想笑。
“我是北本行雄,初次和宗家见面。”
“没错,是初次见面。不过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去年冬天吧?我那个无能的儿子差点被那种连高中生都不会上钩的诈欺集团给骗了,幸专职你救了他。”
“母亲……不,宗家……”
松仓先生的脸上同时有好几种表情争执不下,其中最明显的是在干部和朋友面前被损的一文不值的屈辱和愤怒,但是那些情绪仍然隐藏不住他对强势母亲的畏惧。这时候,耕平忽然感受到像针般飞驰而来的视线,好不容易支撑着站起来的龟井辰夫,眼里充满着憎恨的凶光。那目光究竟朝向谁?耕平还来不及确认,宗家又开口说话了。
“小姑娘,你的生日过了吗?”
“是的,八月。”
“那么,已经十二岁了吧?嗯,刚好差十岁。”
说着说着,宗家用锐利的眼神扫过所有人一遍,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松他先生的三男赖之从行列里走了出来,祖母严厉的声音像一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把他拉了出来,他毫无血色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害怕。宗家不管孙子有多握她,继续下令说:
“赖之,你跟这位小姑娘结婚。”
惊愕的炸弹“轰”的一声炸开来,所有人都呆在那里,揣摩那句话的意思。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松仓先生,但他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着。
“宗、宗家,您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怎么叫赖之跟这样的小女生结婚呢?”
“我将活到一百岁,所以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我会亲自培养这个小姑娘,让她成为一个杰出的宗家。”
“宗家,您是不是……”
松仓想大叫“您是不是疯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反倒是耕平冒冒失失地发言了。
“请不要讲这么荒唐的话!来梦还只是个小学生,怎么可能结婚呢?更何况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呢!”
宗家的沉着胜过耕平一万倍。
“这位大哥是小姑娘的亲人吗?”
“差不多。”
宗家冷漠地盯着耕平,但是没有再继续追究。松仓接着低声说:
“宗家,这女孩只有十二岁,在法律上还不能结婚。”
“当然不必马上结婚,但是可以先订婚,由我来监护她。北本先生!”
被召唤的北本先生将手搭在来梦肩上,与宗家无言相对。
“怎么样?这件事不错吧?在这死后,这个小姑娘可以继承青雅流的一切。”
“对不起,我不能马上回答,好像都没有人顾及来梦的意思。”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是在威压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来梦紧紧抓着耕平的袖子,耕平把身为骑士应有的义务感、责任感全部总动员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四周的视线反弹回去。在惊愕、憎恨、敌意、羡慕、忌妨还有歪主意等等负面情绪的包围中,耕平领悟了一件事:“这里是怪物的巢穴,而且每一个怪物都披着人皮。跟他们比起来,潜藏在湖里的红色怪物就没什么威力了。”
第三章 雪槛
Ⅰ
如果自己心里盼望的事都能经由最短的捷径实现,那么人生就非常单纯了。但是,现实并非如此,既没有一定幸福的方程式,也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公式。活了六十年的北本先生非常明白这一点。
所以面对意思事件时,北本先生总是不会让自己受到太严重的冲击,他总是采取告诉自己“难免也会有这种事”的软性处事态度。但是,这一次他完全败给了跟自己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宗家。
“那个老太婆在想什么嘛?”
耕平气得像走动的活火山一样。他气呼呼地走出大厅,指示来梦整理行李,自己也开始做回家的准备,北本先生则坐在耕平的床上沉思着。她一会儿才开口:
“你知道那个老太婆穿什么衣服吗?”
“和服吧。”
“什么样的和服?”
“不是长袖和服吧?”
对于和服,耕平只有这样的程度,北本先生不得不对他解释:
“那是十字花和服一种染色技法,是室困时代以来的传统。”
“很贵吗?”
“很贵啊,不过那又怎么样?”
耕平用行动来表示意见,那就是:带着来梦立刻离开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地方。他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把行李丢进背包里。跟年轻人比起来,北本先生的行动就缓慢地多了。
“宗家的提议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是……”
“没错,既然如此,干嘛暂缓呢?那个老太婆长寿是很好,只可惜有点痴呆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偏偏那个老太婆不但没痴呆,头脑的反应跟气势还胜过壮年人,这点才是问题。”
“有什么问题?”
耕平把所有的行李丢进背包,拉上拉链,站起身来。北本先生依然坐在耕平的床上,谨慎地说:
“那就是,宗家到底打什么主意?是什么原因让她说出那些话?而且是在所有干部面前突然提出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诡异。”
看到北本先生如此困惑、不安,耕平耸耸眉说: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那不是更应该离开这里回东京去吗?”
突然门被打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下雪了,下得好大呢!”
来梦已经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做好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
耕平望向窗户,他刚刚一直忙着打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外面果然跟来梦形容的一样,大雪的密度高的惊人,像一面白色的墙。
耕平马上想到“被困住了”,他把来梦和北本先生留在房里,自己跑去找管理员,要求管理员派车子送他们到车站。结果得到的答案不是很好,管理员已经因为突然增加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司机也才刚从大雪中往返一趟回来。而且,没有理事长的命令,根本就不可以派车。北本先生安慰白忙一场的耕平说:
“等雪停了再说吧,这时候勉强开车出去,也可能会发生引擎故障之类的事,太危险了。”
这话虽然也对,但是耕平还是希望他们能派车。对宗家那么荒唐的提议,耕平打从心底反弹,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心情怎么样都压抑不下来。
“下个春假我就去考驾照,这种时候不会开车,什么事也办不了。”
这是很有意义的决心,只是对解决眼前的事没有任何帮助。管理员说“这种天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但是等雪停的时候,可能已经天黑了,到时候就会感慨没有把握住出发的好时机。
“如果不去溜冰就好了;如果在中午前丢下这座不吉利的城堡回东京去就好了……”耕平这么后悔着。但是,既然不是神就没有办法掌控这样的事。最糟的是,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浓了。湖中的怪物是重要因素,青雅流怪诞荒唐的言语举止也是因素之一,还有那个宗家,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耕平抡起拳头敲打额头,发出坚硬的声音,来梦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为了让她安心,耕平露出了笑容,心想“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但是现在谈结婚还早了十年”,真不知道那个老女人独裁者到底在想什么?
※※※
那个宗家现在正坐在图书室的暖炉前,面对着她的是松仓正晴。房里的三面墙壁都是书柜,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天花板一直排到地板上。想说“买这么多书又不看”的视线回到眼前的儿子身上后,宗家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说出那些话?因为那个孩子有这样的价值啊。”
“我不懂。”
“你不必懂,还是你想告诉我,我的决定要先经过你的允许?”
被白眼那么一瞪,松仓先生的反抗也到此为止了。虽然这样,他还是勉强自己问了另一个问题。
“是有关龟井专务的事,宗家为什么要重用那种男人呢?”
这个问题可是鼓足了勇气问的,可是宗家并没有生气。
“我很清楚龟井是个很没担当的男人。”
“那为什么……?”
“你可以舔我的鞋底吗?”
这个问题把松仓先生问倒了,他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的意图。不过,宗家好像也并不期待儿子能有什么明快的反应。
“龟井会舔,所以我用了那个男人,他只会屈服于权势和财力而已。”
“宗家……”
“听着,只要那个男人还肯舔我的鞋底,就表示我还拥有屹立不摇的权势和财力,他是我的测量器,懂了的话,就不要再问这些无聊的事。现在去通知干部们,事情有了变..化,干部会议晚上才开。”
“那么要让他们都住在这里吗?”
“这么大的城堡难道没有收容能力吗?不想住的人,可以在大雪中离开。”
宗家的手突然握住了暖炉的捣火棒,让松仓不由得退后了半步。但是,他并没有吓儿子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木柴的位置。
Ⅱ
“她虽然是我母亲,不过,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个女人。”
松仓的话一点都不夸张,但是,北本先生只能对着咖啡杯保持沉默。松仓把宗家的意思转告所有干部,还安排了每个人住宿的房间跟寝具,事情交代完之后,他就带着疲惫的表情走进书斋,跟北本先生喝着咖啡,却一点闲情都没有。
“权力和财力就像毒药一样,吃多了就会上瘾。”
不是什么很有创意的话。不过,北本先生感觉得出他这话是发自心底的。要承受得住权力和财力的毒害需要有某种程度的钝感。一旦知道毒害之处,大概就承受不了了。
“不过,宗家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些话呢?”
“不要问我。”
“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老实说,我很困扰呢!”
“我哪知道什么?有一天我问她关于继承者的事,她还斥责我说是不是在等她死呢,谁知道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神才知道吧。”
不管是恶魔还是神,北本先生都不想再去责备松仓先生了。
不知道宗家对这件事认真到什么程度,不过要当养父母不但要符合条件,还要有实际绩效。北本先生已经向市公所报备收养来梦,还去了育幼院跟来梦见面,并且把来梦带回家来体验家庭的气氛,这些都是实绩,至于条件,北本先生有结婚、育子和经验,经济又安定,在社会上也有信用,所以都没问题。把来梦收为养女就会有财产继产继承权的问题,这部份有点麻烦。但是透过养育家庭制度,由北本先生担任监护人一直到来梦大学毕业为止这个方式,妻子跟孩子都同意了。
现在青雅流的宗家企图介入,也许应该在来梦小学毕业前就赶快办好法律上的手续,免得夜长梦多。
“唉,都六十多岁了,还是无法从迷惑和后悔中得到解放。”
在苦闷的心情下只好喝咖啡,但咖啡的苦涩却更刺激了北本先生的舌头。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坐在沙龙的一角。这个沙龙是这座城堡座落在苏格兰荒野上时被称为“城主的大客厅”的房间,它有四间小学教室那么大,各处墙边都摆设了中世纪欧洲诸国的骑士甲胄。两个人坐在沙发两旁有十四世纪英格兰跟十五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守护着。
来梦正在阅读耕平送的《操纵玩偶的坡雷》,耕平虽然也正在翻阅美国作者的推理小说,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总觉得在这个城堡里待得越久,来梦就越有可能被迫履行自己所不愿意的婚姻。
美国作者所写的推理小说有个通病,就是把杀人的场面跟尸体的残酷描写自我化。看着冗长不断的残酷描写,耕平觉得很烦,后悔自己选错了书,便把视线从书上移开。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名叫龟井的正朝着来梦走过来,耕平立刻站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最好不要伤害来梦,宗家不会放过你的。”
耕平不用敬语是为了表示他根本不把龟井当做一个有良知的长辈。龟井听出耕平的意思,觉得很生气。但是如果把事情搞砸又怕宗家不高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铁青色。
“宗、宗家想见这位小姑娘,我是来带路的。”
龟井的嘴巴满是敬语,但却用敌视的眼神看着来梦。如果宗家唐突的念头真的付诸实行的话,这个棕发、大眼睛的小学生就会成为青雅流的继承人。龟井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就会被这个还没发育的小女孩独占了,所以他对来梦深恶痛绝。但是,如果还想分到一点点荣华富贵的话,就得趁现在讨好她才行。
不知道宗家为什么会想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做继承人?而且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宗家就不可轻易撤回。龟井虽然无法洞察宗家的心思,但却有了新的打算。十五年后,当来梦成为下一任宗家时,出任理事长的将是她的“丈夫”赖之。但是赖之是绝对担不起这个重任的,而现任理事长那时也已经九十多岁了,很难继续在海内外奔波,统辖巨大的组织。那么龟井就有可能掌握青雅流的实权,成为背后的帝王,为所欲为了。不,不只是可能,一定要让它成为事实——龟井下定了决心。
既然心意已决,那对来梦毕恭毕敬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龟井一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忍耐,都要拿出最好的演技。可是真要付诸行动,还是万般不情愿,表情和声音都怪里怪气的。
“耕平大哥,我去一下。”
来梦合上书,站起来。
“哦,你要去吗?”
耕平点点头,从来梦手中接过书。他虽然讨厌龟井,对宗家也抱存着怀疑态度,但是来梦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答应去见宗家的,那就不该阻止她。不过一旦有事,耕平是会赶去任何地方救她的,这一点只要来梦知道、耕平知道、还有北本先生知道就行了。此时,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Ⅲ
“小姑娘,到这边来,我不会把你吃掉的。虽然很多人说我会吃人。”
宗家的话的确会吃人,她坐在图书室的大摇椅上,用原色格子花绞的围巾画着下半身。因为她身上穿着十字和服,所以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
来梦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耕平送给她的电话卡。这个护身符说不定马上就能发挥功效了。
“在那边坐下。”
宗家指的是一个没有靠背也没有把手的土耳其椅,来梦照着她的话去做,跟宗家面对面地坐着。这让来梦想起一个月前在圣路加斯大学附属中学的面试。面试结果要等明年年初才会知道。
宗家直视着来梦,脸上一点笑容没有。来梦很怕这个老妇人,可是光是害怕也于事无补,一定要清楚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她。
“你不怕我吗?小姑娘?”
“怕。”
“嗯,真坦白,你觉得这样做比较讨我欢心吗?”
这种瓜是来梦根本想像不到的,所以她没能马上回答。
“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不可撒谎。”
“如果不能学会有技巧的撒谎,这一生都会过得很辛苦唷。不谈这个了,怎么样?想不想跟我的孙子结婚?”
“不想。”
“哦,为什么?”
“结婚不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吗?”
“那是一种迷信。”
这不是来梦可以理解的事,宗家好像也无意跟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争辩,所以就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大哥哥是你什么人啊?不是亲哥哥吧?”
“朋友。”
“就只是那样吗?”
“而且是救命恩人,救过我好多次。”
“那么,小姑娘一定遭遇过很多次危险啰?”
老朽的手拉起了从膝盖滑落的膝盖围巾。
“你喜欢那个大哥哥吗?”
“很喜欢。”
“哦,不过喜欢也有好几种意思的……”
宗家的语尾说得含糊不清。来梦在土耳其椅上坐正姿势,开始发问。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宗家,这六十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宗家婆婆……”
“不必加婆婆两个字。”
“宗家为什么要我跟您的孙子结婚呢?”
最不能理解这一点的就是来梦自己,她怎么想都想不通,所以只好开口问了。
“青雅流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我想把自己的东西永远占为已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回答不了的来梦沉默着,宗家又接着说:
“青雅流所有的财产加起来大概有二千亿日币吧。会员有一百万人,选举时是非常有力量的选区,连政治家都会低声下气来访。在镰仓有房子,流派的总部在东京麻布,说到别墅的话,日本国内加上国外的有十多栋呢。”
说的很热衷,但来梦感觉到她的语气带着敷衍。
“这些财产都会变成你的呢,虽然你现在还不了解它的价值。”
“不太了解,太复杂了。”
“也许是吧。”
“对不起,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您才见过我一次就要我结婚呢?”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小姑娘,你有什么惊人的力量吧?”
来梦眨了眨眼睛。
“一般人所没有的特殊能力,跟电视节目里演出的不一样,你拥有真正的力量,对不对?”
“我才没有。”
来梦断然否认,宗家张大眼睛,直视着来梦,那是不容撒谎辩解的眼光。那种眼光的威力如果是她的子女或孙子根本忍受不了五秒钟,可是来梦承受了,但她不是把自己武装起来再把压力反弹回去。其实来梦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虽然在夏天、秋天都有过令人难以相信的体验,但是她觉得那不是自己刻意去追寻的,都是那些体验自己找上她的。
宗家严厉的观察来梦的表情,发现她绝不是在撒谎。
宗家忽然想到,发挥能力时所需要的触媒也许跟那个“耕平大哥”有关吧。
宗家的手一松,膝盖围巾滑落到脚底。来梦将它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不过,小姑娘,那个大哥哥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救了你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想讲。”
来梦回答得很干脆。
“我不想给耕平还有北本叔叔添麻烦,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家族或干部里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宗家说话,她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你真的是比我那些孙子有礼貌而且能干多了,我越来越想得到你了。我还想跟你多说一些话,以后我找你来,你会来吧?”
“会的。不过最好连耕平大哥、北本叔叔也能一起来。我一个人来的话,很我问题都不能回答。”
宗家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举起手来,示意她可以退出去了。来梦深深鞠了一个躬,转过身离开了审问场。目送她出去的宗家脸上浮现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嘴里则喃喃自语:
“这件事不是谈一次就能解决的,小姑娘,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在你出生前的好几年前就知道你了。”
被批评成“还不如一个小学生能干”的松仓家孙子们聚集在城堡深处的一个房间里。这个从一楼走廊大约下三层阶梯、天花板很低的房间,据说是以前的武器室。整修后布置了酒吧的种种设备,博信、光树、赖这三兄弟就坐在吧台喝着威士忌,很专注地交谈着。谈着谈着,长男博信稍微提高了声音说:
“我、我是长男啊,应该由我来继承才对啊。”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啊,亲爱的祖母挑中了我啊!”
赖之笑的很阴毒。
“如果你是单身可能还有希望,可是大哥你已经有太太了啊,而且人家还是以前华族的千金小姐,留学巴黎的才女呢!”
“喂,赖之!”
“放心,我不会说她是因为考不上日本的大学才跑到国外去念那种乱七八糟的大学的。”
“喂,你不要越说越过份了!”
博信的声音带着怒气,脸色当然是越来越苍白了。
“什么亲爱的祖母,今天早上你还骂她是老不死的老太婆呢。给你一点甜饵吃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只是变得有礼貌了,这样你也有话说吗?”
这就是所谓胜利者的嘴脸吧,赖之轻松回应了博信的话。但是博信好像也有他的盘算:
“即使那个孩子要跟你结婚,那也是六年后的事。这之间你受得了都不去玩女人吗?你可以约束你自己吗?”
“要你管!”
“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每天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博信发觉北弟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势就更旺了,他很清楚弟弟过着那么磨烂的生活,因为他雇用私立侦探,还收买赖之的朋友向他报告所有状交。赖之几乎没有到大学上课,他都以驹泽公园附近的公寓为根据地到处玩耍着,他玩的不只有女人、酒跟赌博,甚至还服用大麻和古柯硷。被哥哥抓到这个把柄,弟弟马上正襟危坐地反驳说:
“如果我开那种古柯硷宴会,为什么警察不来抓我?”
“因为你朋友的父亲是警察局高官,他这次要出来参选,所以需要青雅流的支持。”
赖之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时发出了剧烈的响声,里面的水和冰都弹了出来。博信的双眼放出胜利的光芒,他刻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说:
“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弟弟送进监狱里,因为那样会伤害青雅流的名誉。所以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宗家,不过你一个人独占一切也不太好吧,你说是吗?”
总而言之,博信就是要弟弟分他一杯羹。赖之还来不及反应,次男光树就先发出了嘲笑声。
“你们两个都有毛病啊,说的好像订婚、结婚都已经决定了似的,笑死了人。丧礼是一个人就可以办了,婚礼可是需要两个人才能举行的啊。”
博信和赖之醉朦朦看着光树,光树还是自顾自的说着:
“那孩子根本不想跟赖之结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自信她会喜欢你吗?”
赖之的下眼皮抽动了一下。在同年龄、爱玩的女学生中,他有受欢迎的自信,也有辉煌的成绩,但是对象是小学生时,他实在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
“陪她一起玩电视游乐器怎么样?”
“你少啰唆!”
“我给你一个最有效的建议,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你也许还看不出来,再过六年,那个孩子一定会变成大美人,何不趁她还是花蕾的时候下手?”
赖之猛然站起来,一语不发转身就走了。博信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光树说:
“喂,你煽动他去做那种事啊?如果变成什么强暴、猥亵之类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还违反儿童福利法呢!”
光树不怀好意地笑着,他抓起杯子里的冰块放进嘴里,湿的手指就往衬衫的袖子上擦。
“在警察知道前,就会先传进宗家耳里。这么一来,宗家还会让他当继承人吗?”
“原来如此。”
“何况那个小女孩还有藏书网忠实的骑士跟随着呢,也好啦,让我们可爱的弟弟知道,这个社会不是那么好混的,对他也是好的。”
光树干笑着,博信也跟着应和。可是他马上就领悟了一个事实。
“等等!结果不是你最有利吗?因为你还是单身,如果不是赖之的话……”
“大哥,你为什么只能这么想呢?”
光树又笑了,这次是怜悯的笑。
“宗家到底在想什么,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定的。”
“什么事?”
博信再也不能装出毫不关心的样子了。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竟争对手越少越好啊!大哥就是因为这么想才会在我跟赖之的四周布下了间谍网收集情报,不是吗?现在努力终于有了成果,恭喜你啊。”
看着因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兄长,光树讥讽地歪斜着嘴巴。博信喃喃自语地想辩解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被独自留在吧台的光树,嘴角上刻划着狡诈阴毒的笑。
Ⅳ
下午四点,雪越下越大,几乎封住了多明多尔城,打开窗户也只能看到无限延伸的白色世界,风一吹就有大量的雪吹进室内。这座城堡虽然属于青雅流所有,实际上却是松仓家的别墅,所以干部和一般会员根本没有机会踏进这座城堡。可是这次状况有点不同,不但进了城堡还可以住宿,刚开始大家都很高兴有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没多久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房间跟毯子虽然够,床却不够多,所以抱怨声马上出现。
“要我们睡地上吗?榻榻米还好,这可是光秃秃的石板啊,风湿病会发作的!”
“房里有暖气,有毯子可以躺下来就好了嘛,反正明天就.可走了,现在急也没用啊。”
“可是,真伤脑筋,我明天要去名古屋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呢!早上十一点,我会来不及的!”
这样的对话此起彼落,仅有的两台电话前大排长龙。有的向家人说明状况;有的向青雅流分部发出指示;有的打回公司指派工作。有个人放下听筒,一边跟下一个人交替,一个疑惑地说:
“这场大雪好像是局部的呢,镇上好像没下这么大的雪。”
所谓的镇,就是火车站所在的小都市。如果是夏天,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但是,在这样的大雪里就好像距离很远了。
“电波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收音机一直有杂音。”
一个正在用收音机收听传统音乐的干部这么说。
耕平对那些人有着十足的敌意跟偏见,其实青雅流的干部并不是全都像龟井那样令人讨厌。
常务理事会里有一位七十岁的老绅士,不但是名书法家、名诗人,还是大学教授,他的妻子也是青雅流的干部,夫妇俩一起来到了这个城堡,他们被安排在三楼的房间,景观非常美。喜爱雪景的老先生冒着寒冷,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
“把白鸟飞舞下来的样子形容为‘雪然’,就是说像雪飘下来的样子吧?中国唐诗里曾有这样的句子,呃……作者好像是陆龟蒙吧?”
能有这样的修养,不愧是花道大流派的干部。但是做妻子的可不想在天寒地冻中附庸丈夫的风雅,所以她进了浴室。老绅士在满足自己的闲情逸致后,也要了一个大喷嚏,当他转身要进入房内,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外面那片白色的视野里,好像有某种碍眼的色彩参杂进来。
“咦,有个红色的东西……”
当他这么说的同进,一个好大的红色降落伞无声地飘落下来,红色花朵的中央张着一个圆形大口,老绅士意识到自己就要被吞噬了,当他发出惊叫声,拚命想移动不听使唤的身体时,那张嘴从上方一口吞下了那个身体。
红色水母闭上嘴,开始启动无数尖锐的牙齿时,老绅士露在外面的左手臂从手肘处被咬断撕裂,反弹到半空中,掉落在阳台上。红色水母怪物的罩干部份膨胀,缩小,不停地蠕动着。过了三分钟左右,那个嘴巴又张开来了。红色水母怪物把罩子朝向阳台一倾斜,就从那里埕出了奇怪的物体,堆积在阳台的白雪上。
那物体横躺在阳台上。那是已经化成白骨的人类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润的黏液,空洞的眼窝仰望关天空,雪,又飘下来堆积在那里。
红色水母摇晃着好几只的口腕,缓缓地从阳台离去。
几乎在同时,浴室的门打开来了。为了饭后的干部会议,精心化好妆的妻子走出来了,她看了一下无人的房间,叹了一口气说:
“真受不了你,就算再怎么喜欢雪景,也不该走到阳台去欣赏啊,会感冒的。”
她走近隔开房间跟阳台的窗户旁,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阳台上看不见丈夫的影子,她再呼叫一声,然后再尽全身力量打开冰冷冻结的窗户往外看。
一个女性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
“果然出事了!”耕平不禁想长叹一口气,他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青雅流的干部们个个惊慌失措。被害人的妻子当然陷入了错乱状态,由三个女性干部和横滨来的女音乐家看护着她,想哄她入睡。但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是不时地响起。至于男性干部,有的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就吓得全身发软;有的则是走来走去,想不出任何对策。能够成为大组织的干部,应该不会那么无能才对,但是在强势独我者的领导下,每个人的危机处理能力好像都大大减低了。
“总之,先通知警察吧。”
“太草率的行动会伤害青雅流的名誉,要慎重一点!”
“都死了人还说这种话!”
干部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讨论,最后由理事长松仓先生下了结论。宗家那里由松仓先生报告,然后再根据指坏全员一致行动。但是最后还是得通知警察吧?松仓先生下令说,打电话给最靠近这里的青雅流分部,请他们准备支援。接到命令,秘书连忙打电话联络。
“电话不通,可能是线路的某处断了。”
“某处到底是哪里?”
“不知道,管理员正在查。”
不安不断地扩大,压向所有的人。在这样的大雪中不能开车出去,电话也不通,那不就是跟外界隔绝,被孤立了吗?而且还有杀人魔潜藏在某处。
“流派的干部都集中在这里,音讯又完全断绝,剩下的那些会员一定会开始躁动。问题是,即使他们有心来救,又想不能到得了这里?”
北本先生低声说着。耕平则轻轻拍拍来梦的肩膀,那个举动蕴涵着身为骑士的心情,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孤立无援的经验了,现在害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尽人事了。
看样子,这将会是个非常漫长的下午。
第四章 魔女之夜
Ⅰ
在北本先生的目送下,耕平和来梦踏上了多明多尔城内的探险之旅。五点多时,耕平受不了这个停滞状态,所以决定动一动身体,希望能对事情的推演有点助益。也许反而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变化,可是总比毫无变化来得好吧,耕平这么觉得。
北本先生接下了后方司令官的职务,只要耕平他们探知什么事就回到沙龙来回北本先生报告。对于擅自探索他人的房子这种举动,北本先生提供了这样的智慧:
“这种时候最方便的就是利用权威。遇到?99lib.
有人盘问你们,就搬出宗家的名字,对方也不敢随便去确认的。”
这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干部会议进行期间,相关人士全都聚集在大会堂里,没有人会出面盘问他们;另外,由于害怕那个看不见的杀人魔,所以大家都往人多的地方靠。
北本先生去了一趟厨房,带了厚厚的纸袋回来。
“预备粮食、预备粮食。”
耕平很感激地收了下来,这是北本先生巧妙地跟管理员夫妇交涉得来的食物。耕平他们还准备了:手电筒、筒式怀炉、晒衣裳服用的尼龙绳子、筒式打火机……等东西,还有一瓶不知道从哪来的发胶。耕平把这些东西通通塞进背包里。
“我最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实在无法理解那些戴着呼叫器来拘束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想法。可是这种时候有那种东西的话,好像是比较方便。”
“没办法啊,而且我也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
背上背包,耕平看了来梦一眼。
即将展开的行动不能保证是安全的,但来梦却显得很开心。原本耕平打算一个人走,但是来梦坚持也要去,她不要在这里干等,她想帮耕平大哥忙。由于北本先生也支持来梦,他只好同意了。其实内心是非常高兴的。
再怎么说,来梦都是个女孩子,对白纱礼服、六月新娘当然都会有所憧憬。在育幼院长大的来梦想要拥有温暖家庭的心愿,也许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什么是幸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但是耕平就是希望来梦能够幸福。何况来梦这个名字,在拉脱维雅语里,本来就是“幸福”的意思。
“我们走啰,北本先生就在这里稳稳坐着,等我们回来。”
“我会看小说等着你们回来,到时候再把有趣的体验说给我听喔。”
他们两人刚走出沙龙就突然感受到了某种视线,耕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城堡应该都有地下室或是洞穴,所以脚下一定会有什么机关。”
耕平用鞋跟跺跺石板,来梦也学他这么做。
大厅北侧有一个阶梯室,走下大约二十层的阶梯后,灯光变得昏暗,走廊也比楼上狭窄。耕平用了电筒照射四周的走廊地板,发现地板的材质不一样:通往左边走廊的地板是水泥的,通往右边走廊的地板是古意盎然的石板。他们先往左边走,确认只有仓库、机械室、燃料室、电气室……等房间后,马上转向右边。
才走了几步,气温就急速降低,灯光也更昏暗,耕平把戴着手套的左手贴在墙壁上,让来梦也照着做,顺着墙前进。
“来梦,注意后面。”
被这么叮咛的来梦很忠实地每走十步就回过头去,并用手电筒的光横扫微暗的走廊。不久,走廊向左边曲折,弯过拐角处,两个人立刻被黑暗包围住,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手电筒的灯光。
突然,耕平的左手摸到跟石壁不同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扇铁门。上面看不到门把之类的东西,推也推不动,耕平只好放弃,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增加一些。不一会儿,又是一扇铁门。不同的是,这扇铁门一推就嘎吱嘎吱地打开来了,而人便进去看看。走了几步后,来梦小声说:
“有水声。”
“嗯,一定是有下水道。”
耕平嗅嗅空气,并没有闻到臭水沟的味道。这回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减少一些。拐过转角,微亮的萤光舒展开来。一道铁格子栅栏档住了前方的去路,从那里面传出了规律的流水声,栅栏上挂着锁链,并没有上锁。
“别急,别急!”
耕平笑着制止急着跨过铁格子栅栏的来梦。
“看来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肚子都饿了。”
“吃便当吗?”
“要陪我吃吗?”
“要!”
在这样的场所,这样的状况下,实在不可能有野餐的心情,但是这一顿饭真的是吃得很开心。北本先生替他们准备的并不是菜肴,而是用来做菜肴的材料。但是,上流社会毕竟是上流社会,尽是一些高级的东西:自制的面包、火腿、熏鲑鱼、袋装牛奶……等等,每一样都远超过耕平日常生活的水准。
“好吃。”
看着心满意足的来梦,耕平想“绝对不能把这个孩子交给青雅流的宗家”。流派内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纷争和导闻,他不能让来梦卷地那里头。
吃完东西,两人把垃圾塞进背包后就展开活动,耕平把栅栏轻轻一拉就拉开了来梦可以轻易通过的空间。来梦抬着看看耕平,很快地穿过那个空间。一瞬间,“来梦会不会就那样消失不见?”的想法攫住了耕平,还好没发生什么不祥的事,耕平接着也穿过了栅栏。正面和左手边是墙壁,但是往左走马上遇到了水流,是一条宽约七、八公尺的水道,另外有约二公尺宽的通道沿着这条水道。
耕平谨慎地脱掉手套,把手指侵入水道的水中。他还以为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上来,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大约两秒钟后,他举起了手指。
“水温满高的。”
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因为水面冒着白色的烟,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水温比气温高。而且这里的水跟溪水不同,欠缺湍急感,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触。这水道不是笔直的,它有一点点弯曲,大约在一百公尺前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这条水道的尽头回通到哪里?耕平早已有答案了。
Ⅱ
如果这条水道是连接着湖水,那么那只红色水母必定栖息在这里。
既然来到这里了,只有顺着自己的揣测走到湖边了。从地上走只要花六分钟的路程,不算很远。耕平立刻开始往前走,让来梦靠着通道的墙壁走,自己则走在靠水道的那一边。因为他想:
“如果有什么东西出现的话,也一定是从水里出来的。”
“说不定是为了隐藏这条水道才把城堡移建到这里来的呢,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耕平的心情沉了下来,他无法不去想三十年前的滑雪巴士事故,但并没有听说意外死亡的人被红色的巨大水母吞噬了。会不会是顺序刚好相反,因为事故的关系,没人敢靠近这里,所以有人趁机饲养了奇怪的生物?不,也许真相更为残酷,会不会是为了不让人靠近湖畔故意导演了那样的悲剧?如果是的话,又是谁一手策划的?
突然水声响起,吓坏了耕平和来梦。水面上跳出某种东西,在萤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鱼的形状。但是那条鱼的头部长着两只角,身体也有半个来梦那么大,它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又落入水面溅起了水花。更过去那边的水面也发出了响声,跳出分不出是什么轮廊的大黑影。
如预期。不,应该说是如耕平所怀疑的,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室果然是怪异生物的巢穴。在整个进入过程中,许多已经灭亡的奇怪生物在耕平的视线里重重叠叠地出现,让人误以为这条水道隔着六亿年的时光跟太古世界相连接。不过,如果只是这些鱼在水面上飞来飞去、跳来跳去也就算了,可是……
“耕平大哥,你看!”
来梦所指的地方,水面澎湃翻滚。透过昏暗的光线,耕平看到了红色的色彩。看到的同时,他也立刻大叫一声:
“来梦,退后!”
水花强劲地迸裂飞散,正面迎来的是栖息在湖底的那只红色水母,耕平把来梦掩护在后,迅速地拿出一瓶写着这样的警告文的发胶罐:
可燃性,小心火烛。使用高压性瓦斯的可燃性制品,危险,请务必遵照指示使用。
耕平成了一个恶劣的消费者,他朝着红色水母的嘴巴猛烈喷洒发胶。红色水母全身颤抖,口腕不断地拍击着水面,退缩了两、三秒钟后,它再度把嘴张大到极限冲向耕平。耕平把发胶罐准确地丢进了那个红色大嘴里,紧接着再把点着的打火机扔过去。
发胶罐爆炸了,但是水母的罩伞部份却没有如预期中迸裂开来。应该从四方飞落的流动体、黏液、发胶罐碎片……都被果冻状的身体自行吸收了,红色怪物在自己体内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它剧烈地晃动、摇摆、扭曲、挣扎,最后终于以横跨水道和通道的姿态倾倒崩落。
“太棒了!”
来梦握住了耕平的手,如果这时候还同情怪物的话就很假了。
怪物并没有死,虽然它的身体组织已经从内部被撕裂、烧毁,但是它全身还是不断地摆地着,可能一时还会意不过来自己受了伤吧?没有受伤的口腕在半空中跳着可怕的舞,动不动就横扫附近的空间,使得耕平和来梦不敢随意动弹。
水面又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这次出现的是让人联想到虾蛄的甲壳类生物,全长有一公尺左右,它使劲地敲打着上下颚,发出了像旧式钥匙般的声音,听得耕平毛骨悚然。如果被那双颚骨咬到的话,四肢大概一口就被扯断了。耕平做好了跳开的准备,但是大虾蛄盯上的猎物却是那只红色水母。一接近那只横行在通道上的水母虾蛄的颚骨又发出了响声,红色水母的口腕虽被咬断了一只,可是其他的口腕还跃动着,敲打着大虾蛄。
一直看这种光怪陆离的死斗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另外有好几只虾蛄朝着耕平他们爬过来。耕平拉住来梦的手开始奔跑,可是脚下湿滑,根本不能全力跑。虽然这样,还是三分钟左右就回到了水道的入口。可是原本一推就会开的铁格子栅栏,却无情地把耕平施加的力量弹了回来。
“耕平大哥,被锁上了!”
来梦的声音里还重叠着其他的声音……是人类的笑声!带着嘲弄、满是恶意的笑声从铁格子栅栏外传了过来,对方还故意让耕平他们听见钥匙串的声音。那串金属声消失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们两个被关起来了。
耕平并没有因此呆住,他开始摸索墙壁,还嘱咐来梦也这么做,他们急急忙忙地敲打墙壁,或是推挤墙壁。耕平确信,统治这个城堡的某个人的世界观会反映在建筑结构上,万一推测得不准,发生危险的时候也应该可以通到湖畔。所以耕平还有余裕。
过了一会儿,来梦大叫:
“耕平大哥,这个墙壁会动耶!”
“太好了,来,把它推开吧。”
耕平把左肩靠在石壁上。他刚才在摸索墙壁时才发现石壁的表面上密密麻麻长着像天鹅绒一般柔软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发出萤光,把水道照成了青白色。那大概是光苔的一种吧?
水面上又画出了好几个圈圈,某种东西从那里出现了!其中一只发出怪声,使劲一跳,跳到通道上。是青蛙!而且有人类的婴儿那么大!闪着金黄色光芒的眼睛有三只,而它的两条黑舌头正从大嘴巴里伸出来。
就在青蛙再度跳起来的时候,被推压下的墙壁骨碌一声反转过去,来梦和耕平的身影从墙壁消失了。正好冲上来的青蛙,重重地摔在反转后的另一面墙上,愤怒的怪声在整个水道中引起了回响。
Ⅲ
在通道中前进的耕平和来梦,发现四周空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温度增高,皮肤的接触感越来越柔和;脚下的触感也不一样了,光溜溜的水泥地变成了木板地,连出现在前方的门都是木制的,还可以听见钢琴声跟歌声从门的另一边流泻出来。
Whie'erfht will be
And for bonnie Annie Laurie
I'd Lay me down and dee
是刚进城堡时听的那首曲子。是谁在弹钢琴?谁在虽歌呢?是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吗?耕平握住门把往前推,可是一动也不动,这样反覆推了两、三次以后,他才一边咒骂自己一边往自己的方向拉,终于看见了那个在房间里弹琴歌唱的人。
是个金黄色长发的美少女,不过这个想法非常短暂。耕平很快就看出来,那个身影不是活生生的人;白色的肌肤硬梆梆的没有血色,蓝宝石色的双眼焦点涣散,是个机械娃娃。耕平曾经在小说里读过这样的东西,但实物倒是每项次看到。那个机械娃娃穿着亮粉红色的礼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嘴巴机械式的张阖着,传送出歌声,而类似麦克风的东西悬吊在钢琴上方,飘扬在城堡内的歌声,大概就是这样播送出来的。
优美娇柔的是耕平也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但此时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来梦目不转睛地看着机械娃娃,突然间,她倒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抓住了耕平的手肘,耕平也移动视线,一时傻在那里。
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衣的女性,感觉满年轻的,大概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之间,细细瘦瘦的身材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来梦低声说:
“是松仓先生的女儿。”
耕平终于想起来了!的确是松仓先生的长女,名字应该是笛子吧?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在青雅流担任干部,但她并没有参与实务,只是在形式上挂个名而已。笛子注视着耕平和来梦。
“我好像没请你们来吧?不过既然来了,就只好欢迎你们来到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宫殿啦。”
“地下宫殿”这句话似乎带着扭曲的思想,那是一种自嘲和冷笑的波动。不过好歹是人类的语言,还可以沟通彼此的意思。
“打搅了。”
话一出口,耕平才觉得这句问候语好像不是很贴切,可是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来梦好像也有些犹豫,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笛子也没显露出特别讶异的表情,走在两个人前面,往房间里面去。把博物馆、骨董店、旧书店、实验实集合在同一个空间里,再洒上时间的粉末和颓废的污水,大概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环境了。这里面的确存在着知识,但是这些知识不但无益,甚至拒绝了所有的存在意义,像一堆乖张扭曲的知识残骸。
有一张木制的长椅,笛子把堆在上面的几十本书、笔直记、文件,粗暴地拨到地上。接着示意耕平他们坐在那里。她自己则在桌前的回旋椅上坐下来,面对着他们。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还是那种平板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很忌讳跟人家说话。
“还不知道。”
耕平只能这样回答,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
“是吗?不过,既然来了,就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宗家的事吧。”
“宗家真正的年龄是一百五十岁。”
笛子的台词让耕平觉得很荒唐。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看起来就太年轻啦,起码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一半。”
“不久以后还会更年轻呢!”
耕平觉得笛子在说这句话时,看着来梦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芒。他想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她一定不会坦白地告诉他,所以换个方式发问:
“你 77e5." >知道宗家年轻的秘密吗?”
不知道为什么,耕平就是忌禅单刀直入地问她这个湖泊和水道的秘密。跟对付龟进那种人不一样,耕平觉得一定要先让她说出她想说的话。
“宗家七十年前住在哈尔滨。”
“对,在那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
哈尔滨位于中国东北地方,是面临松花江大河的都市。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东北地方被称为“满洲”,日本和俄罗斯都曾派遗军队进驻,在此建设铁路,完全无视原主权者中国的存在,擅自争夺势力。俄罗斯发生革命后,很多人从内战和肃清中逃亡到哈尔滨,这些人就被称为白俄罗斯人,据说占哈尔滨总人口数的两成以上。哈尔滨的街道上到处充满着混合中国和俄罗斯的独特异国风情。每逢圣诞节、复活节时,叶卡捷娜寺院的钟声就会鸣响,还有四头马车奔驰过俄罗斯文字招牌并排的街道。松仓倭文子在十五岁时被父亲带来这样的城市里。这个女孩在二十五岁时成为青雅流的宗家。
当进,青雅流就快垮台了,受到其他强大流派的压迫,别说的扩张势力,连本部的小小建筑物都被扣押抵当借款。当时的宗家是倭文子的父亲,也就是松仓正睛的祖父,甚至想要带着一家人寻死。但是连死的勇气都有的话,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呢?于是念头一转,就拚命筹款到“满洲”来了。
“待在日本也无计可施了,到了辽阔的满洲也许会有转机。”
当时日本有很多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倭文子的父亲计划在这个没有大流派势力侵入的新天地教日本人及当地人花道。
来到哈尔滨后,倭文子就在这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魔女”。
Ⅳ
“魔女吗?”
耕平忍不住带着叽嘲的语气。他很有举知道笛子想说什么,可是没想到她连魔女都牵扯出来了,而来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笛子看。笛子不管客人的反应如何,继续说。
住在哈尔滨的八万俄罗斯人,有没落的贵族、失去财产的大地主、被革职的官员、被称为哥萨克族的骑马民族、俄罗斯正教僧侣,就连革命政府的间谍也潜藏其中。革命以前,大贵族、大地主牺牲贫穷农民的权益过着豪华的生活,革命后被驱逐出国,才知道自己毫无谋生能力。这些人马上陷入生活困境,当逃亡时带出来的宝石,皮革卖完了,就得要工作才能活得下去,可是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不得已,这些拥有“公爵”称号的老贵族只好去当马车夫,或是在餐厅里洗盘子;年轻人和千金小姐只好去酒吧工作;甚至还有女性为了生活出卖肉体;也有人把自己女儿卖给资产家当爱人,让对方支付一家子生活费的例子。
吉泰斯卡亚市是白俄罗斯人在哈尔滨的社会中心,这里有俄语书齐全的书店、俄国餐厅、酒店、画廊、食品店、衣料店等等;白俄罗斯人事务局本部就设在市郊。七十年前的春天,街上沸腾的复活节的喜悦中,俄罗斯正教的僧侣像往常一样,一声号召,信者们就相继呼应。
“基督复活!”
“真正复活!”
接着,所有俄罗斯正教寺院的钟楼就高高低低地流泄出钟声。这一天,贫穷的白俄罗斯人家也要举行一年只有一、两次的盛大宴会,他们会在桌上摆满了用砂糖写着X·B(基督复活)的夹心面包,涂上各式各样颜色的水煮蛋、伏特加、葡萄酒、麦粥、鸡排等等。这一天连日本人跟中国人也会莫名地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一个穿着洋装的日本少女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一条即使在白天也没有多少人会经过的脏乱巷子,她是松仓倭文子。一间终年挂着圣诞老人玩偶的稀奇古怪商店就是她的目的地。这家店是让俄罗斯人议论纷纷的女占卜师所开的店。这个女占卜师已经八十风了,以前在圣彼得堡、基辅做过生意,革命前谈到俄罗斯的灵能力者,就属怪僧拉斯普钦最有名,这个老妇人曾跟拉斯普钦对立,据说她也参加了那件暗杀案。不过这个风声好像是她自己放出来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言。还有小道消息说,凡是说她坏话的人,都会溺死在松花江,或是在森林狩猎中被老虎咬死。所以白俄罗斯人都在背地里悄悄称她为“魔女”,松仓倭文子专程来拜访这个老魔女。
“来得好,欢迎你。”
这是老魔女的第一句话,据说她是个语言天才,除了俄语,还精通日语、中文、英语……等十五个国家的语言。松仓倭文子颤抖着说出自己一为这里的目的。脸颊瘦削、眼睛凹陷、鼻子稍嫌太高、嘴唇微薄的老魔女面无表情地听着。总而言之,这个女孩是来求她帮助自己跟父亲的。
不只是白俄罗斯人,倭文子的父亲也一样没有谋生能力,他带来的一点资金不久就用罄了,现在正处于“要卷起尾巴逃回日本?或是在当地过着更悲惨的生活?”的生死关头。倭文子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是吗?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吗?”
老魔女不厌其烦地一再确认。
“这个决心不会变吗?”
“不会变。”
“好,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就不需要再啰哩啰唆。我会让你跟你父亲过着富裕的生活,人人羡慕的生活,一直到死。”
老魔女拿起桌上的铜铃长长的摇两声,再短短的摇四声。从里面的布帘里出来了一个穿着旗袍、梳着发髻的年轻白狐罗斯女人。这个女人拿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个大杯子,杯子里装满了像淡麦茶颜色的液体。
“我来写契约书,你可以先喝一下葛瓦斯。”
葛瓦斯是一种酸酸甜甜的俄罗斯风味清凉饮料,倭文子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已经很干了,道谢后,她把冰得够凉的杯子接过去。
傍晚,倭文子回到旅馆。正想责怪女儿不告外出的父亲看到倭文子的脸,吞下了他所要说的话。因为女儿脸上的表情是他至今不曾见过的。
“父亲,以后我们不用再为生活烦恼了。”
倭文子拿着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了好几叠的高额日币。更让父亲哑然的是,里面还有一张给日本军队特务机关的介绍函。
特务机关等于是日本军在亚洲各地设立的秘密分局,负责对敌人进行间谍活动、逮捕敌人的间谍、训练间谍、情报操作、暗杀、诱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谋略及破坏工作。以能够灵活运用资金闻名原哈尔滨特务机关,不但从日本中枢领到巨额的活动资金,还从日本人、中国人、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收刮捐款,甚至还秘密制造鸦片,赚了不少钱。
此外,他们还常常胡乱以间谍之名将一些中国人或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关进牢里,资产家为了平安被释放就得付给特务机关高额的“协助费”。如此这边刮一点,那边刮一点,哈尔滨的特务机关就可以挥金如土了。“文化工作”是他们的活动之一,所以他们也资助白俄罗斯人的艺术家。
松仓倭文子就是跟这个恶名昭彰的特务机关合作,在“让花道普及满州可以推展日本精神文化,发扬国威”的理由下,庞大的“文化工作资金”流入了青雅流。就这样,她开始了可以建造豪邸、拥有别墅、雇用一打侍者的生活。
倭文子那个善良无能的父亲只是一片茫然,他不想跟特务机关扯上什么关系,只希望收差不多人数的弟子,让流派能够维持下去就够了。倭文子表面上推戴父亲,事实上自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不断周旋在特务机关和哈尔滨有力人士之间,设法把其他流派全部赶出去,扩张自己的势力。她坐着司机开的宾士车,跑遍了全“满州”,持续地活动。
不久,倭文子未婚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松仓正晴。据说孩子的父亲是特务机关的老大,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在那个时代,未婚妈妈是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由于倭文子的背后有特务机关在撑腰,所以没有人敢批评她一句。但是倭文子的父亲却完全失去了光采,每天就只会对着死去的妻子的照片说话。
一九四一年,日本跟美国终于爆发了战争。第二年,倭文子突然处理了“满州”的庞大资产回日本去了。理由是年老的父亲思念日本。但是,日后大家都觉得倭文子很明显地早已预知日本的战败和“满州国的灭亡”。如果战败时她还待在“满州”,一定会失去一切。
倭文子回国后,只在东京租了一间房子住,临时总部就设在武藏野郊区,那是个不需要担心遭到炮击的地方。她用处理掉“满州”资产后的庞大现金,开始疯狂收购东京和横滨的土地。然后用买了的土地抵押给银行,再借资金去买土地。她的父亲就在这段期间过世了。
日本军节节败北,东京地区连夜遭到美军炮轰。倭文子冷冷地看着燃烧的东京街道,对弟子们说:
“房子、高楼大厦烧了都没关系,土地是烧不掉的。”
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青雅流的损失等于零。东京的房子虽然在炮轰中被烧毁了,可是因为是租来的,所以不痛不痒,倭文子很快地着手重建青雅流。在“满州”时,她学会了接近权力者并利用他们,所以当占领日本的美军一到日本,倭文子就想尽力法接近军队的高官夫人,不惜把昂贵的和服、图画、陶瓷器送给她们,这个方法果然让青雅流的势力有了飞跃性的扩展。同时她又积极介入媒体界,购买报社和出版社的股票,用各种手段拢络各大老板。将青雅流列入社团法人集团,负责监督的文部省官僚全都被她拉拢了;负责税金问题的大藏省官僚们也一个个被她驯服了。
不久,儿子正晴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后,倭文子就帮他策划政治婚姻,新娘是大出版社老板的女儿,这家出版社本来要发行一本书揭发倭文子跟特务机关间关系深厚的事实,但是这个计划却因为这个婚姻永远中止了。现在青雅流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了……
当笛子结束这一段长话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
“我不懂。”
耕平打破了沉默,笛子也直截了当地问:
“不懂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可以说是青雅流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外人?”
“你不想听吗?”
“我想不是这种问题吧。”
才十九岁的耕平听到自己的话被对方岔开来显得有点烦躁。笛子淡淡一笑。
“我只是想讲给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听罢了。”
“有利害关系吧?”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变大。
“不管宗家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来梦当上青雅流的继承人,你绝对不会甘心的,而且遗产的分配额也会减少,所以我更担心的是你在想什么?宗家突然说出那样的话,你一定很不高心吧?”
“这我不否认。”
笛子显得很沉着。
“不过,我在想什么不重要,问题是宗家……”
“来梦的存在对你是一种阻碍吧,你老实说啊!”
耕平想这样对她大吼,可是因为来梦在场,所以话没说出口。他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这时候的感触更深,要是北本先生,就可以从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去组织推理,从一点点的表情变化洞察事态。但是北本先生现在不在这里,所以耕平只能尽全力去做。他试着改变话题说:
“哈尔滨的老魔女七十年前是八十岁的话,现在就一百五十岁了,对不对?”
“计算起来是这样。”
“宗家现在八十五岁,七十年前是十五岁,这个计算也正确吧?”
笛子沉默不语。
“当时八十岁的老婆婆可以化身变成十五岁的少女吗?”
“还问什么可不可以。”
笛子冷冷地修正耕平的话:
“那个八十岁老婆婆就是变成十五岁的少女。”
坐着听得入神的来梦这时候动了动身子,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很明显的,笛子是故意要让他们两个年轻人产生可怕的想像。所以,在哈尔滨的老魔女的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不做具体的说明。来梦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不行的,耕平心想,笛子是不是很忌妒来梦?会不会宗家本来是属意要笛子当继承人的,只是她的表现不能让宗家满意,所以宗家才四处找更完美的继承人,结果,来梦出现了……
出现?来梦是偶然出现在宗家面前的吗?这座城堡是宗家的,会不会是她使什么手段把来梦叫到这里来的?会不会是一开始所有的事就已被设计好了?
耕平虽然不情愿,可是已经有好几次被卷进沉溺魔术的人引发的事情中。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夸示自己拥有的力,非必要性的耍弄,忍不住要嘲弄理性和智慧。对于这点,北本先生曾经批评说:
“真是邪恶的低级模仿戏!”
耕平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尤其是住在多明多尔城下水道里的生物,更是邪恶的低级膺品。
到底是魔法使人走偏?还是走偏的人才会去寻求魔法?这是很微妙的问题。但是耕平看过那种滥用力量,以统治他人为目的,最后自取灭亡的例子。关于这点,不只是魔法,权力、财力、军力大概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才能或努力得来的,如果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么这些危险的玩具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们利用来梦。”
耕平的语气有点不客气了。
“来梦不会跟宗家的孙子结婚,也不会当青雅流的继承人。我们会尽可能早点离开城堡回东京去,再也不跟青雅流或松仓先生扯上一点关系,所以请你放我们平安回去。”
“小姑娘,你同意吗?”
感受到笛子居心叵测的视线,来梦断然地回答:
“是的,耕平大哥说得没错,我要回东京去,再也不能松仓婆婆见面了。所以,请你让我们离开这里。”
“我也想让你们平安离开这里啊,可是……”
那种阴沉的语气泼了耕平一身紧张的冷水,他很想冲向笛子,但还是勉强克制住了。怎么说这里都是敌人的要塞,岂可轻举妄动?耕平尝试着去做最后的交涉。
“我们不在对你也比较有利啊,希望你能放过我们。”
“然后惹宗家生气吗?可惜,我没有那种胆量。”
“这么怕宗家吗?”
“能够问这种问题证明你是幸福的。”
笛子回答的非常巧妙,耕平差点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话,但是就在相信前的那一刹那,耕平的脑里闪起红色的危险相号。听完笛子的话,只会让人觉得宗家是个光会跟权力者挂勾的阴险人物,即使这是事实,灌输这种知识给耕平的笛子所抱持心思才是更危险的。
“走,来梦。”
耕平瞪着笛子边催促来梦,来梦马上站起来贴近他。耕平已经不想再听笛子说任何话,笛子也察觉了,薄薄的嘴嘟成阴沉沉的半月形。
“格拉吉利娜!”笛子叫着:“格拉吉利娜!不要让那两个人逃了,不可以让小女孩受伤,可是那个男生怎么样都行,让他不能再阻碍我们!”
“格拉吉利那到底是谁?”耕平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一个人影发出用力扭转旧式挂钟发条般的声音站了起来。那个坐在钢琴前面的机械娃娃摇晃着金黄色的长发走向耕平,他虽然全身颤栗,还是做好了推开机械娃娃向前冲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机械娃娃的衣服被左右撕裂开来,因为胸部裂开成左右两半。接着从身体里面伸出了一只细雨长的白刃,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交错的银色光芒。
第五章 地上地下皆之
Ⅰ
松仓笛子的“地下宫殿”有小学教室那么宽,天花板的高度也有四公尺高。可是不能飞到天花板上,地上又堆了一堆的东西。也就是说,可以自由行动的窨狭窄,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耕平必须想出可以边保护来梦作战的方法,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机械娃娃面无表情地前进,耕平从地上捞起一本厚厚的洋书往它胸前的刀林扔过去,来梦也学他这么做,不管是书、靠垫、座钟、文镇、台灯、笔架、甚至于文字处理机,抓到什么就丢什么。机械娃娃没有停止前进,但是被文字处理机撞个正着。几只刀立刻发出异声折断,飞了出去。
“小姑娘,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笛子发出怒吼,从旁使力抓住来梦的左手腕,想扭住她的胳臂。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只要照我们的话做,就可以过着豪华的生活啊!小孩子乖乖听话才会幸福!”
“放手!”
“我才不放!”
笛子大声吼着,可是下一瞬间却发出了惨叫声,因为来梦把两脚并拢,重重地往笛子的右脚趾踩了下去。耕平转过身去拨开笛子的手,让来梦脱离了束缚。笛子想再伸手去抓她,可是被脚下的书和箱子伴到,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还有四把刀的机械娃娃渐渐逼近耕平眼前,其他的刀虽然折断了,可是杀伤力一样很强。机械娃娃嘴里发出磨牙般的声音,两手高高举起,好像准备抱住什么。耕平想要是被那两只手抱住就完了,恐怕刀子就会刺进身体里。如果把中世纪欧洲的刑具“铁处女”设计成可以站立走动的话,一定就像这个机械娃娃一样。
耕平再一次举起文字处理机。近在眼前的机械娃娃猛然来了一个死亡拥抱,千钧一发之际,耕平把身体往下一缩,刀子擦过了耕平的发稍。紧接着耕平把抱着的文字处理机高高抬起,四把刀从根部折断飞出去。然后耕平顺势滚到一旁站起来。
耕平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有新的刀从机械娃娃的身体里长出来,结果没有。她只是高举着双手向耕平逼近。
格拉吉利娜两手抓的是自己的长头发,耕平跳到桌子旁,想捞个什么东西当武器,但是机械娃娃比他快了一步。
她用长长的金发卷住耕平的颈子,然后用力勒紧,耕平想扯开头发却没办法。机械娃娃把自己的头发向左右用力拉扯,耕平的颈子就被勒得更紧,他的眼前发黑,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地挣扎。
来梦从背后扑向格拉吉利娜,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耕平身上拉开,但是她动也没动一下,踢她膝盖窝也没有用。从地上爬起来的笛子也加入了战局,她绕到来梦背后,用手环住来梦的身体,想把她拉倒,来梦两手紧紧攀住机械娃娃,两脚并拢往后一踢,踢到了笛子的胸部。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的笛子跌坐在散满一地的书和箱子上。这是第二次跌倒了。
就在这时,耕平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举起左手抓住格拉吉利娜的头,然后右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大剪刀,将刀尖狠狠地刺进她的耳洞里。
机械娃娃突然停止动作,松开了抓在手中的头发,一瞬间可怕的凶器变成了普通的头发,耕平赶紧冲向前方,逃脱了绞首的刑具。
格拉吉利娜激烈地转动着身子,剪刀就插在她的耳朵上,头里面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散满一地的物体上,边踢开车西边向前冲,前方正是刚才用来演奏(AnnieLaurie)的钢琴,机械娃娃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旧式钢琴上,经这么一撞,机械娃娃从腰的部位断成两截,齿轮跟发条漫天飞舞,虽然她只是个娃娃,看起来还是满悲惨的;钢琴的脚也折断了,屋子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原来笛子的右脚被钢琴压住了,脚骨恐怕已经粉碎了。在剧烈的疼痛下,笛子试着把右脚从钢琴下拉出来,但是根本不可能。在一阵挣扎后,笛子终于放弃靠自己逃脱出来的念头,她转而向耕平他们求救:
“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耕平虽然觉得没有义务要去理睬她,可是他还是很谨慎地靠近钢琴,因为他不希望让来梦事后回想起来有不舒服的感觉。他试着去移动钢琴,可是没用。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努力。
耕平把来梦扶起来,向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告诉笛子说:
“你最好祈祷我们可以平安回到北本先生那里,这样你就可以得救了。”
“你们要丢下我?”
“我们会尽快通知人家来救你的,你的父亲、祖母总不会见死不救吧?除此之外,你还希望我能怎么做呢?”
耕平搂着来梦的肩膀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跟进来时不同的门。耕平打开门,先观察数秒钟后,才走上通往上面的长木制楼梯。走出房间时,来梦不放心地又回过头去看,可是,想到应该赶快离开这里通知人家来救她才对,又匆匆赶上耕平爬上了楼梯。
被留下来的笛子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忍住痛苦抬头看,是弟弟光树。
“好惨啊,姊姊,你居然被那两个小鬼整成这样。”
“你一直躲在暗地里偷看吗?”
“姊,这样形容不太好吧?应该说我是在背地里监护着你啊,看到你不能如愿以偿,最失望的人是我啊。”
说完话后,光树弯下腰来观察姊姊的脚,他故意摇摇头说:“安慰你也没用了,你的右脚全毁啦!反正你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找个地方养老,悠闲地过日子吧!”
“你这个垃圾!”
笛子声音颤抖地咒骂弟弟。
“别搞错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宗家选中的是赖之,又不是你,难道早上的事你已经忘了吗?”
“哼,赖之?”
光树从鼻头闷哼了一声:
“那家伙一点独创性都没有,什么乱交宴会、麻药游戏,标准的纨袴子弟,如果没有自杀手册的话,连自杀都不会,这样的家伙能做什么?”
光树耸耸肩:
“宗家应该说我的。”
“你能做什么?”
“这个嘛……至少目前可以不伸出援手,看着姊姊死去。不过更教我在意的是……”
光树在哑口无言的姊姊面前继续说着:
“我们亲爱的祖母说不定是想除去我们这些不肖的孙子才策划了今天的事。”
光树好像不打算找人来救姊姊似的。
Ⅱ
“不管怎样,我对那个能户耕平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现在他又知道了那么多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处理掉,免得将来麻烦。”
“你真的能把他处理掉?”
笛子的脸已经转为铁灰色,但她还是不愿意让弟弟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你引以为傲的红色水母已经被除掉了吧?不然他们不会到这里来的。我看你也没嘴巴上说的那么厉害。”
光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抵在姊姊的鼻头上说:
“这张照片拍的是最新式生鲜垃圾处理系统。”光树自傲在解释:“把那家伙的尸体丢进这里,高温菌就会把尸体完全分解,二十四小时后就变成了堆粉末。这些粉末可以成为无公害的有机肥料,随便你要洒在土壤上也好,倒进下水道里也行。这就是一点也不留痕迹,毫无破绽的犯罪啦!”
光树一边用手抚摸着照片,一边还流露着怜爱之情。笛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弟弟有多么不正常。光树大概也感受到姊姊的思绪,便挪揄地看着她说:
“别担心,我不会把姊姊拿去当有机肥料的。”
笛子没有反驳,因为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光树不管她。继续自说自话。
“不过嘛……会跟魔法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动不动就表演得太夸张的毛病。赖之那家伙现在八成也正在发挥他三流的演技吧。”
※※※
来梦和耕平慎重地把门往前一拉。光线就一点一点地流泄进来,是淡蓝银色的光。几乎在同时吹进了些许的风,极少量的雪也跟着飞舞进来,他们走出门外,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户外;积雪的山野、积雪的树木,浮现在远处的棱线应该是北阿尔卑斯山吧?说起来满讽刺的,这次的旅行耕平还是到现在才看到北阿尔卑斯山呢。视线一转,看见湖泊就在不远的地方。耕平甩甩头,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对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夜晚还长的很呢!
雪完全停了,风也不吹了,天空没有一片去,月亮高挂在晴空中,几近于满月。来梦转过头去,指着针叶树林的方向。
“城堡在那边!”
“没想到会走出城堡外,我还以为会走到城堡里的某个房间呢……”
在地下通道里没头没脑地拚命跑,难免失去了方向感。在很意外的情况下,来梦和耕平居然逃出了城堡。尽管如此,耕平和脑里还是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程式:该回城里去呢?还是干脆就这样走到车站呢?北本先生还在城里,丢他一个人走好吗?
耕平决定回到城堡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深夜应该可以走到车站,可是在城镇开始活动前,什么也没办法做;而且火车跟电话说不定也都因为大雪不通了;半路上也很可能有遇到天候突变;再说也不能把被钢琴压到脚的笛子长时间放着不管。
“来梦,我想回城堡向北本先生报告,你觉得呢?”
“嗯,就这样做吧。”
来梦赞成这么做。
“虽然有点累。”
“是吗?其实大哥哥也是。”
他们选择走地上的路回到城堡,因为冰冷的户外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不到一分钟,令人厌恶的障碍物突然出现了。
那是松仓赖之的声音,来梦和耕平都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的确是松仓兄弟的声音,缺乏生气,而且是不嘲弄人就不舒服的声音。
穿着羽绒衣的赖之肩上背着一个皮制的箱子,他刚刚服用过古柯硷,现正外于一种浮躁的状态。
“我也想参加呢,来梦,你不是我结婚的对象吗?跟我相好吧,以后我们还要在床上相好呢。”
“不要再靠过来!”
阻止赖之接近后,耕平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是不是你把铁格子栅栏关上的??99lib?”
“你在说什么?”
赖之露出不解的表情,这种事现在装蒜也没有意义,所以把耕平他们锁在地下铁格子栅栏里藏书网的应该不是赖之。不过他可以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是走地下通道来的。看样子,不管是姊姊笛子,赖之也好,全都喜欢在地下行动。
“你有什么事吗?”
“很遗憾,我不是找你。”
赖之露出粗俗下流的笑容。
“我要找的是我的新娘,虽然她的年纪还不适合披上婚纱,不过幼齿的妻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从最基础稳扎稳打地教育她。”
“把公主交给我吧。”
“你现在头脑正常吗?”
“如果我说正常,你就会心服口服吗?”
说完后放声大笑,因为他对自己的这番话很满意。
赖之和耕平的年纪大概差三岁,但心智成熟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俩绝对不是同一挂的人,但是为了一个来梦,他们不得不正面冲突。这不是找出一个妥协点各让一步就可以的事,一定要有一方全面让步才行,当然,耕平绝不会退让半步。
“我知道你头脑有问题,让开!”
耕平往前走一步,赖之就往后退一步。赖之把手放进口袋里抓出一个形状像蛋、大小也差不多的东西,贴在嘴上——那是一枝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像鸟叫般异样的鸣响贯穿了夜晚。耕平傻住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提起南极大陆描写白色恐怖的怪异冒险小说,最有名的作品有三部:埃德加·阿兰波尔的《南塔凯德岛出生的工瑟·戈登·皮姆的故事》、吉尔·威尔斯的《冰猴身面石像》、拉布克拉夫德的《疯狂山脉》。用“泰开哩·哩”表现南极怪鸟叫声的波尔是第一个。好像是一种极能引起恐怖和战栗的鸣叫声,所以吉尔威尔斯·拉布克拉夫德也把这个声音使用在作品中。
耕平之所以会知道这种事,是因为去怪异幻想文学馆时听到的。那种阴森的感觉让耕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把停下来的脚步再往前挪动。
耕平前进一步,赖之就退后两步,边退还边吹着蛋型的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来梦不安地巡视四周,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叫唤耕平。
Ⅲ
好几个地方的雪地突然隆起来,就像午觉中的白熊忽然站起来似的。这一晚,耕平的心脏不知道狂跳了多少次了。他还以为一直藏在雪下的猛兽就要抖掉身上的白色伪装扑上来,但是不是这样,雪简直是不断地隆起,在札幌的雪祭中,巨大的雪景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塑造起来,眼前的光景就像用VCR把制作过程拍摄下来,再用快转使画面重现似的。
完成后的雪景是五头白色怪物,每一头都比大象远大,形状让人连想到肉食性恐龙,不过有的长角;有的耳朵特别大;有的前面有四只前脚……很畸形的外观,这原本应该是很令人害怕的景象才是,可是耕平和来梦却叹为观止,一时看得入神。
“去!”
赖之大声吼叫。
“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踩扁!不要留情!”
耕平心想:“乳臭未干的小鬼是你自己吧?”可是,还来不及把话顶回去就不得不忙着跟怪物相对。耕平抓起来梦的手快步奔跑。
怪物们像是好几吨的雪堆,如果被踩到的话一定没命。每年北国都有人被大量的雪压死,还有房子被推倒。
来梦和耕平曾经差点被巨大的蜗牛吃掉;刚才也差点成为红色水母的饵食;现在又面临可能被雪怪踩死的局面,耕平不禁深深感叹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死法。
怪物们开始动作。来梦和耕平留下的足迹很快就被一百倍大的巨大脚印掩盖。蒙蒙雪烟逼近,两个人在前头拚命地跑。
跟着怪物们一起跑的赖之不久就下了停止的命令。怪物们都停止不动,雪烟也逐渐平静下来,赖之游刃有余地接近耕平和来梦。
赖之用叫小狗一样的动作向来梦招手。两个人边吐着白色的气息,边回过头看他。
“你过来我就放过你,不,不只是这样,还会加倍疼你。”
赖之的脸虽然缺乏生气,却长得不差。可是,这时候他的表情却邪恶无比。
“我会教你各种快乐的事,宝贝。你就放心跟着我吧,跟我在一起比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一起有趣多了。”
一个不经意,赖之向后倒了下去。来梦以最快速度揉了一个雪球,雪小而锐利的动作投出雪球。雪球准确的打中赖之的脸,也打断了他狠毒的嘴皮子。好不容易赖之才在雪面上踩稳,当他放下挡住脸的手掌时,上面满是喷出来的鼻血。
遭到痛击的赖之两眼燃烧着愤怒。反瞪回去的来梦,眼里也填满了愤怒和厌恶。赖之终于知道来梦连“讨厌”两个字都不屑对他说。
“好,我知道了,既然这样就算了,你看着吧,我会把这小子弄得半死不活,然后在他面前……”
赖之抖动着红黑的大唇大声叫嚷着。
“在他面前把你奸了!然后再杀了这臭小子,让你知道古柯硷的滋味,你等着瞧吧!”
赖之的精神已经陷入疯狂状态。虽然是他被哥哥光树唆使的,但是极度没有自省能力的他在遇到对方抵抗时就变得凶暴。以前他就只要把女性当成欲望的对象,现在又加上了性虐待的支配欲。他想用暴力凌辱这个少女,让她屈服。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当蛋型笛子又响起奇怪的声音时,雪怪就开始追着耕平和来梦。走在走怪后面的赖之,唇上泛着被血沾污的笑容,他边走边卸下左肩的皮革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一般称为前机枪的狩猎或运动用的器具。那是一种利用强力发条把箭射出去的器具,赖之用很纯熟的手法安上了钢铁的箭。
“我一直想试试射人呢,光是射猫或狗不好玩。”
这句话来梦和耕平当然没听到,他们只顾着往城堡跑,跟原本的脚程比,现在的速度实在缓慢的可以。来梦握着耕平的手跟着耕平的脚步跑。如果两个分开来的话,耕平就会被踩扁,而来梦也就会落入赖之手中。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不分开。
雪怪们不一会儿已经紧逼在他们后面,左右筑起一道墙夹攻。但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没办法下手。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怪物倒像是在保护着来梦和耕平呢。
耕平他们逃进针叶林里。被树木挡住去路的怪物们生气地摇落树稍的白雪。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听到笛声,怪物们立刻往树林猛进。其中一头怪物毫不留情地横扫树木,像除雪车一样踢起积雪往前冲,想绕到逃亡者前面。它把一棵树连根拨起,那棵树向着来梦和耕平倒了下来,扬起了笨重的落地声和浓浓的雪烟。等声音平息、雪烟消散时,只看见耕平倒在雪地上,而全身是雪的来梦,正努力地从耕平的身体下爬出来。怪物高举后脚,要往耕平身上踩下去。
“等等,别动!”
赖之大声嚷了起来。如果怪物就这样把耕平踩扁的话,来梦也会被压在下面陪葬,他必须先把来梦拉开才行。
怪物们高举着后脚不动了,其他四只也僵硬在那里。来梦抬头往上看,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
但她马上就站起来看看身后的耕平,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这时,赖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树林里来。
“耕平大哥!耕平大哥!”
来梦的叫声传进了赖之耳里,他停下脚步,观察离他二十步远的雪上光景。耕平还是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紧靠着他的来梦拚命地摇着他的身体,而雪怪就在两个人头上高高举超右后脚静止着。
赖之调整呼吸,观察着这样的景象。
“哼,我才不会上当!”
赖之认为耕平是假装昏倒,如果他傻傻地走过去,一定会被抄起脚来,陷入搏斗中,生活向来淫乱的赖之,根本没有自信可以跟他打。他舔着嘴唇,慢慢地向前走了十步左右,然后再进五步,到很近的距离时,架好前机枪瞄准耕平。来梦看出赖之的意图,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用全身去维护耕平。赖之一边嘲笑来梦,一边把安在前机枪上的箭头朝向耕平的脸,把手指放在板机上。
冷不防地,赖之的后脑勺被敲了一记!他好奇地回头。突然,白色的雪球击中了他的左眼,然后连续不断地落在身上,按住左眼的赖之滚倒在雪地上,前机枪从手上飞落,又是在一瞬间,衣领被抓住提起,映在石眼里的是浑身是雪的耕平。
“这是隔空移物。”
货真价实的拳头跟声音同时飞了过来,赖之的鼻梁一阵火烫。接着右颊骨震响,下颚发出钝重的声响,胃也发出了惨叫声。
此时耕平已经气得不能自己,所以下手毫不留情。赖之该受到最严厉处罚!自己最心爱的人被冒渎了还能笑着原谅对方的人,是该遭到指摘的蠢蛋。
“住手,别再打了!”
满脸是鼻血的赖之大声叫着。
“别生气嘛……真过份,不过是玩笑嘛,开开玩笑就这么生气……”
“是吗?那么你就把这些疼痛当成玩笑吧!”
耕平举起的拳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来梦阻止了他。
“耕平大哥,好了,别理这种家伙。”
耕平重重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他不想用面对赖之的那张脸去面对地来梦,所以他先用手拍了一下脸颊,好让自己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结果才一回头,就看到了热泪盈眶的来梦。
“谢谢,耕平大哥。”
“谢谢你为来梦而战,不过赢了就好了,不要再理那种家伙。”
来梦是很有礼貌的小孩,她会用“那种家伙”这个字眼,表示赖之的行为是多么严重地伤害了她。耕平看着来梦的脸,微微一笑。不过他也没有掉以轻心,他猛一回头,从赖之嘴上揪下蛋型笛子。赖之的脸红红黑黑的,血因为寒气的关系紧粘在皮肤上,耕平瞪着他那张因害怕,失败而痉挛的脸。
“既然来梦开口了,我就放你你。不过你给我记..着,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如果不小心让我碰到了,就会再唤起我想杀人的心情。”
耕平把蛋型的笛子交给来梦,自己则捡起了赖之掉落的前机枪,这样一来,就不怕他在背后偷袭了。
这是耕平有生以来第一次恐吓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来梦将来可能面临的危难,他就想彻底的击溃对方的敌意,因为他并不相信全人类能够和平相处的美丽神话。
“走吧,来梦。”
“别哭啊,来梦,这样眼睫毛会结冰的。”
耕平这么一说,来梦就用手背拭去了泪水。然后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看,我不哭了。”
“嗯,这样才对,不可以让北本先生担心。”
耕一深深觉得,来梦对自己而言真的是最重要的人;而且他也重新体认到,拥有值得珍爱的东西是多么鼓动人心的事。
Ⅳ
玄关的门好不容易打开来了,管理员一脸狐疑的表情。耕平不等他发问便告诉他说,松仓家的三男受伤倒在针叶树林的深处,最好赶快去救他。不久,管理员慌慌张张地跟松仓先生的秘书、司机走出了城堡。在青雅流那堆老人干部群中,这两个人算是最有力气的了。
来梦和耕平从大厅走进沙龙找北本先生。他好像正在听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说话,一看到他们两个人便赶紧从沙发站起来,一副很吃不消地说:
“老天,真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平安就好。这里的千金小姐好像也受了伤,刚才十几个人把她抬走了。”
“这里的千金小姐”指的是笛子。知道她得救了,耕平也松了一口所。北本先生说,干部会议结束后,光树不知道跟松仓先生说了什么,结果松仓先生就跟两个儿子、司机、秘书、管理员和其他几个干部慌慌张张地走向楼梯室。北本先生本来说要帮忙,却被他们婉拒了。
“听到那个声音时,我还以为是地震呢!不过好像是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据说她就是被那个东西压到的。”
耕平可以理解北本先生所说的话。他想起那个地下室的钢琴附近装有像传声管般的东西,所以机械娃娃弹奏的AnnieLaurie才能传遍城堡,刚才钢琴倒下来的声音一定也吓坏了所有的人。
“那么城外的声音呢?有几棵大树倒了呢。”
“哦,果然是森林的树木倒了。当时我没办法确认是什么声音……是因为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才倒下来的吗?”
“不是,说来话长。”
“哦,看来你们发生了不少事。不过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呢。”
北本先生缩缩肩膀说,除了笛子受伤外,还发生了其他奇妙的事情。
“常务理事的遗体不见了。”
“不见了……是走到哪去了吗?”
北本先生苦笑着回答说:
“我想他不会自己走到哪去吧?现在我成了藏匿遗体的嫌犯之一,因为出席干部会议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明天警察来了一定会审问我的。”
耕平没有听到笛子跟光树在机械娃娃房间里的交谈,所以他也想不出遗体出消失的理由。不过,与其去推测不知道的事,还不如把知道的事报告出来。
龟井和其他干部站在稍远的地方用疑惑警戒的眼光望着他们。耕平不理他们,一五一十地把在地上、地下发生的事告诉北本先生,来梦偶尔点个头,以确认报告内容的信用度。当北本先生知道是松仓笛子自己搞到受伤的地步,不禁感叹了起来,但是听到赖之的所作所为,他的表情就变得凝重了。..t>
“居然做出这要的事来!我知道他是个很没有自制力的小男生,可是……”
四周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宗家从大食堂走进了沙龙,样子活像个老女王。横滨来的女音乐家挪开身体,开出了一条路,可是宗家并没有注意到她。同时,沙龙的入口处也响起了吵杂声,松仓三兄弟纠结在一起走进了沙龙。
“祖、祖母!”
赖之用近于哀号的声音叫着,松仓先生的秘书跟司机从左右搀扶着他,对他们而言,这真是个状况百出的夜晚。赖之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唇裂了,前排牙齿也在摇晃,活像个被KO的拳击手。不用说,加害者正是耕平。
“祖母,请您处罚那小子!”
赖之举起颤抖的手地指着耕平。很明显地,他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所以气焰高涨了起来。
“那小子想对来梦动粗,我去阻止就被打成这样了,他简直就像暴力集团物,您一定要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胡说!”
喊冤的是来梦,耕平则沉默不语。因为他的话实在太愚蠢了!只有笨蛋才会白费力气反驳他。龟井摆好架式、用斗犬般的眼神瞪着耕平,好像只要宗家一声令下,他就会跟耕平纠缠在一起。站在来梦身后的北本先生,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正等待时机为耕平辩护,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在赖之告完状之前,宗家的声音就响彻了全屋。
“没用的家伙!你就只能撒这种程度的谎吗?”
“祖母……”
“你太低估我了!你以为我愚昧到分辩不出谎言了吗?”
赖之被宗家的反应吓坏了!龟井和其他干部也都吞吞口水,看看冷峻的宗家。
“怎么可以让你这个连谎话都不会说的小子继承青雅流?你已失去资格了,以后不要再做丢脸的事了!”
这时,松仓先生终于插嘴了。
“可是宗家,有人打伤赖之也是事实啊,我身为父亲的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这社会有所谓的正当防卫,赖之受的那点皮肉伤叫自做自受。这样教小孩才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吧?”
垂头丧气的赖之在秘书们的搀扶下走回自己房里。松仓先生也脸色大变,随后跟去。松仓先生一走,宗家就对着来梦说:
“小说娘,我很羡慕你有个会用生命来保护你的人,大部份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人呢。”
跟着宗家的视线转向耕平。
“你是现在少见的有心人,简直可以放进博物馆里展览了。”
“不管这是不是讽刺,都感谢您的称赞。”
耕平的声音非常冷淡。
“都是因为您说出要让来梦嫁给您孙子这种无聊的话才会给她带来这些无妄之灾,请您收回您的话,让来梦回东京。”
“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唷,你以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吗?你太天真了。”
或许的确是太天真了吧?但是他也绝不轻易让步。他打算出奇致胜。
“您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我叫松仓倭文子。”
“出生时就是吗?”
北本先生听到耕平的话好像很震惊,眉头皱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干部们也都露出怀疑的眼神。宗家满不在乎地用拐杖敲着地面:
“刚出生时的事,我是毫无记忆。不过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是叫倭文子。如果你还要更好的答案,我也没办法了。”
宗家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同时把拐杖向前伸去。耕平本能地准备向后退,但是拐杖的前端碰到耕平的肩膀就不动了。北本先生没出声,只是注意看着事情的发展。宗家收回拐杖,微微一笑,她是带着亲爱之意这么做的,但耕平却只感受到一份压迫。
“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急性子吗?明明将来的时间还长的很,真是奇怪。总之我们最好再好好谈一次,今天就再住一晚吧。”
“我没那种心情。”
“人生难免会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
宗家收起拐杖,背向耕平,在干部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耕平只能呆呆地杵在那里,来梦在旁边抬头看着他,站在后面的北本先生则一脸困扰的样子。
第六章 北风之城
Ⅰ
晚上九点半,多明多尔城伫立在庞大的雪势跟无限的夜晚之中。月光反射到雪城上,夜是一片银白世界的延伸,而不是黑暗的。
在地下通道里简单补给的能源,经过地下,地上的格斗后,都消耗光了,耕平和来梦都觉得饥肠辘辘。北本先生跟管理员商量,让厨房准备两人份的宵夜。北本先生和干部们都已经吃过晚餐了,所以都是些剩菜剩饭,但是,耕平和来梦还是好不容易才要到了热腾腾的炖盘和多量的面糊。听说,在冬天期间,很可能因为下雪而对外隔绝,所以准备有充分的食物。干部们都说,明天应该可以回去了。耕平边吃边想,一切都看明天了,吃完后又回到沙龙。
来梦把蛋型笛子掌在手上。这个笛子用手指抚摸也没有任何阻碍物,材质光滑平顺,像陶器,也像轻金属之类的东西。比真的蛋轻,大概是为了发声而挖空了几个地方的关系吧。很明显可以看出笛子的吹口处,但是,来梦一点都不想去吹吹看,因为赖之曾经把嘴放在那里吹过。想到赖之说的那些秽言,来梦的心就像有毒荆棘在刺痛着。被他抓到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来梦觉得很不应该。她一点都不同情松仓赖之,但是去祈望一个人不幸的这种行为,还是会让人不舒坦的。
来梦想变换一下心情,所以把蛋型的笛子拿去洗一洗,然后好好研究一下。她告诉耕平要去一下洗手间,耕平本来是打算来梦去哪就保护她到哪,可是,总不能跟到洗手间去,只好对她说,小心一点,有事就大声叫,然后送她离去。自己就在离洗手间最近的沙发上,跟北本先生并肩坐着。
耕平向北本先生道歉,对于殴打赖之的事,他一点都不后悔,可是,搞僵了北本先生跟松仓先生之间的关系,毕竟是事实。
“没办法,感情问题嘛,松仓先生总会冷静下来的,虽然,在他独生子脸上的瘀血没退之前,可能有点难。不过,我一点也不认为你该去向他们道歉。”
挽着手臂的北本先生松开手后,露出微笑的表情说:
“这样讲可能有点不应该,可是,老实说,我觉得你做的太好了。能不能让他学乖,就要看他自己了。现在他应该知道,也会有女生抛弃他了吧。”
“不过那只笛子到底什么东西呢,若不是有夏、秋的经验,我还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呢。”
“我实在不够机灵,居然没注意到这件事。松仓家里的人,应该都拥有超越科学守备范围之外的力量,不只是攻击你们的那两个而已。”
“果然是这样的吗?”
“也就是说,对你和来梦有害意的松仓家兄弟,还剩下两个。他们会怎么下手呢。”
“真受不了。”耕平叹了口气。
不过,耕平不得不觉得这些兄弟姊妹也够奇怪的了。如果长女笛子操纵的机器娃娃,跟三男使唤的雪怪同时攻击耕平的话,耕平就死定了。可是,这两样东西却是各自在不同的时间发动攻击,所以耕平才能勉强反击。当然,耕平并不希望他们感情融洽并肩携手攻过来,只是就一般论而言,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再融洽一点。
其实,耕平的心跟自己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亲哥哥,也没有丝毫的交流。只是耕平放弃了继承权脱离家庭,哥哥也没有积极的想危害弟弟,所以没有彼此争执的必要而已。
“我和来梦是因为有事凭空而降,不得不去面对。可是,对他们来说,却像是人生途中突然闯出了个程咬金,也难怪他们要勃然大怒。”
耕平这么觉得,但是,来梦和耕平也没有道理因为这样就成为他们的牺牲品,耕平只要想着怎么去保护来梦就行了。
北本先生叫他,他才发觉三男光树站在那里。光树说有事相谈,北本先生若有所思的挪移座位,让他坐了下来。没有一句问候语,光树就说了起来。
“听说你放弃了继承双亲资产的权利?”
“没错,那又怎么样?”
耕平尽量把语气放温和,但是,整个表情都显得很不友善,光树也一样。
“你真是愚蠢。”
“我并不想得到你的称赞。”
“我一点也不想称赞你。我干嘛去称赞你这种放弃正当权利,还自以为伟大的家伙。”
“唷?这么露骨的挑衅!”耕平觉得满惊讶的,沉默着不说话。光树好像是花了咋晚一个晚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他的理论武装,真是辛苦他了。
“像你思虑这么肤浅的人,怎么可以把来梦的将来托付给你。”
光树不只是来挑衅的,好像也想当来梦丈夫的候选人。耕平可以把他一脚踢开的,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要再多听一点光树说的话,探探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么,你有自信让来梦幸福吗?”
“我有财力。”
“那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吧。”
“那么怎么样?我是合法的继承父亲的财产,在法律上、在道义上都没有任何的问题。会说话的,大概只有落后一千年的社会主义者吧!”
松仓家的兄弟外表看起来像植物般的纤细,精神和舌头却弃满了有害毒素。但是,耕平也不输给他们。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是单身吧?”
“当然!”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宗家不选你当来梦的夫婿,是不是因为你比弟弟无能?”
回答耕平这句话的不是光树,而是异样的笛声。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空气的一部份冻结了,耕平飞快的从沙发跳起来。松仓光树的表情出现些许的动摇,耕平看也不看他一眼,冲了上去。光树和北本先生紧跟在他后面。
“来梦,发生什么事了?”
奇怪的声音是笛子的声音,那是松仓赖之用来操纵怪物时使用的东西。现在东西在来梦手上,来梦一定是为了求救才吹响笛子的,这是耕平的直觉。
Ⅱ
从沙龙冲到大厅的耕平,差点跟某个人撞个正着,这个人按着嘴角,红色的血线从指间滴下来。当耕平发现这个嘴巴受伤滴着血的年轻男人是赖之时,手脚就在瞬间擅自动了起来。左手抓住了正想逃走的赖之衣领,右手往胃附近捶了下去,同时用脚踢向他的裤裆间。
“你对来梦做了什么?”
这声怒吼是在赖之发出痛苦的哀叫声瘫痪在地上之后,和平主义者如果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皱起眉头。比耕平晚一步冲到大厅的光树,犹豫着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北本先生好像是没有阻止耕平的打算。耕平抛下赖之,走出大厅穿过走廊到洗手间。
“来梦!”
“耕平大哥,我在这里!”
出现在他面前的来梦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好端端的站着,耕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到来梦前面。
“你还好吧,没怎么样吧?”
“没事,因为有这张护身符。”
来梦这么一说,耕平才发现来梦的右手里拿着耕平送给她的电话卡。电话卡的尖角部份,染着红红的血。
来梦去洗手间洗蛋型笛子,洗手间里有加了香料跟消毒杀菌剂的湿巾,所以来梦用湿巾很用心的擦着吹口处。擦完要走出洗手间的时间,遭到了失去理性的赖之的攻击。
来梦脸颊吃了一巴掌,被推到墙壁上。赖之像涂了一层油般闪着光芒的眼睛瞪着来梦。手伸到来梦毛衣的下摆,企图把毛衣撩起来。来梦忍着痛苦和恐惧,马上展开反击。至少在耕平大哥赶来救自己之前,自己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行。
来梦把手伸进口袋里,抽出电话卡。一瞬间后,只听到异样的叫声,赖之退了下去。来梦挥动的电话卡尖角,斜斜横扫过赖之打开的嘴巴,破了上唇和牙龈。
在激痛和憎恨中变得半狂乱的赖之,又想再扑上来抓住来梦。但是,就在这时候来梦把嘴对准笛子的吹口处,使劲的吹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赖之像被浇了一头冷水似的,呆呆站住了。大概是想到马上会有人来吧,有些狼狈的逃出院现场。结果很不幸的,在大厅碰上了来梦的骑士。
“那家伙打了来梦?”
知道事情经过,耕平气的全身发抖。真后悔只打了两拳,就放走了赖之。
“非杀了他不可”简直可以说是他现在的心情写照,同时,也让耕平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城堡里,每一瞬间都不可以将视线从来梦身上移开。
“对不起,来梦,我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了。”
道歉的声音里夹杂着其他声音。像远雷或是地震般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秒一秒的接近这里。
耕平意会过来了,是笛子闯的祸。雪塑造成的怪物听到笛子的声音,开始动了起来。
耕平带着来梦从大厅赶回沙龙,一个男人紧跟着他们后面冲进了沙龙,他是受到震动的惊吓,跑出去视外面的情形双冲进来的。
“怪、怪物,雪做的怪物动了,朝这里来了!”
这个脸色苍白、声音亢奋的男人是松仓先生的秘书。刚才他去救三男赖之的时候,在针叶树林里目击了巨大的雪怪。吓是吓了一大跳,可是当时怪物们是完全静止的,纯粹只是一堆雪景而已。除了很疑惑谁雕塑了这些东西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怕。现在,这些东西开始动起来,而且是朝着城堡来,怎么能不惊慌呢。
“冷静点,不要丢人现眼的。”
发出斥责藏书网声的是松仓正晴,他正把赖之放在沙发上,让司机替赖之疗伤。光树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弟弟。
耕平不去看赖之的脸,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视线跟赖之对上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对自己的自制心没什么把握。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理他了。
来梦把手放在耕平的手腕里、抬头看着耕平,困惑的颜色在眼眶里摇晃。
“是不是因为来梦吹了笛子,才变成这样的?”
“不是来梦的错。”
耕平毅然决然的说。
“是那个混蛋儿子不好,一切都是他的错。”
而且也是宗家的错,耕平的视线环绕少龙一圈,没有看到宗家的影子。大概是躲在寝室里吧,如果知道是哪一间,耕平会马上冲进去把好拖出来,叫她为她不肖的孙子所犯下的错负起责任。
干部们听到秘书所说的话,一个个跑到玄关去看,又一个个逃回沙龙,就是一幅想看可怕的东西所以跑出看,又吓的魂不附体的画面。惊慌归惊慌,却没想到要逃出城堡,因为事态过于怪异缺乏现实惑,而且逃到外面去还不如待在坚固的城堡内来的安全。
“电话,打电话给警察。”
“电话不是不通吗?”
“说不定已经通了呢,打打看吧。”
一个干部紧紧抱住电话,按下警察局的号码。但是,听筒无情的传出了电话不通的声音。
“不行,不通。”
“所以我说没用嘛。”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赶快想办法才行啊。”
“去请示宗家吧。”
理事长松仓先生就在他们眼前,但是没有人提议请示理事长。虽然在这种场合,北本先生还是很同情松仓先生这个无力的第二代的悲哀。不过,松仓先生当时正忙着给三男疗伤,好像没有注意到干部们的失礼。无秩序的谈话微波,突然被一人声音压了下来。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女性的声音扬起,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声音的主人身上。那是青雅流的女性干部,她的丈夫在阳台上离奇死亡,只剩下一堆骨头,现在那堆骨头又不见了。那一声“我受够了”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呐喊。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是鬼屋,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怪物!”
“夫人,您冷静点。”
“是啊,不要胡言乱语的。”
其他的干部包围住她,安抚她。耕平斜眼看着他们,一点也不慌张。操纵雪怪的笛子在来梦手上,有王牌在,他当然不必惊慌。
“来梦,这笛子要立大功啦。你就在大家面前吹笛子,让怪物静止不动,这样他们就会了解你的重要性了。”
耕平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赖之让怪物静止时,并没有使用蛋型的笛子,而是用言语下的命令。当时耕平忙着逃离危险,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想,怪物是听到笛声开始动作的,那么要让他们停止应该也是吹笛子就行。来梦也是这么想,听耕平一说,就拿出蛋型的笛子来。
“吹这个吗?”
“对。”
“要吹几声呢?”
耕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来梦问的很理所当然,但是耕平也没想到这一点。
“让他们动的时候是两声,那么静止下来是三声吧……”
“这个笛子是赖之的吧?”
“给我!”
脸色勃然大变抢过笛子的是突然飞跑过来的松仓正晴,平常的绅士风度不知道到哪去了。耕平本来要冲上前去抢回来,后来又作罢了,因为总是要有人去吹笛子的。
松仓把嘴巴对准笛子,打开全肺来吹。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笛子的声音以几近于凶暴的力量充斥着沙龙,还有大厅,应该连城外都听的见。结果,怪物们的行动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了。松仓也不知道笛子的正确用法。
Ⅲ
雪怪们越来越逼近城堡了,前面一头张开长着牙齿的嘴巴,无言的咆哮着。震动了冬天的大气,窗户玻璃嘎然作响,好几片发出惨叫声裂开来,冷气流进了室内。干部们不想跟怪物战斗,但也下不了决心逃出去,只能慌成一团。司机、秘书、管理员、北本先生、耕平五个人,先把沙发跟桌子堆在玄关门前。搬运中,一直战战兢兢从破裂的窗户往外看的管理员突然大叫起来。
“是雪上车!”
管理员的声音因为高兴和兴奋而变得尖锐,他用很快的速度为那些被他吓着的人做说明。因为多明多尔城的对外联络断绝了半天,所以镇上派了雪上车来查探。这辆雪上车是豪雪时救难用的,本来就是青雅流捐赠给镇公所的东西。为了表示对资助者的忠诚之心,特地直奔而来的。
听到管理员的说明,干部们的脸上又恢复了生气。松仓先生把笛子丢在地板上,冲到窗户边,推开管理员、看着窗外。不是月光也不是雪光的柠檬色灯光照到他脸上,雪上车的前车打贯穿了冬天的黑夜。
“没错,是救援队来了。”
松仓先生扯开嗓门大叫,文明社会毕竟没有丢下他们不管,还有人大呼万岁。
雪上车坐着四个男人,他们是镇上的消防队员,当夏天的登山或冬天的滑雪发生意外时,镇公所就会委托他们出动。这次正如管理员的推测,是因为青雅流的分部无法跟干部们取得联系,所以拜托镇公所请他们出动的。
四个人驾着雪上车,经过一个小时左右才来到可以看得见多明多尔城的位置。就在到达的同时,坐在副司机座位的男人大声叫了起来。
“那是什么?”
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白色的巨大怪物群,踢起雪花推倒树木走着。前方,多明多尔城在月光下,被层层的阴郁缠绕着。
“在拍电影吗?”
他们的想像力只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怪物中的一头停了下来,慢慢回过头去,这是对前头灯照射产生的反应。看到长着三只角三只眼睛的脸,男人们哆嗦成一团。全身实际感受到,这不是在拍摄电影外景。
“快逃!”
雪上车不是赛车,转变方向的动作非常笨重,而且在雪上画出了一个大弯曲线。视线随着车子的转弯移动,赫然一道白色墙壁阻断了去路,一头怪物抄到前方来了。怪物用前脚敲撞玻璃,前挡风玻璃龟裂,像白色蜘蛛网般的裂痕扩散开来。司机大叫一声“哇”,放开了驾驶盘,车内陷入恐慌中。第二击更加强烈,雪上车发出悲鸣,右侧向下翻了过去。第三击车子就四轮朝天的翻覆过去,履带车发出划破半空的呻吟声。但是,这样反而是幸运的,跳出车外。如果一直维护侧翻的壮态,就得把左侧的门向上开,早就被怪物踩扁了。
怪物们用全身重量发动第四次的攻击,雪上车完全被踩扁了,只剩下一堆残骸。四个男人在雪上爬行、翻滚,逃离了现场。
从窗户看到这一幕的人们,连沉浸在绝望中的时间都没有,怪物就开始攻击多明多尔城了。
怪物们举起强力的前脚跟巨大的尾巴,挥下来撞击墙壁。石造的城墙摇晃、震动,发出痛苦的呻吟。天花板、壁板嘎嘎震响,挂在高处的吊灯很恐怖的摇晃着。百叶窗跟玻璃一个接一个迸裂飞散,装饰在壁边的甲胄发出笨重的响声,翻倒在地上。
墙壁裂开来,破碎声轰然大作,震撼了人们的鼓膜。墙壁碎片像大大小小的雹,从头上掉落焉为。有人发出痛苦的悲鸣,大概是被大的碎片击中了吧。还有人被一大块的碎片压住,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耕平从石片下救出了两个人,当他知道其中一个是不只一次对自己和来梦无礼的专务理事龟井时,老实说,在心中暗自“啐”了一声。看样子,耕平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成为模范的人道主义者了。
一直没采取任何行动的光树,终于开始动作了。他从沙发的上方,向下看着受伤躺着的弟弟,凶暴的戳捅茫然发呆的赖之的头部,赖之原本扩散的眼睛焦距又集结成一点。
“喂,都是你那只烂笛子引起了这样的骚动。你要负责任,快说出阻止雪怪的方法。”
“……我才不说!”
赖之忿恨的说,用纱布压住的嘴唇颤抖着,新的血又流了下来。
“你们最好通通被踩死,既然我得不到,就等于是没有。等一下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赖之!”
松仓先生的声音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惨叫。光树歪斜着嘴角,改变姿势,用阴毒的声音丢给耕平一句话。
“喂,公主的骑士,这样下去,你的公主会被恶龙吃掉的,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
耕平对自己保护来梦的能力没有绝对的自信,在人生经验上、理智判断上、洞察力和预知能力上,都还嫌不足。松仓先生的次男光树曾嘲笑耕平没有财力,那是他的一个战术,故意刺伤耕平,让耕平丧失自信心,所以耕平不会上他的当。但是,当了守护来梦的权益,的确需要某种程度的财力,北本先生的存在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北本先生在经济上毫无余裕,连自己的生活都勉强才能维持,就不能领养来梦了。
一瞬间耕平想到了这些事,但他无意掉入光树的挑拨里,他有属于他的责任范围。耕平比对方更冷漠的回了一句话。
“我会带着来梦跟北本先生逃走,你们也自己想办法逃吧。等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耕平与赖之不谋而合的说了同样的台词,事实上,耕平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了,在混乱和震动中,他把来梦和北本先生拉到了墙边。突然,他发现来梦捡起了松仓先生丢在地上的笛子,正打算做些什么。
“来梦,你要做什么?”
“倒着吹吹看啊。”
“倒着……”
耕平不懂他的意思,后来看到来梦的动作,就了解她的意图了。来梦把嘴放在发声口上,想从原来的吹口处吹出声音。这的确也是一种想法,北本先生喃喃的发出“喔喔”的声音,默默的看着来梦。
“相反吹的话,会发出哩·哩开泰的声音喔。”
耕平讲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是为了让来梦簇轻松一点。来梦看看耕平,双眼含着笑意,但是,很快的转变成极认真的表情。用力吸一口气后,来梦用全身力量吹笛子。
耕平完全猜错了,笛子没有发出“哩·哩开泰”的声音,根本是完全没有声音,只有气吹出来而已。
“可惜,不对,再想其他方法吧。”
耕平拍拍来梦的肩膀安慰她时,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搭电梯急速往上升的感觉。有经验的人也许会说,就像跳伞时随上升气流飘浮的感觉。说的具体一点,就像要失了重力感,地面也消失了一般。视线拉到前方,看到北本先生吃惊的伫立着,想走近又退后,不知道喊着什么。耕平只看见他张着嘴,听不见声音。像舞台的灯一盏一盏消失了一般,两个人动弹不得的掉进了深黑的井里。
Ⅳ
耕平知道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可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变成跟来梦在一起就可以轻易穿越通往一个更糟的环境。周围的黑暗转为湛灰色,再转为淡灰色,再经过一瞬间的闪烁后,来梦和耕平掉进一个风景里。撞到坚硬的东西觉得痛,两个人赶忙站起身来。
有车轮从眼前经过,但是不是汽车的轮子,而是敲击石子路发出铿锵声的马车车轮。一个穿着金绣花缎子很有气派的衣服的白发老人,坐在驾驶台上。低头看着耕平他们,发出怒吼声。应该是说“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吧,可是不知道是哪一国的语言,听也听不出来。耕平带着来梦,先走到人行道上避难。站在街灯旁边观察,从吐着白烟雾的人们的穿着上,可以知道现在是初冬的季节。汽车跟马车来来往往,厚重的石造高楼一栋栋并排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都是白人。把视线朝向招版,耕平发现了一件事。
“是俄文……”
跟一般的字母不一样,所以马上认出是俄文。只是不会读,也看不懂。不过,总算可以确认,这里应该是俄国人居住的都市。
从汽车形状跟服装来看,应该是二十世纪前半。如果是史达林统治下的苏俄联邦,就太恐怖了。那是一个秘密警到处横行,好几百万民众因为反革命罪被杀的恐怖世界。这样的话,要马上想办法离开才行。耕平有些紧张了。
突然,远远的一个招牌的文字跃入眼帘,一瞬间,耕平了解到这个招牌特别吸引他注意的理由。因为招牌上写的不是俄文,而是汉字。他看出来那是“松浦洋行”四个字,一定是日本企业的名字。
耕平想到,这里会不会是“满州国”时代的哈尔滨。如果是的话,日文应该会通,才稍微放下心来。可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很难对人家说明的,耕平催促着来梦,赶紧躲进巷子里。因为他觉得在大马路上,比较容易引起他人侧面目。但是,走不到五十步,就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在其他商店看不到的东西。小小的圣诞老娃娃,在俄文招牌下摇晃着。
“终年装饰着圣诞老人娃娃的商店”真的存在。笛子提过的这家商店,不是魔女的商店吗?来梦看见那个东西,一下子紧张起来,握住了耕平的手。正难以下判断,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时,背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里做什么?”
是日语,而且语气非常粗暴。声音的主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比耕平矮半个头,但是体型非常硕壮。穿着军服,所以可以确定他是一个军人。除此之外,耕平也看不出什么来。逃走的话可能会惹来一身麻烦,耕平这么想,把来梦掩护在后,堂堂面对军人。
“你是日本人吗?”
“我们是日本人。”
“日本人吗?那孩子也是吗?”
“这孩子也是日本人。”
“是不是白俄罗斯人的混血儿?头发的颜色有点不一样。”
表情和声音都充满着怀疑。
“那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耕平知道,不能随便回答,这时脑海一闪,决定使用权宜之计。他装做很镇定的样子,回答说:
“是青雅流的宗家派我们来的,叫我们把这家店里的白俄罗斯婆婆带回去。”
“什么,青雅流的?”
军人显得有些畏怯,耕平知道自己的作战成功了。军人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宗家为什么要派你们来做这种事?”
“她没告诉我们,我们问过了,可是她很生气的说,我们不必知道。”
“那么,你们是青雅流的徒弟之类的啰。”
“是的,是徒弟。”
“本来就住在哈尔滨吗?”
“不是,是从东京来的。”
“哦……”
军人露出阴险的眼神,一副想斯负弱者,只恨没有地方可以找渣的样子。
“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的,办完事就赶快回去。”
“是,我们会的。”
跟这种作威作福的军人唱反调是最愚笨的,不需要亲身体验,耕平就知道了。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来梦也学他这么做。这人点点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背向耕平他们离去。耕平做个样子,敲敲店门,没等里面回音就钻进店里了。进去后要怎么做,耕平也没有明确的方向。只希望能争取一些时间,等军人离去。关上门,转过身去,耕平不禁傻在那里。银色大水壶的后面,坐着一个老妇人。那个水壶是俄罗斯特有的金属做成的煮水器,乍看之下,就像以前旧式丑陋的机器人,装上一个自来水龙头那样的感觉。老妇人身上的打扮,从包头发的围巾到鞋子,集合了各种复杂的色彩,让人看的头昏眼花。
“你们来的正好,陪我喝茶吧。”
老妇人用流畅的日文这么说,一点都没有询问他们来历的意思。
“哎呀,我看过那个笛子呢。”
老妇人的视线固定在来梦手里的笛子上。光凭外观根本看不出来那是笛子,所以,老妇人这句话证明她真的知道关于这只笛子的事。
“逆吹这只笛子,就跟到这里来了。”
来梦这么说,老妇人不解的歪着脖子。
好像是在思考“逆吹”的日文意思,可是,不一会儿就会意过来,发出迫不及待似的急促笑声。
“怎么会那么用呢,我让她用这只笛子的时候,曾经再三警告她,不遵守正确的使用方法,会发生很恐怖的事呢。”
“的确是发生了很恐怖的事。”
耕平这么回答,不过他觉得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里是哈尔滨吗?”
“他们现在是在幻影之街。”
老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嘲弄,用枯枝般的手指,指着角落的两张椅子。耕平看出老妇人的意思,把椅子搬到老妇人侧面,跟来梦并肩坐下。
“俄罗斯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建造城镇,然后由日本人统治。这是一个伪造的城镇,流逝在伪造时间里的历史小道具。”
听完老妇人这番话,耕平马上低下头去看手表,因为他是一个推论派。只见长针短针快速回转,嘲笑着想确认时刻的主人。耕平缩起肩膀,看样子,只能暂时定下心来坐在这里了。
Ⅴ
“这次跟老婆婆真是有缘啊。”
耕平不得不这么想,但是没有说出口。既然非遇到不可,那么他真希望能遇上“谜一般的美女”而不是“谜一般的老妇人”。耕平的骑士忠诚心只有针对来梦一个人,会有“既然非……不可”的想法,是发自于男人的本性。
“请你们称我为妮娜。”
像魔女的老妇人这么要求他们。妮娜这个名字在俄罗斯女性中不算特殊,但是形象上是属于契柯夫或屠格涅夫小说里出现的楚楚美女,好像跟老魔女不太相配,但是这也是耕平个人的感觉。
“我来听听你们的话吧。”
老魔女转开水壶的栓子,把热腾腾的红茶倒进白铁皮的杯子里,再挖一匙满满的黑草莓果酱丢进去。请两个人喝,自己也拿起了一杯。在老魔女的督促中,耕平从事情的最开端说起,来梦偶尔补充一下,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事都说完——如果时间的流逝是一定不变的。
“原来如此,你们以为我占据松仓倭文子的身体,重新转世了吗?”
老魔女正确说出了了耕平的疑惑,耕平只好点点头承认。
“也难怪你们会这么想,老实说,这是天大的误会,我只是会同订定契约而已。”
“契约?”
“对,松仓倭文子跟恶灵之间的契约。”
妮娜轻轻带过,恶灵这个字眼给人阴森的感觉,可是妮娜的语调显的很平常。对她而言,好像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
“我会同签订契约,然后向签约的双方收取谢礼。当然,只是巨大利益的其中一小部份而已,这样的生意谁都不会有异议的。”
老魔女妮娜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之意。
“可是,从事圣职的人不会找你渣吗?”
“啊,俄罗斯正教那些僧侣当然是东批评西批评了一堆,可是我是对以前的神宣誓忠诚的啊,那些在基督教诞生前老早就已经存在的神。”
“俄罗斯的神吗?”
来梦颇感兴趣的问,妮娜就狡猾的笑着说:
“早在俄罗斯创立之前的神。”
“为什么要撮和那些神跟人们之间的关系呢?”
“问的好,男孩。可是我不能回答你,这是商业上的机密。”
老魔女笑起来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煮着毒草的炉灶在沸腾。
“不过,关于松仓倭文子的事,我中以说给你们听。跟她签订契约到现在,大概有十年了吧。她真的是非常的飞黄腾达,托她的福,我也赚了不少外快。在契约结束前,她可尽情的享受荣华富贵。”
“契约的期限是几年呢?”
“不一定,最短七十年最长八十五年。在这期间会失去生命。”
这个数字让耕平理解了一些事。十五岁时定的契约,七十年后,正是“瑞在”,宗家遇到来梦的年龄,然后宗家打算花十五年的时间把来梦培养成继承人,所有的数字都刚好吻合。所以,耕平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妮娜做了更详细的说明。最后的十五年间,是所谓的精神利息时间。这之间,倭文子会跟一般人一样,尝到恐怖的滋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神会来敲门,结束自己的人生。渡过安全富裕的七十年后,就得迎接可怕的每一天。
耕平心想,简直跟死刑犯一样。死刑的判决已经下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要行刑。当单人牢房外响起鞋声,鞋声停止,门打开来,传出宣告时间的声音,那个人的时钟就永远停止了。
不过,耕平想,在宝贵和权势中活了八十五年,应该也足够了吧。因为他只有十九岁,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想到因死而失去的东西有多么庞大,越是在人生中获得成功的老人就越怕死,对生命就更加执着。
“您觉得宗家松仓倭文子会老老实实的遵守契约吗?”
“一直都有人想背叛契约得到永生,不,应该说,会老老实实遵守契约的人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的人都会拼命挣扎,想尽办法逃脱。这是凡人常有的事,想借钱又不肯还钱,还自不量力的想赶走来要俩的人。我站在一旁看,倒是觉得满有趣的。”
“宗家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对抗恶灵吗?”
“没办法吧。”
“那么,她要怎么对抗呢?找帮手吗?”
耕平的脑海里不断的出现各种设计图,这次的招待果然是宗家策划的。宗家知道来梦的存在,把她找来自己的根据地。是为了找她当帮手?或是有更阴险的企图?
“到目前为止的例子中,有找出精灵当帮手对抗恶灵的。”
“怎么找出精灵呢?”
这是来梦的疑问。
“有些精灵住在土地上,有些精灵住在古建筑物里。”
耕平差点叫出声来,脑海里的设计图又加上了重要的线条。
“这么说,宗家是打定主意跟恶灵交战了,她打算动员来自人、土地、城堡的各种力量,组成一个联合军,对抗恶灵。多明多尔城可以说是一个灵性的要塞,宗家松仓倭文子就是这个城堡的城主。那么,宗家的孙子会使用一些奇怪的魔法,也都是宗家教的喽。为什么要教他们呢?难道宗家打算教会这些孙子魔术,让他们来保护自己吗……”
“你们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听到妮娜的声音,耕平停止了在推理的直路上飞奔。在假设和假设的重叠中找出结论,是很危险的。妮娜用淡金黄色的瞳孔注视着耕平。
“你们既没有交换过契约,也没有修行过,你们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呢。”
耕平用反问的方式回答她。
“你听过《圣蛇灵连祷书》吗?”
老魔女没有马上作答。她拿起水壶,正想再倒一杯红茶时,店门被霹哩叭啦敲响了。
第七章 再会荒野
Ⅰ
首先进来的是个留着胡子的俄罗斯彪形大汉,他穿着被称为“鲁巴西卡”的俄罗斯风味上衣:宽松的立领,腰上系着一条带子垂下来。这个男人露出阴险的表情不知道在跟老魔女说些什么。妮娜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听着,等男人一闭嘴,她就转向耕平他们笑着说:
“松仓倭文子要来了。”
耕平不由自主地就要站起来,还没站稳,那位女性的身影主出现了。她一身的洋装、帽子,充满了卓别林电影里的美国上流妇人的色彩,虽谈不上是绝世美女,但是比想像中漂亮多了……
这时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多岁吧?浓眉大眼的,给人一种坚强的感觉。但是耕平只要一想到这个美女六十年后的样子就不禁兴趣索然。
这个美女也用鉴定的眼光看着耕平,不久,她摇摇头。
“不像是惯犯的骗子嘛,不过我不记得这一年内收过东京来的弟子。”
听倭文子这么一说,耕平就了解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刚才盘问耕平他们的军人到青雅流去确认虚实,倭文子起了疑心就自己赶过来了。这种事本来是交给弟子们去办就行了,可是只要跟老魔女妮娜扯上关系,她就不能假手他人。妮娜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要求她说:
“先请问一下,你不是来付这个月的顾问费的吗?”
“拿去。”
倭文子冷冷地扔出一叠薄薄的钞票,用橡皮筋绑着的绿色纸币是面额十元的美钞。
“如果你肯收日币的话就简单多了,你的要求还真多呢!”
“十年后,日币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
妮娜边数着钞票,边发出不屑的笑声。
“告诉你吧,你最好赶快回日本去收购土地,继续待在这个国家,不会有好事的。”
“再过五年,我会这么做的。”
倭文子回过头去,对白俄罗斯的彪形大汉说:
“瓦西利,在门口站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放任何人出去,听到了吗?”
大汉板着脸点点头,接着把庞然的身体移到门前,双臂交叉,瞪着耕平他们。
“现在,让我来问问藏书网想入门当徒弟的人几个问题。如果回答的不尽我意,你们就会知道我这个人多么没有耐性!”
“你很喜欢威胁人吗?”
“小心你的言语!”
声音一点也不像年轻女性,非常严厉。
“如果被交到特务机关手上,可不是这样子而已喔!即使回得来,也是全身瘀青、断了两三只指头,而且年纪轻轻就得装上满口假牙了。你想变成那样吗?”
耕平沉默下来后,倭文子把视线移到来梦身上,打量着她。
“唷,这孩子以后会是个大美人呢!一定会变成一个不适合穿和服,但却很适合穿洋装的美女。等我查清楚你的来历,也许可以考虑收你当弟子。”
倭文子用白眼瞪着耕平。
“说到来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耍撒谎就是我的弟子?”
耕平正被四双眼睛包围着:来梦绝对信赖的眼神;老魔女妮娜看热闹的眼神;彪形大汉瓦西利挑衅的眼神;还有倭文子严厉的眼神。尽管耕平表面上一派镇定,心脏却在跳着华尔滋的舞步。
“因为当时即使说出事实对方也不会相信,我们又不想跟军人牵扯出什么TROUBLE,所以才搬出青雅流的字号,对不起。”
“TROUBLE?”
“啊,就是麻烦的意思。”
“你的用词还真奇怪呢!言归正传,我听说你们是从东京来的?”
“的确是从东京来的,可是……”
耕平决定实话实说。
“只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东京。”不知道是受到笑声的传染,还是谄媚,白俄罗斯的彪形大汉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像咆哮一样。
“我还在想你到底会怎么说呢,没想到竟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荒唐吗?”
“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从哪个装了铁栏的医院逃出来的?”
“我倒觉得跟恶灵签订契约才荒唐。”
倭文子的笑声瞬间消失,瓦西利的笑声也停了下来。倭文子把尖锐的视线转向老魔女,可是妮娜显出一副事不干己的样子,于是,她又把视线转向了耕平。
“你到底知道什么?”
“可以说吗?”
耕平的语气让倭文子稍稍皱起了眉头,接着,她命令那个彪形大汉说:
“瓦西利,去门外守着。”
大汉刚开始露出不满的表情,随后又转换成服从的表情,行了一个礼走出店外。倭文子再度用严厉的视线注视着耕平。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不要耍我。”
耕平的脑子很快地转了一下:只要来梦手上有蛋型笛子,“逆吹”就可能可以转位,但是,不一定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从妮娜那里学到正确的笛子使用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制止雪怪。虽然不是自己愿意来到这个时代的,但是既然来了,就希望能有点收获回去。
耕平开始慎重地说起青雅流六十年后的事:松仓倭文子如愿以偿地在日本取得荣华富贵;她把苏格兰的古城买下,迁移到北阿尔卑斯山山麓;她的孙子用邪恶的魔法制造雪怪,让许多人面临危险;以及自己跟来梦因为倭文子的孙子所使用的魔法,而被送到这里来的事。听完耕平的话,倭文子冷笑了一声。
“照你这么说,你所遭遇到的事,全都是我害的吗?”
“从结论来看,是这样子的。”
耕平不顾一切地说:
“所以,请你负起责任,帮我跟这个孩子平安地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
如耕平所预料的,倭文子表现的很不合作。
“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没办法对六十年后的事情负责。还没有发生的事,凭什么要我负责任?如果一定要我负责的话,也要等六十年后再好好谈吧!”
“请你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
耕平用很强烈的语气叮咛倭文子,丝毫不理睬她的不悦。
“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把我放在这家店里,自己回去吗?”
倭文子急急忙忙地回过头去看着老魔女。
“妮娜,你要怎么安置他们?”
“请叫我妮娜小姐。”
老魔女很严肃地说,可是,倭文子根本不甩她。
“如果你忘了你自己的职责,做出阻碍我的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知道吧?”
“唷,我好怕、好怕啊。”
妮娜故意做出抱住头的样子给她看。
Ⅱ
“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
老魔女妮娜提议确认一下,看看把来梦手中的蛋型笛子拿来“逆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耕平接到来梦的视线,对她点点头。现在拒绝,情况也不见得会更好,而且,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那就太完美了,这样妮娜跟松仓倭文子就得自己去解决这个悬案啦,如果顺利的话……
来梦双手拿着蛋型笛子,先调整一下呼吸,再使劲地吹。妮娜和倭文子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着来梦。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来梦和耕平还是原封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坐在哈尔滨泰斯卡亚市小巷子里的魔女商店里,没有移动到任何地方去。
“再吹一次看看。”
来梦照吩咐再做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两个人没有移动到过去或未来,依旧是坐在哈尔滨老魔女的店里。
突然,松仓倭文子爆出笑声,笑得前扑后仰,连帽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啊,太荒唐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这种结果。什么六十年后的未来!什么……跟什么……太离谱了!”
好不容易停止笑声,倭文子马上变了一张脸。她目不转睛地蹬着来梦和耕平,她两眼燃烧的怒火,把来梦吓得紧紧地贴着耕平,连耕平也感到畏惧。青雅流的宗家是一个绝不能容忍自己被他人侮辱的女性。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最好要做心理准备。你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等着特务机关的人来叫你去吧。”
“不要报告特务机关,把他们扭送警察局怎么样?”妮娜装疯卖傻地说:“不过是欺瞒身份而已嘛,干嘛要麻烦到特务机关?别这么没雅量,不如真的收他们做弟子怎么样?”
“荒唐!”
“喂,你这个日本人的日文语汇也未免太少了吧?”
妮娜面向来梦他们眨了眨眼睛。在这么紧张不安的时刻,来梦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嘲笑倭文子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怎么会很荒唐呢?你收他们为弟子,他们就会对你完全服从,也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秘密?什么秘密?”
“你过去的秘密、现在的秘密、未来的秘密。”
妮娜说的像在唱歌一样。
“这两个孩子什么都知道了。他们知道你的力量是怎么来的;你利用这股力量来做什么事;回到日本后,你会做些什么。”
“荒唐!”
这次倭文子紧闭着嘴没有将话说出口,她的眼神深不可测,让来梦看得非常不舒服。耕平仿佛可以透视到,倭文子心里正反反复复地做着各种盘算。不久,她开口说:
“如果我不帮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这些孩子回不去六十年后的世界,那么他们就得想办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正好,我也需要助手。”
耕平一边思考妮娜的话,一边觉得感慨。好像无论他到哪里,都是当老人助手的命运。
“你是说……你要雇用他们当助手?”
“没错,想想这也是个好机会。我正在想,差不多该离开哈尔滨了。”
妮娜对倭文子稍稍做了说明。她以前也跟倭文子说过很多次,这个国家,也就是日本军在中国东北地方一手策划的满州国,不会永远存续。她曾劝倭文子回日本,自己也打算逃离这里。她计划搭火车到哈尔滨南方九百公里的大连,再从那里搭船到伦敦或纽约,会后就在那里落地生根……
“为什么我要帮你做这种事?”
“因为值得你去帮忙。知道你秘密的三个人,都将在送个国家和日本消失,从此,你可以轻松自在的活动。”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
倭文子的眼底闪过某种想法。
“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这一点你能确定吧?”
“我对天上、地上、地下、水中的所有精灵发誓。”
“我知道了。”
倭文子点点头,在跟妮娜讨论了一些细节后,她就离开了商店。她的背影仿佛述说着:久待无用。妮娜将门栓上门栓后,对耕平他们说:
“那个女人好像已经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消灭我们吗?”
耕平这么一说,妮娜就无声地露出“答对了”的笑容?。
“没错,你们要赶快逃走才行。那个女人迷上利用特务机关走后门滋味,已经到病态的地步了。她打什么主意,我妮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我知道,可是怎么逃出去呢?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啊?”
“我会教你们。”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谢你。”
耕平的口气带着嘲讽,妮娜却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会收下你们那两份护照,那可以卖一大笔钱呢!像我这种无能又孤独的老人,只有钱是唯一的依靠。”
孤独也许是真的,可是耕平并不认为妮娜是无能的,但是他没有提出异议。妮娜开始在桌上摊开一个大卷轴,那是一张哈尔滨周边的详细地图。
Ⅲ
在古怪的灯、古怪的壶子、古怪的迷你缩图、古怪的古书、古地图、小盒子、刀剑、玻璃瓶、剥皮、晒干的草药、人类和动物的头盖骨、大小无数的标本、玩偶、蜡烛、时钟、矿石、水晶玉、卡、望逗镜、绳子、锁链、扣子、缝纫机、炉子、毛皮、香料的包围下,耕平和来梦度过了一夜。妮娜说,这里头只有百分之一的东西有价值,其他都是仿制品。
“那种不靠别人下决定,自己就不知这该怎么办的人,会把普通的树根粉末都当成长生不老的灵药。所以,高价贩卖树根粉末也不算是做坏事。”
老魔女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把各式各样的财产:现金、有价证券、宝石,还有看起来好像有点价值的药品、道具……都塞进坚固的皮袋子里。妮娜说,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家店的所有权早已转卖了。
妮娜伸手将后门打开,顺便提醒他们两个人说:
“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喔,我先到约定的地方去,你们不要迟到了。”
妮娜建议三个人最好个别行动,原本耕平还要求她带来梦一起走,但是来梦不肯,耕平想想,也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值得信赖,所以没有坚持这么做。他之所以相信妮娜,是因为妮娜在卖了很多关子后,还是教了他们如何制服蛋型笛子制造出来的怪物。耕平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因为不应该期待他人给予自己无止境的好意。
就这样,当店里的时钟指着下午四点时,彪形大汉瓦西利前来迎接三个要逃到国外的人。结果,出现在店门前的只有耕平和来梦。他全身充满了狐疑,用很生硬的日文问他们:
“那个老太婆呢?”
“因为不能完全信任你的雇主,所以先采取了行动。”
“哼!”
“如果六点时,我们没有带着三张护照到约定的地点,她就会有她的做法。听懂了吗?懂了就把护照交给我。”
瓦西利显得有些犹豫,但是嘀咕归嘀咕,他还是把三张护照交给了耕平。
“马车在等着,快走吧。”
那是一辆没有顶蓬的载货马车,耕平没得抱怨地坐到货架上。瓦酉利则坐上驾驶座,挥着马鞭驱使两匹马前进。经过吉泰斯卡亚市的石子路后,街一转为中国风味,没有经过铺设的道路有干燥满是尘埃的地方;有雪泥混杂中地方。耕平左顾右盼,神采奕奕地看着牵着羊的老人、骑着驴马的小孩。
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就没什么街景了,再走十分钟后,连住家都变得稀少了。可能因为几天前下过雪吧,这里到处是一堆堆的雪。太阳斜挂在西边,看起来像一个惊人的巨大圆盘,阳光错综反射着空中的尘埃。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马车应该是朝西南方向前进。根据老魔女跟松仓倭文子商谈的结果,青雅流的弟子应该会准备好车子,送他们到公主领这个地方。马车行走的道路两旁,延伸着像玉蜀黍般高的草,耕平并不知道那其实是高梁。
突然间,瓦西利手上的马鞭咻咻地飞向耕平。幸亏耕平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遭到他的突击。耕平低下身来,掩护着来梦趴在货台上,接着迅速地拿出从妮娜店里带出来的药瓶,准准地丢在重新调整好姿态的瓦西利脸上。破裂的小瓶子释放出刺激性的恶臭,瓦酉利蒙住脸,在驾驶座上大声咆哮着,然后向后倒了下去。
“跳下去,来梦!”
马车的速度不过是快步走的速度而已,所以来梦和耕平很容易跳下来,他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高梁田中。在一阵慌乱的奔跑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原野,并在这里遇上了第二位迎接者,这次不是一辆汽车,而是十几个骑马的男人。一个放下望远镜的男人,用日语咒骂着瓦西利。
“哼,那个白俄罗斯的混蛋!光是体型高大,一点用也没有!”
这是一群颓废、却气势凛然的男人,他们戴着毛帽,高领衣服上披着卡其色的外外衣,腰际的帆布背袋里,插着一只像是军用的大型枪枝。在他们眼中,看不到对生命的敬意,也看不到对弱者的同情。很明显地,这些男人比瓦西利更带杀伤力。
“我们做的事全为了国家,我们要杀了你们报效国家。”
这句话让耕平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特务机关派来的人。不管他们对耕平和来梦的事知道多少,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接下了追杀这两个孩子的工作。耕平觉得胃的附近变得又冷又沉重。
“跑!”
说这句话的是用变态般的眼神一直看着来梦的男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阴沉的颤动。
“只等五分钟。”
听到这句话,耕平就知道他们想玩猎狩人类的游戏。
“拚命地跑吧,不然,被我们追上的话,你们就会后悔曾经出生过。只要还能跑,就表示你们还活着。”
看到他们的表情和态度,耕平彻底明白不能期待他们有骑士或武士那样的举止。因为他们根本是一群假借国家名义,贩卖鸦片、营利诱拐样样都做的乌合之众。
“走吧,来梦,他们说要给我们五分钟呢。”
“嗯,走吧。”
“来,到这边来。”
来梦让耕平牵着手,开始向前跑。她回过头,看到的是一脸残忍的男人们。
“他们还真的想逃呢!”
“在没有任何屏障的平原上能逃得掉吗?”
“这样根本连打猎都称不上,不过,在追上他们之前,也算是一种乐趣啦!”
男人们的嘲笑声随着越过平原的风,传进耕平耳里。他们嘲笑是有他们的道理,但是耕平也有他的打算。
原野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积雪,耕平朝着其中一堆最大的积雪跑去。想要徒步甩掉骑兵的追踪,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他在做无谓的挣扎。除非这十个男人放水,否则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耕平回过头看,黑鸦鸦的群众已经开始出动,大概不到一分钟就会追上他们了。
“来梦,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反击了!”
“知道了!”
来梦回答的非常有力,其实她一定也很害怕,只是,对耕平的信赖远超过了那些情绪。耕平本来只想平安无事地逃走,但是看到这群大玩狩猎人类游戏的家伙,他实在忍不住想惩罚他们。
特务机关的男人们扬起一阵尘土,向耕平他们逼近。马蹄声分成两路,向他们包围而来。
“一定要让人家以为是土匪做的,先射击他们的腹部,然后再切开伤口,把内脏拖出来。”
说的那么大声,分明就是故意要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来梦已经把笛子放在嘴巴上了。
Ⅳ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不祥的笛声响起时,奇怪的事情也发生了:堆在各处的积雷,像有生命般地开始动起来。沾满泥巴的雪球跟四周的雪滚在在一块,渐渐地膨胀起来。特务机关的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积雪虽然不是很厚,但是这一带的雪全部集中起来,就有老虎那么大。形状也像老虎,只是额头有一根很大的角,身体上还有一双翅膀,尾巴分成两条,全身纯白,但是散落着大大小小像泥巴一样的斑点,所以看起来倒还比较像一只豹。
“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们喘息着重新握好军用枪,就在进一瞬间,怪物跳了起来。
数发枪声连续响起,有一枪的确命中了怪物,但是却没有一点影响力。怪物用强而有力的前肢把一个男人从马上扔出去,失去平衡的马发出凄惨的嘶叫声,横倒在地上。这时候,怪物又着地一蹬做第二次跳跃了,有人连人带马一起倒在地上。
又一声枪响,怪物的身上冒出了雪烟,但就仅仅是这样而已。第三个男人脸部遭到一击,身体被扔到了半空中。
一个男人把枪的焦距对准来梦,就在手指要扣下板机的瞬间,一团泥巴飞起,塞住了枪口。
枪枝爆炸了,发出像雷般的轰隆声,枪枝连同男人的手一起炸飞出去。全身沾满血迹的男人,惨叫着从马上栽下来。
耕平利用隔空移物的方法,把来梦从人马的漩涡中救了出来。他们一逃到安全的地方,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了。耕平调节一下呼吸再回过头看,第五个人、第六个人相继冒出血烟落下马来。第七个男人在开了三、四枪后,好不容易击中怪物一枪,可是怪物一翻身,就用尾巴套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下马来,然后,那个男人反而被自己乘坐的马踩过,发出肋骨折断的声音,就不再动弹了。
特务机关的男人只剩下三个人了,他们惊慌地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耐不住恐惧和战败感,掉过马头,另外两个人也跟着他这么做。当怪物还要再追杀这三匹马时,听到来梦的声音就静止不动了。耕平下命令也没有用,因为只有吹笛子的人才能够下命令,直到下一个笛声响起。
走到怪物旁,耕平确认了怪物的背宽跟身体的厚度。他判断,应该可以坐下两个人。
“坐上去,来梦。”
“耕平大哥呢?”
“我也坐啊。”
怪物的背部冰冰凉凉的,身上也有些泥巴的污点,但是,还没脏到让人抱怨皱眉。
来梦和耕平一前一后地跨坐在怪物背上。来梦下令“前进!”后,两个人便紧紧地攀住怪物的身体。不停地拍着翅膀的怪物,连个像样的助跑都没有就突然飞上天去了,他们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往下看,推定高度大约有两百公尺左右。
眼下展开的是中国东北的大平99lib?原,土和雪混杂在一起,斑斑点点地点缀着大地。一条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大蛇,应该就是松花江吧?
“这种事说给人家听,没有人会相信的。”
“这是事实啊!也许是梦,可是做过这样的梦是事实啊。”
耕平说出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想表现一下他的成熟。不过,他觉得这如果是梦的话,会比现实有价值的多了。从地上看的话,可能只会看到一个黑点从落日的表面飞过去。
“现在,我跟耕平太哥一起在空中飞呢!”
来梦只要跟耕平在一起,活力就会远超过恐惧,耕平也是一样。耕平曾经把这种心情形容为“跟来梦在一起,好像连天空都可以飞得上去。”现在,它以奇妙的方式实现了。
飘飘欲仙的天空之旅并没有多长,不久,怪物就降落某个火车站附近,老魔女妮娜正在一棵孱弱的白桦树下等着他们。怪物收起翅膀蹲了下来,两个人赶紧从它背上爬下来,来梦摸摸怪物的头,像在慰劳它的辛苦。
“小姑娘,空中之旅愉快吗?”
“我好想继续一直飞!”
“什么话?以后还有机会的。来,护照给我吧。”
耕平把三张护照放在老魔女伸出来的土色手掌上,它们随即消失在妮娜的怀中,速度之快,让人觉得这才真的叫做魔法。
“再来轮到你们了。”
妮娜在没有半根草的光秃秃地面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直径约两公尺的圆。
“这里的哈尔滨附近感应力最强的地方,强过你们到这世界时降落的地方。去站在那里,大哥哥站在小姑娘的后面,两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
“谢谢你。”来梦对妮娜行了个礼,说:“有你的帮助,我才能跟耕平大哥一起回去,如果可以向你致谢的话,你会想要什么东西呢?”
“就把那个笛子送给我吧,当然,等你们用完之后。”
妮娜立刻这么回答,好像一开始她已经打定这样的主意了。
“可是,这不是来梦的东西呢。”
“我知道,所以我要还给原来的所有者。”
老魔女露出生意人的笑容,看着不解的来梦和耕平,说:
“我要高价卖给松仓倭文子,这个女人会把笛子带回日本。几十年后,当她的孙子出生,她就会把笛子送给他。然后,你们又会把笛子抢走,就是这么回事。”
来梦点点头,但耕平还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不就矛盾了吗?我们在六十年后的世界拿到这个笛子,宗家在六十年前的世界得到这个笛子。那么,当我们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时,笛子到底是在谁手上呢?”
“六十年后就知道了。”
妮娜若无其事地击溃了耕平的困惑。
“时间或空间并不是那么精密的东西,你们现在身处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好青年,不应该在行动前先想这些烦人的事喔!”
妮娜催他们两人赶快站到白色的圈圈里,因为她也赶着去搭前往大连的“特快车亚细亚”,所以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跟他们说话。
“对了,六十年后,遇到松仓倭夫子时,如果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就打开这个给她看。”
妮娜把一个像香烟盒大小的盒子塞进耕平的口袋里,耕平想问那是什么,但是,妮娜好像并不打算当场告诉他们,他只好换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嘴巴放在笛子声音出口处,用力地吸。”
“咦?”
“不可以吹,要吸。”
搞懂妮娜的话时,来梦和耕平都失望地大叫一声:“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当初会没有想到呢?老魔女妮娜看到他们没有一点惊叹的样子,也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再三地提醒他们。
“要吸喔,一直吸到发出像汽笛一样的声音为止。发出声音后,把笛子丢到我手上,大哥哥千万不能把手从小姑娘身上放开,听懂了吗?”
两个人忠实地照老魔女的指示去做,来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马上把笛子放在嘴上吸了再吸。持续地吸气要比吐气辛苦了,“加油,来梦!”——在耕平的鼓励下,来梦又用力地吸。当笛子终于发出尖锐悲苦的响声时,来梦立刻把笛子扔给妮娜。
“再见了,妮挪婆婆!谢谢你啊,怪物先生!”
“再见,当我们彼此都运气不佳的时候再见面吧!”
耕平觉得这句话的确很像妮娜的个性,想着想着,四周的色彩逐渐淡去,世界突然变成混浊的白色,再变成亮灰色、暗灰色,然后黑暗垂下了厚重的布帘。
映在妮娜眼中的是他们两人逐渐模糊的轮廓,然后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越来越淡。
“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幸福。”
妮娜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喃喃自语。
“他们拚着性命为这只笛子做了最好的宣传,倭文子听到这只笛子击败了特务机关的一群家伙,一定会出高价向我买的。虽然也让他们受到了一些折磨,不过,如果连突破这点危险的才智跟勇气都没有的话,也不值得我妮娜这样帮助他们了。”
妮娜一手抓起皮袋子,向城镇走去,因为在塔火车前,她要先打一通电话到哈尔滨谈生意的事。但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想起了那些雪怪。妮娜朝向一直蹲着的怪物,轻轻吹起蛋型笛子,然后命令他们“睡觉”,怪物立刻化成了一堆雪和泥块。妮娜一直看到最后,才真的跨出步伐,在迟暮的原野中走向车站。
第八章 血腥图书室
Ⅰ
如果说刚才的经历是梦,那么现在回来的现买世界也像梦一样,而且是恶梦。
包围四周的黑暗逐渐被漂白,色彩也开始复原,原本无声的静寂也随着转变成喧闹声。天花板的粗橡树梁木在眼前崩落,耕平和来梦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撞到了后面的人,三个人差点纠结在一起滚倒在地上。当他要道歉时,才发现那个人是北本先生。他们草草打过招呼后,耕平赶紧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北本先生,我们消失了多久?”
“一分钟左右吧。”
“那就赶快解决这件事吧。”
耕平很快地做了说明:对雪怪来说,吹蛋型笛子制造出他们的人就是拥有命令权的人。如果有多数人连续吹笛子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就会成为拥有命令权的人。那么,只要最后吹笛子的松仓正晴下停止命令,怪物们就会静止了。北本先生知道后,就马上找出躲在暖炉下的松仓正晴,把事情说给他听。
但是,听到自己有处理这个状况的能力时,松仓先生却没有雀跃的表情,相反的,优柔寡断四个字镶嵌在他的脸上。
“如果我叫也没有什么效果的话,怎么办?”
“总之先叫叫看嘛,没有效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吧。”
“可是,如果无效的话,谁来负这个责任呢?叫我负责的话,我可负不起啊!”
北本先生实在忍不住地发起脾气来。
“好,我来负责任!如果不行的话,就把我丢到怪物脚下!所以你赶快叫吧,或是……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母亲的许可才能发声?”
这句话马上起了效用,松仓先生从一片混乱的现场中摇摇晃晃地爬出来,他把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叫:
“停!停!停下来!”
非常戏剧性的,怪物们维持着高举前肢、高举后肢、牙齿咬住屋顶、前角插进墙壁的姿态,停了下来。该掉下来的天花板掉下来了,该崩坍墙壁崩坍了,该倒的家具全倒了。倒到一个程度后,就只剩下瘫痪在地上的人们,像半废墟似的发出呼吸声。
耕平不想浪费时间。
“北本先生,请跟我一起来。”
“你要去找宗家?”
北本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用手掌整理紊乱的半白头发,与来梦并肩跨出步代。破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善后的工作,当然是留给青雅流的人来做了。
“喂,北本先生,再来该怎么做啊?”
松仓先生困惑的声音随后迫了上来,北本先生转过身去,苦笑着问耕平:
“该怎么办?”
“走出去,命令它们变成原来的雪堆就行了。那个人自己就不会用大脑想一想吗?这么说也许对老人家有点失礼,可是……”
耕平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快。
“他比我多活了三倍的岁月吧?”
“不过……他还是值得同情的,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太过强势,所以,在他母亲的命令和指示下,他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要他自己负责出主意就有点难了。”
北本先生又露出了苦笑。
“耕平,你是放弃继承权的人,可是对那些没有勇气放弃、一心只想抓住既得利益的人来说,来自双亲的心理压力是非常沉重的,因为一旦被双亲丢弃,就一切都完了。”
“我也没有什么杰出的勇气跟决断力,请您不要这样称赞我。而且,到大学毕业为止,我还是要从父母那里领取生活费呢!”
他们边谈边走向图书室,那是城堡里最深处的一间房间,也是来梦接受“面试”的地方。耕平想,宗家大概会像个城堡即将陷落的城主一样,躲在这个房间里。雪怪们的破坏一直延伸到了深处:走廊下的窗户连同百叶窗、窗棂一起崩落,冷空气窜了进来,地上满是散乱的玻璃,在脚下发出不满的声音。耕平简短地说完在哈尔滨发生的事后,一行人就已经到了日的地。
敲门后没有回应,一行人决定无视礼仪的存在,他们将没上锁的门推开了。
看到坐在摇椅上的宗家时,耕平一时之间产生了错觉,好像这里是六十年前的哈尔滨,他又再见到了坐在店里深处的老废女妮娜。宗家一身妮娜的打扮出现在耕平他们的面前。她的身旁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书,是一本皮封面上画着乌洛波洛思图案的古书。99lib?
“对不起,宗家,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北本先生行了一个礼。耕平把谈判的事让给长辈们,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宗家,准备看宗家表现出怎么样的言行举动,他就采取怎么样的作战。其实,这样说是比较好听,事实上是见招拆招的策略。
宗家只是沉默,也不回礼,甚至没有问城堡为什么被破坏一半?又为什么一切的骚动都突然静止了?
“这表示她什么都知道了。”耕平这么想。
北本先生毫不客气地继续话题,告诉她有很多人因为她的过去正面临灾难。当北本先生提到哈尔滨这个字眼时,宗家才有了反应。
“是不是笛子跟你们说了什么?那女孩很会说谎的。”
北本先生露出了十分严厉的表情。
“把学生称为骗子的老师,是得不到社会的信任;同样的,称自己的孙子是骗子的祖父母,大概也一样吧?因为人们会论及教育者的责任。”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种事。”
宗家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其实北本先生也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她一直顽固地缩在甲胄里,非把她拖出来问清楚真相不可。不然的话,就不能安全退离,回归正常生活。
“我想确认一件事。”
第一次出声的耕平,慎重地正面看看宗家。
“宗家,你还记得我跟来梦的事吧?”
“当然记得,今天才见面的嘛。”
“不对吧?”
宗家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让耕平摆出了一张严峻的脸。
“六十年前,哈尔滨的吉泰斯卡亚市有一间妮娜的店,我们在那里见过面。”
“实在太荒谬了,六十年前吗?”
宗家薄薄的嘴唇歪斜着,吐出了嘲笑。
“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我们怎么可能在六十年前见过面呢?难道你的真面目是八、九十岁的老人?既然要撒谎,就撒那种不会让人发笑的谎吧!”
“既然这样,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耕平瞪着宗家,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思考过程。
“北本先生,我绞尽脑汁想过这次的事件。为什么我,尤其是来梦,会被招待到这城堡来?我想过这个理由,这绝对不是偶然。”
宗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摇晃着椅子。
“看到宗家的态度,我就确定了我的想法,这一切都是宗家设计的。去年北本先生从诈骗集团手中救了青雅流,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有母亲的命令,松仓先生是不敢做投资的吧?”
“原来如此,这很有可能。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宗家不在去年就把来梦弄到手呢?”
“这是因为……”
“等等,我懂了。”
北本先生自己找出了答案。
“耕平,你太低估你自己的重要性了。去年你还没有遇到来梦,你们是在今年八月底相遇的。宗家是打算同时把你们两个弄到手,而且是要在你们体验过那些异常的经验之后。”
共同的记忆围绕看来梦三个人,那是才四个月前的事。晚夏的某一天,他们在高原的无人车站里相遇,搭上列车,进入奇妙的世界,饱受种种的危险后,好不容易才得以生还。异次元的能源生命体就在这个时候,住进了两个年轻人的体内……
Ⅱ
充满恶意的笑声自宗家嘴里响起,污染了整个图书室。
“没有证据,信口开河!我到底要忍受你们到什么时候?”
“我们说的的确很荒谬,但是,你的不诚实态度比荒谬还要恶劣。既然不反驳,那就请你安静听耕平说完。”
耕平再打开话匣子。六十年前,在哈尔滨有一个名叫妮娜的魔女。她说过,精灵住在土地里,还有建筑物里。根据她这番话,耕平首先做的推理是,来梦和自己是不是被称之为护卫?恶灵将上门来找宗家,为了对抗恶灵,宗家建筑了灵性的城堡:经过选择的土地、经过选择的建筑物、经过选择的士兵,宗家布下两重、三重的防御阵,准备对抗恶灵来袭。
耕平想,这应该是妥当的推理吧?不过,现在他觉得有必要修正自己的推理。因为宗家过于冷漠的态度,好像在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只是单纯的护卫士兵,那么宗家是期待来梦和耕平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绝不是那种可以把事情讲开来,要求帮助的角色。
“是祭品吗?”
“或是替身?”
耕平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其中一项吧?以后的十五年间,不知道恶灵什么时候会来逼她履行契约。所以,这期间她想把来梦掌握在手上,以便随时可以拿出来奉献。我相信是这样子的。”
耕平忿忿不平地说着。
“宗家,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吧!”
北本先生的声音里,当然带着愤怒,但是也带着同等份量的 538c." >厌恶。宗家还是一脸冷漠,但精神上并不是毫发无伤。真相被十九岁的年轻人戳破,北本先生觉得,她应该已经产生了动摇。
“耕平的结论也许下得太急,但是应该没有很大的偏差。我一直很有礼貌地对你说话,但已经说累了,请你赶快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宗家缓缓地改变坐姿,表情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真是一群伶牙俐齿的小鬼!”
连北本先生都被称为小鬼了!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被这样称呼,但是,现在也没有余力感慨。
“我十五岁时,就得撑起青雅流,而且不是在日本国内,而是异国的满州。父亲是个好人,却没有能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我必须供养这样的父亲、把弟子们组织真情为,跟军队斡旋、跟其他派流竞争……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奋斗过来的!”
她带着怒火的声音好像要烧尽屋子里的人、书跟家具。
“本来我是打算让四个孙子当我的使徒,这样的比喻也许有些疯狂,但是我一点一点地教他们魔法,希望他们能跟我作战。”
宗家的声音显得更加激烈了。
“可是,他们没有一点资质!简直就像那些无能的艺术.99lib?家,即使吸食了麻药也创作不出什么作品来。对他们来说,魔法只是玩具而已!而且教了半天,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去操纵那些玩具。结果,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得一个人作战!”
北本先生很勉强地去理解宗家这番炽烈的告白,至少,她已经承认了自己使用魔法的事。
“你说那是玩具,可是也是很危险的东西呢!现在连死人都玩出来了。如果你的孙子没有操纵玩具的能力,那给他们玩具的人就该负起责任。”
宗家利用刚才那番告白想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北本先生却无情地戳破了这一点。
“宗家刚才批评自己的父亲,理由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那么,宗家也应该接受批评:因为宗家认自己很有能力,所以邪恶也没有关系?”
“真是个啰嗦的男人!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虽然是陈腔滥调的台词,但从宗家嘴里说出来就有异样的魄力。宗家再次面向来梦,询问她:
“小姑娘,早上我提议的事,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吗?要不要做我的孙子,继承青雅流呢?”
“对不起,我不要。”
来梦回答得非常明快。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连续的惊惧和冲击让她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是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颤抖。来梦的手紧握着耕平,不只是相互鼓励而已,连心的波长都可以感受的到。来梦不想否认松仓倭文子的生存方式和价值,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价值允,想要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我再说一次,不要。”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宗家高傲的表情里很明显地扫过一阵失意,高耸的肩膀好像也垂了下来。
“真是个笨小孩!我想让你过着奢华的生活,享受富贵和权势的快乐啊。”
“祖母,您太执着了吧?”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至于他是谁,耕平不用看也知道。
通往邻室的一个小门打开来了,松仓光树嘴边挂着靡菲斯特(哥德所著 href='9608/im'>《浮士德》中的鬼名)的笑容出现在那里。
Ⅲ
不只光树一个人,接着出现的是松仓博信。博信被弟弟抢走了主导权,有点不高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不管怎样,松仓家的兄弟好像终于有合作的意思了,除了现在在床上呻吟的那两个人之外。
“你们也真笨啊,能户。”
光树两片拍动的嘴唇,就像毒蛾的翅膀。
“怪物们的行动一停下来,你们就应该赶快逃出城堡的,结果居然还在这种地方逞口舌之快,所以你们又要倒大霉啦!”
“你是说……我们应该赶快逃出去?”
“没错?”
“然后等警察来的时候,你们好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们身上吗?你们一定会很乐意编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来诬赖我们吧?”
“你……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
光树咬牙切齿地瞪着耕平。长男博信终于说话了。
“在这里雄辩的是你自己吧?光树。赶快拿出实力来,做一个了断吧。”
光树挑着眉毛。
“不要光说不练,大哥你自己先采取行动怎么样?”
“说要合作的人是你啊,你先动手,我就跟着动手。”
“什么话?你带头就行了啊,哥哥本来就该做模范给弟弟看,不是吗?”
北本先生看着他们苦笑地说:
“谁先行动都可以,不过,总是会有先后,那就从弱者先开始吧。”
博信和光树瞪着北本先生看,然后彼此充满敌意和狡猾的视线利刃在半空中相撞击。
“我才不上当!”
光树发出嘶吼声,但是没有行动,博信也不轻举妄动。偏差的自尊和深不见底的猜疑心,像看不见的锁链把他们绑得死死的。耕平不禁感叹: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没有用的家伙!”
宗家怒不可遏!这是他们出现后,松仓倭文子第一次打破沉默,他们像被抽了一鞭似的,呆呆地站着。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让我对你们的评价越来越差吗?你们应该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赶快把事情解决的!”
博信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那么,祖母,请您答应我,只要谁能收拾这两个人,把这个女孩抢到手,您就立谁立继承人。”
博信说的“这两个人”应该是指北本先生和耕平。听到他提出的条件,宗家把严厉的视线刺向另一个孙子。
“你也同意这个条件吗?”
“这怎么可能呢?”光树恭敬地回答说:“我没有任何条件,为哥哥而死我绝对不愿意,但是,为了祖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这个卑鄙小人!”
博信因愤怒而全身颤抖。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耕平和北本先生,原以为他会气昏头冲向弟弟,但是,宗家的声音制止了博信。
“好优秀的家伙!有你们这种孙子,全日本大概只有我吧?”
宗家的声音比刚才更绝望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意志消沉,反而用感觉不出老态的锐利眼光看着大家。
“好吧,再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你们两个去争胜负,由胜者来继承青雅流吧。”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博信和光树都傻住了,他们慌慌张张地交换一下视线。博信吞了一口口水,指着耕平他们说:
“祖母,那么要如何处置这几个人呢?”
“这些人我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应付了。”
这绝不是宗家在说大话,她淡淡的口吻中,有着绝对的自信和魄力。那份权威不但慑服了她的孙子,还把北本先生和耕平都压得扁扁的,不能反驳。虽然他们明知道最好赶快逃出去,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发誓绝不违抗我的指示,我就放过你们。”
宗家全身膨胀起来,变成黑色的巨像压顶出来。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
“有一个可怜的干部被红色水母吃了,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呢?”
他的话让宗家觉得有些意外。
“干嘛去想那种无关紧要的事?”
“你这么想表现你的正义感吗?真伤脑筋。”
“不是的。”耕平激动地摇摇头说:“问题不在正义感,而在于信赖。一个十多年来为你忠实付出的干部,毫无意义的死了,你却说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珍惜我和来梦?对你来说,其他人只是用完就丢的工具而已!”
“没错!”
宗家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突然,耕平感到一阵刺痛,一时之间,他根本摸不清是哪里受了伤?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左手腕内侧的皮肤裂开一个小而深的伤口,血从那里强劲地喷洒出来。耕平愕然地压住手腕,这才发现宗家伸直了右手的食指,是她那长长的爪子刺向他的手腕,戳破了血管。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五公尺远呢!
“大概再过十五分钟你就会失血而死。”
宗家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来梦则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压在耕平的手腕上。
“你有足够的时间支反省你那些目中无人的话,顺便求我给你一条生路,说不定还可以得救。”
不到一秒钟,手帕上绽放出血色的花朵,不管来梦怎么拚命地压住伤口,血还是不停地浸蚀着手帕。
“怎么样,小姑娘?”
宗家眯着眼睛,不可一世地说: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肯考虑当我的养女,做我的继承人,我就救你那个狂傲的大哥哥。他的死活,就全看你啰!”
“不要被她骗了,来梦!”
耕平想大声叫,声音却非常嘶哑,无力感重重压迫着他的双肩,膝盖也开始颤抖了。
“耕平说的对,宗家不值得信赖,不可以相信她。她习惯用权势来支配人,除此之外,她和别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相信她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北本先生对一直用手帕压着伤口的来梦这么说,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帮不上忙就不要说话!你就站在那里,好好体认一下自己有多么无能吧!如果没有比对方更强的实务,说出来的就会是废话,这是我在人生中学到的。”
宗家闭上嘴巴,用更充满猜疑的视线盯着来梦。大家都认为来梦应该会因为过度悲伤而陷入半狂乱中,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宗家发觉,她其实并不是非常的沉着,只是好像有什么希望在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崩溃。宗家还来不及找出原因,来梦就把沾满血的手帕交给北本先生,很快地拿出一个小东西。
那量度个小盒子,是老魔女妮娜在六十年前的世界里交给他们的。她曾经说过,在危急的时候,要以把这个盒子拿给松仓倭文子看。来梦刚刚才想起这件事,她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帮助。
宗家还来不及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小盒子就被打开来了。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光芒,但是来梦的确感觉到有某种波动涌出,在室内扩散开来。那股振动到达耕平的时候,出血停止了,而当手帕拿掉时,耕平发觉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存在的。
从盒子里放射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能源,中和了松仓倭文子的魔力,让她失去了能力。
Ⅳ
高高低低的呻吟声和喘气声,形成一股乱气流充斥在图书室中。松仓家的两个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来这样的光景。祖母产生了动摇,膝盖围巾滑落到地上,被挫折感完全击溃了。
耕平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血这时虽然止住了,但早已失去了将近五百CC。来梦的手帕变得又红又湿又重,地上到处是血迹,他们三个人的衣服都染得斑斑点点,室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来梦紧贴着耕平想要支撑他,但是,要一手拿着小盒子,一手扶着他很困难。北本先生想从另一边扶耕平,但是他上的血迹害他差点滑倒,北本先生真的宁可这些血是他自己的。
“简直就像纹缬城。”
在这种情况下,北本先生还想着他身为怪异幻想文学馆馆长所该想的事。“纹缬城”是日本古典《字治拾遗物语》中的一篇怪谈,故事叙述一个日本和尚到唐朝的中国留学,旅行途中意外闯进一座城堡,看到里面的怪人挤压人血来染布。
到目前为止,北本先生交付过耕平的重大任务,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不像这次,遭受这么大的危险跟痛苦。北本先生死后,还希望耕平能帮他守护着来梦呢!大约有五秒钟的时间,北本先生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思绪。
博信和光树虽然没有受伤,却没有办法平静下来。那个超强的祖母,已经失去力量变成普通的老太婆了。起初,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再三确认,知道是事实后,两个人变得很兴奋,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祖母大人。”
光树的声音里有种阴狠的喜悦。回头看着孙子的宗家,双眼仍有锐利的光芒,但是光树没有一点畏怯,甚至还有余裕去可怜还在虚张声势的祖母。
“祖母,很遗憾您的一根小指没能解决事情。既然这样,那就照原先的计划,把这三个人交给我们两个吧。”
“随便你们。”
很草率的答案,可是博信和光树有这句话就够了。他们一副已经胜利的样子,转向耕平他们。北本先生则出奇不意地浇了他们一盆冷水。
“你们没看到刚才的光景吗?这个小盒子可以把魔力化为乌有。”
“是把老太婆的魔务化为乌有吧?”
博信发出冷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祖母面前称她为“老太婆”,他感到痛快无比。
光树看都不看哥哥一眼,他把事先藏好的玻璃瓶拿出来倒放在地上。三只像细儿手掌般大的红色怪蜘蛛,开始在地面上爬行。
“小心点喔,小姑娘。”
光树看着来梦,露出像猫一样冷漠的表情。
“被咬到的话,会很痛,还会肿起来唷!在十个小时痛苦的挣扎后,就会死去。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宠物呢!如果你乖乖听话,美丽的肌肤就不会留下伤痕了。”
三只红色蜘蛛在地上到处乱爬。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光景的光树,把手伸进口袋里,好像还要再拿出什么来。
“不过这样好像太小了?应该给它们一点药,让它们变大一点吧?至少要像老鼠那么大。”
耕平冷静地开口说:
“那只水母也是红的,你好像很喜欢红色喔?”
“是呀,红色是热情的颜色。”
“那么……这个应该也会喜欢,拿去吧,别客气!”
有个东西从耕平手中飞了出去。
又红又重的湿手帕“啪”一声贴在光树脸上!用湿手怕盖住对方的脸让他窒息,是一个有效的杀人方法。光树没办法呼吸,只要他一吸气,血腥味就会呛进鼻子里,实在很想吐。他踩着踉跄的步代,想伸手把脸上的手帕剥开,可是他的手一摸到那条滑溜溜的血手帕,就又缩了回来。
可是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又把手伸了出去。但是,耕平用隔空移物的力量压住的手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从光树脸上剥开的。光树的手突然失去力量往下垂,又挣扎了十几秒钟后就气绝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红色手帕下的眼睛已经翻白,光树脸朝下趴倒在地面上。就在这一瞬间,红色蜘蛛也不动了,看起来就像地板的图案。
“奇、奇怪……”
耕平并没有炫耀这个胜利,他反而无力地自嘲着。
“流了那么多血,体重应该会减轻才对,为什么我却越来越重呢?好像穿着盔甲在游泳……”
“耕平大哥!”
一梦赶紧用两手捏住踉跄的耕平,结果小盒子就掉下来了。小盒子像骰子一样,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耕平和宗家首先想到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
“快捡起来,来梦!”
打草惊蛇是耕平失策。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会默默地跳过去保住盒子,但是,他的身体现在不能自由行动。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的反而是宗家,她强烈地晃动摇椅,倾向前去,那个小盒子就滚落在她的脚下。
小盒子碎了!宗家的体重还有摇椅的全部重量压下来,小盒子很快地破裂、扁塌,化为一堆小木片。
耕平这才真正体会到,魔法道具实在不是万能的,它的效力还是有一定的范围,像妮娜给的小盒子,可以封住松仓倭文子的魔法,但对日常的意外却毫无防备。小盒子碎裂时只发出短促微小的声音,但是对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人而言,却如雷声轰隆。
“这是第几次的形势逆转呢?”
宗家的声音充满着力量和愉悦。坐在摇椅上,宗家的身躯越来越膨胀,好像就要冒出强烈的威严和魄力的灵光。
“等一下再跟你们两个算帐!”
宗家冷冷地瞄了僵在在旁的博信后,马上又回到来梦他们身上。曾经遭到惨败的人,再得到复仇的机会时,可能会变得更残忍。宗家的长指甲在灯光下光亮闪烁。
“刚才是左手腕,这次就换右手吧。”
来梦用两手围住耕平的右手,她愤怒地看着宗家。即使因此有些退缩,宗家也没有显露出来。当她正准备给耕平的右手腕致命一击时,突然惨叫起来,接着,像被火烧到似地不断甩着手:她的指甲已经折断了。
“哎呀,大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臃肿的女人,把门口塞得满满的。
耕平早忘了这个女声乐家的存在,耕平对她的印象是:一身丰满的赘肉,好像随时会从礼服内迸出来的样子。北本先生大声斥责她:
“你怎么跑来这里,很危险的!”
“就是危险才来啊!”
她突然转变的口气,让耕平和北本先生都感到奇怪。
“小姑娘、小老弟,我不过是稍微改变一下外型而已,你们就认不出我了啊?真无情!”
耕平来梦同时叫出来:
“妮娜!”
“妮娜……?”
来梦和耕平都呆住了;北本先生不停地眨着眼睛;博信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宗家已经化成一座铜像,动也不动。
“六十年没见啦,两位。”
妮娜对着来梦和耕平笑。
“对你们来说,可是只隔了一个小时吧?不过,正义的英雄总是在最精采的时候出现!”
折断宗家指甲、救了耕平的是妮娜,而当她的视线一转向宗家,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倭文子女士,你跟恶灵的契约已经到期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跟我走吧。”
宗家没有回答。
第九章 冬的魔术
Ⅰ
一九四五年夏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松仓倭文子开始全务扩张青雅流的势力,她把在“满州”得到的财富,全部投入战败的日本国内,她处心积虑地拉拢政、财、官、文化各界关系,尽情发挥她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她也暗中派人调查她二十五岁时在哈尔滨遇到的一对男女。“来梦”这个名字和“能户”这个姓不是很多,所以打起来并不是很辛苦。来梦和耕平被监视了十多年,在倭文子八十五岁那年夏天,他们终于相遇了。
前途无量的财政官僚中,有一个叫近石刚弘的人物,他的身边有浓厚的魔法味道,倭文子众来没有怠忽过对他的监视。近石出任事务次官发迹后,又任日本贸易银行总裁,接着继任东西银行的总经理。这个近石滥用魔力横行霸道的结果,最后终于自取灭亡,这也是在同一年秋天的事。松仓倭文子一边冷漠地观察整个事件,一边在北阿尔卑斯山山麓买下广大的土地,并从苏格兰移来古城,整备好环境。
因为近石的灭亡,证实了立花来梦跟能户耕平的确拥有超能力,刚好那个时候,松仓倭文子跟恶灵的契约也到期了,于是她断然决定进行这个计划。她以多明多尔城为要塞,躲在要塞里,唤来耕平和来梦,打算将自己的命运转移到他们身上。
起初,倭文子并没有这样的念头,她打算等“契约”到期,就从容地接受命运。但是,当“那个日子”越接近,她的心就越难平静:她受到一百万名弟子的崇拜,想要的富贵和权势也都如愿以偿得手,但是偏偏儿子无能又没有什么野心,而孙子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眼,没有从正面反叛自立的气概,只会一径地觊觎继承权。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这七十年到底是所为何来?”
也许任谁都会这么想,不过,由于倭文子实在是太成功了,所以,她的失望和后悔也比其他人来得强烈。而且,她是一个绝对专制的强人,所以没办法把自己的烦恼和痛苦说给任何人听。
当她见到来梦时,马上就被某种念头给绊住了,她相信,这个女孩儿不该活得太长,应该在还年轻的时候死去,在周围的眼泪中下葬,这样才是幸福的。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说不过去的,如果宗家不要为了自己而利用来梦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被相中的来梦,才真的是惹了一身麻烦。
耕平的推论非常锐利,但是,对于宗家的动机,他倒是猜错了。耕平认为,宗家是怀着恶意想把来梦给牺牲了,但是,宗家其实是在一番好意下采取了行动。基于一厢情愿的偏执,宗家想让来梦在“年轻美丽死了可惜”的时候死去。在那之前,她要给她应有尽有的富贵、权势,让她尽情享受荣华的滋味,这就是宗家的动机。
宗家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原始的祭祀心理。被当成牲品的圣处女,在被杀之前,都会受到大家的崇拜、供奉。来梦是巫女,她所侍奉的神是松仓倭文子。
松仓倭文子的曲折心态远超过了耕平的想像范围。如果耕平知道她的出发点,绝对不会原谅她的。他天真地认为,所谓的好意语文课好好的珍惜对方。所以,他觉得保护来梦免于受到宗家的压迫,是自己的责任。
来梦张大眼睛,再仔细端详妮娜。
“妮娜?真的是妮娜吗?你变年轻了!”
“我只是借用这个女人的身体而已,虽然有点重,不过很健康,心脏和肺部也都很硬朗,是个很好的身体!”
妮娜用手拍拍自己丰满的胸部。她不说出真实的自己在哪里?以怎么样的型态存在着?可能是为了防备松仓倭文子吧。
“我妮娜会有事可多了呢!当然,做不到的事也很多。”
妮娜笑了,来梦也跟着笑。让笑声停止的是宗家恐怖阴森的声音。
“你真的是妮娜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知道六十年前,我又年轻又漂亮。如果那时候那去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怜惜我吧?”
北本先生显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只认识老态龙钟的松仓倭文子。
“可是现在呢?每个人都巴不得我赶快死!连儿子和孙子都是,他们只想要富贵和权势!”
“要是一般的孩子都很崇拜你啊,干嘛闹这种别扭?都一大把年纪了……”
北本先生有点讥讽地回应她。妮娜也点头赞成他的话。
“没错,不要再闹别扭了,倭文子。你集天下的荣华富贵于一身,到最后却只剩下乖张别扭,的确是满可怜的。”
“我是要你为我悲哀啊,谁要你可怜我了?”
她的话听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台词。北本先生越听越扫兴,不过,他没法儿忽略宗家的真情流露。仔细想想,从十五岁跟恶灵缔结契约以来,松仓倭文子可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时候,妮娜泼辣地用话反击她。
“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是在哭诉嘛!得到了想要的富贵权势,就能心满意足吗?哼!那种东西应该要自己去争取吧?跟那些没有魔力却活得很充实的人相比,你那些悲痛简直就是任性者的痴话。”
“想要拥有力量,有什么不对?我很清楚,没有力量就做不了任何事。”
“没错,没有力量,什么事也不能做。”
妮娜现实在回答。
“但是,也并不是有了力量就可以做任何事。看看现在的你吧,拥有这样的富贵、权势、魔力,结果却是这副丑态。”
宗家已经八十五岁了,但对着她破口大骂的妮娜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岁,看在旁人的眼里,真是非常怪异的光景。
“快整理一下你的心情跟我走吧。以后的事就交给活着的人去处理。没什么好怕的,你有数也数不清的前辈呢!”
妮娜把手伸向宗家。
“来吧,乖孩子,不要再找妮娜的麻烦了。”
宗家露出可怕的笑容,脸还抽搐着。
“没那么好的事,我还有的是力量呢,我不会输给你的,妮娜。”
妮娜耸耸眉。
“胜得了我有什么好自傲的呢?胜不了恶灵又能怎么样呢?”
“我当然也胜得了恶灵!”
“到目前为止,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跟你一样的想法,结果带给四周人无益的损害。难道你也想成为他们其中之一吗?”
Ⅱ
耕平顾不得自身的安危,急急向前踏出一步,因为宗家的举动看来像是要靠近来梦。但是,她走的方向却偏离了他们的预测。宗家蹒跚地走到光树的旁边,把脚放在气绝的孙子身上,狠狠地用脚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然后弯下腰来,伸出手剥开了贴在光树脸上的手帕。光树的脸斑斑驳驳的,翻着白眼。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威胁来梦,才让这个年轻人流血的吗?”
宗家手里拿的那条手帕,只要拧一拧就会滴下血来。
“喝了跟异次元能源生命体完全融合的人的血会怎么样,我很清楚。”
接下来的光景,来梦和耕平都看傻了。宗家把手帕含在嘴里,开始拚命地吸。
“别吸了,别吸了!”
耕平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反感,不只是皮肤而已,连内脏深处都好像有虫在钻动。来梦还是扶着耕平,可是,心理上却是紧紧地依靠着他。寻恐怖至极的光景,让她全身起鸡毛疙瘩,颤抖不已。
宗家改变了姿态,她本来是站着吸手帕,现在她跑跪在地上,把脸贴近地面舔着上面的血迹。
妮娜皱着眉头,厌烦地看着仍不死心的松仓倭文子。
“我比谁都强比谁都美丽!”
松仓倭文子发誓般地喃喃自语。
“我要变成适合我的样子!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不会的!”
耕平一再地告诉自己,应该赶快逃出去,无奈,他的嘴巴、手、脚都不听使唤。站在他左右两边的来梦和北本先生也是一样,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
当舔血的声音停止,怪现象也同时发生了。宗家还是蹲在地上,但是,她的背部明显地摇晃着,然后隆起来,接着又轻轻摇晃了两三次,到第四次,宗家的背部迸开来了!她的衣服被撕裂了,黑色的影子不断地膨胀起来,宗家站起身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往上戳,身体看起来有点向后倾。胸部、手等所有的地方,衣服都裂开来,挤出某种东西来。经过如此不断地膨胀、变形后,宗家的外表完全不像一个人了。来梦、耕平、北本先生看得目不转睛,像迷失在醒不过来的恶梦迷宫中,呆呆站着。
“你们在发什么呆啊!”
耕平的背被推一了下,是妮娜在斥喝他们。
“还不赶快逃走!再待下去,所有的人都要变成红甜菜汤的汤头啦!”
由于妮娜在背后推着,他们三个好不容易才拔开了脚,拚命地冲向门口。纠结在一起的脚,好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耕平大哥,你可以走吗?”
“放心,又不是失去了多少血,马上就会复原的!”
明明一直处于贫血状态,却还逞强,这就是男人!突然有人从他们旁边超过去了,原来是松仓家的长男博信!他一边粗暴地吼着“开玩笑,谁还玩得下去啊!”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得远远的。
“耕平大哥,你再忍耐一下,来梦会把血输给你。”
“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事了。”
听来梦这么一说,耕平就觉得精神百倍。实际上,真要输血的话,他们的血型也不一定吻合,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么小的来梦输血给他,不过,他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心意。
后面传来强烈的破坏声,北本先生回头看到了意料中的不快光景。来梦和耕平虽不想回头,却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下。图书室的门,连同周边的墙壁都被怪物撞得粉碎。
怪物的身躯比熊还要大上一圈,皮肤像鳄鱼一样覆盖着鳞片,它的前脚看起来很有力,粗大的尾巴长满了无数的荆棘,它用两只后脚站起来的样子,则会让人联想到恐龙。而那个丑怪的身躯上,却顶着一个漂亮的女性的头。那是六十年前的松仓倭文子,一张年轻、端庄、充满了自信和野心的脸。
耕平感到一阵晕眩,这个画面实在太惨了,如果连那张脸都很丑陋的话,可能还不会有这种感觉。耕平毫无理由去同情宗家,因为他有两次差点被她杀了: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哈尔滨郊外,一次是刚才在多明多尔城的图书室里。他实在有理由憎恨她,如果说松仓倭文子变成一个从头到尾都很丑陋的怪物,也许耕平会觉得她“活该”,但是,脸还是人类的脸,而且又年轻又美丽,即使事不关已,他还是觉得胸中翻搅不已。
“那样子实在太惨了,妮娜,你能帮她想想办法吗?”
“你想得太天真啦,小老弟。”
妮娜了解耕平的意思,从鼻头发出了笑声。
“松仓倭文子的样子完全是她自己心理的投影,她既想要有一张年轻貌美的容貌,又想要拥有可以把跟自己敌对的儿子、孙子踩扁的破坏力。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愿望,就只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可是,那还是……还是太惨了。”
“是吗?那你就把这句话说给那些被松仓倭文子踩扁的人听听看吧。”
说完,他们四个人随即改变了前进路线,来梦打开一个门,躲进一个像仓库般的空间。怪物发出巨响,从前方通过,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虽不能这样一直躲下去,但至少目前是安全了。耕平又转向妮娜说:
“不过,宗家是在你的安排下得到魔力的吧?”
“没错。”
“那么,妮娜婆婆,你多少有点责任吧?”
妮娜毫不觉得歉疚。
“我告诉你,松仓倭文子的人生可是她自己的选择。该对结果负责任的是她自己,不能怪任何人。”
“……”
“小老弟,你跟来梦小姑娘认识后,遭遇过很多危险、恐怖的事吧?你会把这些事都怪到她身上吗?”
“怎么会?”
“那就对啦!倭文子现在会变成这样,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啊。”
门外惨叫声四起,怪物已经到了大厅,进了沙龙。
妮娜对着北本先生做出一个无要奈何的动作:
“总不能永远躲在这里吧?你打算怎么解决松仓倭文子?”
“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可以替我想个办法吧?”
“我才没那种义务呢!把那个小盒子借给你们,就已经是超出范围啦!”
“那么,请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松仓倭文子为什么要从老远的苏格兰,把城堡移建到这种地方来呢?”
“不是有所谓‘有灵气的土地’这种说法吗?这个湖畔和多明多尔城都属于这一类的土地,所以松仓倭文子想借由这些土地来增长自己的魔力。”
“那么……耕平的推理是正确的啰?”
“对,这个年轻人满敏锐的。”妮娜第一次称赞耕平。
“倭文子唯一失算的是,孙子们继承了她的力量后,结果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们比倭文子脆弱多了,随不了毒素的侵袭,精神失调,一再地被推进险恶黑暗中。这种超出自己能力可以掌控的力量,实在是不该拥有的。”
妮娜更加重了讥嘲的语气,说:
“他的儿子因为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期待中,所以没有学到魔法,反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Ⅲ
多明多尔城的沙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毫发无伤。秘书、司机、搭乘雪车来的消防员,全身都是跌打损伤、擦伤,消防队员中还有一个人折断了脚踝骨,他们本来是很勇敢的,看到房子烧起来,一定会冲进火中救出幼儿。但是,这一夜面临这么怪异的事,使得他们在精神上产生了很大的动摇,看到闯进沙龙的怪物,每个都只吓得找地方躲藏。
如果有蛋型笛子的话,就可以吹笛子让怪物出来,让它跟松仓倭文子对抗。可惜,这个笛子现在不在任何人手上。一个逃避不及的干部,被宗家狠狠地摔在墙壁上,气绝身亡。
松仓正晴躲在大厅的巨大角柱下,用害怕的眼神看着怪物,他还记得母亲年轻时候的脸,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博信突然在父亲背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笑声。
“这真是杰作喔,无可救药的怪物!”
松仓先生转过身去,甩了儿子一巴掌。
“什么怪物!她是你的祖母啊!”
实际上,他用的力量很弱,打得也不准,所以博信一点都不觉得痛。他用叛逆的眼神看着父亲,不出声地笑了起来,松仓先生第一次看到博信这个样子。
“没错,她是你的母亲,可是……跟怪物有什么两样呢?”
“博信,你……”
“承认吧,父亲,还有你的孩子、青雅流一直活在这个怪物的统治下。”
松仓先生又举起手来,但是这次被博信拨开了,他的双眼冒着异样的火光,而那个宗家怪物现在正大闹沙龙,把西班牙的甲胄摔在墙壁上,沙发丢到半空中,口中还不断地吼着:“来梦,你在哪里?”
“您也真可怜,都已经过了六十岁,还只是‘宗家的儿子’,不能自由的做任何一件事,我同情你。”
松仓先生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身子,只能呆呆地看着长男。
“我会让你当上青雅流真正的统治者,只不过,在您之后必须由我继承,长子传长子,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博信丢给松仓先生一个干笑后,就冲了出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高昂的战斗意志居然胜过了对怪物的恐惧。那个威严的祖母已经变成丑陋的怪物了,所以现在即使把她打得前扑后倒、踩得扁扁的,也不会于心不忍了。他要把这近三十年来的不满和怨恨,通通报复在怪物身上。如此一来,不只是祖母、父亲,连在东京的母亲,在新苏格兰旅游的妻子,都会知道他的实力。
博信冲出大厅的时候,正好碰到来梦四个人从躲藏处出来。
看到来梦,博信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慨,只当她是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女孩,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排除所有障碍,在十年后成为宗家,支配青雅流的一切。他一言不发地从他们四个人的身边走过。
博信刻意站在怪物面前,虽然他精神的枷锁已经解开,但还是很紧张,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粗粗长长的黄金色钉子。
“温塞斯拉斯·菲立乌斯·德·月拉多克·拉达孟达尔……”
他边念着咒文,一边把钉子一根根丢在怪物周围。明明是很漫不经心的丢法,钉子却都等距离地一根一根插在地上,在怪物周围形成一个正圆形。然后,钉子发出了青白色的光,往左右、上方窜升。当电光到了天花板,跟所有的钉子连成一气,怪物瞬间就被关进了闪着火花的电击栅栏里。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博信则露出得意之色。
“怎样?这样你还可以责骂我吗?老太婆。”
博信大声吼着,双眼里没有丝毫的理性存在。怪物的脸映在他的视界里,看起来像是在冷笑,看样子,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是不是变成丑陋的怪物,宗家都不打算认同他的实力。
“我本来想,如果你跪下来求饶的话,我就放过你的,不过,既然你这么不合作,我就让你尝尝雷击的滋味,让你变成火烤妖怪!”
当博信开始念另一个咒文时,怪物突然变下腰,好像在电光的栅栏中低下了头,博信于是停止了咒语。当他正要发表胜利感言时,却意外发现怪物并不是要向他求饶,怪物用前脚把地板跺出一个洞,然后用手去扳洞的边缘,再用力把地表整片抓起来,插在地上的钉子因此弹跳开来,电光的栅栏瞬间就崩坏了。地面表皮的碎片四处飞散,打在博信的脸上和胸前。博信刚才的胜利感维持不到一分钟,怪物就走到吓得全身瘫痪的博信面前,用侮辱和毫无慈悲的眼神看着他。
“救命啊!饶了我吧!”
博信边哭边在地上爬,怪物满是荆棘的尾巴一挥,打在他的屁股上。博信发出一声惨叫声,然后头撞在地上,昏过去了。
怪物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忙着寻找来梦。当它视线一固定,嘴色就露出了半月形的笑容。
怪物踩过地板、雪、玻璃、建材,一步步接近来梦。耕平的视线很快地扫过地面一下,他捡起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那是跟骑士的甲胄摆在一起的长松,进口时,为了不让持有人拿来当作武器,尖端早被磨平了。但是,耕平还是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把长枪举到胸部的高度,然后使劲地把重重的长松扔出去。
“快逃啊,来梦!”
长松“呼!”一声飞了出去,耕平不是希腊神话里的阿基理斯,也不是中世纪骑士物语里的沙·佳文,凭实力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他用的是隔空移物的力量,但是这也需要相当的精神能源。眼看着长松就要插进怪物胸膛了,却在瞬间被接住了。看怪物的样子,它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铁制的长松却轻易地被折断,丢在地板上。同时,它一个跳跃,用中脚攻击耕平,爪子擦过耕平,割破了羽绒毛外套,耕平在漫天飞舞的羽毛下,跌坐在地板上。
“来梦,快逃!”
耕平边叫边在地上翻滚,躲开致命的第二击。怪物发出高亢的嘲笑声。这次,它不需要用到处搜寻,就轻易地抓住了来梦,并把她高高地举在头上。
“来梦!”
耕平在一片尘埃和羽毛中站起来,危险感紧紧地压迫着他,但他并不绝望。
看到这个情景,北本先生的整颗心直往下滑落,他无力地靠在快要崩塌的墙壁上。妮娜则在一旁喃喃地说:
“我本来是打算非到紧要关头绝不出手的,看样子已经到极限了……不,再让他试试看吧。”
怪物抓着来梦的身躯,咚咚咚地踩着地板,往城堡外走去,它还用着极其沙哑的声音向大家宣布:
“小姑娘不会死的,她会被放进我的体内,永远的活着。我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都是因为我想把她嫁给我那些不成材的孙子,才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不过,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来梦用肢体动作来表示,那是宗家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拒绝被带到任何地方去。即使是要去天国,她也不愿意被强硬的带走。所以,来梦剧烈地抵抗,她挥舞着手脚又踢又打的,怪物却不痛不痒的,还用更肉麻的声音说:
“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吃下去,一点都不会弄痛你的。”
听到这么一句话,像来梦这么勇敢的女孩儿,也不由得停止了抵抗。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耕平高声喊着:
“把来梦放下来!”
怪物不理会耕平的要求,只是一步步地往湖泊的方向走去。耕平再追上前去,怪物不留情地挥动满是荆棘的尾巴,耕平惊险地躲过了这一擎,脚却纠结在一起,在雪上栽了个大筋斗。
“这是什么丑态啊,耕平!”
耕平躺在地方,边调整呼吸边责骂自己。
“只不过流了一点血而已就这样,真没用!没有体力的话,就用脑力啊!”
耕平站起来,带着满身的雪花,冲回城堡里。他把大厅里那面椭圆形的大镜子从墙壁上拆了下来,他散发出连北本先生都不好去喊住他的魄力,抱着镜子又匆匆跑出城堡。
怪物在月光下,用着悠闲的速度朝湖泊走去;耕平则是拚命地跑,途中还跌倒了两次,最后终于追上怪物,在雪上划了一个弧形的足迹,绕到怪物前方。
“看镜子!”
耕平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叫着。
“从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耕平把镜子转向她,镜面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青银色的光芒。怪物的眼睛被刺激的眯成一条缝,步伐散乱地往前走来。它很专注地盯着镜子看,接着出现了两秒钟的空白。
怪物嘴里发出了哀鸣声,声音尖锐的几乎要震破耳膜。耕平努力克制住想塞住耳朵的冲动,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抹不去已经严重伤害对方的事实。他其实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但却不得不这么做。他把镜子朝向怪物,再度缩短了距离。怪物把脸背向镜子,用两只前脚遮住了脸。
这么一来,它就只剩下两只脚抓着来梦了,这就是耕平的目的。他把镜子扔在地方,朝着来梦大喊:
“来梦,好好听大哥说的话!”
“等五下我要开始三、二、一、的读秒,你要全神贯注,在我读到零的时候,一心想着到大哥这里来。你要用力地想,专心地想,配合好时差,懂吗?”
耕平想利用隔空移物的方法,让来梦在瞬间移动到自己这里来。但是,他从来没有移动过质量这么大的物体,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向极限挑战过,而且,即使发挥极限的能力,也可能胜不过怪物捉住来梦的物理性力量。他唯一的期待是,跟来梦合力做到这件事。北本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力量是十,但是,两个人加起来的力量不是二十,而是一百。”所以,值得赌一赌。
来梦点点头,她知道“耕平大哥”会使用魔法。只要“耕平大哥”的魔杖一挥,来梦就能鼓足勇气,打倒恐惧。
“好,准备啰,来梦!”
“好!”
“三、二、一、零!”
“零!”
来喊出零的时候,闭紧了双眼。她不是怕,而是为了集中精神去祷念。施加在前后左右的压力一瞬间消失,身体飘浮在半空中。不久,来梦出现在耕平的手腕中,和耕平一起跌坐在雪地上。现在的耕平没有足够的体力可以接住来梦,但还是马上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远离怪物。
妮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旁,摆开了奇妙的架式。她两脚岔开来,用力地踩着地,左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右手腕弯曲着,手上好像握着什么,摆在紧靠右耳附近的位置。当耕平发现这是拉弓的姿势时,妮娜已经放开了右手。肉眼看不见的箭从肉眼看不见的弓上飞了出去,在月光下划出透明的轨迹,刺进了怪物的身体。怪物没有发出惨叫声,但是全身剧烈的挣扎着,不一会儿,鳞片开始“哗哗剥剥”地落了;中脚仿佛腐蚀了一般,掉落到雪地上;全身则像被洒了盐巴的蛞蝓,一点一点地缩小。
“我又强壮又美丽……”
当怪物这么喃喃自语的时候,头部也开始溶化了。
“没有人肯帮助我,所以我只好什么都自己来,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怪物在湖泊、也就是在闪烁着苍白光芒的冰上,摇摇晃晃地走向湖中心。
有一处因为冰已碎裂,映照着月亮。这个地方是今天早上巨大红水母出现的地方,怪物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朝那里走去了。
些微的水声击碎了月夜的一部分,然后寂静结束一切。耕平和来梦看着彼此,吐了一口大大的气。怪物沉进了湖底,大概再也不会浮上来了吧?以后,不会再有人害怕或嘲笑那个畸型的怪物了。
这时候,妮娜用双手把某种无形的东西,收进了怀里。不知道那不是收回灵魂的一种象征?
Ⅳ
时间变成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对青雅流来说,有史以来最糟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在北本先生的指示下,稍微恢复冷静的秘书、司机、消防队员开始展开行动,他们在沙龙的一角铺上毛毯,让受伤的人躺起来。没有人当场死亡,但是受重伤的大半是老年人,因为身心都受到严重的冲击,放到隔天早上说不定会死亡。
另一方面,好像为了证明事态已经脱离了魔力似的,电话居然通了。有关人员已经通知了警察跟自卫队,所以在明天天亮之前,应该会有人来救援。至于事情的原委,就暂时说是发生了古城倾倒崩塌的意外,四个孩子全都受伤的松仓正晴,露出疲惫的神情走向北本先生,感谢北本先生替他下了指示。
“没什么好谢的,倒是你,有得忙了。”
“我是个无能的儿子,但是,我希望在母亲死后,至少能为她守护住名誉。”
“也要守护青雅流啊。”
“这一点总会有办法的,想做这件事的人多的是。我暂时只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家人。”
“面对警察,要先套好一番说词,也许很辛苦,但是拜托你千万不要伤害到来梦和耕平。”
“嗯,我知道。”
松仓先生说,他会找一天正式登门致意,说完后就匆匆离开,赶到孩子们齐头躺着的地方。
能户耕平像个受伤的士兵,他坐在沙龙的一角,全身到处卷着绷带。跟他说话的是沙龙里唯一精神饱满的妮娜。
“听说跟异次元生命完全融合的人,可以长生不死,这是真的吗?”
“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说……如果在小时候就融合了,这个孩子会不会停止成长?永远无法长大?”
这是自去年秋天在东京发生那个事件以来,一直埋藏在耕平心中的疑问。
“不会的,听说所谓的不老不死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年龄的。”
耕平又再一次仔细地端详妮娜:妮娜自己是怎么样呢?不老不死吗?可以控制自己的年龄吗?八十岁老妇人的外表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
“不过,不能生小孩。因为生育是在死后替自己留下一部分的生命,既然不会死就不需要生小孩子。”
“说得也没错,可是……”
“其实,不管任何条件,任何环境,你都打算永远守护着来梦,不是吗?既然如此,不管她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说的一点也没错,耕平点点头,又慎重地向她道谢。
“你说得对,还有,刚才真的是谢谢你了。”
“什么事?”
“你帮我救出了来梦,我刚才感觉到有一股来自某处的强烈力量加入,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办得到。”
“你这样误会我,让我觉得很困扰呢!我妮娜不是那种会平白帮助别人的滥好人喔,你怎么奉承我都没有用的。”
耕平想再追究也不会有结果,便露出了苦笑。突然,他想起了在图书室看到的一本书——《圣蛇灵连祷书》。
松仓倭文子跟近石刚弘一样也拥有这一本书。这本书几乎左右了耕平的一生,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以后再怎么逃也没有用,总有一天要挺身去面对的,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似乎有必要先做好短期的修业。
“年轻人,你也赶快存够钱,变成我阔气的好客人吧。我要回去休息了,真是把我折腾死了。”
妮娜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
“咦?妮娜婆婆?”
耕平疑惑地注视着妮娜,不久,她又张开了眼睛。她站起身来,看看四周,接着两手贴在脸颊上尖声叫着:
“我是怎么了?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事情的来龙去脉,去问别人吧。”
“耕平大哥!”
耕平回过头去,来梦正用两手捧着一碗热汤。盘子看起来好像还满高级的,可是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刚才的一连串骚动,想必打破了城堡里不少高级的器皿。
“这是我用调理包做的热汤,你赶快吃吃看吧。”
“谢谢,可是我没什么食欲呢。”
来梦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
“不行唷,不多吃一点增加体力怎么行呢?吃完就睡觉,我来站卫兵。”
“来梦也要吃东西睡觉啊,不然会长不大的。”
“?99lib?我会长大的。”
来梦笑了,虽然和耕平一样,像个负伤的士兵,但是她好像完全恢复了元气,这让耕平觉得很高兴。他们走出去,寻找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地方。
“妮娜婆婆她……?”
“回去了吧?刚才她来厨房跟我道别了。”
“哦,是吗?她说了什么?”
“她说,六十年后再见吧。”
“咦,那个老婆婆还想活到六十年后吗?”
何止六十年?老魔女妮娜再活六百年都不是什么问题。耕平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倒在一旁的沙发扶正,跟来梦并肩坐下,道过谢后,他把热汤接过来喝,这时,北本先生走过来了。
“唷,荣誉负伤的奖赏啊?”
“对不起,就我一个人吃。”
“没关系,耕平大哥,劳动最多的人最先吃嘛!”
“来梦说的对,你不要客气。”
北本先生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既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都没有说出“真是无妄之灾的假期啊”这一类的话。
“怎么样?耕平下定决心了吗?”
“什么事?”
“一过完年就到怪异幻想文学馆去打工的事啊,反正你总要找一个地方打工嘛。”
“嗯,我是打算这么做。”
“我没说待遇会比较好,跟其他地方差不多。不过,有很多文献,你可以好好读书,说不定还可以找到毕业论文的材料呢。怎么样啊?”
耕平又喝了一口汤。他只想从平凡的学生,变成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士,但是,好像只要跟来梦在一起,就不可能达成这样的愿望。那么,就得慎选工作,如果毕业后,只能到那个地方工作,先学点实务当然是最好的。
“那么,我就去麻烦您啦!”
耕平一低下头来,来梦就露出了比北本先生还要开心的笑容。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开心是因为两个人希望共同拥有的未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性。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跟天花板,洒在大家头上。远远传来的引擎声,告诉大家,救援队直升机已经到达了。这时,耕平突然想到,再过三、四天,今年就要结束了。
虽然一连被卷进了好几桩离奇的事件里,但是他在今年进了大学、脱离双亲、认识北本先生、邂逅来梦、还为毫无头绪的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所以,不管人生还有多长,不管什么时候将死,他绝对不会忘记今年夏天以后的日子。耕平看着来梦,心里默默地祝福她:
“Happy new year!”
(《白色迷宫》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