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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术2·夜半歌声》
第一章 万圣节前夕的招待
Ⅰ
据说这是建造于大正年间的宽广石阶。正中央的第十七阶,前后颇有深度,像个舞台。能户耕平神情自若的伫立在那里,让全身沐浴在迎面而来的夕阳里。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星期五,明天就是私立圣路加斯大学的校庆。
金黄色、深红色、浅紫色的光线相互交织,仿佛在耕平身上穿上了秋的套装。而事实上,耕平穿的只是很平常的休闲式法兰绒运动装。对一个十九岁的学生来说,这是很自然的装扮。他随性地在石阶坐了下来,对他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了。脚步匆忙的男女学生不断地从把运动袋拉到身边,从坐定不动的耕平身旁经过。那光景就好像现在全校园里最闲的人就是耕平了。
耕平就读的圣路加斯大学的校本部坐落在池袋附近,因为地属市中心,所以已经没有地方再扩充,于是就在崎玉县西部的丘陵地带开辟校园。从池袋车站到这里只要搭一班火车就可以到了。二十万坪的陵地上已经盖了选修课程用的教室,还有好几个运动场、电脑馆、文书馆、体育馆、集训宿舍等,却因为土地实在太辽阔了,仍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还保留着混合树林的原貌。校方好像也没有完全开发的意思,环境保护可能是原因之一,缺乏资金则是另一个现实因素。
耕平住的破公寓在练马区近郊,走路到车站只要十分钟。从车站挤电车到池袋只需二十分钟,到崎玉的新校园也是二十分钟。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到哪一边都不需要转车。这一天为了一睹校庆前夕联欢会的盛况,一年级的耕平来到池袋附近的校本部。
圣路加斯大学诚如其名,是一所教会学校。路加斯是耶稣基督的信徒路加名字的英语读音,他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医师及画家的守护人。所以这所大学创办之初,就是从医学院和美术学院两个不同于一般型态的双学院制开始的。后来又陆续增加了文学院、政治经济学院、理工学院,现在已经有五个学院了。能户耕平是文学院一年级的学生,已经上了半年多的课。
耕平的课业相当繁重。为了将来打算,他计划先取得资格,所以选修了教育职业课程程和图画馆管理员的培育课程。正式上课是从三年级才开始,不过为了多预备一些学分,他必须从其他课程先藏书网拿些学分才行。而且他还兼了好几个差事。还好对大学生而言,这是很容易找到兼差的时代,以前那种苦学生的心情,在耕平这个世代已经不存在了。
校庆这种庆典随着时代的变迁多少会有点变化,但是大致上好像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除了学术性及社会性主题的演讲或是小组讨论会之外,就是舞会、歌手公演、或各式各样的模拟商店,编织出一场热闹而空虚的庆典。一个用黑色字体写着“难忘的车诺比核恐怖!日本需要核子吗?”的看板;跟一个附有彩色照片,用粉红色萤光笔写着“光明快乐的世纪末,让我们通霄舞出黏巴达!”的看板并排。这两者说的好听点是共存;说的难听点就是杂乱无序的排列。这样的光景也许会持续到很久以后的将来吧。
对耕平而言,这是当大学生以来头一次的校庆。本来应该更积极参与的,无奈他并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因此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送走这次的校庆。并不是因为课业和兼差让他的无法加入社团。事实上他也去看过两、三个社团,总是觉得无法融入那样的气氛。认为“并非只有聚会及爱情模拟游戏才是大学生活全部”的耕平,大概是个比自己想像中还要难缠的人吧。
耕平把运动袋放在膝上,望着黄昏的天空发呆。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呼喊声。
“耕平哥哥!”
这一声既不大声又不够有力,却像穿透薄薄的纸张般地穿透了喧扰,传递到耕平的意识里。
耕平没有立刻移动身体,当心跳急遽的在体内奏起口琴旋律,再告一段落后,耕平才移动了视线。立花来梦的脸庞就近在眼前微笑着。那是一张让过于丰富的感情结晶呈现出来的少女的微笑脸庞。
“小姐,一个人旅行吗?”
耕平一边回给她一张笑脸,一边站起来,来梦也起身回应他。来梦穿着淡蓝色的T恤,再披上一件外衣,白色短裤下的小腿,包在黑色的裤袜里。
“不是,我跟北本叔叔一起来的。”
循着来梦的视线往上看,北本行雄先生正从石阶上方挥着手走过来。耕平有一张他的名片,上面写着“日本怪奇幻想文学馆理事长兼馆长”。
……那是晚夏的某一天,在山中的无人车站所经历的事。当时的天空和地面急速掩没在暮色里,月台上只有中途被赶下车的十几个乘客。坐在长椅上的耕平面前站着一个戴着草帽迎着夏风的小孩,穿着一件T恤,胸前的图案是一艘漂浮的三角帆船。
“大哥哥,一个人旅行吗?”
“是呀。”
“哦,没有跟你一起旅行的女朋友吗?”
就在这段没啥情趣的对话中,蒸气火车鸣着汽笛逐渐靠站,揭开了事件的序幕。那个晚上,耕平完全无法当个平凡的大学生。
但是,也不过是那个晚上而已。当他从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异次元世界回到东京后,又回复到平凡的大学生身份。和他共同渡过那诡异的冒险的北本先生名片也被扔进抽屉里,原封不动的摆了一个夏季到了秋季。
Ⅱ
不过才九个礼拜的时间,耕平和来梦根本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一个是浏海蓬松的平凡大学生,个子算高,也有人说他的长相“看起来满顺眼的”。另一个是把卷发剪得短短的小学六年级女生,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生气,光芒闪烁,全身散发出一种透明感的活泼气息。乍看之下,还真像个精力充沛的小男生。也难怪耕平第一次遇见她时,把她错喊成“小男孩”。
本来以为几年后再见面的话,一定会有很多话说。可是一旦见了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不只是因为从分开到再会的时间太短,而是:
“你好吗?”
“嗯,耕平大哥呢?”
“嗯,还可以。”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整颗心就好像已经被填满了似的,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尤其是在深秋的季节,黄昏的时刻,金黄色的阳光无声洒溢,光的微粒子转化成一个个音符翩翩起舞的这个时刻,什么文法、什么发音都好像是多余的。
这时候耕平突然想起来,来梦应该已经离开育幼院,被北本先生领养了吧。
“老实说,我还没有把来梦接回家。”北本先生回答道。
本来打算一回到东京就把来梦接回家的北本先生,听完育幼院院长的建议后改变了主意。院长认为现在正是一个学期的中间,如果小孩子当中只有一个受到特别待遇,在教育上会有不良影响。要收养她的话,最好是在小学毕业,要进入中学的时候比较适合。对于这个意见,北本先生并不完全赞同,但是还是勉强接受了。毕竟要让妻子和女儿接受这件事也需要一段时间和准备。
北本先生当然相信妻子的人格,但是关于在牵扯到资产、事业的抚养权法律问题,就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了。
“来梦这个名字是来自拉脱维亚语呢。”
“你说的拉脱维亚是波罗的海的那个小国家吗?曾经因为独立问题而跟苏联发生争执……”
“对,就是那个拉脱维亚。”
北本先生做了说明。
拉脱维亚有一个“拉司普列司”勇者的传说。那是中世纪时,和侵略波罗的海岸边方的德国骑士团作战的勇者的名字。这个拉司普列司的爱人叫做来梦多旦,就是“幸福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说,来梦这个名字是带有“幸福”含意的拉脱维亚语,是已经过世的祖父,虽然有点标新立异、但绝对是希望孙儿幸福而取的名字。
“希望我能带给她幸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那么活泼好动的小孩会自己掌握幸福的。”
耕平这么回答,这句话不是虚应,而是出自内心的。来梦有某种力量让他这么想。他觉得即使是满布石块的坎坷道路,她都能踩着像穿堂风般的步伐向前迈进吧。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会让身边的大人不由自主的想带给她名符其实的幸福,就连耕平本身也这么想。或许那只是一种偏袒吧,但是就算是一种偏袒,也不会带给任何人困扰,所以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不过,北本先生……”
耕平突然想起被搁置在一旁的疑问。那就是来梦和北本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我是这所大学的校友呢,现在又多了个什么评议委员的头衔。”
“咦?”
“而且我跟这里的校长还是大学同届同学呢。”
北本先生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名人,可是毕竟是个有社会地位和信用的人。担任圣路加斯大学的评议委员这个职务也没什么好惊异的。更何况他还是校长的同届同学,所以就更伟大啦。
“没想到北本先生居然会是我的老学长,上次您怎么都没提起呢?”
“我可不是刻意隐瞒喔,只是没有告诉你的时机。而且现在想想,当时我根本就忘了要问你就读的学校,所以今天才会这样再度相逢。”
“算是有缘哪。”来梦说。
这句话有些老套,但是却可能是最贴切的表现。抬头直视着耕平的来梦眼眸中舞动着秋天的阳光。上回分手时,少女的眼眸中闪烁的还是夏季的阳光呢。仿佛是季节无声无息的围绕在他们四周,掀开一页页的日历,安排了今天这场重逢。
“不过还真热闹呢,我还以为大学校庆的活动明天才开始呢。”
北本先生环顾四周,都是一群群抱着看板、海报和工具的学生们。
“今天是校庆前夕的联欢会,说不定比正式校庆还热闹呢。”
耕平指向一个很大的立板,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海报,只是每一张都是同一张脸、同一个姿势。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给人一种浓眉、眼神颇具挑逗的印象,称不上是绝世美女,却也是美人胚子,名字是小田切亚弓。十九岁时被选为航空公司的广告女郎,在媒体上亮相后,不到三年就成了演艺界的大人物。从广告明星转为自做词曲的歌星、主演日美合作的科幻电影、甚至还出版小说,并且获颁相当具知名度的新人文学奖。无论做什么事都展现出一流的才华。
“喔,是个现代才女呢。”
北本先生听完耕平的解说后,用一个略嫌陈旧的标颗来形容她,因为他不喜欢“全方位艺人”这种称呼。刚迈入老年的绅士突然转移视线,眺望着停在石阶下的中型巴士。
“那么,那辆电台巴士就是为了制作那个什么才女的节目才一直待在那里的罗?”
“嗯,大概是吧。”
因为 8981." >要让电视台独家播映小田切亚弓的演唱会,校庆的工作委员会从电视台收到了播映权利金。支付掉小田切亚弓的演出费用后,还会剩下与支付费用差不多的金额,听说这笔差额刚好可以填补校庆庆典的赤字。
“唷唷,最近的学生还挺会做生意的呢。”北本先生耸了耸肩。
只要向满座的听众收取入场费,再酌收电视台的播放权利金,就会有将近一千万元的收入,根本不会出现赤字。听说今年秋天小田切亚弓会在东京跟横滨周边的二十多所学校校庆中演出。
但是,明年以后就不再举办任何校庆演唱会了。所以,这次用来当做公演会场的绝念会馆一定爆满的。
“不过……”
耕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年长的绅士。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呢?北本先生。”
听到耕平压低声音的问题,北本先生苦笑着对他摇摇手。
“喂喂,别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来探望老朋友,顺便带来梦来见识一下大学的校庆而已呀。”
他所说的老朋友是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北本先生打算明年春天让来梦进入圣路加斯大学的附属中学就读。
至于来梦呢,十一月一日星期六是创校纪念日,二日是星期天,三日是文化节,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快乐的三天连休假。育幼院院长准许她这段期间住在北本先生家。
“我并不打算利用人际关系让来梦入学,来梦应该可以堂堂正正的考上,对不对?”
“那就不知道啦,我的成绩比普通好一点,可是又不是什么秀才。”
来梦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大人对她的过度期待。可是不一会儿又打直脖子说:“不过,如果考进这里的中学的话,是不是可以成为耕平大哥的学妹?”
“我可不是附属中学的毕业生哟。”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耕平只能这么回答。不过他很高兴听到来梦这么说。跟来梦分手的时候,他曾经想过“等自己成长后应该有足够能力去保护她”,结果还来不及成长就又见面了,但是从来梦那句“是不是可以成为耕平大哥的学妹”,就可以知道来梦对他的信赖感还是不减当时。
突然来梦把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耕平越过她肩头一看,视线被一张有眼睛、有鼻子的南瓜脸塞的满满的。
“南瓜骑士要把你们带到终年黑暗之国!”
来梦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因为对方出现的太突然,刚开始的确吓了一跳,可是南瓜骑士随即拿下了套住头部的南瓜。是一张稍嫌肥胖又有点松弛的年轻男孩的脸,淡眉下的小眼睛露出好好先生的光芒。这个男孩是耕平同班、.同学科的藤崎顺也。
Ⅲ
藤崎说有话要告诉耕平,两个人就站在离来梦约十步左右的石梯上,面对着面。
“怎么戴着假面具就跑来了?”
藤崎没有直接回答耕平的问题。
“唷、原来是这个女孩呀,难怪你会走上恋童之路。现在看起来像个小男孩,不过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哟。”
听到藤崎前半段的话,真想踢他一脚,不过看在下半段的份上,耕平就饶了他了。带着几分的不悦耕平说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不过事情经过大都被四舍五入了,因为说起来话长,而藤崎也不见得会相信。
“那女孩是亲戚的孩子,像我妹妹一样,你不要乱说话。”
“嘿嘿,亲戚小孩吗?”
藤崎露出暧昧的笑容。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深信这样的态度才有成熟的都市人品味。
他也是重考一年才考进圣路加斯大学的,年纪和耕平一样,却老把耕平当作不懂人情世故的老弟般看待。
“你来学校做什么?”
“跟你一样,参加校庆啊。”
被他这么一说,耕平也无言以对。不过想也知道他的目标八成是那些外校的女生。藤崎不顾耕平面上的表情转移了话题。
“好啦好啦,今天又不是情人节,而是万圣节前夕,而且刚好是华尔部鲁吉斯之夜的半年后,这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吗?”
耕平不知道什么是“华尔部鲁吉斯之夜”。那是指每年四月三十日晚上,这一天魔女和妖女会在德国中央部分的哈鲁兹山脉举行盛大的宴会。在哥德的小说 href='9608/im'>《浮士德》里有一段描写浮士德和恶魔菲斯特悄悄潜进宴会的会场。
耕平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藤崎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三张纸晃了一晃。
“所以呢,在这么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为了回报你,我特地准备了魔片。”
藤崎对站在远处的来梦眨眨眼,但是映在少女眼中的却只是一堆垃圾般的影像。姑且不论少女的反应为何,藤崎交给耕平的纸张的确是不得了的东西,那就今天晚上七点小田切亚弓演唱会的对号入场券。
“你居然拿得到。”
“方法多的是,不过绝不是用什么恶劣手段弄来的,你们也不必觉得良心受到苛责。”
藤崎所说的回报是来有来由的。七月段考时,从语言学到各科基础课程,藤崎一共向耕平借了十几本笔记本,好不容易才过了难关。看到藤崎感激涕零的样子,耕平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报答我喔”,但是根本没希望他真的会报答。
“好不容易拿到的,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对小田切亚弓没什么兴趣,不过她毕竟是现在的话题啊。”
这句话的语尾重叠在其他的声响里,天空吱吱嘎嘎的晃动起来,雷声在夜空里鸣响。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再过两万两千秒就是十一月了,不该是雷声响彻云霄的季节。但是雷声确实大作,还在人们的耳边留下了愉快的残响。四周也与此呼应似的急速地阴暗下来。
藤崎蹙着眉头,回过身抬头望着天空。
“好怪异的天空,不过万圣节前夕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好讶异的。”
藤崎一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又载上了南瓜面具。
“如果还活着的话再碰面吧。再见啦、战友!该报答你的已经报答罗。”
藤崎掀动披风,飞也似地离去了。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就会陆续响起尖叫声或笑声,然后伴随着他逐渐远去。来梦踩着跳跃般的步代,来到耕平身边。
“好好玩的人。”
“是啊。”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耕平只好这样回应来梦的感想。这时候,偌大的雨滴弹落在石阶上,灰色的湿帘一点一滴的遮蔽了视线。耕平赶紧带着来梦跟北本先生躲进纪念会馆的建筑物里。
浮着冰块的可乐对现在的季节来说,本来应该算是一种迟来的饮料。但是,场内的热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季节仿佛倒退了五十天,冰块大概马上就会把可乐给稀释了。如果再加上爆玉米花跟火腿,就完全符合节庆的气氛了。
“演唱会结束后,雨也应该停了吧。也许有点吵,就忍耐点看吧。”
“不会啊,还满好玩的。”
“是啊,偶而听听也不错呀。”
大学的校庆对来梦而言是第一次的经验,对北本先生而方是非常遥远的记忆,所以两个人都充满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观众席上,有百分之九十是男学生,一个像摔角选手般粗壮的大男生,穿着用红色麦克笔写着“亚弓命”的T恤,一手拿着喇叭筒,出神的盯着舞台。
不久,担任司仪的男学生,在舞台上扯开了嗓门说:
“各位同学,让你们久等了。我们的偶像——出现在世纪末的魔宫东京的校庆女王——小田切亚弓小姐出场!”
欢声雷动,是男孩子们尖叫呼喊声。好不容易才听出来是在叫“亚弓小姐”的尖叫声,几近于悲鸣。有人离座站立引起了激烈的抗议声。
小田切亚弓的身影在无数交织的灯光光环中浮现。黑色连身皮衣是超级短裙;裸露在裙外的长腿,也是一双黑色的短皮靴。一举起拿着麦克风的右手,就高声喊道“各位同学,你们好吗!”,回应给她的是淋满一身的欢呼。
《跨海大桥布鲁斯》、《夕阳异乡人》、《迷宫都市》三首歌连唱下来,唱得亚弓香汗淋漓,皮衣也湿的黝黑发亮。她的每一滴汗水都会提升学生们的狂热,屋外风雨好像也随着增强了。
从亚弓的脚底下冒出来的白烟,应该是干冰制造出来的效果吧。照耀在舞台上的灯光点点灭灭、变幻色彩,有时投射出蝙蝠般的影子在舞台上乱舞。
“太棒了——”来梦看得如痴如醉了。
北本先生颇有感触的摸着下巴。小田切亚弓 597d." >好像是听到了这些赞美似的,在舞台上朝着耕平他们这边嫣然一笑并投以飞吻。观众席经过半瞬间的沉默后,再度沸腾起来,另一边的观众席传出高亢的呼喊声:“亚弓小姐——也给我们啊!”
耕平轻轻地摇头,把可乐的纸杯靠在嘴边,吞下已经溶化成很小块的冰块。耕平并不那么讨厌庆典节目,可是这种场合的狂热叫耕平有点无法消受。但是,就在这样凝视着舞台的时候藏书网,他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亚弓的视线好像不时的与自己的视线相接。
“该不会是对我有兴趣吧?”
耕平这么想,但是这么想的瞬间又觉得自己有点愚蠢,小田切亚弓没有任何理由会喜欢自己的。
“奇怪了,那个才女好像动不动就往这边看呢,是我的错觉吗?”
北本先生不解的揣测着。那么,察觉到的不只是耕平而已,小田切亚弓的视线很明显的是集中在耕平他们席上。因为耕平他们的座位不是观众席的正中央,所以反方向座位上的学生无法接到亚弓的视线。舞台上的亚弓仿佛感受到了学生们不满的情绪,回过头去做出夸张的飞吻动作。小小的不满立刻烟消雾散,更疯狂炽烈的欢呼声充斥了整个舞台。
“现在我们来玩点新鲜的吧。各位同学,你们要不要亚弓送的礼物?”
亚弓纤柔的手腕轻轻一闪,就看到小小的黑影飞向了观众席。不只一个,总共有五个,像鸟一样的黑影划过一道弧线。
“好,现在拿到黑玫瑰的五个人请到台上来。不要给旁边的人哟,免得造成困扰。虽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请独占这个机会。”
耕平掩不住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大概是用布和铁丝做成的黑玫瑰人造花就躺在自己手里。是幸还是不幸的确不得而知,倒是周遭羡慕的眼光像瀑布一般倾泻而来。
突然间耕平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这股不安来自何处,但是那股不安像尖锐的刺角压迫着耕平的心,就像黑玫瑰的荆棘一般刺着耕平。
耕平站了起来,感觉上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抛给来梦的笑容,只是为了不让少女感染到这份不安,努力做出来的而已。
Ⅳ
和其他四个学生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耕平觉得背后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那是数千名学生散发出来的既羡慕又嫉妒的视线。那股视线化为实体的波浪拍打在耕平的背上。耕平觉得很无奈,他跟其他四个人不一样,他根本不愿意站在这舞台上的。感觉上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情,戴上了笑脸的假面具向耕平招着手。当然观众们是不会了解耕平这种心理的。他们只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所以用嘲弄和嫉妒来攻击他。
“怎么啦,幸运的家伙,你是不是激动的在发抖啊!”
更下流的话接二连三的飞了过来,当来梦在观众席上,正要为耕平大抱不平的时候,舞台上有了动静。拿着麦克风的小田切亚弓走向耕平。她很高,再穿上高跟的靴子,眼睛的位置几乎和耕平同样高。
“就是你,我们来二重唱吧。唱什么呢,对了,符合这个夜晚的歌曲……”
耕平一阵颤抖,胃和心脏好像碰触到冰块一般,让他往后退了半步。耕平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一种非常不祥而且危险的存在。但是这不是理性下的结论,只是所谓敏锐感性下的警告。所以连耕平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那样的反应了,更何况是那些被兴奋狂热冲昏了头的观众们。
“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啦?”
亚弓笑了,笑容里充满着蛊惑,耕平觉得应该彻底回避这样的笑容。到底要怎样才能脱困呢,耕平沉思着。观众席上不怀好意的视线集中在看起来呆杵在那里的耕平身上。
“干什么嘛,不知好歹的混蛋!”、“你要让亚弓小姐难看吗?”、“你敢对我们大家的亚弓小姐这样?”、“不饶你!”、“不饶你!”、“把他拖下来!”、“对,换我来!”、“向亚弓小姐道歉!”、“快道歉!”……等等几近歇斯底里的怒吼波涛猛烈的拍击着舞台。
北本先生伸出手来压住来梦的肩膀,因为来梦气势汹汹的站起来要为耕平辩护。北本先生的眉间露出不安和紧张。这件事大有蹊跷,大家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指挥者控制着——北本先生这么想。这时候,舞台上的一个学生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怎么了,喂,这是怎么回事?”
很理所当然的一个问题,可是耕平没有获得解答。舞台整体变成一个异次元的世界,观众席上满座的观众好像快速的离开远去。那种感觉就像那些人们搭乘着在远方黑暗里奔驰的列车,从窗户看着这边。
在黑暗中奔驰的列车。
那种景象震撼了耕平,让他想起晚夏那一夜所经历过的怪事。异样的浮游感袭向他,脚下失去了着地的感觉。他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下方的列车。把脸贴在窗户上凝视着黑暗的人,正是来梦……
“耕平大哥!”
那个声音,或者是具有方向的意识抓住了耕平的双脚。耕平感觉到自己被拉了下来,他的双脚踩到现实世界的地面。重力让他摇晃失衡,一只膝盖跌跪在地面上。这时候耕平的听觉才恢复了正常,落雷的声响在他耳边漩绕,照明消失了。
“打雷了!就在附近!”
整个暗下来的会场陷入一片混乱中。大部分的观众离开座位,慌乱不知所措,失去了判断能力。哀嚎惨叫声震荡着场内的空气,恐怕只有少数人有自觉自己当时在说些什么了。
“镇定点,镇定点!这栋建筑物有避雷针,不必担心,请回到座位上坐好。电马上就来了,你们在亚弓小姐面前表现的这么差劲,她就不唱了哟!”
司仪的声音大半被吞噬了,却带着要命的说服力。特别是“亚弓小姐就不唱了哟”这句话产生了绝大的效果。从司仪的位置移向四周逐渐恢复了平静。接着有节奏地叫着“亚弓小姐、亚弓小姐”的叽喳声开始扩散开来。当秩序在奇妙的方式下恢复时,二楼的一部分塌崩,有人随着建筑材料倾倒,掉落在一楼的座位上。
惨叫声响起,却没有人听见,因为观众们的听觉已经到了饱和状态,而且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灯光齐亮,绝妙的时间搭配,充满了恶意。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没有办法一下子面对突来的亮光,只感到一阵晕眩。这时候一声清晰的惨叫声,贯穿了饱和状态下的感觉。
“又要塌崩啦,快逃呀!”
混乱爆发,转化成恐慌。灯光再度消失,随之又亮起,不断激烈快速的点点灭灭。这样的灯光更加速了观众的恐慌,大家嘶声吼叫逃窜到出口处,彼此疯狂的推挤。站在稍高的舞台上的耕平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来梦她们。
“耕平大哥!”
“我在这里,来梦,小心啊!”
耕平跳下舞台,马上被卷进了混乱了漩涡,他奋力的突破重围。又撞、又推、又踢,还飞跳到一个个子比他大一号的后援团团员肩膀上再一次确认来梦他们的位置。千辛万苦冲到来梦和北本先生相互掩护对方而不得动弹的地方,立刻踢开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拥上来的学生。右手护着来梦,左手护着北本先生,好不容易才逃到大厅外面。虽然法兰绒运动服的钮扣被扯落、披头散发、落魄到了极点,但是三个人都平安无事就该庆幸了。
“你还好吧,来梦。”
“嗯,我没事,耕平大哥呢?”
“托大家的福,我也没事。”
好像跟这小女孩在一起,就会碰到什么奇妙的事——耕平这么想,但是北本先生的想法却跟他有点不一样。调整了一下呼吸,刚迈入老年期的绅士苦笑着说:
“唉、唉、和耕平、来梦一见面好像就会发生不寻常的事。”
“北本先生不也在一起吗?”
耕平提出反驳,不过那只是反射下脱口而出的话。耕平发觉自己不得不接受北本先生那样的感受。因为他可以感觉到,在来梦和自己的体内存在着可以称为异次元通道的东西。虽然,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把这个存在遗忘掉。
身旁不知是谁刻意地发出了笑声。
“今年的校庆就这样结束啦。校庆前夕就结束的校庆还真稀奇呢。”
好个绞尽脑汁的笑话,却没有人回应。淹没了整个校园的恐怖和激动的惊叫声,没有因为雨的拍落而静下来,直到警笛声扩延才整个被压抑了下来。大概是有人报了警,救护车和警车长驱直入。
第二章 大天使的十二小时
Ⅰ
林荫大道上盈溢着秋意和落叶,午后稍晚的阳光洒落地面,在地面上画出了树木树影的马赛克图案。再加上人影,路面本身就像皮影戏的舞台了。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踩过落叶和树影走着,自然毫无矫饰的穿着一件夹克,说他是薪水阶级的嘛,倒还更像个参与学术或创作活动的人,不成型的头发跟金黄色的阳光纠结在一起。
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年轻人的视线中,是一位女性,年龄约莫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一袭夹克、洋装配上裙子的装扮,像流行杂志上活生生的彩页。略带褐色的头发呈现优美的波浪曲线披洒在肩膀上。一样略带褐色的眼眸流露着楚楚动人的色彩,直视着年轻人。年轻人傻傻的杵着,拔不开脚步。美丽的姑娘在枯叶上滑行似的跑了起来,将身体投入年轻人的手臂里……
“耕平……!”
“来梦……!”
光线在两个人四周如万花筒般地舞了起来。
“哇,羞死人了。拜托饶了我吧,这像什么样子啊!”
不知道是哪里爆出某人的思维。
……虽然到了一半就发现是一场梦,却很舍不得就那样醒过来,即使在梦里迎接他的将是一个残局。
耕平的视线停留在天花板上,但不是那片天天在便宜公寓中看的天花板。如果是建筑家的话,大概会使用别的形容,可是一般凡人只能用“花了更多钱的天花板”来形容。昨晚,也就是万圣节的晚上,耕平成为北平先生预计外的客人,留宿在北本先生家。
“在梦里,来梦一直叫着耕平呢,嗯,总不能叫她加先生两个字吧?”
耕平望着天花板苦笑。他还是觉得听来梦充满精力和信赖的叫他一声“耕平大哥”比较符合彼此的关系和心态。
耕平起身离开床铺。这个房间只有六个榻榻米宽,但是和耕平住的公寓完全不一样。北本先生家的,应该说是北本府邸二楼的一个房间是客人专用的和式房间。早晨的阳光透过纯白色的窗格纸,温和的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壁间摆饰着景德镇的白壶,散发着深沉的光泽镇坐在那里。
耕平穿上放在枕头边的衣服,把棉被折好后放进橱柜里。正想去借个洗手间,走到走廊时就遇见了同宿的客人,也就是住在隔壁房间的立花来梦。
“早,耕平大哥。”
“早。”嗯,还是这样叫比较好,耕平自然的点点头。两个人肩并肩,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下楼梯。
“昨晚睡得不怎么好。”
“我也是,尽做一些奇怪的梦,来梦也是吗?”
少女微微一笑。
“嗯,还有因为好久没有一个人睡了,睡的不太安心。”
啊,原来如此——耕平对自己的不了解感到不好意思。来梦从小就是在育幼院长大的。一直有室友同住,根本和单人房无缘。昨天晚上一个人睡在客房,也难怪她睡不好。
耕平觉得来梦很可怜,不过这也许只是一个住惯单人房的人对她的一种关怀。
“常常都是一个房间住三个人左右吗?”
“住四个人呢,来梦最年长,其他三个是五年级、四年级、三年级。”
“咦?三个低年级的学生啊,来梦也真辛苦呢。”
“没办法,我已经六年级了嘛。不管是在育幼院里或是学校都要照顾低年轻的年生。”
“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是偶尔也有出糗的时候……”
来梦笑着,脸上绽放出的绚丽光彩挑动了耕平的心。就世俗的眼光来看,来梦算是个不幸的孩子。父母双亡,而且还是很不寻常的死法。无依无靠地被寄养在育幼院里,为了寻找母亲而展开的旅程又遭遇到奇怪的事件,陷入确认母亲死亡的困境。不管是命运的女神还是大天使,是不是能够对这个小女孩再好一点呢?
可是,来梦似乎无意去诅咒自己的命运。就像耕平自己,在精神的某处有个通风口,可以舒解让人窒息的家庭带给他的压力一样,来梦也有这样的通风口吧。而且说不定比耕平的还大、还优秀,只希望这难得拥有的通风口不会因为蓄意的破坏而遭到堵塞。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耕平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吧。这样的话,耕平跟来梦的邂逅,对来梦而言将会是一段“良缘”。
Ⅱ
桌上摆满了日式早餐,有白饭、豆腐味噌汤、豆腐皮、卤青菜、腌鲑鱼片、烤海苔。四溢的香味重重打击着耕平。
“唔,好棒的感觉。”
耕平深切而实际地感受到家庭料理的存在意义。过去整整一周,耕平的早餐都是清一色的,一般市面上贩卖的玉米片淋上牛奶。只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最低限度的营养而已。玉米片本身并没有错,但是真的完全没有味道。而并排在眼前的早餐,不但又香又热腾腾的。让家庭这种抽象的存在,在食欲的世界中实体化了。
先把这些理论搁置一旁,耕平把陈列的早餐一扫而空,来梦也差不多。
然后北本先生赶耕平和来梦到客厅去。他拿着三份报纸,报纸上已经刊登着昨天晚上在圣路加斯大学发生的事件。
报纸上报导说:“万圣节惨剧”中,有四人死亡、三十九重伤、一八六人轻伤。所谓轻伤者是指目前在圣路加斯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其中并不包括耕平、北本先生和来梦,他们很快避开混乱离开了校园,因为他不觉得伤口特别疼痛,也不想被警察带去问口供。如果有人说他这种态度不合作,他也认了。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轻伤者,不是回答警察的询问,就是面对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
“好像大家都被催了眠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兴奋。外面雷声大作,会馆内灯光闪闪灭灭,音乐和欢叫声震得人耳朵发疼。头脑一片空白,心情却不断的亢奋起来,身体仿佛就要爆炸了。”
综合他们的证词,就像上列所描述,但是无论当时的气氛有多诡异,意外还是意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犯罪的蛛丝马迹。如果真有人设计了这场“万圣节惨剧”,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一定是其他制作公司嫉妒亚弓小姐实力和人缘,所以策划了这个事件。为了这们这群忠实的亚弓小姐歌迷,请你们一定要把犯人找出来。”
有些学生这么大声疾呼,可是警察并不打算认真接受他们的意见。因为摇滚演唱经常会发生这种事,狂热的歌迷难免失控。这次的事件看来也会在“最近的大学生太缺乏自我控制力,真叫人伤脑筋。”这么一句话中划上句点。耕平早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离开现场的。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警察的结论。
到北本先生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耕平全身有以“成打”为单位的撞伤、擦伤、瘀血、肿块。好像在混乱中跟毫无次序的物理能量狠狠的冲撞过。当然,为了让包括自己的三个人以逃脱,他也踢开了不少了。
“说不定被我撞倒的人更多,伤势也更严重呢。”
怀着一丝不安的满足感,耕平自己包扎伤口,够不到的伤才让来梦帮忙。北本家的急救箱内,该有的药几乎是一应俱全。替他拿急救箱来的北本夫人兴冲冲的问他:“是不是参加了什么示威游行?”耕平回答说:“很可惜,不是。”
“日本人喜欢庆典前夕更胜于庆典当天。”
耕平以前就听过这样的话。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圣诞夜总是比圣诞节当天热闹,过年时也是除夕夜比大年初一热闹。不过这次的万圣节前夕真的是够瞧的。简直是恶魔吹奏着魔笛,振翅飞过夜空的一夜。说不定“大天使加布利亚路会在万圣前夕释放恶魔十二个小时”的传说是真的呢。
Ⅲ
“我那个先生很老实,就是不懂得什么生活情趣。我一直希望他偶尔做些破天荒的事,最近他常为了工作外的事情到处奔走,让我满讶异的。”
稍嫌肥胖的北本夫人端茶到客厅的时候,压低嗓门调侃的说。北本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报纸摺好,做势要夫人离去。
“好了啦,有你在耳根就不清净,根本办不了事,有事情我会叫你,先出去吧。”
“是、是、我这个障碍物马上走。能户先生,麻烦你照顾这个不良老人啦。”
夫人一离开,北本先生就把脸皱成一团,喃喃地念着“受不了她”,不过这句话也好像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而已。北本先生虽然是相亲结婚的,可是撇开年轻岁月的回忆和思慕不谈,可以说是过着非常幸福的婚姻生活。
随即北本先生换成另一种表情,对耕平说“在天明之前,不要再去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深夜时写情书,一定要在第二天早上重新看过再寄出。因为要治疗不安定的精神,太阳光是最佳良乐。”
北本先生的意见应该是成熟大人的明智判断吧。的确,感觉上在太阳光底下,所有的恐怖、不安、猜疑等黑暗生物都会深化消失。耕平不断的点头,突然想到“可是,黑夜还会再来呀。而且,说不定也有像夜晚一样漆黑的白天呀”。想到这里,他又急急的猛甩头,企图赶走那种不吉利的思想。
“昨天晚上真是折腾人的一晚,可是能见到耕平真是太好了,可以好好聊一下以后的事。”
北本先生摸摸下巴,说:
“耕平如果取得了图书馆管理员资格,一定要来怪异幻想文学馆工作喔。毕竟我这里需要一个专任的人。”
“现在不是已经有一些成员吗?”
“有是有,不过他迟早会去某所学校教英文的。”
他的意思是需要一个能够才能做下去的专职人员来管理、营运这个文学馆。
“被称为日本的约翰赛伦斯博士也不错啊,你觉得怎么样?”
北本先生提起的约翰赛伦斯博士,是出现在阿尔吉诺布莱克伍德所写的小说里的超级心理学者,有“怪异小说界的福尔摩斯”之称。耕平被譬喻成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根本没听说过约翰赛伦斯的大名,所以没有深切的感受。如果能照着北本先生所说的话去做,就不必烦恼就业的事,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依赖他人。
趁北本先生去洗手间的空档,耕平放低声音跟来梦说话。
“北本先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嗯,一点点。”
来梦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似的。把手移到T恤的胸前位置,拉出一条小小的项链。
“看,这是妈妈的遗物,耕平大哥在那个地方交给我的。”
“那个地方”指的是,在晚夏那一趟不可思议的旅程中,来梦、北本先生和耕平到达的地方。那是一座名叫“黄昏庄园”,像博物馆长样大雄伟壮观的馆邸……
“你小心的珍藏着吗?”
“嗯,当然啦。这是妈妈和耕平大哥给我的嘛。”
收起项链后,来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
“耕平大哥给我的花,我都做成了押花保留着呢,不过今天没带。”
旅途结束时,耕平送给来梦许多花。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当时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花。
后来耕平看过几本书后才知道,那是一种叫“隔空取物”的超能力。不过知道后,他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哦、原来是隔空取物啊。”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他既不想修行成一个伟大的超能力者,个性上也不介意多动一下身体。重要是的,他根本不想去相信自己具有什么超乎人类的能力。更何况这原本就不是耕平本身的能力,而是栖息在他体内的异次元生物的力量。来梦的体内应该也栖息着同样的生物,耕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
“唷,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对于押花的事,耕平只能这么回答。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反应,但是耕平就是不擅长讲漂亮话。
“耕平大哥,假日不回家不好吧?”
“不会啊,我反正也不怎么想见家人。”
来梦似乎从耕平的表情和语调中感觉出不寻常,带着些犹豫紧接着问:
“吵架了吗?”
“也不算吧。”
多么不着边际的答案啊,耕平不得不暗自苦笑。事实上耕平并没有跟父母吵架,只是身为次男的耕平,不愿顺从父母要他当一个医生的命令,背弃了父母。在毫无争执的状况下达成了协议,耕平住的公寓和父母亲的居所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之远,但是自进了大学以后,这对亲子就几乎没再见过面了。
北本先生面带微笑回到座位了,他们两个的谈话,他也听到了一部分。
“总比硬是要干涉你的父母好多了吧,偶尔也回家吃个饭嘛。”
“嗯,也许是吧。不过,他们一旦决定了路线,好像就很难让他们偏离了。”
耕平很率直的回答北本先生,一边想着,像这样的话他从不曾对自己的父亲说过。可是两个人好好坐下来谈就能互相了解吗?耕一可没这么乐观。耕平的父亲无论在公事或私事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而且一路成功到底,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用在次男身上的教育方式吧。这种人所抱持的信念和价值观,不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可以改变得了的。
再说父亲的价值观也并没有错。身为一个医师和医院的经营者,他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也获得了社会的尊崇。和同样是医师的妻子齐心协力把小小的诊所经营到成为三鹰市最大的综合医院。这是他们费尽万苦努力扩展的大医院,当然会希望由儿子来继承。
所以,耕平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能户家而言是个障碍。耕平的存在只会让能户家失去现有的和平以及将来的发展,耕平自己更是无法生存在能户家的价值观中。因为这种种因素,耕平只能离开这个家。他很清楚,那里不是他该伫足的地方。
“或许,一个的家庭的联系不光是靠遗传基因,不得在某处共有某种精神上的价值观才行吧。”
耕平不得不这么地想。不过,他还只有十九岁,这样的信念未必会成为他人生里最后的信念。耕平的意识和感性根本就是对父母亲的一种“反叛”,那么,如何创造出自己的未来就是他今后最重要的课题了。
在这个夏天之前,他完全没有个底。为了找出个头绪来,耕平展开了这趟晚夏之旅,并且在旅途中遇到了来梦。那之后,似乎注定了来梦将会成为耕平现在和未来里相当重要的一个因子。说不定耕平已经在那一夜的旅程中打到他所要找的东西了。
Ⅳ
“跟北本先生同住的不只夫人,还有女儿女婿。两个年轻的客人也和他们见过面了。”
北本先生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次女嫁给少壮的西洋史学者,住在京都。长女叫真子,招赘成亲,入赘的夫婿帮北本先生经营事业。
这个人叫做典夫,三十五岁。小时候出过车祸,一只脚有点行动不便,但是有扎实的经营能力以及平衡的社会感。对于北本先生要领养来梦这件事,他是这么对妻子说的:
“就照岳父的意思去做吧。反正岳父又不是要把所有的财产过继给她。”
“好像只想供应她好好读完大学,之后不管结婚还是就业都随便她了。”
他的妻子,也就是北本先生的长女,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女性,只要有一定的限度,她是不会反对父亲所做的事情。
“不过那个大学生跟岳父和那个孩子是什么关系呢?是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成员吗?”
“应该是吧。虽然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喜欢怪谈,而像个喜欢运动的人,可是最近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偶尔也会有些奇怪的兴趣。”
“嗯,原来如此。”典夫点点头说。
因为一只脚行动不便使他不能自由自在的享受运动。不过除此之外,他拥有多项的兴趣。例如画水彩、写短诗、围棋是业余三段,还读了很多书,甚至透过相同兴趣结交了不少朋友。他很尊敬岳父,所以不会认为岳父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但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大学生。
最后评断出能户耕平这号人物,对北本先生而言,并不是什么有害的存在,就继续跟他谈下去了。
“很遗憾,我对怪异小说不是很清楚。”
“是吗?”
“大概只看过洛夫克拉夫特、布莱克伍德、斯托卡、M·R·詹姆斯、霍奇森等人的小说吧。”
耕平心想其实读过那些就够啦,他也只看过洛夫克拉夫特跟霍奇森。斯托卡是《吸血鬼杜拉卡拉》的作者,结果只是杜拉卡拉声名大噪。曾经仔细读过那本小说,看样子,典夫好像比耕平更适合当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成员。典夫应该会继承岳父事业中比较正当平凡的部分吧。而比较偏向娱乐的部分大概会另外有其他人继承吧。
这个其他人很可能就是耕平。从北本先生的言谈之间已经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对耕平而言,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不愿意,只是很怀疑自己值不值得他这样的信任或期待。自从晚夏那一趟奇妙旅行以来,北本先生就对耕平的勇气、责任感、行动力赋予很高的评价。可是有勇气和责任感并不一定就有能力,如同勇敢的士兵未必会成为优秀的将军。
将来的事先暂时搁一边,目前耕平有件非做不可的事。他借用玄关处的电话,电话的对象人物藤崎顺也接到耕平的电话后,显得有点惊慌。
“能户,你现在在哪里啊?”
“在有电话的房间啊。”
这样的回答不太像耕平的作风。但是在耕平看来,昨晚发生的异常事件,让他对藤崎不得不产生或多或少的怀疑。也许一切都是偶然,但是一票难求的公演入场券,他为什么拿得到,而且刚好是三张。又为什么藤崎自己不进会场呢。关于这几点,至少要听听藤崎他自己怎么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嘛。”
“是吗,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
“我知道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你是不是打好了算盘,期末考的时候,跟我之外的人借笔记啊?”
耕平的声音冷的像干冰一样,藤崎显然紧张了起来。
“喂,等等,等一下!”
“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你怎么可以用笔记来威胁我,能户耕平,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你呀……”
耕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但还是勉强继续他的外交谈判,好不容易才引出藤崎的答案。藤崎是在前几天收到了一个未署名的信封。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放着小田切亚弓将在圣路加斯大学校庆举办的演唱会入场券三张,还有一张用文书处理机打的信。信上写着“小田切亚弓希望你把这些入场券交给你的朋友能户耕平,事后会送给你小田切亚弓的签名色纸跟新歌卡带做为谢礼。”
“我当然别无选择啦,对不对,能户?”
“那种连寄件人都不明的信,你也照收啊。要是我,连开都不开就把它扔了。”
“我可是免费给了你小田切亚弓音乐会的入场券啊。就算结果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在交给你入场券时,我也不会有罪恶感啊。”
“谁叫你要有罪恶感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感到怀疑才对。举世闻名的小田切亚弓会指明把入场券交给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学 751f." >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也不是没想过……”
“不是没想过,所以呢……?”
“但是我又想,大概是亚弓小姐对慈善事业有兴趣吧。”
“哦,是吗?”
耕平只觉得好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藤崎虽然是个满轻率的男孩,可是绝不是那种会恶意陷害朋友的人。耕平这么认为,所以他的结论是再逼问藤崎也问不出个结果来的。或许直接跟藤崎面对面有办法问出更多的事,但是光靠电话就有极限了。
“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把事情说清楚的。就算是骗我也成,你最好先想好怎么说服我。”
“不过,能户……”
“什么事?”
“你想我真的可以收到亚弓小姐的签名色纸和新歌卡带吗?”
耕平没回答就放下了话筒。
从玄关回到客厅时,看见北本先生正在和某人讲电话,还一边不断的动笔写着。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晃着两只脚的来梦看到走回客厅的耕平就对他笑了笑。耕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还讲不到两三句话,北本先生的电话就结束了。他一手拿着刚才写的备忘录,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后,喃喃说着:
“原来小田切亚弓这个女孩是宗方礼子的女儿啊。”
北本先生懊恼自己的失察,可是耕平他们知道小田切亚弓,却不清楚这位叫宗方礼子的女性。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认知差异似乎是确实存在的。
由北本先生的说明得知,宗方礼子具有相当知名度的女性评论家。大约在二十五年前,一直都很活跃。她写的青春论、恋爱论都上了排行榜前十名,还经常上电视,每周都会在日本的某处开一场演讲会。三十岁前过着单身生活,跟高知名度的建筑家、日本画家、电影导演反反覆覆演出了多次的“感人之恋”,最后嫁给大藏省的高级官员。在那之前,她倡导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严厉批判旧有的结婚制度;主张女性自主独立;提出激烈的男女平等论。如果跟无名的市民结婚得到平凡的幸福是她所求的,那么还能得到大家的谅解。但是,跟高级官员结婚就有一点棘手了。也就是说,她自己把自己过去所主张的生活方式都一概推翻了。
“什么嘛,说的那么伟大,居然跟高级官员结婚了,真是有够庸俗了。”
她被众多的读者和崇拜者给唾弃了。书不再写了,也不再出现在电视上。在传播媒体的世界,荣枯盛衰的速度是很快的,现在她的名字早已被遗忘了。至于十九岁的耕平根本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但是,被遗忘也未必就是不幸。宗方礼子的先生从大藏省事务次官退休后,担任日本贸易银行的总裁,还稳稳的坐上了东西银行总经理的宝座。在东京世田谷区成城盖了大豪宅,又在轻井泽及夏威夷有别墅——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上流社会人士。才色兼备的宗方礼子,在政经界人士齐聚的宴会中,辅助先生深获好评。当然这时候她已经改名为近石礼子。过去她也曾主张过夫妇各自拥有自己的姓氏这些事,她好像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唉,不管怎么说,他们母女俩都可以就是领导时代潮流的才女吧。”
北本先生这么评论后,将备忘录放进衬衫的口袋里,看着来梦和耕平,改变了话题说:
“今天我是打算带你们去狄士尼或是哪里的游乐场玩玩的,你们觉得如何?”
“耕平大哥呢?”
“我没其他的事。”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的话,耕平本来是打算去参观一下校庆的。可是因为昨天的意外,校庆在开始时就被搅翻天了。现在校园里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的警察走来走去,精心筹划的展示场、实习商店大概也都收摊了。正在想和来梦去游乐场玩玩也不错时,电话铃声柔柔响起,北本先生拿起了电话。就是这通电话决定了耕平的去处。
“啊,是池之内。”
池之内是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耕平花了二十秒的时间才想起来。一般而言,很少有大学生可以马上想起校长名字的。
Ⅴ
耕平从来没想过在校期间能有机会踏进校长的办公室。听说五年前圣路加斯大学的棒球队在联盟赛中荣获睽违了二十年的冠军时,当时的校长曾经和学生们搭着肩,在神宫球场高唱着校歌。很可惜,据说那个校长几近于音痴,幸亏校歌、啦啦队歌这类的东西并不需要艺术性,只要唱得精神饱满就可以了。
有些事就暂时不谈了,现在耕平确实身在母校的校长室里。时间是十一月一日,接近正午时分。这个房间虽然老旧,但是屋顶很高很宽阔,年代已久的家俱器物搭配最新型的个人电脑,构成奇妙物光景。房间里有六个人——校长、秘书、北本先生、耕平和来梦,以及第六个人——一个削瘦的中年男性。大人们在生硬不自然中匆匆交换了名片,耕平和来梦只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老实说,在事务所我是担任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
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叫做平岛。给人的感觉像个拘谨的银行员,根本看不出来是演艺界里的人。
“昨天晚上我也在舞台后面,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中途觉得气氛有点奇怪的时候,我就想最好赶快暂停演唱会,可是……”
可是全场充斥着异样的兴奋和狂热,突然中断演出的话,真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弹?而且也一直没能掌握到暂停的时机。就在这样的犹豫不知所措中,兴奋和狂热整个爆发,造成了那样的惨事。
“给大学里所有学生带来很大的困扰,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歉意才好?”
平岛不断地低头道歉,不过他当然不是单单来谢罪的。表面上他像个卑躬屈膝的男人,但是光靠这样绝对无法胜任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耕平请他尽快切入主题。这番拐弯抹角、居心叵测的话,先是讲得耕平烦躁不耐,后来又让耕平哑口无言,不知该回他什么才好。因为平岛怀疑昨天上台的那五个人不是偶然被选中的。
“我是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弯成什么丑闻。”
“绝不可能变成什么丑闻的。”
耕平冷漠的回答。这个经纪人似乎产生了过度防卫心理,坚信小田切亚弓跟耕平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真是这样的话,藤崎顺也那一帮人一定也会很妒忌的说“难怪你上得了台”。但是对耕平来说,这只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天大误会。
“说实话,我是在那次的演唱会才第一次见到小田切亚弓小姐的。很抱歉,我根本就不是她的什么疯狂歌迷,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再说,小田切亚弓小姐怎么可能跟我这么平凡的学生发生什么事呢?”
“说的也是。”
平岛未经思考就点了头,又赶紧干咳几声慌慌张张的解释说:
“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能户先生的意见很有条理,也很合乎道理。让我由衷感到佩服,佩服你的英明睿智。”
让平岛佩服,耕平却不开心,也没有任何感觉。心里只想着藤崎顺也那些怪异的举动。
“不必担心,不管谁问我都会这样回答的,因为事实就是事实。还是您要我签下合约书或什么的?”
“不、不,当然不需要。请您千万不要生气,这是我的工作,当一个受薪阶级就是这样无奈啊。”
平岛告辞了,留给大家的感觉是——说的没错,但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他之所以告辞离去,似乎是因为他判断不管将来的状况会产生什么变化,现在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助益。
秘书也进了隔壁房间,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
池之内校长和北本先生一样六十岁,头全秃了,但是体格壮硕,那应该是拜学生时代曾经当过足球选手所赐的吧。由五个学院构成的圣路加斯大学校长的位置是由担任五个学院院长的教授轮流坐镇的。池之内教授是民法学者,但任过两年的政治经济学院院长后就任校长。
“北本先生,真是劳笃您了。”
“哪儿的话,别这么说,只是没想到会连续两天出入母校。不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怎么好像有点烦恼的样子。”
北本先生特意用俏皮的口吻来说,池之内校长却回给他短短、沧桑的一笑。
“我的确很烦恼,不只是有点,甚至想放弃校长这个职位。”
“别说这种泄气话,平安无事渡过校长任期,不是还可以领到勋章吗?是二等勋章吧?再忍耐一下就行啦。”
北本先生安慰着朋友,却还是无法让校长打起精神来。校长用黯淡的眼神朝窗外望去,不一会儿摇摇头说:
“老实说,校园内散布着奇怪的传言。名优觉得可笑,所以一直没去证实它的真伪。”
“传言……我倒想听听是怎么样的传言?”
北本先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兴致。校长又犹豫了五秒半左右,但是总之门早已敞开了。
“听说有一群教授和学生沉迷在黑魔术之类的东西里。”
“黑魔术吗?”
奇怪的事情终于要上演了——在一旁听着的耕平这么想。
圣路加斯大学是基督教大学,所以研究所里也设有神学的专业课程。研究跟基督教相关的各种宗教、学说,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对异端教派及恶魔术之类的研究。杨森教、恶魔附身、神曲地狱篇、阿尔比派、异端审问、圣堂骑士团、路易十四世的火刑法庭、驱魔人、吸血鬼、罗丹的恶魔事件、降灵术、魔宴、死亡之舞、蓝胡子吉鲁·德·雷、浮士德博士、拜蛇教——都是这一类的研究。对耕平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名词大会串。
“你是说拜蛇教?”
就只有这个名词是绝对不能够听漏的。耕平选择圣路加斯大学是因为这所大学的文学院非常扎实。他本身跟基督教无缘,也对基督教没什.99lib?么兴趣。但是,拜蛇教就另当别论了。那是基督教的一支异端教派,在没多久的九个礼拜前,耕平他们所经历的不可思议之旅就跟它有颇深的关系。
“拜蛇教……嗯。”
北本先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慎重。耕平的视线和北本先生的视线无言地交谈,这不是演技,而是自然的举动。默默看着两个人的来梦,来沙发上悄悄移动身体位置靠向耕平。大概是不安和信赖,在意识的水面下催促着少女的行动吧。
“这个传言证实了吗?”
“正式的证实吗?不,还没有。你不觉得这种事未免太可笑了吗?”
“但是又不能坐视不管,是吗?”
被北本先生这么一说,池之内校长无奈的点点头。随手拿起放在会客桌上的咖啡,却发现咖啡早已经冷却,而且失去了香味,没有喝就又放回了桌上。校长轮廓清晰的脸庞突然阴暗下来,大概是因为窗户照射进来的秋阳被移动迅速的云给遮蔽了吧。
时钟报时正午时刻。
这时候事件的第二幕已经被揭开了。第一幕实在太热闹太激烈了,第二幕的悄然开幕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三章 镜子呀、镜子呀!
Ⅰ
根据统计,十一月初日本多半是晴天。万圣节当天也是令人舒畅的万里晴空,几乎可以一直线看到成层圈去。但是昨天傍晚之前也是这样子的。
在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室里,耕平伫立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校长室在二楼,他向下望去,走在石阶上的学生们的谈话像上升的气流般浮了上来,几乎都是在抱怨校庆取消的事。有的人是熬夜赶出了展示品;有的人是供钱摆了摊子,想趁机好好大捞一笔;有的人是想制造跟他校女生交往的机会;有的人是为了演出英语话剧,拚命背了伯德纳萧的台词。他们用或软或硬的语气抱怨校庆活动临时被取消;生那些不通情理的坏学长和警察的气;咒骂那些同意取消校庆活动的执行委员会的懦弱。
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暂停校庆已是不得已的行动。继续举行的话,一定会受到社会的严厉指责。再说,又会有多少客人上门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悄然来到耕平身旁,看着窗户,看着底下。这时,长辈们仍继续着他们的对话。
“黑魔术的事,你跟警察说了吗?”
“当然不会说啊,又没证据。也不知道跟昨天的事有没有关?”
校长有点焦虑的搓着厚实的双手,看北本先生沉默不语,自己又接着说:
“何况黑魔术这东西又没有触犯法律,要拜山羊头或金鱼都是所谓的信仰自由。不过这当然是违背了社会善良风俗,也违背了我们学校的创校理念。”
“但是,黑魔术的仪式多半都需要很血腥的祭祀牲品,如果用的是鸡或猫还好,用人来祭祀的话就绝不可坐视不管了。对不对?”
北本先生不疾不徐的道出了校长的不安,这次轮到校长保持沉默了。
耕平从窗边转向他们说:
“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耕平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觉得再谈下去的内容可能会愈来愈阴沉悚人,他不想让来梦听见。北本先生好像也马上察觉到他的意图说:
“也好,你们就暂时离开一小时吧,不要走太远了。”
“知道了。走吧,来梦。”
耕平行个礼带着来梦出去后,校长向北本先生投射出询问的视线。
“那个学生是你的什么人呢?”
“圣路加斯大学里最值得我信赖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助理。”
“助理?”
“侦探通常都会有一个助理职,虽然不是什么名侦探。你找我来,不也是要我扮演侦探的角色吗?”
校长没有立刻接答,像是迷失在表情和回答双方的选择里。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严肃的人,没想到也有幽默的一面,说幼稚就有点失礼了。”
“我太太也这么说呢,应该说是到了六十岁才显露本性吧。”
校长看了北本先生揶揄的表情一眼,皱着眉头说:
“听着,这不是什么怪异侦探小说,而是可能正发生在你母校的凶恶现场事实啊。”
“我知道,是在你工作地发生的棘手现实。如果你不是找我来当侦探的,那找我来做什么呢?妨碍善良百姓的小小休假可是大罪唷。”
在校长回答前,敲门声先响了起来。一声“请进”的同时,校长秘书从打开的门探出头来,对校长使了一个眼色。暂时离开了两分钟的校长,再度出现在北本先生眼前时,脸上毫无血色。
“北本先生,大事不好了。”
“这次是哪所学校?是不是又出现了死者?”
北本先生沉着回答让校长直盯着他看说:
“你怎么知道其他大学发生了意外?”
“有五分的命中率就该说看看,说中了人家就会认为你很聪明。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把详情告诉我吧,哪所学校发生的?”
校长点点头,开始述说。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凶案发生的地点是港区的白凤大学校园。这是一所比圣路加斯大学更具规模,也是为传统的私立名校。这所学校也热热闹闹的举行校庆,但是,就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学院足球对抗赛中的选取手突然开始打架。听说最后把观众也卷了进去,形成一场大暴动,伤亡惨重,警察也赶到了现场。
※※※
耕平带来梦去圣路加斯大学的自助餐厅。本来耕平是想请来梦去池袋或目白吃午餐的,可是北本先生交代过他尽量不要走远,而且来梦也对大学的餐厅充满了兴趣,想在那里用餐。对耕平的财务状况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选择了学生自助餐厅是因为这里还算满新的。
耕平和来梦在冷清的自助餐厅点了午餐。这里的设备跟其他大学的建筑物一样古老,但是据说菜肴有味道跟份量胜过所有东京私立大学的学生餐厅。耕平讥嘲地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其他大学的菜肴一定难吃到极点。可是来梦吃着只有份量还算很充足的蛋包饭,吃得非常开心。
跟来梦在一起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所以分隔两地不知何时能够再聚的那九个星期,反而觉得非常的不实际。耕平想,以后要尽可能找时间去见来梦,可是这样的话,他跟北本先生之间的往来也会愈来愈频繁。他并不是避着北本先生,只是想到这样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成为怪异幻想文学馆的在员,就觉得感觉上满奇怪的。
自然餐厅有两百个人的座位,但是包括耕平和来梦在内只坐了三十个人左右。其中一个少女穿着大领、有花边的粉红色衣服,跟看起来像是母亲的女性坐在一起。大概是某个教授的家人吧,年纪跟来梦差不多,直直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耕平不会分辩儿童衣裳服的好坏,但是那一身的衣裳服、裙子、鞋子应该都很贵的。耕平在头脑里,想像着来梦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
“嗯,好像不太合适。”
耕平在内心苦笑,他一直觉得来梦是个少见的美女,却很难想像她像个小姐一样穿上裙子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的模样倒像个衣服没干,暂时被迫穿上的衣服,一脸不情愿的男生。论姿色,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孩绝对比不上来梦,可是很清楚的让人感觉她是个“女性”。耕平想,大概是差别在第二性征有没有出现吧。来梦还是跟在晚夏的旅途中相遇时一样,完全没有出现第二性征。
小学六年级都上到十一月了,居然还没有出现第二性征,在这个时代可说是发育晚了一点——耕平这么想。但是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总不能去问她月经来了没有吧?最后,耕平是下了一个很不公正的结论,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来梦都比那个女孩漂亮多了。
就在耕平想着这些无害他人却很自我的事情时,自助餐厅里发生一些事。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很大的镜子前面。那是嵌在自助餐厅东西面墙上的镜子,长一百九十公分,宽九十公分,表面有些泛黄,还有几条细细的裂痕。站在镜子前面的少女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瞧了一下镜子深处,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坐在桌边的来梦。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好像知道来梦跟自己是“同性”,对她怀有早熟的竞争意识。大概是比较过自己跟随来梦服装,确定自己比较跟得上流行,微笑中带着无罪的胜利感。镜子里的少女也相应露出微笑,然后微笑变成了张大嘴的笑,白亮发光的牙齿从张大的嘴边露了出来。
整个自助餐厅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耕平回过头去看。不过主要不是因为那些惊叫声,而是因为来梦瞪大眼睛的表情。结果他看到两只绿色的粗手腕从镜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身体。
耕平踢倒椅子站起来。
动作看起来很快,却不是耕平最快的动作。如果面临危险的是来梦,他一定会在思考之前的光景的含意前先采取行动。但是,克服零点五秒左右的时间之后,他的敏捷行动还是无可挑剔的。
起跑,跳过一张阻碍的桌子,耕平来到镜子前面。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已经被烟雾迷蒙的镜子逐渐吞噬。耕平两手抓住少女的身体,猛力一拉。
应该是力道跟时机的掌握比力量的强弱更重要吧,少女的身体被剥离了黏答答的灰色镜面。就在这时候,绿色的手腕攫住了耕平的一只脚。耕平用力一退,手腕之后是肩膀;肩膀之后是头部,紧接着从镜子贯穿而出。形状还像个人,可是看起来就像本来就被塑造成腐烂状体的塑胶人偶。这个怪物的两只手腕紧紧抓着耕平,剥夺了耕平的行动自由,闪闪发光充满邪气的双眼直逼耕平。
“快救他啊!”
来梦大叫,可是学生们毫无动作。他们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只是面对这种非现实的场面,意识发挥不了作用,神经麻痹,完全动弹不得了。如果把这种情况称为胆小就有些残酷了。
不过,不管他们有任何原由,对来梦而言,他们根本帮不上忙也是事实。来梦不再发出无益的怨叹,开始采取行动。她半个身子爬上桌子,抓起大瓶的调味酱就往镜子冲过去。她完全不怕,为了救“耕平大哥”,来梦可以无视恐怖。那种心情就像当下如果主、客立场互换,耕平也会拥有的心情。唯一的差别是来梦没有意识到那样的心情。
来梦把双手伸向前方,使尽全身力量把调味酱泼向怪物的眼睛。
大量的调味酱飞进怪物的眼睛。
事实证明怪物是有痛觉的。怪物所发出的惨叫声充满着痉挛和愤怒。怪物的手失去了力量,耕平和少女也恢复了自由。耕平把少女推向后方,交给她的母亲,自己扶着来梦向后退。
怪物挣扎着,每次挣扎身体都会产生变化。可能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伪装出完整轮廊的生物模样却在痛苦中失去了维持的余裕。手腕变形,肚子像球一样的膨胀起来。怪物发出文字无法形容的惨叫声,看样子不是什么强大的怪物,只是利用在两个世界来来往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怪物发出啪嚓啪嚓的响声,不断变形,同时往一个方向前进。前进的地方刚好站着个瘦瘦的学生,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软质套装。
“哇,别过来,别过来啊!”
学生尖叫着,那是很正常的要求,但是怪物没有听他的。这时候,怪物的形状完全走了样,像一团已经开始溶化的冰淇淋。恐怕是细胞或身体组织已经没有能力再维持一个清晰的形状了。
学生继续尖叫着,别说是抵抗了,连逃跑的动作都没有。好像以为只要自己他这样尖叫,就会有某个勇敢的人出来保护他似的大喊着:
“救命啊,妈妈,救命啊!”
即使事态已经非常紧迫,耕平还是不能对他萌生厌恶感。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算不跟怪物打斗,也该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吧。耕平心里这么想,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他靠近怪物,使劲的踩踏、蹂躏怪物消消胀胀的身体,没想到真的产生了效果。
怪物更疯狂的窜逃,失去视力的逃亡根本到达不了目的地。怪物想逃进通往异世界的通道;也就..是镜子,却一直到不了。
这时候其他学生才开始展开行动。大概是看到怪物想逃走的样子所以放心了,而不是鼓起了勇气。他们尖叫着“混蛋家伙”,然后把桌上的盘碗扔向怪物。当瞎眼的怪物到达镜子前面时,一张椅子被扔了过来。可是因为怪物不断的蠕动着变形的身体,所以没有丢中,椅子撞上镜子,把镜子撞得粉碎。碎片飞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这么一来反而麻烦了,应该等怪物逃进镜子以后再打破镜子的,这样的话,怪物就不能藉由镜子再到这个世界来了。可是现在怪物因为回到异次世界的通道被阻断,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
“这样反而不好处理了。”
看的耕平不禁咋舌,但是自助餐厅里的学生们刚从恐怖和僵硬中解放,一股劲的修理着那个可怕的入侵者。有人从扫除用具室里拿拖把来打怪物;马上就有人跟着拿出别的武器来。
刚煮开的开水结束了怪物的生命。有人冲进自助餐的厨房,用现在难得一见的大水壶装满了热水泼在怪物身上。就跟热水洒在冰淇淋上的效果一样,怪物在地上层溶成了一滩。完全溶化后,一股金属的臭味弥漫,地上冒出了泡沫。
就这样,怪物的全身跟地面的一部分溶化消逝,只留下一大片黏质的半液体溶渍。在兴奋和安心的吐气声中,粉红色衣服的女孩惊醒似的放声大哭;另一个女孩飞也似的奔向她的大英雄。
“耕平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是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大恩人。”
耕平摸摸奔向自己的来梦的头,他确切的相信,来梦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美的女孩。自那次的晚夏之旅以来,耕平就想着要永远保护来梦。但是来梦不是那种只能单方面接受保护的女孩。
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在母亲环绕的手腕中哭喊着,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不能用来梦跟她比较,批评她这样那样的。
周围的状况逐渐从多重色彩的恶梦变化成单调的现实。教授跟事务职员来了;昨晚事故现场的警官也赶来了;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出现了。本来还烦恼着人数过少的自助餐厅,马上产生了人数过密的烦恼。耕平和来梦看到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哭喊着“爷爷”抱住了校长。
“听说是你救了我的孙女,你叫能户耕平是吧?真是很谢谢你。”
池之内校长深深的低下了头,光亮的后头部呈现在耕平眼底。这样被校长称为恩人低头致谢的场面也是出乎耕平想像的。
“哪里,没事就好了。最该称赞的是来梦,请称赞她吧,她真的是太勇敢了。”
“嗯,真是个勇敢的女孩。”
校长带着一点礼貌性的口吻说,北本先生觉得好笑,稍稍松动了嘴角。这时候,一个西装保守、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出示一本黑皮革的手册,要求他们述说事情的经过。
Ⅱ
这次绝对逃不开警察的事件调查程序了。耕平和来梦被彻底盘问事情经过,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是马拉松的金牌得主,都已经跑完二十五公里的路程中。幸亏是两个人在一起,场所又是大学本部的会议会。而且他们不是嫌犯,也没有人死亡,所以事情可以说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警察,开始就相信这种非科学事件也不好。这件事多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解决了。”
这就是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分别被简单盘问了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的回答都是对耕平他们的赞赏和感谢。
池之内校长点头同意友人的意见,却又不禁悲观的想:
“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呢,我真的是在最倒霉的时候当上了校长。”
“好不容易才刚赢得校长选举,就遇到这样的灾难,我很同情你。”
北本先生说的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其实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嘲讽老朋友的意味。听到校长这样的感叹,来梦不解的问耕平:
“校长、理事长跟总长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个嘛……”
耕平一边绞尽脑汁去想,一边做说明。校长是大学老师里最伟大的一个,伟大这个形容词是有点欠正确,总之是一校之长,是从教授中选出来的。至于总长呢,就圣路加斯大学来说,是大学还有其他附属于大学的学校中最伟大的老师。理事长不是老师,而是个经营者,就像一个公司的老板。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么,北本叔叔的评议委员又是什么呢?”
“就是理事的候补。”北本先生自己做了说明。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宁产啦,的确有些理事是从评议委员中选出来的,不过,总而言之,评议委员会根本就是一群七嘴八舌的毕业生大集合。”
“那么,北本先生也可能有当上理事长的一天罗。”
“我可不希望当上哪,当什么长的都太辛苦了。还不如当个评议委员,可以不用负责任地批评东批评西比较轻松。”
北本先生一笑,池之内校长就明显的浮?99lib.现出苦笑。他是自己心甘情愿当上校长的,所以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抱怨。
北本先生双转向耕平说:
“不过,耕平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是在暗示什么吗?例如背面的背面……”
“背面的世界吗……?”
耕平的喃喃自语中参杂着复杂的思绪。也是在那一趟晚夏之旅听说过的。那是一个跟这边的世界并肩存在,却与物理性法则及科学常识无缘的世界,充满了惊异和怪物……北本先生说在中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的传说中,有个“住在镜子里的鱼”的传说。镜子跟水的共同点就是照出有形象的形影。水中住着鱼这种生物,那么,镜子中也可能住着某种生物吧。
这是一个单纯朴实,却很奇妙深奥的传说。说不定这次奇怪而令人焦躁不安的事件就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校长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刚好在播放两点到三点的新闻,男女播报员正在报导白凤大学发生的惨事。
“如果是大学间的对抗赛也就罢了,自己学校的学院对抗赛怎么会激动到那种地步呢?”
“所谓燃烧的青春也该有个限度嘛,你说是不是?”
“再怎么说都是最高学府的学生,应该要有最起码的自觉和沉着吧。现在让我们看下一个新闻……”
耕平把视线从激不起任何感触的电视画图上移开。
“北本先生,白凤大学的校庆不会也邀请了小田切亚弓吧?”
“发现的好。”
北本先生露出会心的表情,从西装内口袋拿出一本手册。当然,他比年轻人更早发现了这个可能性。
“没错,小田切亚弓的确也预定在白凤大学举办一场公演。时间是明天,不过当然已经取消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现在当红的小田切亚弓跟这一连串事件有关吗?”
池之内校长掩不住满腹的狐疑看着北本先生。
“还不能妄下断言。”
“可是很难想像会有那样的事……”
“当然,我也不打算太多管闲事。如果池之内校长叫我别管,我就不管啦。说真的,照常理来想,小田切亚弓实在不可能故意引起这样的骚动,因为这么做只会伤害到身为明星的自己。可是,今天的自助餐事件又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池之内校长瞪着开花板思考。
“怎么办,北本先生,这样坐视不管的话,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呢?”
“我们学校?还是其他学校?”
北本先生的反问听起来很随意,其实蕴涵着深刻的意义和尖锐的嘲讽。校长点点头,额头上有汗水的光泽。
“老实说,其他大学发生什么事都不是我责任,也没有权利去管。但是,发生在我们大学的事,我就非负责不可。我必须保护这所学校。还有这所学校的学生和教职员。”
教职员中当然也包括了校长自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北本先生并不想去争执这一点。在他没有开口跟校长说什么之间,耕平开口说话了。
“不能让来梦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这里是你就读的大学啊。”
“我无所谓,因为这里是我自己选择进来的地方。可是来梦不一样,她只是被困在这里而已。”
耕平感到生气了。不是针对北本先生,而是针对那些围绕着来梦的恶劣状况。又不是北本先生提过的约翰赛伦斯博士,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学女生跟镜子里飞出来的怪物缠斗呢?既然是世界第一丰硕的经济大国里的小孩,应该过得再快乐一点才对啊。
“来梦,我们不要待在这里。大哥请你到某个游乐园去玩,或是看卡通电影也可以。反正今天是假日嘛。”
凭耕平的知识和想像力就只能想到这些让小孩子开心的方法了。来梦显得很高兴,却没有马上答应,可能是觉得这样会让北本先生不好意思吧。北本先生倒是很落落大方的说:
“说的也是,来梦,跟耕平大哥去游乐园玩玩,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吧。耕平,不嫌弃的话,拿这个去吧。”
耕平的确也有他固执不可爱的一面。如果这时候北本先生拿出来的是现金,他一定不会收的。但是北本先生的心思和洞察力都比耕平细密锐利的多了。北本先生交给他的是池袋搭电车约十五分钟距离的游乐园的“全程入场券”两张,可以塔乘所有的乘坐物,使用所有的设备,甚至还可以用餐,可以说是一张考虑周详的入场券。
“真是输给北本先生了。”
“呵呵呵,我就料到会这样,早就做好准备啦。”
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北本先生是乐在其中。
“要小心唷。回来的时候,把她送回我家就行了。”
耕平跟来梦走出校长室后,池之内校长就把视线从关上下班门拉回来,转移到北本身上,问他说:
“他身边没有助手,可以吗?”
“不用担心,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在我身边的。而且今天大概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他们两个不在的关系吗?”
北本先生沉默不语,校长又加问一句:
“那么,那个孩子不会有危险吗?”
也许有吧。可是就算有什么危险,他们两个在一起,对那孩子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甚至比把她藏在厚厚的墙壁里都安全。
“是吗?”
“现在该我们两个同辈应该谈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啦。”
北本先生坐回沙发上。
Ⅲ
耕平跟来梦到达这家叫“不可思议广场”的游乐园时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应该还有五个小时可以尽情的玩,只要有效率的环绕一圈,就可以玩十几种游乐设施。耕平这么想,突然发觉一件事,不禁苦笑起来。那就是从游戏精神来看,“很有效率的玩”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歪理。还是放轻松一点,享受那种奢移浪费的感觉吧。
不可思议广场的面积是三十三万平方公尺。有四种摩天轮、观览车、旋转木马、旋转杯子、西洋鬼屋等游戏设施。夏天最受欢迎的是流动的游泳池,以及打着波浪的游泳池。还有由最新型的天象仪跟屋内滑行机组合而成的“宇宙太空船”、可以藉由立体映像模拟体验西施记世界的“丝绸之旅”、“猎恐龙”等等,不只是小孩,连大人都可以玩得很开心的设备。因为是礼拜六下午,所以入场人数听说超过两万人。
结果,耕平他们一个接一个,很有效率的玩了好几个游戏设施。但是,其实耕平并没有特意思考效率的问题。只要跟来梦在一起他就开心了,游乐园的快乐根本只是一种附加品。晚餐只匆匆地吃了超大汉堡、可乐、生菜沙拉,所以还有时间再坐一次“宇宙太空船”。
八点二十分,园内开始播放关门前的音乐,已经到了从制造出来的异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了。他们大概就像一对兄妹吧。
“耕平大哥,谢谢,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回去以后,也要好好的谢谢北本先生喔。”
“我会的。今天晚上耕平大哥也会住在那里吗?”
“不,今天晚上我要回宿舍。昨天没回去嘛。”
他要回去把窗户找开,让空气流通流通。再打扫一下,如果明天天气放晴的话,还得把被子晒一晒。一个人的生活是很惬意,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而且,他也想回去换件衣服。
“明天也可以见面吗?”
“这个嘛,希望能见到。”
“我去耕平大哥的宿舍也行啊,也许可以帮什么忙呢。”
“来梦真是个管家婆啊。”
耕平停下脚步,因为往出口的人潮停滞了,盘踞在广场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解和不满的叫喊波浪从前面滚向后面。来梦抬头看看耕平,握着的手更加重了力量。耕平前方,一对像学生的男女在交谈着:
“好像是门关住了,工作人员怎么推拉都打不开呢。”
“那么我们都出不去了吗?”
“不要嘟着嘴嘛,必要的时候,翻墙爬门出去就行啦。”
“那我怎么办?”
“真罗嗦,我会帮你的,别吵了。”
被关在不可思议广场的男女老幼大约有三千人,大部分的人聚集在正门前的广场上,等着门打开把他们郑重的送出去。但不是每个人都乖乖的等着,有人逼问工作人员“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不放我们回家吗?”;有人大声叫着“把入场费退给我们,付给我们慰问金!”小孩子们被关在游乐园里,可能反而觉得很开心。可是对带孙子来的老奶奶们而言,就是意外之灾了。这群人根本不可能从门或墙翻出去的,工作人员只能不时的低下表情因惑的头,一再说“请再稍等一下”。
耕平和来梦离开这些群众五十公尺左右,站在铃兰花形状的路灯下。耕平不是那种会加入群众一起暴动来壮声势的个性,对大学朋友也有点类似这样,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等待着事态的变化。
没等多久,头上的光才刚忽明忽灭,就看到路灯发出枪声般破裂声。
园内五百多盏路灯相继爆炸,每一声爆炸就减少一道光轮,不可思议广场被锁进了微暗中。没有完全陷入黑暗中是因为游戏设备还在动,上面的照明还亮着;各种设备的灯也都还点着。但见已经足以让群众动摇,四处响起了哀叫声、尖叫声。耕平抱住来梦的身体,在千钧一发间翻滚到地面上,躲过了落雨般的玻璃。站起来后,占据他耳朵的是不知从何处传过来的音乐。
那是让人非常不舒服的音乐,旋律中充满着恶意和嘲弄,几乎否定了音乐的存在意义。音质也像用钉子割划玻璃般,充满了生理上的不快感。几天后,有人批评说,那种音乐就像“故意把送葬进行曲顺延一个音阶来演奏”。至于使用的是什么乐器,没有人敢负责任的回答。
耕平紧紧抱住来梦,环视四周。俗语所说的“不祥预感”急速增高了水位。原本分散的群众和视线逐渐被统一了。来梦吓得发不出声来,因为闪着微微青光的三千道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是那孩子!”
“那孩子就是灾难的源头!”
呆滞的叫喊声滚滚而来,事态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不管耕平的斗志如何,现实上他是不可能把三千人的群众全数打倒的。何况不只是大人而已,还有幼小的孩子,和腰已经弯下一半的老妇人。连这些人的双眼也都烯烧着青光,步步逼向耕平他们。刚才的音乐更加强烈地、压倒性地扣在群众的头上。
耕平抓住来梦的手,猛向右转,开始逃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逃跑的两人背后响起充满了恶意的叫嚷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千人对两个人的捉鬼游戏开始了,这么大规模、可笑,却又充满了恐怖的抓鬼游戏是没那么容易存在的。这群人这么疯狂,被抓到的话就完了,来梦一定会被施以私刑,惨遭杀害。事后,这些杀了来梦的人们会因为现在的疯狂状态而免于刑责。理由是——在丧失心智的状态下是没有责任的。别开玩笑了,耕平心想,只要有人想加害来梦,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的。这么想的耕平好像也不是什么受人爱戴的人道主义者。
游乐园的地理复杂,还有黑夜这两点,目前对耕平而言是有利的条件。跟来梦两个人绕着摩天轮的支柱或没有水的游泳池跑着跑着,跑到连气氛都索性转化成愉悦了。追着他们的群众之中,有些高龄的人喘着气蹲了下来。
不知不觉来到了旋转木马旁。
无人的旋转木马持续转动着。装饰的美轮美奂的白色木马缓缓的升升降降,不断快速地绕着永无止境的圈子。那种景象,光是没有人这一点看起来就很不吉详,也很凄凉。
“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这句话在脑海里迸裂出青白色的火花,让耕平不寒而栗。这句话不过是把理所当然的显现出来而已。但是某个宗派赋予了这句话特殊的意义。那就是初期基督教的异端教派——拜蛇教……
因为来梦拉他的手示意,所以耕平注意到了第三者的出现。在光和暗的交织图案中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类似警官的灰色制服,是游乐园警卫的制服。
但是,他眉毛下发出青光的双眼证明这个警卫也已经捉狂了。当警卫发出威吓的叫声;挥舞粗大的警棒过顶的瞬间,耕平朝旁边逃开,看到一个铁丝网垃圾桶向自己冲了过来。警卫来不及闪躲。跟垃圾桶热烈拥抱,跌了个四脚朝天。
暂时变成了环境破坏者,但是耕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打倒眼前的敌人,立刻握住来梦的手,开始跑步。因为他看到被埋在垃圾堆里挣扎的警卫后头,群众已经追杀过来了。他也不想一直逃下去,可是还没到反击的时机。
“逃到哪里去了?”
“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像民间故事里的妖怪般的对话,一再被重复着,躲过他们的追杀,从手边的一扇门钻进去,躲在某种建筑物里。
这栋建筑物叫做“镜子迷宫”。
第四章 无尽的黑夜之旅
Ⅰ
急剧不断闪闪灭灭的灯光更煽动了逃亡者的不安。不能靠视觉提供的情报来做判断,只能在用手摸索的状态下前进。昨天晚上举办小田切亚弓演唱会时,也是这样——光和暗的交错;煽动的音乐。这一定是有人制造出来的,为了麻痹群众的理性和判断力,让群众陷入集体催眠状态中。
“不过,昨天晚上跟今天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
“那就是,拿人家送来不要钱的票绝对不会有好事的。快乐还是得自己去买才行。”
耕平耸耸肩,来梦抬头从左边看着他的侧面说:
“我现在很开心啊。”
“不怕吗?”
“一点也不怕。法这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大概会怕吧。”
这不是社交辞令,耕平知道来梦对他有绝对信赖感,才是他勇气跟行动力的泉源。就算没到这种程度,两个人也一定是比一个人不害怕的。
不管怎么样,呆呆杵着尖叫我怕我怕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前进了。
来梦的发育比一般女性晚,但是身高已经到达六年级的平均值,耕平比她高三十公分左右。
两个人并肩走在“镜子迷宫”这栋建筑物的走道上。他们努力不去在意闪烁不定的灯光,但是没多久进入建筑物里的迷宫后,他们发现这一切的努力都很可笑。被上下拉长的影像;被压缩成扁状的影像;歪七扭八的影像;异常横展的影像,像漩涡般把两个人包围住。
耕平看着映在比较正常的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没有大胆能干的神色,只有掩饰不住的疑惑和不安。
“露出稍微有把握一点的表情吧,即使是欺骗自己也好。”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稍稍摆出了一个架式,因为他想起在自助餐厅发生的事。但是,这些镜子好像真的就只是镜子。来梦全身映在旁边的镜子里,一脸严肃的表情。突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回过头去确认后,扯了扯耕平的袖子,有个上面写着工作人员专用的门。
即然有工作人员专用的门,就应该有紧急联络用的电话。耕平抱着犯下破坏公物罪的觉悟去推门,门居然没有上锁。找到期待中的电话,赶紧打到北本家跟警察局,可是徒劳无功。
“不行,电话不通。”
那么,要从群众的疯狂中解脱,就只能这样不停的被追着跑吗?耕平当然不想这样,最好能开出一条活路,赶快结束这一场愚蠢的抓鬼游戏。如果对方清清楚楚的就是一群歹徒,他还可以正面反击。偏偏面对的是老人、小孩这些一般市民,根本不能这么做。归结到最后,耕平不禁对那个操纵群众的未知存在感到愤怒。
“堂堂正正出现在我眼前试看看,我绝对让你不能再做这种阴险的事!不管你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小田切亚弓呢?当耕平这么想的时候,周围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难道是群众涌进来了——耕平这么想着,一边把来梦藏在身后一边从门后窥视状况。可是,门锁突然整个脱落,两个人再度面对地镜子的漩涡。镜子在他们四周一个个绽开裂缝,破碎散落。碎片在空中飞舞,感到危险的耕平背过身子和手环抱着来梦。
镜子裂开破碎的声音再度响起,镜子的碎片在闪闪灭灭的灯光中飞舞,碎片一片片反射出光和黑暗,搅乱了耕平的视觉,连自己的所在位置都无法确认了。唯一能确认出来的是质感是手臂中的来梦身体,还有脚下的地板。额头上扫过轻微尖镜的痛感,大概是被镜子的碎片割伤的,但是马上就没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被用力后扯,而使得脚脱离了地面。好奇怪的感觉,好像小学时潜到游泳池排水孔附近的那种感觉在扩大延伸,变得十分强烈。耕平觉得自己渐渐被吸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被破裂的镜子吸住,反正是被一股很强的力量给拖走的。耕平想推开抱在怀中的来梦的身体,可是太迟了,吸取的力量波及来梦,而且来梦也不肯放开耕平。
被吸进去了……
※※※
“不可思议广场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经营不可思议广场的公司中东都观光开发,位于池袋车站西口的总公司在八点四十分的时候接到了紧急通知——因为不明意外事件,三千人左右的游客被锁在园内。
“我们做的是招揽客人的生意,造成警察上门就不好了。难得的星期假日被勒令歇业一天的话,会损失两亿营业额呢。赶快去圆满解决。”
基于这个对每个企业来说都是很理所当然的理由,东都观光开发开始处理这个突发状况。总公司跟尖系企业招集公司的年轻人准备平安救出被困在游乐场里的人。导致大惨剧的话,就得支付三千人的赔偿费;如果只是小小的意外,只要付一点慰问金就行了,这两种结果有很大的差别。东都观光开发竭尽全力处理不可思议广场所发生的突发事故,好不容易才破坏门的一部分进入园内。
九点过后,北本先生坐着自己公司的车子直驱不可思议广场。职员上前制止,只见北本先生拿出什么东西给那个职员看,职员慌忙行了一个礼。
北本先生的司机觉得很讶异,问道:
“会长,您拿了什么东西给他看呢?”
“魔法护符。”
北本先生出示的证件是东都观光开发股东证明书。而且是很大的一个股东,公司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所以他连全程入场券都能轻易拿到。
“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点好处。你在外面等我,遇到危险我会逃得很快的,不必担心。”
北本先生让司机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进了园内。
游乐场、鬼屋、马戏团、舞台都像是现实世界和异世界的交接点。进来这里的人在非日常性能世界里充分享乐后,再回到现实社会里。如果非日常性的东西侵入了日常生活中——例如聘同“通勤摩天轮”这种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坐呢?
万圣节前夕开始的一连串怪事,都是在非日常性的状态下发生的。大学本是追求日常性学问的地方,但是一到校庆,整个状况就不一样了。大家热衷地消除日常性,创作出跟平常不一样的小世界。
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日本全国有大半的学校都在举行校庆,在各地搭起了非日常性的舞台。对异世界来说,要接触现实世界,这段时间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吧——北本先生混在追逐奔走的群众和东都观光开发职员中,一边慢慢的走,一边这么思索着。
现在还好,每件事都独立存在。今天圣路加斯大学发生的事跟白凤大学发生的事,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连,只是偶发事件。唯一的共通点是小田切亚弓来举办公演,或是有这样的预定行程。
如果今后还不断发生这样的事件,而都跟小田切亚弓扯上关系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警察也许会察觉,但是不能证明她跟事件有关连的话,即使察觉也动不了他。恐怕警察是解决不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了,不是警察无能,而是领域不同。看样子,得有人代替警察解决问题才行。
突然间,黑夜的一角发白,随之闪出红光,东都观光开发职员惊慌失措的赶过去。火的爆裂声响起,薄薄的烟雾飘了过来。北本先生停下脚步。
“好像有人点了火。”
“我这样不慌不忙的对吗?”
“慌张无无济于事,只能看耕平怎么做了。”
北本先生压抑着内心的动荡不安,不断在内心自问自答。有人大叫着“镜子迷宫烧起来了!”、“快叫消防车来啊”。公司方面的努力和算计都白费了,事态似乎已经发展到不得不让警察和消防车介入的地步了。
Ⅱ
九点三十分,北本先生不得不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先暂时离开不可思议广场。消防车鸣着威武的警笛声,一辆接一辆地赶到。北本先生走出园外,正要上车时,突然被一个男人叫住。是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平岛。
“你是……平岛吧?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你真是神出鬼没啊。”
“彼此彼此吧。”
表面上是很尊重的态度,却看得出来充满了奇妙的自信。白天见到他时,还觉得他只是谨言慎行的薪水阶级,现在却像个高职等干部。
“其实是小田切亚弓小姐想见北本先生,所以派我来迎接您。”
“今天晚上,现在吗?”
“是的。”
“如果再早个十年的话,我可能会很兴奋吧。美女招待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受薪阶级,有什么指示就遵从什么,如此而已。当然我没有权利强迫您,您也有拒绝的自由。”
北本先生带着嘲讽的意味观察着平岛半强硬的表情。
“小田切亚弓小姐是不是说我应该不会拒绝的?”
“是的,您很清楚嘛。”
“这种事都是八九不离十。好,我去吧。承蒙她的召见,的确是不能拒绝啊。”
不过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北本先生提出这么的要求,平岛恭恭敬敬的允诺了。
打过电话,让自己的座车称回去后,北本先生回到平岛等他的地方,平岛把他带上早已等在那里的轿车。这是一辆瑞典名车,据说安全性之高是日本车无法比拟的。
“看来小田切亚弓小姐把我当成贵客了。”
北本先生一边喃喃念着,一边进了车里。
东京世田俗区成城五丁目这一带,宏伟的住宅群整齐林立,盈溢着绿意和静寂。在这一条街上可以感受到居住者对人生所拥有的自信和沉着。
载着北本先生的瑞典国宝车停在挂有“近石”门牌的邸宅前,那是小田切亚弓的父亲的姓。是资产家,感觉上却不像资产家的北本先生看到近石宅邸这么豪华,一半是摇头,一半是惊叹。高墙、青铜制的厚门、监控萤幕充满着拒绝跟外界接触的冷漠。门距离玄关很远,甚至从门的地方都看不见玄关,构成一个非常排外的建筑空间。
有人在宽广的玄关迎接北本先生。
“欢迎您,等您很久了。”
是个具备了几近冷漠的中年女性,身上穿的加贺友禅和服非常完美。不用问也知道,她就是小田切亚弓的母亲,二十五年前曾席卷传播界的近石礼子。根据北本先生的记忆,今年她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左右。以前给人的印象是华丽而积极,现在却像座青铜雕像,坚硬、沉静、冷漠,一点都感受不到活力。
“这么晚打搅,不好意思。”
“请进,我女儿在客厅等着你哪。”
语尾的用语让北本先生不禁失笑。在他年轻的时代,恋爱小说里的主角好像都是用这样的词句在说话的。说是有气质的表现,还不如说是充满了戏剧性的用词。
小田切亚弓在换算成和室约有二十个榻榻米宽的客厅等着北本先生。北本先生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田切亚弓的女影迷不多的道理了。长得美而且多才多艺,父母亲在社会上又这么成功,当然不会有人愿意真诚的称赞她了。这种事不只是女性会遭遇到,英俊、高学历又有经济力,而且是名门出身的男性也一样。即使受女人欢迎也一定会引起其他男人的反感。
但是,小田切亚弓有超乎理论的某种特质,让北本先生不得不提高戒心。这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窗户很小的房间,摆设着古色盎然的古董家俱。好宽的一面墙壁上挂着无数的明信片——北本先生以为是,事实上是全是铜版画。北本先生稍稍皱着眉头,在她的引导下坐了下来。
“我看过前几天的公演,如果没发生那种事的话,应该是场动人的演唱会。”
“舞台是两个世界的接点。现实和虚构在那里结婚,生下称之为感动的小孩。”
近石礼子端来咖啡,给人的印象是母亲简直像女侍一样,伺候着穿着蓬松休闲的女儿。女儿则是一脸故意当她不存在的样子。
“那么,前几天的婚姻算是失败罗?”
“我只是叙述一般理论而已,要怎么诠释是北本先生的自由。”
“行使诠释的自由先摆一边去吧。像我这样已经失去男性魅力的人,为什么能蒙才色兼备的歌后邀请呢?我很想知道这个理由。”
北本先生换了一个苦笑语气说:
“虚伪的礼节就到此结束吧,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阴谋?其实我也猜到大半了。”
“好,我也不想拐弯抹角。”
亚弓翘起脚,休闲服的裙摆下露出漂亮的脚曲线。
“你有没有看过那幅铜版画?”
亚弓声音里的恶意更加强烈,北本先生整顿心理武装来应付她。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随着亚弓的视线。挂在墙壁上的铜版画超过一百多幅,亚弓指着其中一幅。
“老花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北本先生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循着亚弓的指尖延伸出来的无形的线望过去。一幅铜版画里画着一栋建筑物,是看起看像博物馆的三层楼邸宅。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印象呢。”
北本先生有意图的省略了答案。被称为“黄昏庄园”的建筑物,他当然有印象了。晚夏那一趟旅行,他跟来梦、耕平就是被带到那里去的。一个异世界的家,隐藏着可怕的过去的秘密。
“干嘛撒这么无聊的大谎?”
亚弓发出讥嘲的笑声,仿佛觉得北本先生的慎重是不必要的。北本先生露出暧昧的表情沉默着,亚弓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放大镜,走到其到铜版画的下面,用下颚示意北本先生过来。
“过来看这幅画吧。看过以后,会有一股惊讶的热血贯通你干涸的精神唷。”
真有煽动效率的一句话呀——北本先生这么想,但是保留了他的称赞。他听话的站起来,拿过放大镜,用放大镜放大了铜版画的一部分。那是三个月亮高挂在夜空中的异世界景色,地面上是一连串起伏缓和的沙丘。沙丘间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晃动着,北本先生发现那正是被关在异世界的来梦和耕平。
亚弓一边观察北本先生的表情;一边发出怪异的笑声。
“如果把这些铜版画全烧了你想会怎么样?这样的话,那两个孩子就不能回到这个世界来啦。”
“你是说,他们得永远待在那个世界了吗?”
“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也不错呢。”
北本先生的语调里听不出有任何作戏的味道。亚弓疑感的看着他,他才不慌不忙的说出理由。
“也可以选择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啊,反正一回来就会被你们盯上,也不会比较好过。”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赞成吧。不过有一点我要以确信,那就是耕平他们绝不会像你所期待的那样绝望、哀叹。”
北本先生潇洒的坐回椅子上,翘起脚来,他早已习惯渡过漫长的黑夜。既然耕平和来梦在另一个世界里奋战,那么北本先生也得想想办法支援他们才行。
Ⅲ
有一种异样的感触,仿佛潜入水中时的压迫感。但是那种感触说是湿答答的,还不如说是像接触到滑滑的青苔表面。那种感触长长地持续了好久。不只是没有了方向感,连上下的感觉都失调了。张开眼睛凝视也只见毁坏的万花筒内部般的光、色黑暗乱舞齐向视界冲撞过来。在这种状况下,当然不能放开来梦了。
“闭的眼睛,来梦,在我说张开之前不要张开眼睛。”
“嗯,知道了。”
抱着来梦,耕平不知道在这无尽头,而且重力和穿梭间和时间都失去法则的世界里究竟要移动多久。但是没多久,无形的摩天轮也终于到达终点了。背上终于有固体的感触了,耕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张开眼睛”他对着来梦说“可以张开眼睛了”,然后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来梦也学他这么做。
“这里不是东京吧?”
“好像也不是京都或镰仓。”
耕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京都跟镰仓是他在学校旅行时实际去看过的地方啊。
夜空挂着三个月亮,一个满月;一个半月;一个新月,差不多等距离的排列着,青银色的光洒落在地面上。远远的可以看到起伏的陵线,看起来像是某个沙漠的一部分。
“这里会不会是夏天来过的那个地方?”来梦歪着头问。
“不知道呢。”
虽然也是跟现实世界不同的异世界,但是不知这异世界究竟有几个?说不定跟夏天体验过的那个异世界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世界。即使是属于同一时空的连续体也不定是附近的场所,说不定像日本跟非洲大陆那么远的距离。耕平这样解释给来梦听,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里是无垠的沙漠,如果如起沙风,或是白天升起三个大太阳的话就完蛋了。耕平一边感到不安,一边说着其他的话题。
“不要担心,来梦,我们一定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嗯,谢谢。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呢。”
来梦直直地看着耕平,又加了一句话:
“要回去的话,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去,我不要一个人回去哦。”
“嗯,没错,要两个人一起回去。”
听到耕平这么说,来梦开心的握住他的手。
“会不会再见到奇怪的怪物呢?”
“能见到吧。”
回答后才发觉,“能见到”这样的说法有点怪异,当然是不要见到就好了。晚夏之旅中有好几种异样的生物出现在来梦他们眼前。身长两公尺的猫、人身猪脸的青白色猪人、从地面伸出来的手等等……简直就是来梦的动植物园。这次又会遇到什么呢?
有过一次那样的经验,其他的事就几乎都不值得惊讶了。即然来到这个奇妙的异世界,一径的哀叹还不如采取实际的行动,找出办法平安通过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
大家都说日本是个社会定定、治安良好的国家。据说这样的日本一年也会有两万人失踪,有些人可能是被卷进什么犯罪案件里,也有些人可能是有家庭、事业等各方面的烦恼自行消失的。然而一定也有些人是在偶然间走进了异世界,就像耕平和来梦现在一样。以前不就有这样的说法,说是“被神掳走了”,而且大半都没有回来……
耕平甩甩头,甩掉那些不吉利的想像。就算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回得去,他跟来梦怎么可能会回不去?
重新旅行后,他们继续在沙上走着。配合来梦的步调,不勉强、维持一定的节奏。结果走成了随时准备应付任何情况的基础步调了。耕平才刚这么想,沙就晃动了一下。“来了!”耕平抱住来梦的身体跳开。沙里有什么东西——也难怪耕平会这么想,但是事实上不是。沙不是上下移动,而是水平移动。那东西不是在沙子里,而是在沙的表面。像蝶鱼一样薄薄扁扁的生物在沙上摇摆舞动着,但瞬间就消失了踪影。耕平伸出脚,戳戳沙上的某一点,又一条沙蝶鱼从沙上数十公分的空中游走消逝。
“看这样子,就算有鲸鱼在空中飞也不足为奇了。如果跑出三角龙或霸王龙就更好了,可以当车子坐。”
这不是逞强说的话,事实上出现眼睛看的到的东西还比较好应付呢。沙蝶鱼看似无害,可是偶尔会发出青色的磷光,说不定带有生物电。真不知道这沙里还存在着怎么样的生物呢?
耕平心想:“这个世界一定有白天。如果是只有黑夜的世界,就不会有热源,应该会处于零下一百度的酷寒中。而这里的气候就像日本的晚秋,适合运动的冷凉天候,所以一定有白天,还可能是很温暖的白天呢。那么,说不定这里的气候会适合人居住呢。”
一个更大的山丘出现在两人前方,又高又大,向左右延伸,简直不适合称为山丘。依照耕平的性格,一定会直直前进,绝对不绕远路走。可是他没这么做,因为这个巨大的沙丘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生物体,例如沙龙或是沙鲸。耕平这么想着,所以带着来梦绕右边走。
结果,一个未知的生物就在沙丘的阴影里等着他们。三个月亮依照的强度,给一个物体制造出三个影子。当看到影子再看到实物已经过了十分钟。
那是一只巨大的蜗牛,壳的直径至少有三公尺长。伸的长长的脑袋上又突出一双眼睛,东摇西晃的摇摆着。滑溜的脖子上有彩虹似的条纹。
在夜晚的沙丘上缓缓爬行的巨大蜗牛,仿佛超现实派画家作口里的光景。耕平觉得很想笑,又赶忙遮住了嘴。来梦也觉得很爆笑,赶紧学耕平遮住了嘴。真的是让人看了会神经失调的光景,但是压抑住的笑不消一秒半钟就消失了。
蜗牛的眼睛可以前后左右上下移动,分六个方向顾及所有的方位,任何位置的敌人它都可以捕捉的到。一个眼睛看到了来梦和耕平,朝向两人方位的眼球停止不动了。
耕平知道被发现了,却没有很深的危机感,因为他觉得不过是只蜗牛,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想的太天真了。蜗牛把巨大的身躯转向他们的方向,突出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慢慢接近他们。
耕平感到危险了,巨大的蜗牛好像并不想跟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交朋友。耕平牵起来梦的手右转后开始往前冲。在沙上行走困难,速度减弱不少。
“来梦不想被蜗牛吃掉啊。”
“我也有同感!蜗牛肉是给人吃的。”
巨大蜗牛的追逐速度快得惊人,可能是因为在沙上,耕平和来梦的速度的确也减慢了不少,但是巨大蜗牛简直可以说是在砂上滑行。蜗牛通过的沙地留下了像保鲜膜般的光泽。因为蜗牛会从巨体中分泌出润滑剂,再顺着润滑剂滑行。如果是在硬土地上,耕平一个人穿着运动鞋绝不会被追上。但是在两重三重的不利条件下,耕平的飞毛腿根本起不了作用。
大张的嘴巴里还看得到一排尖锐的细牙,说是牙,还不如说是针。被咬到的话,皮肤和肉一定会千穿百孔、面目全非的。
巨大的蜗牛伸长脖子,整个头就要往两个人头上盖下的一刹那,耕平抱住来梦往前边跳开。在沙上一个转身跳起时,他看到巨大蜗牛在二十公尺远的地方,辛苦的想改变方向,因为惯性很大,要改变方向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巨大蜗牛转变方向成功时,耕平和来梦又争取到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耕平回头一看,巨大蜗牛的两只眼睛往前方倾倒,快速的接近他们。正想再往侧边方向跳开时,耕平看到前方发生了异变。沙的表面微微隆起,然后膨涨、破裂,沙子像雨点般倾注而下。沙雨中出现了其他的怪物,痴肥的巨体可跟巨大蜗牛匹敌,长度也比巨大蜗牛更长。胴体下有无数蠕动的脚,让人连想到蒸气车火车的车轮,是一只蜈蚣。
巨大蜗牛跟巨大蜈蚣的生死之战。
耕平和来梦都发不出声音来。一来是震慑于那种场面的迫力,一来是心中某处总觉得荒诞可笑。只要缩小尺寸,就像发生在庭院里的景观。这么一放大——就像庸俗的特殊效果怪兽电影里的场面,感觉上很虚假,没什么吸引力。
在那里等着看死斗的结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耕平催促来梦离开现场。即使两头之中有一方获得压倒性胜利,也会大啖对方的肉体,这期间耕平他们又可以争取到一些距离。
耕平和来梦拚命的赶路的确拉开了一段距离。问题是走的究竟是什么方位;究竟远离了哪个方位,根本无从判断。
脚下的沙子发出了鸣叫声。中国的敦煌附近有一个叫鸣沙山的山丘,听说踩踏那里的沙子,就会听到人的哭声般的声音。传说是因为远征西域战死的士兵们的灵魂化作了沙子。
耕平一边想着这样的传说,一边抬头看着夜空。看着三个月亮的眼睛里,有着怀疑和难以置理。这个世界果然是虚幻不可靠的,三个并排的月亮还是在刚才的位置,完全没有变更的意思。
一切都是虚假的——耕平更加加深了这样的印象,这是一个漠视原本该有的法则和原理的伪装世界。如果是有人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个创造主一定是拥有某处扭曲的感性;要不然就是拥有异种非常强烈的偏好。
耕平对小小的同行者说:
“来梦,困不困?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谢谢,可是我不睏,趁现在赶快走吧。”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
耕平突然感觉到,来梦的措词是那么的窝心。一开始,她先说一声“谢谢”,在陈述自己的意见“可是我不困”之前,先摆出接受对方好意的姿态。耕平领会到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自己觉得很窝心。或许这只是他对她的单纯的偏袒而已,这也是一个新鲜而喜悦的发现。
“这孩子一定会幸福,不安才是不可置信的。”耕平这么想,整个心情都亢奋起来了。但是,问题在于装心情的容器——也就是肉体。年轻健康的耕平现在还不觉得疲惫,可是体力总会耗尽的。如果这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时,被被物袭击或被沙风卷走该怎么办呢?前一刻掠过脑海的问题,又重新刻画在耕平脑海里。明知道想也没用的事,却还是禁不住要去想,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好的征我。现在耕平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尽人事,虽然耕平即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即使善尽人事也只是很有限的力理……
突然,脑细胞的一角闪过一道光明。他想到了一件事。
“来梦,这附近一定有水。”
耕平振奋起精神说:
“那么巨大的怪物不可能在沙漠里生存,这附近一定有河川或泉水。”
“嗯,没错。”
来梦很有精神的点点头。耕平想,让她过于期待也不太好,一边想着,自己也打起了精神继续往前走。
一个小时后他们停下来休息。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信赖手表,只是三个月亮动也不动一下,要知道时间就只有依靠手表了。在无限延伸的沙丘某处的阴影下,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耕平觉得喉咙开始干渴了、那么来梦一定也一直处在干渴的侵袭中。难怪耕平会对自己天真的揣测感到自责,揣测这附近会有河川或泉水。但是来梦没有对耕平抱怨过一句话。耕平觉得心疼,但是目前也只能给她精神上的鼓励。
“来梦还有妈妈陪伴着,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嗯,我会努力的。”
来梦对他笑了笑。耕平捉起一把沙子磨磨颈子,不经意的抬头越肩看这山丘,发现这是一座十层楼高的山丘。
耕平想“爬上去看看吧。登上高处也许可以看得远一点吧,说不定可以找出该朝哪个方向前进的依据;也可能看到的只是无限绵延的沙丘,但还是值得一试,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视点。”
“来梦,你在这里等一下,大哥爬上去看看。”
“不可以跟你去吗?”
“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有什么事就喊我。”
“嗯,耕平大哥也要小心。”
费了些时间和精力,耕平平安无事的到达了顶峰。
耕平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这个世界了。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在山丘上站定,看到了超越他所期待的景象。几座低山丘连绵不断,点点灯光群聚,浮现出巨大建筑轮的轮廓。
“是城镇!”
耕平呆立在沙丘上。但是随即在脸颊上“啪!”一声打醒自己,匆匆忙忙爬下山丘——他要赶快下去告诉来梦才行。
第五章 异形城镇
Ⅰ
不同的世界流逝着不同的时间。在东京近石府的客厅里,时钟指着午夜十二时。十一月二日星期日开始了。
门外放着一张椅子,经纪人平岛满脸无趣的在外面守候着。北本先生的声音微微从门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平凡的大学生跟小学生呢?你在富裕的家庭中成长,独占了美貌和才能,只有别人羡慕你,根本没有你羡慕别人的道理啊。”
北本先生的这些台词是为了回答小田切亚弓先前的问题。她的问题是这样子的:
“北本先生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个一无是处的大学生,还有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我觉得满好奇的,可不可以把理由告诉我?”
北本先生当然有很充分的理由。来梦是他的恩师的孙子,而且恩师的夫人是他学生时代憧憬爱慕的人。在来梦的父亲失踪后,他就透过育幼院一直在暗中照顾来梦了。至于耕平,交往的时间虽短,北本先生却对他有很高的评价,对他的将来也寄予期待——在各方面。但是,他觉得这些都没有必要..让亚弓知道。
北本先生是经营不动产公司的事业家。最近不动产业的形象恶劣到了极点,但是北本先生只是运用在东京近郊代代相传的土地赚取一些盈利而已。既没有做出侵占人家土地或炒地皮之类的违反社会行为,也没必要那么做。现在北本先生担任会长经营的山手兴业,经营项目有公寓、网球场、停车场、出租大楼以及把土地租给银行分店或超市,每年有固定的营利收入。他无意扩展事业,所以不必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也不打算接近政治家从中获取什么利益,只想敬业的工作。东京市街地逐渐发展扩大,北本先生所拥有的土地也随之增值。这一切并不在北本先生的计划内,怪只怪政府处理土地问题的无能和时势所趋。
“所以呢,我在你们家眼中根本是毫无价值的小小存在。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这么注意我?”
北本先生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不过,小田切亚弓的行动也确实是充满了谜点,即使不是北本先生,其他人会也想问出个所以然来的。
“看来,我们好像都对彼此的态度感到好奇呢。”
“我想应该由你先说明,因为是你把我找来的,而不是我找你的。”
北本先生故意看看手表说:
“万圣节前夕的深夜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魔王的自由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那是哥蓝·德·普蓝西的《地狱字典》里写的吧?大天使加布利亚给魔王万圣节前夕的十二小时的自由……”
亚弓从椅子站起来,把手插在休闲服的口袋中,走到北本先生身旁。低头看着深夜的访客,用充满演技的口吻说:
“如果这项约束失去了力量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呢?这个问题耐人寻味吧。”
“那么,魔王就能在这世上自由振翅高飞了,或者魔王的代理人……”
“我想可能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呢。”
亚弓把秘密像拼图的图片一样,一片片的扔到对方身前,似乎以看着对方的反应为乐。
“秘密结社吗?”北本先生耸耸肩说:“有‘无人不知的共济会’这么一句揶揄的话。只是你们的组织仆人都不知道,是个没有夸大广告的秘密结社。”
“你是在称赞我吗?”
“不,只是重新翻一下字典而已。”
乍听之下,像一连串不急不缓的对话,但是每句话都暗藏着刀刃针毡。究竟对方知道多少?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们彼此隐藏手中的纸牌,探索对方的底牌。其实北本先生的立场不利的多了,但是他很巧妙的维持着势均力敌的局面。
先有所动作的是亚弓,可能是想为舌战划下逗点了吧。她走到桌子旁,不久听一打开抽屉角匙的声音。北本先生移动了视线,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北本先生再厉害也装不下去了,因为亚弓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皮革古书。
“《圣蛇灵连祷书》……原来是在你手上?”
“你果然知道这本书。”
小田切亚弓露出嘴脚微翘的笑容,北本先生沉稳的对她点点头,内心却禁不住的冒着冷汗。
亚弓拿给他看的是本记载着魔道教理,一六六○年西班牙人著作,荷兰人改订而成的书。据说本来有个教派叫拜蛇教,是初期基督教的一个异端教派,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个拜蛇教把蛇当做理性的使者来崇拜的教理,后来被人曲解滥用,培育出了这么一本书。虽然“用人皮装订而成”只是传说,但是光看皮革封面上用人血画的“鸟洛波思图”就够让北本先生动摇了。但是北本先生撑住了,他整理一下呼吸和心跳,沉默了十秒钟后,转向对方始料未及的方向攻击。
“我知道了,让我见见你父亲吧。”
本北先生观察亚弓的表情,亚弓的表情有了变动。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只可惜不知道是为何而变。
小田切亚弓的父亲近石刚弘,根据绅士录的记载,今年六十二岁。现在是来西银行的总经理,以前曾任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的高级官僚。
一般市民也许很难想像,一旦当上大藏省的精英份子就不能依自己的选择自由结婚。大臣官房(译注:官员的办公厅)的秘书课会列出独身者的名单,全权包办所有的姻缘。好不容易才塑造出来的精英不可以平凡的结婚,变成平凡的市民。跟遴选出来的优秀名门缔结婚姻关系,努力巩固日本的精英社会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也许很多人觉得这种事愚蠢又可笑,但是在闭锁的狭窄社会里,这种事是不足为奇的。
近石刚弘也不倒外,他跟小田切亚弓的母亲是再婚。二十七岁时,他第一次结婚,对象是某地方银行老板的长女。结婚两年后,老板夫妇相继去世,由长女近石夫人继承了巨额的资产。三年后,近石夫人去世,资产落入近石刚弘的手中。集聚精英官僚、巨额资产家、独身,三个条件于一身的近石,三十八岁时跟宗方礼子再婚,跟文化界也扯上了关系。因为这两度的结婚,近石刚弘可说是得到了这世上所有可能期望的东西。
“真是个幸运的男人,跟他同期的人的幸运都被他一个人独占了。”
朋友们带着羡慕和忌妒,彼此窃窃私语。近石刚弘打败了同期进入大藏省的竞争对手,晋升为次长。退休时有人推举他当政治家,但是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为了选举,到处去跟权势者低头拜托。他选择了不沾污双手的人生——亦即下凡的道路,而不是政治家的道路。日后,等总经理的任期结束,就能成为会长,然后再领取一枚勋章,荣华富贵的人生就可以圆满落幕了吧。
“刚才你的母亲端茶进来时,我觉得她的态度不像个母亲,倒像个侍女。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一直以为宗方礼子女士是个潇洒刚强的女性呢……”
那种改变给北本先生的感觉是被抽去了生气和活力,只剩下美丽和形骸。而且当时宗方礼子那么容易地践踏自己的名声结婚,其中的理由也是令人百思不解。难道近石刚弘这号人物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小田切亚弓又笑了起来,刻意做出来的笑容隐藏了她心底的真意。
“难道你认为我父亲跟恶魔定了契约吗?”
“如果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
无论如何,异常幸运的人都会遭人忌妒的。中世纪欧洲就有几个人,因为“那家伙一定跟恶魔定了契约,不然不会事事都那么顺心如意。”的传言,被告到法院,招来杀身之祸。但是如果不是谣言,真的有人跟恶魔定了下契约,结果会怎么样吗?北本先生就看过类似的实例,那不是个愉快的记忆。
“可以让我见见你父亲吗?”
北本先生再度提出了要求。
Ⅱ
在三个并排的月亮下,这个都市的存在像一座小小的山。虽然有无数的灯火,却只有苍白的光,没有一点温热感。越走越近,都市的面貌就越清楚的呈现在两个人的眼里。
一栋巨大的建筑物构成了一整个都市。说到这栋建筑物,还真是让耕平看了就觉得头痛的成品。
“好像哪个喝醉的独裁者设计出来的通天塔。”
耕平很想这么说。对于建筑,耕平并不熟悉。但是愈接近它,就不由得愈感觉到它的怪异。底部看起来像中国的城壁,灰色墙壁上到处都有拱状的出入口。城壁上方耸立着几百个高塔,塔与塔之间有空中通道相连接着。塔的形状各式各样,有圆柱型、角柱型、金字塔型。空中通道也有好几种样式,有斜斜延伸;也有水平延伸的。看起来就像用石头跟树枝堆砌,再用积木加强结构的蜂巢、蚁巢、蜘蛛巢。是一个跟都市计划之个词毫无缘份的城镇。
城镇里住着居民。耕平不由得要出声喊叫他们,但又缩了回去。因为行动还是谨慎一点较好。他靠近其中一个拱状入口,躲在看似废弃物的石材跟木材片背后观察这时的居民,结果令他目瞪口呆。
他们的确是用两只站立,也穿着衣服。手里拿着工具,用某种不时的语言交谈着。与人类只有一点一同,就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动物的脸,有熊的脸、牛的脸、狗的脸。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手是人类的形状,却长着浓密的毛。
是动物装成人的样子吗?可是熊和牛之间的语言能相通吗?或是正好相反,是人类载上了动物的面具,装成动物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是为了什么?耕平实在想不出结果。
来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忘了不安和恐怖,目不转睛的看着兽人们。一个穿着高领衣服,露出一张蛇脸的男人从附近经过。只因为他穿的是男性的衣服,所以推测他应该是个男人。
“这里是动物园吗?”
“难道这里是摩洛博士城镇?”
摩洛博士是出现在H·G·威尔斯著作的古典科学小说中的狂热科学家,专门研究让动物变成人的药物。他在远海的孤岛上成立研究所,做出一群分不出是动物还是人的兽人在岛来走来走去。现在出现在耕平眼前的都市就像摩洛博士的奇怪的梦现形的实验场。
在观察中,耕平自觉到从心的地平线涌出了乌云。他想起了一件不祥的事,狮子、公牛、蛇、老鹰、熊、狗、驴子七种动物,不正是跟拜蛇教这个异端宗派的七大天使相呼应吗?狮子是天使米迦勒,公牛是靳列埃,蛇是拉斐尔,老鹰是加布亚路,熊是陶塔包特,狗是艾拉陶特,驴子是国诺维。
难道这里的“人们”,全都和拜蛇教的七大天使同样的长相?狮子的头、牛的头、熊的头……看着看着,耕平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来梦也握着耕平的手,说不出话来。
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彷徨踌躇。
“进城镇里去看看吧,来梦。”
耕平这么说,来梦就满怀信任的对他点点头。因为不安中参杂着好奇,再加上空腹和口渴的唆使,两个人展开了行动。这个城镇里至少应该会有足以供应居民总人口数的食物跟水。
耕平和来梦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钻过拱门。他们已经做好被怀疑就立刻逃走的准备,可是迷宫般街道上万头钻动的居民,却丝毫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意思,只是用听起来像吱吱的叫声交谈着。
“如果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嗯,动物的脸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来梦和耕平。可能是因为聚集了太多种长相,所以能接受任何一种长相吧,就像移民很多的民族国家里,头发、肤色都不会造成很大的问题一样。当然。这样对耕平和来梦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过,只有来梦和耕平是人类的身体、人类的头,那种感觉还真奇妙呢。看起来奇异的兽人社会实际一看,其实也跟人的社会差不多。像产业革命之前没有机械的时代,跟印加帝国一样没有车轮的存在。服装看起来像中世纪的装扮,富人和穷人在服装上有很大的差别,可以很清楚可以分辩出来。
耕平推测,这个世界,或至少是个城镇的社会,一定存在着明显的阶级制度。跟七大天使同样长相的人是贵族或统治阶段,其他长相的人就是劳动者或被统治阶段。界限实在分的太清楚了,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兔子、栗鼠、猫、枭、羊、山羊这些长相的居民,身上裹着粗糙的衣服,让路给统治者。眼前就有一个穿着绢质的豪华衣服的驴子头男人,带着老鼠随从在街上游行。庶民们赶紧让出一条路来,闪的不得要领的兔男人绊了一跤,反而摇摇晃晃的跌倒在贵人面前。驴男瞪大眼睛暴出牙齿,呼出愤怒的鼻息,挥出拳头。
狠狠的一击打在兔男扑倒在地。驴男不顾兔男发出吱吱的唉叫声,又举起脚往兔男的侧腹踢下去。他磨响着牙、流着唾液,享受着暴力行为的快感。
周围的群众吱吱的叫着,看着单方面的暴力行为。如果是人类,早就皱起眉头来了,可是他们没有眉毛,所以不能这么做。身份上的差距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很严重的事,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驴男。
耕平想自己不该牵扯进去,牵扯进去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不可以成为大家注意的目标。
可是心里这么想,却又看不过去。与其说是正义感,还不如说是心情问题。当然,先决条件是不能在众人前引起注意,所以耕平蹑起脚来,走到路旁的一家水果店前。
驴男又踢了毫无抵抗、一径求饶的兔男一脚。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滚到脚。来势汹汹,而且不只一个。驴男装饰着羽毛的鞋子底部踩到了圆圆硬硬、表面光滑像苹果一样的果实,发出叫声、滑了一跤,跤了个四脚朝天。后头部落在地面上,连呻吟都没有就不动了。
驴男安静下来了,周围正好成反比的喧嚷起来。驴男的随从们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跟主人一样踩到果实,一个个翻倒在地上。群众们左跑右窜,耕平趁乱扶起发愣的兔男,把他推进群众里。
这样就解决了。耕平脱离混乱,猛然侧头一看。他的心脏在体内狂跳,来梦不见了?——在反射动作下,他环顾四周,听到了呼叫他的少女的声音。耕平的生物本能全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他看到一个狐脸的男人抱着挣扎的来梦跑进了巷子里。
Ⅲ
“放开来梦,混蛋!”
已经没有心情注意高尚的遣词用字了,耕平冲上前去逼向狐男。狐男抱着挣扎的来梦没办法逃跑。耕平扑上去,狠狠的给他一拳。
狐男躲过这一拳。躲是躲过了,可是为了躲这一拳,不得不放开手上抱着的来梦。来梦恢复了自由,翻滚逃开狐男。
耕平的手划出一个弧形,用力的落在狐男的左耳上。这一拳很有效,锐利的刺痛让狐男退缩了。狐男想用长满茶色毛的手来揍耕平,被耕平一把捉住手腕,然后一个过肩摔。漂亮的出击。狐男被摔在石板道上。背部重重撞击地面,发出短短的呻吟声。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又被耕平一拳狠狠的打中下巴,飞了出去。
狐男终于发出哀叫声,趴在地上,失去了打斗的气力。用哀求的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边把手伸进怀里去。耕平捉住他的手拖起来,发现狐男手上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的椭圆形金属片。狐男摊开手掌,把金属片撒在地上,又叽哩呱啦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耕平。
耕平懂了,这个椭圆形的金属片是这个世界的货币,狐男是对他说:“我给你赔偿费,你就饶了我吧。”
“不要把人看扁了!”
耕平对他大吼,可是看到“啊”一声缩起脖子的狐男卑屈地样子,就觉得怒气消了下来,最后狐男并没有成功绑架来梦,还被耕平狠狠教训了一顿。而且狐男献出来的货币,在这个世界里说不定会对耕平他们有所帮助。
狐男似乎是用自己的想法解释了耕平的表情,又撒了一把金属片在耕平的脚下,然后再看看耕平的表情。
“快滚!”
与其说是那句台词,还不如说是那个挥手的姿态让狐男明白了耕平的意思。他用狡猾哀怜的眼神瞥了耕平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跑了。要弯过转角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大叫着什么,那绝对是“你给我记住”这类的话。不用他说,耕平当然也不打算忘记这个企图诱拐来梦的坏蛋。
“来梦,你没事吧?”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耕平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头。
“不可以再走开了唷,幸亏对方是狐狸,我还勉强胜得过,如果是熊或狮子,大哥哥也打不赢啦。”
这句话不是什么预言,叫之得赶快离开现场才行。狐男说不定会纠结同伴来替他讨回损失。
两个人赶紧捡起地上的椭圆形的金属片。
“这一定是钱吧。”
“不太可能是其他东西。是银呢?还是其他合金呢?”
从发光度来看应该是银吧,耕平这么判断,可是没什么自信,说不定这个世界的元素构造跟耕平他们的世界不一样,即使一样,这些货币也可能是伪币。不过,不使用看看是不知道的。
耕平带着来梦导找类似餐厅的商店。找到一?家父母带着小孩坐在里面的餐厅,两个人小心的确认过他们付钱的方式,才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一个亲切的青蛙男人来帮他们点菜,耕平轻轻指隔壁桌,隔壁桌的是猫脸的一家人。意思传达到了。
不久跟隔壁桌一样的菜被端上来了。面包只有一点点咸味,好像是用黑麦做的。还有一碗马铃薯加玉蜀黍加洋葱(很像洋葱的青菜)的浓汤以及一盘某种白肉丝炒出来的东西。有盘子却没有筷子或刀子,只能用手抓着吃,吃完以后再用桌巾擦手。面包是沾着浓汤吃的,这个还好,问题是那一盘白肉丝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会是什么呢?不像动物的肥肉,也跟白肉鱼不太一样。很有弹性,咬起来很有劲,有点像荣螺或是鲍鱼肉……”
耕平就只知道这些了,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因为他的视线透过来梦的肩膀看到了厨房的一部分。猴脸的厨师正拿着一把厚厚的刀在切割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片,肉片上有一个巨大的壳和凸出来的两只眼睛……
也就是说,那是在沙丘追逐耕平他们的巨大蜗牛的肉。耕平冷不防的吐出嘴里的肉片,这时候来梦正好一边舔着沾了浓汤的手指头,一边看着耕平,她注意到耕平的表情有了变化。
“怎么了?”
“没什么,呛到了。”
耕平不想把真相告诉来梦。反正就是蜗牛肉嘛,吃了应该也不会有害吧?法国人吃蜗牛;中国人吃鲨鱼;日本人吃河豚——有什么奇怪呢?仔细想想,不过饮食习惯不同而已。耕平不提这些没有用的事,跟来梦说了一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
“即使有入口,就一定有出口,等肚子填饱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好啊。”
“休息过后,再开始找出口,说不定要潜进地底下呢。”
这么多的住民,又有充分的物质供应,不可能完全在都市内自给自足,应该有某种运输管道。
但是,都市四周都看不到道路的路径,耕平心想,那一定是在地下或是空中。虽然天空除了三个月亮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会打开一条路。照亮夜晚道路的青白灯火,然也是从某处出运来的吧。
不过,现在到底是几点呢?耕平突然这么想。如果时钟所指的时间跟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有耕平和来梦体内的生物时钟三者不合的话,那就怎么样都无法把身体状况调适到最好,会产生时差问题。现在可能是因为紧张兴奋把身体活性化了,所以消耗了这么大的活动量还不觉得疲惫。
但是差不多到该睡一下的时候了,尤其是来梦。
吃完饭后该付钱了。耕平拿出一个椭圆形货币,找回一个四角略圆的正方型货币。不知道是贵还是便宜,总之能平安吃完一顿饭就很感谢了。反过来说,两个人吃那样一顿饭是那种价钱的话,那么就可以揣测出物价了。手上还有足够的钱找个便宜的地方住宿。应该感谢那个大大方方的捐钱给不幸青少年的狐狸。
他们走到店外面。所谓外面,其实就是巨大建筑物的内部。青白色的光微微照亮着,照出了有屋机的中庭空间。
柱子里也有楼梯,梁柱本身就是中空的走廊。梁柱跟梁柱之间有绳子绑着,兽人们在中间快速通行移动。上下方向的移动好像难不倒这个世界的住民。
“好厉害,比不可思议广场还精彩。”
来梦这样的感想,如果让努力经营游乐场的来都观光开发职员听到,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本来两个人都以为是自己只顾着往上面走才会遇到无妄之灾。但是看样子是事先就中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狐男从远处跟踪耕平和来梦,不一会儿就暂时消失了踪影。耕平毕竟是个普通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当发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耕平和来梦的四周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持着枪,像士兵的狗脸男人们穿过人群夹缝,围成了一个圈圈。接着出现在耕平和来梦眼前的是一个狮脸的男人。筋肉鼓起的双手握着一棍棒,棍棒上钉着几十根钉子。
狮男丢了一枝棍棒在耕平脚边,脚里发出的粗野叫声一定是挑战的宣言。耕平看见狐男的身影在士兵间闪过,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狮男的动作有逼人的迫力。不管这个世界的价值观为何,这个男人无庸置疑是个以武勇受到敬重的人?耕平算准自己一定没有胜藏书网算,对方不是一个靠勇气和机敏就可以获胜的对手。
他大概一击就可以把耕平和头像西瓜般打个稀烂,这点是百分之百肯定的。要躲过这个危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那个。
他实在不愿意去使用它,但是现在来梦和耕平自己的安全远比意愿来得重要。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甩开犹豫,集中精神。一边弯下腰,假装捡起棍棒,一边发出锐利强烈的精神力。
下个瞬间,狮男的头后面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在一片惊叫声中,狮男的巨大身体摇摆晃动。薄薄的血柱从鼻孔、嘴色喷了出来,轰然一声倒在地上,滚落在他身旁的是装饰在大厅一角的厚重的铁制水果盘。那个盘子突然聘同在半空中,掉落到狮男的头上。看来一定是撞成脑震荡了。
部下们赶紧跑到主人旁边扶他起来,一边吱吱嘎嘎的叫着,大概是在叫医生吧。他们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怀着阴惨的恨意和憎恶看着耕平。让人很容易就浮现出一场戏剧,这些不能好好保护主人的随从,一定会受到很严酷的处罚。要免于受罚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抓住伤害主人的人,或是杀了这个人。
耕平发现危险不但没有远去,还加快了脚步接近中。
“这边,来梦!”
耕平叫着,捉住来梦的手开始逃,后面紧紧跟着追逐声和怒骂声。耕平逃进巷子里,推倒、撞倒了几个路人。他一一说了“对不起!”不过恐怕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吧。追逐者比逃亡者还要凶暴,好几个路人被撞倒在地上。
追逐战从巷子转到空中。
耕平和来梦跳进一根交叉的梁柱里,要抱住来梦身体却扑个空的狗脸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掉了下去。
两个人从混乱和怒骂中逃了出来。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叉开两脚站立着的鸦脸男人往他们冲了过来。不像是官兵,应该是想赚取奖金的人。他张大嘴冲了过来,耕平和来梦配合无间的呼吸调整一致,滑了过去。这是打棒球的要领,全力冲过来的鸦男的双脚被耕平抄起,重重摔在地上,嘴巴刺进了梁柱,插在梁柱里拔不出来,拚命的挣扎。趁这个时候,耕平和来梦跃起来再开始跑。就在爬下窄梯子时,又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次是个兔脸的男人,两个长耳朵不停的前倒直立。扯着耕平的袖子,吱吱吱的不知道想跟耕平说些什么,态度显得很慌张。
耕平想起来了,他是几个小时前被自己从驴男手中救出来的男人。他拚命对着耕平点头,还不断的指着一条巷子。大概是为了报恩,想告诉耕平逃走的路吧。
一瞬间,耕平也想到会不会是假装报恩而设下的陷阱。但是现况已没得选择,耕平只有相信对方了。看到耕平用力的点了点头,兔男露出牙齿笑了,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耕平和来梦步紧跟在他后面。
Ⅳ
巨大角柱旁边延伸出一根梁柱,梁柱再延伸出一枝圆柱,从圆柱里伸出一枝树干。兔男的家就在这枝树干上,形状像个小鸟巢。不过内部非常宽广,天花板有墙壁、地板都铺着厚厚的木板,这些木板也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家俱就只有些粗糙的椅子、桌子跟一些橱子。
有灯火点着。耕平终于知道照亮街道灯火的实体了,那是养在像雪洞形状的玻璃容器里的巨大萤火虫。大小有大人拳头那么大,青白色的光有二十瓦的日光灯那么亮。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燃料了,需要的只有水和食物。
“好像没办法沟通呢。”耕平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一般科幻片的话,通常会出现一个人或一只跟主角用相同语言的角色啊。”
“啊,来梦看来这种故事。这时候会出现一个长胡须的老爷爷,告诉主角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嗯,大都是这样的。可是现实就没这么顺利啦。”
耕平说完露出苦笑。苦笑有两种意义,一是笑自己的天真;二是笑“现实”这个词句。现在这种状况可以套用“现实”这个字眼吗?三个月亮照耀下的世界、不知名的沙漠都市、头部是动物长相的居民,还有用来取代灯火的几百只巨大萤火虫……
叽哩呱啦说了一阵,兔男递上了饮料,好像是一种茶。更让耕平他们感谢的是供到了湿润的毛巾。如果是在东京的咖啡厅,用毛巾擦脸、擦脖子是种令人厌恶的行为。但是现在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擦完后,整个人有重新活了过来的感觉。不过这些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用什么方法引过来的呢?
“耕平大哥,说不定画画可以沟通呢,你要不要画画看?”
“用画的吗?”
耕平有些为难。他的体育、音乐在班上都满杰出的,但就是没有画画的天份。不论任何家庭都会保存小孩子得到的奖状,能户家就是没有半张跟绘画有关的奖状。所以耕平有些为难,但是来梦的主意也不能轻易放弃。因为没有文字的世界,还是有图画存在的。
从决定方针到让对方明白他们的用意就花了不少时间。总之,耕平他们好不容易才向兔男借到了石板跟腊石。图由来梦来画,来梦画得非常好,让耕平不禁发出“唷!”的赞美声。来梦很擅长强调东西的特征来画,与其说是画家,还不如说是漫画家的才能。
看到巨大蜗牛的画,兔男很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还发出惊恐的叫声。激动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稍微冷静下来后,开始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说,耕平他们当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内容大概是巨大蜗牛是必须躲避的野兽;兔男曾经被怎么伤害过的经验;还有来梦的书画太好了等等。
就这样,兔男好像勉强了解耕平和来梦是怎么渡过危险的沙漠来到这个都市了。接下来该讲今后怎么做,可是这时候客人和主人都觉得很累了,尤其是来梦。先睡一觉,让身心消除疲劳也许会产生更好的智慧。
耕平做个把手搁在头后面躺下的姿势,感觉灵敏的兔男立刻会意,打开隔壁房间的门。这房间约三公尺见方,铺满了干草和枯叶,算是没有床的寝室吧。
进了房间关上门后,耕平在干草上盘腿坐下。
“来梦,好好睡吧,你累了吧?”
“嗯,耕平大哥不睡吗?”
“待会儿,你先睡吧。”
但是,这次来梦很难得的没有乖乖点头。
“耕平大哥是打算一直醒着保护我吧?”
“你太多心了。”
“我怎么能不多心呢,耕平大哥就是这种人呀。耕平大哥不睡,我也不睡。”
“来梦!”
“一起睡嘛,我不要一个人睡。”
再过十年,不,只要再过个五年,这句话就可能变成一句充满诱惑的台词,但是,现在只是一句没有任何罪恶的体贴词。
“好吧,老实说,大哥也困了。”
耕平这么说,是因为察觉有人站在门外。来梦很高兴的钻进干草和枯叶的床铺里,耕平也脱下外套躺在她身边。虽不是很考究的地方,但是这种让人边睡边沐浴在森林的味道里的床真的好舒服。
来梦立刻进入睡乡,耕平则闭上眼睛抗拒着睡魔。不久,门口出现了兔男的脸,摒住呼吸查看客人的情况。确定客人们都睡着了以后,兔男就匆匆忙忙的出门了。与此同时,耕平张开了眼睛,从床铺站起身来。
“果然是这样……”
自己的疑惑果然应验了,但是并不值得高兴。他无意责怪兔男,毕竟兔男也算救过他们一次,即使那只是为了领取密告奖金而伪装出来的善意。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穿上外套。确定屋子里没有人后,他才回到房间摇醒来梦。
“来梦,醒醒。”
最不忍心的是叫醒来梦,可是只能这么做了。在兔男回来之前要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要逃到什么时候呢?耕平似乎无意再继续做个逃亡者。这样四处逃亡,还不如打开一条反击的活路。但是该对谁反击?该怎么反击?他根本毫无头绪。
第六章 迷宫寄居者
Ⅰ
近石刚弘的书房果然跟北本先生的想像一模一样,高高的天花板,小小的窗户。家俱看起来全是红木制的,除了厚重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称为特征的特征。坐在安乐椅上的近石刚弘本人是个道貌岸然,刚迈入老年的男人,头发还乌黑发亮。肌肤年轻又有弹性,充满了精力和意志力。
长得眉清目秀,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吧。
北本先生判断,近石刚弘应该不是个有独创性的男人。不只是他的房间,他的经历也是判断的因素之一。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从大藏省高级官员退入凡间后成为银行家——对某种被为教育的妈妈的人来说,也许是很理想的人生,但是对北本先生而言,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无聊了。因为他觉得那不过是寄居在别人制造出来的权威跟组织下,完全没有自创的东西。不只是北本先生,从具有传统的私立学校毕业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近石开口了,一开始就用很有威严的语调。
“你先请坐。老实说,深夜面谈实在不是我所愿意的。”
“你必须同意我有这样的权利,因为深夜被叫来这里的是我。”
让必要而且充分的讽刺发挥成果后,北本先生看着带他进来的小田切亚弓的侧面。
“而且,没有跟一家之主打招呼就回去,对一个生在战前的人来说是很难心安的。”
“你太客气了。”
近石讥嘲的说,一双锐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观察着北本先生,似乎觉得有拟定作战策略的必要。再度开口时却拿出了不太符合当时场景的话题。
“你的公司是优良企业,没有贷款而拥有庞大的资产。希望我们东西银行有荣幸跟贵公司来往。”
“这是我的荣幸,可惜我却不想跟人借钱,也不希望公司被并吞。”
说出口后,北本先生内心稍微反省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没水准。
东西银行是十年前由两家银行合并而成的,重要干部间的势力斗争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到两年前近石当上总经理后,才使出刚腕手段完全制服两派势力。现在他是一个拥有“法王”这个艺名的绝对独裁者,重要干部们就像他的家臣一样,臣服在他的统治下。
日本的法律跟税制对拥有土地的企业非常有利。只要有发大财的意愿,北本先生有过好几次绝佳的机会,但是他都没有去掌握。如同近石所说的,他的公司是无贷款经营,对于这点,他的朋友说曾经建议过他。
“没必要也该借钱,这样就不必付税了。借钱买土地的话,可以留下有弹性的资产。每个企业都是这样做的。”
北本先生苦笑地回答说:
“嗯,我本性怠情,不想做那么麻烦的事。而且本来就没什么经营能力,只要在可掌握的范围内稳稳当当的做下去就行了。”
说的单纯一点,北本先生这个人本来就讨厌银行和银行家,再加上对近石刚弘本人也没什么好感,所以根本不可能跟东西银行有任何往来。
“其实再怎么修饰言词也是没有用的,我不相信银行,更不相信你。我要先知道你到底想要求什么?想做什么?”
北本先生这番话说得很严厉,但是表情和语气却显得很泰然。回应他这句话的近石的语调比刚才更具威压性。
“我也率直的回答你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干涉我,懂吗?”
“拜托你,你可别搞错了。你就像培路里提督一样,我们过着锁国的生活,你却驾着黑船硬闯进来跟我们缔结关系。追溯原因,全是那个让你自豪的女儿把入场券交给耕平才会引起的。”
“我当然知道,亚弓做了多余的事,只为了向我炫耀。”
近石微微一笑。站在墙边的亚弓,表情僵硬没有出声。北本先生颇感兴趣的观赏着这对父女的姿态。近石又继续接着说:
“她想拉拢耕平到我们这边。姑且不论那样的想法如何,手段可以说是有点超过了。应该等东京的骚动扩大后,再慢慢进行也不迟。”
这时候亚弓才插嘴说:
“可是,爸爸,我觉得不能放着那两个人不管,我也有我的盘算。”
跟表情一样僵硬的声音。北本先生实在不愿意去相信,但是由不得他不信。不知道是透过水晶球看到的;或是从镜子看到的;或是有人站在枕边告诉他们的,总之近石父女就是经由某种方法知道了耕平和来梦的存在。而且知道他们的存在对近石是有危险性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对平凡的大学生和小学生有所干涉。
到底是怎么样的危险呢?
北本先生非常想知道,但是近石当然没有意思再说下去。北本先生只好使出各种对策。
“我想请教一下你的目的,近石先生。约略来说,破坏跟统治,是哪一个?”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不过你那么武断的说法也说的太绝了。我就回答你吧,不是毁灭。”
实在是个说什么都要拐弯抹角的人。近石又威胁似的对北本先生多加了一句话。
“等统治确实成立后,人们回想起现在的日本会觉得像天堂一样。”
真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男人,北本一边这么想,一边拘泥于他话中的所有格。
“你说统治,是谁统治呢?”
“统治者的统治。”
提到这方面,近石刚弘这个男人就会出现歪斜的幽默感。北本先生注意到这点,又尝试了另一个战术。他装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说:
“如果是你们父女统治世界的话,令嫒就会成为女帝罗。想必你一定非常信赖她吧。”
北本先生算计着,即使对近石刚弘起不了作用,也会对小田切亚弓起得了作用。果然被他算中了,亚弓热情的对父亲说:
“爸爸,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把那个叫能户耕平的学生掌握在手中。”
“机会吗?很可惜,那个学生已经去了那了世界回不来了。你大概没有机会再对付他了。”
北本先生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两个人一定会再回来的。”
“噢,你满有自信的嘛。”
近石歪着嘴巴说,那种表情还真适合他这样的男人。
“你不是对我女儿说,他们两个留在异世界不回来也不错吗?”
“我收回那句话,你们听了也许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北本先生综合了确信和希望的一句话。
Ⅱ
北本先生在深夜的东京跟近石刚弘大对决时——不知道算不算是,立花来梦和耕平正待在兽人都市的兔男家里。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战术,就是伪装成已经往外逃逸,其实是躲在屋内的策略。把窗户大开着,其实是躲在干草下面。而且还把干草下的木板拆掉,以备万一时从那里逃走,连这点都想好了。
来梦好像完全清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干草堆里摒住气息。兔男家掀起了一阵骚动,兔男带着十个左右的武装兽人回来了。但是钥匙已经被打开,客人不见了,室内还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吱吱吱交谈着的声音,显得非常慌乱。耕平在干草下,手放在一块地面的木板上。走进寝室的土兵,用手里的棒子拍打干草堆,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就走出去了。在干草下,来梦低声问耕平说:
“是那个兔人去密告的吗?”
“嗯,好像是。”
“可以拿到奖金吗?”
“大概吧,不过当然要抓得到我们才行。但是我们不必故意让他们捉到,因为我们没义务为他做这样的服务。”
知道耕平他们不在,兔男受到了盘问。士兵们一口咬定是兔男放走了他们,兔男拚命的解释,但是没有人相信他。鸦脸男人不断张大嘴又合上嘴,咒骂着什么,最后握起拳着往兔男脸平面捶下去。
虽然有点可怜,但是耕平也不能报出名字自投罗网吧。耕平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全能的人所以只能先考虑来梦和自己的安全。
兔男被一群人拖走后,耕平很小心的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真是从后门逃出去了。
从前方的黑暗处传出了慌乱而没有规则的鞋子声,敌人分散了兵力。可能是预测到耕平他们逃亡的可能,所以动员了大批人马,做了周全的准备。
让人不禁觉得太夸张了一点。耕平伤了那个狮男,难道是这么严重的罪状吗?搞不好是因为别的理由,早就想追捕耕平他们了吧?会不会是那个送耕平他们那这个世界来的人本来就已经策划好的?所以那个兔男才出卖耕平他们。
也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再说,现在这时候,行动比想来得重要多了。如果水平前进有困难的话,就只好垂直前进了。
无数的柱子支撑着天花板,但是柱子内部是垂直移动时使用的通道。耕平他们选择比较细的柱子,可是好像反而比较麻烦。内壁有无数的把手,要抓着把手,像爬梯子一样爬上爬下。
那种感觉就像顺沿着巨大树干的洞爬下来。在耕平小时候,家的附近有个公园,公园里耸立着一棵据说树龄三百年的大桦树。树干上有个大洞,耕平常常从家里带条毛巾出来,坐在那里看书。
来梦没有成为耕平的负担,她身轻如燕又灵活,没有无谓的恐慌,灵巧的往下爬。耕平也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到达地下的水平通道。虽然筋疲力尽,但是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表示逃亡成功了。即使是兽人的社会,好..像也没有人喜欢利用这样的通道。
往下爬了好长一段路,现在又要开始走好长一段路了。两个人并肩走在无人而寂寥的地下通道。
“要不要我背你,来梦?”
耕平这么说的时候,少女抬头看着耕平,无言的摇摇头。
“怎么了,来梦?”
耕平注视着来梦的脸,因为他觉得来梦在沉思着什么。很难得见到来梦这么犹豫,不久后还是撇不开犹豫的问耕平说:
“耕平大哥,你为什么总是帮来梦呢?”
“怎么现在还问这种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虽然耕平这么说,其实这根本不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耕平不是来梦的父亲或兄弟,只是朋友而已。这不是心态上的事,而是形式上的事。
“我这么任性,一定带给了耕平大哥不少的麻烦。”
“来梦哪里任性了?一点都不任性啊。”
下了这个断言后,耕平开始怀疑这个回答是否正确,不得不再次确认自己的包容力。
来梦感到很困惑,并不是因为从以前就对耕平的态度感到怀疑才提出这个问题,而是经历了这么多危险,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就莫名的涌上了这些奇妙的问题。大概是对现况产生的不安在作祟吧?
“我为什么会跟耕平哥哥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事呢?”
因为这么想,才会突然问耕平的。这是因为感情突然满溢,跟怀疑或不信任是无关的。但是来梦不懂,耕平也不懂。耕平只想要让来梦安下心来。
“你跟我是在几十亿分之一的机率下邂逅的,光是这样就可以说是奇迹了,应该就如同你说的,我们有缘吧。”
“嗯,可是……”
“你不喜欢跟我有缘吗?”
耕平不过是开玩笑的问,来梦却猛烈的摇着头,连眼泪都浮出来了,耕平赶忙安慰她说:
“我觉得跟来梦有缘真是太好了,如果来梦也这么想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耕平自己也才十九岁,还是个未成熟的年轻人。要揣测对方的心理还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
但是他的心情绝无虚假,来梦也感受到了。来梦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才好,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断断续续的说。
来梦希望对某个人而言,自己能成为特别的存在。她常想“如果有人把她当做最重要的人,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同时,来梦也希望能拥有一个让自己觉得最在意的人。只是到目前为止从未说出口而已。
身为一个育幼院的负责人,来梦他们的院长先生可以说是非常超然的一个人。不但明理而且公正,从不偏心。所以北本先生说要收养来梦时,他也提出了异议。不是反对,而是希望北本先生考虑时机。来梦知道院长先生的建议是正确的,所以她对院长先生没有埋怨,也没有反感。来梦自己也如同她跟耕平说过的一直都照顾着低年级的学生。这也是以公正为先决条件,绝不能偏袒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一样,平等、公正,如果不这样的话,育幼院的小小社会就无法成立了。
来梦在这种种条件下成长,“最”或“次”的问题是不该存在的。她却想到了这种不该想的问题,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过无条件被爱、被守护的境遇,所以一旦真的出现一个为来梦这么做的人时,来梦就不自觉得替自己找起藉口来了吧。
耕平也深深思考起来。耕平自己可以说是从未有过“被当成某人最重要的人”的经验,对双亲而言,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再来就是医院吧。国中、高中时,有过类似恋爱的经验,但是久不见面感情就淡了,仅止于这种程度。上大学后,因为父母的关系,让他强烈的感觉得“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有时候回头一想,会觉重“自己未免太孤独了吧”,但是如果因此而变得乖戾,自暴自弃,那也太愚蠢了。更何况真正的孤独说不定还不只是这种程度呢。
耕平很想为来梦做些什么,可是又禁不住要想,自己究竟能为她做什么?
“想替别人做些什么的想法,只是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想法。”
也有人这么下定论。但是那种人尽管去走他的路,耕平就是想替来梦做些什么。不过也不能强把自己的善意推给来梦吧,耕平的思绪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对来梦说:
“来梦的事由我来操心,所以不要去麻烦任何人。像北本先生啦、院长先生啦,最好都不要让他们烦心。”
“嗯。”
“对大哥哥 6765." >来说,来梦最特别了。来梦是大哥哥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我可说清楚了唷。”
来梦的眼睛充满了阳光,那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的光芒。
“来梦最重要的人也是耕平大哥唷。”
来梦全心全意的说“第一次见到耕平大哥”时,来梦就对他完全信任,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还困扰了很久。但是对耕平大哥的心情——感谢和信赖的存在是无庸置疑的。在这世上,她最信赖的人就是耕平大哥了。
“是吗,我太高兴了。”
耕平摸摸来梦的头。
“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实在太好了,这就叫圆满大结局呢。”
说完后,觉着自己说的有点离题,不禁脸红了起来。这时候帮他解围的居然是逐渐接近的追逐的脚步声,实在太讽刺了。
“来了,跑啊,来梦!”
“嗯!”
两个人开始跑。沿着青苔指引的路走的同时,耕平想藏书网着“就先这样吧”,最好是从自己做得到的事先做。
皮肤很清楚的感觉到空气里的湿气度增高了,连鞋底都有被沾湿的感觉。耕平提醒来梦别滑倒了,自己也小心地走着。道路又进入了斜坡,斜坡下有微微的风吹过来,随着风传来一些声音。是水声、说话声,还夹杂着木头吱吱嘎嘎的声音。耕平捕捉到了一些想像,绕过一个像房子那么大的岩石后,想像果然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港口。有个庞大的岩石巨蛋建筑,里面充满了水。青白色的灯光照出了巨蛋的整体,因为到处都装了巨大萤火虫的照明灯。码头里船只来来往往,兽人们忙得团团转,货物堆积如山。
“原来如此,地下果然是这个样子。”
耕平懂了。
原来这个兽人都市是建设在巨大的地下湖正上方,有无数的地下水系统集中在那里,供应地上都市的生活用水。不只是这样,他们也活用这些系统当水路交通。
无数的兽人操纵着船只,船上堆积着大量的货物,船一靠近码头就用绳子把船拉进码头。货卸到岸上后,兽人们就把货扛在肩上搬走。大型的货物就好几个人一起扛,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有车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嘛。”
耕平真想告诉他们,有车轮这种东西存在。一想到不知道有车轮存在的印加文明,他就会觉得技术文明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像印加这种社会制度、工艺、农业技术都很发达的国家,居然没有文字和车轮,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对车轮的存在觉得很理所当然的耕平来说,当然会觉重很奇怪了。
耕平又继续看下去,兽人们先在坡道的起点处放下货物,坡道上铺着圆木,再把货物放在圆木上,推着圆木走。既然已经做到这个阶段,车轮的发明应该藏书网只差一步了,可是这一步实在太大步了。
这里给人的感觉是好恣意的世界构造。很奇怪的形容,但是真的会让人觉得创世主在创造世界的时候,似乎没有很认真。只要不一样、好玩就好,住在那里的是什么人都无所谓——给人这么的印象。
不知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一个只有黑夜,在萤火虫光的照射下显得青白微亮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流逝,而且说不定连时间这种概念都不存在。
与其说是在创造一个世界,还不如说是把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封锁成袋状,在那里天马行空的画画。一个孤立的狭窄的世界,完全没有无限伸展的感觉。耕平觉得这真是一幅很差劲的画,没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感和深度感。
耕平决定到水上去看一看。地上都市已经不能再进去了,沙漠也去不得,再说,通往地上的道路可能到处都是追捕者,只能从水路逃了。
“我们要搭船走吗?耕平大哥?”
来梦抬头看着耕平。不是在逼耕平想办法,只是受到好奇心的鼓动。话语中有绝对的信赖。耕平点点头,并且说明给她听。
“我们是从镜子进入这个世界的。说不定可以经由水中回到原来的世界。”
耕平这么一说,来梦就用力的点了点关。北本先生在圣路加斯大学校长室里说过的话,来梦也还记得。虽然是很虚幻的一句话,也就是“镜子跟水是一样的东西”,但现在也只能拿这句话来试试看了。
耕平开始找船只,有数百艘的船在水面上浮动着,但是不是随便一艘就可以的。耕平盯上的是一艘绑在港口角落的水船,船上货物被卸下后,搭那艘船进港的兽人们就一边吱吱吱的交谈,一边朝巨蛋走了过去。那面墙边有一个像酒吧的场所,在下一个出港时间到来之前,兽人们就在那里耗着。好像没有酒后不能驾船的规定。
几分钟后,用陶制水罐喝着像啤酒的东西的兽人们不经意的望向码头,突然发出了怪叫声。绑在码头的船不见了,他们急忙跑到码头,却只看到五枚叠在那里的圆形货币。正当他们开始顿足捶胸骚动起来时,一团士兵踩着整齐的脚步声出现了。
千钧一发之际,耕平和来梦甩掉了追捕者。但是还来不及安下心来,就进入了危险的水路。
他们乘着小船,顺着水流滑下去。就像游乐场的滑水道。而且一定是世界上最长、最富变化的滑水道。有时候还会撞上突出的岩石弹跳起来。除此之外,还算是满顺畅、满轻松的下滑方式。耕平突然想到“前面会不会是瀑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真有瀑布的话,也只能认命了。滑行道就在耕平听天由命的觉悟中到达了终点,船流进了一般的水充中。
乘着水流,耕平划动船桨。没多久后方就传来追赶的喊声,带着恶意的复数叫声越来越接近了。
“追上来了!”
“好固执的家伙,有追过就好了嘛,干嘛这样穷追不舍?”
耕平真是服了他们,可是那是耕平的想法,对方一定也有他们的主张。耕平他们是逃亡者,在这个世界,没有捉到逃亡者可能是大罪一桩吧。总之,他们光是逃走可能就给四周的人带来很大的麻烦。想到这一点,耕平就觉得可笑,不禁嗤笑起来。反正这种时候也没心情去反省了,反省也没什么用的,总不能乖乖的让他们捉回去吧。
追逐者快速的接近了,他们驾船的技术当然远超过了耕平。水沫和风打在耕平面上,再这样下去的话会完全被包围的。如果被撒下的网盖住的话就真的完了。
耕平重新握紧了船桨,轻轻划了两三下,马上捉到了力道和时间掌握的诀窍。兽人船只中的一艘终于撞上了耕平他们的船。木材相互摩擦,发出了很难听的声音。
“外角高飞球——”
这样喃喃自语,是他打棒球担任三号中坚平时的习惯。
“无法牵制,往右外野方向!”
船桨锐利地挥了出去,很准确的击中了目标。左颊遭到一击的猫脸兽人,发出不知是惨叫还是咆哮的声音,从船上翻落水中,测起了更高的飞沫。
追捕者们停下船抢救不幸同伴。趁这时刻,耕平把船桨用在正途上,用力划动,稍微争取到了一段差距。可是追捕者的怒吼声很快又逼近了。
Ⅲ
经过曲折的水路时,耕平发现了奇妙的东西,好像有好几百根巨大的白牙长在那里。是钟乳石,就是含有石灰质的水从钟乳洞上方滴落到地面时凝固成的像笋子般的东西。也有像冰柱一样,从上方垂吊下来的。看着看着,就让人觉得像巨人的牙齿。
“不知道可不可以攀上去?”
这么提案的是来梦,但是耕平也这么想。坐在船上迟早会被抓到的。让敌人走到自己前方也是一种逃脱的办法。追捕者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耕平于是下定了决心,在船上垫起脚来抓住一根钟乳石。来梦攀在他的腰上,再用鞋尖推动船只前进。然后维持这样的姿势,再往上爬到钟乳石的根部。
追捕者的船只从耕平和来梦脚下经过,速度非常的快。水声和追捕者的喊叫声掩盖了耕平他们的呼吸声。追捕者们没有发现猎物就在头上,匆匆往前划,从水面上飞也似的离去了。
就在松一口气的瞬间,耕平和来梦的身体朝水面垂直掉下来。钟乳石太脆弱了,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水声响起,两个人潜入水中,再浮出水面。看样子是非变成落汤鸡不可的命运,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去感叹了,追捕者一定会马上回过头来的。
耕平带着来梦游了三十公尺的距离,躲藏在钟乳石、岩石林立的一带。一道光掠过他的头发,是回过头来的追捕者们,正拿着萤火虫照明灯在搜寻着。
“一定躲在这附近,好好找一找!”
话中的意思一定是这样吧,吱吱吱的声音在洞中交织反射,包围了耕平他们。但是声音的主人还没有走得很近,好像兽人们也不是完全熟悉水路。洞里又暗,又有很多岩石,就像迷宫一样。而且水又较浅,船很难前进。
对逃亡者来说,水不算很冷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是光是把腰以下全泡在水中,体温就降低了不少,体力的消耗也是免不了的。耕平抱起来梦,把她放在一个突出水面的岩石上。
“放心吧来梦,船开不进这里的。”
耕平轻声地说,来梦就轻轻点了点头。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对耕平的信赖感,更增加了耕平的勇气。
但是,与耕平的勇气毫无关地,状况产生了巨变。有个东西猛然出现在岩石上,两根棒子的前端有着两颗圆圆的东西,晃啊晃啊的摇摆着,那是巨大蜗牛的眼珠子。一瞬间耕平都吓呆了,但是蜗牛好像不是看着他们,而是看着坐在船上的兽人们。
原来这个地下水系里也有巨大的蜗牛栖息。不,也有可能是本来居住在水系里的东西迷路走到了地面上。进入兽人都市前,耕平他们在沙漠里遇到的可能就是这样的迷路儿吧。
巨大蜗牛张大嘴巴扑向兽人们。
怒吼声、惨叫声不断,突然一声水声巨响,一艘船翻了。其他船集中在巨大蜗牛的左右,兽人们用船桨或棒子击打蜗牛,耕平也听到了打在壳上还有蜗牛脖子上的声音。一个兽人从船上跳到巨大蜗牛的壳上,跨坐在上面,用棒子打蜗牛的头。
“好勇敢的家伙。”
耕平觉得很佩服,但是来梦强烈的扯着他的手,他只好转移了视线,结果看到了让人很不愉快的光景。另一只巨大 7684." >的蜗牛正摇晃着眼珠子,低头看着他们。
耕平想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人已经潜入水中。蜗牛没有捕捉到猎物,在接近水面的地方不断的开阖着嘴巴。耕平拉着来梦在水中潜行,不知道游了多久,看到一个奇妙的东西。水底有什么东西发出懵懵的亮光。也许是水面上的光可以照射到那里,所以那个东西本身会闪闪发光;或是来自别处的光源透进了这里。
那就是出口。
称它是直觉、上天的启示、神示、错觉或是恶魔的耳语都行,耕平确信那懵懵的光源就是脱离这个世界的出口。这么确信后,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浮出水面。
在水面上调整过呼吸后,他让来梦做了一个深呼吸。即使那真的是出口,在通过那里之前就不能呼吸了的话也是没有用的。耕平打算在万一的时候,把囤积在自己肺内的空气分给来梦。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脱口而出的是别的事。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出去会到什么地方。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
“好,不要放手喔。”
耕平潜入手中,左手牵着来梦的右手,潜入水中深处。沉默的厚壁包围着两个人然后强力的压挤过来。青白色的光从视界上方褪去,蜂拥而上的是无色彩的黑暗。只有来梦手的感觉是实在的,其他的感觉都淡薄了。朦胧的光源显现出了长方形的轮廓。
穿过了。
……耕平和来梦浮出了水面。大约有十秒钟的时间忙着给全身细胞供应氧气。好不容易满足了全身细胞,耕平才有余裕环视四周。出来是出来了,问题是到了什么地方?说不定是恐龙或怪鱼出没的异世界大海呢。即使是原来的世界,也可能是在太平洋的正中央,那该怎么办呢?
水面上是暗的,但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闪着点点灯光。本以为是星星,可是又好像不是。进入眼帘的是人工光块,还有黑色的长方形轮廓。
没想到会进来这个地方。茫然环视四周的耕平,综合了视觉和记忆提供的情报,终于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场所是什么地方。
这是旅馆里面——位于新宿新都心的外资旅馆,这个游泳池是在第四十层楼上的温水游泳池。耕平曾经在电视的“都市休闲特集”节目里看过,据说是演艺人员跟流行界人士常来的地方。没想到能在这种比区域游泳池高级好几位的地方游泳,只可惜是穿着衣服游。
他先把来梦推上水池边,自己再跟着爬出水面。两个人坐在游泳池边,透过玻璃看着夜景,坐了大概有一通电话那么长的时间,切断这段时间是警卫的叫声。
“哪一位在那里?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坐在那里?”
因为是高级旅馆,所以警卫的遣词用字也很谨慎小心。但是语调里很明显的有警戒的味道。
这也是难免的,已经深夜了,而且是游泳池已经关闭的时间,居然还听到水的泼溅声。
耕平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应付才好。可以装成发酒疯又没有常识的房客,可是被问及房号就完了。黄色的强烈光线横扫在两个非法侵入者的脸上,耕平和平梦为了挡住刺眼的光线,举起手来遮住了脸。拿着手电筒的警卫,声音激昂,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了。
“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马上出去。”
这句话未免回答的太直接了,警卫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把手伸到墙边,点亮了游泳室内的照明灯,像白天般的亮光充满了室内。就在同时,游泳池的水整个鼓胀了起来,然后破裂。大量的水沫打在警卫的身上,警卫伫立在游泳池边正要大声怒斥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游泳池的正中央漂浮着一只巨大的蜗牛,约有直径三公尺大的壳。
“那、那、那是……”
警卫叫不出声来。这恐怕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离谱的光景吧。警卫盯着逐渐靠近水池边的巨大蜗牛,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又把手伸到墙边,按下警铃。
耕平很感谢那只巨大的蜗牛,虽然很对不起那个警卫,但是因为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怪物出现,耕平和来梦才得以脱身。
对旅馆而言,当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响彻云霄的警铃声,不是闭幕而是开幕的通告声。
第七章 深夜圆舞曲
Ⅰ
近石刚.弘同北本先生述说了自己的过去。
似乎是所有的成功者都会忍不住向他人炫耀自己的成功,即使那么做会点燃暗红色的劫火。
近石刚弘原本出生在很平凡的家庭,当时还是日本没有完全从战败的伤痛中站起来的时代。以镇上屈指可数的秀才身份考进了大学,靠当家庭教师跟通译维持,渡过了大学生活。在进入大藏省前,他只是一个很兢兢业业的优秀青年。进入大藏省的前三年,也不是特别醒目的存在。他虽然是个秀才,但是周围也有好几个跟他一样的秀才,还有很多名门出身;或是跟政治家有关的人。
后来地位急遽攀升是因为跟东海地方的名门小田切家结了姻缘。当时,小田切家是拥有数百亿资产的大山森地主,也是大规模地方银行的老板,上一代还当过贵族的议名。但是任何名门都会有一、两件不能如愿的事,像小田切家的当家就一直盼不到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他打算让长女招赘,继承家业。
想要入赘当小田切家女婿的人多不胜数。在众多的候选人中,最后只剩下五个实力者。外务省的年轻官员跟旧华族身份的国会议员秘书是最有希望的两名候选人,近石是第三个。但是最后钓到“金龟新娘”的是他。第一候选人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二个候选人得了急性肝炎,两个人都相继去世。
近石结婚后,有一段时间改姓小田切。就社会面来说,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婚姻。小田切家得到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婿,近石也得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援。等官员生活告一段落后,就可以回小田切家的所在地竞选,当个国会议员,说不定还会当上县知事或市长,或是继承岳父的家业当银行的总经理也行。所谓“光辉的未来”应该就是这样吧。同事们都窃窃私语的谈论着他的事。
“近石真是太幸运了。”
“就是嘛,两个竞争对手都突然去世,简直就是不战而胜。真是个没话讲的幸运儿。”
“不会是近石那家伙为了招来幸运,自己下的毒手。”
“喂喂,你是电视看太多了吧,近石怎么可能让他们得到白血病跟肝炎啊?”
“说的也是,如果是意外死亡还有可能,但是两个都是病死的啊。”
“我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大家还是小心说话吧,被将来的小田切次官盯上的话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有关近石刚弘的流言流语就是这样告一段落了。再次燃起是因为近石的妻子、双亲、甚至于妹妹,都相继去世。继承了小田切家所有的资产后,近石又恢复了旧姓。现在他的双手掌握了亿万财富跟行动的自由。
“再怎么说,都太便宜近石了。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无以言喻的犯罪。”
“先是两个妹妹突然去世,接着是母亲,然后是父亲,最后则是妻子。这个顺序只要出点差错,就会付出庞大的遗产税。”
“近石一定是有一瓶叫偶然的毒药,不然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对他有利?”
人们的窃窃私语带着比以前更强烈的疑惑,连警察都出动搜查了。
“当时警察在我四周绕来绕去搜寻,结果呢,哼,当然找不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证据。”
近石无声的笑了起来。北本先生很明白那个笑容的含意——虽然没有证据,但的确有犯罪事实。近石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方法把自己和权势之间的阻碍者一个个排除掉了。等一无所获的警察撤离后,他极尽能事的游荡了一段时间,经过几年后,终于决定再婚了。这次换他选择对象了,在议员的女儿、社长的千金小姐等众多的候选人中,他选中了才色兼备的宗方礼子。
“我需要一个继承者,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所以一定要慎重选择将成为母亲的女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简直就像中代中国的帝王;或是江户幕府的将军。在你的计划下出生的继承人就是亚弓小姐罗?”
对于近石利己的遁词,北本先生尖酸刻薄的讽刺说:
“她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女帝吧。你的再婚可说是很成功呢。”
“你太高估她了。”
近石嘲笑的说。这句话似乎更加伤害了亚弓,近石不顾女儿痉挛的表情,改变了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给了妻子一家店。”
“什么店?”
“银座精美堂。”
“哦,那家啊。”
北本先生觉得满惊讶的。那是位于银座四丁目的店,卖一些高级家俱、感性绘画、雕刻、地毯、窗帘等等。客人当然都是同时拥有社会地位和资产的人。近石却说他把那家店给了妻子。
“礼子跟我结婚已拿到了足够的报酬。”
“的确是很丰富的报酬,比第一任太太幸福多了。”
这当然是讽刺,可是近石没有听出来,或是假装没听出来。北本先生又继续说:
“不过,听您的语气,好像给了她赡养费似的。莫非你的意思是宗方礼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要跟她离婚了?”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
近石推开盘问,北本先生紧咬不放。
“或是现在的你变得比篡夺小田切家的家产时绅士多了?”
“我想这是谁也无论证明的事吧。”
“我也不想去证明啊。”
北本先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近石的双眼却湛泛出油亮的光芒。上嘴唇微微掀起,衔着敌意和嘲弄。
“呵呵,原来如此,你打算以自己的力量来解决事情吗?很有趣,那就试试看吧。”
“我想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电话铃声响焦躁地响起,像是有意打断北本先生的话。亚弓拿起听筒,说了一两句话后,交给了父亲。近石对着电话,几乎没有开口,但是放下电话后,就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北本先生说,新宿新都心的有名旅馆出现了某种很恶心的生物,周边区域都陷入了大混乱中。
“真是的,这样就陷入大混乱中,东京也太没用了。”
“没办法,自古以来东京就怕大雪跟怪兽。”
近石用傲然的笑容回应北本先生的话,并且对着女儿动了动下颚。小田切亚弓——用父亲前妻的姓做为艺名的美人面无表情的拿起电视遥控器。
民间电视台正在播放深夜新闻,报导关于新宿新都心旅馆的房客全数避难的大骚动。但是因为有妇之夫的政治评论家跟有夫之妇的一流女歌手这一对畸恋情侣正好也在那家旅馆,整个报导的焦点就转向了他们。
“真是泰平之世啊,不过这种日子也不多啦。”
近石讽刺无法掌握事态,也无法体认事态的媒体,然后关掉电视,再面对北本先生。
“你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如何,要不要听听看?”
“是不是要我们加入你们?”
北本先生的猜测正中靶心,其实,那个靶也实在太大了,大的北本先生无意去仔细瞄准。
“没错,就是这样。如果你肯效忠我,我就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过得比其他同年代的人都丰富。也可以给你老弟名誉和实质的利益,譬如当个地方商工会议的会长等等的。”
老弟这个词都出来了啊,北本先生压抑住他的不快说:
“我有条件……”
“条件?”
“我要你让来梦和耕平平安无事的回到这个世界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考虑你所提出来的要求。”
北本先生最担心的是近石没有提到来梦的事。为什么对耕平和北本先生做了世俗利益的承诺,却绝口不提来梦?正当北本先生想不出结论的时候,小田切亚弓有了动作。浓眉和其充满挑逗性的美貌,更加强了攻击的色彩。她用几乎无不屑的语气丢了一句话过来。
“如果连自己脱离那个世界的能力都没有的话,就没有当同志的价值啦。反正那里又不是很难生存的世界,他们不妨就长住在那里吧。”
“下次见到他们时,我会转告他们。”
北本先生边说边把视线投向近石刚弘的脸上,厌恶的感觉在他的胸怀油然而生。近石刚弘的态度原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厌恶感,但是北本先生没有比这时候更厌恶他的时候了。最糟的是,北本先生这时候的厌恶感很明显的参杂着不安。近石正在策划着不是野心一句话可以形容的阴谋——北本先生很确信这个想法。他当然很想知道近石的阴谋,但是近石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像近石先生这么有自信的人居然会在意耕平他们的存在,一定有你的道理吧?”
“你说呢?”
“如果世界的命运就托付在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跟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肩上,简直就像怪异小说中的剧情嘛。”
“现实很少比小说优秀的。好了,已经很晚了,您也该告辞了。”
近石的态度已经毫无商谈的余地,北本先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虽然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不明白,但是可以确定小田切亚弓是在父亲的指示下行动的。光是这一点,今晚这一趟就很有价值了。
“亚弓,开车送北本先生。”
“我?可是,爸爸——”
亚弓沉默下来,行了一个礼,不是对北本先生,而是对她父亲。北本先生看着这一幕,默默的从椅子站起来。
Ⅱ
深夜,怪物出现的地方不只新宿新都心。
翅膀长五公尺的大蝙蝠在赤阪的夜空里盘旋,吓坏了不少夜城的居民和客人。南青山的高级服饰橱窗玻璃也发出高八度的碎裂声,像青蛙又像猿猴的怪物从橱窗奔向街头。到处是惨叫声,夜都这么深了,警察局和消防队的电话铃声还是不断响起。刚开始以为恶意捣蛋的警察也觉得不对劲,展开了行动。但是同时发生了太多骚动事件,根本来不及应付。深夜巡逻中的警车正在紧急赶往某个地方的途中,又收到其他地方发生事件的通知,就这样一下左、一下右的开来开去。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全身湿答答的走在旅馆水也边。警铃的金属性波浪打在旅馆的每一个贪睡的人们身上。深夜工作的人当然也都看呆了。这栋旅馆的警备室在地下室,但是三十楼也有值班室。值班室里的两名警卫飞奔出来,赶到游泳池。就要到游泳池室门外时,遇到了两个人。
“游泳池出现了怪物,有警卫遭到袭击,你们最好赶快去救他。”
这么告诉他们的是带着像妹妹般的少女的大学生年纪的年轻人。警卫中的其中一个发现他们两个人全身都湿答答的。
“你们到底是……”
“听,是惨叫声呢!不赶快就来不及啦。”
那个大学生,也就是能户耕平那么一指,两个警卫立刻慌慌张张的跑了起来。他们可能会成为可怜的牺牲者,但是耕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个人赶紧冲进电梯往下走,可是电梯到了十四楼就停止了。不得已,只好开始走楼梯。
“冷吗,来梦?”
“嗯,有点冷。”
来梦的嘴唇看起来很苍白。穿着衣服长时间待在水里当然会这样。就这样走出室外的话,吹到十一月的夜风一定对身体不好,耕平思索着该怎么做才好。楼梯上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开始避难的房客。房客们惊慌失措,有人穿着睡衣;还有人只穿着内衣。
耕平不得不狠下心来,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他冲进其中一间敞开的房间,当然不是要偷东西,只是想借用一下浴室而已。
一一四○室是豪华的双人房,种种迹象显示,这个房间曾经有不是夫妇关系的一对男女因某种原因使用过。一刹那间,他觉得对教育有很不好的影响,因为耕平的心理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来梦,你先冲个澡暖暖身子。大哥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又仔细的给了她一些指示后,耕平走出了一一四○室。不管那些吵闹喧嚷的人们,耕平冲下了楼梯。
二楼的购物商店已经关门了,耕平对着无人的店说声“对不起”,就跨过横挂的链子,走进了店里。把新的汗衫、T恤、感冒药放进纸袋里,抱在胸前。在口袋里摸一摸,抽出两张湿答答皱成一团的千元大钞扔在收银机上。在高级旅馆里贩卖的商品很贵,那些大概不够,但是心意到了就好了。
冲回一一四○室后,耕平把更换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外,对来梦说了一声,自己就在一一四○室的门外等着。五分钟内,起码有一千人以上经过。来梦穿好衣服后,换耕平使用浴室。
在怪物出现造成大混乱的高级旅馆里,能在紧急警报声中,入浴甚至换好干净的衣服的大概只有耕平和来梦了。
服务生敲打每个房间的房门,一间一间催促房客们避难。看到耕平和来梦从豪华双人房走出来,服务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这种时候还去解释误会就太愚蠢了,耕平赶忙离开现场,一边下楼一边看着手表。
十一月二日,礼拜天,凌晨一点十五分。手表上显示的时刻让耕平皱起了眉头。从不可思议游乐园被拖进异世界是在前一天的下午九点左右。从那时候到现在,难道只经过了四个小时吗?
耕平重新组合在异世界时,光是在沙漠就走了五、六个小时,在兽人都市里大概用了四个小时,逃脱大约花了三小时的时间。这样东加西加的,起码也要半天的时间。难道时间的速度果然不一样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耕平先说服了自己后,再询问一个有点苍白的服务生。这时候已经走到二楼了。
“没什么,客人不必担心。”
一流的旅馆工作人员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这个服务生一定也很惶恐,却很努力的让客人不陷入恐慌中。把他这份努力毁于一旦的是一个批着浴巾从客房冲出来的中年男子。这个中年男子激动的说出现了一只巨大蜗牛,一定是有人企图征服世界。
“少呆了,一个蜗牛哪能征服世界?”
耕平这么想,不过征服世界这样的想法原本就很可爱,配上蜗牛这玩意儿可能还满适合的。耕平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他人听到是蜗牛,都露出很跌破眼镜的表情说:
“什么?蜗牛?旅馆里出现蜗牛的确不像样,可是为了那种东西就要按警铃,叫醒所有的客人吗?”
有人愤怒的逼向服务生,这件事真的是带给旅馆很大的困扰。耕平移动视线寻找某样东西。
找到后,他用指尖摸索零钱走向电话亭。
※※※
深夜,衫井区西荻北的北本先生家响起了惶恐万分的电话铃声。
“对不起,在更半夜打搅您。我是能户耕平,请问北本先生在吗?”
“还没回来呢,他好像完全沉迷在不良老年生活中了,真是伤脑筋。”
“请问他上哪去了?”
“说是去什么成城还是园调步的住宅,不过他有交代我转告你,马上带着来梦来这里。所以请马上回来,我还可以准备个茶泡饭等你。”
“是,这么晚了,真是很抱歉。”
耕平挂断电话,对北本先生的度量非常的钦佩。
※※※
旅馆里,警察们还在苦战中。
“这只蜗牛,给我停下来!”警察很认真的喊着,可是有些客人和年轻的警察都觉得笑了出来。蜗牛当然不会听警察亲切的警告,恐怖的张着大嘴,迳自向人群走去。
如果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老虎或狮子,一定是杀无赦。可是现在只是一只蜗牛,上面的指示当然是“不要射杀,要活捉。”可是要怎样活捉呢?
“用网子吧。”
“哪里有网子?”
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日本国内发生所谓学园斗争或学生运动时,为了捕捉四处奔窜的学生,警察们特地制作了一种网子。因为曾经有过这样一网打尽的经验,机动队很慎重的准备了网子。但是今晚的网中物却不肯等到网子整理好送来。
“蜗牛移动了!好快的速度!没想到蜗牛跑起来这么快,已经十公尺了。”
曾几何时变成了实况转播,播报的人当然也很投入。巨大蜗牛留下滑溜溜的痕迹,顺着旅馆的楼梯爬下去。已经有十几个人受伤了,尤其是被蜗牛咬到手臂的倒霉警察,因为大量出血跟肉体的惊惧,已经到了濒死的严重状态。
“请准许开枪,再这样下去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请允许开枪!”
来自现场的报告已经几近于哀号了,警察总部却还下不了决心。他们就是想不通,如果是老虎、狮子也就罢了,对方不过是一只蜗牛,居然不开枪就捉不了它,这样未免有失警察的面子。而且他们也不想在几天后,被生物学家指责说“你们杀了贵重的生物”。于是下了一个“总之,别把它放出旅馆”的指示。这么一来,旅馆的总经理马上苍白着一张脸,哀求他们说:“请赶快把它赶出旅馆吧。”
看来事情是越来越难收拾了,耕平和来梦夹杂在避难的房客中走出旅馆。深夜里带着一个小孩子走在街上,难免会引起怀疑的,可是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闲情管他们两人了。
他很想计程车,可是在东京平时就很难叫得到车子了,更何况是深夜。只好认份的走路到北本先生家。延着中央铁路走,以耕平的脚程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北本先生家了,配合来梦的脚步,大概要三个小时。
不过,总觉得跟来梦经常夜晚的道路上跑步或行走。要就这样的夜路散步是一种情趣的话,障碍物也未免多了一点。不过一路排除那些障碍,也不能说不是一种乐趣。
才走了一百公尺左右,两个人背后的摩天大楼群突然所有的灯都一起熄灭了。不,不只是新宿,这一瞬间,东京全体的灯都熄灭了,巨大都市被围困在黑暗的厚实手掌中。
附近响起紧急的煞车声,随后传来连续的冲撞声。好像是因为街灯突然熄灭,紧张的驾驶人做了错误的操作。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走在新都心到新宿中央公园的天桥上,脚下车灯凌乱,还不时响起煞车声跟冲撞声。
“耕平大哥,星星!”
被来梦这么一说,耕平抬头起来看。应该早已被东京的夜空驱逐的星星占据了天空的百分之七十的辽阔区域闪烁着。仿佛人工灯光一消息,地面就直接和宇宙相连接了。耕平知道现在不是欣赏星星的时候,可是视线还是被缭乱的星光深深吸引住。
耕平心想,人家都说大都市没有夜晚,其实也不见得吧。灯火越明亮,黑暗不是正好反比的更深沉吗?
黑暗所到之处,大小怪物涌现,在大都市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星空也有某种拍着翅膀盘旋飞翔的异形动物,还不停的响起惨叫和各种声音。
来梦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些怪物们都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吗?”
“嗯,可能吧。”
东京究竟有多少面镜子呢?平均每一个人有一面镜子的话,就有一千万面以上。如果从一面镜藏书网子跑出一只怪物的话……
“这样的话,东京一定被占据的。”
最后不得不下这样的结论。而且说不定还不只东京呢。
仿佛是隔开这个世界跟异世界的透明壁垒崩倒,异形生物跟无生物都开始冒出来。不过更恰当的形容是,就像拉开了封住魔鬼的袋子的拉链,异形掉落了满地。
不能一直看着星空,耕平提醒来梦注意脚下走过了天桥。两个人沿着高架的中央铁路走,来梦一边走,一边用担心的声音说:
“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来梦害的?”
“开玩笑,别想那么多,来梦。”
耕平对她摇摇头。那些异世界的怪物不是耕平和来梦创造出来的。耕平他们是被别人推进去的,他们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解决事情而已。
只是,把拉开的拉链再拉回去的任务,可能必须由耕平他们来完成——如果这项任务是其他人都无法办到的话。
Ⅲ
因为大停电,东京陷入一片黑暗中。但是,大半数的东京居民都不是很在乎,因为凌晨两点,大多数的家庭都在沉睡中。最伤脑筋的是在深夜工作或玩乐的人,尤其是电视公司,不能报导这么轰动的事件,懊恼的捶胸顿足,自备的发电机根本无法供应必须的电量。
耕平和来梦走了一个小时,决定不再走下去,而选择别的方式。中野车站的车棚里停放着一辆脚踏车,他决定先借用一下。耕平推测原来的车主不太可能这么粗鲁的放着自己的车子,恐怕是喝醉了或是有人偷了别人的车,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这么做是没道德的事,可是耕平不得不采取这样的紧急措施。他让来梦坐在后座抱住自己的腰,卯足劲地转动着两脚。比走路的效率好太多了,才骑了三十分钟,就到了环状八号线附近。在这里被警察拦住了,在黑暗中只有脚踏车的车灯亮着,警察当然很容易发现他们。
“两个人骑车很危险喔,不要骑了。”
从警车的麦克风传出来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等下下,骑脚踏车的,快停下来!看有话问你,把车子停在路边!”
看样子不是把耕平想成绑架少女的犯人,就是把他想成了什么嫌疑犯。现在这个时代,伤害小孩子的犯罪率节节升高,在深夜里带着一个小孩难免会被怀疑的。虽然觉得很麻烦,但耕平还是停了下来。耕平想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过看样子不必花那么多时间跟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警察解释了。因为慢慢接近的警车突然升到了半空中。
讶异的耕平看到警车车顶上覆盖着一个黑色的异形物体。那是翅膀长达五公尺的巨大蝙蝠,可是头部好像是人的形状。警车的麦克风里传出狼狈的叫喊声,警笛声响彻云霄,车灯划开了东京的夜空。
耕平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叫来梦“紧紧捉住”就赶紧踩动了脚踏车。背后挟住警车的巨大蝙蝠,把猎物提升到离地面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后,就松开了两只脚。
巨大蝙蝠看都不看落下的警车一眼,就冲着耕平他们头上飞了过来。就在尖锐的钩爪差点抓到来梦衣领的那一刹那,耕平改变了方向。钩爪扑了个空,巨大蝙蝠撞上了墙上的侦探社招牌。招牌被撞落了,巨大蝙蝠的脸部也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在空中摇晃着。
“太棒了!”
回头看去的来梦发出欢呼声。可是就在这一个瞬间,脚踏车快速往下滑,车身承受不了负荷,发出刺激听觉神经的尖锐声响翻倒滑出路面。在那之前的紧急一刻,耕平就已跳离脚踏车,抱着来梦滚在路面。转了六圈后,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来梦躺在耕平腕中喘着气。
“耕平大哥,你没什么大碍吧!”
“小碍而已吧。”
“干脆以后就当日本第一个拥有图书馆管员资格的武打替身吧。”
说完这句话,耕平就马上跳起来摆好架式,因为巨大蝙蝠又展开了攻击。把来梦掩护在后面的耕平,眼前浮现出自己没有武器,被怪物锐利的钩爪撕裂脸部的样子。反射地举起手,正要把身体向旁边倾卧时,巨大蝙蝠发出了怪声。
强烈的黄灯在整个视界炸开来,巨大蝙蝠失去了视力。如果是真的蝙蝠,是靠生物雷达飞行,即使失去视力也不会有任何阻碍。这也许就是模拟生物的悲哀吧,巨大蝙蝠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才刚高高飞起,就又像失速了般一回转降低了高度,摇摇摆摆的跌落在环状八号线的路面。
管他是深夜还是停电,只顾着奔驰的大卡车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只巨大蝙蝠。几台卡车赶紧停了下来,就在驾驶员破口大骂跳下车来时,一辆像是在人行道中抛锚的保时捷车门打开来,走出一个人招呼着他们。
“耕平、来梦!”
“啊,是北本叔叔!”
来梦激动的喊着。因为在这世上自己第二信赖的人出现了。对耕平而言,也是来了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者。松了一口气后,缓和下来的表情突然又紧绷了起来,因为看到了站在北本先生的后面的人。
“哎呀,好可怕的表情。”
如果耕平的朋友藤崎在现场的话,可能会失去神智。站在车灯光轮中的人,是小田切亚弓。
“刚才如果不是我操作灯光的话,你早被那个怪物撕破脸啦,多少感谢我一下吧。”
“谢谢。”
耕平用没有热情,也没有诚意的语气来回应,形式上的点了点头。北本先生迅速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他正在亚弓从住宅送他回家的途中。北本先生用他惯用的表现法说“我们正打算互换攻守位置(换手开车)呢”,说明了现状。
“不过,你……”
亚弓压低声音,看着耕平的脸说:
“我打算改天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谈谈,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投靠我父亲,一起分享成功。”
经过深深长长的五秒钟后,耕平缓缓摇摇头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
亚弓想装出不为那句话所动,却失败了。耕平说明了谢绝邀请的理由,只是,这样的现由是否成立则是个疑问。
“跟来梦在一起,我觉得连天空都飞的上去。跟你在一起就不行了,当然,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亚弓一动也不动的直视着耕平,耕平沉着的站立着。不像在圣路加斯大学时,被亚弓的气势给压倒。
“不会改变心意吗?”
“我想不会吧。”
“有得看啦。”
亚弓转换成恶意的笑容,直直看穿了耕平。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双亲讨厌,朋友稀少,跟同年纪的女孩无话可说的恋童症学生能做出什么事来?”
“嗯……”
耕平露出苦笑。这些话说的够狠了,不过一句一句拿出来看,还真的都是事实。说到恋童症这个精神医学名词,最近经常被滥用,用在不正确的地方。用在现在这个场合也只是单纯的恶言谩骂。不过,不管怎么样耕平都没有把这句“那你这个被我拒绝的人又有什么了不起?”说出来。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个一无可取的人呢。北本先生居然会那么信赖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耕平没生气,亚弓好像觉得很意外,没有进一步攻击,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跟北本先生站在一起,稍微离开一点距离的来梦发出急促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拉拉耕平的袖子说:
“耕平大哥,走吧。”
“嗯,走吧。”
这时候,强烈的憎恨从亚弓的双眼投射出来,刺向来梦,来梦全身都感受到了那股憎恨。
阵阵战栗贯穿全身,害得来梦差点蹒跚失衡。幸亏抓住了“耕平大哥”的袖子,才站稳了脚步,但是心脏和肺部的跳跃却非常的激烈。来梦不懂为什么双方如此的憎恨自己?
“北本先生,这里离西荻也不远,我们走路回去吧。”
耕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发自亚弓双眼的强烈光芒消失了。亚弓丢了一句“那我告辞了”就转身走了。她的保时捷飞快的冲向前去,留下老弱三人。
耕平发现来梦还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袖子,就把手放在她那一只手背上。
“就快到了,早已过了灰姑娘该回家的时间啦。”
对耕平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不是东京或世界的命运,而是让疲惫的来梦好好的睡一觉。
第八章 日蚀都市
Ⅰ
醒来时,还以为是半夜。接着怀疑自己是不是睡了一整天。四周都闭锁在黑暗的布幕中,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结果耕平持续在北本先生家当了两天的客人。纸拉门被拉开,从黑暗的走廊传来这家主人的声音。
“醒来了啊?”
“早安,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换句话说,就是快要中午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睡过头了。”
耕平搔搔头,这才又注意到周围的异常。都接近正午了,却还这么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北本先生又为什么不开灯呢?北本先生可能早就预料到耕平会有这样的疑问,他对耕平说了声“对不起”,走到房间的窗户边。打开窗帘,敞开窗户,就有一股冷气流进室内,让耕平不由片打了一个喷嚏。第二个喷嚏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又吞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了天空,整片天空覆盖在黑暗的巨大布幕里。大约天空的中心位置挂着一个黑暗的太阳,黑色轮圈的四周镶着金黄色的火边,那圈火焰划分出黑色的天空跟黑色的太阳。
“是日全蚀吗?”
“如果是的话,恐怕天文学家都要晕倒了。因为这不但在预料之外,也估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两个再抬头看着天空时,来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站在他们旁边看着这异常的景致。耕平发现她,就说了声“早安”,来梦也回应了一声,可是总觉得这是句不合时宜的招呼语。
还好水龙头还有水,可以点着手电筒洗脸。走出浴室就看到另一个手电筒晃动的光芒。是北本先生的长女婿典夫,轻轻拖着一只脚从走廊的一端走了过来。
“停电了,电话也不通,报纸也没来,简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根本无法想像其他地方的情况。”
“只有听收音机啦。”
“有没有播放还是个问题呢。”
典夫拿出收音机,调拨频道,只收到一片的沉默。这时候他们才了解到公家的情报已经完全被阻断了。套句陈腔滥调的话说,就是北本先生的家已经变成了孤岛。而且不只是北本先生家,恐怕全东京已经产生了数百万的陆地孤岛了。耕平喃喃的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来梦也一本正经的重复耕平的话,让耕平不禁叹嗤一笑。他转向北本先生说:
“我出去看看。”
“来梦也要去!”
“带着手电筒去吧。”
拿过手电筒,来梦和耕平走出了门外,迎接他们的是深沉的黑暗和寒气。耕平再度抬头看着日全蚀,那围绕黑暗太阳一圈子的金黄火焰正是美丽和邪恶的完美调和。
来梦沉默的紧握耕平的手,仿佛她的安全感全寄托在那里了。来梦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握住这双手就可以安心了。站在旁边的人会无条件的守护自己。“耕平大哥”说过“来梦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只要有那句话和现在握住的这一双手,不管太阳变暗了;或是黎明永远不会来临,来梦都不会害怕。
在死寂的附近街道转达十分钟左右,两个人又回到北本先生家。
“有电话的时候,觉得电话简直吵死人,现在不能用了,又觉得很不方便。”
北本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在银发间穿梭滑动。
“只有开车出去了。去圣路加斯大学看看吧,有行动的话就应该会产生某些反应吧。”
“我还没有驾照呢。”
“别小看我,我有三十年的驾驶经验呢。耕平最好找个时间去考驾照,今天由我来开吧。”
“岳父,您要小心喔。”
典夫很担心的说。这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星期天,所以北本先生的公司也放假。可是身为社长的典夫却说要去公司一趟,在能力范围内查看一下职员们的现况,让耕平感到非常的钦佩。
“看来我是当不了薪水阶级,也当不了经营者了。发生这种事居然还想到去公司,我才办不到呢。”
“这就是勤勉、热心、踏实吧——或许还有一点自我满足的成份吧。而最大的理由大概是不安。”
“不安?”
“对。薪水阶级的人离开公司独处时藏书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到了公司可以跟同事交换情报,也可以接受上级的指示或命令。所以再怎么勉强也要到公司才能心安。”
“是这样吗?”
耕平不太能了解这种心情。即使这种说法是正确的,耕平觉得自己还是不喜欢在别人的驱使下行动。不过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个阅历丰富的人给自己一个确凿的建言或指示,也许心情会经较笃定吧。北本先生是个很好的监护人,却不是全能的,当然这也是强求不来的。
北本夫人叫大家到饭厅吃早餐兼午餐。
一位住在大阪的名士曾经说过“又冷又暗,肚子又饿的时候,人绝对不会想到什么好事”,北本先生就是此论调的支持者。
“不管是台风也好;大地震也好;不吃饭是不行的。来、大家坐下。”
粗蜡烛在餐桌上摇曳着火烛。这餐虽然没有昨天那么费工夫,却是一份包含面包加奶油和草莓酱、荷包蛋、咖啡、牛奶、火腿、罐头水果酒等等颇富营养早餐风味的菜。北本先生看着太太说:
“你怎么做的?”
“刚才瓦斯还可以用,现在又不行了。不过,就算没有瓦斯,也还有预备干粮跟固体燃料可以用啊。”
可是冰箱不能用还是有个极限的。北本先生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述说着目前的状况。
Ⅱ
肚子填满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确带来了心理上的安定。典夫拿起手电筒,前往以他的脚步大概要走十分钟的公司。老小三个女人开始在厨房清洗碗盘。北本先生和耕平坐在黑栖栖的客厅里交换昨晚的情报。
“小田切亚弓怎么会知道你跟双亲不合的事呢?”
“我大概知道是谁提供的情报。”
耕平的脑海里浮现出藤崎顺也的脸。他一定没什么恶意,只是人家一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儿的全盘托出。耕平觉得他这个人挺麻烦的,可是也不会特别生他的气,因为其他还有很多应该生气的事。
“不过,甩掉风靡天下的小田切亚弓,你耕平大概是第一个吧。这真是日本演艺史上的一大八卦啊。”
“别开我玩笑了,像她那种女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型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她别有居心。”
如果这份居心会对来梦造成伤害,耕平是绝不会让她达到目的的。
“如果没有来梦的话,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大学生。被小田切亚弓这么一说,我倒也这么觉得。”
“也不见得吧。”
北本先生好像觉得有必要选择一下自己的言辞,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远处摇摆晃动的日全蚀火焰。
“再珍贵的珍珠对猪来说都是毫无价值的。不论收音机播放有多么美妙的名曲,如果听众没有素养和感性……不对,这样比喻好像不太贴切。总之,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您费尽心思在称赞我。”
耕平苦笑说,他才十九岁,将来的确还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是大半生的可能性都会在未实现中结束。
北本先生显得很认真的样子说:
“不,我想说的是,你是来梦最需要的人。”
“但愿是这样。我觉得来梦很不幸,却无法为她做什么,真的很没用。”
北本先生不同意耕平这番感慨,他说:
“来梦没有不幸啊,有个人付出生命在保护她,她怎么会不幸呢?这世上还有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死的小孩呢,那才叫不幸。”
北本先生举这种略嫌极端的例子增加言辞的说服务。然后从“杀死”这个不吉祥的词句转进其他的话题。
“如果我猜的没错,包括妻子和妻子的双亲、妹妹一家五口,小田切家的血统完全断绝了。大藏省的同事们对近石的怀疑应该都是正确的。”
“可能不只杀死那些人吧,只是没人知道而已。在他升次长,还有离开官场进入民间企业时不都有竞争对手吗?”
“有可能。”
北本先生也同意这样的说法,近石一家会充分利用得手的邪恶力量。或是稍微暗示对手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可能就足以构成很大的威胁了。由表面上来看,近石的经历完美无缺,没有可让人非议之处。但是,越是这样,背后的黑暗就越诡异。一个拥有异常力量的人不太可能有不去尝试那股力量,一旦感觉磨灭了,就会流于滥用。
“对于小田切亚弓,我有一点疑问。”
“什么疑问?”
“她为什么要用小田切亚弓这个名字呢?”
耕平的疑问来的太突然,让北本先生一时间愣在那里。
“啊,是这样子的。小田切是近石窃据的那个家的姓氏,但就算是名门,也被近石利用光到没什么价值了啊。可是,嗯……怎么说才好呢……”
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说什么了。
“你是想说近石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亚弓做继承人,所以让她冠上小田切的姓,是吗?”
“或者是,亚弓对父亲的行为有所不满。”
“嗯,耕平,你这点见解很不错。在我看来,那一对父女之间根本没有爱或信赖。尤其是小田切亚弓,很明显的跟父亲有一段隔阂。”
北本先生在记忆中重新架构在近石家的种种光景。近石对亚弓也毫不隐讯的显露出冷笑。
“那么,他是打算找谁当继承人呢?总不会是来梦吧.?”
“……来梦?”
耕平的语气中厌恶超越了惊讶。北本先生的表情也在黑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更沉重了。虽然只是最坏的猜测,但是这么一想,就找到近石父女为什么这么关心来梦和耕平的理由了。
“这一点是懂了,可是另一点又想不通了。无论是谁,都一定是疼爱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胜过毫无关系的他人。近石却想让为梦代替自己的孩子成为继承人,这不是有点反常吗?”
“的确。我想,《圣蛇灵连祷书》这本书给了解读者可怕的力量,却剥削了他们的最基本的感性和情绪。”
“那种书应该把它烧了。不是有很多贵重又有益的书籍都被烧了吗?偏偏就留下这种书,真是太没天理了。”
北本先生语重心长的说:
“一个人可以从一本书中得到什么,要看他的资质而定。而且,一本书的益与害如果由一个权利者的好恶来决定,那种毒害就不是一本魔导书可以比拟的了。”
“说的也是,像纳粹德国焚书就是一个例子。我太久考虑了,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收回。”
耕一很坦然的承认自己的意见是错的。
“不过那本什么灵的书,再怎么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书吧。我不但不想看,连接近都不想接近。”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会很积极的想使用那股力量,甚至来把它封锁起来。不过你难道不想尝试一下自由掌控那股未知力量的感觉吗?”
“人类根本不需要什么未知的力量,那种力量只会被拥有权力的人拿来做坏事而已。”
耕平的台词非常的辛辣。
“这一类的知识或力量根本不可能被公开,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助益。只会被一部份的人独占,用在自己的利益上。就算真的有长生不死的技术存在,那个技术也不会被分给万人共享的。”
“对,你说的没错。”
北本先生一边点头,一边显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过,手电筒的灯光映照在脸上的阴影,偶尔也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暧昧感。
“魔法、魔术……不管名称是什么,应该都是异世界的法则吧。就像在某人世界里被确立的理论或技术,在其他的世界里却没有人知道。”
“嗯……”
“那么,如果车轮在那个世界出现的话,对那边的居民来说就是一种魔法喽。”
北本先生看耕平放在外套口袋带回来的东西,那是两种硬币,正方形和椭圆形。一般硬币都是圆形的,或许那个世界没有圆形这种概念吧。那样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背面世界。
——他是这么称呼那个世界的,所谓“他”就是拥有立花和彦这个名字;在户籍上是来梦的父亲的那个人。一个投入《圣蛇灵连祷书》,最后迷失在魔道不得脱身的男人。他说的就像这个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或是那是真的吗?说不定只是撬开了存在于无数的异世界中的一个裂缝而已。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看过那本魔书,又有多少人成功的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门扉,北本先生没有一点线索可寻。
Ⅲ
地球是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珍贵的玩具盒,人类自以为支配了全地球,事实上只有地表这个部分吧。说不定真的像法国小说家凡尔纳所说的,地下的巨大空洞世界里有恐龙在那里走来走去的。也说不定像美国怪异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所说的,有邪神沉睡在深海海底。甚至于在地表上,人类也只能在白天称霸,晚上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谁也不得而知。所以耕平觉得不管是偷偷坐着时空机来旅行的未来人、吸血鬼、河怪、家神,这些人们(?)在地球上共存也没什么关系。当然,如果有一方要统治另一方,那就另当别论了。
中午的气温好不容易才有十度左右,没有日照,气温当然不会上升。而且还会越来越冷吧。
各地都传了火灾灾情,因为不只是电气,连瓦斯都没了,大家只好点火照明跟取暖。如果东京市民有一百万人在黑暗中点蜡烛或石油暖炉,每一百人中有一个人意外失手的话,那就有一万件的火灾。每一百件火灾中,如果有一件在初期灭火时失败,就会酿成另外一百件大火灾。
在黑暗太阳燃烧着熊熊金黄色火焰中,北本先生驾驶的车从早稻田大道,经过山手大道往池袋方面驶去。车窗外的黑暗像夜一样的深,但是到处看得到火灾或火焰。藉由其他车子的车头灯、车尾灯才知道人类还存在、活动着。
坐在前座的耕平喃喃说道:
“这种情况下,政府都在做些什么呢?”
“我们只是一介市民,不管政府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不会知道事实的。”
“应该是吧。”
如果这是“国际政治谋略剧场”里的世界,首相或是外务大臣?、防卫厅长官早就出现在电视萤幕上,对日本以及世界所处的状况做详细的说明。但是现实生活里,并没有政府的密使来拜访北本先生,对他说“首相请您马上去一趟首相宫邸,人类的未来都掌握在您手上了。”只是耕平他们自己擅自采取了各种行动。
到达圣路加斯大学前,在路上遇到了东京的宣传车。宣传车以尖锐的声音反反覆覆呼呈着“没事请待在家里,不要外出。状况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没有任何危险,请大家不要慌乱”,要市民去相信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恐怕就是他们的难处了。
圣路加斯大学的正门深锁,只有旁边的小门开着。他们把车子停在门前,步行进校园。看到手电筒的灯光,警卫马上驱上前来。经过几句交谈后,他们被引进了校长室。果然池之内校长也摸黑到学校来了,听到朋友的叫声,在书桌前移动了身子。
“是你啊,北本先生。东京什么时候变成妖怪都市了?”
“很久以前就是啦,只是以前都披着人皮。”
北本先生动动下颚,指向东南方位,那个方位应该是国会议事堂首相官邸的所在。池之内校长领会他的意思,发出疲惫的笑声。
“看来,你对政治家的厌恶一点都没改变。”
“我讨厌的是那些政客,而不是政治家,希望这一点你能区分清楚。”
本来就是古建筑物的校长室,在失去灯光后,只有蜡烛的微光中,更显得古色苍苍。北本先生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关上次你提到的黑魔术……”
“啊,那件事啊。现在这种情况下,哪有心情去管那件事?”
池之内校长显然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北本先生用力的摇摇头说:
“不,或许这不是两回事。你不觉得现在缠绕我们的黑暗有点不太正常,好像有什么漠视自然法则的恶势力在干预这个世界吗?”
池之内校长惊愕的回头看着朋友。
“你是说,这个日蚀是黑魔术的产物?”
“至少不会是东京市民努力的产物吧?我知道现在不是调查那种事的时候,但是,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可以的话,请你带路吧。”
池之内校长一定很想拒绝,但是他还是前往事务课,对事务长和警备主任作下了指示。东一个手续、西一个手续花了不少时间,一群人到医学部的废校舍地下室时,已经快下午二点了。开门也费了不少的时间和功夫,好不容易打开门,一群人面对了不想面对的东西。
地面和墙壁都是斑斑的血迹和黏液,画着奇怪的地图。室内闪滞的臭气让人无法忍受。类似祭坛的搭盖物、沾着血的猎刀、人类的头发、已变成木乃伊的鸡头、看似狗的动物盖骨、黏着血和肉片的木棒,一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浮现。血染过般的人类的衣服,还有被切断的人类的手腕,对校长而言,一定已经是很大的冲击了。来梦被耕平嘱咐“不要看”后,就赶紧闭起眼睛,抓住耕平的左手。
北本先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要成为建校以来最大的丑闻了。”
“偏偏……偏偏……就要我当校长任内……”
池之内校长发出过于坦白的叹息,事务长则是踉跄的走出室外,到外面吐了。
“不必这么悲观吧,如果你能发现这种不吉祥的事,并且一扫而空,那就是你的功绩啦。反而是历代没有发现这件事的校长们该受到责备。只要做到情报公开、内部改革这两项,你就会被称为圣路加斯大学的中兴之祖啦。”
北本先生说了一大串话来抚平朋友的懊恼时,耕平带着来梦离开了地下室。外面的黑暗程度跟地下室没什么两样,不过空气清新多了。从某处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不知道整个东京变成什么样子了,实在没办法捉住一点点的感觉。只知道消防队还有其他一些组织正在活动着,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才能勉强防止社会秩序崩溃。不过,如果经过一段时间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耕平的手电筒光圈外有人在移动着。耕平觉得没有什么危险。所以不想做出把灯光照在人家身上的不礼貌举动。但是对方却失声叫出“啊”,急急忙忙的想避开灯光,反而整个人暴露在耕平的眼中。看到往石阶上走的对方背影,耕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声叫着:
“藤崎!”
听到耕平的声音,藤崎惊愕的回头,看到把阶梯三层当一层,追赶上来的耕平,藤崎显得非常狼狈。他左看右看,正要向右走的瞬间,耕平伸了手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藤崎发出了惨叫。
“为什么要逃呢?好不容易才又见面,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至友?”
耕平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好意,所以藤崎无法相信耕平那一句“至友”的意思跟字典里一样。藤崎会逃走,当然是因为做了太多亏心事,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因为耕平平势汹汹的关系。
“等、等一下,能户。”
“你要我等什么?我就从这件一开始问你吧。”
耕平把藤崎的身体转向自己,重新抓住他的衣领。这时候来梦赶了上来,和耕平并排站着。又多加了少女的视线,藤崎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含含糊糊的说:
“求求你听我说,拜托拜托。”
“你合掌求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耕平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余地。其实他并没有理由这么严厉的对待藤崎,因为他也秀清楚,藤崎不是主谋者,只是被小田切亚弓间接利用了而已。可能性,眼前耕平除了把藤崎当作尾巴狠狠拖出来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打开僵局了。
“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小田切亚弓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小田切亚弓?”
藤崎一定是在黑暗中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回答耕平这句话的是藤崎以外的人。两只手电筒的灯光逐渐接近,到了耕平和来梦身旁就停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小田切亚弓的表情又冷又硬,像深冬里的石头一样,在她后面一步的是经纪人平岛。
Ⅳ
“啊,亚弓小姐。”
藤崎又发出了摇尾乞怜的声音。耕平一松手,藤崎就摇摇晃晃的倾向亚弓,但是经纪人平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边安抚边斥责的把他带到了一段距离之外。亚弓对这情景毫不关心,依然把视线停留在耕平身上。
“好啦,你希望我从什么开始回答?”
“我想知道,你选择圣路加斯大学为据点,让这里的师生研究黑魔术的理由。”
“唷,你以为我只选择了圣路加斯大学吗?”
小田切亚弓用稍高的声音笑着。让耕平发觉了自己的愚昧。今年秋天,亚弓在天天十多所大学安排公演的行程。而事实显示,白凤大学也发生了惨事。不,说不定各地都已经发生了惨事,只是电视、报纸无法发布消息而已。
“你预定举办公演的大学,是不是全部都在研究拜蛇教的秘密仪式?”
耕平低声询问,回答他的是在手电筒灯光反射下的嘲讽笑容。原来如此——耕平不得不有所领会。集体催眠不是靠一时的狂热,而是需要长时间培育的。
“这三天内,在日全蚀下会同时发生多起暴动、骚乱、放火、爆破事件。一波抓起万波波动。东京将成为无政府状态,等大家恢复神智的时候,我父亲已经成为无上的权力者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恨他。”
“因为他不让你当继承人吗?”
耕平冷不防的把言词的剑刺向亚弓,亚弓却轻盈的闪过了这一击。
“我不否认,否则,更基于这个大原因的是我恨父亲对待母亲的方式。”
“他做了什么过份的事吗?”
“对,这件事稍后再说明。看到眼前的实况,你就应该知道我父亲的异常力量有多么的强烈。但是,还是可以让它结束的。”
“可以让日蚀结束,世界恢复祥和吗?”
“如果我父亲死了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连?”
耕平紧接着询问,这时候他感觉到来梦握着他的那一只手握的更紧了。在日全蚀的黑暗天空下,靠着手电筒的光面对着面那种感觉非常异常。
“耶稣死的时候,太阳失去了光芒。你只要想成会有跟那种状况相反的相像发生就对了。”
耕平不由得看了看四周,他不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毕竟是基督教学校的学生,他觉得小田切亚弓的比喻有点亵渎神明。亚弓发出了走调的笑声。
“反正现在再装出信徒的模样也太迟啦,越刺耳的比喻越适合我父亲。”
亚弓停止笑声,改变了语气。
“母亲只是在父亲的威逼下扮演一个理想的妻子而已。没有自我,也没有自我意识。一切都被父亲剥夺了……”
小田切亚弓的表情、声音,平常都穿戴着看不见的厚重盔甲,不容易看得出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时候盔甲开始颤动,发出了悉悉唆唆的声音。看来亚弓对母亲的好感远胜过对父亲,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率直的询问也是一种有效的交涉方法。亚弓还是一张扼杀所有表情的脸,回答他说:
“我希望你打倒我父亲。”
“啊……”
不用问就知道亚弓的居心是什么。她想让父亲近石刚弘与耕平两败俱伤。
“不只是母亲,连我都是父亲的玩偶,只是用来满足他的自尊心。”
如果小田切亚弓只是父亲的傀儡,那么近石刚弘又是什么呢。是魔王吗?或者也只是魔王手下的一个小喽罗?但是不管他是什么,都不是耕平可以轻易打倒的对手。
“你搞错了吧,我又不是神选出来的战士。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应该算很清楚吧。你并不想拯救世界或人类,但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你什么事都愿意去做。是不是?”
“那个孩子”当然是指来梦。亚弓说的没错,如果有盏街灯的话,就可以看到耕平表露出坚定不移的表情。但是,这种说词也让耕平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唷,可以让她听吗?”
亚弓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不露声音的命令。耕平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在来梦头上说:
“来梦,你去北本先生那里。”
“这样比较好吗?”
“这样比较好吧?”
“那我就去。”
来梦好像也有她的意见,但是又把想说的话吞回去了。来梦瞄了小田切亚弓一眼,再回头看看耕平,才接过手电筒。耕平看到黄色的灯光摇曳,跟建筑物外的北本先生的灯光交流后,才收回了视线。
“现在请你说明,来梦会发生什么事?”
耕平压抑着声音和心跳询问,亚弓的回答却在一瞬间击溃了他的压抑。
“父亲打算娶来梦当妻子。”
耕平受到了冲击,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冲击。不是大小或深浅的问题,而是这个冲击太恐怖、太恶心,也太让人不愉快了,耕平觉得整个胸口都很不舒服。他很正确的理解了亚弓话中的意思。
“太荒唐了!来梦才十二岁,说不定连生理期都还没开始呢。这样一个小子为什么要跟一个年纪跟祖父一样,大自己好几十岁的欧吉桑结婚呢?”
“当然不是为了爱罗。”
“那还用说,即使嘴里说爱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叫他收回那种恶心的期望吧!”
“那就只有一战罗,我父亲可不是那种以和平手段就能让他重新考虑的人。”
“……”
“他是个残忍又冷酷的男人,最高兴看到别人痛苦恐惧的样子。我就看过父亲对不听话的部属下宣告说:‘你得了癌症’,然后看着部属苦恼的样子,暗自用舌头舔着嘴巴品尝那种滋味。我父亲一定会对那孩子做出连三流黄色都不屑一顾的举动吧。”
“不要说了!”
耕平怒吼一声,亚弓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父亲打算让那孩子生下另一个自己。”
耕平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恐怖感和厌恶感在体内更加膨胀了。
“当然要等那孩子能够受孕才行。可能是所谓的处女怀胎,可能是无性生殖,随你怎么形容。或是你想要知道的更清楚?”
“我不要听了,不但会玷污我的耳朵,还会让我的脑细胞腐化。”
耕平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他的激动,他还不是完全信任小田切亚弓,所以暂时让自己认为她只是在夸大她父亲的残忍度。突然一个疑问闪过,耕平又开口问:
“为什么非要来梦不可?”
“为什么?”
“本来就是,以你父亲的权势,要美女、要才女任他挑选。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来梦这样的孩子做他的新娘呢?”
亚弓改变了手电筒的角度,刺眼的光芒让耕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亚弓很巧妙的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就要问问你的记忆罗。”
“什么意思?”
“那孩子不是一般孩子,不是指精神面,而是那孩子的体内住着炽天使这么个异世界的生命体。我父亲也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他选择她的原因。”
耕平沉默的听着,因为他怕一开口就会发出愤怒的吼叫声;也怕自己一移动身体就会勒住亚弓的脖子。现在听到这些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他早就晓得小田切亚弓知道那趟晚夏之旅,他和来梦历经过什么事,那么近石刚弘也应该知道。没什么好讶异,只是很不堪入耳,难怪会刺激耕平的怒火。
亚弓退后了一步,大概是怕耕平会揍她吧,但是耕平克制住了。他要等待将愤怒的能源完全开放的时机,现在不能把能源浪费在这种地方。
“那么,你父亲的哪里观看现在的光景呢?”
耕平提出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质问。
“醉心权力者跟烟都喜欢高的地方,所以他应该是在新宿都心——那栋不大起眼的东京政府大楼附近吧?”
“要将新都心的全景尽收眼帘,一定要到新都心以外的场所。”
亚弓的回答只有这么多,但是却充分刺激了耕平的想像力。他立即在脑海里展开一张来东京的地图,把其中一点放大来。
“我知道了,地袋的三角铁塔。”
透过黑暗,耕平看着从圣路加斯大学校园也可以看得到的超高层大楼。三栋地上六十层楼的圆筒型大楼,从空中看去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一栋是旅馆,一栋是百货公司、美术馆、大厅、公寓等复合大楼。这个三角建筑是东京超高建筑物之一,周围又没有什么较高的大楼,所以从新都心到东京的几个主要地区都可以一目了然。
“父亲现在在旅馆最高的一层套房里,从今天起三天,他打算待在那里独享火烧东京的最高潮景致。那种惊心境,也许就像朱全忠烧毁唐朝首都长安时的心境吧。”
那个出现在中国历史的坏蛋名字,耕平根本不关心。那个在现实里,企图带走来梦的坏蛋、妖怪、恶魔才是他在乎的。拯救世界和人类也许是政府的责任,但是拯救来梦就是耕平的责任了。
“好,我答应你。”
耕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瞪着表情就快要转变为满足的亚弓说:
“不过,我有条件。”
“哦,我们坦诚的谈,说吧。”
就这样,奇妙的一段商谈谈成时,已经快下午三点半了。
第九章 秋的魔术
Ⅰ
气温已经降到了五℃以下,日全蚀还是继续君临着黑暗的天空。已经有几万个人看出来,这不是自然的现象。太阳从天空的东边移到西边,遮蔽它的黑影也随之移动,日全蚀已经维持了八个小时以上。
这种过度怪异的现象把东京这个大都市封闭在黑暗和寒冷中,并且唤醒了居民心中迷信的恐怖。撕开表面的合理主义及科学的薄皮就暴露出相信“裂口女”和“人面犬”的精神黑暗面。高喊着“世界末日”、“神要处罚世人”的人们冲出街道,推翻了呼呈解散的bbr>巡逻车,放火燃烧。黑暗的天空下,黑暗的巨大都市里,君临黑暗天空的黑暗太阳就是异世界门扉大开的证据。近石刚弘正从那里吸收来自异世界的能源。只要他一死,通往异世界的门扉就会关闭,太阳和大地都会恢复原状。闯入这个世界的异形怪物也会因为能源的供给被阻断而无法生存,变为泡沫消失殆尽。
只要消灭近石刚弘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小田切亚弓极力说服耕平,但是耕平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那种单纯的煽动。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称她的意。但是灼热的愤怒把耕平的理性往外推。近石刚弘打算对来梦采取什么行动,小田切亚弓所说的话就像一只毒蛇,在耕平的记忆中扬起镰刀形的利刃。
耕平把来梦和北本先生留在圣路加斯大学,独自来到了三角铁塔,当中的距离大概是在日全蚀下徒步二十分钟的距离。如果来梦知道耕平要去哪里,一定会跟去的。所以耕平没有告诉来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超过四点了,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时间。
在三角铁塔旅馆的最高层套房里,近石刚弘这个有名的人物正出神的看着描绘在黑暗画布上的不祥图画。
“……在日全蚀下燃烧的巨大都市真是值得观赏的景致啊。”
如果北本先生听到 8fd9." >这句台词,一定会批评他说“真是毫无创意的男人”。但是对近石来说,野心和成功比创意重要多了。其实,利用神秘学来制霸天下这种想法也不过是模仿希特勒的做法而已。只不过希特勒用的是独裁权力、军队和政治宣传的小道具,而近石是利用属于自己的邪恶咒术力量来达到目的,这一点要说不同,的确也是不同。
不坐电梯,靠着两只脚好不容易才爬到六十楼的耕平,视线的另一端就站着全身充满精气、自信和活力的近石刚弘。如果是具有特异能力的人,也许就可以看到他全身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耕平没有透视的能力,当然看不到他的气势。但是全身的神经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魄力和压迫感。不得不感慨坏蛋虽然是坏蛋,那种无以抗拒的压倒性存在还是不容否定的。房间里到处点着蜡烛,帮近石制造出了很多个影子。
近石没有朋友,据说在官员时代和银行家时代都不受部下欢迎。他不需要友情、尊敬和信赖,因为他彻底实施了恐怖的管理方式。那些竞争对手、不服从他的人通通都遭到了死亡或不幸的报应。大家都战战兢、冒着冷汗宣誓服从近石,近石需要的只有奴隶。靠着《圣蛇灵连祷书》得到魔道的神秘力量后,近石让自己的人生正如自己所想发展的路走——还包括了其他的人生,以后也会继续这样,直到永远。
整个黑暗的天空和大都会映照在从天花板延伸到地上的巨大玻璃壁面上。带着金黄色火焰环的黑太阳斜绕在右方,也就是西南方位。黑漆漆一团盘踞在正面的是新宿的摩天楼群,像巨大的墓碑一般。到了明天,这一边也将烧毁,成为燃烧东京这个虚荣都市的火场骨灰吧。
近石端着白兰地的杯子缓缓的转过身来,他早就发现了侵入者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东西,自己来送死吗?”
近石根本连能户耕平这个闯和者的名字都不打算确认,掀起了嘴唇的两端。
“别再管那个小女孩的事,去澳洲安乐的渡过一生吧。现在还不太迟。好好的想想吧。”
近石叫耕平出卖来梦,耕平觉得体内的愤怒像火柱一样喷射出来,仿佛就要染红一整片的视界。
“该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像愤怒的结晶体被抛洒在半空中。
“快点让这出丑恶的肥皂剧闭幕!现在我还可以放过你。但是只要你碰来梦一根指头,我就把你腐烂的肠子拖出来,加盐巴烧烤,喂人面鱼吃。”
“小鬼,口出狂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喔。”
近石掀起上唇,露出看似强韧的牙齿。强烈的愤怒冲破了毛细管,让近石两眼充血。耕平想“开玩笑,该生气的是我啊”。他的愤怒把恐怖远远抛开,该感受到的恐惧他完全感受不到。加上从一千两百阶的楼梯爬上来,还没有完全把呼吸调整过来,可能也是感受不到恐惧的原因之一。
耕平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感受到恐惧的程度。
虽然极尽威胁之能事,近石还没有马上使出实力的打算。
“小鬼,你知道我让什么实现了吗?”
近石自问自答的说:
“永远的生命,而且还伴随着年轻和健康,还有与实力相配的荣华富贵。”
“谁希罕那种东西,俗透了!”
耕平唾弃的说。他本来就觉得近石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听到如此老套的话,还是觉得可笑到了极点。
“你都已经是个老人了,还说什么长生不死。就算现在实现了,也晚了三十年啦。”
“不懂就不要乱讲,不过,等等……难道你不知道?”
“什么?”
“呵呵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近石带着优越感笑着。据说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最能够满足人类的优越感。然后这份优越感会马上转化成“让我告诉你吧”的诱惑。
“让我告诉你吧,能够跟异次元生命体完全融合的人就能够长生不死。连面临人生黄昏的人都能挽回最顶峰时期的年轻。”
“胡说八道!”
耕平回答的非常冷漠。他就知道一个曾经炽天使共栖一体的人,肉体遭到癌症的侵蚀无法痊愈。所以听到长生不死这句话,叫他怎能不觉得可笑呢?
“你觉得那种事很不可解吗?太简单了,那个男人没有完全融合,所以不但不能长生不老,反而毁灭了自己的身体。”
“……”
“总而言之,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得使用炽天使赐予他的力量才会毁灭。如果能完全融合,绝对不会死的。”
近石说的斩钉截铁,是个非常有力的断言。耕平确认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并不是刻意编扯出来的诳语。
“你所谓的长生不老是指年纪不会增>..加,也就是不会老化,也不会成长吗?”
“怎么,你要查字典看看吗?”
耕平对近石的揶揄毫无反应,不,应该说根本没有察觉到。因为有其他新的冲击袭向了他,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来梦。
“那么,来梦永远不会长大了吗?会一直维持小孩子的样子吗?”
“如果这是真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耕平不由得这么想。
成长之后上高中、大学、恋爱、生孩子,这些平凡的幸福,难道都与来梦无缘吗?当然,女性不一定只有结婚、生小孩才是幸福,也有很多女性没有其中任何一项经验也是个杰出的社会人,活跃在社会上。只要依照自己的意志跟价值来选择就行了。但是,如果连想这么做都不能的话就太过份了。
想到这里,耕平差点抓起头发捉狂了,好不容易才从思路的迷宫中挣脱出来。这个把英国制西装穿的直挺挺的,傲然伫立在这里的近石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必须加以怀疑。因为,就像高挂在空中的日全蚀一样,这个男人只有外表光鲜亮丽,内部全是黑的。
Ⅱ
把白兰地的杯子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近石转向了玻璃墙面。俯视着黑漆漆的地面,近石的双颊刻划出了淡淡的笑。
“唷,好大的一场火灾呢。新宿正前方不是亚洲劳工特别多的街道吗?那赤阪附近吧?黑和红和对比真是太好了。”
耕平真想着被包在英国制西装里的近石背后狠狠的踹上一脚。但是他克制住了,接着问:
“不是百分之百都会长生不老吗?”
“一定会的,只要两者融合了。”
“那么,只要让那个生物跟自己完全分离不就行了吗?”
“不可能的,完全融合后就不能分离了。硬要分开的话就会死,肉体会炸的四分五裂。”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呢?简直就是没有出口,死路一条嘛。耕平在沮丧到绝望的倾斜路上,勉勉强强的撑住了脚步。
“这种事……谁相信啊!你根本就是乱说一些无从证明的事,像这种蠢话,你最好少说一点!”
“蠢话?”近石露了愉快的笑容说:“你要这么想不这么想吧,对无知之辈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不管你怎么叫骂,我都要得到那个小女孩。”
耕平不是来叫骂的,他只是下定了决心要阻止近石可怕的欲望。他假装无意识的移动着身体的重心,近石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不放在眼里,还是傲然的说着话。
“被生下来的将是我自己。”
“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出生的婴儿会拥有跟我完全相同的遗传达室因子,而且把我所有的记忆接收过去。”
“……胡说!”
“你用错了感叹词吧?应该说太美妙了才对啊。”
愉悦的笑声从近石的嘴巴里流泻出来,像黑墨汁一样污染了空气。耕平发觉自己的额头跟脖子上已是汗水淋漓。
近石开始了一长串的发言,他说:
“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我重生的容器而已,我知道她跟炽天使已经完全融合了,所以我才选择她。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那 4e2a." >个小女孩让我再生后,也活不下去了。再生后的我到达年轻辉煌肌肉年龄的最顶峰时期时,就会长生不老。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我的苗床而已。”
“你以为来梦会答应你做这种事吗?”
“小女孩的意志不是问题。她被选为我这种伟大人再生时的母体应该高兴地牺牲才对。为国家和伟人牺牲自己是最美好的行为啊。”
“谁是伟人?”
荒谬的感觉压过愤怒,耕平好不容易才挤出了那么一句话。近石根本不管对方的反应,继续说:
“我已经不想再做那种世俗规范中的好人了。”
好人?耕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了近石的脸一眼,可是好像满认真的,而且还渐渐的露出怀旧的表情。
“秀才学生、政府官员,然后当上银行家。至今所走过的路,都是备受社会尊敬的人生,但是那种完全找不到缺陷的模范人生有多么无趣,像你这种二流大学的庸才是不会懂的。”
耕平心里想“要你管!”,但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近石。
“所以我有一个奇想,那就是在找得到永生之前,先好好的玩个痛快。这场东京大火将成为我重生之前的预祝。”
像近石这种为了自己的欲望牺牲了许多人的男人,居然也会在意社会的眼光,简直太可知了。不过近石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不满。譬如说,他本来可以拥有奔放自由的人生这类的。但是就算这样,来梦也没有义务为了让近石自由快乐的人生而牺牲。
“将来,在我指导下重生的东京……”
近石正要继续说下去的同时,耕平往地面用力一跺,跃向侧面边,抓起放在墙边紫檀台上的波希米亚玻璃花瓶朝近石扔过去。近石上半身一偏,闪过了飞来的花瓶。就在这一瞬间,耕平驱上前去扭住近石的手臂,把近石压倒在地面上。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儿!”
仿佛那个声音本身就形成了一道障壁。当耕平的两手快要购到近石的领带时,就在那半瞬间之前,耕平撞到某种东西,被弹了出去。两个翻滚、三个翻滚,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来时,手触摸到某种东西,原来是插着三根大蜡烛,呈山字型的掀制烛台。耕平抓住了烛台,就像中世纪的骑士握着长枪一样的姿态握着烛台刺向近石。近石没能躲开摇曳的火焰尖端,英国制的西装衣领散发出焦味。
近石把手一挥,耕平的身体又被弹了出去。烛台猛烈的撞上墙壁,滚落在地上,但是,应该同时撞上墙壁的耕平却消失了踪影。
“呵呵呵……”
近石不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还显得颇有余裕。耕平就坐在另一个靠墙的沙发上喘着气。
“呵呵,你也会用超能力把自己的身体送到别的地方啊,看来我得浪费一些时间了。”
近石的手动了,手掌慢慢的由朝上翘转为朝下。放在房间一角的笨重衣橱突然无声无息的浮到了半空中。往两边开的门敞开来,里面的抽屉像被从弹射器里射出来一样,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耕平。抽屉一个个撞上墙壁,破裂四散,碎片像雨一般落到地面上。接着是衣橱本身在半空中飞驰,伴着雷鸣般的声音撞上墙壁。碎裂的残响声中夹杂着近石的声音。
“怎么样,要我把你的内脏压碎呢,还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折断?或是把你的肺和肠绞成一团?”
近石又转过身去。好不容易躲过抽屉的空中攻击,耕平喘着气靠在墙壁。他真的觉得很不甘心,自己只有闪躲的份。
“好坚强的小鬼。”
“没有你坚强。每天晚上至少有七个死人站在你的枕头边,你却你能安然入睡,真是太坚强了。”
“真会耍嘴皮子!”
近石一边吼出这句话,一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能有是对自己的力量居然对耕平无效觉得有点奇怪吧。但是这个表情又有了奇妙的变化,近石停止即将展开的攻击,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你仔细想想吧,小鬼。”
呼唤他的声音,带着魔性的震动。
“能够没有遭到任何阻碍顺利爬到六十楼,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把保镖带在身边?嗯?用你的智慧好好想想吧。”
一进间,耕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不需要近石提醒,他早就觉得纳闷了。不过,对于没有带保镖这点,耕平认为是因为近石不相信任何人,而且有强烈的自信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这应该是一个很充分,很能让人接受的理由,但是近石那几近于残忍的语气中蕴涵着更不祥的意义。
“耕平大哥!”
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让耕平怀疑自己的感觉和理性。回过头,映在眼底的是几根蜡烛跟摇曳的火焰,还有穿梭其间而来的来梦。脚步不像平常那么轻快,那样子就像个快要到达终点的马拉松跑者。
“来梦,你来做什么?”
耕平先是呆住,然后觉得脑海里雷声大作。他终于了解近石的意思了,近石让他靠近自己的理由是要引诱来梦现身。
只要耕平在,来梦就会跟来,耕平被利用了,被当成了狠毒奸计的诱饵。
来梦跑到耕平身边,用抗议和埋怨的视线看着耕平。
“耕平大哥去哪里,我都知道的。说好不管去哪里都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放下我自己跑走呢?”
“你真傻,来梦……”
翻开字典,“傻”这个字眼没有称赞的意思,也没有感谢的意思。来梦为了到耕平所在的地方爬了六十层楼。一定会累的连脚都举不起来,耕平想像她喘着气,在好长好长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样子,言辞的表现力就变得非常的贫乏,只能说出那么一个“傻”字。
当然,另外那个人是跟这种想像力完全无缘的。
“真令人感动的相会啊。我本来是打算在小女孩面前把你折磨到死的。当然现在还是这么打算,不过稍微改变一下方式也不错。”
迫不及待的近石背后,日全蚀的太阳已经开始接近地面了。不久后,真正的夜晚将取代假的夜晚,笼罩整个社会。
“不知我反过来做怎么样?先让你动弹不得,然后再玩弄这个小女孩。让你不想看都得看,不错吧?”
耕平现在才知道的石刚弘这个社会菁英根本就是个最差劲的性虐待狂。小田切亚弓对父亲的评语是正确的,近石是个折磨他人中寻找乐趣的男人。
“他是坏人!”
来梦用愤怒和厌恶的眼神看着近石,明快的下了这样的判断。因为那人就是让“耕平大哥”遭遇种种危险的罪魁祸首,所以一定是坏人——来梦的价值基准既明快又准确。
“坏人?”
近石开心的看着来梦。
“你就要在胎内培育这个坏人啦,小女孩。很遗憾,不能让你了解名誉和荣耀的重要性。”
近石的话,来梦完全听不懂。只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全身颤栗。近石全身放射出来的毒念非常的强烈,说不定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还会晕过去呢。
近石把两手举到脸前,做出勒紧什么的动作。耕平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捏住了,发不出声音来,气管受到压迫,呼吸变得非常因难。发现异变的来梦,倒抽了一口气。
“耕平大哥!”
“你的耕平大哥好像没有力量回答你啦。”
近石挺着胸膛,尽情的嘲弄着。他是个对于征服他人、反覆嘲弄他人这种事永远不会厌倦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管理下的东西银行一定是个充满恐怖的工作场所,就像史达林统治下的藏书网苏联一样。但是现在遭受折磨的是耕平,肺部细胞为了追求新鲜的空气就快要爆裂了。眼前闪烁着无数的蓝色斑点。近石凶狠的笑脸就在斑点的另一端跳跃着。来梦伸出手,想扳开那个卷绕在耕平喉咙的某种东西。耕平已经快要沉没到意识的水面下了,就在这一瞬前,两个人的思潮突然同时炸裂开来。
“住手!”、“住手!”
室内充满了闪光。
池袋周边的人一定都看了塔顶闪烁着白色的光芒。能源冲撞爆炸,略逊一筹的人被弹出去了。不是耕平,而是近石。数十个烛台齐飞出去,在大气的波涛中,近石的背部撞上了玻璃墙。
Ⅲ
像巨大的蜘蛛网般龟裂开的玻璃墙前,近石好不容易才撑起了身子。无懈可击的绅士第一次露出了破绽。头发凌乱,表情完全变了一个样。他用力踩着翻倒的家俱和散乱的蜡烛,两眼发出锐利的光芒。咬着牙说:
“怎么可能……”
这是耕平不只用过一次的台词,现在换近石用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被弹出去?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的……”
横飞出去的蜡烛大半被能源的强风吹熄了,室内渐渐被锁入黑暗中。在不断拨开一层层的黑暗后,近石把视觉焦点对准在来梦与耕平。磨牙般的声音从他的嘴里流泻而出。
“我懂了,因为你们是两个人。当两个人的波长完全融合时,所产生的能量就可能性把我弹出去。”
不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就不能让自己妥协——近石似乎有这种怪癖。
耕平把来梦扶起来,面对着近石,耕平突然有种奇特的想法。这个叫近石的男人会不会只是在演一场独角戏而已?他只在乎自己,其他人都只是障碍或道具。他是不是从来没想过,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的人也是会思考的?
“算了,反正我一定会惩罚你们的,你们将因为把我弹出去而受到惩罚。”
近石的指着耕平。只要耕平消失,来梦就没有力量了。对近石而言,这是个很简单的减法。
“我要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塞进你自己的嘴里。”
耕平的心脏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好像要在体内爆开来了。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差点就要蹲下了。就在此时,来梦从他身后抱住他,当他察觉时,痛苦已缓和了不少。
耕平本是想从前面掩护来梦,结果却是来梦从背后保护了他。少女的手放在耕平胸口——小小的手紧紧的守护着耕平的心脏。近石如果要攻击耕平的心脏就会伤到来梦的手,这是近石所不希望的。
“自作聪明的小鬼……”
近石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话。但是来梦并不是聪明才有这个举动,她只是不顾一切的抱住耕平,结果凑巧阻碍了近石的计划而已。近石改变战术,不再攻击耕平的心脏。既然他们在一起不能攻击,那把他们分开就行了。
“怎么了,正义的骑士要小女孩保护,你不觉得可耻吗?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的跟我分个胜负,何必拿小孩当挡箭牌呢?”
近石为达目的的畅所欲言。虽然心知这是挑拨,但是耕平还是受到了伤害。当他把来梦的手扳离自己的身体时,背后传来了一个沉着长者的声音。
“年轻人,冷静一点。这点挑拨都受不了,恐怕会守护不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喔。”
“北本先生!”
“哎呀呀、看样子我赶上最高潮了。”
北本先生手上的手电筒又亮又强,照亮了凌乱的房间的每个角落。
“我是个很任性的观众,没看到最高潮是不会满足的。看在我一把年纪还爬上六十层楼的份上,你就允许我欣赏吧,近石先生?”
“你的确已经到了不必用一时冲动来取得谅解的年纪了,如果你乖乖待在家里下棋的话,或许还可以活到八十岁呢,干嘛跑来这里缩短寿命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比你长命,而且更悠哉、更健康。”
好像成了养老院里的老人的唇枪舌剑了,就在耕平萌生这缺乏紧张感的想法时,舞台上又多了新的角色。近石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愤怒,一个对他、对耕平而言都显得相当意外的人物出现了。
“父亲,你好像陷入苦战了呢。”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小田切亚弓的嘴里流泻而出。穿着和服,隐藏在她背后的女性则是原姓宗方的宗方礼子。
“父亲的力量就要被更大的力量封锁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第一次尝到挫折的滋味,你觉得怎样啊?”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早就把母亲找来附近的餐厅啦,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赶来呢?”
“你背叛我,亚弓,你……”
“我只是觉悟了而已,当然,觉悟前发生了不少事。”
听着父女俩充满憎恶的对话,耕平隐隐约约掌握了状况的轮廓。亚弓所下的赌注是让耕平和来梦的力量汇合打倒父亲,近石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瞪着礼子,喘着气说:
“我娶你当妻子,让你当帝王的妻子,给你荣华富贵,你却忘恩负义,你……你……!”
近石的声音嘶哑,自大骄傲的帝王假面具剥落了一部分,卑俗小人的真实面孔暴露在大气中。看到这个情景,耕平明白了。这个男人的邪恶和自大都是假借他人的力量得来的。大学的名气、工作的权威、前妻娘家的门第和财产还有从魔道书取得的知道,全都是借用别人的力量,然后错以为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结果面临预想不到的造反和抵抗,借来的力量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就只能露出歇斯底里的狼狈相了。
“我要把你们全部杀掉!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谋。”
近石的样子非常恐怖。但是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暴露了他的软弱。这一点来梦也看出来了,所以当近石扑过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快速的向后退一步,让近石挥过来的手扑了个空。这时候,迅速闪过的耕平的手腕,准确的一拳不偏不倚的落在扑空后脚步蹒跚的近石脸上。而且这一拳还是左勾拳,打的他鼻血四溅,身体以右脚跟为支点转了好几个圈。看着鼻青脸肿、翻滚到旁边的近石,耕平心里想“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教训而已,这个男人应该没有什么资格抱怨吧”。
倒在地上的近石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声,把身体弓起来,不一会儿,身体就开始激烈的扭曲起来。
“看,有东西跑出来了!”
来梦说的没错,身体缩得像是孩子一样的近石,从鼻子和嘴巴喷出了像白色气体的东西。那东西与其说像萤火虫,还不如说像夜光虫般地一边洒落光芒,一边像绳子细细长长的向空中延伸。
但是,延伸停止后又缩了起来,要再回到近石体内。
玻璃墙不断发出强烈的声响,然后迸裂开来,能源从室内奔向室外,碎裂的玻璃碎片冲出室外,转化成数千万的光片乱舞;转化成瀑布,倾泻到两千公尺下的地面上。如果是处于平常状态,地面上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伤亡的行人呢?
外面的风吹了进来,伴随着空气和黑暗的强风无秩序的狂卷着。掉落在地上的坐垫、花瓶、裱框的画都飞了起来,在坐空中激烈的舞动着。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吊灯一个旋转,锁链终于断了,发出鸣叫声飞出去。耕平抱住来梦跳到旁边,在地面上翻滚了圈。掉落在地板上的吊灯所发出的沉重声响还没停止,就听到来梦的惨叫一声。在地面上挣扎的近石,一只手抓住了来梦的右脚踝。
“这个女孩是我的。”
近石的宣告声,就像生命的铰链在轧轧作响。
“为了重生,我需要这个女孩。我要让她受胎,然后咬破她的肚子重生。”
来梦把左脚猛烈一甩。踢到了近石的脸部。耕平抱着来梦,践踏近石那只抓住了来梦脚踝的手。不必同情近石,也没有那样的余裕。当他把全身力量放在鞋底用力一踩时,近石的手背骨好像折断了。耕平拉起来梦的身体时,惊讶和恶心让他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近石抓着来梦的脚踝的那只手,皮开始一点一点的脱落,从英国制西装袖子看到的是,没有骨、没有肉、绽放着光泽的绿色果冻般的物体。
近石的脸上的皮肤也剥落了,一团果冻中只剩下眼球和牙齿还保持着人类的形状,闪闪发光。近石站起身来,上下排牙齿像坏了的响板般吱吱嘎嘎的响着。他张开两手,又要扑向耕平和来梦。就在这时候,那个奇怪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西装的胸前膨胀起来,鼓的高高的,扣子和衣服发出声响,迸裂开来,从那里喷出来的是火焰。抱着来梦的耕平看得目瞪口呆,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下,把视线转向了旁边。
宗方礼子的手上有一团火焰,那是燃烧到一半的铜板画。铜板画上画着什么,耕平可完全想像出来。
“碰”的一声,蒸气爆炸的声音后,绿色的黏液四溅,近石的身高突然矮了好多。他的头飞了出去,向保龄球般的地下翻滚。绿色的头瞪着礼子,懊恼的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礼……子……”
礼子用失去焦点的眼眼看着丈夫的头,沉默不语。代替她用激烈的语气回应的是女儿小田切亚弓。
“妈妈跟你生活了二十年呢,虽然所受的待遇跟奴隶一样。但是,就算是九宫鸟,养了几个月也能学会几句话,你以为妈妈会得不到你一点秘密吗?”
也就是说,她知道打倒近石的方法。但是在这么做之前,要先封住他的力量。现在方法和机会两者兼备,终于打败了近石。近石已经不能再辩驳,因为他做不到了。绿色的头溶化了,像蚕豆汤一样流泻在地面上,眼球凸出,垂吊着,眼窝里也喷出了火焰。失去头部的身体完全裹在火焰中,跳着奇怪的舞步。不久,肩膀撞上玻璃墙前,已经破裂了一半的玻璃发出尖锐的碎裂声,近石的身体被抛出空中,然后往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燃烧,在离地数十公尺处时,火焰四散,化为乌有。
头部一边燃烧,一边凋萎,存活下来的人们视界为之一变。来梦和耕平同时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沉落在太阳,而不是日全蚀。闪烁着金黄而且深红的光芒。虽然小,却是一个强烈的光和热的聚集体。
当冻结的时光再度流动时,第一个采取行为的是小田切亚弓,露出与感伤或余韵全然无缘的表情。北本先生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她说:
“今后打算怎么办?”
“这种时刻的台词,很早以前就被定型啦,那就是‘出国去’。幸亏这个世界没有被统一成一个国家。”
亚弓转过身去,握住木然站立着的母亲的手。那种握法非常的粗暴,“走吧!”这句话的语气也很冷漠,因为她不习惯温柔的表现方法,耕平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亚弓的心情。亚弓面无表情的从伫立的三个人面前走过,没有说一声再见。三个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样比较适合亚弓,三个人就在沉默中目送着亚弓和她的母亲。
以后,小田切亚弓必须守护着形同废人的母亲,还必须为自己的演唱会出现伤亡者负起责任。她会被带到警察局录口供,对她的偶像形象将造成伤害,她大概得从零做起吧。这些事都必须由她自己承担,不是旁人可以介入的。
北本先生低声对耕平说:
“怎么样,她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女人吧?”
“也许吧,不过,不管怎样,都是与我无缘的女人。”
“万一有缘,就是她继承了父亲的邪恶,再来找耕平和来梦麻烦的时候吧。”这就是耕平所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庸俗结论。由她这次的言行来看,并没有转向正义的迹象,只是藉此抒发了她个人积压已久的怨念,同时利用耕平和来梦铲除了她最大的阻碍者,这样的色彩反而比较浓厚。不过为了双方着想,耕平当然不希望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据北本先生说,她的手上还有很多幅铜板画跟《圣蛇灵连祷书》。而耕平为了保护来梦跟自己,今后也不会再吝于使用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了。
在富士山地区,晚秋的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沉没了,那是个从黑暗中被解放出来的金黄色和深红色的圆盘。才刚看到星得在将暗未暗的天空里开始闪烁时,就又被突然了现在地面上的巨大星座遮盖了天空所有的光芒。停电结束,东京的电气光芒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十一月一日,下午六点。从能户耕平和立花来梦再会后,大约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
“电梯会动了。”
来梦向大家报告。亚弓和母亲已经下楼去了。不过看来耕平和其他人不用再走六十层楼下去了。
可以乘坐四十个人的电梯,只乘载了三个人往下滑落。在电梯里面,耕平发出疲惫的叹息声,也不算是发问的喃喃的说:
“这件事算是结束了吗?”
“对我们而言算是结束了,之后的事就交给警察和政府了。至于圣路加斯大学就要靠池之内啦。不过,除了说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怪异现象之外,恐怕也没办法做什么正式的发表了。”
耕平边听北本先生所做的稳健总结,心里边想着:“或许,什么都没有结束吧?”
结果,近石不是全能的,也没有领会到真理。他一定只是读了《圣蛇灵连祷书》,理解了其中一部分,再撷取对自己所读的一部分而已。运用在自己的欲望上而已。他得意洋洋对耕平说的那些话,也都只是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拜蛇教、《圣蛇灵连祷书》、异世界、异世界居民,还是完全没有交代出一个清晰的全貌——如果有所谓的全貌存在的话。
魔道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人类可以操纵的,控制不了野心和欲望就只有走上自灭一途。就像麻药一样,自我膨胀,自我陶醉的结果,就是走向破灭。耕平再次觉得这种东西没有必要拥有,也没有必要使用。
走出旅馆,一整列的街灯闪耀着白色的光芒,走在街道上的人都发出喜悦的欢声。异常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至少,目前是。
结果,这一晚耕平又留在北本先生家。
“现在回去太奇怪了吧。等天亮了再回你的公寓吧。而且,万一明天醒来还是黑漆漆一片的话,没有你在会觉得很可怕的。”
北本夫人很有技巧的把他留了下来。吃过饭后,电视全是在报导异常的一天的特别节目。北本先生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冲掉了好几天来的疲劳。耕平和来梦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突然,来梦侧耳倾听着某种声音。
“耕平大哥,是虫叫声呢。”
北本先生曾经评估过耕平和来梦的力量,他说:“不是十加十的力量,而是十乘十的力量。也就是一百,而不是二十的力量。”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如果就不是由他单方面来保护来梦,而是他跟来梦一起保护自己的话,那就更好了。不过耕平觉得,力量的泉源不是来自异次元的存在,而是来自于人类之所以身为人类的必要资源中。
虫儿们在窗边奏着高高低低的夜歌,明天应该会是个大睛天吧——如果天真的会亮的话。然后,早晨的晨歌将换成鸟儿们来吹奏。
(《夜半歌声》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