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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术》
第一章 等列车的时候
Ⅰ
有三个星期的休假、再加上二十万日元,能户耕平总算得到短暂的自由。当这两样都没了,他就得回到半工半读的大学生活。
不过,先别想那么多,因为……美妙的旅行才刚开始。为了这次旅行,他在速食店工作了将近五十多天,所以在九月十六日开学前,他决定犒赏自己一趟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真是……怎么会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被放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照在无人的车站。耕平坐在长椅上看着周围的风景。
这里没有东京那种秋老虎的酷热,就算穿着短袖也不会冷。无人车站附近的山皆是满眼翠绿,这让每天被水泥、玻璃、钢筋包围的耕平,在视觉上感觉相当温暖。
但是,原本应该在某个大车站下车的耕平,却因为“不得已的突发状况”被迫中途下车,而落得在月台呆等的下场。
耕平只知道这里是东京以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但不敢确定是枯木县北部?还是福岛县南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是从日光到会津若松的山区。
车上的十名乘客,被迫下车已经超过一小时了。有人坐在长椅上打隘睡、有人低声交谈、也有人看书消磨时间。
耕平发现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戴草帽的孩子年纪比他小,其他的不是老年人就是中年人,再不就是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人。十九岁的耕平,看来是被分配到“年少组”这一边。
说实话,真是无聊透了。不过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就津津有味地看着耕平。
“真是个怪小孩,有什么好看的?”
耕平虽不是绝世美男子,长得也没有一丁点像明星,但曾有人说他的长相给人不错的印象;身高虽高,但还不到“顶天立地”的程度;浏海有点乱乱的、不太整齐,白色的猎装、水蓝色的T恤。像这种平凡的大学生,日本大概有一百万人。藏书网
光是被人看是蛮不愉快的,因此耕平也开始观察对方:这个将背包放在长椅上、两脚腾空晃来晃去的孩子大概是十一、二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T恤、蓝色牛仔短裤,脚上套着白色网袜和球鞋。
当这个孩子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时,马上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由于笑得连身体都摇晃起来,所以水蓝色T恤上印的帆船,也跟着轻快地舞动着。耕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头看了自己的胸膛,他水蓝色的T恤上也有一艘帆船,快被蓝色的海给淹没了。
“啊,原来如此。”
耕平终于懂了。原来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T恤。因为这是在连锁店买的、大量生产的商品,所以有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也不奇怪。
戴着草帽的孩子,从长椅上跳下来,将双手背在背后走到耕平面前。
“大哥哥,你一个人旅行吗?”
眼前这个孩子有着端正的脸蛋,大而深邃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将来说不定是个美男子。如果刚刚对方是喊自己“叔叔”的话,耕平还不打算理他;但是被称作“哥哥”,耕平就觉得不能不理。
“是啊!”
“原来如此……女朋友没有和你一起旅行啊。”
耕平心想“不关你的事”,然后接着问:
“小弟弟你也是一个人旅行吗?”
耕平无意中的疑问,忙却好像伤了这孩子。
“不是。”
“那么……你和谁一起来的?”
“不是啦!我不是小弟弟!”
孩子气愤地回答。当耕平知道自己弄错了之后,有一点慌张。
“原来是女孩子……”
仔细一看,她的眼睛和鼻子虽然很秀气,但是女孩子的第二性征还不明显,加上皮肤又晒得黑黑的,也没有细心的打扮,下点都没有女孩的样子。耕平心想“至少也该穿裙子吧”,但还是决定不多说,只说了句“对不起”。
“知道就好。不过,对女朋友可别说这种话比较好。”
看来对方已经不生气了。
“请问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来梦。”
光这么说,好像不够清楚。
“来临的‘来’:梦想的‘梦’,小学六年级。”
“哦、‘来梦’,真是个好名字。”
听到耕平这么说,少女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
“真的吗?你不觉得这是个怪名字吗?”
“不会呀,是个不错的名字呀。”
耕平曾被没大脑的女孩说过自己的名字很俗气;所以他很能体谅这种事。“来梦”这个名字也许有点奇特:但是比起“理香”、“美香”这些名字,“来梦”显得有个性多了。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耕平,能户耕平。大学一年级。”
“嗯、真是个好名字。”
8fd9." >这算是友好的表现吧。耕平笑了笑,接受了这位小淑女的友情。来梦对这位新朋友也回以笑容,然后发出了疑问。
“车子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来梦已经完全将耕平当作谈话的对象。看到对方如此信任自己,耕平也就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概快来了吧。”
虽然不算个好答案,但来梦很满意耕平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将背后的手交叉,眺望着周围的山峰。
耕平曾经想过:既然要享受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倒不如选择信州的高原、南方的海岸,或干脆远赴北海道还比较好。十多岁的青少年爱看的小说里,一见钟情的故事多半发生在这种地方,恋爱的对象则是成熟的美女。但是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女,似乎不太可能成为恋爱的对象。
说得冠冕堂皇些,原本这趟旅行的目的就不在冒险,而是挣脱各种束缚、求得解放,寻找还有半个世纪多的人生里程碑。只不过若能有些美好的“副产品”,旅程会更精彩。
Ⅱ
十九岁的重考生能户耕平,在今年考进入某私立大学文学部。一般在这个年龄能够靠自己经济独立的,也只有职业运动选手、歌手或电视明星。如果不是那些人,很多即使嘴上说要独立,其实背后仍是靠父母接济的人。
耕平父母亲的经济状况算是不错的。他们都是医生,经营一间规模不小的医院。父亲的专长是内科,母亲则是小儿科;而人的梦想就是两个儿子都当上医师,然后一家人一起经营医院。
去年春天,身为次男的耕平虽然报考了某公立大学的医学部,却不幸落榜,做父亲的简直比他还要沮丧,这从他直线上升的酒量就可以看出来。
“你是不愿意当医生,所以故意考坏的吧?你真的那么讨厌当医生吗?”
耕平是凭“实力”考坏的。不过,他的确是没有当医生的意愿,所以对于父亲的斥责,他也不反驳。
“你倒说说看。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可以不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了你们会愿意听吗?”
“那可不一定。假如你认为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上大学,想要做什么都随便你。你就不能学学良平吗?”
耕平的哥哥良平,二十二岁,是某一流医科大学五年级学生,专攻临床外科,完全达到父母的期望。虽然他的头脑不算特别好,却是个默默努力、非常诚实的人。请家教补习、报名补习班的特别课程;不投机取巧、孜孜不倦地用功,然后顺利地应届考上大学。
有这种哥哥,对弟妹们来说是个大麻烦。发生状况时,一定会被训一句“学学你哥吧”,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不能顶嘴。更糟的是,耕平念的中学是六年制的私立学校,连老师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叫耕平学学哥哥。
耕平反抗过,却从没有诉诸行动,不良少年会有的行为,他都没有;在他的心中仿佛有一个通风口,不让这些压力囤积在他心中。
好不容易结束重考生涯、正式进人大学,哥哥良平很难得的找了他谈谈。
“医院还是由我来继承……我想,我不继承也不行,因为这是爸妈的希望。”耕平在酒吧里让哥哥请了一杯啤酒。
“我是身不由己。我的一生就是爸妈为了实现自己梦想的道具。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或是自己的梦想,这样就可以了。”
良平一边这么说,一边将啤酒倒人弟弟的杯子。
“但是耕平,你不必也为了爸妈的梦想而牺牲,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自由的去做吧!否则,即使你当上医生,有一天也会后悔的。”
听到哥哥这么说,耕平吓了一跳。耕平虽然不讨厌良平,但却有点刻意回避他,因此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哥哥心中竟是这种想法。
“哥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天到晚只顾着念书呢?努力用功、得到好的成绩,只是求得自我满足吧?”
耕平对自己从前的想法感到很羞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不想当医生的耕平也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他虽然不想像哥哥那样成为实现父母梦想的道具,但也没有明显建筑自己的梦。
耕平的父亲是那种会将“养育之恩”的话挂在嘴上的人,因此耕平常常觉得无地自容。
“要成为父母理想中的孩子,还真是累人呢。”哥哥苦笑着的说。
听到哥哥这些话,耕平才发现:原来哥哥也只是个普通人。
“耕平,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吧。连我的份一起,就算花点时间也没关系,自由地放手去做吧。”
被哥哥如此的期望着,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了精神上的支柱,他也比较能安心的踏出大学生活的第一步。
想必是哥哥说服了爸妈吧?耕平的父母放弃了要耕平当医生的愿望,允许他进文学部就读,但也郑重地声明,只要大学一毕业,就不再给他任何经济上的援助,以后找工作、结婚也要全部靠自己打理。看来在毕业前,爸妈还愿意提供经济来源,这已经非常庆幸了。
为了将不愉快的程度降到最低,耕平在开学前,就离开东京三鹰市的老家,搬到练马区边境、距琦玉县只有徒步五分钟路程的学生宿舍。当耕平再次回家时,等待他的只有一项仪式:在律师的见证下,在同意放弃继承权的文件上签字。
耕平并不介意签字,不过他很介意当时哥哥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良平的双眼露出了“总算签了”的眼神,当耕平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良平把脸别了过去。就在那时,父亲将文件递了过来,耕平就用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盖了章。
就这样,能户家发生“争夺财产”的可能性,在未发芽之前就被“斩革除根”了。有了律师的保证,耕平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这个反抗自己的小儿子,则许诺在大学毕业前,一定不会让他在经济上不自由。
耕平适当的向父母道了谢,却无法不去猜测哥哥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然而,没多久他就得到了结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耕平在内心苦笑了一番。原来哥哥的好意背后竟然有那么大的算盘。表面上,良平日日声声说为他着想,私底下却是想将能户家包括医院、房子、股票、国债、银行的存款,以及高尔夫球场会员证……等琳琅满目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
“真是万无一失,不愧是高材生。”
虽然如此,耕平却不恨哥哥,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不必对哥哥感到愧疚,耕平向来对成绩不是那么在意,对于财产,他的欲望也不像别人那么强,他和良平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
“……耕平哥哥。”
来梦的声音将耕平的意识拉回了这个无人的车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已经在他身边边坐了下来,而他们面前正站着一位同车的乘客。
这个人向他们递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
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 理事长兼馆长 北本行雄
Ⅲ
“哎呀、我从刚才就想找个人说话,却又怕生……”
北本先生看起来约六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有点白发、眼角有些下垂、鼻子大而挺,是个让人印象不错的绅士。他穿着白色PoLo衫、米色短裤、高尔夫球鞋,一身轻快的打扮。
“您专门研究恐怖小说和幻想小说吗?”
“不是,做研究是研究员的事,我只提供研究会而已。我只是单纯喜欢吸血鬼和狼人罢了。你讨厌这二类的故事吗?”
“不会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坐……这不是我专用的位子。”
只说了“请坐”两个字,耕平便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左边坐着个小孩、右边坐着个老人,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奇怪的组合吧。
“你是学生吗?”
“我是平凡的太学生,一个人旅行中。”
前半段的自我介绍,并非谦虚,而是事实。
“我听说最近的学生都是去夏威夷或是美国加州玩。”
“因为我没有什么钱。”
“我并不是说年轻人有钱是坏事。”
“我知道。”
为了有更足够的钱,耕平将整个夏天的时间都花在打工上。
“不过,对于那些会花两百万买狗屋、给狗看彩色电视,或是买外国土地惹当地人讨厌的人,我可没办法尊敬他们。‘金钱’这东西,应该是为了其他目的而存在的。”
假如被问到“其他目的是什么?”,也许有人会答不出来。但是北本先生却有一套自己的答案。
“‘金钱’这东西,是为了培养人的才能、使其开花结果的。有些人的才能像杂草一般坚韧?有些人的才能则要施肥、浇水、在温室中栽培才会开花。文化及艺术方面的才能,大多属于后者。”
“恐怖小说算是文化吗?”
“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文化呢。虽然并不是大众化,却也带给不少人快乐。”
耕平并不反对这种说法。
“北本先生为什么会特地来到这种地方呢?”
“和你差不多,并不是有什么目的才来的。我本来就很喜欢一个人旅行。我是有预订东山温泉的旅馆,但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来,即使到了那里,恐怕也已经半夜了。”
不知为何,北本先生那句“即使到了那里”的假设,让耕平的脑中吹进了一阵风。他看了一下车站四周,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消失在山的那一边,手表上的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专长啊?”
“没有……如果真要说的话,口琴可以勉强算是吧。”
耕平脸红了。虽然这没什么好可耻的,但是比起“法语和英语”,他的专长好像显得有些孩子气、没用。在小学及中学时代,耕平是同学中最高竿的,但也还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和他的作文及水彩画一样:有点程度,却称不上专业。
而且,虽然耕平拿手的曲子有三百多首,但是大部分都是文部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歌曲,像是《ANNIE I90RRY》《念故乡》之类的曲子,只能勉强“自吹自娱”而无法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我也会吹口琴哦!我会的曲子大概有五十首。”
来梦说了两、三首她会的曲子,都是卡通的主题曲,有的还是耕平边看会边抱怨的那种。
“那首曲子我可能会吹哦。”
“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合唱……不对,一起合奏吧。”
“好啊。”
耕平的运动神经也不差。无论是打球、田径或游泳。在班际对抗赛时,他总被选为第一选手。打棒球时,通常是第一棒或第三棒,打三垒安打是他最拿手的。不过,也还不够格以选手的身份参加国民体育大会,更别提奥运了。
“也就是说,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中上程度。长相、头脑及才能,没有一样是特别突出的;有你这种学生,老师们会很烦恼耶。”
耕平高中的时候,曾被一位亲切、但是却少根筋的老师这么批评过。
“假加你早出生个一百年,也许可以当个非常好的小学老师。口琴吹得好、运动方面也行。嗯……对了、大学要不要念教育学科呢?能户同学?”
事情却没这么好办。耕平父亲的眼中就只有医学部而已,但是考生本人却不这么想。
对耕平来说,他只想早点找出自己必须做、又很想做的事,而四年的大学生活,并不能算是段非常充足的准备时间。
在他放弃财产继承权后,他想要自立更生的念头就更强烈了,所以对于爸妈许诺的生活津贴,他只求够用就好;像这次旅行的费用,虽然只要他开口,他们就会给,但是耕平宁愿自己打工赚钱。将来,除了学费及基本开销外,耕平并不准备向爸妈或哥哥要求任何经济上的援助。
话虽这么说,耕平现在还没有办法负担自己全部的学费及生活费,更无法不念大学去找工作,所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早点找出自己该走的路。
北本先生的问题,这次转到了少女的身上。
“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呢?山里可没有儿童乐园哦。”
来梦的表情一变,接着挺着胸膛说:
“我来梦离家出走了!”
Ⅳ
“那可是件大事啊!”
北本先生看看耕平,想寻求他的赞同。耕平虽然笑了,但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北本先生。
“这么说,你的妈妈很早就过世,家里来了一个坏心的后母,所以你就决定逃到森林里,对吧?”
耕平心想:“真是个没有想像力的玩笑”。但是来梦跟北本先生却还满能聊的。
“对啊,她还每天都想让我吃苹果耶,不知道为什么?”
来梦轻声地笑着,然后抓着草帽边走边跳的走到月台尽头,眺望着轨道的那一端。
“真是的,好像是我被她开了玩笑嘛。”
“她的年纪虽小,原来却已经是个女人了呢。摆布愚蠢的男人,对她来说似乎很容易。”
对于北本先生的笑声,耕平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望着来梦小小的背影。
耕平觉得来梦离家出走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因为她并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及地址;不过大家也只是刚认识,她实在没必要向这些来历不明的大人们说明,他们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当他们下了列车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耕平重新看了一次北本先生的名片。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所在地在东京杉并区荻北这个地方。
“我父亲在那附近有些土地,我不过是托他的福罢了,我实在没意思要拼命存钱……”
北本先生的话被来梦的叫声给盖了过去。
“列车来了!”
耕平、北本先生及其他的乘客都因为来梦的叫声而站了起来,列车从轨道的那一端驶来。来梦从月台的尽头小跑步回到耕平他们所在的地方。几个性急的乘客早已提着行李走向月台候车区的白线。
耕平看着缓缓驶近的列车,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来车既不是电车,也不是柴油车,而是蒸气车(SL)。汽笛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空气。车上亮着的白色照明灯,看起来就像一只怪物的独眼。耕平虽然将背包提了起来,却又莫名的踌躇不前,他不禁回头看看刚刚认识的老人。
“噢、这真是了不起……”
“这是民菅化之后的服务吗?真是令人怀念的迎接方式啊!”
等列车完全停下来,车门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真奇怪,SL机关车怎么会开到这种地方来呢……?”
“等了这么久,竟然让我们坐这种烂车!待会儿见了车长,非向他抗议不可!”
等了许久的乘客们虽然嘴巴上不断地抱怨,但仍鱼贯的上车。
“你怎么了?来梦?”
耕平问着一动也不动的来梦,她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不要!来梦不想坐!我不坐这班车!”
“怎么可以不坐呢?”
耕平惊慌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看着北本先生,发出求救的信号。
“喂、你如果不搭这班车,下班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你不想一个人被丢在山里吧?”
北本先生竭尽所能的向孩子说道理,但来梦却仍然顽固的摇着头。在暮色中,车子的白色照明灯非常怪异,仿佛怪物一般。
突然间,来梦竟拼命的跑了出去。被抛在脑后的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朝着女孩的背影看去。
“是不是应该追过去比较好啊?耕平。”
“是啊!好像不追不行呢!北本先生不追吗?”
“体力好是年轻人的特权。你看!那孩子越跑越远了,不晓得追不追得上呢?”
“请帮我保管行李!”
耕平将背包放在北本先生的脚边,便朝来梦追了过去。车中有几个乘客也看到这幕光景。
跑到尽头时,来梦轻快的跳进月台下的草丛中。长得颇高的草丛将少女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在夕阳下,只看到草帽离月台越来越远。耕平虽然犹豫了一下,却也马上跳进了草丛中。
“喂!等一下!来梦!”
耕平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损友对着他说“你终于得了恋童癖?”的影像。
但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实在不能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放在荒郊野外不管。反正顶多是两个人都没搭上这班列车而留在深山里;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那到对候再做打算吧。反>?99lib.正总不可能还有山姥姥(注:山里头的女妖怪)或是山贼存在。
耕平考虑了一会儿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没一会儿,耕平就追到了来梦,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我叫你等一下呀!”
耕平伸手却只抓到了草帽,草帽的主人迅速地从追兵的手中逃了出去。这让他突然想起两、三年前看过的一部反战电影,其中有个场景是德国的纳粹在原野中追赶着准备将食物送给游击队的孩子。
不过……耕平总算还是抓住了来梦。他将草帽戴回她的头上,并劝她回到月台。
“我不要坐那班车!”
“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嘛!”
很奇怪的,耕平并不认为来梦任性。因为他自己对那辆蒸气车也没什么好感,来梦只不过是反应的更激烈罢了。
耕平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不得不跟她讲道理。
“如果你不搭那班车,哪里也去不了啊。”
“没关系,我用走的。”
“来梦你真是的!”
好像是哥哥在训诫妹妹。假如现在来梦的亲人在场,恐怕会说“外人别管那么多”吧?但是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人在,所以耕平不得不摆出保护者的态度。
“如果不搭这班车,万一在山里迷路,你爸妈一定会很担心的。”
“他们才不会担心呢!”
“是吗?就算这样,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会担心吧?而且,我也会担心。”
这不算是很好的说法,但却让来梦犹豫了一下。
“算了,我还是用走的比较好。”
“我知道了,随便你吧。”
这一瞬间,来梦的表情充满了不安,她可能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吧?但是耕平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草帽。
“那我也和你一起用走的,不过哥哥耍先回月台拿行李。”
来梦好像真的吓了一跳,又看了耕平一次。
“你愿意陪我一起走?真的吗?”
“对呀,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是只要沿着铁路总会出的去的。”
“我懂了……那来梦就去坐那班车,我不任性了。”
“是吗?那哥哥我会很高兴喔。”
两人讲和了之后,便从草丛回到车站。
列车还没有发车。北本先生正一脚踏在列车的阶梯上,看到两人回来,便笑着向他们点点头。好不容易搭上车,耕平却听到其他乘客故意大声传来的怨言。
“也不想想带给别人多大麻烦,真不知道她的父母亲是怎么教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也没耽误到。人家的小孩,不用这么生气嘛!”
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事实呢?列车竟然一直在等所有的人全都上车,好像是在等待VIP的特别专机,也好像是那种司机和乘客都认识的巴士一般。
第二章 夜之旅
Ⅰ
列车发动时,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当车门关上后,他觉得好像被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
耕平的面前坐着来梦。她将背包抱在胸前,紧张的表情依然没变。她并不是对耕平反感或有敌意,而是对这班SL机关车有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耕平觉得自己应该对来梦的安全负责任,因为是他说服她上车的。
这就是耕平老被别人视为落伍的原因,虽然有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会不会不舒服?”
来梦摇摇头,对着他笑了笑。这反倒让耕平觉得是自己让她担心了。
怪异幻想文学馆的馆长坐在走道的另一边,他脱下鞋,将脚跨在对面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小说。小说的封面写着《劳克拉福特杰作集》。耕平虽然对恐怖幻想文学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这个作者。耕平的背包里其实也放着艾勒里,昆恩的推理小说,只不过他现在并不想拿出来看。
耕平将手肘撑在窗缘,抬头看了看自己那张没精神的脸。
窗外已被夜幕笼罩,而车窗正倒映着车内的景色,让人有些许的压迫感。如果打开窗户,或许可以一扫车内混浊的空气。但是耕平使尽了全力也无法让窗户动一下。
车内没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样,想试着开窗却都没有成功,看来这班车会像绝缘体般的继续着它的旅程吧。
也许是来梦的举止让耕平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不过当列车抵达四站后,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了。”想到这里,耕平不禁开始注意起民生问题来了,上车前他只在鬼怒川车站附近吃了春麦面,之后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了。
“肚子饿不饿?”
“嗯、饿了。”
“好棒哦!我可以吃吗?”
与其说耕平考虑周详,不如说他是天生穷命。他事先在背包里放了法国面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没准备饮料。于是,隔壁的“劳克拉福特的读书”说话了。
“我这里有喝的哦,来、罐装啤酒,拿去吧。”
“北本先生,那不太适合吧……”
“我还有来梦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给你。和我喝的。虽然不冰,但这个节骨眼就将就点吧。”
如果耕平带着面包叫做“天生穷命”,那么北本先生的准备周到又该叫什么呢?总之,有饮料喝总是非常庆幸的。于是来梦喝着果汁,年龄相差四十岁左右的两个大人则喝着啤酒。
“这班列车怎么都没靠站啊?”
“难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车吗?”
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许会有那种走了一小时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车,但是在日本却是万万不可能。不过,这班列车既不是慢行列车,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车。
也许不该搭这班车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形。
如果当初选择沿着铁路走出去,或许“现在”的情形会不一样。
“别担心,来梦。没有哪班列车会到不了目的地的。”
这句话虽然安慰不了人,但是来梦还是假装正经的点点头。
“我来吹口琴好了。”
“你带着口琴吗?”
“它就‘睡’在背包里,我把它叫起来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想听!”
耕平从行李架上的背包里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当他练完了基本音阶、正想请面前的小听众点歌时。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声。
“吵死了!安静一点!这里是公共场所耶!吹什么烂口琴!”
耕平马上放下了口琴。对方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过他的口气实在太差,所以听起来很恶毒。
“耕平别在意,你就吹吧!会在密闭车厢中抽烟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
北本先生丝毫不理会刚才的怒骂声,一直催促耕平继续吹奏。北本先生说得没错,那个男子的周围烟雾弥漫,而且那种惹人嫌的气味正朝他们飘过来。北本先生的话八成令对方觉得不高兴,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叼着香烟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他瞪着北本先生,盛气凌人的准备开口骂人。
就在这时,北本先生从旅行袋中拿出折伞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来虽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是对方的脸色却在短短的两秒钟内,从红色变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个瘫痪在地板上。香烟从他的嘴上掉下来,北本先生顺脚踩熄了它。
“真是的,在这种非常时候,就不能让我静静的听个口琴演奏吗?”
“北本先生!这到底……”
“对了,你吹给我听好吗?我喜欢凯尔特(注:欧洲的一种人种)风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适合日本人呢。”
耕平心里虽有着“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的疑问,但却不敢正面发问,因为问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
好不容易从走道站起来的男子,虽然还想开口叫嚷,但顿了一下就踏着粗鲁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座椅因为男子粗暴的动作而发出声响,同行的女性责备了他几句。
之后,在密闭的车厢内又传出的轻快旋律。这是来梦最喜欢的曲子。
Ⅱ
列车仍继续走着。
如果车子是走JR(旧国铁)铁路的话,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是事实上它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完全没有要靠站的意思。
耕平连续吹了十首曲子后,终于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气,来梦和北本先生则拍起手来,但是来梦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和谐的气氛马上成了“过去式”。
“和那个时候很像。”
“什么?”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
“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
耕平和北本先生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假装很正经的点点头,因为来梦是认真的,所以听话的人也不得不认真。
“你们想听吗?”
耕平知道,来梦再次确认的目的并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着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想请求大人们判断。
“那我就说啰!”
那大概是来梦四、五岁的时候。她也是搭着列车,不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起。
“这辆车会在下一个弯道减速,来梦。到时候就可以从这边的窗户看见,你要注意看。”
“看什么?从这边看得见什么?”
“雕像。”
“雕像”这句话,在来梦的耳里产生了回响,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讨厌雕像!我不想看那种东西!”
“不行!你一定要看。还要仔细数,总共应该有七座。”
来梦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数?”但是她无法反抗。因为他的声音及态度不容许来梦反抗。
列车放慢了速度,往左边转了弯。在黑暗中,有一些样子像人、但却比人奇怪的东西站在那里,而且几乎看不见它们的长相,来梦数着那些东西的数量,时间只有四、五秒。
“怎么样?有七座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
“没有,不是七个。”
虽然很害怕,来梦仍照实回答。
“不可能!来梦你看清楚,你已经是会数数的年纪了。”
“可是……真的只有六个嘛。”
来梦坚持她的意见,却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发出了细微的叫声。来梦抬头看了他的脸,却只看见黑色的影子。
“来梦,不可以算错。如果你算错了,很多人都会有麻烦的。你已经不是小娃娃了,应该会分辨才对。来,再告诉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几座?”
“六个。真的只有六个嘛!”
“伤脑筋,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听话的小孩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来梦害怕的发出尖叫——不,应该说正当她准备尖叫时,记忆就中断了。
听到这里,北本先生有些疑问。
“那时候跟来梦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吗?”
北本先生的问题似乎让来梦更困惑了。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唔……想不起来吗?我觉得这很重要耶。”
“那太为难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的事嘛,能记得这些就已经很厉害了。”
耕平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北本先生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放弃再追问下去。
汽笛响了。周围的沉默使得铁轨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当三个人都快受不了这种沉默的状况时,北本先生轻咳了一声。
“那么……耕平、来梦,确认一下我们现在的状况吧。这样称不上是舒适吧。”
北本先生的话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处理好车内的人际关系,至少还可以找出一条生路。不过……我想希望不大。”
北本先生刻意压低的话语随即被一阵怒骂声盖了过去。又是刚才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
“这班列车到底要停在哪里?把我们都当成傻瓜吗?谁去把车掌叫过来!各位!你们都不在意会变怎样吗?”
北本先生耸耸肩说:
“即使是那种人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只要有个像他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反而就会让周围的人冷静下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该不会连我们也被牵连进去吧?”
耕平用有点讽刺的语气反驳之后,重新观察那个红衬衫男子,他大约三十出头,头发虽不长,鬓角却很长。
“至少我不会被牵连进去。耕平你也是吧?难道你会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一个只有声音大、又歇斯底里的男人吗?”
“我办不到。”
“很好,看来我俩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国人。”
“先不提这个。对于刚才的怪现象,我倒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我早说过了,我不是怪异幻想文学的什么权威或专家,我只是那些专家的赞助者罢了。”
“话虽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
“那你对这种现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够判断多少呢?”
“我是个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这种事。”
“耕平,‘知道’和‘相信’是两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稣基督存在,但却不是基督教徒一样。”
话题又被岔开了。
穿着红衬衫的男子仍然继续怒骂着。
“你们这些人都有毛病吗?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呢?大家应该一起到车掌室去抗议才对啊!”
这时有另一名男子仿佛举有听见怒骂声般从走道走了过来,站在来梦他们面前。
“对不起,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吗?”
他应该比耕平大三、四岁吧?穿着白衬衬和长裤,厚实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撑开了。
“你不加入那个人的行列吗?”
“急也没用。只会让肚子饿而已,没有好处。”
他在北本先生对面坐了下来。
“对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关东大学交通研究会成员,今年第一次顺利的升上五年级。”
“五年……你是医学部的学生?”
“不、我是商学部的学生。我和同伴们发誓要在毕业前坐遍的所有路线。结果花了四年还没实现目标,所以只好留级,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极点。”
他毫不在乎地笑着,接着露出了十分认真的眼神。
由于根岸做了自我介绍,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而来梦依然只说了自己的名字。
“能在这里碰面也算是有缘吧?虽然这个环境无法让人感到愉快,但还是请多指教。”
“身为交通研究会的会员,你对这个情况有什么看法呢?”
“问题就在这里。照地图和时刻表来看,我们坐的车子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根岸确认过乘客们的想法,继续地说着。
“福岛县的确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岳地带,也不可能开这么久都没靠站。而且我刚才还注意到,这班列车一直往前直走,没转过半次弯。”
根岸把声音压低,看着耕平他们三人。
“日本没有一班列车可以直线行走超过一百公里。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则绝不可能。”
“那么,年轻人你的结论是什么?”
“不管这是哪..里,都一定不是日本。”
根岸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然后津津有味的注视着他们三人。
Ⅲ
穿着红衬衫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木制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响。
“我不想再继续搭这班令人倒胃口的车子!我要下车,别阻止我!”
“我们不会阻止你。不过,要下车是不可能的。”
根岸平静地回答,但对方却加以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这班车是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前进着,如果跳车只是骨折就算命大了!”
男子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正在指责自己的根岸,却又不得不默认他的话是对的。
北本先生在这时出来打圆场了。
“可以告诉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吗?否则谈起话来还真麻烦。我叫做北本……”
“我叫做串永正广,是山手人材开发中心的讲师,另外还担任少棒教练。”
“原来如此,接下来你会参选市议员吧?”
北本先生淡淡的语调,让这个叫做丰永的男子,完全没有发觉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
“对了!至少该去看看是谁在驾驶这班车。有勇气的就跟我去机房看看!”
他的表现不禁让人觉得这个男的一定喜欢指挥别人,一开始先大声嚷嚷,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强行将所有人带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开发中心时,也是用这种方法。
北本先生边笑边摸着下巴。
“我们早晚会知道,他是只会发牢骚、或是真的有领导能力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领导能力,也要看发挥的时机和状况吧?”
看来根岸也很不满,他显然并不认同丰永是个理想的领导者;不单只有耕平对丰永反感。
“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劳工团体的领队的话,说不定还挺优秀呢!”
北本先生一边摇晃着空啤酒罐,一边如此评论着。
由于没有人愿意与勇敢的丰永一同行动,他只好一个人朝机房走去,事到如今,总不能连自己都不去看看。
“耕平不去看看吗?”
“去了也没用。”
“吓为什么?”
“反正机房的门一打不开。即使打开了……”
“即使打开了会如何?”
“我想,机房一定没有人。”
与其说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说是他记忆中的一个光景。他不确定是在电影或是小说中看过,但是碰到这种情况,车掌大多不在列车上。
结果在四十七秒后出现了。回到车厢的丰永铁着一张脸,发出来的声音尖锐而颤抖。
“不行,机房的门打不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没什么好高兴的。或许是因为啤酒的缘故,他的思考无法集中,像榕树枝一样多的疑问,在耕平脑中形成一片丛林,而那些没有头的雕像们,则在树根之间跑来跑去。
丰永好像继续在那边说着大道理,耕平却一点也不想听。他将手肘撑在窗缘,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睡着,然后将一切都当威是在作梦。
“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吗?”
耕平张开眼睛,看见来梦正担心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和窗外的汽笛声重叠在一起。
“我不要紧……你别担心。”
耕平尽量想让来梦放心,而丰永仍然大声地演讲。总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转现况,突然,他要耕平发表意见。耕平虽然厌恶他以领袖的态度自居,也说了一些话,因为如果什么都不答,他一定会纠缠不休,直到自己回答为止。
“我想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吧?只要继续坐,列车总会到达某个地方。”
“那你说说看,列车是什么时候、又会开到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那么你..
又怎么保证像这样吵闹,情况就会好转?”
“什……!”
丰永这个人,有强敌出现精神反而会更好,果然适合当劳工团体的领队。他在人材开发中心的时候,八成也是对着前来进修的社会新鲜人们大声地斥责吧?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吵架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
根岸冷冷的声音,阻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北本先生则保持沉默,似乎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车子快要转弯了……!”
来梦的声音充满紧张的情绪,而这情绪连带地也传染给耕平。
“你知道?”
“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所以别想太多。”
“嗯……”
“你们在说什么?”
丰永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们在说小孩子所做的梦。”
“小孩子的梦何必当真?看你一副认真的样子。”
“不关你的事!”
耕平的态度让丰永气得龇牙咧嘴。在丰永看来,耕平简直就像是刚被送进人材开发中心,不成材却爱反抗的公司新人。
“让我和那孩子说话,我有事要问她。”
丰永的双眼亮了起来。因为他现在正处于非常不愉快的状况,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让他发泄的对象,而且还是个稳赢的敌人,他认为只要自己高傲些,对方就会臣服于自己。但是耕平却拒绝了他。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说话,只是想威胁她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向小孩子夸耀你的力气。”
“你欠揍码?”
丰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虽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体格可赢过耕平许多,从“你欠揍吗?”这句话看来,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鲁,也可见他对自己力气的自信,虽然耕平可能打不过丰永,但是只要他有那个意思,耕平也准备奉陪到底。
当恐惧冲昏人们的理智时,来梦就会成为所谓的“魔女”而遭到群众的猎杀吧?趁现在只有丰永有“猎杀魔女”的想法时赶紧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绪传染给其他人,那就糟了。
不知从何时起,耕平已担任起保护来梦的角色。虽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来梦。
Ⅵ
丰永冷笑着。如果他穿的是长袖衬衫,恐怕现在正卷袖子准备开打吧?当耕平站起来时,根岸低声叫喊着:
“列车转弯了!”
一瞬间,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车行进方向的左边车窗偏了过去,身体的感觉告诉人们,列车正往左边弯去。
到刚才为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兴趣都集中在丰永的身上;没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遗忘了。丰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抛弃的落寞猴王,连他想要单挑的对手,都无视他的存在。
这时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车厢内的人数:除了来梦、北本先生、根岸、丰永和自己五个人外,还有两位男性和两位女性,一共是九个人;人数足够组一支棒球队,只不过这支球队毫无默契,恐怕赢不了任何一队。
和来梦及北本先生一样,耕平把额贴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来自车厢内的照明。在毫无边际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里,而且少说有五座。
雕像沿着铁轨排列,反射着从列车传来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见雕像的样子,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雕像穿着罗马式的宽衣,其中一座还有着狮子头,耕平没算清楚雕像的数量,也许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
“可以请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吗?”
丰永以阴沉的语气逼近耕平,用阴惨的眼神注视着来梦,他的目光就像一个斥责不良学生的老师一般。
“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么!列车一转弯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义,她一定知道!”
老实说,耕平满赞成丰永的意见。但是,耕平丝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只会将真相逼入深渊,到最后却救不了任何人。
“说!你想把我们带去哪里?有什么企图?”
“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我还想叫你们告诉我呢!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叔叔的!”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
“你够了没?”
耕平大声骂了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两人又再度点燃了战火。丰永也因为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
“别闹了。打架也解决不了事情,不是吗?”
丰永的同伴这么说。一个年约三十、头发有点塌、妆画得很浓、穿着无袖衣服,看起来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许是妆画得不错吧?她的长相倒是满引人注目的。
“假如那个小妹妹真的知道什么,我倒希望她诚实地说出来。”
“这太为难她了。因为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耕平下定决心,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当来梦的“防波堤”。从搭上这班奇怪的蒸气车开始,常理就跟着月台一起被抛到脑后了。列车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车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则被关在遭隔离的狭小世界里,并不是来梦把这辆车叫来、强迫大家搭上的,但为什么年纪最小、最纤弱的她,要成为他人攻击和纠缠的对象?
想到这里,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总之广大家先冷静下来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意见虽然平凡却充满理性。
“对了!我叫做玉村雪绘。这是本名哦!在店里是用别的名字。至于那家店是在池袋车站的西侧出口……”
“别说废话!现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吧?”
丰永有点慌张地打断她的话。
“有种大家就继续坐这班车吧!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会撞车也说不定,到时候所有的人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个时候,耕平反而羡慕起丰永的简单头脑,列车出车祸固然很悲惨,却不是一种未知的情况,但现在的情形,却是无从判断好坏。
无论如何,保护来梦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对一个才刚认识的孩子产生如此的想法,不过,人的精神意识是无法用公式来解析的;或许按照自己的心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各位!既然大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绍吧!老是躲在自己的壳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造成什么误会呢!”
这名叫做雪绘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见,似乎还满被接受的。假如这是由丰永提出来的,恐怕只会让大家的心情更加紧张。看到雪绘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绍了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长田伸彦,是银行行员。原本是利用休假出来观察鸟类的,却遇到这种事,明天若是回不了东京,那可糟糕了……”
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头顶微秃,衬衫上规矩地系着领带,看起来很诚实、正直,但并不机灵。
“我是唐泽博史,是个西画画家。”
这个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来快要三十岁、或许更年轻,不但有着一头长发,还有浓密的茶色胡须,看起来很像是还是凡人时的耶稣。
“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还在贸易公司上班,现在则是个轻松的失业者,因为突然想一个人旅行,才……就是这样。”
她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等长的头发,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脸庞还满端庄。但或许是车内昏暗的关系,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北本先生、根岸、来梦和耕平也重新介绍了自己,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了,至于能不能成为理想的伙伴,或许是今后共同的课题,目前,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难友。
“刚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么啊?有那么奇怪的东西存在,不如让大众传播媒体来介绍.99lib?t>。”
“脸部好像是像鸟还是什么的,因为很恶心,所以没注意看。”
“我看到的是长得像牛。”
“总而言之,长得不像人类。不对!应该说是动物的头连在人的身体上。那到底是什么啊?”
好不容易有了交谈的机会,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怀不安的人们,变得活泼了许多。但在丰永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群失序的人罢了,为了夸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开了大嗓门。
“简单得很!只要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实说出来,就可以解决了。”
丰永的两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则浇了他一桶冷水。
“你准备拷问小孩子吗?”
听到“拷问”这个字,丰永觉得有点扫兴。
“我可没这么说。”
“对你来说,人生也许很简单,但是你硬要别人认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这孩子说出她的梦,而我们的情况仍毫无改善的话,下一个你又准备责备谁呢?”
丰永瞪着北本先生。
“可是,我觉得还是拿个什么把她绑起来比较好,免得她丢下我们一个人跑了!”
丰永越说..越过分。耕平知道自己对他的厌恶感又增加了几分。其实,丰永并非真正在意来梦,他只不过将来梦当作发挥的题材。
为了不让丰永老盯着来梦,耕平站起来挡住了来梦。
“开什么玩笑!她能逃去哪里?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现你有多厉害吗?这么做情况会好转吗?”
气氛骤然变得可怕起来,而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雪绘。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害我们的人,即使把她绑起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现在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绑她,还是别做这种无谓的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说:“赞成!赞成!”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脚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推倒,惊叫声四起。男女九个人就这么纠成一团,跌倒在通道上。动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撑、不顺势倒下的话,说不定会伤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时候,头没有撞到扶手什么的;他站了起来,先是扶起来梦、然后扶起了北本先生。这时候,丰永叫了出来。
“车子停了!”
所有的人都发觉到的事,丰永不把它说出来不甘心;这个人的个性就是这样。
“是小妹妹把车停下来的吗?如果是的话,就非向你道谢不可呢!”
雪绘注视着来梦。这个在酒家上班的女性,从刚才就对来梦很有兴趣。丰永脸上虽然露出不悦的表情,倒也没有说什么。丰永和雪绘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让他不敢太嚣张。
一阵怪声音突然响起,当所有人发现那是车门打开的声音时,便小跑步地从通道挤向车门。照理说,应该是手动式的旧式车门,竟然敞开着。对所有人来说,这个敞开的车门是出口?亦或是一个新的入口?他们无法判断。
第三章 不请自来的宾客们
Ⅰ
第一个采取行动的人是耕平。他不顾其他畏畏缩缩的乘客们,背起背包就往车门冲。从车窗照射出来的亮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许多小长方形,看起来好像许多并排着的米白色卡片。
“耕平哥哥,小心一点哦!”
来梦叮咛着。他对来梦笑了笑,便从梯子爬下去,踩在地面上。
列车停下的地方并不是车站,所以也就没有月台;车门距离地面的高度,足足有来梦那么高。不过透过鞋底所传来的,是坚硬而确实的地面,既不是无底的沼泽,也不是天上的云堆,可见这里仍是“陆地”。
听到耕平的叫喊,紧接着下车的是来梦。对她而言,即使外头一片黑暗,但是只要在耕平身边就很安心。来梦慎重地注意自己的脚步,很快地来到耕平身旁。
“耕平哥哥!那里有灯光!”
耕平也注意到了。因为周围实在太暗了,即使是一点亮光,也很容易发现。
“也许有人住在那里哦!”
“有可能!但是离这里有多远啊……”
人类对方向、距离和时间的感觉是靠不住的,特别长在黑陷中。目前能够确定的,就是灯光的位置是在高处。不过是在山上还是空中,目前无法判断。
“好!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吧!”
由于年纪最小的来梦都下车了,其余的乘客似乎也受到刺激,全都从列车上下来了。而根岸则回应丰永的意见,说话声在耕平身边响了起来。
“要不要等到天亮再行动?”
“你保证天会亮吗?”
丰永的反驳倒是一针见血。根岸眨眨眼想了想便沉默下来。毕竟他们是处在一个不能用常理判断的情况,不能确定天一定会亮,也无法保证世界会随着晨曦恢复正常。或许应该现在就马上行动、打开一条生路才是对的。
丰永反驳根岸之后,四周就陷入死寂;而打破这片静默的,则是一阵刺耳的汽笛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的是蒸气车喷出白色蒸气的样子。银行行员长田不禁发出“呀!”的叫声,连忙从列车旁跳开;然后列车便耀武扬威地开始转动车轮,无人乘坐的车就这么开动了。
所有的乘客都呆住了。看着白色的烟雾越来越远,丰永突然跳了两、三步叫了出来。
“喂!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从车内洒出来的亮光拂过丰永的脸,不到几秒的时间,汽笛声便离得远远的。
“看来,不得不往灯光处一探究竟了。”
丰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似乎早就认定让大家了解状况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而有个懂得反抗的声音则回应了丰永。
“那可不一定,别决定得那么早。”
“要不然就只能沿着铁轨一路走下去啰!谁晓得铁轨是直直地前进?还是在原地打转?你能保证它会帮我们走出去吗?”
丰永喋喋不休地说着使得对方沉默下来。反驳丰永的人是自称画家的唐泽。他八成是和丰永最合不来的人。
“哼!自以为是大家的领队!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唐泽喃喃说着。
“不满意的话,就提出其他方法啊!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更好的意见?”
“……”
“说不出来吧?那就别批评我的意见!因为没有人要站出来领导大家,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来吧!大家出发吧!”
耕平心想:“要是这时承认丰永是领队,往后就有得瞧了!”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幽灵列车把他们丢在这里,恐怕就是要他们到有灯光的地力去吧?这是列车自己的意思?还是操纵列车的人的意思?虽然目前的处境令人气愤,但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丰永第一个采取了行动,其他人便跟了上来,当他确定所有人都跟过来后,便得意地笑了。但是其他人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才跟在他后面罢了。整个队伍前进两、三步后,一阵怪声传了过来。玉村雪绘怕得缩成一团。
“刚才是什么声音?”
“猫叫吧?”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就是有才会叫嘛!”
丰永不耐烦地回答着。雪绘凭着同性之间的亲近感,向小西香津子搭讪。
“就算是猫,也叫得好可怕哦!听起来好像婴儿的哭声。”
“拜托!别形容得那么恶心嘛!”
小西香津子的口气凶得让大家都吓了一跳。雪绘觉得很扫兴便安静下来;耕平除了注意自己还要注意来梦,所以没空去理猫的叫声。
自称是领队的丰永可亢奋得很。他似乎认为自己有责任走在大家前头,于是很有自信地抬头挺胸。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并随时注意地面的高低起伏、是否有障碍物等。样子看起来很蠢,不过在黑暗中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有灯光就表示有人家,有人家就表示有路。大家加油!只要走到那里,就会有好吃的晚饭哦!”
这种话听起来像在哄小学生!耕平心想如果目的地真的有人家,可是对方却拒绝收留大家的话,他倒要看丰永要怎样和对方交涉。
丰永接着又提出一项意见。
“等一下!毫无秩序地前进实在太危险了,又暗又没有路。现在大家排成一列,我走在最前面,哪个身体健康的家伙去走最后面!”
耕平考虑了一下,决定走到最后面,但是丰永充满猜忌的反应又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不行!你们两个要走中间!如果让你们走在最后面,说不定半途就会逃走;不如让我牵着那小鬼吧?”
耕平知道丰永没有恶意,但是他的态度实在令人火冒三丈。在黑暗中,耕平感觉到来梦的手碰到自己的手臂,于是他找出来梦的方位,并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说够了没?真是无聊,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乱想……”
耕平话才说一半就被打断了,那个不慌不忙、稍有年纪的声音是北本先生的。
“我保证这孩子不会逃跑,不用瞎操心。”
“话虽这么说,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可以打我、也可以踢我。放心吧,我不会抵抗的。”
北本先生在黑暗中,像 href='1559/im'>《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笑猫一般地笑了。丰永大概也想99lib?了被他用伞修理的丑态,就打消了还嘴的念头。这时候,来梦开口了。
“来梦不会逃跑的。因为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来梦的声音自耕平身边响起,然后一字不漏地传到丰永耳里。
“好,我相信你们!不过,要是你逃走了,我可不敢保证后果会如何哦!为了不让团体的规则被破坏,有时候需要做严厉的裁决。”
没有人对丰永自以为是的责任感提出异议,因此这个小团体并没有瓦解。于是九个人按照丰永、雪绘、根岸、唐泽、长田、香津子、北本、来梦、耕平的顺序,排成一列纵队,爬上长满夏草和灌木的山丘。
走在队伍最后的耕平将背包背在左肩,并回头看了看后面。由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深渊,耕平不禁怀疑:他们一路走来的地面,是否在他们通过之后就跟着消失了?
Ⅱ
云散开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因为之前视线所及都是一片漆黑,但现在却有些微的亮光,四周的风景也渐渐看得见了。没有人发号施令,但一行人却一同抬头看了夜空,但是挂在天空的月亮样子非常怪异,好像在嘲笑他们。大得吓人的赤褐色月亮悬在空中,而上面火山口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大笑一般;这些景色,让所有的人心寒。
“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刚才说这里不是日本,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这里甚至不是地球!”
根岸喃喃地说着。北本先生则有另一种正面的看法。
“至少还有氧气可以呼吸,管它是神还是恶魔,都要感谢它吧!”
众人的视线总算从月亮转移到地上。果然有灯光的地方就有人家,从树林间隐约可见高高的屋顶。用不着丰永说什么励志的话,所有人都变得很有精神。正当大家不慌不乱地准备爬上山丘时,刚才的怪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猫叫耶!”
雪绘皱起了眉头,香津子没说话,那个自称“领队”的人则大声叫了出来。
“不过是猫叫,有什么好怕的!赶快走,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才刚说完,丰永却突然停下脚步。那个邪恶的猫叫声从他身后传来,声音大得使人无法不去管它,来梦不由自主地挨近耕平,而耕平也直打哆嗦,丰永则故做镇静状。
“喂!猫不会袭击人、也不会吃人,用不着担心。别理它就是了!”
“可是狮子和老虎也属于猫科动物耶!”
根岸说的是事实,但这个节骨眼上却没有人会称赞他。雪绘和香津子不禁缩起身体,男性乘客们也是身体发冷,互相注视着对方。
“别说那种没大脑的话!你想搞得大家心神不安吗?如果再犯,我可不饶人!”
假如丰永在此时表现沉着,应该可以巩固他的领导地位,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最歇斯底里的就是他,他只是一味地提高音量来掩饰。
风沙沙地作响。九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二十步远的平地上,眼睁睁看着草丛左右分开。
“它”终于出现了!月光下“它”的形体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恐怖、难以相信的表情。
“那……那不是猫,不是猫!”
长田上气不接下气,但他的形容不完全正确。那只动物的样子的确和猫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大小,因为“它”从头到尾,足足有两百公分,那对黄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人类。想到人生最后,竟是被一只大猫、而不是狮子或老虎吃掉,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猫叫了出来。但那并不是普通的叫声,而是肉食野兽的咆哮声。耕平脑中闪过警告的信号,于是他便大声叫喊。
“快逃!”
雪绘和香津子转身就跑;但是最小的来梦却一动也不动。
“快跑!来梦!拼命地跑!”
来梦虽然马上采取行动,但她却没有照耕平的话做。她快速地抓住石头,朝着猫的两眼扔了过去,当它命中猫的鼻子时,它痛苦的叫声立刻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接着它飞奔到耕平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耕平则拿起背包,往猫的鼻子打了下去。
无论什么动物,鼻子都是它们的弱点。猫发出惨叫声后,不断地甩动着前脚,并用尖锐而弯曲的爪子,撕破了耕平身上穿的猎装。耕平赶紧退后,免得被它伤到。不一会儿,它转身而去,消失在草丛中。
“假耶稣”唐泽用呻吟般的声音说话了。
“逃走了吗?”
“不,或许它还藏在这附近。大家小心点!”
耕平虽然这么说,却想到要大家小心也没什么用,不禁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耕平你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的,北本先生。话说回来……”
“来梦!我不是叫你赶快跑吗?下次你要乖乖听话哦!”
“对不起啦!可是我不要只有自己逃跑嘛!”
来梦一边说着,一边把耕平的背包捡起来交给他。在刚才的打斗中,最勇敢的就是这个背包。耕平向来梦道谢后收下了背包。
“假那稣”唐泽望着猫消失的草丛四周后,说出了大家最不想听的话。
“在幽灵列车之后,来的是猫怪吗?看来,我们的目的地一定是鬼屋。”
“你有完没完?”
丰永大声吼叫着。刚才受到猫的袭击时,身为领队的丰永完全没有任何作为,他大概觉得自己丧失了权威。老实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承认他的地位,只是他一直浑然不觉。
“以后要同心协力,按照我的指示……”
才说到一半,猫叫声又来了。而且这次是从好几个地方同时传来的。长田喘着气说:
“那个猫怪……原来……不只一只!”
长田吓得发抖,连牙齿都合不起来。
“快跑!”
丰永一声令下,所有人在红色月光下展开了悠关生死的赛跑。如果耕平单独一个人,毫无疑问的,他一定跑在最前头;但是他现在右手牵着来梦,左手拿着背包,而北本先生又抓着他的背包,以至于实力完全无法发挥。
“等等!别丢下我啊!就算我对任何事都很好奇,我也不愿意被猫吃掉如果丢下我,死了我也要变成鬼出来报仇。”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发出这样的悲鸣。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山的顶上。在树林中,出现了又高又黑的石墙。
“爬得上去吗?”
石墙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公尺,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照丰永的说法,有墙就一定有门,于是一行人开始沿着石墙跑了起来。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往左边跑。
猫怪八成也爬不上三公尺高的墙。大家都认为:只要进到墙里边就会有办法。
假如好不容易找到的门是关着的,可能大家会很绝望吧?不过出现在面前的竟是敞开的石柱门。
Ⅲ
在跌跌撞撞滚进门之后,一行人都无法马上站起来。虽然目前还称不上已经得救,但也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第一个站起来的耕平准备将门关起来,却发现这扇门一动也不动。接着来梦、丰永和根岸也站起来帮忙;结果九个人一同出力也移动不了门。这么一来,最要紧的就是进入建筑物内。
然而,猫怪并没有从敞开的大门进来,应该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四周的猫叫声听起来充满威吓、也充满懊悔,想必它正在为到手的猎物飞了而沮丧吧?
突然,猫叫声消失了,只有九个人的呼吸及脚步声在空气中。
这个山丘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上面长满了灌木,每一棵几乎有五公尺高。当他们绕到山的右边时,才清楚地看到整座建筑物。
十分正统的维多利亚式石造洋馆。不太像民家,反而比较像博物馆或美术馆。洋馆共三层,除了有开天窗的阁楼,应该还有地下室才对,从外面看很难猜测总坪数。三楼多半装着铁窗,只有两扇窗透过窗帘将屋内的亮光投向屋外。对幽灵列车的乘客们来说,这是名副其实的“暗夜灯火”。
这间屋子大得超乎常理。连接走廊的楼梯宽的可以让九个人排成一横排;一个小队的兵士就算在走廊整队也不会嫌挤;玄关的大门即使让职篮选手惦着脚尖走也可以悠然地通过。丰永握着青铜制的门环,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当他们用门环敲着门时,站在后面的根岸小声地和北本先生说话。
“接下来到底会怎么样啊?”
“那要视情况而定啰。有推理的、科幻的、恐怖的,状况不同的话,后续发展也会不同。”
“您的意思是……?”
“假如是‘推理’的话,到最后总会出现合理的答案;‘科幻’的话,虽然会和我们的常识有些出入,但也会有个合乎逻辑的结果;不过如果是‘恐怖’的状况,就很难去预料结果。”
“是这样子吗?”
“当然啊!‘恐怖’的目的就是在刺激情绪起伏,而不是为了解释某项事实的原因;我们现在就在讨论往后的状况似乎太早了点。”
耕平在一旁听了,心想:“那你就别说那么多!”不过他也了解,身为“怪异幻想文学馆”的馆长,北本先生也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在根岸和北本先生谈话时,丰永仍继续敲门;当他停下来没多久,里面便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
玄关的门缓缓地被打开,橘色的亮光在走廊形成一块长方形。一行人稍微退后了一些。
站在那里的,是个又高、又魁梧的男人,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由于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只像个黑影。但至少他不是兽头人身的怪物,也不是猫怪。
男人用不甚清楚的低音说着。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吗?”
“不是,我是管家。”
“管家”这个古典的职称,让丰永不禁紧张起来。他很快地向对方说明他们的遭遇,并请对方收留大家一夜。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很冷淡。
“那真是太不幸了。不过,我家主人很讨厌访客,所以无法让各位住下。各位请回吧!”
“喂!等一下!我们又累又辛苦,现在叫我们回去太过分了吧?”
这个自称是管家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很抱歉,那是你们的事,我们没有必要配合。我受雇于我家主人,他的意见比什么都重要。”
管家看了答不出话的丰永一眼就准备回到屋内,丰永立刻把他拦下。
“我们当中有女人还有小孩,这里又暗又危险又没路,根本没办法走回去。能不能向你家主人拜托一下?天一亮我们就离开,或者只收留女人和小孩也可以。”
丰永可算是尽心尽力地说服对方吧?不久之前,他还说过要绑住小孩子、不让她逃跑什么的话。
“那么……让我去问问主人的意见。不过,请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管家把门关了起床,走廊上只剩下异样的红色月光。一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充满不安的脸。
丰永不禁脱口“哼!拽什么拽!”但是其他人却没什么力气附和他。
过了十分钟左右,门总算再次打开,黑衣管家又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这次却对呆站在走廊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主人请各位留在这里过夜,请进。”
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确定猫怪没有追来之后,一行人便各自拿起放在走廊的行李踏进了豪华宅邸。自认是领队的丰永又说话了。
“我想先见见你家主人,向他道谢。”
“很抱歉,不行。”
“为什么?”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况且各位也不是为了找我家主人才来的。”
管家的脸摆明了“别太放肆”的态度,丰永气得涨红了脸,但又不能回嘴或生气,这时北本先生则出来打了圆场。
“无论如何,我们非常感谢他的好意,请代我们向你家主人道谢。”
九名男女被管家带到大厅,那里足足有小学教室那么大,天花板的高度也超过三公尺。室内的空气干燥而凉爽,只穿着夏天的服装还感到有点冷。而约有五公尺宽的暖炉正烧着火,并不单只是装饰品。
接着管家做了个手势,一角的门便打开,一个穿着灰色服装和围裙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她看来不爱说话,走路也没有发出声音。
“一楼有餐厅、沙龙和图书室,主人交代各位可以自由使用;客房在二楼,我请侍女带各位上去。”
管家的态度有礼但却冰冷,以至于大家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却不得不闭嘴。
“三楼是我家主人的私人场所,请各位千万不要上去。”
当管家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充满了威势的光芒。
“为了你我双方,请务必遵守这一点。我知道各位都是很守礼仪的人,因此我不再多说。”
其实要挑起对方的好奇心,最有效的就是禁止对方去做那件事,不知道管家懂不懂这个道理?丰永以领队的身份,代替大家回答“知道了”。
房间的分配则按照以下的规定。
黄水仙之间——雪绘、香津子及来梦三名女性。
黑水仙之间——丰永、长田及唐绎。
白兰之间——北本、根岸及耕平。
耕平对房间的分配还算满意。虽然和来梦不同房间令他有点挂心,不过其他二位女性至少可以信任,而且又不用和丰永同一间。耕平看了丰永一眼,知道他似乎有什么不满却无法开口抗议。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无视于管家再三警告的反抗行为?
Ⅳ
“三十分钟后,请各位到一楼的餐厅,我们会为各位准备消夜。”
侍女说完后便离开白兰之间,留下北本先生、根岸和耕平。他们三个人不知怎么搞的,互望一眼后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不知道有几间像这样的房间?真了不得的房子啊!”
根岸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白兰之间足足有七平方公尺大,家具方面有:床和床头柜三组、茶几和摇椅三只、附有一面大镜子的矮柜、几乎可以“挂”进五个人的衣橱、餐具橱及立灯各一个,不过没有电视。
“全是深咖啡色系的胡桃木家具,八成值不少钱。”
北本先生边摸着下巴边喃喃地说着,然后他注意到挂在墙角的一幅古老铜版画,上面画着兰花,这间房间的名字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对了,我们忘了问这是哪里那!这里是福岛县?桔木县?还是山形县?或者是新泻县呢……”
根岸一边翻着时刻表,一边这么说着;而他列出来的地名,都让耕平感觉印象很远、不真实。根岸摇摇头,把时刻表收回自己的行李袋中,然后坐在床上。
“不过我真服了那管家耶!不但称职得令人敬而远之,连本人也有点像幽灵。”
“那管家应该有脚吧!”
“那他就是外国的幽灵啰?自江户时代后,大家看到的幽灵才是没有脚的。”
耕平一边听着根岸和北本先生的对话,一边顺手把背包扔向靠窗的床上。他推开窗子看了一下,浅红色的天空下,有着一片浅红色的草地和森林;然后他关起窗子,打开了浴室的门。
这间纯白色浴室比耕平住的公寓还要大。他转开大理石制的洗脸台上的水龙头,热水便流了出来。
在洗了一个舒服的澡后,耕平的脑细胞便开始灵活起来了。他再次打开窗户,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外头到处都看不到电缆,但是他们房间内的电灯却亮着……
耕平他们在半夜强行闯入别人家、要求对方让自己留下过夜,甚至还让对方准备消夜,所以即使端出来的是狗食和白开水,他们也没有立场抗议。但是,摆在餐桌上的料理却一点也不马虎,虽然不是标准的全套法国料理,却也准备了巴塞尔风味的炖牛肉、醋渍鳟鱼、洋葱沙拉、法国面包和小餐包、奶油和醋栗果酱、咖啡和牛奶、以及三种不同的葡萄酒;服务态度虽然阴暗,味道却不是错的,况且他们每个人还都带着一种叫做“饿”的调味料。
当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时,北本先生便打开话匣子。
“对了,管家先生,这附近好像住着很奇怪的猫,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猫’吗?这位客人。”
“是啊!全长大约有两公尺长的猫。有那种怪猫在附近徘徊,我们可不敢轻易出去外面呢!”
雪绘的话对那个面无表情的管家一点都没有影响。
“我想陆地上没有那种猫存在。”
丰永的声音和表情,都跟着紧张起来。
“实际上就是有!”
“我没有见过。”
“我们都看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两公尺长的猫,我说的没错吧?”
管家的回答仿佛在责备不速之容的无知。当丰永无法马上回嘴时,管家又说了一句把他们打人谷底的话。
“很抱歉,我想各位是在作梦吧?”
管家的回答,让九个人产生了九种不满的情绪。香津子盯着沉淀在咖啡杯底的砂糖,决定开口问管家。
“对不起,可以借个电话吗?我想跟我的家人联络,免得他们担心。”
“想打电话请到电话室,稍后让我为您带路。”
香津子点点头。听到这个房子里有电话,虽然有些意外却十分高兴。
“对了,这里是哪里啊?是福岛县?还是新泻县呢?”
根岸提出的疑问,听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却非常重要。其他人都等着听管家的回答。
“都不是。”
地板的一角突然传来“喵……”的一声,所有人都吓得缩成一团。银行行员长田甚至发出叫声,从椅子上弹了起采。
那不是身长两公尺的怪猫,而是普通的猫,是来梦可以抱在手臂中、普通大小的暹罗猫。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发出有点神经质的笑声。这是从过度紧张中被解放出来的自然反应吧!
来梦从椅子站了起来,把手伸向猫。但是猫却竖着尾巴,一声不响地跑出餐厅。
这真是间安静的太安静的宅邸。
香津子再次请人带她去电话室。穿着灰色衣服的侍女毫无表情地为她带路。看着香津子离去,丰永咳了一声,再度要求是否能和屋子的主人见面。
“我们又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想当面向他道谢嘛!”
“很抱歉……”
管家先说了一句他的惯用句。
“我家主人并没有邀请各位,是各位擅自闯进来的。我已经说明过这个家中的规矩,假如有任何不满,各位随时可以离开。”
雪绘的眼睛似乎正说着“该适可而止了吧?”一直保持沉默的银行行员长田,双手转着空的咖啡杯,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离这里最近的车站有多远呢?”
“大概三十公里左右。”
“那么买东西一定很不方便吧?你都是开车出门的吗?”
“是的。”
“不过,这里的路也不像条路,很辛苦吧?”
“是的。但是用不着各位来替我们担心。”
“唔,你说的没错……”
长田抓抓头,不得不承认管家的话。
去电话室打电话的香津子带着失望的表情回到了餐厅。
“电话一直占线中,完全打不通。”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我们不断向电信局抱怨,但是对方不太愿意来这种深山里,我们也很困扰。”
管家把责任推给了电信局,众人都拿他没办法。一群人互相对看,发现彼此的脸上都显出孤立无援的表情。
“我看各位都已经吃饱了,那么我带各位到沙龙去,请各位在那里充分休息一下。”
管家首先站起来,接着所有人便往隔着一条走廊的沙龙移动。那里比餐厅还要宽敞,放置在暖炉前的沙发及摇椅,也都事先计算过足够的数量,每个人都各自找好自己的位子。
等不及管家离开,“万年不平分子”丰永便大声咆哮。
“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瞧不起我们这些客人!”
北本先生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别太啰嗦,免得被误认是忘恩负义。那管家说得很对,我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他随时都可以赶我们走,所以只好安分一点。”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这家的主人收留我们过夜,却不愿意露面,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问我也没用。说不定他很怕生,或者是生病了,总之我们不能强迫对方和我们见面。”
“就是啊!我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对于这房子的一切,我们没有任何要求的权利。”
自称是画家的唐泽讥笑丰永的任性与无理。耕平觉得唐泽说的好,他认为无论碰到什么情况,丰永都会心怀不满、满口怨言。
丰永正想反驳唐泽时,管家推着推车回到了沙龙来。推车上的咖啡杯是麦仙牌的陶器,咖啡壶也是纯银的。
“管家先生,这栋房子有名字吗?”
一直处于旁观者立场的耕平这么问着。
“有的,这位客人。它叫做‘黄昏庄园’。”
第四章 黄昏庄园
Ⅰ
5728." >在大厅的角落,一个像棺材那么大的钟摆落地钟沉重地告诉大家时间。现在是半夜十二点,也就是凌晨零时,好不容易多事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但是,没有人敢保证一觉醒来,这一连串奇怪的事件就会结束。如果这些事件能化为一个晚上的恶梦,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也可能有更可怕的恶梦来临也说不定。一行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开心。
“来梦,差不多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啰!”
坐在沙龙角落的来梦,看起来很困。听到雪绘这么说,她虽然点点头示意,却没有马上采取行动。
大人们也没有离开沙龙的意思。他们的关系不能说是非常好,却因为害怕落单,所以都没有动静。到头来并不是耕平一定要担任来梦的保护者,而是其他人都已经这么认定了。
“来梦,我送你回房间。”
当耕平从自己的椅子站起来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丰永用不善的眼光看了他一下。耕平无视丰永的视线,把来梦叫了起来。
出了沙龙,来梦就好像睡意全消,边走边跳地走在耕平前面,耕平则变成跟在她后面一样。
不过好像弄错了转弯处,眼前看到的全是没见过的景色。
“真糟糕,我们迷路了吗?”
耕平不禁苦笑。他记起了小时候曾在爸妈的医院中迷路,边哭边走的时候,被新来的护土发现抱了起来,但是那个新来的护士也迷了路,两个人差点一起哭了起来。当时仍是少女的护士,如今已成了资历十五年的老资格……
如果回到东京,就有间六张塌塌米大、没有浴室的公寓在等着主人归来;即使迷路也无法迷路。这么一想,“迷路”这件事还满有趣的。由于管家只严禁上三楼去,所以耕乎他们即使在一楼徘徊,也不怕会被斥责。不久,他们走到了一个微暗、宽广的空间,好像是个大厅,却不是当初一行人被带领到的那个大厅。
“这个大厅和之前那个不一样耶!”
“好像是吧。这里和东京附近的格局不一样,空间好像很多。”
这个大厅的形状很奇怪,是圆形的。等到眼睛习惯黑暗后,耕平不禁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
那里排列着一群高度约两公尺的雕像。它们沿着墙壁排列,脸则朝向房间的中心。雕像的材质不是石头,而是像青铜类的金属。那些雕像散发着奇特的光泽及无法形容的瘴气。耕乎正面的雕像有着狮子的头部;左一的雕像,头部是长着角的公牛;?左二的雕像头部则吐着舌头;左三的是老鹰的头;再过去则是熊的头、狗的头,然后是驴子的头。
“来梦……”
“六变成七、七变成八、Alpha(a)变成OmegaO(ひ)、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于是圆没有了两端……”
“来梦……!”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狮子变成驴子、于是两者合而为一……”
来梦的口中,不停地念着耕平无法理解的话。这个时候,面前的女孩不是来梦,而是披着来梦的皮的人形麦克风;她的双眼虽然睁得很大,却显得很空虚。耕平用力移动几乎黏在地板上的双脚,向前拉了来梦的手,来梦像幽魂一般被他拉着走,动作迟缓却让人感受不到力量。
“来梦,我们离开这里吧!”
耕平所说的“这里”不是指这个大厅,而是指这间屋子。他认为幽灵列车及猫怪,都是为了将所有人引进这间屋子的道具。
他们两人毫不回头地走出圆形大厅,由于有着“身后的雕像说不定会移动”这种不合理的恐惧,因此耕平的脚步虽然快速,却不顺畅。
“耕平哥哥……?”
当他们回到沙龙附近时,来梦好不容易像是从梦里醒来开口叫了耕平。此时,走廊深处响起了脚步声,是北本先生渐渐地走向他们。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们亲爱的丰永先生很担心你们呢!他怕你们逃到别的地方去。”
“那我来实现他的期待吧!我现在就和来梦一起离开这间房子。”
“你来真的?”
北本先生将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三个圆形一样。
“你的眼神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突然决定这么做呢?”
“这间屋子还有另一个大厅,那里排列着我们从车上看到的雕像。”
“真的吗?想不到雕像竟然会在这里。”
北本先生似乎陷入沉思。
耕平并没有将来梦刚刚在大厅发生的事说出来,假如说溜嘴,事态一定会更恶化吧?他慌忙地带着来梦跑上二楼,拿了自己的背包,也叫来梦去拿她自己的背包。当他们下楼,却被从沙龙出来的丰永挡住了去路。
“看来你们准备离开这里吧?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如果丰永先生知道的话,我倒希望你来告诉我呢!”
站在耕平旁边的来梦,抬头看了丰永。虽然她的眼神并没有挑衅意味,但丰永却很不高兴。
“我不许你们擅自行动。各自回你们的房间去,天亮之前给我乖乖地睡觉!”
“恕不从命!”
“你到底不满意这屋子的哪一点?你知道些什么?又瞒着我们什么事?”
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丰永要怀疑他们。他不知道该不该将雕像的事也告诉丰永。
然后,他从猎装胸前的口袋,掏出三张纸币递给悄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管家。
“这是消夜和叨扰你们的费用。虽然我认为用钱来换算你们的好意很下流,但是我没有其他可以用来答谢你们的东西……”
管家没有收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耕平。不甘受冷落的丰永,怒气冲冲地想夺回主导权。
“我说过不许你们任意行动!况且这对管家实在太失礼了!如果你说什么都要离开这里,那就靠自己走到玄关去吧!”
耕平实在受不了丰永。在进来之前,丰永利用来梦她们让管家收留他们;现在却反过来利用管家想阻止耕平。对于丰永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耕平实在无法忍受。不过,管家冷静的声音适时制止了他们两人。
“请两位不要在别人家里动粗。我说过想离开的人可以自由离开。这位年轻的客人,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假使您真的想走就请离开吧。但是现在是深夜,您带着小孩子不是很危险吗?”
“来梦要和耕平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决定。耕平则默默地将眼光投向伫立在一旁的绅士。
“北本先生你呢?”
他没有把圆型大厅的事说出来。北本先生挽着胳臂考虑了一秒半左右。
“嗯……我要留下来。因为我今天实在太累了。虽然我的精神和头脑是二十多岁的状态,可惜身体却办不到。”
“是吗?我懂了。”
耕平没有强迫北本先生。比起丰永,他实在算是个好人,但不知为什么,耕平也并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总觉得北本先生知道很多事,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我不能收下这些钱,请您拿回去吧。”
管家把话说得很清楚,于是耕平便收了回来。既然金钱无法代替感谢,就没有必要强迫对方收下,而且日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到钱;再者,由耕平拿钱出来本来就是件不自然的事。
“谢谢你们的照顾!”
耕平先发制人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是为了不让丰永再插嘴。
“谢谢你们的照顾!”
来梦学着耕平低头道谢之后,两个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右转、穿过大厅。在丰永就要拉开嗓门制止他们的时候,玄关的门已经开了又关。
“虽然少了两位客人,但是房间的分配并不会改变。请各位回房休息吧!”管家用着低沉的声音说着。
Ⅱ
黄昏庄园这群不请自来的宾客们又再度集合到沙龙,只是人数从九个人变成七个人,在听了丰永对耕平的一阵抱怨后,北本先生静静地提出反驳。
“不需要这么生气吧?丰永老弟。”
丰永虽不情愿被北本先生叫做“老弟”,却也不能责备这个相当于自己父亲年纪的长辈。他的脸上虽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却至少表现出愿意听对方说话的态度。
北本先生继续说着。
“你似乎认为来梦那个孩子是引起所有事件的原因,没错吧?”
“没错!我现在还是这么想!”
“这就对啦!她现在自动离开了,那我们不就安全了吗?从你的论点来看,应该是这样不是吗?”
北本先生的话,摆明了是故意在刁难人,但却踩到了丰永的痛处。丰永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用力地从沙发站了起来,然后踏着几乎要把地毯踩破的步伐走出了沙龙。大概他所拥有的“忍耐”,突然全部用完了吧?
“北本先生,为什么耕平他们突然要离开这间屋子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嘛!”
听到根岸这么问,北本先生有点犹豫地从沙发站了起来。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站起身的只有康泽和根岸两个人,两位女性和长田则留在沙龙。
他们三个人默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转过好几个弯、经过一些铠甲、雕刻、标本及绘画的行列,他们再次感受到这间豪华的宅邸实在是阴气森森。一直走到快要弄不清楚方向的时候,北本先生就将唐泽和根岸两人引到一个拱型的入口,带着他们进入一个比刚才更加昏暗的空间。踏人圆型大厅的两人,不禁摒住呼吸环视着四周。
“这是……”
根岸和唐泽异口同声地说着。来梦和耕平看到的来西,也就是那些身高将近两公尺的人身兽头雕像们现在正在他们面前。狮子及公牛的眼睛,似乎怀着恶意俯看着他们三人。唐泽和根岸,虽然有想从这个怪地方逃走的冲动,可是看到北本先生一动也不动,只好忍耐地留在原地。根岸咽了三次口水之后,压低声音、害怕地问着。
“北本先生,这些雕像到底是什么?”
“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很低。
“拜蛇教……?”
“基督教初期的一个分派。罗马帝国分裂成东西时,受到正统派的压制而解散了……”
北本先生用下巴指着面前的雕像行列。
“有着狮子头是天使米迦勒,公牛头是天使斯列埃。”
北本先生继续往下说:蛇头是天使拉斐尔、老鹰头是天使加百列、熊头是天使陶塔包特、狗头是天使艾拉陶特、驴子头则是天使奥诺维。北本先生的语气并不得意,反倒有点疲惫的感觉。唐泽一边胡乱地摸着胡子,一边问着。
“我听过米迦勒或是加百列这些大使的名字,这些和它们是相同的地位的吗?”
“‘天使’并非是正统基督教的专属人物,天使米迦勒也曾出现在回教圣典中。况且拜蛇教是基督内部的异数?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意识到‘天使’的所有权。”
“话虽如此,不过蛇在基督教中不是恶魔的象征吗?因为崇拜他们而遭到压制,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拜蛇教来说,比起强调人类是无知及迷信的上帝,让夏娃吃下禁果的蛇,才是给与人类理性和智慧的恩人呢!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详注:Prome theus,为人类偷来火种的巨人)一样。”
“原来也可以解释成这样啊!”
“不过再怎么说,这雕像实在很恶心耶!”
根岸说出了满浅显易懂的意见。七座人身兽头的雕像,确实像他所形容的,缺少讨人喜欢、亲切的感觉。甚至还散发着令人感到胃痛、心悸的气息。
“北本先生,这种雕像会被放在这里,是不是表示这里是个不好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也不能因为这里有着和铁轨相同的雕像,就断定这里是邪恶的根据地。”
北本先生像是在苦笑着,抬头望了望排列在旁边的两座雕像——狮子头米迦勒和驴子头奥诺维。
“可是,耕平不是觉得危险才离开的吗?”
“那是耕平的自由,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假如根岸老弟你有相同的想法,你也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
根岸被长辈这么一说,似乎有点不太舒服地转过身去。
“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北本先生能这么冷静呢?”
“我也不是冷静啦……”
这次北本先生是真的在苦笑,还陷入沉思。七座雕像从平台上俯看着三名侵入者。北本先生好像是被雕像们催促一样的又开口说话。
“你们不觉得我们该从头想想看吗?我们今天……不对,已经过了十二点,应该说昨天,似乎遭遇到了许多不幸的事,但我们有受到什么伤害吗?”
“哦……”
根岸和唐泽互看了对方一眼。北本先生说得没错,从被丢在无人车站开始、坐上无人列车、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不知道一共是六座还是七座的雕像,接着在黑暗中下车、被巨大的猫怪追赶、一直到逃到这间屋子里。虽然经历了许多恐怖和不愉快,但这一切都像一场恶梦,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说得也是,确实还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不过……不愉快的感受则是经历了不少,最糟的就是丰永那家伙,真希望他只是梦里出现的东西,梦醒了就会消失。”
唐泽的话很毒。其他两人不反对也不表赞同。虽然,自认是领队的丰永并没有让事情有什么转机,但也不能断言只要把他排除在外就能改善什么。
“耕平他们不要紧吧?”
“说得也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两个人还会回到这里来哦!”
北本先生稍微耸了耸眉。
“应该说他们不得不回来这里,因为他们大概也走不了多远。”
“为……为什么呢?”
“看看雕像的排列方法吧!它们是排列成图形,圆既没有两端、也没有终点,可以说是拜蛇教的思想特征。好了!这里待久了也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他们离开了圆形大厅,准备走回沙龙,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意外地有人出来迎接。银行行员长田,似乎十分不安地在找他们三个人。
“北本先生,我有话想告诉你……”
“怎么了?”
“丰永先生叫我别说出去,你可不可以阻止他呢?不,我已经试着阻止过他了,但是他是不可能会听我的话的……”
“丰永老弟到底怎么了?”
话才说一半,北本先生的眼神露出不该有的不安。
“他该不会要到三楼去吧?管家不是明确地禁止我们了吗?”
“就是您说的‘该不会’。”
北本先生低声地自言自语,这种事情即猜对了也不会令.99lib?人觉得高兴。然后北本先生竟然看也不看长田一眼,便着急地往前走去,一点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有那么糟吗?”
“当然!这次说不定真的会出事呢!被禁止的事一定有它的理由,我们不能去破坏禁忌。”
北本先生加快了脚步,唐泽和根岸也跟了上去,而前来通知他们的长田,也急忙小跑步追上他们。
“北本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听到唐泽这么问,北本先生回过头来,两眼露出苦涩的光芒。
“我知道的只有一点点,而这‘一点点’说不定还是我的自以为是呢。”
他的回答,使得唐泽无法再往下问。
“大概没有人能够知道全部的事实吧?我们只能推测罢了。”
Ⅲ
丰永刚过的三十年人生,涂满了“自负”及“不满”两种色彩。就像耕平及北本先生所观察、判断的一样,丰永是个去哪里都无法完全满足的人,因为他非常需要别人的赞赏及服从,但是他从未自别人那里得到这方面的满足。
丰永从小就希望受到他人注目,在小学的时候想当班级干部、中学的时候则想当学生会长。高中的时候好不容易当上橄榄球社社长,却因为社员们造反而结束了他短暂的政权。丰永在六星期的暑假中,没有一天停止练习;由于他自己非常热衷、勤奋又充满精力,便也要求社员们也这么做,但是其余的社员们并不像他那么努力,于是想要自由及空间的社员们便团结起来罢免了他。
“可恶,每个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这种想法成了丰永的人生态度。为了不让别人瞧不起自己,他便自己站起来领导大家,以实力和成绩得到他人的认同。丰永一直这么想着,并在各种情况下实行自己的想法。高中时代,校方介入了橄榄球社的造反骚动,使得丰永辞去了社长的职位;这个痛苦的经验让他学习到一件事:想要实行什么想法的时候,必须要有强者给自己撑腰。大学时代,丰永加入了“应援团”(译注:指专门在各种比赛时,到会场替学校校队加油的队伍,与啦啦队相似,但没有女生,全是男生,以口号、吆喝为主),并兼作校长的私人秘书及保镖;虽然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却一毕业就当上附属高中的体育老师。但是在高中任教时,也有学生因为太严苛的练习而住院,因此丰永便被调到新成立的人材开发中心。
然后,丰永现在为了保住领队的权威及自尊心,竟然要触犯黄昏庄园的禁忌。
当然,丰永有他自己的一套正义。他是坐上幽灵列车乘客的领队,至少他是这么想的,而因为他当上了领队,他就要让所有人平安地到达目的地。
尽管这是丰永单方面的自以为是,但他的责任感却是如假包换的。即使他想看到像耕平那样爱造反的人,或是像唐泽那样爱抱怨的人能够降伏于他的样子,他仍具有身为领队的责任感。
“不过这屋子还真大!光是这条走廊就比我住的大厦还要大。”
虽然丰永自己不觉得在做什么亏心事,但触犯了管家所说的禁忌却是事实。这位自称是领队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又长又宽又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廊两侧的墙壁,装饰着铜版画及中古世纪西欧的铠甲,似乎正冷眼看着这个被自我意识冲昏头的侵入者。
丰永试着开启一扇以橡木做成的门。在眼睛还未习惯黑暗前,有团黑黑小小的东西,溜过了丰永的脚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感吓得他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因为他发觉到,刚才溜过他脚边的就是在餐厅的那只暹罗猫。
那只暹罗猫发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嘲笑丰永。丰永在心里臭骂了猫一顿后立刻将视线转移,不去理会猫的事情。好不容易黑暗暗渐渐消去,室内的陈设轮廓也渐渐地呈现出来。丰永本来就不是屋主欢迎的客人,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入侵者;他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声调,清清嗓子咳了一声。
“对不起,请问您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我叫丰永……”
由于对方蜷曲在黑暗中毫无反应,丰永的感情立刻受到了伤害。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是有完美无缺的礼仪二以及善意表现的人。即使这样,这次他仍压抑自己,忍了下来。
“今晚真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但这也不是我们所愿意的。实在是因为连续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使得我们不得不在半夜来打扰您……”
对方没有回答。当丰永觉得被忽视时,他那软弱的耐心便蒸发,愤怒的水蒸气则充满在他的意识空间。
“我……我可是专程来打招呼的,你也该说句话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总该懂得一点礼貌吧?”
丰永一气之下,忘了是自己理亏在先,他伸手抓了那人的肩,硬是要看对方的脸。
三秒钟后,丰永听到了自己发出来的尖叫声。
四名男子在楼梯下听到了尖叫声,用十分惊恐的视线互看了对方。银行行员长田,躲在其他三个人的身后,用害怕的眼神望上看去。
“发、发生什么事了……?”
“哎,反正不会是好事。”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非常沉重而痛苦。当尖叫声的回音渐渐消失时,四个人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及脚步声。
“刚才的叫声是什么?”
雪绘和香津子站在男士们的背后,脸色十分苍白。香津子大概刚洗完澡吧?头发还湿湿亮亮的。男士们露出蹩扭的样子,保持沉默的状态。女士们也没有七嘴八舌的发问,只是用恐惧的眼神望着楼梯上方的黑暗。这样子的“默剧”竟然持续了二十秒之久。
“各位,发生什么事吗?”
管家出现了。说他是正义的化身,有点不够气氛;要说他是死神,则又适合得令人害怕。
“客人们”虽然犹豫了一会儿,却不得不将他们那位领队的举动说出来。
“各位是说他上三楼去了吗?”
管家的声音又冰冷又严肃,他们用抽筋的脸点头示意,他们的地位一下子便从“客人”变成了“犯人”。
“请各位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不会再警告各位第二次了。”
要说是“魄力”还是“威严”好呢?总之,这些话让这群“客人们”毫无反抗的余地。管家命令他们原地不动,接着上了三楼。等到管家壮硕的身躯消失在黑暗后,一行人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声。他们不能做的,就让管家代劳了。
经过有如一个世纪长的时间,管家再度出现在楼梯上。
四名男士哑口无言,女士的其中一人则发出了低吟;另外二名女士,则发出了又高又尖的叫声,而管家一边搂着丰永的身体,一边开口说话了。
“放心吧?至少他还活着……”
原本有九个人的外来客,现在却少了三分之一。最年轻的两个人离开了这间宅邸,自称是领队的男子,则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其余的同行者,只能在事后乖乖遵照管家的处理方式。长田用很泄气的声音说了。
“我们是不是该叫警察比较好呢?各位。”
“要怎么联络警察?”
“假耶稣”唐泽的声音,带有一点干燥的毒气。
“电话打不通,只能走路去通知警察。即使真的想去,也不一定走得到警察那里。况且也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是丰永那家伙自己昏倒罢了。”
雪绘也开口了。
“我认为大家还是早点离开这间怪里怪气的屋子比较好。我们去追耕平和来梦,和他们一起走吧!”
“不,我觉得至少要等到早上,丰永这家伙是因为触犯了禁忌,所以遭到报应。我认为只要遵守规定,就一定会很安全。”
看来丰永从领队的位子上掉下来之后,似乎是唐泽最有条件坐上这个位子。
不过,到底被禁止踏入的圣域——三楼有什么呢?管家说过他们家的主人就在那里,那么这家的主人又是何人?为什么不露出他的真面目?而打破禁忌爬上三楼的丰永,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藏着这些疑问。连丰永这么固执的人都得不到答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向管家提出疑问。
“虽然我们目前很安全,但有谁能保证危险不会从三楼走下来呢?”
雪绘的声音,几乎接近歇斯底里状态,也难怪她会这么害怕。
“警告我们别上三楼去,反而让人觉得很奇怪;好像故意在煽动我们的好奇心嘛!说不定那是个陷阱也说不定!”
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意见。
“北本先生,您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你有什么意见吗?”
根岸问了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人。接着所有人都注视着北本先生。一直凝视着地板的北本先生似乎被视线勾引了一般,把头抬了起来。
“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北本先生看起来就像突然失去光彩、老了很多一样,他原本只是个刚迈人老年的人,现在看起来则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说不定现在的情况比自己想像的要糟得多。没想到干涉了“这边的世界”的力量会这么的强、这么的容易。而这股干涉的力量,假如变得更强、影响的范围变得更大的话,两个世界一定会失去平衡及调节,维持这个状况的制度也会崩坏。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修复一定要花很长的时间。不,说不定想修复也做不到。
北本先生打从心里希望来梦和耕平能够尽快回到这间宅邸,而且是越快越好。
第五章 同心圆上的华尔滋
Ⅰ
耕平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和行动,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但是除了这么做,他没有其他选择。
耕平也不认为继续留在那间宅邸,事件就能够平稳地结束。与其在那里静静思考、等待事态的转变,不如起身行动比较好——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不得不这么决定。
假如这许多奇怪的现象都是朝着来梦而来,那么即使逃出那间怪异的屋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奇怪的现象一定会尾随着他们而来,然后在两个人的周围掀起狂澜。但是现在他们只能认为: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走在和刚才一样的红色月光下。暖湿的微风将草丛吹得沙沙作响。令人感觉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个宽广却封闭的红铜色圆型运动场。
“来梦,你的脚痛不痛?”
“不痛。我们还是快点离开那个家吧!”
基于对耕平的信赖感、还有对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厌恶感,来梦决定逃离那个房子。虽然耕平并没有因为那些雕像受到什么伤害,但由于来梦害怕雕像,而且还因而说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语;光凭这两件事,就足以让耕平决定离开那间屋子。耕平还不藏书网至于迟钝到在发生这些事之后,还能在那屋子里安眠。
暗红色调的风景在来梦及耕平的周围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好像走在古老的铜版画一样。耕平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吹进一阵寒风。他抓着来梦的手,很快地看了周围一下。
在某处、有某个人、正在注视着他们两人。
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觉。他抬头看了那个红色的满月。现在应该不是会出现满月的时期才对。
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疑问”是能够让人有所成长的。但是在这个黄昏庄园,“疑问”只会让人混乱。耕平摇摇头,牵着来梦,再次踏出脚步,走在红色的风景中。
这时,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房间开始有了动静。巨大的桃木书桌上杂乱地放置着数十幅铜版画。书桌前的影子正注视着桌上的画。
其中的一幅铜版画,描绘着丘陵地带的风景。天空中悬挂着巨大怪异的月亮,地面上则被高高的草丛覆盖。但铜版画的颜色让观赏者相当不快。
在画面中,有两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移动。如果将这两个黑点放大,就会看得出来是人类的头,从黄昏庄园逃出去的两个年轻人就在这幅画里。这个人影伸出有如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画。另一幅版画上,刻画着奔驰在铁轨上的机关车。
两幅版画就这么被重叠在一起。
一股强风从山丘上吹了下来,草丛被吹得沙沙作响。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进,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人类即使打算直线前进,也会不知不觉地往左前进、变成圆型运动。如果耕平记错了方向、左右弄反了的话,不过是变成了往右前进的圆型运动,加速回到原来的起点罢了。
“耕平哥哥!是火车铁轨!”
来梦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条被月光照射、发出红色生锈颜色的轨道。耕平轻轻地叹了口气。直到刚刚,他脑中只想到要远离黄昏庄园这个地方,这下子才握住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个无人车站,说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们才在铁路上走了两三分钟,便听到某种声音。
那是机关车发出的汽笛声。
蒸气机关车渐渐地逼近,莫非是那辆幽灵列车吗?不过,假如是普通的列车,就不能错过坐上它、然后远离这个奇怪地方的机会。耕平四处张望,终于找到汽笛声的方向来源,也看到了白烟冲上红色的天空。于是耕平牵着来梦的手往那个方向走去。
突然,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四周的地形和风景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平缓的山坡突然中断,出现了断层及山谷。用目测宽度大约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则因为树木和草丛遮住无法判断;上面还架着一座铁桥。
基于安全问题,耕平认为没有强行过桥的必要。当他们决定在铁路旁等待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铁路旁的草丛中跳了出来。吓人的恐吓声隆隆作响。
“是吗?我知道了!”
耕平对着身长两公尺的猫大吼之后,便牵着来梦的手往铁桥上跑去。想要避免一项危机,就必须面对另一项危险,这似乎是充满恶意的剧本所安排的。
耕平边跑边回头看,吓了一跳!猫竟迅速地追了过来,耕平还以为只要把他们逼上铁桥,它就会善罢甘休!
猫的影子掠过他们头上。当它落下时,来梦竟然离开了耕平的身边。因为刚才猫的前脚擦过来梦的肩膀,风压使得来梦站不稳,小小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来梦摔了个倒栽葱,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虽然听到了尖叫声,却弄不清楚是来梦还是自己的尖叫声。猫被耕平用背包丢中脸,发出呻吟后就这么消失了踪影。一瞬间铁桥上只剩下耕平、和用只手抓住桥桁(建筑物的骨架)的来梦。耕平想要思考猫怪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却中途作罢,因为想了也没有用。耕平现在是处在一个无法用常理了解的世界,无论有多么不合理,也没办法处理。耕平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救来梦、并使自己也得救。来梦的手臂力量撑不了多久,耕平在铁桥上爬着,铁轨则开始强烈地振动他的身体。
“来梦!抓住我的手!”
耕平将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车轮的声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额头闪着和月亮相同颜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说什么!快点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远;只要来梦腾不出手来,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机关车终于驶上了铁桥,汽笛声正咆哮着。在列车逼近的极短时间里,耕平实行了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运动神经很好,边跳边躲开的动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铁桥的侧面有着突出约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着那里跳了第一次;接着在第二次的跳跃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扑向了来梦,接着耕平滑下了几乎是垂直的陡坡,草木的枝干、突出的石头都成了他踏脚用的东西。土的烟尘和小石头弹跳起来,笼罩了两个人。
耕平似乎预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迹。没多久,他毫发无伤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抬头看了列车通过上方高高的铁桥,确定来梦安全无事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想着: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Ⅱ
黄昏庄园正被“恐怖”、“不安”、“焦虑”、“疑惑”这四个透明的怪物所支配着。这四个怪物从三楼下来、走遍二楼及一楼,在人们的脖子边吹了又冷又腥臭的气息,不请自来的客人们不禁发冷,身体也缩成一团。他们实在非常疲倦,也想要钻进被分配到的房间的被窝中;但是睡眠的精灵却没有接近他们。假如盖上棉被,会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着了,也有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而他们更无法压抑住“尽量和多数人在一起比较好”这种心理,于是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在沙龙,忍耐着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丰永的情况。”
说话的是雪绘,真不知该说她是有勇气、还是说她轻率。对于她的发言,最快有反应的是画家唐泽。
“雪绘小姐,你和丰永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唐泽代替大家提出了这个疑问,雪绘并没有回答的义务,但是她却简短有力地回答了。
“男女关系啊!”
唐泽哑口无言。其他人则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着雪绘。
“没有必要那么讶异吧?况且我也不认为你们有预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说出这话的是北本先生。只要是牵扯到人和人之间的问题,他的能力就会展现。
“为什么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为他不是雪绘小姐喜欢的类型啊!对于缺乏独立心、服从性高的女性来说,丰永可能是个可靠的对象;但对于拥有独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来说,他只会让人感到厌烦而已。”
雪绘笑了一会儿。
“您认为我是个独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兴。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间的交情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哦!”
雪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点挑衅地看了其他人,然后越过沙龙将另一扇门打开。
“哎呀!丰永先生,你好多了吗?”
接着安静了一下子。
“丰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么呀……”
雪绘的自言自语使得沙龙中的气氛掀起了波浪。唐泽一开始犹豫不定,接着便下定决定站了起来。看来这位画家似乎认为丰永和雪绘是相当不登对的,而且这种想法似乎压过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绪而支配了他。
其余的四个人目送着唐泽离开沙龙。根岸的眼神带着少许厌恶感;长田的眼神像是那种一心想看好戏、然后自己胡乱想的那种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则是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单纯地目送着那位西画家离开。
打破这虚伪的平静的是十分尖锐的叫声。门后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雪绘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回到沙龙,她倒在唐泽脚边,于是唐泽一边急忙将她扶起来,一边向昏暗的走廊看了过去。
“丰永……?”
唐泽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是看到对方的脸才喊出这个名字的,但是假如他先看了附在脸部之下的身体,恐怕就不会叫出这个名字!那是灰色和绿色、没有固定形状的果冻状生物,如果是在一九五○年代的SF(科幻)电影中,八成能够成为主角吧?而那蠕动的生物上黏着丰永的头。
长田发出一声怪叫后,连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长田人虽善良,意志力却很薄弱,于是他毫无抵抗地掉进“恐慌”里,如果硬要将他发出的怪声转换成文字,可能就是“嘻嘻嘻嘿嘿嘿嘿啦嘿啦嘿啦……”,不过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唐泽瞪大了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揽着雪绘向后退,北本先生也护着身后的香津子跟着后退。
灰色和绿色的果冻,有着丰永笑着的脸,开始侵入了沙龙。
“想个办法!你们快想个办法啊!”
唐泽一边挥汗,一边喊叫着;长田则早已翻了白眼,吐着白沫,而且全身痉挛。
有个又黑又大的影子,穿过客人来到门边,那是管家,他拿着扫帚,看起来就像带剑的骑士。“果冻”被扫帚追赶,然后被推出了门外。
管家的嘴一直紧闭成“一”字,他用力地关上门后,将长田弄倒的椅子扶了起来。接着传来了很响亮的锁门声。管家像是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回头凝视着吵嘈的旁观者。他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掌着扫帚,好像是穿着黑衣的法官。
“真不该让各位留下来过夜。我们原本每天都过得和平而宁静,自从各位来了之后,就一直引起骚动。”
“你会这么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等事情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麻烦你处理一下那个运气不好的男人?”
听了北本先生的发言,管家有一点故意地晃了晃钥匙串。
“您是北本先生吧?您知道些什么?又了解多少呢?”
管家的眼神充满着黯淡的光芒。
“每个人都太高估我了。”
北本先生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用手刀敲敲脖子,好像要消除堆积在那里的疲劳一样。除了还陷在恐惧中的长田之外,其他人全都将视线集中在北本先生身上。
“我不否认我是这群人当中知识最丰富的。但是,假如把大家比喻为小学生,我也不过只有高中生程度而已。然而现在所发生的情况却相当于大学毕业论文的程度;如果放着不去理它,说不定会变成博士论文也说不定。”
根岸用僵硬的表情和声音问着。
“那么,那篇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呢?北本先生?”
“这个嘛——‘失去的和谐’、‘混乱的秩序’、‘被破坏的平静’……你们随便选一个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说着,然后改变了表情;两眼和声音恢复了意志力。
“管家先生,我也想问问你。你对你家主人又了解多少呢?”
“我所了解的,只有主人一次也没有拖欠过我的薪水这件事。”
“真是模范老板啊!那么你到现在为止,一共领了多少次月薪呢?九十次还是一百次?差不多有这么多次吧?”
“这个月领的是第九十六次的薪水。我不懂您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管家分明是在要求对方说明原因,但是北本先生却无视他的质问。自从来梦和耕平脱队以来,北本先生好像很困惑、又好像是算错而停了下来一样。然后现在,他和管家之间讽刺的问答,又将他一时回复过来的精力消耗光了。
“到底……丰永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北本先生回答了唐泽这个最基本的问题。
“因为我们无法想像、超出物理性的力量造成的。”
如此回答的北本先生,看起来就像是变成苦闷的囚犯一样;知识和力量也完全蒸发光了。
“具体的答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束手无策吧?”
北本先生摇摇他头发半白的头。
“……丰永也不算是个多坏的人,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虽然很想帮他,可是……”
Ⅲ
耕平和来梦听到了猫的叫声,停下了脚步。脑中浮现了从幽灵列车下车之后,遇到的那只令人不愉快的巨大猫怪。但是看看周围,并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从被幽灵列车追赶、自铁桥上跳下来后,来梦和耕平走了大概一公里半左右。但是这半天以来的经验,让耕平变得无法相信幸运女神的笑脸。他想:现在是连续剧中讨厌的广告时间,马上就会回到连续剧的时段了吧?然而这种预感却老是猜中。在爬上前方的一个坡道时,他们便宣告了“广告时间结束”的讯息。
“耕平哥哥!你看那个!”
来梦的声音因为害怕而显得僵硬。
如果身边有个比自己还强壮、值得信赖的同伴,耕平也想躲在那个人背后。但是现实和理想是差得很远的,耕平不得不让来梦躲在自己的背后,面对眼前的恐怖。
沙沙作响的草丛中,有一座雕像立在那里。这是耕平第三次看到这种高约两公尺的青铜质雕像,而来梦恐怕看了第四次了吧?这肩膀以下是人、只有头部是动物的雕像,是在表现它的神圣?还是在侮辱、亵渎人类和动物双方的东西呢?答案恐怕不是前者,因为站在红色月光下的蛇头人身像,恐怕是不被容许存在于正常的世界中的。
耕平转过身子,准备往反方向逃跑,然而他的脚却拒绝离开。因为从他的视神经传来的情报,使得他动弹不得。在距离他们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有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高比耕平稍微矮些、身体却很结实,而且还是曾经见过的人。不过耕平宁愿出现的是陌生人,因为这个男人,不但对来梦不怀好意,对自己也极不客气。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来梦紧紧抓住耕平,用着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厌恶的眼神看着前来的熟人。
“丰永先生,你才是为什么会……”
“那个东西”虽然有着丰永的脸和声音,却是亵渎了这个世界的法则的另外一种存在。丰永笑了,没有发出声音的笑,而这是丰永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因为丰永是个大声主张自己的意见、没有表里的男人。
丰永突然动了起来!他趴在地上,一边笑着一边开始匍匐前进。
丰永他……不!应该说是有着丰永样子的“物体”,在月光下爬了起来。
和丰永相似的“东西”,早已不说半句话,而这却替耕平他恐怖感的“根部”浇上了肥料。“说话”是为了表明意思、并且拥有共通的表现方法,以及理解的场所。即使是像“我要吸你的血”、“我要杀了你们两个”、“我要征服世界”这种充满恶意的话也好,只要说出口,耕平的恐怖就会烟消云散。
大概是对于来梦的责任感支撑着他的双脚吧?耕平将来梦的身子转了过去,他让来梦面向还没有出现任何障碍物的方向。
“耕平哥哥?”
“另回头,来梦!”
耕平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机械化。
“听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笔直地跑。不要在意我,知道了吗?”
耕平硬是推了似乎有话想说的来梦一下。
“快跑!”
在来梦开始往前冲之后,耕平便回过身去。丰永他……不!应该说是假借丰永样子的东西,正朝着耕平攻击过来。他早料到这一点。也订定了作战方式:等会儿转过去的时候,就要朝对方眼睛的高度挥拳过去,当拳头打到对方身体的瞬间,还要把拳头往身体里扭转进去。结果,对方的反应很强烈,原本跳了起来的丰永,正好被狠狠地打中脾脏的位置,从空中往地面掉了下来。
耕平心想,对方应该无法马上站起来。实际上,丰永也没有爬起来,耕平以为他蹲在草丛中,却看到他身体的轮廓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连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一起变成颜色、形状不明显,并且难以形容的物体。
耕平没有观察到最后,他回过身子,朝着来梦追了上去。他顺利的一拳,为自己争取到时间,也在右手腕留下了过度使用的疼痛。而那个像是丰永的“东西”沉没在草丛中。耕平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跑。然后一个不明物体突然出现在他前面,还移动着。
地面微微隆起,但看起来并不像是鼹鼠在地下走动。耕平原本想紧急煞车停下脚步,却又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准备保持原有的速度往前冲,并且猛蹬隆起土之前的地面。跳跃起来的耕平,鞋底距离从地面伸出来的触手,只差二点七公分,他顺利地避开了。耕平在草堆上转了一圈,接着又马上跳了起来,踢了地面再度避开了触手。一阵尘土飞扬,地面裂开了,长满刺的触手和附着灰色及绿色粘液的块状物便爬到地面上来。在凹凹凸凸的身体表面有着丰永的长相。而眼睛、鼻子、嘴角及眉毛……等的器官则分散在各处,并没有聚集在一起;即使这样,却不知为什么整体看来仍看得出来是丰永的脸。
耕平突然想到,丰永一定是触犯了什么禁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不然他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恐怖的状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逃离丰永的魔掌要比同情他来得重要,他不想被丰永抓住。可能要等到来梦和自己安全之后,他才说得出“真可怜啊”这句话吧?
耕平再度跑了起来。在跑的过程中,他只因为蹬了两次地面而中断了他的跑步。
青白色的手臂抓住了耕平的脚踝,让他跌了一跤,耕平咬到杂草,他边将杂草吐出来,急忙翻过身去。耕平踢了对方一脚,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站了起来吞了口气。
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厌恶。耕平的四周已经不是草原,而是青白色、像枯木般的数百只手臂,从地面长了出来并且蠕动着,朝着耕平伸了过来。耕平想后退,却感觉到那些手指碰到了裤脚。
“你们这些家伙,说句话呀!”
耕平说出了不合理的话,手臂不可能会说话,但是土里会长出手这件事更没道理。有着丰永样子的怪物虽然恐怖,但是不比无言的恶意要令人有压迫感。
在小说中有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灵满口秽言骂人的场面。耕平即使读到这种内容也不感觉恐怖。因为耕平觉得话说得越多,就越能摸清对方的底细。但是从昨天以来,威胁到他和来梦的全是不说话的东西。
“耕平哥哥!”
这当然不是那些怪手臂的声音,而是来梦跑回来要救耕平。来梦一边甩开那些伸过来的手臂,一边忙着踢走它们,耕平已经摸清了来梦的个性,所以没有像上次那样责骂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踢走、折断了几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手臂,两个人好不容易挣脱了“手臂平原”。当他们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侯,前面却出现了一片广大的沼泽。
“来梦你会游泳吗?”
“会啊!我还在暑假前的游泳比赛中得到一百公尺自由式第二名呢!”
“那真厉害。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老是得第二名。”
在他们身后有东西追了过来,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耕平和来梦调整好呼吸便跳进池子里。
耕平听到水声在头上响着,便把眼睛张了开来,虽然这应该是很普通的淡水,他却仍无法安心。
虽然耕平的知识和经验还不够丰富,但是他知道这个以黄昏庄园为中心的异世界是被一股力量支配着的。这股力量非常任性,而这些陷阱全都是为了折磨这群“客人”所准备的。
耕平浮出水面呼吸。在相隔两公尺远的地方,来梦的头也浮了出来。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朝耕平露出笑容,真是了不起。
“还好现在是夏天,对不对啊?耕平哥哥?”
“说的也是,要是现在是冬天,我才不想游泳呢!”
话才说完,耕乎身边的水面突然起了泡泡,耕平才心想“来了吗?”,马上从水面跃出了某种东西。那个东西是透明的,因此,瞬间要看清它的真面目还真有点困难。滑滑的、透明而且富有生命力的细绳子覆盖了耕平的头部。感觉就好像被涂了优格的塑胶布缠住脸部一样。但是从别人眼里看来,就像是脸被冬粉缠住一般。
由于嘴巴和鼻子被堵住,耕乎觉得肺部好像快爆炸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被“冬粉”缠住窒息而死。他想要取笑自己现在的立场,却连笑声也发不出来。接着他用双手将“冬粉”剥开,空气一下子大量地从口灌进肺部。
下一个瞬间,来梦和耕平竟然是在草原上。周围没有水、也没有池子,连差点让耕平窒息的“冬粉”也消失不见了。耕平和来梦,不解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然而,事情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
耕平全身都湿透了,令人不舒服的水份游走在皮肤和衬衫之间。从发梢滴下来的水珠,显示着数秒之前,他们在水中的体验不是骗人的。
“竟然捉弄我们!到底是谁……”
咋了一下舌头的耕平,将手指伸进了猎装胸前的口袋,又咋了一次舌头。
“哎!我的全部财产都溺死了!”
二十张的纸钞吸了水,全都变得沉重、而且都快破了。对耕平来说,这是他工作得来的宝贵成果,不能因为弄湿了就把它们丢掉。“钱”这种东西,耕平并不特别看重,他珍惜的是金钱所带来的少许自由。假如所谓的“自由”是指“饿死的自由”,那就太悲惨了。
耕平将纸钞一张张摊在草上晒干。这些钱恐怕要等到逃出这个令人害怕的世界后,才能发挥它们第一次的作用。而耕平这个晒纸钞的举动,是在表明他绝对不会放弃逃出这个世界。
下一次会出现什么呢?耕平刻意地将他的心武装了起来。
在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一个房间中,书桌上摆放着铜版画。和刚才的铜版画不一样,这一幅画着池塘与森林,有两个人影蹲坐在池边,好像正在将什么东西排在草地上。而此刻在注视着版画的黑影,正准备拿起另一张版画……
耕平想起了一件在无人车站时就觉得奇怪的事。
来梦姓什么?她的家在哪里?耕平一直没有机会追问,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问,他只是一味地觉得有保护来梦的义务;冷静想想,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多管闲事的行动,毕竟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天。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是他自己要保护来梦的,现在他也不能半中途放弃。
“哎!”
来梦学着耕平的语调说着。
“照片都弄湿了,这是很重要的照片呢!”
来梦从牛仔短裤中拿出一张泛黄、湿透了的照片递给耕平,她似乎非常信赖耕平,即使私事被他知道也不要紧的样子。耕平接下照片,发觉到那是张全家福照片。那个坐在中间的女孩子,大概是三、四岁时的来梦吧?左右则是一对看起来像是她父母的男女靠着她,男的大约三十岁,带着眼镜,瘦瘦的,给人很有学问的印象;女的则留着一头长发,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很温柔。照片里还有第四个人,那个人站在沙发后面,照片没有照到脖子以上,穿着黑色的衣服,打着领带。
“照片中的人是谁?”
“来梦和爸爸跟妈妈。”
“还有一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不记得……”
由于那个人打着领带,应该是个男的;这个出现在别人全家福照片中的人到底是谁?
“那你的爸妈在哪里?”
“两个人都死了。”
“是吗?那么现在……”
耕平话才说了一半,便把视线集中在照片的一角。他发觉到这个“第四个人”的一只手似乎拿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刻着花纹的某种小台座。耕平将眼睛凑近看,确认了花纹的模样后喃喃说了。
“乌罗伯罗斯……”
将自己的尾巴吞下,使得自己的身体形成无限圆环的蛇——乌罗伯罗斯。不知是在某本书上、还是某部电影中,耕平曾经看过。它出现在电影中是单纯的偶然、还是意味着什么?耕平又看了一次照片,来梦及她的双亲都露出十分幸福的笑容。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
耕平突然想起来梦说过的话。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在来梦身上,她才会说出这些话。这并不是意义不明的话,而是包含着耕平不了解的意义。原因是出在来梦本身吗?难不成是因为来梦的双亲?
“来梦,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学者。”
“什么学者?历史学?宗教学?还是民族学?你还记得吗?”
来梦考虑了几秒钟,然后满脸抱歉地说她不记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耕平并不想责怪她。
难不成来梦是个巫女?一瞬间耕平脑中闪过这种念头。耕平只是个被课业搞得半死的大一学生。他既不是学者也不是个有学问的人,要拥有正确的判断力,不是光靠信念或猜疑,而是要有正确、良好的情报,然而现在的耕平却欠缺这些。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奥诺维变成米迦勒、两者合而为一……来梦还说了什么呢?耕平大吃一惊,他竟然记不清楚。
如果是对玄怪、科幻作品有兴趣的朋友,一定会爽快地解释这些句子给自己听吧?在大学和朋友畅谈,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耕平现在却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Ⅳ
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一间房间里,发出了巨大声响。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出现了近乎痉挛的动作。他发抖的手将桌上的铜版画挥落地面。版画掉下去时所发出的声音回荡在室内的空气中。
耕平和来梦仍然继续走在红色夜晚的原野上。耕平早已因为疲劳而脚步变得很沉重,但来梦却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耕平故意不背着来梦走路,主要是怕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会无法马上反应而陷入危机。
不过,假如真的有人想杀了来梦和耕平,应该早就下手了才对。然而,对方只是吓唬他们、折磨他们,不取他们的性命。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是个与“慈悲”、“体谅”这类单字沾不上边的人。
对方有什么不杀来梦和耕平的理由吗?或是“不能杀”的理由呢?或许有吧,但原因不在耕平、而是在来梦身上。假设这一连串怪现象的背后,真的有某个人在控制着,对那个人来说,来梦八成是个不能轻易杀害的对象。他到底是什么人?抑或是还有其他人存在?
“来梦,你说你小时候曾经和某个人一起搭车旅行过,对吧?”
“嗯……”
来梦的表情说明了她不想回忆这件事,然而耕平却有件不得不向她确认的事。
“那个男的该不会是北本先生吧?”
“北本伯伯?”
来梦瞪大眼睛,沉思了一阵子。四秒半钟之后,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件事。
“是吗?那就好。”
耕平并不是真的在怀疑北本先生,而来梦否定了这件事也让他安心了许多。虽然用印象或感觉来判断人很危险,但耕平并没有从北本先生身上感觉到任何歹念或恶意。
但是,说不定北本先生比耕平还要详细地掌握着事实的全貌。从这一点来看,耕平并没有把北本先生表面上的发言当真。
来梦从旁边抬头看了一下陷入思考的耕平。
“耕平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没有来梦,或许你的旅行就会很快乐。”
“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况且,这样的旅行比较不无聊呢。”
耕平想起了在无人车站追赶来梦时,心中那个“只要再过个五年”的想法。想必这一定会成为又甜美、又带点酸涩的青春回忆。然而他们一个十九岁,另一个却只有十二岁,根本谈不上什么罗曼蒂克。假如耕平一开始就只想着恋爱,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勇敢、这么不求回报。
四周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视野中的颜色从红铜色变成了深绿色。耕平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天空,并没有月亮。那个像是涂满了血的红色月亮,从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星斗,有白色的光芒静静地撒在地面上。面个人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光织成的薄纱所包围的屋子。
那是被取名为“黄昏庄园”的屋子。至少像这样子的房子,耕平只知道“黄昏庄园”而已。它那超过三公尺高的石墙、敞开的门都保持着沉默,等待两位年轻人归来。
耕平感觉到来梦用两手紧抓了他的左手臂。耕平向她点点头,注视着这间屋子。
他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他们就被设定好,在绕了一圈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来梦和耕平经历的种种奇怪现象,不过是排列在同心圆上的里程碑。
耕平没有绝望。他只觉得“原来对方是这种打算”而已,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真是这样,能做的就是适当的应付。耕平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六章 宣战
Ⅰ
当耕平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阳光。由于太刺眼了,他便用手遮住脸,吸了几口凉的高原空气,让惺忪的心彻底觉醒。他将薄薄的夏被推到一旁,爬起来看看时钟,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已经不能算是早上了。和他同房的两位室友,似乎早就起床到楼下去了。
耕平忍着羞耻回到黄昏庄园,疲惫万分地倒在床上后,足足睡了七个钟头。年轻的身体差不多已补充完了能量。接着只要再填饱肚子就能够进入备战状态。
耕平在浴室梳洗过后,便决定到楼下去。
餐厅里只有来梦一个人在用餐,她满脸笑意地向迎面而来的耕平道早安。耕平也向她道过早安后便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餐桌上摆满了丰富的家常早餐;玉米片、冰牛奶、蛋卷、蕃茄汁、咖啡、醋栗果酱、加了兰姆酒的橘子果酱、火腿、洋芋沙拉、黑麦面包、原味优格……等等。餐具很干净、牛奶很新鲜、橘子酱的味道闻起来也很舒服。适合在这种气氛下登场的应该是历经了风月、面貌端庄的老人家;而耕平和来梦足足还差了五十年的人生历练。
从餐厅出来直到沙龙,六名同行者纷纷向耕平他们打招呼。耕平和来梦一边回答,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六名大人:北本先生、唐泽、根岸、雪绘、长田和香津子看起来都很轻松,抑或是他们是装出来的?然而事实却藏不住也否定不了,因为那个老是大声发表意见的人不在这里,少了他还真有点寂寞,但是假如他再出现,恐怕又会增加一层厌恶感吧?
打完招呼后,耕平看着北本先生,慎重地开口说了。
“其实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还有,一点点期待。期待之前发生的事全部都是梦,然后跟着阳光永远的消失。”
当然耕平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胸前口袋里那些凹凹凸凸、摸起来不舒服的纸钞,证明了这一切都曾发生过。
然而,至少夜晚已经过去,窗外有着舒服的晚夏阳光,以及高原的凉风。甚至让人觉得:走出黄昏庄园这间奇怪的屋子,朝着铁路车间前进,还可顺利健行,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要几点出发呢?”
被耕平一问,除了北本先生和雪绘,其余的人都互相看了对方,没有人想第一个开口发言。
果然除了丰永以外,现场没有人要挺身出来当领队。如果丰永在场,不管他是否会做出客观的判断,至少他一定会做出某种决定。
“或者是要去找丰永先生呢?”
大家仍然保持沉默、没有反应。
“那么……我们到三楼去见见这个庄园的主人怎么样?”
这一次的沉默包含了胆怯的微粒子。若是侵犯了三楼那处圣域、或者该说是魔境,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已经刻骨铭心。
“不然到底要怎么办呢?莫非大家要呆呆地等到有人站出来指导我们吗?”
耕平的声音变得尖锐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被教训的那一方却似乎很不愉快。自称是画家的唐泽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别太自以为是,小弟。是谁夸下海口要离开这间屋子,结果迷了路却又满不在乎地回来?你有资格数落别人吗?”
耕平无言以对。他并不是自愿回到这里来的,但是如果他回嘴,唐泽他们一定会没完没了。
但是至少耕平会凭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他不依赖别人来替他做决定。就这一点来说,耕平觉得丰永有他的优点。丰永的致命伤在于他的才能完全没有和他的决心和责任感一致。
“我们当然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啊!耕平。”
雪绘似乎想缓和这不愉快的气氛。
“但是,说不定我们也会和你们一样又回到这里,所以下不了决心。”
雪绘话说了一半。因为像只大乌鸦的管家出现了。
“请问这里有一位立花来梦小姐吗?”
管家毕恭毕敬的声音,让所有人不禁都将视线集中在这位最年轻的人身上。而来梦本身的表情,就像是在等着治疗的牙科患者,突然跳过所有人被护士叫到一样。她站了起来。
“来梦小姐,主人说想见您一面。希望您能到三楼去一趟。”
管家的声音和态度除了变得更加毕恭毕敬,还增加了几分威严感。为了抵抗那份威严感,耕平站了起来,管家用视线确认了耕平的样子,非常严肃地先发制人。
“主人只请来梦小姐一个人,其他人请退避。”
耕平从来不知道来梦姓什么,没想到管家竟然将它说了出来。这个事实使得耕平起了疑心,态度也变得有点挑战性。
“你是要我们乖乖地在楼下等吗?”
“没这个必要。天气这么好,我想各位也该准备回去了。住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的深山里,各位一定很无聊。还是请早点起程,路上小心了。”
这些话可说是把人吃得死死的。这些不速之客像是受到刺激般地站了起来。耕平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瞪着管家。
“丰永先生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负责监视客人的行动。无视我们要求的客人,要什时候离开,我们也没有挽留的权利。”
管家说话的态度,强而有力、非常无情。
“来梦她也想回家啊!来梦,你也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对不对?”
耕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得不忍受着管家所发散出的威严感。他拼命忍耐的样子,来梦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管家,然后低下头去看着地板;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心中有了决定。
“如果来梦肯到三楼去,就会放大家走吗?”
“别乱来!来梦!”
耕平感到危险,叫了出来。假如耕平他对来梦的责任感是不成熟的,那么来梦对同行的大人们所抱持的责任感则是更幼稚、而且过于沉重。为了保护大人而让小孩子牺牲,不但是违反自然的法则,也违反社会的原则。
“如果能见到来梦小姐,主人保证一定让其他的客人安全离开。来梦小姐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来梦会到三楼去的。”
唐泽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他提议将行李收拾藏书网好到大厅集合,大家像是怕误了火车一样、慌张地采取行动。见到耕平一动也不动,唐泽便开口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要留下来!我不能丢下来梦不管!”
“你帮得了什么忙吗?”
“要是帮得上忙就好了。”
对于耕平的奚落,唐泽原本想再回他些什么话,但却打消了念头。
“你小心点,别太逞强了。”
“谢谢。你也是。”
耕平和来梦站在一起,看着唐泽离开大厅的背影。
“耕平哥哥,如果来梦碰到危险,你会来救我吧?”
那是耕平最希望听到的话,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看我的!”
管家眯着眼看了昂然抬起头来的耕平,却没有进一步地要求他离去。
Ⅱ
从楼梯拐角处往上数十五格,就是三楼的地板。来梦正面的走廊,安静却昏暗,令人不禁联想到古时候的隧道。领着来梦的管家向右转之后,把一扇看起来很厚重的门打开了。阴冷的空气从门后形成一股微风吹了出来。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请来梦小姐自己进去。”
管家毕恭毕敬地鞠了躬后,便转身离开。来梦背后的门被关了起来,她一个人被留在室内。
接下来,她只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梦可以感觉到的范围也渐渐扩大。室内不但干燥,而且充满灰尘的味道。在来梦有限的记忆中,这像旧书店的味道,也很像是爸爸研究室的味道。当她逐渐习惯这里的亮度后,室内的景致也渐渐变得清楚,但由于窗户挂着厚重的窗帘,最多也只有微暗的程度。
这里还很像小学校长的办公室:房间大、天花板高、家俱也很气派。来梦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室内,这个房间大得令人吃惊:那张又大又厚重的书桌,看不出来是深咖啡、还是酒红色;而装有玻璃门的书柜则排列着百科全书。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来梦的自以为是,说藏书网不定那根本不是百科全书。
来梦往前走了两步,鞋子几乎陷在那厚厚的地毯里,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一点走动的感觉都没有。然而越前进就越接近房间深处的景物。里面有张挂着薄薄帘帐的大床,几乎可以让五个像来梦那么大的人同时睡在上面。有个人影横躺在床上。来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她重复了三次这个动作。
“午安……”
来梦试着打了声招呼。但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她提高音量,又打了一次招呼。这次她听到了对方的回答,或者说,她认为她听到了回答,她觉得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正确的说,来梦听到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思想的传达。来梦的脑细胞在接受讯号后,自动地用她所拥有的词汇翻译好,但是,也有翻译不出来的部分,如果真要形容那翻不出来的部分,就好像喷出硫黄的黑暗山谷,充满异臭的红黑色泡泡,在滚烫的泥浆表面绽开,喷出了邪恶的意念。然后那起伏、跃动的泥浆侵入了来梦内心的宇宙,她害怕得想后退,但双脚却无视来梦的意识。来梦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呆站在又宽又暗的房间中央,注视着围绕在床四周的帘帐,开始摇晃的样子。
※※※
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途中,光是中间的拐角处就有四张榻榻米那么大。耕平坐在那里,把双脚垂放在往下的楼梯,只要一听到楼上有,任何声响,不管是管家想制止、或是出现怪物想妨碍他,他都准备马上冲上去。然而,现在却是楼下传出一些状况。提着行李的北本行雄出现在楼下,他轻轻地举起另一只手,慢慢地爬上楼梯。北本先生朝耕平笑了笑,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大家都走了。我决定留下来,可以吗?我会尽量不妨碍你的。”
“我想问北本先生、不、想请教北本先生很多事。您能留下来我很高兴。”
“这么年轻却可以说出这么周到的话,真令人安慰。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但是不知道的事情,我可是没办法哦!”
“只要告诉我您知道的事就可以了。首先,是来梦和北本先生的关系,您到底是来梦的什么人?对来梦来说,您是……?”
“搭乘同一班列车的同伴啊!”
北本先生看着耕平,再度笑了一次。
“你的眼神看起来想揍我啊!但是,表面上确实是这样。”
“事到如今,我不想听表面的事情。”
“我想也是。那么我们去打开门,看看里面的样子吧!”
北本先生的声音变得有点慎重。
“来梦是孤儿院的孩子,而那间孤儿院就盖在我的土地上。院长是社会福利专家,而理事长是我的女婿。因为姓氏不一样,所以我的名字并没有公开在外。这是第一点。”
“……”
“第二点,来梦的母亲是我的朋友。应该说……是过去的朋友才对。”
“您和她是什么关系?是情侣吗?”
耕平竟然提出了非常失礼的问题,但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客气了。
“你只对了一半。也就是说,是我单恋来梦的母亲。要我自己说出这种事,还真有庶不好意思。”
有点年纪的北本先生像少年一样脸红了。他的样子让耕平有些意外,但也很感动。不管怎样,耕平只是个十九岁的学生,不是什么文学天才,只能用有限的字汇来表现此刻的感觉。
“您还真是浪漫。”
“只能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与其在我脸上贴金,你应该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吧?”
“那么,请容许我问您别的事情。”
耕平说了来梦拿给自己看的照片的事。关于那个只照到身体的第四个人,不但来梦已经否认那个人是北本先生,就连北本先生自己也不承认。但是,意外的线索浮现了。
“对了,你是不是忘了第五个人啊?”
“第……五个人?”
“是啊。那照片可不是用全自动相机拍的哦!”
北本先生拐个弯,试着给耕平一个想像的空间。
“拍那张照片的是北本先生吗?”
“没错。”
“原来如此。总之,北本先生和来梦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她没有提这件事呢?”
对于耕平的疑问,北本先生苦笑着回答。
“你会记得在四岁时、只见过一次的人吗?我可记不得。来梦会忘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您是故意不和她见面吗?”
“你很会在某些地方发挥想像力耶!”
耕平的心里浮现了一种想像。
“如果我说错了,您可以揍我没有关系。北本先生,难道说您是来梦的祖父吗?来梦双亲的其中一人是您的孩子对吧?”
耕平这时候的想像力简直比电视连续剧还精采,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太离谱了。他该向北本先生求证的,应该是在来梦的照片中那个第四个人的真正身份才对。
“果然是个很欠揍的想法啊!不过也难怪你会这么想,有太多想像空间了嘛。”
“如果说错了,我道歉。”
“不,没那个必要。事实上我想过好几次,假如这件事是真的就太好了。连手都没握到就再见了,在现代是很难想像的吧?我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是因为我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北本先生淡淡地说着,脸上表情则因面对现实而显得有点紧张。
“比较重要的是来梦父亲的事。他是一个宗教学学者,研究的是‘拜蛇教’。基督教中的一个异类。”
耕平眨眨眼,和他对来梦父亲职业的想像,并没有差太远。但是关于“拜蛇教”,耕平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拜蛇教’,崇拜畜象征‘从无知中解放’意思的‘蛇’。”
“是那只让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之果的蛇吗?”
北本先生摸着下巴向耕平点了点头。
“但是在基督教发展初期,他们被彻底地压制、迫害,并且被消灭;因此要阐明他们的全貌并不是简单的事。”
耕平一边听着北本先生的话,一边习惯性地朝了三楼看了一眼。
“四世纪末,狄奥多修斯大帝(Theodosius)时代,基督教成了罗马帝国的国教,于是天赐的荣耀便和地bbr>..上的权力合而为一,但却造成了国家衰弱、宗教堕落的结果。这也是必然的,儒教成为汉帝国(汉朝)的国教的时候,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在基督教的权力抗争中,赢的那一派自称为止统派,然后他们把欧洲其他的地方神祗、平民信仰都单方面地消灭了,许多当地的神明,都被冠上恶魔、反基督的污名,然后打入黑暗的世界。就连基督教团内部,也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思想被视为异端,然后被逐出基督教。”北本先生如此叙述着。
耕平念高中的时候,曾经在世界史读过这一段。基督教团曾将涅斯特里斯派(译注:orinus;orius stantinople的总主教,古代来罗马帝国的首都)、马里斯派(译注:Marcus或Gains Marcus古罗马将军)……等的派别驱逐出境。
“那么,那个拜蛇教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北本先生用行动回答了耕平的问题。他从包包外侧的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得好好的纸递给耕平。他接下那张纸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注视着打开的纸张上所画着的七座雕像,那是人身兽面、像妖魔般的生物的群像;在昨天下午之前,这些雕像和耕平的人生一点关联也没有。
“怎么样,和这间屋子里的雕像一样吧?”
面对着只是默默点头的耕平,北本先生做了说明。
第一天使——米迦勒,拥有狮子的头部。
第二天使——研列埃。拥有公牛的头部。
第三天使——拉斐尔,拥有蛇的头部。
第四天使——加百列,拥有老鹰的头部。
第五天使——陶塔包特,拥有鱼的头部。
第六天使——艾拉陶特,拥有狗的头部。
第七天使——奥诺维,拥有驴子的头部。
“这就是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我以为天使会是种更美丽的东西。”
“看都没看过,也敢说出这种话?”
北本先生说了些讽刺的话,接着好像在模仿耕平一样,用深刻的眼光望着三楼的那片昏暗。
耕平因为北本先生的一番话感到困惑,而北本先生却好像从困惑中摆脱了。
“依照拜蛇教的教义,第一天使米迦勒和第七天使奥诺维是同一个存在,两者合而为一的时候,就出现了最高支配者亚尔达包特。”
“那是指神吗?好像耶和华嘛!”
“不,有一点点不一样。拜蛇教崇拜的是知性和理性的女神苏菲亚,亚尔达包特是不了解.苏菲亚本意的实力者,被认为是有力量却没有才德的人。很抱歉,以上这些大部分都是推论,而且是从来梦的父亲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他的目标是研究崇拜黑暗的宗教思想,以及调和新的宗教价值观。”
说实话,耕平不是很懂。
“大部分的宗教,都将‘光明’定义为善,‘黑暗’定义为恶。否定这两者可以互相平衡的人,相信只要由其中的一方便能构成整个世界。来梦的父亲说那太过主观,我觉得很有道理。”
北本先生摇摇头,半白的头发便弄乱了。他用一只手将头发弄整齐,继续往下说。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夜晚,所有的生物就会失去平静和思索的时间吧?没有夜晚,太阳持续地照射,气温就会上升,世界就会变成炎热的地狱。无视夜晚,只一味地追求光明是错误的吧?”
“但是只有夜晚也不行啊!”
“当然,只有夜晚也不行。重要的是调和和均衡。一种文明只靠着一种宗教价值观来维持是不好的,来梦父亲的论点就是从那里出发的。他暂时称这个为‘黄昏庄园精神’。”
北本先生知道“黄昏庄园”的由来。黄昏是白天与夜晚的境界,只有这个时候,光明和黑暗是共存的。而‘黄昏庄园’的名字,就是在表现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交接点。
“所以要找‘黄昏庄园’是在地图上的哪里,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只是从会津鬼怒川铁路的沿线前进到这里而已。如果离开这里,说不定会到中北海道、九州,甚至是Tombouctou(译注:西非马里共和国中部,靠近尼日河北岸的商业都市)、或Cocha bamba(译注:玻利维亚中部,一个在高原的都市)都有可能。”
“只要能离开这里到哪儿都行!就算到Tom什么的地方也没关系。然后呢?您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北本先生的回答是:“方法不是没有,问题是,不知道我找不找得到。”
“现在的状况比我想像的还要危险。由此可见,干涉这个世界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干涉?”
“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啊!”
管家正走过他们的下方,也就是二楼中央的走廊。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老少两个人,却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看来,他们已经不是客人,而只是个残留者罢了。
“那个管家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到目前为止还很难断定。”
北本先生似乎感到有些疲劳,他用手摸了一下脸颊。
“好了,我们说些别的事情吧!来梦小的时候曾经从列车的窗户看到这排雕像,但原本应该有七座的雕像却只有六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嘛,……米迦勒和……奥诺维对吧?那两者合而为一之后,就成了最高存在——亚他巴特,没错吧?”
“是‘亚尔达包特’。”
北本先生订正了耕平说的话后,失望的吐了一口气。
“原本雕像只是一种象征,但是来梦的父亲似乎有点走火入魔,他相信了亚尔达包特的存在,还热衷于追求那股神秘的力量。”
“说清楚一点,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追求将思念具象化、也就是将心里所想的事情物质化的力量。”
“这太没道理子嘛!”
“比方说,作家在稿纸上、画家在画布上,构筑各自的想像世界;然而对于某种知性体来说,‘空间’这种东西,就是雪白的画布。”
“是四次元的生物吗?”
“四次元吗?虽然是个老旧的用词,却很方便呢!”
北本先生苦笑地点点头。
“但是在那种生物当中,也有创造力丰富和不丰富的家伙。同样是人,作家、翻译和评论家的才能,都各自有少许不同。但是很糟糕的,也有剽窃他人的家伙。”
“剽窃……?”
“比方说,模仿他人已经想到的点子,或是按照某人的意愿,抄袭别人的作品等等。”
“哦,是吗?”
耕平不以为然地回答,然后放下摸着下巴的那只手,又看了北本先生一次。他终于发现到北本先生说的话有多严重。“按照某人的意愿,抄袭别人的作品”——那是说,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奇怪现象,其实全都是来自他们自己的意识吗?那只猫怪、还有变得异常的丰永,全都是因为造访“黄昏庄园”的客人们的意识,所造成的结果吗?
好不容易耕平终于想起了丰永。那个变成了异常怪物的丰永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他有可能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吗?
“很遗憾,丰永老弟可能没救了。即使离开了这个被封即的空间也没有办法恢复。”
北本先生的答案令耕平摒住了呼吸。
“那么是无法挽救吗?”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有些时候,人还是死了比较好。丰永老弟如果失去了记忆、智能退化,只靠本能活下去的话……”
北本先生的话只说了一半,耕平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即使丰永很惹人厌,耕平也无法认为他是“活该”。
“这个地方真的有那么可怕的魔力吗?”
“称它为‘魔力’,就会变成恐怖故事称它是‘超能力’,就会变成SF(科幻)故事。就是这样。”
耕平有个小小的疑问:用这么简单的分类法适合吗?
“我还比较希望它成为SF故事。是假设也好,至少有理论、有法则。”
“靠我之前的说明,还不能安心吗?”
“我不是想让自己安心,只是希望有个让自己有个可以依靠的立场。”
耕平又转头看了一下三楼。来梦上去虽然还没多久,但一点动静都没有,耕平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凶是吉。
“不过北本先生,您竟能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接近来梦耶!”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这个庄园的客人们,每个人都伪装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没有伪装,也都隐藏着真正的自己。假如一个一个地揭开,一定很有意思吧?”
“我可没有隐藏什么哦!”
耕平好不容易压抑住油然而生的愤怒和焦虑,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所以我并没说我有知道全部的权利啊!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把责任都推给二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大人也不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耕平越说越气,渐渐地怒气便胜过了理性。
“我非常了解我自己能力不足。但是眼前没有其他适合的人,不是吗?当队伍里面没有打击率三成的打手,就必须让打击率二成五的打手出去长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耕平并不愿将自己比喻成打击率二成五的打击手。但是他逼不得已于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打击率三成的打击手。
“北本先生,您又为什么无视自己留心的事情接近来梦呢?我不说您怀有恶意,但也一定有什么目的,对吧?请您告诉我。”
突然,一直静悄悄的三楼响起了一阵悲鸣。
吓了一跳的耕平,一次踩着两格楼梯冲上了三楼。虽然身后传来了北本先生的声音,他却没有听进去。当他踩着三楼的地板,往走廊方向去的时候,速度却慢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需要时间让眼睛习惯黑暗。
“来梦!”
当耕平在大声吼叫的时候,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压着,那是眼睛看不到的,可能应该称它做“压力”吧?就像是从H·C,威尔滋的古典科学恐怖小说中的主人翁跑了出来,然后将手掌按在耕平胸前一样。耕平皱了眉头,先退后了半步,然后利用反作用力往前面冲了过去不、该说他是想往前冲。在那个瞬间,一股气势相等的力量将他吹弹到后面。耕平被撞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一下,往更后面跌了过去。
耕平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却因为呼吸不过来而发不出声音,他用力地咳出了大块空气后,才喊了出来。
“来梦!你没事吧?来梦!”
回应耕平的是别人的声音。
“振作一点,年轻人。你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北本先生从后面撑住耕平,并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耕平的心跳才缓和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比较顺畅。耕平简短地向北本先生道了谢,虽然有少许的撞伤,却不值得太介意,因为不能为这一点点事就退缩。
“有东西。那里有东西……”
耕平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口中所说的“东西”,抓住了他的胸口。一股难以祗抗的力量,朝着耕平和北本先生使劲地压了过来。北本先生被那股力量推得来倒西歪,跌在地板上,耕平则被推到楼梯口,又在那里被推倒了一次。
耕平滚下了长长的楼梯。视野不停地回转,天花板、墙壁、楼梯、吊灯、壁画、靠墙的花台及花瓶等等,都像坏掉的时钟指针广样乱转。而身体和楼梯相撞的声音也夹杂其中。等到声响都消失了,耕平竟然“通过”了楼梯的拐角处,倒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口。
耕平感到一阵阵疼痛,当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时,北本先叫了出来。
“耕平!耕平!不能急!先等一下!”
“我很急!”
耕平失去了对长辈应有的礼貌,大声叫了起来。他的额头不断地冒出鲜血,从眉毛经过鼻子,画出了一条红线。耕平用手擦去鲜血,勉强往前踏出了一步,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一边的膝盖不禁跪了下来,他用手扶着地板,想撑住自己的身体,然而他的手也失去了力量,整个人便往地板坐了下去,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好痛……”的呻吟,而且气喘吁吁;额头流出的血滴到了下巴,即使这样,耕平还是想再爬起来,于是北本先生便扶着他。北本先生又佩服、又吃惊,不禁提出了忠告。
“不行啊,耕平!三楼的空间被封印着。这样下去,怎么也不可能进得了那房间。”
“不能让它不可能!可恶!真不该让来梦一个人去三楼,我真没用!”
事到如今,耕平非常后悔,他死命地瞪着楼上。在往上的楼梯口有个无形的看守者。看来,光靠冲劲是没办法过关的。
“北本先生,不好意思,请您帮我忙。如果从楼梯上不去,那就绕到外面、从窗户进去。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进去里面。”
“那么……你这是正式宣战啰?”
北本先生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假如用轻浮一点的形容词,可以说像是喜欢战争游戏的坏小孩的表情。
“您好像受伤了,我请人帮您擦药吧?”
那是管家的声音。他好像突然从墙壁跑了出来一样,他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耕平不禁瞪了他一眼。
“有武器吗?刀或枪都可以,有的话借我。”
耕平连枪都没用过,还敢这么问管家。而管家回答的方式,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着“亲情”这种东西一样。
“很抱歉,我们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这个地方的优点,就在于这里既和平又安静。”
第七章 夜晚的回复
Ⅰ
离开了黄昏庄园的五名男女——唐泽、根岸、雪绘、香津子、长田五个人,拿着各自的行李与不安走在夏日的天空下。八月下旬,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所照射下来的阳光非常强烈,投射在草原上的影子也很明显;然而干燥的空气却将汗水快速地蒸发,吹过一行人身边的风也十分舒爽。周围高低起伏的土地全被一片绿色所覆盖,向四周无限延伸。
像这么心情愉快的高原健行,恐怕很少有机会碰到吧?五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开朗。只要远方传来鸟叫声,喜欢观察鸟类的长田就会拿着望远镜朝向声音的出处看去,然而他每次失望的表情,都惹得同行的人发笑。
但是,这一切都是表面上的假象。前往庄园的时候是九个人,现在的人数却减少到五个人:一个是被要求留下来,另外两个人则是自动留下来;最后一个人,他们则是想都不愿意去想。这个人死了吗?或是活着在黑暗中爬来爬去呢?
“虽然有鸟叫声,却看不到鸟的影子。”
当长田将忍了一阵子的疑问说出来时,另一个人也稍稍慢了一步,把脚步停了下来。当一行发现有人停了下来,全都回过头去。
“怎么了?如果慢吞吞地太阳就会下山,到时候可走不到车站哦!”
唐泽用队长的语气说着。离开庄园的时候,管家虽然有告诉他们车站的方向,不地,他们全都半信半疑,但是天空十分晴朗,太阳也很灿烂,所以人也自然地乐观起来吧?
停下脚步的是玉村雪绘。
“我要回去那间屋子。”
话一说完,其余四人便互相看了对方,开朗的表情马上消失,接着,唐泽用阴沉的声音发言了。
“为什么又想回去呢?”
“因为来梦啊!我们一心一意地只想逃出那个地方,却把那小孩当做活祭品留在那里,只有大人们平安无事可以吗?”
“是吗?你该不会是挂心丰永那家伙吧?”
“像丰永那种男人,内心其实脆弱不堪,但是只靠那层外壳却可以伤人。一直要等到他死,不、即使他死了也不会发觉这件事。所以担心那个人也没用吧?”
雪绘说完她的意见,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是呆站在阳光里。鸟叫声不再响起,或许是因为风停了的关系,也听不到草木沙沙作响的声音,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一眨眼的工夫,眼朗的夏日天空开始急速地乱了秩序,山岭四周窜起了云朵,然后层层重叠,天空从蓝色变成白色、变色,然后再变成昏暗的铅色,轮廓原本很清楚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模糊。
“啊!该不会要刮台风了吧?”
最年长却完全没有威严的长田声音僵硬了起来。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他有许多招待客人打高尔夫球的经验;然而,像这种高原地带,最可怕的就是打雷。
“都是雪绘小姐说要回去啦!这分明是叫我们叫回去嘛!”
“我倒不这么认为,这是在告诉我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安全到达车站。想想看,管家告诉我们的路程,一开始就很奇怪!”
雪绘堵住长田的意见,便转过身往回走。唐泽则朝着她的背影了聘为。
“喂!不准任意行动!我可不许你不服从领导、坏了秩序。”
唐泽的口吻仿佛就像是被丰永附身了一样,所有人都这么想;而当这个想法令所有人吓一跳的进修,他们都让一个奇怪的声音给吸引住,他们知道那是日语(但说不定只是他们自己这么认为而已),那像是在朗颂什么教典或经文的声调。
神是始源(a)ACPHAA也是终极度(Ω)OMECA。
圣蛇鸟罗伯罗斯吞下了自己的尾巴。
八个音阶是从Do开始到Do结束。
“谁?是谁在说这些奇怪的话?”
唐泽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取而代之是的那个声音变得更大更响亮。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re Mi fa si La si
Do……
持续到永久的音符的无限连续。
七个音阶也是八个音阶。
七就是八。
开始的Do也就是结束的Do。
狮子头天使(米迦勒)就是驴子头天使(奥诺维),也就是最高的存在(亚尔达包特)。
一变成二、二变成一……
“住口!”
当唐泽叫嚷的时候,香泽子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唐泽任由香泽子抓着他,又快要喊出来,他的嘴巴虽然张得很大,却失去了功能,因为他见前方有人影:青铜做成的巨大身体穿着古代希腊罗马风格的衣服,肩膀上则有两个头。狮子的头和驴子的头用发出黄色光芒的四只眼睛瞪着一行人。
发出“咿咿”尖叫声的长田,丢下行李逃了出去,接着其他人也分散逃开了,恐惧在他们的心中爆开,他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命。
根岸因为有点胖,才跑了五、六十步,呼吸就变得越来越乱,额头不断地冒汗,正当汗水往下滴的瞬间,雨点就打在他的头上。
雨势越来截止大,雨声也大得惊人,雨水的帘幕挡住了视线,即使回过头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霎时,一道闪电从阴暗的天空划过,震耳的雷声随后轰隆响起。
“拿掉金属做的东西!要不然会被雷打到!”根岸根本没把唐泽的吼叫听进去,他趴在草上,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怎么了?带我一起走啊!”
那个人好像是这么说的。根岸想叫出声来,但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拼命地改变身体的方向,用双手双脚逃离声音的主人。浮现在雷电闪光的人影是变形成怪异生物的丰永。至少在根岸眼中看起来是他,根岸的全身充满了厌恶和恐怖感。
主观的悲剧有时候也是客观的喜剧。胖子根岸沾满泥巴、跌跌撞撞逃跑的样子,假如是电影中的一个画面,一定会引起观从哈哈大笑,然而,根岸却看不见自己的样子。黑暗和光明、黑色与白色轮流占领了他的视线。草的叶片割伤了根岸的脸,突然间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发出了混杂着的呻吟。
“请、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草在他的头上摩擦着。
“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冲动,挪用了交通研究会前辈们的积蓄,可是我只用了三十万啊!饶了我!等我找到工作后一定会还!”
这到底是在对谁说的话,连根岸自己也不知道。他爬在泥巴和草之间,寻找着方向;接着,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传进了他的耳里。
“饶了我、饶了我嘛!我并不是讨厌才把孩子打掉的,因为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啊!你也要考虑我的立场嘛!不要那么责备我……”
听起来像是香津子的声音,不过,根岸已经没有余力去求证她是在向谁解释。
Ⅱ
在黄昏庄园里,北本先生透过沙龙的窗户,用严肃的眼光朝着天空看。
“好像会刮台风耶!”
“连一朵云也没有,怎么会?”
话说一半,耕平就沉默下来了。他大概已经体会到用常识来判断事情是很危险的,他刚才之所以会忘了这一点,恐怕是被那片晴朗的天空给骗了吧?假如是在黑暗中,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提高警觉,然而在太阳下,则很难会让人有什么忧患意识。广岛被投下原子弹的那一天,恐怕也是像这样明亮、晴朗的夏日吧?
耕平让管家在受伤的额头上卷上绷带,然后从沙发上爬起来的他向管家道了声谢,接着他又向管家拜托了一件事。
“借我梯子。这么历史悠久又气派的屋子,至少会有梯子吧?”
“梯子我们有,但您要用梯子做什么呢?”
“画油画啊!”
耕平用挖苦的口气回答了管家愚蠢的问题,接着看了看四周,看有没有往地下室的楼梯。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注意着三楼,假如有放梯子的地方,那一定是在地下室。
“您还真是位有趣的客人啊!”
“因为我很爱出风头嘛!快点帮我拿个又长、又坚固的梯子来吧!”
耕平原本以为会被拒绝,然而做完急救工作的管家,在说了“请稍等”之后,便站起来离开了沙龙。北本先生下放心地看着额头缠着绷带的耕平。
“原来如此,你准备把梯子靠在墙上爬上去吗?万一掉下来,说不定脖子会折断哦!还是别逞强比较好。”
“我知道危险,但是还有其他方法吗?”
话虽这么说,现在外面正风雨交加,要把梯子架在墙壁往上爬,实在很危险。难道屋内没有其他的楼梯吗?不过,说不定也有无形的守护者在等候着。
耕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再次巡视这间沙龙,然后将视线停在向着阳台打开的落地窗上。他跑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下来却徒劳无功,于是耕平把全身的体重挂在上面,经过他一番折腾,窗帘圈便弹开,厚重的窗帘掉在地板上。
“事后会赔偿你的。”
耕平虽这么说,但是这个绢制的刺绣窗帘恐怕是很贵的东西。耕平找找口袋,拿出一把在批发商店买的瑞士万用刀,开始割窗帘。
“对了,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耕平发觉自己的粗心,不禁啧舌。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应该要事先弄清楚才行。
“北本先生,在三楼的那个家伙,也就是自称这个庄园的主人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吧?”
“这个嘛……应该是这样没错。至少来梦、你和我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三楼的那个人。”
“那么,那个家伙就是那个什么拜蛇教的邪教教祖、或是团长之类的东西是吗?”
“你误解了。”
北本先生摇摇头。
“拜蛇教并不是邪教也不崇拜恶魔。他们不过是向基督教中自称是正统派的权威人士提出反诘(译注:德文:Antitheses)罢了。只是……他们也有过于激烈、偏执的地方就是了。”
“但是他们盖了这么奇怪的建筑物,又摆着恶心的雕像,还把我们全带到这种地方来,不是吗?”
“世界上有一种叫做Coup tour的信仰,那些信徒们只用被称为邪教的方法,呼喊出他们信服的信徒。然而这次却不大不一样。”
北本先生似乎正烦恼着该怎么说明。
“那个‘东西’的力量,没有意思和名字,不过是被冠上亚尔达包特这个名字,然后就发生兴趣罢了。不、这么形容也不太正确。”
在北本先生烦恼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耕平正将被切割好的窗帘布条拼在一起做绳子。
“而且,那家伙只能靠着依附在人类身上才能存在这个次元,只要是生物,就算猫、狗都没有问题;然而这样一来,认知的范围就会非常狭小。就是这么回事,你懂吗?”
“也就是说,依附人的那一边支配着被依附的那一边是吗?”
“这个嘛……大体说来,就是这么回事。反过来说,对被依附的那一边来说,则会有当上神的错觉。”
“不过,我觉得那家伙做的事规模并不大耶!”
耕平用手摸着绷带。每当他说话刻薄的时候,伤口就会隐隐作痛,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圈着头环的孙悟空一样。
“被依附的那一方,显然身心都非常衰弱。或许是在强调反应的无秩序和没有整合性。这只是我的推测,不问问本人是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
隆隆的雷声震动了这座坚固的石造宅邸。窗外是灰扑扑的滂沱大雨。离开这间屋子的其他人是否都平安无事呢?耕平心里虽这么想,却也无计可施;比起来梦和耕平,他们五个人可都是在常识和经验上胜过耕平许多的大人。要是他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耕平也不可能帮得了他们,况且决定要离开的是他们自己。
“管家怎么还没来啊?”
“他应该永远都不会来吧?他是个只效忠主人的人,对于我们的命令,他是不可能乖乖听话的。我要他去拿梯子,只是要让他离开而已啦!”
耕平用不耐烦的声音说着,北本先生则有点不以为然。
“或许是这样。至于…..…那个管家到底对谁忠诚,在我看来,还有待观察。不过不管如何,三楼那个人正接近死亡关头,所以他才会把来梦叫到这里来。”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来梦当做新的宿主,才把她叫来这里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
北本先生回答后,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我老是说‘我认为’什么的;之前我也曾说过,我只是个面对博士论文束手无策的高中生而已。”
“那为什么要指定来梦呢?来梦只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找个强壮又有精神、甚至找个男的不是更好吗?”
“表面上的体力或健壮,对‘它’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两者能顺利地达到‘同步’(Synizing),才是最重要的。”
“同步?”
“举例来说,人类在输血的时候,血型是个很大的问题。不妨将它想成是精神的波长合不合适会比较好。”
“请别拿血型来做例子。”
“哦?是这样吗?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用血型来判断一个人的个性,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血型只是种游戏罢了。真的会有人相信人的性格只有四种吗?”
耕平觉得要改变话题才行。现在不是和北本先生争论血型的时候,他用手拉了拉绳索,一边确定坚不坚固,一边开口问了。
“先别管那些,有些事我想请教北本先生,假咖您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躲在三楼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耕平的问题似乎有点吓到北本先生,然而他的答案却非常简单明了。
“他是来梦的父亲。”
“可是,来梦说过她爸爸已经死了啊?”
耕平的声音变得和北本先生一样低沉。
“来梦真正的父亲,这么说你就懂了吧?”
耕平虽然马上了解北本先生的话,却也有点不高兴。也就是说,从来梦出生到现在,她父亲都没有负到一点责任。
“就是照片中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吗?”
北本先生默默地点点头。
Ⅲ
“那个”是确实活着,而且拥有力量。但是要将力量怎么使用?做什么事?却一点也没有想过。这股巨大的能量,毫无方向性大也不清楚自己的价值,只是在错综复杂的空间中,度过了长久的时间。
“那个”没有本来的自我,也没有意志及思考能力。拥有的只有力量——能将抽象意念转化为具象事物的异常能力。而且不是将自己本身的意念,而是“将他人的意念具象化”。将他人脑中描绘的土地,铺在被封闭的空间背后;建筑他人所希望的宅邸,将他人所害怕的梦魔感逐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也没有名字,将它取名为“亚尔达包特”的则是人类。
“那个”得到了名字,也获得了在这个次元中活动的实体。然而它的意识、感觉及思念却不能走出那个实体本身所拥有的范围之外。“那个”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只能在实体的操纵之下才得以发挥。
给了“那个”最高存在“亚尔达包特”这个名字的实体,创造了跟随他的七大天使的雕像。实体将脑中描绘的印象,在物质次元中将其具体化。对“那个”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比起让存在于三次元中的生物,将其印象具象化成二次元以上还要容易多了。将观念具象化这种行为,照理说应该需要大量的能量才对;但是对“那个”来说,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甚至对“那个”来说,这种行为,才是它生存的证明也说不定。
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假如“那个”有了它自己的意识,可并不令人感到理想。也就是说,是实体本身对现在的状况感到不满,“那个”只是反映出实体的不满而已。
实体本身会失常,是因为“那个”的同步有了微妙的分歧;由于在同步上有了分歧,会使得实体本身的生命力锐减。而实体所想的事,则是要找出能和“那个”能够完全同步的另一个个体,将“那个”和自己的意识移转到那个个体上。为了达成这件事,其实从八年前就开始逐步准备了……
※※※
梯子拿来了,全部张开的话,应该有五公尺高。管家将梯子扛在肩上走进了沙龙。他的视线停留在落地窗上,虽然他极力故做镇定、却还是朝耕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做了件粗鲁的事啊!这窗帘可是有它的由来,是我们家引以为傲的东西呢!”
“对不起,等我救出来梦后再向你解释。”
“那么,我就等到那个时候。对了,这梯子该怎么办才行呢?很抱歉,家中并没有画具,无法帮上您什么忙。”
管家面不改色地说着,耕平反倒愣了一下,还好北本先生适时地帮了他一把。
“我们改变了原定计划,想把梯子架在外面的墙壁上爬上三楼,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呢?”
“要在这风雨中爬上去吗?至少等天气好转一些再行动吧?我说得可能有些不礼貌,但这都是为了客人您着想。”
“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
“我不清楚。我们家中并没有像电视、收音机那种通俗的东西。”
是吗?那这里会有电话还真是件奇怪的事。耕平心里虽这么想,但对于听不懂话中话的人,他便懒得再说下去,只是将他刚才做的绳索卷一卷,扛在肩膀上。
“那么……麻烦你到三楼去跟你家主人确认一下,我们能不能上去?不行的话……”
耕平最后的几句话,被震耳欲聋的雷声盖了过去。黄昏庄园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道青白色的火柱,世界一下子被漂白了。屋子内的北本先生和耕平都不禁缩起头来,耳膜也像被电到般刺痛。原本照射着沙龙的吊灯,突然失去光亮,周围充满灰色的影子。
“好像是停电啊。”
管家冷静地说出了事实。这个不简单的屋子,原本认为没电线竟能供电;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会断电。
“喂!那不是唐泽老弟他们吗?”
北本先生指着落地窗外.头。黑漆漆的庭院中有几个人影在蠢动着。为了怕被雷打中而抽下腰带的根岸,一边用双手拉着下滑的长裤,一边跌跌撞撞滚进了阳台。他似乎全身虚脱了,嘴巴像肚子饿的鲤鱼般,一开一合地趴在阳台。耕平赶紧把落地窗打开。
“大家快到屋子里来!”
当耕平这么叫喊的时候,庭院中的一角,突然喷出了泥土和水,一下子,又从那里出现了异常的东西:耕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只是呆站在那里。庭院中那五个男女的对面,站>起了一只青白色、沾满泥土的生物,此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清楚地照出那个生物的样子。
那是只有点油光、有着青白色皮肤,站着走路的猪。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href='2202/im'>《西游记》中的猪八戒一样可爱。它小小的黄色眼睛发散着恶毒的念头;翻开来的嘴巴里露出了勾状的牙齿;它的双脚虽然是猪蹄,双手却有和人类一般的五只手指。那是将丑恶的喜剧具象化,而且是亵渎了人类和猪的一种存在。
它发出像是用钉子在毛玻璃上摩擦般的叫声,这个只能叫做是“猪人”的怪物,走近了黄昏庄园,怪物不只一只,庭院的各处涌起了泥水,从那些地方都陆续地出现了猪人。
耕平冲出阳台,扶起了因为恐惧及疲劳而倒在那里的人们。他首先将雪绘和香津子揽在两边,把她们拉往建筑物,而站在落地窗边的管家伸出手臂,一下子就把两名女性搬进了沙龙里。北本先生很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吗?管家老弟?”
“我有责任保持这间屋子的清洁,象那样丑恶的人物是不适合这里的,各位客人还比它们好多了。”
管家最后的话听起来非常不礼貌;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将它解释成善意的表现,应该比较有建设性。总之,至少不必与这个孔武有力的人为敌。
之后,耕平扶起了其余的三个男人,拼命地想使他们走路。当他拉起根岸时,没有腰带的长裤便滑落到根岸的膝盖那边。唐泽和长田的身上也都沾满了泥土和水,一副体力都消耗光了的样子。
“站起来!站起来啊!没出息的家伙!”
耕平好不容易才将比他重十公斤以上的根岸推到落地窗边。管家将根岸接了过去,用单手把他丢进了沙龙里,当耕平抓住长田的领子,准备开始要拖他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抱住了耕平的脚。
那是自称西画画家的唐泽。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一点神采,耕平并没有甩掉他,反而维持那个样子拖着他。
“求求你!别再责备我了!”
耕平让吵闹的唐泽继续抓着他的脚,将长田交给管家后,他和唐泽一起跌进了沙龙;北本先生则快速地将落地窗关了起来。唐泽蹲在地上,泥水弄脏了地毯,仍继续大吵大闹。
“我是借用过名人的名字画过假画没错!我把我画的画卖给了没有艺术眼光的暴发户。可是即使我用我的名字发表作品,也没有人会认可我的实力啊!而当我用别人的名字发表作品时,所有人却都说是天才、杰作,光会说些奉承的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北本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听见了你和我听不到的声音:谴责、怪罪他的声音。”
北本先生一边把唐泽带到里面,一边回答着耕平的问题。
“嗯……是那个叫亚尔达什么的家伙的声音吗?”
“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的潜意识形成了一面镜子,将他自己的心理反映出来,他心中的愧疚正责备着他自己。”
“良心的呵责吗?我可不敢领教啊!”
耕平一边说,一边小跑步到暖炉旁边,从冷却的灰烬中拿出铁制二沉重的火铲子。落地窗的外头化成了一片铅色,在那其中则有猪人丑怪的身影蠕动着。
悲惨的情形发生了。
落地窗被敲破,猪人长长的鼻尖伸进了沙龙,在香津子发出凄厉的尖叫时,耕平跑到落地窗边,用力踢了猪人的鼻子。
猪人发出难以形容的叫声后把脸缩了回去。风雨从破掉的窗户吹进沙龙,打在倒在窗边的长田身上。
接着,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沙龙里到处都有猪人的鼻尖伸了进来。就像是玩“打地鼠”一样,耕平沿着窗边,把每个猪人的鼻子用火铲子各打了一次。被打到的猪人发了讨厌的声音,血喷了出来;当耕平重复了这个动作三次时,响起了另一片较大的玻璃被打破的声音。
连身体都滚进来的猪人踩在散乱的玻璃碎片上,盛气凌人地咆哮起来。最靠近猪人的根岸吓得全身发软站不起来,只是目瞪口呆地倒在地板上抬头看着猪人。猪人用黄色的、充满恶毒念头的眼神看了根岸一眼,它把手往下一甩,长长的爪尖便割伤了根岸的脸颊,顿时他的脸颊多了好几道血痕,根岸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同时,耕平则打了第四只猪人的鼻子,往根岸这里跑了过来。
Ⅳ
耕平用投出左翼外角高飞球的诀窍,将火铲子往猪人的侧面敲了过去。猪人发出一阵惨叫声后便倒了下去,它挣扎地想爬起来,随即侧头部却又挨了火铲一记。这一敲发出了“卡嚓”这种令人害怕的声音,想必是头盖骨被打裂了吧?耕平虽为自己的行为打了个寒颤,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人道,因为有另一只猪人跳进了沙龙,正朝着两名女性龇牙裂嘴。耕平跑过去将火铲子伸了出去。铁棒子插进了猪人气边的鼻孔,猪人痛苦地甩着头,腥臭的血不断地从鼻孔进出,而耕乎则因抓着铁棒不放,于是就被它甩在地板上倒了下去;猪人趴倒。在地板上,腹部不时地抽搐着。耕平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上半身撑起来坐在地板上,手扶着额头的绷带发牢骚。
“你们也帮帮忙嘛!男人有那么多个,却只有我一个在做事?”
“就是说啊!小弟弟,现在你总算体会到我的辛苦了吧?这些人光会添麻烦、一点用也没有!”
沙龙里传来了一阵嘲笑声。耕平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知道有讨厌的东西在他附近。耕平视线的一角,浮现了那带有绿色和灰色、像果冻的触手的一部分。耕平整理好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我可不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虽然我也觉得你很可怜,却帮不上什么忙。快点回去你的新家吧!”
“你很跩嘛!”
那个有着丰永长相的生物,像是扭着嘴唇般地笑了。接着又激动了起来。
“我不能原谅那种人,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才行!那家伙也很狂妄,为了让他能够存活在组织里,我费尽心血特别训练他,没想到那个窝囊废竟然给我跑去自杀。他的死不是我害的……”
话说完后,有着丰永长相的生物用触手将耕平缠了起来。耕平虽想用火铲子打掉它们,触手却软绵绵的、没有反应。果冻的触手拨开耕平的嘴,想侵入他的食道,耕平把头偏了过去,用一只手想推开它们,怪物仍不死心,用其余的触手勒紧住耕平的身体,使得他的背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突然,那股力量松开了,丰永发出了类似怒骂的声音放开了耕平。
北本先生把从厨房拿来的醋,淋在丰永脸上,那个怪物的脸瞬间扭成一团;他将流进嘴巴的醋吐出来,身体在地板上扭转,比真正的“章鱼”还要快速地从沙龙的门离开,逃到深处去了。
这是怎么搞的,简直是低级的恐怖、怪物电影的大集合。不同于那些枣影的地方,在于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不是由特殊摄影技术(SFX)所做出来的,而是“实物”。
耕平擦去汗水、调整呼吸,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将时间和体力全耗在如此凶狠的流血事件上。耕平拿着沾满猪人黏糊血迹的火铲子,开始踩着楼梯往上爬。他在拐角处回头看,看到高大的管家正在替一个个猪人的尸体盖上床单。其他的客人们则只是呆坐在沙发或地板上。
北本先生靠楼梯扶手旁边,叫住了耕平。
“拜托你了!耕平!等上面的情况改善了、去了也不会妨碍你的时候,我再上去。”
“您慢慢来没关系。”
这并不是讽刺的话。耕平早就知道,不能期待年老的北本先生做什么太费体力的工作。光是他用醋淋在丰永身上赶跑了那家伙,耕平就已经非常感激了。当他爬到二楼,正准备上三楼的时候,发现到有个人影坐在楼梯上。
“唐泽先生……”
耕平才想叫唐泽让开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张开双手,活像是愤怒的基督在叫喊着。
“是那些不肯定我才能的家伙不好!你们这些没有眼光的平凡人,我会报复这个社会的!”
耕平拨开唐泽挥过来的手,准备冲上往三楼的楼梯。在接近三楼的楼梯阴暗处,耕平发现有个人影蹲在那里,又使他停下了脚步。那是全身沾满了泥水的银行行员长田。
“请原谅我,别开除我!”
长田五体投地,向着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对象承认自己的罪过:他勾结公司的女职员了得到了人事关系的机密资料,然后将资料卖给银行内的某个派阀。当长田一边承认自己的过错;一边爬上三楼的地板时,不知是什么推了长田一把,于是他便滚过耕平的身边,往楼下跌了下去!只留下一阵语尾长长的惨叫声在空中。最后他掉落在二楼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耕平对于支配黄昏庄园的神秘力量,感到极度地愤怒和厌恶。或许唐泽、长田和根岸三人,不是什么圣人,说不定还是会使诈的坏家伙,但也不能因此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假如这时候耕平还有多余的心思考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像长田他们一样,陷入“忏悔症候群”的病状中?但是他只是大声喊着北本先生,拜托他帮忙看护长田的伤势。
突然,唐泽伸出手来抓住了耕平的脚踝,耕平一下子失去平衡,跪在地板上。当唐泽的脸靠过来的时候,他举起右手用力甩了下来。
“唐泽先生!对不起!”
头后勺被火铲子敲了一记的唐泽了抱着头发出呻吟。当唐泽松手,耕平就跑下三楼的走廊,又叫了北本先生一次。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面左右开启的大窗,耕平用手推开后来到建筑物的外面,雷电的白色闪光照射着他的全身。
耕平贴着窗沿、踩在宽约四十公分左右的石材上,他无法潇洒地迈开脚步,只能像螃蟹般横着走路。他不选择将脸向着墙壁,是考虑到要避开猪人或其他东西从他背后偷袭。
耕平将窗帘布做成的绳索,抛向三楼墙壁突出的地方,好不容易总算在第四次成功地结成了个圈圈。猪人们在下头发出唬人吟叫声,耕平并不加理会,他把绳索绑在腰上,当他把手伸向三楼窗户突出的地方时,雨水使他的鞋底滑了一下。
“……”
视野转了半圈。
耕平的身体很勉强地挂在绳索的一端,他像钟摆一样摆动着,虽然样子很不好看,但总比摔到地上好。猪人们继续发出叽叽的叫骂声。耕平不想摇晃得那么厉害,他看准时机举起双脚,把鞋子踩在墙壁上,利用类似攀岩的方式爬上了三楼墙壁突出的地方。而就在这个时候雨势竟往他的身上刮了过来。
直到刚才,雨都是往另一边刮,使得耕平不至于被雨淋湿。然而现在却好像是全冲着他转变了方向,雨全部集中打在他身上,他怎么也无法张开眼睛。
更强、更激烈的风雨,持续地打击着耕平。由于耕平是将背贴在墙壁上,这使得他被雨打得无法呼吸,他煞费苦心地转过身子,然后继续横着前进。
好不容易到达了外开式的窗子后,耕平解开了绑在身上、用窗帘布做成的绳索。他将绳索童新卷在右手上,煞后将窗户的玻璃敲破,接着从打破的地方伸手进去,把锁打开。耕平小心地打开窗户。
“来梦!”
耕平的脚总算是踩在三楼的地板上了。水不停地从他的发稍滴下来,他朝着走廊看去,只见一片昏暗在他面前扩散开来。此时,雷电与风雨的声音突然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第八章 仙境中的来梦
Ⅰ
北本行雄和立花志摩相识,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不过刚满二十岁。也是日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中迈向经济复苏的时期。
当时的北本先生是个大学生。因为战败使得教育制度改变,在一片混乱中,他十五到十九岁之间的学生生活也受到影响而不时改变。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时候,混乱的情况渐渐转好转,社会及教育制度也安定了下来。
有一天,北本去帮一位名叫立花真市的英语助教搬家。立花三十九岁,有个小他十五岁的妻子,那名女性就是志摩,是个身材娇小,皮肤白晰,非常清秀的女性。北本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喜欢上她,而当时她才刚结婚八个月而已。
北本只要想到:若是能早一年认识她,或许也有机会……就会无限懊恼,他甚至想用行动来弥补这一年的差距,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打破“良家子弟”这层束缚。北本不但是独生子,而且是他父亲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所以,“双亲的期望”对他来说,影响力非凡。
不久,志摩生下了一个女孩,但是她产后却一直没有恢复健康,住院半年后便过世了。葬礼过后,北本哭了,但立花似乎仍然没有发觉北本的心意。由于立花一个大男人没有办法扶养一个小婴儿,没多久,他就和学校中的女同事再婚了。北本虽然知道不能责备立花,心中却无法释怀,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对待志摩所留下来的女儿。
时光流逝。
北本大学毕业后,虽进入某间银行工作,却因为父亲得了肝脏病必须长期疗养,不得不辞去工作,继承家业。他们家在东京近郊的土地,虽然只有栽种高丽菜或栗子等植物,却因为地价上涨,资产不断扩大。北本没有卖掉土地,只是将土地借给企业,或是盖去网球场及停车场,这些收入就十分可观了。在这段期间,他也遵从了双亲的期望,和一位平凡但是善良的女性相亲结婚了。
北本四十四岁时,立花真市和志摩的女儿玲子也二十三岁了,由于她是独生女,于是便采招赘结婚。玲子的丈夫城岛和彦。在结婚后便改名“立花和彦”。三年后,这对年轻的夫妻好不容易添了一个女儿,祖父真市将她取名为“来梦”,但真市也在那一年心脏病突发死了,虽说他的心脏原本就有毛病,但是传闻他在书房倒下的时候,面容不像平常一般温和,反倒像是因为愤怒和惊吓而抽筋的面貌。北本也发觉到这一点,却想不透为什么。
成了立花家主人的和彦,有个双胞胎哥哥——城岛良彦。和彦是个前途十分看好的宗教学学者,专门研究中世纪基督教教团中的异类派别;而良彦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虽然他们两个是双胞胎,但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并不十分相像。的经验太过奇怪了吧?所以他对于“听到声音”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他低声地对室内的某个人说话了。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你、你是来梦的母亲吗?”
耕平并不觉得恐怖,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是被一般物理法则所支配着的世界。反过来说,如果从第三者的立场来看,站在白骨面前说话的人才是个怪人或是狂人。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辛苦。”
“谢谢·请把这条项链交给来梦”
耕平双看了尸骨一次。他看见有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挂在白骨的脖子上、并垂到胸前。
“在鬼故事中,这就是幽灵;但SF故事的说法,这是指残留的思念?原来如此。”
还是多念点书好。即使是第一次碰到也能有个概念,并且掌握它的根据。耕平轻轻地把手伸了过去解下那条银项链。他还向着白骨轻轻举起那条项链。
“我一定会把项链当成是你的遗物交给来梦的,我收下来了。”
但是他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我不能保证结果哦!我会尽全力,虽然我的‘全力’只有一点点,我不会舍不得的,如果失败了,也请你要原谅我哦。”
耕平将项链收在胸前的口袋后,便打开门出去,以免妨碍到死者的安眠,当他走到门边时,又向死者深深地鞠了个躬表示他的敬意。
耕平转过身来的时候,脚边响起了猫的叫声,他吓了一跳。昨晚的那只暹罗猫用发光的眼睛看着耕平,就好像是在斥责没礼貌的客人一样。
耕平正想赶它走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耕平瞬间紧张了起来,暹罗猫也火速跑到某个房间前面,声音从这里传出来的。
“来梦!”
耕平转动门把,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打开啊!把门打开!”
耕平边敲门边踢门,而那只暹罗猫则在他脚边不断地发出唬人的呻吟声,还把毛都竖了起来。看样子事情是无法解决,于是耕平调整呼吸,准备好撞门的姿势,冲了过去,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举了起来,把他的双脚剥离了地面。
耕平的背撞到天花板,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将耕平举起来压在天花板上。耕平两只脚悬在空中踢着,口中大声地嚷着“放开我”,一瞬间按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便掉浇在地板上。虽然身体并没有受到很强的撞击,但是尘埃飞舞,耕平被吸进的灰尘呛到了。
是耕平自己叫着“放开我”的,所以他不能抱怨,但他却气得眼花缭乱;当他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有个东西朝他攻击了过来,那是带着绿色、灰色光泽的果冻块,而且还是个有邪恶念头的果冻块,它正准备朝耕平的身体压过来。
耕平已经不用那个生物以前的名字叫它了,他认为叫它的名字才是件最亵渎的事,而对方的邪念也在这时传进了耕平的意识范围里。
“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我也要把你带走把你带走把你带走……”
“放开我!你这家伙!”
耕平踢它、揍它,但力量却被这柔软膨松的肉体给吸收了,耕平拼命地打开想使他窒息的东西。“黏糊糊”、“滑溜溜”、“软绵绵”这种恶心的字眼,全都集中在一起攻击耕平。
又有尖叫响起。有着丰永长相的奇怪生物匆匆忙忙地消失。耕平闻到扑鼻的异臭,原来它全身被浇满了清洁剂,以至于痛苦得落荒而逃。和之前的醋一样,丰永两次都被常见的家庭用品给赶跑的。
“您不要紧吧?这位客人?”
这么冷静的声音,除了管家以外没有别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讽刺的成分多于感谢是不得已的事情。回答的人是出现在管家背后的北本先生。或许是在和猪人的斗争中造成的吧?北本先生脸上有着阏青、手臂上也有红肿的痕迹和割伤;头发虽然很乱,却很有精神。
“耕平,现在开始,我们要麻烦他最后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Ⅳ
来梦因为自己的惨叫声而醒了过来,她像发条一样弹了起来。来梦坐在又旧又大的沙发上,并且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三楼的房间里。她的目光被站在床前的人影吸引住,那个穿着睡袍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与其说那个男人消瘦,不如说是被腐蚀了来得贴切:没有活力的皮肤带着青黑色,甚至可以说是粘土的颜色;两睛虽然有光芒,却像是聚集在尸体上的夜光虫的光芒,无从判断他到底有几岁。来梦又尖叫了一次,房间的主人则很厌烦地挑了一下眉毛。
“你不必叫得那么大声嘛!因为这颗心可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身体可是你亲生父亲的呢。”
那不是声音,是强行侵略来梦意识的精神波,强烈的不愉快及厌恶感瞬间涌了上来。来梦深呼吸了一口后,只用一句话就否定了对方说的话。
“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就是你的父亲。告诉你事实却不相信,真不是个好孩子。”
来梦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声音……不,应该说是这个像是在嘲弄、看不起她的精神波,刺激了她的记忆,来梦仿佛倒退了三千个日子,回到了幼儿的时候。切开夜空的汽笛声复活了,来梦又重新注视着房间的主人。
“你是那时候的可怕叔叔……!”
“虽然我不情愿被你那么形容,不过……我很高兴你想起我了。对了,从前让你坐上夜车的就是我哟!”
“可是不对,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个比你更温柔的人,对妈妈和来梦都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
“他当然温柔。不知这一切的时候是打从心底温柔,知道之后则是演技。不过即使是演技,我也没有资格责备他。”
恶意与憎恨的波动勒紧了来梦,她又再度感到呼吸困难,她真想就这么累得坐在地板上,用手把耳朵捂起来,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反而后退一步,想找出可以逃跑、或是反击对方的机会。来梦不想成为胆小鬼。
她的手肘碰到了书桌,堆在上面的东西掉了一些下来,发出不小的声音。来梦看了那些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铜版画。来梦虽不是非常清楚这类的名词,然而她弯下身子捡起来的,确实就是铜版画。那上面描绘的种种景物,对来梦来说都似曾相识:有蒸气机关车的版画、猫的版画、还有巨大的月亮和草地的版画……这些在来梦的脑子里,开始组合起拼图来了。
“怎么样?这些风景很眼熟吧?没错,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我制造出来的。我只要把两张铜版书重叠,就可以让两个空间重叠起来。”
来梦看铜版画看得出神,因为她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互相对看。这时,她只觉得身上所有的能气好像都消耗光了一样。
“比方说,把一张画着大猫的铜版画,和另一张画着风景的铜版书重叠在一起,就会出现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和世界。很有趣对吧?”
波动笑了,却马上停了下来。
“但是,这一切不过只是象征和产物罢了。无论是铜版画、拜蛇教的咒语、七大天使的雕像,都只是让那股‘力量’发挥作用的小道具罢了。不管是叫出恶魔也好、召唤恶灵也好,然而恶魔知道自己是恶魔吗?被人类说‘你是恶魔’,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呢?‘力量和认知一定是一体的’,这并不是绝对的,不是吗?”
男人的波动继续说着来梦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我要亲自让拜蛇教以邪教的名义复活,让它成为支配这个世界的律法。以往我都是窝在自己创造的小小世界中不断地研究、构想,现在,实现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房间的主人张开嘴巴微微地笑。
“但是很可惜的,失去肉身的身体实在有太多的限制,这个身体也快要不行了。青年性癌症的体质,只要是兄弟早晚都会会作,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把来梦你叫来这里。”
来梦吓得想缩起身子,却无法自由行动。
“所以来梦啊!我要取走你的身体。八年前我就证实,你的身体要比我来得容易和‘那个’同步。我把你带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不、从创造出这间屋子和这个异世界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来梦好不容易往后退了一步,恐惧感又加深了一些。这件事,来梦和房间的主人都很清楚。
“来梦啊!你把一件事情给忘了,不……应该就是我故意不让你记住才对。你在八年前来过这里一次,然后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和我一起坐上了那列车,看见了七座雕像。”
来梦有一大半没有听进去。救我,耕平哥哥!你向我保证过了不是吗?你说过“交给我”不是吗?
“你会看见那七座雕像,不是要‘前往’哪个地方,而是在‘回去’的路上。雕像是用来分隔两个世界,也就是像‘门柱’一样的东西,你懂这个意思吗?如果照拜蛇教的教义来说,当时米迦勒就已经在我的里面了。然后奥诺维就沉睡了,不知道在哪里沉睡着呢……”
突然,一阵巨响,是门被打破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桃木制的门板被斧头从外面敲碎,从破洞伸进来的手臂,把门把附近的门闩打开了。两个年龄相差得比父子还远的男人,滚进了房间里。
看轻的男人叫了出来。
“来梦!你没事吧?”
“耕平哥哥!”
来梦想跑到耕平身边,脚却不小心绊在一起往前跌倒了。耕平见了,连忙伸手扶住来梦。
“好!已经没事了,因为正义的化身已经赶到了。这真是个逆转局势、出现了再见满垒打的场面!”
房间的主人用恶毒的眼神看着第二位闯入者。铅色的嘴唇形成半月形,充满嘲笑意味的精神波,就像真的是从嘴里传出来的一样。
“你竟然能来到这里,北本先生。”
“你是……”
“很遗憾,我并不想称赞你。要不是我放水,你和那个年轻人可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要让您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亚尔达包特出现的瞬间。”
“够了,你可以适可而止吗?‘和彦’。”
北本先生的额头上浮现了汗珠。
“我一直以为你是良彦,但是我弄错了。其实你是和彦才对。”
对方没有马上反应。如果精神波也有没表情的时候,大概就是像这样子吧?
“因为他让耕平看了玲子的样子,我才知道的,良彦完全没有理由那样对待她,而你是和彦、是遭到背叛的丈夫,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残酷的事……”
北本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想让来梦听到比这更过份的事情。幸好,紧紧抓着耕平的来梦也没有空去理解北本先生说的话,因为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第九章 山丘上满是翠绿
Ⅰ
立花和彦发觉到哥哥和妻子的暖昧关系,是在女儿来梦出生之后。他并不是靠自己的洞察力发现的,而是用医学上的方法使他同意的。
原本想要男孩子的和彦,对于来梦出生之后无法再有孩子这件事十分介意,于是他便去找医生。和彦避开学校的医学部,到其他医院就诊,结果医生竟然对他宣告:“很遗憾,你的体质是生不了孩子的。”和彦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
“如果我不是来梦的父亲,那么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大部分的人都说来梦长得像玲子,但是说她长得像和彦的人也不少,因此,和彦不得不怀疑他的双胞胎哥哥,有着和和彦相似遗传因子的人,不就只有良彦吗?
到目前为止,和彦并没有十分重视过哥哥的存在。此起身为学者的和彦,良彦不过是个个性温和、缺乏才能的人罢了。所以良彦虽然先认识玲子、和她交往,却被和彦赢了过去。但是,和彦的胜利却成了一出闹剧。
和彦遭到了报应,报被宣告得到癌症,他总算了解到这一年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当时癌细胞已转移至其他部位,无计可施,所以医生要他赶紧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以免有遗憾。
被妻子背叛、并且失去未来的和彦,掉入绝望的深渊里。
假如他死了,良彦一定会自然地把他那个清秀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还有圆满的家庭给接手过来吧?和彦咬牙切齿地想:像这么不公平、难以同意的事实在,可以存在这个世界上吗?
答案是“不”,和彦无法认同这样的事,但是除了改变事实之外,别无他法。
神是不会帮忙自己的。如果这样,向恶魔求助又有什么不对?
在“生”、“死”之间,和彦选择了“生”,由于他得的是青年性癌症,癌细胞繁殖的速度很快,所以,他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来扭转事态。
由于对妻子和哥哥抱着强烈的恨意,和彦整个人彻底地改.变了。他开始研究古代及中世纪的异类神学,以及各种当地信仰及魔术这一类的东西,甚至做了像“肠占卜”这种怪异的事情。一方面,和彦对于那对叛徒以及他们的结晶来梦则伪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忍住身体上的痛苦以及精神上的折磨,继续着他冷静的演技。对普通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他把这种精神放在研究上,想必立花和彦这个名字会在学术界留名吧?
和彦找到拜蛇教和恶魔信仰这个奇怪的组合。他发现了一本在一六六○年代由西班牙人记录、再经由荷包兰人所翻译的书籍;据说这本黑暗的秘仪书《给圣蛇灵的连祷书》,是用人类的皮肤装订的。这本书由解了拜蛇教部分的教义,成了魔道的教理。以前和彦一直批判着这本书的堕落和颓废,如今却要依赖这本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和彦便开始处理这个世界的事情。首先他到来良彦住的地方,告诉他他知道来梦真正的父亲的事。
良彦脸色苍白,几乎快要崩溃,他像是被当众逮到的现行犯喃喃地告解着。
“我不道歉,因为即使道歉,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请你不要责怪玲子,来梦也一样。有罪的是我,请你弄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你选择了情妇,而不是弟弟。审理所当然的,不用责备你自己。”
和彦将虽极度限的侮蔑和恶意,集中在“情妇”这个字眼上。良彦的脸颊不禁发抖,然而他却没有反驳。
“所以,我也造反了自己,而不是哥哥,别怪我吧!因为我只是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
良彦连声音都显得惨白。他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看他的弟弟,而像是在看一只从黑暗中爬起来的怪物。
“我要你的身体,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体。”
良彦站了起来。他并不是相信弟弟的话,而是怀疑弟弟的理智。无论如何,他现在非常危险,良彦渐渐后退,将手放在后面,寻找着门把。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时,也感觉到了“最后”,这就是他的想法。
室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响起了“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的咒语,当咒语结束后,屋子里又恢复原本的光亮。
“现在我得到了你了身体,总有一天,我也会取走你女儿的身体。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都会拿走的。”
良彦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和彦,凶恶的嘲笑声飘荡在空中。刚刚几分钟的黑暗,将一切全都扭转了过来,和彦潜进了良彦的身体,赶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夺取了他健康的身体。
※※※
过去是丰永、如今则只有长相和意识是丰永的生物从三楼逃到二楼,正窝在楼梯旁的阴暗处喘息。虽然说它的意识还是丰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领域缩小,记忆也变得淡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的清洁剂堵塞了散布在果冻状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变困难了,不得不将嘴巴一开一合地呼吸;它的视野有如鱼眼镜头坏掉般的歪斜,然而有个影子却出现了,那个变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绘,她正看着这个果冻怪物。
“样子真丑!”
雪绘的声音,带着嫌恶感,虽然她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惨。
“我本来是想约你出来,然后杀了你的,结果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还糟!如果我把你杀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气后,把头发往上撩。
“你曾经在特训时候,害一个懦弱的新进员工自杀了对吧?那个人是我认识的,至于我们是什么关系,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丰永保持沉默,好像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但他无法确定是那一个,因为他每年都骂过、揍过许多懦弱的人,然后将他们改造成企业战士。
“懦弱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吗?无法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无法排挤他人往上爬的人,就该死吗?”
雪绘手中的油瓶掉了下来。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却听过‘火能够净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报应全部都会化成灰烬的。”
雪绘点燃了打火机,丰永只是呆呆地望着打火机从她手中离开,掉落在地板上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非常累,虽然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却一点也不害怕。
火烧得很快,顺着泼撒在地板的油将丰永包围了起来。哀嚎声响起,火红的火焰,变成了巨大的块状特滚落在地板上。
出瑞士走廊上的猪人,发出“叽——叽——叽——”的叫声,很明显地,它们非常怕火。即使这间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创造、伪造的东西,然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火却是真实的,燃烧他们的痛苦和死亡也时真实的。
巨大的火焰块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墙壁,然后火焰便飞舞起来,延烧到其他东西;地毯被烧了、墙壁被烧了、天花板也被烧了。白色的烟雾扩散,然后变成灰色、再变成黑色。
Ⅱ
窗外雷声再度响起,闪光和黑暗狂乱地舞动着,有四个人正在对峙着。情况是一对三,但却是人少的那一方压倒性地充满着自信,房间的主人低头看着六十岁、十九岁和十二岁这个三人组,数度发出无声的嘲笑,当他正要开口时,耕平却先说话了。
“我真受不了你的做法!无人车站、幽灵列车、猫怪……什么效果,就算你拥有魔力,但是用那种力量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站在一旁的北本先生,望着耕平的侧脸,一副非常想称赞他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么学问,但是跟那些差劲的怪物电影,以及二流的电影导演差不了多少。这间屋子和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个烂银幕,显现在银幕卡拉奇,只是你贫脊的精神状态罢了。你把人类变成怪物,因为带给人们恐惧而感到快乐,但是从那里却没有产生任何东西。”
耕平只吸了半口气,继续接着说。
“如果你一直都没开口,也许还能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对象,但是你却开口泄露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没有创造力、虚张声势的人,你拥有的东西全都是借来的,没有一样是你自己本来就有的。”
耕平的话十分尖锐,但不知道效果怎样?可能事情会弄得更糟也说不定,对方并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但是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耕平也不甘心,保持精神上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房间的主人似乎相当震怒,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竟然只用一句话就将他的过去现在及未来全部否定掉了,于是他开始用阴沉的声音,念着被扭曲了本意、被当成了召唤异次元生物的咒语。那个声音是他使用了声带发出来的真正声音。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七变成八、六变成七……”
“我要让你们看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成为亚尔达包特的样子!”
房间的主人将两手张开,背后的窗户闪耀着雷光。
当事人或许十分陶醉在自己的立场,然而对于难以被催眠的体质的人来说,只能说“你又能拿我怎样”而已。管他是米迦勒还是奥诺维,也没有办法提高宿主的人格,更谈不上是什么全能的存在,但对方却有杀死凡人的力量。
“耕平哥哥,我觉得好热哦!”
来梦的话提醒了耕平。的确很热。当白烟从门边飘进来的时候,他马上就联想到“火灾”。
房间的主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便中断了念了一半的咒语。
“是谁放的火?”
激烈灞怒的波动,突然产生了一阵强风,墙上的铜版画掉了下来,轻轻掠过北本先生的头,撞上反方向的墙壁;吊灯也被吹得嘎吱嘎吱响,转了好一阵子后,终于链子断裂掉到地板上,差一点就朝耕平的头直直地砸了下去,幸好来梦发觉到这一点,用力拉了耕平的手臂,便得他在千均一发之际,摆脱了惨死的命运。
耕平正想向她道谢时,却发现了她的样子不太对劲。来梦扶着耕平的手臂不动,忍受着急速增加的痛苦。
“来梦!”99lib.
“耕平哥哥,好痛苦……好热。”
由于来梦几乎要倒在地板上,耕平便撑着她;突然,他想到某件事,便瞪着房间的主人。
“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因胜利而自豪的笑声迸了开来。
“看哪!米迦勒和奥诺维正在共鸣呢!亚尔达包特终于要现身了!它会从这小姑娘的嘴里出来?还是会咬破她的肚子?实在值得一看。别担心……即使被咬破了,我也会马上把她填好的。因为那是我和亚尔达包特要共用的身体啊!”
“够了没?你这冒牌宗教家!”
耕平把来梦交给北本先生后,便朝着房间的主人冲过去,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给弹开了,他差一点就撞上墙壁。然而他却陷进了床的帘幕,减去了动力,连帘幕一起掉落在床上。耕平不禁惊讶自己的幸运,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光景正从眼前闪闪发光的飞过。异形的怪物全成了剪影,在万花筒中舞动着。
“这是‘里面的世界(Behind World)’。只要这个开放了一切,和现实在世界重叠,就会出现异形的世界,到时我就会按照拜蛇教的律法,给予混沌的世界循序并成为支配者。”
“你办不到的!”
北本先生抱着来梦小小的身躯,肯定地说着。
“耕平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创造的才能,你的东西全都是东拼西凑来的,是宗教家、邪教崇拜者、骗子和二流电影导演所凑起来的。如果只专研其中一项,或许还能够研究得很彻底;然而你每一项都半途而废,别把现任推给癌症。”
“住口!”
床剧烈地上下晃动,窗框吱吱作响,玻璃龟裂。天花板、墙壁和床都和房间主人的怒气共鸣,喀哒喀哒地战栗着。铜版画从床上飞起来,撞到天花板后掉了下来。房间主人的愤怒欠缺一贯性,因为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须和共栖者从现在的身体脱离出来,缺少集中力也是当然的。
耕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口袋拿出银项链,将它放在来梦的手中,让她握住。
“来梦,这是你妈妈的遗物。”
“什么?”
“你妈妈要我把它交给你。这家伙可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耕平把手指向房间的主人。
这听起来很像是连续剧的台词,但却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万一要是会死在这里,至少来梦母亲所交代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行。耕平这么想。
“妈妈……”
一梦握冶练项链,喃喃地说着。她的睫毛似乎闪着泪光。
接下来,房内一片混乱:椅子倒下、花瓶破裂、所有的东西都陷入疯狂的状态。好几个混乱的意识在耕平周围形成漩涡。“妈妈”这个叫喊声当然是来梦的;在这同时,有个想压过来梦的叫喊声轰然而下。
“放开我!放开我!别妨碍我!”
“我要从这里出去,别妨碍我!”
房间的主人翻倒在地板上,他不断地上下晃动、扭曲着身子,让耕平觉得他就像是刚杀好的活鱼一样,他跳到空中又掉了下来,转个身又撞上墙壁。一直张开着的嘴像是在做无声的控诉。
假如真有能够连续做出如此动作的人,恐怕也只有中国杂技团的台柱才办得到吧?不过,耕平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艺术的美感可言,这一连串的丑态只让他们觉得可怕。
突然,那一连串的动作急速地停止,在空中化为一具人体,就这么掉了下来,红黑色的黏液从口、耳和鼻子喷了出来,肋骨从身体内侧迸开,而一堆不知道是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也从那里飞散出来。
墙壁垮了,尘埃和碎片狂乱飞舞。耕平横在来梦背上保护她,他虽知道北本先生就趴在他的旁边,却没空叫他一声。
天花板的水泥剥落,像冰雹一样落下。地板在静止一瞬间后,发出了“咚……”的奇怪声音,接着像波浪一样动了起来。耕平赶紧改变姿势,因为要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来梦恐怕会被压扁。
耕平伸出手把床的帘幕扯下来,裹在来梦身上;在来不及判断该站还是该坐着时,床的一部分就像浪头一样被抬了起来,床板破裂、火柱喷了上来。
那个时候,有种异样感觉流窜在耕平体内,灼热和冷却交错,他的全身都被某种东西侵入、浸透,耕平感到极度不舒服,意识混乱之中,他只想着一件事: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逃出去。即使自己逃不出去,但要救来梦,因为我和她的母亲约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约定。
感觉无限地扩散,光炸裂了开来。
世界被漂白了。
Ⅲ
从那之后还没有经过一整天。
当能户耕平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不得不认真怀疑时间密度的均一性。
夏日的阳光从耕平头上照射焉为,他所坐着的山丘上,覆盖着满满的、闪闪发光的绿意。
“呼!”耕平吐了一口气,摸摸缠在额头上的绷带,假如没有这个绷带,他还真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来梦在耕平旁边翻了一下身子,依然睡得很香甜,折腾了一天,也难怪她会星得这么沉。反而是耕平精神好得很,一点也不想睡,况且要是两个人都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就糟了。
耕平看见会津鬼怒川铁道上的柴油车正缓缓地通过。在铁轨的另一边,有几户小小的人家靠在一起,是个和平又非常普通的世界。
北本先生慢慢地、踩着扎实的脚步爬上山坡的斜面,轻轻举起一只手向耕平打招呼。耕平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他。
“连络到了吗?”
“嗯,一个钟头后到车站去就行了。计程车会载我们到白河,接着主可以坐新干线,直接回去东京。”
北本先生看了一下熟睡的来梦,然后盘腿坐在耕平旁边。他把中国制的香料烟叨在嘴上,却没有点上火,放眼眺望着夏天闪耀的光芒和色彩丰富的海洋。
没多久,北本先生还是把烟收回了口袋里,口中喃喃自语。
“哎!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不过我们也只是茫然地逃了出来而已。和彦也似乎和良彦的肉体一起灭亡了。”
耕平拔起脚边的草,向天空丢去。
“拜托你,北本先生,可别说那家伙也是个可怜的人哦!我一点也不想同情他。”
“我知道。可怜的是被卷入这件事的人。那些人……嗯,不过有个讨厌的家伙在里面。”
北本苦笑着点点头,把两脚解开伸向前方。
“不过,如果我事先就跟你说出全部的事情就好了。”
“即使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恐怕我也不会相信。关于这一点,我没有责备北本先生的意思。嗯……反正来梦也没事,我也不要求什么了。”
“不过,我希望能从北本先生口中再听一次事情的全部经过。”
“从我口中吗?”
“像这个时候,了解内情的长辈就应该向年轻人解释整个经过啊!这才是恐怖或是惊险故事中正统的设定啊,不是吗?”
“说的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北本先生把手枕在后脑勺,躺在草地上,耕平也学着北本先生,两个人并排在一起望着的天空。在慢慢数到三十之后,北本先生开始细说从头。
“也就是说,米迦勒和奥诺维是真的存在的。正确的说,应该算是立花和彦所谓的异次元能量生命体是真的存在的。八年前,和彦开启了不该开启的门,让米迦勒和他自己合而为一;而米迦勒如果要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就需要肉体。然后和彦把奥诺维封印在来梦的体内,按照顺序来说,应该是后者先才对,和彦用来梦先做了实验,在确定异次元的能量生命体能够和人类共存后,他自己才采取了实际行动。”
耕平一边听着北本先生的话,一边想着天空飘着的云,开关和猫很像。
“和彦害怕来梦。不、不对,应该是害怕来梦体内的奥诺维觉醒才对。所以才用恐惧当做门闩,防止奥诺维从来梦体内解放出来。那就是来梦记忆中被留下来的风景的原因。”
“不过也太虚张声势也说不定。”
北本先生朝着蓝天吐了一口气。
“和彦自从企图夺取良彦的身体后,就用了许多戏剧的手法将环境调整好。好先到我的住处来说魔物怎样又如何的,然后又在相机上动手脚,照了好像真有那个回事的照片……等等。对他来说,那些都是要与日常世界离别的必要仪式吧!”
“……”
“来梦和你在遭遇了许多凄惨的事,却仍能免于一死或是受伤,恐怕是因为奥诺维的力量吧?它虽然没有觉醒,却用潜在的能力保护着宿主和站在宿主这一边的人……或许该说是它反应了宿主的意思比较对吧!”
“来梦的母亲大概也……”
“没错,也有她的缘故。一定有吧!”
北本先生边叹息边点头,一副看透了过去的眼神,却又马上整理好情绪,继续说着。
“良彦的意识,一直待在良彦的体内等着支配权重回到他手上,当和彦的意识舍弃了良彦的肉体,要随着米迦勒侵入来梦体内时,良彦便使尽全力妨碍他。米迦勒虽然飞出良彦的肉体,但和彦的意识却没有办法脱离。在那间屋子烧毁的最后一瞬间,他们两人的意识是如何激烈地在一个身体中斗争,光是用想像就够恐怖的了。”
北本先生的声音中断约十秒钟左右,耕平打破沉默。
“然后呢?从和彦身体中飞出来的米迦勒到底到哪个地方了?”
北本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撑起上半身,用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耕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耕平。看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北本先生用低沉的声音问了。
“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嘛?”
“至少不是进到我的身体里,因为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那是进到来梦的身体啰?”
耕平如此说着,北本先生便整个人爬起来,又狠狠地看了耕平一次。
“耕平,你会不会想说,要是你掉了的背包在这里有多好呢?”
“那当然!不过,既然掉了也没办法。”
“你希望它在这里吧?”
“真烦耶!没错,我打从心里这么想!”
受到北本先生的影响,耕平也爬了起来;突然手上竟然增加了重量,应该早就遗失了的背包,竟然挂在他的手上。
“啊……”
耕平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盯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背包,整个人都呆掉了。
北本先生则轻轻地耸耸肩。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啊!米迦勒选择了你当宿主。”
“等一下!我可不想要有这种力量!没有和我商量就擅自决定,这可是侵害人权耶!”
“反正时间还很充分,你就慢慢教米迦勒什么叫做人权吧。可别责骂它哦!说不定它只是想表示友好呢!”
耕平喃喃自语,想到自己体内正住着一个异次元的生物,就不禁头痛。突然,他从“住着”这个单字想起了另一个生物。
“对了,那个管家那底怎么了?都还没向他道谢呢!”
“说得也是。或许这只是我的想像,他说不定留在那被封印的空间里,重建那间被烧毁的屋子呢!然后等待新的主人到那里去。”
“新的主人?”
“你和来梦啊!”
北本先生愉快地笑着,耕平则是哑口无言,一点也笑不出来。
“只要你和来梦想去,那个世界就会为你们打开大门的。想再坐着幽灵列车旅行看看吗?”
“我才不要!”
“如果同行者中有几个人就那样被关在那个世界的话,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他们。真是可怜,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共他人回到这个世界来。”
“……”
“哎!反正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先别说那个,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回到东京之后继续打工啊!”
虽然口袋里还有二十万,耕平却一点也不想继续旅行下去。他并不是变得胆怯,而是觉得寻找人生目标这的这种旅行,不过是一件非常傲慢、又令人洋洋得意的事情罢了。
“真是朴素啊!说不定你的力量足够支配全世界呢!”
“有这种想法的时代,早就在希特勒死了之后就结束了!”
耕平很简单地丢下这句话,北本先生则连点了两次头,然后说出自己未来的计划。
“回到东京之后,我准备把来梦接到我家,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北本先生突然转了话题,提了一个建议。
“耕平,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在怪异幻想文学馆工作吧!我不勉强你,不过你要是一定得为了生活而工作的话,不如要明理的上司底下工作会比较好吧?”
“那太麻烦您了。”
“总之,你考虑看看,我不要求你马上答应,上年后再来也没关系。”
北本先生站了起来,说要早一点去等计程车。耕平望着北本先生离开的背影,不禁大喊了起来。
“我觉得您别太安心比较好哦,北本先生。搞不好再过十年,我也会变成一个坏到极度点的人也说不定呢!”
“等真的发生了再说吧!”
北本先生回头向耕平笑了笑,然后从容不迫地走下了山坡。
耕平摇摇头,看着离奇回到他手里的背包。他打开拉链将手伸了进去,摸到了他受用的口琴,手掌传来了一怀念的感觉。耕平先从口琴的一端吹到另一端找回嘴唇的感觉之后,便吹起了书《Green Green》这首曲子。突然间,口琴的音色和着女孩儿的歌声。
有一天爸爸和我两个人这么说着
把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喜悦
还有悲伤的事情都将它……
“来梦,你醒来啦?”
“嗯、因为我听到了口琴的声音……”
来梦坐在耕平旁边,一本正经地说了。
“耕平哥哥,谢谢你帮了我许多忙。”
“干嘛?这么慎重。”
耕平差一点要笑出来,又忍了下去,为了回应来梦的礼貌,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了“不客气”。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来梦,回到东京后你要做什么?”
“回孤儿院。我让园长他们担心,要向他们道歉才行。”
“是吗?说得也对。”
耕平并没有提到北本先生要收养来梦这件事。因为他认为这件事应该让北本先生亲自说出来才对。来梦将膝盖拉近胸口,用双手将膝盖圈了起来。
“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啊,耕平哥哥?”
“会的,一定会的。”
耕平心想:“看来,还是要再到那个世界一次才行。不能只有自己回来就万事OK了。”他虽然不准备奋战,然而“责任”这种东西,是伴随着力量而来的。
“来梦,我教你魔术好不好?”
“教我玩把戏吗?”
“嗯、差不多啦!要不要试试看?”
来梦十分有兴趣,用力地点着头。
“那你把眼睛闭起来,用手围成一个圈圈,对,就是这样,然后在心里想着要很多很多花。无论什么花都会变出来给你。OK?”
“OK!”
来梦在回答的同时,花便出现在她的两手中:大波斯菊、龙胆草、虾夷草、桔梗花、大丁草、唐菖蒲、天竺牡丹、秋海棠……好几种夏天到初秋之间会开的花,在来梦的怀抱中绽放着丰富的色彩。来梦发出了感叹的叫声。
“好厉害、好厉害哦!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弄的啊?”
“你想知道吗?”
“嗯。”
来梦隔着花注视着耕平,眼睛充满着夏日的光芒。耕平认为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美人;成为一个体内栖息着强大异次元能量、危险又充满魅力的美人。
“等来梦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十年……不、再等五年吧?”
“那来梦会早一点长大的。”
对于来梦认真的宣言,耕平笑着点点头,又将嘴靠在口琴上。等到来梦变成大人的时候,耕平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能不能用同样的同时成长,拥有保护来梦的力量?一切都从现在开始,对耕平来说,未来要比过去来得更富有可能性和挑战。
不久,来梦的歌声便随着口琴的演奏,飘荡在夏日的天空下,夏日的草原上。
Green Green
青空拖曳着彩霞
Green Green
山丘上翠绿蔓延
翠绿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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