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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斯兰战记10·妖云群行》
第一章 怪物们的盛夏
Ⅰ
头顶的黑色浊流打成漩涡。
那是一团完全遮蔽天空的黑云,虽然以极快的速度流动而过,后面紧跟着涌上一团又一团,绵延不绝。时刻正值正午,天色却有如日没山般昏暗无光。偶尔在黑云稀薄处,才得以窥见天际的太阳,只是少了一贯的光灿耀眼,仅仅像枚旧银币时隐时现泛出微弱的晕光,带给地面接近黄昏时分的亮度。
帕尔斯历三二五年六月,原本应属于酷热的季节,眩目的阳光烧灼着人们与大地,然而在东方国境到培沙华尔城堡一带方圆二法尔桑(一法尔桑约五公里)的土地上,大气却透着早春的冰凉。
踩踏在灰暗大地上的马蹄声撕裂了荒野的冷气,一队马骑朝着东方,也就是培沙华尔城堡的方向疾驰着,只见当中一支黑旗随风飘扬,那正是“轴德黑旗”。
轴德族曾经是荒野上人人闻之变色的剽盗,尔后为解放王亚尔斯兰以盟友相待,以各种形式多方参与国事,有时必须在暗中进行不为人所知的任务,有时也会高举象征一族荣耀的黑旗光明正大地从事活动。
这一天是举着黑旗的日子。
人数并不多,约三十骑左右,在最前头一马当先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围在头上的头巾缀着偌大的土耳古石,左手持着缰绳,右手握住弓箭,采取随时可以攻击的姿势。
“来了!梅鲁连卿!”
背后传来部下紧张莫名的声音,青年将视线投向正上方。
放眼望去部份云团裂成奇怪的形状,直朝轴德族的队伍飞下,其实那是一群长着翅膀的生物。体型大小与人类差不多,五官与四肢则近似猿猴,血盆大口整个张开,发出近似恐吓的叫声,轴德族其中一人嘟嚷着:
“我曾经听死去的爷爷说过,那叫做有翼猿魔,向来栖息在地底的熔岩城,侍奉蛇王撒哈克,等待人间乱世的来临。”
蛇王撒哈克这个名词伴随着不祥的音调,化为无形的毒箭,贯穿轴德族战士们的耳膜,众人称为梅鲁连卿的青年不耐烦地凝视空中的怪物。
“哼!原来是蛇王的余孽,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青年放开左手的缰绳,从箭筒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马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而马背上的人也不见一丝摇晃,这是做为轴德族战士的必要条件,无须逐一给予赞赏。
一直在空中盘旋的有翼猿魔突如其来地变换动作,笔直朝梅鲁连俯冲而下,正要挥起手上钩爪的瞬间,梅鲁连射出的箭随着鸣声插进有翼猿魔的腹部。
怪物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叫,在半空失去平衡,速度急剧下降。薄膜般的翅膀猛烈拍打空气,摇摇晃晃的身躯随即飘浮起来,继续受到杀戮的意志所支配,再度接近梅鲁连。
此时两名轴德族的男子分别从左右同时朝怪物挥剑,有着钩爪的右臂被砍断一半,脸部喷出红黑色的鲜血奔流至地表。
接连受了三处重伤,就算是怪物也支撑不住,只见怪物留下听似诅咒万物的悲鸣,角度急转直下地朝地面撞去,随着一声钝响,一头摔在地上,四肢一动也不动,只剩没有羽毛的暗褐色翅膀痉挛般地抽动着。
梅鲁连正想驱马靠近确认怪物断气与否之际,却冷不防停下动作,因为他听见远处传来蜂拥而至的马蹄声。
轴德族战士的其中一名掉转马头,奔驰约五十步之后从鞍上伸长身子,灰暗的大地上有一团白色的烟尘正急速接近当中,战士凝神注视片刻,然后放松语气向同伴报告。
“是培沙华尔城派来的部队,在前头领队的是克巴多卿。”
这句话才说完不出片刻,一匹菊花青马跃入梅鲁连的眼帘,马背上是一名身穿甲胄的魁伟大汉,手上握着原本背在右肩上的巨剑。随队而来的士兵约有五十骑,这名独眼男子神色自若地操纵着坐骑,身经百战的风范令轴德族也为之敬畏三分。一见到梅鲁连,独眼男子亦即克巴多立刻亲切大方地开口寒暄。
“啊!轴德族族长,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我不是族长,是代理族长。”
冷淡的语气、不悦的表情,如果是不认识梅鲁连的人,见状肯定会误解:“这个人看来对自己的立场相当不满,一定私自包藏祸心,预谋篡夺族长的地位。”
可是事实上却不然,当事人只不过以简单明快的态度订正对方的语病。
“嗯,果然还是老样子没变。”
克巴多豪迈地笑道,丝毫不引以为忤。轴德族的男子个个戒慎恐惧地低着头向威名远播的克巴多表示敬意。轴德一族并非视和善亲切为美德,然而梅鲁连的无礼却教部下们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
“好吧,代理族长,我今天是接获消息,前来迎接王部派来的军队,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照理说,万骑长特斯卿不久也将抵达。”
“哦?特斯也会来?看样子王都方面似乎有什么计划。”
不同于过去,现在的“万骑长”是武人的名誉称号,并未真正统领上万骑兵。自从亚尔斯兰国五的治世以来,帕尔斯军的既有传统正逐步改变当中。
“不过,一群不受欢迎的客人比特斯来早了一步。”
克巴多抬起独眼望向天际,此时乌云正巧转为稀薄,太阳露出了白浊的圆形身躯,一群黑色飞行物背对着太阳从天而降。
数量约有十只以上,拍打翅膀与尖声喊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气氛诡异得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听说就在上个月,叶克巴达那王都也出现了有翼猿魔,在皇宫引起一场骚动。”
“嗯……我可以预见边境迟早会跟上王都的流行。”
克巴多神色自若的谈笑风生,语气却蕴含着微妙的变化。
“你们所有人快围成圆圈,因为对方只能从上方或正面攻击。”
“听到了没?”
梅鲁连口中说的是问句,但也是命令。轴德族的男子们点点头,各自变换两次坐骑的方向,很快就做出半圆队形,虽然略慢了一些,克巴多的部下们也形成半圆队形,两者合为一体便完成了直径四十加斯(一加斯约一公尺)左右的圆圈,克巴多与梅鲁连则位于圆圈的中心,如此一来,两人便可从围绕在四周的士兵背后以巨剑与弓矢守护他们。
“梅鲁连卿,出现在王都的也是这么一大群吗?”
“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最多应该不超过一、二只吧。”
“我看数量不止这些,它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其实关于此事……”
梅鲁连话才说到一半,数件状况同时发生。
随着几乎可以贯穿耳膜的叫声,有翼猿魔集体飞下,直扑过来,地面则有数十支弓箭从弦上弹出,卷起一道箭风,有翼猿魔的钩爪与人类的长枪在闪光中猛然撞击,马匹嘶嚎着并以后脚直立,只见马鞍上的骑士一个接一个摔落。
片刻经过,还分不清楚人类和怪物之间哪一方占优势,当梅鲁连回过神之际,听见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已经逼到近处。
一只有翼猿魔正想以钩爪攻击克巴多身侧,动作却冷不防停在半空,因为颈子被长铁链缠住了,让怪物见识到这门由纳巴泰国传来的铁链术绝活的正是“依原定计划前来”的特斯。
以目光向克巴多致意之后,特斯直接将有翼猿魔拖到地上。克巴多发现特斯左右守候着三名裹着头巾的武装女战士,所率领的全部约有千名骑兵。
然而特斯丝毫不留情,以自己的手臂绕住铁链,敏捷地扭转上半身,怪物根本无力抵抗,在空中转了二、三圈之后坠落地面,随着一个怪响折断了左翼,不过由于左翼吸收了冲击力,头部、身体与四肢毫发无伤。
怪物双眼泛着血光,张大嘴巴露出一排如巨针般的牙齿,利用坠落后的反作用力弹跳而起,准备咬断特斯的颈项。
千钧一发之际,从三个方向射出三支长枪贯穿怪物的身躯,原来守在特斯左右的三骑女战士一直提防着怪物的举动。
怪物惨叫一声,伤口溅出鲜血,再度跌落地面,右翼上下晃了一晃,接着一动也不动。
“啊,真是太好了。特斯卿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说着,克巴多一边朝坐骑分立在特斯左右的三名女战士投以好奇的目光。
三人都是美女,不过,若是从五官外貌诊断,仅能算是随处可见的中等姿色,然而三人容光焕发的美貌仿佛充满了由体内散发而出的朝气蓬勃的活力。
克巴多顿时对她们产生了偌大的兴趣。外界常形容:“奇夫卿喜欢美女,克巴多卿喜欢女人”,因此,这对克巴多来说是极为正常的反应。
“特斯卿,这几位美丽的勇者是您的护卫吗?”
“她们是我的妻子。”
“哦,特斯卿结婚了吗?”
克巴多颌首,下一个瞬间却认真地盯着特斯,忍不住确认道:“三、位、都、是……?!”
特斯望着克巴多的表情,冷静且淡然地答道:“正是,这三位都是我的妻子,事实上……”
特斯的话被怪物的尖叫打断,看来有翼猿魔已经放弃与人类军队正面对抗,它们在空中盘旋,把充满诅咒、怨念与憎恶的吼声撒向地面,此时约有十支利箭应声飞来,它们连忙闪避并躲进乌云里。
人类并未穷追猛打,至于这群怪物究竟会逃往何处,英名远扬的骑士们早已胸有成竹。
Ⅱ
培沙华尔城的任务是防卫帕尔斯王国东方的国境,另一项同等重大的责任则是确保大陆公路的安全,并且保护从西到东、从东到西往来的移动,进行交易的一群诸国商人。
这群贸易商人从十二、三岁起就跟随着父亲或雇主,离开家人展开异国之旅,穿过沙漠、越过积雪常年不化的高山并避开狼群,有时还必须为了守住财物与盗贼奋战,旅程往往持续一年到二年之久,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勇气与毅力,是无法成为独当门面的贸易商业人的。
不过即使再胆大的贸易商业人也绝对不会甘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遭到盗贼袭击之际,丢了商品或金钱也就算了,至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此外还会遇到贪官污吏收受贿赂、妨碍买卖,走在险恶的山道又会发生意外,一路上可谓多灾多难;也困此必须向各国政府纳税进贡,以便要求约束盗贼与整修道路。
只要旅程的安全得以确保,买卖自然兴盛,商人们的利益也跟着水涨船高,如此一来,缴纳给国库的税款也会增加。由于能够提升国家公信力,税收也会大增,无论是帕尔斯亦或是其人各国,无不热衷于谋求公路的安全性。
克巴多、特斯、梅鲁连三将各自领兵以红砂岩筑成的城堡之际,立即受一培沙华尔城内的旅行商人们以盛大欢呼迎接。由于街道上谣传奇怪的生物也就是有翼猿魔出没攻击旅行者,因此他们暂时入城,等待安全宣言的公布。不仅是人类,连马匹、驴子与骆驼也被集中在广场,有些人甚至已经滞留三天以上,性子较急的旅行早已收好帐篷,随时准备出发。
身为万骑长又是培沙华尔城守将,官拜大将军的克巴多坐在马上挥着手,此时一群为首的贸易队队长们走上前,向克巴多表达感谢之意,并希望他收下礼金。然而克巴多豪爽地答道:
“不、不、保护人民是军队的义务,这礼金我不能收。如果你们坚持的话,那我就拿一点替士兵们买酒吧。”
欢呼再度爆起,若是一群躲在密室里的心胸狭隘之人必会窃窃私语:“反正红包一定少不了的!”不过现在,克巴多高声向多数的商人们宣告,因此不有人会加以责难。这位独眼的猛将凭着彪炳的功勋与豪迈爽朗的风范,在民众之间拥有极高的人气。纵使他向来行事冲动,对于穷人与伤病者却抱以深切的关怀,而且从不轻饶强势者的蛮横。
交待麾下的书记官负责治疗伤者与处理其它琐事之后,克巴多便招待由叶大象巴达那王都前来造访的诸将进入最尽头的房间。那是帕尔斯战争结束之前万骑长奇斯瓦特卿的起居室,王太子时代的亚尔斯兰王曾经留宿的房间依然保持原貌,或许哪一在亚尔斯兰还有机会利用到。
克巴多命人端来美酒佳肴,同时与从人坐在铺于地板的地毯上,开口第一句就是:“说来听听吧。”指的自然不是特斯结婚的事情。
特斯则不改一贯的淡然开始说道。
特斯有位年长他十岁的战友,名为巴尼帕尔,功勋虽不及特斯显赫,却也位居千骑长的地位,是一名英勇的骑士。他在特斯旗下与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搞战,结果身负重伤,于是在帕尔斯战事平息,获颁赏赐之后便返回家乡在家中静养。然而伤势迟迟无法痊愈,长期卧病在床直到上个月去世,赏赐的金银全用做医药费一点也不剩。
遗物当中有一封特斯写给巴尼帕尔的书信,当巴尼帕尔准备回乡之际,特斯借此封书信赞扬他的功绩,并表示“任何困难但说无妨”。
巴尼帕尔的遗孀与特斯从未谋面,由于自己也体弱多病,最为挂心的就是三个女儿的终身大事,只有捎信给特斯请求援..t>助。于是特斯立即取得亚尔斯兰王的准许,携带金币奔向巴尼帕尔的家乡。
接下来的过程大之后成了帕尔斯民间传说里著名的“特斯卿选新娘”的故事。
得知特斯是一值得信赖的人物,而且仍处于单身,巴尼帕尔的遗孀有意将三个女儿的终身托付给这位英名远播的骑士。因此要三个女儿换上华丽的衣裳,亲自下厨并演奏三弦琴款待特斯,确定三个女儿对特斯抱持好感,而特斯也对她们欣赏有加之后,遗孀请求特斯从三人当中挑选一位做为他的妻子。
特斯却开始觉得为难,只是特斯个人就算有所困惑从外表也看不太出来。他表示,三个女儿的容貌与才世均难分高下,实在无法做出选择。
因此巴尼帕尔的遗孀便想到一个特别的方法,也许是有人从旁替她出的主意。她要长女拿来红色玻璃珠,次女拿来蓝色玻璃珠,三女拿来黄色玻璃珠,把三颗玻璃珠一起放进壶中,然后催促特斯伸手到壶内任意抓取一个玻璃珠,依据特斯拿到的玻璃珠来决定新娘是谁。
特斯实在拒绝不了,只有把手伸进壶里。当手拿出壶外,一打开手掌,玻璃竟然是黑色的,连续尝试了第二、三次,结果仍然一样。
面对不知所措的遗孀,特斯沉思了片刻,终于公开表示。
“我虽然没有绘画的天份,也曾向亚尔斯兰陛下身旁的宫廷画家大人请教过,把红、蓝、黄三种颜色搅拌在一起就会变成黑色,因此我不想选出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可以的话我愿娶三人为妻,恩爱一辈子。”
三个女儿一起鼓掌,发出欢呼,遗孀终于明白女儿们动了什么手脚,就这样,特斯娶到了三位美娇娘。从此以后在帕尔斯,女方若是把白色或透明的玻璃珠拿给前来求婚的男方,就代表拒绝的意思——这就是风俗的由来。
与亚尔斯兰同甘共苦、并肩作战,让帕尔斯挣脱鲁西达尼亚统治的武将当中,特斯算是比较年长的,在毒舌派云集的一群之中,显得沉默寡言,行事谨慎沉着,绝对不违背亚尔斯兰与军师撒斯的指示,忠实地克尽任务,无论在战场或平时,都深得亚尔斯兰的依赖,也受到众人的尊敬。
而这样的特斯竟然成就了以性好女色出名的克巴多与奇夫望尘莫及的“丰功伟业”。
至于成为特斯妻子的三姊妹,长女名叫派特娜,十八岁,次女名忠可拉。十七岁,三女名叫尤琳,十五岁。身高方面,长女与次女孩子几乎一般高,三女略矮一些;既然是姊妹,外貌自然十分神似,排行愈小发色愈亮。派特娜具有长女稳重的风范,个性中温柔不失坚毅;可拉聪明伶俐,敏锐的机智溢于言表,行事态度积极,行动力相当强;老么尤琳性情悠然自得,最不服气的就是每次开口说话总是遭到两个姊姊告诫,紧紧跟随在特斯身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忠心耿耿的小狗。
克巴多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听完特斯的话,经过一阵静默之后,才耸耸宽厚的肩头做下评断。
“重点就是,原来你是个哈契姆·麦麦(不爱说话的大色鬼)。”
克巴多这番话相当失礼,当面称呼对方是“哈契姆·麦麦”,难保不会引发决斗纷争,不过特斯并不引以为忤,还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自己并不觉得如此,如果旁人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结果轮到克巴多哑口无言。
当特斯将一次娶了三位妻子的消息回报给亚尔斯兰王之际,身经百战、稳若泰山的年轻国王闻言也只是说了一句“真是可喜可贺啊!”接着就无言以对。经过片刻,亚尔斯兰才回头看向身旁的宫廷乐师奇夫笑道:
“这就是所谓无欲为王的道理吧,奇夫。”
……说完,位于培沙华尔城堡内最尽头的房间时,“无欲的胜利者”向妻子们道:
“我现在要与诸卿商讨大事,你们到那边的房间喝点蔷薇水,休息一下。”
与其说不爱说话的大色鬼,给人的印象反倒较像一个和蔼的父亲,三女尤琳睁大茶色的大眼睛请求特斯。
“我不会妨碍你的,可不可以让我跟在身边呢?特斯大人。”
“尤琳,不可以任性!你若是做了有侮特斯大人身为骑士名声的举止,对于做为妻子的我们也是一种耻辱。”
派特娜以充满长女威严的语气轻斥么妹,次女可拉在一旁爽朗地笑道:
“没错没错,尤琳,如果你想粘在特斯大人的膝盖上,就乖乖等到晚上吧。”
最讨厌被当成小孩对待的尤琳,气得追着边笑边跑的可拉而去。
“打扰各位了。”派特娜行礼后,继胞妹们之后离开,留下一群男人各自露出不同个性的苦笑。
“不错嘛,挺热闹的。”
克巴多说着,特斯则回应道:
“嗯,每天都是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无聊。”
“好,等你回去时,我们就在驴子背上堆满黑砂糖。”
在帕尔斯,有赠送砂糖给新婚家庭的习俗,砂糖是高价品,同时也表示“生活甜如蜜糖”,充满了对新郎新娘的戏谑。
“心领了,建议还是分配给士兵比较好。”
“没有这个必要吧!这件事就这么决定。现在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一鼓作气干掉一大杯麦酒,克巴多拿着酒杯盯着特斯。
“二卿,此次由王都前来有何贵干?”
“传圣旨,欲向克巴多卿借兵,封锁迪马邦特山。”
“封锁……?”迪马邦特山区辽阔,至今几乎无人限接近此魔山,一般良民仅止于从街道远望,口中歌诵着英雄王凯·霍斯洛的威名。其实是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派遣军队加以封锁,这次想必另有原委吧。
“若是仅从登山口封锁山道,只需二、三千人就够了,如果要包围整个山区,少说也要五万人,我军有足够的能力调派如此数量的兵马吗?”
帕尔斯是强兵之国,虽然曾经受到鲁西达尼亚军占领,重建之后便驱逐了鲁西达尼亚、镇压辛德拉、击溃特兰、打退密斯鲁、愚弄邱尔克,在大陆公路上扬起不败的军旗。然而,过去在鲁西达尼亚占领期间,人力蒙受巨大损失,迄今在兵力方面仍然算不上充裕。
“在我来说,我是反对无故打草惊蛇,纵恿对岸那个蠢蠢欲动的坏心国王。”
克巴多所说“对岸那个蠢蠢欲动的坏心国王”指的就是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培沙华尔城堡正好隔着卡威利河与辛德拉王国交界。
若是将培沙华尔城兵力移向迪马邦特山,导致国境的守备转弱,到时就不知拉杰特拉二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了,所以丝毫不能轻忽大意。
“那位仁兄心肠并不坏,只是脸皮厚了点、自私自利了点、斤斤计较了点、经不起摆在眼前的诱惑罢了。”
“特斯卿,这是你个人的见解吗?”
“……以上的说法来自副宰相的意见。”
“军师大人还是那么辛辣。”
目前的帕尔斯国内,副宰相、军师与宫廷画家指的都是同一个人,大名鼎鼎的此人粉碎了“兴趣造就熟练”的教育论,只有政略与兵略方面,在大陆公路各国境内却是恶名远播。
“有翼猿魔是蛇王撒哈克的手下,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它们的巢穴就位在迪马邦特山里。这么说,军师大人的目的是想驱除怪物吗?”
克巴多叉起粗壮的手臂。
“昨天一只,今天十只,明天可能会有上百只也说不定,那尔撒斯卿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吗?”
“这应该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吧。”
特斯试着推测,看来他也不知道正确解答。
克巴多仰头饮光第二杯麦酒,以拇指挥掉沾在嘴角的泡沫,边思考边开口:
“从兵略的角度来看,对方的做法是下下策,当它们逐步增加数量之际,我们的防御也会随着增强,敌人的首要目的应该是想制造我们的不安。”
“恐惧、不安与迷惘,这绝对是蛇王撒哈克一党最强而有国的武器,不过,那尔撒斯卿另外还告诉我一件事。”
特斯说出副宰相的本名。
“一旦蛇王撒哈克成功复活,人类拟定的防御对策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此必须在蛇王复活之前,尽全力做好防范的工作。”
“嗯,有道理。”
克巴多目光锐利地看着特斯,接着视线移向梅鲁连。
“你怎么连吭也不吭一声,从刚才只听到我们在讲话,就看价钱一个人拼命吃吃喝喝。”
“主人端出的食物,客人当然必须吃个精光;如果主人什么也没准备,客人就要努力催菜上桌,这是轴德族的作风。”梅鲁连不擅言词,之所以能够应答如流,想必事前已经做好了练习。
“我有话告诉你们,不过先等我吃完卡提再说。”
此时卡提端上桌了,刻意炊焦的米饭淋上热汤,目前虽是夏天,空气却仍带着凉意,在这种日子里,这是一道教人心生暖意的料理。拿着大勺匙把卡提吃个精光之后,梅鲁连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边啜着绿茶,开始叙述在叶克巴达那王都所发生的一个事件。
Ⅲ
这段时期,帕尔斯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市民正享受着不虞匮乏的和平。皇宫里最在意的问题就是掠夺辛德拉之后,逃往海上的席尔梅斯王子与特兰人一行的去向,然而后续并未传来值得一提的消息,同时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只这一件。
“我开始觉得……人类真是好斗的生物。”每天的诉讼案多到让亚尔斯兰禁不住叹息。利用休息时间处理公文时,亚尔斯兰身边的人正谈论着特斯结婚一事。亚尔斯兰王年纪虽轻,却也历经不少苦难,加上天生劳碌命,因此对于特斯的婚姻,国王老往坏处想,他是这么认为:
“尽管我不断推行相关制度来保障阵亡将士遗族的生活,然而百密总有一疏,如果不是借助特斯的善心,巴尼帕尔卿的遗孀根本无法与女儿们度过安定的生活。特斯是在替我助人啊。”
对此,奇夫卿答道:“陛下,助人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天底下不可能有人出于同情心赔上自己的一生。”
“正是,陛下,特斯卿向来表现如同圣贤,其实说穿了也是一个凡人啊。”
开口的是伊斯方卿,他向来与奇夫卿格格不入,反而在特斯卿的婚姻一事上与奇夫卿意见一致。顺带一提,与伊斯方卿共处一室的既非妙龄美女更非人类,而是两匹幼狼。
“好了,不管众人怎么说,都仅是丧家犬的远吠,只会惹来特斯嗤之以鼻,搞不好还要一决胜负呢。”亚尔斯兰语毕,奇夫与伊斯方也默不答腔。亚尔斯兰有时会一脸正经地开玩笑,有时却认真地谈着原本应该听过就算的笑话。
身为施政者的亚尔斯兰自然相当忙碌,不过这几天在百忙之中令人欣喜的是,皇家图书馆的重建计划终于有了眉目。鲁西达尼亚军占领叶克巴达那王都的期间,教皇波坦焚烧了数万册贵重书籍,要从这项蛮横暴行之中重新振作并不容易,从基兰等国内各地搜集书籍,也向民间购买,总算得以进入重建的程序。
亚尔斯兰还有更为远大的抱负。“皇家要赞助好学校,支付足够的报酬给好老师,还要帮助想念书的孩子们上学去。”
“陛下,您的立意十分贴心,只不过全天下的小孩大多是讨厌念书的。”
“正是,还有些小孩由于讨厌念书而离家出走,因为被人强迫念书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奇夫卿与伊斯方卿,你们言重了。我并不会强制所有小孩念,只希望帮助想上学却无能为力的孩子,我天生小气,无法坐视未来可能成为宰相或大将军的人才目不识丁。”
亚尔斯兰笑道,用边抚着一本书的外皮,内容记载的诗词所描述的是帕尔斯历代国王的生平事迹。
“我们得以明白远古夏姆席德的治世,能够想象距离好几千法尔桑之外的异国风景,全是拜书籍所赐,各们要多加珍惜。”
每次对.于名君的发言,朝臣们都是表示:“啊,说得太好了,真是至理名言。”内心遇有着小小的担忧。国王所仅十八岁,偶尔任性一下并无妨,虽说五年后才打算迎娶皇后,现在至少也该找三、四名宠妃作伴吧,如此认为的朝臣之中有人窃窃私语。
“难不成……亚尔斯兰陛下陷入了‘书框之恋’?”
这句话的由来是有所典故的。帕尔斯第五代国王金那姆斯的皇后名为艾露贝儿,史书的记载与诗歌里都形容她是绝世美女,至于她的美貌:
“肌肤有如在早春朝阳映照下的高山凝雪,发丝有如沾湿露水的大麦穗,双眸有如满天星斗之中最耀眼的苏海尔星,樱唇有如密汁欲滴的红兰蕾(郁金香)……”
由于形容得略嫌夸张,反而缺乏具体性,总而言之是世间稀有的美貌因而颇负盛名,加上她去世时个仅二十五岁,更教人感叹红颜薄命,于是写成诗歌流传后世,还画成人像作为梦幻美女的代表人物。
第十代国王卡特利可斯有个儿子名叫亚尔卡修,十八岁就被立为王太子,个性并无严重缺点,辅佐其父王倒也没有大碍。他向来热衷文学与艺术,身为国王负有维护帕尔斯文学与艺术的责任,因此这点兴趣自然得到相当的鼓励,然而从某一天起他开始走火入魔。
亚尔卡修在见了贝壳制画框里的艾露贝儿肖像之后就爱上了她。
“我爱上了艾露贝儿,我只要那们美丽的女子做我的妻子。”
朝臣们顿时不知所措,国王卡特利可斯更不怒不可遏。
“长到十八岁竟然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幻,像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出皇宫,等你有了当国王的自觉之后再回来。”
于是亚尔卡修被幽禁在离宫,半年后,为了这段不可能实现的恋情而身心憔悴的亚尔卡修抑郁而终。
失去嫡子的卡特利可斯在打击与失望之下活到八十岁,将王位传给兄长的孙子欧斯洛耶斯,亦即欧斯洛耶斯四世。
欧斯洛耶斯有二位兄弟,论才干,王位传给这三人的任何一位都有不为过,结果竟是娶了老国王卡特利可斯的孙女——亚尔卡修妹妹的女儿为妻的欧斯洛耶斯获得最后的胜利。而登基之后欧斯洛耶斯四世不知为何特别赏识甥儿帕尔久克更甚过自己的亲生子,还曾经收他为养子,有意让他继承王位,也因此帕尔久克的身世传出许多谣言,于是朝廷分裂成两派,造成历时五年充满阴谋与暗杀的风暴。
因为这一段缘由,所以“画框美女之恋”这句话在帕尔斯并不是十分善意的说法。
亚尔斯兰从侵略者手中夺回国土而连立了大功,在社会伸张正义的姿态获得民众广大的支持,即便人气鼎沸至此,亚尔斯兰的婚斯与结婚对象仍然是民众最感兴趣的话题,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引发热烈讨论。
“希望国王早日迎娶贤慧的皇后。”
“然后早日生下优秀的皇子。”
这种出于关怀的压力对于当事人而言只会造成沉重的负担,所幸亚尔斯兰禀性敦厚,大多时候都是笑着敷衍过去,若是关怀的次数过于频繁,就怕再大的耐性也会被磨得精光,服侍左右的耶拉姆与加斯旺德见状,只有绞尽脑汁想办法替年轻国王消愁解闷。
那天,也就是亚尔斯兰、耶拉姆与骑士、亦为海上商人的古拉杰三人在“丝柏公主”密谈,到了夜晚有翼猿魔出现在皇宫的那一天,接着又过了三天之后。
亚尔斯兰在耶拉姆的伴随下溜出皇宫,悠闲地在市场散步。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单单观看堆积如山的商品也是一大乐趣,正出于好奇向摊贩询问价钱之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骂声交错四起,人潮作鸟兽散,只见有人摔倒、婴儿不停哭叫,以及勃然变色的官吏。
“请赐给我圣佑!”
随着一个叫声,亚尔斯兰的上衣一角就被人抓住,一个跌在地上的男子拼命揪着亚尔斯兰的上衣角死不放手。
“圣佑成立!官差不准对此人出手!”
耶拉姆高喊。
所谓圣佑,不仅在帕尔斯也是大陆公路诸国共通的传统习俗。举凡逃亡的奴隶、官府通缉的罪犯、希望与施暴的丈夫离婚的妻子,总之就是处于弱势立场者寻求王族或是高级神官等等身份高贵之人庇护的行为,只要抓住对方服饰的袖子或衣角,碰触坐骑的马尾或剑鞘与皮鞭也可以。
一旦圣佑成立,即使是罪证确凿的罪犯,官吏也不能加以逮捕。而得到圣佑之人会被藏匿在王宫或神殿的一室静待事件调查个水落石出,因此即便社会不尽然公平,大陆公路诸国就借由这种方式得到修正。
“圣佑成立了!”
“圣佑成立了!你们这群官差,退开退开!”
“说了半天,究竟是谁的圣佑?”
只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其中夹杂了一声:
“是国王陛下!”
顿时,有人想瞧个仔细,有人连忙下跪,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稍后皇宫将做正式宣布,在些等待,不准喧哗。”
再次高喊之后,耶拉姆便压低音量。
“陛下,请先暂时回宫,事情不会这么快就解决的。”
“我知道了,来,跟我走吧。”
话的后半段是面朝男子说的,男子茫茫然地张着口,当初他只是很单纯地直觉到对方是个身份高贵之人才请求圣佑,万万也想不到竟然是身为“九五之尊”的国王。
男子有生以来头一次走进皇宫大门,坐在藤架下阴凉的屋顶庭院里,接着国王亲自询问详情,得知男子名叫哈利德,职业是浴池服务员。
Ⅳ
公共澡堂的浴池服务员是相当忙碌的,以丝瓜瓢刷净客人的背部、剃胡须与刮毛、剪指甲、按摩肩膀与腰部、另外还要帮客人挤掉脓疮、青春痘与疣子然后上药、变化的染料涂指甲、抹香油并且端出饮料给客人,男客人是冰凉的麦酒,女客人是蔷薇水或蜂蜜水。
公共澡堂的设备是男女分开使用,由女服务员接待女客人,男服务员接待男客人。虽然忙不胜忙,收入倒还不算差。如果是手腕不错的浴池服务员,客人给的小费总额平均每天有一枚银币,因此有人一个月里只需工作十天。有志成为浴池服务员的固然不在少数,只是习得各种技术,直到能够独当一面的过程相当辛苦,一般必须从清扫浴槽开始做起。
最糟的情况是在鲁西达尼亚军的占领时代,多数鲁西达尼亚人都不常洗澡,连续好几天他们穿着同一件内衣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喜欢帕尔斯的香水,却不像帕尔斯人是为了让干净的肌肤散发香味,而是为了掩盖身体与衣服的恶臭。此外,他们一喝醉酒,连肮脏的衣服也不脱就直接跳进浴槽、打破麦酒桶、弄得地板处处是水。
一名在浴槽里撒尿的鲁西达尼亚贵族在夺回叶克巴达那的街头暴动当中被杀,得知此事的哈利姆立即鼓掌叫好并歌颂众神,尽管出身高贵却不懂得遵守最基本礼节的家伙理应遭受上天的惩罚。
哈利姆从十三岁以来,从事浴池服务员的工作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公共澡堂是他的工作场所,也是一处圣地,有谁胆敢亵渎,活该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哈利姆一天也能轻易赚进一枚银币,一个月只要工作二十天以上,生活就不虞匮乏。他觉得自己“受不了结婚以后老婆动辄打破醋坛子”,因此抱持单身主义,有机会就逢场作戏一番,遇到觉得不错的女人,凭他的收入为她买一件银制饰品绰绰有余。
哈利姆向来以自己的工作为荣,另外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乐趣,也就是偷听客人们的谈话。仅止天听听而已,不会有进一步的企图,他只不过纯粹喜欢打探别人的小秘密罢了。
过去的浴池服务员当中有些人甚至是皇宫的密探。往来于公共澡堂的客人当中,还有些人是故意选择这个场所密谈,跟别人说“我去公共澡堂”比较不会引起怀疑。就算不是另有目的,当身体温热、筋骨放松时,人处在开放的氛围里,话也自然多了起来,许许多多的谣言与“澡堂密谈”交错乱飞,有心人士想搜集情报没有比在公共澡堂更为轻而易举的了,其便利程度就如同酒吧与妓院一般。
这一天,哈利姆利落地完成了早上的工作,中午以前客人比较少,所以工作内容主要是打扫与整理等杂务。此时,一名麦酒酿造厂的老板前来拜访哈利姆,两人私下谈起生意。
“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就是在男人泡澡出来后,不给他喝一杯冰凉的麦酒。”这是一句俗谚。公共澡堂里麦酒的生意在冬天依旧叫好叫座,因此到了冬天,酿造麦酒的业者反而重视公共澡堂远胜酒吧。
“如何,贵澡堂可不可以卖我们酿造厂的麦酒?”
“唔嗯……我们跟卡西姆酿造厂已经往来二十年了,如果改和你们合作,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让人在背后指责我们忘恩负义可是很难听的。”
“说到卡西姆,接手经营的儿子做事小里小气,师父们都无心工作,麦酒的口味已经开始变差了。”
“是吗?我倒是没注意到。”
“可不可以试卖一次我们的酒?”
“哦,既然你要提供试饮品,那当然是免费的吧。”
“那当然,如果能让我们试卖,我还可以支付场地费。”
“条件听来还算不错,不过你要知道我们的客人都已经习惯卡西姆的口味了,总之先摆一桶试试客人的反应,接下来就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了。”
“谢谢你的帮忙,这个就请你收下吧,我已经准备好酒桶的场地费了……”
“哟,想得可真周到,可见你做事一定会成功。”
无关乎国家兴亡或正邪对立,帕尔斯的人民一直坚强地过活,无论何等的暴政、侵略、屠杀都无法将他们斩草除根,正如副宰相那尔撒斯所言:
“王朝形同民众头顶一去不回的川流,既然如此,清流总比浊流来得好。”
事实就是如此。
哈利姆高高兴兴地继续工作,清洗尚未使用的浴槽,重新注满热水,把提桶、肥皂与丝瓜瓢整齐摆好。
“喂,可以带客人到十号浴槽了,我接着要吃中餐,接着就麻烦你们了。”
吃过串烧、饮过一杯麦酒,再来小睡一下吧。用舌头舔着微小的幸福,哈利姆雀跃地走向休息室。冷不防停下脚步。由于附近传来说话声,哈利姆环顾四周,独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是蒸气浴室里的客人们在聊天,密闭的蒸气浴室为避免发生意外,于是有铜制的传声管连接到每一间,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哈利姆笑开了双颊,心想也许会偷听到什么有趣的内容。
哈利姆对于偷听别人说话并不会抱持罪恶感,他不会因为自己听到了什么把柄而进行威胁或告密的行为。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处在公共澡堂这种受到局限的空间里,能够听到各式各各样的闲话家常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举例来说:
“药房的奥格斯啊,前不久不是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漂亮老婆吗?想不到私底下跟外表完全不一样,又喝酒又打老公,直嚷着要离婚,听到这事情如果有人还幸灾乐祸就太过分了。”
听了这些话之后,哈利姆心想着:
“唔嗯唔嗯,原来社会上也有这种事啊。”但也仅止天此,如果当真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奥格斯的老婆”,既然连长相也没看过,擦身而过也就算了。
哈利姆才把手伸向传声管之际,一个端着大盘子的女人刚好经过,这位年约三十岁左右,有着开朗的外表、小麦色的肌肤、略显福态的女性正是女用澡堂的浴池服务员亚莎曼。
“哎——呀,哈利姆,你又在偷听啦?”
“才、才没有,不要讲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关心客人的身体状况。”
“是、是、记得适可而止啊,小心惹祸上身哦。”
“少罗嗦,你快走啦!”
哈利姆甩甩手,于是亚莎曼带着嘲讽的笑意离去,她手上的盘子里有一壶蜂蜜水、一壶绿茶,还有堆得满满的各种水果与点心。葡萄干,杏仁、李子、苹果、沙奴玛(小麦粉混合麦芽与砂糖烤出来的饼干)、香格里(星星状的小面包)、卡夫多(炒过的豆粉加砂糖冷却后的食物)、卡契(以奶油、砂糖调味的小麦粉粥)、无花果冰糕……全是专为女性客人所准备的。
对于平民妇女而言,在女用澡堂的会话是最大的乐趣之一,尤其是年轻主妇,只有在这具地方才能够肆无忌惮地高谈对婆婆的怨言,因为她们无法像男人一样晚上到酒吧喝酒。
叶克巴达那王都拥有超过五百处的公共澡堂,南方的基兰港都大约有三百处,公共澡堂的数量已经足以代表一个都市的规模。
亚莎曼离开之后,独自站在走廊的哈利姆刻意重重咳出声。
“我又没有妨碍到任何人,没道理说我不对吧!亚莎曼这家伙,真会装模作样。”
真实哈利姆暗地喜欢着亚莎曼,听亚莎曼这么一挖苦,哈利姆反而普通得意气用事。嘴边不断低咕着自我合理化的句子,耳朵则贴上传声管圆锥型的前端,客人的对话则才还听得模模糊糊,现在却一清二楚,四、五名男子在蒸气当中交谈着。
“……好奇怪的口音。”
哈利姆纳闷地侧着头,心想这群人大概是外国人吧,只听对方以帕尔斯语闲聊了一会儿,冷不防一句骇人的对话轰进耳膜。
“让我们赞美蛇王撒哈克的圣名吧!”
“蛇、蛇王撒哈克……!?”
这个名词对帕尔斯人而言,等于是恐怖与祸害的象征。
“再不乖乖听话,蛇王的手下会把你抓走,关在地底哟!”
几乎每个帕尔斯人小时候都曾经被父母拿这句话斥责过,甚至是欺负弱小的不良少年、满脸络肋胡的盗贼、作威作福的官吏一听见蛇王撒克的名字都会立刻面色丕变,反射性地左顾右盼。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想到自己被黑暗的触手缠上,拖进水不见天日的地狱深渊,连众神也别过头置之不理,恐惧感就会油然而生,流窜全身。
哈利姆明白自己这下踩到互蛇的尾巴,亚莎曼说的一点也不错!
“危险、危险……”
哈利姆嘴里咕哝着,公共澡堂的走廊即使在冬天与相当暖和,然而他的额头却冷汗淋漓。
平日的恬静悠闲急速远离,黑暗的神话阴挡在哈利姆面前,哈利姆很想拔腿就跑,脚底却一动也不动,他不想再听下去了,然而蒸气浴室里的对话却不断流进耳里,仿佛耳朵与双脚联合起来强迫哈利姆继续偷听。
“……若是有朝一日,蛇王撒哈克大人再度君临天下。”
“大阳将黯然失色,白昼与夏季也会消失,只有延续千年的黑夜与冬日……”
“为了这一天的来临,各位千万不要忘记在盛四旬节开始之前前往迪马邦特山集合。”
“盛夏四旬节”是从六月后半的夏至起的四十天期间,此时在帕尔斯是相当酷热的季节。
“明白、明白、今年夏天是人类最后的一次的夏日了。”
“官府那边也差不多该提出请假申请,小心不要启人疑心。”
“……什么?这群人是官员!?”
Ⅴ
原本侍奉亚尔斯兰国王的官员背叛年轻国王,沦为蛇王撒哈克的手下!?或是说一开始就是蛇王撒哈克的手下假冒身份潜入皇宫?不管怎么说,亚尔斯兰国王有危险,同时新生的帕尔斯王国命运也岌岌可危。
亚尔斯兰立下下丰功伟业,起居生活却简约朴实,因而广受市井小民的爱戴,忠诚心与单纯的使命感交互作用之下让哈利姆精神为之一振,或多或少排除了对蛇王撒哈克的恐惧感,哈利姆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听下去。
“撒哈克大人会把刚出生的婴儿赐给我们吧?”
“呵,看来你还没尝过真正的美味……婴儿一出生接触到外界的空气,鲜味就会减退,趁着预产期半个月,刮开孕妇的肚子直接食用腹中的胎儿,滋味简直是无上的极品,那种包着粘稠液体的口感……”
这段惊悚血腥的对庆灌进耳里,让哈密瓜利姆忍不住作呕,在传声管发了恶的一声,这微弱的声音中断了蒸气室外里的对话。
“……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随着阴沉的语气,传来起身的声响,哈利姆一时慌了手脚,只想合上传声管的盖子逃离现场,岂料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原以为轻轻关上的盖子发出偌大的声响,想要跑开,左右脚却绊在一起,害得哈利姆踉踉跄跄,重心不稳。
蒸气浴室的门打开了,高温的蒸气往哈利姆涌过来,腰际包着毛巾的男子赤红着双眼乍向哈利姆的脸。
“……你竟敢偷听!”
哈利姆见到官员下半边的脸差点吓晕,因为此人脸上没有人类的嘴巴跟下颚,而胆着往前方突起,上下稍微膨胀的黄色物体,怎么看都像鸟喙。
哈利姆脑海里浮现小时候祖母说过的故事,如同翻阅书本的内页一般还可以听见翻书声。
“……鸟面人妖!”
发出的尖叫仿佛不像自己的声音,饱满的恐惧气泡破了,这次双脚不听使唤地移动,后退了五、六步立刻转身逃跑,不料一头撞上另一个拿了好几个提桶的浴池服务员,提桶散落一地,浴池服务员也在地上打了个滚,幸免跌倒的哈利姆挥舞着双手双脚,边奔跑边高声尖叫。
公共澡堂的老板赶到现场,怪物以毛巾遮住下半边的脸大吼道:
“抓住那个.人!”
“客人,哈、哈利姆究竟是做了什么触犯了您……?”
“我们是高等法院的法官,正在讨论国家法律。”
怪物们一开始就祭出权势恐吓老板。
“啊、原来是法官大人……”
“那个家伙叫做哈利姆吗?偷听我们谈话已经是很要不得的行为了,竟然还敢逃跑,想必是心里有鬼,我会立刻派人追掳。你们听好了,如果哈利姆有胆回来,谁敢加以包庇窝藏就视为共犯!”
巧妙地将哈利姆栽赃成罪犯,官员们遮着下半边的脸,仓惶地更衣后离开公共澡堂。对于公共澡堂来说,入浴基本费采取预先付款的方式,至少还算值得庆幸。
就这样,善良的浴池服务员哈利姆不但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工作场所,整整半天遭到官差追捕,直到夕阳西下终于在市场遇见一名气质高贵的年轻人,在不知是现今国王的状况下,拼命请求圣佑……
哈利姆语毕的同时,一阵晚风强劲地打在亚尔斯兰脸上,年轻国王才回过神来。
“十分感谢你的通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
“萨拉邦特卿,你立刻率领五百名士兵前往高等法院,调查全部人员并监视不在场者的住处。”
“臣领旨!”
稳重地回答之后,高大壮硕的年轻人随即人阳台跑开,亚尔斯兰目送萨拉邦特的背影离去,然后转移视线。
“我看这群人大概已经逃之夭夭了,耶拉姆。”
“因陛下,在圣佑成立之际,对方自认情况不妙,当场就溜走了吧!鸟面人妖与有翼猿魔不同,它们会化身成人类,并具有相当的智能隐瞒自己的身份。”
说着,耶拉姆以手抚着头。
“可惜我个人的见识有限,还是必须仰赖那尔撒斯大人才行。”
“说的是,我也猜不透个中端倪,就让耶拉姆你跟我的老师伤脑筋吧,不过,那尔撒斯卿在家吗?”
亚尔斯兰与耶拉姆的军师此时正好在家,应国王传唤亓宫这际,只见一身金线刺绣的蓝色上衣沾到了几处颜料。
“今天适逢假日,天气又不错,臣画了三张花朵的静物画,日后呈献给陛下观赏。”
“是、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对了,耶拉姆有话想告诉你……”
重新听完哈利姆的叙述之后,那尔撒斯啜了一口冰凉的绿茶。
“陛下的圣裁是对的,目前所能做的仅止于此,无法采取进一步的对策。不过,再稍微钻一下牛角尖想想,我会怀疑那群怪物密谈内容的可信度有多少。”
亚尔斯兰叉起手指。
“你意思是,对方是刻意让哈利姆偷听他们谈话?”
“只有一个可能性,故意散播错误情报以扰乱敌心,这是情报战的基本步骤。”
那尔撒斯笑道。看到军师从容不近的笑容,亚尔斯兰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那尔撒斯不仅是自己的属臣,他与目前不在场的万骑长达龙卿打从王都争夺战役开始,就一直是最值得亚尔斯兰依赖的同志。
“对方并非人类而是怪物,如果是蛇王撒哈克的亲族,便很难以人类的智慧猜测它们的心思。”
就在那尔撒斯说话当中,身穿甲胄的萨拉邦特回来了。他满脸通红,全身冒着热气,看来是跑得汗流浃背。向亚尔斯兰报告有五名法官行踪不明之后,一口气饮尽耶拉姆端上的一壶冰水。
“蛇王撒哈克杀害了圣贤王夏姆席德,历经千年的黑暗统治,期间地面的人类有三分之一惨遭杀戮,长在其双肩的魔蛇专门吸食人脑,千年间约有七十三万人成了牺牲者。”
那尔撒斯如此叙述,亚尔斯兰、耶拉姆、萨拉邦特与哈利姆虽然对蛇王的传说早有耳闻,却仍然听得不寒而粟。
“我宁可防范于未然,不过这和以往一诸外国交战是完全不同的,不知那尔撒斯有何高见?”
“冬天来了却因为嫌麻烦而不升火也不穿冬衣,迟早也会冻死,总之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即使需要劳师动众。”
“是不是要派遣军队前往迪马邦特山?”
“正是如此。”
那尔撒斯饮了第二口茶,顺势瞅了萨拉邦特一眼。
“我们尚不知敌人的身份……其实对敌人的挑衅置之不理也是一种手段,为何不采用这个方法呢?”
亚尔斯兰语气慎重的询问,此时那尔撒斯放下玉杯。
“耶拉姆!快回答陛下的垂询。”
正好端来一壶冰水的耶拉姆闻言大吃一惊,一时愣在原地,直到冰水把手掌冻凉了,才连忙摆到桌上。他的老师测验徒弟总是不问时间地点,丝毫不能大意。
“如、如果这是敌人蓄意挑衅的话……”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
“即使对这次的挑衅置之不理,敌人仍会有下一波的动作,我方根本无暇一一应付,倘若处置的过程有所拖延,反而给了敌人暗中活动的机会,如此一来不如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
“这是十年后的军师所给的意见,陛下。”
那尔撒斯说完,萨拉邦特立刻大笑起来。
“真是前途无量,在下萨拉邦特我也有同感。请问现任军师大人,可否准许我萨拉邦特领兵前往迪马邦特山?”
那尔撒斯一听,随即表情严肃地摇起头来。
“我另有人选。你目前的任务就是保护安顿在贵府的哈利姆,难得来了一位高明的浴池服务员,今晚你就好好泡个澡吧。”
宫廷画家正好坐在面向萨拉邦特的顺风处,巨汉的汗味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第二章 山岭
Ⅰ
距离王都叶克巴达那往东四十法尔桑(约二百公里),位于大陆公路与山区交会点的默塔札山岭正逐渐受到黑夜的包围,然而在其中一隅却可见到五十处篝火群聚在一起闪着亮光,有如陨落地面的一颗星斗,因为这里集结了上千名旅行者在此扎营夜宿。
来到像帕尔斯这样贸易兴盛的文明国家,会选择在外露宿的旅行者应该少之又少,因为都市发达、街道整齐、驿站设备齐全,实在没有风餐露宿的必要。只要支付适当的费用,就能得到一间可以上锁的房间、干净的床铺、热腾腾的洗澡水、刚出炉的食物,除非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否则很少有人会吝惜微薄的住宿费,而让随身行李与身家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
只不过,偶尔会遇到驿站客满、城镇发生火灾、主要街道因为意外事故无法通行等各种状况而必须在外扎营,这种时候就轮到身为旅行专家的商队向导上场了。
商队大多以骆驼、驴子代步,慢条斯理地旅行,而商队向导则骑着快马,领先半天到一天的路程,安排商队住宿与粮食、与当地官员交涉、决定出发时刻、一路上搜集相关天气或治安情报。
“喂,听说默塔札山岭最近这个有盗贼或怪物出没哦!”
“那群官员吃饱了撑着是吧?不过现在没空骂人,要是三天之内没有越过默塔札山岭,就赶不上契约的期限了。”
“我们也想尽早越过默塔札山岭,如果能够跟贵商队同行,人数就有将近五百人。”
“求之不得,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再找其他二队商量看看可不可以一起雇用保镖比较保险。”
多个商队聚集在一起就成了上千人的队伍,再加上全副武装的休镖同行,论盗贼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轻举妄动。进入亚尔斯兰王的治世,轴德族不再进行掠夺,而其他的大规模强盗集团也在与鲁西达尼亚军的攻防战当中遭到围剿,亦或是反被编入帕尔斯军,几乎销声匿迹,现在帕尔斯境内已经找不到百人以上的强盗集团了,顶多只有五十人到三十人左右。只是,想要根绝这一类小型犯罪集团,无论对哪一国的政府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打算继续往东前进的各位旅行者!若要越过默塔札山岭可与我们同行,队伍的人数越多,旅途上也好有个照应。”
街道旁有三名商队向导立了告示牌,高声招呼着。不一会儿工夫,对于未来旅途抱持不安的人们陆续聚上前,其中不乏小商队的代表、单独旅行的商人,还有巡回艺人等等。
艺人也分成许多种类,歌手、舞者、魔术师、耍蛇人、吹笛手、驯猴师、举重或比赛吃多吃快的选手、傀儡师、理发师、兽医甚至药师也包括在内。
这些人通常组成十人到三十人集团四处旅行,每到一处村落就各自表演自己最得意的特技借此赚取收入,接着再移动到另一处村落或乡镇,而这类集团的团长就称为艺人领队。帕尔斯是文明国家,因此社会上十分重视艺术或演艺技能,能够成为艺人领队的人,地方乡镇都会竞相邀请其成为当地主持公平的调停人。
一般说来,帕尔斯的女性很少会长途跋涉,当然也有例外的状况。女艺人、修行中或四处朝拜圣地的女神官都是其中一例,另外还有下列的情形。
“我们三十名妇女都是从麦修柏地方嫁来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最年长的甚至二十年没有回过娘家,这次大家凑齐旅费一同回乡。希望同行的人越多越有保障。”
“哦,那真是太好了,在排列队形时,你们就走队伍中心。”
女人绝对不会碍手碍脚,因为帕尔斯的法律规定:“凡是袭击并杀伤旅行途中的女性者一律处以死刑。”
因此,当商队遇到盗贼攻击之际,只要大喊:
“我们队里有女人,你们敢伤害女人吗?”
强盗们也会啧啧咂嘴,抢了财物就一哄而散,所以当女性要求与商队同行时,向来不会遭到拒绝。
当然,有些凶狠的盗贼打从一开始攻击时,就抱定“无论男女格杀勿论”的心态,真要碰上这种人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过自从亚尔斯兰国王问政以来,就几乎不曾发生过这类惨事,因为政治清明的两大要素就是“消弭不公平现象”与“改善社会治安”。
有些商队会刻意寻找女性同行,如果找不到还会要求同队的少年扮成女装以瞒过盗贼的耳目。
……就这样,六月的某夜,默塔札山岭聚集了上千人,形成了阵容庞大的露营规模,其中约有六十名女性。
每个商队与集团虽然划分得相当清楚,彼此之间却保持紧密的距离,众人还会交换酒与食物。把柴火烧得旺盛、大声高谈阔论都是对贼人的一种示威。到了深夜,留下二十人值夜班,其他人则裹在毛毯或大衣里。
经常旅行的人为了保持体力,就寝时往往很快入睡。位于内陆又在山岭上,即使是六月季节,入夜后温度骤降,连吐息也会形成白雾。睡觉时如果不紧挨着篝火的光与热可及范围,翌日的旅程就会受到影响。
头一次露宿在外而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大多是少年,他们被派来值夜班,在篝火前正补襟危坐,环顾四面八方,他们自认目光锐利不放过一丝动静,拔出配带在腰际的短剑时动作也相当英勇。
冷不防,以为已经熟睡的队长语气严厉地问道:
“喂,篝火有没有放芸香?”
“啊,糟糕,我忘了。”
“笨蛋!赶快放进去,这种夜晚如果出现精灵还好,就怕连蛇王撒哈克的手下也在这附近溜达,快拿来驱魔!”
挨骂的少年连忙奔向一群驴子,驴子们已经卸下,皮袋就摆在一旁,里面有驱魔道具、修缮马鞍的工具、驴马的退烧药等等杂物。
芸香一放进篝火里,火焰在瞬间爆开,一股闻似橘子的强烈香气弥漫在篝火四周。
少年松了一口气,继续扫视篝火周围,突然停住视线。
四目交接的对象并非人类,本以为是狗,看来好象是狼,而且是小狼,不过不是刚出生的幼狼,年龄大约跟人类的少年差不多大,它就趴在篝火旁,好奇地左右张望。
“土星!不要吵到别人。”
这声音听起来象是人类,小狼则精力充沛地摇着尾巴奔向声音的主人。少年这才注意到,隔壁的篝火旁有一名单独旅行的男子,他以支着一边膝盖,抬起另一边膝盖的姿势坐着。迟疑了片刻,少年鼓起勇气问道:
“那是你养的狼吗?”
“算吧。”
点头并简短应答的男子相当年轻,篝火的火光摇晃着,无法看清眉宇之间,然而整个五官相当清秀。如果站起来,身材应该十分颀长,体格结实看不到任何赘肉,背上挂着一把长剑,脚边还有一只小狼正玩着年轻人的长靴,身旁连一件看似行李的东西也没有。
“你是哪里的商人?”
“我不是商人,是要送信到培沙华尔。”
“哦,原来是信差啊。”
所谓的信差就是专门接受顾客委托送信到远处城镇的职业,很多大富豪还特地雇用专职的信差。一般平民当然是不可能这么做,不过举例来说,驻守在培沙华尔城堡的将士们在叶克巴达那的家属可以一起凑钱雇用信差,把信件送到父亲、丈夫或儿子手中。如果有一百户人家分别拿出一枚银币,那么信差自然愿意不辞长途跋涉,往返于距离遥远的培沙华尔。
背着长剑的年轻人并未自称是信差,这只不过是少年自己的猜测。为了消磨时间,商队少年还想继续找话题聊天,却注意到年轻人的目光不断看向右边位置,寻边是一群准备从王都叶克巴达那返回娘家的妇女。
“那边全是女人,而且都有老公,你要是傻傻地靠过去,小心遭到围殴。”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爱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年轻人笑也不笑地点点头,继续看着妇女所在的方位,慢条斯理地低喃着:
“看来除了我以外,还有人也想被围殴。”
年轻人头一次笑了,笑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少年集中目光,提高音调。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我看得到,那人披着黑色大衣,包着相同颜色的头巾。”
年轻人徐徐站起身,少年本想喊住他,却不自学地往后退。年轻人走上前,两只小狼也守护在左右跟着上前,夜晚的黑暗与篝火的光亮交互笼罩年轻人;倏地,年轻人左手边的小狼低吼一声,猛然冲出去。
眼看黑影就要钻进那群熟睡的妇女们当中,年轻人以低沉且强烈的声音喊道:
“火星,小心!”
正想扑向黑影的小狼立刻停下动作急忙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
黑夜里也清楚可见白刃呼啸划过空气,小狼本有可能身首异处,所幸及时闪避,让刀刃划个弧形,挥了个空。不,那其实是细长尖锐得如同刀刃一般的骨头,男子手指的皮肤不断剥落,形同凶器的骨头就象剑或枪一样窜出。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人敏捷地介入,挡在妇女与包着头巾的男子之间,数秒的沉默被年轻人的声音所打破。
“你为何遮着脸?”
“……因为脸受伤了。”
“我很想同情你,然而一个趁着黑夜潜进一群女人当中的冒失鬼,所说的话是不值得采信的。”
年轻人的双眼泛着轻蔑的目光。
“我曾经在战场上与以银色面具遮掩容貌的武士短兵相接过,我可以确定那位武士是个人类,然而你呢?”
同一时间,长剑在星光映照下迅速挥出,猛然的斩击扫过包着头巾的男子,男子躲开了,大衣才刚缠上长剑前端,很快就被削成两半,宛如一只受伤的鸟儿在黑暗中飞落。
此时回过神来的少年声嘶力竭地大叫。
“不好了!大家快起来!”
有几个早已醒了,听到少年的叫声,篝火周围的人影全部一跃而起,发出疑惑和不安。年轻力壮的男子们手持棍棒、短剑或骆驼用的鞭子冲上前把对峙的两人团团围住,只是尚未理清状况,众人也不方便出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朋友?”
被问到的少年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那家伙想偷袭女人,所以这个人就……”
“讲清楚点行不行?到底哪个是坏人?不然我们要怎么帮忙?”
“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年轻人从容不迫地说道,左手同时伸进怀里捏出一个物体,看起来是植物的叶子。只见他手腕一翻,叶子就掉进一旁的篝火里,随即飘出驱魔的香气,怪物试着忍耐结果还是失败,随着一声慑人心魄的、充满厌恶与愤怒的咆哮,终于露出它的真面目。鸟面人身,而且是猛禽的外形,在众人的惊愕声中笔直朝年轻人冲过去,就在这一刹那——
“看来你不怎么喜欢芸香的味道嘛!”
年轻人的长剑划出一道闪光,砍飞怪物的嘴。
怪物发出哀嚎,不,应该说就算它想叫,从被砍断的伤口只是不断汨出怪异的声音与鲜血。
怪物双手捣着脸,往后飞开,虽然承爱了剧烈的痛苦,瞪视年轻人的双眼却充斥着忿恨,年轻人环顾周遭的人们,接着老神在在地开口说道:
“鸟面人妖有个嗜食人类胎儿的恶心癖好,我猜测它们一定会找孕妇下手,所以从一开始就特别注意成群的妇女。”
年轻人轻甩长剑,沾在剑刃的血渍洒落一地。
“在这里杀了它也无济于事,把它活捉起来详加拷问。”
“危险!”
另一个黑影从年轻人身后偷袭而来,完全不遮掩脸部,张着血盆大口,伸出双手推开左右男子朝年轻人飞过去,化为凶器的骨头透着如同雷电般的闪光。
同时,刚才受了伤的怪物也从前方夹击年轻人。
周围的男子们根本来不及采取行动,年轻人眼看就要被怪异的骨头凶器前后刺穿,然而下一瞬间,迸出惨叫与鲜血、在地面翻滚的却是两只怪物。
年轻人全身往地面摔过去,左手撑住地面,身体转了一圈,一眨眼的工夫就砍断前后怪物的脚踝。
两只小狼紧接着扑上前,露出小狼牙衔住两只痛苦不堪的怪物颈部,警告怪物如果敢打什么歪主意就咬断它们的颈动脉。
Ⅱ
年轻人在赞叹声中站起身,手持着长剑自报姓名。
“我是伊斯方,亚尔斯兰国王陛下御前武将,我现在要说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请各位冷静下来仔细听明白。”
“伊斯方卿?那不就是‘被狼养大的人’吗?”
听过伊斯方名号的人如此喊道。“也有人这样称呼我。”名为伊斯方的年轻人一点头,立即引起一片哗然,此时又有人提出一个问题。“这位伊斯方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所以我现在才要解释。说来话长,王都叶克巴达那前些日子出现怪物,是蛇王撒哈克的亲族。”
一听到“蛇王撒哈克”这个名字,上千名男女顿时鸦雀无声,有些女性还当场晕倒,旁边的人连忙搀扶。
“后来它们身份败露,因而逃出王都,藏匿处就迪马邦特魔山,因此必定会混进往东旅行的商队,所以陛下才派遣我前来,赞美吾王英明!”
“赞美吾王!”几百人随之唱和。
“不过,若是在这里眼睁睁让它们溜走,一切的苦心将化为泡影,所以希望各位旅行者合作。”
“您只有一人?没有出动军队吗?”一名旅行者接着问道。
“我是只有一人!若是蛇王撒哈克本尊出现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对付它手下的喽罗何需动用军队,我区区一人就绰绰有余!”大胆豪迈的语气似乎是刻意说给某人听,演技虽然略带夸大,在场并无人注意到如此细节。
“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很抱歉打断各位的睡眠,我希望能找出混杂在各位当中的怪物,请各位看看周遭,确认一下是否有可疑人物或者有人趁机逃跑。”
现场再度陷入喧闹。
一时之间,旅行者们情绪亢奋地检视身边左右,不过并未发现可疑人物。伊斯方走向倒在地上的怪物身旁。
“乖、乖、做得好,火星、土星,你们可以放开它们了。”
两只小狼的狼牙放开怪物们的颈项,还小心翼翼地观察怪物们的动静,随即露出得意的表情不断摇着尾巴。伊斯方拿出绷带与止血药,摆在怪物们的眼前。
“企图残害孕妇、吃掉胎儿的怪物原本应该格杀勿论,不过你们今晚的目的并未达成,还来不及伤人,所以呢,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替你们疗伤,如何?”
怪物们仅是发出痛苦与憎恶的呻吟,完全不予回应。于是伊斯方叫来旅行者,接过棍棒就直接打碎怪物双手上形同凶器的指骨,然后再以绷带包扎。
“听说夏至时分,你们一群怪物会聚集到迪马邦特山秘密会晤,究竟有什么预谋?”
伊斯方的问话引起周围的旅行者们低声骚动。怪物们继续痛苦呻吟,在止完血,一桶冷水浇到头上之后,有嘴的怪物终于开口,语气愤慨地向伊斯方说道:“蠢蛋!你以为我们会把重大机密告诉你们这群卑贱的人类吗?……”
吐出的唾液落在地上。
“我心里怎么想都不关你们的事,要你说你就快说,不然就闭上嘴死得干脆一点!”
伊斯方的冷言冷语惹得怪物激动得猛眨眼,即使是非人的异形,在听到“死”这个字似乎也会心生恐惧,实在讽刺之极,怪物竟然有着与人类相似的一面。情绪平静下来后,怪物呻吟道:
bbr>.99lib.“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不会向你们透露半个字,就算要把我们的首级当街示众也无所谓。”
“我只杀一只。”伊斯方答道,他看着怪物露出疑惑的表情才继续说下去。
“杀掉其中一只,尸体就丢到迪马邦特山一带,留另一只活口,对,就监禁在某个城堡,不一定是培沙华尔,接着散布流言说:得知在‘盛夏四旬节’期间,迪马邦特山所进行的活动详情的人正受到保护。”
篝火将伊斯方的半边脸照得通红。
“也就是说,留下来的这一只是诱饵,借以引出同伙的怪物,当它们傻呼呼地大举出现时,再设下个陷阱来个赶尽杀绝,关于‘盛夏四旬节’的秘密只要向活着的怪物打听就行了。”
怪物满是鲜血的嘴咒骂着:“少得寸进尺!不久就让你们这群人类见识蛇王撒哈克的恐怖!”
“蛇王撒哈克不可能再度君临天下,少了撒哈克的撒哈克一党根本不足为惧!”
伊斯方笑了起来,这是因为他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与觉悟。
“如果蛇王撒哈克果真法力无边,你们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你们再怎么崇拜一个在你们陷入困境的时候却没有伸出一臂之力的对象都是枉然。”
怪物默不答腔,双眼布满血丝不断呻吟,于是伊斯方微蹙着眉头站起身来。
“好吧,我看你们这条命也满耐磨的,反正我时间多得很,要套出你们的秘密不急于这一时,今晚就跟大家一起睡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是询问在场的人类。
旅行者们虽然感到意外,却还是按照伊斯方的指示,用皮绳把怪物们绑在岩石上,然后各自躺下就寝。外出旅行如果不在该吃的时候吃饭,不在该睡觉的时候睡觉,遇到危难就无法即时反应。
伊斯方熟睡后,千余名旅行者也安心地发出睡眠中的呼息。话虽如此,各处却看得到黑影蠢动,屏息凝神地离开山岭,有单独行动,也有十人集体逃走。看来除了怪物以外,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勾当的人类也是不在少数。
两只小狼不时地睁开眼,却一步也不离开伊斯方身边,就这样任这群人逃走。天一亮,各处的小骚动此起彼落,有的是连人带行李,有的是连行李也不带,总共近五十人从山岭消失,这是可以想见的结果。留下来的旅行者们情绪激动地相互谈论,他们认为逃走的这些人不外乎是强盗的同伙、外国的密探亦或是畏罪潜逃的犯人,总之一群趁着黑夜逃之夭夭的家伙肯定心里有鬼。
“就算伊斯方卿再怎么艺高人胆大,毕竟也只有单枪匹马,结果还不是眼睁睁让一群恶徒逃掉。”
正当旅行者如此窃窃私语之际,山岭东方传来人与马的脚步声。伊斯方用力伸伸懒腰之后站起身来,带着两只小狼走上前,朝向逐渐接近的人马挥手。
“加斯旺德卿,这边这边!”
位于全副武装的骑兵队前头,一名古铜肤色年轻武将也挥手示意,旅行者们一时摸不着头绪,只有交互望着伊斯方与加斯旺德。
“从山岭逃走的人全部被我逮捕起来了,请伊斯方卿大可放心。”
“有没发现关键人物?”
“都是强盗、骗子之流,凭这些人还不至于动摇国土,不过这意外的猎物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伊斯方刻意张扬“我区区一人就绰绰有余”其实是个陷阱,听信伊斯方的宣示而急忙摸黑逃走的人,结果是主动跳进早已布好的网子里。旅行者们得知详情之后随即高声欢呼、鼓掌叫好,真不愧是亚尔斯兰国王最自豪的骑士,行事胆大心细、面面俱到!
“……对了,那些怪物怎么样了?”加斯旺德压低音量问道,伊斯方也小声回答。
“一切遵照军师的命令,把它们活捉起来;老实说我很不想再跟这群怪物周旋,只是身不由己。”
众人皆知加斯旺德为亚尔斯兰国王忠心耿耿的近臣,出身则是邻国辛德拉,因此听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时并不会象本地的帕尔斯人那样胆颤心惊。
伊斯方冲锋陷阵的勇气并不亚于加斯旺德,然而一听到“蛇王撒哈克”,顿时心头会反射性的一震,接着重新做好心理准备,这是身为帕尔斯人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此时伊斯方向旅行者们高声宣布。
“各位旅行者,你们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胆了,不管是人类还是怪物,该抓的都抓起来了,三百名士兵会与各位同行直到下一个城市索利马尼耶,这是为了保护各位,也顺便护送被逮捕的人犯,恶梦已经结束了,祝各位旅途愉快!”
“旅途愉快!”
旅行者们回应道。
“这下回去可有好题材说给娘家的人听了!”妇女们如此交头接耳,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地往山岭东方前进。一路上旅行者们各自分道扬镳,也许从此不再相见,然而“为民除害的伊斯方卿与两匹狼”的故事却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还被写成歌曲,成为永世流传的民谣。
……这次事件之后,克巴多、特斯、梅鲁连、伊斯方、加斯旺德五名将领于六月十五日集结在迪马邦特山下。五人之中无论按照年龄或是地位排列,都是由克巴多担任总指挥,他曾经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时代的万骑长。此行出发,他将培沙华尔城堡交由千骑长巴鲁姆驻守,巴鲁姆战场阅历丰富,熟稔军中各项事务,也未曾发生重大疏失,是值得信赖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总觉得这次情况跟以往不大相同,因为敌人不是人类。”动员的兵力总共三千,以这次的作战性质,动员大批兵力是起不了作用的,独眼猛将如此断定。
即使动用五万、十万大军——
“撒哈克来了!”此话一出,当场军心立刻大乱,届时众人在魔山四处逃窜,或跌落断崖、或溺毙急流,只见死尸堆积成山。陷入恐慌的军队就等于一群无助又盲从的小羊,身经百战的克巴多对此有深刻的体会。
伊斯方活捉的两只怪物被关在装有车轮的铁笼里,怪物看来衰弱,双眼邪恶的目光却尚未丧失,牢笼由四头驴子运送,再加上手持长枪的骑兵重重包围,怪物们的命运取决于接下来的发展。
骑马走在前头的是加斯旺德。当亚尔斯兰还是王太子的时候,曾经在英雄王凯霍斯洛的神庙获得宝剑鲁克巴那德,那个时候的同行者于此次再度前往迪马邦特山的只有加斯旺德,其他四名将领都是第一次入山,因此理所当然由加斯旺德带队走在前头。
“嗯……这次的人选是国王安排的吗?圣意是想让军队重镇登上迪马邦特山以累积经验吗?如果真是如此,难道说日后会以此山为舞台展开人与魔的大对决?”
加斯旺德不自觉陷入深思,虽说交情还比不上达龙,然而与象那尔撒斯军师这样的人物来往,个性就会逐渐受到“污染”。
独眼猛将克巴多则有不同的想法。
“这阵子,包括辛德拉在内的邻近诸国均无对帕尔斯图谋不轨的动作,邱尔克也好、密斯鲁也好,在有效渗入伤口的期间,应该不会轻易做出以国运为赌注的事情,因此国境的守备只要一如往常谨慎进行就万无一失……这么一来反而轮到我必须找事情消磨时间了……”
经过阳光洗礼的精悍五官闪烁着大胆而豪迈的笑意。“……结果是军师主动替我找事情做。”
梅鲁连与特斯默不作声的策马前进,队伍的一隅却传来女孩的嬉笑声。原来是特斯的三名妻子把伊斯方的两只小狼抱在马背上玩耍,只是,拿干肉给两只小狼,它们连理都不理,因为它们从不吃除了伊斯方以外的人所给的食物。
“不要辜负别人的好意,火星、土星,吃吧。”
听伊斯方一说,两只小狼才从特斯的三名妻子手中食用干肉。就这样,这支武力精锐,阵容却显得不太搭调的帕尔斯军队持续往魔山深处前进。
Ⅲ
“那尔撒斯,你有没有想过,密斯鲁国也有可能杀了席尔梅斯王子,再将罪行推卸给帕尔斯,如此一来要证明帕尔斯的清白,简真比登天还难。”
那尔撒斯愉悦地望向他的友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只不过,要使用这个手段就必须搭配一个理由:帕尔斯派遣刺客暗杀席尔梅斯王子,密斯鲁国要向帕尔斯宣战以为其复仇!听起来很不合逻辑对吧。”
话说到此,那尔撒斯露出邪气的表情,将葡萄酒杯举至与视线齐高。
“我倒比较喜欢另一个相反的可能性,也就是当密斯鲁国暗杀席尔梅斯王子之后,帕尔斯便可以借此名义进攻密斯鲁国,理由虽然略嫌牵强,不过席尔梅斯王子若死在密斯鲁,对帕尔斯反而有利。”
达龙叉起双臂,发出“唔……”的嘟嚷声;一旁的耶拉姆在葡萄酒里加进刚榨好的橘子汁,并略微侧着头说道:
“那尔撒斯大人,也许席尔梅斯王子很喜欢密斯鲁国,有可能跟王族的女儿结婚也说不定啊,席尔梅斯王子会不会为了求生存而选择成为密斯鲁的王族呢?”
“你的意见当然耐人寻味,不过如此一来,密斯鲁国内的王族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因为这样又多了一个强势的对手竞争王位继承权了。”
“这么说,密斯鲁国王是不可能礼遇席尔梅斯王子了?”
“正是,耶拉姆。归根究底,无论要杀要留,正牌也好冒牌也罢,席尔梅斯王子都是密斯鲁国的烫手山芋。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似乎有意在政治与军事方面利用席尔梅斯王子,不过照目前情况看来,他还在犹豫这颗棋子究竟有没有利用价值。”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三人对话的亚尔斯兰此时总算开口了。
“那尔撒斯,听你的口气,席尔梅斯殿下即使到了密斯鲁国,似乎也得不到好处的样子。”
“陛下英明。”
“可是对席尔梅斯殿下来说,除了投靠密斯鲁国已经别无选择了。”
那尔撒斯擦干沾了哈脖兹甜汁的手,接着回答亚尔斯兰的疑问。
“臣并不如此认定。席尔梅斯王子与特兰人,也就是假面兵团的残党搭乘辛德拉的船只出海,辛德拉传来的报告据说是往西行,然而海上航线一旦有所变换,往东往南都有可能,况且……”
“况且?”
亚尔斯兰好奇地等着宫廷画家继续说下去。
“海上的风暴是不可预测的,或许船只就此翻覆,可怜的席尔梅斯王子也成了鲨鱼的饵食,因为他虽然才能出众,可惜运气一向不佳……”
“那尔撒斯!”
亚尔斯兰话里带着些许吃惊的语气,他认为那尔撒斯只是在开玩笑,那尔撒斯则毫无内疚之意,仿佛他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
“恕臣僭越禀告陛下,席尔梅斯王子的命运、人生与任何选择都操之在席尔梅斯王子手上,请你不必再为他操心。假如他再度出现在陛下尊前,您只需向为臣那尔撒斯咨询因应的对策,这样就够了。”
宫廷画家轻松带过。
“顺带一提,如果那位仁兄在海上翻船被鲨鱼吃了,陛下也无需为此负责,切勿耿耿于怀。”
“你讲话实在太直截了当了。”
达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对达龙而言,席尔梅斯是公敌亦为私敌。席尔梅斯之所以为公敌,是他协助鲁西达尼亚侵略帕尔斯,其后也持续与亚尔斯兰对峙;之所以为私敌,是他杀死了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因此一旦席尔梅斯出现在达龙面前,达龙会当场与他决斗,并置其于死地绝不宽贷。
纵然如此,达龙对席尔梅斯抱有同情心,即使少年时代的苦难已经过去,然而成人后的席尔梅斯,无论如何壮大的梦想总是在接近成功的前一刻功亏一篑,因此达龙认为:
“席尔梅斯王子与那尔撒斯生于同一个时代只能说是他的不幸吧。”
就在达龙沉思之际,众人改变话题,从怪物出没王都的事件聊起了蛇王撒哈克。
“正如陛下曾经说过的一样,绝对不能仰赖魔道建国,陛下身为地上的王者,这个想法可谓真知灼见,臣那尔撒斯感佩至极。”
那尔撒斯行礼致意,随即挪动目光以挖苦人的语气说道:
“达龙,你不必正襟危坐,我又不是在夸奖你。”
“不,我没有……”
“话又说回来,陛下,让我们换个角度想想,魔道虽不能建国,却可以亡国,我想这个道理众人皆知。”
满载凉气的夜风穿越屋顶庭园,拂动四人的发梢。
“圣贤王夏姆席德的治世为蛇王撒哈克所推翻,历史的事实经常遮蔽在传说与神话的乌云之下,不过大致上可以这么说,圣贤王夏姆席德冗长的治世后期人心尽失,导致邪魔歪道趁虚而入,这里我们可以学到一个教训……”
那尔撒斯的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
“陛下,其实我并不会特别在意蛇王撒哈克的动静,不,我身为帕尔斯人,当然不可能小视蛇王的存在,只是我更关心帕尔斯与外界诸国的互动。”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亚尔斯兰也不自觉提高音量问道:
“与外界诸国的互动?”
“这话怎么说?”
达龙也把刚送到唇边的酒杯搁回桌上。
那尔撒斯淡淡说明。
“假如蛇王撒哈克再度君临天下,试想届时外界诸国会采取如何的动作呢?当陛下与蛇王对抗,双方精疲力竭之际,倘若外界诸国趁机大举入侵,帕尔斯将面临重大危机,我对于蛇王撒哈克的担忧,严格说来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亚尔斯兰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听起来仿佛不像自己的声音。
蛇王撒哈克并非这个世界的生物,实在无法想象如此恐怖与邪恶的象征会进而干涉地面的政略与军略。
达龙叉起双臂。
“唉,真是服了你了,宫廷画家大人,想不到连蛇王撒哈克在你的眼中也仅是谋略的要素之一。”
“我既非魔导士也非神官,论惩处也是依照地面的理论施行,天上魔界并不在我的认知范围。”
那尔撒斯泰然自若地一句带过,然后含了一大口葡萄酒,此时一旁陷入沉思的耶拉姆问道:
“那尔撒斯大人,可以请教您一个笨拙的问题吗?”
“说说看。”
“如、如果,蛇王撒哈克真的再度出现,有没有办法在外界诸国趁虚而入之前战胜蛇王呢?”
那尔撒斯同时望着询问者、亚尔斯兰与达龙答道:
“蛇王撒哈克现在并不住在黄金与宝石筑成的宫殿里,耶拉姆,蛇王现在在哪里?”
“被封在迪马邦特山的地底深处……”
“为什么会被封在地底?”
“因为被英雄王凯霍斯洛打败。”
答完,耶拉姆才恍然大悟地看向自己的师父。那尔撒斯带着微笑颌首,以回应亚尔斯兰与达龙的目光。
“耶拉姆,事实证明蛇王是胜不了人类的,我们有前人为鉴,何惧之有?”
确实如此,亚尔斯兰心想。身边有了这群可靠的同伴,就没有必要抱持无谓的恐惧。国王心中的悬案至此逐一化解,满天星斗下,新的决意就此产生。
Ⅳ
六月十五日,是帕尔斯国克巴多等五名将领启程远征迪马邦特山的日子。另一方面在密斯鲁国首都亚克密姆,国王荷塞因三世迎接了一个不愉快的夏日。
原因最主要是在气候,密斯鲁在三月之前所吹拂的风都是来自北海,夹带着凉爽的空气与适量的雨水,使人身心舒畅,花团锦簇、绿意盎然,不禁让人有种“如果物资丰饶就等于天国”的感想。
进入四月,气候就完全改观,热风穿越南方沙漠吹过来,植物干枯凋零、砂尘四处弥漫。这种气候会持续到九月,人们萎靡不振地期盼冬天来临,甚至奴隶也获准午睡,如果强迫他们在正午到日落这段时间工作,他们势必因酷热与干渴而倒地。奴隶是贵重的财产,不会有人笨到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密斯鲁国在夏天的作息是日夜颠倒,太阳一下山人们才出门,一直活动到深夜,小睡片刻后一大早再起床,中午一到就入睡。
国王荷塞因三世是全密斯鲁生活最奢华的人。他命人修筑王宫专用的水道引进迪吉列河上游的河水,夏季期间将水流贯于书斋与寝室的天花板上以降低室温。此外还有服侍于宫中、年轻貌美的女官们轮流以团扇为国王扇风。
午睡后,荷塞因三世从床铺起身,女官们端来两种冷水分别让国王饮用与洗脸,毫不节制地以大量冷水洗脸,让眼睛完全睁开,全身也充满活力。
然而荷塞因三世仍然感到不快,第二个原因就是对帕尔斯用兵不顺遂,其实不是失败,而是连失败也办不到。
“全是一群窝囊废!”
饮完冷水的第一句话吓得女官们不由得瑟缩。
今年三月,他算准进攻帕尔斯的时机已经成熟,也做好了出动军队的准备,由戴着黄金假面的“席尔梅斯王子”打头阵,入侵帕尔斯西方国境,企图占领迪吉列河东岸,这块地盘虽小,然只要把“席尔梅斯王子”安置在此,树立“帕尔斯正统王室”的旗帜,接下来就从军事与外交方面运用手段将帕尔斯的国土蚕食殆尽即可。
这项战略现在仍旧有效,荷塞因三世对此坚信不疑,遗憾的是出场的演员已经下台了,因为查迪察觉“席尔梅斯王子”是冒牌货,在逃脱途中被杀身亡。马西尼撒将军表示:“杀他是万不得已”,荷塞因三世虽然怀疑他的说法,却没有追究马西尼撒的责任,因为再怎么样查迪也不可能死而复活。
然而,查迪的存在实在太重要了,他的死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长期酝酿的计划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走出寝室,荷塞因三世走向谒见厅,过去他习惯搭轿子,日子久了反而跟老年人一样脚部跟腰部虚弱无力,在御医的建议下才改成走路,这段路的距离有千步的距离。
“话又说回来,现在那个黄金假面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家伙,而且还知道了许多秘密,有必要让他继续活下去吗?”
荷塞因三世的思考转向危险的方向,所幸后来紧急刹车,现在还不急着作出结论,他已经投资了不少公帑,最好要想办法尽可能回收。
入夜以后依然炎热,风连吹也不吹,明明没有下雨,湿气却相当重,不过至少比白天好多了。
荷塞因三世登上王座,这次是宫内的奴隶以大团扇为他送风。
荷塞因三世全身迎着人造风,听取朝臣的请愿或报告,然后逐一做下裁示,期间连续喝了好几杯冰凉的葡萄酒与水,做完三十件裁决之后,年纪最轻却蓄着络腮胡的宫廷书记官报告道:
“乌木纳卡特地方的总督传紧急报告。”
“乌木纳卡特地方就是东南部的滨海地区吧。”
荷塞因三世确认道,因为他对自己的记忆力没什么信心。
“是的,陛下说的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荷塞因三世内心松了一口气,接着大口饮下浮有冰块的水,一边吃着甜甘蔗,这是密斯鲁的庶民所无法想象的奢华享受。
“报告是什么内容?”
“启禀陛下,乌木纳卡特地方有个塔裘拉的渔村,有艘可疑的外国船只停泊在当地的海岸。”
“外国是哪个国家?”
“详情尚未查明,目击的村民都是一群无知的老百姓。”
这种说法等于把责任推卸给村民。
“船上有百人左右的外国人上岸,也带了若干行李,据说等这些人上岸后,船只立刻扬帆出海离开,想不到他们竟然把金币扔给村民。”
那是外国的金币,用牙齿咬了之后确定是黄金没错。于是村民顺着这群漂流者的比手划脚的要求端出食物,不料竟成了双方争执的开端。
村..民首先端来小麦面包,这群漂流者大概是饿了许久,立刻一扫而空;接着村民又端出以香辛料烧烤的鱼以及加了洋葱的鲜鱼汤,结果对方连一口也不吃,还厌恶地盯着鱼,这群人交谈了片刻,随即打翻餐盘咆哮道:
“谁要吃这种东西啊,我们已经付了钱就该吃得好一点!”
虽然说的是外国话,不过村民却可以了解语意。
这句话激怒了村民,贫穷的渔村村民已经尽可能提供最好的食物了,如果还要挑三捡四,也难怪会引起反感。
一开始的争执很快转为一场混乱的斗殴,渔夫们虽然强壮,相较于外国人的勇猛根本不是对手。
等到外国人当中一个看似首领的人厉声制止时,村民们已经有五十以上轻重伤,无人死亡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来这群外国人又拿出金币,即使村民们畏惧他们,却还是把鸡跟水牛交给他们,由他们自行料理,另外也端出酒,是椰子或甘蔗做成的劣酒。
村民们不知道这群外国人究竟要待多久,有一天,一名在城里遭遇强盗攻击的帕尔斯商人被外国人所救并带回渔村,情况急转直下。这群外国人以高价向村民购买马车与驴子,当天就离开渔村。
村民们眼见外国人离去,庆幸灾厄消除,不过这群外国人似乎是朝首都方向前进,众人讨论之后,便乘着速度较快的渔船向乌木纳卡特地方的总督府报告事件始末。
……听完报告之后,荷塞因三世摸摸自己又高又宽的额头。
“到底这群外国人是哪个国家的人?”
“据报是从未听过的语言……对了。那个带头的男子说的是帕尔斯语,身材高大体格结实,年纪很轻,脸上有一道伤疤,如果这项报告属实,那他们也差不多快要抵达首都了。”
荷塞因三世默不答腔地用手指磨蹭自己的鼻侧,此时他心里有个预感,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然而究竟是什么事情,而此事是吉亦或是凶?荷塞因三世对于这个最重要的关键却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第三章 密斯鲁的热风
Ⅰ
席尔梅斯的眼前是一片汪洋,放眼望去太阳上升的方位只见无边的辽阔。海面平静无波却被南国的艳阳照射得亮晃刺眼,一个月以来一直与这片大海生活,如果在海上继续待个三天,他一定会发狂。
在诸国之间辗转流浪已历十个年头,其间也有过数次航海的经验,但不象这次是在酷暑季节的海上漫无目标地飘泊,南海太阳无情地发出光热,不仅烧灼着人的肌肤,也蒸发了活力与霸气。
连席尔梅斯都承受不了了,当然毫无航海经验的特兰人身心耗损的程度更是剧烈。船上有六人病死,三个精神错乱投海身亡,当初搭上辛德拉国商船班德拉号时,特兰人共有一百一十人,活着踏上密斯鲁土地的只剩九十二人。
包括席尔梅斯在内共九十三人上岸后,班德拉号便立刻扬帆,往海上逃之夭夭。六十名辛德拉籍船员得以全部生还离开,是因为特兰人已经身心俱疲,他们完全无心杀戮,只冀望能够早日踏上陆地就已经心满意足。
然而,陆地比海洋更为贫瘠,连糊口的食物都找不到。身为草原民族的特兰人不习惯吃鱼,在船上也只吃碎肉或小麦,密斯鲁人并不知情。不知情是理所当然原,这个渔村的男女甚至连特兰这个国家都没听过,位处边境的贫穷渔村不但与陆上的交易路线,也和海上的航道严重脱节,不过帕尔斯的商人一个月至少会来一次,跟村民做点小生意。
“只需一片羊肉或牛肉,这群人就是大陆公路上最强捍的战士……”特兰人不会违背席尔梅斯的命令,他们并非忠心不二,而是连抗拒的力气也没有。生长于大草原的骑马游牧民族来到一个全是岩石与砂尘,连一小撮绿意也看不到的土地,令他们比待在海上来得更衰竭。
特兰人明白自己目前相当虚弱,也不刻意勉强振作精神。
“从陆地与海上败退而走,最后来到这个语言不通的酷热国家,难道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骁勇善战的特兰战士们颓丧地几乎想掉泪,只有借助酒与暴力来逃避内心的失落感,于是这群喝了酒就施暴的特兰人很快就遭到村民的厌恶,上岸还不到十天就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
“好不容易结束漂流重回陆地,再这样下去众人迟早会丧失斗志,请您下令让大家打起精神来吧。”
席尔 6885." >梅斯一脸漠然,对年轻战士布鲁汉的请求充耳不闻。他左手持着长剑,右手拿着水牛皮制成的水壶,登上可以鸟瞰通往首都街道的山丘,为了避免强烈的阳光直射,就来到黑色巨岩形成的天然屏障下坐着等待,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
“风向要开始转变了。”
席尔梅斯自言自语着,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在清晨登上山丘,就在残忍的太阳抵达中天的前一刻,街道扬起了烟尘。
白烟将赤红色的荒凉大地一分为二,画出大幅度的弧形朝向席尔梅斯接近。
“我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扔下喝空的水壶,席尔梅斯调整自己的架势。
当白烟来到眼前正下方的一瞬间,席尔梅斯腾空而起。
下一瞬间,抽出的长剑将白烟染成红色。
身首异处的骑手在四溅的鲜血混杂着惨叫声之中跌落地面,另一名骑手发出惊愕与愤怒,拉扯着缰绳停下坐骑的脚步,他看向在地面翻滚一圈即站定身子的席尔梅斯,接着又看向他脚边横躺在血泊中的同伴。
于是男子挥起半月形的弯刀,驱马冲向席尔梅斯,来势相当凶猛,然而对于长期与帕尔斯骑兵队生死搏斗的席尔梅斯而言,对方的攻击态势处处是破绽。席尔梅斯轻而易举地闪过对方的冲撞,接着手腕轻轻一转,只见男子高举半月刀的右手飞向半空。
同时席尔梅斯口中吹起锐利的口哨,原本应该继续往前冲的马匹突然停下来,断了右腕的男子早已失出身体的平衡,整个人跌下马背,蹲坐在自己造成的血池当中,随时可能断气。
席尔梅斯掸掉沾在剑刃上的血渍,然后向着一名与驴子一起累得趴在地上的男子说道:“站起来吧,盗贼已经被我收拾掉了。”遭到两名强盗追赶的帕尔斯商人就这样与席尔梅斯一起来到塔裘拉村。
“你会说密斯鲁语吧。”
“是、是的是的,我在这个国家做了十二年的生意,基本的沟通不成问题,比起只会说帕尔斯语的商人,我这样要跟密斯鲁人做生意方便多了……”
“很好,以后你就当我的翻译,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罗邦。”
“这是订金,拿去。”
接过对方扔过来的金币,年约三十五岁的帕尔斯商人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应该是辛德拉国的金币吧。”
“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辛德拉国的金币当然是比帕尔斯国的铜币好太多了,小的我好歹也是个商人,懂得分辨价值高低。”
这个名叫罗邦的帕尔斯商人一本正经、恭恭敬敬地收下金币并藏进怀里。
“我罗邦是不找零的,只有这个价钱才能买到我的诚意与热忱,这一点请您明白。”
“哦,看来你还蛮会说话的。”
席尔梅斯吊起唇瓣的一端,罗邦则态度恭谨地继续说道:
“您想要正确的情报是吗?”
“没错,胆敢胡诌就饶不了你。”
“那么,如果小的说出来的内容让您听了不高兴,希望您可不要动怒啊。”
罗邦的视线探索着席尔梅斯的表情,席尔梅斯并未感到不快,反而觉得这番对话将有所斩获。
“嗯,好吧,情报正确才是最重要的,我先问你一件事,密斯鲁国的首都叫什么?”
“叫做亚克密姆。”
“目前情况如何?”
“目前的详细情况小的并不十分清楚,因为小的我在密斯鲁首都只待到三月中旬,不过可以向您报告基本的状况,密斯鲁大约有三万名帕尔斯人定居在此。”
席尔梅斯含了一口壶里的酒,味道之差让他暗地咒骂起来。
“继续说下去。”
“是的,这三万人当中约有一万人加入打倒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陛下的运动。”
“哦。”
席尔梅斯若无其事地点头,内心开始提高戒备,这是他听到亚尔斯兰的名字时的自然反应,看来他必须视罗邦的解说内容加以克制自己的表情、声音与动作。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对现任帕尔斯国王抱持敌意?”
“在这之前大家顶多嘴上发发牢骚就算了,不过有三个要素让事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三个要素?”
“第一是密斯鲁国王的支持,第二是出现了领导帕尔斯人的盟主,第三是出现了协助盟主的实际指导者……”
罗邦弯下一根又一根左手手指。
“依照时间的顺序,应该是二、一、三。”
席尔梅斯微蹙起眉头。
“那个领导帕尔斯人的盟主究竟是何人?”
“就是席尔梅斯殿下,帕尔斯前二代的国王欧斯洛耶斯五世陛下之子。”
席尔梅斯内心的防御无声无息的裂开了,不过外表却看不出茫然自失或悖然大怒的情绪,可见防御做得相当成功。才愣了两秒,席尔梅斯总算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脸色。
“这件事情实在令人无法置信,那个人物当真是席尔梅斯王子吗?”
“目前此人就住在密斯鲁的皇宫里。小的我并不十分了解也没见过席尔梅斯殿下,无法确认其身份的真伪,不过这位席尔梅斯大人现在在密斯鲁的皇宫,而密斯鲁国王也表示全面声援他,这倒是事实。”
密斯鲁皇宫里的席尔梅斯是假的,席尔梅斯自身再清楚不过,只是他现在不便将此事公然说出,反正总有一天一定要把那个假货的那张脸给剥下来,席尔梅斯心想着并继续问道:
“那么第三要素指的又是什么?你刚才说是协助席尔梅斯王子,也是帕尔斯人的实际指导者……”
“哦,你是指这件事啊。”
罗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席尔梅斯殿下平常足不出户,此人不仅领导帕尔斯人,甚至还帮忙训练密斯鲁国的骑兵,听说是席尔梅斯殿下无以伦比的心腹,如果缺少此人,帕尔斯人也不会如此团结一致。”
席尔梅斯胸中涌起了乌云,内心仿佛有所预感,于是他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个人物叫什么名字?”
“回您的话,据说是出身于帕尔斯军人世家的查迪卿。”
一听到查迪的名字,席尔梅斯差点就深深叹出一口气。
好怀念的名字,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可是情形不太对劲,密斯鲁首都要的“席尔梅斯王子”既然是冒牌货,为何查迪卿愿意帮助那个家伙呢?难道说,“席尔梅斯王子”是假的,“查迪卿”也是假的?或者,查迪卿是真的,而“席尔梅斯王子”与真正的席尔梅斯相像到连查迪也会认错?席尔梅斯一时之间无法判断。
“你见过查迪卿吗?”
“是的,虽说见过,但正确来说应该是在帕尔斯人的聚会上远远望见而已。”
“他长得什么样子?”
“年纪还很轻,大约二十几岁,是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主张要协助帕尔斯正统国王复位的语气里充满了热情与活力。”
看来真的是查迪本人没错,席尔梅斯心想,他胸中的黑云开始凝聚成形。
“只要到首都就能见到查迪卿吗?”
“是的,应该可以。”
查迪在得知密斯鲁宫廷的阴谋之后企图逃脱,最后被马西尼撒将军所杀,然而宫廷对此事秘而不宣,早一步离开首都踏上商旅的罗邦根本不知道查迪的死讯。
“查迪卿侍奉席尔梅斯王子并广招人材以准备进攻帕尔斯,他一定会很欢迎阁下您的加入……不过……”
“不过什么?”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如果连名字也不知道,那么今后要与您联络的话可能比较不方便。”
“以后再告诉你。”
席尔梅斯冷淡回应。
“你先退下,布鲁汉!把所有人叫过来!”
从门口探出头的布鲁汉似乎有所领悟,大声称是之后随即跑出去。
Ⅱ
被召集前来的特兰人有二十人喝得醉醺醺的,酒再怎么难喝,他们仍然不得不借酒浇愁。
身为领导者的席尔梅斯必须负起责任,也就是赋予他们生存意义或者葬身之地。
席尔梅斯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这群人,最初散漫无章的特兰人很快站直身子,表情也紧张起来,似乎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
“看来不需要拿水泼醒你们,那就听好。”
席尔梅斯的声音撞击着所有人的腹部。
“我话先说在前头,没有力气的人就留在这个村子,我一枚铜钱也不给,你就哭丧着脸在路边等死吧!”
特兰人伸直背脊,领导者强而有力的叱责提振了他们的精神。
“有力气的人就跟我来,无论是生是死,我会给予值回你们生命的代价。”
此时布鲁汉提高音量。
“我永远追随席尔梅斯殿下。”
席尔梅斯冷淡地回答:
“你追随我是理所当然的事,闭上你的嘴,我要听的是其他人的想法。”
席尔梅斯连看也不看地扔下这句话,布鲁汉则带着微笑闭口不语,席尔梅斯冷漠的态度反而令他觉得高兴。
一个名叫巴拉克的男子语气谨慎地回答:
“布鲁汉所说的也正是我们的心声,我们愿意追随大人到天涯海角,只是请求大人明示前方的目标何在?”
紧接着一个名叫阿托卡的男子也开口:
“殿下,请告诉我们,我们究竟为何而战,只要您愿意赐教,我们绝对拼了命也会达成,请赐与我们生存的意义与赴死的勇气。”
“说得好,那么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各位。”
特兰人个个屏气凝神。
“我们要占领这个国家!”
席尔梅斯如此宣称。
“各位都知道这个国家叫做密斯鲁,我将成为密斯鲁国王,而你们就是贵族,每个人赏赐爵位、财产、上千名奴隶与上百名美女,如何?愿意跟随我吗?”
打破无声之墙的是巴拉克颤抖的声音。
“这、这真的会实现吗?”
“当然。”
席尔梅斯的表情、语气都充满了坚定的自信,领导者的信心对特兰人而言具有莫大的说服力。
“老实说,最初飘流到这个海岸之际,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就跟你们一样,不过在遇到那个帕尔斯商人、获取情报之后,我的内心便涌现了必胜的计划。”
特兰人的表情逐渐从困惑转为期待。
“回想看看,我们与邱尔克国王联手掠劫辛德拉的那段时间,帕尔斯军的主力倾巢而出前来援助辛德拉,如果那时密斯鲁军趁机入侵帕尔斯西方国境,胜利简直易如反掌,然而密斯鲁国王却迟迟不出兵,以致错失大好良机。”
席尔梅斯一掌击在桌面,这个声响在特兰人听来比实际来得更大声,有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
“密斯鲁国王才能平庸,行事优柔寡断!要接近那家伙,找机会将他打倒绝对不是难事,况且他并不是什么贤王良君,百姓对他的评价自然不可能太高,我们取代他的政权也无不妥之处。”
席尔梅斯以先前打在桌面的手掌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对这个计划胸有成竹,只要你们严守纪律听从我的命令,保证胜券在握,来、选吧,要跟随我享受荣华富贵呢?还是穷困潦倒客死异乡!?”
“我们追随殿下,誓死效忠!”
特兰人的颓废不药而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狂热,席尔梅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很好,就这么决定,这个边境的贫寒村落久留无益,马上准备出发!”
一群特兰人兴高采烈地陆续走出门,席尔梅斯向走在最末端的布鲁汉瞄了一眼然后喊住他。
“布鲁汉,其实我对密斯鲁这个国家并无私人恩怨。”
“属下明白。”
没错,和布鲁汉等人一样,席尔梅斯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踏上密斯鲁的土地;布鲁汉一时之间抓不准席尔梅斯话中的含意,只有伫在原地不动,听着席尔梅斯继续说道:
“我不择任何手段也要占领这个国家。”
“如果殿下有意就一定会成功。”
对于布鲁汉的奉承,席尔梅斯置若罔闻。
“这件事当然是势在必得,我指的是另一件事。”
席尔梅斯发出低沉的笑声,阔别已久的笑容却少了一份纯真。
“无关乎私人恩怨,想不到做坏事的感觉反而让人情绪高涨呢。”
布鲁汉不知如何应对,席尔梅斯这次放声大笑,高喊:
“罗邦!”
帕尔斯商人畏畏缩缩地从邻室走出来,席尔梅斯命令他带路到首都。
“小的明白了,不过,先前小的也请教过,不知大人您如何尊称?”
想了一下,席尔梅斯才不经意地答道:
“克夏夫尔。”
此人是英雄王凯霍斯洛之子,身为王子却无法继承王位,然而他的子孙之中包括第四代迪克拉涅斯、第五代金那姆斯、第六代哥达尔塞斯一世、第七代亚尔塔巴斯共出了四位国王,席尔梅斯选择这个名字是出于相当微妙的心理。
“那么从现在起,小的就称呼大人克夏夫尔卿。”
这是席尔梅斯在密斯鲁国的假名。
“出发了、出发了。”
一群特兰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精力充沛地做好出发的准备,包括罗邦在内总共九十四人,慷慨地把大笔辛德拉金币交给村民以购买所需的马车与牛只。最讨厌的一群外国人就要离开了,也难怪村民们显得相当愉悦,并小心翼翼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当天傍晚时分,双方高高兴兴道别,村民们发自内心欢送这群外国人离去。
之所以选择在傍晚出发,是想趁着凉爽的夜晚赶路,天一亮就寻找岩石的遮荫处睡觉。日夜颠倒的旅程持续了五天,沿着迪吉列河北上又过了十天,一行人终于抵达首都。
然而,席尔梅斯尚不知情,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查迪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Ⅲ
密斯鲁的首都亚克密姆人口五十万,为全国最大的都市,透过开阔在北方的港口与马尔亚姆与鲁西达尼亚往来密切,不过对于见识过叶克巴达那繁华景象的席尔梅斯而言,这个城市最多算是一个“大乡镇”罢了。
“至少比邱尔克的首都赫拉特好多了,等我开始统治这个国家,多的是机会改善都市风貌。”
席尔梅斯与特兰人在旅馆休息,一边从窗口眺望迪吉列河面,一边研拟今后的对策。
忙得不可开交的是旅居商人罗邦,负责寻找使用帕尔斯语的旅馆也是罗邦,接着他立刻上街,把泡过冰水的毛巾敷在颈子,前往帕尔斯人聚集的场所。
日正当中时分,行人十分稀少,选在这个时刻外出的密斯鲁人,不是撑伞就是跟罗邦一个模样,如果不这么做铁定会中暑昏倒。
微胖、粗眉小眼睛的帕尔斯商人罗邦走向同胞经常聚会的酒巴。毛巾曝晒在顶头阳光下,眼看就要完全干掉,罗邦总算抵达目的地。叫了一杯新鲜的椰子汁,一口气喝光后接着在酒巴里找到一个爱聊天的熟人。
一听罗邦说有人想见查迪,罗邦的朋友随即答道:
“你不知道吗?查迪卿已经死了。”
罗邦闻言不禁睁大双眼。
“死了?怎么回事?”
“详情我也不清楚,听说好象是被毒死的,真惨,查迪卿跟一个女人同住,就是那个女人对查迪卿下毒,然后放火烧掉房子又偷了金银财宝逃之夭夭,好好一个身强体健的硬汉,实在死..得太不值得了。”
罗邦请朋友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后,对方的舌尖更是滔滔不绝。
“我可不是说好玩的,如果我一辈子也翻不了身,难保情妇不会对我下毒,只不过我没什么金银财宝好偷的。”
“那么查迪卿死,情势有没有什么变化?”
罗邦调整情绪继续问道。朋友一面舔着喝空的酒杯边缘,一面说明:
“密斯鲁国王也跟着意气消沉,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不过查迪卿死后,等于少了组织帕尔斯人的强力领导者,损失可谓惨重。”
“也就是说,目前密斯鲁国内的帕尔斯人社会领导者从缺就对了。”
罗邦陷入沉思,他的朋友则呼着酒气说道:
“当然也有几个人想继任成为领导者,不过还是得仰赖密斯鲁国王提供军需资金,我看密斯鲁国王也不可能一直摆出好脸色。”
“有什么问题吗?”
“密斯鲁国王又不是慈善机构,又不可能获得帕尔斯的领土,凭这一点,他随时会丢下我们不管。现在亚尔斯兰国王的政治基础已经日渐稳固,咱们小声一点,老实说,与其做一些莫明其妙的白日梦,还不如回国向亚尔斯兰国王臣服,可能情况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男子叹了一口气,手边晃动着酒杯,于是罗邦又在他的杯中注满葡萄酒。
“怎么搞的?我离开首都这段时间,情况变得这么糟。”
“总之没一件好事就对了。”
罗邦含了一口葡萄酒,不经意地问道:
“这么一来,假如现在有人带来好消息,想必会大受欢迎吧。”
对方露出无力的笑。
“是啊,当然得看消息的内容而定,不过大家都很想振作精神,查迪卿一死也把我们的气力全带走了,如果能够出现一个比查迪卿更优秀的领导者,或许整个情况会有所转变,只是,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吗?……”
罗邦回去后告知查迪的死讯,席尔梅斯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只有背对罗邦望向窗外,如果他是一人独处,应该会发出深深的叹息吧。
“我太不中用了,让卡兰与查迪父子两代徒然枉死,就算现在死后相见,我也无颜面对他们二人。”
据说查迪被同居的女子所杀,席尔梅斯并不相信这个消息,杀害查迪的绝对是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动机是因为查迪碍了他的好事。碍了什么好事?应该是查迪发现戴着黄金假面的席尔梅斯王子是冒牌货,所以拒绝协助密斯鲁国王。
“依查迪的个性,他不会在得知实情后还若无其事地帮助对方。我对查迪实在无以为报,至少让我为他复仇雪恨吧。”
席尔梅斯在内心做下决定之后,回过头来询问罗邦几件事。罗邦的说明既正确又详细,对于席尔梅斯的几个质问也回答得明快。
“……也就是这个原因,密斯鲁国内的帕尔斯人社会目前处于气氛有点诡异的真空状态,如果再不出现强而有力的领导者,给予众人明确的目标,再这样下去组织会整个瓦解。”
“你的语气好象有点故弄玄虚。”
“不、小的不敢。”
“哼,算了,你刚才提到有几个没有实力却想成为领导者的家伙,知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是、是、小的已经调查清楚了。”
罗邦从怀中取出一小片有点肮脏的羊皮纸,纸张在 5bc6." >密斯鲁还不如帕尔斯普及。
席尔梅斯接过羊皮纸,确认写在上头的名字,没有一个是他所熟悉的。意即,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胁迫这群人屈服。
不过,他嘴上却这么说:
“你去拜访这群人,请求他们提供协助,我想进宫谒见荷塞因三世陛下,需要有人从中穿针引线。”
“小的遵命。”
究竟要提供协助的对方如何帮起呢?席尔梅斯没说,罗邦也没问。
“这名单当中年纪最轻的是谁?”
“是克欧雷,不过这个人同时也是最没大脑的人物,想要说动他可能会花上不少功夫。”
“谁叫你去说服他们的!?”
席尔梅斯并未说出这句话,反而冷不防提出另一个要求。
“对了,我要你教我密斯鲁语。”
“是,既然是克夏夫尔卿您如此命令。不过您已经雇用小的担任翻译了……”
“必要的时候当然还是需要翻译,不过暂时在外人面前,你就当我不懂密斯鲁语。”
罗邦点头如捣蒜。
“是的,您深谋远虑。”
这个人认真起来时会露出独特的表情跟语气。
不久罗邦退回自己的房间,侍立在墙边的布鲁汉正要关上门扉,席尔梅斯却摇摇头。
“把门开着通风,热风总比闷着不流动的空气来得好一些。”
布鲁汉将手抽离门扉却站着原地不动,踌躇地向席尔梅斯提出疑问。
“那个帕尔斯商人值得信任吗?他表面看似惟命是从,也许私底下心怀不轨。”
席尔梅斯凝视着布鲁汉。
“你说这话有什么凭据吗?”
“……没有。”
布鲁汉垂下双眼,他明白自己差点就成了诬陷同僚的佞臣,也因此对自己的言行感到羞耻。
“布鲁汉啊,我趁现在把话说清楚,你的胸襟必须更为宽大?t>才行。你可是我的第一亲信,一旦我占领这个国家即位为王,你就是重臣之首,像你这样毫无根据猜疑他人,是不是要我不能再雇用新部属?”
听着席尔梅斯的话,布鲁汉顿时脸颊泛红,席尔梅斯这番话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我是重臣之首,您是说真的吗?”
“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
倘若查迪还在人世,事情根本不会这样发展。席尔梅斯在内心想着,当然没有说出口。事实上他认为布鲁汉有必要成熟一点,这位特兰年轻人的确忠诚又勇敢,然而要担任“席尔梅斯国王”身旁的宰相仍嫌历练不足。
“话又说回来,布鲁汉是特兰人,罗邦是帕尔斯人,统治密斯鲁国还是需要有能力的密斯鲁人协助才行。”
席尔梅斯陷入沉思,他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人物来协助他呢?既要有才能,而且还得在荷塞因三世面前抬不起头来,长年心怀不满这种人是最理想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
“所以说,布鲁汉,你不能以做为一名战士而自满,密斯鲁是什么样的国家?如何占领这个国家?如何统治这个国家?你必须针对这些方面培养应有的见识与想法,期待你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席尔梅斯以舌尖舔舐下唇,尝起来有尘埃的味道,从窗口吹来的风将干燥的热气送进室内。
“是,属下绝对不负大人所望。”
布鲁汉深深一鞠躬,激昂的语气比热风更炙热。
Ⅳ
六月十八日。
一如往常在夜晚处理国政的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接见了三名帕尔斯人。这三名都是帕尔斯社会的有力人士,在查迪死后竞争着领导者的地位,而今三人异口同声表示:“我们有意共同推荐新任领导人选。”
三人惴惴不安地观察荷塞因三世的脸色,然后一起开口:“希望克夏夫尔卿成为领导者。”
“原来你们三人此次前来就要推荐这个人?”
荷塞因三世的表情,声音里听不到一毫感动,能让凡夫俗子舍弃取得特权地位的机会,想必其中定有内情,不是被收买就是遭到胁迫吧。荷塞因三世对帕尔斯社会的内部事情不感兴趣,不管新的领导者是谁,只要能够在荷塞因三世的计划里派上用场就行了。
“朕要见见那个克夏夫尔,传此人进宫。”
身为国王的职责就是尽可能接见多方人士,有时还会借此打听到有趣的消息,所以这种事情疏忽不得。
三名帕尔斯人再度跪拜在地上。
“其实此人已经在宫殿门口守候多时,是否现在传唤他进宫?”
“哦,你们设想得可真周到,朕准了,不过要遵守谒见顺序才行。”
荷塞因三世摆摆手,三名帕尔斯人行礼后退开。
不久他们重新回到谒见厅,这次人数变成四人,荷塞因三世扫视着他们,目光定在第四人身上。
在十名先到的客人露骨的蔑视下,“克夏夫尔”被召唤到国王御前,跪在地上身着夏季正装、身材颀长的帕尔斯人脸上有着明显的烧伤。
“嗯,你就是克夏夫尔吗?”
磨蹭着肥厚的下巴,荷塞因三世毫不顾忌地直呼对方的名字,克制自己旺盛的好奇心是件难事。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早在意料之中,席尔梅斯不加思索地答道:
“孩提时,家中发生火灾,小的逃生动作太慢,等清醒时人已经躺在床上,才发现以布包扎的右半脸十分剧痛。”
“哦,你的遭遇真是奇特,据说你们原本应该尊称为主君的席尔梅斯王子也是小时候脸被烧伤,这种事情在帕尔斯经常发生吗?”
这是什么没大脑的问题?假称克夏夫尔的席尔梅斯更加轻蔑荷塞因三世了,不过他很明白荷塞因三世提出这个笨问题的意图,于是警惕自己要小心作答。
“不,这种事情并不常发生,脸上留下烧伤的疤痕让小的自幼引以为耻,同时也对席尔梅斯殿下具有亲切感,因为听说殿下的脸也同样被火烧伤,如果将这种事情视为缘份,席尔梅斯殿下必定觉得不快,不过小的可以确信自己对僭王亚尔斯兰的憎恨绝对不亚于席尔梅斯殿下。”
荷塞因三世刻意咳了几声。
“你见过席尔梅斯王子吗?”
“很遗憾,不曾见过。”
席尔梅斯平静地答道,他不觉得自己在说谎,从镜子看自己的脸不叫“见过”吧?
“那查迪卿呢?”
查迪是万骑长卡兰的儿子,如果连一面也没见过就太不自然了,荷塞因三世眯起双眼,探索着席尔梅斯的表情。
“那么,就你所见,查迪的为人如何?”
“依照小的所见,查迪卿相当年轻,体格雄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风闻他人在密斯鲁国号召帕尔斯人,小的不禁拍打大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查迪已经死了。”
“是的,小的已经听说了,真是太遗憾了。”
席尔梅斯表情沉痛的叹了一口气,完全不需要演技。
“朕也觉得很遗憾,原本一切都进行很顺利,查迪死后,要找出胜任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次你进宫表示有意接任,朕想问你是出于什么理由?”
“小的在帕尔斯原本拥有奴隶三千人,没想到那个伪君子亚尔斯兰,一登上王位就下令解放奴隶,小的自祖父以来的家产就此荡然无存。”
席尔梅斯带着嘲讽的心情端详自己的演技,拉高声音表达懊悔的语气还算容易,他一边观察荷塞因三世的表情一边继续说下去。
“小的原本觉得前途无望,后来听说席尔梅斯殿下尊驾移往密斯鲁国,便火速赶至殿下身边,席尔梅斯殿下是帕尔斯王室的正统血脉,希望能得到密斯鲁国的援助,协助打倒僭王亚尔斯兰以复兴王位。”
这段台词私底下不知练习了多少遍,内容倒不至于出错,却苦了席尔梅斯,说话的表情也不禁痛苦起来,可笑的是看在荷塞因三世眼里反而是真挚的表现。
于是荷塞因三世从宝座探出身子。
“纵使你这么说,不过你要知道亚尔斯兰王的统治广受帕尔斯人民支持,根基已日渐稳固,就算你再如何忿恨难平,也不可能打倒亚尔斯兰王的。”
这个反问也在席尔梅斯的预测之内。
“噢噢……伟大的密斯鲁国王陛下,您所言甚是,然而请恕小的斗胆直言,僭王亚尔斯兰的统治就跟生鸡蛋一样,外表看似坚硬,内容却是软得随时会溶化。”
“此话有何根据?”
“是,启奏陛下,虽然小的舍弃帕尔斯远走他乡,然而小的还有许多朋友留在国内,即使不是小的的朋友,奴隶与财产遭到剥削而憎恨僭王亚尔斯兰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都殷切企盼推翻僭王亚尔斯兰,只可惜欠缺领导者又不敢奢望大国的支援,一旦这两者同时实现,将成为一道希望之光引导几十万帕尔斯人。”
此段推论并非独创,戴着黄金假面的“席尔梅斯王子”、死于非命的查迪以及其他许多帕尔斯人都曾向荷塞因三世提出大同小异的说法,荷塞因三世将之视为实现自己野心的要素才会相信这群流亡的帕尔斯人。
“人都是相信他想相信的事物,只要在真相的旁边挖一个陷阱,可谓上上之策。”
帕尔斯国的军师如是说道。
荷塞因三世陆续问了几个问题,假称克夏夫尔的席尔梅斯所做的回答都一一切中国王的心意,因此荷塞因三世内心已然允诺。
“这个人应该可以取代查迪。”
荷塞因三世目前中断了入侵帕尔斯的计划,当然这绝非出于本意。
野心如同大蛇般蜷踞在荷塞因三世腹中并没有死亡,而是处于冬眠状态。
帕尔斯的军师那尔撒斯从“一个国家不可能动辄出兵”的角度否定密斯鲁军会仓促入侵,这是正确的基本观念,然而即便是那尔撒斯,也无法预见查迪的死与伴随而来的种种障碍。事实上荷塞因三世无时无刻不想出兵,迫使他的野心紧急煞车的是查迪的死,如果出现能够代理查迪组织密斯鲁国内的帕尔斯人,并率领帕尔斯人部队的人材,荷塞因三世腹中的野心大蛇又会缓缓扬起它镰刀形的脖子。
此时荷塞因三世的内心开始沸腾,因为大蛇已经清醒了,于是荷塞因三世提出决定性的问题。
“那么,你想要什么?”
赢了!席尔梅斯心想。平庸的密斯鲁国王踏上了自取灭亡之路的第一步,席尔梅斯表面上当然是没有透露出一丝内心的想法。
“小的斗胆恳求陛下,请您提供席尔梅斯殿下比先前更多援助,小的只要能留在席尔梅斯殿下身边尽棉薄之力就已心满意足,不过——”
席尔梅斯笑了,一个足以催眠荷塞因三世的微笑。
“当席尔梅斯殿下借由陛下的援助重登帕尔斯王位之际,小的打算在获得合理的赏赐之后就返回故乡,当然,奖赏是不嫌多的。”
荷塞因三世闻言笑了起来,肚皮也跟着晃动,下一瞬间,国王的侧近们亦同时发出笑声。
这小子真有意思,荷塞因三世心想。席尔梅斯完全看透密斯鲁国王的心思,荷塞因三世一旦笑了,就会对他中意的对象表现出慷慨大方的一面。
“很好,那么朕命你取代查迪职位,号召居住于我国的帕尔斯人们。”
“您要小的担任如此重责大任?”
“没错,这是仅次于席尔梅斯王子的地位,总之朕先赐你一个称号。”
荷塞因三世略显油亮的视线投向左侧。
“书记官长,有没有什么适当的称号,马上调查前例。”
削瘦得仿佛体内水分少之又少的中年男子从座位站起身,此人名为葛里,他手忙脚乱地翻阅装订成册的羊皮纸。
“根据六十年前的记载,米尔萨二世在位期间,有一名来自马尔亚姆的流亡贵族,米尔萨二世陛下赐与此人‘马尔亚姆客将军’的称号,依照先代前例,可以给予这位来自帕尔斯的克夏夫尔‘帕尔斯客将军’的称号应该是最为适当的。”
冗长的说明因咳嗽中断了两次,书记官长好不容易说完后深深一鞠躬,荷塞因三世喜孜孜地颌首。
“不需要刻意加上国名,‘客将军’就行了,朕赐你‘客将军克夏夫尔’称号,你可有意见?”
“不敢,小的由衷感谢陛下厚意。”
这是一场戏,密斯鲁国是剧场,自己是赏,席尔梅斯再三告诉自己。荷塞因三世则抿嘴一笑。
“好了,朕说客将军克夏夫尔啊,朕希望你立刻走马上任,在与帕尔斯僭王亚尔斯兰作战之前,朕想先亲眼见识你们帕尔斯人的忠诚与武勇。”
毕恭毕敬地一鞠躬之后,席尔梅斯结束了自己的演技。
Ⅴ
“客将军克夏夫尔”告退后,荷塞因三世从谒见厅走向书斋。
密斯鲁国王为这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感到心满意足,如同冷掉的料理重新温热后端回餐桌一样。
荷塞因三世转过头,向随侍左右的亲信将军说道:
“马西尼撒。”
“是。”
“这次可别象查迪那个时候轻举妄动啊,凡事谨慎小心。”
“……是。”
马西尼撒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并不后悔杀了查迪,只是从那件事以来,荷塞因三世看他的目光似乎冷淡了许多。
“不要操之过急,避免轻率引发事端。”
“遵旨,不过那个名叫克夏夫尔的帕尔斯人本领真有他自己说的高明吗?”
“所以我才要试试他的斤两。这次命他去围剿阿休利亚地方的盗贼,赢了当然是最好,如果凭他的本事最后只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死了也不足惜,可谓一举两得。”
“陛下英明。”
马西尼撒公式化地恭谨应答。
“必要的时候,马西尼撒。”
荷塞因三世稍稍压低声音。
“杀了现在的黄金假面,然后叫那个克夏夫尔戴上黄金假面,冒名席尔梅斯王子,反正只要是脸上有伤的帕尔斯人,戴上假面具都一样,对吧?”
荷塞因三世的想法简直滑稽至极,居然叫真正的席尔梅斯王子担任冒牌货。荷塞因三世自身当然没有查觉到其中的可笑之处,反而是猜疑心重的马西尼撒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说有种上当的感觉。
“三十岁左右脸上烧伤的帕尔斯人,而且胆识过人、气质高贵……真有这种条件一应俱全的人吗?这个名叫克夏夫尔的男子会不会是真正的席尔梅斯王子?”
马西尼撒对于自己的猜测感到愕然,接着望向荷塞因三世。福泰的密斯鲁国王仍是一脸得意洋洋,右手持着葡萄酒杯,左手搔着自己的大耳朵,荷塞因三世自认是才智出众的策士,然而旁人并不这么认为。
想到此,马西尼撒心头再度一惊,他想起一个讨厌的回忆,就是自己杀了查迪的事实。
“查迪是席尔梅斯王子的忠臣,如果真正的席尔梅斯王子知道是我杀了查迪的话就不妙了。”
马西尼撒脑海里浮现查迪临死前瞪视他的目光,即使并非出其不意的偷袭,马西尼撒仍旧算不上是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杀了查迪。
“我紧张什么啊?那个克夏夫尔又不一定是真正的席尔梅斯王子,我怕的只是一个幻影,而且是尚未完全成形的幻影,我要冷静、冷静。”
虽然极力说服自己,却还是抹不去心头的不安。
“你在想什么?马西尼撒。”
荷塞因三世分不清是挖苦还是猜疑的声音,让密斯鲁国第一猛将浑身轻轻为之一震。
“啊、没什么,不知道席尔梅斯王子对那个克夏夫尔作何想法,臣觉得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密斯鲁国王冷哼一声,啜着杯中的葡萄酒。
“谁管那家伙怎么想。”
翌日,也就是六月十九日。
“获得密斯鲁国王御赐称号的客将军克夏夫尔。”
以此名义召集居住在首都亚克密姆的帕尔斯人前往练兵场,并不是所有人,而是依据过去查迪登记在名册里的三千人,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的男性,查迪有意培养这三千人成为军队主力以等待进攻祖国帕尔斯那一天的到来。
这群人并不是高高兴兴地接受召集,只因为如果不听从命令会引起密斯鲁国王的不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前来聚集。
全副武装的席尔梅斯来到他们面前,而未开口就传来了怒骂声。
“你是哪里来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头上!?休想我们会听你的命令!你这个小丑!”
席尔梅斯盯着声音的主人,缓步走到此人前方。
“你叫什么名字?”
“想知道就告诉你!本大爷叫克欧雷,我父亲是夫塞斯坦地方的诸侯。”
这名年轻人年约二十五岁,个性相当桀骜不驯,不待席尔梅斯开口说话就大声咆哮,是为了先发制人。他回过头煽动同伴,刻意放开嗓子大喊。
“听说你过去有三千名奴隶,这点程度有什么好自豪的,我家有三万奴隶,也就是说,本大爷克欧雷比你多出十倍的资格领导众人,听见本大爷显赫的家世了没!?”
席尔梅斯无声地笑了。
“还有没有其它可以拿来炫耀的?”
“什么……?”
“除了你的家世,你自身没有什么长处吗?智慧?武艺?勇气?”
“你问这什么白痴问题!本大爷克欧雷是家世显赫的继承人,你这家伙敢对我不敬……”
“我懂了。”
“什么?”
“没有必要再让你活下去了。”
席尔梅斯从剑鞘抽出长剑,划出一道白热的线,从克欧雷的右肩通过左肩,以这条线为界,克欧雷的肉体顿时断成上下两截。
头飞到右方,身体往前倒,两者均喷出鲜血染约了砂地,一时怔住的帕尔斯人很快采取行动,手握剑柄发出愤怒的号叫。
“动手!”
与席尔梅斯的号令同一时间。
十名特兰人应声放箭。
十名帕尔斯人持剑倒地。
其他存活的帕尔斯人再度慑住不动,保持射箭架势的特兰人分立左右两旁,席尔梅斯目光恶狠狠的扫视帕尔斯人。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下旨由我全权操持你们的生杀大权,你们已经见识到我长剑的厉害,象克欧雷这种只会唱反调的废物,今后不许再出现第二个。”
帕尔斯人的脸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如同克欧雷的血被砂子吸收后逐渐变色一般。
“从今天起你们要连续接受五天训练,虽然松懈了一些日子,不过有查迪卿训练的底子,应该承受得了,真的耐不住训练就没有办法,凡是不听从命令与指示者、敷衍怠惰者、对于逃脱计划知而不报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时已经没有一个敢开口,闷热的风吹过帕尔斯之间,脚边也扬起砂尘。
“相反地,表现优良者可以得到奖赏。训练结束后让各位休息一天,隔日就是最初的任务,国王陛下下令围剿出没在西边阿休利亚地方的野盗。”
席尔梅斯挪动包着军靴的脚,踢了倒霉的克欧雷的人头一下,无情的声音贯穿帕尔斯人的耳膜。
“在战场上凡是露出一丝怯懦者就是这个下场,没有例外,记住了!”
Ⅵ
七月四日。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接获消息,客将军克夏夫尔所率领的帕尔斯人部队已经凯旋归来。三千名帕尔斯人与九十名特兰人组成的这支部队,在西边阿休利亚地方与推定有五千人的强盗集团战斗,并将之歼灭。
“剿杀二千人、虏获千人、二千人勉强保住性命逃之夭夭。”
以上就是这次战役的成果。
所费时日为十天。
“行军三日、战斗三日、战后处理一日、回程三日。”
完全按照客将军克夏夫尔的计算。
总而言之,客将军克夏夫尔带着辉煌的功勋,将敌人五名干部的首级运往王宫由荷塞因三世亲眼鉴定。由于首级摆着会发出恶臭,所以先用盐腌过。荷塞因三世从宫廷奴隶手中接过长杖,以前端戳了首级一下,然后满意地说道:
“太好了,做得太好了,朕要好好赏你。”
“你真的杀了二千人吗?”
此时马西尼撒歪着嘴诘问道,席尔梅斯则静静回答:
“是的。”
“你该不会只杀了近百人,故意虚报人数吧?这是爱抢功的蠢蛋经常使用的手段。”
“您的疑惑是对的。”
席尔梅斯依然不为所动,马西尼撒眼里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我现在就可以解开您的疑惑,布鲁汉,叫部下们把那些袋子运过来。”
五名特兰人各自抱着一个颇有重量的麻袋走进来,并排在席尔梅斯前。
“请您打开袋子。”
听了席尔梅斯的话,荷塞因三世向宫廷奴隶扬起下巴,一名宫廷奴隶上前解开系住袋口的绳子,一看到内容立刻就放声大叫。
荷塞因三世发出呻吟,马西尼撒也全身僵直,从袋口掉出来的物体很明显是人的耳朵。
“克夏夫尔啊!这、这个是?”
“每袋各有四百个。”
席尔梅斯的声调平静无波。
“要将二千多颗首级运回首都实在相当困难,因此这次只割下敌方战死者的耳朵带回来,全部都是右耳,我不会拿左耳鱼目混珠虚报数量,请您确认看看。”
“……”
席尔梅斯语气稍微加重,马西尼撒立刻紧握双手伫立在原地不动,尽管他有意对抗席尔梅斯,一时之间却不知做何反应。
出声的是荷塞因三世。
“客将军克夏夫尔啊,朕明白你功勋彪炳、战果显赫,也希望马西尼撒说话时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词。”
席尔梅斯郑重行礼致敬,接受密斯鲁国王的仲裁。
“朕要赏赐于你,你想要什么?”
“谢主隆恩,陛下的赏赐已经足够,臣别无所求,只恳求能够给予参与这场战役的帕尔斯士兵们公平的奖励。”
“好、好,那就赏赐士官每人五枚金币,士兵每人一枚金币。你大概也需要自己的住处,朕就赐你一栋官邸,名为‘客将军府’。”
荷塞因三世在此时表现得相当大方,对他而言,这是为了获得帕尔斯这个国家所做的优先投资,不能在这方面吝啬。于是“客将军克夏夫尔”再次对国王的厚爱表示感谢,荷塞因三世心情愉悦地在宝座坐直身子。
“不久,朕会安排你与席尔梅斯王子见面,能够得到象你这样值得信赖的部下,想必席尔梅斯王子也会很高兴。”
“噢噢,臣谢主隆恩,陛下的恩宠寒臣实在无以为报,但是只要有让任何我们帕尔斯人为密斯鲁国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地吩咐,我们必会竭尽全力,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报答皇恩浩荡。”
“嗯,朕拭目以待。”
由荷塞因三世御前退开,席尔梅斯在布鲁汉与罗邦的伴随下走向王宫大门,夜晚的凉气沉到地面,微风舒适地吹在脸上。
席尔梅斯目前年纪只有三十出头,花个十年取得密斯鲁国的王位,不,就算花个二十年,届时也还不到被称为“老国王”的岁数。
“接下来才是跟亚尔斯兰正面对决的时刻。”
席尔梅斯暗自低语着,扩散在全身的充实感让他感受到许久未有的好心情。然而,席尔梅斯纵身跳进的命运之河,却是流动得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第四章 峡谷间的黑影
Ⅰ
穿过山间小路走进峡谷,周遭色彩为之一变,先前满眼的灰色、褐色、红色至此转为清一色的绿意。
仔细一瞧,绿色也分成不同的明暗浓淡,不过这需要处在其中一段时间才分辨得出来。凉风徐徐轻拂脸颊,唧唧鸟鸣与山谷小溪潺潺水声逗弄着人们的听觉,让人不禁想在此喘一口气擦拭汗水,顺着山谷小溪的水声而下,以清凉的溪水滋润咽喉。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正来到一个绿的乐园,这里位于帕尔斯中部,欧克萨斯地方一带深受水与绿意嘉惠的荷摩姆山谷。丰富的地下水在各处化为泉水涌出,形成数十道小河,蕴育着森林与农牧地,据说在这个山谷里连贫穷的庶民也能度过一个比王都的国王来得更为舒适的夏日。
同时在这个山谷还能采收到帕尔斯最好的葡萄,深紫色的卡兰杰利品种与绿色的帕良恩品种。理所当然,帕尔斯最顶级的葡萄酒的产地就是这个山谷。
不仅葡萄酒,虽然此处冬天会降霜,并不生产柑橘果类,不过樱桃、桃子、苹果、梨、甜瓜等等均是丰收,可以做为酿酒的原料,这要对于不管是喜欢吃水果的,还是喜欢喝酒的都跟天堂一样。
二人策马前进,来到水边的小路,清澈的山谷小溪水质纯净得坐在马背就能望见水底,流水声让耳朵也获得凉爽的感受。
“好棒哦,溪水好象一直说着:‘请喝我!’法兰吉丝!可不可以让我把水壶装满水?”
“马上就到领主的馆邸了,说不定主人会请我们饮用冰凉的麦酒哟!”
“是吗?可是我不太会喝酒。”
欧克萨斯的领主姆瑞鲁是服侍亚尔斯兰的御前骑士萨拉邦特的父亲,当亚尔斯兰还是王太子的时代,为了对抗鲁西达尼亚军曾经号召诸侯参战,那时姆瑞鲁由于久病缠身,于是把儿子萨拉邦特送进亚尔斯兰阵营做为代理。
驱逐鲁西达尼亚军之后,立了大功的萨拉邦特留在王宫服侍国王,亚尔斯兰也对姆瑞鲁多方关照。这次是姆瑞鲁主动请求宫廷派遣女性巡检使前来,因为仅有五百名女神官的亚希女神神殿经常有可疑人影出没,并发生许多诡异的现象,于是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才启程前往欧克萨斯。
“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萨拉邦特你也跟着回乡省亲如何?”
亚尔斯兰如此建议,萨拉邦特却摇头谢绝。
“谢陛下美意,臣的部属们在夏天也积极修复渠道与街道从不休息,因此臣打算等工事结束后与部属们一同在祭典狂欢。”
无懈可击的标准回答令亚尔斯兰不得不点头,于是按照最初预定的计划,由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二人历经十天的旅程抵达欧克萨斯。
冷不防地,法兰吉丝回望年少的同事,因为亚尔佛莉德突然发出笑声。
“亚尔佛莉德,你在笑什么啊?”
“没有..。我只是在想,在只有女神官的神殿出没的可疑人影会不会是奇夫卿……啊,好好笑!如果真的是他该怎么办啊?法兰吉丝。”
“到时就一剑解决他,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我想他本人也希望如此。”
“嗯,就这么办。”
放浪不羁又性好渔色的宫廷乐师就这样被女性们擅自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对了,我该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假装是女神官实习生。”
“好象很有趣耶,我接受。”
亚尔佛莉德击掌。
“我一直想学学女神官的架势,这是个好机会。”
“不过你得花点时间用功一下。”
“用功!?”
“学习女神官的礼仪、祈祷的台词、众神的源流等等,从今天傍晚到天亮前一定要完全牢记在心,这样学起来才比较有模有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天、天亮前!?我本来打算在领主邸好好睡一晚的啊……”
亚尔佛莉德正想重新考虑这际,河岸方面传来惨叫声。
二人循声看过去,见到一群妇孺拼命沿着河岸逃跑,对岸有七、八名男子骑着马渡过河面,发出粗鄙的叫声追赶着女人们。马蹄踩乱了料理,踢翻了餐具,带头的是一个体格壮硕的年轻男子,从身上的绢制衣裳可知此人出身高贵。
“在这个绿色乐园里居然会有如此无赖之徒。”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随即掉转马头,此时这群无赖汉停下马匹。
“不准挡路!否则就准备死在马蹄下!”
男子发出庸俗又粗暴的威吓,因为有个人走到他们面前,身材均匀且颀长的人影手持长棍。
从身上的女性服饰看得出此人是名年轻女性,袖口滚着蓝边的白色短衣素净不花俏,年龄约与亚尔佛莉德相仿或者稍大一些。
“又在欺负弱小了,纳摩德,你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不觉得丢脸吗?”
高亢的声音的确是女性的特征,站在河川浅滩被一群男子排成半圆包围,她毫无惧色地扫视四周。
“要是没有你,这座山谷就是名符其实的乐园,你到底想害几个人受伤才高兴?”
年轻女子说出与法兰吉丝相似的感想,接着把棍子举起来,长三加斯(约三公尺)、材质坚硬的木头上裹着水牛皮。
女子以清晰的声调继续说道:
“任何人至少都有一技之长,象你这样老是欺负弱小,只会教生下的父母哀声叹息,快给我滚回去,不然我就代替你已逝的双亲教训你,纳摩德!”
被称为纳摩德的男子布满血丝的双眼迸出凶狠的目光,从腰际的剑鞘抽出大剑,其他七人也随之拔剑。
亚尔佛莉德向女神官低语问道:
“法兰吉丝,我们不出手相救吗?一个女人对八个男人耶!”
“看苗头不对再插手帮忙。不过我看没有我们出场的余地,那个人远比我跟你强太多了。”
法兰吉丝的回答叠着另一个杂音,是男子们的怒吼跟马蹄踢水的声响。
这群男子拔剑似乎有意置人于死地,溅起的水花搭配闪烁的剑光有着不可思议的美感。
挥下的剑被女子以棍棒拨开,倏地,棍棒的另一端弹趣,刺中男子下颚,男子连一声也不吭就跌落马鞍,在水面打出高耸的水花,此时女子已经闪过第二名男子的斩杀,棍棒在半空画出弧形直击颈部。
第三人右手腕遭到重击,手心不稳掉了剑,第四人前排牙齿被打碎,整个人朝后仰,第五人被敲中太阳穴,第六人鼻子受了一击喷出鼻血,第七人……的心窝遭到突刺,河面共计喷出七道水柱。七名男子摔进河里之后,哀嚎着拨开水面落荒而逃。
此时,第八名男子——名为纳摩德的带头男子脸部因愤怒与憎恶而扭曲,绕到女子后方,挥起利剑就要从女子头后方砍下去,刹那间,法兰吉丝从马背跃起,在四溅的水花中细长的剑身发出二道闪光。第一闪把纳摩德右手的大剑打飞,第二闪的剑尖刺向不知所措的他的咽喉,并向高挑的女子问道:
“怎么处置他?有意的话马上就可以让这片山谷得到永久的宁静。”
高挑的短发女子平复惊讶的表情,带着苦笑摇头。
“这样当然最好不过了,可惜不行,这个是领主大人的亲族,领主大人是个好人,我想让他伤心。”
“放任同族胡作非为就不能算是好领主。”
话虽如此,法兰吉丝还是把剑尖从纳摩德的咽喉挪开,纳摩德调整呼吸,一边骨碌碌地转动眼球,交互瞪视法兰吉丝与高挑的少女,一边咆哮漫骂,然后掉转马头奔回河岸。
“我是蕾拉,谢谢你出手相救。”
“我是法兰吉丝,象你如此高明的棍棒功夫,无论男女我都不曾见过,实在佩服之至。”
“谢谢你的夸奖,就算是客套我也很高兴,那,这一位是?”
双方四目一交接,亚尔佛莉德微微抬头挺胸。
“我是亚尔佛莉德,全名是……”
“是吗?你好,亚尔佛莉德。”
蕾拉不等对方报上冗长的全名就大方坦率地问好。
法兰吉丝在女性之中身材已经算是高挑,比男性平均身高还要再高一点,然而蕾比她高,高度约和亚尔斯兰王与那尔撒斯一般。加上一头短发,从短衣露出的是接受阳光洗礼的修长手脚,骨架宽大,肌肉也相当强健,如此结实的身材看起来几乎跟年轻男孩没两样。
蕾拉弯下颀长的身子,把手伸进冰冷的水流当中抓起一个水壶,水滴顺着壶身洒下,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
“要不要喝?”
“是麦酒吗?”
“我从昨天就摆在涌水处泡凉,几乎快要结冰了,就连国王陛下一定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麦酒。”
蕾拉打开壶盖,直接抵住嘴巴,喉咙咕噜作响地畅饮了五口,接着把水壶拿开从口中用力吐出一口气,然后面带微笑把水壶递给法兰吉丝。
法兰吉丝也报以微笑接过水壶抵着嘴唇,跟对方同样豪迈地灌下五口,随即交给亚尔佛莉德,亚尔佛莉德不服输地接过来,嘴巴抵住水壶,才喝到第二口就被呛到,只好再把水壶还给法兰吉丝,法兰吉丝一边道谢一边将水壶归还原主,蕾拉则望着法兰吉丝,佩服地摆摆头。
“好酒量,我很欣赏你。”
“你也是。”
“你们看起来是外地人,来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其实我们有事拜访姆瑞鲁卿,现在正打算前往领主馆邸。”
“哦,原来你们是来找领主大人的啊。”
蕾拉稍稍睁大双眼。
“真是不好意思连累你们卷进我与纳摩德的纠纷,如果接下来你们又遇到了纳摩德,恐怕会很尴尬吧。”
法兰吉丝毫不在乎地摇摇头。
“哪儿的话,觉得尴尬的应该是他,我自认问心无愧。”
“原来如此,对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一件事,请把这个还给纳摩德那家伙。”
这是在刚才的打斗中从纳摩德怀中掉出来的,卷得密实的羊皮纸外头系着皮绳,蕾拉把这个看似信件的物体轻轻交给法兰吉丝之后便转过身,右肩扛着棍棒、左手拎着装有麦酒的水壶准备离去,行前回过头隔着肩膀说道:
“领主大人的馆邸往左边走,过桥就到了。”
留下这句话就消失在森林中,亚尔佛莉德目送她离开之后,纳闷地耸耸肩。
“她究竟是什么人啊?”
“她大概也对我们抱着相同的疑问。”
女神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手中的羊皮纸卷。
Ⅱ
欧克萨斯的领主姆瑞鲁卿馆邸位于面对全山谷最大河川的阶地上,受到绿与花包围的广大腹地只在衔接陆地的方位挡着一道白色石壁,而面朝河川的方向则是完全开放的,另外还做了楼梯连到河面,河岸系着一艘附有屋檐的小舟。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被领至二楼可以眺望河川与森林的客房,二人在此卸下旅行装备,房内并排着两偌大的宝盖床,床架采用经过刨光的松木,墙上挂有绘有众神狩猎情景的壁毯,还附有专用浴室,陈设相当豪华,从阳台敞开的窗口吹进的微风格外清爽甘美。
侍女送来大盘水果与一壶冷水,并告知:
“主人将为二位客人举行宴席,在此之前请二位好好休息。”
“请转达领主大人,领主大人的美意我们感激不尽。”
侍女告退后,二人把朝内开的门扉扣上小门闩,并搬来椅子抵住门板,又把行李放在椅子上。由亚尔佛莉德先行入浴,清洗旅途中的汗水与尘埃,这时法兰吉丝就坐在浴室门前,把配剑横放在膝盖上戒备周遭,然后二人交替,最后二人都换上绢纱质料的赴宴礼服。
接下来就等着侍女通报即可,不过在此之前二人必须先处理一件事情。
“亚希女神会原谅我们吧!虽然偷看别人的信是犯罪的行为,可是精灵们的劝告不能不听。”
法兰吉丝打开蕾拉拜托她交还纳摩德的信,正确说来这封信是某人寄给纳摩德的。手指轻柔地解开紧系的皮绳,只见略显褪色的羊皮纸上写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帕尔斯文字。
“内容写些什么?”
“首先,发信人叫做克欧雷,写着我已经受不了密斯鲁满天砂尘的酷暑……应该是流亡到密斯鲁的帕尔斯人。”
“日期是什么时候?”
“今年四月最后一天,从密斯鲁送信到这个地方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字写得真丑。”
微蹙起线条优美的眉心,法兰吉丝继续读着信,来到某段内容,她又重复读了一遍,等到确认之后,才静静向亚尔佛莉德说道:
“信上说查迪卿死了。”
“查迪……啊,记得是席尔梅斯王子的心腹……”
亚尔斯兰的近臣中,这两名女性是最初得知查迪死讯的人。
“根据这封信的内容,大致上是说席尔梅斯王子与查迪卿号召逃亡至密斯鲁国内的帕尔斯人,企图从西方进攻我们帕尔斯国,就在这紧要关头,查迪卿被同居的女子杀害,而这个克欧雷自认迟早会取代查迪卿的地位,所以要求纳摩德助他一臂之力。”
“这太奇怪了!四月那时候,席尔梅斯王子正率领假面兵团在辛德拉国作乱,绝对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密斯鲁国。”
两国之间隔着帕尔斯领土足足有四百法尔桑(约二千公里)的距离。
亚尔佛莉德叉起双臂,忙不迭地思索起来。
“如果在辛德拉国的席尔梅斯王子是本人,那么在密斯鲁国的当然就是冒牌货喽!”
“假如密斯鲁国出现了冒牌货……”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冒充席尔梅斯王子的究竟是谁呢?”
“嗯……不管是谁冒充,到底是如何骗过查迪卿的呢?”
法兰吉丝也陷入沉思。
“当鲁西达尼亚国侵略帕尔斯国之际,密斯鲁国一直保持中立。记得密斯鲁国王名叫荷塞因,据说其统治作风是比较注重充实内政,不会轻易对外挑起战争,然而从去年开始却频频对帕尔斯作出挑衅的小动作。”
“这么一来,东边的邱尔克国与西边的密斯鲁国很有可能联手从东西方夹攻帕尔斯,这太危险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法兰吉丝颌首称是。
“其实我也曾经如此认为,然而在实际进行上却相当困难,因为邱尔克与密斯鲁如果要经由陆路保持联系,就必须通过帕尔斯的国土,就算想从海路暗通款曲,邱尔克位处内陆没有海港……接下来的细节就交给军师大人去伤脑筋吧……”
法兰吉丝以手指夹着下颚。
“一旦将收信的纳摩德以叛国罪名公开处弄,不仅会连累姆瑞鲁卿,更有可能伤害萨拉邦特卿,我们就秘密把此事做个了结,回头再向亚尔斯兰陛下禀报。”
“杀掉纳摩德这个人,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变得良心不安,想想有这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亲戚简直倒霉透顶。”
法兰吉丝想起一件事,当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准备启程前往荷摩姆山谷之际,国王亚尔斯兰说道:
“虽然我不曾见过姆瑞鲁卿,不过他是萨拉邦特的父亲,等于是这个国家与我的恩人,如果他有什么困难希望你们尽量帮助他。”
身为军师兼宫廷画家的那尔撒斯,在国王身旁以略带嘲讽的语气附加说明。
“姆瑞鲁卿绝对不是坏人,不过他似乎很喜欢叫别人带头冲刺,自己则待在后面好整以暇,这次他请求派遣巡检使,就是有意省下自己动手的麻烦,另一方面又能解决问题;因此女神官大人只要依照个人意思行事即可,对外就表示‘一切遵照军师的指示’,由我来负责善后。”
话至此,那尔撒斯的表情跟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啊,还有,亚尔佛莉德就麻烦你多加照顾了,不好意思。”
……看来他也挺关心亚尔佛莉德的,想到那尔撒斯的表情,法兰吉丝不禁轻笑出声。在军事外交方面向来表现得冷酷无情、手腕辛辣的策士一遇到跟亚尔佛莉德有关的事情,马上就露出一副优柔寡断的愚蠢模样,无关乎有没有特定的恋爱对象,只不过家庭与婚姻向来是自由的劲敌。帕尔斯国内,在老婆面前低声下气的男士们有句口头禅:
“无法实现的婚姻永远是最好的。”
此时门外有人叩门,侍女表示宴会已经开始了,法兰吉丝便向亚尔佛莉德说道:
“现在就去晋见领主吧,一切等宴会后再说。亚尔佛莉德,宴席上要吃多少水果就有多少,快把手擦干净。”
Ⅲ
“小犬在王都承蒙各位照顾了。”
老贵族深深鞠躬致意,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也彬彬有礼地垂头回应。姆瑞鲁卿年约六十五岁,纵使发须灰白,体格却硬朗挺直,不愧为萨拉邦特的父亲。
“不敢当,萨拉邦特卿的表现一直十分杰出。”
“您太客气了,我家萨拉邦特只是块头比较大,却总象个长不大的小孩,想必为大家增添了许多麻烦,不过他并非有意,只是孩子气了点,还望各位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老领主堆起温和的笑容。
“您千万别这么说。”
法兰吉丝一面回礼,一面以隔着一些距离的视线望着老领主。在帕尔斯从国王亚尔斯兰排行下来,这位姆瑞鲁老人的地位不算低,却表现得和善谦逊,他之所以对法兰吉丝低声下气究竟出于多少诚意呢?
“对了,我要向二位贵客介绍一个人,来,纳摩德,到这边来。”
看到这个应声走来的人影,亚尔佛莉德立刻瞪大双眼,法兰吉丝也微蹙起眉头。
“他叫纳摩德,是我大哥的儿子,也是萨拉邦特的表北,喂,还不向客人问好?这二位是国王陛下最信赖的巡检使,女神官法兰吉丝大人与亚尔佛莉德大人。”
老领主姆瑞鲁所介绍的,正是在河边被名叫蕾拉的年轻少女教训得体无完肤的年轻莽汉。
向来喜欢狐假虎威、自我膨胀的人一旦遇到更大的权势就会立刻缩成一团:这个名叫纳摩德的年轻人一听到“国王”的字眼不禁往后退,目光忿恨地瞪视法兰吉丝二人,绷着一张脸客套地行礼。当他再度抬起头,法兰吉丝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充满了好色的目光,意即,此人内在肤浅,所有心思一下子就被法兰吉丝识破。
宴会开始了,老领主与宾客们不断赞扬亚尔斯兰从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手中夺回王都,登基后又解放奴隶,并进行各种改革,而且与外敌作战从未打过败仗,此时冷不防传来一声大吼。
“新国王太放纵贫民了!”
纳摩德不怀好意的批评亚尔斯兰。
法兰吉丝平静地,亚尔佛莉德则是愤慨地看向纳摩德,只见纳摩德以夸张的动作猛灌葡萄酒,带着满眼醉意瞪视二名女性。亚尔佛莉德对这个人简直反感到了极点,不管他是真的喝醉还是借酒装疯,她最瞧不起这种不借助酒力就什么事也做不了的人。
纳摩德完全不知道亚尔佛莉德对他的厌恶,径自喋喋不休地说道:
“无论生活再怎么困苦,世间再怎么不公平,忍气吞声作纳税,只要国王一声令下,就必须勇于牺牲生命,这就是身为国民的义务。然而新国王公开宣布要匡正社会的不公平现象,解放奴隶,剥夺贵族的正当权利,破坏帕尔斯的传统,在我看来这跟弊政没两样,如果还因此自鸣得意,迟早有一天脚底会踩空,摔个四脚朝天。”
“法兰吉丝……”
看到亚尔佛莉德向自己使了脸色,希望能说说这个人几句,于是法兰吉丝搁下琉璃酒杯。
“纳摩德卿,您的高见我全部记住了,倾听民意是身为王者的义务,待我回宫必会一五一十向陛下禀告。”
接着女神官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让我请教你一件事——当亚尔斯兰陛下尚为王太子之际,为了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曾经向各地方募兵,你的表兄萨拉邦特卿置生死于度外,毅然参加王都夺还之战,请问你那个时候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呢?”
纳摩德的醉脸浮现狼狈的条纹图样,亚尔佛莉德刻意拍着膝盖发出窃笑。
法兰吉丝无意评判纳摩德微不足道的意见,她反驳纳摩德有什么资格自以为了不起地批评现任国王的施政方针。
老领主姆瑞鲁在一旁看不下去,终于插嘴道:
“很可惜,纳摩德当时跟老夫同样卧病在床,所以无法参加募兵,他本人也相当懊悔,然而终究战胜不了病魔……请勿过于苛责。”
骗谁呀!亚尔佛莉德暗地咕哝着,法兰吉丝则报以微笑,更加重了嘲讽的语气。
“原来如此,当然法律并没有规定所有人都必须上战场,当事人生病、家中有病人或者没有男丁、不认同这场战争等等诸如以上的情况都属于正当理由,纳摩德卿身体不适实在令人同情,请问是得了什么病呢?”
“什么病啊……”
见到纳摩德支支吾吾的模样,亚尔佛莉德高声嘲笑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懦弱病啦!”
“亚尔佛莉德!”
法兰吉丝尖锐严厉地加以斥责,亚尔佛莉德立刻住了嘴,这次轮到纳摩德爆发..。
“你这个臭女人!”
随着一声怒吼,纳摩德从大盘子抄起切肉的短刀,笔直刺过来。
亚尔佛莉德反应相当敏捷,站起来的同时闪开身子,纳摩德戳过来的短刀只刺中无人的空间。
由于顾前不顾后,将全部重心投注在第一击,纳摩德身躯立刻失去平衡,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扑倒,亚尔佛莉德握起双手,用力在纳摩德背部打了两拳。
纳摩德同时吐出怪声与肺部的空气,眼前一阵昏暗,腰部使不出力,倒在桌上摆得满满的美酒佳肴上撞出一阵杂音,杯盘碎裂、酒与肉汁飞溅,参加宴席的宾客们连忙站起来,身上的礼服也被弄脏了,愤怒与怨叹的声音此起彼落。
亚尔佛莉德很想在纳摩德厚实的背部踩一脚,不过还是及时煞车,试探地望向法兰吉丝。
“亚尔佛莉德,快向领主大人道歉!”
如果是向纳摩德道歉,亚尔佛莉德打死也不接受,不过让老领主姆瑞鲁颜面扫地却是不争的事实,她无从反驳,只有重回座位,正襟危坐地向姆瑞鲁行礼致歉。
“领主大人十分抱歉,有幸受邀参加你的宴席,却因我个人思虑不周,导致发生眼前的乱象,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视情况需要,亚尔佛莉德也可以表现出应有的礼数,此时法兰吉丝立即答腔:
“亚尔佛莉德,你先回房间好好反省,我会代为转达领主大人的决定,立刻给我退下。”
“是,遵命。”
还不等其他人开口说半句话,亚尔佛莉德匆匆告退,接下来的状况全部交给法兰吉丝应付。
法兰吉丝以一番无懈可击的谢罪辞向老领主表示歉意,并巧妙地避开对亚尔佛莉德的追究。
“不、不、您言重了。”
老领主的表情分不清是悲哀还是痛苦。
“在气氛和睦的宴席上故意与客人争辩挑衅,纳摩德的表现才是无礼之至,说实在话,应该道歉的是老夫才对……”
老领主姆瑞鲁重重叹一口气,环视整个宴会大厅,面对兴致大坏的客人们宣布:
“今晚的宴席就到此为止了,各位可以离开了,如果纳摩德自己站不起来,就来个人帮忙扶他。”
宾客们向老领主行礼致意后,陆续走向大门口,二名体格壮硕的仆人从左右将纳摩德搀扶起来。
“女神官大人,很抱歉扫了您的兴,不过老夫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可否劳驾您走一趟到老夫的书房谈谈,也请另一位过来一下。”
于是,亚尔佛莉德才刚回到房间又被找了出去。
Ⅳ
老领主姆瑞鲁的书房铺着厚重的地毯,房内宽广豪华,墙壁装饰着绘有勇士猎狮景象的挂毯,黑檀森制成的书桌搭配绸心椅。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在主人示意下就座,老领主姆瑞鲁也跟着坐下,经过一段令人难耐的长久沉默他才开口。
“……真不知该从何说起,要求二位国王巡检使专程远道而来,老夫理应说明原委才是,bbr>..不过在这之前,老夫想直截了当向二位说明老夫家族的内情,其实那位纳摩德是……”
嘴上说“直截了当”,老领主姆瑞鲁的语气却是吞吞吐吐,法兰吉丝不耐烦地把话接下去。
“纳摩德卿对外是领主大人的甥儿,其实是亲生儿子对吧。”
“噢噢,不愧是巡检使,观察的确入微,原来您早就看出来了。”
亚尔佛莉德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惊叫出声,一边听老领主继续说道:
“老夫的盘算是希望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继承这片领地,另一个在王宫飞黄腾达。萨拉邦特明白老夫的心思,于是主动将领地继承权让给纳摩德,自己远赴战场,老夫永远也忘不了那时他的笑容——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不必担心继承的问题。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老夫心里相当清楚。”
平是只知道萨拉邦特是一个说好听点是豪爽阔达,说难听点是鲁莽又粗线条的青年,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头一次听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法兰吉丝对老领主投以平静却强硬的视线。
“萨拉邦特卿凭借一己之力树立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在战场上英勇果敢,同时具有土木建筑方面的才能,因此深获高度评价;但纳摩德卿又如何呢?请恕我直言,纳摩德卿似乎把自己的特权视为理所当然,如果他以这种心态当上领主,对于领民反而是祸非福。”
对于法兰吉丝的直言不讳,老领主也频频点头,今晚不知叹息了多少次。
“老夫也是次子,原本父亲的领地是由长男,也就是老夫的兄长继承,不料兄长意外身亡,领地的继承权便落到我手中,却也因此承受了许多蜚短流长。就因为身受其害,才不希望自己的二个儿子也发生同样的遭遇,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愈发难以公平对待。”
老领主的回忆仿佛聊也聊不完,美丽的女神官带着优雅的微笑将内容拉回正题。
“我明白了,现在想请教领主大人,专程把我们二人找来究竟所为何事?希望您为我们说明详情,感激不尽。”
“啊啊,差点就忘记这件事。”
老领主点头如捣蒜,亚尔佛莉德打从心底感谢以亚希女神为首的帕尔斯众神。
“唉呀,年纪一大,讲话就变得罗罗嗦嗦的。关于老夫向王都报告的事情,就是敝地的亚希女神神殿发生了离奇失踪事件,而且还不止一次。”
“确定是失踪吗?会不会是逃跑?”
或许是忆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法兰吉丝的眼眸闪过淡淡的阴影。
“情况好象不是这样,因为这座神殿一直保有从英雄王凯·霍斯洛陛下时代以来的传统。”
“这么说,这座神殿应该叫做海拉尔吧。”
“噢噢,巡检使大人也知道?真是太好了,老夫本来还想炫耀一番,真不好意思。”
“我也只知道名称罢了,据说是救助处境不幸的女性,让年轻女性习得知识与一技之长,并多方从事慈善事业。”
“是的,老夫也多少提供了一些援助,不过这半年以来,女神官实习生中有三名女性一个晚上就不见人影。”
宛如突然消失不见一般,除了有人失踪以外没有任何物品失窃。神殿为财务需要经常对外募款,加上人们对亚希女神的捐献,神殿内存有大量的金币、银币,然而这些钱财都完好无缺,不象是盗贼的作风,由于离奇失踪的事件接连发生,神殿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只好委托老领主请求调查。
“由于神殿里全是女性,男性官差入内搜查多少会有所顾忌,因此老夫才向王都联络,请求派遣女性巡检使前来。”
“我已经明白整个事情的状况了,再请教一件事。”
“请说。”
“失踪的三人都是美女吗?”
老领主不加思索地点头。
“是的,听说都很漂亮,就跟二位巡检使一样。”
老领主定睛望向二人,总算开始做出具体说明。
经过平静的一夜到破晓时分,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抵达海拉尔神殿。神殿与领主馆邸相隔并不远,大约半法尔桑(约二点五公里)的距离,可见到一栋白色建筑物为丝柏树木与引进清流的濠沟所包围。
身为神殿负责人的女神官长是一位脸颊格外红润的白发老妇人,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并未出示国王亚尔斯兰亲笔签署的巡检使身份证明书,仅仅拿出老领主姆瑞鲁的介绍信,女神官长便毫不迟疑地迎接两人入内。
“领主大人的热心实在感激不尽,这次有劳二位帮忙了。”
“不敢,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白天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我带二位到寝室去,放好行李后请来参加神殿的日课。还有这位实习生,我们这里正式的女神官与实习生的权利与待遇是有所差别的,请您谨记在心。”
因此法兰吉丝是住在南边的单人寝室,亚尔佛莉德则被丢在北边的六人房。把行李摆在干净朴素的床铺上,亚尔佛莉德向同寝室的五人说了声:“你们好。”简短打完招呼后便望向窗外,正想观察神殿庭院的景色,背后却传来五名实习少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已经二十岁了却还是实习生。”
“一般十七、八岁就应该已经正式成为女神官才对呀。”
“也许是适应力不够,想想她也真可怜。”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年龄虽然比我们大,感觉一点也不稳重。”
亚尔佛莉德用力挑起眉毛,即使在女神的跟前,也和尘世一样总是少不了专门针对菜鸟说闲话的人。深呼吸之后,亚尔佛莉德整个人转过去大声喝道:
“喂!你们有话为什么不当面说出来!”
少女们之中二人吓了一跳,三人愣在原地,亚尔佛莉德则象个少年似地叉起双臂瞪着这群人。
“讲话老是偷偷摸摸的人还想成为神明与人类之间沟通的桥梁?我就算跟人吵架也不会背地说人坏话,敢不敢跟我较量一下,看看神明会眷顾的是你们还是我!?”
“亚尔佛莉德、亚尔佛莉德。”
当一个带着苦笑的轻斥声传来之际,这几个实习少女立刻象一群小兔从敞开的门扉逃了出去。亚尔佛莉德认出站在门的人影,鹤立鸡群的高挑身材、强健又修长的手脚,就是昨天才认识的朋友。
“你是蕾拉吧。”
“你还记得啊,我刚刚才听说今天来了一个新人,没想到居然是亚尔佛莉德你。”
“你也是女神官?”
“不、不、我也跟你一样,年纪一大把了却还是实习生。”
蕾拉露出开朗的笑容,肩上毫不费力的扛着装满洋葱的篮子。
没有多余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柔软、弹性与节奏感;一旦动起来就象一只雌狮子,其爆发力足以扯断发条,亚尔佛莉德暗自表示钦佩,正因为亚尔佛莉德自己年纪虽轻却也是身经百战的强者,所以才看得出这一点。
象蕾拉这种尚未成为正式女神官,暂时负责各种杂务的人,在神殿里不论年龄与经历都统称为“实习生”。
“年纪一大把?你几岁?”
“我今年大概有十九岁了吧……”
亚尔佛莉德顿时仰起头。
“咦?你比我还小!?”
今年十九岁就跟国王亚尔斯兰同年龄,亚尔佛莉德一直以为着蕾拉不是跟她同年就是再大个一、二岁,是蕾拉看起来太成熟呢?还是亚尔佛莉德看起来太孩子气?
因为蕾拉闻言似乎也吃了一惊。
“亚尔佛莉德你几岁?”
“今年二十一岁。”
“是吗?那我得喊你姊姊了。”
“姊姊……吗?”
“抱歉,我好象太自以为是了,真对不起。”
“没关系啦,别那么拘泥,大家都是朋友嘛!象我也是从来不叫法兰吉丝姊姊,你只要直呼我亚尔佛莉德就行了。”
Ⅴ
在宽广的厨房一隅,亚尔佛莉德正帮忙蕾拉洗菜,厨房里有一口井,毋须汲取就自动涌出井水。亚尔佛莉德一边享受井水清澈冰凉的触感,一边向蕾拉询问关于这个地方的种种事情,不管怎么说,搜集情报当然是永远不嫌多。
“纳摩德是领主大人兄长的儿子,我记得领主大人并没有这么放纵他,不过,对了,就是自从两年前萨拉邦特卿离开山谷那时开始的……”
“从现在算起两年前?”
“是啊,当时领主大人生了一场重病,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躺在床上,等到康复后就开始提拔纳摩德。”
“为什么?”
“谁晓得,听说是纳摩德细心照顾领主大人的病情,才让领主大人对他另眼相看,是不是实情就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纳摩德的父亲?”
“领主大人去世的兄长比领主大人年长一岁,虽然是同父异母,据说两人长得十分相似,几乎跟双胞胎一样,可是个性完全南辕北辙……”
“兄弟感情不好吗?”
“好象是,不过领主大人的兄长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还没问?亚尔佛莉德努力思索着,随即灵光一闪。
“对了对了!说到领主大人的家族,差点就忘了一个重要人物,你知不知道领主大人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蕾拉以沾湿的指尖抵着线条优美的下颚,略侧着头回想。
“我想想,夫人给人的印象并不很深刻……她这一年来从未踏出馆邸半步,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连女神官长也一样,或许是生病了吧?不过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在帕尔斯,按照古来的传统,女性是很少出席贵族宴会的。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是领主邀请的客人,而且是由国王任命的公职人员,因此属于特例。在亚尔斯兰的治世下,已经做了大幅度的改变,只是在现实中,上流社会的女性比较起一般平民女性反而更不容易摆脱社会旧有习俗。
因此老领主姆瑞鲁的夫人未出席宴会并值得奇怪,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也没有特别在意,不过在听到“这一年来都见不到人”这句话之后,似乎有必要对此事好好斟酌一番。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手环满不错的,很值钱哦!”
蕾拉左手腕的银制手环闪闪发亮,上面雕刻精细的图样。
“哦,亚尔佛莉德你怎么看得出来这个手环很值钱?”
“啊,没有,只是稍微懂一点皮毛。”
亚尔佛莉德含糊其词,她是轴德族族长之女,小时候就经常把玩父亲抢来的金银珠宝或装饰品,所以对于戒指、手环或首饰等珠宝的鉴识能力很强,当然她是不可能对外说出实情。
“我本来想捐献给神殿,不过女神官长告诉我,这是关系到我身世之谜的重要线索,还是随身戴着比较好……”
据蕾拉表示,当她还在襁褓之中就被丢弃在这座神殿门前,不仅她一人还有另外二人同样是婴儿,三人都佩带着银制手环,蕾拉五岁时从女神官长口中得知此事,并把保管的手环交给她。亚尔佛莉德端详手环,上面刻着一名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轻人以短剑刺向公牛头部的特别图样。
“包括你在内,这三人是姊妹罗?”
“不清楚,而且也没有出生证明,五岁时我们就各自分离,连长相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蕾拉苦笑着摇摇头。
“就算有一天重逢也认不出谁是谁吧,或许我们早就见过却一直不知道彼此。算了,再怎么追究过去也于事无补。”
“那你要一直待在神殿成为女神官吗?”
“我觉得,以实习生的身份照顾女神官们也是很有意义的工作,不过还不是十分确定。”
这时有位女神官喊着蕾拉的名字,她立刻站起身来,话题也跟着中断。
是夜——
这一晚也和昨夜同样清爽舒适,神殿的晚餐相当简朴,也许是地缘关系,餐桌摆满了大量的各式水果,正式女神官还能饮用葡萄酒。
亚尔佛莉德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无奈上桌。不管什么职业,凡是被叫做实习生的都不可能太轻松,女神官也不例外。平时要对亚希女神念诵八十种以上的祈祷词,还要擦拭窗子跟地板,如果犯了什么疏失,虽然不至于遭受棒打的惩罚,不过还是必须提着空桶子,走到最远的水井装满水之后再提回来。
即使是在喂食羊群或鸡群、甚至是洗碗的时候都不能停止祈祷,负责教育新人的中年女神官残酷地宣布——
“来、亚尔佛莉德实习生,从头再做一遍!”
干脆叫我直接冲进十万敌军里也比现在好太多了,亚尔佛莉德内心不断祈祷着,希望可疑的人影早点出现,把那家伙解决后就能早一日返回王都,向“我的那尔撒斯”叙述我辉煌的表现。
“才第一天晚上,犯人不可能那么快现身,你就忍耐个十天,好好修行吧。”
法兰吉丝面露苦笑如此告诫着,让亚尔佛莉德的心情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然而到了夜半时分,终于出事了。
事后亚尔佛莉德认为“一定是亚希女神怜悯我的辛劳”,不过耶拉姆有不同的想法,他宣称:“亚尔佛莉德根本极度欠缺成为女神官的天份,连亚希女神都看不下去,只好想办法早一点把她赶出神殿。”法兰吉丝仅仅表示:“天意不可测。”对此事不愿多做评论……
“啊……累死了,你们真的这么想当女神官,宁可做牛做马也无所谓?我说你们难道没有别的志愿吗?”
亚尔佛莉德向着同寝室的少女们说出对神明大不敬的台词,少女们只是用被单盖住头,决定不予理会。
同寝室的少女们很快便进入梦乡,熄灯后不再胡思乱想,立即入睡也是做为女神官的修行之一,因为天一亮就必须起床祈祷,开始工作,如果不尽快入睡,身体会吃不消。
当然,无意成为女神官的亚尔佛莉德手脚利落地不发一丝声响,在床上换好衣服好随即走出房外,短剑插在腰带里。
走廊上只见法兰吉丝已经一身端整地等在外面,她住的是单人房,整装时大可不必顾忌他人。
“现在要从哪边开始调查?”
亚尔佛莉德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法兰吉丝则冷静得几近冷淡。
“不可操之过急,记得白天也告诉过你,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测的,只有暂时耐心等待度日……怎么了,亚尔佛莉德?”
亚尔佛莉德的视线越过美丽的女神官肩头。
“法兰吉丝,想不到这个‘暂时’这么快就结束了。”
法兰吉丝回过头,一语不发地牵起亚尔佛莉德的手,迅速藏身于墙角一隅。
只见一片墙动了。
这块墙面面宽一加斯(约一公尺)高二加斯,上下左右包围着木框,其中贴着磁砖。磁砖涂上各种色彩,细腻地呈现出亚希女神的姿态,亚希女神的神殿里陈列亚希女神画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会特别引起注意。
“原来如此,很少有人会轻易碰触亚希女神的图像,就算试着敲打墙壁,由于上头铺有磁砖,完全听不出后面有个空洞,好一个奸巧狡诈的产物。”
暗门顺势打开,从里头走出一名男子,脸上罩着黑布只露出两眼,左手抓着一捆皮绳。无庸置疑的,此人就是半年内拐走三名女性的犯人。
“不是奇夫。象他脸皮那么厚的人,做坏事不怕别人知道,根本连面罩也不会用。”
“那么究竟是谁呢?”
“很快就会知道了。”
男子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地走了数步,观察此人的动作,法兰吉丝不客气地批评。
“到处是破绽,凭这点三脚猫的技俩居然能够三番两次得逞,可见神殿的戒备也有缺失,这家伙怎么看都不象习武之人。”
“他好象没有发现我们。”
“你看看,他戴的面罩把耳朵遮住了,我们窃窃私语他也听不见,证明了此人做事生疏而且轻率。”
男子走到壁上的火炬前,影子往后方拉长,法兰吉丝也从后方悄悄接近,影子也是在后拉长,男子丝毫没有察觉。
冷不防罩在脸上的黑布被抽掉。
男子险些叫出声,所幸以手捂住口,整捆皮绳掉在地板上。男子面目狰狞地回过头,一看到法兰吉丝反而整个人钉在原地。
美丽的女神官手上拿着刚刚才抓下的黑布,微蹙起皎好的眉线。
“哦,真是万万想不到。”
“纳摩德!原来是你这个不成器的小子!”
发出惊叫的是亚尔佛莉德。
老领主姆瑞鲁的甥儿纳摩德一时手足无措,呻吟地往后退,法兰吉丝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出示纳摩德。
“来得正好,这个还你。”
“……!?”
“这是你在密斯鲁国的朋友写给你的信,这么容易引起误解的内容,你应该把它收好才对。”
纳摩德脸色发紫,听到这番话才慌慌张张地摸索怀中与袖口,然而这么做只是更加突显他无药可救的愚蠢。
“你完全不懂得反省,你的叔父大人再怎么为你操心都是白费心机,纸上谈兵谁都会,不过,如果你想达成你的阴谋,可能还需要多用点脑筋。”
纳摩德转身逃走,动作却因迟疑不前而显得笨重,由于隔了一段距离,亚尔佛莉德飞快射出的短剑并没有刺中他,而他连关上墙门的余裕也没有,直接就逃进黑暗深处。
“慢着,亚尔佛莉德,小心有陷阱!”
亚尔佛莉德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尚有诸多疑点,只要逮住纳摩德问个明白就行了,如果遇到陷阱就把纳摩德抓起来当人质,如此一来应该不难脱身,要是顾虑太多,只会白白断送大好良机。
“就算到了明天向纳摩德质问,他如果拼命装蒜到底,我们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在领主大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动手拷问他,要证明他非法闯入神殿还不如现在直接来个人赃俱获才是上上之策!”
“原来如此,颇有道理的。”
法兰吉丝追上前揪住亚尔佛莉德的手臂,在听完亚尔佛莉德快速的说明后也表示赞同。同时也由于墙门内的走道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亚尔佛莉德要往前也不是,不往前也不是,才会很快地被法兰吉丝追上。
于是二人再度回到走廊,分别从壁上取下火炬再次走进墙门内。脚下踩着切割后完全未经加工的粗糙石材,要是赤脚走路,脚掌一定会被刮伤。
远处传来纳摩德微弱的脚步声,他似乎对这条通道相当熟悉。宽与高均为二加斯(约为二公尺)的岩石走道没有叉路直通到底,二人费了不算短的时间默默地在黑暗中穿梭行进。
还未抵达走道的尽头,却可见到纤细的光丝从壁面透出,或许途中会有出入口也说不定,法兰吉丝的手摸向石壁,结果一个柔软松动的触感令她大吃一惊,法兰吉丝把这个物体轻轻移开,从隙缝里窥看出去,眼前是一副熟悉的景象,法兰吉丝轻叹一口气,这个地方正是前天老领主姆瑞鲁招待她们的书斋。
Ⅵ
“想不到挂毯的内侧是秘密地道的入口之一。”
亚尔佛莉德表示讶异,法兰吉丝径自思索起来。
“贵族的馆邸里设有秘密地道并不少见,问题在于馆主姆瑞鲁卿是否知道此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房子耶!不过,这个家不算小,而且又不是自己盖的。”
毫无根据的推测根本无济于事,二人又默默地步行了一段路,从火炬摆动可以得知空气流动的方向,不过另一方面在黑暗中也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实在无法预测事态会如何发展,最重要的是这条地道究竟还要走多久?出口又在哪里呢?
“……好象有什么声音。”
“你也听到了吗?就在右边。”
那是硬物之间相互磨擦发出的刺耳声响,而且硬物的质地各不相同,一边是金属,一边应该是石头。二人转向右方,愈往前怪声就愈大也愈来愈清楚,在火炬的映照下,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面面相观。
这时终于听出是锁链撞在石地发出的声响,不知是人类还是野兽被囚禁在这个地道里。
空气里弥漫着恶臭,呻吟声不断传来,经过一段时间帮确定是人类,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哀嚎。
火炬的光亮映照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骨瘦如柴有如一株枯槁的白杨树,卷曲的白发长及肩下,脸的下半边似乎蓄满胡须,由于此人面对石壁,所以看不清楚,右手腕与左右脚踝全铐上铁锁,并系着与人头一般大的铁球。
“你是何人?”
法兰吉丝厉声诘问,老人气若游丝地作答,而他的回答让亚尔佛莉德惊愕地无言以对。
“……老夫名为姆瑞鲁,这个土地的领主,你们又是何人?是来杀老夫的吗?”
老人行动迟缓地回过头来,终于看清老人凌乱白发下的长相,亚尔佛莉德手上的火炬却抖个不停。
老人的双眼是两个空洞,某人挖掉老人的双眼,即使未被幽禁在地底,老人也将永远与黑暗为伍,再也看不到光明了。
“法兰吉丝……”
亚尔佛莉德的呼声要带着疑惑与同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个怪异的老人遭受虐待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必须先救他脱困才行。法兰吉丝明白亚尔佛莉德的意思,然而她只是静静的摇头。
“亚尔佛莉德,我也很想救出这个人,但是我无法赤手扯断锁链,不过我至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独当一面的女神官在医疗与药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造诣,法兰吉丝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这是由班得浆草磨成汁使其干燥后混合制成粉状,有舒缓疼痛的功效。
法兰吉丝打开药包抵着老人的嘴角,老人伸出暗红的舌头舔着药粉,看着老人的表情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转为松弛,法兰吉丝才继续问道:
“老先生,您自称是姆瑞鲁卿,那么我们所见到姆瑞鲁卿又是何人呢?”
“他是……”
“是什么人?”
“他是冒牌货,老夫才是真正的姆瑞鲁,难道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美丽的女神官轻吐一口气。
“看来密斯鲁与帕尔斯这阵子冒牌货大行其道。抱歉,我离题了,老先生,您如何证明您才是真正的姆瑞鲁?”
老人发出吼叫,充满了负面情绪的哀嚎连站在一旁、对老人抱以同情的亚尔佛莉德听了也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噢噢,很遗憾,老夫没有证据,放老夫出去跟那家伙对决,如此一来老夫便能揭穿那家伙的真面目!”
“真面目?”
半晌才得到回答。
“那家伙是我大哥!”
法兰吉丝闻言仅仅蹙起眉头,亚尔佛莉德则惊讶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是姆瑞鲁卿的大哥据说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也因此身为次男的姆瑞鲁才获得领主的地位不是吗?”
“其实此事……另有内情。”
“愿闻其详。”
老人闭起干裂的嘴唇,他还未开口却传来男人的声音,来自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的身后。
“那家伙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宛若淌着毒液的语气令亚尔佛莉德打起寒颤,连忙回头朝声音所在位置看过去,被火炬照得通红的那张脸,正是到今天早上为止还自称是“姆瑞鲁”的老人。
第五章 妖云群行
Ⅰ
人类的脸并不单单是由眼睛、鼻子与嘴巴组成的基本结构,这些五官的变化形成表情,让人类的脸拥有个性。
亚尔佛莉德对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了,因为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姆瑞鲁卿”表情简直跟凶神恶煞没两样。
在领主馆邸所见到的“姆瑞鲁卿”,是一位性情温和、谦恭有礼而且有优柔软寡断倾向的老贵族,然而此时伫立在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前方的人五官是姆瑞鲁没错,表情却仿佛变了一个样。
虽是一身便服,腰际却佩带着刀面宽广的大剑,虽然不知其实力如何,不过想同时对付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二人恐怕相当困难。或许他的身后跟随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也说不定,亚尔佛莉德如此心想,随即观察黑暗的动静,完全听不到甲胄的声响,连士兵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看样子“姆瑞鲁卿”是单枪匹马来到这里。
“老夫再重复一遍,那家伙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不然就等于主动招供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
狂妄自大的态度、泛着邪恶目光的双眼、凶狠毒辣的语气,现在的“姆瑞鲁卿”再也不做掩饰,肆无忌惮的露出真面目。
“姆瑞鲁卿,这样的称呼对吗?”
法兰吉丝语气略带嘲讽,冷静地展开应战。
“我们掌握不到事情的真相,由于线索太少以致无法判断哪一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姆瑞鲁卿,因此我再询问一次,称呼你姆瑞鲁卿是正确的吗?”
“多谢你的不厌其烦,不过这个称呼是错的,不同于地面的虚假欺骗,地底才是真正的世界,正如那家伙所说的,老夫是那家伙的大哥。”
说着便指向锁链缠身的老人。
“这家伙把自己的大哥,也就是老夫幽禁在地底深处,对外宣称老夫已死,恬不知耻地占据领主的地位。他夺走了老夫的地位,老夫的人生,甚至是老夫的名誉与未来。”
直到昨晚为止一直自称是“姆瑞鲁卿”的老人说得口沫横飞,他的唾液里包含着憎恶与激动的剧毒,滴在地上没有冒出白烟还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相较起男性之间的激情,二名女性显得格外冷静。法兰吉丝不用说,就连亚尔佛莉德也是,一旦内心的惊讶与厌恶感达到饱和状态,亢奋会悄然消褪,反而能够以清醒的神智观察二名老人。目前正处于陌生的土地地底,面对的是一触即发的状况,倘若不保持冷静就无法脱离险境,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曾经数度在生死边缘化险为夷,因此相当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内情错综复杂,我们实在看得一头雾水,在场的二位之中一位是姆瑞鲁卿,那么另一位该如何称呼呢?”
“就是嘛,赶快趁这个机会报上自己的大名,你这个冒牌的姆瑞鲁卿,不然事情怎么进行下去?”
二位女性在探索真相的同时也顺便拖延时间。且不论她们的心思是否被看穿,直到昨晚为止一直自称是姆瑞鲁的老人傲然地抬头挺胸答道:
“老夫名为凯麦恩,姆瑞鲁的大哥,欧克萨斯正统的领主。”
这番话让锁链缠身的老人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嘶吼,衰弱不堪的身躯不知从何涌现如此气力,他激动地甩动锁链,拼命想扑向声音的主人,这么做自然是徒劳无功。
“噢噢,想不到你还这么有力气,很好很好,这样才不辜负为兄让你活下去的用意,尽量多折磨自己取悦为兄我吧,我的弟弟。”
名为凯麦恩的老人的狂笑摇撼着地道的石壁。
“刻意在别人面前发出的笑声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法兰吉丝的话让凯麦恩老人顿时打住笑声。
“因为这种笑并非打从心底由衷的笑,而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无论气息或声音,这样的笑法是不长久的,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凯麦恩卿,您好歹也是一名贵族,所以我就以‘卿’称呼您。您夺走令弟的领主地位,事出必定有因,如果您认为自身的行为问天无愧,就请您光明正大说清楚吧。”
凯麦恩以狐疑的视线探索着法兰吉丝,美丽的女神官则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是鬼鬼祟祟、羞于见人的勾当以致不便向他人启齿,那我也不会追究下去……依我猜,理由大概只是因为哥哥比不上弟弟才能出众吧。”
“住口!”
凯麦恩大喝一声,太阳穴暴起好几条青筋,亚尔佛莉德借着火炬看见老人的模样,内心不断叫好,凯麦恩的猜忌心已经被愤怒一扫而空。
“老夫不仅是兄长,在所有方面都远胜过姆瑞鲁,因此才会在毫无反对声浪的情况下,父亲选择身为长男的老夫成为继承人,而阴狠狡诈的姆瑞鲁内心暗藏毒刀,准备伺机行动。”
仿佛着了魔似地,凯麦恩逐条列出胞弟姆瑞鲁犯下的“罪状”。
当父亲卧病在床,姆瑞鲁便着手策划夺取兄长的地位,表面却频频强调对兄长忠心不二,让凯麦恩疏于戒备,接着再一同骑马到山区出游。
一身汗水淋漓的凯麦恩在弟弟的怂恿下,喝干了皮袋里的麦酒,正觉得酒味有点苦,不料顿时手脚发软,不省人事。
“当老夫再度清醒时,已经在这个地底,手脚被铁链锁住,就象现在这个家伙一样,我不断高声求救,喊到喉咙撕裂吐血之际,这家伙出现了,脸上带着苛薄的笑,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丧服,然后对老夫说——我刚刚举行过你的葬礼,大哥。”
凯麦恩连人带马跌落山谷摔死,尸体遭到狮子啃食,长男猝死的消息让父亲受到严重打击,身体急速衰竭,一个月后也跟着辞世,于是次男姆瑞鲁顺利成为新领主。
凯麦恩说着说着,脸部五官刻划出憎恶的线条,情绪激动得牙齿碰撞出声。
“老夫好几次试图自杀,咬舌自尽、一头撞上石壁、绝食饿死都行,然而这家伙却不断威胁老夫,如果老夫自杀,就立刻杀掉老夫的儿子纳摩德。”
“手段真狠毒。”
“老夫的弟弟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老夫既然连死都不被允许,只有祈祷正义总有一天实现,就这样挨过二十年的岁月。”
“原来如此。”
法兰吉丝颌首。
“被外界认定意外身亡其实是被幽禁在地底,领主地位也被夺走,尝尽二十年的辛酸血泪,所以你现在已经报复了这个可恨的弟弟。”
“不是报复。”
“那又是什么?”
“是正义的制裁。”
凯麦恩自信满满地断言道。一旁姆瑞鲁或许已耗尽了力气,只是微弱地呼吸着,毫不加以反驳。
“你在一年前杀姆瑞鲁卿的夫人,也是正义的制裁吗?”
法兰吉丝的话让凯麦恩睁大双眼。
“哦,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即使外表再怎么相像,做为妻子是不会把别人误认成自己丈夫的,一开?始或许会以为是重病的关系才让整个人变了样,不过久而久之,可疑之处与日俱增,内心的问号也会逐渐扩大。”
亚尔佛莉德暗自表示认同,她也听说过此事。姆瑞鲁的妻子许久未出馆外露面,恐怕她已经察觉了自己的丈夫是别人所冒充的,结果惨遭杀害灭口。
“这么一来,萨拉邦特卿的母亲就是被这个男人杀害的吗?”
亚尔佛莉德如此心想,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萨拉邦特的母亲很早便已去世,姆瑞鲁后来又纳继室。萨拉邦特离乡背井迟迟不回的理由,其实是有意回避父亲的后妻——这个原因于日后才得知。
不知是第几次,凯麦恩又发出近似疯狂的笑声。
“我算是很仁慈了,我让那女人、也就是姆瑞鲁的继室毫无痛苦地死去,原本仇人的伴侣应该活埋在石灰洞里才对,不过我后来亲手捏死她,比杀一只鸡还轻而易举。”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完全不觉得凯麦恩的做法有何仁慈之处,重点在于,凯麦恩原本就是生性残忍的人吗?亦或是复仇的念头让他变成这样?
Ⅱ
“想请问,您是如何摆脱长达二十年的禁锢,对胞弟展开报复行动的呢?恕我才疏学浅,还望您指教。”
“我也很想知道。”
面对这个质问,凯麦恩头一次表现得吞吞吐吐。
“这个……相较起来老夫长年的忍辱负重,这点小事不值得一提。”
“哦,那么刚才听您满口正义的制裁,在您恢复自由之身的同时就应该立刻上诉亚尔斯兰国王,想必会得到公正的裁决,为什么当初不这么做?”
亚尔佛莉德尝试改变话题,此时凯麦恩的舌锋再度运转起来。
“亚尔斯兰?哼!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成得了什么气候,老夫从来没想过要指望那家伙,不,就算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不了老夫,国王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凯麦恩的辩舌里蕴含着狂热。
“老夫拥有远比亚尔斯兰更强有力又值得信赖的靠山,不是,老夫有这番荣幸,老夫已经立誓要将老夫的忠诚甚至性命奉献给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假领主凯麦恩的语气和说话的内容让法兰吉丝不由自主打起冷颤,她目光锐利地扫视暗处,手握着剑柄询问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
话说了一半,凯麦恩又闭上嘴,见到他这种只能以不自然来形容的态度,亚尔佛莉德就从另一个角度提出质问。
“即使你取代了姆瑞鲁卿,却还是瞒不过萨拉邦特卿的眼睛,不管你们兄弟怎么相像,儿子是不可能认错父亲的,就跟夫人的情况一样。”
“老夫不在乎,反正老夫会杀了萨拉邦特那小子。”
“哦,怎么杀?萨拉邦特卿可是很强的。”
“你们管太多了。”
凯麦恩不屑地啐道。
法兰吉丝紧接着开口。
“亚尔佛莉德,大致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理清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复仇者刻意制造借口,先把我们引来。”
凯麦恩缄默不语,眼球狡猾地转动着,法兰吉丝观察着他的动静,并继续向亚尔佛莉德说明。
“然后设法让我们离奇死亡,再把尸体藏起来,国王的两名近臣同时失踪,萨拉邦特卿必定会负起责任,返回故乡调查,届时派出士兵在山谷入口埋伏以暗箭偷袭,无论萨拉邦特卿如何勇猛也无法全身而退。”
“原来我们成了诱饵?”
亚尔佛莉德表情微愠,如果法兰吉丝的说法成立,就可以说明凯麦恩大部分的言行。
“不过这种手法不可能重复使用吧,要是连萨拉邦特卿也失踪,王都方面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的也是。”
“就是啊,那尔撒斯或达龙卿,甚至是亚尔斯兰陛下也许会亲自亲领大军前来这座山谷,就算这座山谷地处天险,也难以抵挡王都大军的攻势。”
“如此一来王都就变成空城了。”
法兰吉丝冷静的一番话点醒了亚尔佛莉德,她顿时屏住气息。
而法兰吉丝的视线则未曾移开凯麦恩的目光。
“如此一来,纳摩德掉落的书信,也就是来自密斯鲁国的密件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暗示内神通外鬼企图吞并帕尔斯国,与密斯鲁国或邱尔克国联手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倒是可以办得到。”
“……”
凯麦恩默不答腔,或许是害怕祸从口出,他紧闭嘴唇,双眼目光闪烁,脚下开始移动。
“或者说,连密斯鲁国也只是阴谋舞台的一个道具,目的是制造帕尔斯国内的混乱,导99lib?致分裂争斗,究竟是什么人会抱有这样的企图?不是在地上而是潜藏在地底的那群生物?”
耐不住急速窜升的紧张感,亚尔佛莉德抓着短剑握柄低声喊道:
“法兰吉丝!”
“小心点,亚尔佛莉德,这个复仇者被忿恨遮蔽了良心,将灵魂出卖给蛇王撒哈克了!”
亚尔佛莉德闻言瞬间愣在原地不动,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有如雷鸣般发出轰然巨响,同时化为无形的枷锁链束缚了亚尔佛莉德。无论是贵族、一般平民还是盗贼,一听到撒哈克的名字就禁不住打哆嗦,不需任何理由,这是帕尔斯人的正常反应,纵使以勇敢机敏著称的亚尔佛莉德都不例外。
其实连法兰吉丝也是一样,这时她向亚尔佛莉德发出警告,却慢了一秒钟。
法兰吉丝的一秒钟和亚尔佛莉德的一秒钟加起来只有两秒钟,但对一个充满憎恨与怨念的疯狂老人而言已经相当足够。
凯麦恩发出不象人类的怪叫,往空中跳起。
是借助魔力的飞行吗?不过下一刻,法兰吉丝挥舞的细剑有了反应,以为是黑色大蛇摔到地面,仔细一看是原本张在石壁上方的黑网。法兰吉丝以剑割断落下。
紧接着有个物体掉落在亚尔佛莉德脚边,撞击到地面时还迸出火花,原来是一个滑轮。随即一个不祥的重响压过滑轮的响声,火花再度迸出。当凯麦恩从空中又降落地面,亚尔佛莉德立刻朝他的左肩猛力刺出短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硬物阻挡了剑刃的去处,惹得亚尔佛莉德忍不住破口大骂。
“搞什么鬼。”
一个铁笼子堵在亚尔佛莉德与凯麦恩之间,和姆指一般粗的其中一根拦住了短剑刃,不祥的钝响正是铁笼落下的声音。
“这下雌狮被关进笼里了。”
凯麦恩阴毒地笑着,本想抓住铁笼又立刻缩回手,因为铁笼里的女战士朝着随便靠近之人挥出一剑。
“老夫五天后再来,这段时间老夫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饿得发昏的你们,你们尽管向那群不中用的神明祈求奇迹出现吧!”
凯麦恩刻意拉开嗓子哄笑,邪恶的背影逐渐和火炬光亮接触不到的黑暗融为一体。
“中计了,我实在太不小心了。”
“不要紧,那尔撒斯一定会适时想出对策的。”
“军师大人的确是卓越出众的智者,然而那尔撒斯并不知晓纳摩德掉落的书信一事,这并非凭借人的智慧所能预测到的,军师大人的智谋也必须以精确的情报为基础才能够得到发挥。”
亚尔佛莉德思索了片刻,随即以活力充沛的声音说道:
“意思就是说,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活着回到王都才行。”
“没错,我们一定要回王都向陛下与军师报告这个消息,事关帕尔斯的存亡,绝不容许任何差池。”
法兰吉丝从怀中拿出一支翡翠小笛,亚尔佛莉德恍然击掌。
“我明白了,吹了这支笛子就能召唤精灵带领我们出去!”
“只限地上。”
“咦?”
“精灵并不喜欢地底,有可能它们的所在范围听不到笛声,若是这样就算吹了笛子也无济于事。”
“可、可是不吹吹看怎么知道,先试着吹吹看再说嘛。”
法兰吉丝颌首,嘴唇才刚抵住笛子,铁笼的对面便传来声响。法兰吉丝将笛子从嘴唇拿开,二人竖起耳朵聆听,那是吵闹又厚重的杂音,与优美的旋律相差十万八千里,是人的脚步声和金属铿锵作响的撞击。
声音的来源立刻真相大白,出现在铁笼外的,是前一刻被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追赶的纳摩德,腰际挂着一大串钥匙晃个不停。
Ⅲ
“挺不错的嘛,女神官。”
听到对方的嘲弄,法兰吉丝毫不客气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
“你问我是什么人?”
纳摩德夸张地睁大双眼。
“女神官你也太健忘了吧,见过那么多次面,你居然还记不得我的长相。”
“记是记得,逼不得已的。”
“那你就说说看我是什么人,名字要加上‘大爷’。”
法兰吉丝的双眸在火炬的照耀下如同宝石般晶莹明亮。
“你虽自称纳摩德,但我怀疑你是否为本尊,因为刚刚这个地底同时出现了两个自称姆瑞鲁卿的人。”
“我当然是本尊,货真价实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纳摩德大爷!”
“那实在太遗憾了。”
“你说什么?”
“简直糟蹋了纳摩德这个名字的含意,如果你是冒牌货,真正的纳摩德另有其人,我至少还可以期待这个人物比较聪明又有度量一些。”
“噢,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这还用问吗?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种愚蠢至极、心胸又狭窄的人,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你强。”
纳摩德的表情开始抽搐,亚尔佛莉德则大笑出声。
“一点也没错,比起这家伙来说,奇夫卿就等于半个神了。”
“你也把奇夫捧得太高了,顶多只有五分之一吧。”
好不容易,纳摩德才随着呼吸吐出一句话。
“你这个可恶的女神官,舌头就跟蝎子的尾巴一样!”
在帕尔斯常形容锐利的毒舌是“嘴里长了蝎子的尾巴”。
“不过我承认你确实美若天仙,如果你改变态度乖乖听话,我就放你们出去,如何?”
法兰吉丝默不答腔,纳摩德把视线挪向一旁。
“这位实习生你呢?我想女神官可以做我的侧室,那你当下女也行。”
“想得美。”
亚尔佛莉德不加思索地吐出舌头,在眼前弹指以表达她的不屑。纳摩德正想破口大骂,法兰吉丝接着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父亲取代了叔父?”
“一开始就知道了。”
被问到的纳摩德立即回答。
“父亲做的事是对的,他夺回自己身为领主的正统地位,而我也成为正统的继承者,这是最好的结局。”
“你说这是结局?”
法兰吉丝的语气蒙上一层霜。
“如果你以正统继承者自居,就应该努力充实以求得合乎这个地位的能力,生来就站在比别人更有利的位置,付出与别人相同的努力就会比别人走得更高,不过我看你根本没有为将来继任欧克萨斯领主做好磨练自己的准备。”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只是无聊的说教,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叔父姆瑞鲁的继承人,未来的欧克萨斯领主,名份是姆瑞鲁的外甥,其实是私生子——这种安排论谁也不会提出异议,真想看看萨拉邦特那个笨蛋在知道真相以后的表情。”
亚尔佛莉德瞪着纳摩德。
“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罗嗦?什么事?”
“在神殿失踪的三人到哪里去了?”
“不关你们的事。”
“你是不是对她们乱来,然后杀了她们!?”
“哼!是又怎样?”
纳摩德露出牙齿讪笑着。
“这座山谷是我的,住在这座山谷的女人全都是我的,她们要生要死,要穿衣服不穿衣服都得看我高兴。”
“没种!”
“你说什么?”
“只有没种的男人才能以暴力胁迫女人屈服,不过凭你的功夫连女人也赢不了,没种当中最没种的非你莫属。”
“……你好大的胆子。”
“别生气,能够成为全国第一是很了不起的,尽管是最没种、最卑鄙或者最爱说谎的。”
说着说着,亚尔佛莉德便走近铁笼,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战士预先计算好的动作,法兰吉丝明白这一点,但纳摩德根本不懂。
下一瞬间,亚尔佛莉德从铁笼的缝隙朝纳摩德的鼻子吐口水。
顿时,纳摩德发出凶暴的吼叫,手臂伸进铁笼的缝隙,说时迟那时快,亚尔佛莉德纵身跳开,让纳摩德的大手扑了个空,紧接着法兰吉丝从一旁抓住纳摩德伸进笼子的右臂。
然后把手臂用力一拧。
纳摩德的上半身挤在铁笼边,发出痛苦与狼狈的惨叫,只剩左手在空中乱抓。
“亚尔佛莉德,快拿钥匙!”
法兰吉丝这句话一出口,亚尔佛莉德的纤纤玉指早就摘下纳摩德腰际的钥匙串。
“这个没用的饭桶到底带了多少把钥匙啊?”
亚尔佛莉德一边咂嘴,一边不断试着开锁,到了第四把终于有了反应,锁头发出自暴自弃的响声松脱了。
打开铁笼,亚尔佛莉德顺势走出来,以短剑前端抵住纳摩德的咽喉,法兰吉丝也放开纳摩德的手臂走出笼外。纳摩德的腰杆被踢了一脚,整个人滚进铁笼里,上了锁之后囚犯与看守人的立场完全对调。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阴森的声音。
“居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扯你父亲的后腿……这个窝囊废!”
“父亲大人,快救救我啊!”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
“不,不要见死不救啊,我是你的儿子,你最重要的继承人啊!如果你丢下我不管的话……”
纳摩德的话中断了,被法兰吉丝用力按住颈动脉以至发不出声音。
亚尔佛莉德向黑暗处发出嘲讽。
“俗话常说,愈没出息的孩子愈可爱,不过我们可是一点也不会对纳摩德的家伙手下留情,再不放我们回地上,就要你可爱的纳摩德脑袋跟身体永远分家!”
“可恶,你们太卑鄙了,居然拿人质做要胁!”
“卑鄙?利用秘道潜进属于男人禁地的神殿诱拐妇女,你们还好意思说我们!?”
“那些女人是祭品,我们并非滥杀无辜。”
亚尔佛莉德大笑不止。
“正派的神祗是不会需要人类当祭品的,如果真有这个必要,拿他们自己当祭品不就得了,这才风光啊,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面对亚尔佛莉德尖锐的质问,声音的主人并未立刻作答。法兰吉丝探索着声音主人的动静,由于对方巧妙地潜伏在黑暗中,因此无法辩识正确位置。
“……老夫没有自我了断、没有精神错乱,在地底忍辱偷生,一直都是为了你。”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纳摩德。
“当老夫借助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力量得以重返地面的时候,老夫内心期待成长后的你能有一番作为,结果你只是身体长大而已……”
凯麦恩的声调宛如胆汁既浓浊又苦涩。
“女人啊,逼不得已与你们交易吧,把纳摩德——老夫那不肖子放了,相对地老夫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法兰吉丝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
“那么这位身系囹圄的老人呢?”
“……”
“怎么了?”
“那家伙的命运应该与你们无关,为何要理会这个救了他也没有好处可拿的家伙?”
“你被幽禁了二十年,并没有被挖掉双眼。”
“……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想要你以此满足,既然你还不过瘾,让个老人活下去,自然多的是复仇的机会,现在暂时打成平手,日后再做胜负如何?”
“照她的话做吧,父亲大人!”
纳摩德嘶吼着,亚尔佛莉德短剑的前端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伤口汨出鲜血,纳摩德拉高音量。
“老夫明白了,就依你们吧。”
近似沉吟的承诺传来,谈判就此成立。
Ⅳ
得到解脱的纳摩德象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融入黑暗当中,法兰吉丝随即将真的老领主姆瑞鲁从枷锁释放。谈判虽然成立,却不可能持续太久,必须趁假领主凯麦恩率兵前来之前离开地底才行。
“亚尔佛莉德,你手上的钥匙串里应该有一把可以打开老人的锁,快试试看。”
“我知道,不过……”
“你有什么不满吗?”
“倒也不是什么不满啦,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我听到的全是一些‘早知道就不听’、‘连听都不想听’的事情。”
法兰吉丝完全可以了解她的心情。
“假如那个叫做凯麦恩的人所说的一切是事实,那真是太可怕了,可是又没有明白确凿的物证,目前只能做单方面的弹劾罢了。其实还没有听取这个老人的证词之前,不应该听信一面之词,也无法加以定罪。”
手上的钥匙串铿锵作响,亚尔佛莉德走近被铁链锁信的老人,沾满鲜血、汗水与皮脂的身体与衣服发出刺鼻恶臭,亚尔佛莉德忍不住蹙起眉心,却不敢说出“好臭”。幸好在第三把钥匙就有了反应,生锈的锁链吱嘎作响接着松脱,亚尔佛莉德扶起差点竣在地上的老人。
“大哥太可恨了……”
长时间保持缄默的老人开启干裂的嘴唇,声音虽然无力却逐渐产生热度,力量的泉源来自憎恶,老人衰弱不堪的身体激动地颤抖着。
“大哥成为父亲的继承人之后,得寸进尺抢走了老夫的未婚妻,然后生下纳摩德。大哥太可恨了,老夫恨他是理所当然的!”
亚尔佛莉德不知如何应答,一对彼此伤害至老的兄弟值得同情也教人骇然。
“我无意杀害纳摩德,因为他是老夫未婚妻的亲生子,老夫打算总有一天让他们父子重逢,也想过好歹给予纳摩德一个地位……”
“走吧,有话等到了地面再说吧,锁链已经解开了,你自己站得起来吗?”
亚尔佛莉德扶着老人,尽可能以温柔语气说道;回到地面接触阳光,老人暗浊的怨念也许会趋于和缓。
亚尔佛莉德搀着老人,法兰吉丝举起火炬,三人一起往前走。往神殿的方向走了不到十步,暗处却传来充满恶意的呼啸,老人的身子略往后仰,没有发出惨叫,只吐出少量鲜血与气息,贯穿咽喉的黑色弓箭在火炬的映照下晃动着。
“活该!看我宰了你!”
是纳摩德的叫声,沸腾着憎恨与欢喜的声音响遍整个黑暗空间。
“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要射哪一个呢?先让你们动不了再说……”
接着,他的声音转为痛苦的哀嚎。
“啊啊、可恶、好痛、好痛!居然敢这样对我……”
法兰吉丝纵身跃起,左手持着火炬,右手则挥起长剑,毫不留情地朝暗处猛砍。
“法兰吉丝!”
“听声音就知道命中目标了,不过不晓得是砍到啊个部分?”
“……左手臂。”
亚尔佛莉德往前一指,那个位置还算火炬的亮度勉强可以触及的范围,相隔数步距离的石地上有个物体,是一只抓着弓弦的人类左手臂。
“可恶!可恶!”
简洁却深刻的咒骂持续着,负向的情绪和着鲜血淌在地上,黑暗中不断重叠着回答。
“竟敢砍断我重要的左手,可恶的女神官,我绝不饶恕你们,给我走着瞧,我要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声音渐行渐远,纳摩德的射箭本领意外地娴熟,只不过恐怕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表现了。法兰吉丝无意穷追不舍补上一剑,她将沾着血渍的剑收回剑鞘,将火炬举向倒地的老人,老人毫无痛苦的表情,脸上只有一片呆滞。
“不行,已经没有呼吸了。”
“……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的收场,萨拉邦特卿太可怜了。”
二人连连叹息,不过依战士的直觉判断,现在不是沉溺于伤感的时候,冷静说来,现在少了个负担,二人就能尽快离开地底。即使地道埋伏了敌人,二名女战士也有充足的实力应战。
“亚尔佛莉德,把老人的头发砍一束下来,至少要把这个交给萨拉邦特卿。”
“我明白了。”
“接着就马上离开这里。”
现在只有将真正的老领主姆瑞鲁的遗体留在原地,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如果不能活着逃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来为他下葬。
二人向老人的遗体轻轻一拜,小跑步往地道奔去,火炬很快就会烧尽,在被黑暗完全包围之前,有必要尽量接近出口才行。
拐向第二个转角之际,距离还不够让她们跑得气喘吁吁,亚尔佛莉德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侧着头纳闷地问道:
“法兰吉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道啊?”
“你也闻到了?”
火炬的亮度逐渐变暗,二人表情紧张地面面相觑,亚尔佛莉德喘着气说道:
“法兰吉丝,这是烟味!有什么东西烧过来了!”
似乎以这番话为信号,浓烟尖兵由二人身后紧追而来,亚尔佛莉德揉着双眼,法兰吉丝咳了两声,即使事出突然,美丽的女神官也很快就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
“是纳摩德放的火,不管他要把我们烧死还是闷死,总之他就是不让我们活着回到地上。”
“有意思,我就偏偏要活着走出去。”
亚尔佛莉德把钻进嘴里的浓烟随着怒气吐出来。
“然后我要他再也没办法做出这种阴险卑鄙的勾当!啊啊、气死人了!真想跟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让人心服口服的敌人对打。”
“这就是所谓身为勇者的气魄吧,不过在反击之前必须先逃离这里才行。”
呛人的浓烟迎面袭来,无情地搔弄二人的眼与鼻,不过如此一来就能从浓烟的流动判断方向,于是二人背对着烟与风在地道奔驰着。
只要有风,即表示空气的出口就在某处,因此必须顺着风向逃跑,这同时也意味着,神殿的暗门一直是敞开着的。
看来有机会得救了,亚尔佛莉德跑着跑着,就想起最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对了,要是蕾拉发现不对劲,跑来帮忙就太好了。”
“蕾拉吗?她做事是很牢靠,不过对她期望过高就是你的不对了,说不定人家睡得正甜,在梦中花园散步着。”
“好羡慕,我也真希望跟她一样。”
“说起蕾拉啊,亚尔佛莉德。”
虽然跟目前状况毫无关联,不过法兰吉丝相当在意关于蕾拉的一件事,白天曾经听亚尔佛莉德提过,蕾拉年约十九岁,出生时和其他二名婴儿一起被丢弃在神殿……
“亚尔佛莉德,你有没有想过?”
“蕾拉吗?什么事?”
“关于亚尔斯兰陛下的身世之谜。十九年前,当时的泰巴美奈王妃产下的婴儿应该是女孩没错。”
亚尔佛莉德啊的叫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巴。这里除了她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其实没有必要特地掩住嘴巴。
“……原来如此,我一直没注意到,不过,或许这只是巧合罢了。”
“现在要做结论还太早,就象你所说或许只是巧合罢了,然而,蕾拉配戴的手环是银制的,而且上面还刻着一个跨在公牛背上的年轻人对吧?”
“是啊,还用短剑刺进公牛的头。”
“这是只有王族以及身份高贵与之相当的人才有权佩带的图样,因为那个年轻人正是密斯拉神在人间的姿态……”
法兰吉丝不再开口,身后的热气猛窜而上,红光直逼而来,不仅是浓烟,连火舌也接近了,速度简直快得惊人。
心想着便回过头,一眼便瞧见飞舞跳跃的不祥火焰,正一步一步靠近两人,感觉不象火,倒象是水在流动,两从见状顿时恍然大悟。纳摩德并不只有放火,还把油倒进地道,地道的坡度有些微倾斜,于是火乘着油在整个地道窜烧,迎面扑向二人。
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一语不发的继续跑着,而且是全力冲刺。地道在火焰的反射下被染得通红,此时二人冷不防停下脚步,因为前方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歌声。
“啦噜啦、啦啦噜啦……在狂风般的喝采声中,吟游诗人优雅地登场了。”
“法兰吉丝,那个歌声是!?”
“帕尔斯虽然面积辽阔,人口众多,不过象他那种活宝贝全国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是,奇夫卿怎么会……难道他真的是潜进神殿来做坏事的吗?”
事到如今已经无暇考虑太多,红色的热风推挤着背部,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继续往前跑,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敬,尽管姿势相当优雅,却搞错了状况。
“嗨,法兰吉丝小姐,还有亚尔佛莉德小姐,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在你嬉皮笑脸的时候,我们就快有事了。”
女神官没好气地说道。
“即使你的眼睛充斥着不纯正,也应该瞧得见那团火焰吧,你赶快回到神殿通知有火灾发生,并要所有人避难,不然会有好几百人伤亡。”
“神殿里全是女性,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
奇夫一本正经地点头,让开路面由法兰吉丝与亚尔佛莉德跑在前方,自己则尾随在后,一片通红的地道石壁映出三个摇晃的人影,身后猛烈的火势穷追不舍。
Ⅴ
当金黄色与蔷薇色的黄昏进入尾声,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夜。白昼的热气逐渐褪去,凉气缓缓包围住王都叶克巴达那的街道,诗人们称颂不已的“王都迷人的夏夜”才正要揭开序幕。
将老鹰告死天使从自己的手臂移向栖木,国王亚尔斯兰来到阳台。天上有星座,地面有灯海,市街的熙攘乘着夜风隐约传来,此刻此景正是“和平与繁荣”的最佳写照。
这个夏天,亚尔斯兰未曾穿戴甲胄,一直待在王都专心治理国政,夏天尚未结束,每天都是有如奇迹一般的安稳平静。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坏。”
每天规律地处理政务、举办活动,想不到亚尔斯兰并不觉得厌烦。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下“英勇国王”应有的实绩,借此奠定了个人声望,目前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求得军事上的成就将国家卷入无谓的纷争。
亚尔斯兰有些夸大了这个表面看似平稳,但就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相当无趣的生活,然而年轻的国王一直有种感觉,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
因此亚尔斯兰每天都会刻意找时间与达龙或那尔撒斯见面,尽量与他们一同进餐,因为他知道,能够如此悠闲谈笑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亚尔斯兰今年十九岁,说来其实也才十九岁而已,不过世间早夭或横死的王者不胜枚举,英年早逝的例子比比皆是。可能性虽然无限,然而亚尔斯兰统治国家的理念与构想不全然得以在他有生之年尽数完成,培养一个继承理念的人选亦是身为王者的义务,因此有必要早日结婚——这是老宰相鲁项的口头禅。
亚尔斯兰在餐桌前坐定,在座的还有达龙、那尔撒斯与耶拉姆,连续好几天在身边作陪的都是这几张面孔。众人享用佳肴与美酒之后,亚尔斯兰提出一个煞风景的话题。
“我一直很在意99lib.一件事,可否请各位听我说?”
“为臣洗耳恭听陛下的想法。”
那尔撒斯摆出教师的表情,达龙则露出“又来了”的眼神,却若无其事地啜着葡萄酒。
“今年二月,我军按照那尔撒斯的规划,前往讨伐在辛德拉劫掠的假面兵团,当时是通过特兰与邱尔克两国才进入辛德拉境内。”
世称“亚尔斯兰的半月形”是一项戏剧性十足的军事行动,那尔撒斯的策略完美演出、大获成功。自此以后,他国不再对帕尔斯穷兵黩武,使得帕尔斯能够迎接一个太平的夏季。
“不知邱尔克国的卡鲁哈纳国王作何感想?让他国军队通过自己国家的领土,侵略辛德拉国失败,又损失了假面兵团这支贵重的战力,如果我是卡鲁哈纳国王,必定对帕尔斯国心存埋怨。”
“就象画里所描述的好心没好报。”
听那尔撒斯如此说道,达龙随即把酒杯搁回桌上,还故意撞出声响。
“有这幅画我怎么没看过?是谁画的?”
“闭嘴,你这个不懂艺术的俗人!失礼了,陛下,请继续。”
对于二个稀松平常的斗嘴,亚尔斯兰报以微笑并接着说下去。
“单凭国王个人一时意气用事是不可能动用大军与他国挑起战火,假如卡鲁哈纳国王真有此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曾经听那尔撒斯说过,卡鲁哈纳国王就象獾一样,不会大胆向他国用兵,只要待在坚不可摧的国都赫拉特根本不怕外界动到他一根汗毛。”
“正如陛下所说。”
那尔撒斯在桌面叉起十指,达龙则在白米饭淋上菠萝瓦大快朵颐一番,菠萝瓦是牛与羊的绞肉搀上捣碎的巴旦可与葡萄干,再以胡椒调味的食品。
“邱尔克人与特兰人原为同族,特兰国王目前不知去向,军队也遭到歼灭,国家的形态丧失殆尽,卡鲁哈纳国王若是率领大军北进,特兰的领土很有可能就此将入邱尔克之手。”
那尔撒斯颌首同意亚尔斯兰的话,同时把石榴冰糕拿到手边,拿起梨木制的汤匙。
“卡鲁哈纳国王若是派遣大军北征,其目的仅止于扩充领土吗?陛下。”
亚尔斯兰手上也拿起梨木汤匙,耶拉姆在他面前摆了一盘淋了醋蜜的冰糕,清爽的微甜别具风味。
“如果成功占领特兰国,卡鲁哈纳国王等于确保了从北边入侵帕尔斯国的管道。”
亚尔斯兰脑海描绘着帕尔斯周边的地图,一边动起汤匙。
“我军在今年二月的行动路线人称之为亚尔斯兰的半月形,相同的路线由邱尔克方向出兵侵略帕尔斯国,到时候该如何称呼?”
“叫做卡鲁哈纳的半月形吧。”
达龙笑道,他已经将淋了菠萝瓦的白米饭一扫而空,这次手上换了个注满红茶的木碗。
“如果这一切都能成真,想必卡鲁哈纳国王的复仇心与虚荣心定会获得无上的满足。”
“达龙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从春天到夏季这段时间,邱尔克国的卡鲁哈纳国王一直按兵不动,也因此我国国境风平浪静,只是不晓得那位仁兄暗地怀着什么鬼胎。”
达龙隔着红茶的热气,目光锐利地望着那尔撒斯。
“陛下的担忧是对的。帕尔斯军能做的,邱尔克军没有办不到的道理,如果卡鲁哈纳国王这么认定也无可厚非。”
“说的也是。”
帕尔斯北方国境属于平原地形,找不到一处可以做为屏障的山岳或大河,假如特兰国国力强盛,帕尔斯国就要大伤脑筋了。因为在平原进行骑马战术,即便能够获胜,牺牲也相对加重,而且溃败的特兰军能够不断往后撤退,想要乘胜追击来个斩草除根简直比登天还难。王太子时代的亚尔斯兰之所能够击溃特兰军,一方面归功于达龙与那尔撒斯的功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特兰军过于深入帕尔斯国境。
那尔撒斯转向耶拉姆。
“如果卡鲁哈纳国王有意北军北上,侵略特兰国土,到时邱尔克国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耶拉姆。”
“按照所谓大军的规模来看,如果军队全部倾巢而出,邱尔克国内就成了一个空穴了。”
“……情况就是如此,达龙。”
那尔撒斯摆出笑容,将一小块冰糕放进口中。
“我明白了,邱尔克国的南方是辛德拉国,而这个国家的君主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位仁兄……”
“总是带给我们欢乐的那个亲爱的恶徒,各位别忘了,拉杰特拉二世陛下身边还有一位高贵的囚犯,记得吗?耶拉姆。”
“是的,我还记得那位名叫卡德斐西斯。”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好笑,想起卡德斐西斯这个人物被帕尔斯军俘虏时遭受“严弄拷问”当时的情形。拿着孔雀羽毛制成的掸子,把卡德斐西斯搔到差点没笑死的就是目前不在场的奇夫,喜好美女的吟游诗人在宫中待了一段时日,现在应该又在某处哼着情歌吧。
“一旦邱尔克国成了空城,拉杰特拉二世陛下会要求卡德斐西斯卿立刻登上邱尔克王位并出动大军,即使卡鲁哈纳国王终于下定决心北征,却难保不会遭人从背后偷袭,落到无国可归的下场。就是因为害怕这一点,卡鲁哈纳国王才不敢轻率动兵吧。”
达龙向那尔撒斯确认。
“基本上是这样解释没错,正由于内心做了这个盘算,拉杰特拉二世陛下才留下卡德斐西斯卿,因此我帕尔斯国与辛德拉国结为友好同盟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这全是来自那尔撒斯的一手安排,亚尔斯兰迄今依然佩服不已,同时又问道:
“不过,那尔撒斯你对东方国境也无法完全放心吧。”
“陛下英明,其实为臣所说的全是纸上谈兵,治理并推动国家政务之时,凡事需要经过详细推敲与精准计算再采取行动吗?其实不全然是这样。”
那尔撒斯用完冰糕,把空盘推到一旁,耶拉姆紧跟着送上一碗绿茶。这位相当于国王亚尔斯兰同学的年轻人在用餐时,除了自己享受美食,心思细腻的他似乎更喜欢服务别人。
“陛下您也知道,为臣前些日子指示克巴多卿等五名将领前往封锁迪马邦特山,由于接下来的部分状况是完全无法预测的,为臣之所以挑选这五人是认为他们或许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排除危难……”
冷不防的,周遭暗了下来,一阵风穿过阳台,吹熄了灯火。天上明亮的月光又正好被遮蔽住,达龙正要伸手抓起立在墙边的长剑,眼前又恢复了清澈的蓝光,抬头仰望只见到月娘若无其事地在天际大放光明。
“看样子只是云朵流窜过夜空而已。”
达龙面露苦笑,把单纯的自然现象视为不祥的阴霾,似乎他也有预感和平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月满必缺,天晴不长。”
那尔撒斯喃喃自语,并啜了一口绿茶。
Ⅵ
雷鸣响彻云霄,一道白色闪光划破灰暗的苍穹,仿佛以此上信号,蟠居在山谷的冷气团开始形成漩涡,刮起寒风。
“这下糟了。”
有前头带领二千名帕尔斯军在迪马邦特山中行进途中,出身辛德拉国的加斯旺德不安地仰望天空,他不曾畏惧敌人,然而生长于南国难免会怕冷。
“就快下雨了,而且是豪雨,最好赶快避一避。”
加斯旺德的提议立即付诸实行,在高山淋到冰冷的雨水,体温与体力会迅速流失,容易丧命,观察气候变化谨慎行事是将领带兵的常识。
“大家折回去不要贸然前进,今天行军到此为止。”
继续往前也不一定找得到避难场所,做事向来牢靠的特斯在行军途中已经一一确认过所有可以做为避难场所的洞窟、岩台与森林,并要三位妻子绘制简单的地图,三姊妹中的次女可拉拿起来笔灵巧地绘出简单、正确易懂的地图。
“真厉害,想不到可拉夫人比那尔撒斯更具有绘画天份。”
伊斯方做下评论,不过对这种小事大加赞扬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距离我们最近的是这个钟乳洞,里面可以容纳不少人,我已经确认过了。”
“夫人们真是秀外慧中,大家加快脚步吧。”
克巴多说道。二千名将兵掉转方向循着原路回去,不久雨滴开始打在将兵们的甲胄上,很快地充沛的雨势便封锁了四面八方,帕尔斯军横越冰冷的灰色世界,总算在路面化为一片泥泞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山洞入口高四加斯(约四公尺)、宽三加斯,令人吃惊的是内部又大又深,一时看不到尽头在何处,也因此所有人马得以进入洞内避雨。
指派士兵在洞口站哨,并于各处架起篝火,分发烈酒让众人能够立刻温暖身子。如果入口再窄一点,即使遭遇敌袭也比较容易防御。
伊斯方与二只小狼一起席地而坐,稍事休息片刻之后,特斯迎面走来。
“伊斯方卿,听说你在默塔札山岭一剑砍断鸟面人妖的嘴巴是吧。”
“是的,总觉得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不,没有必要同情它们,你先来看看再说。”
看着特斯的表情,伊斯方把疑问又吞了回去,跟在特斯身后。只见克巴多、梅鲁连、加斯旺德三人围在关着二头鸟面人妖的笼车前,克巴多一见到伊斯方就问道:
“伊斯方卿,被你砍掉嘴巴的是哪个怪物啊?”
“这是……”
伊斯方睁大双眼,二头怪物好端端地长着嘴巴,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人类。
“看来被砍断的部位还会再长出来,我们所面临的对手并不是人类,大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说话的同时,克巴多躲开上半身,掠过胸甲的正是鸟面人妖的钩爪。怪物从牢笼地板跳起扑向铁栏,伸出手臂企图以钩爪撕裂克巴多。
“就是这样,丝毫不能大意……”
克巴多露出苦笑,话才说到一半,却被异样的怪响掩盖,同时脚下传来不祥的震动。
起初以为是地震其实不然,特斯的三名妻子奔了过来。
“特斯大人,还有各位大人,一颗大石滚下来堵住了入口,二名哨兵很不幸地被压在岩石底下,已经回天乏术了。”
听完三姊妹的长派特娜报告之后,克巴多等五名将领交换着锐利的视线,紧接着梅鲁连与加斯旺德跑上前去查看入口状况,留下特斯、他的三名妻子、伊斯方与二只小狼扫视着篝火四周,此时克巴多低声笑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凑巧,看来我们已经掉进某人设下的陷阱里了。”
二千名帕尔斯军将兵就这样被封在迪马邦特山的巨大钟乳洞内部,帕尔斯历三二五年六月,“和平的夏季”正要进入尾声。
后记
由于种种因素,一直处于“睡美人”状态的“亚尔斯兰战记”这次终于(在二十世纪内)起床了。对于各位读者无比的耐心,我由衷地表示感谢与歉意。
而做完功课的我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不过现在说这话还太早,我也很想尽早写完功课,可是我向来以低生产力出名(以这种缺点出名还得了?),希望今后各位持之以恒继续陪伴我。
话说本回,在内容方面完全依照预定计画进行,不过却是本系列出版以来死亡人数最少的一集,死者总计只有2000人,的确值得欣慰。然而单凭这样就要把本回命名为“和平篇”,那就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本系列出版以bbr>来,一直左右开攻斩杀敌人的达龙卿在本回稍事休息片刻,和亚尔斯兰陛下与那尔撒斯卿一同留守在王都,下集的反动会很恐怖,在此预先向跌入血海的牺牲者致哀。
本回难得能让身心徜徉在帕尔斯大地吹拂而过的风中,使人有种向往已久、整个细胞活了起来的感觉,愿将这份感受与各位读者分享,是身为作者的我无上的喜悦。
一九九九年十月
帕尔斯王国带路人>藏书网
参考资料
图解波斯 河出书房
963f." >阿里巴巴的冒险Ⅰ.Ⅱ 平凡社东洋文库..
波斯民间传说 平凡社东洋文库
波斯游记 平凡社东洋文库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