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亚尔斯兰战记9·旌旗流转》 第一章 亚尔斯兰的半月形

风畅行无阻的扫过旷野,发出忽高忽低的声响,有时如同流泻的笛音,有时才一眨眼却又转为一头无形巨兽的咆哮。风打在人与马的行列之中,让他们吐露的气息冻成白雾,内陆的冬季正严苛无情地支配着天地万物。 帕尔斯历三二五年二月,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正率领两万大军踏上征战之途,王都由宰相鲁项与大将军奇斯瓦特留守,他则带着万中选一的精兵越过国境,目的是为了援助友邦辛德拉王国。因为辛德拉王国遭至来自北方山岳地带神秘假面骑马兵团的侵略,于是向帕尔斯求援。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是亚尔斯兰的至友,更是交心的兄弟,辛德拉国历史上是如此记载着,但帕尔斯国的历史却缺乏相同的热情。对此事不仅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帕尔斯的兵将们甚至对主君的交心兄弟恶言恶语。 “又是辛德拉那个国王,每次应付不了边境的难题,就跑来向我们国王讨救兵。” “这么一来,咱们帕尔斯军不就成了辛德拉国的佣兵?” “佣兵还强多了,咱们干的可是白活啊,真该教那个恬不知耻的土蕃王尝尝吃苦的滋味。” 纵使怨声四起,当十八岁的国王下令出兵,帕尔斯人绝不会抗拒;更甚于此的是,如果令其待在后方留守,反而会引发更强烈的不满,因为他们深信自己武勇过人,而且在国王亚尔斯兰的旌旗之下,他们从未尝过败绩。 遵照亚尔斯兰国王旨意,负责订定出兵计划的是那尔撒斯卿,此人为帕尔斯的军师,其足智多谋名震天下。在接获来自辛德拉的求援之际,他在国王御前摊开一张偌大的地图开始说明道: “没有必要为了营救辛德拉而出兵到辛德拉,只怕邱尔克的正规军早已聚集在南方国境,磨拳擦掌等待我军前往辛德拉。” 亚尔斯兰点头。 “原来如此,当我军渡过卡威利河前往辛德拉国之际,他们打算一举南下,断绝我军后方的援助,对吧?” “正是。” 那尔撒斯显得相当满意。因为他是亚尔斯兰的军事老师,自然乐于见到学生的洞察力显着成长。 “然而突袭邱尔克国就必须与险峻的山岳地带和严阵以待的正规军两者对峙,如此一来实不易取胜。” 达龙卿陈述个人意见,人称一提到“帕尔斯的黑衣骑士”连爱哭的小孩都不敢出声的勇将就是他;此外也有另一个说法是,提到“帕尔斯的宫廷画家”连爱哭的小孩都会笑。而其中原因是外国人所无法理解的。 “你说的对,但请尽管安心,我们可以通过特兰领地前往辛德拉。” “过境特兰的领土?” 亚尔斯兰大吃一惊,随即心领神会。那尔撒斯的计划看来虽有标新立异之嫌,却完全合理。依照那尔撒斯的推测,假设侵袭辛德拉的假面兵团是由特兰人所组成的,那他们的母国目前应该处于真空状态,帕尔斯军的进击绝不会遭遇敌军阻碍,同时邱尔克也必将对北方的特兰提升更高一层的警戒。 “行经特兰境内,正像字面所示如同走过无人的原野,也不会浪费无谓的时间,尤其以吉姆沙将军当前锋的话,将省下更多时间。” 吉姆沙出身特兰国,目前投资于亚尔斯兰的朝廷,由他担任向导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好,就依那尔撒斯的计划。” 亚尔斯兰才语毕马上又注意到一件事,帕尔斯军路过特兰与邱尔克境内时应该有必要提出适当的大义名分吧。 那尔撒斯答道: “假设邱尔克国与假面兵团毫无瓜葛,则假面兵团就成了入侵国境,迫害良民的一群恶徒,我们是为了伸张正义而加以讨伐,如此一来邱尔克国应该会乐于协助我们才对。” 那尔撒斯自知这项理论的牵强之处,然而套在外交与战略的范畴内却绰绰有余。面对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如此这般的老奸巨猾,一味拘泥于表面上的正义公理只会造成自己的不利。 于是亚尔斯兰传唤刚从邱尔克回国的奇夫卿,他是与卡鲁哈纳国王面对面交谈过的证人。 “奇夫卿,你认为邱尔克国王的为人如何?” 亚尔斯兰一问,奇夫猛然斜着眉毛与嘴角答道: “回陛下,他很讨人厌。” 亚尔斯兰眨着眼,那尔撒斯笑出声。过去在拉杰特拉二世登基之前,那尔撒斯曾经假借邱尔克国王的名义做为外交上的手段,却换来拉杰特拉不屑的态度表示:“我听都没听过邱尔克国王会是个行侠仗义的人。”看来奇夫与拉杰特拉所见略同。 根据奇夫的报告,帕尔斯皇室得知假面兵团与邱尔克国王关系密切。因为奇夫一行人在离开邱尔克之际,曾与假面兵团交战,也因此使人联想到其指挥官会不会就是帕尔斯旧王族席尔梅斯王子? 奇夫在报告此事的用词酌句上显得相当谨慎。 “就一名战士的技术与气魄而言,简直可与席尔梅斯殿下比美,领导兵士毫不紊乱,井然有序。” “你意思是,此人如果真是席尔梅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是吗?” “一切依陛下旨意。” 奇夫虽然不加以断言,却有相当的确信。这世间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凌驾其上的剑士屈指可数,更何况对方所采用的帕尔斯式剑法更不容置喙。 “我看得出那位兄台完全不适合‘安稳的余生’这句话。”达龙低喃道。 席尔梅斯曾经为了取得帕尔斯的王位而狙击亚尔斯兰,并杀害了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然而当席尔梅斯去国之际,达龙也决定舍弃伯父的遗恨,但要是下次在战场重逢,势必爆发一场生死决斗。 亚尔斯兰这时由王座起身说道:“即刻出兵!往北迂回经由特兰领地前往辛德拉王国!” 于是名为“亚尔斯兰的半月形”作战计划开始付诸行动。这项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帕尔斯军的路线是由王都叶克巴达那北行,接着朝东然后往南,因而描绘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形。 那尔撒斯为国王亚尔斯兰筹备新征事宜的同时也指示克巴多与特斯两将军将兵马集结在东边国境这培沙华尔城,因为邱尔克军必然预料帕尔斯军一定会渡过卡威利河直接进兵辛德拉,采取这项“不负众望”的行动是为了引起邱尔克军的注意。 如此这般,帕尔斯军开始跃跃欲试了。 假面兵团踏过雪地,比帕尔斯军早一个月由邱尔克南下前往辛德拉,率领一万骑特兰士兵的正是银假面,也就是帕尔斯旧王族席尔梅斯王子,其麾下军纪如山。 “越不过这种小雪山者死!我不需要弱兵,跟随我的只有能够活着战胜并凯旋而归的人。” 特兰人也对席尔梅斯严苛的军令百般依顺,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为了养活自己,为了让故乡的亲人免于饥饿,他们只有踏破冬山侵略辛德拉王国,这是辛德拉人民的无妄之灾,但特兰人却无法施以同情。 特兰人铲除山道的积雪,凿开冰块向前进。道路两侧为高耸的断崖所挟持,正好形成北风的大道,嘶吼的大气激流不断地推开人与马,事实上已有人被强风吹起而跌落深谷。于是特兰人们用绳索系住彼此,相互才扶着往前走,他们忍受着寒波,脑海里想象着辛德拉富饶的田园,内心祈求早日尽情踏遍这块土地。然后他们的辛劳获得了报偿,头顶的雪云消失无踪,只见晴空万里,洒下和煦春阳,眼前铺展着一片浅绿色的原野,看起来仿佛在阳光之中假寐。 “瞧!这一片未曾经历冰雪的辛德拉活壤已经呈现在你们眼前了,尽情地奔驰掠夺吧!” 受到席尔梅斯煽动的特兰士兵立刻发出勇猛的欢呼策马跃出,近乎发狂的喜悦可以令人忘却这十五天来的辛劳。 辛德拉的灾难就此展开。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虽然不受帕尔斯人的信赖,却深得本国人民的爱戴。并非他勤于改革,而是他订定的租税不重,除了留意地方官员的录用外并经常奖励行善者,使人民的生活还算不虞匮乏。 这个和平景象却突然遭人破坏了。正在田里种植冬麦的农夫们察觉到大地的鸣动,惊讶地望向北方,此时一片砂尘已直逼眼前。 银色的假面反射出不祥的光芒烧灼了农夫的眼瞳,辛德拉语的哀嚎发出随即中断,农夫张大嘴巴,首级飞上天际。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问候,随着飞上天际的首级,辛德拉的田园也丧失了和平。一群来路不明的侵略者动辄斩杀逃命的农夫们,火苗吞噬了辛勤建立的家园和麦田。火焰与黑烟冲天,五百名屯驻在附近村落的辛德拉士兵见状立刻起来,在遇见诡异的假面兵团时他们着实吃了一惊,然而一名曾经见过特兰军的士兵向队长报告。 “根据对方骑马的姿势、骑射的技法以及马上的剑术,怎么看都是特兰人没错。” “特兰人为什么要从邱尔克出兵呢?一定是弄错了,再详加追查。” 疑惑让辛德拉军更为混乱。假面兵团毫不留情地袭击他们,纵火烧杀之下五百名辛德拉军无一幸存。其中人半战死,少部分的人请求投降却仍然人首分离。得救的只有三人,他们不断地逃蹿,来到一个名为强贝的城市,描述这群可怖的侵略者。 强贝的城司是一位名叫帕鲁的老人,他是负责收税与裁决的文官,并非能指挥作战的将领。虽然他姑且命令警卫队长率领八百名士兵出动,不久接获军队全灭的通报时他却瘫在地上。其实只要紧闭城门即可,但就在他犹豫是否要收容农夫们进城的当头,城内已遭人闯入。帕鲁老人从城墙被推落地面摔死,城内充斥着杀戮与劫掠。 假面兵团的行动就如同寒地的疾风,极度快速、猛烈与剽悍;而且掠夺者既贪婪又残忍。某大商人双手十指上二十个昂贵的戒指,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当掠夺者撤退之后,他被人发现双手遭人砍断,陈尸在屋里。 辛德拉将军亚拉法利率领二千骑兵与一万五千步兵与假面兵团下面冲突。这是一场生死斗,但辛德拉军却不堪一击。正当亚拉法利布好阵,思考如何迎战之际,假面兵团以快得无法想象的速度闯至,马蹄踢散了步兵群。骑兵连忙出动,但每一骑却遇上三骑敌人包夹,座骑惨遭矛剌,当人马一齐跌倒时,紧接着就被无数往下戳的长矛剌穿,人马俱亡。一千还没数满,辛德拉军已在血腥与砂尘之中崩溃,亚拉法利好不容易逃离战场。 由于获胜的假面兵团急于掠夺,亚拉法利才得以逃离死神的召唤。惨败的亚拉法利不敢直接逃回国都乌莱优鲁,不久之后偷偷回到战场查探假面兵团的状况。假面兵团在强贝城内外不断地掠夺,贪婪引发了士兵之间的争执,出现翻脸不认人、怒目相向的情形。 “此时,为臣目睹了一个可怕的光景。” 事后亚拉法利向拉杰特拉王报告道。一名身披绣工精美披风的银假面骑士策马走入掠夺者之中,伫立在另一个双臂环抱财物的银假面面前。此人一语不发,也不容对方回话,长剑立即应声水平扫出,戴着假面的首级飞上青空,翻转了好几圈才掉落地面,技法之纯熟令亚拉法利为之汗颜。 “如同被冰鞭抽打过一般,假面兵团又恢复了纪律与秩序。” 劫来的财宝与物资全聚集在同一处,其中一半堆放在牛车上,另一半则分配给士兵,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单凭肉眼便足以让亚拉法利了解此人的统御力。 “原来如此,好可怕的人物。” 拉杰特拉低喃着,听完这番话就能够充分想象假面兵团的总帅应该是个严厉的人,也令他警觉到假面兵团并非只是普通的强盗集团。 “这么说,对方真的是特兰人吗?” “也有可能是邱尔克人,很难断定。” 亚拉法利没有听到席尔梅斯的声音,所以无法断言,而拉杰特拉不解地侧着头。 “真不明白特兰人为什么会从邱尔克国境出兵?难道说邱尔克全境已经被特兰人占领了吗?” 或者正好相反?拉杰特拉做出结论。恐怕是邱尔克国意图利用特兰人来扰乱辛德拉吧! “忘恩负义!以前三国还曾联手,打算消灭帕尔斯;现在矛头转向,反倒举兵侵略我国,这实在太没道理了,至少也该一本初衷袭击帕尔斯才对呀。” 言词之间虽然自私,但表示拉杰特拉已大致看清了事实的真相,只是尚不知晓假面兵团的总帅就是帕尔斯的旧王族。其实这本来就是超乎一般的想象,若非全能的神祗是不可能得知的。 总之,拉杰特拉下令国都乌莱优鲁的所有部队严阵以待,然而却陆续接获战败的消息。 无论拉杰特拉多么不情愿,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假面兵团的强大。想到此,他的思虑落在一个定点上,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拉杰特拉拥有一位堪称至交的好友,其麾下莫名盖世的勇将不计其数。 在三位美丽的女侍帮忙穿戴甲胄之时,拉杰特拉同进向书记官口述一封信给亚尔斯兰。 此外,拉杰特拉也派了使者到邱尔克诘问道:“在邱尔克国境出现的武装集团正在我国烧杀劫掠,贵国不会跟此事毫无瓜葛吧?” 就算看穿了实情,也有必要派遣使者,因为邱尔克国一定会回答:“绝无此事,与我无关。” 如果取得这样的答复,辛德拉就能依自己的方式处置假面兵团,这是外交上的一种策略。 然而拉杰特拉派遣的使者并没有见到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当他越过国境之时便失去行踪。不幸的使者被邱尔克军逮住,在邱尔克王的指使下惨遭杀害掩埋。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并不喜欢在接见使者时被抓住话柄,而落人口实。 拉杰特拉二世的信送到亚尔斯兰手上时已过了一个半月,新年祭已结束,帕尔斯开始准备迎春。也因此亚尔斯兰才与军师那尔撒斯商谈,组成了辛德拉援军。 “咦?陛下这次又要亲征吗?” “没办法,这是陛下的个性。” “我觉得辛德拉国王至少要割让两、三州的领土当做谢礼才对。” “要是真收下了以后就后患无穷了,像辛德拉国王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置之不理。” 萨拉邦特卿与伊斯方卿如此交谈着,但对那尔撒斯而言,一旦亚尔斯兰置之不理,拉杰特拉将立刻倒戈至敌方,甚至很有可能提议:“比起我国还不如去抢帕尔斯,我可以帮忙。”此时最重要的是给予邱尔克一击,并查出卡鲁哈纳王的意图才是。 另一方面,那尔撒斯考虑到国王不在的期间,有心人士也有可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引发骚动,因此平时政务由宰相鲁项负责,非常时期则由大将军奇斯瓦特指挥,加上奇斯瓦特的左右手是萨拉邦特,如此一来可说准备万全。那尔撒斯还不忘考虑到发生大事时的处理程序。 “与其等火种冒烟,还不如让它着火后比较容易扑灭,也许制造一场火灾也不错。” 那尔撒斯是如此表示,但他的好友却不予正面解释。 “你的本意是说,即使没出事也要刻意制造事件比较好玩是吗?”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是个热爱和平与艺术的文化人士,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天上的诸神嘉奖我都来不及了呢。” “我看诸神是连抱怨都来不及吧。” 那尔撒斯无视黑衣骑士的嘲弄,一并做出应有的策略。 辛德拉援军人数只有两万,但兵士与马匹均经过精挑细选。随行的将领有那尔撒斯、达龙、法兰吉斯、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伊斯方等等全都是可靠的部属。梅鲁连留下来担任机动部队,他不仅是率领轴德族的精锐,更是能够自我判断采取行动的重要人材。 奇夫、耶拉姆、加斯旺德与梅鲁连均精通邱尔克的地形,身为外交使节的同时自然也背负着侦察敌地的任务,在这种共识下,对手国也会流出各种假情报,因此外交经常是一种情报战。 这场战役对加斯旺德而言是一场保卫母国摆脱非法掠夺者的战争,因而他在出征的准备上显得干劲十足。亚尔佛莉德跟耶拉姆仍然是一边斗嘴,一边召集士兵,挑选马匹、清点箭数、整理武器。老鹰告死天使也站在亚尔斯兰身旁,以嘴尖梳理羽毛。 但在这里有个无精打采的男子,他就是吟游诗人奇夫。奇夫不喜欢到邱尔克国,他只想在春天来临之前,一直待在叶克巴达那悠然自得地消磨时间。 “那种国家我绝不跑第二趟,根本没有劳驾奇夫大爷出马的价值。” 奇夫记恨的是前阵子到邱尔克连一个美女也见不到,听耶拉姆如此转述,亚尔斯兰笑着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调侃道:“邱尔克国怎么可能没有美女?一定是听说奇夫卿要来,所有人都紧闭门窗屏住呼吸躲起来了。” “我也这么认为。总之奇夫大人这次不打算从军,看得出他很想在叶克巴达那的妓院里待到春天为止。” “那太可惜了,如果他无法同行,想必法兰吉丝一定很寂寞。” 亚尔斯兰漫不经心的口吻却得到莫大的效用,奇夫听完耶拉姆转述国王的意见之后,当下起身开始准备出征,嘴里边嘀咕着:“陛下的鬼主意怎么愈来愈多了?”

穿越特兰平原的帕尔斯军一路上完全没有遭遇任何阻碍,正如那尔撒斯先前的观察。特兰的平原上河流与湖沼遍布,容易造成骑马人行动不便。然而河流与湖沼早已在酷寒之下结冰,帕尔斯军得以踏过冰面前进。 仅仅十天帕尔斯军便通过广大的特兰领地,望见重叠在南方的银色山岳地带,这表示终于逼近邱尔克领地了。 “特兰领地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达龙说道,亚尔斯兰在意的是特兰人,并非担心遭到攻击,而是在看到荒凉的冬原之后,开始同情特兰人的穷困。 “老弱幼病又挨饿,实在太可怜了,可不可以把备份的粮食分给他们呢?” 从未违背亚尔斯兰旨意的达龙这次却不立刻做出“遵旨”的回答。 “陛下,为臣斗胆禀报,您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同情,难保对方不会恩将仇报。” 达龙疑心病很重,救济特兰的贫民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却会令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立场。此外,骄傲的特兰人也许会以接受他人施舍为耻,反过来采取攻击,即使情形不至于如此严重,他们也可能拒绝救济。 “同情弱者是人性最高贵的情操,为臣不会阻拦。”那尔撒斯如是说道,“只不过,为臣那尔撒斯天生狡猾,企图利用陛下的善意。如果决定散粮给特兰人,就让他们认为我们是以此当做行经特兰领地的过路费吧。” 那尔撒斯表示特兰人应该会接受这种方式的赠与,而达龙侧着头。 “如果对方还是不接受呢?” “那就随便他们了。好人不全然一定有好报。对方有权拒绝他人的善意,我目前是尽量想办法达成陛下的旨意。” 那尔撒斯命人准备了大量的药品,还包括在环境不同的地域饮水就必须使用饮水的工具;此外还有胃肠药、预防冻伤的药膏、防范强风与砂尘的眼药,以及大量“让冻僵的身体恢复暖和的药”——也就是葡萄酒。 那尔撒斯带着这些药,将粮食放置在路旁搭起的帐篷里头,并留下以帕尔斯语写成的一封信:“这些物品是感激贵国让我们通过领土的谢礼。” 特兰人一向不喜欢他人的施舍,以武力与勇气抢走对方手中的好处才99lib.是特兰人的夙愿。然而现实上是冬季将导致粮食短缺,远征邱尔克的男人们来不及赶回家乡,单凭留在国内的女人、小孩、老人跟伤病者根本对抗不了全副武装的帕尔斯军。于是他们只有眼睁睁目送帕尔斯军堂皇离去,但置于帐篷内的粮食似乎能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身为特兰人的吉姆沙将军对此事虽不予置评,想必内心一定百感交集。 帕尔斯军在绯红色的余晖之中继续南下,他们的盔甲与刀枪散放出冷洌的光芒,有如一群抢在夜晚来临之前率先降落地面的星子。 驻守在邱尔克北方国境的士兵约有三千人,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敌人会趁这个时机由北方侵略,因此防备上只做做表面工夫,毫无戒备可言。 帕尔斯军闯入国境之际正值破晓时分。邱尔克士兵在夜间虽然保持相当程度的警戒,但是当清晨第一道阳光射入地面时,他们便松懈下来,心想:“太好了,今晚也相安无事。”大伙由瞭望台撤回宿舍。早餐过后再回到瞭望台,在这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之间,吉姆沙率领的百名士兵越过城门所在的高墙侵入,由内部打开大门,根本是不战而胜,邱尔克的国界就这么被突破了。 接获帕尔斯军侵略的消息时,远在国都赫拉特的卡鲁哈纳国王十分错愕。 “竟然从北边过来,想不到帕尔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真有一套。” 这番话说出口需要相当长久的时间。 卡鲁哈纳国王感到不解的是帕尔斯军精通地理一事,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在特兰与邱尔克的国界边陲地带,不但没有迷路还能直逼咽喉而来。 这自然得归功于特兰的年轻猛将吉姆沙在前头引导帕尔斯军,卡鲁哈纳国王连想也没想到这一点。他自己可以利用帕尔斯或特兰人侵略辛德拉,却完全没发现对方已经如法炮制了。 卡鲁哈纳国王由阁楼的书斋走下谒见室,远远传来受召见齐集一室的书记官与将军们低声的骚动,卡鲁哈纳国王边走边思索。 “帕尔斯那个小毛头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居然能够横越特兰与邱尔克两国,实在不能小看他。” 亚尔斯兰这次的行程以帕尔斯的距离单位计算高达四百法尔桑(约两千公里),在冬季时节前往异国,固然背负了多项不利的条件,但帕尔斯军的行动速度却快得惊人,搞不好明天就闯入赫拉特的山谷了。国王的属臣们掩不住内心的不安。 “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请下旨。” 书记官与将军们异口同声地寻求国王的指示,卡鲁哈纳国王在黑檀木桌上摊开邱尔克的地图,以指尖点出赫拉特山谷与外界相通的六条山岭峡道。 “封闭峡道的关口,一名帕尔斯兵也不准进来,每个关口各增调五千卫兵,严密监视帕尔斯军的动静,任何小事都必须报告。” 卡鲁哈纳国王的命令钜细靡遗,绝对贯彻。将军们匆忙离去之后,卡鲁哈纳国王只手揪着黝黑的络腮胡,不断盯着地图,脑海浮现各种思绪。 “那尔撒斯吗?原来是他……” 卡鲁哈纳国王咕哝着。当他尚是副国王之际,邱尔克曾与辛德拉和特兰两国结盟,大举入侵帕尔斯,总计兵力为五十万,看来连实力坚强的帕尔斯军也无力抵抗;然而就在那时一个名叫那尔撒斯的小卒加入了帕尔斯军阵容,数日后三国联军便宣告解体,害得他们只能一边诅咒帕尔斯的众神,一边撤回各自的国家。 这场败仗让邱尔克国内大乱,使卡鲁哈纳国王在突破权力的乱涡之后得以巩固王权,其影响可谓十分深远。这使得卡鲁哈纳国王不得不提防那尔撒斯这个人并小心行事。目前帕尔斯军一路沿赫拉特的东方南下,如果西方防御力减弱,也许会让敌人有机可乘,于是卡鲁哈纳国王只得加强各个方位的防御。 很快地赫拉特与其周围的山谷在巨大岩石城墙的包夹下形成一个要塞。如字面所示一般坚不可摧,可以抵挡强大的帕尔斯军连续几年的猛攻,不仅帕尔斯军无法侵入,邱尔克军也很难出战。其实这原无大碍,邱尔克军只管挤在山谷内,静待敌人放弃进攻知难而退即可,然而这次卡鲁哈纳国王却咽不下这口气。 卡鲁哈纳国王的治世安稳,但只限他活着期间。因为既没有确定的后继者,也无人得以分担国王的权限。卡鲁哈纳国王是个能干、猜忌心强的独裁者,他不设宰相官位,而是自己兼任宰相的职务。所有内政、外交、军事、治安甚至宫廷内务全由他一人统辖,下达指令给专职官员。 国王之所以无法明白确定后继者,经常是因为在数名候选人中犹豫不决,五年前的辛德拉王国就是如此。然而卡鲁哈纳国王却不一样,他一开始就不设立候选人。虽然他有好几名妃子,却无人得到专宠;虽有十人小孩,却不知为何没有儿子。最大的女儿只有十五岁,仍待字闺中。这位长女一旦结婚,她的夫婿应该就是王位继承的第一位候选人吧。宫廷里蜚短流长,卡鲁哈纳国王本人却不表明真正的心意。 当卡鲁哈纳国王改变心意下令出战之际,文武百官全部唯喏膺服,只有一人高唱反调。 “帕尔斯军的目的并非攻陷赫拉特,打击假面兵团、解除辛德拉国的危机才是他们的目标,只要封锁通道死守山谷,帕尔斯军便会主动离去,真有这个必要刻意挑起战端吗?” 提出这番意见的贵族是卡鲁哈纳的表弟,此人名为卡德斐西斯。于是卡鲁哈纳国王凝视着表弟说道:“如果袖手旁观,席尔梅斯王子会遭人从背后暗算,假面兵团将被歼灭。” “这不是很好吗?反正那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异国流浪汉罢了。”卡德斐西斯冷漠地啐道。 “要是被人发现他们身后有邱尔克国在撑腰,事情就难办了。干脆假借帕尔斯军的手除掉这个祸害不是更好吗?” “卡德斐西斯,你实在不是当国王的料。”卡鲁哈纳国王驳斥的语气比对方还要冷漠,“如果就此舍弃席尔梅斯王子,未来邱尔克将得不到任何国家的协助,因为他们会认为邱尔克是个一旦利用殆尽便弃之如敝屐的国家,谁愿意提供一臂之力?谨守信义是身为王者的义务。” 其实卡鲁哈纳国王居心不轨,他之所以不舍席尔梅斯并非只为了信义问题,而是将之视为称霸全大陆的第一步棋。因此惧于一时不利而故步自封的行为绝对无法实现卡鲁哈纳国王的野心。 五万名邱尔克军在邱尔克国与辛德拉国的交界布阵,若是帕尔斯军由东边进攻,他们将一举南下阻断帕尔斯军的后路。然而帕尔斯的军师早已料到此举。这五万人马无论在量与质方面都不同于驻守北方国境的三千士兵,他们是卡鲁哈纳国王用来投注实现掌握全大陆霸权的军队,是万中选一的精锐,装备也是最强的。卡鲁哈纳国王由国都赫拉特传令给这支军队:准备迎击南下的帕尔斯军并将之消灭。 于是两军在邱尔克南方国境发生激烈的冲突,即所谓的“札拉佛利克峡谷之战”。

五万名邱尔克军采取密集队形填满了整条街道,街道的宽度以帕尔斯的单位计算是二十加斯(约为二十公尺),邱尔克士兵手握长矛与盾牌在街上吵嚷个不停。由于无法左右分散,因此队形显得既厚且冗长,即使帕尔斯军奋勇杀入,矛与盾的铁墙一层?接着一层阻挡在前,也是几乎不可能突破重围。两军相距一百五十加斯之远遥遥对峙,邱尔克军头阵一位名为德拉尼的将军策马而出。 “你们这群向僭王的脏手摆尾乞怜的帕尔斯狗!此次擅闯我国边界所为何来?” 从马背上辱骂帕尔斯军的邱尔克将军完全没有时间懊悔自己不慎的谈吐,法兰吉斯已弓上挂箭,骑马冒出头阵,一语不发拉动弓弦。只见一道银色闪光朝邱尔克军笔直射去,德拉尼将军的身影由马背翻滚落下,弓箭命中了他的鼻子。 顿时邱尔克军陷入一片死寂,一方面是慑于法兰吉斯神乎其技的箭术,另一方面更察觉到最致命的一点。冬风由北方吹来,山道就是北风的通路,为气流添加了力道与劲道。意即位于北面的帕尔斯军弓箭将乘着强风之势飞得更高更远;相对的,南面的邱尔克军弓箭则会受到风的阻碍,无法射抵敌阵。 “这下糟了。” 邱尔克军慌了,如果采取弓箭战法,根本就不应在南面布阵。但他们原本即是奉命在此地迎击南下的帕尔斯军,实在无能为力。 “大家都看到了,敌军队形密集,箭出必中,尽管射吧!” 法兰吉斯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帕尔斯军齐声欢呼,猛朝邱尔克军放矢。顿时一阵腥风血雨侵袭着邱尔克军,他们匿身于盾后躲开攻击,却挡不住由上落下的弓箭,提高盾牌,脚踝却成了箭靶。 “可恶,乱成一乱,暂时撤退重整队形!” 指挥邱尔克军的主帅名为辛格,其麾下有都古拉、迪奥、布拉亚格、席甘达等人,全是一群身经百战的勇将,然而单凭人类的智慧想阻挡严寒的冬风是不可能的,邱尔克军无力抵抗,只有一味地倒地,沐浴在箭雨下。就这样大批人马不断倒下。 “撤退、撤退!” 发号施令的叫喊也被风吹散,由于队形长如大蛇,命令的传达相当不易。前方部队准备撤退,后方部队却仍在持续前进,结果双方撞成一团,造成相互推挤的混乱场面。 “镇定、安静、不要慌!” 拼命安抚部下的将军们鼻头嗅到一股异样的臭气。弓气乘着强风飞来,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物体,那是上百支拖着鲜红火尾的黑色球体。一落在邱尔克士兵之间,立刻迸出磅的一声,散发出大量的黑烟与剌鼻得令人作呕的臭味。这些是由硫磺、泥炭与毒草的粉末所搓揉而成的球体。 邱尔克军抵挡不住,只得继续后退,硫磺烟无情地剌痛邱尔克军的眼睛、鼻子与咽喉,他们不断地流泪、打喷嚏、猛咳个不停,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当天战后,邱尔克军阵亡人数超过五千以上,帕尔斯军方面仅有二十名伤者,且无人战死,如此明显一面倒的战役在全大陆周边诸国是前所未有的。 好不容易邱尔克军撤兵完毕,全员退回设在街道上的堡垒里。堡垒地面打进三层木桩,这项防御工事是为了阻挡帕尔斯骑兵的猛进,辛格便藏身其中并召集诸将在帐篷内展开作战会议。 “岂能、就此、善罢、甘休、我一定、要让、可恶的、帕尔斯人、知道、我的、厉害!”辛格的句子断断续续,由于喷嚏与咳嗽的打岔,听来毫无魄力可言。 “正如您所说,这群鞑子使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战术,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应声唱和的都古拉眼睛被黑烟熏伤而泪流不止,正以密斯鲁国产的麻织手巾沾水冷敷。布拉亚格的鼻粘膜被烟呛伤,鼻血与鼻水交替流个不停,因鼻子无法呼吸只好张着嘴巴,躺在地面铺上的山羊皮上仰躺休息,邱尔克屈指可数的猛将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同情。邱尔克的将军们态度的确认真,但帕尔斯人看了必定大肆嘲弄一番。 就因为相当清楚自己的丑态,更激起邱尔克人的怒气。 “总之我们并没有输给帕尔斯人。” “没错、没错。” “这哪算输,我们连打都没开始打。” “如果堂堂正正交战,我们岂会败给那种杂碎。” “对,我要把他们的尸体埋在山谷,等着睢。” 众人在喷嚏、鼻水与咳嗽之中燃起旺盛的气焰,然而现实是相当严苛的。纵使斗志不曾减退,但是到底该如何整治那群“卑鄙下流的帕尔斯人”呢?身处完全丧失地利的处境下,邱尔克军究竟该如何反击呢? “卡鲁哈纳陛下向来不容许失败的,想必各位也相当清楚葛拉布将军的下场。” 辛格语气沉重,国为去年败给帕尔斯与辛德拉联军并遭到俘虏的葛拉布将军便在宫殿高楼的一室论刑处决,被一群身为殉国战士遗族的少年手刃。据说葛拉布将军的遗体共有八十余处的刀伤,邱尔克的将军们并不怯懦,但在听到葛拉布的处决过程时却不禁脸色铁青全身打颤,心想战死在敌人的刀下结束性命也比这种死法要强得多。 “夜袭如何?” 迪奥揉着充血的眼睛提议道。帕尔斯军在不费一兵一卒取得胜利之后,应该会有所松懈。邱尔克军位于下风处,看来虽相当不利,其实也有其优点所在——那就是即使发出多大的声响,上风处也听不见——所以今晚必须立刻派遣精锐士兵潜入帕尔斯军阵营夜袭才是上上之策。 “这提案不错,但帕尔斯军想必已做好准备,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 “话虽如此,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待到天亮吧!?到时只会跟今天一样败于相同的战术。除了先下手为强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做法吗?” “好,你说得对!夜袭暗杀敌国国王,一切就结束了。” 一做成决议,辛格起身正要发号施令之际,他的左半面顿时染成一片火红,下一瞬间响起邱尔克语的惨叫。 “敌人火攻,是帕尔斯军!” 将军们持剑跳起,冲出帐外。 邱尔克军被火焰与黑暗逼得四处逃窜,三层木桩熊熊燃烧,发出隆隆巨响向邱尔克军散布火粉。彼方射来成百成千的火矢,夜空的星光为地上的烈焰所遮掩,紧接着又跟浓烟重叠,已完全分不清是明是暗。 三层木桩在火焰中崩塌,阻隔邱尔克军与帕尔斯军的堡垒也随之瓦解。强风扑打着邱尔克军,火粉狂舞、浓烟打旋,与夜风的呼啸声重叠的是奔走的马蹄声。 “不要慌!将矛头一致剌向帕尔斯军的马匹,如此一来帕尔斯骑兵也没什么好怕的!” 辛格将军的指示是正确的,但士兵们没有人听见,不久传来消息表示席甘达将军已在混乱之中遭帕尔斯的黑衣骑士一枪毙命。 “唔嗯……情非得已,先撤退进入辛德拉境内,在当地重整军备之后再向帕尔斯人复仇雪恨。” 面对辛格将军的决策,邱尔克士兵们报以咳嗽与喷嚏。他们溃退乱窜,从死亡与败北的深渊脱逃,有半数人连武器也不带只顾逃命,只要自己能得救,不惜撞倒战友,践踏..倒地的同胞。这里没有勇气与道义可以介入的余地,只见火焰与浓烟逼近逃亡的邱尔克士兵背后,帕尔斯军毫不留情的刀刃与箭矢应声剌来。 随着黎明的到来,追击战也告一段落。帕尔斯军在火焰与混战之中有五十人阵亡,然而邱尔克军的阵亡人数却高达二百倍以上,勉强逃进辛德拉领地的邱尔克士兵只有三万五千人,他们舍弃了武器与粮食,战力锐减。 亚尔斯兰在马背上环视烟雾弥漫的战场,犒赏官兵将士的辛劳。 “事情一如那尔撒斯当初所策划的顺利进行。” 相识多年以来,亚尔斯兰仍然不得不感佩那尔撒斯的谋略,他完全将躲在赫拉特的卡鲁哈纳国王玩弄于股掌之上。卡鲁哈纳国王绝不可能坐视帕尔斯军通过邱尔克境内,应该会派遣驻守在辛德拉国境方面的军队前来迎击,那尔撒斯早已料中此点。 “亚尔斯兰的半月形”由那尔撒斯策划,并正确无误付实行之后,就等于保证了帕尔斯军的胜利,而那尔撒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亚尔斯兰心想,当战争开始的那一刻,那尔撒斯已经获胜了。 “卡鲁哈纳国王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他应该会很快察觉自己军队所处的不利状况,或者他早已采取行动了也说不定。” “那他会怎么做呢?那尔撒斯。” “例如这样……” 那尔撒斯开始举例,如果要在札拉佛利克峡谷一带作战取得优势就必须拉拢风,如同前一次帕尔斯军的做法,从顺风处放火射箭,但要应用这项战法就必须由北进攻,而卡鲁哈纳国王在赫拉特谷口关卡当中打开北门,就是打算趁帕尔斯军快速南下城镇时从背后偷袭。 “太危险了,那尔撒斯你打算如何对抗?” “陛下您有何高见呢?” 那尔撒斯反问,亚尔斯兰便待在马背上略作思考之后回答道:“峡谷的强风根本无法抵挡,既然我们只是路经邱尔克,现在就立刻前往辛德拉国吧。” “陛下英明。” 那尔撒斯笑着行礼,于是帕尔斯军的作战方针也随之确立,达龙则表示:“一进入辛德拉国,可能很快就会再度跟邱尔克军交战。” “他们也真倒霉。” 此时那尔撒斯的笑容显得尖酸刻薄。邱尔克军弃粮逃亡,好不容易躲进辛德拉国,然而境内早被假面兵团洗劫一空。三万五千名邱尔克军无法取得粮食,必然为饥饿所苦。军师早已看穿此事。

接获战败消息的卡鲁哈纳国王在宫殿大楼的空中花园愤怒地将银制酒杯摔向远处的地面,看不又有几名败将即将论罪处刑。 轻松击溃邱尔克军的帕尔斯军以惊人的速度持续南下,有如飞翔在天际的猛鹰笔直地朝地面的猎物俯冲而下。当卡鲁哈纳国王接获战败消息的同时,帕尔斯军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辛德拉境内了。 卡鲁哈纳国王不会一直懊悔战败的事实,他被迫做出决定。要继续躲在这座无坚不摧的赫拉特山谷里,在帕尔斯军整个进入辛德拉境内之前忍气吞声?还是再次动用大军,从南下的帕尔斯军背后偷袭? 赫拉特山谷里有十二万五千名健壮的邱尔克军,北方的特兰已经没有防备的必要,所以现在甚至可以调动十万以上的兵力。 “绝不能坐以待毙。” 卡鲁哈纳国王低喃道,只手抚着位于书斋一角的青铜狮像。臣子与人民并不爱戴他,他们敬畏他,相信他是个虽严苛却能干的独裁者,如果不予理会札佛利克的败仗,卡鲁哈纳国王所拥有的敬畏将开始动摇,而王位自然也将不稳。 “不但败给帕尔斯军,还眼睁睁让他们越过邱尔克国境,军队固然没用,但国王也太无能了吧。” 卡鲁哈纳国王可以想见到时宫廷内外均会流传着这种耳语,虽然侮辱国王者只要将之逮捕并割断舌头即可,却仍有必要防范事情于未然。 卡鲁哈纳国王陷入沉思,但不需太长的时间。他摇起桌上的铜铃召唤侍从,命令他们传唤卡德斐西斯卿,卡德斐西斯就是曾经劝谏卡鲁哈纳国王节制对帕尔斯军攻击行动的那名贵族。此人向来居住在远离赫拉特的领地官邸,一年只进赫拉特一次,对国王纳贡、与其他贵族交流、向外地商人购买高价物品、处理法律、土地与税赋方面的纠纷,这就是典型的邱尔克贵族生活。不久,卡德斐西斯应令来到并跪踞于地上,卡鲁哈纳国王率先开口。 “朕要感谢你送来不少礼物。” “为臣惶恐之至,陛下。”卡德斐西斯是卡鲁哈纳国王最小叔父的么子,关系虽是表兄弟,年龄却相距如同父子。卡德斐西斯刚满三十岁,身材与国王一般高,眉毛与修齐的小胡子呈淡茶色,可说是邱尔克贵族社会里最注重仪容的男子。可惜他与去年来自帕尔斯的使者无缘见面,不然他大概会跟奇夫相互嫌恶。 若说邱尔克国内有人不怕卡鲁哈纳国王,那就非卡德斐西斯莫属了。人人是费尽心思顺从国王的命令,但卡德斐西斯不同。他言行谨守礼节,却动辄大唱反调,无怪乎这次他也反对攻击帕尔斯军的行动了。 卡鲁哈纳国王命他起身。 “卡德斐西斯卿,朕坦白问你,你想要邱尔克的王位吗?” 这是个坦白得过头的问题,一旦随便作答脑袋铁定搬家,于是卡德斐西斯谨慎地回答。 “如果可能的话当然想要,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并不想为此做任何努力,只要静待对方主动送上门来,这就是追女人的诀窍。”卡德斐西斯笑道,试图打混岔开话题,卡鲁哈纳国王却冷冷略过。 “你养了几个情妇吧,是五人还是六人?” “您真清楚,总共五人,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把身边的杂务清理干净,国王的长女不能嫁给一个有情妇的男人。” 卡德斐西斯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迎娶国王的长女不就是被指名成为王位的继承人了吗?就算不是,至少也一定会成为最有希望的候选人,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国王的亲戚,彼此的年龄也相当。 接着卡德斐西斯的脑海浮现卡鲁哈纳国王长女的模样,她的容貌酷似她的父亲,身材高大、肤色青黑、轮廓削瘦,说穿了就是长得不好看。虽然不清楚她的才能与个性如何,只要有国王宝座当她的嫁妆,外表的美丑并不成问题。但卡德斐西斯却无法打从心底高兴,他认为此事必有蹊跷,因为他十分明白这位表哥的个性。卡鲁哈纳国王绝非暴君,只是性情冷酷、而且对权力的欲望与执着过于强烈。 “只是朕想见识你的器量,一旦结果合乎朕的期望,朕将赏赐你无上的报酬。” 意即要来一场考试,“果然来了”卡德斐西斯在内心摆出阵式迎战。不知是没发现他的心理变化呢?——或者佯装不知,卡鲁哈纳国王只是缓缓梳理着长须。 “可恨的帕尔斯人竟然大摇大摆地穿越我国的领土,目前已进入辛德拉境内,朕本可放任他们离去,但要是不对他们施以惩罚的重鞭,邱尔克的威信将受到考验。” “应该是陛下自己的威信吧。” 卡德斐西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必恭必敬地保持缄默。卡鲁哈纳国王继续说道:“所以朕命令你,立即前往辛德拉,率兵讨伐帕尔斯人,朕将与大公主衷心祈祷你旗开得胜。” 卡德斐西斯吞了吞口水。 “请问这是例行公事的命令吗?” “不然就改成圣旨。” “既然是圣旨,为臣愿意领受……” 卡德斐西斯虽然向来谨言慎行,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接着必须重新整编大军,准备补给远征辛德拉,这下不是会对国库造成严重负担吗?” “卡德斐西斯,看来你并没有听清楚朕的话。” “咦……?” “朕不是要你率兵前往辛德拉,而是前往辛德拉之后再领兵。” 卡德斐西斯捉摸不住国王的意图,他探索着卡鲁哈纳国王的表情,随即一段料想不到的句子落在他头顶。 “辛格将军出征不利,遭帕尔斯人所败,被逼迫逃至辛德拉境内,虽说战败,但至少还保有三、四万兵力,你必须以元帅的身份统领他与帕尔斯军交战。” 卡德斐西斯一语不发地伫立在原地,而卡鲁哈纳国王继续下令:“你不需带一兵一卒,明天即刻前往辛德拉与辛格等人会合。” 如果卡德斐西斯一展长才统合邱尔克败军而击破帕尔斯军,这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了;相反的,如果卡德斐西斯失败了,大不了他跟辛格一行人死在帕尔斯军手上,省下整肃的工夫。要是卡德斐西斯获胜凯旋归来,以英雄姿态备受尊崇,进而要胁到卡鲁哈纳国王的地位,到时再想办法除掉既可;万一卡德斐西斯担当不起如此重责大任抗命逃亡,顶多只是少了一个继承王位的人选罢了,无论滚到哪边都不会造成卡鲁哈纳国王的损失。 “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响,别以为事情会如期进行,要是你别有用心,那我也另有打算,免得日后吃亏。” 卡德斐西斯跪在地上,没有泄露出内心的秘密。 “老实说您这项命令颇为严苛,但身为臣子无权论及可否,为臣立即往赴辛德拉,克尽微薄之力以报陛下。” 赫拉特已非久留之地,再温吞下去就会被冠上违抗圣旨的罪名遭到处刑,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告别安逸的贵族生活了。 卡鲁哈纳国王眯起锐利的双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卡德斐西斯,如针般的目光扎着卡德斐西斯的身影,终于卡鲁哈纳国王徐徐吊起两端的嘴角。 “朕由衷期待你的表现,忠实的表弟。” ……于是邱尔克贵族卡德斐西斯卿在帕尔斯军进驻辛德拉的五天之后,也踏上了这片战火掠夺过的悲凉土地。 第二章 旌旗流转

是年三月,辛德拉国西北地方徘徊着好几组不请自来的异乡外客,南国辛德拉的夏天十分酷热,外国人都形容:“生蛋一淋到辛德拉人的汗水立刻就成了白煮蛋。”相对地冬天却显得凉爽,原野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市场堆满了水果与蔬菜。随处可见躺在树荫下午睡的小孩与水牛,比较起特兰与邱尔克的严冬,这里不禁令人联想到天堂尔园。 但是这些外国客人并非为了避寒才来此造访辛德拉,首先是一群戴面具的神秘骑兵团到处破坏村落,随即被辛德拉军追击,其后又有三万五千名邱尔克士兵出现。他们虽想掠夺,但假面兵团肆虐过后连一粒麦子也不剩,一时气愤邱尔克军竟放火焚烧村落后才离去。最后则是帕尔斯军,他们不同于先前的军队,毫无掠夺之意。 帕尔斯军将邱尔克军所遗弃的粮食分发给辛德拉的人民,得到粮食的民众高兴得向帕尔斯军挥手致意。不过这是有限度的,总不能将自己所属的部份也施舍出去。 “居然破坏得如此彻底,这哪是军队,简直就是强盗集团。” 亚尔斯兰眺望大火肆虐过后的农田与村庄,对假面兵团的愤怒愈加升高。军队所到之处民众便要受苦,那军队和强盗的分界究竟为何呢? 另一方面,遭帕尔斯军与北风逐出故国的三万五千名邱尔克军至今尚未抓住幸运女神的裙角,他们为了追上假面兵团而行经辛德拉土地,然所到的每个城镇与村庄早已被假面兵团掠夺得一干二净,邱尔克军根本搜刮不到粮食与财宝,在得知逼退自己的帕尔斯军将粮食分发给民众之后更是气急败坏。 “狡猾的帕尔斯人,故意散粮给辛德拉农民想借此拉拢人心,也不想想那原本是我们的粮食啊!” 此时新仇旧恨充斥军心,但邱尔克军却一筹莫展。三万五千人可谓兵力庞大,但由于武器与粮食不足,要发挥与人数相当的实力确实困难。更何况人数还在锐减当中,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对前途几乎不抱任何希望,遵守军纪的意志也变得薄弱,结果演变成五十人、一百人成群逃离军队去偷袭附近的城镇与村落获得温饱。 辛德拉的农民们并非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他们彼此守望相助以反击邱尔克士兵,就连上百名邱尔克士兵也敌不过上千名手持自制棍棒与长枪的农民。正被逼得走投无路之际,辛德拉的正规军也适时地赶到、围剿邱尔克士兵。侵略加上掠夺的怨气使得邱尔克士兵纵然投降也仅能以死谢罪,如此恶性循环之下,邱尔克军已损失了三千兵力。 “糟糕,再这样下去全军将会整个瓦解,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以辛格为首的邱尔克军开始人心惶惶,考虑到最后决定占领某座城池作为藏身之地。只要有城墙与粮食,不仅能抵挡辛德拉军的攻击,也能与邱尔克本国和假面兵团取得联系。邱尔克军向来习惯藏匿于根据地,再以此处为据点展开活动。也许这是国都赫拉特的地形对他们心理所造成的影响吧。 辛格为重整全军秩序,逮捕了不满现状、企图结群脱队的上百名士兵并公开处刑。辛格向不敢吭声的军队下令表示不远处有个名为克特坎普拉的城市,三天内攻下此城作为根据地,否则邱尔克全军将会化为异国的尘土,永远都回不了赫拉特。 所剩不多的粮食也全部分发给整个军队,凡是在拿了粮食后打算逃离的人立即问斩,因此从将军、士官到士兵只有痛下“非生即死”的觉悟。 就这样,三万名视死如归的士兵前往攻打克特坎普拉城,城内有一万五千名士兵与五万百姓,他们紧闭城门,凭靠城墙,不动声色地静待国都乌莱优鲁援军的到来。尽管所采取的战术相当正确,然而视死如归的邱尔克军声势惊人。 城墙上弓箭如豪雨般朝地面的邱尔克士兵落下,邱尔克军以贴有山羊皮的盾牌抵御攻击,以斧头与锤子破坏城门。当城门裂出一条缝,辛德拉士兵立即从缝隙刺出长矛,战况相当激烈,邱尔克士兵则将阵亡的战友尸体当做盾牌不断前进,着魔似地继续摧毁城门。 就在第三天破晓之前,克特坎普拉城沦陷了。在紧依城墙等待援军的辛德拉军仍无法接受这项事实之际,他们已经完全败北。邱尔克军从损坏的城门侵入,不分士兵或百姓只要是辛德拉人一律格杀勿论。城主巴罗法尼将军身受四十余处刀伤阵亡,副城主纳瓦达与辛格比剑经过二十余回合的交战后遭到斩杀。 邱尔克军将二千名男女当做人质监禁进来,其余的人全赶出城外,三万邱尔克士兵也因此获得城池与粮食,得以养精蓄锐复仇雪恨。 辛格派遣使者通知假面兵团,令其前来与自己会合。 使者花了五天时间追上打前锋的假面兵团,在接获这个片面军令时,席尔梅斯怒不可抑。 特兰军的实力表现在能够活用骑马机动力的野战,他们不擅攻城,更遑论守城,因此席尔梅斯准备不断使用“袭如风、去如风”的战术好好玩弄辛德拉军一番,最后只要在旷野对决,将辛德拉军整个瓦解即可。 然而邱尔克军却派来使者要求跟他们“一起躲在克特坎普拉城里”,席尔梅斯对此始料未及,而且更造成一大困扰。假面兵团按原订计划行动,成果斐然,因此席尔梅斯并不认为事到如今有变更计划的必要,更何况,席尔梅斯是邱尔克国王的客将,无需接受辛格将军的指使。 结果席尔梅斯决定不予理会辛格的命令,只不过事实上并非席尔梅斯想象的有如此简单。 假面兵团里只有五十名邱尔克人,他们是卡鲁哈纳国王直接指派担任军监的伊帕姆将军与其直属部下。军监即为卡鲁哈纳国王的代理人,负责记录并报告假面兵团的功绩,但他们并不是副将也非参谋,无权插手军队的指挥与统筹,卡鲁哈纳国王向席尔梅斯如此明白表示之后,席尔梅斯才愿意接受这群军监。 “小人毕竟不是小人。” 军监们的态度傲慢得令席尔梅斯禁不住低咕起来。他们狐假虎威,理所当然享用一半的物资,据说还将原本应该进贡给卡鲁哈纳国王的战利品中饱私囊。一位名叫布鲁汉的年轻部属如是报告道,他是服侍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的吉姆沙将军之弟。 “军监们的为所欲为已成了我们特兰人的众矢之的。” 布鲁汉句句属实。 “那群家伙的态度实在令人无法忍受,我们可不是邱尔克国王家臣下头的家臣啊。” “他们连一块钱也没给,我们却要把战利品分一半给他们!” “等着瞧,到时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特兰人如此交头接耳着。 掠夺而来的财物有一半将进贡卡鲁哈纳国王,这是当初的约定,特兰人虽然可以接受,但对方大摇大摆地只挑走“上好的一半”,却连一句道谢也没有,实在很难一笑置之。这群军监在战况最激烈的当头总是待在后方,等到开始掠夺时便立刻凑上前越俎代疱。甚至比敌军辛德拉人更可恶。 “提到敌人,我现在仍然憎恨着那个亚尔斯兰吗?” 席尔梅斯扪心自问。过去他的确恨亚尔斯兰,恨到光是杀了他也不足以泄愤,他甚至考虑过要拨光他的指甲、活剥他的皮,等他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再拿去喂食猛兽。后来,事实证明亚尔斯兰并非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亲生儿子,再加上席尔梅斯自身境遇的骤变,他的恨意顿时丧失了目标。 “那小子确实没有皇家的血统,所以他等于是个篡夺者,是僭王!我才是正统的王者,最有资格君临帕尔斯才对!” 席尔梅斯的败笔就是在三年多以前认可了亚尔斯兰的王位继承权,虽不是公开亲口表示,但他让亚尔斯兰留在王都叶克巴达那,自己则远离祖国而去,因此酿成今天的结果。 “如果亚尔斯兰失政或实行暴政,我将是复兴国家的王者,而且在这之前应该会有其它机会吧。” 正当席尔梅斯沉思之际,布鲁汉来到他的身边,告知有客人来访,语气显得不太情愿,因为这名客人就是邱尔克的军监伊帕姆。

“啊,伊帕姆卿,有何贵事竟劳您亲移尊驾呢?” “因为我听到一些令我无法置若罔闻的消息,席尔梅斯殿下。” 用语虽然毕恭毕敬,但伊帕姆的表情跟语气却十分傲慢,他认为席尔梅斯只不过是“国王的食客”,而特兰人只是一群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流亡民族。席尔梅斯一看见伊帕姆的平板脸跟狡诈的小眼睛就觉得反胃,真不明白卡鲁哈纳国王为什么会选这种人当军监。其实席尔梅斯也不难看出一二,卡鲁哈纳国王向来猜忌心强,他绝不希望部下能干而仅要求绝对的服从。 “听说辛格将军派遣使者来此。” 席尔梅斯点头后说明原委。 “请问伊帕姆卿意下如何?” “容在下发表浅见吗?” “请便。” 一段言不由衷的对谈之后,伊帕姆开始发表意见,正如席尔梅斯所料想的。此时席尔梅斯想起邱尔克宫廷内部的人物关系,记得辛格的胞妹应该是伊帕姆的妻子没错。 于是席尔梅斯明知故问:“您认为我们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与邱尔克军会合有何军事上的意义呢?” “无庸置疑的,两军会合将形成超过四万名士兵以上的庞大兵力,再以克特坎普拉城为据点耀武扬威一番,保证辛德拉国王会吓得全身发抖。” 席尔梅斯保持缄默,而伊帕姆往前踏出一步不断主张会合,距离近得几乎可在银色的假面具上吹气。席尔梅斯虽让他大逞口舌之快,最后仍然断然拒绝。 “我不去克特坎普拉城。” “什、您说什么?席尔梅斯殿下。” “我说我不去,谁会怕一群躲在城内的特兰士兵,只要封锁四周通道,等待城内粮食用尽就够了,我席尔梅斯如果是辛德拉军的总帅一定会这么做。” “……!” “然后等对方耐不住饥饿出城行动之际,再施以重重包围赶尽杀绝,辛德拉这个季节的气候逐日转热,闭城不出的条件也逐渐转为不利,如果你担心战友就应该派遣使者告知此事才对,要他尽快弃城逃回邱尔克。” 伊帕姆重重地倒抽一口气。 “那么席尔梅斯殿下,您接着打算怎么办?” “这还用问,当然是回邱尔克。”席尔梅斯肯定地回答,“劫掠辛德拉西北部的目的已经达成,我运用骑马之便,拖着辛德拉车绕了一大圈,现在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国家了。” 席尔梅斯站起身。 “如果辛格将军有意,大可继续死守克特坎普拉城。除非是直接由卡鲁哈纳国王下达的命令则另当别论,否则我们没有义务接受辛格将军单方面的指使。难道说邱尔克一介将军的片面指示会比国王的命令来得重要吗?” 伊帕姆勉强挤出声音。 “你、你弃友军于不顾……” “友军?” 一道冷酷的目光透过假面具迎面射来,伊帕姆不禁往后退缩。席尔梅斯的怒斥声鞭打着伊帕姆。 “陷战友于不利还算是友军吗!?使者从敌人领土境内平安抵达这里,你想想这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 伊帕姆喃喃自语着,席尔梅斯已不理会他,径自转身走向自己的座骑的同时一面大喊:“布鲁汉!多尔格!库特米修!” 被点到名的三名干部立刻驱身赶到席尔梅斯面前单膝跪地,多尔格与库特米修虽年过半百,却是身经百战的勇者,深得士兵们的信赖。三人均戴着假面具,他们敬畏席尔梅斯的情景在伊帕姆眼中看来显得不可思议。 “立即拨营,感谢亲切的邱尔克将军帮辛德拉军找出我们的所在地。” 席尔梅斯语毕,三人同时看向伊帕姆,伊帕姆打了一个寒颤,同时也领悟到席尔梅斯震怒的理由。只要追踪由克特坎普拉城派出的使者,辛德拉军便能得知假面兵团的扎营地,邱尔克军这项举动只能谓之轻率无用。 拉杰特拉二世已经领军从国都乌莱优鲁出发,兵力三万,以骑兵与战车兵为主力,再加上五十头战象。出发前后,拉杰特拉搜集了有关敌人的情报,虽然姓名不详,但已经确定席尔梅斯的存在。 只要除掉此人,假面兵团将群龙无首,将只是一群普通的掠夺者。所以辛德拉军自然将目标锁定在席尔梅斯,然而在上百名戴着银假面的男子之中该如何分辨“目标”呢? 亚拉法利将军表示席尔梅斯身披“绣工精美的披风”,可是只要将披风脱掉就一筹莫展。拉杰特拉谨慎地观察假面兵团的动静,在发现来自克特坎普拉城的使者时,他并没有半途拦截杀人灭口,因为他打算趁假面兵团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之际,将他们重重包围一举歼灭。既然分不清谁才是主帅,凡是戴假面具的人全部格杀勿论。 只不过假面兵团行动迅速,千钧一发之际拉杰特拉追丢了敌人,帐篷空无一人,土制火炉只留下炽热的灰烬。 “追丢了,可惜!” 拉杰特拉仰天长叹,心有不甘。此时有人走近跨在白马背上的他,此人是投效于帕尔斯朝廷的加斯旺德。 “拉杰特拉陛下,请您宽心。” 加斯旺德出声说道,他带着亚尔斯兰的命令,率先出发以便与拉杰特拉取得联系。 “我主亚尔斯兰陛下已亲率大军前来,不久即将抵达,邱尔克军根本不足畏惧。” 加斯旺德相当清楚自己的任务,他不只是来向辛德拉军通风报信,同时也必须监视拉杰特拉的动静。如果监视行动过于露骨自然会遭到排斥,然也促使对方明白对帕尔斯军守信只有百益而无一害。 “军师那尔撒斯认为,绝对不能阻挡假面兵团的去路。” 如此一来,假面兵团必然不惜决一死战,只会徒增友方的损失罢了。 “先绕到后方,将敌人逼到克特坎普拉城一带——这是军师的意见。” “嗯,知道了。” 拉杰特拉颔首称是。将敌人集中在克特坎普拉城对辛德拉军而言也比较方便处置,守城的人数一旦增加,粮食也会加速锐减。拉杰特拉绝非庸碌之辈,因此他很快便明白那尔撒斯的战术。 无论如何都有必要确定假面兵团逃往哪个方向,于是拉杰特拉暂停行军,先派出斥候,当他与亚尔斯兰军会合已是半日后的事情了。 退居亚尔斯兰身后的亚尔佛莉德与耶拉姆正在交谈着:“要是援军来得太慢,拉杰特拉国王很可能翻脸不认人,再不快点真不晓得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那位大爷最拿手的就是翻脸不认人,听说全大陆诸国国君当中无人能比。” “语气收敛点,辛德拉国王陛下莅临了。” 达龙微斥道,亚尔佛莉德与耶拉姆立刻耸耸肩。这两人只有在说辛德拉国王坏话时你来我往相当有默契。 “噢,亚尔斯兰殿下,我的置心之交,你为了至友的危机而亲自赶来。” 拉杰特拉骑着白马跑近亚尔斯兰,紧握着年轻国王的双手,脸上充满了感激与喜悦,这绝非表面上的演技。两万名最精锐的帕尔斯军能够前来支援的确令人感动,如果能以口头言谢了事那更是叫人感激。 拉杰特拉接着又注意到随侍在帕尔斯年轻国王左右的达龙与那尔撒斯,于是报以爽朗的寒喧,而帕尔斯首屈一指的勇将与智将也尽可能礼貌性地回应。 “我实在太佩服军师大人的雄才大略了。” 在高声赞赏之后,拉杰特拉略微压低音调。 “可惜有一个败笔。” “拉杰特拉殿下,您这话怎么说?” “这个,是这样的,亚尔斯兰殿下,这次你经过特兰领地由北纵断邱尔克再进入辛德拉境内,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壮举,令人瞠目结舌;遗憾的是这个策略却无法重复使用。” 拉杰特拉自做聪明地探索那尔撒斯的表情,亚尔斯兰也惊讶地看着那尔撒斯。拉杰特拉的指责是正确的,由北方进攻是邱尔克军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因此能够势如破竹地突破其国境、纵断其国土,然而这项战术不能重复使用,因为今后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将严密巩固北方防线,不容帕尔斯军再次快攻,如此一来,帕尔斯军不就等于将重大的作战计划内容泄露给邱尔克军了吗? 亚尔斯兰也有相同的想法,达龙亦直盯着那尔撒斯,然而那尔撒斯冷静地回答道:“拉杰特拉陛下句句确凿,不愧为英明的国王。” 这一赞赏令拉杰特拉满意地点点头。 “但请别挂心,一切遵循我主亚尔斯兰陛下的旨意,辛德拉王国便得以确保和平与安定。” “哦……” 拉杰特拉的表情诉说着:你在卖什么人情啊?那尔撒斯仍不引以为意地继续说道:“我军使用这项战术之后,邱尔克必然加强北方的警戒,已无可能动用全军朝南侵略辛德拉,邱尔克国王的野心将被打进一根无形的木桩。” 那尔撒斯堆出笑容,毕恭毕敬地打躬作揖。 “拉杰特拉陛下真是见解独到。” “唔、嗯、一切都是托亚尔斯兰殿下与帕尔斯军师的福。” 拉杰特拉大方地应答,但又眼却不经意闪过警戒的目光。那尔撒斯继续说道:“一旦邱尔克国王计划对辛德拉国展开侵略,那只有与我帕尔斯修好才能够解除北方的危机全力进攻。” “……” “当然诸如此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帕尔斯是绝对、绝对不会坐视邱尔克军南下,甚至帕尔斯军也不会响应邱尔克军南下由西侵略辛德拉的。” 那尔撒斯脸上充满了恶作剧的笑容。 “那尔撒斯卿,别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亚尔斯兰带着苦笑制止那尔撒斯遥舌锋。戴拉姆的旧领主在受到辛德拉国王讥讽自己的战术之后是不会乖乖保持沉默的。当然那尔撒斯是不会以驳倒拉杰特拉而沾沾自喜,他有必要让拉杰特拉明白帕尔斯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以因应各种状况,无论保卫和平或者应战。 “唉呀,帕尔斯的军师还是那么严谨。” 拉杰特拉小题大作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辛德拉与帕尔斯两军当下举行会议讨论今后的行动方针,很快地便做成了结论。不急于攻击守在克特坎普拉城内的邱尔克军,先封锁周边街道使其孤立,接着再慢慢料理他们。到时等于逮到三万多名人质,可成为外交手段上的筹码来向邱尔克国王交涉。 “要是他们脾气太倔,就让他们饿死也没关系。” 拉杰特拉得意地笑着。被邱尔克军侵入自己国家内陆并占领一座城池,原本是一件相当不名誉的事情,然而在听完那尔撒斯的说明之后,拉杰特拉决定以逸待劳。 “问题就在假面兵团。” 拉杰特拉显得怏怏不乐,国王亲率大军追击假面兵团却徒劳无功,而假面兵团反将骑兵的机动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把辛德拉军拖着团团转。 “假面兵团实力精锐且纪律严谨,可说是一大劲敌,然其所做的却与盗贼无异。当他们掠夺殆尽,双手再也拿不动任何财宝之时就会离开辛德拉了。” “哼,你说的倒简单!他们的手可是大得很,再坐视不管,辛德拉西北部一带将化为草木不生的荒漠。” 拉杰特拉语气艰涩,那尔撒斯与达龙则彼此交换视线,他们明白拉杰特拉想要的是什么,他企图将假面兵团逼向西方,任其渡过卡威利河进入帕尔斯境内。 一过卡威利河就是培沙华尔要塞,独眼猛将克巴多将严阵以待。他会前后夹击假面兵团,用鲜血染红卡威利河面。但正面开打会对帕尔斯军造成重大损害,辛德拉军只须站在高处看好戏,到时帕尔斯军反而成了十足的活宝。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正当那尔撒斯打算开口之际,帐幕入口传来说话声,负责把风的加斯旺德出现,禀报耶拉姆与亚尔佛莉德的晋见。 耶拉姆与亚尔佛莉德各自率领百名轻装骑兵巡逻市街,却发现一骑来自北方的旅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随身的老鹰告死天使发现的。旅人一见到耶拉姆便急忙调开马头,此时亚尔佛莉德马上放箭,弓箭射中马臀,受惊的马儿纵身跃起将骑士抛甩出去,耶拉姆则立刻冲上前拿剑抵住旅人的咽喉,这名旅人很快地就被俘虏了。 “有件事很奇怪。” 耶拉姆意指此人自称是邱尔克皇族,是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的表弟卡德斐西斯,同时还要求以皇族之礼款待他。 “邱尔克皇族怎么会在这里出没呢?” 达龙一说话,拉杰特拉立刻应和:“至少不是我叫他来的。” “该不会是在争夺王位时败阵下来,跟女人一起逃亡结果又舍弃这名女人……虽少了点风花雪月的情节,但这故事不错吧!!” 奇夫开始瞎说。在他所创作的诗歌与故事里女人都得到幸福,男人只有毁灭一途。 亚尔斯兰走到帐外,一道黑影由空中落下,停在亚尔斯兰高举的左手上,告死天使已非雏鸟,以鸟龄计算等于是壮年,然而向亚尔斯兰撒娇的模样与三、四年前丝毫没有改变。亚尔斯兰决定犒赏告死天使与耶拉姆及亚尔佛莉德。话说回来,卡德斐西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男人很有用处。” 达龙表现出策士的口吻,令亚尔斯兰兴味盎然。 “该怎么用?” “这种事应该是由那尔撒斯去伤脑筋,他一定会画出一幅好图来的。” 在此之前有必要确定自称是卡德斐西斯的男子真面目为何,此时耶拉姆说了一句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陛下,也许有必要拷问那个男人。” “拷问?” “是的,那尔撒斯军师已经想到新的拷问方法了。” 耶拉姆忍住笑意,那尔撒斯则向达龙投以白眼。 “我必须先向想象力丰富的人说明,我是不会滥用艺术的,敬请安心。” “那尔撒斯真会记仇。” 亚尔斯兰笑道。以前亚尔斯兰尚未登基的时候曾经前往南方港都基兰,途中逮住一名海盗。为了逼迫海盗自白,达龙吓唬对方说被那尔撒斯画进画里将遭诅咒而死,到现在看来那尔撒斯仍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然而卡德斐西斯完全不透露前来辛德拉的目的与理由,只是一味要求皇族的礼遇。由于时间紧迫,最后决定采用那尔撒斯式的拷问,可令“假借皇族之名者马上从实招来”。 裸着上半身的卡德斐西斯依旧不忘虚张声势,却掩不住惨白的脸色与拉尖的声音。卡德斐西斯被皮绳绑住双手,吊在大树的粗干上,两脚脚尖勉强碰得到地面。 站在卡德斐西斯面前的是奇夫,他一脸索然无味地看着卡德斐西斯低语:“军师真坏心,我打从出娘胎以来从没做过这么无聊的差事。” 他的右手有一支以孔雀羽毛做成的扇子,奇夫挥动这支羽毛扇子往卡德斐西斯身上搔痒。 一阵狂笑响彻帕尔斯军营,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肩上不耐烦地摇着头,亚尔佛莉德则别过头去,不忍望见这一场残酷的“极刑”。 “折腾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感觉真恶心。” 奇夫冷冷地说道,手边继续摆动羽毛扇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那尔撒斯式的拷问啊。” 亚尔斯兰只有无奈地苦笑,长时间全身被人搔痒的确是一种酷刑,而且不流半滴血。受刑人只是不断发笑,看起来相当滑稽,卡德斐西斯忍受着拷问企图提出抗议。 “可恶(哇哈哈)卑鄙的(呜嘿嘿)帕尔斯鬼子(咯哈哈哈)居然(嗯呵呵呵)使用这种(普呼呼呼)下三滥的手段(啊哈哈哈)丢不丢脸啊?(唔嘿嘿嘿)” 如此这般无论抗议的内容如何悲壮,在这种情形下实在太缺乏说服力,只是待增笑柄而已。“卑鄙的帕尔斯鬼子”轮班向卡德斐西斯搔痒,卡德斐西斯持续忍受着这种“下三滥的拷问”,终于邱尔克皇族屈服了。 “我、我说!快住手……” 卡德斐西斯淌着口水与鼻水呻吟道。他是邱尔克贵族里数一数二的调情圣手,如果邱尔克的淑女们看见他这副模样必然形象大坏。 卡德斐西斯加快速度地说出一切真相,因为回答稍有迟疑,孔雀羽毛扇子立刻迎面袭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编撰谎话。自白结束后,卡德斐西斯手上的皮绳被解开,衣服尽数归还,一反当初得到郑重其事的礼遇。只是他仍然没有行动的自由,他的左手腕与左脚踝连着一条皮绳,由加斯旺德负责监视。 “原来那位仁兄是遭到卡鲁哈纳国王软性放逐啊,为什么卡鲁哈纳国王会做出这种事呢?虽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损失。” “卡鲁哈纳国王无法容忍异已的思想,事情一有不对,他就会做出反击。” “那尔撒斯,你要怎么处置卡德斐西斯卿?” “别急,等卡德斐西斯自己提议吧。” 一切正如那尔撒斯所料。 从拷问解脱的卡德斐西斯在恢复平静之后开始沉思自己的前途。至今已别无他法,他要趁机取得帕尔斯与辛德拉的援助夺走卡鲁哈纳国王的地位,不然他就得在异国流浪度过悲惨的一生。 “我得到邱尔克国王的王位,你们得到国境的安定与和平,这等于是互惠。” 卡德斐西斯如此提议着。在更衣恢复冷静后的他看起来的确具有王侯的气质,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鼻水乱流、差点没笑死的男子。

拉杰特拉国王在听完卡德斐西斯的提议之后狐疑地侧着头。 “能将卡鲁哈纳国王那种危险人物从王座驱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于一个把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亚尔斯兰殿下。” 一点都不错,达龙重重颔首,那尔撒斯虽然也跟着点头,但他将“信用”与“利用”区隔得十分清楚。正如达龙所说,他在内心已经把图画完成了。也因此必须有效地利用卡德斐西斯才能真正完成这幅美丽的作品。 经过亚尔斯兰的允许,那尔撒斯单独与卡德斐西斯会面。卡德斐西斯听过那尔撒斯的名声,自然也提高警觉,但无论如何警戒卡德斐西斯都处于相当不利的立场。 “帕尔斯的军师啊,既然假面兵团与邱尔克国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更应该团结合作消灭他们不是吗?” “没问题,但你必须先证明你的诚意。” 那尔撒斯虚应其事。 “希望你剿除假面兵团,一旦事情成功,帕尔斯与辛德拉两国国王将成为你的盟友。” 那尔撒斯指示卡德斐西斯负责引诱假面兵团,他必须追上假面兵团并晋见其总帅,传达“卡鲁哈纳国王的圣旨”,圣旨内容是“即刻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与辛格将军会合”。只要假面兵团接旨之后赶到克特坎普拉城,一路上自然会有伏兵将之歼灭。 取得卡德斐西斯同意之后,那尔撒斯向亚尔斯兰回报此事。 “陛下,请您仔细想想卡德斐西斯在这个时机来到辛德拉的原因,无论他表面上如何掩饰,仍不难看出他与卡鲁哈纳国王之间的确形成了对立,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亚尔斯兰微侧着头。 “不过也有可能是卡鲁哈纳国王故意派遣卡德斐西斯来制造假象,那尔撒斯你想过这一点吗?” “陛下所言甚是,但为臣另有打算。” 那尔撒斯从容不迫地作答后,由箱子取出一物。藤编的箱子十分通风而且能去除湿气,常用来保管文书。那尔撒斯打开箱盖,取出一叠为数不少的纸卷。 “这些都是卡德斐西斯卿的亲笔信函。” 那尔撒斯说明道,由于亚尔斯兰不懂邱尔克文,因此需要那尔撒斯的翻译。 其中一封是写给卡鲁哈纳国王的,内容如下:“为臣已来到辛德拉,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我军受到孤立而无法接近,虽想指挥假面兵团援救我军,但恐其不服从命令,因此希望取得国王的直接许可。” “这里总共有八封,其中有半数将发挥实际功效,您刚刚所看到的是其中一例。” “卡鲁哈纳国王会相信卡德斐西斯的信吗?” “且不论他相信还是不相信,如果敌人有意将计就计图谋不轨,这么做只是一种反间手法;如果敌人踌躇不决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等于解除了我方的障碍,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没有损失。” 那尔撒斯将取出的信函再度放回箱内并递给耶拉姆,他的表情看来不像是策土反而像是一个淘气的小孩。 “老实说,卡德斐西斯的信件内容怎么写都无妨,一次让他写八封是为了让他相信其中一定会有几封在近期奏效。” “原来是另有目的,真像你的作风,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不知陛下作何想法?” 那尔撒斯反问,因为他的教师癖临时发作,希望亚尔斯兰自己动脑筋。年轻的国王开始认真思考,最后终于察觉一件事。 “我明白了,那尔撒斯,卡德斐西斯的亲笔信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要的是他的笔迹对吧?” “陛下明察。” 那尔撤斯拍手称许聪明的学生。 “得知卡德斐西斯的笔迹就能伪造信件,让我们好好整整那群躲在赫拉特盆地不敢乱动的邱尔克獾吧。” 从此以后卡鲁哈纳国王得到“邱尔克獾”这项别号。那尔撒斯不怀好意地说完,接着立刻调整语气。 “有件事想请问陛下,目前您身处异国,有无任何挂念之处?” “我担心卡鲁哈纳国王会突袭帕尔斯,如果邱尔克军北上进入特兰领地,与我军相背而行从北侵入帕尔斯境内就糟糕了,届时我军也必须立刻折返回到帕尔斯。” 达龙感佩地望向年轻国王,那尔撒斯则深深行礼。 “陛下贤明,为臣五体投地。” “那尔撒斯,别帮我戴高帽子,其实你早就注意到了对吧?” “陛下明察,但为臣另当别论。” 那尔撒斯大言不惭,达龙与耶拉姆只有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轻咳一声后,那尔撒斯继续说道:“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可谓一介枭雄,绝不能小觑此人,但也无须畏惧;他虽拥赫拉特盆地这个坚无不摧的根据地,另一方面而言却反而束缚了他的行动。” 那尔撒斯回望耶拉姆,身为亚尔斯兰同门师兄弟的年轻人默契十足地迈向帐内的一角,从大箱子里拿出一张范围囊括邱尔克到辛德拉北方的地图,在众人眼前将之摊开。 “如果卡鲁哈纳国王果真拥有雄才大略,那他就应该如陛下所说积极采取行动才对,然而由假面兵团与卡德斐西斯这两个例子来看,卡鲁哈纳国王的行动很明显地已达极限,他只想让自己待在安全的赫特拉盆地一步也不踏出,然后唆使别人替他完成目的。” 那尔撒斯指尖敲着地图。 “所以他很适合被叫做獾,无论野心如何坐大,只要内心预留了失败时可躲回巢穴的退路,卡鲁哈纳国王的阴谋就等于缺了羽毛弓箭,不可能飞太远的。” 达龙叉起双臂无声地点头。 “到了四月下旬,辛德拉将进入闷热的夏季,兵土们会出现远征的疲态,在这之前必须把事情做个了结,首先要从邱尔克军手回克特坎普拉城。” 那尔撒斯斩钉戳铁地断定,语气听来仿佛不把占据在克特坎普拉城内的三万大军当做一回事。对拉杰特拉国王而言,夺回克特坎普拉城的政治因素大于军事因素,一块国土长期被外国军队侵占是相当糟糕的一件事,更何况他向来重视民意,有必要展现自己的一面。虽然帕尔斯军认为“凭什么我们要赔上一条老命帮他做形象?”但由于当初出兵的目的就是支援拉杰特拉.国王,众人也只有认命的份。 达龙与那尔撒斯从亚尔斯兰国王尊前告退,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时,那尔撒斯开口说道:“关于假面兵团,如果席尔梅斯王子聪明的话就不必理会克特坎普拉城内的邱尔克军,立即返回邱尔克才对,反正卡鲁哈纳国王又没有命令他援救邱尔克军。” “也许他想让邱尔克军欠他一份人情也说不定。” “不可能的,双手满是战利品怎么可能作战。” “希望如此。” 假使在交战中掳获席尔梅斯,到时伤脑筋的反而是帕尔斯人。席尔梅斯是承继旧王朝血统的子嗣,达龙与那尔撒斯也曾效命于旧王朝,即使现在人事已非仍有必要谨守礼数。 如果席尔梅斯与现今的帕尔斯王朝敌对该如何处置呢?政治层面的解答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彻底击垮直到无法东山再起,尽可能让他死得不拖泥带水。 “亚尔斯兰陛下做不出这种事的。” 达龙与那尔撒斯都明白此点,一旦在战场上刀剑交锋,达龙准备堂堂应战并斩杀席尔梅斯,但是亚尔斯兰心头想必不好受。为什么席尔梅斯一开始不安份当个宫廷贵族,在某个庄园里恬淡度日呢…… “拘泥于血统只会让自己的生活态度往后退,血统只能展现过去的光荣却缺乏创造未来的可能性啊。” 那尔撤斯抬头仰望天空,只见告死天使的黑影正穿过风的回廊。 “卡鲁哈纳国王死守在赫拉特盆地这个要塞,席尔梅斯王子也是将自己封闭在一座无形的城墙里,如果没有血统的咒缚,他的人生应该会更积极才对。” 达龙语气强烈地回答。 “我承认他值得同情,但是要躲在城里还是展翅高飞这都取决于他个人的意志。亚尔斯兰陛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沉沦。席尔梅斯殿下的确文武双全,但论及王者风范他根本望尘莫及,比不上亚尔斯兰陛下。” “说的好啊,达龙。” 那尔撤斯赞同的语气透露出他正耸着肩。 “席尔梅斯殿下睿智过人,却看不破这一点。”

席尔梅斯所率领的假面兵团巧妙地逃开辛德拉军的突袭,来到泰利亚姆丘陵地带稍作休息,席尔梅斯针对今后的去向征求布鲁汉的意见。 这并不代表席尔梅斯只看重布鲁汉,如果对部属不能一视同仁,将无法随意统御异国战士,因此他同时也重用年近半百的多尔格与库特米修。 “属下认为,虽然我们让辛德拉军来个措手不及,但是如当初所预料的,邱尔克军监相当不满,届时返回邱尔克之后可以想见他们会在卡鲁哈纳国王面前如何谗言丑化我们。” 年轻的布鲁汉回答相当明快。 “到时应该斩了他们。” “哦,斩了军监就能了事吗?” 席尔梅斯挪动视线,老练的多尔格看了一眼之后便开始发表已见。 “属下认为留他们活口比较好。” “理由为何?” “那群军监私吞了原本应该呈献给邱尔克国王的财宝,我们应该确实掌握这项证据,当他们企图做出不利于我们的报告时可借此要胁他们,日后对我们将大有助益。” “很好。” 席尔梅斯颔首赞同。可是这项决定却不得不在当天变更,因为军监伊帕姆喊住布鲁汉,频频要求他前去援救克特坎普拉城里的邱尔克军。由泰利亚姆丘陵到克特坎普拉城需要三天的路程,一想到辛格是爱妻的兄长,伊帕姆实在无法置之不理,更害怕回国后遭到卡鲁哈纳国王的追问。 一开始双方的语气听似平静,很快地就变得愈来愈激动,到最后伊帕姆斜着嘴讥道:“看你这么胆小,可见假面兵团虽然打败辛德拉军却赢不了帕尔斯军。” 这个嘲弄发挥了强大的效应,戴着银假面的布鲁汉眯起双眼,他闷不吭声地朝邱尔克人逼近半步。 “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措词徒使事态更加恶化,因为伊帕姆比布鲁汉年长,用句上理应注意礼貌,此时伊帕姆挺起胸膛。 “好,你想听我说几遍都行。”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局面破裂的纺车开始运转,伊帕姆的舌锋将自己向危及性命的方向,只因为他无法忍受一个毛头小子的霸气,而得寸进尺地以帕尔斯语平缓却恶毒地愈说愈起劲。 “假面兵团外表看似一群勇士,其实并非如此。只会趁辛德拉军不备偷袭,根本不敢和帕尔斯军正面对抗。” “……” “说穿了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草原盗贼,丝毫没有骑士精神,哼!” “臭家伙!” 长剑随着怒号一闪而出,伊帕姆虽然小心提防却依然躲不开对方的攻击。布鲁汉的越界、拔剑与斩击均在同时发生,伊帕姆举起左臂以保护颈部,下一瞬间只听见一声物体落地的钝响,伊帕姆肘部以下的左臂被砍断了。 虽被特兰人视之如毒蛇般可恨,伊帕姆仍不失为一位优秀的战士。纵使被断了单臂,他仍忍受着剧痛与冲击继续应战。 “特兰的臭小子!你以为我会输给你吗?” 伊帕姆猛地朝布鲁汉突刺,他原本想挥刀砍人,但失去一只手臂的身躯无法取得平衡、因此只能选择往前突刺。这一刺的力道远超过布鲁汉的想象,他原以为伊帕姆早已丧失战斗力。 刀尖笔直地刺向布鲁汉的银假面,只听见一道硬物龟裂的声响,银假面裂成两半朝左右飞开,布鲁汉大步后退躲过第二击;伊帕姆则使尽气力,直伸着右臂与刀,埋头倒进血泊之中,那是他自己的鲜血所形成的。 布鲁汉呼吸紊乱地站直身子,在发现一个人影走近自己身边时不禁倒抽一口气。 “银假面卿……” 布鲁汉单膝跪地,将沾满鲜血的利剑插进地面,这个姿势是代表最高的敬意。席尔梅斯无语地俯视布鲁汉,再望向倒在地面微颤的伊帕姆,全体将士均明白席尔梅斯军纪之严厉,谁都猜得出布鲁汉将遭到诛戮之刃的惩罚。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立刻在年轻人左右单膝跪地。 “银假面卿,请饶恕布鲁汉!年轻人肤浅无知,因一时血气方刚而损及银假面卿的立场,确实罪不可赦,恳请能将功赎罪。” 多尔格的声音叠上席尔梅斯冰冷的语气。 “布鲁汉。” “属、属下在。” “给在那里挣扎的男人最后一剑,这是为他好。” “是……” 布鲁汉露出不愿加以辩解的表情,席尔梅斯却继续下令道:“杀光那群军监,宰了克特坎普拉城派来的使者,埋尸灭迹!”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弹跳着站直身子,多尔格发出沙哑的吼声。 “听见银假面的命令了吧,不准让邱尔克人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特兰人在讶异中迅速采取行动,他们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宣泄邱尔克人的专横所带来的愤怒与憎恨。他们拔剑持矛攻击身旁的邱尔克人,错愕的邱尔克人也拔刀应战,但人数过于悬殊,数不到五百,所有邱尔克人已被赶尽杀绝,其鲜血染红了泰利亚姆丘陵。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命令士兵将邱尔克人的尸体与武器堆在洼地,上头覆盖了厚厚一层砂土,邱尔克人由特兰人身上所得来的财宝也全被夺光,席尔梅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连串的光景。 席尔梅斯想起他那不曾有机会沐浴在这个世界的阳光之下的孩子,如果这孩子平安成长将有可能同时头戴帕尔斯与马尔亚姆两国王冠,父亲是帕尔斯王族,母亲是马尔亚姆公主,这孩子的诞生将历集高贵血统于一身。 此时席尔梅斯突然心生一问,他的去向不是辛德拉应该是马尔亚姆才对吧?他应该驱逐非法占领马尔亚姆的鲁西达尼亚军,高高升起席尔梅斯的旌旗,如此一来才能安慰亡妻伊莉娜在天之灵。 曾经席尔梅斯失去了可令他终其一生对抗的敌人,受了严重打击的他因此无法继续留在祖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地上的权势只带着伊莉娜一人踏上流浪的旅程。 “我的旌旗该插在哪里呢……” 蓝底画上一个白太阳的假面兵团三角旗伫立在席尔梅斯眼前,随辛德拉的春风飘曳着。 此时有人战战兢兢地叫唤席尔梅斯,一回头只见一群伏脸跪地的特兰人。 “邱尔克人已经尽数消灭,请明示今后的方向。” 库特米修垂着头,血腥味扑向席尔梅斯的鼻子,他与特兰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邱尔克军每一天都在不安与焦虑中度过。 夺城时视死如归、奋战不懈,进占成功后反而泄了气。尽管取得安全的城池与上百日的食粮之后心中一块大石随之落地,但重新检视四周才发现其实目前是处于城墙内虽有三万名战友,城墙外却举目皆敌,这种令人略感沮丧的情势。 辛格、布拉亚格、迪奥、都古拉诸位将军正悄声商谈。 “攻进敌人核心固然值得庆幸,但这么一来却形同坐以待毙。” “一旦食粮用尽就完了,以后该怎么办?谁有好主意?” “假面兵团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那群人根本不可靠,一定是到处抢劫掠夺忙得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无计可施的日子持续到三月二十日,从克特坎普拉城墙上可以望见西方涌起一股偌大的感砂尘,各种声响随风而至;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剑与矛擦撞声、叫喊声。从城墙上定睛一看,砂尘之中竖立着好几支旗子,甲胃与长剑在阳光的反射下不时发出耀眼的光芒。砂尘一接近便可见到骑马的队伍,还有几十辆牛车尾随在后,后方又跟着骑兵队。 “是假面兵团!他们遭到辛德拉军的追击。” 邱尔克军从城墙上俯瞰这场追逐战,由于“那群人只不过是一群外国流浪者”的意识在作祟,所以他们并没有即刻前去援救。但这种心态很快地就被吹散。 原因是从假面兵团的牛车上掉了一个麻布袋,辛德拉士兵划开袋子,一堆物体便掉下撒在路上,一看以为是砂,其实不然,那是辛德拉特产的红米。发现此事的邱尔克军欢呼叫好,原来假面兵团是为了友军运粮而来。 “开城门去救人!” 辛格下令道。其实不等这道命令,邱尔克士兵早已从城墙冲下阶梯来到地面;说穿了他们根本不管假面兵团特兰人的死活,拿到粮食才是他们主要的目的。 “冷静点,行动要一致!不然辛德拉军会趁城门打开时闯入。” 布拉亚格将军挡在城门前制止士兵们。此时门外却传来要求开门的叫唤声,这是来自大陆诸国共通的帕尔斯语,但布拉亚格的耳际确定这个声音里明显带有特兰腔,是有着特兰腔的帕尔斯语。邱尔克士兵在鼓噪之中一涌而上抽掉门闩,敞开城门,一个头戴银假面具的骑士快马冲向布拉亚格身旁。 “啊、你是……” 话还来不及说完,布拉亚格的首级已拖着一道鲜血飞上天空。摘下临时作成的银假面、面露高傲笑容的正是特兰人吉姆沙将军,他的帕尔斯语理所当然带有特兰腔。 所谓的银假面是以牛皮制成再涂上银漆,在混战与砂尘之中让城墙上的邱尔克士兵信以为真。 “这是由于人们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事物,陛下。” 帕尔斯的宫廷画家向学生阐述欺敌战术时所发表的感想。 吉姆沙将伪装的银假面抛向半空,同时吹出他最拿手的口哨。一阵毒箭无声地飞来,邱尔克士兵就这样倒地不起,连自己的死因都不明白。 紧接在吉姆沙之后,帕尔斯军开始大举进攻,人还留在城墙上的都古拉将军正欲拔刀冲下阶梯之时,却中了耶拉姆的箭而应声倒地;迪奥将军的咽喉被法兰吉丝的剑割裂;眼见我方节节败退,辛格将军主动跃至敌军面前。 “我是邱尔克国的辛格将军,谁想立功就到我面前报上名来!” 顿时好几支帕尔斯士兵的剑矛同时指向?99lib?辛格,辛格挥舞着厚刃大刀,扫开迎面而来的剑矛,并踏出一步踩断其中一人的颈部,回身一击则刺穿第二人的颜面。对方的血溅红了辛格的上半身,他又朝第三人挥下大刀。 这猛烈的一击被一道银色闪光挡开,辛格踉跄退后了数步,重新站好身子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正与传说中的骑士正面对峙。目光冷例的黑衣骑士屹立在辛格面前,飘扬的披风鲜红得有如以人血染成一般。 辛格咽了咽口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射出大刀,达龙的长剑再度发出闪亮的雷光,只听见辛格的大刀应声断裂,辛格则荡着麻痹的双手跪在地上。 辛格被抓,双手遭皮绳捆绑被带到帕尔斯国王与辛德拉国王面前。布拉亚格、迪奥、都古拉三位将军也都与他并排一起,只不过三人只剩下首级而已。这样,辛格已做好受死的觉悟藏书网,然一位自称是帕尔斯宫廷画家的人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国王表弟卡德斐西斯卿写给国王的信,希望你确实转交,辛德拉军将护送你到邱尔克国境。” 辛格虽然捡回一命,却无法因此感谢帕尔斯军,因为回国面对卡鲁哈纳国王比被帕尔斯军处刑更加可怕。 在攻防战之中有五千名邱尔克士兵阵亡,另外两万五千名武装解除的邱尔克士兵占据克特坎普拉城也仅有短短几天,结果全部被迫遣返祖国,一事无成。当然,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逝者已矣,但对残存者而言,另一出戏码才正要上演而已。 第三章 步入迷宫的人们

帕尔斯与辛德拉两军共同夺回了克特坎普拉城,准备进行下一个作战计划,时值帕尔斯历三二五年三月中旬,与克特坎普拉城西方相距二百五十法尔桑(约一千二百五十公里)的密斯鲁国正逐步完成向帕尔斯出兵的准备。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的准备动作十分谨慎,原因来自于他在前年曾败给帕尔斯军。包括骑兵、步兵、战车队、骆驼队在内已囊括了六万五千名陆上兵力,海上则有二百艘军船可搭载二万四千名士兵,再加上后方补给部队也动员了十万民众与三千辆牛车与五千头骡马。 如果荷塞因三世是千里眼,得知帕尔斯最精锐的部队正位于遥远的辛德拉领地,他不但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准备,并且会立刻派遣骑兵与骆驼部队冲破帕尔斯国境;然而他终究不是千里眼,因此只好花费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望能一举攻下帕尔斯。 当然荷塞因三世早已流出间谍伪装商队搜集重要情报,彻底调查过帕尔斯国内的状况结果得知上万的帕尔斯军正往北移动,外传这只是一种军事训练,很快地军队又会回到王都叶克巴达那。他做梦也想不到帕尔斯军这次做了一次大远征,从特兰领地经过邱尔克王国领地进入辛德拉国境内协助拉杰特拉二世。 间谍的行动如果太明显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一旦被怀疑“密斯鲁的间谍行动活跃,可能打算图谋不轨。”时,一切就完了,因此荷塞因国王总是点到为止。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整顿战备,保持随时皆可出兵的状态。 出兵的大义名分正是“拥护帕尔斯正统国王”,让继承了帕尔斯旧王朝的席尔梅斯王子登上帕尔斯的王座,而他的王妃便是密斯鲁王国其中一位公主;如此一来两国将结为姻亲,永享太平和乐,这是密斯鲁表面上的借口。 而此项计划最重要的一步棋便是查迪。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秋天,席尔梅斯带着伊莉娜一人离开故国,查迪也独自展开流浪之旅。三年多的岁月流逝,查迪辗转来到密斯鲁国,得知席尔梅斯正以国王贵宾的身份留驻此地,他因此希冀能够再次服侍席尔梅斯。荷塞因三世也向查迪表示希望他协助席尔梅斯王子回归正统王位,于是查迪满心欢喜地立誓提供一臂之力。 其实荷塞因三世居心不良,他让一个身份不详的帕尔斯人毁容并为他戴上黄金假面具,伪装成席尔梅斯王子,接着将他拱上帕尔斯王座以便未来并吞整个帕尔斯,同时还利用查迪煽动帕尔斯国内异议份子制造动乱。 这种作为只有极端狡诈的阴谋家才做得出来,然而荷塞因三世也多少感到内疚。他明白查迪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因此他可以想见当查迪得知事情的真相之际将会有多震怒。 “永远不要发现真相对他比较好。” 得知真相之际也就是查迪丧命的时候。 “对了,那男人怎么样了?” 荷塞因三世所指的自然是冒牌的席尔梅斯王子,侍从听后答道。找了一群流亡的帕尔斯人与美女长相陪伴,夜夜美酒佳肴。 “他已经自比是帕尔斯国王了。” “没关系,为了让查迪那个人信以为真,就让他继续摆国王的架子吧,如果查迪起疑,一切的心血就化为泡影了。” 荷塞因三世的语气仿佛同时在说服自己,这一切一定会成功。 去年秋天,查迪一来到密斯鲁王宫,马西尼撒将军便向荷塞因三世进言:查迪相当了解席尔梅斯本人,有可能成为计划的阻碍,必须杀之而后快。但荷塞因三世没有采纳这个意见,反而积极盘算如何利用查迪,只要查迪断言:“这位的确是真正的帕尔斯国王席尔梅斯”,绝对没有人敢怀疑。 荷塞因三世欺骗查迪以获取大量宝贵的情报,一切看似进行顺利,但也不乏惊险场面。有一次查迪质问伊莉娜公主目前情况如何。 “伊莉娜?” “马尔亚姆王国的内亲王伊莉娜公主,她是席尔梅斯殿下的妻子,不知现在是否安泰?她玉体一向病弱,属下十分挂念。” 荷塞因三世勉强挤出晦暗的表情。 “席尔梅斯殿下很少提及私事,他是独自前来造访敝国的,恐怕夫人已经亡故了。” “是吗?” “希望你不要追问席尔梅斯殿下,以免刺激他内心的伤痛。” “您所言正是,属下谨记在心。” 这种场合过后不久,查迪总算得以与“席尔梅斯殿下”重逢。就在新年前夕,查迪获准进入“席尔梅斯殿下”的病房,同时得知席尔梅斯戴着黄金面具。 “怎么会戴黄金面具呢?席尔梅斯殿下的品味好像愈来愈差了。” 想着想着,一身便服的查迪已经被带到位于王宫深处的病房,由佩剑的马西尼撒将军率领二十名武装士兵为他带路,病房的窗口遮着厚重的帐帘,宽广的床上有个人影坐起。 查迪并不胆小,然而在见到浮现于昏暗之中的黄金面具,却在瞬间吃惊地停下脚步,若非事先得到通知,他也许会不自觉大叫出来。 马西尼撒将军站在伫立不动的查迪身后,他的手搁在剑柄上,一旦查迪说错话,他就冲向他背后一剑贯穿他的心脏。而查迪根本忘了马西尼撒的存在,虽然受到冲击,但他从一开始便认定此人是席尔梅斯,在怀念与同情的驱使下,查迪跪在床边,当他自报姓名时,黄金假面则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回应。 “查迪是你吗?你来得真是太好了,有了你我就不必再担心受怕。” “谢殿下抬爱。” “该谢的是我才对,我连一块土地也没有却受到你们父子两代的服侍,等我完成大业的时候,我会赐给你与你的子孙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金假面语气热切,接着似乎念头一转而在病床上动了一下。 “对了,就让你的家族世袭大将军一职吧。” “殿下,属下惶恐……” “别推辞,我必须这么做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黄金假面话语中断,咳了两、三声。面对露出冷笑的马西尼撒,黄金假面继续发挥卓越的演技。 “只是一切都变了,你变得愈来愈强,而我却是这副模样。” “殿下……” “真丢脸,在你眼中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连声音也变了。” 这项演技是为了不使查迪起疑而特地安排的,说难听点是头脑简单,说好听点是纯真率直的查迪顿时胸口一紧,高声喊道: “不、没这回事,您的英姿仍然不减当年,家父卡兰也会在另一个世界支援殿下您的。” “希望如此……” “属下、属下必定将帕尔斯的王位献到您的手中。” “嗯,我相信你。” “即使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辞。” 于是阔别三年后再度重逢的主仆再度携手迈向远大的目标,查迪如此坚信着,只有他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去年也就是帕尔斯历三二四年末的事,从此荷塞因国王便礼遇查迪有如密斯鲁的将军一般,任务除了“辅佐席尔梅斯王子”,且另有两项重要的工作。 其一是将密斯鲁国内的帕尔斯人组织化,人数预计有三万人,其中大半对亚尔斯兰的治世抱持反感;不乏被放逐的奴隶商人、与海盗勾结的官员、特权遭到没收的神官、家道中落的贵族。查迪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让他们对“席尔梅斯王子”宣誓效忠。他们仍有朋友或亲人留在帕尔斯国内,并定期保持联系以便于必要之时在帕尔斯国内引发暴动。 “看来没什么像样的人材。不过现在正需要累积势力,无鱼虾也好。” 查迪如此认为,也因此当这群人一来死乞百赖什么工作费或活动费,他就挪用自己所管理的军费支付他们的要求。 其二是训练密斯鲁的骑兵部队。在骑兵的战术与训练方面帕尔斯明显优于密斯鲁,查迪也理所当然地夸耀帕尔斯骑兵部队是地面最强的军种。 查迪熟知的武术与骑兵战法得自亡父卡兰的真传,既然受了荷塞因国王所托,他便开始训练密斯鲁的骑兵。俗语说热心过头的教师往往不得人缘,再加上查迪是外国人,密斯鲁骑兵对他便有成见,但随着不断的训练他们的动作愈显娴熟,在反复的模拟战中累积了实力。

三月中旬的某一天,查迪结束密斯鲁骑兵的训练返回宿舍,夜色中藏书网黄铜色的月亮高挂在亚热带树梢,来自北海的凉风轻拂而过,好一个佣懒的南国春夜。 红黄相间的花丛当中一栋由白色石头建成的平房就是查迪的宿舍,他对花不感兴趣,从来不知道这些花名,只觉得这些花的颜色鲜艳、气味浓郁。 “你回来了,查迪。” 屋内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的是帕尔斯语。站在玄关迎接查迪的女人身材高挑,麻衣下撑裹着丰满的玉体,有着无数个小波浪的黑发垂到肩下,肌肤呈现小麦色,口鼻虽稍嫌大了点,但轮廓仍然不失美丽且充满了生命力,与伊莉娜公主那种虚弱完全绝缘。 “我不是要你请个仆人吗?荷塞因国王给的薪俸还够我支付佣人的薪水。” “哪能说请就请,想想四、五个月之前我们还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难民呢。” “那是四、五个月前的事,现在可不同,再过三年我就是集尊荣于一身的帕尔斯王国大将军了。” “真不错,美梦这种东西无论怎么清除就是不会减少。” 查迪的自负被女人一句话浇熄,他虽然露出不满的表情却没有破口大骂,只是走进屋内到餐桌就座,桌上摆满了密斯鲁葡萄酒、牛内脏煮大豆的杂烩汤、小麦葱花面包、羊肉宰烧。查迪一边将这些美食填进胃袋,一边跟女人聊天,话题向来一成不变,水远是关于“席尔梅斯殿下历尽沧桑”的回忆,但女人反应冷淡。 “我说啊,这位伟大的席尔梅斯殿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他做牛做马,最后他却弃你于不顾,说穿了他还真薄情。” “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查迪扭起脾气为主君辩护。 “席尔梅斯殿下一直相信自己是欧斯洛耶斯五世陛下的亲生儿子,在得知事实并非如此之后你知道他受了多大的打击吗?也难怪他会鄙视人间、自暴自弃,我不怪殿下。” “哦,是吗?但是请你不要忘记,这一年来你这个大块头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可完全没有沾到席尔梅斯殿下任何一点光啊。” “我明白,全是有你的照顾,我很感激你。” 查迪似乎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话又说回来,你又没看到你的席尔梅斯殿下的尊容,居然有办法认出自己的主人来。” “这还用问,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你不是说右半边的脸有烧伤而一直戴着假面具的就是席尔梅斯王子。” “没、没错。” “那你也能当席尔梅斯王子了,只要把脸毁掉再戴上假面具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王子!” 女人语毕立即往后跳开,因为查迪的拳头应声迎面挥来,粗壮的臂膀擦过餐桌,将餐盘撞飞,牛内脏与大豆在空中飞舞,落在地砖上描出红黑色的图案。 “你要是胆敢再侮辱席尔梅斯殿下,我就饶不了你,派莉莎!” “知道了、知道了,忠臣查迪大人。” 女人的语气听来是在揶揄查迪,也是在怄气,但多少仍包含了担心查迪安危的真情。 调整呼吸之后,查迪重新坐回椅子,随手拿起葡萄酒壶却发现壶内已经空了,咕哝几句之后再度离手。 “我这一生的目标就是帮助席尔梅斯殿下重登正统王座,不、其实我自己也想功成名就,一旦事成,席尔梅斯国王诞生,我就是大将军,而你就是大将军的正室,麻烦你讲话收敛点、有气质点行不行?” 名叫派莉莎的女人瞪大杏眼,手抵着丰胸。 “我是大将军的正室?你是说真的吗?” “那当然。” 查迪语气粗鲁却带有些许腼腆。他在流浪时遇到派莉莎,她以歌舞维生,四处为家;不但厨艺好、独力自主,还暗中从事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交易。查迪在离开帕尔斯之际便与派莉莎相遇,不知不觉两人便一起旅行,由于查迪身无技艺,可说是托派莉莎的福才不至于饿肚子。 “我看还是把话讲清楚比较好,你动不动就批评席尔梅斯殿下,该不会跟殿下有什么过节吧?” “这个嘛,倒是没有。” 派莉莎侧着头,她也反过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会看席尔梅斯王子不顺眼。 “我看不过去的是那个席尔梅斯殿下老戴着神秘号令的面具,从不露出真面目。” “那是为了遮掩烧伤,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不对。” 派莉莎相当武断,害得查迪动不了肝火,反而兴味盎然地默默盯着派莉莎。 “戴着面具不就是图谋不轨的明证吗?” “不是图谋不轨,是立定志向,期许完成恢复正统王朝的伟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的话完全没有重点。” 查迪不屑地啐道,内心却开始泛起涟碉,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对那副让人印象深刻的黄金面具看不顺眼。 “我本来是想说一个大男人何必在意脸上的伤的!不过后来想想,其实爱美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强求,只不过……” 女人向男人询问道: “席尔梅斯殿下曾让你看过他的真面目吗?” “有啊,只有一次。” 当时正是席尔梅斯决心取代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继承王位,在叶克巴达那王宫的阳台他摘下银色面具,在众人面前呈现他的真面目。 “对一个曾看过自己真面目的人为什么还需要戴假面具呢?现在还有必要这么做吗?” “这我怎么知道?” 这话查迪说不出口,他虽然想为主君辩护,但胸口的疑云却愈来愈厚重晦暗。 “你在密斯鲁见过席尔梅斯王子几次?” “记得是三次。” “久别重逢的君臣应该有不少话想说吧。” “不、因为见面时间都不长。” 查迪内心的疑云持续扩散,声音也逐渐失去活力。 “对了、伊莉娜公主!他有没有提到马尔亚姆王国的那位公主?” “不、没有。” 哪能提,荷塞因国王还交待千万不能拿这件事当话题。 “他在逃避你,你一定是被嫌弃了。” “别胡说!” 查迪再度大吼,嗓门虽大却有气无力的,因为疑点实在太多了。他不曾与“席尔梅斯王子”长谈过,每次见面都需要经过荷塞因国王的许可,见面时还有密斯鲁人在场,佯装若无其事地竖耳窃听;而且黄金假面话少得可怜,不是“嗯”就是“哦”,尽可能做最简单的回答。查迪一直没有机会与席尔梅斯针对过去与未来彻夜谈到天亮,虽然遗憾却自己说服自己不能对此事抱怨。然而即使压抑了不满的情绪,却挡不住疑惑的滋长。 “应该有办法确定。” 派莉莎断定道。 “一定有办法辨识你的席尔梅斯殿下是本人还是冒脾。” “什么办法?” 这不经意的一问象征查迪的退让,他对席尔梅斯王子的忠心有如花冈岩壁一般坚硬,但在面对“黄金假面”时却出现了弱点,让派莉莎正确无误地命中要害。 派莉莎似乎比查迪能干,她只手抚着浓密的秀发答道: “这不难,想出一件只有你跟席尔梅斯王子知道的事情,套对方的话,如果答错了那王子就是冒牌货。” “如果他答对了呢?” “那他就是本人,今后你要更加誓死效忠,随便你要当大将军或宰相都可以。话先说在前头,如果确定是席尔梅斯王子本人,我只要能当大将军的夫人就觉得万幸了。” 一点都不错,查迪保持缄默,认真思考着派莉莎的提议。

查迪决定向黄金假面套话,虽有爱人派莉莎的煽动,更主要是来自他个人的决心。查迪对席尔梅斯立誓忠心不二,但如果是冒牌货情形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成了一个效忠冒牌货的傻瓜,还成了受密斯鲁国的阴谋摆布而出卖祖国的卖国贼,他绝不甘愿扮演这种角色。 查迪暗中观察黄金假面与密斯鲁人的动态,短短两、三天内便抓出许多疑点。黄金假面身边常有数位美女作陪,但席尔梅斯王子却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过去一心复仇,完全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而且与马尔亚姆王国的伊莉娜公主重逢之后也一定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席尔梅斯无论在复仇事业与情爱上都是个专一的人,也造成他视野狭隘、固执偏颇的缺点。 再加上密斯鲁国的马西尼撒将军经常随侍于黄金假面的左右,美其名是“荷塞因三世与席尔梅斯王子之间的联络人”,实为监视者。 查迪实在很不喜欢马西尼撒这号人物,所幸马西尼撒也讨厌查迪,正确说来是马西尼撒对查迪抱有很大的戒心,因为在密斯鲁并吞帕尔斯的计划当中,查迪将成为最大的障碍。 而机会出人意料之外地提早造访查迪,就在两天后。骑兵部队之间举行了一场模拟战,查迪负责训练的部队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无论是团体的默契或在马背耍长枪的技术,其他部队根本望尘莫及。 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看得龙心大悦,当被问到“你想要什么奖赏”时,查迪回答想对席尔梅斯殿下要求一件事。 荷塞因国王看来不甚愿意让查迪与黄金假面相见,却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允准这次会面。马西尼撒则理所当然地尾随查迪而来。 “哼、密斯鲁这群狡猾的砂鼠!” 查迪来到王宫的一室会见黄金假面,同时在内心谩骂着。 “席尔梅斯殿下,您还记得以前有一次我们参拜英雄王凯·霍斯洛陵寝时所发生的事情吗?” “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黄金假面的语气略带警戒,马西尼撒站在查迪背后把玩着长剑,查迪虽感到背后危险的动静,仍佯装不知继续说下去。 “真是太可恨了,属下还记得那个冬日,殿下只差一点就能得到宝剑鲁克那巴德了。” “嗯,是啊。” “就是当时杀出达龙这个程咬金,那家伙实在太可恶了,他既杀了属下的父亲又从殿下手中抢走鲁克那巴德宝剑,殿下您饶得了他吗?” “当然饶不了,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黄金假面在小窗口的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查迪微眯起眼并低下头。 “属下所要求的就是此事,当帕尔斯的正统王权确立之际,希望由我查迪亲手取下达龙的首级。” “随你的意吧。” “万幸之至。” 查迪必恭必敬地行礼之后由黄金假面跟前退开。 “不是、不是。” 查迪在内心呐喊。 “这个人不是席尔梅斯殿下,不折不扣的冒牌货还这么无法无天,居然打算99lib?t>并吞整个帕尔斯王国。” 席尔梅斯赴往英雄王凯·霍斯洛的陵寝并获得宝剑鲁克那巴德是在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六月,季节正值夏初而非冬季;而且当时出现在席尔梅斯面前企图夺取宝剑的并非黑衣骑士达龙,而是吟游诗人奇夫。如果说黄金假面真是席尔梅斯,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因为当席尔梅斯与奇夫剑锋相对之际,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好几十名士兵被吞进地底,席尔梅斯绝对不会忘记当时的光景,如果是席尔梅斯本人的话! 走在王宫的长廊上,查迪拼命克制自己的怒气。 “可恶,这群鼠辈,竟敢假冒席尔梅斯殿下的名义把我蒙在鼓里,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给我记住!” 查迪走出王宫,从待命的随从手中接过缰绳,一边策马往前一边想到。 “那个黄金假面既然不是席尔梅斯殿下,又会是谁呢?一定是帕尔斯人没错,能够模仿出那种傲气的还会有谁呢?” 查迪暂且回到宿舍,内心思绪一片混乱。他卸下盔甲却随身带着长剑在餐桌前猛灌葡萄酒。查迪一喝醉反而有助思考。 “接着该怎么做呢……” 问题就在这一点上,如果黄金假面是席尔梅斯王子,查迪的任务相当明确,就是辅佐席尔梅斯登上帕尔斯灿烂夺目的王座,行动失败只不过一死罢了,但现在证明黄金假面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而且背后还有密斯鲁国王在撑腰。 查迪实在理不清该怎么做。 得知自己上当时,查迪又气又恨,实在很想抓起他的巨剑劈开那个戴着黄金假面的陌生男子、以及欺骗并利用查迪的密斯鲁王荷塞因三世还有爪牙马西尼撒将军的脑袋瓜。而查迪早已受到暗中监视,轻举妄动将立刻被密斯鲁士兵所杀,如果是光明正大的决斗还挡得住,但要是对方使用毒箭或毒酒那就防不胜防了。 “更何况……” 查迪舔了舔沾着葡萄酒的嘴唇。 “我要是在这里被密斯鲁人所杀,获利的不就是亚尔斯兰那小子吗?等于让他连一根手指也不必动就除掉劲敌,太可笑了,我干嘛替亚尔斯兰卖命?” 查迪将粗壮的双脚扑通一声摔在餐桌上,餐桌虽嘎吱作响仍没有裂开。 “再这样下去,帕尔斯会任由密斯鲁人与骗子摆布,我则是个被骗子蒙在鼓里的傻子,成了别人的笑柄……” 不,没这么单纯,一旦那群骗子成功纂夺帕尔斯王座。到时自己已失去利用价值,他们铁定杀了自己;查迪头痛了起来,怎么找就是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 “可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查迪不禁脱口而出,接着大手连忙捂住大嘴,因为有个人影发出脚步声出现在他身旁,查迪立刻屏息,紧抓剑柄。 “块头这么大还发抖,丢死人了。” “派莉莎是你啊,别吓人行不行?” 派莉莎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吓谁呀?亏你个头那么壮,存放胆量跟智慧的地方却小得可怜。” “吵死了,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你刚刚是上哪儿去了?” “市场啦。” “买菜吗?我不是要你请佣人……” “买菜只是借口,主要是打探消息,想得知密斯鲁人民口中的情报与想法就得到市场去。” 查迪想都没想过要从密斯鲁百姓口中打探消息,大陆公路所经过的国家一律通用帕尔斯语,边境的村落至少也有一位能讲帕尔斯语的医生、老师或商人,因此帕尔斯人几乎不学外国语,甚至是流浪诺国的查迪也只仰赖帕尔斯语,连记也不记异国语言。 派莉莎在市场所购得的消息是关于密斯鲁国的军事行动,平民百姓自然不清楚军事行动的详情,但是他们看得到士兵集体行军、从市场收购大量粮食运上军船、无业游民在这时成群聚集在排车上,诸如此类的话题到处流传着,这一切就代表“战争即将来临”。 密斯鲁军出征在即,“席尔梅斯王子”也将前往帕尔斯。

查迪急急忙忙地把他在王宫所发生的事告诉派莉莎。 “所以说呢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最好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你演技太差了,要你长时间佯装不知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今天这个情况在我看来你表现得有些刻意。” “说得好像你是专家似的。” “问你要什么奖赏时应该提一些像金银珠宝之类较为通俗的要求,让对方误以为你是物欲熏心而对你掉以轻心,总之做事必须先让对方疏于戒备否则无法踏出下一步。” 查迪无法反驳,他的确操之过急了点,但是既然演技持续不了太久,迟早也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 派莉莎机灵地瞟着她的男人。 “好了,过去的事就算了,你接着打算怎么做?” “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 查迪反问道,因为派莉莎做事比较牢靠,他自己实在没有思考的细胞。 “外头瞧瞧,自然一点。” 听派莉莎一说,查迪步向窗边,左手敲着右肩一边打呵欠、一边尽量在短时间观察整个庭院,亚热带树荫下可见亮光,一眼便可看出那是长矛与盔甲的反光。查迪离开窗口后,派莉莎低声说道: “我看还是赶紧逃命比较好。” “嗯……” 由于情况急转直下,查迪呆若木鸡,所幸他经历了数个生死关头,很快地便打起精神。密斯鲁国已无容身之处,现在不是到港口坐船就是渡过迪吉列河潜入帕尔斯。查迪确认好巨剑的位置后,向派莉莎轻声说道: “放火烧了房子,趁一片混乱之际突围,你随身带一些金饰,在夜晚来临之前我要抢在那群鼠辈之前先下手为强。” 派莉莎默默点头,跑向里头的房间,从床下拖出一个由芦苇编成的箱子,打开箱子将水牛皮袋一颠倒,只听见金币、银币与铜币在地板上叮当作响,堆成一个小山,然后她眼明手快地挑出金币,重新绑好皮袋。这是荷塞因国王所托付保管的部份军费,可供查迪与派莉莎两人生活两年。 接着派莉莎又打开附有镜台的黑檀抽屉,取出一个袋子里头装满了戒指、首饰与发饰。其中有个看来不起眼的手环,表面雕着花样,那是一个头上帽子插了一根羽毛的年轻人骑在公牛背上,以匕首刺进公牛的头部。这是帕尔斯所信奉的密斯拉神画像,只有身份祟高者才准许使用这个图样。 “戴这个就好了,这个来历跟其它饰品大不相同。” 派莉莎低喃着将手环套上左腕,丰腴的玉手找不到一块赘肉。 派莉莎一走出房间,查迪立刻在地板撤上油,那是灯油,味道很淡不会被外头的士兵察觉。 “走吧,派莉莎。” 查迪露出贼笑,虽身处险境仍不失活力。与其为政治的尔虞我诈焦头烂额,他还是比较喜欢剑的撞击声与血的味道,再怎么样查迪都是属于帕尔斯的战士。 包围查迪宿舍的密斯鲁士兵共有五十名,其目的不在攻击而是监视,一到晚上人数将增为三百名,如有万一,预计将纵火并格杀逃亡者。 负责指挥的是马西尼撒将军,当他抵达现场时太阳刚刚西沉,他想也没想到查迪他们会趁着日正当中之际潜逃。 藏在亚热带树荫下的其中一名密斯鲁士兵嗅到刺鼻的气味,一阵青烟冉冉升起,引发眼睛轻微的痛楚。士兵们充满了不安与疑惑,挪动身子查探房子的动静,只见窗的内部摇晃着红色的人影。 “失火了!” 士兵跳起来大叫,吓得其他士兵也从藏身处跑出来。由房子里冒出的烟很快地转为黑色,遮盖了整个庭院,惊慌失措的士兵耳边传来女人的叫喊。 “救命啊、救命啊。” 浓烟中传来捶门声,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拔刀靠近门边。 正当他们的手凑近门槛之际,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门从内侧往外撞开,浓烟与热气扑向密斯鲁士兵,害他们顿时猛咳个不停,抬手遮脸。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跃向他们面前,那是右手握着巨剑、左手持着熊熊火炬的查迪。 巨剑发出鸣声,一名密斯鲁士兵颈部被砍成两半,倒下时鲜血四溅,另一名右手肘部彼斩断,滚在地上哀嚎。 查迪接着拿火炬攻击第三名士兵,士兵惊慌地不慎倒向火堆之中,火苗从眉毛烧到头发,由于密斯鲁人习惯使用香油,整颗头发化为一团火球,倒霉的士兵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 在密斯鲁士兵犹豫不前之余,闯进了一个庞大的黑影,那是两匹马,只有一匹坐着人。一个女人的声音呼唤着帕尔斯战士。 “查迪、快!” “好、知道了!” 查迪挥动巨臂,将火炬投向密斯鲁士兵们,士兵们却瞧也不瞧他,连忙径自后退,一股脑儿跑向座骑。查迪虽然外表看来体格壮硕且笨重,却是天生的骑马民族,他配合马的步调巧妙地贴近,然后将巨体一转,很快就坐上马背。紧接着踢散并撞开一群勇于阻挡他们逃亡的密斯鲁士兵,趁着黑烟与混乱消失无踪。 位于王宫的马西尼撒将军很快便接获查迪逃亡的消息。 “居然眼睁睁看着他们溜掉!一群饭桶!” 马西尼撒斥道,并拔剑当众斩杀前来报告的士兵长。 拭掉沾在剑上的血迹,将剑收鞘之后,马西尼撒请求谒见荷塞因国王。当荷塞因国王得知来龙去脉之后不禁感叹道: “查迪逃了吗?这小子鼻子还真灵。” “为臣立即追上他,将他的首级带来见陛下。” “嗯……不、且慢。” 荷塞因国王举起一只手制止情绪激昂的马西尼撒。 “一个武艺高强、观察敏锐的人材杀之可惜,尽量活捉。” “可是陛下……” “想办法说服并拉拢他,如果他实在不讲理就杀了他,绝不可意气用事,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灭口。” 纵使马西尼撒心有不满,却不敢违抗国王的命令,答了“臣遵旨”告退之后,立即动员旗下人马,马的数量是士兵的两倍,他的计划是两匹马可以轮流给一个人骑,以便能及早追上逃亡者。 查迪与派莉莎策马直奔南方,沿着迪吉列河西岸的上游到中游。他们头顶上的太阳逐渐西移,夜色则由东逼近,很快地分不清是黄还是红的月亮高挂在天际,有如一枚老旧的大金币。 密斯鲁领土与帕尔斯同等宽广,但只限包括迪吉列河在内的三条大河与其支流一带才见得到肥沃的绿野,除此之外全是充满岩石与飞砂的荒原。查迪与派莉莎深夜来到景色荒凉、可俯瞰迪吉列河的岩石区,两人放了精疲力尽的马匹,改采徒步。 “从迪吉列河上游渡河潜入帕尔斯吧。” 查迪早就下定决心,要与席尔梅斯王子高举前朝军旗凯旋归国,当美梦幻灭之际,一股分不清是飘泊疲顿亦或是思乡心切的情绪包围着他。当然查迪这次回国并不会变节侍奉亚尔斯兰,他打算在经过三个月的休养生息之后,重新踏上流浪的旅程去寻找席尔梅斯王子,到时改往东方的辛德拉或邱尔克试试看。 “总而言之,如果不能辅佐席尔梅斯王子登基,我实在无颜面对亡父。” 听查迪这么一说,派莉莎露出“又来了”的表情,只是没有说出口。正当两人攀上岩石俯视河川之际。 “站住,帕尔斯人,一切到此为止!” 一阵趾高气昂的声音来自马西尼撒将军,随即响起一连串的盔甲磨擦声,武装士兵同时聚集在三个方位,矛与剑在月光的沐浴下有如迪吉列河水般闪烁获亮。 “小题大作。” 查迪斜着嘴角,士兵人数高达三、四百人,在查迪看来的确太小题大作了,然对马西尼撒而言却是为了防范查迪二度逃亡。他堵住了退路,欲与查迪单打独斗。 “帕尔斯人啊,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吧。” 马西尼撒边喊边拔出半月刀,查迪也默不作声地抽掉巨剑的剑鞘。两名年轻的勇士站在宽广平坦的石块上相互瞪视。维持不了多久时间,随着一声刺耳的呐喊,马西尼撒挥刀而来,在查迪接下这一击时,月下的单挑正式展开。 查迪平生视帕尔斯最强的勇将达龙为宿敌,几度交手查迪从未胜过,乃因双方武艺相距悬殊。然而,如果达龙在此也必将承认查迪的武功比起三年前有着长足的进步。 最初的五十回合只见剧烈的火花与刀刃声四散,双方势均力敌。不过查迪的重击已令马西尼撒逐渐显露疲态,查迪连续两次进攻,到第三击才见马西尼撒勉强出招,这种状态虽然持续了一会,但最后马西尼撒完全陷入单方面防守的局面。查迪的巨剑与马西尼撒的半月刀交刃,只听见一个硬响被弹开,失掉武器的马西尼撒身体失去平衡,脚步踉跄地瘫坐在岩石上,胜负已然分晓。 “且慢,帕尔斯人!” 马西尼撒叫道,这是他当晚第二次的吼声,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这次马西尼撒少了趾高气昂,而是半喘着眼珠朝上仰望对方。 “你会后悔你挥下这一剑,听我说。” “事到如今想求饶也来不及了,我没空听!” 四周的密斯鲁士兵们产生小小的喧闹,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握好长矛静观其变,马西尼撒瞄了他们一下并向查迪说道: “荷塞因三世陛下有旨,为奖励你武功过人,特地正式策封你为密斯鲁国将军,你不觉得这条件很吸引人吗?” “我不侍奉除了帕尔斯国王以外的人。” “你是指席尔梅斯王子吗?” “那当然,谁会效忠那个戴着黄金假面故弄玄虚的冒牌货,你们竟敢骗了我那么久。” “等等、等等、冷静点。” 马西尼撒拼命摆手。 “我很欣赏你的忠心耿耿,但事实上席尔梅斯王子根本不知去向,为了迁就一时之便就暂且推举那个黄金假面出来,将僭王亚尔斯兰逐出帕尔斯,以后再迎接席尔梅斯王子本人登基就好了嘛。” 查迪坐在岩石睥睨坐在岩石上的马西尼撒,嗤之以鼻。 “这种雕虫小技想骗谁呀?如果席尔梅斯殿下本人出现,按照你们向来的做法不就是除之而后快吗?” “我上过一次当已经绰绰有余,就让你去骗骗密斯鲁诸神吧。” 查迪再度挥动巨剑,准备砍下马西尼撒的头部,马西尼撒几乎撑裂了嘴吼道: “你不想知道黄金假面的真面目吗!?” 查迪的手停住了。 他不该停下来的。既然得知黄金假面是冒牌货,他的真面目如何根本不关他的事,然而好奇心让他犹疑了一瞬。这一瞬已经足够,马西尼撒的手有如魔术师一般游走,原本藏在水牛皮制军靴内的匕首深深插进查迪的腹部,他发出痛苦与怨怒的呻吟。 “你、可恶……” “下地狱去吧,你这愚蠢的帕尔斯人,懊悔会陪着你上黄泉路。” 马西尼撒一边嘲弄着,一边转动刺进查迪腹部的匕首,一阵剧痛在腹腔炸开,查迪视线模糊,连站也站不稳,单膝重重地跪在地上。站在岩石上远观的派莉莎立刻发现爱人中了致命伤,她抓住岩石哀嚎着。 “查迪……” “快、快逃、派莉莎……” 查迪低吟着,同时将沾满鲜血的双手往前伸,马西尼撒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颈子正挂在查迪的双手上。 查迪的粗指勒住马西尼撒的咽喉,马西尼撒将埋在敌人腹部的匕首刺得更深,一个将被勒毙、一个将被刺死,双方都逃不开这场命运的纠结。在一旁屏息观战的密斯鲁士兵总算有了动静,因为他们不能坐视自己的将军丧命。 三根矛插进查迪厚实的背部,发亮的矛尖由他的胸口飞出,查迪的口鼻顿时喷出鲜血,在光下闪着蓝黑色的光亮。马西尼撒使尽全力挣脱查迪的双手并迅速地匍匐后退,咽喉上还留着查迪的指痕。查迪咽下最后一口气埋首往前倒下,额头在地面敲出一声硬响。

帕尔斯万骑长卡兰之子壮志未酬身先死,他的首级被送到王宫。翌日早餐之后,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第一项工作就是与查迪的首级面对面。 这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工作,查迪的首级装在盘子里瞪大双眼瞪着荷塞因国王。而马西尼撒则向悻悻然的荷塞因国王行礼致敬。 “我是经过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之后将他打败的。” “这还用你说,你要是暗算人家就有损咱们密斯鲁的国威了。” 荷塞因国王带着苦涩的表情封住马西尼撒的饶舌。 “我一直叮嘱你不准杀他,处理善后相当麻烦的。” 荷塞因三世头痛了起来,查迪的死将使流亡至密斯鲁的帕尔斯人内心产生动摇,同时密斯鲁骑兵队也损失一名能干的教官。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选出继任者,但想要再找到像查迪这样热心且认真的人材实在难上加难。 “仔细想想,冒牌的席尔梅斯王子要几个就有几个,只要带上面具找谁来假扮都一样,但却没有人可以替代查迪,这下事情麻烦大了。” 想到此,荷塞因三世愈发厌恶马西尼撒,查迪的横死将导致并吞帕尔斯的计划岌岌可危,而马西尼撒却站在国王面前等着居功领赏。这家伙上了战场只知道摘下敌人的头颅,所以只有在战争时派得上用场,除此之外做什么事情都不牢靠。 在此之前实务工作均由查迪负责,黄金假面只是个傀儡,然而从今以后在许多方面黄金假面也必须事必亲躬,荷塞因国王如此思索着。命人埋葬查迪的首级之后念头突然一转。 “对了,我记得还有个女人跟查迪同居在一起,她怎么啦?是不是也被杀了?” 原本满面得意的马西尼撒转而露出被人浇了一头冷水的表情,刻意咳了几声之后才作答。 “她掉进迪古列河里淹死了。” “你确定?” “不会错,当她高崖落下时早巳折断颈骨,可惜的是不能将尸体带回来。” 马西尼撒尖声断定,事到如今只有极力圆谎。荷塞因国王斥退他之后又陷入沉思,此时宫廷书记官前来报告。 “马尔亚姆王国派遣使节前来要求晋见陛下。” “哦,何事?” 荷塞因三世摸模抹了香油的头。去年秋天统治半个马尔亚姆王国的波坦教皇曾经派遣使节前来要求同盟;波坦是为了打倒政敌鲁西达尼亚王弟吉斯卡尔才需要密斯鲁的武力援助,但荷塞因三世不但不接受,还逮捕使节带到吉斯卡尔面前。 “都已经过了半年才派使节来报回音,这表示马尔亚姆国内还算安定,吉斯卡尔也多了不少闭情逸致。” 荷塞因三世想想便决定接见使节,统治马尔亚姆王国的是鲁西达尼亚人,使节自然也是鲁西达尼亚人,那是一位嘴角留着小子的壮年骑士;他单膝跪在地上恭谨地行礼之后,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我主君吉斯卡尔在今年元月一日起已正式登上马尔亚姆国王的宝座。” “什么。吉斯卡尔公爵当上国王啦?” 荷塞因三世瞪大眼睛,一半是刻意夸大他的惊讶,另一半则是真的惊讶。他一直以为吉斯卡尔与波坦之间的对立仍然持续进着,马尔亚姆国内也随之动荡不安,一旦吉斯卡尔统一马尔亚姆全国;必然忙于复兴并创造一个强大的国家,老实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过去马尔亚姆与密斯鲁曾经多次干戈相向,两国之间隔了一个广阔海域,船队之间常为争夺海上通商的权益?99lib?而交战;四十年前马尔亚姆庞大船队还曾进占密斯鲁海岸,从船上射出火矢与油矢烧毁上千户临海的岸边人家。其后马尔亚姆国力每况愈下,国库屯积的财富也不断递减,当鲁西达尼亚军由西方入侵之际甚至筹不出足够的军费编制军队予以迎战。 由于马尔亚姆国力消退,军力一旦消弱海盗便横行无阻,如果放任其增强势力将威胁到密斯鲁的权益,最好是适可而止。 荷塞因三世一边不断转着脑筋,一边观察使节。 吉斯卡尔所派遣来的使节名为欧拉贝利亚,曾经赴往帕尔斯人称魔境的迪马邦特山,目睹席尔梅斯与奇夫交战的情形。他比吉斯卡尔还先被人从帕尔斯驱逐到马尔亚姆,在惨绝人寰的内战中求生存,一步步巩固地位直到最后成为新国家的使节。 “……好、恭喜恭喜,帮朕向新国王转达朕的祝贺。” 荷塞因三世采用了书面的外交辞令。 “新国王也将对荷塞因陛下这段恭贺表达最深的谢意。而关于前阵子僭称教皇的逆臣波坦曾向荷塞因陛下求援一事,对于陛下贤明的处置更不知该从何谢起。” “哪里,不必言谢,新国王应已消灭逆贼波坦一干人马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等于喜上加喜。” 荷塞因三世睥睨着使节的表情,欧拉贝利亚恭敬地垂下头以掩饰表情。 “您的关切令我们诚惶诚恐,波坦逆贼顽强抵抗新国王,目前仍保有边境两、三座城池,希望在我回国之时便能接获歼灭乱党的消息,话说……” 欧拉贝利亚转移话题。 “过去密斯鲁国与马尔亚姆国之间很不幸地一直存在着一个对立关系。” “嗯,总称不上幸福就是了,你意思是?” “我们新国王的想法是:两国对立是前朝时代的恩怨,与密斯鲁为敌的前朝早已灭亡,今后企望两国携手确保海上和平,平均分享财富——就是为了表达这个意念,新国王才派遣不才我来到荷塞因陛下跟前,例如说……” “哦,例如怎么说?” “例如密斯鲁国如果遭受帕尔斯国非法侵略,我们马尔亚姆新国王将全力支援密斯鲁国。” 荷塞因三世暗地皱着眉头,原来吉斯卡尔还真是老奸巨滑,当国内需要稳定时立即采取政策外交,不仅讨密斯鲁欢心,一旦有机会还可煽动帕尔斯向密斯鲁挑衅。如果密斯鲁军击破帕尔斯军自然再好不过,要是双方两败俱伤那更是求之不得。谁会上当啊,荷塞因三世咒骂着,这当然没有说出口。 “朕明白吉斯卡尔国王的好意了,朕竭诚欢迎贵国能与敝国修好。” 话说了一半突然中断,接着盯着使节。 “敝国爱好和平,与帕尔斯只相隔一道国界线毗邻而存,还望马尔亚姆也能与帕尔斯修好。” 想必这次一定轮到欧拉贝利亚暗地皱眉头。双方接着交换两三句寒喧,欧拉贝利亚在献上珍珠饰品给荷塞因国王之后暂行告退,荷塞因三世翌日谒见的时间将更长吧。 欧拉贝利亚走出王宫回到下榻的旅馆,他从马尔亚姆来时所乘坐的船正停泊在迪吉列河日码头;那是一艘足以搭乘三百人的大船,船舱设计虽然豪华,但在海上经过长达一个月以上的摇晃之后,纵使陆上的旅馆多少有些简陋仍然比船要强多了。 旅馆位于相隔了一个小海湾、与码头反方向的位置。那里是以石块铺成的填拓地,两层楼的白壁建筑四周种满了亚热带的花木。此处也有专用码头,可让搭乘二十人的船只停泊。流进海湾的迪吉列河水先在湾内划个半圆,而后流向外海,如果遇到上游大雨倾注,也会发现若干具水尸随着绕行湾内半周,这种略显残酷的光景是密斯鲁的奇景之一。 “长官,有东西从上游漂下来了。” 其中一名士官叫道,一行人按步就班地乘船顺着水流在湾内绕了半圈,发现在西斜的日光下闪闪发光的波面之间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物体。 “是人,好像失去了意识,不过还紧抓着流木不放,要救人吗?” “那当然。” 欧拉贝利亚语气简洁地下了命令,虽然觉得麻烦但也不能见死不救,要是在密斯鲁国内坐视受困的密斯鲁人死去,将对外交形象造成严重损害。 四、五名士兵乘着小舟划近流木,以鹰嘴钩与木棍把流木拖过来,欧拉贝利亚则站在填拓地一角监探,带着咸味的水沫几度溅上他的脸。救援工作所花费的时间意外地久,但小舟最后总算是达成目的折返,并将昏迷不醒的溺水者拖上地面。 “是女人,还活着。” “看来年纪很轻,好像也不是渔民,会不会是因故投河自尽啊?” 欧拉贝利亚不经意地以指尖拨开女人湿透的黑发,露出紧闭双眼的脸庞。她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美丽令欧拉贝利亚心头为之一怔,卷起麻衣的袖子可见肉感的手臂,还有雕工精细的手环,欧拉贝利亚站起身,命令部下去找医生。 第四章 雷鸣之谷

克特坎普拉城上空乌云逐渐逼近,大气充满了热度与湿气,化为令人不快的风扑面而来。 城墙四周掩没在辛德拉军的阵营里,他们搭起帐蓬、挖掘壕沟、架起栅栏,准备长期包围城池。 “好烦人的风,愈吹愈闷热。” “好像会下雷阵雨。” “那最好,下过雨之后应该会凉爽一点。” 辛德拉士兵们边拭汗边交谈着,他们虽然生长在南国,但也不喜欢这种闷热得让冒出的汗水一直干不了的夏季,凉爽的气候才是最受欢迎的。 “假面兵团会来吗?” “不晓得,如果假面兵团是特兰人的话,在雷雨结束之前是不会进攻的。”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特兰人最讨厌打雷了。” 他们抬头望向天空,手边还不断擦汗。乌雨由西扩散,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在翻卷的云海之间士兵们眼中映出白色闪光在跃舞着。 指挥辛德拉军的是国王拉杰特拉二世本人,布拉杰与亚拉法利两将军的职责是辅佐国王,他们在帐蓬内对于作战计划做最后一次的确认。拉杰特拉毫不隐藏热得全身发软的表情,并拿着薄绢制成的椭圆团扇朝胸口送风。 “听好,在假面兵团一闯入,我们辛德拉军只要虚应几招就放他们过关,守在城内的帕尔斯军会伺机打开城门,等假面兵团一进城,接下来全都交给帕尔斯军即可。” 布拉杰与亚拉法利早已达成了共识,反正重点就是“交给帕尔斯军”。 “帕尔斯军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前来救援又帮我们拟好作战计划,如果不让他们表现的话,就有失礼数了。” 拉杰特拉故意装蒜,而摸透国王个性的布拉杰与亚拉法利则点头表示:“陛下说的甚是。”身为武人的他们如果可能的话自然想亲手歼灭肆意劫掠的假面兵团,然而辛德拉军节节败退,实在很没面子。对拉杰特拉而言: “靠面子就能打胜的话是再好也不过了。” 只要不必劳师动众,不管十个、二十个面子部可以奉送对方,这是拉杰特拉的人生哲学。 此时雷云之下有一列骑马队直逼克特坎普拉城而来,士官戴着银假面,士兵也以布遮脸。策马打前锋的人与拉杰特拉的人生哲学完全相反,帕尔斯旧王朝遗族席尔梅斯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全面子与荣誉,不仅自己如此认为,更拿来要求他人。 “如风般前往邱尔克。” 这是席尔梅斯当初的计划,然而几项变数使得席尔梅斯的计划无法顺利进行。 邱尔克军不守约定由边境闯入辛德拉境内,据守克特坎普拉城——这是扰乱计划最大的原因。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席尔梅斯没有正确掌握两万名帕尔斯军来到辛德拉境内的事实。 起初,成功占据克特坎普拉城的邱尔克辛格将军派遣使者到假面兵团那边,指示他们前来会合,使者所传达的只有辛格的指示,却没有告知辛格惨败帕尔斯军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才逃进辛德拉这项事实。邱尔克军不希望让假面兵团得知他们的丑态,虽然目前是友方,但假面兵团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群穷困潦倒的特兰人集团,邱尔克军并不把他们视为真正的友军。 另一方面,席尔梅斯与假面兵团在不知正确情报的状况下被迫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会合,并非出于心甘情愿。因为辛格将军没有权力指挥假面兵团,能够命令席尔梅斯的唯有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一人,且不能称为命令而是请求。 席尔梅斯原本打算率领假面兵团回到邱尔克王国,但由于特兰人与邱尔克人之间的冲突愈发激烈,最后席尔梅斯甚至下令杀害了全体军监,如此一来便无法回国。这时只有救出克特坎普拉城里的邱尔克军,为他们做一个大大的人情,不然就是逐出邱尔克军鸦占鹊巢,无论如何现在只有先进入克特坎普拉城后再说,席尔梅斯想道。 打从一开始,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一直没有决定辛德拉方面全盘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就是一大败笔。卡鲁哈纳事必亲躬并统领的做法过于偏狭,之后虽派遣王族的卡德裴西斯统领众军,却是为了要驱逐有力的贵族。 最初看似一切进行顺利,假面兵团如暴风般横扫辛德拉西北部,一旦帕尔斯军渡过卡威利河前来救援,待命的辛格将军所率领的五万精兵将如洪水般涌进国境,断绝帕尔斯军的后路,必要的话将陆续从国境投入兵力,也许能一举掌握大陆南方的霸权。 但卡鲁哈纳国王的计划与野心全破灭了,一介画技拦、嘴巴坏的人物成了历史的变因。 此人正是帕尔斯副宰相兼宫廷画家的那尔撒斯卿,他人就在克特坎普拉城内的大厅。克特坎普拉是以战争为用途的城堡而非宫殿,因此采用了朴素的石块建筑,没有什么装饰品,唯有大厅的圆形天井铺贴了题色鲜艳的磁砖,多少增添了些华丽的气氛。 “这磁砖真漂亮,如果能将画绘在整面天井,感觉一定会变得相当高雅。” 那尔撒斯悠然地抬颈仰望天井,与他并肩伫立的黑衣骑士目光反而为窗外奔腾的雷光所吸引。 “这天候正合魔神们的心意!那尔撒斯,你想那群戴着假面的掠夺者会依你的计划行事,来到这座城堡吗?” “这个嘛,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尔撒斯表面看来悠然自得,思绪却炽热如进散的火花;他打算在这个辛德拉的边城解决沉迷帕尔斯的过去而出现的亡灵,如果亡灵不现身,反而回到邱尔克怎么办? “到时只要封锁与邱尔克国境之间的关口即可,接下来邱尔克国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 话虽如此,但那尔撒斯早巳针对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拟定策略,模仿卡德裴西斯卿的笔迹所伪造的信函应该有用。 对于席尔梅斯,有件事达龙与那尔撤斯一直不说出口;其实就算说与不说都一样,那就是绝不可能将帕尔斯的王座让给他。同情只会伤害并惹怒席尔梅斯,如果他以剑相对,唯一的办法是接受挑战然后杀了他,这就是达龙的任务,席尔梅斯也不想被达龙以外的人所杀吧。在进克特坎普拉城之前,达龙与那尔撒斯曾就如何处置席尔梅斯一事讨论过—— “席尔梅斯殿下的确是杀我伯父的凶手,我必须找他报仇。只是……内心总有些疙瘩。” “达龙,别放在心上,我也很想找他算旧帐。” “席尔梅斯武功高强,要是我反被打败怎么办?” “到时陛下只有哀伤叹息了。” 友人不经意脱口说出这句话,令达龙听了有锥心之痛,然比达龙更痛苦的一定是亚尔斯兰不会错。“天上不会有两个太阳,地上只有一位国王”——达龙不禁想起一首名诗当中的一段。 圆形的磁砖天井反弹出轻快的弦音,那是琵琶声,是“吟游诗人”奇夫在临战之际所演奏的乐音。他所弹奏的并非哀悼阵亡的战士们也非祈求和平这类歌功颂德的音乐,他的音乐、笙歌、剑与花言巧语全都是为了服务美女而存在的,也就是站在窗边、有着黑发绿眼的女神官。 “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借由那群嗜血胜过短暂恋情的鼠辈之手,这座山谷将化为辛德拉最大的墓场,真令人悲哀。” “这么大的墓场里应该不缺你的位子吧。” “唔嗯,跟一群男人埋在一起太没意思了,但只要能看到法兰吉丝小姐的笑容我死也甘愿。” “希望你能找出其他值得牺牲的目标。” 美女冷淡的语气并没有浇熄吟游诗人的热情,奇夫继续弹奏了两小节的琵琶,然后以一惯、甚至有过之的厚脸皮答道: “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只要遇上了理想的梦中情人,根本不会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法兰吉丝小姐你就像那太阳,让群星黯然失色。” “你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但是关于邱尔克美女与辛德拉佳人这些数不尽的风流韵事不就正好跟你的说词背道而驰吗?” “哎呀、法兰吉丝小姐,玷污了女神官你的耳朵真是罪过,散播不实的谣言也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你尽管嘲笑这个坠入情网的愚笨男人吧。” “何必嘲笑你,但我不会吝惜承认你的愚笨。” 窗外吹进一股带着热气与湿气、令人不快的风,拂过法兰吉丝如黑绢般的长发,奇夫继续拨弄着琵琶。 “唉,这风真是笨拙,要吹的话就应该吹得薄衣飘动才对。” “现在问这种问题好像有点傻;不过艺术对你而言究竟有何意义呢?” “对我而言,艺术与宗教都一样,不能为美女解忧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轻浮的语气里包含了一小片相当真挚的情感,法兰吉丝虽然感受到了,但嘴边却如此说道: “然而艺术家与宗教家往往容易蛊惑众人,所以说你并不是真正的艺术家。” 法兰吉丝走向长廊,留下沉默的奇夫。 亚尔佛莉德活力充沛地跑过来,虽已满二十岁却是成熟不足、泼辣有余。 “咳?亚尔佛莉德,你怎么不去找那尔撒斯?” “他现在正跟达龙谈论正事,不能去打扰他。” “……你为什么对那尔撒斯这么死心塌地?” 这个问题不像法兰吉丝一贯的作风,亚尔佛莉德一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美丽的女神官,但仍带着率直的语气回答: “如果我有足够的价值,那尔撒斯的心总有一天会转向我,所以我不能操之过急,满头白发的老爷爷跟老婆婆也能谈恋爱呀。” “说的也是。” 法兰吉丝笑了,露出姊姊看待妹妹的神情。 “亚尔佛莉德,我想你应该是那种一辈子心情都不会变老的那种人。” “你这是在赞美我吗?” “没错!我可是在表扬你呢,听不出来吗?” 法兰吉丝轻拍亚尔佛莉德的肩头,带着如同凉风扫过的步伐离去,只在亚尔佛莉德的嗅觉里留下近似柠檬般的淡雅清香。 亚尔佛莉德转身走不到十步,便在走廊的弯角巧遇耶拉姆,他双手捧着一个盘子,上头搁着空的餐具,看的出来他刚刚送食物去地牢里的卡德裴西斯。一看见亚尔佛莉德的脸,耶拉姆就习惯性冷嘲热讽起来。 “亚尔佛莉德,你今天心情不错嘛,是不是又想到什么给那尔撒斯大人制造麻烦的方法啦?” “呼呼呼。” “干嘛啦?真恶心。” “你这小鬼头懂什么,爱人是很幸福的。” 正当被碰了一鼻子灰的耶拉姆打算反击之际—— 他的半边脸被光亮照得发白,接着一阵难以形容的响声踢了耳朵一下,亚尔佛莉德不自觉捂住两耳蹲下来,耶拉姆则顿时伫在原地不动,窗外的雨拉下了一层白幕。

“开始下雨了。” 奇夫低喃着,一反他往常的作风缩起肩膀仿佛感到一阵寒意,他将琵琶搁在墙边,握好腰际的剑,此时法兰吉丝面色凝重地穿过他的眼前。 “喂、法兰吉丝小姐,怎么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呢?好冷淡哦!” 奇夫刻意装出活泼的语气尾随而去。 此时城外已陷入鲜血与泥泞的狂舞之中,辛德拉军阵营一角的一名卫兵高喊着: “假面……” 话未结束便消失在空气里,两支矛同时刺穿辛德拉士兵的身体,把他的身体抛向空中,落下的雨水搀着鲜血,红色的水沫飞溅在半空。 “来了!他们来了!” 报告声骤变为悲鸣,假面兵团以晴天霹雳之势闯进辛德拉军阵营。在雨水冲刷之下,地面早已化为泥泞,马蹄左右溅起泥水,长剑横扫而过,辛德拉步兵的首级便拖着一道血尾飞上天。他们飞越变成泥川的壕沟,砍断帐蓬的绳子,并将皮绳挂在栅栏上用数匹马力将之拉倒。假面兵团以掠人的实力与速度让辛德拉军阵营为之溃乱,当飞溅的血沫与悲鸣撕裂雨水,倒地的必然是辛德拉士兵。 假面兵团有如一股钢铁激流很快抵达克特坎普拉城门前,齐声喊道:“开门!”声音虽被雷鸣跟雨声所遮掩,但城门很快便打开。假面兵团的坐骑陆续从敞开的大门跃进城内,数量共有一、二千人,让人认为强行突破已经成功。 此时情况急转直下,雨声转剧有如瀑布般浩大。从城墙上数千支弓同时朝地面射箭,因闪避不及,假面兵团的人马在箭雨和雨水当中接连倒地。 席尔梅斯完全中了那尔撒斯的陷阱,而在一瞬间席尔梅斯明白了自己所中的陷阱是谁所策划的。在不知不觉间帕尔斯军已潜伏在辛德拉境内,并且驱逐了克特坎普拉城内的邱尔克军,接着占领城池严阵以待假面兵团的来临。 “银假面卿,要撤退吗?” 布鲁汉一边喊着一边以剑拨开箭雨,席尔梅斯摇摇头。 “继续进攻,随我来。” 此时撤退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只有徒增死伤罢了。除了前进杀敌之外别无他法,他举起单手,连头也不回地策马疾驰。 正如在邱尔克的雪径上所叱咤的:“跟不上我的人就得死。”席尔梅斯是个严酷的统帅,不听从他的指挥只有死路一条,今天他也是大胆决定在特兰人所畏惧的雷雨当中进行作战。箭和雨愈下愈猛,席尔梅斯在闪雷交错之中奔进城内,假面兵团尾随在后,其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疾驰的速度却不曾停顿。 “真是一群敢死队。” 亚尔斯兰站在城墙上低喃着,他虽年仅十八却已身经百战,年轻的国王深知视死如归之军队的可伯。 “陛下请冷静地待在此地。” 随侍在一旁的法兰吉丝说道,要是亚尔斯兰一时冲动而轻举妄动,将破坏那尔撒斯的策略。 “我知道。” 亚尔斯兰点点头,雨水从黄金盔甲滑落形成一道道小水流。他待在这里并不是要指挥作战,而是为了背负战争的结果,亚尔斯兰内心明白那尔撒斯与达龙所无法启齿的那件事。 持续奔驰的假面兵团队伍突然混乱,只听见惨叫、一道血柱喷出,失去骑师的马发狂似地脱队乱冲,两旁冷不防出现骑兵队,前来进行肉博战。在雷光与乱刀交错之间,席尔梅斯看见一个黑衣骑士骑着黑马跃至他眼前。席尔梅斯露出苦涩的笑容。 “你是巴夫利斯的侄子,竟然厚颜归顺僭王,令祖先之名蒙羞。” 这番话让达龙挑了一下眉毛,他盯着银假面徐徐点头。 “我明白席尔梅斯殿下只活在过去,然而谁是谁的儿子、谁是谁的侄子、谁是谁的子孙这种事有那么重要吗?” “少废话。” 席尔梅斯露出冷笑,挥动长剑。在雷光的照耀下,鲜血和雨水闪亮如宝石一般,一瞬间,猛烈的雷鸣摇撼着天地。 自克特坎普拉城兴建以来最杰出的两名剑士首次在此一决胜负,席尔梅斯制止正要朝达龙射出长矛的部下,手边握好长剑,双眼所射出的目光远比雷光更凄厉。 “看到你这家伙还有那个三流画家,就表示亚尔斯兰那小子一定躲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先拧下你的头再把其他两个拖出去喂胡狼。” 达龙默不作答,他一语不发地握紧又长又大的剑,就在同时刻,席尔梅斯踢了马腹朝达龙袭来。 “……!” “……!” 双方高喊着却听不清内容,激撞的剑身迸出百万火花之后彼此弹回,擦肩而过的两头马也充满敌意地嘶叫着,两雄在雨中分站相对位置再度彼此瞪视。 附近又是一声落雷。 残响仍撞击着耳朵,达龙与席尔梅斯再次踢了马腹,两匹马闯过声势强如瀑布的大雨往前冲到。 马与马撞在一起,高举前肢嘶鸣,鞍上的两人以长剑交战,猛烈地互击。 席尔梅斯瞄准达龙的头部挥出斩击,达龙在额前挡回这道攻势,接着向席尔梅斯颈部射出白刃。火花化为小雷火到处飞散,激烈的交剑声划破雨声。 右一横扫、左一横砍、朝咽喉刺过去、扭转上半身架开攻势。一回合接着一回合,一击又一击,如果是一般士兵早已人头落地,两雄却仍坚持使用剧烈的斩击。 马儿也显示出激昂的斗志,相互跃起抵撞。飞溅的泥水沾污了达龙与席尔梅斯的盔甲,接着在雨水冲刷中再度闪出光亮。 “到巴夫利斯身边去吧!” 席尔梅斯在咒骂声中砍下,发出一阵青一阵红的火花,在达龙长剑的帽缘产生剧烈的冲撞。帽缘当场断成两半;飞进雨中消失无踪,达龙毫无惧色立刻反击,席尔梅斯来不及接招,胸甲直接受创。白色的裂痕窜过胸甲,席尔梅斯瞬间呼吸暂停,很快地挪动马匹闪过下一波攻击,双方调整呼吸之后再度激烈交手。

雷雨之中这场生死斗似乎永无止境,双方不断进行斩击直到帕尔斯军与假面兵团的战斗完全结束为止,总计超过上百回合。火花与剑声、攻击与防御、雷光与乌云,反复不断的斩击应酬之中逐渐出现一面倒的趋势。 那是极些微的差距,不是十比九也非一百比九十九,然而很明显地达龙确实比席尔梅斯略胜一筹。察觉这个差异的是席尔梅斯,正因为他是杰出的剑士所以看得出来,而这也是他所无法忍受的屈辱。 难道我会输给巴夫利斯的侄儿吗? 席尔梅斯过去与亚尔斯兰比剑时曾经落败,那是因为亚尔斯兰手持宝剑鲁克那巴德,他当时的实力可与达龙互别苗头。但现在则出现些微的差距,三年多以来达龙的武艺进步了,席尔梅斯却没有。 此时有人忍受不了激烈的漫长决斗挺身而出,那是身经百战的特兰老将库特米修,他策马闯进两雄之间。 “银假面卿,接着由我代劳吧。” 库特米修这时已脱去银色假面,露出本来面目,因为事到如今已没有必要戴上作为欺敌之用的假面具。 他闯进这场激战是希望席尔梅斯能摆脱决斗以便指挥全军,然而他激怒了并非达龙反倒是席尔梅斯,库特米修的行动损害了席尔梅斯的自尊。 “少挡路!让开!” 随着一声怒吼,席尔梅斯的长剑应声挥出。 白刃从斜下方刺进库特米修的下颚,当场斩断骨头也砍断颈动脉。身经百战的特兰骑士根本来不及闪避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库特米修顿时鲜血四溅,从马背上摔下,当他跌进泥泞时,他张着嘴问了“为什么?”但双眼已丧失生命。鲜血被泥土吸收,被雨水冲刷;逐渐褪去。 这个惨剧令达龙惊惧,更冲击着肇事者席尔梅斯。 “糟了……!” 库特米修沾满了鲜血与淤泥的死状深烙在席尔梅斯眼里,沸腾的激情顿时冷却下来,一股恶寒攫住了席尔梅斯。席尔梅斯发出惨叫想借此驱走寒意,他挥动巨大的长剑砍向达龙,只要惨剧的目击者达龙不从这世上消失,席尔梅斯就无法原谅自己。 达龙正面接下席尔梅斯猛烈的斩击,进出火花与撞击声。翻转强韧的手腕回挡席尔梅斯的剑,然后一个反击刺中席尔梅斯的盔甲。紧接着间不容发的第二击落在席尔梅斯剑上,只听见一阵怪声,席尔梅斯的剑断成两截,白刃在半空做出大车轮的翻转最后插进土里。 “我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掉。” 当脑海一浮现这个念头之时,席尔梅斯猛然采取令人完全想象不到的一个行动。他手持断剑表面上做出反击,达龙因此后退,席尔梅斯则立即掉转马首逃命。 席尔梅斯逃了,比起任何猛烈的反击,这个行为最令达龙吃惊。达龙反射性的一击也扑了个空,黑马鞍上的身体顿时重心不稳。当他取得平衡之时,席尔梅斯早巳领先三十步的距离,他伏在马鬃上、踏着泥泞、让雨水打着背部逃之天天。 达龙与席尔梅斯之间立刻涌起混战的烟霭阻断了追缉的行动,达龙略显茫然不解的表情与黑马伫立原地。 此时城外的战斗也即将结束,假面兵团所掠夺的财物与粮食全屯积在车上,却无法运进城内铺设道路的辛德拉军此时从三个方向包围假面兵团并用力推挤。 “这本来就是我们辛德拉人的财物,快从掠夺者手中抢回来。” 拉杰特拉从马背上发号施令,他最自豪的白马全沾了泥水,看似纳巴泰的斑马。 拉杰特拉也不是只会指使友军做事,他命令每三名士兵一组应付一名特兰骑兵,同时先砍断马脚。马受伤倒下之后,特兰士兵只能转为徒步,再包围他以长矛吓阻,没有必要杀了特兰士兵取下首级,只要剥夺他们的战斗力即可。只要特兰士兵倒下,这一组人马便支援左边正在战斗的同伴。就这样几乎毫无一丝乱象地,辛德拉士兵便战胜了比自己还要强大的特兰士兵。 “日后绝不能与帕尔斯的军师为敌。” 亚拉法利将军感叹道,因为这项战术就是那尔撒斯传授给辛德拉军的。 隶属帕尔斯军的特兰人吉姆沙实在无心参与城内的杀戮,只好默然地与坐骑立在城门附近,此时冷不防地—— “哥哥!” 随着一声叫喊闪过一道剑光,转过身的吉姆沙军服衣袖应声划破,两匹马变换彼此的位置,将泥水高高溅起。 “布鲁汉是你吗?” 吉姆沙吼道,此时布鲁汉取下假面具展露本来面目。 “我正想说一声:你长大了,结果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对亲哥哥拔剑,天杀的。” “你竟然离开故乡投效帕尔斯宫廷,我没有你这种哥哥!” “那你也可以过来呀!” 吉姆沙比胞弟来得镇定,手边警戒地握着剑劝说道: “我服侍亚尔斯兰陛下以来多少也建立了一些汗马功劳,以此抵消你与陛下作对的罪过,丢下武器跟我来吧,我领你去晋见陛下。” “哥哥你居然尊称外国国王为陛下!” 布鲁汉提高音量,古姆沙则反驳道: “你奉为首领的那个人也不是特兰人啊,无论是哪里的国王,一个人的器量才是我所景仰的。” “不对、不对!” 布鲁汉咬牙切齿,年轻的脸庞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懊悔的泪水。 “银假面卿深深了解我们特兰人的一切,因此我才效忠他。” “我不太清楚那家伙。不过仔细想想,你们该不会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了吧?” “哥哥你敢再毁谤银假面卿,我就饶不了你。” “你刚刚拿刀砍我,现在还谈什么饶不饶。” “我刚才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故意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你这黄口雏鸟少说大话,以你这种程度手下留情还打得赢的只有小绵羊而已。” “不要叫嚣,你只是个离乡背井的无根草罢了。” “住口,乳臭未干的小子!” 到这里已演变成单纯的兄弟斗嘴,在大雨和雷鸣当中,两人以特兰语互相谩骂,却不曾施出第二击。然而四周的状况开始有了巨大的转变,雨势转弱,雷鸣渐远,战争也接近尾声,克特坎普拉城内外的特兰士兵不是被追就是被杀,人数陆续减少。 一道银线斜划过转弱的雨势,箭端在布鲁汉盔甲上发出尖声弹回,布鲁汉也趁机收剑,掉转马首当着兄长面前离去。 此时吉姆沙如果使用吹箭,布鲁汉必然倒地无疑,但他只是摇摇头坐视胞弟逃走。 “这样可以吗?陛下。” 城墙上耶拉姆持弓询问主君,亚尔斯兰默默点头。 光芒投射在地面,那不是雷光,是破云而出直达地面的太阳光。白皙、温和又 7f8e." >美丽的光芒却映照出一副凄惨的光景,克特坎普拉城化为一片泥沼,里面横陈着超过一万以上的人马死尸。 但其中没有席尔梅斯。

亚尔斯兰在法兰吉丝与耶拉姆的伴随下走下城墙,站在马旁的那尔撒斯行礼后报告战果。 “席尔梅斯逃了吗?” “伊斯方的骑兵队早已埋伏在城外,他插翅也难飞。” 那尔撒斯的语气冷酷干涩,如果没有贯彻严峻的心态将无法歼灭席尔梅斯王子。 亚尔斯兰颔首,表情看起来就像刚喝过绢之国赛利卡的汤药。他是不会问:“有没有办法饶他一命?”的,因为这一问不但会让臣子们的努力化为泡影,同时也否定了亚尔斯兰的治绩。 在克特坎普拉城西南方一法尔桑(约五公里)外的地方,席尔梅斯召集了败退的友军,纵使在受伤、身心疲惫的状况下,却仍有上千骑成功脱离险境。虽不见多尔格与库特米修,但布鲁汉依旧健在,席尔梅斯率领这群人往西南前进。 两匹小狼在伊斯方脚边嬉戏,它们是伊斯方在纵断邱尔克国境内之际,在雪径上捡到的。它们似乎父母双亡,才会到处乱跑。伊斯方素来拥有“狼之子”的称号,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被丢弃在山上,在兄长夏普尔救出他之前他是依赖野狼的奶水活命的。即使当时年幼已不复记忆,但在得知此事后他对狼始终抱持着亲切感。 小狼虽小但已经断奶,因此伊斯方以羊肉小麦粥喂食它们,即使在行车时无暇煮粥,他也会嚼碎肉块当作它们的粮食。并在马鞍旁挂了一个麻袋装着两只小狼,从邱尔克到辛德拉一路陪着伊期方在战场上驰骋。 “听说小狼一到晚上会化为容貌美丽的少女是吗?” 有人如此讥讽着,但伊斯方并不引以为意,他将毛色带红的称为“火星”,右眼有一圈毛色较深的称为“土星”。 此时两只小狼在伊斯方脚边摆好架势发出警戒的低吼,毛发竖立着瞪视东北方,打算保护救命恩人。 “火星!土星!今天不会有事的,乖。” 以星为名的两名小勇士被伊斯方拎着颈子丢进袋子里,伊斯方接着跨上马背,举手暗示旗下一千五百名骑兵准备拦截。 席尔梅斯一行人避开化为泥流的道路,选择比较阴干的高地疾驰,他们丢弃掠夺而来的物资、战死的同伴和名誉以保住性命,半路却杀出伏兵攻击他们。有如雷云再度涌现一般,伊斯方的军队跃过山脊,拦腰冲进败军行列。 人数几乎相等,但疲累的程度与斗志就差远了。地形对帕尔斯军有利,最初马背上的齐射让五十数名特兰士兵从鞍上落下,第二次射倒了三十人,不需第三次射击帕尔斯士兵已持剑代弓直逼而来,刀光剑影之间鲜血四溅,特兰人陆续丧命。 席尔梅斯拼命突破包围网的一角,他挥舞断剑刺向敌人脸部,划伤手臂,踢落任何接近者,最后夺下敌人长矛左右突刺砍杀。席尔梅斯惊人的气魄令骁勇善战的骑兵也为之退缩,放任他突围。 席尔梅斯的执念战胜了,那不是针对生命而是荣誉。中了那尔撒斯的诡计、被达龙的剑逼退、在盛怒之下手刃库特米修,克特坎普拉成了他的屈辱之地,直到东山再起挽回名誉之前他不能死。 此时伴随席尔梅斯脱离战场的将兵仅有百余骑,假面兵团已全然溃灭。 漫长的雷雨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略带凉意的寒气笼罩着克特坎普拉山谷。 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与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两人并骑着马巡视战场,慰劳侥幸残存的将兵。光是假面兵团就有八千名以上的死者倒在泥沼当中,刺在其身上的箭与剑反射出微弱的闪光,辛德拉军则有二千五百人阵亡,帕尔斯军损失五百名士兵,这是一场充满了泥泞与鲜血的胜仗。 “如此一来,特兰这个民族也许会就此灭亡吧。” 拉杰特拉显示了难得的同情,这种情况下多一点恻隐之心也无伤大雅,这也是胜者才拥有的余褚。然而反过来说,在没有利害关系的场合下拉杰特拉也是个善良之人。 亚尔斯兰心情沉重,有半数的死者不是与他同年就是更年轻的少年,一想到这些年轻孩子丧命在沙场上,他的心无时不在淌血,然而—— “不能因为他们是少年或者饥饿就可以掠夺他国人民甚至残杀百姓,还望陛下无需过度伤感。” 那尔撒斯提出冷酷却正确的言论,亚尔斯兰与拉杰特拉只能默然颔首。很快地拉杰特拉似乎已调适好心情随即改变话题,询问亚尔斯兰要如何处置那个落单的囚犯卡德裴西斯。 “希望你将卡德裴西斯卿交给我监视,如何?” “可是拉杰特拉国王……” “唉、我真是的,你特地从帕尔斯前来支援,我还进一步要求引渡卡德裴西斯卿,说来也太得寸进尺。应该是由我负担卡德裴西斯卿所有生活费用才对。” 拉杰特拉以他一贯的方式说话,活泼的语调缓和了亚尔斯兰的表情,亚尔斯兰并没有立即作答,只是瞄向那尔撒斯,那尔撒斯则微笑着行礼,就这样,卡德裴西斯便决定交给拉杰特拉。 耶拉姆骑马凑近恩师耳边低语: “那尔撒斯大人,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 “我指的是将卡德裴西斯卿引渡给拉杰特拉国王一事,不会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问题?” 那尔撒斯兴味十足地看着爱徒,耶拉姆整理思绪后答道:“卡德裴西斯卿是邱尔克国的贵族,拥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一且落入拉杰特拉国王手中,他一定会被利用当做外交或政策的工具。” “嗯、没错。” “往后拉杰特拉国王会帮助卡德裴西斯卿登上邱尔克王位,进而让邱尔克沦为辛德拉的属国。” “拉杰特拉国王确有此打算。” “那尔撤斯大人,既然如此……” “但是呢,耶拉姆,凡事都要多方面的考量才行啊。” 那尔撒斯摸摸下颚。 “卡德裴西斯卿是道具也是火种,一旦得知他人在辛德拉国,卡鲁哈纳国王必然忐忑不安,邱尔克的敌意将转向辛德拉而非帕尔斯。” “是,弟子明白了,难道拉杰特拉国王没顾虑到这个危险性吗?” “不、他应该已经过重重考量过了。” 那尔撒斯愉悦地仰望天际。 “要是出了什么万一,拉杰特拉国王也预备将卡德裴西斯的首级送至邱尔克,以讨卡鲁哈纳国王的欢心,这就是他的计策。” 卡德裴西斯卿的遭遇看似令人同情,然而他也拥有野心与才智,一定会努力让自己脱困的,那尔撒斯如此说道。 伊斯方回营向国王复命。 “陛下,属下该死,讨伐假面兵团总帅行动失败。” “快别这么说,伊斯方,假面兵团已惨败,无法东山再起,就等于达到出兵的目的,辛苦你了。” 亚尔斯兰内心松一口气,他虽身负王者的职责,但要是真见着了席尔梅斯的首级他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当然亚尔斯兰的安逸是暂时性的,只不过是把讨厌的事情拖延到未来再解决而已。正当亚尔斯兰自己说服自己之际,却瞧见伊斯方脚边两只摇着小尾巴的小狼,令他不禁莞尔一笑。 耶拉姆继续与那尔撒斯谈论着。 “那尔撒斯大人,老实说我觉得很意外,我以为席尔梅斯王子会对克特坎普拉城不屑一顾,直接回到邱尔克。” “是啊,这才是最好的途径,他应该也曾考虑过。” 若真是如此,那尔撒斯将采取穷追猛打的策略,他将邱尔克军逐出克特坎普拉城,由辛德拉军护送至边境,此时那尔撒斯向拉杰特拉二世提议让辛德拉军继续留在国界,表面上构筑战地工事,然后暗地散布谣言,内容如下: “辛德拉大军在国界架设阵地以阻挡假面兵团回国,当他们花费时间攻略阵地,辛德拉主力则由背后偷袭,两面夹攻假面兵团。” 这些谣言一传入席尔梅斯耳里,他必然犹豫不决,特兰士兵不擅长阵地战,也不喜欢遭人从背后暗算。 假设席尔梅斯无视这些谣言,直往邱尔克国前,那谣言不再只是谣言,而即将化为事实。此外如果席尔梅斯真能在短时间突破国境逃进邱尔克,届时仿造卡德裴西斯笔迹的假信函将发挥用处,那封伪造信函内容如下: “我卡德裴西斯今后不再听命卡鲁哈纳国王。国王眼睁睁见数万士兵受困于敌国孤立无助却不派遣援军,可谓为人冷酷,我将与帕尔斯国王族席尔梅斯卿同心协力,在邱尔克国致力推动德政。” 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在接到这封信之后会采取何种态度呢?至少一定会对席尔梅斯产生疑心,接着就等那尔撒斯煽风点火,扩大猜忌的火焰。 那尔撒斯对席尔梅斯撒下两层、三层、四层网,而他唯一担心的一点是席尔梅斯会攻击并占领死守另一座城池;不过席尔梅斯应该深知特兰士兵不擅长攻城或守城,如此一来席尔梅斯为争取打破僵局所需的时间,只有与克特坎普拉城的邱尔克军会合。当假面兵团与邱尔克正规军合流一起抵抗,卡鲁哈纳国王不会坐视不管,也许还会派遣大军前来支援。 那尔撒斯对席尔梅斯的心理了若指掌,他微打一个哈欠作出结论。 “不管怎么说,席尔梅斯殿下别无选择,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仰赖邱尔克国王,只要活着一天,席尔梅斯殿下将不断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而我也将不断粉碎他的美梦,如此而已。” “……这个人居然能以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骇人的事情。” 耶拉姆卷卷舌头。在运筹帷幄方面那尔撒斯向来冷酷无情,但由于他并非自私自利之人,因此他的冷酷无情和阴险狡诈是毫无关联的。况且,那尔撒斯相当清楚自己的行为具有什么意义,他尽可能朝正道的方向前进,只是为了保卫国家则不得不使诈、牺牲许多命。那尔撒斯明白这是必要的手段,而人世间最愚昧的就是视此为不必要的行为。 总之拯救辛德拉王国摆脱假面兵团威胁的帕尔斯军在经过七天的休养生息之后,凯旋归国,时值帕尔斯历三二五年四月下旬,正如宫廷画家那尔撒斯卿所预告的一般,事情在夏天来临之前便能结束。 亚尔斯兰的长途远征就此告一段落。

“除草多少也会残留一些根,没关系,哪天毒草再度蔓延,我就再找园丁来。”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送走帕尔斯军藏书网之后如此低喃着,所谓的园丁自然指的是帕尔斯军。这次拉杰特拉二世负担了帕尔斯全部军费,再加上对阵亡将士遗族的丧葬费、负伤者的治疗费与谢礼总计付给亚尔斯兰辛德拉金币十万枚。 “真慷慨。” 亚拉法利将军甚为讶异,由拉杰特拉长期看待帕尔斯军的态度而言可说是为了:“尽可能驱使他们做牛做马。”拉杰特拉向亚拉法利将军解释道: “别在意,只要付过一次钱,就能陆续差遣他们两三次;当成是一种投资就好了。” “哦,您是说投资吗?” “你也见过亚尔斯兰这个好好先生,他反而还觉得过意不去呢,所以下次再找他他一定飞奔而来,哇哈哈哈。” 话说邱尔克国王的表弟卡德裴西斯卿已成了辛德拉王国的宫人,在这种情形下,宫人指的就是“高价俘虏”。当拉杰特效引渡卡德裴西斯之际,帕尔斯王国的宫廷画家露出讥讽的眼神,拉杰特拉二世虽不满他的目光却决定不予理会,并指示被选为监视者的亚拉法利将军。 “卡德裴西斯卿将来很有可能又登上邱尔克的王位,让他尽情享受无妨,只要不浪费即可。” 话还没说完,拉杰特拉三世马上又说“不过,将他的花费一一列表,等待日后请款。” 拉杰特拉就是这么谨慎,他还打算致赠亲笔信函给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表示: “请勿没收卡德裴西斯卿的财产,可能的话请全数送来敝国,如同每月寄送生活费一般。” 想归想,拉杰特拉并没有讨诸实际行动。 “想想还真有些丢人现眼。” 拉杰特拉笑道,但亚拉法利将军内心提出异议:不是“有点”而是“非常”丢人现眼。然而认识拉杰特拉已久的亚拉法利只是保持缄默,避免无事生波。 卡德裴西斯似乎也看开了,在受人护送之际毫不慌乱躁动,他不诅咒命运,而是选择凭借自己的才能开创未来。如果回到邱尔克国,不知哪一天会死在卡鲁哈纳国王的猜疑心之下。尽管拉杰特拉是个坚信“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之人,至少不是个无能又残暴的国王,应该有办法与他互惠共存,卡德裴西斯心想。 卡德裴西斯只要求一件事,由于他怕热,希望能幽禁在凉爽的地方。 “邱尔克人向来怕热,好,你就待在青山山城吧,那里是避暑胜地。” 拉杰特拉所提及的地名是辛德拉首屈一指的高山,卡德裴西斯至少不怕被热死。 由国都乌莱优鲁继续往前走两天行程,便能来到马拉巴鲁港都,这里是辛德拉第一大海港,也是贸易与海运的心脏地带。据辛德拉国学者表示,太古火山沉浸之后就形成这里的圆形海湾。港都的规模与繁盛程度直逼帕尔斯国的基兰港,热带花卉摇摆着原色的标炽,浓郁的香气令人为之呛鼻。虽然此地生气盎然,漫长的酷暑与暴风雨的来袭却常为他国船员所诟病。 而人形暴风雨早已悄悄潜入马拉巴鲁城,就在四月末的一个夜晚。其数目有上百人,领头的是一个以薄布掩往右半脸的高大男子。帕尔斯旧王族席尔梅斯与留下一百零四名特兰人卸甲弃马来到此地,准备抢夺停泊码头附近的一艘武装商船。 这艘船名为班德拉号,共搭载了两百名的船员和旅客。船内囤积两个月份的粮食与饮水,并装配了弓弩与火焰弹等武器以抵御海盗的攻击,此外还装满交易用的金币与象牙、龙涎香、胡椒、肉桂、白檀、茶、珍珠等贵重商品。 席尔梅斯经过详细调查之后伫立在夜晚的湾岸,海浪在他的脚边嬉闹,远处萤火虫一明一灭,他身旁的布鲁汉感叹道: “这就是海吗?” 如同亚尔斯兰先前的经验一般,布鲁汉是头一次见到海。只不过此时夜色已全然覆盖海面,目前他还无法体会到大海有多宽阔。 椰子树在晚风中轻轻地摇摆着,但湿热的风令特兰人汗流挟背。席尔梅斯心想,即使抢夺船只,特兰也不懂航海技术,只知道利用星星的位置辨认方位而已,因此有必要留下船上水手活口;确定方针之后,他率领三十名士兵准备以实际行动占领班德拉号。 班德拉号停泊在离岸稍远处,如果步海面行的话约有一百步距离。跟小孩手臂一般粗细的绳子维系着码头与船只,席尔梅斯命令三十名部下裸着上半身,他自己也不例外,脱下军靴打赤脚,将短剑带鞘含在嘴里。 一个接一个抓住绳子进入海中,波浪比想象中来得强劲,因此紧抓绳子的特兰人有如球一般任水摆布,七十四名同伴屏息凝神等待佳音的同时,席尔梅斯一行人借由绳索逐渐靠近海上的猎物。 席尔梅斯事前严令—— “一定要抓紧绳索,松手就会没命。” 这不是单纯的威胁。毕竟特兰人再怎么样英勇果敢仍旧是不会游泳,更何况横渡夜晚的海洋就算是游泳好手也会觉得忐忑不安;然而特兰人们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达成目标,即使其中三名同伴掉下绳索,淹没在暗黑的海面之下,他们连一声哀嚎也没有。 绳索后段由海面拉起系在船头,连席尔梅斯在内二十八人沿着绳索好不容易才登上班德拉号。尽管特兰人不如邱尔克人擅长攀爬,但他们仍然陆续爬上绳子登上甲板;甲板上有水手守卫,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水手,一发现有异状立即翻身跳起,但却迟了一步。 正当辛德拉水手想高声警告时,却已中了贼人一刀倒地毙命,未能成句的话语冻结在空气之中。 这群危险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并列在甲板上,特兰人普遍视力优良,打赤脚也不会发出脚步声惊动乘客,加上平时惯于战斗,生平头一次游泳便成功抵达更令他们情绪昂扬,他们是受害者的无妄之灾。 两名醉醺醺的水手高声谈天经过甲板,虽然他们说的是辛德拉语而无能得知详细的谈话内容,但是从他们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关于女人。水手的乐趣从古到今永远离不开酒与女人。 这两名活力充沛的水手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这样谈论心爱的酒和女人了,两名特兰人一声不响地偷袭其中一名水手,一人从背后钳住,另一人绕到侧面掩住嘴巴割断喉咙,当然他的同伴也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一面倒的无声战斗持续进行着,不幸的辛德拉人还来不及明白自己被杀的理由,便陆续断喉而死,遍尝..苦难的特兰人正陶醉于复仇的胜利之中。 “住手,把人杀光了谁来开船!” 经席尔梅斯一叱,特兰人才停止杀戮。 遇害的水手共三十名,席尔梅斯命令幸存者将尸体排在甲板上,等出港后再丢进海里。 接着放下小船接泊在岸边等待的部下们,小船连续往来岸边三次,除了溺毙的三人以外,班德拉号上目前有一百零一名特兰人、一名帕尔斯人以及六十名辛德拉人,船体的容纳空间还相当充裕。 船长有一脸经过阳光与潮水曝晒的黝黑皮肤与白色胡子,年龄将近六十岁,曾有被海盗攫走的经验,他暂时放弃无谓的抵抗,谨慎地询问席尔梅斯: “要往哪里去?” “出了外海以后向西行。” 席尔梅斯接着下令,辛德拉水手只能以帕尔斯语交谈,不准使用辛德拉语,违令者斩。如此做法是为了小心起见,由于席尔梅斯与特兰人都不懂辛德拉语,要是辛德拉人商讨谋反事宜他们也毫不知情。班德拉号放开绳索,船帆在晚风中鼓起,静悄悄地从马拉巴鲁港航向外海。 码头监控所为之一惊。为了防止走私以及保护商船不受海盗袭击,不但禁止船只夜间出入港口,并在港口设置灯火台。当被火光照得发白的班德拉号启动时,夜空进出一朵发光的红花,驻守港口的军船随之驶近,席尔梅斯看着船长。 “那道光是什么?” “停船的信号。” “你想停船吗?” “不、一切依您的意思行动。” 席尔梅斯指示不准停藏书网船,尽可能全速驶离港口,此时船长以海洋专家的口吻抗辩道: “这一带海面有许多暗礁,况且在夜晚高速行驶实在是太危险了。” 船长的争辩到此打住,席尔梅斯一语不发地抬抬下颌,特兰士兵便拖出其中一名水手。还来不及制止,短剑的刀刃便已划过水手的右腕,当场喷出鲜血,水手的惨叫让船长怯步。 “我会尽力而为,请你们救救他。” “替他疗伤。” 席尔梅斯命令部下,并唤来布鲁汉给予若干指示。 班德拉号无视军船的制止,拨开夜晚的波浪在海面急行。潮声与海风都是特兰人头一次的体验,不过他们却很快习惯摇晃的甲板。身为骑马民族的特兰人早已擅长在跃动的马背上取得身体的平衡,只是现在马改成了船。 命令遭到漠视,军船的惊讶转为愤怒,他们剧烈敲打着铜锣,这是攻击的警告,但班德拉号速度依然不减。 波浪愈变愈高;含有盐份的飞沫溅上特兰人的脸,船驶进了外海。不知何因班德拉号的船速开始变慢,紧追而来的军船不断逼近。突然间班德拉号毫无预警地从船腹射出一道夕阳色泽的光束穿透军船。 军船熊熊燃烧,金黄与深红的火焰朝夜空伸出数百只手臂,帆布与木板发出滋滋烧裂的声响,焦臭味甚至蔓延 5230." >到班德拉号。班德拉号再度提高速度,脱离军船火光的可见范围,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军船被油脂、硝石粉与硫磺混合物燃烧殆尽,逐渐地沉入海里,消失不见。 武装商船班德拉号遭假面兵团残党劫持的噩耗在快马递送之下,翌日清晨便传到了国都乌莱优鲁。 对国王拉杰特拉二世而言,这一天他原本与两名宠姬在香甜的美梦里直到正午,结果一清醒就心情大坏。 “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到底要惹多少事才肯善罢甘休!” 拉杰特拉连续弹了三次舌头。他原本以为假面兵团已经溃灭才安心睡到日上三竿,但现在他从偌大的床上跳起,穿着白色绢服召唤普拉嘉将军。 “联络帕尔斯!反正那群特兰人不可能永远在海上飘流,等他们一靠岸就叫帕尔斯的海军收拾他们,我们也派船搜寻特兰人的去向。” 于是,慷慨的拉杰特拉二世陛下很快便得到机会向帕尔斯军捞本。 第五章 乱云季节

五月夏初,帕尔斯王都叶克巴达那迎接绿意盎然的季节。 阳光虽然强烈,但由于空气干燥再加上煦煦的微风,只要走进树荫或房屋的阴暗处便觉得清凉舒爽。老人和小孩负责在路阶上洒水,蒸发的水气带走热度,他们的薪水则由政府定期发放。 摊贩编了芦苇搁在屋顶以遮挡阳光,地面则铺了绢之国赛利加产的竹制凉席,排列着以香瓜为主的各式水果,不断浇上的冷水让水果的颜色更为艳丽,令人垂涎三尺。 制作玻璃器皿的工匠盐汗淋漓地不断鼓着炉火,他们轮流到公共水井旁冲水,以浸过冷水的毛巾缠住颈子,虽然这仅能暂时使炉火的高温降低一千分之一。 面包店贩卖着上头涂着蜂蜜的全麦土司面包,一个衣衫褴褛看起来饥肠辘辘的孩子专注地盯着面包,起初老板视若无睹,最后拗不过还是给了小孩一片面包,当小孩满心欢喜地离去时,面包店老板朝他的背影喊道: “别忘恩负义啊,将来你出人头地时要加倍报答我哦!” 叶克巴达那的黄昏时刻,一个头戴无边白帽的年轻人走在街上,另一名稍矮的年轻人与他并肩齐步,但比较起街头的其他男子他仍是高人一等。 戴白帽的年轻人表情闲逸,而身旁的年轻人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锐利的眼神却环顾四周。由于两人外貌俊秀,不时吸引了路上女性好奇的目光。 两名年轻人穿越人群走进一栋白色建筑,那是一家名为“丝柏公主”的酒店。此店因东西各国的商人聚集而闻名,店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异国语言热闹异常。一进门只见大厅与二楼全坐满了客人,跑堂端着托盘与餐碟来来往往,绢之国的金鱼在水槽里悠然自得,鹦鹉在墙边的栖木上啼唱着不知名的城乡小镇,美昧的佳肴香气弥漫,醇酒芬芳四溢。 从二楼俯望大厅,左边的角落正坐着一个看似水手的彪形大汉等待着两人,圆餐桌尚未摆上任何料理。 “抱歉让你久等了,古拉杰。” 头戴白帽的年轻人亚尔斯兰说道。 “陛下您还是没变,耶拉姆先生也仍然活力十足啊。” 大海男儿古拉杰简短寒喧之后立刻进入正题。 “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是这样的,停泊在马拉巴鲁港口的武装商船遭到假面兵团残党所劫持,在炸沉一艘辛德拉国的军船之后,不知去向。” “拉杰特拉殿下派遣的使者也传达相同的讯息,看来所言不假。” “辛德拉国王只会撒对自己有利的谎。” 耶拉姆得意地发挥了得自师博的毒舌,亚尔斯兰只有面露苦笑,古拉杰则豪爽大笑,但笑声很快地便中断了。跑堂们开始端上酒菜,一整壶浸过井水的冰凉麦酒、一盘含有鸡肉与葡萄干的杂烩、香喷喷的金黄烤鸡腿、酥脆的油炸淡水鱼、葱头碎牛肉薄麦皮卷以及五种水果,总共四人份。古拉杰一个就包办了两人份。 “特兰人并不会开船,一定是由辛德拉水手负责驾驶,想必是被逼迫的吧。” “为什么知道抢船的犯人是特兰人呢?” “因为发现了溺水的尸体。” 根据古拉杰的说明,武装商船班德拉号被劫后翌晨,马拉巴鲁湾岸浮起三具溺毙的尸体,全是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身上有疑似作战留下的刀疤,所穿的长裤属于特兰骑兵特有,综合其余数项证词,可知由克特坎普拉山谷逃逸的特兰人已走投无路只好劫船出海。耶拉姆听了之后说道: “就算特兰人已进退两难、无处可去也不可能想要出海,因为他们连一次坐船的经验也没有,恐怕是席尔梅斯王子的指示吧。” “席尔梅斯出海过?” “他曾经待过马尔亚姆,对海应有某种程度的认知吧!他与鲁西达尼亚国也是经由海路而结缘的。” 耶拉姆明快地断言道,接着噗嗤一笑。 “不过,以上均是那尔撒斯大人的推测,我自己是想不出这种大道理的。” “那尔撒斯卿熟知天文地理,真是个人才,幸好他是帕尔斯人。”古拉杰高举起大杯麦酒。 一点都不错,亚尔斯兰想道。如果那尔撒斯生于鲁西达尼亚,一旦指挥大军进攻,帕尔斯必定灭亡。亚尔斯兰的首级将曝晒在鲁西达尼亚军的阵营之中。 不仅是那尔撒斯,“战士中的战士”达龙如果生于他国,想必也将因举世无双的战斗能力而备受重用吧。据说“绢之国”的皇帝先前曾赠送了诸侯爵位、美女与名马以拉拢达龙,达龙虽感念知遇之恩。却完全不接受,毅然回到帕尔斯;不久鲁西达尼亚军入侵,引发了亚特罗帕提尼原野战役。 “席尔梅斯卿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耶拉姆提出最重要的一个疑问,亚尔斯兰并没有立即作答,反倒是古拉杰在擦拭嘴边的麦酒泡沫之后答道: “我虽然不清楚席尔梅斯的为人,但我想他不会以当海盗这一行自满的。” “是啊,他的目标是帕尔斯的王位,这位仁兄一直坚信只有国王的子孙才能继承王位。” “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纂夺王位的,必须取得某位野心勃勃的王侯援助才行。” “他这一出海也很难再回到邱尔克了……” 听着古拉杰与耶拉姆的侃侃而谈,亚尔斯兰也仔细思量。席尔梅斯的确是回不了邱尔克国,因为邱尔克是没有出海口的内陆国,而且假面兵团已经溃灭,一切的侵略与掠夺全部归零,席尔梅斯哪里拉得下脸再回到邱尔克国。 在广大的南海中扬起孤帆,席尔梅斯会往何处去呢? “应该是密斯鲁或纳巴泰一带吧,到了密斯鲁还能前往马尔亚姆。” 耶拉姆以食指在餐桌上画着地图,古拉杰则侧着他壮硕的颈子。 “假如他前往密斯鲁,那事情就有趣了。” “怎么说呢?古拉杰。” “是的、陛下,其实密斯鲁方面出现了一件怪事。” 古拉杰压低音量,海风锻练出来的嗓子向来响亮,实在不适合进行密谈,此举是为了防止亚尔斯兰的身份曝光。但据说在“丝柏公主”这家店可以高谈要事,因为所有客人都热衷于自己的谈话当中,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古拉杰所指的是密斯鲁国王的客人,此人也名为席尔梅斯,戴着黄金面具,身旁带了一群帕尔斯人。 “到时真假席尔梅斯将在密斯鲁国碰头喽?” 亚尔斯兰不得不发笑,想想在遇见冒牌货之时,高傲得几近异常的席尔梅斯将会何等的愤怒呢?虽然席尔梅斯很倒霉,但这种情形下却无法为他掬一把同情的泪水,只想大笑一场。 “他要是看到冒牌货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一刀解决了事,我们就不必花工夫去修理这个冒牌货了。” 古拉杰神情愉快,但亚尔斯兰立刻止住笑声心想,一旦事情演变成那种局面,密斯鲁国王会怎么做呢?是将错就错推举冒牌货,排除真正的席尔梅斯呢?还是翻脸不认人把冒牌货除之而后快,转向支持真正的席尔梅斯?如果是后者,那席尔梅斯就获得了取代邱尔克国王的援助者,对帕尔斯国来说仍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外患只不过从东方改成西方。 “耶拉姆,那尔撒斯对此事做何想法?” “他好像等着看好戏,还打算从中捣乱。” “真合乎那尔撒斯的作风。” 敌人愈是拨弄策略,那尔撒斯处理起来就愈得心应手。邱尔克国之后是密斯鲁国,策士与野心家是不会绝种的,但他们在那尔撒斯眼中只是有助于绘出壮丽画面的地面题材罢了,让他不致于缺乏灵感。 “今后继续搜集详细情报,并征调海军在基兰港准备出动。”亚尔斯兰作出以上的结论之后,一场非正式会议就此落幕。

当“黑色的巨翼”也就是夜晚逐渐支配天地之际,亚尔斯兰与耶拉姆才回王宫。这时候往往是由耶拉姆先跟守门的卫兵打招呼引开他们的注意,亚尔斯兰再趁机溜进门内。看似孩子气,却也是微服出巡的一种乐趣。 与耶拉姆分开后的亚尔斯兰到回廊入口会见大将军奇斯瓦特,亚尔斯兰微服出巡是经过他的默许,因此年轻国王认为回宫后有必要先打个招呼,得知两人在“丝柏公主”与古拉杰见面,奇斯瓦特轻笑起来。 “看来古拉杰也不喜欢待在王宫。”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也不能因此而逃到海上。对了,艾亚尔这个行侠仗义的小勇士还是很活泼开朗吧?” “就是太活泼了,搞得家里跟战场没两样。” 艾亚尔是奇斯瓦特两岁的嫡子,由亚尔斯兰为他取名。当奇斯瓦特的夫人娜丝玲抱着婴儿晋见国王时,这位小勇士所建立的功绩就是在国王膝上尿尿,让解放王的衣裳为之变色。 “请转达令夫人,王宫的大门随时为艾亚尔敞开着。” “遵旨,陛下。” 确认翌日午前的会议之后,亚尔斯兰道别奇斯瓦特,步向深院的寝宫,加斯旺德站在门前恭谨地行礼。 “陛下龙体毫发无伤,实为万民之幸。” “我又不是上战场……” 亚尔斯兰接着念头一转。 “加斯旺德,下次你也一起来。” “宰相阁下会生气哟,不过陛下既然这么说,为臣恭敬不如从命。” 听着加斯旺德高兴的语气,亚尔斯兰走进寝室,倒在二人睡都会嫌太大的床上,脑海浮现的是席尔梅斯。 帕尔斯历三二○年十月,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败北以来,亚尔斯兰不再孤独,身边总有人为他分忧解劳,亚尔斯兰明白这是何等的幸福。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被安德拉寇拉斯国王驱逐之际追随他而来的那群人们。而席尔梅斯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席尔梅斯实在很可怜。” 他禁不住这种心情,不过这种同情反而会刺伤并激怒席尔梅斯,那尔撤斯如此说道;亚尔斯兰也赞同,站在高处怜悯他们可说是一种傲慢吧。 “即使陛下将宝座让给席尔梅斯卿,席尔梅斯卿也不会因此得到满足,他所企望的是以力量夺回正统王位。” 亚尔斯兰想起那尔撒斯的话,不禁轻叹一声,此时耳边却响起轻盈的振翅声,一只老鹰停在他起身后所伸出的手臂上,身为亚尔斯兰战友的这只老鹰认为年轻国王的手臂就是他的宝座。 “你有什么好办法呢?告死天使。” 发生了什么事呢?告死天使仿佛如此表示,这当然是亚尔斯兰自作多情,他不得不承认唯一的事实是席尔梅斯与他绝对无法妥协,难道说登上王位者内心必须背负相等程度的苛责? “不知道艾丝特尔过得好不好?” 亚尔斯兰突然想起这个名字,那是自称实习骑士爱特瓦鲁的鲁西达尼亚少女,王都夺还战役之中在圣马奴耶尔城相遇的艾丝特尔为亚尔斯兰带来了新鲜的震撼。 在此之前鲁西达尼亚人对亚尔斯兰而言是个不知长相的名词,同时也是可憎的侵略者与不共戴天的仇敌。然而在遇见艾丝特尔之后,鲁西达尼亚人成为有血有肉的存在,他们也是有表情与感情的人类。在明白此事之后,他产生了饶恕敌人的宽大胸襟,以及愿意与敌人和谈的想法,这一切可说全是艾丝特尔教给他的。 冷不防地,告死天使剧烈摆动翅膀。 “怎么了?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对亚尔斯兰的疑问报以尖锐的呜叫,接着振翅横越房间飞向窗边,隔着玻璃面对窗外再次发出呜叫,声音充满了强烈的敌意与警戒。 亚尔斯兰起身走向窗边,旋又停下脚步。战栗的寒波窜过年轻国王全身,窗外有个骇人凶恶的生物。 亚尔斯兰将解开的剑重新握回手上,调整呼吸后小心打开窗于,就在这一瞬间。 窗子随着刺耳的声响破裂。亚尔斯兰立即闪向一旁,逃开四散的玻璃雨,并抬起一只手保护脸部,在地板翻滚一圈后跃起。告死天使则发出威吓的剧烈叫声,一个跟人一般大小的黑色物体在半空狂舞,冲撞着天花板与墙壁。 “陛下!” 加斯旺德开门跃入,轻巧迅速的行动有如年轻的黑豹,他很快拔出剑,准备一见到入侵者就让对方一刀毙命。 然而他却错愕地站在原地,因为入侵者不在地板上,格斗是在空中发生。到处飞动的告死天使羽毛化为早来的雪片狂舞,黑色异形正要握住告死天使,它则以嘴退敌。亚尔斯兰单膝跪在地板,持剑准备支援告死天使,可惜找不到插手的余地。 告死天使从破窗飞出屋外,因为它警觉在狭窄的室内作战相当不利。 在就寝前夜巡庭院的耶拉姆注意到怪声,抬头望见飞过夜空的鸟影。 “告死天使?” 质疑的表情顿时转而充满危机意识,耶拉姆纵身跳起紧抓剑柄。 “陛下平安吗?” 他正想冲出去却因头上传来的尖锐声响立即停住脚步,玻璃碎片在月光中飞舞,远比告死天使庞大的黑影跃上天空并发出振翅声,听起来仿佛上千只蝙蝠同时飞翔一般。黑影背对着月亮跃起,轮廓酷似人类,却有一对异形翅膀上下摆动划开月影,接着发出一阵难听得令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叫声。 敌人的长臂企图攫住告死天使,告死天使闪躲的动作显得迟钝。夜间战斗对老鹰不利。耶拉姆仰望这场空战,一时不知所措。是要援助告死天使呢?还是确定亚尔斯兰平安与否?总之先掌握局面。 “陛下!” “耶拉姆是你吗?小心点!” 听见亚尔斯兰的声音,耶拉姆马上明白年轻国王似乎平安无事,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之后,他开始动起脑筋。耶拉姆扫视地面,抓起与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接着手腕一转,丢出石块。 怪物背部被石头打中,发出愤怒与惊愕的吼叫,同时在空中变换姿势;它发现在地面上的耶拉姆,顿时瞪红了双眼。 怪物的黑翼拍打着夜气,朝耶拉姆直冲而去,振翅声发出一股令人不快的腐臭暴风扑向耶拉姆。耶拉姆笔直刺出长剑,瞄准一对红眼的正中央。然而怪物急速上升闪避了耶拉姆的突刺,接着如同落下的石头一般直线下降,惊人的钩爪瞄准了耶拉姆的颈子,耶拉姆虽往横一跳闪过攻击,却失去重心跌倒,在摔倒的同时将剑横扫而出以抵挡怪物的第二击,利爪与刀刃撞击出声,怪物再次飞上夜空。 此刻,接获加斯旺德的报告之后,王宫内的那尔撒斯、法兰吉丝还有奇斯瓦特与亚尔佛莉德分别领兵赶至。 “呵呵,就是这样我才离不开亚尔斯兰陛下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无聊。” 这个愉悦的声音是来自一个自称吟游诗人的男子。 巡查使奇夫从士兵手中抢过长矛,长柄两端附有双刃剑。本以为他要射出长矛,结果反而搁在脚边,然后对空中的怪物高喊,怪物的红眼很快攫住了奇夫。

怪物发出让听者不自觉想掏耳朵的怪叫,毫不迟疑地扑向奇夫。 “奇夫、危险!” 奇夫对亚尔斯兰的警告不为所动,只是垂着双手,秀丽的脸庞带着平静的表情伫在原地。 眼看怪物的利爪就要擒住奇夫的瞬间—— 怪物的身躯在空中翻转,最刺耳也最难听的惨叫响彻夜晚的庭院,若干人目睹怪物的身体被一支细长的物体刺穿,异形翅膀疯狂地在半空乱划,但飞翔的力量早已丧失。怪物像个溺水挣扎的人坠落地面,发出重响。 耶拉姆间不容发地冲上去挥剑砍烂怪物的头部,留下四肢与尾巴剧烈痉挛着。 “奇夫,你没受伤吧?” 奇夫郑重地行礼迎接驱前而来的亚尔斯兰。 “陛下请勿挂心,能使奇夫我受创的只有美女的拒绝。” “啊、看来你的舌头也没事。” 亚尔斯兰笑了起来,接着止住笑声感佩道:“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武功,原来你的神技还不仅止于射箭啊。” 亚尔斯兰清楚地看见了奇夫的神技——当时奇夫赤手站在怪物面前,但他脚边放着长矛。当怪物靠近之际,奇夫脚踩矛端,长矛垂直弹起由正下方刺穿怪物。 士兵们手持火炬围成一个光轮,那尔撒斯与法兰吉丝一看到怪物的尸体不约而同地叫道: “有翼猿魔……!?” 那是传说中的怪物,似人又似猿的身体上长着巨大的蝙蝠翼。牙齿与爪子含有剧毒能腐蚀生物,以人肉为食,尤其喜吃小孩与婴儿的嫩肉。这群怪物过去曾遭圣贤王夏姆席德放逐到地底的熔岩城,成为蛇王撒哈克的侍从,之后随着撒哈克的败北而消声匿迹。现在这不祥的怪物再度复活,而且出现在王宫,到底是谁让这个怪物复活的呢? “是蛇王撒哈克吗……?” 这个名字令人感受到冻结的瘴气,勇士们面面相觑。耶拉姆、加斯旺德、奇夫、那尔撒斯、奇斯瓦特、亚尔佛莉德与法兰吉丝,连停在亚尔斯兰肩上的告死天使也在夜风中颤着双翼。 “即使有翼猿魔还残存在地底或边境也绝不会单独出现在叶克巴达那这种大城市,幕后主使者一定就在附近,不能掉以轻心。” 一经那尔撒斯提醒,奇斯瓦特点头之后大步迈出,预备动员王.99lib.宫卫兵进行地毯式搜索。 王宫所有窗口点燃灯火,广大的庭园各处也燃烧着火炬,见到突然发亮的王宫,想必熬夜的叶克巴达那市民一定大吃一惊。 “真是小题大作。” 亚尔斯兰苦笑道,那尔撒斯则回答: “国家大事当然应该小题大作,如果就此息事宁人只会增长犯人的气焰,必须彻底地……” 那尔撒斯的话还没说完—— “可恨的僭王将永不得安眠!” 恶毒的宣言打在人们的耳边,奇夫、耶拉姆与加斯旺德一时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宽广的庭院充斥着蠢蠢欲动的敌意。 “我要夜夜潜入亚尔斯兰的梦境,让他成为恶梦的饵食,等着瞧!” “出来,你这妖孽!” 加斯旺德吼道,虽然明知对方不可能乖乖出来,还是忍不住想吼一吼。此时女神官法兰吉丝一语不发地以唇抵住水晶笛,纤纤玉指吹奏出无声的旋律。奇夫原本呆然望着她的倩影,冷不防地眼神转为刀刃般的锐利,手边的剑一挥。从黑暗一角瞄准法兰吉丝射来的短剑被奇夫的剑挡回,掉在地面发出声响。 “在那里!” 耶拉姆与加斯旺德杀到投掷短剑的方向,藏匿在灌木丛里的人影边咒骂着边跳起。常人听不见的水晶笛声令他感到痛苦,才会从藏身处被“熏出”。此人躲开耶拉姆与加斯旺德的斩击,飞向十加斯(约十公尺)外的地方,那是他的最后一刻。 黑衣骑士的钢剑一击从魔道士的左肩砍到腰际。 魔道士只感觉到剧痛如火花般散开,然后不再醒来。无论幻术有多高明,仍然躲不过迅速无比的斩击,也无暇施展幻术。魔道士随着一道血柱的奔出倒地,连一句咒语甚至遗言也没留下。 骑士擦拭血刃之后来到亚尔斯兰面前单膝跪地。 “来不及参与解救陛下的危机,为臣罪该万死。” “达龙,你人来就好。” “为臣惶恐,本应留下活口逼供,结果一时冲动杀了敌人。” “不、你抓了他也得不到任何情报,魔道使徒在说出秘密的同时也就丧失了性命。” 说话的人是收起水晶笛的法兰吉丝,在她窥探魔道士的遗容之际,奇夫也在一旁兴味盎然地观察女神官的表情,白晳端丽的侧面却读不出任何心事。 “这个人刚刚还说想让陛下不得安眠,打算潜进陛下的梦境呢。” “到时我法兰吉丝也会进入陛下的梦园,打击梦魔。” 法兰吉丝沐浴在月光下,看起来有如一座青玉雕像。 “成了女神官连这种事也办得到吗?” 亚尔斯兰感佩之至,法兰吉丝则露出微笑,这是她今夜第一个笑容。 “这种事除非有必要,否则平时不做。” 奇夫越俎代疱插嘴道: “哎呀,法兰吉丝小姐,夜夜出现在我梦中为我吟诵情诗的美女就是你吗?虽然当时美女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不知其真正面目。” “既然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你怎么知道是美女?” “因为有我纯洁无瑕的爱嘛。” “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已经知道对方的真面目才对。” “哎呀,听听这锋利的口是心非,法兰吉丝小姐你害羞了对吧?” “我会害羞才怪!” 顿时周遭爆出笑声。善后工作交由达龙与那尔撒斯处理,亚尔斯兰则特地召唤法兰吉丝到二楼阳台。 “法兰吉丝。” “是的,陛下。” “你从去年起一直在担心些什么事呢?” 美丽的女神官没有立即作答,亚尔斯兰诚心诚意地表示:“也许我不该干涉太多,只是一直放心不下,可能在听你说完以后我还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可能会激荡出意想不到的好点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否把事情说出来听听?” “陛下……” “不仅是我,奇夫也很担心你。” 年轻国王的一席话让法兰吉丝朱唇微启。 “他所担的心大概跟陛下种类不同,但是让陛下操心,我实在罪过。” “法兰吉丝,我们是朋友啊。” “是君臣,陛下,朋友一词我担待不起。” “不,即使形式上是君臣,实际仍然是朋友,你、奇夫和许多朋友拯救了帕尔斯,赐与我王位,分担了我的重责大任,偶尔也应该让我为朋友解忧的不是吗?” 月光乘着沉默映照在阳台上,终于一个悦耳的声音打破沉寂。 “也许现在时机已到,我一直打算找个时间说出来的。” 于是法兰吉丝开始叙述。

“当时我比亚尔佛莉德还要年少,只晓得提到光就是阳光,提到风就是春天的微风……” 时值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治世,国王英勇盖世威震八方,王都叶克巴达那极尽繁华,成为大陆公国往来要冲。国内外虽时有战事,却无损帕尔斯的国力与国威,当时每个人都相信这个盛世将长久持续下去。 国王生下世袭的子嗣,兴建神殿供奉密斯拉神。 法兰吉丝幼时父母双亡,父亲是骑士阶级,或多或少留下一笔财产,死后将一半遗产留给女儿,另一半则捐献给神殿,请求扶养女儿,因此法兰吉丝便在神殿长大成人。 神殿位于一个名为佛杰斯坦的小镇,东是王都叶克巴达那、西是培沙华尔城、北则为尼姆尔斯山脉。崎岖的丘陵围着一个肥沃的盆地,森林与耕地资源丰富,山脉地下水含量充沛,各处可见涌泉。冬天北方吹来潮湿的季节风在山脉一带形成雪云,因此冬季里会有两、三次的大雪,阻断与其他地方的交通,除此之外居住环境可说相当优渥,而神殿里有学院、药草园、牧场、练武场、医院、男女神官宿舍各种设施。 法兰吉丝在成长期间研修神学,致力成为女神官。同时学习足以守卫神殿的武艺,无论弓、剑和骑马各方面成绩斐然。此外,神官也是知识份子,经常必须到边境村落兼任教师、医师或农业技术指导者,更会成为地方官员的顾问。因此,法兰吉丝学习医术与药草的知识,从历史、地理、数学、诗文到针线活、饲养牛羊和制作陶器,学遍所有可能会用到的技能。 女神官禁止结婚生子,神殿将此事视为理所当然,不过一旦女神官放弃资格还俗,就能自由恋爱结婚。一进世俗社会,自然会有贵族或自由民的身份制度,但这并非铜墙铁壁。曾有自由民人家的女儿受到国王宠幸,生下王太子之后成为王妃,此时王妃的兄弟自然也位列王公贵族。 男孩的情况则大多是以自由民士兵的身份上战场建立功勋,晋升到骑士阶级,成为神官充实学识也是一个方法。因此献身神殿的年轻神官虽名为圣职者,其中不仅有顿悟者也不乏野心勃勃之人。 法兰吉丝邂逅伊格里拉斯时正值十七岁。当时伊格里拉斯二十岁,身材高大,黑发褐眼,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他虽出身自由民,但学业出类拔萃、辩才无碍,因此冀望能成为神官出人头地。他与法兰吉丝邂逅于神殿之前,双双坠入情网。 伊格里拉斯有个胞弟名叫古尔干,约与法兰吉丝同年,是神官实习生。在古尔干眼中,兄长伊格里拉斯是一个耀眼的偶像,兄长与其恋人法兰吉丝的容貌与才气都是古尔干最引以为傲的榜样。 古尔干时常与兄长辩论,在法兰吉丝看来古尔干其实是很愿意被兄长驳倒的。 “无论圣贤王夏姆席德是多么伟大,最后还是为蛇王撒哈克所灭;因此只要有力量,邪也能胜正,哥哥你不觉得比起信仰,军队才是最强的吗?” “你还不明白吗?邪恶的力量是不长久的,证据就是蛇王后来不也为英雄王凯·霍斯洛打败了吗?以后不要随便提.99lib.起蛇王,当心众神的惩罚。” 情况就是如此。 一年后,管理神殿的神官长做下一个决定,预备从年轻神官当中选三人派遣到王都叶克巴达那。在大神殿经过三年的学习之后,一人可成为大神殿的高级神官,一人直接以神官身份进宫成为宫廷书记官,一人则回到原来神殿担任副神官长。伊格里拉斯深信自己一定会被选上,众人也如此认为,然而最后选出来的三人全是出身贵族。 “原来神殿也有身份的差别待遇,那我先前的努力算什么?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伊格里拉斯沮丧到极点,在欢送三名神官前往王都的仪式中无故缺席,此举遭到神官长叱责。之后经过法兰吉丝的安慰,好不容易振作精神之际,王都传来急报,前往王都神官们的马车发生意外,两人轻伤但一人死亡,下葬后必须再派出另一名神官。伊格里拉斯信心十足地相信这次一定会雀屏中选,然而当选的又是一个贵族,因为伊格里拉斯在仪式中的无故缺席的态度已降低了他的评价。 伊格里拉斯的失望转为绝望,他终日喝酒闹事,在外与他人争执,不但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在神学课堂上喝酒,酒醉之后就开始找碴,吩咐的工作动也不动,指派的研究课题也置之不理,个性为之巨变。 其实尚有许多人同情伊格里拉斯,他们安慰并勉励他,但当事人却口吐酒气,一味拒绝他人的善意。 “明明嫉妒我的才能就少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我早就看穿你们伪善面孔下的污秽心思在嘲笑我活该。” 吃惊又败兴的人们开始远离伊格里拉斯,心想:“这小子个性偏差,别理他。”一个月下来,伊格里拉斯身边除了法兰吉丝与古尔干之外只剩下两三名朋友,但伊格里拉斯仍不知悔改,反而咒骂人情淡薄,继续在酒精里逃避现实。 结果神殿收到妓院的高额借据,让神官们大惊失色。经过调查才知,伊格里拉斯以神官长之名骗吃骗喝赊了不少帐,罪该放逐。最后是法兰吉丝的恳求与温和派方面要求:“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伊格里拉斯才得以赦免。 虽然得到一次宽恕,伊格里拉斯却无法立即振作。 “全是阶级制度不好,像我这种才子根本无法得到正面评价,最后只能埋没在社会的某个角落,都是阶级制度害的。” 到此,伊格里拉斯将自己的遭遇全归咎成阶级制度的错。然而他并没有因此采取行动取消阶级制度,也没有帮助为阶级制度所苦的人们,只是一股脑儿地把自己不努力的过错搪塞给阶级制度。 要是他坦陈自己没有能力突破阶级制度的障壁反而比较轻松,但过剩的自尊心不断折磨着他。加上古尔干一直故意批评神官长们以让兄长宽心,结果反而成了兄长心理上的压力,法兰吉丝看不下去,说出了实话。 “我也觉得阶级制度不好。不过,你实在不必强要出头,好好以神官身份修身养性,找个和平的村子教导孩子们识字,终其一生行医济世也是很有意义的。只要你有这个心,我愿意跟随着你一起走。” “法兰吉丝,你是要我当一只丧家犬吗?” 伊格里拉斯吼道,他不为胜利而努力却又讨厌失败,法兰吉丝之后绝口不提此事。接着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众人认定法兰吉丝在神官能力上的表现优于伊格里拉斯。无论是聆听远精灵说话、典籍的知识、驱邪各方面,法兰吉丝的确凌驾伊格里拉斯;尤其在医术、药草学与武艺上,法兰吉丝的进步更是显著,一直得到女神官长与神官长的称许,但伊格里拉斯却不为恋人受到赏识而高兴。 “是啊,你了不起,谁叫你长得漂亮,连伟大的神官长跟大神官们也抵挡不住诱惑,只要你丢下一个微笑,他们一定争着捡,好羡慕啊。” 这些话刺伤了法兰吉丝,这时的伊格里拉斯侮辱了她还有自己。法兰吉丝看着伊格里拉斯沉溺于酒精的双眼,感到相当无奈。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经不起挫折的男人、一个喜欢推卸责任的男人、一个只知以嫉妒他人来安慰自己的男人。 “不要再来了。” 伊格里拉斯丢下这句话,法兰吉丝照做不误。但她不会就此弃他于不顾,只是认为有必要给他时间冷静下来,另一方面女神官的修练与工作也日渐忙碌。 不久伊格里拉斯出事了,曾经指责并批评他的前辈神官在晚饭后暴毙身亡,他饮用的麦酒被发现掺有毒药,于是不断惹是生非的伊格里拉斯首当其冲被怀疑是毒杀神官长的凶手。 “我是无辜的,真要杀人也会使用更高明的手法。” 伊格里拉斯如此坚持,虽为事实但先前的言行却为他带来灾殃,因为伊格里拉斯已丧失众人的信任。负责调查此案的神官们对伊格里拉斯持有偏见,而伊格里拉斯也赌气不协助调查,终落得身系囹圄,被关进神殿内牢。 由于伊格里拉斯还保有神官的地位,地方官员无权制裁他,必须交由大神官审判,伊格里拉斯将坐在骡子所拉的囚车里被押送到王都叶克巴达那,行程有五天。 法兰吉丝从父亲的遗产拿出五百金币,交给牢车里的伊格里拉斯,因为在审判之际与入狱服刑期间多少需要用钱。 “我会在审判开始之前赶到王都,你要抱着希望耐心等待。” 法兰吉丝说道,伊格里拉斯接过钱袋点头,两眼却充满阴霾。法兰吉丝从神殿后门目送押解王都的囚车离去。 这一别天人永隔。 还不到王都,伊格里拉斯就已将五百金币花尽,买通负责押解的官差,准备逃亡。然而并非所有官差都收了贿赂,他一逃亡就立刻被发现,逼得走投无路的伊格里拉斯从断崖跌落深谷,摔断头盖骨与颈骨当场死亡。 挡获消息的法兰吉丝茫然无措,古尔干则勃然大怒。最糟糕的是事情发生后不久立刻逮到真正的凶手,证明伊格里拉斯是无辜的。 “难道是密斯拉神不愿拯救无辜的兄长?神也无能为力?还是怠情了?我再也不相信正义了,我不想当神官了,我要让所有背弃兄长的家伙好看!” 无论法兰吉丝如何安抚,也无论神官长如何劝说,古尔干完全视为马耳东风。某晚,古尔干逃离神殿,不仅如此,在他离开后密斯拉神像被洒上狗血,负责神殿会计的神官头部被棍棒击成重伤,上百枚金币遭窃,同时神官长办公桌上还躺了一只喉咙被割断的狗尸。 古尔干被判驱逐师门,并受到紧急追缉。法兰吉丝也必须接受审讯,但由于女神官长的说情,很快就得到释放。其实法兰吉丝完全不知古尔干的去向,但神官们对这些亵渎神明的偏激行为为之震怒,法兰吉丝差点就要接受拷问。 不久传来消息发现疑似古尔干的旅行者,神殿派出十名武装神官与五十名士兵准备捉拿古尔干。据报疑似古尔干的旅行者只身前往迪马邦特山,虽有信仰上的顾虑却不能置之不理。 法兰吉丝请求随行带回古尔干并未获准,缉捕队从神殿出发之后,法兰吉丝要求会晤女神官长表示由于自己救不了伊格里拉斯,又无法制止古尔干,给众人带来如此麻烦,所以自行求去。 “没有经历过失败与挫折的人是无法成为神官的,因为这样的人无法理解依赖神祗的人心有多脆弱,就如同没有犯错的人并不会宽恕别人的错误,而你好不容易才取得神官的资格,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伊格里拉斯必须自己站起来,错不在你。” 这是女神官长的回答,虽然内容并非独创,但轻柔温和的口吻却让法兰吉丝热泪盈眶,她决心成为女神官终生服侍密斯拉神就是在此时。 话说古尔干究竟如何?法兰吉丝一直放心不下。 一个月后,缉捕队回来了,人数只剩二十名,因恐惧与灾难看起来衰老不少,对一切质问均默不作答,从此法兰吉丝不曾再见过古尔干,随着岁月流逝,俏丽的短发逐渐变长。

“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陛下。” 语毕,法兰吉丝躬身行礼,亚尔斯兰则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外表看起来与世无争,超脱于烦恼与痛苦之外的法兰吉丝也会有这样的过去。不、正因为有这样的过去,法兰吉丝才能在女神官的修练中精益求精、琢磨武艺、充实学问,培养出如此超然的态度。法兰吉丝站了起来,她并未因挫折而感到绝望与自暴自弃,反而是以柔克刚重新振作。 “法兰吉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本来还希望为你解决困扰,我太自大了,应该好好向你学习才对。” 每个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旁人没有理由说三道四。然而王者的生活方式却大大影响了国家与国民,一旦王者变得怯懦,嫉妒他人并将失败归咎他人,就无法维持一个国家,绝不能像伊格里拉斯那样自掘坟墓。 年轻国王忆起那尔撒斯的话。 “世上没有天生的王者,人是借由自觉才得以成王,为人臣子绝不会舍弃拥有自觉的国王。” 被臣子抛弃的国王是很可悲的,如同被朋友唾弃的自由民一般,也许更甚于此。伊格里拉斯因阶级制度的高墙而跌 5012." >倒,但再跌第二次就是他自己没走好,到最后反而是他自己输给了阶级制度。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法兰吉丝礼貌性的谢辞里包含了深刻的心情。 “对了陛下,您还记得湖上祭吗?” “哦,去年的湖上祭出了一些意外,发生翻船……” “那时我与古尔干重逢了。” “……是吗?” 亚尔斯兰只说了这一句,并同情地望着女神官。 “他已经献身魔道,我早巳料到这是必然的结果。” “法兰吉丝,你没有错,这是古尔干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再为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自责,该做的你都已经尽力了。” 年轻的国王衷心说道。 片刻后法兰吉丝退出,走下阳台出了庭院,只见一名男子步伐轻盈地走过来。 “动人的法兰吉丝小姐,如果你累了就让在下我护送你回房吧,妖魔鬼怪也许还会再冒出来的。” “我眼前就有一个。” “哈哈哈,你真爱说笑,我可是亚希女神的忠仆,处处负责保护美女免于邪恶魔掌的骚扰。” “我听起来比较像是你处处吃香蕉皮。” “不不、法兰吉丝小姐,害怕吃香蕉皮就不配谈恋爱,正如同害怕死亡就无法活下去。” “嗯,你说的蛮有道理的。” 面对法兰吉丝的反应,奇夫投以略带意外的眼光。 “怎么了?奇夫。” “啊、没什么、认识法兰吉丝小姐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你称赞我。” “原来这是你的第一次,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这样比较合乎效率。” “法兰吉丝小姐,恋爱加进效率或计算的成分就不纯正了。” “我可没兴趣听一个把不纯正穿在身上的男人说教。” 法兰吉丝快步迈出,奇夫急忙追上去,似乎有意尾随到法兰吉丝把房门甩在他的鼻尖上。 士兵们在夜晚的庭园里收拾魔道士与有翼猿魔的尸体,并扫除四散的玻璃碎片,一切由达龙与那尔撒斯监督。 “那尔撒斯,这会不会跟上次的盗王墓事件有所关联呢?” “有可能。” “秋季的湖上祭曾发生怪事,这两件事也许都是一条线上的不祥饰物。” “对方打算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们的颈子。” 两人将视线移开被运走的尸体,转而仰望夜空,但星光为遍布整座王宫的灯火所遮盖而显得稀疏。达龙开口试图将情况引导至较为明朗的气氛。 “自从亚尔斯兰陛下登基以来,帕尔斯王国对外的战事从未尝过败绩,国内改革也毫无大碍地进行当中,这反而令那群魔道士紧张起来。” “算是狗急跳墙吗?” “没错,尽管不能置之不理但处理起来仍是很麻烦的,搞不好在被勒死之前就中毒了也说不定。别忘了邱尔克与密斯鲁也在蠢蠢欲动。” 那尔撒斯虽对达龙的话点头,却微微皱起眉头。 戴拉姆旧领主因足智多谋而有“脑中住有十万大军”的美称,此时脑中的士兵们再三提出警告,最后那尔撒斯将思绪经过归纳整理之后终于开口: “有翼猿魔既是魔物,就能以魔道咒术使之复活,我本以为这种咒术已经因蛇王撒哈克的灭亡而消失了。” “现在已证明并未消失,只是潜藏在地下罢了,如同其他魔道技俩一样,你认为有何不妥之处吗?” “达龙,我在想到底是谁让有翼猿魔复活的?这也许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而只是手段罢了,也就是说对方为了在使用复活咒术让某种邪恶之物苏醒之前先拿有翼猿魔做实验?” “比有翼猿魔更邪恶的会是什么?” 此刻达龙与那尔撒斯压低声调,他们两人是威震大陆公国的智谋与武勇镇国之宝,但在这黑夜里也不敢贸然说出“那个名字”。 这时耶拉姆带着轻快的脚步出现。 “那尔撒斯大人,陛下已经就寝,今晚由加斯旺德卿与我守在房门内侧。” “是吗?烦劳你们辛苦一点。” 那尔撒斯看着达龙点头,一切等破晓后再说,只有在太阳底下才能想出对抗黑暗的好办法。

阴暗的地底传来尖锐的嘶吼,一声尚未消失另一声又起,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掀起令人几近发狂的声音洪水。 “这群有翼猿魔太吵了。” 一个身穿深灰大衣的魔道士看向牢笼的方向,不耐烦地啐道。他们总共三人,过去除了尊师以外还有七名弟子,到现在只剩下不到半数,感觉仿佛被逼迫到王都叶克巴达那地底的魔性殿堂,八张之中的五张椅子已经丧失主人了。 “古尔干啊,真希望早日让尊师复活,不然我们也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而且王宫的偷袭行动也失败了。” “派有翼猿魔侵入王宫,僭王一党想必吓破胆了吧?” “但我们又损失一名同志,这牺牲太大了。” “你吝于牺牲吗?根迪。” “不是的。” “那请你说话小心点。” “你太令我失望了,竟然质疑我的忠诚与信仰,我意思是在尊师复活之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有翼猿魔又发出吼叫,在地板与天花板到处反射的噪音实在令人难耐。 “吵死了!臭猴子!当心我泼你们一桶水!” 根迪吼完便带着深沉的目光看向同伴。 “古尔干,事到如今也让我说说话吧,这阵子你频频蠢动,只会招惹亚尔斯兰一干人提高警觉,这是出乎意料之外呢还是在计划之中?” 古尔干眯起双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我就明说,我希望不要到尊师复活的时候,身边只剩你一个人才好。” “根迪,你说话太冲了吧。” “是吗?你会这么觉得难道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 椅子应声倒地,两名魔道士相互瞪视,双眼燃着愤怒的鬼火。 “快住手,古尔干、根迪!” 第三名魔道士边骂边闯进两人之间。 “我们最初的七人中,亚尔常格、山裘、普蓝德死了,这次又损失彼德,只剩下我们三人,也因此才疏学浅的我们更要同心合力才能折磨地面上的人类,让蛇王撒哈克大人早日君临天下。如果你们现在就感情用事,到时还有脸面对尊师吗?” 燃烧的怒火热度急速消退,打破沉默的是古尔干的声音。 “很抱歉,格治达哈姆,你说的对,同志已经为数不多,如果还相争反而无法成就大业。” “你明白就好,今后我们要更加团结才行。” 这是多么美好的光景,巨大的灾厄降临人间,帕尔斯王国沉沦在血腥与破坏之中,将他们杀戮数百万人民的目的完全地正当化。 “再忍耐一下,等尊师复活,一切以他为依归,我们只要遵照指示就行了,到时就看亚尔斯兰一党人哭丧着脸来求饶……” “等一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格治达哈姆抬起手,三名魔道士同时襟口竖起耳朵,有翼猿魔尖锐得令人不快的叫声也在中途切断,渗着毒气的沉默弥漫在整个地下室。 “已经过了四个月,本来预计要花费半年的,也许时间比我们想象中提早到来了。” 古尔干低喃道,其他两人也咽下声音点头。于是生还的魔道士们整理了深灰色的衣襟,起身走向邻室。 密斯鲁国面朝北海的迪吉列河口的巴尼帕鲁港里,有一艘大型帆船正要出港,目的地是马尔亚姆王国,船上搭载的是以一国大使身份访问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的骑士欧拉贝利亚。 虽然没有从荷塞因三世那边得到友善的回答,却能借此观察密斯鲁国的状况,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海军的动静。由于密斯鲁国与马尔亚姆国以海相隔,无论是战是和都有必要正确掌握密斯鲁海军的实力与活动情形,而密斯鲁自然是极力隐藏。不过想办法钻漏洞详加观察并调查实情的正是外交官的伎俩。 欧拉贝利亚另外得到的是在港湾救起的派莉莎。 最初欧拉贝利亚准备将派莉莎交给密斯鲁国的官府,并非有所意团而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在医师的治疗下恢复意识的派莉莎自称是帕尔斯人,要求欧拉贝利亚带她到马尔亚姆,别把她交给密斯鲁官府。 “我以马尔亚姆新国王代理人的身份前来密斯鲁做客,不能对密斯鲁国王有所亏欠,我是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 “真要相信密斯鲁国王,你们新国王会遭殃的,密斯鲁国王只是个不知耻的骗徒!” “你好大胆,竟敢毁谤一国君主称之为骗徒。” “不但是骗徒还是杀人犯咧,那个臭家伙!” “你有证据吗?” “我自己就是证据。” 于是派莉莎将自己的亲身经验以及查迪告诉她的一切事情全部让欧拉贝利亚知道,她的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颇具说服力,面对几个质问也应答如流。 欧拉贝利亚陷入沉思,假设这名女子的证词属实,那密斯鲁国王荷塞因三世的确是骗徒没错。拥护冒牌王子的密斯鲁国与不共戴天之敌帕尔斯国相斗,一旦两败俱伤,对马尔亚姆王国鲁西达尼亚人来说实属求之不得,但走错一步也许会全盘皆输。 “总之此事超过我的能力所及,还是先向吉斯卡尔陛下报告,顺利的话不仅对国家有利,也事关我升官之路。” 下定决心后,欧拉贝利亚转而望向派莉莎。实在是个上等美女,充满了丰沛的生命力,让欧拉贝利亚想到吉斯卡尔在侵略帕尔斯之时,也曾宠爱过数名同类型的帕尔斯美女。可惜他决定还是不要随便出手比较好,目光一直停留在女人左腕上那个发亮的银手环。 “你头一次前往异乡,对马尔亚姆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害怕?” “我出生时,对帕尔斯也不熟,每个国家都有男有女,没什么不同。” “呵,好吧,本来是禁止这么做的,这次就破例带你走吧。” “谢谢。” 派莉莎向摆起架子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简短回礼后在内心低语着: “查迪,你等着吧,我会痛宰密斯鲁国王跟他的手下,为你雪耻,不然我会一直做恶梦,更不好意思一个人得到幸福。” 派莉莎不可能终其一生躲在一角只想着查迪一人,她将来希望嫁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只是毕竟她曾经与查迪一起流亡,他也说要让她“成为大将军的正室”,他实在没有理由被杀,既然这男人还不错就必须替他报仇,派莉莎心想。 出港当天,派莉莎站在帆船甲板上眺望着北方的水平线,深蓝色的海面闪着白光,分不清是海浪或是海鸟。她微敞开双手做了深呼吸,胸口充满了潮水的香气,雕刻着密斯拉神的手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帕尔斯国的女子搭着马尔亚姆国的船离开了密斯鲁国,而东方海面上一个帕尔斯国的男子却乘着辛德拉国的船逐渐接近密斯鲁国。 后记 哎呀呀,总算赶上了。 这是现在我写完第九集时的心情。 去年“亚尔斯兰战记”改编成..动画电影,但小说第八集却赶不及电影上映,而且还落后一大截。“这是角川电影史上头一遭”,工作人员发着牢骚,好讨厌的回忆哦,啊哈哈哈(干涩的笑声)。 今年在写续集时我就想:“好、今年要早点工作,新书一定要赶上电影上映时间”——好心人是会这么做,但我的情形则是如下所述—— “啊——、电影上映时间要比去年提早一个月?角川先生也太勉强了,绝对来不及的,要配合原作者写稿的速度,到冬季拍上映也无妨不是吗?反正怎么想就是来不及,如此一来就连续两年新书赶不..上电影上映,又创了角川电影的新记录,而且是空前绝后,只要角川书店存在一天,这项记录就会一直保持下去,与其吃苦受罪,还不如创造伟大的记录。” 我的口气好像开始模仿关西方言了,反正在种种因素之下,我这次挑战记录的壮举中断,但还是比预定慢了半个月。 且不论别人的情况,我是从来不想超出预定的进度。而且 4e00." >一开始别定进度不就好了吗?没有进度就看不出有没有迟交了——如此一来就会演变成:? “田中先生,稿子进度如何?” “啊、是的,‘按原定计划’拖延了。” “这算哪门子的‘按原定计划’?” “啊、对对、应该说是‘很顺利地’延迟了。” 不过呢,只要准时交稿,大家笑一笑也就算了,啊哈哈哈(干涩的笑声)。 话说写到第九集,有新登场的角色,也有逐渐消失的角色,每个人都依各自的方向往前迈进。对了,到目前为止出场的到底有多少人呢?中世纪波斯与周边诸国的人名库存已经愈来愈少了,当“亚尔斯兰战记”结束后,有心撰写中世纪波斯风格的幻想世界的人大概得花一番功夫搜集人名吧。 还有,以前有读者来信表示: “如果有空担任电视节目制作人,就拿这时间拿来写小说吧,读者等得不耐烦了。” 其后又收到几封内容类似的信件,这是怎么回事呢?正在纳闷之际,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日本电视台的节目曾出现“制作人·田中芳树”,因此读者才觉得:“田中芳树这家伙,不好好写小说,跑去做电视节目,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啊?” 大家误会了!日本电视台的制作人田中芳树是跟我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我打出娘胎以来从来没有做过电视节目,以后也不可能,除?99lib?了改编原作之外。因此我拖稿并非因为电视的缘故,而是慢性拖稿症的关系,这实在没什么好自夸的。就是这样请各位不要阴错阳差寄信给日本电视台的田中先生,要他“赶快写小说”,千万拜托。 我刚刚一直在谈电影动画跟电视节目,但我想事先声明,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卡通,有一次跟某位作家对谈时: “我们都写不出可以拍成电影的小说。” 当时一笑置之,但也发现到一点,如果不以卡通表达,我的作品拍成真人电影的话可能有问题,日本有不少好作品不仅无法拍电影也无法影像化,想到此就觉得自己的作品还能改编成电影算是幸运了。 就这样子了,后会有期,请各位拭目以待第十集“题目未定”,我又要迈向下一个拖稿期了。 一九九二年七月一日 作者拜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