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亚尔斯兰战记3·落日悲歌》
第一章 国境之河
Ⅰ
吹过峡谷的风犹如一把冰冷的刀划破漆黑的夜色。
拉杰特拉王子所率领的五万名辛德拉军,在这种极不友好的气候条件下,越过流贯帕尔斯国境的卡威利河向西前进。
强大而以富庶著称的帕尔斯,因为从西北方入侵的鲁西达尼亚军而吃了大败仗,王都叶克巴达那被占领了,国内呈现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趁这个空隙解决长久以来年国境纷争,取下广大的领土,如此一来,和卡迪威王子的王位继承之争一定可以占有比较有利的条件。这是拉杰特拉王子的野心。
“卡迪威,我岂能让你跑在我前头?在辛德拉国的历史上刻下不灭威名的将会是我!”
在夜里仍然清晰可见的白马上安着黄金打造的马鞍,拉杰特拉王子轻蔑地呼叫着彼此憎恨着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字。
这年时值帕尔斯历三二零年,但是在辛德拉历则是三二一年。事实上,辛德拉建国才不过二百五十年,但是,建国者克罗顿加在即位称王之时,回溯了七十年而制定了国历。据说是为了配合克罗顿加王的祖父诞生之年,然而,却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看来只不过显了向交恶的邻国帕尔斯夸示“我国的历史比较长”。
帕尔斯虽然大感不悦,但是却不能强制他国变更国历。若非在战事上获得胜利,这种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姑且不论帕尔斯的不快感,辛德拉仍然一年又一年地累积他们的历史。
而现在,国王卡里卡拉二世病倒了,两个王子为了王位而争战不休。
拉杰特拉王子二十四岁,刚好比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大十岁。他有着辛德拉人特有的深麦色的肌肤,仿佛雕刻而成的深邃五官,笑起来有着足以深化人们心志的魅力。然而,与他敌对的卡迪威王子和其一党却认为他这个特色正是他老奸钜滑的证据。
“如果拉杰特拉那家伙打一开始就乖乖地认同我的王位继承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尽管只早了一个月,毕竟我比他早出生,而且我的母亲的出身也高贵许多。贵族们也都大力支持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他出头的份。”
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争夺王位时,母亲出身高者往往比较有利,这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关于这一点,卡迪威的主张也没有不当之处。相对的,拉杰特拉也有他的说法,而且他的措词是非常激烈的。
“不论从才能或气度上来说,我都比较适合当国王。卡迪威并不是没有什么才能,但是,和我生在同一年年代却是他的不幸。”
这种说法虽然是太大言不惭了些,但是,他终究是成功地结集了辛德拉国内的反卡迪威势力。和同父异母的兄弟比较起来,拉杰特拉大方得多,很得下级士兵和贫穷百姓的人心。而卡迪威从不在民众之前露面,只知道在王宫和贵族们的庄园中过着豪奢的生活。拉杰特拉则常常轻衣简从走在街上,观赏街头艺人的表演和商人谈论景气善,甚至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在民众的眼里,卡迪威高高在上的形象也就牢不可破了。
上个月,卡迪威出兵进攻帕尔斯失败,于是,拉杰特拉便想亲自试试,希望自己可以马到成功。
卡威利河西,帕尔斯的东方国境上,培沙华尔城巍巍耸立着。
这座扼住和东方的绢之国相通的大路公路的城塞是用红色的砂岩建筑而成的,城内驻守着二万名骑兵和六万名步兵。而现在,它不仅是帕尔斯境内最重要的军事据点,同时也是使帕尔斯王朝再兴的根据地。不久之前,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在为数不多的部属护卫之下抵达了这座城塞。
自从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帕尔斯军被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打败之后,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王太子亚尔斯兰都行踪不明,然而,不久之后,一个对帕尔斯军而言堪称为主君的人物出现了。
亚尔斯兰是一个十四岁、还未成熟的少年,追随他的部下,男男女女合计起来也只有六人而已。然而,既然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生死未明,身为王太子的他就是唯一象征帕尔斯独立和统一的人物。而且,在他的部下当中,至少还有帕尔斯最年轻的万骑长达龙和戴拉姆地方的旧领主那尔撒斯,而这两个人都堪称这个国家的代表性人才。
夜是那么漫长,而事件又层出不穷。那个紧咬着亚尔斯兰不放的银假面从城壁上被打落之后,接着又传来了辛德拉军来袭的情报。
现在不是追击银假面的时候。
负责守卫培沙华尔城的是万骑长巴夫曼和奇斯瓦特,然而,年老的巴夫曼最近却很明显地缺乏原有的生气和精神,因此,奇斯瓦特不得不一肩挑起防卫战的指挥工作。
担任亚尔斯兰王子军师之职的那尔撒斯,为了夺回被侵略者鲁西达尼亚军所支配的王都叶克巴达那而绞尽脑汁。
在那尔撒斯的构想中,六万名步兵在这个时候并不能算是战力。理由有二:第一个是政治上的,将来等亚尔斯兰即王位之时,应该就会宣布解放奴隶吧?在帕尔斯国内,步兵就等于是奴隶,所以,解放他们才是首尾相应的措施。对于他们的将来,那尔撒斯已经有腹案了。
另外一个理由是军事上的。如果要动员六万名步兵,就需要有六万人份的粮食。目前培沙华尔城中有足够的粮食,但是,这是指驻守在城里和敌人作战时的情形。如果要让八万名士兵远征,就必须运送粮秣,而运送军需粮食需要牛马和车。要聚集这么多的数目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凑齐了这些必要的东西,行军的速度一定会落后许多。相对的,全部由骑兵组成的行军队伍行动就比较迅速,补给和负担就会减轻了。
然而,在发动夺回王都的战役之前,必须先解决眼前的敌人辛德拉军。和亚尔斯兰进行商谈的那尔撒斯似乎成竹在胸。
“殿下,不用担心。姑且不说我军胜利的要因,辛德拉军必败的理由就有三个。”
“怎么说?”
亚尔斯兰那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闪着光,探出身子专注地问道。以前在王宫中生活时虽然曾跟国师学过军事和用兵之学,但是,当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而那尔撒斯的说明却显得极为具体,充满了说服力,很能引起亚尔斯兰的兴趣。
那尔撒斯不直接回答,他把眼光转向友人。
“达龙,你曾经在绢之国停留过。在那个伟大的国家中,作战时应该注意的三个要素是什么,你应该学过吧?”
“天时、地利、人和。”
“没错。殿下,现在辛德拉军完全违反了这三个定理。”
那尔撒斯详细地说明。首先是“天时”,目前是冬季,对习惯于炎热气候的南方国家辛德拉的士兵们而言,这是一个辛苦的时节。尤其号称辛德拉军最强战力的是“战象部队”,而象是不擅于抵御风寒的。这就是其违反天时之处。
第二是“地利”,而辛德拉军却越过国境,且是在夜晚行动。或许他们是在打算趁天明之际发动奇袭,然而,对地理不熟的人来说,这无异是有勇无谋的举动。
第三是“人和”。不管是卡迪威或拉杰特拉,尽管互相争夺王位,却仍然逞一时之欲,侵攻帕尔斯。如果让竞争对手知道了,恐有背后受敌之虞。只要辛德拉军芒刺在背,就算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惧。
“我们会为殿下击破辛德拉军,然后在往后的两三年之间让东方的国境保持安泰。”
那尔撒斯若无其事地对亚尔斯兰行了一个礼。
Ⅱ
被红色砂岩和城壁围起来的培沙华尔城的中庭和前庭因为即将出动的人马而显得喧腾不已。
基本的指挥工作是由培沙华尔的司令官万骑长奇斯瓦特负责。他从马上敏捷地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士兵们的动作虽然匆忙,但是却不曾有丝毫混乱的现象。
身穿甲胄,跨坐在马上的达龙和那尔撒斯看着这幅景象小声地交谈着。
“你不是说过,以少胜多不是用兵学上的正道吗?想法改变了吗?”
“不,没有改变。因为用兵的正道首先要整备比敌人更多的兵力。可是,这一回我想走非常道。”
那尔撒斯向挚友说明。
必须把亚尔斯兰殿下在这里的事实向帕尔斯全国发布出去。而据实宣传是最好的。如果要提高我们这边的名声,就要以寡击众。一旦名声确立了,慕名而来的同志就会群集在此了。
“下一次就轮到我们越过国境在辛德拉的境内作战了。要指挥众多的士兵实在太过吃力了,而且……”
那尔撒斯那充满智慧的脸上闪过使坏心眼和淘气的表情。
“而且,让对方以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比较方便些。达龙,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捉拉杰特拉王子。”
“知道了。如果是不管死活那倒还轻松些。”
入侵的辛德拉军约有五万人。据斥侯(即我们常说的情报官)的报告,总指挥官就是拉杰特拉王子本人。奇斯瓦特负责东方国境的守备工作确实是尽到了责任。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只会舞舞双刀而不会用头脑的男人。
那尔撒斯骑着马靠近奇斯瓦特身边。
“奇斯瓦特大人,请拔给我五百骑兵。而且还要一个熟悉地理环境的向导。”
“知道了。不过,只要五百名就够了吗?再多一倍也无所谓啊!”
“不用了。五百名就够了。暂时就请奇斯瓦特大人彻底坚守城池,不要出城击敌。当辛德拉军开始退却的时候,会有信号送出来,到时再追击就可以轻松地获胜。”
那尔撒斯请法兰吉丝和奇夫护卫亚尔斯兰,然后他叫来向导,旋即和他商量起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那尔撒斯向亚尔斯兰说明状况,要求王子允诺他的安排。王子回答道:
“既然是那尔撒斯决定的事,我当然没有异议。你就不用每件事都要求我答应了。”
身为戴拉姆地方旧领主的年轻军师看着完全信赖自己的王子笑了笑。
“我明白了。可是,关于今天晚上的行动,一旦出了城门,就完全交由你和达龙放手去做了。”
得到王子的答复之后,那尔撒斯这次叫来了他的侍童耶拉姆。当那尔撒斯对侍童说明他该做的事时,在红色的头发上缠着蓝色头巾的十六、七岁少女靠了上来。她就是自称为那尔撒斯将来妻子的亚尔佛莉德。
“耶拉姆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尽可以吩咐我呀!”
“好管闲事的女人!”
“真罗唆!我是在跟那尔撒斯说话!”
“啊,你们就分摊来做吧!”
那尔撒斯苦笑着看着少女和少年,把写着辛德拉语的羊皮纸交给了他们。那尔撒在少年和少女鼓足了干劲离去之后,转向法兰吉丝和奇夫。
“法兰吉丝小姐,麻烦你多注意一下巴夫曼的行动。那个老人可能有求死之心。”
美貌的女神官闪着她那像绿宝石的瞳孔。
“你的意思是说,老人巴夫曼所藏着的秘密是那么地令人害怕吗?让他不得不以死来隐藏它?”
“至少对那个那人来说是如此。”
听那尔撒斯这么说,奇夫的两眼中闪着嘲讽的光芒。
“可是,那尔撒斯大人,倒不如说你应该比较喜欢那样的结局吧?那个老人背负着阴暗又沉重的秘密。最后,这个负荷把他自己从地面上淹没了。干脆就放着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我是有这样的想法。”
法兰吉丝保持沉默,然而看来她并不反对奇夫的意见。
“那个老人什么话都不说出口。既然都造作地表现了态度,如果没有让事情明朗化,或许反而会留下祸根。”
“就是这样。”
“如果人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才要特意拜托你。”
那尔撒斯一边避开来来往往的人马队伍,一边策马来到城门前的广场。达龙已经聚集了五百名的骑兵等着那尔撒斯的到来。
“达龙,我问你。这完全是一种假定。如果亚尔斯兰殿下并没有王家正统的血统的话怎么办?”
黑衣骑士的回答果决、毅然而没有半分动摇。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其中有些什么秘密,亚尔斯兰殿下都是我的主君。更何况殿下本身对任何事情或任何秘密都没有什么责任。”
“是啊,本就不该问你的,我竟然讲这些没有来由的话,请原谅。”
“无所谓。倒是我想问你,那尔撒斯,我虽然跟随着殿下,事实上你对殿下的器量、才能有什么看法?能不能告诉我?”
“达龙,依我的观察,亚尔斯兰殿下具有身为一个主君难得的资质。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殿下不会嫉妒他的部下。”
“唔……”
“过度对自己的勇武和智略有自信的话,往往都会对部下的才能和功绩产生嫉妒心。最后就会因为疑心、恐惧而杀了部下。而亚尔斯兰殿下的性格中并没有这阴暗的一面。”
黑色甲胄下,达龙那充满阳刚线条的脸孔有着微微的困惑之色。
“听你话中的意思好像是说因为亚尔斯兰殿下知道自己无能所以可取……”
“不是这样的。达龙。”
那尔撒斯笑着摇了摇头。达龙的头发就像他的黑衣的一部分一样漆黑,相较之下,那尔撒斯的头发颜色就显得淡了些。在帕尔斯国内,自古以来就由东西方流入各式各样的民主和人种,所以在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上实在是多彩多姿。
“达龙,说起来我们就是马。要说多少有些自满也可以,我们应该可以挤身名马之列了。而亚尔斯兰殿下就是骑手。骑名马的骑手至少得要和名马差不多的速度吧?”
“……你说得没错,我懂了。”
达龙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两人就率领着五百轻骑兵趁夜出城。亚尔斯兰从面对着中庭的露台上俯视着他们的背景。黄金甲胄反射着星光和火炬的光波。
“由达龙大人和那尔撒斯大人指挥,五百骑兵就可以有超越五千骑兵的功效。殿下就跟我们一起等着好消息吧!”
万骑长奇斯瓦特这样说道,亚尔斯兰也同意了。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自己才是让达龙和那撒斯身陷险地,而自己则一直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身为王太子的自己不是应该率先做个模范的吗?
“殿下应该要留在这里。如果不这样,那尔撒斯大人和达龙大人又该回到哪里去好呢?”
法兰吉丝微笑着说,亚尔斯兰不禁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与其由自己胡乱行动,倒不如把事情委交给达龙和那尔撒斯结果反而比较好。尽管如此,站在众人之上一动也不动,就足以让一个尚未成熟的人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了。
法兰吉丝把亚尔斯兰留在面向中庭的露台上,想到奇斯瓦特那边去和他商量警备之事,这时,她遇到走廊上的奇夫。
“你到哪里去?不留在亚尔斯兰殿下的身旁恐会有危险。”
“我马上就回去。我是想到那个老人的房间去看看……”
“为了那封巴夫利斯大将军所留下来的信吗?”
“是的。”
奇斯瓦特的僚友巴夫曼,是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死去的大将军巴夫利斯的战友。巴夫利斯在会战之前给了巴夫曼一封信,巴夫曼到底把那封信藏到哪里去了?奇夫深感好奇。
“那个老爷爷死了倒不打紧,但是如果那封信落入可疑的人手中,可能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奇夫自己也常常被人视为一个“可疑的人”,但是,他却不把它当一回事。
和法兰吉丝分手后,朝亚尔斯兰所在的露台方向走去的奇夫在走廊中央停下了脚步。他把手藏书网搭上腰间的剑,视线在四周的墙壁上游走,他的视野中并没有任何的人影。
“……是我多心吗?”
低声说完,奇夫便走了开去,无人的走廊上却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一阵低沉而充满恶意的笑声微微地在空气中掀起了波纹。在铺着石块的走廊一隅,两只小老鼠一起啃咬着一块面包屑,然而,它们却发出了恐惧的叫声缩起了身子。那阵笑声从石壁中流泄出来,而且轻微地在石壁的缝中移动着。
Ⅲ
对辛德拉军而言,异变是在极不明显的状况下开始的。
因为在敌国的领土之内,而且又是在夜里,所以行军的秩序极难维持。为了不至于让队列崩散或是出现脱了队伍的人,将官们睁着如火炬般的眼注视着行军队伍。虽然只是运送粮食的部队,但是,装载着小麦和肉品的牛车四周却也有荷枪的士兵们严密地戒备着。
但是,要守住所有的方向却是不可能的是。在寒风中缩着脖子行军的运输队的士兵们,发现到风的声音变得异样地尖锐。然而,就在他们了解到个中缘由之前,几十枝箭已经落到他们头上了。
惨叫声响了起来。士兵们在军官的命令下抄起了枪,抵御从四面而来的攻击。
然而,当从天而降的箭命中拉车的牛时,混乱便爆发似地扩大了。
牛开始发出了悲鸣四处乱窜。被牛冲撞到的士兵撞上了其他的士兵,在倒地之后就被牛和运输车辗死了。
由于密集的队形想要通过狭窄的道路,人和牛、车相互推挤、冲撞,将官们的制止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敌人偷袭!”
有人大叫。如果稍微注意一下,辛德拉军或许就会发现那是少女和少年的声音。
“是敌袭!不是帕尔斯军,是卡迪威王子的军队从后方攻打上来了!”
这个声音一渗透进辛德拉军中,辛德拉军本身一下子就把流言扩散开来了。在夜色、箭雨、流言交杂的漩涡当中,辛德拉军的混乱和狼狈就急速地膨胀起来了。
“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吵?”
拉杰特拉王子在白马背上皱着眉头问道。培沙华尔城就在眼前,军队后方却在这个时候起了混乱,他的不安和不快是很理所当然的。这个时候,一个变了脸色的将官策马从后方狂奔而至。
“拉杰特拉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
“卡迪威王子率领着大军从我军的后方袭击过来了。”
“什么?卡迪威……”
拉杰特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立刻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了。
“哪有这种事?卡迪威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定是搞错了。再去确认一次。”
“可是,殿下,搞不好我们一切的行为都在卡迪威一党人暗中的监视下也说不定。”
这个主张事实上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因为藏书网已经深信卡迪威王子的奇袭是个“事实”,为了补充这个事实而把各种推理在脑海中加以整合。看穿了辛德拉军欠缺“人和”,那尔撒斯的战法果然让他们在毫不怀疑的情况下起了动摇。
拉杰特拉身边的人们在一阵惊慌之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年轻的主君进言。
“殿下,如果在这么狭窄的道路上被从后方斩断的话,战况会对我们很不利。如果帕尔斯军从前方攻来,我们就会被夹击了。请下令先退至卡威利河畔吧。”
“在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情况下退兵?”
纵然有一百个不甘愿,然而,拉杰特拉发现了已方军势的动摇可能有更形扩大的趋势,就算再勉强前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姑且先退至卡威利河吧!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拉杰特拉下令后退。
不过,命令归命令,在这个时候,这个命令就如同在混乱的种子上施肥一样。指挥的判断又能多快速、正确地传到末端呢?这完全要取决于军队的素质。在这个夜晚,辛德拉军已经慌了手脚,根本没有办法采取统一的行动。有的部队想退后,其他的部队则想前进,更有部队为了观察情势而停下脚步,于是,前后方的混乱便纠结在一起了。
“有要事向拉杰特拉王子禀报。殿下在哪里?”
在黑暗中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或许就该起疑心了,但是,拉杰特拉深信被五万大军守住的自己是很安全的。如果以那尔撒斯的说法来说,那就是在集结了人数之后在运用上的问题了。
“拉杰特拉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大事!”
“我听烦了大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谣传辛德拉国的拉杰特拉王子不幸被帕尔斯军所抓,成了俘虏。”
“什么?”
这个时候,一条细细的火焰朝夜空延伸而出,马蹄声从夜晚的地上涌过来。奇斯瓦特的骑兵队从培沙华尔城中冲出来了。
奇斯瓦特的军队先从城门朝前方的黑暗中射出箭雨,然后举起长矛冲锋而出。在突破辛德拉军的人墙之后,不进反退。被引诱追击而来的辛德拉的先头部队一前进就进入了箭的射程之内,奇斯瓦特的军队再度射出了箭,突破了辛德拉军的阵势。
“拉杰特拉殿下,按照我方的计划,就请您当个俘虏。”
随着话声一落,一道斩击袭击过来,拉杰特拉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了回去。眼前飞散的火花在一瞬间照亮了对方的脸。是一张年轻、勇猛的面孔,不是辛德拉人的脸。
拉杰特拉巧妙地挡住了那尔撒斯连续不断的斩击,然而,在十个回合之后,拉杰特拉立刻落入了劣势。这个时候,从另一侧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那尔撒斯,何必这么费事呢?”
另一把剑又袭了过来。
拉杰特拉不禁惊慌失措。一对一他已经没什么把握了,更何况现在演变成一对二,他根本无以抵挡。拉杰特拉在坐上辛德拉国王的宝座之前还不想死。
收起了剑,转过马头,拉杰特拉开始逃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还越过肩头丢下了一句话。
“今天恕不奉陪。下次再会时决不饶你们!”
“别只顾说大话!”
达龙的剑一闪,劈开了夜风和装饰在拉杰特拉甲胄上的孔雀羽毛。
拉杰特拉慌忙把头一缩,那尔撒斯的剑随即又击杀了过来。拉杰特拉原本想举剑挡开,然而,那尔撒斯的手腕一翻,拉杰特拉的剑便被对方的剑卷走,朝着夜空飞出去。
拉杰特拉逃了。
白马是匹骏马,而拉杰特拉也不是一个差劲的骑手。文饰着宝石和象牙的黄金马鞍对开始感到疲倦的白马来说是太重了些。发现到这一件事的拉杰特拉一边跑着一边解开马鞍的皮绳,骑着没有鞍的马继续狂奔。
只是,拉杰特拉在黑夜里仍然固执着要骑白马原本就是是错误的抉择。弓弦的声音自夜色中响起,白马的颈部中了箭,高亢地嘶叫了一声之后便倒在地上了。
拉杰特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的背部重重地撞击到地上,使他几乎失去了知觉。当他好不容易想爬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把脚踩在他的胸甲上,剑尖闪着白光,指着他的鼻头。
“一动就要你死,辛德拉的美男子。”
当年轻女人的声音对着拉杰特拉说出帕尔斯语时,达龙和那尔撒斯也策马赶到了。
Ⅳ
夜渐渐转亮,黎明前的培沙华尔城的中庭。
辛德拉国的王子拉楼下特拉穿着豪华的绢衣和甲胄,身上绑着密密麻麻的绳子被带到亚尔斯兰的面前。拉着绳子的是建立大功的亚尔佛莉德。
盘坐在亚尔斯兰面前的拉杰特拉并没有表现出狂怒。
“哎呀!算了算了!我算是中了你们的计了。”
他用帕尔斯语大声说道,充满活力地笑着。姑且不论他内心怎么想,至少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太过恶意的表现,显得悠然自得,俨然一副一国王子之姿。
“亚尔佛莉德,你做得太好了。”
亚尔斯兰对亚尔佛莉德大加赞赏,轴德族族长的女儿温柔地行了一个礼。
“不,是那尔撒斯大人的策略筹划得极为妥当之故。”
由于亚尔佛莉德并没有主张她对那尔撒斯的“我的”所有权,那尔撒?99lib?斯或许因此安心不少。
“拉杰特拉王子,我是帕尔斯的王太子亚尔斯兰。或许我们的行为是稍嫌粗暴了些,但是,因为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所以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来招待你。”
“我是辛德拉国的王了,也是下一任国王。如果有话跟我说,那就先解开绳子,以王族之礼来待我,然后有话再说。”
“说得有道理。立刻为你松绑就是。”
亚尔斯兰有意亲自为拉杰特拉解开绳子,因此那尔撒斯便地达龙使了一个眼色。黑衣骑士点点头,对着亚尔斯兰行了一个礼往前走了一步,拔出腰中的长剑。
拉杰特拉吃了一惊,身子整个僵硬起来。只见刀身朝着他的身体闪过一道白光。
这一剑确实达到了示威的效果。望着身边四周被砍落的绳子,拉杰特拉用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达龙的剑并没有伤到拉杰特拉一丝一毫。
“真对不起。我想现在这样就可以对等地说话了。”
“……大概吧?你所谓的有话要说是?”
“我们想和你缔结攻守同盟。首先,我们会帮你登上辛德拉国的王位。”
打一开始,亚尔斯兰的说话技巧都是那尔撒斯事先教他的。
“我们的国家目前也显得有些混乱。”
亚尔斯兰使用了稍显太过客气的表现。
“所谓混乱是指什么情况?”
“信仰依亚尔达波特神的鲁西达尼亚人从西方入侵。我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很遗憾的,情势却不见得很理想。”
奇夫在亚尔斯兰背后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亚尔斯兰拼命地学着那尔撒斯式的交涉术,这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唔,那么,你们自己不是自身难保了吗?说要帮我,相较之下,我并不觉得会比较有利。”
“没错,可是,至少我没有被异国的军队所囚禁。这就是我有利的地方,是不是?”
“……是没错。”
拉杰特拉呕气似地回答,他把视线朝着四周的人扫过去。他淡淡地扫过那尔撒斯和达龙的脸,在法兰吉丝白皙秀丽的脸上则停留了一阵子。
“可是,我觉得我并没有必要因为这样就和你结盟。话都是你说的,总之一句话,你不就只想利用我的兵力吗?别痴人说梦话了。谁会相信你的话?”
承接了亚尔斯兰投过来的视线之后,那尔撒斯松开了交抱着的双手,不急不徐地说道:
“什么话?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我们也不相干。因为我们可以在你的脖子上套上枷锁,把你交给卡迪威王子。奇夫,拿锁来!”
“等、等一下!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嘛!”
拉杰特拉闻言大惊失色,因为奇夫似乎故意地把锁奴隶用的枷锁重重地丢在地下吓他。拉杰特拉忐忑不安地半抬起了身子,随即又坐了下来。看来,拉杰特拉虽然以谋略家自居,但毕竟心机不够深沉,或许也是因为本性还不是太坏。也或许是这两种因素都具备之故吧?
“把我交给卡迪威,他也不会感谢你们的。他是一个狠毒的家伙,搞不好会以杀害他同父异母兄弟为藉口来攻击你们。”
那尔撒斯听了拉杰特拉的主张不禁冷冷地笑了起来。
“不管卡迪威怎么想都无所谓。如果你拒绝结盟,我们也只有改变主意了。事情其实是很单纯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等一下、等一下!就算要结盟,也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我必须要有时间跟辛德拉的人民说明事情的经过啊!”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
“我们已经透过殿下的部下们向辛德拉国内传出消息了。就说拉杰特拉王子和帕尔斯的亚尔斯兰王太子之间基于友谊和正义已经缔结盟约了,为了为辛德拉国带来和平,即将要开始进攻国都乌莱优鲁了。”
“……”
拉杰特拉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没了声音。
“这两三天内,这个消息就会传到辛德拉国都乌莱优鲁了吧?当然这个消息会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情况,但是,到时候贵国的人们都会知道拉杰特拉殿下的决断的。”
拉杰特拉那深麦色的肌肤上渗出了汗水。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那尔撒斯的预计进行着。拉杰特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死现在完全操纵在可恨的帕尔斯人手中。
“好,我明白了。”
拉杰特拉从口中发出了与其说是沉重倒不如说是装腔作势的声音。
“就结盟吧!不,应该说帕尔斯的王太子啊,我真是羡慕你。你的年纪还那么小,然而你却拥有这么优秀的部下。你将会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盟友。今后我们彼此就为对方竭尽全力吧!”
因为盟约的成立,拉杰特拉也就变成一个活力充沛的客人了。
“哪,喝酒吧!亚尔斯兰殿下,你也不用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客气。既然生为一个男人,就该大口喝酒、拥抱女人、猎象、夺国。就算失败了,大不了以一个叛贼的身份就死罢了。”
拉杰特拉张大了嘴巴哈哈大笑,连牙齿都露出来了。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风生,喝着辛德拉的民谣。虽然奇夫很不以为然地批评“那哪像在唱歌?简直像是水牛在叫”,不过,辛德拉的王子仍然不停地动着他的嘴巴。
不久之后,拉杰特拉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法兰吉丝的身旁。从一开始,他就被她耀眼的美貌所吸引。他在帕尔斯语中夹杂着辛德拉语和法兰吉丝说话,每讲一次放话就往她的银杯里倒酒。这时候,法兰吉丝的另一边坐着奇夫。奇夫似乎有意要牵制拉杰特拉似的,开始把自己手中的酒瓶中的酒倒进法兰吉丝的银杯中。
当达龙把在中途退席的亚尔斯兰送回寝室再回到会场的时候,美丽的女神官正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大厅。
“法兰吉丝小姐。”
“啊,达龙大人。亚尔斯兰殿下已经睡了吗?”
法兰吉丝的脸颊显得极为红润,然而,除此之外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酒醉的迹象。
“已经睡了。拉杰特拉王子怎么样了?”
“刚刚还一直猛喝着酒,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辛德拉人的酒量好像不怎么样。”
她说话清晰而明确,神情也也极为清醒。
目送着她的背影,感到有些不解的达龙一脚踏进了大厅。
大厅中弥漫着酒香。光是葡萄酒的酒瓶就有几十支之多。麦酒和蜂蜜酒的瓶子也四处散放着,仿佛要把整片地毯都掩盖起来似的。而辛德拉国的王子迷迷糊糊地坐在酒瓶堆中喃喃说着:
“唔,好个酒量惊人的女子啊!我还没看过两个人同时灌酒还灌不倒的酒豪呢!”
“两个人?”
“那个叫奇夫的乐师应该是在旁边的……他还活着吗?”
听他这么一说,达龙不禁环视着室内。只见有着紫红色头发的貌美青年正靠在墙上,猛喝着醒酒水。
“可恶,脑袋瓜里怎么有成群的水牛一边唱着歌一边跳着舞哪!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喝完一杯酒,法兰吉丝小姐应该已经喝下三杯了……”
好像法兰吉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从正面击倒了这两个别有居心的酒客了。
Ⅴ
于是盟约就在一方强迫的情况下成立了。
不过,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却显得有些迷惑。他不知道在辛德拉国内的那一战中该不该带老将巴夫曼同行?
在奇斯瓦特和巴夫曼这两个万骑长当中,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守卫培沙华尔城,本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以让年轻精悍的奇斯瓦特同行,然后让老练的巴夫曼防守后方。依常理来说,万事都应该已经底定了。
然而,巴夫曼的态度在那尔撒斯的计划中投下了不安定的变数。那个老人的忠诚和能力可以让人信任到什么程度呢?
原本那尔撒斯就不认为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后,一切事务就都稳定下来了。其实所有的事情从这里才刚要开始。
在将拉杰特拉推上辛德拉国的王位,断绝后顾之忧之后,再把目标锁定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向西前进展开夺回王都之战。说起来简单,可是,订定计划,付诸实行,使行动成功都非得靠帕尔斯国的那尔撒斯才行。
当然,光靠那尔撒斯一个人是太勉强了,他还必须有各种才能的同伴帮忙才行。譬如射中拉杰特拉坐骑、抓住拉杰特拉的就是决定在十八岁的时候和他结婚的亚尔佛莉德。她的功绩固然了不起,然而,一想起今后的事,那尔撒斯不禁有种宿醉的情绪。
和宿醉完全无缘的法兰吉丝,在这一天晚上有了和站在回廊上的万骑长巴夫曼谈话的机会。一开始,巴夫曼的反应极不友好。
“果然亚尔斯兰殿下并不相信我。他把你这个心腹派来监视我吗?”
他甚至有这种想法。
“真要说起来,巴夫曼大人,亚尔斯兰殿下是很相信你的。所以,他才越过艰险的路途来到培沙华尔城的。没有对亚尔斯兰殿下的信赖做出适度回应的是你吧?”
法兰吉丝的声音极为严厉。巴夫曼以不满和怀疑的眼神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四十岁的年轻而美丽的女神官。
巴夫曼对亚尔斯兰王子身边的部下并没有多大的好感。达龙是巴夫曼四十五年的战友巴夫利斯的外甥,可是,他却常常以责备的表情看着巴夫曼犹豫不决的态度,而他又是那尔撒斯的密友。而那个那尔撒斯是一个对主君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的政治高唱反调,从宫廷被赶出来的人物。尽管这些,至少这两个人的来历都是透明化了的,然而奇夫和法兰吉丝到底是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为万骑长的自己为什么又非得承受对方严厉的指责呢?
巴夫曼吸了一口气,出口询问:
“你是信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吧?”
“是的,老将军。”
“那么,你还是回到神殿去发扬神的荣光吧!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拿着武器来到俗世搅和呢?”
“就是因为我服侍密斯拉神的缘故。密斯拉神是一个正义之神,因为不满人间充满了不义和蠛,所以任神职的我也必须尽到微薄之力。”
巴夫曼快速地转动着他的眼球。
“追随亚尔斯兰殿下也是密斯拉神的旨意吗?”
“应该说是密斯拉神的旨意和我自己的想法一致吧!”
巴夫曼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又闭上了嘴。法兰吉丝用她那如黑绢似的黑发呈对照性颜色的手皙手指头梳了梳秀发,凝视着年老的万骑长的表情。
“亚尔斯兰殿下勇敢地担起自己的责任,迎向命运的挑战。相对的,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却显得顾虑过多,让人不禁想问问什么叫做马齿徒长?”
“你说完了没?个性强烈的女人。”
巴夫曼晃动着他那灰色的胡须反问,但是似乎没有掺杂多少反感。
巴夫曼的人生原本就是单纯而刚直的。只要有任何契机,他应该就可以从顾虑和犹豫中重新振作起来,寻回他本来的武将面目。法兰吉丝并不能确认事情是不是能成功,但是巴夫曼低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如果丑态百出,在前往那个世界之后,只怕也无颜面对巴夫利斯了。我会让你们看到我身为一个帕尔斯的武人,一个万骑长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气慨的。”
斩钉截铁地说完,巴夫曼便转过身,背对着法兰吉丝,用他那重拾了力气的步伐走出回廊。
和老武将分手之后的法兰吉丝向那尔撒斯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还加上了自己的意见。
“依我看来,巴夫曼还是有寻死之心。我们要担心的似乎是另一方面的事。”
“法兰吉丝小姐也是这样想吗?”
那尔撒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巴夫曼可以偿赖固然可喜,然而,就如法兰吉丝所说的,现在却有另一件值得担心的事产生了。姑且不论老将巴夫曼个人的武将美学,帕尔斯绝对不能轻易就失去对亚尔斯兰大有帮助的人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断不能无视于那封由已故的巴夫利斯写给巴夫曼的像谜一般的信函的存在。
“哎,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用。”
那尔撒斯抓着他那色泽明亮的头发不断地思索着。
目前他必须处理好从太过年轻的主君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后所承揽下来的麻烦事。那就是关于解放城内的奴隶们的问题。
“先要和奴隶们约定好,一等和辛德拉的战役结束之后就解放他们,使他们成为自由人。”
“这样约定好吗?”
亚尔斯兰闪着他那如晴朗夜空的眸子,亚尔斯兰原本就有将帕尔斯国内的奴隶完全解放的理想。
“当然是可以的。这就是殿下应该成为国王的理由所在啊!”
“可是,那尔撒斯,在解放了奴隶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吗?”
“这个就不用殿下担心了。”
那尔撒斯的提案就是所谓的屯田制。自古以来,卡威利河的西岸就因为是国境地带,所以一直被空置着,但是,只要加强水利工程,该处也不至于是不毛之地。可以把这块土地分给解放了的奴隶们让他们去开拓。让他们一起去开发水路,国家再借给他们种子和秧苗。最初的五年一概不收租税,等农业生产安定之后再收税,如此一来,以后的国库收入也可以增加了。
“如果辛德拉军来犯,他们一定也会积极地拿起武器来抵御外侮,因为他们要守住自己的土地。而背后又有培沙华尔城,只要有奇斯瓦特在,他们也就不会感到不安了。”
结果,那尔撒斯决定让巴夫曼参加对辛德拉国的远征,把培沙华尔城的守卫工作交给奇斯瓦特。对老英雄巴夫曼来说,除了给他一个最好的就死场合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在他死后,达龙将接管他的军队。事情不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
Ⅵ
培沙华尔城现在就成了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的同盟根据地了。这是在几天之前任谁都想不到的事。
在了望着红色砂岩城壁的山上,一队人马正驻足远眺。中央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骑士。
“事情演变得真奇妙啊!”
部下查迪这么说道,亚尔斯兰的堂兄席尔梅斯把沉默封在银色的面具底下,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就在前天夜里,他侵入了培沙华尔城,原意要加害亚尔斯兰,不料事情失败,自己也被赶落壕沟。之后,辛德拉军万马奔腾地越过了国境,然而,眼前的状况变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连思绪敏锐的席尔梅斯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变。
过了不久,他对查迪说道:
“决定了,我们回叶克巴达那去。”
“是,知道了。只是,放着亚尔斯兰一伙人不管不好吧?”
“是不好,可是,我们也不能为了他们而远征至辛德拉吧?我可不像亚尔斯兰一伙人所想象的那么神出鬼没啊!”
查迪不知道好不好把这些话当成笑话来看,不过,他终究是没有笑出来。
“如果亚尔斯兰那家伙被辛德拉军干掉了,似乎有点可惜哪!”
“什么话!有达龙和那尔撒斯他们跟在身边,怎么可能让辛德拉士兵杀了亚尔斯兰?”
席尔梅斯半含着赞赏,半含着恶意微微地笑了笑。
“亚尔斯兰小子,你可要回来啊!回来好让我杀了你。叶克巴达那已经做好欢迎你的准备了。”
一想起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的薄弱力量,席尔梅斯毕竟不能不重视王都叶克巴那达的地位。如果他常常远离王都,那个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王妃泰巴美奈说不定又会有什么狡猾的阴谋产生。
另一方面,他也十分记挂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分裂为国王派和波坦大主教派的鲁西达尼亚军又怎么样了?事实上,他根本不能时时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亚尔斯兰身上。
在冬季的夜空下遥望着正为出兵做准备而显得喧腾不已的培沙华尔城红岩城壁,席尔梅斯飞身上马,朝着已经离开一阵子的王都叶克巴达那奔去。
查迪等部下跟在他背后相继离去。
在亚尔斯兰所不知道的地方,威胁着他的生命之最大敌手正从他的身边渐行渐远。不过,就像席尔梅斯本身所说的,那只是暂时的。
辛德拉的国都乌莱优鲁位于连结卡威利河的内陆水路网的中心部位。有着白墙的王宫为亚热带的花和树木所围绕,直接通往运河的阶级用淡红色的大理石所砌成,当落日余晖笼罩着整个大地时,此地的景象之美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
乌莱优鲁的夏天很长,到处都笼罩着令人信以忍受的暑热;就因为这样,冬季显得格外清凉舒适。与其说是寒冷,倒不如说凉爽的气候使得原本已为夏暑逼至濒死边缘的花木都复苏而充满了生气。然而,当拉杰特拉和帕尔斯国缔结盟约的报告传进来的那一天,罕见而冰寒的北风却直透人心。
辛德拉国内发生两个王子争夺王位使国家一分为二的责任,大部分应该由国王卡里卡拉二世来背负。如果他明确颁布王位继承者,事态就不会恶化至此了。
卡里卡拉二世还活着。这一年他五十二岁,既不到衰弱老死的年纪,也没有特别严重的病痛。他自己也还没有从王位引退的打算,因此,册立王太子的事也就一天拖过一天了。
而状态之所以会突然演变成“国王病危”,归根结底是因为卡里卡拉二世对自己的健康太过自信之故。当王妃十年前去世之后,原本极为善良、温柔的卡里卡拉王就公然地开始与美女们鬼混。把从密林采集到的鹿茸、蛇血、深海鱼卵等奇怪的强精药和着酒一起喝下去,结果在半年前一下子就倒了下来而变成半身不遂。
如此一来,他根本没有办法以国王的身份来处理政务了。
在辛德拉,不只是国王,连宰相的地位也是代代相传的,由父传子,持续不断。这就是“世袭宰相”,而当时的世袭宰相是马赫德拉,这个人的女儿成了卡迪威王子的妃子。
当然,马赫德拉想让自己的女婿卡迪威继任下一代国王。而卡迪威也有这个打算,他想尽早以摄政之姿掌理国政。然而,不管他自己也好,他的世袭宰相岳父也罢,都曾树敌无数。而其最大的敌人拉杰特拉不仅对卡迪威继承王位的实力大加挞伐,这次竟然还和历史上的敌国帕尔斯联手攻向国都来了。
“可恶,拉杰特拉这家伙竟然勾结帕尔斯军来抢王位。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择手段,真是一个无耻的家伙。我发誓绝对不让他坐上宝座!”
卡迪威固然为此事怒不可抑,但同时也感到不安。辛德拉军了解帕尔斯的军队是多么地强悍。这不是他们刻意去打听才知道的,从古至今,从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就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不争的事实了。甚至只要听到从年轻时就以猛将之名著称的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名字,那些哭泣着小孩也就立刻噤声了。而帕尔斯军到底是在什么原因下和拉杰特拉成为盟友的?
“不管怎么说,军队应该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殿下。”
听岳父马赫德拉这么一说,卡迪威匆匆忙忙地召集了军队。当然他也命令最大的靠山“战象部队”出动。这项准备工作格外费时、费事,于是负责的将军提出异议。
“象群们因为今日风寒不喜欢到舍外。怎么办好呢?”
“用鞭子赶出来!你以为鞭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卡迪威本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为他人着想,而使得自己树立了那么多的敌人。如同拉杰特拉嘲讽他“不懂世故”一样,卡迪威有时候甚至忘了除了王宫和贵族的庄院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就因为这样,卡迪威也有其懦弱的一面,他找了岳父马赫德拉商量。
“准备是准备了,但是究竟能不能获胜呢?马赫德拉?”
“您在担心些什么?不论从才能或军队数量上来看,殿下都远远地占了上风啊!虽然对方是帕尔斯军,但是他们也不是全军总动员,没有必要怕他们。”
马赫德拉拼命地激励女婿。
万一卡迪威败给了拉杰特拉,马赫德拉自己也只有坐以待毙了。因此他只有全心全力地为那个并非无能,但稍嫌不够可靠的女婿卖命了。
对生平第一次到国外远征的亚尔斯兰而言,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奇斯瓦特把老鹰“告死天使”借给他。
“希望它可以成为殿下的好朋友。它喜欢在辽阔的天空飞翔更甚于蜷缩于城里面,把它带去或许可以对殿下有什么帮助。”
“谢谢你,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亚尔斯兰伸出了手臂,让告死天使停上去,然后他对着这个有翅膀的密友说道:
“告死天使,和奇斯瓦特做暂时的道别吧!因为我要把你带到辛德拉去。”
手臂上停着告死天使的亚尔斯兰来到露台上阅兵时,中庭的帕尔斯军爆出了阵阵欢呼声。
而在城门大开,看见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拉杰特拉王子时,等在城外的辛德拉军也一起发出了欢呼声。
“拉杰特拉!我们的国王!集众神的恩宠于一身。引领我们迈向胜利之路……”
“那个轻薄的王子似乎相当得士兵们的爱戴哪!”
达龙站在亚尔斯兰的背后小声地对那尔撒斯说道。
“轻薄王子”把白马驱策到露台下,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大声地说道:
“亚尔斯兰王子,以前我已经说过,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以卡威利河为界,以东辛德拉国王的我,以西帕尔斯国王的你各自征服自己的领地,制霸全大陆,让我们携手建立永远和平的世界!”
亚尔斯兰笑脸相应,这时,达龙却露出了颇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尔撒斯,我无法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叫拉杰特拉的男人。是我多疑吗?”
“不,不是你多疑,我也有同感。可是,这无所谓。现在背叛亚尔斯兰殿下对拉杰特拉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他要背叛,那也是在把卡迪威的脑袋踩在脚下之后的事了。”
那尔撒斯带着嘲讽的表情睨视着正接受辛德拉军欢呼的拉杰特拉。
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的手臂上微微地拍动着它的翅膀。
于是,亚尔斯兰例在意想不到的异国迎接了帕尔斯历三二一年的新年。
第二章 首次渡河
Ⅰ
拉杰特拉王子所率领的五万名辛德拉军,和亚尔斯兰所率领的一万名帕尔斯军朝着乌莱优鲁往西南的路前进。
卡威利河正值冬季干水期,水深只达马腹。在渡河途中虽然有几次陷入深水的人马几乎溺毙的情形,然而,终归没有造成死亡。大军平安地完成了渡河的行动。
对亚尔斯兰而言,大军渡河的经验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不只感到稀奇,那尔撒斯的话也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拉杰特拉王子绝对不是一个无能的人。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率军成功地渡过这条河了。”
是吗?光是感到稀奇是不够的,还必须趁机学到别人的长处。当亚尔斯兰这么想着的时候,在前头侦察的辛德拉骑兵慌慌张张地赶回河岸。
“卡迪威军在前方布阵了。”
当这个消息传进来的时候,西南方已经扬起阵阵尘烟了。卡迪威似乎想要阻止拉杰特拉渡河。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不及截住渡河的军队,但是,才刚刚过河的拉杰特拉军还没有将阵势整顿好,而卡迪威军的一万五千名骑兵就冲杀过来了。
拉杰特拉最初的战争根本连运用那尔撒斯巧妙安排的战术的时间都没有,就因为一场混战而揭开了序幕。卡迪威王子的部将普拉达拉特在这个国家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刚勇战士。他挥着厚刃的偃月刀,每次砍下,坐骑的左右方就喷起了血柱,人马的尸体不断地堆积起来。拉杰特拉军畏缩地往后退,从河岸上被赶落至水中。
在阵形还没有完全整顿好的情况下,就被普拉达特将军的惊人臂力逼得走头无路的拉杰特拉,便想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帕尔斯军。
“亚尔斯兰殿下,是不是利用这个机会,让那个不懂世故的卡迪威看看名扬远近诸国的帕尔斯骑士的骁勇?”
“知道了。达龙,看你的了。”
“如果这是殿下的意思的话……”
行了一个礼之后,达龙一手拿着长剑,一脚踢向马腹。他虽然知道这是拉杰特拉厚颜无耻的阴谋,但是,他不能不听从亚尔斯兰的命令。再加上让大家知道帕尔斯人的忠诚与勇猛也不是一件坏事。
挥着偃月刀,用鲜血把河岸的砂子变成红色的普拉达拉特,看见一个全身上下一片墨黑的骑士,毫不恐惧也毫不犹豫地策马急驰而来。他抖落偃月刀上的血渍,用瘪脚的帕尔斯语大叫:
“帕尔斯的走狗们,刻意跑到辛德拉的大地上来,让人砍落你们的脑袋吗?我就让你们的首级躺在这个河岸上,至少你们死后还可以眺望祖国的风景!”
“既然说了,你就做做看吧!”
简短地回了一句话之后,达龙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击。
刀身一次又一次激烈地交缠着。在五回合、十回合之后,胜负还没有分出来。
双方的白刃相互咬噬,两个人从河岸上打进河中。
“达龙,加油!”
当亚尔斯兰在马上探出身子大叫时,黑衣骑士以实际行动回应了王太子对他的信赖。他的长剑在冬阳下一闪,血和水柱从河中喷射而上,普拉达拉特的巨大身躯就和他手上的偃月刀一起沉埋水底。
主将被杀死的敌人瞬间崩溃了,拉杰特拉军趁机反击。卡迪威军留下了三千具尸体溃走,在辛德拉国内的第一战,胜利归亚尔斯兰所有。
“达龙大人的勇武真是叫人佩服。在我国根本没有这样的勇者。”
拉杰特拉对达龙赞不绝口,然而,他的用意是要诱使帕尔斯军在往后的战役中也插上一脚。再说,称赞人的话说得再多也不用付钱。
“真是一场没趣的仗。”
这场仗就像达龙所说的一样。由于双方是在宽广的半沙漠正面交战,所以根本谈不上用兵和战术,只是单纯地以力制力。当达龙在打倒普拉达拉特的那一瞬间,整个战斗的胜负就已经决定了。这么一来,亚尔斯兰连学习战术的机会都没有。
那尔撒斯笑着说:
“什么话?什么就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敌人还没有出动他们的战象部队哪!”
达龙耸了耸他宽阔的肩膀,黑色的甲胄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或许吧!因为那个狡猾的拉杰特拉王子已经决定在最艰苦的战役中彻底地利用我们了。”
“是啊!不但如此,他还可能在我们和敌人作战,双方都精疲力尽的时候来偷袭呢!”
那尔撒斯反而像是很快乐的样子。
“有没有方法可以摆脱他,那尔撒斯?呀,不对,问你这样的问题未免太失礼了。像拉杰特拉那样的小谋士只不过是在你这种大智者手中跳舞的小丑罢了。”
那尔撒斯轻轻地挥了挥手。
“达龙,不要过度吹捧我。这一次还得依照当时的状况来应变,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个拉杰特拉王子因时间和场合的不同会朝哪个方向钻营。”
“那么,我们非得紧紧地盯着他罗?”
达龙故意地弄响剑环,那尔撒斯的脸上却浮起了恶意的微笑。
“不,或许倒不如给他一些使小诡计的空间要好一些。这阵子我会等着看他使什么伎俩。”
两人的交谈就在这里中断了,因为少年耶拉姆送了在马上食用的餐点来了。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的新年,在辛德拉国北方的旷野中开启了序幕。
这一年,如果到九月还活着的话,亚尔斯兰就应该十五岁了。
帕尔斯人根据传统的仪式举行了新年祭典。在新年最初的朝阳出现之前,国王要全副武装,自己一个人到泉水处去,脱下甲胄,用甲胄盛满水。回到阵营后,将兵代表要献上一杯葡萄酒。这杯红酒就象征国王的血。葡萄酒将被注入装着水的甲胄中。人们称呼这个液体为“生命之水”,把三分之一的生命之水往天上泼去,献给天上诸神。三分之一洒向大地,感谢大地去年为大家带来的收获,并祈求新的一年仍然丰收。最后的三分之一则由国王喝光,以示对诸神和大地的忠诚心,同时希望能分享到诸神的大地永恒的生命。
将兵的代表由万骑长巴夫曼担任。亚尔斯兰只带着老鹰告死天使前往,单枪匹马往泉水前进,担心亚尔斯兰安危的达龙和法兰吉丝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跟在后面护卫着,好在没有任何人出现加害王太子,亚尔斯兰平安地完成了代表国王的任务。
亚尔斯兰一口饮尽了生命之水,当他的嘴巴离开黄金甲胄时,帕尔斯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亚尔斯兰!亚尔斯兰!天上闪耀的星星、诸神的宠儿啊!愿以您的睿智和力量为国家和人民带来平安……”
当亚尔斯兰应和着大家的呼声,用两手高高地举起黄金甲胄时,帕尔斯历三二一年最初的太阳闪耀着光芒,使甲胄像金块似地闪着亮光。欢呼声再度扬起,帕尔斯军将兵的甲胄随着光芒,形成了一片如波涛般的光海。
仪式结束后,新年的庆祝宴会随即开始,以往空无一人的旷野此时充满了喧闹的声音。
当太阳升至中天时,拉杰特拉王子从半法尔桑(约一。五公里)之外的辛德拉军阵营中来访。他只带了五十骑左右的侍卫。
或许是相当喜欢白马吧?拉杰特拉这个时候还是骑着纯白的马,当他看到负责警卫亚尔斯兰本营的黑衣骑士时,立刻亲密地打着招呼。
“呀!帕尔斯的勇者啊!你年轻的主君可好啊?”
达龙只是无言地行了一个礼。若要依他本心,他可是真想一刀杀掉这个危险又不能信任的人物,以断绝将来的祸根。然而,那尔撒斯却认为为了亚尔斯兰的将来,倒应该利用这号人物。
“就算是毒蛇,让其守卫财宝也是大有帮助的。只要这样想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也没有道理要对毒蛇表示好感啊!因此,达龙对拉杰特拉也只是表现出最低限度的礼仪而已。
原本是个辛德拉人,却刻意用帕尔斯语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其动机就让人起疑了。拉杰特拉在抱有这种心思的达龙面前握住了出来迎接的亚尔斯兰的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
帐篷内铺着地毯,桌上摆满了酒和料理,亚尔斯兰热情地款待拉杰特拉王子。奇夫弹着琵琶,法兰吉丝演奏竖琴,双方一阵谈笑风生。
“对了,我的朋友,和我有兄弟之情的亚尔斯兰殿下,我此次来是为了诚恳地和你商量事情的……”
“请直说无妨。”
说完这句话,亚尔斯兰注意到了拉杰特拉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便命在座的部下们离开。
当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拉杰特拉把刚刚法兰吉丝靠着的椅垫铺在自己的臀部下,开始说话。
拉杰特拉所提的方案就是所谓的分进合击的战法。他指照目前这样的情况,双方并行进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这个时候应该给卡迪威心理上和军事上的双重威吓,使其阵脚大乱。而要做这一点,拉杰特拉和亚尔斯兰就应该要个别采取行动……
“怎么样,亚尔斯兰殿下?我们不妨来个竞赛,看是你还是我先攻进乌莱优鲁。”
“听起来是很有趣。那么,如果是我先攻进,我有什么好处?”
看见亚尔斯兰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拉杰特拉内心不禁暗自窃笑。他刻意停了一下,喝了一杯葡萄酒,刺探性地问道:
“看来你是赞成我的建议了?”
“不,还没有定案,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看着亚尔斯兰认真回答的样子,拉杰特拉装出一副猜错了的表情。
“你说只是你个人的意见,亚尔斯兰殿下不是帕尔斯的王太子吗?”
“我是王太子没错,但是,如果不和先和部下们商量,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覆。”
拉杰特拉忍不住发出咋舌的声音。他把银杯放下,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亚尔斯兰殿下,我以一个朋友、一个心灵相交的兄弟身份给你一个忠告,最好不要让部下太得意忘形。你是一个主君,主君下达命令,而部下就要听从命令。只有这样,人的世界才能够维持住秩序。如果一味地听从部下的意见,他们可会轻视主君的哦!”
拉杰特拉装出一副善意的表情,在亚尔斯兰耳边喃喃地进言,然而,少年却不为所动。
“多谢你的忠告。但是,当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时,我都找部下一起来商量。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有智慧、有力量。如果没有他们帮我,或许我已经丢了好几次命了。”
“话是这么说……”
“在形式上他们是我的部下,可是事实上,他们却都是我的恩人。他们原本可以丢下我不管的,可是,每个人都尽全力在扶持我。就让我听过他们的意见之后再给你答复吧!”
“唔……”
拉杰特拉心虚地沉默了。亚尔斯兰把他留在帐篷内,自己走了出去。达龙一伙人正坐在五十加斯(约五十公尺)之外的岩石阴影下交谈着,看见王太子出现时都站了起来。亚尔斯兰把拉杰特拉所提的意见,包括他别有居心的忠告都对部下们说了。
“我该怎么回答拉杰特拉好呢?我想先听听达龙的意见。”
黑衣骑士的回答相当明快。
“我认为理所当然应该拒绝。”
“理由呢?”
“或许是我个人对拉杰特拉王子有偏见。可是,我想大家应该都可以看出那个人的阴谋。也许拉杰特拉王子想让帕尔斯军个别行动,然后把我们当成幌子。”
亚尔斯兰微微地蹙了蹙眉头。他不说话,把那像晴朗夜空颜色的眸子转向奇夫。未来的宫廷乐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那个骑白马的王子是一个善于用心计的人。如果我们从别的路线前进,或许拉杰特拉那家伙就会立刻派出密使到卡迪威那边去,让那边的人出面亲切地为我们指点路线呢!”
斩钉截铁地说完,奇夫把视线转向美丽的黑发女神官身上。
“怎么样?法兰吉丝小姐也有一样的想法吧?”
“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哪!”
法兰吉丝的反应虽然冷漠,但她并没有否定奇夫的意见。
“我的意见和达龙大人他们的看法一样。如果卡迪威王子把主力对准了帕尔斯军,防守国都的力量就会显得薄弱许多,而卡迪威军主力的行动也就比较容易预测了。不管是直冲国都或者是偷袭卡迪威军的侧面、后背,都可以为所欲为。拉杰特拉王子一定笑不可支啊!”
亚尔斯兰交抱着双手陷入沉思,不久,他把视线转向戴拉姆的旧领主身上。
“我想听听那尔撒斯的想法。”
“那么,我要先为殿下祝贺。”
亚尔斯兰为那尔撒斯这突如其来的话吃了一惊,那尔撒斯笑着回答:
“因为,殿下的部下中没有一个傻瓜。达龙、奇夫、法兰吉丝小姐的意见都一语中的。拉杰特拉王子的真意就是要彻底地利用帕尔斯军。我早就知道他迟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亚尔斯兰微微地歪着头。
“那么,我应该拒绝拉杰特拉的提案吗?”
“不,请您答应他。”
不只是亚尔斯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尔撒斯的身上。
“我这就说明我的理由。拉杰特拉王子的心是铁做的,和这种人同行,什么时候背后要吃他一刀都不晓得。依我的看法,对方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提案反倒对我们有利,彼此保持一点距离来行动比较保险。”
“我明白了,就这么做吧!”
“可是,我们得附加上条件。请殿下要求对方提供充分的粮食、搬运粮食的牛马、详尽的地图和可以信赖的向导。”
亚尔斯兰不由得咧嘴笑了开来。
“是不是太贪心了一点?”
“不,做这样的要求才好。拉杰特拉一下子本身就是一个欲望极深的人,所以殿下也要表现出高度的欲望,反而较能使他感到安心。”
欲望强的人怕的就是没有什么欲望的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认定你是跟他同一类的人,让对方产生大意的心态。除此之外,粮食和地图原本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为防他提供虚构的地图,最好是当场描绘拉杰特拉身上携带的地图。
“同时还请殿下详细打听拉杰特拉王子前进的路线。然后我们再遣密使通知卡迪威王子,告知拉杰特拉前进的路线。”
“可是,这么做不是稍嫌过火了吗?”
亚尔斯兰有些犹豫。奇夫不禁在口中喃喃说道:好个善良的人哪!
“请不用担心。反正拉杰特拉王子是不会老实地回答的。如此一来就可以使卡迪威军迷惑了。”
卡迪威一定会该把主力军朝向何处而感到苦恼吧?如果他把兵力分成两路,我方就可以加以各个击破。如果卡迪威害怕了而躲进城内,我方就可以毫无损伤地进军乌莱优鲁。不论事情如何进展,对亚尔斯兰和帕尔斯军而言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双方真的交锋了,到时只要再重新拟定战术就可以了。那尔撒斯做了这样的说明。亚尔斯兰便决定听从部下们的意见。
Ⅱ
一月三日,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分手,朝北方的山地前进。拉杰特拉答应了亚尔斯兰所有的要求,虽然有些不甘不愿。
行军途中,亚尔斯兰和那尔撒斯并肩骑着马,向那尔撒斯请教王者之道。
“以前有一个勇敢的国王。”
那尔撒斯以这句话开头。
那个国王有一次率领五万名士兵远征。在越过国境的雪山,持续不断的战争之后,粮食告罄,士兵们因饥饿而受苦。国王看着士兵们痛苦的样子流下了泪,便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了士兵们食用……
“殿下,您对这个国王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亚尔斯兰在一瞬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因为从那尔撒斯的表情和语气来判断,他对这个国王有负面的评价。然而,他不清楚理由何在。亚尔斯兰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我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国王。看不过士兵们受苦而把自己的粮食分而食之,这不是很难得的行为吗?那尔撒斯的意见似乎不太一样?”
那尔撒斯微笑地点了点头。
“殿下虽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所以,我也就老实地说出我的想法吧!我认为这个国王没有当国王的资格,他是一个卑懦的人。”
“为什么……?”
“这个国王有两大罪状。第一是他没有准备好五万名士兵所需要的粮食而让士兵们挨饿。第二是他把自己的食物只分给了一小部分的人食用,其他多数的士兵仍然一样在挨饿。”
“……”
“也就是说,这个国王第一是个怠惰的人,第二行事不公。而且,他意欲把粮食分给一小部分人食用一事使自我陶醉在自己的慈悲当中,藉以逃避使众多士兵挨饿的责任。这就是他的卑懦之处。殿下明白了吗?”
“我想我明白了。”
亚尔斯兰一边想着,一边回答。
“也就是说,身为国王的人是不能让士兵们挨饿的。如果让士兵们挨饿,根本就没有办法作战了。”
“是的。只有能够准备不让五万名士兵挨饿的粮食的人才有资格指挥五万名士兵。至于在战场上的用兵和武勇,那是往后的事了……”
平稳的行军持续了两天左右。当人马偶尔在山路中休息时,那尔撒斯就拿出纸和笔来描绘风景,然而,除了耶拉姆之外,他并没有让任何看见他的作品。
“那尔撒斯的绘画才能当然是不容置疑的。我好想让那尔撒斯帮我画人像呢!”
听到这些话的达龙不由得俯视着亚尔佛莉德的脸。
“你真是不晓得利害啊!”
然而,关于那尔撒斯的画才堪称为最有力证人的耶拉姆即有这样的主张:
“如果那尔撒斯在人连绘画都堪称天才的话,那反而没救了。以他目前的功力来说,应该算是刚刚好。”
“……听起来不像是在褒奖嘛!”
法兰吉丝很认真地评论道。
亚尔斯兰也觉得既那尔撒斯即将担任未来的宫廷画家,他也想知道他到底画得怎么样。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只要那尔撒斯能画就够,至于画得好不好就不是问题所在了。亚尔斯兰虽然崇拜那尔撒斯的智略,但是,对其画才并不抱有任何幻想。
在辛德拉国都内的卡迪威王子以一个战争的当事者来说,实在是处于非常幸福的立场。事实上,有这么幸运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因为他的战争对手把今後行动预定表送到他的手上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两封。拉杰特拉和帕尔斯国的亚尔斯兰太子都各自遣密使把另一方的预定行动表送来了。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卡威迪感到困惑不已。只要是正常的人一定都会感到疑惑的。首先他派人出去侦察,证实敌军的兵力已经分成两股,但是,未来的事情就难说了,他实在不知道敌方自己送来的情报有多少可信度。将军们的意见也分歧不一。
“我们应该先击溃帕尔斯军。他们的兵力大约只有一万,如果没有了援军,拉杰特拉的锐气一定会大大受到打击。尽管帕尔斯军再怎么精强,只要我们用兵力去压倒他们……”
“不,最好是倾我军的全力先去击垮拉杰特拉王子的主力。如此一来,帕尔斯军就会像断了根的树木一样,不砍它自然就会枯萎了。应该先打拉杰特拉!”
“可是,如果在我们和拉杰特拉的本队交战时,帕尔斯军突然袭击国都怎么办?帕尔斯军的骑兵在速度上是近邻诸国所比不上的。还是先解决这边比较理想。”
“干脆先按兵不动,观察对方的动向之后再说吧!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冲着国都而来的。”
“可是,这么做的话,国都以外的地区不都要被拉杰特拉的马蹄所蹂躏了吗?我军的总数有十八万,而拉杰特拉的军队和帕尔斯军合起来也才不过六万,害怕数量比我们少得多的敌人而躲在城里实在是说不过去。不,或许这样一来反而就着了敌人的道了。”
议论始终没有个定论出来。每个意见都言之成理,卡迪威王子不知道该听从哪个人的意见。
“马赫德拉,干脆就把我们的军队分成三股吧!一队守住国都,一队攻击拉杰特拉的本队,另一队则讨伐帕尔斯军。你看如何?”
“殿下,请不要开玩笑了!”
王子商谈的对象马赫德拉不痛快地睨视着女婿,他白色的头巾和黑色三角形下巴上的胡子给人极深刻的印象,是一个有着健壮体格的中年男人,比卡迪威和拉杰特拉都更有风格和魄力。他以世袭宰相的身份掌管国政已经有二十年了。和帕尔斯国之间的战争往往都是处于被动的,但是在内政、外交、军事等各个部门都有着不同凡响的业绩,他也因此声名大噪。
“如果兵分三路,我们在兵力上所占的优势就发挥不出作用了。绝对不能将兵力分散。力量唯有集中了起来才叫力量。”
马赫德拉语气肯定地说道,卡迪威也认同他的正确性,然而问题就在于应该把这个力量集中在哪里?他很清楚同父异母的兄弟拉杰特拉是一个谨慎而细心的人。
“国都必须随时安置最低限度的兵力。其他的兵力就集中配置在一个地方,让兵力在必要在时候朝向必要的场所。粮食和武器也应该集中在该处。”
“我明白了。马赫德拉,你真是一个堪称智者的男人啊!对我来说,称你为宰相、岳父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要有你在,拉杰特拉那家伙岂能那么轻易地就把辛德拉的国土握于指掌之间?”
卡迪威衷心地称赞岳父。
马赫德拉的女儿莎莉玛是一个有着“拉克休美女神的私生子”美名的美丽女性,她有着无数的追求者,包括拉杰特拉在内。而卡迪威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她的夫婿,这不光是莎莉玛自己的选择,也是马赫德拉的决定。马赫德拉也是他感情方面的恩人。
“多谢陛下的称赞,臣下深感惶恐。”
马赫德拉装出一副令人感到心惊胆颤般的谄媚态度,脸上隐藏着信赖但却以显得有些奇妙的微笑。如果他的女婿当了国王,身为王妃的父亲,他的地位和权力也就更形强化了。
“除此之外,臣下已经让一个和我们一族有关系的人潜入拉杰特拉军营中了。他是一个极端聪明的人,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传回来了。就请殿下心平气和地等着吉报吧!”
世袭宰相沉稳的声音让卡迪威重拾了平静的情绪。
在山道中行走的帕尔斯军中,亚尔斯兰仍然针对现在的状况向那尔撒斯请教。
“……这么说来,拉杰特拉王子是有意利用我们帕尔斯军了。那尔撒斯的看法是这样的吧?”
“是的,可是,我们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
“为什么?”
“如果我们的大军跟卡迪威军作战而打了漂亮的一仗,扬名的是我们帕尔斯军的武名,不是拉杰特拉的名声。而以他的立场来说,为了成为辛德拉的国王,他自己本身必须扬名立万才行。”
策马并肩同行的奇夫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打一次胜仗,拉杰特拉就会按捺不住而开始行动了,因为他必须建立自己的功勋。是不是这样,军师大人?”
“是的,而且不只是这样,在国都的卡迪威王子一定也沉不住气的。”
原本这两个王子在欲望和反感上就呈现极度的对立。帕尔斯军在军事上的成功一定会对他们造成刺激。帕尔斯在最近的战斗中打胜仗不只是单纯的局部胜利,也和辛德拉画整体的命运相连。
拉杰特拉派给帕尔斯军做向导的男人叫加斯旺德。他有着麦色的肌肤和玛瑙色的瞳孔,年纪大约和奇夫相当,予人一种黑豹般灵敏的精悍感。他对帕尔斯语也有涉猎。到目前为止,他虽然尽责地做到了向导的工作,但是,亚尔斯兰的部下们却尚未完全信赖他。
“那个男人相当能使剑哦!”
有一次,看着加斯旺德的动作,达龙喃喃地说道,那尔撒斯若无其事地摸摸自己的下巴。
“如果你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一定是相当有两下子的了。”
“或许他是对方派来的刺客哪!”
达龙降低了声音。他害怕的是加斯旺德会还会是拉杰特拉为暗杀亚尔斯兰而命其伪装成向导潜进来的杀手?那尔撒斯同意密友的看法。
“非常有可能。但是,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怎么说?”
“拉杰特拉把一个危险人物丢给我们的可能性。”
说完,那尔撒斯就陷入沉默之中,似乎很认真地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Ⅲ
“和拉杰特拉王子结盟的一万名帕尔斯军正在山道中向东前进,一两天之后应该就会抵达这座城了。”
这个报告是在一月底传到了古加拉特城。
这座城扼住从北方山岳地带向国都乌莱优鲁延伸的主张通道,是军事上的要冲之一。
城主戈宾将军下面还有两个副城主,普拉肯欣将军和塔拉将军。分配到的兵力有骑兵四千、步兵八千。光是数目就足以和帕尔斯军对抗了,而且城塞本身还有高而且厚的城壁防护着,城四周还有深深的护城河,城内备有投石器,要攻陷这座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躲在城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我们是不是该见识见识一下帕尔斯军的实力?”
在戈宾的指示下,率领一千五百名骑兵和三千名步兵的普拉肯欣将军遂主动出击了。
在古加拉特城以西,隔着帕尔斯的标准来说为一法尔桑(约五公里)的街道,两军开始了首次的交锋。
普拉欣肯将军坐上了身躯大得吓人的马背上,像轻轻挥着一把短剑般地舞动着大刀,冲进了帕尔斯军的阵中。把帕尔斯骑兵刺过来的枪矛像小树枝一样地拨了开来。或许是被他这种腕力吓怕了吧?精强的帕尔斯骑兵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让了一条路。
挥舞着大刀的普拉肯欣朝着亚尔斯兰冲过去,当他迫近时,一个黑衣黑马的骑士挡住了他的去路。翻飞的斗蓬的内里像染着人血一般地鲜红。
“别挡路,闪开!”
普拉欣肯以他所知道的一点帕尔斯语咆哮着。黑衣骑士淡然地应道。
“帕尔斯的王太子哪会以你这样的辛德拉走狗做交战对手?乖乖地跟我战斗吧!至少还可以让你的脑袋去面见殿下。”
“少胡说!”
普拉肯欣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朝黑衣骑士达龙的头上砍落。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另一道闪光却侵入敌我双方人马的眼中。
达龙的长剑将抓着大刀的普拉肯欣的手腕砍成两段,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半空中飞窜,深深刺进了普拉肯肯的右耳下方。
素有猛将之称的普拉肯欣在一瞬间便成了一具尸体,看到这个景象,辛德拉军不禁大惊失色。
辛德拉军逃进了城塞,紧紧地闭起了城门。看到以达龙为首的帕尔斯军的勇猛,连戈宾和塔拉也不禁为之胆颤心惊。他们决定改变战法,待在城内以换取时间,等待从国都派来的援军。方法虽无可取之处,但却不失其实用性。
未来的帕尔斯宫廷画家对年轻的主君陈述自己的意见。
“陷城的方法有好几种,但是我们不能花太多的时间在这上面。必须让敌人做一些挣扎。”
“怎么么做?”
“您认为这么做可以吗?”
二月一日,帕尔斯军的使者策马来到古加拉特的城门前,呼叫辛德拉军开门。这个使者是一个有着红紫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优雅青年。他带着一个担任通译兼向导的年轻辛德拉人,身上的武装只有一把剑。使者是奇夫,而随行的人是加斯旺德。
奇夫带着一张无辜的脸,一手拿着竖琴,出现在城内的大厅当中。以辛德拉人的眼光来看,他就像一个“银色月亮般”的美青年,所以,传言也就快速地在城内扩散开来了,城内的女性们忘了自己的举动可能会招致男人们的不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异国的美青年。
在女性爱慕的眼神包围下,奇夫来到了戈宾将军的面前,劝一脸愁苦的辛德拉武将无血献城。
“当然不会毫无报偿的。一旦拉杰特拉王子戴上了辛德拉国的王冠,一定会备加礼遇两位将军的。不管是地位或领地,两位将军都可以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在这个时候,这是一个很优厚的条件。”
因为事不关已,奇夫显得极为大方。
戈宾和塔拉没有立刻回复。他们虽然隶属于卡迪威王子的党派,但是,他们刚刚已经看到了站在拉杰特拉王子一边的帕尔斯军的强悍,而且他们也有个人的欲望。戈宾为身为使者的奇夫准备了筵席,召来了城内的十个美女劝酒。趁着这个空档,他们躲进了另外的房间商议该怎么做才好。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偷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个人就是陪奇夫一道前来的辛德拉人通译加斯旺德。加斯旺德把食指竖在嘴巴前,要面露惊疑之色的两个将军不要出声,低声地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
“或许我这么说,你们还是不相信。不过,他是帕尔斯人,我是辛德拉的子民,请两位将军务必要相信我。”
“……好吧,你说说看。我们就姑且听之。”
加斯旺德压低了声音告诉两位将军以下的事。
所谓拉杰特拉王子希望和两位将军成为同志一事纯属谎言。如果因为个人私欲而靠拢拉杰特拉王子的话,一定会立刻被抓起来斩首示众。姑且不论此事,帕尔斯军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无非是要让两位将军在心理上产生松懈。他们打算在半夜时分偷偷通过古加拉特城前面,朝着辛德拉的国都前进。主力的骑兵部队将走在前头,粮队则跟在后面。古拉加特城的守军应该在这个时候故意放过骑兵队,袭击他们的粮队。尽管帕尔斯军再怎么强悍,如果没有粮食就无法再战斗,最后只有客死异乡了。如此一来,两位将军的功绩一定会获得卡迪威王子的嘉许的。
“老实说,我是世袭宰相马赫德拉大人的族人。我奉了马赫德拉大人之命,伺机接近拉杰特拉,获得他的信任。请两位将军务必要帮我完成这个计划。”
加斯旺德做了这样的说明之后,又从头巾中出示了有马赫德拉署名的身份证,于是,戈宾和塔拉便相信了他。三人就地做了详尽的计划。塔拉提议把帕尔斯的使者,也就是奇夫当场斩杀,然而,为了不让帕尔斯军起疑心,他们最后还是决定让奇夫活着回去。
奇夫被美女和醇酒所包围,他弹着竖琴,充分显露出浪荡的本性。当戈宾说明天才可能答复之后,他立刻就站了起来,礼貌周到地和城主握了握手,和每一个美女拥抱话别。事后大家才知道,大部分的美女都把自己的戒指、手镯和耳环送给奇夫了。塔拉等人不禁悔恨交加,觉得让他回去实在是大错特错。但是,他们的后悔并没有持续到第二天。
当天夜里,帕尔斯军偷偷地拔营,开始沿着街道向东前进。士兵们的嘴里都含着棉花,马嘴中也都塞着毛巾,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原本应该在前面带路的加斯旺德,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骑兵队的后头去了。他在黑暗中看着骑兵队的背影,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蹲在大树的阴影下,从衣服里拿出了细长的火箭筒,正待要点火时,突然背后传来了声音。
“三更半夜的还在工作,真叫人佩服哪,加斯旺德。”
年轻的辛德拉人真的就像跳起来一样,转过他的身子。他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影,不禁吞了吞口水。
“奇、奇夫大人……”
“是啊,是辛德拉的男人的天敌奇夫大人。你在这里干什么?”
“您说什么……”
“打算发出信号给辛德拉军,叫他们发动奇袭吧?狡猾的黑猫啊,是不是想在自己的尾巴上点火呢?”
“等等,请听我说!”
加斯旺德大叫着往后一跳。夜风发出了细99lib.微的呜咽,加斯旺德褐色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线般的血丝。
“哼哼,身手真是不错嘛!”
重新摆好了架势,奇夫愉快地笑了起来。他那强烈的突袭只掠过了加斯旺德的额头,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
加斯旺德放下了火箭筒,拔起了剑。他了解到,现在再辩解也没什么用了。帕尔斯军似乎已经发现他的真面目了。现在除了靠自己的力量逃离险境之外,别无它法了。
奇夫滑行似地往前进,挥出了第二剑。这一击在加斯旺德的眼前弹回,飞散出来的火花在一瞬间把两个人的脸浮现出来。两个剑士交织着视线。加斯旺德黝黑的两眼中有着紧张和失意,而奇夫蓝色的瞳孔中则洋溢着勇敢的笑意。
双方都不发一语。在泛间的月光下,只有交错的白刃声回荡在一片静寂当中。这两人的技巧在伯仲之间,都具有机敏而柔软的身手。两个人影前后左右,仿佛跳舞般翻飞着身子,彼此砍杀、.回避。当战斗看来似乎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时候,或许是精神状态相差太多之故吧?加斯旺德发现了其实是奇夫刻意露出的破绽,一股作气正欲向前。就当大步跨前欲袭击对方的加斯旺德被对方一闪而顿失平衡的那一瞬间,奇夫的剑柄狠狠地击向加斯旺德的脖子。
当辛德拉年轻的剑士落到地面上时,和他共谋的辛德拉军正躲在城外的森林里,一边屏住气息,一边看着帕尔斯军的主力通过夜晚的街道。
微弱的月光下,亚尔斯兰王子的黄金甲胄仍然清晰可见。陪在他身边的黑衣骑士应该就是前天一刀斩杀了普拉肯欣的那个勇者吧?
“唔,亚尔斯兰王子和那个黑衣骑士确实是走在前头。看来今天晚上的作战成功了。”
事实上,穿着亚尔斯兰的黄金甲胄的少年是耶拉姆,而穿着达龙黑衣的则是一个体格良好的骑兵装扮的。可是,在月光下根本没有办法看得那么清楚。
帕尔斯自豪的一万骑兵完全和粮队分开了。深信如此的辛德拉军不等加斯旺德发出信号便从后方缓慢地跟上来了,朝着牛车和马车群伸出了獠牙。指挥官的号令一下,辛德拉军便猛然地袭了上来。
“上呀!把他们的粮食都夺过来!”
辛德拉军举起了枪,朝着帕尔斯的粮队攻上去。当马蹄声从黑夜里蜂拥响起时,帕尔斯的粮队看似恐惧不已而停下了脚步。
然而,辛德拉军所确信的胜利却在一瞬间消逝了。运送粮食的牛车罩子被掀起来,躲在里面的士兵们对着突袭而来的辛德拉军射出了如雨点般的箭。
“可恶,被骗了!”
尽管愤怒不已,然而,最可恶的还是中了敌人的计谋。一旦在智力上遭到惨败,力量上的经纬度也只有溃败一途了。无助地看着像泥人一般无力地被杀的同志,已经闯入敌阵中的戈宾找到了骑在马上指挥着士兵的少年身影,那不就是真正的帕尔斯国的王太子吗?
“帕尔斯的小子,待在那里不要动!”
戈宾举起长枪,冲向亚尔斯兰。这个时候,在亚尔斯兰马旁的一个士兵投出了自己的长枪。只见长枪远远地、正确地飞向前,刺穿了戈宾的咽喉。
戈宾无声地断了气,身躯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从马上滚落下来。
在微弱的月光下还能展现这种骇人投枪威力的当然只有达龙了。原来他也改装成一个小兵,藏身在粮队当中。
另一方面,塔拉将军的部下也接二连三地被杀了,最后只剩下他和法兰吉丝对峙着。
塔拉发出了像水牛一样的咆哮声,朝着法兰吉丝挥舞着他的大剑。这是充满压力和迫力的一击,然而,美貌的女神官仿佛化成了一阵夜风,无声地闪过了身,间不容发地发动反击。剑光斜向一闪,不偏不倚地把辛德拉武将颈部砍断了。喷射而上的血在月光下呈现出异样的色泽。
在戈宾和塔拉相继被杀之后,失去了指挥官的辛德拉瞬间便崩溃了。就在这个时候,算准了时机回过头来的帕尔斯的骑兵队冲入了溃逃的辛德拉军中,辛德拉于是丢下了两千多具的尸体抱头鼠窜。他们原想逃回城里,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和奇夫所指挥的一队人马已经占据了城墙。遭受从城墙射来的大量箭雨攻击的辛德拉兵只好丢下了武器和甲胄,只求能全身而退了。残存下来的辛德拉全部往没有敌人的方向逃窜。
于是,古加拉特城塞就落入帕尔斯军的手中了。
Ⅳ
“什么?三天的攻防,古加拉特城就沦陷了?”
在国都乌莱优鲁接到这个恶耗的卡迪威把象牙制的装椰子酒的大杯子掉落到地上。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赫德拉?”
“没什么。古加拉特是防守国都北方的要冲,现在被帕尔斯军夺走了,我们只有再把它夺回来了。如果拉杰特拉王子的军队在那里跟帕尔斯军合并,要再夺回就很困难了。请趁敌军兵力还没有集结的时候赶快行动。”
“是吗?我明白了。”
既然目标已经确定,卡迪威就不再显得狼狈了。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冷水浴冲走了醉意,穿上甲胄,下令军队出动。
在马赫德拉的指挥下,军队的编制已经完成。二月五日,离开国都的卡迪威军有十五万,王子坐在白色巨象背上的指挥座里,身上穿着饰有三百颗宝石的白金甲胄。除此之外,军队中还有战象五百头,剑和枪的巨大队伍形成 5e26." >带状在辛德拉的原野中朝北前进。
另一方面,在帕尔斯占领的古加拉特城中,捆绑着的加斯旺德被带到亚尔斯兰面前。他并无意为自己的生命求饶。
“我是辛德拉人。我不能把自己的国家卖给帕尔斯人。我不是背叛帕尔斯,只是对辛德拉尽忠。现在你们可以立刻结束我的生命。”
“那么,就如你所愿吧!”
奇夫拔起了他的长剑,慢慢地绕到加斯旺德的背后。
“在砍掉你的脑袋之后,我会为你献上一首悲壮绝美的四行诗。你可以在那个世界向辛德拉的众神们夸耀。”
正当白刃被高高地举起时,一道制止的声音响起来。是亚尔斯兰的叫声。
“等一下,奇夫。”
仿佛预料到会有这个声音出现一样,奇夫停下了手中的剑。他带着微微讽刺的声音看着王子。
“哎呀,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既然殿下这样吩咐,我就把剑收起来,但希望您日后不要后悔。”
听奇夫这么说,亚尔斯兰露出了打从内心感到困惑的表情。亚尔斯兰纯粹是因为出于怜悯之心所以才为加斯旺德求饶,他也不敢保证加斯旺德将来不会恩将仇报。姑且不论亚尔斯兰个人,或许还会祸延到他那些重要的部下们。身为上位者,亚尔斯兰的责任是极为重大的。
结果,亚尔斯兰还是释放了加斯旺德。因为那尔撒斯上了谏言,“依属下的看法,这样应该不至于造成属下的力量所没有办法挽救的灾害。这一次就完全看殿下您的决定了。”被解开绳子的加斯旺德看也不看亚尔斯兰,傲然地看着前面,朝岩山走去。目送着他的背影,亚尔斯兰毫无自信地看着军师。
“谢谢你,那尔撒斯。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老实说,这是一种姑息的做法,不过,也无所谓。问题是卡迪威是不是会接受他。”
亚尔斯兰歪着头表示不解,那尔撒斯便又补充说明。
“现在,古加拉特城陷落的责任就落在加斯旺德身上了。卡迪威会怎么想呢?”
那尔撒斯不认为卡迪威会比亚尔斯兰更善良,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男人太过急功好利。要让那尔撒斯眼花缭乱,至少也要一个古加拉特城做为牺牲品。
亚尔斯兰不得不感佩那尔撒斯的智慧,同时也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如果加斯旺德不背叛,把帕尔斯军最初的行动计划告诉辛德拉军的话,这个计谋就不可能成功了。那尔撒斯又怎么知道加斯旺德会背叛呢?
“我也没有自信他一定会背叛。总而言之,我预先策划了几个谋略,这一次只不过是应用了其中的一个而已。”
那尔撒斯先想到的是加斯旺德背叛时和没有背叛时的个别对策。然后又设定加斯旺德是辛德拉的刺客、纯粹只是个向导、或是卡迪威的阵营派来潜入拉杰特拉阵营的间谍等三种状况。除此之外,他又假设拉杰特拉知道加斯旺德是卡迪威的间谍和不知道个中实情时的状况。那尔撒斯就是这样沙盘推演了二十种以上状况设定,同时想出了所有的对应方法,所以,今天晚上也只不过是活用了其中的一种罢了。
“左右摇摆不定的做法并不是那尔撒斯的做法。如果向右走就是这样,向左走就是这样。针对每一种结局来设想才是我的一贯行事原则。”
戴拉姆的旧领主这样说道。
捡回一条命而被释放的加斯旺德是在经过三天艰苦的徒步之后才和卡迪威王子所率领的大军碰上的。他欣喜万分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士兵们丝毫不表示敬意或好感,突然就用枪柄殴打他,然后把他绑起来。加斯旺德就这样被拖到卡迪威面前,他用沾满灰尘的脸和满布血丝的眼神抗议着。
“卡迪威殿下,您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可是全心全意为殿下尽忠啊!”
“住口!背叛者!你还有什么面目出现在我的眼前?”
卡迪威以像白刃般尖酸刻薄的声音直刺加斯旺德的胸口。
“你不是和帕尔斯军私通,把古加拉特城献给他们了吗?有好几个证人证实你带着忠义的面具把他们诱出城外。”
“没、没这回事。我也是中了帕尔斯军的计谋啊!我绝对没有和他们串通好。如果我和他们串通,又怎么会回到殿下面前来呢?现在早该在帕尔斯军的阵营中和他们庆祝狂欢啊!”
听加斯旺德这么一说,卡迪威一时也提不出反驳的话。
“殿下,您生气是应该的。可是,这个人是我们一族的人。在这之前,他也立了不少功劳。就请殿下赦了他的罪,让他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马赫德拉深深地低下头进言。
怒不可抑的卡迪威也不能不看岳父的面子。他一边粗重地喘着气,一边斜睨着加斯旺德。
“好,看在世袭宰相的面子上,这一次就饶了你。但是,今后如果还有一点让我怀疑的地方……”
当加斯旺德压抑着自己澎湃的感情,叩头谢恩时,负责侦察的骑兵苍白着脸色奔进卡迪威的本营。
报告指出,突然朝东方挺进的拉杰特拉王子的五万军队进入了卡迪威军和国都乌莱优鲁之间的地带,摆开了阵式把道路给阻断了。
状况变得极为奇妙。
亚尔斯兰所率领的帕尔斯军在古加拉特城内。南方有卡迪威和马赫德拉的军队。再往则有拉杰特拉的军队。然后再更南方就是国都乌莱优鲁所在的位置。
两个对立的阵营各把兵力分成了两部分。表面上看来卡迪威似乎被敌人南北夹击,然而,他的兵力却远比敌人的所有兵力大得多。因此,他也有可能将南北分隔的敌人予以各个击破。卡迪威可以南下攻击国都,但是,如此一来,他的背后就空了,而且国都里还留有三万名士兵。最北方的帕尔斯军和最南方的国都乌莱优鲁都分别被斩断与主力之间的联系而孤立了。不管对哪个阵营而言,都不是最有利的状况。
“事情好像演变成在我所想过的状况中最麻烦的态势了。”
听过侦察队的报告之后,那尔撒斯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拍着自己的脸颊。他原本是期望卡迪威和拉杰特拉在国都北方的通道上碰个正着,然后就展开一场决战的。
“你太自私了点吧?”
万骑长巴夫曼以极重的语气嘲讽道。那尔撒斯也不加以辩驳。
“老将军说得是。”
坦率地承认之后,那尔撒斯微微笑道。
“可是,很快就会改观了。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为了打仗才出动军队的。我想,卡迪威在三天之中就决定做一决战的。”
他很笃定的说道。帕尔斯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出城应战了。指挥工作由巴夫曼负责。
这天晚上,在正式的会议之后,达龙和那尔撒斯在自己的房间检讨今后的作战。
那尔撒斯的面前摆着两盘料理。是耶拉姆所做的羊肉炒饭和亚尔佛莉德所做的夹着鸟肉的薄烧面包。尽管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经常处于冲突的情况下,但是,至少他们没有做同样的料理让那尔撒斯感到为难,这可真让那尔撒斯喘了一口气。只是,到底该先吃哪一种料理则又是一个难题了。
“你大概希望干脆让敌人赶快攻过来吧,那尔撒斯?”
达龙嘲弄着那尔撒斯。他说得一点都没错,那尔撒斯沉默着不加反驳。他的视线虽然落在辛德拉的地图上,然而,表情却极为暖昧。以前在宫廷里面,他虽然也曾和几个宫女有过绯闻,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能当游戏来看待。那尔撒斯对耶拉姆的将来负有责任,而他也不能不管亚尔佛莉德。从帕尔斯传统的社会制度来看,亚尔斯兰和耶拉姆的身份差别太大,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又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同时又像兄弟一样。他们一起跟那尔撒斯学习政事和用兵之学,跟达龙学习剑术和弓箭。对教师而言,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
“将来亚尔斯兰殿下当上国王时,如果让耶拉姆辅佐他,他们一定可以把政事管理得很好。”
达龙这样预测着未来,那尔撒斯闻言仍然把视线落于辛德拉的地图上,一边回答:
“是啊!最快要十年的时间。到时候,你跟我就可以从忧世的道义责任之中抽身而退了吧?”
在抽身之后,他们又该做什么好呢?那尔撒斯或许会为成为画圣马尼二世而拿起画笔吧?达龙则可能为追寻他那失去的眷恋而再度前往绢之国吧?他们虽然会彼此记挂着密友的行踪,但是却不会执拗地去质问对方,同时又认同对方的存在。
而比他们年轻十多岁的未成熟的少年也会认真地去思索自己本身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亚尔斯兰靠在暂时成为他的城堡的古加拉特城岩壁上,全身沐浴在异国的星光下,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不,正确说为应该是一个人和一只鸟。老鹰告死天使停在王子的肩上,仿佛守护着它没有翅膀的密友一般闪着晶亮的眼睛。
自从那场悲惨的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败战以来还不到四个月。然而,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十年。在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应该说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在这些事情当中,最让亚尔斯兰挂心的是与他本身有关,万骑长巴夫曼所知道的那个秘密。
……
“王太子殿下,等这场仗打完回到培沙华尔城之后,属下这个老糊涂会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在这之前,就请您让属下缓冲一下吧!”
在出发前往辛德拉国之前,巴夫曼这样说道。
亚尔斯兰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想知道巴夫曼到底要说什么和不想知道的矛盾心情在少年的体内拉扯着。而在他内心深处正敞开着一个深渊。这是去年年底,就在五十天之前的事。亚尔斯兰想起了巴夫曼在冬季的星空下,从培沙华尔的城壁上大叫着。
“杀了那个人,王家的正统血缘就断了!不能杀呀……”
他所说的那个人不是亚尔斯兰,而是想杀死亚尔斯兰的那个银假面。巴夫曼叫着不能杀他。
那个银假面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有着王家的血统,一定是这样的。那个男人一定知道一些亚尔斯兰所不知道的事情。
以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亚尔斯兰真是多灾多难。他必须把侵略者赶出国境、收复失地、救回被囚的双亲。所以,平常的日子里他会忘了这个问题。可是,像今天晚上这样,一旦有点空闲,他就又会想起来了。
……
而在这个时候,最根本且最令人害怕的疑问就开始在亚尔斯兰的内心深处起了发酵作用了。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亚尔斯兰打了个寒颤,并不是因为在一瞬间扫过的冬夜朔风,而是自己想到的事令少年感到一阵心悸。亚尔斯兰应该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所生的帕尔斯王太子才对。应该没什么理由怀疑这个事实的,至少在这之前是这样。然而,巴夫曼的那一句话就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入了亚尔斯兰的内心深处。巴夫曼本人对亚尔斯兰也有着自责之念,现在他只有默默地竭尽他的忠诚了。尽管如此,那一句另有含意的话却重重地打击了亚尔斯兰,他觉得苦不堪言。
城壁上传来了脚步声,亚尔斯兰吓了一跳。告死天使在少年的肩上发出了尖锐的鸣叫声。可是,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敌人,而是可靠的同伴。脱去甲胄的黑衣骑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王太子殿下,就算是南方,冬季的夜风还是很伤身体的。请您入内安歇吧!”
“达龙。”
“是。”
“我到底是什么人?”
喃喃自语般的声音乘着夜风传进了达龙的耳朵。黑衣骑士微微地表现出他在战场上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动摇。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善于巧言令色的人,在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而就因为他确实了解亚尔斯兰话中的含意,所以他更难以启齿了。
“这件事情不要想太多。那尔撒斯说了,在没有充分的了解下落入自己的思绪巢穴中,也还是没有办法获得正确的答案……”
达龙劝亚尔斯兰静心等待巴夫曼说明一切原委。亚尔斯兰沉默不语,黑衣骑士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说道:
“达龙知道殿下您的真正身份。”
“达龙你?”
“是的,对达龙来说,殿下是最重要的主君。这样不行吗?殿下?”
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的肩上发出了小小的鸣叫声。亚尔斯兰伸出了另一侧的手,抚摸着有鸟形身躯的密友的头。银色的水波从他那晴朗夜空般的眸子中流过双颊。
为什么流泪呢?亚尔斯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现在哭泣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王子一味地抚摸着担心似地望着他的告死天使的头,喃喃说道:
“谢谢你,达龙。”
……
这天夜里,卡迪威王子终于开始出动他的十五万大军了。表面上看似要攻击北方的帕尔斯军,事实上是要引诱南方拉杰特拉的军队行动。如果拉杰特拉军袭击卡迪威军的背后,他就立刻回过头来从正面攻击拉杰特拉军。如果拉杰特拉想趁卡迪威不在时进攻国都,那么,他仍然可以回过头来,从后面攻击拉杰特拉军的背后。卡迪威军的战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这种作战方式是有可能成功的。
“我们的主要敌人是拉杰特拉。不管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都无妨,总之,一定要击溃他的军队,拿下他的首级,然后,对帕尔斯军就无所畏惧了。”
卡迪威做了这样的决定。
第三章 落日悲歌
Ⅰ
卡迪威王子大军出动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帕尔斯军中。卡迪威所率领的十五万大军中有两万名与古加拉特城的帕尔斯军对峙,剩下的十三万则与拉杰特拉军之间开启了战端。
帕尔斯军在城内大厅召开作战会议,席上,那尔撒斯发言:
“我们很清楚卡迪威在想什么。而且他的决定也很正确。因为既然拥有压倒性的大军,从正面攻打敌人是用兵的正道……”
深表赞同的是万骑长巴夫曼。他对那尔撒斯担任军师的见识很是赞同。
“可是,卡迪威并不知道我们帕尔斯军的真正价值所在。现在就让我们这个不幸的人一点教训吧!也许他没办法好好活用即将受到的教训,但是,我们却有必要让拉杰特拉见识见识。”
点头表示同意的亚尔斯兰立刻命令全军出动。
帕尔斯军有一万多名,其中大部分是万骑长巴夫曼的部队。除此之外再加上亚尔斯兰王太子和他的六个同伴,以及奇斯瓦特带领的五百名骑兵。奇夫一直怀疑巴夫曼是不是值得信任,然而,对于这一点,那尔撒斯已经不担心了。他所担心的是法兰吉丝所说的,巴夫曼是不是可能被死亡所诱惑?
巴夫曼对王室有极高的忠诚心。而这个忠诚是不是足以承受心中所隐藏之秘密的负荷?或许他私底下决定以一死来掩埋那个可怕的秘密。
那尔撒斯决定不让巴夫曼这么做。但是,麻烦的是唯有对这件事,那尔撒斯无法肯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绝对自信的两位辛德拉王子,于二月五日在强伯加鲁原野正面冲突起来了。
卡迪威坐在白象的背上,拉杰特拉则骑在白马上。两个人都穿着镶满宝石的甲胄,头上包着白绢头巾,而在头巾上也都缀着大宝石。或许是处于顽强的对抗局面吧?卡迪威的宝石是一颗蓝玉,而拉杰特拉的则是一颗红玉。
“这是一场白象王子和白马王子的华丽战争哪!”
知道两个王子的装扮,奇夫就曾经这样讪笑。
依照辛德拉的作战习惯,当两军这样正面对战时,双方的统帅都要大声地主张自己的正统性。战争可以说是从一场舌战开始的。
两个王子在相距百步的距离之外互相睨视着。先开舌战的是卡迪威这一边。
“拉杰特拉,你只不过是一个女奴隶肚了出生来的狗崽子而已,竟然还想觊觎至尊宝座,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如果你肯从那个跟你不相配的白马背上爬下来跪求饶命,或许我还可以饶你命。”
听对方这番话,拉杰特拉弯着嘴嘲笑道:
“如果我是狗的话,那么连狗都赢不了的你就比狗更不如了。你以为我们的父王为什么迟迟不正式立太子?从母亲的血统来看,你虽然占了优势,但是,父王之所以不立你为王太子,就是因为从个人来看,你远比我逊色太多啦!”
以口才来说,卡迪威根本不及拉杰特拉的十分之一。在穷于回答而陷入沉默之后,卡迪威决定立刻诉诸武力。
“打倒那个拉杰特拉走狗!”
于是,同父异母兄弟间的战争开始了。
一开始,双方看似势均力敌。
卡迪威有十三万军队,拉杰特拉有五万,如果要认真打起来,拉杰特拉根本没有什么胜算。然而,这个时候拉杰特拉先选择了战场。强伯加鲁原野被几条河川所分隔着,在这个不是很宽广的盆地上,卡迪威无法一次就把所有的军队投入战场。但是,就因为无法横向扩展,卡迪威军的布阵就显得格外厚实,不可能从中央突破。
在骑兵一阵激烈战斗之后,步兵的交战随后展开。烟尘漫天,剑和枪、盾闪着光芒,发出了响声,血从被切断地肉体中喷射而出,把砂子染成了黑红色。
每一瞬间都产生了大量的死亡。人在马上交击着剑,连马都疯狂地嘶鸣相互咬噬着。
在正午之前,卡迪威的骑兵所发动的波状攻击造成了超过千人的伤亡而终归失败。拉杰特拉看来似乎是占据了优势。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部份卡迪威军就像一座小山似地开始移动了。远雷似的声音划破了大气,脚底下的大地开始令人不快地摇动起来。注意到这件事之后,拉杰特拉军的将兵脸上掠过紧张的神情。
“拉杰特拉殿下,战象部队出动了!”
“好快啊……”
卡迪威真的那么焦躁吗?对拉杰特拉而言,现在也是个紧要关头。他的军队是由骑兵、步兵、战力兵所组成的。而辛德拉最强的战象部队却握在卡迪威的手中。连一向自信满满的拉杰特拉也不得不自觉到这一点的不利。
“弓箭队,前进!瞄准象群!”
接受出动命令的弓箭队勇敢地付诸行动了。然而,他们的肋气却无法改变事实。
发出咆哮声突进的五百头战象根本不把飞射而来的箭当一回事,很快地逼近了拉杰特拉军,踢开弓箭队,毫无阻挠地往前急冲。象群们挥着又重又长的鼻子,重重地击在步兵的头上,牙尖则挑起了马儿,排开了阵地的栅栏。
战象部队的威力真是惊人。充满破坏和恶意的巨大躯体压过拉杰特拉军,砂和血、惨叫声化成了烟雾的一部分。
拉杰特拉军的前卫慌了手脚。他们勉强地维持着队形,一百步、两百步地往后退。战象光是咆哮就让他们恐惧地后退了。拉杰特拉军原本在数量上就远不及对方,如果在气势上也居于劣势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如果我们也有战象部队……”
拉杰特拉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是现在再怎么悔恨交加也于事无补了。拉杰特拉的部下们发出了悲鸣。
“再这样下去会惨的,殿下!”
“我知道!”
拉杰特拉咆哮道。他对做这种无益报告的部下大感愤怒,但他和卡迪威不同的地方是他不会用鞭子抽打部属。
“如果帕尔斯的骑兵队在的话,至少可以分散一点兵力……哼!我也真是糊涂。打一开始就只会在口舌上逞能。”
当拉杰特拉在自我解嘲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跑到他身边来。
“帕尔斯的骑兵部队来了!”
这真是个意外的吉报,拉杰特拉?t>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战况立刻在他眼前产生了变化。
卡迪威的军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骑兵从侧面突袭了,瞬间便陷入了混乱。帕尔斯军连续齐射了三次箭雨之后,抄起了长枪冲进敌阵中,使敌人的阵列崩散了。原本趁势追击的卡迪威军以紊乱的队形被逼回了开战当时的地点。
拉杰特拉不禁精神一振。他急驱白马向帕尔斯军奔去,寻找亚尔斯兰王子的身影,拉开喉咙大声呼叫。
“亚尔斯兰王子。你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们是飞来的。原本是希望能再早一点赶到的。”
黄金甲胄下,亚尔斯兰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在甲胄的反射之下看起来是那么地灿烂。突然间,他举起了右手,于是,素有威名的帕尔斯骑兵部队高高地举起了枪,仿佛要遮盖住辛德拉的太阳似地,随着一声“全军突击!”的号令,再次冲进了敌阵当中。
帕尔斯军之所以有如此神速的行动,是因为全军都由骑兵组成之故。那尔撒斯的处理又极其巧妙。他首先在监视着古加拉特城的卡迪威军中散发帕尔斯军撤退的流言,而他实际上他也让相当多数量的部队离开了城堡。卡迪威军为了占据已成为真空的城堡遂冲进了城内。就在那时候,躲在城堡上的帕尔斯军射出了如雨般的飞箭,让卡迪威军遭受了巨大的损伤。吃了强攻战略亏的卡迪威军于是在城堡的南方重新布阵,采取持久战。然而,帕尔斯军却用佯攻战略,在城堡上插满了帕尔斯的军旗,实际上却偷偷地从北门出了城,绕行较东边的迂回路线,在东南的方位出现在战场上。卡迪威军为了因应可能到来的帕尔斯军的攻击,加强了西方和北方的阵容,结果帕尔斯军的奇袭就像在白纸上描绘图案一样,轻而易举而极其令人难以捉摸。
帕尔斯军是那么地强悍,卡迪威自己亲眼见识了这个事实。
一万名的骑兵在巴夫曼老练的指挥之下展开了完美的团队行动。
卡迪威军在这个时候就完全暴露了大军的缺点。在总指挥卡迪威的命令无法完全传达的情况下,侧面的阵势就被帕尔斯军冲破了,卡迪威军无法组织有起强有力的反击,零零星星的抵抗之下,伤口眼看着是越来越大了。
由于巴夫曼的指挥很能让人安心,所以亚尔斯兰的直属部下们都得以守在王太子的身旁,暂时享受从高处观赏事物的乐趣。连一向好讥讽的奇夫也不禁赞叹着。
“那个老爷爷出人意料之外地能干啊!”
拉杰特拉的利益就等于是卡迪威的损失。接到帕尔斯军急袭消息的卡迪威,大声叱骂无法防卫敌方攻势的部下们的无能,他孤注一掷地下了一道命令。
“让战象部队踏扁帕尔斯军!”
卡迪威坚信如果使用战象部队,战况就一定会转好,这实在是一个太过乐观的相想法,不过,他会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伤、无敌的战象部队踏着轰然的脚步,向帕尔斯军急袭过来。
Ⅱ
“是辛德拉的战象部队!”
连素以勇猛见称的帕尔斯军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在这之前,帕尔斯军曾经跟辛德拉军交战过几十次,在骑兵战和步兵战方面都呈压倒性的优势。当遇到苦战时,辛德拉军就会适时地使用战象部队。连所向无敌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避免和战象部队作正面冲突。
而且,在战争开始之前,卡迪威命人在象群的食物中掺入了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之下,象群都变得极为凶暴,俨然是活生生的杀人凶器。
原本负责饲养象群的人员激烈反对在象的食物中放药。他们一向将象当成家人一样地疼爱着。让象因药物中毒而成为杀人道具的事实让他们难以忍受。
然而,时节的寒气使象群们畏缩了,根本就使唤不动。以卡迪威的立场来看,因畏寒而不能使役的象群根本就是暴殁天物。卡迪威自己挥起了剑斩杀了一个反对下药的饲养人员。这算是对其它人的一个警告。于是,辛德拉历史上最凶暴的战象部队诞生了。
狂奔的象群震撼着空气和大地。
帕尔斯军开始奔逃。
他们逃跑的方式就像打一开始便无心恋战似的,当然更谈不上是溃逃了。这完全是那尔撒斯的计划和巴夫曼巧妙的指挥。
战象部队追逐着逃跑的帕尔斯军。
这是药物的作用使然。看到逃跑的人就令象群分外眼红,势必要追上并加以践踏方才罢休。其狰狞的程度已经超过控制大象的士兵们的能力了。
“停止!慢一点!”
士兵们在象背上大声叫着,然而,象群根本听而不闻。倒不如说,原本温和无比的象群已经完全疯狂了。它们只是一味地渴求着鲜血,一味地奔跑迈进。其势之猛已非卡迪威军的其他部队所能跟得上了的。
于是,帕尔斯军巧妙地让战象部队突显于其它部队之外,成功地使卡迪威军的阵形溃乱。
“巴夫曼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战场上的战术让他应用得面面俱到。”
达龙在亚尔斯兰的身边喃喃说道。那尔撒斯对士兵们发出了信号,让十台投石车前进到阵前。
那十台车是将投石器经过改良的兵器。发射的不是巨大的石头,而是浸过毒液的长枪,而且一次就发射三十枝。用普通的箭根本穿就透象皮,因此必须利用弹簧所产生的强烈力量投出更大的武器才行。当决定和辛德拉军作战的那一天开始,那尔撒斯就为了制造这个兵器而不断画着草图。
当战象部队勇猛而无秩序地卷起漫天的烟尘逼近时,那尔撒斯倏地举起了他的手。
三百枝枪从十台投石车上破风直飞了出去。当这些枪消失在砂尘当中时,凄厉的咆哮声顿时响彻云霄。
象群的突进中止了。它们巨大的身躯被枪贯穿,鲜血直流,一连串的挣扎,疯狂地咆哮着。大象越是剧烈地活动,毒素越是流窜全身。咆哮变成了悲鸣。第二波的三百枝长枪又落在他们头上,象群们开始倒了下来。
倒地的巨象发出了动摇地轴般的响声。砰砰砰砰……仿佛殴打大气般的惨叫声,仰起了那比人腿还粗的鼻子。控制巨象的士兵们被抛到地上,被象的身体和腿所挤压,发出了惨叫声。地上瞬时堆起了几座小小的肉山,枪林又刺过这些肉山,枪杆不停地摇晃着,仿佛如在恶梦中的光景中充满了血腥味。
“达龙!”
亚尔斯兰回过头,待在他身边的黑衣骑士就像了解了一切似地点了点头。他使劲地踢了马腹,跃进战场当中。
达龙的马术可以说是神乎其技。而黑马也配合着骑手的技艺,在因痛苦而翻滚着的象群中游走穿梭。穿过了象鼻、牙、腿间,笔直地往前猛冲,朝着敌人的总指挥卡迪威王子的白象奔去。
在白象的背上安置了宝座,稳坐在上面的卡迪威看到人马一体、威风凛凛地冲过来的达龙身影时,不禁全身起了战栗。
“杀掉那个黑衣骑士!”
卡迪威在白象背上死命地叫着。
守在卡迪威身边的骑兵们闻声拔起了长剑,朝着单枪匹马却毫无惧色帕尔斯人杀了过去。
达龙手上的武器是从绢之国传进来的戟。在长柄的前端装着三把有两刃的剑,具备了尖刺、斩杀、横扫这三种功能,适合在乱战中应用。
达龙在马上左右快速地挥动着这枝戟。只听见人马的惨叫声在他四周响起,被切断的脑袋和手臂在半空中乱舞着。辛德拉军的战士们就像随着血烟一个一个从达龙的身被吹走似地。
“闪开!不要白白送命!”
达龙的斗蓬内里是鲜红色,红得闪着光芒似的,不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戟柄立刻就被鲜血濡湿了,达龙突破了包围网。他抬头看着白象的巨大身躯,尖锐地问道:
“卡迪威王子吗?”
白象王子没有回答。他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在一片迷糊意识当中拔起腰间的剑。剑鞘和剑柄上都镶满了宝石,显然装饰得过了份,然而,剑刃还是用铁铸成的。
“把白象靠过去!把那家伙连马一起踏扁!”
卡迪威用鞭子抽打着控制大象的奴隶兵背部。奴隶兵一边发出痛楚的呻吟,一边仍然无从选择地照着王子的命令做了。达龙从马上看到这一幕。
“亚尔斯兰殿下绝对不会有这种举动。”
当他一面想着,一面驱策着黑马正想绕到白象的后方去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如雷般的吼声,撞击在达龙的甲胄上。
“啊……”
在半空中弯曲着的白象的巨鼻突然卷走了达龙的戟,把戟高高地丢到空中去了。突然之间,达龙赤手空拳,根本无以和象较力。
重整失去平衡的黑马,达龙把腰间的长剑拿在手上。这个时候,白象发出了猛烈的叫声,往达龙的头上压下来。
“达龙!”
亚尔斯兰似乎连声音都显得苍白地叫了起来。
法兰吉丝和奇夫同时在马上拿起了弓,搭起了箭。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都映出了彼此的身影。一个人愉快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则紧抿着嘴唇,两个人同时射出了箭。
两枝箭划着流星的轨迹飞射而出,刺进了白象的左右两眼。
瞎了眼睛的白象发出了愤怒和痛苦的咆哮声。挥舞着巨鼻,四只脚用力地践踏着地,把已方的士兵踏个正着。不幸的辛德拉兵皮开肉绽、骨头完全碎了。丧失视力、失去平衡的白象发出了像是数百个大鼓齐鸣的声音,倒了下来。
达龙轻巧地从黑马上跳下来,拔起他的长剑,跃上尚在摇动着的白象的巨大身躯上。
对达龙而言,在倒地的象体上挥剑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但是,他并没有失去原有的勇武。只见他脚下踏着象的皮肤,对着惊惧不已的卡迪威王子挥出长剑。
只经过一回合,卡迪威那把镶满宝石的剑就脱离了所有者的手飞向半空去了。卡迪威本身也跌下了宝石制的宝座,匍匐在象的身上,挣扎着想逃离那太过强劲的敌人的掌心。
达龙的剑逼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骑士仿佛急驰在地震山丘上一样跃上了白象的背部。挥起了剑化成了一道闪光直击达龙头部。
也唯有达龙才能瞬间回过头,把对方的剑挡开,承接了这猛烈的斩击。然而,即使是达龙也无法在上下摇晃着的象背上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他原想反击,身体却摆荡不已,往后仰倒,从象背上滚下地上。他长身一转,立刻又跳了起来。
逼使达龙滚落象背的骑手并不像他那么固执。倒不如说因为丢了剑,使得他的右手空了出来是一件幸运的事。只见骑士伸出了右手,抓起了匍匐在白象背上的卡迪威的手,把他拉上了马,让卡迪威坐在马鞍后面的位置上,双脚用力一踢,再度冲进了漫天的砂尘中。
这只是数秒钟之间的事。事情的变化太过出人意料之外,又是那么地俐落,连亚尔斯兰的几个直属部下都只是愕然地看着事情发生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然而,回复了意识的法兰吉丝立刻就拉起了弓。尖锐的箭尖瞄准了逃亡者的背部。就这个时候……
“不要射!那是加斯旺德!”
亚尔斯兰的声音止住了法兰吉丝的动作,而加斯旺德的身影也立刻就钻进了砂尘和混战的旋涡当中消失不见了。法兰吉丝轻轻地摇了摇头,收起了弓和箭。她那绿色的瞳孔慈祥着年轻的主君,漾起了随风飘荡似的微笑。
“这是殿下第二次帮助那个人了。如果他还有感恩之心的话还好……”
亚尔斯兰不置可否,微微地笑了笑。这个时候,达龙骑着黑马回来了。亚尔斯兰欣喜于他能平安归来,而拉杰特拉王子就在这时意气昂扬地策马奔了过来。战象部队既已溃灭,主帅也逃了,卡迪威军也就整个崩溃了,战争转移至扫荡战的阶段。
“亚尔斯兰王子,拜你之赐,我们打了个大胜仗,真是不胜感激。剩下的就只要追赶最善于逃命的卡迪威,攻下国都乌莱优鲁就可以了。”
“胜利好像就快近了。”
“啊,我交心的兄弟啊!辛德拉国恢复正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善意相助的,今后仍要多多请你帮忙。”
这个男人真是会见风转舵。骑着马跟在亚尔斯兰后方的奇夫不禁低声地咋了咋舌。
“奇夫似乎不太高兴把自己映在镜子当中哪!”
法兰吉丝难得地说了句玩笑话,而奇夫也难得地露出了怃然的表情,吐出了一句话。
“我想再怎么说,我都比那个家伙正经些。”
听到这句话,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那尔撒斯耐不住似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想那个拉杰特拉王子也一定跟你有同样的想法吧!”
Ⅲ
一场想都想不到的惨败,对卡迪威而言,这无异是极致的屈辱。被加斯旺德救回一命,好不容易逃回国都乌莱优鲁,卡迪威冷冷地对着为他平安归来而贺喜的马赫德拉骂道:
“马赫德拉呀!事情就照你所说的运作,然而,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看来坐了几十年的权势宝座已经让你的智慧生锈了。难道你没有更好的策略了吗?”
马赫德拉看似极为失望,然而他也不想辩白。
“下官的策略或没有奏效,可是,城内还有毫发无伤的士兵,如果再重新整顿败军,应该就可以与拉杰特拉对抗了。国都的城壁不是那么容易就攻得破的。”
“哼,真的是这样吗?”
卡迪威的表情有怀疑,也有嘲弄。这个时候,王子的脸上和身体上所装饰的华丽宝石看在马赫德拉的眼里都像是膺品。
“战象部队应该是不败而且无敌的。而现在,你看吧!一头也不剩地倒在战场上,每一只象都沦为饿狼的食物了。至于国都的城壁,真的有那么可靠吗?”
“殿下……”
“总而言之,这都是你的责任。想想办法吧!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
卡迪威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就在前几天他才褒奖过马赫德拉的足智多谋,而现在却只是不问青红皂白地怒叱着马赫德拉。卡迪威粗暴地拖着脚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目送着他的背影的马赫德拉慢慢地转过了视线。一个年轻人跪着一只膝盖在旁边等着。
“加斯旺德呀!听说在战败之际,你奋勇钻进了敌人的刀下把卡迪威殿下救了出来?”
“是的,宰相阁下。”
“做得好!殿下可曾对你说过感谢的话?”
“没有,一句话都没有。”
听到加斯旺德的回答,马赫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长年以来一直支撑着辛德拉国的重臣,在这个时候看来显得那么地苍老。
“或许我是选错了女婿。我的智慧似乎真的生了锈了。”
“……”
加斯旺德没有回答。他把视线从马赫德拉的脸上落到地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似地咬着嘴唇。
马赫德拉一边用一只手持着他那下巴上的胡子,一边陷入了沉思,然后用稍带犹豫的语气说道:
“加斯旺德,如果那个时候……”
马赫德拉话只说了一半,加斯旺德像是感到羞愧似地抬起了头。
“不,宰相阁下,请不要这样说。”
语气虽强,然而,声音中却微微带着颤动。
马赫德拉松开了拈着胡子的手。表情慢慢地恢复成一个冷静的政治家所应该有的样子。他毕竟是卡迪威派的重镇,曾经处理过各种各样的难题。
“是啊!说了也是白说。加斯旺德呀!现在我们只有固守国都的城壁,击退拉杰特拉一党人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您言重了。属下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一定会为阁下尽力。”
让加斯旺德退下之后,马赫德拉传叫将军和书记官,就城内的治安、和各个地方的同伴联络等事下达命令并听取意见。这时候,一个在卡里卡拉王的病房里服侍着的侍从出现了,在马赫德拉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世袭宰相脸上掠过一丝掩饰也掩饰不了的惊异之色。
“什么?国王陛下恢复意识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实在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然而,老实说,马赫德拉却不能不感到困惑。
当卡里卡拉王丧失意识期间,辛德拉国已经分裂为两派了,不,其实大部份的民众都与此事没有什么关联,只有王室分裂成了两派,军队和官员出现敌对的状态,而且帕尔斯军也在这个时候掺了一脚,情势直如火上加油一般。如果没有帕尔斯军的话,或许卡迪威王子已经完全击败了拉杰特拉王子,而平定了国内的纷乱了。如此一来,不管是卡里卡拉王是醒来还是昏睡至死都不会是问题了。
“我立刻到陛下的病房去。”
丢下这句话就要迈步走开的马赫德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停下了脚步。国王恢复意识一事应该暂时保密才对。独占秘密是掌握权力的重要条件。
“没有我的允许,这件事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如果违背我的命令,到时候你自己就要有所觉悟!”
“是、是,宰相阁下,属下会照您的命令去做,不过,属下已经通知卡迪威殿下了。因为陛下本身也希望这样……”
这件事就不能怪罪下人了,再次下命令不准泄密之后,马赫德拉便朝着国王的病房走去。
卡里卡拉国王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是,他却睁亮着眼睛,看着老朋友世袭宰相。国王看起来显得衰弱是可想而知的事,然而,马赫德拉在和他稍微谈过话之后,知道国王的意识出乎人意料之外地清楚。听了侍医的指示喝下了两杯加了鸡蛋的牛奶之后,国王对世袭宰相问道:
“马赫德拉,在我昏迷期间,外面的世界还平稳吗?”
仔细想来,这其实是一个温吞的质问。可是,嘴上可不能这样说,马赫德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脑袋里面则快速地转动着。如果国王健在的话,今后的事情都将改观吧?
“事情是这样的,陛下的两个皇子之间产生了一些问题。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是……”
当马赫德拉小心翼翼地选用着字眼开始回话时,病房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马赫德拉不禁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粗暴地撞开了门跳起来的是卡迪威。
王子半像推开马赫德拉和侍医地靠上父王的病床。
“父王、父王,您清醒来真是太好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啊,卡迪威,你平安也让我感到高兴啊!”
卡里卡拉王瘦削的脸上洋溢着一个父亲的情爱之情。他孱弱地握着卡迪威伸出来的手问道:
“对了,拉杰特拉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一样一天到晚跟女人鬼混?或者又跑去猎野象了?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就是这件事。事实上,父王……”
趁这个时候,卡迪威对着病床上的父亲大肆抨击他那同父异母的兄弟。担心国王身体状况的侍医几度想加认阻止,然而都被国王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在撒下了坏话的种子之后,卡迪威沉默下来。卡里卡拉王则抚摸着自己那已全白的胡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么,就请父王处罚拉杰特拉那个无礼的小子吧!”
卡迪威闪着精亮的眼睛,然而,国王的答覆却不那么令他欣喜。
“不过,我也得听听拉杰特拉的说词。因为他也一定有他的说法。就算要惩罚他了一定要有正当的理由,否则就不公平了。”
“可、可是,父王……”
国王盯着惊慌失措的卡迪威。
“怎么了?如果你没错,就没有必要惊慌了。或者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卡里卡拉不愧是一国之王。眼见卡迪威不想再作任何反驳,于是国王便开始在病床上写信给拉杰特拉。勉勉强强退出病房的卡迪威和马赫德拉并肩在走廊上走着,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马赫德拉,父王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可是却显得那么疯狂。如果他听信了拉杰特拉那家伙的话立他为王太子的话,大事就不好了。”
看见王子的两眼中掠过一丝危惧的光芒,马赫德拉不禁责备道:
“殿下,请不要担心。正义未必就在拉杰特拉他们那一边。就像国王陛下所说的,卡迪威殿下实在没有必要担心太多。”
总而言之,卡迪威和马赫德拉目前是立于不利的状况。如果拉杰特拉现在乘胜追击,攻进国都的话,形势就越发地恶劣了。这个时候利用复苏的卡里卡拉王的权威似乎比较理想些。
Ⅳ
卡里卡拉王的使者是在两天后出现在拉杰特拉的阵营当中。这个使者是拉杰特拉也见过的侍从,他将国王写给拉杰特拉的信送了上去。
“什么?父王恢复意识了?”
对拉杰特拉来说,这是一件太过意外的事。因为他一直深信父王就像已经死了一样,只差没有进坟墓而已。
这会不会是陷阱?会不会是了解到自己的立场已极为不利的卡迪威假借父王卡里卡拉之名,引诱拉杰特拉自投罗网的手段?这事可大意不得。
拉杰特拉虽然有这一层疑虑,但是,信上的字确实是卡里卡拉王的笔迹。
两天之间,使者在两地匆忙地来去。拉杰特拉决定到父王面前辩白,他只带着几个部下朝国都乌莱优鲁去了。
状况了急剧的变化。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是连那尔撒斯都无法预料得到的。
以那尔撒斯的立场来看,长期的战争原本就不是所他所要的。
他们不能离开帕尔斯太久。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在春天就把后方安定下来,回到培沙华尔城,开始准备与鲁西达尼亚的战争。问题就在于辛德拉国都的攻防战可能要拖上一段时间,不过,这也要看拉杰特拉的才能和手腕,或许在这段期间还可能出现其他的变化。
进到国都内的拉杰特拉在王宫中和父王见面了。在一阵贺喜父王恢复健康的寒暄之后,他开始猛然地评击兄弟。
“父王,请不村想念卡迪威的谗言。他趁父王卧病在床的时候,和马赫德拉勾结,为所欲为地操纵国政。我相信让父王喝下奇怪秘药也是卡迪威的阴谋。”
拉杰特拉虽然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然而内容和卡迪威所说的几乎都差不多,只是人名不同而已。不久之后,卡迪威也被叫来了,两人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只是争执了半天也没有个结论。卡里卡拉王微微不悦地睨视着两个口沫横飞的王子,然后开了口说道:
“我是一个讲究智慧的人。照这种情形看来,我没有办法分辨出两个相互攻讦的儿子中哪一个才是无辜的。所以,现在只有委由神明来裁断了。”
卡迪威和拉杰特拉一瞬间也忘了彼此憎恨着,不由得交换了视线。
“就藉着在神明面前决斗来决定继任者吧!”
在国王宝座左右方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神明面前的决斗就是互相攻击的两人拿着武器决斗,胜利者就在众神的名义下获得正义名分的一种特殊审判。
“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面对面执剑相互残杀未免太残酷了。相信众神都会允许找个代理人吧?卡迪威啊!拉杰特拉啊!你们就在自己的部下或朋友当中选出一个可以把自己的命运委交给他的勇者吧!胜利的一方就是辛德拉的国王。”
卡里卡拉王的表情和声音中有着不容他人反驳的威严。卡迪威和拉杰特拉都有一种发现父王真正一面的感觉。
但是,当这件事在事后传到帕尔斯军阵营中时,奇夫却发出了严厉的批评。
“辛德拉的国王似乎很不喜欢由自己来担起责任哪,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结果竟然把事情推给众神去裁判。”
服侍帕尔斯神明的法兰吉丝绿色的瞳孔中也闪着嘲讽的光芒。
“辛德拉的众神会提拔哪个野心家呢?败北的一方果真会遵循众神的意思吗?不管如何,我们都可以看一场好戏了。”
亚尔斯兰虽然不像他们那么幸灾乐祸,然而,他对神前决斗这样的形式却也抱着怀疑的态度。总而言之,他不认为强者获胜,胜者代表正义一事就真的能伸张正义。当亚尔斯兰就这件事征询那尔撒斯时,那尔撒斯回答:
“殿下说得没错。神前决斗也有其优点在。如果两军再继续冲突下去,不管哪一方获胜,都会造成许多牺牲者。但是,如果采取神前决斗的形式,死的人只有败者一个。即使是两败俱伤,最多也只死两个人。这大概是卡里卡拉王的一个苦肉决断吧?”
亚尔斯兰点点头,但是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真要在神前决斗,拉杰特拉会找谁当代理人?
被年轻的主君这么一问,那尔撒斯用左手的大拇指指了指正在默默地擦拭着长剑的朋友。
“如果要说拉杰特拉所知道最强的勇都,那大概就是帕尔斯的黑色战神吧?”
那尔撒斯的预言说中了。不久之后,拉杰特拉王子就来到亚尔斯兰的本营要求达龙做他在神前决斗的代理人。
“我决定把辛德拉国和我自己的命运全都交给达龙大人。如果能得到首肯,我将感激不尽。”
达龙的回答极其简短。
“真伤脑筋啊!”
一瞬间,原本露出胆怯表情的拉杰特拉两眼中闪着挑衅的光芒。
“难道达龙大人对决斗没有获胜的自信吗?”
“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好。我既然是亚尔斯兰殿下的臣子,若没有殿下的命令,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不能答应。事情就是这样。”
意思就是要拉杰特拉对亚尔斯兰低头,请亚尔斯兰帮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拉杰特拉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只好夸张地对着比自己小十岁的亚尔斯兰低头请求。亚尔斯兰的内心有些微的犹豫,但是,事情至此,他也不能拒绝。
达龙正式成为拉杰特拉的代理人参加神前决斗。
“什么?找那个黑衣骑士做拉杰特拉的代理人?那个人是帕尔斯人呀!难道要让帕尔斯人来决定辛德拉国的命运吗?”
卡迪威虽然激动异常,但是也没有任何条文规定外国人不能当神前决斗的代理人。
现在他得找一个可以胜过达龙的勇者来当他的代理人才行。卡迪威拼了命东想西想,好不容易他才想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对了!解开那家伙的锁!解开巴哈德鲁的锁链。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可以胜得了那个叫达龙的男人。就让他当我的代理人吧!”
听到巴哈德鲁的名字时,世袭宰相马赫德拉似想开口反对。
但是,以马赫德拉个人的立场而言,他也非得让卡迪威成为下一任的辛德拉国王不可。在下令解开巴哈德鲁锁链的同时,他不禁在内心喃喃自语着。
“巴哈德鲁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是只野兽啊!算了,这个时候也只有把国家和人的命运委交给他了。这种作法虽然可耻,可是也实在是不得已啊!”
Ⅴ
决斗的场所就设置在国都城门前的广场。
如果以帕尔斯的标准来测定的话,就是在一个半径七加斯(约七公尺)的圆的内部。圆的四周挖了沟渠,里面放满了柴薪,同时浇上了油。一旦决斗开始,柴薪就会被点燃,火圈将会阻断决斗者的逃生路线。而且在火圈的内侧还打上了十根大桩子,桩子则系着绑着饿狼的铁链。十只饿狼已经刻意被饿了两天,处于极饥饿的状态。
火圈和饿狼这双重的重壁使得决斗者根本无以逃生。
达龙穿着黑衣,站在死亡圆阵的正中央。他以长剑为杖,等着决斗的对手出现。
城壁上设置了观众席。面对着卡里卡拉王左边的是卡迪威和其一党,右边则坐着拉杰特拉和他的同伴。亚尔斯兰、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亚尔佛莉德以及巴夫曼还有五十名的士兵都坐在那里。原本卡迪威反对让帕尔斯人进城,但是,在拉杰特拉的恳求下,卡里卡王终于点头了。然而,在帕尔斯人的四周紧紧地聚集着辛德拉的士兵,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稍后出现的巴哈德鲁的体格不论在身高或体重上都远超过达龙,简直就是个可怕的巨人。他的身高超过二加斯(约二公尺),褐色的肌肤上隆起一块一块的肌肉。他虽然穿了辛德拉风格的武装,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让一个直立的猛兽穿上衣服一样。长着深色长毛的脸上,那对黄色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当第一眼看到巴哈德鲁的巨大身躯时,亚尔斯兰心中不禁掠过了一阵寒风。他对达龙的神勇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在看到巴哈德鲁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把一个太过危险的任务强推给达龙了。他从观众席上探出了身子,呼叫着对他而言再重要不过的勇者。
“达龙……”
或许是声音传到了达龙的耳里吧?达龙回过头来仰视着城壁上。他看着亚尔斯兰和守在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们,十分沉着地笑了笑,行了一个礼。然后他回过身子面对着巴哈德鲁,再次把剑当杖,等待着决斗开始的信号。
辛德拉风的大鼓在城壁的一角响了起来。
夕阳的下半部已经碰触到西方的地平线。
决斗就要开始了。
达龙拿起放在他脚边的长方形盾牌,重新握好又长又大的剑。辛德拉国的巨人巴哈德鲁没有拿盾,只拿着一把用双手来使的巨大战斧。在他那褐色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了什么原因,亚尔斯兰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转过头问拉杰特拉。
“拉杰特拉王子,那个叫巴哈德鲁的男人相当强悍吧?”
“哪儿的话?再怎么样也敌不过达龙大人。”
虽然这样回答亚尔斯兰,然而,拉杰特拉的脸上却浮起了没有把握的表情。亚尔斯兰把视线投向稍远的地方,他视线中的卡迪威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卡迪威的脸动了动,和亚尔斯兰的视线碰个正着。充满优越感的嘲笑慢慢地在卡迪威的脸上扩散开来。
不安和后悔的情绪开始渗进亚尔斯兰心中。他肩膀上的告死天使仿佛感受到他心情的变化,发出了小小的鸣叫。
达龙称亚尔斯兰为“重要的主君”。对亚尔斯兰来说,他觉得这是太过郑重的称谓。对亚尔斯兰而言,达龙才是真正重要不可或缺的部下。自己让达龙参加这样的决斗是不是错了?
耶拉姆小声地鼓励亚尔斯兰。
“请不要担心。达龙大人应该不会输的,殿下,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强的勇者。”
耶拉姆的左半边脸突然闪着红铜色的光。柴薪终于点燃了。
火焰一边发出剧烈的爆裂声,一边延烧到整个环状的沟渠,形成红铜色和金黄色的火圈。
马赫德拉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现在开始举行决定辛德拉国下一任国王的神前决斗。决斗的结果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双方都不得有异议。”
因为卡里卡拉王没有站起来,所以马赫德拉就代理了他的工作。拉杰特拉对着世袭宰相投出了嘲高和不信任的眼神,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甚至对父王也感到厌恶了。
突然,巴哈德鲁张开他巨大的嘴巴。骇人的咆哮声从他的咽喉中迸了出来。
他的声音压过十只饿狼的嚎叫,传到了观众席上,几乎使所有人和饿狼在一瞬间都归于安静。
当回声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决斗就开始了。巴哈德鲁的巨大身躯往前进。虽然这是一场攸关国家的命运和他自己的生命的决斗,但是,他毫不造作的前进方式却让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曾想到过这一层意义。
巨大的战斧反射着火焰,朝着达龙袭过来。
达龙一边往后退,一边举起了盾牌承受这一击。他感到左腕上一阵麻痹,然而还是击出了长剑。这是一次强烈的斩击,但是,却被对方的战斧给挡开了。
巴哈德鲁的蛮力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在被挡开的那一瞬间,达龙失去了重心摇晃起来,长靴发出了剧烈的磨擦声。稳住了脚步之后,达龙的眼里又映出对方挥砍而来的战斧。这次对方从右边攻过来,达龙想挡回去。
异样的金属声响彻四周。
达龙的长剑折断了。银色的破片飞向半空中,达龙的手上只剩下手掌大小的剑刃。在观众席上屏住气息的亚尔斯兰又看到了战斧挥出的第三击。
达龙的黑色甲胄飞松开来了。产生裂痕的甲胄飞向空中,掉进火环当中。达龙的黑发也散了开来,他的头部和脚部完全暴露出来了。
战斧又朝着脚步踉跄的达龙袭杀过来。
“啊!”的声音从辛德拉人们当中传了出来。
在帕尔斯人的观众席上,亚尔佛莉德发出了小小的惨叫声。亚尔斯兰发不出声,他只是睁大着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凝视着那一场死斗。
达龙挥起了盾牌。
战斧打碎了盾牌,直击达龙的肩膀。然而,这一击并不重。达龙闪开了,随之一转身弹跳开来,把盾牌往失去平衡的巴喻德鲁的侧脸打过去。
这一击直可把人的颊骨给打碎。然而,巴哈德鲁站稳了脚步,又朝着达龙砍下。
达龙往后一跳,让对方的一击扑了个空。同时,达龙刺出折断了的剑。变短的了剑刃掠过巴哈德鲁的手腕,鲜血飞溅而出。如果剑没有折断的话,一定早就把巴哈德鲁的一只手给砍了下来。
巴哈德鲁大叫一声,把战斧高举过头,朝着达龙的颈部猛砍下来。
防御的盾牌发出轰然的一声,裂成了两半。达龙用剩下一半的盾牌的狭窄侧面殴打巴哈德鲁的鼻梁,巴哈德鲁只后退了半步。一头拖着铁链的饿狼咬住了他的脚。巴哈德鲁抬起了被饿狼咬住的脚,左手抓住饿狼的上颚,轻轻松检地提了起来。
下一瞬间,饿狼的头部便被上下撕开了。
血和粘液飞散开来,巴哈德鲁的左手中剩下血肉模糊的狼尸。恐惧的呻吟声从观众席上传了出来。巴哈德鲁狂笑着,丢下了尸体。尸体就落在其它饿狼的面前。饿狼群立刻就一涌而上,争食着同伴的尸体,同时发出了咬碎骨头、令人毛骨耸然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人。虽然是用两只脚站着,可是根本不像人。”
奇夫喃喃说道,法兰吉丝不由得用她的指尖擦拭着白皙额头上的汗水。
“到处都有披着人皮的野兽,可是,他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兽嘛!如果是跟人决斗,达龙大人是不可能会输的,不过……”
话只说到这里就打住,或许是因为不想让亚尔斯兰更难过吧?亚尔斯兰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法兰吉丝抚着亚尔斯兰喘着气的背。
“巴哈德鲁,拼了!把帕尔斯人撕成八块。就像那只狼一样。”
卡迪威煽动着巨人,他的两眼中闪着热切而残忍的光芒。拉杰特拉不禁咋了咋舌,看着那尔撒斯,似乎在问道: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那尔撒斯也没有什么办法。不但如此,这个被称为冠绝一国的智者也像亚尔斯兰一样,只能苍白着脸看着双方继续死斗。
亚尔佛莉德仿佛要赋予他力气似地握着他的手,只是他好像也没有发现到。倒是耶拉姆看到了,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故意清清喉咙。
“哇!”地一声,观战的人又发出了惊恐声。达龙勇敢地跳到巴哈德鲁的身旁,再度挥起他那折断的剑。比短剑还短的剑刃刺进了巴哈德鲁的侧脸,深及骨头,造成了龟裂。鲜血喷了出来。欢呼声从帕尔斯人的席位中响起,然而,这个兴奋的声音立刻就转为惊愕的呻吟了。
“可恶!为什么还不倒下来?”
法兰吉丝和奇夫不禁异口同声叫了起来。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倒地不起了,即使不倒,动作也应该会因为剧痛而迟钝起来才对的。然而,巴哈德鲁只是微微地晃了晃他巨大的身躯。连达龙这样的勇者面对如此异常状况也不得不感到惊异。原本他也预测巴哈德鲁会像承受落雷直击的巨木一样倒下来。可是,他的预测失误了。巴哈德鲁朝着达龙的身体勇猛地反击,发出了剧烈的磨擦声,达龙的胸甲出现了裂痕。他勉勉强强地闪过第二击,往后退开。就在这一瞬间,一头被锁链锁着的饿狼咬住了战士的长靴。达龙扭转半身,用手刀砍向饿狼的脸部。饿狼的两眼突了出来,牙齿掉落了,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其他的饿狼便又咬上它的身体,开始喂食自己饥饿的肚皮。
巴哈德鲁看也不看饿狼的争食,他举起了战斧,挥砍下来。巨大的凶器带挟带着强劲的风势袭向达龙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达龙翻转过身体,逃向决斗场的中心。汗水从豪勇的黑衣骑士脸上滴落。
在观众席上,拉杰特拉看到了亚尔斯兰强悍的视线,大概是知道再也隐瞒不了了吧?他这才半开着口,老实地招了。
“巴哈德鲁不是一般的常人。那个男人就像只鲨鱼一样,没有痛楚的感觉。所以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他也会继续作战一直到死。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掉对方。”
如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在亚尔斯兰的脸上燃烧了起来。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睨视着拉杰特拉。
“你……你明明知道这件事还刻意选达龙做为你神前决斗的代理人?你让达龙和这种怪物决斗?”
“请不要激动,亚尔斯兰王子。”
“我无法不激动!”
亚尔斯兰大声叫着,把手搭上了剑柄,凝视着拉杰特拉的双眼。
“如果达龙被那个怪物杀了,我对帕尔斯的诸神发誓,我会把你和那个怪物的脑袋一起挂在这里的城门上。我发了誓我就会做到!”
这是亚尔斯兰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胁迫别人。拉杰特拉不禁感到心虚,一时也无法提出辩驳。他之所以半站了起来不显了要应战。
“请安静下来,帕尔斯来的客人。”
卡里卡拉王以不像一个病人该有的严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制止了少年。
“卡迪威选择神前决斗的代理人是在拉杰特拉之后的事。或许客人的部下是一个天下无双的勇者,没有人可以胜得过他,卡迪威才为此费尽了心思。身为主君应该信任一个这么让敌人惧怕的部下。”
亚尔斯兰沉默了,他红着脸行了一个礼又坐了下来。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这一幕的卡迪威对着父王窃窃私语。
“父王,帕尔斯的王太子竟然会表现出这么慌乱、轻率的行为啊!”
“卡迪威啊!”
卡里卡拉王和声音和表情在薄暮中有着微微的沉痛。
“如果和帕尔斯的王子相较之下,你若有他一半那么关心部下的话,我早就立你为王太子了。国王自己一个人是无以成为国王的。因为有部下才有国王的存在啊!”
“知道了,父王。”
“……最好是这样。”
卡里卡拉王似乎很疲倦地闭上了嘴,他把视线投向火圈。
如果是普通决斗的话,巴哈德鲁早就败死,达龙也早就高奏凯歌了。然而,失去长剑和盾牌的达龙只能一直闪躲巴哈德鲁那永不知衰竭的斩击。
那尔撒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亚尔斯兰和卡里卡拉王的谈话似乎使得他恢复了往日的知性。他伸开了两手,把被解放的手臂交抱在胸前。
低低的声音从他的嘴边流出来。
“事情就快结束了。”
在他的眼中,达龙已占优势。或许是只有在他眼中才是这样吧?看在其他人的眼里,达龙在巴哈德鲁那野兽般的腕力和生命力之前似乎已经无计可施了。卡迪威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拉杰特拉像是呕气似地半把脸扭向一边。
达龙用一只手解开斗蓬的扣子。他把拿在左手上的斗蓬往后方一挥,掠过了火圈。斗蓬着了火,立刻燃烧了起来。
达龙把化成一个薄火板的斗蓬击向巴哈德鲁的上半身。斗蓬卷住了巨上,燃烧的火焰包围住了他。巨人发出了咆哮声,抓着斗蓬想把它丢掉,然而,他的头巾、衣服上都已经着了火。巴哈德鲁在上半身化成火焰之后,仍然挥着手中的战斧,朝达龙砍过来。
这个时候,达龙的右手上第一次闪耀着短剑的光芒。
大家都忘了。忘了达龙除了长剑之外还有短剑。或许是因为达龙看来似乎极为执着于那把折断的剑之故吧?当然,是达龙让人家有这样的感觉。
达龙完美地计算了时机和状况,把手中的短剑一闪,这一瞬间,胜负就决定了。
巴哈德鲁的脑袋被切断了一半。红黑色的血像喷泉一样射出,开始在他的脚下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池。巨大而没有表情的头笼罩在一片火海中,左右不断地摇晃着。看来就好像不知道该往哪边倒下去似的。
当他的脑袋往前方倒时,巨大的身躯仿佛被这个重量所拉扯,也随之往前倒了下去。在巨大的响声之后,巴哈德鲁就倒卧在火圈中心了。
几秒钟之间,沉默包围了四周,没有人发出声音。
达龙用他的上半身重重地呼吸着,他将视线投向观众席,对着亚尔斯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静寂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狂热的拍手和欢呼声从观众席中爆发开来。
亚尔斯兰也不例外。他站了起来,像要把手拍痛似地用力拍着手,同时如在梦中似地叫着达龙的名字。
“达龙获胜。也就是拉杰特拉获胜。在希巴、因德拉、阿古尼、巴鲁纳……所有的神明作证之下,下一任的辛德拉国王是拉杰特拉!”
在幕色中,卡里卡拉王这样宣布,声音像波浪似地传向四周。“拉杰特拉!新国王!”的呼叫声同时响起。
就在这个时候。
“我不承认!我才不承认!”
卡迪威站了起来。他的两眼像熔岩一样充满了炙热的光芒,声音虽然大,却有着颤动。全身仿佛随风摇摆的树一样战栗着。
“谁听众这样不当的审判?再说一次!我不承认!”
拉杰特拉也站了起来,声音中却因为另一种兴奋之情而颤动着。
“卡迪威,你这没有忠贞信仰的人!你竟然对神明的审判有异议?”
“众神都错了!”
听到卡迪威这些该遭天谴的话,辛德拉人起了一阵骚动。奇夫冷笑着低声说道:
“那个王子好像到现在才发现到神明们总是错的,总是把错误的结果推给人类。”
辛德拉人有的站了起来,有的坐着仰望着天。世袭宰相马赫德拉严厉地叱责女儿的丈夫。
“卡迪威殿下,不可以对神前决斗的结果有任何异议。更何况这是国王所下的命令。”
“住口!”
卡迪威大吼。
“畜牲!你竟然敢背叛我!一定是在私底下和拉杰特拉那家伙勾结吧?你那么不舍得世袭宰相的地位吗?”
“殿下,您在国王陛下面前胡扯些什么?”
“吵死人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辛德拉的王位是我的!”
卡迪威的眼光是那么强烈,然而却也已经失去理性,仿佛要从他那睨视父王的眼睛中喷向鲜血一样。
“父王,请把王位让给我!在这把剑的名义下!”
“卡迪威,你疯了!”
拉杰特拉大叫。他的声音中有着些微但明显的胜利的喜悦。卡迪威在众人面前公然违逆旨意,让自己成了一个谋反的人。
“所有将兵,杀了拉杰特拉!”
“救救父王!杀了卡迪威!”
围着决斗场的观众席立刻就被一场混乱和怒吼声所包围了。
剑和剑在卡里卡拉王的四周交相碰撞,迸出了火花。两个王子激烈地争夺父王,不是出于孺子之情,而是为了使自己的王位正当化。
“殿下,我们不能被卷进事端里,请往这边走!”
那尔撒斯走在前头,法兰吉丝和奇夫在左右方守护着,把亚尔斯兰从混乱的旋涡中带走。巴夫曼在背后守卫,告死天使则展开它的翅膀在半空中飞翔。帕尔斯王太子一行人想避开混乱离开观众席。
一群辛德拉的士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当然,这些人都是卡迪威的人。
刀、枪接二连三地杀到,刀刃在亚尔斯兰的四周纵横交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每砍一刀就喷出一道血沫,开出了一条路。
辛德拉士兵的刀刃也从后面逼了上来。
“亚尔斯兰殿下!请赶快走!”
话还没说完,巴夫曼拔剑出鞘,把攻上来的辛德拉军砍倒在血烟中。
真不愧是号称强兵之将的帕尔斯万骑长。虽然已年过六十,但是,他那熟练的剑技却一点没有衰退的迹象。然而,就在他又砍杀了两名敌兵的时候,卡迪威拿起了枪,瞄准老万骑长,从侧面投了过来。
枪发出了破风的声音飞了过来,狠狠地刺进巴夫曼左肩和胸口的接续部位。巴夫曼发出了短促的呻吟声,倒了下来。
“巴夫曼!”
亚尔斯兰狂叫着,想要跑过来扶住巴夫曼,然而,卡迪威再度拿起一枝枪想投向亚尔斯兰。这个时候,辛德拉兵群瞬间崩散了。一边扑火一边越过火圈,从辛德拉兵手中夺过剑的达龙跑到了观众席。
达龙的剑发出怒吼声,一一砍倒了四周的敌兵。
血烟和惨叫声喷向已然漆黑的天空,辛德拉士兵倒了下来,想逃过达龙的剑势。现在他们已经了解达龙的豪勇,没有人敢挡在他的面前。
“猛虎将军!”
恐惧和敬畏的叫声从辛德拉兵之间迸发开来。在帕尔斯素?有“战士中的战士”之的达龙又被异国的士兵们封了一个新的称号。
被失望和愤怒迷失了双眼的卡迪威重新拿起了枪。马赫德拉张开两手挡在他面前出声制止;可是,卡迪威已经分辨不出敌我了。他把枪往下一刺,下一瞬间就刺穿了马赫德拉的身体。
法兰吉丝的弓弦发出了高亢而清脆的声音,箭的轨迹在阴暗的天际划过。卡迪威的右手被箭射穿了。枪从他的手上掉落,他用左手拔出箭,滚转着身子。法兰吉丝搭起了第二枝箭,此时,卡迪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纠结成一团的人群中了。
“卡迪威同时违背了神意和旨意。追随他的人将成为大逆之罪的共犯!放下武器追随法律和正义吧!”
确保住父王的身躯之后,拉杰特拉大叫着。由于这个变化,混乱也渐渐平息下来了。卡迪威的部下们丢下剑,跪了下来,对着卡里卡拉王垂下了头。
马赫德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被自己的女婿用枪刺穿了身体,却没有当场死亡,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在痛苦的喘息当中对着拼命照料他的加斯旺德耳语道:
“……不要难过,加斯旺德。我死不足惜。我跟错了主君,也选错了女婿。这样的下场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人最适合的结束。加斯旺德啊,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
话到这里就中断了,马赫德拉死了。
加斯旺德最终还是没有办法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他没有看过自己的父亲。他曾经想过,马赫德拉是不是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因为马赫德拉的死亡,他永远没有办法得到答案了。
帕尔斯的万骑长巴夫曼也在濒死边缘。卡迪威投出的枪深达他的内脏。姑且不论其他方面,卡迪威在投枪方面似乎技高一筹。
“……亚尔斯兰殿下,请您务必要当一个好国王!”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巴夫曼就喷出了血泡失去意识。他的肺受了伤。
对医术也颇有心得的那尔撒斯提出已回天乏术的报告时,亚尔斯兰显得有些慌张。他用两手支着老万骑长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巴夫曼,告诉我!在你死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到底是什么人?”
亚尔斯兰的近臣们无言地交换着视线。巴夫曼回视着王子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亚尔斯兰的甲胄在一瞬间闪动了,反射着落日最后的余辉。巴夫曼的瞳孔也在这个时候永远失去了焦距。
第四章 二次渡河
Ⅰ
混乱虽然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但是,辛德拉国往后的方向似乎已经确定了。
下一任的国王是拉杰特拉王子。原本与他竞争王位的卡迪威现在已经因为背叛了神前决斗的判定,杀害了自己的岳父马赫德拉而成了待罪之身正被追捕当中。
在辛德拉国都乌莱优鲁的贵族和官吏们都相继向拉杰特拉宣誓效忠了。至于那些仍然追随卡迪威的人则离开国都逃向边境了,可是,今后,这些人可能都要被冠上“叛乱军”的称号了。现在,在辛德拉国内,拉杰特拉才是正义的化身。
国王卡里卡拉二世因为心灵受到冲击,再度卧病在床,而且身体状况急速地衰弱。有一天,他把拉杰特拉叫到病房来。
“能不能放卡迪威一马,拉杰特拉?”
“我了解您的心情。父王。可是,他无视于神前决斗的结果,违背众神的审判和父王的旨意。而且,他又杀害了世袭宰相,同时又身为他岳父的马赫德拉。就算我放过他,法律和正义也不会原谅他的。”
拉杰特拉的态度虽然强硬,可是,看到衰老的父王充满哀求的眼光,他实在也没有办法就一口回绝。拉杰特拉带着为难的表情陷入沉思,最后,他和父王约定了几件事。
叫卡迪威自首。如果他愿自首,就不取他的性命,把他安置在寺院中。至于那些追随卡迪威的地方豪族们如果愿意归顺,就赦免他们的罪。把重心放在辛德拉国内的再统一工作上,而不要一心想复仇……
拉杰特拉的约定似乎让卡里卡拉王感到安心不少。由于滥用药物而使身体受到损伤,要完全恢复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在死亡之前,他还是戮力想尽到一个国王所应尽到的责任。他写了把王位让给拉杰特拉的证书,亲笔写了劝卡迪威自首的信,同时也写了追悼重臣马赫德拉的追悼文。
当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卡里卡拉就陷入了昏睡状态,仿佛一下子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
当夜晚将要过去的前一刻,辛德拉国王卡里卡拉二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尽管对方是异国之君,卡里卡拉二世的死亡仍然给亚尔斯兰造成了一个打击。
虽然卡里卡拉王曾经滥用药物,但是在临死之前,他还是完美地尽到了一个国王,还有身为王子的父亲的责任。尤其是身为一个父亲,他对卡迪威和拉杰特拉的态度实在是很了不起。由这件事,亚尔斯兰不得不想起自己和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的关系。
失去父亲的拉杰特拉像幼儿般发出了悲鸣。他紧靠着父王的遗体,泪水濡湿了胸前的衣服,絮絮叨叨地悲泣自己今后将要依靠谁?
“尽管是假哭,不过,他也还真能哭哪!”
达龙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然而,军师那尔撒斯却嘲讽地做了修正。
“不,那不是假哭。”
“你是意思是说,白马王子真的感到悲伤吗?”
“也不全然是这样。那个王子是深信自己应该为父亲的死感到悲伤。所以,他才能尽情地流那么多泪。”
那尔撒完全看透了拉杰特拉性格上的特异点。拉杰特拉是一个演技高超得连自己都被骗过的人。
另一方面,帕尔斯军也得举行葬礼,因为万骑长巴夫曼战死了。对亚尔斯兰而言,确实生存着的万骑长只剩下达龙和奇斯瓦特两人而已。到底还有多少个万骑长突破了亡国的危机而存活下来?亚尔斯兰根本无从得知。
巴夫曼虽然死了,但是,他所率领的一万骑兵还在。远征辛德拉的帕尔斯军到底有多强?有多善战呢?虽然经过了大大小小多次的战役,帕尔斯军的战死者却还不到两百名。
“巴夫曼大人的手腕实在巧妙。真不愧是万骑长中最年长的老将。”
连并不是很喜欢巴夫曼的那尔撒斯也很率直地承认了这一点。
但是,尽管巴夫曼死得其所,活下来的人却面临了另外一个课题。巴夫曼所率领的一万骑名帕尔斯骑兵需要一名指挥官,而亚尔斯兰认为只有达龙最适合这个职位。
“如果是达龙大人,当然值得我们尊他为指挥官。已故的万骑长想来也不会有任何异议,更何况王太子殿下也这样希望,这件事不应该有任何问题的。”
巴夫曼麾下的千骑长这样说道,接受达龙立于他们职位之上。
亚尔斯兰请求拉杰特拉让出一个距离国都乌莱优鲁相当近的山地。他把那个地方当成包括巴夫曼在内战死沙场的帕尔斯将兵的墓地。他们的遗体被安葬在山丘西侧斜坡上。西方是眺望死者们的故国帕尔斯的方位。
由于身在异乡,葬礼极其简素,不过,王太子亚尔斯兰亲临了现场。而一手包办大小葬礼事宜的是身为女神官的法兰吉丝。
葬礼结束之后,达龙正式从王太子那边受命成为巴夫曼所率领的一万骑兵的指挥官。
“猛虎将军,今后请一如往常一样多多照应。”
“别嘲笑我,那尔撒斯。”
苦笑的达龙立刻转换了表情。
“可是,巴夫曼大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伯父给他密函的事。亚尔斯兰殿下的烦恼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吗?”
“是啊,半途而废话。达龙……”
有些问题是连那尔撒斯也无法做出明快答覆的。亚尔斯兰出生的秘密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那尔撒斯虽然预测了巴夫曼的求死意念,但是,在巴夫曼死亡之前还是无法得到他的告白。对那尔撒斯而言,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失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他的心灵深处仍然对揭发这个秘密一事有些许的犹豫。
在辛德拉国内行军期间,那尔撒斯曾经有机会就亚尔斯兰的出身一事征询奇夫的意见。
“对我来说,事情怎么发展都一样。”
他对纤细的手指拨动竖琴的琴弦,自称“旅行乐师”的奇夫深蓝色的眼睛中绽放着耀眼的光芒,唱歌似地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倒不如说,那个王子没有正统的王室血统会比较有趣些。我愿意为亚尔斯兰殿下奉献一己之力,但是,我却没有宣誓效忠帕尔斯王家的意思。王室到底又能给我什么呢?”
以亚尔斯兰个人而言,他确实能给奇夫一些“什么”。待在亚尔斯兰身边就可以经历许多好玩又有趣的事情。
“说得没错,我了解奇夫的心情。”
那尔撒斯心想,因为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就算亚尔斯兰没有王室的血统,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正式册立亚尔斯兰为王太子是一个事实。
突然间,那尔撒斯想起了行踪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
尽管安德拉寇拉斯有很多身为一个国王所不该有的缺点,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也不是一个懦夫。那尔撒斯认同他的优点就在于他不迷信。
在安德拉寇拉斯即位后不久,当他在重整王宫内外的人事时,一个占星师来到安德拉寇拉斯的面前。这个占星师经常奉承哥达尔塞斯王和欧斯洛耶斯王,并央求赏赐。他对安德拉寇拉斯也这样谄媚。
“根据占星术看来,陛下实在是长寿之相。至少可以活到九十岁。对帕尔斯的子民而言,这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唔,那么,你自己又能活几年呢?”
“小的有众神的加护,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哦?你看来还很年轻啊?难道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吗?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嘲笑完了之后,安德拉寇拉斯突然拔起了剑,砍下了占星师的脑袋。
“真是个豪迈的国王。一个诡异的占星师哪能与之匹敌?”
人们都这样赞赏。先先王哥达尔塞斯二世、先王欧斯洛耶斯二世这两代帕尔斯的国王都是很迷信的人。当时魔道士、占星师、预言家都经常出入宫廷,有心的人们都不禁为这种情形大皱眉头。而豪勇的安德拉寇拉斯则一刀两断将这一切陋习都革除掉了。
安德拉寇拉斯即位之后,这些人都从王宫被赶了出来。因此,有很多的魔道士和预言家都极为憎恨安德拉寇拉斯,但是,安德拉寇拉斯还是不加理会。
亚尔斯兰是否有这样的强势呢?今后一连串的试炼就可以明显看出来了。
“卡迪威这家伙,到底是飞到天边去了?还是潜藏入地底下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事情没有真正的了断我就无法安心。”
一边进行亡父的国葬准备工作,拉杰特拉一边加紧追捕卡迪威。
虽然和父王有过约定,拉杰特拉并无意老实地遵守自己的诺言。他虽然拿到了国都乌莱优鲁,但是,地方上还有许多追随卡迪威的贵族。如果卡迪威逃到他们那里去,或许形势就会逆转。追捕的工作绝对不能放松。
完全灭掉卡迪威,拉杰特拉本身即位为国王。征讨反叛他的强大的贵族们、安定四方的国境,举行隆重的戴冠仪式、迎娶王妃等,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再怎么快,也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也不能让远道而来的援军帕尔斯人在外游荡。
他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即使狡猾如拉杰特拉也不能一味地认定未来全是一片坦途。
另一方面,也有一个人完全没有所谓的未来展望。
原为马赫德拉一族的加斯旺德被视为卡迪威的同党而遭到拘捕,但是,在亚尔斯兰的说项之下又被释放了。他对救命恩人 9053." >道了形式上的谢,帕尔斯的王太子担心地看着他。
“加斯旺德,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
加斯旺德原先追随的卡迪威形同自取灭亡了,怀疑是自己生父的马赫德拉也被卡迪威杀了,卡里卡拉王也死了。他又不想服侍自己一个人生还下来的胜利者拉杰特拉。拉杰特拉那边也因为他以马赫德拉的间谍的身份潜入自己的军营中,而不愿让加斯旺德做他的部下。加斯旺德在辛德拉国内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
“那么,加斯旺德,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加斯旺德闻言吃了一惊,在这一瞬间,他也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反应。看着心意不定的加斯旺德,亚尔斯兰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原以为我就是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的孩子,可是,事实好象不是这样。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帕尔斯王子之类高不可攀的身份。”
加斯旺德呆然地听着亚尔斯兰说话。
“所以,我在借助达龙、那尔撒斯及其他人们的力量收复帕尔斯之后,就必须去确定自己到底是谁了。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可是一定会很辛苦,所以也不能勉强你,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亚尔斯兰带着认真的表情说道。
“现在我没办法回答您。也许这样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不过,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将思绪理清……”
“嗯,你可以慢慢考虑。”
亚尔斯兰站起来离开现场,然而,他要离开时的笑容却深深地印在加斯旺德的脑海里。
亚尔斯兰的一贯作法是,在招揽某人做自己的部下时从来不会不问情由地命令他人跟随他,他总是站在对等的立场拜托他人、劝诱他人。而且他总是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自然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很明显的,这就是亚尔斯兰的长处。就像以前那尔撒斯曾对席尔梅斯所说的一样。
帕尔斯军很快地就开始做回国的准备工作了。
原本他们就无意在异国做长久的逗留。拉杰特拉根本就不需要多心。帕尔斯军的目的大致上已经达成了,当然重心就要放到帕尔斯国内的事情了。
“情势既已底定,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卡迪威死亡就回帕尔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要殿下下令,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那尔撒斯的立场来说,他还是想先将东方国境加以平定。他对密友达龙说道:
“如果卡迪威彻底被消灭了,拉杰特拉就会向我们露出他的獠牙。事实上,我就是在等那一天,不过,事情到底会怎么演变呢……”
世袭宰相马赫德拉的女儿莎莉玛是卡迪威的妻子,如果她的丈夫当了国王,她当然就是王妃了。然而,好运从他的头上跳了过去。现在,她在王宫内的房间内被软禁着。拉杰特拉以前也曾向她求过婚,而且他也不打算因虐待妇人而让自己的声望受到影响。因此,表面上莎莉玛虽说是遭到软禁,但是,在生活上并没有任何不自由的地方。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拉杰特拉认为如果莎莉玛偷偷地和卡迪威联络的话,他可以循线索找到卡迪威藏匿的地点。
因此,拉杰特拉暗地里派人监视莎莉玛的行动,然而,在五天之中,她什么地方都没去,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在她的房间附近有一个小塔,那是她礼拜祖先们魂魄的地方。所以,她每天都要前往该处去拜祭一次。她不让任何人接近,独自一个人度过礼拜的时间。
拉杰特拉曾经派人搜查塔的内部和屋顶上面,但是什么都没发现,因此,里面连个警备兵都没有。
可是,卡迪威就躲在吊在塔内部的大笼子里。塔上部的梁柱构造很复杂,从下面根本就看不到。莎莉玛为他带食物来,然而,就在某一次,她在送给丈夫喝的甘蔗酒中掺了安眠药。
在确定卡迪威睡熟了之后,莎莉玛对侍女下了命令。侍女出门去,带来拉杰特拉的部下肯达巴将军。
当卡迪威睁开双眼时,他已经被从笼子中抓下来,两只手被反绑在后面,捆得紧紧的。尽管他再怎么精于枪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可奈何了。他只能对着妻子咆哮。
“莎莉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你眼睛看到的一样。你是一个被天上的众神所遗弃、被地上的人们所轻视的可怜人。所以,我原本认为你很适合被吊在笼子里的,结果,你还是落到地上成为一个待罪之身。”
莎莉玛的声音极其冷淡。卡迪威重重地踏着地板,怒叱着妻子。
“你身为人妻,竟然背叛自己的丈夫。不知耻的臭婊子!”
“我不是背叛我的丈夫,我只是为父报仇而已。”
卡迪威张大嘴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咬着嘴唇,面如灰土。
当失败者被带到胜利者面前时,亚尔斯兰也在场。是拉杰特拉特意把他请来的。
卡迪威对着原应充满了仇恨的同父异母兄弟装出了笑容。亚尔斯兰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僵硬、凄惨的笑容。卡迪威原是个有身份的贵公子,而他也有着相称的容貌。正因为如此,当他以极其卑微的样子求饶时,看来就分外令人不耻了。
“拉杰特拉呀!你跟我难道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由于命运的捉弄,我们才会为了王位相互残杀,可是,胜败已经分晓了,你胜利了。”
“哦?你承认了?”
拉杰特拉极尽嘲讽之能事地歪了歪嘴角,然而,卡迪威装做没看见,继续说道:
“让我做你的部下吧!我发誓将对你忠诚。所以,你应该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吧?”
拉杰特拉刻意地重叹了一口气。他很快地瞄了亚尔斯兰一眼之后,很为难似地开了口。
“卡迪威呀!我们兄弟以生命和国家为赌注争夺王位。如果败了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应该都心里有数的你既然败了,就干干脆脆地就死吧!我会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你就不要可怜兮兮地求饶了。”
“拉、拉杰特拉……”
“我们是一对不幸的兄弟啊!如果是毫不相关的人,或许我们可以有好一点的交情。”
拉杰特拉的眼中很稀奇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是,那也只是瞬间的事,他随即又扮出..了几乎可以目中无人来形容的表情说道:
“对你来说,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夜。你就尽情享乐吧!我会为你准备酒和食物。”
灌下大量的酒,让人失去意识,在毫不痛苦的情况下杀掉。这是辛德拉处刑王族的做法。
卡迪威和绳子被解开,酒和料理、水果并排在他面前。四周有士兵和行刑人围成了一道人墙,在卡迪威的左右方有四个宫女为他斟酒、服侍着他。
卡迪威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环顾四周,突然间,他睨视着亚尔斯兰,从宫女手中夺过了酒瓶。
“帕尔斯的臭小子!都是因为你多管闲事。觉悟吧!”
怒号和凶器的闪光几乎在同时发出。
卡迪威把酒瓶扔在地上,抓起细长的瓷片,朝着亚尔斯兰的喉咙丢过去。
宫女们发出了可怕的惨叫声。
亚尔斯在这瞬间救了自己的命。他抓起了带骨的肉块,挡在咽喉前,碎片刚好就深深地刺进肉当中。
老鹰告死天使拍打着翅膀,它的嘴正啄向卡迪威的右眼球。
卡迪威凄厉地叫着,用手压住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为朋友报了仇的告死天使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回到亚尔斯兰的肩膀上。
“没见过这么不死心的家伙。卡迪威啊!你远比我对父王申诉的更没有当国王的资格。到冥界去让父王再琢磨你的本性吧!”
接到了拉杰特拉的信号,三个行刑人慢慢地靠向卡迪威。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斩首用的斧头。另外两个人从左右方把因剧痛和愤怒而挣扎不已的卡迪威的身体压在地上。
亚尔斯兰不想看这悲惨的一幕。可是,他已经介入辛德拉的历史,不能不注视着这个结果。
斧头被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挥下。
惨叫声是那么地短暂。
Ⅱ
卡迪威的处刑结束之后,失去一个眼睛和身体的脑袋就被吊在城门的旁边。他虽贵为一国的王子,但是,最后却只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啊呀!终于结束了。可是,这么拼命地挣扎,结局反而更让人难过。为了自己的名誉,他应该勇敢地就死才对呀!”
连拉杰特拉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亚尔斯兰也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受。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可是,内心深处总是盘踞着一种不快感,而这是他所没有办法控制的。一时之间,他无法忘记卡迪威那满是鲜血的脸。
“对了,亚尔斯兰王子,拜你之赐,辛德拉国内算是暂时平静下来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帕尔斯去。”
卡迪威被杀,拉杰特拉看似已经拿到操控辛德拉国的主权得地位了。如果能因此让拉杰特拉缔国境互不侵犯条约的话,那么情况就如那尔撒斯的计划一样,后方也就得以安定?99lib.了。如此一来,慢慢就可以展开夺回王都的工作了。
“回帕尔斯赶走鲁西达尼亚人吗?”
“是的。”
拉杰特拉眯着两眼,看着亚尔斯兰的脸。
“老实说,帕尔斯的情势如何呢?赶走侵略者的胜算有几成?”
“那尔撒斯知道得比我清楚。要不要我把他叫来解说一下?”
“啊,不,没有那个必要。”
拉杰特拉慌忙摇了摇头。他觉得达龙是个棘手人物,而那尔撒斯也不是易与之辈。拉杰特拉内心中总认为这两个人都只不过是亚尔斯兰的家臣罢了。
反过来说,拉杰特拉也深信如果没有这些家臣跟着,要对付亚尔斯兰一个人就容易多了。在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当中,拉杰特拉甚至趁势提出了这样的看法。
“如果我是鲁西达尼亚的军师,我会派遣使者到邱尔克、特兰这两个国家去,唆使他们入侵帕尔斯的东方国境,然后从背后突袭亚尔斯兰王子的军队。”
“那尔撒斯也这样说过。”
“哦!那么,或许我也可以当你的军师了。”
“可是,那尔撒斯有七种方法来对抗这样的侵略。所以,他也要我不用担心。”
“七种方法?哪七种?”
拉杰特拉不由得探出身子好奇地问道,然而,亚尔斯兰只是微微地笑着。
“这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他也没有告诉我。”
这是实话。因为如果拉杰特拉一问的话,亚尔斯兰是不是支吾搪塞得过去还是个问题。
拉杰特拉原本想再多打听一些消息,但是没有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只好转移话题了,谈论的话题是赠送礼物给亚尔斯兰以下的帕尔斯军的事。总而言之,如果没有亚尔斯兰一行人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消灭竞争对手卡迪威。除此之外,他也不希望帕尔斯军在辛德拉国内逗留。最好是让他们拿着礼物就立刻回国去。
“唯有领土是不能割让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会由你们挑选。财宝也好、粮食也行。就算要辛德拉的美女也可以。”
“那么,我就大言不惭地提出要求了。拉杰特拉王子,能不能借我五百骑精锐的骑兵?只要借我这些就可以了。”
“什么?五百名骑兵?”
一瞬间,拉杰特拉那似嫌黑得过火的黑色瞳孔中似乎闪现了莫名的光芒。然而,他很快地就露出了爽快的笑容把这个诡异的光芒掩盖过去了。
“亚尔斯兰王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虽不是亲兄弟,但是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盟友啊!只借你五百名骑兵助你夺回失土,我实在是说不过去。这样吧,我就给你三千骑兵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拉杰特拉王子今后也得致力于国家的统一工作吧?你应该珍惜一兵一卒的。”
亚尔斯兰半客套地推辞,然而,拉杰特拉让肯达巴将军带着三千精锐骑兵半强迫性地借给了亚尔斯兰。
在亚尔斯兰率领着军队踏上前往帕尔斯的归途之后,拉杰特拉愉快地哼唱着歌,然而一个老臣仿佛下了决心似地来到他面前。
“拉杰特拉殿下,臣下有事要禀报。”
“啊呀,是谏言吗?”
拉杰特拉摸着下巴,轻蔑地看着部下。
“算了,说说看吧!”
“亚尔斯兰王子对我国的帮助确实是有恩于我们。可是,今后,我们需致力于平定辛德拉国内,借给他们三千骑兵等于让我们自己弱化了。亚尔斯兰王子既然说只要五百骑兵就可以了,那么,我们只需给他那个数目就不就好了吗?”
“我知道。”
“那么……”
拉杰特拉手上抓着木瓜笑了起来。
“啊,你还不懂我的用意吗?我是在帕尔斯军中暗藏火种啊!”
“啊,这么说……”
“是的。三千精锐骑兵将在半夜里突然在帕尔斯的阵营中放火。同时,我自己将亲率精兵从外围攻进去。帕尔斯军再怎么强,也强不过这样的攻势。”
老臣哑然地凝视着年轻的主君。
“拉杰特拉殿下,这样不是太过分了吗?再怎么说,他们也帮殿下打倒了卡迪威王子啊!”
“难道他们真的是为了我吗?他们是为了他们自己!”
拉杰特拉擦拭着被木瓜的汁液濡湿的嘴唇。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近侍帮他拿甲胄来。他对着呆然若失的老臣微微地笑着。
“现在我将率领全军偷偷潜近帕尔斯军的背后。至少我要拿到旧巴达夫夏公国的土地。”
“……那么,您打算杀害亚尔斯兰王子了?”
“别胡说了!我又不是那种毫无慈悲心的人。”
拉杰特拉以认真的口吻说道。
“我要以亚尔斯兰做人质,在我拿到旧巴达夫夏公国的领土之后,我会放他自由。说起来我蛮喜欢那个孩子的。我使用这个计策也是要让那个孩子真正成长,有利于他日后当一国之君。”
这段话听在外人耳里实在是显得太厚颜无耻了,可是,拉杰特拉本身却打从心里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一边穿上甲胄,把镶满宝石的马鞍放在白马上,拉杰特拉想着的是怎么去安慰那个可怜的亚尔斯兰。
Ⅲ
帕尔斯军离开了辛德拉,朝故国凯旋而归。亚尔斯兰和将兵约定好,回到培沙华尔之后就大肆犒赏。就算没有这一层,能活着回国就觉得已经够幸运了,因此全军显得生气盎然。
“呀!和辛辣的辛德拉料理绝缘真是可喜可贺啊!十天来都吃那种料理,舌头都快变钝了。”
奇夫毒言毒语,那尔撒斯不禁苦笑着点点头。辛德拉惯用辛香料的料理让帕尔斯人难以下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满是辣椒的煮羊脑之后,亚尔斯兰和耶拉姆有好一阵子都没有食欲,连豪迈的达龙也不想再吃第二次了。只有法兰吉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可是,他们的料理有独特的风味,还不错。”
这是法兰吉丝的感想。
这一个晚上是一万名帕尔斯军和肯达巴将军所率领的三千名辛德拉军第一次在野外扎营。半夜里突然冒出了火焰,掀起了一阵喧闹。
率领着两万名精兵,偷偷地跟在帕尔斯军后面的拉杰特拉知道了肯达巴将军已经依照他的命令在帕尔斯军中引发了骚动,不禁欣喜万分,对着两万名士兵下了命令。
“冲进帕尔斯军营活捉亚尔斯兰!”
骑着白马的拉杰特拉在前面带头,辛德拉军喊声震天地冲进了帕尔斯军的阵营中。
这是一次内外同时进攻的攻击。帕尔斯军应该出现大混乱的。然而,当他们冲进军营中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堆积如山的柴薪正熊熊地燃烧着。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有一个东西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落在拉杰特拉的马鞍前。拉杰特拉皱着眉头伸出一只手去摸,他觉得手掌中有一种摸到人的头发的触感。肯达巴将军的脑袋正遗憾地睨视着他年轻的主君。
连一向目中无人的拉杰特拉也吓了一大跳。当他出于反射地想把那部将的脑袋挥落的时候,他身旁的夜气微微地晃动了。甲胄和剑气带着压迫感罩了上来。
“辛德拉的狡猾者!你的奸计已经被看破了。拜亚尔斯兰殿下的慈悲,至少你还可以保住你的小命。”
夜就像一个豪勇的战士般挡在拉杰特拉的面前。黑衣黑马的帕尔斯年轻万骑长身上的斗蓬在夜风里翻飞着,他右手上的长剑散发着人血的腥味。
拉杰特拉不禁毛骨悚然。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一方面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计策完完全全地失败了。
“挡、挡住他们!”
拉杰特拉对着部下发出半似悲鸣的命令,自己策马狂奔,没命地奔逃。他的部下们为了守护主君,在达龙面前筑起剑与枪的丛林。然而,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达龙的黑影踏着没人阻挡的染血大地飞奔追了上去。
“辛德拉的狡猾者!还想作困兽之斗吗?你这样还有资格取笑卡迪威吗?”
拉杰特拉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应达龙的喊叫,他继续没命地逃着。这时候,他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骑着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的白马,然而,这个时候他也无法换骑其他的马了。就在他奔逃的途中,数十骑帕尔斯骑兵突然冲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尔撒斯军师什么都掌握住了。你这个小策士还这么热衷于耍这种小奸小诈。你该有自知之名,把那些小聪明留在辛德拉国内去用吧!”
随着一阵冷笑同时刺杀过来的是奇夫。守在拉杰特拉右手边的骑兵一刀就被砍落马下。
趁着这个空档,拉杰特拉再次调转了马头逃逸。在跑了数百步远之后,他的前言又被帕尔斯人挡住了。随着马蹄的响声,传过来一个惹人怜爱的呼叫声。
“拉杰特拉殿下,您到哪里去啊?”
“法兰吉丝小姐吗?请不要挡路!我不愿意伤害像你这么美丽的女性。”
“真是不胜感激,但是,我身为亚尔斯兰王太子的臣下,就不能让拉杰特拉殿下逃离这里。”
“请跟我走吧!”
“是吗?那么,恕我失礼了。”
拉杰特拉似乎认定法兰吉丝远比达龙或奇夫好对付。他应该也相当了解法兰吉丝的剑技的,但是,他仍然因为对方是个女流之辈而有了轻敌之意。
拉杰特拉朝着美丽的帕尔斯女神官策马急奔。
拉杰特拉的剑以似要将黑夜一刀斫断的气势挥动。照说,他的剑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承接下来的。法兰吉丝没有正面接下这一击。她闪过了。她以绝妙的角度刺出剑,拉杰特拉的斩击就像小瀑布似地散放着火花,从她的身旁掠过。
当失去平衡的拉杰特拉好不容易再次坐稳了马鞍时,两个强敌已经追到他左右侧来了。他成了俘虏。
“拉杰特拉王子,我实在不希望以这样的形式和你再见面。”
“我也有同感,亚尔斯兰王子。”
拉杰特拉似乎衷心地赞同亚尔斯兰,虽然他所希望看到的是相反的情势。辛德拉的下一任国王被奇夫五花大绑着带到亚尔斯兰的面前。
那尔撒斯站在亚尔斯兰的身旁。
当接获捉到拉杰特拉的报告时,亚尔斯兰曾经和年轻的军师商量对他的处置办法。
“那尔撒斯,我实在不怎么恨那个人,而且我也无意杀他。我是不是太滥情了?”
亚尔斯兰说完,那尔撒斯愉快地笑道:
“不,殿下,所谓的滥情是在不杀该杀者时才使用的字眼。眼前就请殿下自行决定吧!”
“那么,放他回去也没关系吗?”
“当然可以。但是,既然他是一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人,我想我们应该给他一些惩罚。一开始属下会排演一段恶意的玩笑,到时就请殿下保持沉默,只管观赏就行了。”
于是,那尔撒斯和拉杰特拉之前有了一段对话,而亚尔斯兰就在一旁观看。
“看来你好像无意留在国都,很好,以前我就一直觉得拉杰特拉殿下似乎对帕尔斯的风土很感兴趣,那么,你就以我军客人的身份遍历我国的名胜古迹吧!花个两年时间大概就可以把一切该看的都看过了。然后你再悠闲地回到贵国去。”
“这、这恐怕不太好。”
拉杰特拉显得很狼狈。
“辛德拉国才刚刚失去国王,地方上也还有很多卡迪威的余孽。如果我不在国内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我愿意付赎金,请放我回去吧!”
“什么?请不要担心,我们会派遣使者到邱尔克国去,请求援军。”
“邱尔克?”
“是啊!我们帕尔斯军今后将要尽全力赶走鲁西达尼亚人,所以可能没空招待辛德拉国。另一方面我们也知道邱尔克国王是一个很有义气的人,他一定会很乐意派遣大军为我们平定辛德拉国的。”
那尔撒斯的声音和表情都隐含着高度的恶意,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拉杰特拉挣扎着说道:
“这、这样一来,辛德拉国不就被邱尔克所并吞了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邱尔克王是一个有义气的人。”
“哟!人可是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事情的。善良的拉杰特拉殿下。”
下一任辛德拉国王的脸上爬着几条冷汗。
“亚尔斯兰王子,我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太短视了。请不要再戏弄我了。”
拉杰特拉在全身被捆绑的情况向对着小他十岁的少年低下了头。
“那么,这一次,你就会遵守我们的盟约吧?拉杰特拉王子。”
“会、会、会遵守。”
“那么,请在这份誓约书上签上大名。如果你愿意这么做,我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放你回去。”
递到拉杰特拉眼前的纸上列了三条要项。在往后的三年间,彼此互不侵犯国境,辛德拉要付出五万枚金币做为对帕尔斯军的谢礼;还有,要将辛德拉历的年代缩短两年。拉杰特拉在看到第三条要项的那一瞬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亚尔斯兰笑了起来,喃喃说道:“啊,这一条就去掉吧!”拿起了笔把第三条要项给删掉了。
被解开绳索的拉杰特拉赶忙在文件上签了字,谢绝了酒宴,返回国都乌莱优鲁去了。或许他害怕那尔撒斯已经派出使者到邱尔克去了吧?他一定是想赶快去把四散了的军队再度集结起来。
目送着拉杰特拉匆匆忙忙离去的身影,亚尔斯兰问年轻的军师:
“那尔撒斯,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请不要客气,殿下,有什么事?”
“跟拉杰特拉王了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为什么要写三年?签个五十年或一百年不是更好吗?”
年轻的军师笑着说明:
“那是因为我考虑到拉杰特拉王子的为人。他虽然不是一个多可恶的人,但是,不可否认的,他却是一个欲望很重而不能等闲视之的人。要求这样的人永远保持友谊和和平是没有用的。”
达龙用力地点点头,大有此话有理的意思。
“但是,如果只要求两三年内遵守条约,即使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也会遵守的。所以,三年应该是最大的限度。”
“三年一过,他一定会越来越难以忍受,是这样的吗?”
“是的,拉杰特拉王子现在正心急地盘算。他一定想在三年内将辛德拉全国平定下来,然后再插手帕尔斯的事。在两年到两年半之间,一定会有危机出现。”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赶走鲁西达尼亚人,夺回王都。”
“是的……”
那尔撒斯对着主君轻轻地行了一个礼时,耶拉姆骑着马来报告,有一个人影躲躲藏藏地跟在帕尔斯军后面。
法兰吉丝带着二十名骑兵策马飞奔而去。不久之后,她回来了,耶拉姆眼光敏锐地发现到跟在她后面的骑兵多出了一个。法兰吉丝回过头,隔着肩膀说了些什么话,一个有着褐色肌肤的年轻辛德拉人下了马走了上来。亚尔斯兰兴奋地叫了出来:
“加斯旺德,你来了?”
年轻的辛德拉人两手趴在地面上,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亚尔斯兰,仿佛在练习说帕尔斯语似地大声说道:
“我是辛德拉人。我不能跟随帕尔斯的王太子殿下。如果以后帕尔斯和辛德拉打起仗来,我还是要回故国和帕尔斯作战。”
他一口气做了这样的告白。
“可是,承蒙亚尔斯兰殿下三次救了我的命。在我报完这些恩之前,请殿下准许我跟随在您身旁。”
骑马站在亚尔斯兰左边的奇夫露出了苦笑。
“真是道理一大堆。乖乖跟来就好了,还要这样表白。”
“总比不讲道理的人要来得好吧?”
法兰吉丝出言讽刺。这时,亚尔斯兰下了马,执起加斯旺德的手,让他站起来。
“加斯旺德,你来了真好。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和辛德拉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了。我们所要作战的对象是鲁西达尼亚。”
“那、那么,我也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亚尔斯兰殿下和鲁西达尼亚人作战了。”
由于他们两人都表现出极为认真的态度,反而让在旁边的部属们笑了开来。达龙对那尔撒斯眨了眨一只眼。
“搞不好亚尔斯兰殿下和邱尔克作战就可以获得邱尔克人部下,和特兰作战就可以得到特兰人部下。”
“那么,按照顺序来看,接下来应该是鲁西达尼亚人部下了。”
“因为我们就要让鲁西达尼亚国王跪在帕尔斯的在地上发誓对帕尔斯效忠了。”
那尔撒斯看到达龙的黑色眼睛在一瞬间闪过一道超乎玩笑以外的光芒。
……
于是,亚尔斯兰再度越过卡威利河,踏上了帕尔斯的土地。这时正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三月中旬。自他们离开培沙华尔城已经过了三个月。
Ⅳ
王太子回国的消息立刻就传回了培沙华尔城,负责留守的万骑长奇斯瓦特率领五百名的骑兵来到城外迎接亚尔斯兰。
老鹰告死天使从亚尔斯兰的肩上跳到奇斯瓦特的臂上,在一阵热络的招呼之后,又回到亚尔斯兰的肩上,忙碌地重覆着这样的动作。俨然对饲主和朋友都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哟,告死天使你这家伙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见异思迁。真是伤脑筋啊!”
奇斯瓦特笑着开玩笑,然而,当他知道万骑长巴夫曼的死讯之后,立即收敛起表情,在马上对着众神为死者祈求冥福。
“不过,为了王太子殿下而死,对死者本人来说也是了了他一生的愿望了。请恕属下斗胆直言,请殿下不要悲伤,珍重巴夫曼万骑长以死相许的生命。”
“奇斯瓦特说得没错。为了报答巴夫曼,我一定要夺回王都,救出父王和母后。”
“这才像帕尔斯的王太子殿下。我奇斯瓦特虽然不才,可是也愿尽一已之力为殿下效忠。”
“就拜托你了。”
微微笑着的亚尔斯兰离开了奇斯瓦特的身边,因为他要去跟法兰吉丝学习射箭了。亚尔斯兰的臂力不够,所以还无法使用像达龙所用的强力的弓箭,倒不如先跟着法兰吉丝学要来得好些,这是一伙人的共同意见。
目送着亚尔斯兰和停在他肩膀上的告死天使的身影,奇斯瓦特朝那尔撒斯的办公处走去。
那尔撒斯是很忙碌的,出兵的实务他可以安心地交给奇斯瓦特和达龙,可是,关于政事及战略的部分,他还是得一手包办。
首先必须实施在远征辛德拉之前就已经制定了的解放奴隶政策,和将其迁入卡威利河西岸使其重新开垦的工作。接下来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追讨鲁西达尼亚兵,以亚尔斯兰的名义散发檄文,呼吁各地的诸侯起兵。除此之外,为了使亚尔斯兰从事政治改革的立场明朗化,也得写出废止奴隶制度的宣言书。
虽然嘴上不停地念着好忙、好忙,然而,那尔撒斯却觉得很快乐。因为他可以为一个好国王构想、实行善政良法。
当奇斯瓦进到他房间来的时候,那尔撒斯正好停止了工作喝着茶在休息。奇斯瓦特接受那尔撒斯的招待也坐了下来喝茶,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了一阵子之后,奇斯瓦特提出了重要的话题。
“那尔撒斯先生,有一点我要清楚地说明。就算、就算亚尔斯兰殿下没有帕尔斯王家的血统,我们对他的忠诚一点都不会改变。”
关于这一点,那尔撒斯是完全信得过奇斯瓦特的。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令他不放心。他用手指头敲打着喝完绿茶的陶器杯子说道:
“当然,亚尔斯兰殿下是需要你的忠诚。但是,在救出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后,他和亚尔斯兰殿下之间恐怕会产生一些磨擦,到时候怎么办,奇斯瓦特大人?”
“怎么说?”
“光是废除奴隶制度一事,我想安德拉寇拉斯王就不会答应了。如果国王和太子因为政事而产生对立的局面时,奇斯瓦特大人该怎么办?”
奇斯瓦特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出身于代代效忠王家的武门。和奇夫和加斯旺德相较之下,他所背负的责任是大不相同的,和达龙及那尔撒斯的立场也不尽相同,他不能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不高兴。就算他再怎么对亚尔斯兰有好感,如果和安德拉寇拉斯王处于敌对的状况,想必他的心里也会很难受的。
“那尔撒斯先生担心得是,不过,这件事就等夺回了王都叶克巴达那,救出安德拉寇拉斯陛下之后再谈也不迟。”
“或许吧!”
那尔撒斯也点头表示赞同。
“下一次就恕我难以接受留守城池的责任了。我想站在前线带兵进攻王都。”
“战场上的英雄奇斯瓦特大人觉得待在城里很委屈吗?”
“这个……”
不知为何,奇斯瓦似乎有些犹豫。
“在城里留守三个月是有些无趣……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事实上是因为城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嗯,其实说起来还有真有些不舒服……”
“哦?像奇斯瓦特大人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感觉?”
素有双刀将军之称,骁勇善战的万骑长苦笑着抚摸着他那带有光泽的胡子。
“如果对方是个人的话那倒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据士兵们的传言,对方却是个像影子般难以捉摸的东西,听说可以在墙上或天花板上穿梭自如。而且他还偷粮食、喝井里的水,甚至伤害士兵们。”
“有死者吗?”
“有,死了三个人。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就是那个影子下的手。我认为是纯粹的意外,但是,士兵们可不这么想。实在是有些难以处理。”
“唔……”
那尔撒斯陷入了沉思,他慎重其事的态度甚至让奇斯瓦特觉得可疑。
奇斯瓦特为了和达龙商量骑兵编制的事而离开那尔撒斯的地方之后一会儿,耶拉姆被叫到那尔撒斯的房间。
“耶拉姆,这是巴夫利斯大人交给巴夫曼大人的密函。我一直想把它藏到某个地方去,但是,最近我实在太忙了,你能不能为我把它藏到巴夫曼大人的房间里去?”
那尔撒斯的完全信任让耶拉姆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他用防水用的油纸紧密地包裹着信,再用绳子绑上,然后带到巴夫曼的房间去。在经过多方面的考虑和测试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隐密的场所。窗边有一个热带鱼的水槽,底部厚厚地涂着一层泥土。耶拉姆就把信藏在泥土当中。
到了晚上,奇夫来造访那尔撒斯。听到出没于城内的影子的传闻,奇夫想起了三个月前他所经验过的那个奇妙的感觉。两人于是来到那个走廊上,在墙壁和地板下搜查了一阵子,可是并没有发现到什么。
当那尔撒斯和奇夫一起回到房间的时候,亚尔佛莉德似乎极为兴奋似大叫。耶拉姆也在。
“那尔撒斯,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哪!”
“什么事?”
一张纸片递到了那尔撒斯的眼前。几行帕尔斯文字紧紧攫住了那尔撒斯的视线。内容令人大感意外。
“敬告追随亚尔斯兰王子的愚人们。你们处心积虑藏匿的巴夫利斯大将军的密函已经落到我手里了。记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这么粗心了……”
“那么,你们在看了这封信之后怎么做?”
看着那尔撒斯过度尖锐,甚至可以说苛刻到极点的表情,耶拉姆想赶快安抚他的情绪。
“我去检查了一下。大将军巴夫利斯的密函还好好地藏在巴夫曼万骑长的房间……”
耶拉姆的声音就像被风吹熄的蜡烛一样在半途中消失了。因为那尔撒斯沉默着不说话以追逐猎物的态势冲出了房间,奇夫在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穿过走廊的那尔撒斯以惊人的态势踢开了巴夫曼的房门。房门发出了磨擦的声音大刺刺地往内打了开来。
眼前出现了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天花板上倒长着人类的手。一只手紧握着巴夫利斯的密函,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把短剑。抓着密函的手无声无息地往天花板上消失而去,而另一只手则威吓似地挥舞着短剑。
那尔撒斯的剑飞出了剑鞘,朝着天花板划出一道闪光。
握着短剑的手从手肘处断成两截,迸射着鲜血掉落地上。就在同时,往上一跃的奇夫把长剑垂直地往上刺出,刺穿了厚实的天花板。
剑尖有轻微的回响。奇夫咋了咋舌,拔出了剑。刀刃上虽然沾着血迹,但是似乎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牺牲一只手臂达成的目的,看来对方可不是普通人。”
奇夫一边挥掉附着在刀刃上的血滴,一边喃喃地说道。
耶拉姆愕然地站在门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些景象。
“那尔撒斯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实在一点都……”
奇夫将剑入了鞘,看着那尔撒斯。
“我想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只不过当被成了诱饵。”
“乐师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尔撒斯拢起落在额上的头发,不愉快地睨视着落在地上的手臂。
“就是这样,耶拉姆。那个人原本并不知道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在哪里。于是,他便写了这样的一封信让你们看。你们在一惊之下当然就会跑去查看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是否还安在。然后他就偷偷地跟在后面……”
……
“啊!”
耶拉姆低声叫了出来。他这才知道,其实就是他自己把贼带到目的地去的。真是一次不可原谅的失策。原来自己完全照着对方的想法在行动。
耶拉姆显得垂头丧气。当那尔撒斯想再说些什么时,没想到亚尔佛莉德出面护卫耶拉姆。
“这不是耶拉姆的错,我也有责任。主不要责怪耶拉姆,那尔撒斯。”
被平时水火不容的伙伴这么一护卫,耶拉姆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那尔撒斯苦笑着对发色带红的少女轻轻地举起了一只手。
“不,亚尔佛莉德,能不能听我说一下……”
“耶拉姆一定可以雪耻的。虽然这是一件大事,但是,如果只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受到责难,那他未免太冤枉了。”
“我说请你听我说嘛!其实责任应该在我。请不要介意,耶拉姆,被抢走的密函其实是假的。”
“啊?”
亚尔佛莉德大声地叫了出来,耶拉姆也睁大了眼睛。那尔撒斯搔了搔头。
“对不起,耶拉姆。其实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根本还没有找到。这是我的一个陷阱。”
把剑入了鞘的奇夫将视线从天花板移了开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那尔撒斯大人,你认为那个达到目的而逃逸无踪的人是谁?”
“不知道。”
那尔撒斯回答得很干脆,他并不喜欢在没有调查的情况之下就做任何的推测。他是个智者没错,可他并不是一个千里眼。
原先他因为怀疑出没于城中的影子就是为巴夫利斯的密函而来,所以才伪造了密函,设下了陷阱,想利用它来抓住那个影子。然而,对方也不是个普通的角色,不但拿到了密函,而且还逃遁了。如果抓住了他或许可以打听出一些事情,而现在被他给逃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被偷走的密函虽然是假的,没有造成任何损害,但是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恶劣情绪却是挥也挥不掉的。目前也只有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亚尔斯兰知道,并且进行严密的警戒和搜索。
……
这个时候,牺牲了一只手臂将密函拿到手的男人已经逃出培沙华尔城了。他用布包住右手臂的伤口,在黑暗的深处低低地沉吟。
“尊师,尊师,山裘完成了您的命令了。我真的拿到密函了,我立刻就会送到叶克巴达那去……”
第五章 冬日尾声
Ⅰ
当亚尔斯兰和他的部下们不断在辛德拉国内作战时,自许为帕尔斯国正统国王的席尔梅斯则一直待在王都叶克巴达那。
当然他并没有过着安逸的生活。在这之前,他趁着鲁西达尼亚人侵略帕尔斯之际进行自己的活动。而他复仇的对象亚尔斯兰却率军进攻辛德拉,从帕尔斯国内离开了。鲁西达尼亚军内部产生对立之后,大主教强·波坦和圣堂骑士团离开了王都,讨伐地方上的帕尔斯军残党。
席尔梅斯在这个时候也面临了需要慎重考虑自己今后该如何行动的时刻了。
另一方面,鲁西达尼亚的王弟吉斯卡尔也面临多事之秋。
他的王兄伊诺肯迪斯七世迷恋帕尔斯的王妃泰巴美奈。他把泰巴美奈软禁在王宫内,拼命地送礼物给她,另一方面也极力劝说她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这种状态自他们占领王都以来的整个冬天都没有改变。如果泰巴美奈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的话,他们的婚事确实就没有什么阻碍了。或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情形吧?泰巴美奈只是露出妖媚的微笑支吾其词,从来没有正面答应国王的要求。
如果国王和泰巴美奈的关系有所进展的话,吉斯卡尔就得伤透脑筋了。要是他们生了孩子,王位继承问题就有些棘手了。所以,在伊诺肯迪斯王和泰巴美奈还在大玩爱情捉迷藏游戏的这段期间,暂时不管他们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就因为这样,政治和军事的难题全都集中在吉斯卡尔身上。
吉斯卡尔虽然有了发挥自己才能和权势的机会,有时候他还是会对王兄感到不满。
前一阵子,因为逃离王都的波坦大主教和圣堂骑士团盘踞的萨普鲁城,王都和西方的联络就形同断绝了一样。他很想问兄长,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神魂颠倒于恋爱游戏吗?
萨普鲁城位于王都西北方五十法尔桑(约二百五十公里)处,自古以来即以陆路连接帕尔斯和马尔亚姆两王国,地处重要位置。如果从此城出动军队,不但可以阻断大陆公路,还可以控制两国的联络。
现在,萨普鲁城里有三万多军队。其中大半是圣堂骑士团,一部分是宣誓效忠大主教波坦的狂热信徒。宗教的信念是从不接受妥协的,所以要处理这些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波坦从萨普鲁城对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发出了最后通牒。
将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王妃泰巴美奈处刑;要求帕尔斯人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不改教者一律格杀勿论;就被异教徒女人夺去心志一事向依亚尔达波特神忏悔,重新宣誓一生永不破坏依亚尔达波特教的戒律;将教会对国政的否决权加以明文化……
这其中当然也含有策略在,然而,整体看来根本就是强制性的要求。伊诺肯迪斯七世惊慌之余又把弟弟找来商量了。
“波坦那家伙根本就是假神之名义,一心一意要扩大教会的权力。王兄既然要听我的意见,那么我认为王兄既是一国之王,就该自己去考虑往后的事。”
吉斯卡尔虽然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他也不敢轻忽在萨普鲁城内的三万士兵。如果要强攻,已方势必也要有相当大的军力,如果演变成长期战的话,那后果就堪忧了。一来叶克巴达那不能空城,二来如果让兵力分散的话,恐怕会被各个击破。
因此,吉斯卡尔甚至考虑要特别编制围攻萨普鲁城的军队,而这些军队可以让那个银假面去指挥。如果他能够攻下萨普鲁城那当然是最好的,事实上只要银假面将该城包围住就行了。总而言之,在鲁西达尼亚军将帕尔斯军的残党完全清除干净之前,是不宜对波坦发动任何抵制行动的。
伊诺肯迪斯七世接受了吉斯卡尔的建议。自从他即位以来,很少不采纳弟弟的提案的。而每次在听取弟弟的意见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已经获得了解决而感到安心了不少。
原任帕尔斯万骑长的沙姆身上的伤势虽然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是,自从席尔梅斯回到王都叶克巴达那之后,他就一直跟在席尔梅斯的身旁,针对各种事情献上进言或建议。而席尔梅斯也很重视他的存在,经常找他商议事情。查迪对沙姆虽然也待之以礼,然而,查迪还是有些微的不满。
有一天,席尔梅斯在自宅的中庭和沙姆谈事情。席尔梅斯要沙姆去讨伐萨普鲁城的圣堂骑士团。沙姆立即回答:
“属下愿接受此任务,殿下。”
“不过,我知道吉斯卡尔的本意。他想让我们和圣堂骑士团相互冲突,来个两败俱伤。我的想法是既然知道他的用意,我们就不能中了他的计……”
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他自己则陷入了深思。
“沙姆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一定是有什么对策了。说说看吧!”
“首先,如果有了讨伐圣堂骑士团的大义名份,殿下就可以公然地召集兵马了。我们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用鲁西达尼亚人的费用来整备我们的士兵和武器吗?”
“……唔。”
“再加上,圣堂骑士团虽然和他们的国王对立,但是毕竟还是鲁西达尼亚人。如果我们能将他们消灭掉,相信一定可以大受帕尔斯人民的欢迎。有朝一日殿下君临天下的时候,一定会有所帮助的。”
“话说得没错……”
“同时,如果我们获胜了,就可以将这个恩情记在吉斯卡尔的身上,到时就可以要求赏赐了。依属下的意思,我们可以要求圣堂骑士团盘踞的那座城。”
沙姆话一说完,席尔梅斯松开了他原本交抱着的双手。
“这确实是一个好构杨。可是,如果输了呢?”
席尔梅斯反问这句话之后,沙姆立刻变了脸色。他把上半身探到帕尔斯大理石的圆桌上,用强而有力的视线注视着银假面。
“身为英雄王凯·霍斯洛后裔的您岂能想到战败之事?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圣堂骑士团都胜不了,那如何能收复帕尔斯国?”
席尔梅斯戴着的银色面具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但是,藏在底下的脸孔或许早就通红了。“凯·霍斯洛的后裔”这一句话摇撼了正统意识极为强烈的席尔梅斯的心灵。
“沙姆说得没错。谢谢你的建言。我就接受吉斯卡尔的要求吧!”
“哦?您同意了?”
当知道席尔梅斯答应攻略萨普鲁城时,吉斯卡尔一方面感到欣喜万分,一方面却又掩不住感到意外。他不相信银假面这个男人会这么简单就中了他的计策。虽然他原本打算即使用强迫的手段也要对方就范……
“当然,我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和武器。既然我不能要求拔出鲁西达尼亚军的正规军兵力,我想是不是可以让我征募帕尔斯的士兵?”
“好吧,一切都交给你去办吧!”
吉斯卡尔虽然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但是他决不小气。在约定了足够的准备和报酬之后,他让银假面回去了。
这个时候,有人带着忠告的语气告诉吉斯卡尔。
“王弟殿下,让圣堂骑士团为所欲为固然有损鲁西达尼亚的国威,但是,让异教的帕尔斯人去讨伐妥当吗?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枪尖什么要转向朝着我们来啊!”
这些放言出自宫廷书记官欧尔加斯的口中。他在吉斯卡尔手下担任行政上的实务。吉斯卡尔带着苦笑回答部下:
“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是,目前我们必须珍惜我们一兵一卒。根据各地来的报告显示,帕尔斯人似乎很快就会大举进攻叶克巴达那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哪!”
“反正我们知道银假面有他自己的盘算就好,目前就让他们和盘踞在萨普鲁城的那些笨蛋去战个你死我活吧,只要他们开战,就一定会造成损伤。至少他们是高高兴兴去作战的,不是吗?”
欧尔加斯听了点点头,然后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那个银假面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帕尔斯王室的一员。”
吉斯卡尔的答覆让欧尔加斯不禁吞了吞口水。
“是、是真的吗?”
“大概吧!或许是我无益的猜测,不过也或许是个事实。因为帕尔斯的王室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吉斯卡尔对波坦大主教的愤怒又被激起了。在占领了叶克巴达那之后,波坦大规模地焚书,把许多贵重的书籍都烧掉了,其中也包括王宫书库中收藏的古书。如果查阅这些古书的话,一定可以知道许多关于帕尔斯的国政和宫廷史的秘辛。由于波坦甚至也烧掉了地理方面的书籍,所以对统治帕尔斯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障碍。譬如,要向某个村庄收取租税,到底这个村庄能负担多少租税?有多少劳动人口和耕地面积?这些资料都必须重新调查才行。
“真是伤脑筋啊,吉斯卡尔。”
伊诺肯迪斯七世说道。在这个阶段,他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弟弟了。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这一点。
兄长归兄长,波坦归波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让吉斯卡尔记挂在心上。那就是帕尔斯的王妃泰巴美奈。
“泰巴美奈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兄长和波坦合起来也没有那个女人难缠。”
对吉斯卡尔来说,这是最令他不愉快的事。
王兄伊诺肯迪斯是一个有着像是用海绵做成的肉体和精神的人,如果泰巴美奈有意灌注毒液,他可能就会毫无选择地完全吸收了。
譬如,如果泰巴美奈对吉斯卡尔怀有恨意,在国王耳边轻轻说上几句,事情会有什么变化呢?
“陛下,请您杀了吉斯卡尔。那个男人不但轻视陛下,而且企图将自己推上至尊的宝座。让他活着会对陛下您造成不利。”
“是吗?如果你这样觉得,那一定错不了的。我立刻就将他处决。”
……吉斯卡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寒毛直竖。虽然他是鲁西达尼亚的王弟殿下,实际上又是最高权力者,但是,他的立场并不是真的那么安稳。好不容易才把狂信者波坦赶离了叶克巴达那,没想到又冒出个泰巴美奈。
吉斯卡尔不禁感到厌烦。从小他就一直在帮兄长,从来就不曾接受过兄长的拉拔。长久下来,他真的感到厌烦了……
另一方面,得到吉斯卡尔许可的席尔梅斯公然地召募帕尔斯的士兵,同时也整备了军马、武器、粮食。他大可以明目张胆地向鲁西达尼亚军要求。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需要鲁西达尼亚人去做一些勉强的事。就多花费一些时间去做准备的工作吧!”
席尔梅斯接受了沙姆的忠告,慎重地进行准备工作。如果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就冒然地攻击萨普鲁城而反被咬一口的话,岂不落人笑柄?在把鲁西达尼亚人赶出国境之外,于叶克巴达那即位为国王,将安德拉寇拉斯和亚尔斯兰的脑袋并列在城门之前,他是不能死的。他是帕尔斯中兴之祖,将在帕尔斯历史上刻下永不磨灭的名字。所以,他必须先攻下萨普鲁城,把该城当成他的根据地。然后,他会选择一个表彰有席尔梅斯之名的时机,升起帕尔斯的旗帜。
“那座城看起来似乎易守难攻,事实上是有几个弱点。鲁西达尼亚人可能不知道吧?我曾三度前往那座城,将内部调查得清清楚楚。”
在帕尔斯十二名令人闻风丧胆的万骑长中,最擅长城塞攻击和防御的就是沙姆。因此,他才会被安德拉寇拉斯王指定为防御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守将。
而现在,因为席尔梅斯要攻陷萨普鲁城,所以他必腹攻略萨普鲁城。沙姆全身有一种自我嘲讽的感觉,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做着他的事。
于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开始之初,席尔梅斯紧锣密鼓地编制私人兵团,整备武器和粮食。当吉斯卡尔开始焦躁地追问什么时候才能从王都出发时,准备工作终于完成了。
这是二月底的事。
Ⅱ
地下牢房内部的温度在一整年当中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冷冷的湿气紧紧地黏贴在牢房里面人的皮肤上。火把和烛台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阴森的幽暗,死于牢中的人们无声的呻吟仿佛在长着霉菌的大气底部对流着。
帕尔斯第十八代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自被幽禁在此,到二月底就是四个月了。
拷问频繁地就像每天的例行公事一样。不是为了探听出什么事情,纯粹只是为了伤害他的身体,污蔑他身为一个王者的尊严。他们用鞭子抽打他,用烤红了的铁串烫他,在他的伤口上浇上盐水,用针刺他。
安德拉寇拉斯的容貌已经变得像个半兽人了。胡须和头发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当然更别提入浴了。
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来访者来到国王的面前。悄悄地从黑暗中走来的人恭恭敬敬地对着囚犯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了,陛下。”
声音是那么低沉、痛楚。安德拉寇拉斯睁开了眼睛。尽管经过了漫长的监禁和拷问的日子,他的眼光却仍然那么炯炯有神。
“沙姆吗……”
“是的。是陛下颁封万骑长地位的沙姆。”
“沙姆你来干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之所以没有立刻就断定对方是来救他而雀跃万分,或许就是他自己内心的恐惧吧?沙姆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他却感受于是一股来自安德拉寇拉斯身上的异样压迫感。
他确实不是来救安德拉寇拉斯的。他甚至没有拿出武器来。事实上他是收买了拷问的狱卒,换来了极短暂的会面时间。以沙姆的武勇来说,他要斩杀狱卒,逃离地下牢房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他要带着身负重伤的国王离开王都却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沙姆也知道狱卒正搭着弓箭瞄准自己的背部。
“我来是有事想要请问陛下。”
“你想问什么?”
“陛下难道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你.99lib.到底想问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佯装不知道似地重覆问道。
“是十七年前的一件事。”
帕尔斯历三零四年五月,第十七代国王欧斯洛耶斯因不明原因而猝死。而在弟弟安德拉寇拉斯即位之后,欧斯洛耶斯的王子席尔梅斯被烧死了。长大成人出现在沙姆面前的席尔梅斯却断言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弑杀了兄王欧斯洛耶斯,好让自己当国王。同时他还说烧毁他半边脸的那场火灾也不是意外的失火,而是安德拉寇拉斯放的火。
“陛下,臣下有违本份胆敢请问陛下。十七年前,陛下是不是真的杀了欧斯洛耶斯王?”
“您杀害了兄王,篡夺了王位吗?而且您也曾经想将席尔梅斯王子烧死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中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有一些讥笑的语气在里面。
“我是一个只会战斗的男人。而王家给了我恩宠,让我有了万骑长的名誉和地位,王家对我有恩。而且我要大言不惭地说,我深深地爱着帕尔斯国。所以我希望陛下能减少我心中的一些迷惑,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沙姆在谈话中停顿了几次,冷笑从安德拉寇拉斯的眼中消失了。
“沙姆啊!我们兄弟的父王哥达尔塞斯大王是一个最有资格被称为明君的人。可是,他有一个让朝廷的臣子不满的缺点。你大概也知道吧?”
“嗯……”
沙姆很了解。哥达尔塞斯大王是一个有判断力、勇敢,对贵族公正,对奴隶慈悲的人。然而,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过于迷信。到了晚年,这种情况更有日趋严重的趋势。后来继承王位的欧斯洛耶斯五世虽然没有父王那么严重,但是却也很相信预言和占星术。
“哥达尔塞斯大王在年轻的时候曾接受过一个预言。”
“……那是?”
“预言是说,帕尔斯王家会因哥达尔塞斯二世之子而断绝。”
沙姆在一瞬间屏住了气息,安德拉寇拉斯以一种近似怜悯的眼光看着他,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帕尔斯王家会因哥达尔塞斯二世之子而断绝……”
对这个可怕的预言深信不疑的哥达尔塞斯极为慌乱、困惑。如果他不相信也就罢了,可是就因为他相信,所以不得不想出对策来。他以那已经失去理性的头脑拼命地思索着。
结果,他首先做的事便是把和王妃所生的两个儿子命名为欧斯洛耶斯和安德拉寇拉斯。在这之前,名叫安德拉寇拉斯的国王一定在叫欧斯洛耶斯的国王之后即位。所以,就算欧斯洛耶斯早死,弟弟安德拉寇拉斯也可以接替王位。他打的算盘是这样的。结果,事情也就一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安德拉寇拉斯下面并没有弟弟。那么这样说来,帕尔斯的王统就要因安德拉寇拉斯而断绝了吗?哥达尔塞斯并没有放弃。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预言传进来了。他的长男欧斯洛耶斯的妻子如果生了儿子,将来或许会继安德拉寇拉斯之后继任帕尔斯的王统。可是,那必得是哥达尔塞斯的儿子……
“那、那么,席尔梅斯殿下是……”
沙姆说不出话来了。难道席尔梅斯不是欧斯洛耶斯五世的独生子而是他的弟弟?而他真正的父亲是哥达尔塞斯二世?难道为了增加自己继承王位的儿子的数目,哥达尔塞斯王真的私通了自己的儿媳,让她生下了儿子?
由于过度的震惊和厌恶感,沙姆好一阵子并没有发现到冷汗从鼻翼落了下来。
“没什么好震惊的吧?原本世界上就没有干净的王家。所有的王家都像古老的王室一样,只不过是一滩污血和污物罢了。”
安德拉寇拉斯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种放弃了的感觉,甚至像是在说着一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沙姆用手背擦拭着冷汗,重整了自己的呼吸,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但是,现在他还想知道一件事。
“那么,亚尔斯兰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亚尔斯兰吗……”
安德拉寇拉斯的表情在满脸的胡须和伤痕中微微地变了一下。由于他静默不语,沙姆便说道:
“亚尔斯兰殿下是陛下和泰巴美奈王妃所生下的王子。他在这个预言中又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
安德拉寇拉斯仍然保持沉默。沙姆也沉默了,发问的他自己也感到疲倦了。好不容易安德拉寇拉斯开了口。
“我和泰巴美奈的确生了一个孩子,但是……”
“但是?”
沙姆这样反问的时候99lib?,有人匆促地敲着墙壁,这是典狱长回来的信号。这个信号在安德拉寇拉斯的嘴巴上上了一道无形的锁。沙姆站了起来,他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对国王敬了一个礼。
“陛下,我一定会把您带离这里。但是,目前请您原谅。”
安德拉寇拉斯以一种严寒透骨似的声音对着背转过身的沙姆说道:
“沙姆呀!你最好不要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或许我是骗你的。也或许是我想说真话,但是我自己也被骗了也不一定。帕尔斯王家的历史已经被涂上鲜血和诺言了。这是身为第十八代国王的我所说的,所以一定错不了。”
沙姆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踏上了地下牢房的阶梯。在转过了几个弯,穿过门扉,好不容易爬到地面上来的时候,沙姆觉得冬末的阳光好刺眼。同时,他也领悟到自己该走的路似乎被一层更深厚的迷雾所笼罩了。
Ⅲ
由席尔梅斯所率领的全是由帕尔斯人组成的军队于三月一日离开了王都。
他的兵力有骑兵九千二百名,步兵二万五千四百名。除此之外,还有一队运送粮食的人力夫。骑兵以追随查迪的亡父卡兰的人为中心,也有原来沙姆的部下。
连吉斯卡尔都为银假面能够募集到三万名以上的士兵感到意外,尽管有着些微的不安,他还是目送着银假面出发了。
在离开王都后的五天,刚好到达萨普鲁城的一半路程的时候,他们从沿途的居民那儿听到了一个传言。
圣堂骑士团内素行不良的一些人被赶出了萨普鲁城。因为他们袭击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的一团商旅,杀人并掠夺他们的东西。被赶出来的十五个人在距离大陆公路不远的地方集结,完全盗贼化了,从此就以烧杀虏掠为生。
查迪主张既然他们是在前往萨普鲁城的半路上,干脆就杀了这些盗贼做为血祭。席尔梅斯也点头答应了。
然而,在他们继续行军两天之后,传闻的内容却变了。那十五个鲁西达尼亚人组成的盗贼集团全被一个在不久之前出现的旅人给杀光了。
跟沙姆说话的农民显得极为兴奋。
“啊,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强悍的男人。”
“有那么强啊?”
“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强的人哪!因为他一个人杀了十五个人,而且自己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听对方这么耸人听闻的描述,连沙姆都产生兴趣了。
“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一个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筋骨健壮而高大但是左眼已经瞎了的男人。虽然没有穿着甲胄,但是骑着褐色的马,一把插在绿色刀鞘里的大剑就系在腰间。这是农民对那个男人的描述。
沙姆心中已经有个谱了。他要人多收集一些关于那个独眼男人的正确情报。
根据农民们的说法,那个独眼的男人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局中总是以悠闲的样子出现在附近的村庄中。他虽然告诉大家他有一个了不起的身份,而且把几百名得力的部下放在北方的一个村子里,然后一个人出来旅行,但是,大家都认为这些话不怎么能信。
一听说附近的村庄屡次受到鲁西达尼亚盗贼们的骚扰,男人便自告奋勇愿意单枪匹马前往收拾他们,只要村民们愿意给他酒和女人做为谢礼。于是他便一个人前往盗贼所在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独眼男人骑着马,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回到村子来了。那匹马背上吊着三个麻袋,每一个麻袋中各装着五个盗贼的头颅。
农民蜂拥而至盗贼聚集的地方,把被夺走的东西都拿了回来,同时按照约定给了独眼男人酒和女人。过了三天,男人嫌在狭窄的村子里和人们交际太麻烦了,于是便丢下女人离开了。
那刚好是昨天的事。在附近有一个洞窟,他把马留在那里,所以可能今天还在洞窟里面。也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殿下,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去会会他。如果能让他为殿下效力,他会是个可靠的人。”
沙姆对席尔梅斯这样说完,便只带着二十名骑兵朝男人住的洞窟前去。
洞窟的开口就在一个可以了望大陆公路的山的中麓,附近长满了茂密的金雀枝和野生的橄榄树。越是靠近山洞,从洞窟内传来的歌声越是清楚。歌声不能算是悦耳,但是音量之大却叫人由衷的佩服。
当沙姆接近洞窟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金雀枝丛中响起。是一家母子野鼠。在草丛中有着干肉和乳酪的碎片。这一家野鼠似乎吃着这些饵食,然后负责洞窟警卫的工作。歌声骤然停止了,传来了人声。
“是谁这么不懂礼貌地偷听别人唱歌?”
“克巴多,半年不见了,你还是歌艺没什么进步嘛!不过知道你没事却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哦,是沙姆吗?”
出现在洞窟入口的独眼男子露出了白皙的牙齿笑着,在他那精悍的脸上便展现了少年般的表情。
他就是自从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败战之后就一直行踪不明的帕尔斯万骑长克巴多。
沙姆让骑兵们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进到洞窟里面去。马已经上了鞍,克巴多好像即将要启程了。克巴多摊开了卷收在洞窟一隅的毛毯,拿出了麦酒壶。
“哪,请坐吧!老实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这么说来,活着的人搞不好还有很多呢!和你一起守着叶克巴达那的加尔夏斯夫怎样了?”
“加尔夏斯夫勇敢地战死了。和我这个苟且偷生的人是大不相同的。”
半带着自嘲语气的沙姆说完,克巴多拿着手里的麦酒壶笑着说道:
“你要轻视自己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可不认为活着是一种耻辱。因为我就是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残存下来了,所以今天我才能喝美酒、抱美人,有时候还可以杀杀那些让人看不顺眼的鲁西达尼亚人。”
克巴多把青铜杯子放在沙姆面前,倒进了麦酒,自己则直接就着壶口开始喝了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有酒豪之称的人,对他来说,麦酒就跟水是差不多一样的。沙姆只将酒杯拿到嘴边沾了一下。
“怎么样,克巴多?现在我正跟随藏书网一个主君,愿不愿意跟我共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喜欢吗?”
“老实说,我已经厌烦了追随别人的那种日子了。”
克巴多的感情沙姆也不是不能领会。他原本就是众人皆知的“吹牛克巴多”,在战场上他是虎虎生风的战将,然而,在宫廷中,他却总是受到限制。
曾经在一次宴席上,一个高不可攀的年轻贵族问他“满身是血和汗水、砂尘,饿着肚子在战场上奔波是什么样的滋味”时,克巴多突然就抓起贵公子的身体,把他丢进大厅一角的麦酒桶里,丢下一句话“那,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一心只想赶快洗个舒服的澡……”
“所以我说,像你这样的勇者整日无所事事地在荒野中闲逛也未免太可惜了吧?”
“这样过日子很逍遥啊!对了,沙姆,你现在追随哪个人啊?听说王都叶克那巴达陷落之后,国王和王妃都行踪不明了。”
被对方这么一问,沙姆带着苦涩的语气回答。
“我现在追随席尔梅斯殿下。”
“席尔梅斯……?”
歪着头思索的克巴多想起了那个名字,他微微地皱起眉头。
“你说的席尔梅斯就是那个席尔梅斯吗?”
“是的。现在我追随的就是那个席尔梅斯殿下。”
“他还活着啊?真是奇妙的变化哪!你成了席尔梅斯王子的部下了。”
克巴多并不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复杂的事情或纠结不清的缘由吧?沙姆向克巴多说明了目前帕尔斯的状况,并告诉他亚尔斯兰王子可能在东方国境一带。
“这么说来,帕尔斯王家四分五裂,以血刃相向罗?如果再卷进这场争斗里面才叫傻哩!你就把我忘了吧!”
沙姆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作势要站起来的克巴多。
“等一下,克巴多,姑且不论最后由哪一个人成为帕尔斯的支配者,我们都不能放任鲁西达尼亚人继续这么暴虐地支配下去吧?难道就不能借用你的勇武把他们赶出帕尔斯吗?”
克巴多再度皱起眉头,重新坐了下来。他把已经空了的麦酒壶丢到洞窟的角落去,然后陷入了深思当中。他的气质是那么豪放,有时候看来甚至有些粗野,但是,他毕竟年纪轻轻就当上万骑长,绝对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
“沙姆啊,席尔梅斯王子有你,那么,另一方的亚尔斯兰王子又有谁呢?”
“达龙和那尔撒斯。”
“哦……?”
克巴多睁着他独眼的眼睛。
“这是真的吗?”
“是席尔梅斯殿下说的,可能是真的。”
“姑且不说达龙,我以为那尔撒斯比我更讨厌宫廷工作的,他的心境是如何变化的?难道他觉得帕尔斯的未来在亚尔斯兰王子的身上吗?”
“或许那尔撒斯是这样认为的吧?”
沙姆对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印象并不怎么深,在参加亚特罗帕提尼会战时,王子才不过十四岁。容貌长得不好,气质也不差,可是,毕竟还是个未成熟的少年。
难道是亚尔斯兰有着足以刺激像达龙和那尔撒斯那样的人们的资质吗?而亚尔斯兰是不是真的就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新生儿子?那个少年的体内是不是没有流着安德拉寇拉斯王所说的“王家不纯的血缘”?
克巴多用他的独眼兴味盎然地凝视着陷入深思的沙姆。
“沙姆啊!你在想些什么?”
“什么意思?”
“你是打从心底宣誓对席尔梅斯王子效忠吗?”
“看不出来吗?”
“哼哼……”
克巴多抚摸着长着漂亮胡须的下巴。虽然他过着远离女人的洞窟生活,不会再回宫廷任职,但是,他会做这样的事就是这个男人奇妙的地方。
“好吧!沙姆,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就助你一臂之力吧!可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看不顺眼的话,我立刻掉头就走,怎么样?”
Ⅳ
三月十日,席尔梅斯率领的帕尔斯军和圣堂骑士团开始了第一次的交战。
萨普鲁城位于距大陆公路半法尔桑(约二点五公里)远的岩山上。这座岩山为几乎是从平地上直立起来的断崖所包围,要攀登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穿过岩山的内部,有一段长长的阶梯和便斜路而呈螺旋状延伸,连接着面向平地的出入口。出入口设有两道厚重的铁门。
因此,盘踞在城里的军队如果不出兵,攻击的一方也只有耐心地包围了。然而,席尔梅斯一开始就无意做持久战。他打算运用计策,把圣堂骑士团引诱出来。
那一天,守在萨普鲁城内的圣堂骑士团看见在平地上摆开阵势的帕尔斯军在阵地之前插上了一根旗子,那是黑底上着银色徽章的依亚尔达波特教的神旗。帕尔斯军在惊异不已地遥望着他们的圣堂骑士团面前放火烧了神旗,眼看着神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面旗子当然是特地做成和神旗一样的普通旗子,然而,对鲁西达尼亚人却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可恶!这些焚烧神旗天杀的异教徒们!把他们大卸八块!”
狂信者一旦生起气来,用兵或战术等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重点所有了。把渎神的异教徒打下地狱去!大主教波坦下了命令之后,将兵们立刻穿上了甲胄,骑士们跳上了马往倾斜路急奔,而步兵则快速地从阶梯上冲下来。打开了两道铁门,也在平地上摆起了阵势。
当然,席尔梅斯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
他把军队分成三队,左翼交给沙姆,中央部队交给查迪,自己则率领着右翼。独眼的克巴多被配属在左翼。以他和沙姆的关系来看,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很快就会轮到你了。现在你就暂且做马上观吧!克巴多。”
“做马上观时我想喝杯麦酒哩!”
独眼男人回答。他的甲胄是借来的,尽管如此,他的威容仍然大大地压过了一般的骑兵们。
喇叭声响起,战斗开始了。
圣堂骑士团举起了长枪往前突进。
重装骑兵的突击往往是打击力胜过机动力,相当有重量感。
帕尔斯军则先以弓箭队加以对抗。然而,圣堂骑士团的先头部队连马都披上了甲胄。飞射而来的箭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损伤,圣堂骑士团冲进了帕尔斯军的阵地。
杀界大开。
巨大的声响支配了整个战场。半空中交织着一片你来我往的箭雨,地上则布满了尸体和鲜血。帕尔斯人和鲁西达尼亚人就在当中相互砍杀、突刺、斗殴。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战场。
帕尔斯的步兵队招架不住圣堂骑士团的压力,后退了十步、二十步之后,半像是崩溃似地往后方溃散了。圣堂骑士团乘势追击。他们口中念着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名字,骑着马展开追杀行动。砂尘漫天,遮蔽了天空。
这个时候,席尔梅斯自己所率领的右翼部队杀进了正突进中的圣堂骑士团的侧面,看来就像一条铁河冲进了另一条铁流当中。
一名圣堂骑士倏地抬起头来看时,席尔梅斯的银面具和长枪同时闪起了光芒。圣堂骑士的身体被席尔梅斯的长枪完全贯穿,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夺走他生命的那枝长枪的穗尖再继续向前刺进了另一个骑士的腹部。
这时候,席尔梅斯丢下了枪,抽出了剑,砍进了迎面袭来的圣堂骑士的侧面。骑士从鞍上滚了下来,满是鲜血的脸埋进了砂土当中。
“就是现在,克巴多,看你的了!”
沙姆一喝,穿着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穿过甲胄的独眼骑士无言地点了点头。
突破帕尔斯军中央阵地的鲁西达尼亚骑士们让马蹄掀起漫天红灰色的砂,朝山的斜面奔驰而来。跑在阵前的两个骑兵跃上山峰,大叫着“依亚尔达波特神荣光”。
就在这瞬间,克巴多的大剑挥向空中。
高亢的声音夹杂着血沫,两名圣堂骑士的头部就连着甲盔飞离了身体。两颗头颅溅起了鲜血,滚落在砂土里。鲁西达尼亚人发出了恐惧和愤怒的叫声。
克巴多踢了踢马腹,冲进了敌阵当中,左右砍杀着鲁西达尼亚人。那把厚重的大剑在他手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不断地挥舞着,骑在马上的克巴多就像从手掌中发射出雷电的迪休特略神的化身一般。
在战场上辟开一条血路之后,克巴多回过马头,再度跳进敌阵当中。每次大剑一挥就又出现一条新的血路。克巴多钢铁般的力气击碎了鲁西达尼亚人的盾牌,砍裂了他们的甲胄。撒在砂上的鲜血立刻就被吸进去化为大地的一部分。
沙姆指挥的帕尔斯军朝着开始动摇的鲁西达尼亚人展开突击。
马儿嘶鸣着,金属碰撞发出了尖锐的响声。胜利者的怒吼和败北者的悲鸣不断地响起,鲁西达尼亚人终于给帕尔斯人打败了。
圣堂骑士团留下了两千具以上的尸体,逃进了萨普鲁城。牢牢地关上了两道铁门,藏在耸立的岩山内部。
“看样子,他们暂时不会出击了。原本我们并不打算做持久战的,不过,我们有我们的计策。干得好,克巴多。”
全身甲胄被敌人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的沙姆对克巴多赞赏有加。克巴多把大剑收回剑鞘,正待要回话时,席尔梅斯带着查迪骑着马靠了过来。锐利的眼光从银色面具内射向克巴多的脸上。
“你就是克巴多?”
“是的……”
听到克巴多不太郑重的回话,查迪怒眼以对。
“不懂礼节吗?这位是帕尔斯的正统国王席尔梅斯殿下!”
“如果是国王,就不该称呼为殿下,应该是陛下吧?”
一阵嘲讽让查迪闭上了嘴巴之后,克巴多凝视着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他的右眼中浮起了猜疑的表情。
“席尔梅斯殿下,如果你是真的席尔梅斯殿下,为什么要将脸遮起来不让人看到呢?”
这是一个极为无礼的问题,发问的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看穿了银色面具表面燃着怒火,遂微微地笑道:
“我只有一只眼睛,可是我并没有羞于见人,所以殿下不妨也跟我一样吧?一个好国王的资格并不在于脸孔的美丑啊!”
“克巴多……!”
沙姆低声喝道。他知道克巴多是有意挑衅。打从以前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他不高兴,哪怕是国王,他照样嗤之以鼻。他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不悦也不只一两次了,但是,每次他都因为建立了功勋而回到宫廷任职。
“你身为沙姆的朋友却不知礼数。你想惹王者不悦吗?”
克巴多似乎故意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视线投向老朋友,以再清楚不过的语气说道:
“沙姆呀!实在对不起你了。不过,看来我跟这个人性情是合不来了。我好不容易才因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而获得了自由之身,还想再保有这样的自由。现在就此告别了。”
“克巴多,别这么性急!”
沙姆的声音却被席尔梅斯的怒喝给盖过去了。
“让他走,沙姆。对国王无礼本来就该处以车裂之刑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他。不要再让我看到他那张令人不愉快的脸!”
“多谢你的宽宏大量,席尔梅斯殿下。和帕尔斯同胞一起流血流汗实在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说完,克巴多便下了马,开始脱下甲胄。他旁若无人似地把甲胄和胸衣一件一件丢在地上。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着靠上来的沙姆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本身于席尔梅斯殿下的幕营里吗?”
“亚尔斯兰殿下有达龙和那尔撒斯在身旁。如果我没有跟在席尔梅斯殿下身旁,似乎是不太公平吧?倒是我的力量太微薄……”
把甲胄完全脱掉之后,克巴多把大剑吊在腰间,再度跳上了马。
“你也辛苦了。姑且不说席尔梅斯殿下,我会为你祈求武运的。但是,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或许我的祈祷反而会造成反效果也不一定。”
克巴多微微一笑,在马上对着席尔梅斯点了点头,便调转了马头。他知道在此地久留是没什么用处的。
在走了约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后,克巴多回头张望。后面并没有追兵,或许是沙姆制止了吧?
“……是我太性急了吗?说起来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保证我跟亚尔斯兰王子能合得来啊!”
他拿出了装满麦酒的皮革水壶凑到嘴边,对着风微微地笑了起来。
“算了,如果不合意,顶多也只是离开而已。这么短暂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追随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君主委屈自己活下去更无聊的事情了。”
独眼的男子一只手拿着麦酒水壶,一边策马前进,一边开始大声地唱起歌来了。朗朗的歌声和马蹄的响声慢慢地在无人的荒野上向着东方移动。
Ⅴ
帕尔斯国的东部一带在三月二十八日半夜发生了二十藏书网年来最大的地震。
震动越过了卡威利河的水面,扩及辛德拉国的西部。多处的山崖崩蹋了,地上也出现了裂缝,贫穷人家的房子都倾斜了。
培沙华尔城塞也摇晃不已。既然是地上的建筑物,有这样的情况产生是理所当然的事。
震动情况非常剧烈,亚尔斯兰也从床上跳了起来,马厩中受到惊吓的马儿们引发了暴动,被马蹄踢到的士兵断了肋骨。有几座烛台倒了下来,引起了火灾,不过,很快就都被控制下来了。城壁和城馆并没有什么损害。有一个人受了重伤,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被从架子上掉落的瓶子打到了头,或是因为脚步不稳而从阶梯上滚下来而受了轻伤。城内的损伤情形就只有这样,然而,出去侦察的骑兵们却带回了令人心悸的报告。
“迪马邦特山的周边因为此地的地震而造成很大的损失。连整个山容都变了。原本靠上去看个究竟的,但是,路被落石和崩落的山崖挡住了过不去,再加上风雨强劲,根本无法接近。”
“迪马邦特山?是这样吗……”
亚尔斯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据说迪马邦特山是三百年以前,英雄凯·霍斯洛把蛇王撒哈克封印于地底的地方。在朝着培沙华尔城回来的半路上,遥望着迪马邦特山的亚尔斯兰曾经被一种莫名的巨大妖气所笼罩。亚尔斯兰想起了这件事,他再也无法平静了。
“殿下,反正我们就要往西方进军了。如果您不放心,我们可以在半路上做个详细的调查。”
亚尔斯兰同意达龙的说法。
他没有办法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在远离培沙华尔城的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地下,穿着暗灰色衣服的男子正愉快地对着弟子们说道:“……亚尔斯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果像土龙一样蜷缩在培沙华尔城内的话,或许可以活久一点。蛇王撒哈克大王的再生比我们想象中的还快哪!大家不要偷懒,赶快做好迎接大王的准备……”
然而,就算亚尔斯兰听到这些话,他也不会就此撒手不管的。
现在,他身边有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斯、奇斯瓦特、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以及二十名千骑长。在他们的支持和协助之下,亚尔斯兰将要展开一场解放帕尔斯国和人民的圣战。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三月底。
以在培沙华尔城的王太子亚尔斯兰的名义公布了两项历史上重大的布告。这两项公告都出自戴拉姆的旧领主那尔撒斯之手。
第一个公告是“鲁西达尼亚追讨令”,檄文散发到帕尔斯全国各地。大意是说,为了赶走入侵故国的鲁西达尼亚人,所有的帕尔斯人都该集结到王太子亚尔斯兰麾下。
第二个公告是“奴隶制度盲目废止令”。公告中明文约定,将来等亚尔斯兰即位为国王之后便解放帕尔斯国内的所有奴隶,禁止贩卖人口。
总而言之,因为这两个公告,亚尔斯兰清晰地宣告了自己的立场,不管是政治上、军事上或者历史上的立场。他将成为自英雄王凯·霍斯洛建国以来,帕尔斯历史上第一个将人民和土地自异国的侵略支配和本国的旧制度中解放出来的统治者。
亚尔斯兰只有十四岁六个月,在他的眼前存在着他所知道的几个谜和他所不知道的几十个谜。当他解答了这些谜题的时候,或许他就可以以“解放者亚尔斯兰”之名流传后世了。
后记
第二册的后序中一开始笔者就向读者道歉。
至于第三册,很抱歉,笔者还是要先向读者说声对不起。
这种情形好像是一种奇妙的传统似的。照这样看来,在第四册时发生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只希望在写第四册的后记时,不要再有“这一次还是要以道歉的方式做开头”的情形发生。
老实说,今年笔者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渐渐要改变态度了)。由于笔者才疏学浅,要写一本书出来实在需要相当多的时间(真希望能轻轻松松地写)。八月上旬参加金泽的日本SF大会的前后大概是最疲劳的时候。大会活动是很令人愉快,但是,因为过度的疲劳,以致于注意力无法集中,一天之内就有两次忘了拿重要物品,最后在离开会场时甚至穿错了别人的鞋子。接着又忘了工作的事,不过,出版社却不让笔者忘记。顺便一提,笔者也忘了结婚大事。
在大略做过《亚尔斯兰战记》整体.的结构之后发现,这个故事可能会在十册到十五册之间做个完结,不会有更长的情形出现。
这一回,亚尔斯兰远征了辛德拉国,这个国名的由来是以前印度次大陆的西部地方被称为“辛德”之故。本册的故事是远征辛德拉,所以在下一册就应该开始进行夺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情节了。
当然,在亚尔斯兰的前头一定有一些阻碍困扰着他。最大的障碍就是笔者工作不顺,以达龙的武勇、那尔撒斯的智略也没有办法克服这项难题。最有效的方法还是要读者们温馨的激励。尽管读者没有任何不满,但是,笔者希望大家不要光挑缺点,尽量多看看那微不足道的优点吧。
这是笔者厚 989c." >颜的请求,话说到这里,纸张也用完了。我们来年的春天再见吧!
笔者 惶恐敬上
一九八七年八月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