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一个丧乐手亲历的的诡异事件2》 引子 临近春节,在我的坚持之下,爷爷终于获得父亲和伯父们的同意,得以回老家一趟。他的故事并没有完结,我很庆幸我已听去这其中的一小部分。 一路上的景色倒是有些萧条了,虽然公路早就铺上了柏油,可人却越来越少。爷爷指着远处的那个山丘对我说:“看见没?那坡顶上的破屋子就是你张七爷以前的家。”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座破败的黑屋子就像纸折成的一样,一点寒风也是经不起的。我眺望了半天,眼睛也开始发酸,寒风这么轻轻一触,倒有要渗出泪水的意思。 “张七爷,果真是家里的老七?”我伸手扶住了爷爷,他手里的拐杖粘了不少的泥土,显得非常的沉重。 听了我的问题,爷爷笑了两声。那笑声十分硬朗,与他孱弱的身子极不相符。他长舒了口气,说:“这个也不过是听你曾祖父说的,那时候只顾跟着他四处调皮,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不过好像他跟我说起过这个事情,那时的他可真不像他,哭哭啼啼,像个婆娘。” “那他的真名到底叫啥子呢?”我追问了一句,见爷爷有些累了,扶他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来。 爷爷说:“‘张七’、‘张七’的叫了一辈子,我倒是真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听他的父亲叫过他‘清儿’。这名字,倒应该是他不愿意听的。你这个张七爷,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娘里娘气的。” 我听出了爷爷话里的意味,最讨厌娘里娘气的张七爷,却在爷爷问起他是不是真是家中老七的时候,哭得像个婆娘。我对这其中的故事好奇起来,可不用急于追问,在爷爷的回忆中,这一段一定会被他浓墨重彩地叙述一番。 这样想着,我正准备把爷爷从石头上扶起来时,谁知他刚一支起身子,那根拐杖就卡在石子中歪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爷爷歪了歪嘴角,长叹了一声:“家伙,我老了,你也老了,看来在这个世界留不长了。” 他的话里好似裹了针一般,扎得我生生作疼。我抬着爷爷的手臂,看着他一脸的淡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他这一生早已被打磨到了极致,死亡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了。 “小子,你也别多想,我晓得你这一趟的目的,无非是想套出我口中的故事,你很好奇,这是好事,你老爹总说你只会耍笔杆子成不了气候,可在我看来,你比他们都灵光,居然还把爷爷跟你讲的故事写成了书。我这一辈子,让你听去了有个记录也好,反正真假难辨,哈哈。”爷爷笑着走了一段,又看了看手中的拐杖,补充道,“说起这拐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好像是1938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十五岁,虽然跟着师傅奔走了不下百场丧礼, 53ef." >可还是一副牛脾气,这一点你倒是遗传了去。那天,我跟师傅去做礼,完了之后跟着大师兄回师傅的院子,走到那片松林沟的时候,就触了霉头……”bbr> 故事还没有开始,我就早已按捺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生怕从爷爷口中听落了一个字。 那天,在龙门镇做完了礼,爷爷与大师兄李伟扛着东西先一步回去。穿过整个镇子,沿着那条大路往回走,要走上三四个小时。 入了秋,天气比较干爽,走着有秋风穿来穿去也不觉得热。出了镇子没多远,有一个特别大的山坳,穿过那山坳就能上另一条大路,直达目的地。那山坳很深,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松树,当地人叫它松林沟。秋天的时候,这一带的风就变得猖狂起来,一灌进山沟的口子,就掀得沟里的松树哗啦啦作响。 在给这家做礼的过程中,爷爷听一个当地的老头子说过一段关于这松林沟的故事。在晚清末年,时局纷乱,人们是要地没地,要粮没粮,不忍饿死街边的大多数男人,就拖家带口地进了这松林沟。男人们纷纷拜了把子,落草为寇,专门劫杀这沟里过路的商客。这条路是龙门镇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捷径,如果不走这条路,要出镇子,起码要多转十来里路。起初的时候,过往的商客并不知情,带着大批的物料从这里经过。除了军方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命丧于此。那很长一段时间,这山沟里氤氲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些树枝上挂满了路人的脑袋瓜和肠肠肚肚,一时间怨气深重。后来有部队开到,带领一个团的士兵,活生生杀光了松林沟里的那一窝土匪,尸体在镇子上挂了好几天。 爷爷跟着李伟走进那山沟的时候,脑子里就蹿出了这个故事。深秋时节,只要天上没有下雨,夜空中月亮就极为明亮。月光照亮了山沟里的那条石板路,好像一条行进的蜈蚣,歪歪扭扭。松林沟里的松树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更多的养分,要比别处的松树更为茂盛。繁密的枝叶将头顶的月光过滤之后,斑驳的光影更添诡异。 爷爷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周围的松树枝丫,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幅幅挂着脑袋瓜的情形,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这股腥味不知从何处飘来,怎么挥都散不去。 走着走着,爷爷不小心踢中路边的一块大石头。脚趾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连忙在一旁坐下来。李伟见状,扭头责备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小心。说着,也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爷爷叫着疼,谁知一抬头,竟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从雾蒙蒙的松林里走了过来。爷爷看傻了眼,半天没有应李伟的话。李伟拍了他两下,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儿。他顺着爷爷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个黑影,一瘸一拐的。 渐渐地,那个黑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爷爷看得仔细,可因为只有模糊的月光,只能判断这个黑影是位老人。他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影子在石板上一斜一斜。爷爷慌了神,连声问李伟应该怎么办。想必李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走到爷爷和李伟的面前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他们。爷爷看不清他的脸,一个黑色的剪影,像树叶一样轻飘飘的,只怕风一bbr>吹,就把他给送走了。两人看着面前的黑影,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对视了许久,那黑影将手中的那根拐杖递给了爷爷。 看着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拐杖,爷爷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那黑影,又看了看蹲在面前的李伟,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根拐杖。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佝偻的老头已经消失在了凉森森的山沟里。 李伟也回头看了看爷爷一眼,沉默地咽了两口唾沫,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是被吓住了。他将爷爷从石头上搀扶起来,干脆走到了爷爷的身后,招呼了爷爷两句,让他迈步朝前走。 说来有些奇怪,那拐杖像是有神力一般,爷爷一把将它拽在手里,被扭伤的脚踝再没有半分痛意,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李伟突然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就晓得咱俩碰上了。” “碰上啥子了?”爷爷停下来,扭身问道。 李伟指了指旁边的大石头,是一刻钟前爷爷坐过的那块石头,周围的树影也尽数相同。 “鬼打墙?”爷爷说着,正准备解开裤腰带,对着石头大撒一泡尿来破这鬼打墙,谁知却被李伟给拦了下来。李伟说:“先别急,我们再走走。” 那条路根本就没有岔路,直通山顶大路的石板路,两人硬是转了好几圈。当第三次停在那块石头前的时候,爷爷二话没说就来了一泡尿,哗啦啦撒了半天。 两人又沿着脚下的石板路朝前走,转了三四圈,最终转累了,在那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是泄了气,告诉李伟干脆等到天亮。李伟不知如何应答,而这时正好注意到了爷爷手中的拐杖。李伟上前来,将那拐杖抢了过来,扔在了路边上。两人再走,便再没遇到原地打转的情况。 听了爷爷的故事,我倒是有些惊讶,看着他手中那根一晃一晃的坏掉的拐杖,心里钻出无数个疑惑来。可是我知道,不管我如何急切,他也是解释不来的,这阴穿阳,捉弄活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走了一阵,爷爷在一个山沟的竹林前停了下来。回想起他讲过的那段关于竹林的故事,我还有点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他就指着对面山腰的那座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的老屋子说:“你看看,那儿就是你爸出生的地方。”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没过两秒又露出一个笑脸来,他接着说,“还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岁,跟着师傅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回了趟家,结果一进家门就跟你曾祖父大吵了一架……” 第一章 井下魂 自从爷爷上道之后,师傅喻广财对他倒是没有半分保留。丧乐队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他与大师兄李伟一同打点。那几年的规矩倒是没怎么变,但凡谁家中有人病丧,或是死于其他自然原因,喻广财都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偶尔有人找阴宅位置吃不准风水好坏,倒会专程来请教他。这时候,多半会与主人家先前请上门的风水师傅有一番较量。时常两人谈笑之间,便把周遭十余里的风水脉象说了个透。在丧乐队中奔走研习,碰上这种机会自然再好不过。而每次喻广财遇到这样的机会,都会叫上爷爷随同。那短短几年时间里,爷爷算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算在圈子里混了个脸熟,小有了些名气。 在爷爷踏入这行之前,喻广财已经是圈子里的名人。由他带领的丧乐队,没有八两也有半斤。本来就活路不断的他们,因为这几年又解决了不少“麻烦人”,更是成了行业的带头队伍,很难碰到闲下来的时候。爷爷倒是个能够在忙里偷闲的人,稍有半日的闲暇,他便会溜回家中去,看看家里的二老和终日念叨着他的三爷爷。 这一年,爷爷十六岁,在与李伟做完了石蟆镇的丧礼之后,他跟李伟要了半天的假期回了趟家。 仔细算来,那一年是1939年,东洋鬼子大举进攻中国,整个北方大部分已经沦陷。那时候的爷爷其实对这些问题并不大关心,只要日本人没有踏上这四川的土地,他便觉得什么打仗什么逃难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只是从三年前,他与以前的师兄林子在镇上一别之后,就听说林子离开了丧乐队,赶赴四川随同当时国军招兵进了部队。从那时候起,爷爷对他倒是有几分挂心,一听到点前线的消息都会跟李伟和曾银贵等人讨论半天。 言归正传,爷爷回到家之后,曾祖母和曾祖父也是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还未等爷爷完全落座,就开始问东问西地寒暄个没完。爷爷一时慌了神,都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阵脚是乱了,他就干脆懒得回答了。等两人都歇气之后,直愣愣地问道:“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我吗?” 听到他的问题,曾祖父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垮了下来。曾祖母像是没有听出这其中的真意,抿着嘴仔细回忆:“前几天倒是有人来过,不过是问了一些你们唢呐队的事情,工价啊啥子的,我把前段时间你给我讲过的事情都讲给了他们听,他们都夸你厉害!” 爷爷听了,追问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看着爷爷焦急的模样,曾祖母这才回神过来,她笑道:“你看我,绕了半天没有听出你话里的名堂,没有,莫晚一直没有回来过。” 听到这话,曾祖父哼唧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往腰后一放,厉声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大半年的回一趟家,亲爹亲妈不关心两句,进门就打听起那个女人来,要是哪天阴差阳错真让你把那女人娶进了门,你眼中还能有你爹你娘?” “大半年大半年,我也不想,当初不是你让我跟着喻广财拜师学艺的吗?”爷爷顿时觉得无比的委屈。 曾祖父向来性子刚烈,本来心中就有火,被他这么一顶撞,那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抄起手中的烟杆就开始往爷爷身上一阵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狗崽子,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敢顶撞你爹我,老子告诉你,就算你到了八十岁,老子还是你的老子!” 爷爷虽然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可在曾祖父动手打他的时候,他还是不敢轻易还手。他一边狡辩着,一边朝着门外躲。好在没挨几下,曾祖父就被曾祖母给拉住了。爷爷越想越是一肚子的火,干脆就拎着包准备回师傅那边去。曾祖母见这两父子就跟上辈子的仇人似的,自知也是劝不回来,就帮着爷爷拎着包出了门,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脱下来。 在送爷爷出那个山沟的路上,曾祖母给爷爷讲了一件前段时间从别处听来的怪事。 老家所在的镇上,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扎纸人的老师傅,姓熊,名耀。这个熊耀时年近五十,有一个儿子在外做棺木生意。熊耀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以前的扎纸刘学手艺,虽然这个扎纸刘一直对他留着一手,可他生来勤奋,技术并不在扎纸刘之下。有好几次,爷爷跟着喻广财给人做丧礼,都碰到过他。他扎出来的纸人十分的逼真,要是放在晚上,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熊耀的儿子常年都在外面跑生意、联系木料,很少回家,自从熊耀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经常一个人待在他那间灰暗暗的屋子里,对着一堆纸人。据说,他亲手扎出来的每一个纸人,他都会给它们取名字,有时候喝醉了,还会跟它们说悄悄话。 可就在差不多半个月前,熊耀死了,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杀害的。 熊耀的房子对面是一家开面馆的,面庄平日里的生意并不好,虽然并不太忙,可一直都开着门,那老板也是整天坐在屋门口。那天傍晚的时候,面馆老板见熊耀又喝醉了,中途还跑到面馆来让老板替他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还跟老板说:“我们家新来的妹子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想吃点面条,多周正的姑娘啊,明天就要去陪常老头了,想想是有点不甘心,今天要是不给她吃点好的,她要发脾气!” 这面馆老板被他的话吓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那常老头死了三四天了,正好是明天下葬,于是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妹子’,又是你扎的纸人吧?” 熊耀一听,连忙在嘴边竖起了食指,示意他小声点。面馆老板随着熊耀回头,眺望了那间灰暗暗的屋子一眼,那门半遮半掩的,正有一个纸人坐在那屋子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熊耀像是有些害怕了,他连忙端起两碗面,一边走一边说:“糟了糟了,被她听见了,她跟我说了很多遍她不是纸人不是纸人,现在好了,看她不骂死我才怪!” 面馆老板被他弄得一头的雾水,看着他进屋子之后,非常利索地关了门,心才缓缓放了下来。那个晚上,熊耀的屋子好像真的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跟对方吵架,一会儿摔碗,一会儿又砸凳子的,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了下来。 第二天,熊耀家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过。中途常家的人来取纸人,敲了好半天也没有敲开。到了晚上,面馆老板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叫来了两个街坊,三人一起将熊耀家的门给撞开了。门一开,三人就傻了眼。那熊耀被捆在一张木椅子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刀,那是熊耀用来削竹蔑的刀子。他身上的鲜血顺着那个口子往下流,染红了脚下差不多方圆一米的地面。面馆老板看得仔细,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几根面条。而在他的对面,一个扎得非常逼真的纸人正端坐在另一张木椅上,她的脸上含着笑意,惟妙惟肖。 事发之后,大家都非常想不通。熊耀的双手连同身子被捆得牢牢实实,嘴角上的面条到底是怎么来的?经过仔细的勘察和盘问,熊耀的家中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个人,那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又是怎么插进深到一寸多的位置? 这件事发生之后,面馆老板一想起熊耀扎的那些纸人就非常害怕,没过多久,就搬离了镇子。 听了曾祖母的讲述之后,爷爷的脑子里一直都浮现着熊耀扎的那些纸人的笑脸,那柳叶眉,樱桃嘴,细长的毫无血色的面颊。现在想来倒是十分的瘆人,为了淡化心中的恐惧,爷爷自然有他的方法。每次一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自己感到害怕,他就会努力回想莫晚的脸。那张脸素净纯洁,只要在他脑中一闪现,就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从上次在李家谷中一别,他与莫晚已有三四年没见。三年前,她到家中来等自己,究竟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爷爷已在心中设想过千百次,可越是这样想象,他就越是期待。 想着想着,他就不经意走到了喻广财的院子。此时天色并不太晚,可偌大的院子却没有一个人。他径直地走进了喻广财的房间,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大师兄李伟、二师兄曾银贵和师姐罗琪都在急忙收拾行李。 见了爷爷,李伟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峻之,你咋个回来了?我们本来准备出发的,让你在家多待两天的。” “咋了?这是要去哪里吗?”爷爷有些不解。 曾银贵抖了抖肩上的包,笑嘻嘻地说:“瓜娃子你运气好啊,这次又有新鲜事儿了,隔壁镇上有个学堂,据说那学堂的院子正中间有一口深井,那深井会吃人!” “啊?吃人?”爷爷被他的话弄得大吃一惊。 “哎呀!具体情况我也解释不清楚,快点收拾,师傅在隔壁收拾家伙,待会儿我在路上,他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的!”曾银贵摆出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 张七站在曾银贵的身后,抬头微微朝着爷爷笑了笑,也是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收拾着桌面上的包袱。爷爷算是被他吊足了胃口,多问无益,他连忙收拾了东西,跟着几人出了门。 那个晚上的月亮,亮得有些不真实。 从喻广财的住所出来,沿着那条土马路,穿过几条山沟,再翻越一座山丘,就可以看见那座坐落在山坳之间的小镇。爷爷在小的时候来过这个镇子两次,一次是跟着曾祖父到这边来取救济粮,另一次是到这边的山沟里采蘑菇。当爷爷跟着几人站在那山丘半腰上的时候,就回想起那山沟里蘑菇的香味,虽说比起现在的香菇鸡汤少了几分油水,可在那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食材。 这一路上,几人借着月光朝前走,喻广财走在队形中间,前面是李伟、罗琪,后面跟着爷爷、张七和曾银贵。刚上了正道,喻广财就跟几人讲起了那口吃人深井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镇名叫清水镇,因为那山坳口是个非常重要的地形,在清朝末年,那里有重兵把守。清水镇中有一个闻名遐迩的学堂,是后来的民国政府特地在这里建的,为的是方便附近几个镇子的孩子到这里念书。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学堂门庭若市,先生教课之时,座无虚席自不用说,就连窗口处都挂着不少的脑袋,一听就是大半天,连咳嗽都不会有一声。当年的爷爷,非常羡慕这些孩子。 说起这个学堂的结构,倒是有些特别,因为资金的原因,学堂的宿舍里连一个厕所都没有。有的学生住在这学堂里,生活起来有些不太方便,每天晚上如厕都要穿过学堂中央的那个大土坝,到平日里念书的教室边上的厕所去。 那学堂所在的位置,在之前本来是清水镇上最有钱的人家的院子,后来因为文字狱,这人家被满门抄斩,一个个脑袋挂在镇上的练兵场上,被风吹成了肉干。后来,有人从衙门手中买过这座宅子,可住了不出半月就搬了出来,分文不取交还给了衙门。从那个时候起,清水镇上就有传言,说是这宅子自从人死光了之后,就有点不干净。于是,也就一直空着。这一空就是上百年,直到一位民国政府特派的官员到镇上视察,才决定将破败的院子给彻底铲平,留下的房间经过修缮做了学堂的教室和宿舍,被铲平的院子就成了后来的大土坝,平日里学生们就在上面做一些体育活动。 能到学堂念书并且住宿的,基本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父金子贵,所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特别小心。平日里在授学的时候十分严厉,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敢懈怠分毫。这些住惯了豪宅大院的富家公子,搬进学堂之后除了不适应就是好奇。 要说怪事,是从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起的头。那时候学堂的学生虽不如从前,可也是座无虚席。清水镇上以前的师爷李淳之子李成峰时年十五岁,在那学堂之中念书之时住在学堂的宿舍之中。这李成峰打小就有些娇惯,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半夜,李成峰午夜梦回,突然尿急。可一想到要穿过那空荡荡的大土坝,他就有些害怕。于是,他威逼利诱,让临床的另一个同窗与他一同前去。 话说那日的月亮十分透亮,照在空空的土坝上,恍如白昼。李成峰拽着同窗的衣角,两人亦步亦趋朝着土坝对面的厕所走去。下半夜的时候,敞开的土坝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感觉阴风阵阵。 当两人走过那土坝的三分之二时,李成峰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阵声音离两人不远,刷刷刷,在那个空坝子里荡开来,李成峰突然拽了拽同窗的衣角,示意他停下来。李成峰将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给了这位同窗,可同窗侧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也硬是没有听到。李成峰见状,有些急了,一边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一边在脑子搜寻可以描述那声音的词语。想了半天,他说,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铲土,刷刷刷的。同窗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凝神听了半天,硬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听到。过了一阵,李成峰又说,那声音不像是在铲土,而像是在刨土,用手指一下接着一下。 同窗扭头仔细地看着李成峰的样子,他整张脸变得一片惨白,眼睛鼓鼓的,滋溜滋溜转个不停,好像在辨识那声音的方向。同窗被李成峰这样子吓住了,撒腿就跑回了宿舍,缩进了薄被里。没过多久,竟然就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他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奇怪的李成峰,赶紧翻下床,只见李成峰并没有回来。其余的几个同窗还在睡着,他将所有人叫起来,带着他们来到那个大土坝上。大家一见状,纷纷傻了眼。李成峰一身破烂,整个身子脏兮兮地趴在地上,一双手鲜血淋淋。那土坝的角落处,被李成峰用双手挖开了一大片,泥土和血渍到处都是,而在他挖开的那个坑底,有一个井口若隐若现。同窗想起昨天晚上李成峰对他说的话,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成峰从那日起就变成了一个呆子,不管别人给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一句话。他爹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将他治好,直到半月之前。 “喂喂喂,打断一下,他成呆子之后,只会说啥子话呀?”曾银贵急忙问道,倒也算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笑了笑说:“他只会说——‘别怕,我这就放你们出来。’说完,就使劲把双手抓成猫爪的形状,使劲地刨。” 爷爷听到这里,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见曾银贵也没有吭声,他说:“那后来呢?半个月前又发生了啥子?”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邪门,反正我做这一行这么久,这阴阳两界的怪事也算见得不少,这一桩算是真奇了怪。” 半个月之前,李淳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说是四川彭县一带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术士,通天晓地,能破解生死,与鬼魅打交道很有一套。李淳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将这个术士请了过来。术士带着一个徒弟到了李家,见了李成峰之后,请求李淳,让他与李成峰共处一个时辰。李淳与这个术士在此之前并不相识,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在家中管家的劝解之下,还是答应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在进门之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非常紧实,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泄出来。 李淳等人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门开了。谁也没有想到,居然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那猫与平日里看到的猫不同,一双眼睛闪着银光,看人的时候,胡须上翘,像在媚笑。未等几人反应过来,那猫迅速蹿上堂屋的房梁,用前爪将那天窗推开,跳了出去。 李淳见状,连忙推门进了屋子,那术士悠闲地坐在那屋中,端手眯眼,看了众人,起身说:“放心,这个事情不难办,请几位耐心等待。”大伙越看越觉得这事情太悬了,因为之前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在屋子里的除了李成峰之外,还有两个人——那个术士和他的徒弟。可此刻,术士的徒弟竟然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那个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看得仔细,那房间的门窗关得牢牢实实,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进来或者出去。可正因失踪的徒弟与莫名其妙的黑猫,让大家就不禁有了联想。有人追问过那个术士,他却拿出一副惯有的姿态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样,这术士在李家住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只安慰李淳不用着急,两天之后方知事情真相。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这个术士似乎在等着什么,过了期限,对方还未现身,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在房里掐指算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去。 李淳根本搞不清情况,就带着家中几个下人跟了出去。 那术士出门之后,径直来到清水镇的学堂里,那个土坝边又被刨了一个大洞。那个洞很深,那术士在洞口念了半天的咒语都没有反应。于是,他命人沿着边沿将那沙土铲开。铲到一半的时候,果然铲出了那只黑猫。不过此时的黑猫眼眶渗血,早已经死翘翘了。那术士见状伤心不已,抱着黑猫大叫着自己徒弟的名字。可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看了半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一句:“令郎是被这水井吞了魂,只有将魂魄引出来,才能康复。”之后,那术士就默然离开了,分文未取。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爷爷笑了一句。 “要是我是那术士,肯定早就无地自容了,自己学艺不精,还厚着脸皮称什么大师……”曾银贵在一旁不屑地说着。 李伟顿了顿,说:“老曾你这么理解就不对了,把一个活人变成一只黑猫,并且这只猫还听自己使唤,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虽然最终他失败了,我想这肯定与他的道行是没有关系的,更多的是别的原因。那口井下到底有啥子?还有你可以想想,那道士能够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徒弟变成黑猫放出去,就肯定说明他完全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情,后来效果跟他事先想象的相反,原因是啥子我们都不得而知。” 说着,带头的喻广财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镇子,说:“李伟说得有道理,不管阳间阴界,遇到问题一定要先了解整个事情的实际情况,从根源出发解决问题,那要容易得多,走吧,这些疑团让我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入了夜的清水镇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头顶的月亮非常明亮,可总觉得照不进这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街面上总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苔味,时不时有瘦狗走街串巷,呜呜呜地发出低鸣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在防贼。镇上的房屋又低又矮,延展出来的房檐为路面盖上了一层阴影,不及半夜,却是寥无人声。 “以前来这镇子的时候觉得挺热闹的,咋个现在感觉完全没得人气儿呢?”曾银贵凝眉张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爷爷深吸了口气,说:“我也觉得有些瘆人,可能是入夜的关系。” “师傅,这地方不对呀,你看那街尾的杨柳,这么茂盛,晚上都这么明显。”一路上罗琪都没有吱声,此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刚才进街口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还有桑树,虽说自古就有前不栽桑,后不种柳的习俗,但就这些桑树和柳树,在大的风水上来说,影响应该不大。”李伟说道。 “杨柳招魂,桑槐缚灵,咋个就影响不大了,我看这个镇子不简单。”曾银贵犟声犟气,似乎有些害怕。 正在几人争论之时,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岔路口蹿了出来。那人佝偻着脊背,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这大热天的倒像是怕冷了自己。爷爷正眯眼看着,走在前面的喻广财突然伸手,将几人拦住。几个人停在那石板街的中央,与那个黑影对峙了一阵。那黑影在几人面前转过身来,挤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来迎接几位的,请几位随我来吧。” 爷爷看得仔细,这人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爷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追问,却被喻广财给拦了下来。喻广财躬身道:“那就劳烦带路。” 喻广财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佝偻的人影朝着岔路的右手边拐了进去,长长的石板街,偶有石板松动,几人倒是踩得咚咚作响,可那人影倒像是并没有重量,走起路来没有半点颠簸和异响。等钻进了一条巷子中,那人影背对着几人停了下来。 那是一条死胡同,除了身后的出路,三面都是石墙。几人见状,都察觉出了怪异,可前面的喻广财没有指示,大家都不敢做声。面前的人影突然双手扭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请问,现在该走哪边?”喻广财问道。 “右边……不对,左边……”这个人影开始犯起了迷糊。 趁着那黑影还在傻愣着,喻广财将布袋子中的锣钹取出来,在那黑影的脑后稳稳一拍,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在那个死胡同里传开来。那黑影彻底被这阵声音震住了,他捂着耳朵,发出唧唧唧如同老鼠的叫声,一个躬身猛地撞进了胡同前面的墙壁之内,活生生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在场的几人被吓得瞪大了眼,等喻广财收起了手中的锣钹,曾银贵惊讶道:“啧啧,刚才那玩意儿……” 喻广财扬手止住他的话,说:“莫乱说了,现在去李家。” 那一路上,几人排成一条线,跟着喻广财穿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巷口,才终于到了李家的大门前。李家的宅子是个老宅,想必在多年前,这李家也是一个名门望族,从这宅子前恢弘的大门就不难看出。此刻,那大门眯开一条缝,并没有从门内反锁。 喻广财伸手叩了叩那门环,然后顺手推开了大门。等几人进了那院子,才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此气派的大院里会是这样一派萧索的景象。整个院子中连一株像样的植物都没有,左右两边的香樟树已经枯朽,剩下一桩桩干枯的枝干。地上的杂草也已经悉数死掉,变得干枯焦黄,若是谁来点一把火,肯定会轻易地点燃这整个院子。 正当几人愣神,面前正对的堂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孱弱的老头举着一个灯笼从里面跨了出来,他手中举着闪着颤巍巍的烛火的灯笼,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试探着问:“是……喻先生?” 喻广财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是李府的?” 喻广财也不太确定,对这李府,想必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这府中详细情况。对面的老者笑了笑说:“我就是李淳。”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在场的几人的确都未曾与李淳谋面。可在几人的想象之中,这李淳即便年事已高,可至少还有几分贵气在,这实在与面前老者的形象难以对号入座。 一边连声招呼着几人,李淳彻底打开房门,为几人让开一条道来。招呼几人在那大堂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李淳开始与几人聊了起来。 李淳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地瞄着喻广财的模样,他说:“我老李呀,可真是老来招祸,想必你们也已经听说了一些情况,上次去彭县请了一个有名的师傅,出了后来的事情之后,家里的下人也都走了,说是那么一个厉害的师傅都没办法,肯定是我们李家撞上了恶鬼,一刻也不愿意待了。现在倒好,我老李拿着钱都找不到做事的人。” 喻广财接过茶水,笑言道;“这些话都是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府上不是除了李公子没有别的人出事吗?” 李淳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说:“定然是没有的,也怪我那儿子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不晓得好好保护自己,半夜还去惹那口井子。”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这李淳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里的情况要比几人想的复杂许多。 李淳将几人迎到李成峰所住的房间内,几个人顿时傻了眼。根据房间上的油漆和家什的质量来看,都是上好的装潢。可是这些精致的摆设、华丽的墙面,都已经被什么硬物给刮伤抓破,留下的全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抓痕。爷爷跟着几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近找了一处圆桌上的抓痕观察起来。 爷爷轻轻敲了敲那桌子的表面,根据声响来看,这桌子并非普通的圆木桌,而是红木制成。这种实木的材质,不是轻易就能被划伤的。爷爷想了想,将目光转移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成峰身上。 爷爷站直了身子,刚朝着那李成峰的床位迈动了两步,就被李淳伸手拦了下来。他双眉紧蹙,劝道:“小师傅不可。” “为啥?”爷爷觉得这李淳还有事情瞒着。 “你们看到的这些抓痕,都是他抓的。”李淳叹了口气,补充道,“他时不时就会发狂,一边大叫一边四处乱抓,根本就不看人,逮着啥子抓啥子。” 爷爷有些疑惑,可这疑惑就更加撩起了他心底的好奇。他伸手将李淳挡在面前的手轻轻抚开,安慰道:“没事儿,我们需要仔细看看,才能找到些眉目。” 李淳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让爷爷上前去,一旁的几人见状,也跟着爷爷迈到了那张已经被抓得破烂的牙床前。 有了李淳之前的劝告作铺垫,爷爷也有了几分忌惮。他先是伸手探了探李成峰的脖子,确定脉搏还在之后,又伸手将他身上的薄被轻轻掀起。随即,几人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纷纷捂住了口鼻。 果然如李淳所言,李成峰的双手已经破烂不堪。别说指尖上的指甲,就连手指头都被磨去了大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完全丧失理智,四处乱抓? 爷爷想着,将李成峰的双手放进了被子里,然后掉转目光,停留在了他的面颊上。从他的面相轮廓来看,这小子此前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男,可惜的是他的脸上也没有逃脱发狂时候的乱抓,左腮下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爷爷一边叹着气,一边起身伸手将李成峰紧闭的眼皮拨开,细细观察了一阵李成峰的眼睛。让爷爷有些惊奇的是,这李成峰的目光涣散,瞳孔不收不放,跟昏迷的人根本没两样。 正在爷爷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谁知那李成峰突然浑身一怔,整个身体像是被鬼上身一般变得十分僵硬。未等爷爷反应过来,他突然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爷爷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爷爷也顿时失了方寸,只顾着大声叫喊着。 身旁的几人迅速上前,想要将李成峰那双手从爷爷的手臂上掰开。可不管李伟和曾银贵如何使劲,都没有一丝成效。在此之际,李成峰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一弯,摆出一副鹰爪的模样,正朝着爷爷的身上抓来。爷爷大叫了一声,心想这下可真的玩完了,最起码也会被毁个容什么的。 就在他闭眼等待着李成峰的那只手的最后裁决之时,半天没有等来动静。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喻广财手中握着一根粗短的棍子,棍身像是银子,却并不光亮。李成峰之前伸过来的手像是被这根棍子所伤,悬在半空中发着抖,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他的另一只手也从爷爷的手臂上松开来。 爷爷赶紧闪到了一边,李伟和曾银贵连忙上前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爷爷顾不得回答,满心好奇地看着喻广财手中那根银色的棍子。喻广财摇了摇手腕,那只棍子在面前晃荡着。床上的李成峰愣了半天,突然一个起身,正要跳下来,却被喻广财精准的一棍,敲在了肩膀上。那棍子像是带电一般,与他的身体稍稍一碰,便将他弹出去将近半米。 这李成峰像是没有长脑子般,被弹开之后,又朝着之前的方向蹦过来。一次又一次,喻广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根棍子将李成峰困在了那张牙床上。 反复了好几次,一旁的李淳像是有些心疼了,走上前来,拽住喻广财的手,乞求道:“喻先生,手下留情啊。” 喻广财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李成峰,笑了笑,并没有回头正眼看他:“放心,这伤不了他,你退后,当心点。” 李淳将信将疑地躲到了一边,看样子整颗心还是悬着。而此时,面前的李成峰在床上抽搐了两下,又倒回了床上,闭着眼睛,分毫不动。 “喻先生,我儿子他没事儿吧?”李淳关切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说:“不要紧,你莫太担心。” “这些天来,我真是日日夜夜不能眠,生怕他突然就从床上跳起来,抓坏了这些家什倒是没啥子大不了的,就怕他伤了自己。”李淳说着,竟然拖着哭腔。 “他是从啥子时候开始的?”喻广财问道。 李淳想了想说:“就是上次那个彭县的师傅走后不久,那天我守在这卧房之中,趴在床上睡着了,突然感觉一阵要命的疼痛,从睡梦中醒来之后,才发现他站起来了,还想扑上前来抓我,还好我闪得快,不然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身上的伤口方便让我看一下吗?”喻广财追问。 李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除了罗琪以外,其余的人都凑了上去。只见那李淳的后背上的确有三道很深很深的抓痕,透过那三道已经结痂的血痕,几人甚至能看到他的森森白骨。 他说:“昨天才去拆的,现在还不太灵活。” 几人被那狰狞的疤痕都吓傻了眼,愣了一阵。喻广财招呼几人出门去,爷爷尾随其后,好奇地追问:“师傅,你那银棍是啥子啊?” 喻广财一听,没好气地责备道:“淫棍?我看你小子才是根淫棍!走吧,等会儿告诉你。” 爷爷说,其实早在第一步迈进李府院子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刚开始他并没有辨识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味,可当他们从李成峰的房间里出来,跟在举着油灯佝偻着脊背的李淳朝着那条长廊走去的时候,爷爷终于非常清晰地在脑中辨识出了那味道,那是一种木头腐朽的味道,潮潮的,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一张网密匝匝地盖住了他的鼻子,透不过气来。 一路上爷爷什么都没有说,他跟在李淳身后,进了几人即将入住的房间。等待李淳退出房间之后,他说:“刚才那味道你们闻到了吗?” 李伟朝他点点头,说:“说实话,这味道有点像是之前咱们在法国水师兵营里闻到的那红毛怪身上的味道。” 听到这话,曾银贵倒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他骂了一句:“娘的,这深更半夜的,你提那家伙干啥子?” 喻广财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那个红毛怪,现在是啥子情况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次,估计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爷爷趁机凑过来,盯着喻广财的口袋看了看,问道:“师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根棍子的来头?” 喻广财说:“这根棍子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清朝的时候,他在云南的一个赶尸人手里买下来的,说是一个拥有百年道行的道士给做成的,乱世的时候,用这根棍子来赶尸,当时也是闹了饥荒,才不得已卖出来的。” 爷爷听得玄之又玄,目光没有从那口袋上移开半点。喻广财看出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娃娃想要这根棍子,等我哪天退休了,你做师傅的时候,就传给你!” 爷爷瘪了瘪嘴,说:“那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行了,峻之,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李伟劝了他两句,回头问,“师傅,依你看,这是个啥子情况?” 喻广财在一旁坐下来,咬着嘴唇思考了一阵,说:“现在我倒是真的看不出啥子来头,不过大概可以推断出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学校操场下面埋的有东西,而这东西比较厉害,连彭县来的那个名师傅都摆不平;另一种可能是这李家自身的问题。你们想想,那个学校办了这么久,收过上千名学生,为啥子最后独独这个李家儿子出了问题?” 几人听了,都沉思着,各自也都仔细琢磨起来。 “不过呢,这个只是我个人的推断,要等到明天去了学校,好好看看才能下这个结论。”喻广财挥了挥手,从凳子上起身来,朝着房间的一张大床走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七从身后上前来,说:“师傅的推断多半是没有错的。” 难得看到张七这么认真,几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张七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张七问:“你,你们这是在干啥子,我有恁个好看吗?” 喻广财也是听出了其中蹊跷,走上前来,蹙眉问道:“你娃娃是不是晓得些啥子?” 见师傅都开了口,张七自知已经掖藏不住,他干脆在凳子上坐下来:“是这样的,这个事情要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 话匣子被打开之后,张七开始了他的漫长讲述。爷爷觉得他的话里,暗藏着不少的玄机,或许这就是解决李家事情的关键。 在张七很小的时候,他有个亲戚住在这个小镇之上。那时候,他就见过了刚才的李淳,只是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人十分霸道,整个清水镇上,估计都没有人敢反驳他说的话。当然,这与他曾经在清政府手里做过师爷有关,虽然那个时候清政府已经垮台,可所谓的民主思想在这深山小镇里几乎是无人谈及的。 张七的亲戚,按照张七的辈分来算,他应该叫她姑婆,说白了,就是张七爷爷的堂姐姐。张七的这位姑婆,曾经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儿。1893年左右,经人介绍,嫁给了当时四川府的某个权贵做了二太太,成了当地人羡慕的对象。每次这个二太太回乡,都会带着这个权贵相伴,所有人都对这一家子是百般敬重,这其中属李淳最为殷勤。可后来,到1910年前后,这个权贵在广东时与人会谈,被革命党给杀了,整个一大家人成了一盘散沙,分了家中财物尽数回到了自己家乡。 这位二太太回乡时,自然是没有了往日的光鲜。走街串巷的时候都埋着头,可是也挡不住那些人的指手画脚,难听的议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渐渐适应了过来。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李淳成了当地最有话语权的人。 二太太回到镇子上之后,这个李淳经常带着些人去“拜访”她。每次到了她家中之后,都拿着过去曾对他颐指气使的细枝末节说事儿,对他们一家更是百般刁难。二太太因为家中父亲早已过世,一个弱女子只得靠做一些针线活和一些亲戚的微薄的救助维持着生计。差不多半年之后,二太太的针线活在镇子上小有些名气,做鞋子衣服什么的都会找到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开罪了李淳,他带着人过来,封了二太太的铺子。本来,二太太自从回了镇子之后,不管街坊们怎么刁难,她都是和和气气的,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渐渐有了改观。没过多久,镇子上就传出了二太太生活不检点的传闻,在李淳的带头之下,二太太和年迈的母亲被逐出了镇子,据说后来是染了瘟疫死在了去外省的路上。 张七说完,脸上的表情是爷爷从未见过的深沉。几人见他样子不好受,都纷纷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张七勉强笑了笑,说:“其实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清楚这些事情,我对她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她们来我们家里,背着大包小包的,给我买了很多的糖吃,当时也是搞不清楚状况,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才从我妈那里听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那次,她本来是想要在我们家落落脚的,但是因为我老汉考虑到家里粮食有限,拒绝了她们。后来听说她们得病死了,我妈还跟老汉吵了一架,说他没良心!” 曾银贵说:“你也不用把啥子帽子都往自己脑壳上面扣,我看这整个事情都是那个李淳的错,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个老乌龟居然是这样的人!” “乱说!这个事情不能太早下结论,不要忘了我们这行的规矩!”喻广财斥责了曾银贵一声。 爷爷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听完了张七的讲述,他也猜到为什么一路上来他都没有说话。早在三年前,从爷爷刚刚进这支丧乐队的时候,喻广财就不止一次给他讲过这个道理,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对东主持有明显的个人情绪。如果这家东主有人去世,或是有人遇到麻烦,丧乐手一旦对他怀有恨意,很容易在某些细节上故意疏忽,或者故意给对方下套子害人。张七一路上不发表意见和看法,估计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嗯,而且今天我们在李家遇到的这个事情,跟张七的这位姑婆是没有关系的,之前师傅说过,那个学校的位置曾经是一座深宅大院,后来因为兴起了文字狱,宅院里的人被满门抄斩,从那之后,那个地方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之后有人买下了那栋房子,没过多久就搬了出去,这家人在那宅子里又遇到了啥子?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还有就是当初彭县那个师傅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说李成峰是被那坝子中间掩埋的水井吞了魂,那水井跟这件事又有啥子关系?”李伟冷静的推断,将几人从对李淳的不满情绪中拉了回来,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本身。 喻广财说:“这家人估计是已经搬离了这个镇子,要找到他们不太可能,现在唯一能够让我们尽可能多地了解整个情况的方法,就是尽快去现场看一看。” “那我们赶紧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过去。”罗琪在一旁添了一句,正准备起身去对面那个空床。 曾银贵连忙一把拉住了她,说:“嗨,我说女人就是女人,还等啥子明早,现在就去!” 喻广财看着他,笑了笑,也应和地点点头。 于是,几人收拾起了东西,趁着夜色出了门,只有张七一个人留在了那间屋子里。爷爷走进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沉思着什么。 此时,月亮已经悬挂在了天边,正在缓缓朝着山下落去。一行人拎着口袋,在月光之下,沿着清水镇的石板路,像是一条虫子一样朝着学堂的位置缓缓蠕动。 因为有了之前在镇子口上遇到的事情作铺垫,爷爷走在队伍的最后,难免会有些后怕,没走开几步,就回头望一眼,整个心都有些悬吊吊的。 学堂坐落在清水镇的东南角,靠近附近的山脚。入夜之后,整个学堂都十分安静。学堂的大门虚掩着,走在前头的李伟疑惑地上前,伸手将它推开。嘎吱一声闷响,在整个空荡荡的学堂里回荡开去。李伟迈过那个高高的门槛,在里面张望了一圈,一个巨大的黄土坝子,撑满了他有限的视线。几人见他并没有回头叮嘱什么,也迈动步子,跟了上去。 爷爷走进那扇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浑身一颤,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坝子不是想象之中的那样简单。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他在脑子里描绘出了这个坝子上以前矗立着的那栋乌黑黑的大宅子,那宅子中透露的幽怨之气,如今倒像是悬浮在了几人的头顶之上。 那坝子的正对面是一座小山丘,左边是一排矮矮的屋舍,想必就是学生们念书的教室,而教室的对面有两间茅屋,当初李成峰估计就是从那教室后面的宿舍出来,去对面的茅屋上厕所,然后遇到的那件怪事。 爷爷看着面前的土坝子有些入神,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样一想,爷爷就感觉整个后脊背都毛毛的。此时,一道微弱的火光从爷爷的身后透过来,将他的影子在地面上不断拉长。慢慢地,在他的脚边,另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朝着他靠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凉凉的手就沉沉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啊!”爷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几人闻声转过头来,只见爷爷的身后站着一个披着件黑衣的老人,他佝偻着脊背,提着一个油灯,颤巍巍地站在爷爷的身后。见了几人,他缓缓收回了搭在爷爷肩上的手,估计是牙齿脱落了的原因,说起话来有些含含糊糊的,总能听到上下嘴唇碰触的吧嗒声:“你们几个大半夜的不睡觉,是来这里找鬼吗?” 老人的语气有些不满,可能是被几人搅了睡梦的缘故。 喻广财听了,连忙上前道:“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我们不晓得这里面还有人住,这才打扰了你。” 老人闷头闷脑地“哼”了一声,说:“你们几个不是镇子上的嘛,不得是来偷东西的撒?” 曾银贵一听,就冷笑了起来,说:“老先生,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咯,我们几个虽然不是啥子大富大贵的人,但也不至于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哦。” “那你们大半夜的来这学校干啥子,不晓得这里面在闹鬼呀?”老人说着,将手中的油灯换了一只手臂。 “嗬,这都让你猜对了,你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过来找鬼的!”曾银贵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很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荡了好几圈。 老人举着手里的油灯,在几人的面前照了照,朝着几人把脸凑了过来。 爷爷是被他用油灯照的第一个人,当他举着油灯一点点朝着爷爷的脸凑过来的时候,爷爷不由得往身后退了一步。同时,老人的脸变得越来越大,爷爷看着那张脸,心里没忍住“咯噔”了一下。他的那双原本应该黑黢黢的眼仁,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变得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气,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整张脸也有些畸形,像是一张被揉得发皱的纸,黄焦焦的,鼻子塌陷,爷爷似乎还听到了他那两个鼻孔之间发出来的粗粗的呼吸声。 “是这样的,不晓得你清不清楚学校里之前出的那个事情,李淳的儿子……”李伟试探着问道。 果然,老人一听到李淳的名字,就缩回了手去,他笑了笑说:“嗬,你们又是李师爷从哪个地方请过来的先生吗?听你们的口音应该也是四川人哈?” 喻广财说:“我们就是隔壁镇的,本来是跑丧乐队的,我姓喻,叫喻广财。” “哦!原来你就是喻先生,我听说过你嘛,之前隔壁镇子上那个大地主李怀恩家死了儿媳妇的事情是你们摆平的,我听镇子上的人说过。”老人说着,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你不晓得,我们镇子上那些在酒馆里喝酒的老酒鬼把你们吹得跟神仙一样,哈哈,要不你们来我的屋子里坐坐嘛。” 喻广财笑着,也不好推辞,几人就跟着老人一起进了他那间窄小的屋子。 老人的房间实在太小,除了一张足够一人睡的小床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老人从床下拖出来两张小木凳子,递给了喻广财。喻广财接过来,本想让罗琪坐,可是罗琪却因为受不了屋子里难闻的气味,自觉地站到了门口去。 “李师爷,是个大好人。”老人坐下来给自己点了口旱烟,眯着眼睛抽了起来,“老来得子,结果没想到遇到这种怪事。” 老人的话,让几人都纳闷儿起来。曾银贵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正准备开口去问,却被李伟按住了手臂。李伟对他摆了摆脑袋,然后扭头问老人:“那天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老先生你晓得不?” 老人沉默了一阵,使劲地吧了好几口烟,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末了,他把亮着火星的烟头,在木凳子的木脚上戳了两下,将它戳灭了,放在了床下的一个木盒子上。他说:“是这个学堂里有些不干净。” “哦?难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爷爷问道。 老人点点头,说:“以前这个地方不是学堂,是一座大宅子,百十年前,这家人是清水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都是皇帝老儿还在的时候,兴啥子文字狱,这家人全部都砍了脑袋瓜,连那个三个月大的小儿子都不放过。不过这些都是传言,我只是听我父亲说的。出了那个事情之后,宅子就有些不干净了。在我很小的时候,镇子边上的这条河沟是被一个有钱人给包了,专门用来养鱼之类的,那时候我们就喜欢一起去捉。本来镇子上卖鱼的人就不多,我们这种调皮娃娃就算是吃鱼也只能偷偷地吃,所以,烤鱼的地方越是隐蔽越好。夏天的时候,我们就习惯大半夜出门,去那河沟里面摸鱼。当时本来是搞不清楚这镇子的东南边上,咋个会有这么大一座宅子空着没人住,而且一般人都不会往这边来。于是,这座大宅就成了我们几人烤鱼的头号场所。也记不得是第几次来这里烤鱼的时候,正是一个夏夜,那天下着毛毛雨,飘在脸上凉飕飕的。我们几个从围墙上翻进来之后,在宅子进门的天井边上,把所有的作料啊,鱼啊什么的摆了一地。对了,我们当时选择这个地方烤鱼,除了这里隐蔽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宅子对面的茅房里堆放着很多干柴,也不清楚是哪家人存放的,反正正好是对了我们的口。当天晚上的鱼是另外两个人弄,所以,这种取柴生火之类的杂事自然就只有我和另一人去办。我们两个从那院子出来,朝着茅房对面走过去。按照当时的位置来判断,应该就是刚才你们站的位置。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个地方有一口黑乌乌的井。从这边过去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走得太急了,并没有发现啥子异常。可当我们抱着柴火从对面回来的时候,一走过那个井口,跟在我后面的小子就停了下来。当时的雨落在我的额头上,黏黏的,整个身子都被打湿了。我回过头去问他咋个了。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井口边上,像根木头一样。我问他,你傻了吗?结果他不动,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我收回步子,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正在我有点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他突然就抬起脸来,正对着我,那张脸变成了一个非常吓人的笑容,一张嘴咧到了底,眼睛也瞪得老大,他‘嘿嘿嘿’地笑了好一阵,说这回好了,我们可以出来了。我被他的样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宅子里,那两人听我说完,也吓得连忙翻出了围墙跑了。” “啊?那最后那人是不是……”曾银贵问道。 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也很奇怪,第二天我们又在镇子上见到了他,他还是生龙活虎的,我们追问他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说他也搞不清楚了。说是在我们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井口,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溜长的女人双手挂在那井沿边朝他笑,他一蹲下身去,那女人就变成了一股青烟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至于后来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摊在了那宅子的大门口。” 爷爷蹲在一旁,听得手心都起了汗,连忙在裤子上蹭了蹭。 “所以说,这地方自来就有些不对劲,在这里还没有成为学堂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初修建这个学堂的时候,有些道士先生就说,这个地方阴气儿太足了,要学生才能压得住,现在学堂修了,怪事儿还是照样发生。要怪就只能怪那皇帝老儿,本来就不是啥子大是大非,非要斩了人家全家。”老人的脸上是满满的不满。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啊,这一家人明明都已经全部被斩了,为啥子那些东西会待在那口井里呢?”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埋头沉思着什么。爷爷说:“以前我听说过,说是人死了之后,魂魄如果不愿意散去的话,会留在家里,而它们属阴,哪个地方阴气最重,它们就更乐意待在哪里。” “自从这里被铲平之后,整个宅子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土坝子,虽然当年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是如果你们要找那口井的位置,是再容易不过的。”老人含着笑说道。 “为啥子?”爷爷问。 靠在门框边的罗琪,这时候突然就支起了身子,她扭头看着门外空旷的坝子,幽幽地说:“老先生说得没错,你们听……” 这时候,整个空荡荡的操场上传来一阵声音:嚓——嚓——嚓——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刨土,用自己的爪子。 几人出了老人的小屋子,空旷的操场上,那阵“嚓嚓”声还在继续着。那声音时而强,时而弱,时而快,时而慢,听得爷爷好像心里也被?这爪子狠抓了两下,痒痒的,有些害怕。 喻广财拨开挡在面前的曾银贵,循着声音朝着那操场的中间一步一步迈了过去。爷爷看着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悬,好像师傅此刻不是在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而是在朝着一个无底的深渊走去,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喻广财走开了几步,在距离几人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那声音还在操场上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喻广财朝着李伟伸手,指了指李伟挎在腰间的布袋子。李伟立刻就会意,从袋子里取出了那个特制的罗盘,和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长短的铁钎。喻广财将东西接过手,半蹲着身子,将手中的罗盘摆出来与地面平行,盯着上面的指针,缓缓地朝着身后转动。一步两步三步,当他挪动到第四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罗盘收起,右手拿着那根铁钎,左手用手指在地面上丈量了一阵,敲定位置之后,使劲将那铁钎往土里插去。 那铁钎哧溜一声没入了土里,土里的东西像是被这铁钎插中,发出“唧唧”的怪叫,没过两下那声音就消失了。 喻广财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转身朝着几人走了过来。 老人在身后看得稀奇,他问:“这就摆平了?” 喻广财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应有的喜悦,而是摇摇头说:“没恁个简单,这根铁钎只是试一试这土里怪物的道行,能不能摆平,现在还真的不好说。” “呵呵,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对付的,上次那个彭县的先生过来,我看他也不是屁(也不差),本来是很有信心可以解决的,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事情完了之后,他还在这个学堂边上转了好几天,估计是有点不太服气。”老人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喻广财给李伟使了个眼色,将他拉住了。 李伟问道:“老先生,这土里的声音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有?” 老人眯着眼睛想了想,说:“也不是每晚,如果遇到下雨天声音就不会有,夏天的晚上月亮要是够亮的话,基本上一晚上响两次。我眼睛不好,对这种东西特别敏感。刚开始过来住的时候,我听到这个声音都很害怕,后来慢慢也就习惯,那声音就在地下响,也影响不到我,所以也就没有去管它。” “那为啥子不把这土给刨开,看看那口井里到底有啥子也?”曾银贵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呵呵,说实话,当时给这个学堂施工的时候,我也是工人中的一个,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我对那口井很好奇,但是也不敢一个人去看,于是在修到这边的时候,我主动给别人换了班,专门来填这口井。当时人多,胆子也足了,我们专门下了那口井去看的,当时捆着绳子一下去,就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落进了凉水里,冷得直发抖,但是我们都看得很仔细,那就是一口普通的水井,除了差不多十来厘米的水之外,啥子都没得。”老人回忆得非常的仔细。 喻广财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几人从学堂出来之前,给老人叮嘱了一番。喻广财说:“这铁钎是经过茅山山药的药水浸泡过的,我把它插在里面,如果过上一段时间,把它拔起来,发现上面有黄色的水渍的话,就证明这深井里面如老先生所说,没有尸骨,但是有冤魂作怪。如果拔出来上面有红色的水渍,那就证明里面既有尸骨,又有冤魂。这个晚上就劳烦老先生了,你帮忙留意一下,我们明天过来取。” 老人连声答应下来,将几人送出了那块土坝子,就站在操场的边上,目送几人离开。爷爷走到那学堂大门口的时候,回头看见他站在那稀薄的月光底下,显得特别的不真实。 走在回李府的路上,几人都保持着沉默。拐过第二条巷子的时候,曾银贵先开了口,他说:“有点不对劲啊。” “哦?哪里不对劲?”罗琪问道。 曾银贵笑了两声,说:“首先呢,刚才在李府的时候,张七那小子给我们讲的关于他的那位姑婆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吧?但是在这位老人的屋子里,他虽然只是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夸李淳是个好人,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出来,他对李淳是满怀感激的。如果是这样,前后两人所说的话就明显冲突了。” “这个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每一个人对身边的人都不是一样的,要么好要么坏,再说了,张七听说的关于他姑婆的事情,是从他的老汉口中听来的,你想想,这种事情一个传一个,难免到了最后会变味。”罗琪说。 对于罗琪的反驳,曾银贵一脸的胸有成竹,他依旧保持着笑容,说:“如果这个疑点可以解释为巧合,那还有另外一个疑点,是刚才那个老头自己暴露出来的。” 喻广财听后,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也看出来了?” 曾银贵说:“嗯,刚才那老头的话里有明显的矛盾,还记得他之前给我们讲的,他小时候在宅子跟几个人一起烤鱼的事情吧?当时,几人翻进宅子之后,放下了所有的东西,去对面的茅屋取柴火,是这个老头跟他另一个兄弟一起去的。” “这个有啥子矛盾的?”罗琪追问。 “你想想,刚才他说的是,当时是在大半夜是吧?还说当时天气怎样?”曾银贵反问。 罗琪想了想,答:“嗯,他说当时的天气是飘着毛毛雨。” “对了,可是刚才我们在问他关于那个土坝子下面的声音的时候,他又说,一般下雨天是没有声音的,也就意味着下雨的时候,那口井并没有发出怪声,井下的冤魂也不会出来作怪,这不是与他所讲的在他小时候遇到的怪事正好相反吗?”曾银贵说着,一脸的自豪。 爷爷听到这里,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夸赞道:“哇,想不到你居然恁个细心,你能当包青天了!” 喻广财也笑了起来,说:“看来以后遇到这种麻烦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带上银贵,会帮我们留意更多的线索呢。” “不过师傅,你不也发现了吗?那根铁钎是你故意留在那里的嘛!”李伟说道。 喻广财点点头,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凭着一些说话的漏洞在推断,完全没有真凭实据,等到明天我们去把那根铁钎拔起来,就可以确定到底是他故意在说谎,还是不小心说错的了。” “啊?为啥子?”曾银贵问道,“难道我们还要去找别人对质?” 李伟说:“不是,其实刚才师傅插进土里的那根铁钎,就是一根普通的铁钎,是在挖窨井路上用来开路的,根本就没有用啥子茅山的山药泡过,所以不管怎么样,它都不会变色,如果老头是在故意隐藏啥子,他肯定会在那根铁钎上动手脚的。” 李伟说罢,曾银贵不自觉地竖起了大拇指。李伟朝他笑了笑,说:“你也很厉害啦,不过你还得跟着师傅好好学学,哈哈!” 几人说着,朝着李府走去。 李府大门也是虚掩着,估计是考虑到几人要半夜回来的缘故。喻广财推门走进院子,只见他们住的那间屋子的门打开着,里面的灯光在黑夜之中非常耀眼。 爷爷回想起出门之前,看到张七的样子,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快步冲进去,只见留下来的几个装着工具的袋子都被翻开来了。爷爷看得非常仔细,那口袋里的银针不见了。喻广财等人也跟了进去,看房间里乱哄哄的一片,也是有些纳闷儿。 爷爷说:“糟了,这个张七要做傻事,他要为他的姑婆报仇!” 喊着,爷爷冲出了房门。几人跟着他一起穿过长廊,来到了李成峰的房门外。那扇窗子还打开着,爷爷远远看见张七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银针,朝着那张大牙床上的李成峰猛地扎了过去。 “张七,住手!” 爷爷大喊了一声,想都没想就撞开门,冲了进去。 张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和撞门声给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银针掉落到了地上。爷爷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呵斥道:“你是猪吗?你晓不晓得自己在干啥子?!” 张七听了,缓缓撇开揪着自己衣领的爷爷的手,他弯腰将地上的银针都捡了起来。他幽幽地说:“你以为呢?你以为我这是要干啥子?用这银针封住他的脑门?然后让他一命呜呼?” 他的反应让爷爷实在有些措手不及,他缓缓收回了步子,目光落到了牙床上的李成峰身上。此刻,他是如此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喻广财从爷爷身后走上前来,伸手夺过张七指间的银针,看了看,说:“峻之,这银针是用来定神的,不是灭灵针。” 喻广财让李伟将银针收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爷爷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李淳从房门外端着一个木制的水盆进来,因为里面装的水太多,跨进门槛的时候,荡了些出来。见几人的气氛不对,李淳勉强一笑说:“刚才多亏了这位小师傅,成峰又发疯了,是我叫他过来帮忙的。” 李伟上前一步,拨开李成峰头上的黑发,发现里面也插着两根定神的银针,回头朝着爷爷和喻广财点了点头。 知道错怪了张七的爷爷,见张七一脸冷冰的表情,伸出手去,正想要向他道歉,张七扯着嘴角,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之后,就夺门而出,径直回了房间。 曾银贵说:“亏你还跟张七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连我都没有怀疑过他会恁个做,你居然会这样想,是个正常人都难免会有些伤心啊。” 李伟伸出胳膊蹭了曾银贵一下,示意他闭嘴。曾银贵不但不收敛,反而继续说:“本来就是,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张七真的有这种心思,那他之前还会给我们讲关于他姑婆的事情吗?真是的!” 曾银贵的话让爷爷实在有些无地自容,他缓缓地低下头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喻广财安慰道:“峻之,你也别往心里去,反正都是自家的兄弟,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有啥子都好说,你赶快去看看他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别耽搁了。” 爷爷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那间屋子。 张七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在回廊外的院子里坐着,一直望着天边已经落下去一半的月亮发着呆。爷爷走上前去,说:“刚才的事情……” “没得事,我又不是女娃儿,不会那么小气的。”张七说着,并没有回头看爷爷一眼。 “这次是我的错,应该相信你的。” “别说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说着,张七起身回了房间。爷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的确,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心里本来就不太好受,现在自己作为他最好的兄弟,没有安慰他,反而去怀疑他。从那一刻开始,爷爷感觉到他和张七之间的关系,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第二天一早,爷爷还陷在睡梦里,就被曾银贵硬生生拖了起来。刚刚坐直了身子,曾银贵说:“赶紧的,出发了!” 爷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扭头在房间里寻找张七的身影。在房间的角落里,爷爷看见他正在整理工具袋。 “如果今天那根铁钎被那老头动了手脚,这个事情就好办多了。”李伟说着。 “现在说啥子都没有用,到了现场才知道。”喻广财收拾好了之后,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爷爷在身后还没有拴好裤腰带,就一路狂奔着冲了出去。 到了白天,这学堂的样子全部展现在了几人的视线里。跟想象之中的比起来,这学堂要小气许多,这可能是受当时修建这学堂的资金所限。那扇大门是实木制成的古式大门,上面涂着红漆,门缝上的两个门环也猜不出年代了,时间太久,触碰过的人太多,上面的油漆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反射着暗淡的亮光。不难看出,这扇大门就是当年这座宅子的大门。 爷爷跟着喻广财等人进了大门,远远就看见那根铁钎还稳稳地插在坝子里。喻广财也看见了,他冷冷一笑,带着几人径直去了老人的小屋。老人似乎早就在等着几人了,正坐在那张小床上抽着旱烟,门一被推开,他就利索地将手中的烟在床的木腿上戳灭,站起身来。 老人说:“喻先生,你来了,那根铁钎还在外面呢,我昨天晚上睡得很浅,没有出啥子状况。” 喻广财说:“谢谢你了,老先生,那我这就去把那铁钎拔出来。” 老人点点头,将几人迎出了房门。几人来到那根铁钎前,在周围围了一个圈。李伟看了看喻广财一眼,待他点头之后,李伟弯腰将那铁钎给拔了出来。 几人都凝神仔细地看着那铁钎没入土里的半截,果然,上面沾染了黄色的水渍。 老人说:“果然是这样,我就晓得,这里面是有怪东西,每天晚上都有爪子在地里挖啊挖。” 喻广财让李伟将那铁钎收了起来,回头说:“老先生你先回房间吧,我们在这四周仔细看看。” 老人想了想,转身朝着那间小屋子走去。等他进了屋,喻广财带着几人朝前面的教室走。一边走,他一边小声地说:“现在先不要揭穿他,过段时间再看看。” 几人走到了教室后面,那里有一座荒凉的小山坡,山坡下被铁栅栏隔开来。那栅栏很高,而且都是直直的,没有特殊的工具不好爬出去,也不容易爬进来。可是,隔着那栅栏,爷爷看到了对面一窝低矮的树丛里有一个石像,有一半已经隐没在了那树丛之中。 “那是什么?”爷爷指着那石像问。 曾银贵也看了两眼:“像是一尊菩萨。” 说着,他走到一边,捡过来一根特别长的竹竿,从栅栏的缝隙伸了出去。因为那石像太沉,竹竿一经用力,就完全弯了下去,折腾了半天,那石像才从树丛里缓缓显露出来。那是一尊神兽的石像,人身、兽面,两只手如同秦琼一般一高一低,摆出一副打人的架势,脸上的表情异常凶恶,可能是因为被折腾得次数太多,左边的耳朵已经不见。 “这东西,看样子至少有好几十年了,是用来做啥子的呀?”曾银贵问道。 “石雕石像,差不多魏晋时候就已经兴起了,看这石像的样子,应该是用来镇邪的。”喻广财推断道,但似乎并不太肯定。 曾银贵干脆将那石像从草丛里掏了过来,在石像的底座,几人看到了这样一排字样:民国十四年大鸿寺赠。 “距离现在也不久嘛。”曾银贵说。 李伟走上前来,有些疑惑:“大鸿寺,以前我有一位亲戚是里面的信徒,我听她说过,大鸿寺非常的灵验,她住在好几十里开外,基本上每个月都过来烧香祈福。这个寺庙也是清水镇,乃至方圆几个乡镇上香火最旺的。可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因为寺庙里来了一个人,取走了寺庙里的几个法器,后来这寺庙就慢慢地变得不如从前,烧香祈福更是一点起不了作用,没过几年就垮了。” “这事儿与这尊石像有啥子关系吗?”曾银贵问。 674e." >李伟点点头:“有关系,当时这位亲戚告诉过我,其中一件法器就是一尊石像,人的身子,野兽的脸,手里拿着大铁锤,非常凶悍。刚才我还一时间没有想起,我想应该就是它了。” 喻广财此时正蹲在地上,因为石像太大无法取出,只能隔着栅栏仔细地观察它。他将那石像翻了好几转,在石像的后面发现一道红漆。 喻广财说:“这红漆一涂,任何有用的神器都会失效,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惹的祸。” “师傅你在说哪个哦?”爷爷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从那学堂出来,师傅喻广财一直都陷在沉思之中。爷爷心中疑虑重重,所有的事情似乎并不复杂,可就是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老头说谎了吗?谁也不敢肯定,他的话很有可能给几人指出一个错误的方向,找不到这事情的源头,那解决麻烦,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几人刚走出学堂,一个老头叼着旱烟站在那学堂门口,见了爷爷等人,他将嘴边的烟嘴取下,问:“你们是李家请来的先生吧?” 曾银贵朝他点点头,反问:“你是咋个看出来的?” 老头笑了笑,说:“昨天晚上那个林老头来找过我,让我不要给你们讲当年的事情,本来我是不晓得的,他这么一说,我就追问他,他也就没有包得住话。” “你是说学堂里面的那个老头?”曾银贵问。 面前的老头点点头,继续说:“我不晓得这个林老头是安的啥子心,不过人命关天的,我也不敢隐瞒啥子,更怕那学堂里面的鬼来找我。” 听到这话,喻广财将他请到了附近的茶楼里。这茶楼不算太嘈杂,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老头坐定,向老板要了一碗老鹰茶,开始给几人讲了起来。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我姓彭,在镇子上做石匠,远远近近的人只要是晓得这个行业的人,肯定都晓得我,我虽然是个穷老头,但还算是个好人。” 接着,彭老头给几人讲起了昨天晚上林老头来找他的事情。 彭老头的老伴在七年前就去世了,生了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一直以来,这彭老头都一个人住在镇子的南边。昨天晚上,他在这边不远处给人家修一个猪棚,收工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扛着工具优哉游哉地往家里走,本来是习惯了走夜路,但这镇子上阴气一直都比较重,到了凌晨,他也有点战战兢兢的。等他快步赶到家的时候,刚打开家门没坐上两分钟,林老头就找上了门。 本来,小时候这两人是穿连裆裤的,可后来彭老头学了石匠手艺,又成了家,就很少跟林老头一起混了。至于林老头主动上门,他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也有几十年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了。林老头与他寒暄了一阵,主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酒瓶,说是自己藏了好多年的老窖,要彭老头喝两口。彭老头并没有伸手去接,在他的印象中,这林老头是一个铁公鸡,连茶楼喝茶都是蹭别人的,现在主动找上门来送酒喝,这绝对有问题。 彭老头坐下身来,直接问:“有啥子事你就直接给我明说,虽然恁个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但我这个人你也晓得,只要没得过节,有啥子都可以帮你的。” 林老头低头想了一阵,说:“最近学堂里来了一帮人,是李家找来的先生,帮忙解决他儿子遇到的事情。今天他们找到我,我把当年我们小时候在那个宅子里烤鱼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听。” “我们烤鱼?那个有啥子好讲的吗?小时候哪个都做过这种调皮捣蛋的事情呀。”彭老头不以为然。 “是恁个的,我告诉他们我在那个宅子里遇到了一个女鬼。” “你这个完全就是在吹牛嘛,那个时候要是真的遇到啥子女鬼,整个镇子的人还不闹翻天哦?” “这个事情有很多话我不好说,我怕他们不相信会回头来找你,我求求你,不要跟他们说这个事情的真相,等到他们走了,我晓得该恁个感谢你的,你放心。” 林老头的话让彭老头起了疑心,他并没有答应对方。林老头见状,给他下跪,说这个事情关系很大,希望他能够保密。彭老头拿他没得办法,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可那一个晚上,彭老头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情。这事情本来就关系着李家儿子的性命,他最终决定不能帮林老头隐瞒真相,于是今天主动来找林老头,没想到遇到了喻广财几人,就干脆直接告诉了他们。 听完他的讲述,几人就纳闷儿起来。 曾银贵问道:“这个林老头跟李家有仇?” 彭老头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李师爷对他还有恩,就拿他在学堂里来说吧,这林老头一辈子不务正业,媳妇都没有讨到,老的时候,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是李师爷介绍他去守学堂,还给了他一间学堂里的房子,让他不至于在街上睡洞子。” “哼,我就说嘛,这林老头的话跟整件事情根本就对不上,想不到他真的是在胡说。”罗琪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彭老头继续说,“他还跟我讲了当时修建学堂的情况,我是镇子上的石匠,这种事情肯定我也有份,当年把那个宅子改成学堂的时候,我就是带头的石匠。至于那口井……” “那口井有问题?你们是不是下去之后,看到里面有啥子?”爷爷追问了一句。 彭老头摆了摆脑袋,说:“不对,其实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下去。当时我们在遇到这口井的时候,是李师爷的意思,让我们直接堵了,根本就没有下去看!” “这个林老头到底是在打啥子算盘哦?”曾银贵问。 李伟说:“我觉得他肯定是想刻意隐瞒啥子。他越是这样刻意隐瞒,那就说明那口井下面越有问题!” “对,现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人挖开那口井来看看。”喻广财终于出声了。 “不可能的,之前来的那个彭县的先生就这样提议过,这是官老爷的地盘,一般人不敢动。”彭老头喝了一口茶。 “一般人不敢动,那李淳出面就能动。”喻广财起身说,“走,我有办法,让李淳亲自来把这堵上的井给挖开!对了,谢谢你彭老,如果我们真的救好了那李家的儿子,你算是立了最大的功!” 彭老头笑了笑,说:“我倒是没有想要立啥子功,只是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人,不然死了之后要下地狱,呵呵。” 几人冲他笑了笑,转身出门,朝着李家走去。 回了李家的宅院,几人先到房间里休息。 “真不晓得这个事情还有啥子好考虑的,明显就是那林老头收了李淳的好处,在故意帮他隐瞒某些东西,那根铁钎,那口井,还有之前那个根本就没有闹鬼传言的宅子。他这么说就是想误导我们,让我们找不出事情的真相。”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七,这时候朝那凳子上一坐,十分不满地说了一句。 “可是,这林老头收了他的好处,不是应该要帮助李淳解决这件事情,然后救他的儿子吗?”曾银贵反问。 李伟听了,笑着上前来,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受了李淳恩惠,这件事情关系李淳儿子的性命,照理说他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做,帮助我们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如果这其中隐藏的真相,是关系到李淳本人的安危呢?” 李伟的话,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喻广财说:“看来,是时候出最后一招了。” 几人还没有明白喻广财说的是什么,就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油灯,两根红线,一个铜铃,带着几人来到了李成峰的房间里。 喻广财进了房间,说:“把窗子密封好,门关好,切记不要让猫啊狗啊的动物闯进来,老鼠也不行。” 李伟第一个起身将门关好,用木桌抵了上去。张七和爷爷上前将纸窗关得严严实实,本来这房间里就没有剩下多少摆设了,在确定床下和柜子后面没有老鼠之后,几人都站到了房间的中间。 其实爷爷早在贵州的古家庄时,就见过师傅喻广财此时手中拿着的那个油灯。那灯的样子有些奇怪,里面根本就没有油,一根灯芯也是白色的,灯罩上画着一些道符,爷爷还记得它的名字,叫做引魂灯。 喻广财将引魂灯放置在李成峰躺着的脑袋边,底座用黑色的纱布垫好,然后将手中的一根红线抽出,拔出两根银针,拴在红线的一头,再把另一头系在引魂灯中的灯芯之上。喻广财递过手中的银针给李伟,说:“脑门,半寸。” 几人都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李伟点点头,走上前去,拨开李成峰脑袋上杂乱的头发,用手指在脑门中间丈量了一阵,将手中的银针稳稳地扎了进去。李成峰本来处于昏迷状态,被这么一扎,浑身一颤,挣扎着甩着脑袋。 “按住他,别让他醒过来!”喻广财大喊了一声。 几人扑上去稳稳按住了李成峰,喻广财站到一旁,掏出铜铃,在李成峰的脑袋上前后左右晃荡了三下。爷爷看得入神,一点银光从那银针的头部散发出来,慢慢地沿着那根红线朝着引魂灯的灯芯移动过去。当银光触碰到灯芯的时候,那灯芯渐渐燃了起来。 喻广财伸手将那根银针从李成峰的脑袋上拔出,用引魂灯的盖子盖住灯口,将引魂灯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处。 喻广财说:“李伟,你现在去找李淳过来,记住,待会儿你们几个都不要出声,不要跟李淳说这引魂灯的事。” 几人点点头,李伟起身出了房门。 李成峰此时躺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爷爷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李成峰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儿了。 “嗬,你不用紧张,只要墙角的灯里的火光没有熄灭,他就有机会活过来,那团火就是他的命。”喻广财说着,又叮嘱了大家一句,“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听我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李淳是看重自己,还是看重他的儿子。” 没多久,李淳就跟着李伟急匆匆地朝着这房间赶过来。他径直扑向倒在床上的李成峰,爷爷站在一旁听出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对不起,我们也已经尽力了。”喻广财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 李淳一听,从一旁起身来,死死地拽住喻广财的肩膀:“你这话是啥子意思?!我儿子是被你们弄死的,我要你们出不了清水镇!” 曾银贵见状,正要上前去,被喻广财伸手挡了回去。喻广财转过头来,对李淳说:“你先别激动,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可现在也只能孤注一掷了,救你儿子的唯一的办法就是……” “是啥子啊?你说呀!”李淳显得异常激动。 “只有一个办法,挖开那口井看看!”喻广财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听到这话,李淳突然就愣住了,他低头沉思起来:“这……如果那井下有鬼咋个办?” “嗬,既然我能这么说,那至少是有九成的把握,这学堂是官老爷在管,我想如果你不出面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挖,当然,李老你也要记住,这是救你家公子唯一的办法了。”喻广财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淳低头沉思着,像是在作一个至关重要的决断。喻广财见他半天不说话,回头看了看墙角的引魂灯,那灯里的火光变得十分微弱了。他扭头催促道:“快,时间可不多了!” 李淳咬咬牙说:“好吧,就赌这么一次!” 在李淳的沟通之下,官老爷终于同意将那口井挖开来看看。因为他的走动,风声走漏,引来了不少的群众围观。 喻广财让李伟将那引魂灯中的魂灵送回到李成峰的身体里,然后让曾银贵准备四个冥幡,准确找出那口井的位置,将四个冥幡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还需要一把坟头土,坟中死者落气时间在大凶时间为佳。 等李伟走开,爷爷主动要求与他同行。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李伟好好看着爷爷,别坏了事。并叮嘱两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到学堂的操场上来,到时候需要人手。 好奇的爷爷自然是哪一出戏都不愿意落下,于是赶紧掉头跟着李伟回了李成峰的房间。此时,他还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牙床上。李伟去将角落的引魂灯拿起来,将那红线上另一端的银针递给了爷爷。他说:“峻之,脑门半寸。” “啊?啥子意思?”爷爷不解地问道。 “就是对准脑门心,扎半寸。” 爷爷拿着那根银针上前,在李成峰的脑袋瓜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之前李伟扎针时留下的孔,上面因为冒出了少许的血液,凝结成痂。爷爷看了李伟一眼,见他点头之后,稳稳地扎了进去。李伟拿出了那个铜铃,对着那引魂灯前后左右晃荡了几下,然后一边摇着把灯中的火光沿着那根红线往李成峰的脑门里推。连续试了三下,爷爷又看到了那道在红线上的银光。此时,灯中火光已经熄灭,幻化成那道银光,被李伟摇着铜铃往李成峰的脑门推去。当那道银光穿过银针钻进李成峰的脑门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在床上抖了一下。 爷爷试着再次伸出手指探了探,发现李成峰竟然恢复了呼吸和脉搏。他好像发现了惊喜似的,回过头来笑着看着李伟。 李伟一边收起手中的引魂灯,一边说:“这引魂灯,用红线和银针做桥梁,铜铃加咒语可以将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引到灯中。但是不能在一个屋外做,要避免所有的飞禽走兽。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在被引出体内时,容易钻进附近活物的体内,如果那样,就很不好收拾。” “周围没有飞禽走兽,但是有人呀?”爷爷问。 “就晓得你会这么问,活人是有定力的,一般的魂灵进不去,除非是人死后化作的鬼魂。”李伟收拾起东西,带着爷爷出了李成峰的房间。跨出门前,爷爷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爷爷跟着李伟回到那学堂的操场的时候,整个操场上都围满了人。两人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钻进了人堆里。 此时,操场的地面上被喻广财画出了一个差不多直径一米五的大圆,那应该就是那个井口的大小。冥幡也已经被喻广财插在了那井口的四方,在微风之中,轻轻浮动着。曾银贵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在喻广财面前打开手中那个白色布袋子,说:“师傅,这个准没错,大凶。” 喻广财让他再找出三个同样大小的白色布袋,袋口可以收紧的,再将找来的坟头土均分为四份,一个袋子里装一份,挂到那四面冥幡的竹竿上。 这冥幡的画法也是有讲究的,当时爷爷还不太懂,只看得出其中一个幡上画的是金象,一个上面画着白虎,一个上面画着长蛇,另一个上面则画着一个奇怪的动物。 曾银贵将那四份坟头土挂好,缩到了爷爷身边。爷爷蹭了他一下,问道:“这是啥子意思吗?” 曾银贵笑了笑,装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说:“所谓这冥幡,也有人称为招魂幡,上面的图像都是菩?.萨的坐骑,将这井口围住,就有招魂引魄的功效,而刚刚师傅让我去找的坟头土,要求坟中主人死在大凶时辰。这就是因为,死在大凶时辰的人死后散着恶气,会从棺材里散发出来,恶气在坟头最为集中,他们坟头的土,可以震慑一般的孤魂野鬼。” 爷爷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只见喻广财将几个挖土的男人叫进来,在每一把铲子上都挂了一根红带子,打了个死结。几人在征得喻广财的同意之后,开始照着那已经画出的圆圈向土里挖。爷爷扭头看见,李淳正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望着那口井的位置,眼神有些深邃。他的左手边,那个林老头佝偻着脊背,一言不发,使劲地吧嗒着嘴里的旱烟。 慢慢地,脚下的那个井口已经显露出来,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挖到一半的时候,从里面挖出了两块巨大的石头,这两块石头刚好与井口的大小相同,卡在了中间,几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挖开。瞬间,一股奇臭从井底蹿上来,周围的人闻到这味道都纷纷倒胃。 几个壮汉手握铲子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又继续往下挖。那水井很深,几人挖了差不多整整两个时辰,站在井口边上的喻广财才听到井中传来了一个壮汉的声音:“他妈的,有死人!” 这话让喻广财等人瞬间打起了精神,说实话,这对几人和李成峰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喻广财让井下的人细心一点,将那尸骨挖出来。没过一阵,那壮汉又吼了一句:“不止一个,总共有两个!” 井口之外的人听到这话都欷歔不已,爷爷下意识地看了李淳一眼,此时他背着双手,微微仰着头,爷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不停地眨着双眼,像是与眼中的泪水作着斗争。 不多时,两具尸骨从水井下方被收了上来,众人哗然,一时间议论四起。 李淳走上前来,终于开了口:“先生,现在我儿子有得救了吗?” 喻广财微笑着说:“还是那句话,九成把握。”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现在大家随我去警局吧,带上这两具女尸,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李淳说完,背着手就转身出了学堂。喻广财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爷爷随着众人走出操场的时候,回头朝着那四个冥幡望去,只见在流动的空气之中,有两个人形在冥幡之间忽隐忽现,爷爷认得其中一个,正是李成峰的样子。 .. 在警局大堂里,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医生非常仔细地检验了两具尸骨。末了,他向大家汇报说:“两具都是女尸,一具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一具在六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年以上。” 警察局局长背着手,在那具尸骨边转悠了两圈,让李淳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十多年前,时局动荡,这案子与现任的警察局局长照理说是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估计是碍于现场站了不少的人,所以他才要仔细盘问,做好记录,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秉公执法。 李淳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用问了,这事儿是我干的!” 他的话一出,喻广财等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在一旁的围观群众之中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年轻死者张氏,本是清水镇人,后嫁去四川,成为一名达官的二夫人,后来有军阀混战,这位达官家败,她被迫回到清水镇,老者是其母,都是被我杀害的。”李淳说着,目光都没敢落在那两具尸骨之上。 一旁的张七听到这里,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上前就朝着他的脸上打一拳,并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你这个畜生!看你这人面兽心的样子老子就想吐!” 李淳挨了这么一拳,估计也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可他并不气恼。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嗬,现在说出来了,我也舒坦了……” 年轻死者名叫张仪,也就是张七的姑婆。在她年轻的时候,曾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十四岁时,上门提亲者就络绎不绝。可这些人都被张仪的父亲婉拒,从来就没有尊重过张仪的意见。她的父亲一心就想将她嫁入豪门,从此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李淳就是这众多的提亲者中的一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一样,张仪也曾对他心存好感。可是,本来两人协商好,李淳一边提亲,张仪一边向父亲说情的。可是,过去了大半年,李淳依旧没能进得去张家的门槛。 直到有一天,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找上门来,同样被张家的人赶了出来。那人跟李淳一样,连续上门拜访几天,都没能进得家门。李淳没有见过他,想必并不是清水镇上的人。 鬼使神差的,这人与李淳交谈起来。原来,这人是另一个镇上一家裁缝店老板的儿子。让李淳惊讶的是,张仪也跟这人说过同样的话,让他等她,她会努力说服自己的父亲的。 这个消息对李淳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人听了李淳的遭遇之后,直说自己上当受骗了,掉头就离开了清水镇。没多久,李淳就收到了张仪嫁人的消息。从那之后,李淳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张家人好看。 之后,李淳去考取了功名,回到清水镇做师爷。没过两年,就传来了革命的声音,衙门被一帮小年轻给砸了,可因为李淳为人正直,很受镇上的人拥戴。即使后来有军队进入镇上,也是十分尊重他的。 这期间,张仪曾带着丈夫回到镇上,排场之大,让很多人都开了眼界。整个镇子上的女人都纷纷朝她投去艳羡的目光,都说女人要嫁就应该嫁给这样的人。那段时间李淳都如坐针毡,可作为师爷又不得不出面招待张仪夫妻。张仪的丈夫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张仪与李淳的旧事,整天都对着李淳颐指气使。李淳不敢与他唱反调,只能任其玩弄。 可山不转水转,几年后,张仪的丈夫家败,在广东被革命党暗杀,她被迫回到了清水镇。此时的她,与往日的光辉相比,只能相形见绌。从前那些对她谄媚不已的人,如今都是另眼看她。李淳此时也已经娶了妻子,可当他听说张仪的事情之后,他在心里涌起一阵暗喜,这个曾经没有得到的女人,或许现在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本以为她落入贫穷之境,又受着周围人的冷言嘲讽,会对自己妥协。可李淳一次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这让李淳回想起当初被张仪欺骗的情形,他的心像是一个气球,有人朝里面吹着愤怒,慢慢地,他的整颗心都被这气球撑得满满的,一见到张仪,他就恼怒不已。 刚开始,他在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找到什么过活的事,李淳就出面搞破坏。其实,他是在心里抱有一定的侥幸的,他希望张仪某一天走投无路了来求她。可这张仪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越是寸步难行,她越是要咬着牙往下走。 李淳看着举步维艰的她,竟然心里暗生出一些快感。在他的逼迫之下,张仪带着母亲出了清水镇去投奔自己的亲戚。没想到家道中落的张仪母女,被这些亲戚都拒绝了。张仪的母亲见女儿带着老弱多病的自己,心里十分不忍,于是想背着她去求李淳。这事被张仪知道,她劝住母亲,说要求人也是自己去求。 那个晚上,张仪母女约李淳到那个老宅里,哀求了他整整一夜,李淳并不领情,开始数落起当初张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说放过她们母女也可以。要么张仪的母亲给他磕三个头,要么张仪嫁给他做他的妾室。听到这话,张仪的母亲愤怒不已,大骂他是畜生,情急之下,李淳失手将她推进了那口井里。张仪见状,与李淳厮打起来。李淳也被吓坏了,慌忙之中,撇开张仪转身跑开。可没有跑开两步,他就听见“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张仪不见了。 警察局局长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医生,那医生摇摇头说:“不对,年轻死者的头颅上有明显的裂痕,绝对不是摔下水井造成的,是被人拿着钝物反复敲打所致。”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这人正是林老头。他走到几人面前,咳嗽了两声说:“不用猜了,是我干的。” 这林老头一辈子都为人尖酸刻薄,到老了也没有讨到媳妇,镇子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李淳身为师爷,在清水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一直对他恭恭敬敬。用林老头的话说,这世上没有人把他当人看,除了李淳。 那天晚上,林老头给人跑腿换了点铜板,在酒馆里买了半壶酒,喝到了半夜踉踉跄跄地去找睡处。那时候那学堂还没有动工,矗立在那里的还是那座老宅子。这宅子里平日没有人,无家可归的林老头就喜欢在里面过夜。这天林老头从那院墙翻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院中的说话声。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媳妇又红杏出墙在这宅子里私会汉子,不料到那院中一看,竟然是李淳和张仪母女。之后,他看到了之前李淳讲述的情景。 在张仪的母亲被失手推入水井之后,李淳慌忙逃走。可他没走开两步,那张仪就大哭着追上前去想要拽住他。惊慌中的李淳根本就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要逃走。可这逃走哪里能了事,逃出了这宅子,凭着张仪的个性,第二天这事情肯定被告到警局里去。受了李淳不少恩惠的林老头,随手在花园边捡起一块石头,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朝着那张仪的脑袋瓜上狠狠一砸,将她砸倒在地,末了又上前狠狠地砸了好几下这才作罢。没跑出两步的李淳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林老头倒是十分冷静,叫李淳不要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仪也扔进那口井,再把井口给封住。 李淳迟疑着开始帮忙,两人趁着月夜,将张仪抬起来扔进了井中。然后,从花园里搬来两块与井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将那口井给封住了。 当两人将石头放人那井口后,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两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求救声,就是从那井底发出来的,是张仪的声音。两人都非常诧异,那张仪竟然没有被砸死。林老头见李淳有些犹豫,伸手拽着他翻出了那个宅子,他让李淳放心,那个宅子除了他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去,那时候,张仪就算是饿也饿死在里面了。李淳这才听了他的话,咬着牙掉头离开了那座宅子。那以后,李淳和林老头就杜撰了一个谎言,说张仪两母女在外出时,得了怪病死在了路上,其实谁也没有见到过她们母女的尸体。 没过多久,那宅子被拆修建成了学堂,李淳负责监工。当有人在问那口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让人直接把它给堵了。当然,没有人知道那口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林老头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欷歔不已,这案子因为时间跨度太长,警察局局长也不好擅自做主,让人将李淳和林老头关进了牢房,然后写成书面文件向上级请示。 李淳在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扭头看着喻广财,说:“喻先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说着,李淳就被带进了牢房。 喻广财等人回到学堂的操场,爷爷看见那四张冥幡之间的两个人形气体还在原地。 喻广财说:“看来这两人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说着,他朝李伟点了点头。 李伟上前去,在南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又在东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如此又重复了两次,将四张冥幡都拔了起来。李伟闭着眼睛,伸出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画了三个圈,细声念道:“去去去,阳为阳,阴归阴,不抬头,不出声,来来往往不相见……” 李伟的话音落下,空气中的两个人形都垂下脑袋,从几人身边走过,连脸都没有抬一下。在回李家宅子的路上,爷爷发现张七一直都没有吱声。他蹭了张七一下,说:“现在也好,总算是找到你姑婆的尸骨,李淳和林老头被抓了,也算是给你姑婆有了一个交代。” 张七沉默了一阵,才回了爷爷一声:“嗯,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几人回到李成峰的房间,发现李成峰已经醒了过来,他一脸迷糊地望着几人,又惊奇地看着房间里四处遍布的抓痕,满脸不解的表情。几人冲他笑了笑,说:“醒了就好。” 说着,几人回房间去收拾起了东西,准备往回赶。李成峰从那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几人:“几位先生,你们晓不晓得我父亲去哪里了?” 喻广财笑了笑说:“小伙子,你父亲有事情外出了,说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你在家里等他。” 李成峰傻头傻脑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哦,谢谢你们哦,要不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嘛!” 喻广财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带着几人迈出院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清水镇。 第二章 死山(一) 回到喻广财的宅子,几人都有些心绪难平。李成峰或许会因为喻广财的话这样一直等下去,但这个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或许下一步,李成峰从家里出来,就会听到大街小巷里对他父亲李淳的议论。这李成峰的生活,从他醒来的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 几人都没有提李家的事情,在堂屋中间的桌子边坐下来。爷爷这时候才注意到,张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每次随同师傅外出,解决一件事情之后,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爷爷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你的爹妈?” “去,有啥子好看的,看了十几年了!”张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曾银贵听了,说:“你娃娃就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过你逃不过你哥哥我的法眼,你跟峻之都一副德行,嘴硬心软,这个样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嘛!” “是是是,你嘴硬心也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干出点啥子大事来,你比我们大师兄简直是差得太远了。”爷爷说着,起身躲到了大师兄李伟的身后。 李伟笑了笑,说:“银贵啊,咱们都半斤八两,你的事情要不要我跟两个小子说说?” 曾银贵被李伟这么一说,连忙缩回了身子,端着个茶杯转身到了一旁。李伟见状打住了到嘴边的话,倒是惹得爷爷跟张七好奇不已,一直追问个不停。可李伟的嘴巴就像是被上了锁一般,怎么都撬不开,两人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爷爷睡醒了,从房间里出来,只见喻广财摊着一张竹椅,在院子里看着一本黄黄旧旧的书。爷爷曾经多次见过这本书,可从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喻广财总是对他说,你现在还不适合读这本书,等到有一天你能够参透生和死的时候,就可以读它了。爷爷当时听不太懂师傅的话,于是追问为什么。喻广财又告诉他,参透生死不是说你可以破解生死,而是觉得你可以不怕生不惧死,顺应天命,等待老去、等待死亡,接受下一世的轮回。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爷爷觉得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一样,很顺口,但有点似是而非。和之前的情形一样,爷爷走上前去,喻广财就顺势将书收了起来,然后跟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峻之,你想过没有,以后准备干啥子?”喻广财眯着眼睛问他。 爷爷笑了笑,说:“我准备把你的手艺都学过来!” 喻广财也笑了两声,缓缓把笑容收起来,说:“这门手艺,在我看来快要被淘汰了,现在外国人在我们中国土地上撒野,传过来的都是这帮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这套路子,人家可不买账。” “呵呵,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不应该让这些东洋鬼子指手画脚的。” 喻广财说:“大家都这样想,只是不是想了说了就能算数,人家飞机大炮的,我们步枪还一人都分不到一支,你说这仗有得打吗?” 说到这里,爷爷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林子的模样,所有关于他的样子还停留在三年前,在镇上酒馆里他喝醉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吃过了午饭,喻广财说是要带着爷爷和李伟出门去周围走走。曾银贵看出来了,师傅是要给这两人开小灶,于是非要拽着张七一同前往。喻广财本没有那层意思,也将两人给带上了。 喻广财的院子后面,是一片起伏有致的山峦。院子后面正靠的山不算很高,完全被左右两边的峰峦给盖了过去,可正前方正是一片平川,放眼望去,可以望出好几公里路。 李伟第一个停了下来,点着头说:“这是个好地方,以前在山脚下,还真是没有发现这个位置。” 喻广财背着手,笑着说:“这地方双峰护佑,往前,目无遮物,往后,后背极深,死后要是能葬在这里,下辈子定是富甲一方。” 听了这话,曾银贵也笑了起来:“莫非师傅你……” “哈哈,就你一天鬼点子多,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个地方我看过很多次了,准备给自己留着。”喻广财说着,正要往山的另一头走,突然从山腰下传来了罗琪的声音。几人收住脚步,回头一看,她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在几人面前叉腰喘了半天气。 几人预感到又有什么怪事发生了,于是追问她到底怎么了。罗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说:“院子里来了个人,指名道姓要找师傅,哦不对,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个是啥子人?”爷爷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就是上次清水镇上李家请的先生,从四川彭县来的。” 罗琪的话音一落,喻广财就背着手朝着山下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我就说,现在惹上麻烦了!” 爷爷也跟了上去,只是他不太明白喻广财的话,于是问了一句:“到底惹到啥子麻烦了?” 李伟冷哼了一声:“这自称高人的彭县师傅自己没有摆平李家的事情,结果被师傅摆平了,你说他会咋个整?” “他会心里堵得慌,脸上也无光,最后会上门来找咱们师傅亲自比画比画!”曾银贵接了一句,然后加快步子往院子里走去。 爷爷跟着几人回到了院子,只见院坝中间坐着两个人。一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脸上蓄着胡须,五十上下;另一人则长得瘦不拉叽,大约二十岁,爷爷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爷爷见了两人,心里在期待一场与师傅喻广财的斗法,琢磨着这下一定能好好开开眼界了。 可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大胡子见喻广财进了院子大门,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问:“先生就是喻广财师傅?” 喻广财疑惑地点了点头,大胡子连忙扭头对那瘦瘦的青年人说;“还不快给你的救命恩人跪下?!” 大胡子的话一出口,那瘦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儿也不歇地给喻广财连磕了三个响头。喻广财见状,连忙将对方扶起,问道:“这是为啥子?” 大胡子说:“我就是上次那个清水镇上李老爷请过来的彭县的同行,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帮李家老爷解决那个事情,这不,还差点把自己徒弟的性命都赔了进去。要不是喻先生过去,估计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这个徒弟了。” 直到此时,爷爷才回想起面前这个瘦子在哪里见过。就是那天回到学堂的操场时,在那四个冥幡中间见到的那个魂魄,当时就是他跟着李成峰的魂魄一起走出的那个操场。也就是说,他就是曾经因为自己师傅的失手,差点被那口井吞了魂魄。想到这里,连爷爷都对自己的师傅肃然起敬。 喻广财笑了笑,显露出一种特别生分的客套,他说:“哪里,我也只是碰巧而已,我听说了先生你在李家时候用猫做引子,把你徒弟的魂魄引到上面,用猫去探路的做法,我也很佩服,以前都只是听过,还请先生赐教啊。” “啥子哟,说些话酸溜溜的,你是在嘲笑我吗?”大胡子的声音非常洪亮,在院子里回荡起来。说完,大胡子伸出手来:“我叫龙云,幸会。面前这个是我的大徒弟,名叫侯川,大家叫他猴子就行了。” 这龙云一看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两句话一说,喻广财就被他说开了。他接过话茬子:“我说两位师傅,在这院子里站着大太阳顶着晒,不如进屋里聊聊?” 喻广财将两人迎进了屋里,然后让罗琪和李伟去准备晚饭,曾银贵主动去镇子上买了两壶酒回来。看样子他也是被这龙云的样子给感染了,准备与他好好切磋切磋酒量。 那个晚上,罗琪在几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厨艺,硬是让她的死对头曾银贵心服口服。一吃到她做的菜,爷爷就回想起了曾祖母。 “其实,这一次我也不是专程过来找喻先生的,我是陪我的另外一个徒弟回来探亲,顺道还要去一趟云南,来之前我也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到了江津之后,我俩跟另一个徒弟分路,我先到了清水镇打听,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以及你家的住处。”龙云喝得有几分醉意了,嘟嘟嚷嚷地说着。 曾银贵问:“哦?龙先生的徒弟也是江津人?” “何止是江津人,当我问到喻先生住处的时候,才晓得我那徒弟的老家也在这个镇上。”龙云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真的?你这徒弟叫啥名字呢?这个镇上做这一行的人我想我们都是认识的。”李伟说。 龙云咳了两下,又猛喝下一大口酒,说:“这个徒弟是个姑娘,年纪跟这位胡兄弟和张兄弟差不多大,名字叫莫晚。” 听到这个名字,爷爷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张七斜着眼睛看了爷爷一眼,冷哼了一声说:“还磨叽啥子,还不快点去!” “咋个的?胡兄弟认识我的这个徒弟?”龙云问道。 “何止认识,是他的梦中情人,哈哈!”曾银贵睁着一双蒙眬的醉眼笑道。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朝他点点头,说:“去嘛,我晓得你已经等这天等了三四年了。” 龙云看着爷爷,抿了一口酒之后,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他放下酒杯说:“快去快回,回来之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们说。” 爷爷端起酒杯猛地喝下,然后转身夺门而出,在那月光底下,他如同一匹骏马,穿梭在田野之间。那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闪过当年在李怀恩的宅邸里见到莫晚的样子,她拿着一个花洒,在那一片开得正好的海棠中间恣意地洒着。这么多年,那副景象被他的想象渲染过无数次,已经美得如同一幅传世的画卷,绝无仅有。 跑着跑着,他脚下的鞋子掉落下来。他拎起鞋子,连穿都觉得太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朝着老家的院子飞奔而去,他觉得再多等一刻都是奢侈。 当他跑过山冈,跑过田埂,穿过竹林,在老家的院子前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莫晚正从院子外的那条山路上走过来。远远地,莫晚也看见了他,她收住了脚步,深吸了口气,好像这所有的念想就在这吸气和呼气之间被诠释得干干净净。 “你……回来啦?”支支吾吾了半天,爷爷说了一句特别不搭调的话。 莫晚点点头,说:“是的,现在我们算是同行了。” 听到莫晚的声音,爷爷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憋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咬着腮帮子,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上前一把将莫晚抱在自己怀里。那个瘦小的身子,一瞬间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个晚上,爷爷带着莫晚回了家。曾祖父和曾祖母见到莫晚的时候,都乐得开了花。曾祖父猛地拍了爷爷一巴掌,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是有眼光!” 曾祖母乐呵呵地说:“人家隔壁村的陈三,十四岁就当老汉了哈!” 曾祖母的话让莫晚听了,红去了半边脸。她埋着脑袋,也不去争辩什么。曾祖母收拾好了房间,将莫晚引到左侧的客房去,然后回到了爷爷的房间。她来到爷爷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表达了她和曾祖父对莫晚的好感之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到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了一封信件,递给了爷爷。 “这是差不多十来天前送过来的信,是写给你的,我们没有拆开看,看这信上的字是从部队寄回来的。”曾祖母说道。 爷爷连忙接过信来,信封上的落款写着:川军团23军直属特别机动小组,林子。 看到这行字爷爷兴奋不已,他连忙拆开来。可当他在油灯下读着那一行行钢笔字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眉间深深地敛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那一整夜他都没有合眼。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屋外不知传来了谁家的鸡叫。爷爷终于读完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了莫晚的房间。此时莫晚正梳妆完毕,见了爷爷,扭头笑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爷爷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现在去跟师傅他们会合,这回可真麻烦了!” 说着,两人二话不说就走出了家里的院子,曾祖母叫着两人先吃饭的声音被远远抛在了脑后。 进了喻广财的院子,罗琪正在收拾昨晚吃剩的饭菜。爷爷带着莫晚一进门,罗琪就笑吟吟地迎上来:“妹子,峻之可把你给想坏了。” 爷爷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问道:“师傅呢?” “这是啥子?又有活儿干了?”罗琪问。 爷爷说:“不是,是林子,遇到怪事了。” “师傅他们昨晚喝多了一些,不晓得醒了没有,你进去看看嘛。” 爷爷正迈着步子,推开虚掩的大门要跨进去,刚好碰到张七从里面出来,他看了爷爷一眼,又瞄了瞄莫晚,挤出一个笑容来:“莫晚姑娘来了?峻之,师傅已经醒了,在里面喝茶醒酒。” 话一说完,张七就埋着脑袋出了大门,去给院子里的罗琪打下手。爷爷也搞不懂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听到莫晚的名字开始,他就变得非常奇怪。爷爷琢磨了一阵,进而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是从昨晚开始,而是从莫晚第一次出现,自己第一次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莫晚的时候,张七就一直这样。 也来不及多想,爷爷掉头进了屋子。喻广财此时正端坐在桌子边,见爷爷回来了,他说:“你赶得这么急?可以在家里多耍两天嘛,这边还有李伟他们在呢!”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那个信封递了过去:“出事了,是林子。” 喻广财猛地将爷爷手中的信封夺了过来,飞快地拆开,然后拿出第一张信纸念道;“峻之兄弟,从上次一别,我们大概有三年没有这样细细地摆龙门阵了,这一次给你写信,是要跟你讲一个我所在的这个特别分队里遇到的一件怪事,因为这件事,你我再重逢的时候可能就已经阴阳相隔了……” 三年前,林子带着一腔热血告别了喻广财的丧乐队,去四川参军。 林子自参军后第二年起,由于表现出色,被调入一个特别机动小组,直接受集团军最高领导指挥。 两个月前,林子与其余四位兄弟临时接到命令,让他们在贵州一带执行任务。当日,这五人走到大娄山一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眼看着面前的这座大山根本就望不到边,如果要穿过去,就算找到捷径也至少需要五小时的行程。于是,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此地驻扎。 因为当时整个川军缺乏物资,几人出行时所带的干粮也基本已经用完。可是在这支小分队里有一人曾经是猎户出身,名叫路远,据说投枪射箭十分精准。中国向来就有句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有本事,那定然是饿不死人的。 这路远掏出军刀,在一旁捡来些树枝,让几人先生了火,再从一旁的柏树上砍下一根笔直的枝干,削得比钢刀还尖。他把那枝干在手中抡了两下,试了试手感,对几人说:“哥儿几个等着,很快就有肉吃了。” 路远说完,正要转身朝那山林里钻去。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物的叫声,呜呜呜,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 “路远,等一下!”林子叫了他一声。 路远收住脚步停下来,林子在袋子里翻了一阵,掏出一个塑胶的瓶子,递给了他。林子对他说:“这是出门前领的,说是啥子德国进口的荧光粉,专门供我们走夜路用的,你每走几步就在树干上涂点这玩意儿,免得迷了路,要是遇到啥子事就鸣枪啊。” 路远伸手拍了拍林子的肩膀,笑道:“妈了个巴子,老子走的夜路比走白天的路还多,真是瞎操心,一边去!” 他的话一说完,就转身进了树林里,可他还是没有忘记林子的叮嘱,在树林的入口处涂染了些荧光粉,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 林子回到火堆边,刚一落座,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他尽量让自己更靠近那堆火。 “妈的,这山脚下怎么跟冰窖似的。”对面的小圆头名叫何顺强,他也冷得缩成了一团。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长,名叫迟瑞。他深吸了口气,扭头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山林,说:“不晓得咋个的,从我们一停下来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头,总觉得在这些密匝匝的树林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 他的话让林子也有了同感,从进山以来,他就觉得这四周的山林有些奇怪。这山脉的形状本来是非常常见的,东西延伸,还是两条大江的分水岭。可林子等人目前所处的地段,却与这大山的形状有些不同。周围的山丘低矮,从山脉的两边分散,像是一个个将士守卫着这个山林。南北贯通,大风正好从这些山丘中间穿堂而过,导致面前火堆上的火苗都朝着一个方向倒着。 “我以前听我老汉说过,这种地势叫做死口,一般不要在这种地势里久留。”另一个兄弟说了一句,林子见他第一眼就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有明显缺嘴,大家叫他赵蛮子。 “他娘的,那你进山的时候不早说?!”何顺强朝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赵蛮子有些不悦,又不想与他争执,躲到一边,说:“刚才进山的时候,是谁他妈在嚷着说腿快断了,肚子扁了的?不是你在这里嚷,我们能这么着急吗?是吧,林子?” 这样的口水仗林子向来不爱参与,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死口这种说法,都是乱传的,就算属实,那也不至于会把我们怎么着,最多也就生场病,问题不大。” “哦?你也懂这个?”迟瑞一边搓着手,一边问道。 林子说:“晓得一点,以前吃这碗饭的,其实每一座大山边上都有死口,这死口是整座山上阴气儿最重的地方,人在这死口中待上一个时辰,就会变得虚弱,但不会影响生命。” “那看来我们天一亮就得走。”迟瑞说。 “不用等天亮,等路远回来就走,换一处过夜。”林子给火堆添了把柴火。 他的话音一落下来,突然听到山林里发出一声枪响,在山谷中间回荡了好几圈。林子听到这枪响,从地上噌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糟了,路远出事了!” 说着,迟瑞跟着起身,然后对身后的赵蛮子和何顺强说:“你们俩在这里守着,我跟林子进山,如果待会儿听到连响三声枪声,你们就跑,不要管我们。” 赵蛮子听到这话,起身来抓住枪,吼了一声:“老子也要去!” “去你妈个头,给老子坐下!” 迟瑞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只得乖乖坐了回去。迟瑞回过头来,朝林子招招手:“走!”说着,两人就转身钻进了山林里。 这片森林比林子想象的还要密集得多,而且这山谷非常奇怪,一走进来,就遮天蔽日的,头顶上原本非常明亮的月光,进了山林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踪影,好像有一团乌云一直都停留在山林的上空,永远不会飘走。 林子跟在迟瑞的身后,仔细地寻着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的印记。这些印记在黑夜之中非常明显,亮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林子示意迟瑞继续往前,每走开两步就喊着路远的名字,可一直都没有等来答复。两人都预感到这是一条不平常的路,充满阴森的气味儿。 两人沿着这条光线越走越深,似乎并没有尽头。走在前面的迟瑞突然收住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枪,他深吸了口气:“有点不对劲。” “呵呵,你也感觉到了?”林子接着说,“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走这么远的。” “对,而且这树林给我的感觉好像没有尽头,你想想,我们进入树林前,明明看见这片树林是在山脚下,如果往里走,那应该是进山了,可为啥子我们走了这么久,面前的路还是平平坦坦的呢?” 迟瑞的话让林子也疑惑起来,这树林在刚才从外面看过来明明面积不大,用正常的速度最多不过几分钟的路程,现在两人起码走了一小时,都没有看到树林的尽头。再说了,这树林紧挨山体,脚下的路应该是有坡度的,绝不是平坦的。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树林里响起了奇怪的“呜呜”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鸣叫。两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警戒地望着四周。突然,两人的身后发出一阵“刷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从一旁的树林钻进去的声音。两人反应迅速,可令人不解的是,两人都分别转向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大叫了一声:“哪个?!”之后,朝着树林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子追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的迟瑞不见了。他停下来,整个世界里除了他的喘息声,安静得像是一片坟地。 “迟瑞?”林子控制着音量,生怕在这黑黢黢的树林里惊动了正在熟睡的不知名的怪物。 他的喊声并没有等来答复,于是他又躬身朝前走了一段。在正前方不远处的几棵大松柏的树干之间,他又看到了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林子左右看了看,周围依旧一片死寂,连一只爬行的虫子都没有。 林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握紧手中的枪杆,刚一迈出步子,就踩空了,整个身子滑落进一片荆棘之中。他感觉整个身子都被银针一样的刺堆扎了个遍,他好不容易从那刺堆里全身而退。当他完全站回到之前的位置的时候,他感觉?99lib?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这大山里野生的树木很有可能带有毒性,稍有不慎就会丧了性命。才进部队的时候,很多人都给林子讲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比如某个战友在山沟里打伏击,饿得难受,吃了身旁的一个野果子,后来被活活毒死;比如某个分队曾经连夜赶山路,因为几人被地上的毒刺扎了,后来就死在了山里…… 不过林子向来都不惧怕,这可能与他在丧乐队里待过有关。他一直觉得,人的生死,自有天定,除非有通晓天地的人要故意害你,不然你是想死都死不成的。他看着身上扎满的刺,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把它们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晰。有了刚才的倒霉遭遇作铺垫,他先用手中的枪杆子在地上探了探,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当他穿过正前方的几根粗壮的松柏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惊:十余根大小相同的松柏树像是被人有意栽种的一般,在林子的面前围了一个圈,最奇怪的是那一圈的松柏树的树干上都沾着路远留下的荧光粉。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路远没有找到猎物,自己无聊透顶,在这树林里挨着树干涂荧光粉玩? 面前的这一圈绿莹莹的大树,在树林里显得特别显眼。林子在中间转了一圈,这个场景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的杰作,而不可能跟五大三粗的路远扯得上关系。这样想着,林子觉得越来越可疑。 借着这荧光粉的光线,林子在这个圆形的小坝子上仔细地张望了一圈。只一眼他就发现了线索,地上的草都是刚刚长出来的绿草芽,可很明显的是上面被人踩踏过,根据上面留下来的脚印来看,这人是从林子的左手边径直穿向了右手边。那如果这人是从左到右径直穿过这个松柏围成的圈的,那这一圈树干上的荧光粉是怎么染上去的呢? 林子在脑中作着仔细的推断,可目光却稳稳地落到了右手边的那一堆树丛里。那树丛上枝干藤蔓也像是被人刻意编织过一般,如同一个竹篾编成的笼子。那个圆乎乎的洞口就像是微张的鱼嘴,对着林子。林子躬身慢慢靠过去,走到那洞口边上,上了刺刀,用枪杆在里面戳了几下,并不见反应。他心一横,用刺刀狠狠一割,将那树丛绕成的笼子一下给割开了。那荧光粉的光线打过来,林子一下子就傻了眼,里面竟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路远。 此时的路远靠在那笼子的最里端,整个身子是坐着的,双腿伸得很直,最关键的是他瞪着双目,死死地盯着笼子口,双手将底部的泥土都狠狠抓了一大块。从这样子来看,应该是有人一直在紧追他,而这人长得可怕至极,导致他拼命地往笼子里躲,可就在躲进这笼子之后,还是于事无补,这人追了进去。他奋力地往后退,但他最终还是被这人活活吓死了。 路远的样子,让林子整颗心都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路远面对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正在他感到万分恐惧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声,是迟瑞。他大喊着:“林子,你在哪儿?咱们赶紧出去吧!” 循着那声音,林子掉头跑出了那个松柏的怪圈,回到了之前与迟瑞分别的地方。可当他一站定,整个人就傻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除了迟瑞,还有路远。此时,他正低着脑袋,斜着嘴角冲他露着一个怪笑。 林子跟着两人一路往回走,路远就在他的前面。看着他的后脑勺,林子满脑子都浮现出之前在那个树丛的笼子里看到的那个路远的表情。他害怕面前的路远会突然回过头来,在绿莹莹的光线之下,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张正常的脸。 走开了两步,林子回过头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在不远处的被涂染了荧光粉的松柏围成的怪圈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面前的这个路远,与刚才那个笼子里死相吓人的路远,是同一个人吗? 这样想着,林子微微清了清嗓子,问道:“路远,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我跟迟瑞找了你半天。” 路远轻轻笑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喉咙像是被掐着:“看到一个兔子,开了一枪,打歪了,一直追到了山腰上。” “山腰上?那刚才右边的那个松柏树圈子里的荧光粉是谁涂的?”林子问了一句,扭头看了看右后方的位置,那个原本亮着绿光的树圈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听到他的话,路远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拧着眉毛盯着他。林子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张脸,三十出头,脸上大大小小的疤与那犀利的眼神协调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林子完全摸不清状况,于是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能是我看错了。” 三人从那树林里出来,何顺强与赵蛮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些野果子,一边吃着生的,一边用树枝串着在火上烘烤。见了三人,赵蛮子站起身来说:“哎哟,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差点把我跟强子都急死了!” 迟瑞看了看地上一堆的果子皮,笑道:“你就吃着果子替兄弟几个着急?” 赵蛮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乐呵呵地说:“这不是遭饿疯了嘛!” 林子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远的身上。当他挪动步子,在赵蛮子身边准备坐下的时候,路远也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林子被他那么一瞪,就有些慌了神,连忙收回了目光,伸手去抓散落在地上的野果子。 看着面前的路远,林子突然回想起在重庆那个法国水师兵营里的领兵上尉,一个死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不知道自己死了,四处游走,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路远的样子并不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相反,而是讨厌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不把路远是个死人的消息告诉给其余几人,林子不敢想象待会儿等到大家都睡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待会儿你们先睡,我来守一阵,然后我再叫醒下一个,守夜的人都别睡死了。”迟瑞说着,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从中掏出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 几人将行军的背包解开,掏出露营时候用的被子,简单铺陈之后,都抱着枪和衣躺下了。林子正好躺在路远的对面,他微眯着眼睛,注意着路远的一举一动。可没过多久,那路远也没有动弹分毫,林子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林子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的,那声音其实很轻,只是林子一直都紧绷着神经,稍有响动他就能清醒过来。他又眯起了眼睛,只见对面的路远居然不见了,稍稍扭了扭头,一个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朝着靠在树边的迟瑞靠了过去,这个黑影是路远。 此时,迟瑞好像已经忍不住困乏,靠在树干上打起了盹儿。路远握着手中的刀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生怕把身边的人给惊醒了。 他这是要干啥子?要对迟瑞下手了吗?林子这样想道,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叫醒几人,在那路远扬起手中的刀,刀光映照在他迟瑞脸上的时候,迟瑞飞快地往旁边一倒,噌的一声亮出了腰间的军刀。 “你他妈的这是要干啥子?!”迟瑞扬了扬手中的军刀,厉声问道。 路远朝他在嘴边竖了竖手指,示意他小声一点。迟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路远回头看了看林子躺着的方向,对着迟瑞指了指一旁的树林。 “过去?”迟瑞问。 路远点点头,然后迈着步子进了那树林里。迟瑞四下看了看,见另外三人都没有睁眼。被路远这么一搅和,瞌睡是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想了想,也就抬着步子跟了上去。 林子此时急忙睁开眼来,这路远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如果之前不是自己眼花,在那松柏的怪圈里看到的笼子里的尸体真的是路远的话,..那他现在跟着他们几人,想必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林子左思右想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从地上起身来,拿着枪跟着两人进了树林。路远带着迟瑞一路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那原木被涂染在树干上的荧光粉过了时效,光线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了。迟瑞跟在路远的身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来,问道:“你他娘的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静谧的树林里回响着迟瑞那夹着怨恨的喘气声。 路远也收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对迟瑞说:“你跟我来就晓得了,保准你看了之后被吓一跳!” “不行,你他娘的要是现在不给我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老子马上就崩了你!”迟瑞拿起枪,稳稳地对准了路远的脑袋,吧嗒一声,飞快地拉开了枪杆上的保险栓。 路远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连忙将双手举过了头顶,手里握着的刀子也随即扔到了一边。他说:“瑞哥,你把枪放下,我讲给你听。” 迟瑞见他也耍不了花招,缓缓将手中的枪杆收了回来,他仰了仰下巴:“你说,说不清楚老子照样崩了你,看你小子就有点神神鬼鬼的。” “嗬,瑞哥你错了。” 路远说着,俯身到了迟瑞的耳边,一阵耳语之后,迟瑞大惊:“你说啥子?!走,我们过去看看!” 林子在心中一横,本想握着枪扣动扳机了结了这小子。可当他刚一扬起枪杆子的时候,突然就收了回来,因为他从侧面看过去,借着那稀薄的绿光,看到路远的颈窝处有一个白森森的东西趴在上面,那是个小孩子的形状,它的双手正扣着路远的额头,双脚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子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果然,那个白森森的小孩子还骑在他的肩上,恣意地甩着自己的小腿,可惜的是面前的迟瑞根本看不见它。 在以前跟着喻广财走南闯北的过程之中,林子曾经听说过在这种深山野林里最容易遇到两种怪东西,一种被人们称为倒路鬼,它很容易投身到那种老弱妇孺的身上,一旦被这种怪东西上了身,就会完全失去方向,带着你在山路里转来转去,还很有可能让你莫名其妙地跳进山崖里。而另一种则叫做负背鬼,趴在你的背上,你到哪里它就跟着到哪里,这种怪东西最可怕的就是能够控制你的思想,让你跟着它的想法走,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最关键的是这种鬼不仅能控制活人,还能控制死人。 林子想了想,这路远背上的肯定就是所谓的负背鬼。 早在以前,林子从一些前辈口中听说过解决这种怪事的方法。如果这负背鬼停留在你的背上时间不长,那只需在被人发现后用桑树叶将身上的灰尘拍打于净即可。可如果在你身上停留得时间过长,这负背鬼嵌入人的后脑勺的话,那就非常麻烦,需要用桑树的枝叶做成绳子将被附身的人绑起来,用灭灵钉钉入脑门一寸半,如果操作不当,那很有可能导致被附身的人因此丧命,还无法解决这作乱的鬼怪。 此时,两人在一个树丛前停了下来,路远指着那树丛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林子从隐蔽的树丛里钻出来,故作镇定地问:“你俩大半夜的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啥子哦?”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得抖了一下,迟瑞见了林子,习惯性地拔出了枪杆,对准了他。过了一阵,等他彻底看清面前的林子之后,缓缓将枪杆子收了起来。他说:“没什么,过来撒尿。” 说完,迟瑞悄悄给路远使了一个眼色后,自己掉头朝着之前扎营的地方走去。林子看着路远,两人相视而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带着不少挑衅的意思。 回到了临时的营地,林子突然回想起,在这里的几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吃过这行饭,曾经在丧乐队里的时候,曾在喻广财的口中得知牛身上的汗珠和眼泪滴入眼睛里是可以看到一些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当时的林子出于好奇,收集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包里,他用自己的左眼做过一次实验,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管用了。 坐下身去,林子靠在树干上想来想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告知几人,如果搞不好,与路远肩上的妖蛾子撕破了脸皮,那路远肯定是没得救,说不定还会殃及其他人。 林子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阵,突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支破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在上面画了起来。 “林子,你还会写字?”路远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怀疑。 林子瞟了他一眼,说:“会写,但是写得不多,我有个好兄弟在老家,是以前在丧乐队里的师弟,我们约好了要将我在部队里的经历写下来寄给他看,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至少还有个人晓得。” 说着,林子飞快地写了两行字,然后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他咂吧着嘴巴,思索了一阵,将那张纸递给了迟瑞:“瑞哥,你给帮忙看看,这个字是不是这样子写的哦,我都记不太清了。” 迟瑞接过林子递过来的那张纸,在跳动的火光之下,上面写着:路远被鬼上身,当心他。 看到这行字,迟瑞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特地放大了音量:“你这个字写错了嘛!”说着,他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递回给林子。 林子接过手来,迟瑞在上面问道:“咋个整?” “对哦,还是瑞哥你记得清楚,的确是我写错了。”说着,林子继续在纸上往下写:现在找个借口出去,找一些桑树枝叶,越多越好,以前我在丧乐队里听一些前辈说过一些解决这种污秽东西的办法,这里我看着。 写完,林子又递到了迟瑞的面前,迟瑞看了一阵之后,又写下了一个问题:不过,你是咋个晓得的?林子远远看见了那行字,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这眼睛涩涩的,对了,我包里正好带了一瓶药水,瑞哥你要用吗?” 林子掏出来,给自己的右眼滴了一滴,那一瞬间,他的一双眼睛像是被开了光一样,视线里的黑夜一下子被擦亮了,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些轻飘飘的人影,在树林的上空飘浮着,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人影并无恶意。他将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背上,只见那个先前看来还有些模糊的小孩子的影子变得更加明晰,只是它已经有一半的身子嵌进了路远的后脑勺。林子咬着牙,在心里暗想:你这狗日的脏东西,看老子今天不叫你魂飞魄散! “咋样,有没有用?”迟瑞问道。 林子点点头,将瓶子递给了迟瑞:“有用,你也试试。” 迟瑞接过那个药瓶子,迟疑地看了林子一眼,林子朝他点点头。迟瑞抬起头来,将药瓶里的药水朝着自己的眼睛里滴进一滴,他轻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来,被那牛汗水滴过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一片猩红。 迟瑞眨巴了两下眼睛,朝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身上。他咧嘴一笑:“还真是有用,现在眼睛舒服多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那张纸递回给林子,然后说:“路远,你先休息一下吧,现在让林子守一会儿,我再去找一点柴火。” 迟瑞起身来,正要朝着树林的一边走去。两人奇怪的行为像是被路远看出了蹊跷,他也跟着起身来:“瑞哥,我跟你一起去。” 林子见状,连忙拉住了他,说:“你坐下休息休息吧,让瑞哥去。” 路远回头看了林子一眼,试图从他的手里挣扎出去,估计也是没有想到林子的力气竟然那么大,他并没有能够成功。于是,只好坐回身来。 等到迟瑞走进了树林里,林子收回目光,看了路远一眼。路远冷冷一笑:“你到底想要搞啥子名堂?” “我也想问问你,你这是啥子意思?”林子反问了一句。 “大家都是兄弟,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来捣乱,各走各的路!” 路远的话让林子为之一惊:“你啥子意思?死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你!” “嗬,我不想跟你争辩啥子,不信你可以过来看看,就在树林右边的那个树丛笼子里。”路远说着,站起身来,“咋样?你是不是不敢了?” 林子回想起刚才见到两人在那个树丛前停下来的情形,他没有想到,路远当时指着的那个树丛里会有自己的尸体。负背鬼,能够乱人心智,控制人的思维。林子反复斟酌着关于负背鬼的定义,路远有可能被负背鬼所控制,那自己呢?莫非死掉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那好,我现在就随你过去,要是没有,我就连带你和你身上的脏东西一起崩掉!”林子将那杆枪再度握在了手中。 林子刚一起身,迟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冲了出来,用手中的桑树枝叶绞成的藤蔓,稳稳地套住了路远的身子,他大喊着:“别听这狗日的胡说,他就是想引你到树林里,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出现,估计我也已经被他下套子给干掉了!” 林子连忙上前去帮忙,将他按到一旁的树干上绑了起来。此时,正在熟睡的两人彻底清醒了过来,没有搞懂迟瑞和林子在干什么,两人都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你们他妈睡傻啦?赶快来帮忙啊!”迟瑞朝着两人大吼了一声,两人连忙应和着上前来,帮着将路远给捆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啥子情况哦?”赵蛮子有些稀里糊涂的。 迟瑞看了看被绑着的路远,因为他眼里也被滴了牛汗水,只见路远后背上那个小孩子露出半个身子,想要从路远的身体里挣脱出来,可是,因为受了那桑树枝叶的影响,有些束手无策。 迟瑞掏出几根烟,给几人都点上,然后将赵蛮子和何顺强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两人听。两人都给吓住了,十分戒备地望着四周。 “想不到这林子还真有两手,还有这个啥子牛汗水,不过这感觉还真不是盖的,比如现在我就能看到有个长得黑黢黢的影子在蛮子的头上飘。”迟瑞指着赵蛮子的脑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赵蛮子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脸拉得跟马脸似的。他缓缓回过头去,发现头顶上什么也没有,于是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林子的身边,拽着林子的胳膊说:“林子,你帮我赶走他……快啊!” 林子笑道:“不用紧张,通常情况下,这人是看不见这些狐媚妖精的,它们以为你看不见它们,只要不是遇到那种讨人厌的,它们是不会来惹你的。” “其实刚才去树林里的时候,这龟儿子就跟我讲,林子已经死了,还说发现了林子在树林的尸体,可当时林子明明就在我的身后,我不相信他,他说要带我去树林里看,可是来到那个树丛前的时候,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里面那个树丛里,根本啥子都没得。”迟瑞说着,双眼瞪着被绑着的路远,“现在我在想,要是当时林子不及时出现的话,估计我已经被这小子给放暗枪弄死了!” 这么说着,林子突然又看了树干上的路远一眼,谁知他那背上的小孩子的影子居然不见了。他突然有些慌了神,说:“不是说这桑树枝叶能够阻止这负背鬼往身体里钻吗?” “啥子意思?”迟瑞站起身来,问道。 林子连忙弯腰在自己背来的袋子里,掏出了那根半尺长的灭灵钉,朝着被绑着的路远走去。迟瑞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你要干啥子?!” “别拦着我,现在不动手,到时候路远就没得救了!”林子一把将迟瑞推开,走上前去,在树边捡起了一块石头,将手中的灭灵钉对准路远的脑门,用石头狠狠朝上面敲砸了几下。 路远被这痛楚弄得放声大叫,可很快就没了声音。当林子放开手的时候,路远的脑袋垂了下去。一旁的几人看着气喘吁吁的林子,满脸的惊惶。 “现在好了,半个时辰之后,路远就没事儿了。瑞哥别说你,就连我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肯定是这小子发现我看到了他的尸体,才故意先我一步这样说,好让大家相信他。”林子连忙喘着气,说道,“其实在此之前,也就是我们进树林里找他的时候我也发现了他的尸体。” “啥子?他的尸体?”三人齐声问道。 林子起身来,说:“既然现在大家都差不多醒了,要不然我们就进树林里看看,之前我碰到的那个松柏树围成的怪圈,真不像是自然长成的。” 几人疑惑地跟着他进入了树林,那些树上的荧光粉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隐隐的光点。三人跟在林子的身后,他一边走,一边说:“快到了,你们小心脚下,这些刺很扎人的。” 林子带着几人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那个松柏怪圈,上面的荧光粉要比别处的稍微亮一点。林子伸手指了指:“就是那边发光的圈子。” 赵蛮子和何顺强两人看着脚下的路,顿了顿脚步,迟瑞在两人身后推了一把,催促道:“快走。” 林子朝前走了一阵,那个怪圈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指着那个怪圈边上的笼子状的树丛,说:“路远的尸体,就在里面。” 赵蛮子和何顺强收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迟瑞一眼。迟瑞上前去,抡起刺刀,将挡在面前的树丛拨开,发现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迟瑞回过头来,盯着林子。 林子指着那笼子说:“快把路远从笼子里抬出来呀,好歹把他给送回去。” “林子,你确定一个人死了之后变成了鬼魂,还会被负背鬼上身吗?并且我们凭借肉眼还能看见他们被负背鬼附身的鬼魂?”迟瑞的语气里夹杂着愤怒。 “你啥子意思?”林子惊诧不已。 赵蛮子从后面上前来,说:“你他妈的疯了!这笼子根本啥子都没得!路上也根本没有刺丛和啥子怪圈!” 听到这话,林子突然懵了,他连忙从包里掏出一面铜镜,对准自己照了照,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可是面前的几人并不像是在故意吓他。他连忙抬起了手中的枪杆,对准了面前的赵蛮子,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你们几人也被上了身,看我不了结了你们这帮么蛾子!” 没等林子扣动扳机,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林子应声跪倒在地,那颗子弹打进了林子的左腿。他回过头去,只见迟瑞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枪。他说:“如你所说,我们都看不见你背上的负背鬼的影子,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个负背鬼已经嵌入你的脑子里了!” 迟瑞说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棍子,朝着林子的后脑勺狠狠打了过去。林子受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没啦?林子还活着吗?”曾银贵急了,抓了一把正在念信的李伟。 李伟将他推开,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老是问一些傻不拉叽的问题啊?这信封上写的不就是林子的名字和地址吗?要是他死了,谁给峻之寄过来的信啊?闪开,让我先喝一口水!” 他的话音一落,莫晚已经非常懂事地给他倒了一杯满满的茶水,递给他之后,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问:“负背鬼到底是个啥子东西吗?” “我看你是没学爬就要学走了。”莫晚的师傅龙云咳嗽了一声,“这个负背鬼,专门拣老弱妇孺下手,一般是逗留在坟地和树林等地方,有人路过,趁人不注意,就趴在人的背上。时间久了,人会感觉后背酸痛,脑袋昏沉沉的。这种鬼怪的能力也是两种极端,要么就只是在你身上耍耍脾气,逗你玩,跟着你进了家门之后,挪动你家里摆放东西的位置之类的。这类负背鬼很好解决,在你发现之后,只要用一些桑树、桃树甚至是柑子树的枝叶拍打后背就能赶走它。可我听这位叫林子的话,应该是碰到了另一种,这种负背鬼怨气极重,男人女人都逃不掉,而且上身之后,会往你的身体里钻,要是完全钻了进去,你不将它弄死,这个人就没得救。这林子兄弟一帮伙计,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很难说。那个叫路远的人被负背鬼附身,钻进了半个身子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可林子因为也被负背鬼上了身,完全控制了他的脑子,他的灭灵钉一下去,那个叫路远的兄弟活不成不说,还会因此魂飞魄散。” “那……林子不是成了杀人凶手?”爷爷问了一句,“他不会出啥子事吧?” 李伟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 当林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三面黑墙的牢房里。他看着来往的穿着军服的人,知道自己是回到了营地的牢房里。他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感觉头顶传来一阵刺痛,伸手摸了摸,脑门正中的位置起了一块血痂,摸起来有些扎手。在他被迟瑞一棍子打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怎么会回到营地,还被关在了牢房之中? 林子想不通这些问题,起身来到牢门前,伸手招呼着旁边几个看守士兵:“喂,兄弟,我咋个会在这里?” 那士兵被他这么一问,突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他对一旁的士兵喊了一声:“醒了,那个杀人犯醒了,快点去报告团长!” 一旁的士兵忙不迭地甩门而出,刚才说话的士兵就远远地站在林子对面,紧握着手里的枪杆,好像是在准备随时击毙了他。 没过几分钟,团长从门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走到林子面前,对一旁的士兵说:“把枪给我收起来!” 林子问:“团长,这是啥子意思啊?” 团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展开之后扔给了林子:“你自己看看吧,你做的好事。” 林子将那文件捡起来,仔细地阅读起来,看完之后,他大惊:“啥子?!因为我误杀了路远,要被枪毙?!” 团长背着手,侧过身子,声色严厉:“本来都是自家兄弟,我已经尽力了,保不住你。” “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下手,那个负背鬼会害死其他兄弟的!”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晓不晓得老子看到路远的尸体的时候,那种感受?这种他妈的死法是老子见过最残忍的。”团长说着,见林子想要出言争辩,“啥子都不要说了,最后这三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享受,你有啥子话想对你兄弟朋友说的,可以写封信,我帮你寄回去,这也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听到这话,林子颓然坐地。在参军之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各种死法,被敌人用枪把脑瓜子打开花,被炮弹炸得尸体横飞,甚至是被敌人俘虏,撞墙自尽。可他独独没有想到,是自己杀死了自家兄弟,然后被自己人当做重犯枪毙。 那三天林子变得非常难熬,按照团长的意思,他让门外的士兵替他找来几张纸,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准备给爷爷寄回来,这样至少还有人能够知道他最终的结局。 三天里,林子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一分一秒地熬了过去。当第三天的太阳从那个房间顶部的窗口升起来的时候,团长带着人从门外进来,对身边的副官说:“把这个头套给他戴上,把他给我架走。” 林子从牢房里出来,几个兄弟上前来将他夹住,副官将头套给他戴上,林子的整个视线都黑了下来。 “带走!”团长一声令下,林子被架着出了牢门。 他被带着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然后几人将他放开。团长说:“林子,站好咯。”林子正了正身子,准备堂堂正正地死去。团长退到一边,大喊了一声:“开枪!” 林子紧紧闭上了眼睛,听到了一连四声枪响。过了一阵,他睁开眼来,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可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生生地站着。 这时,团长上前来,低声对一旁的人说:“行了,去楼上。” 林子又被拖了一阵,被人放开来。团长说:“把头套取下来。” 林子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团长的会议室里。面前的红木椅子上坐着两个人,带着微笑看着他。从正前方那人的军服上的肩牌可以看出,这两人要比他们团长的军阶都要高出好几级。 团长背着手,说:“咋个了,还?99lib.不见过我们的潘司令?” “潘司令?”林子有些不解。 林子正对面的那个潘司令从座椅上起来,伸手跟林子握了个手:“林子兄弟,我叫潘文华,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这个名字林子听过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林子对他了解不少,对他的敬佩难以言表。他躬身说道:“潘司令,我很荣幸能够在被枪毙之前见到你,现在也死而无憾了。” “哈哈,兄弟你多虑了,现在你不但不会被枪毙,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去完成。”潘文华坐回到木椅上。 “啊?啥子任务?”林子转念一想,连忙说,“能够不死在自家兄弟手上,又能够替司令做事,我没啥好说的。” “林子啊,你就没有想过,你们当时在大娄山遇到怪事时,你也被那个所谓的负背鬼附身,你是咋个活下来的吗?”团长问。 这个问题也正是林子的疑问,不过他已经猜到,这跟他头顶上的那块血痂有关。 团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其实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死人接触得多,也经常往深山老林里跑,这种事情遇到的情况也不是少数,只是这些事情我们不能对外公开,只有军队的高层和直接接触的人晓得,潘司令旁边的人是我们一直在合作的黄师傅,你的命就是他救的。” 那位黄师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说:“你遇到的的确是负背鬼,你对那位路兄弟所用的办法其实也没错,当时你被负背鬼附身,看走了眼,这不怪你。我已经将你身上的负背鬼引了出来,被我关了起来。” 黄师傅说完,另外几人从外面进来,正是迟瑞、赵蛮子和何顺强。三人见了潘司令和黄师傅,都非常恭敬,看样子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潘司令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现在人到齐了,我来说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1937年12月,川军接到蒋介石的命令,紧急调动几个师去支援南京,参加南京保卫战。因为一些领导人的出尔反尔,导致军备供给不足,连连败退。但是这个师中的兄弟求战心切,并不畏惧敌军。边退边战,死伤过半。其中一个团,因为在战斗中与主力军分散,后误入日军封锁区,遭受敌人的重型武器攻击。见势不对的该团团长下令撤离,在撤出南京城之后,根据情报,为了避开日军的封锁线,一路朝南京郊外的青龙山开进。团部每过三小时向指挥中心发送一次消息,让中心能够及时掌握情况。可谁知,指挥中心在接到一行人进入青龙山的情报之后,过了整整五天都没有接到消息。在青龙山外接应的部队苦等了数日,也没见他们出山。军部怀疑这个两千多人的团,被埋伏在山中的日军打得无一生还。这个设想,很快被派出的卧底反馈回来的消息打碎,集合了日军、共军和一些民兵的线报,发现这个团在进山之后,没有遭遇敌军,也没有碰见友军,山中更是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战斗。这个两千多人的大团,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凭空消失了。 听完潘司令的讲述,一旁的几人都非常震惊,事情过去有几年了,林子等人并没有听到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 “这个事情本来是我们军部自己的事情,不宜对外公开,黄师傅过来之后,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助手,他也多方打听,用他那套熟悉的路子查找线索,现在除了一个当年在青龙山看着他们进山的当地居民之外,没有任何人晓得。”潘司令的眉毛深敛,面色非常沉重,“这次,我准备让你们这个行动小组,协助黄师傅进青龙山去寻找这些失散的弟兄。找不回活人,也要给我找到他们的尸体,让我晓得他们已经为国捐了躯。” 林子听了,转眼看了一旁的黄师傅,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告诉林子,这件 4e8b." >事情要比几人想象的还要难办。 团长走上前来,拍着林子的肩膀:“根据几个兄弟对你们在大娄山情况的转述,我发现你也是懂这行的,我们军人本来不应该信这些邪门歪道,但遇到了邪门歪道的事情,就只能用这种邪门歪道的办法来解决。刚才的枪声是告诉别人,你们四个已经死了,以后你们将改名换姓,林子换名林正,赵蛮子换名赵虎,迟瑞换名迟中祥,何顺强换名何青亮。等会儿我的副官会带着你们出军区,化装护送去江苏,到了那边,一切靠你们自己,不要被鬼子盯上了。还有,你们必须要记住几点:一、这个事情必须保密,尤其是对部队里的人员;二、你们要是有啥子需求,可以直接用那个从美军手里买过来的情报机联络;三、失踪的那个团曾经是属于潘司令直接领导的嫡系部队,随同潘司令一路南征北战,团长老伍更是潘司令和我的拜把子弟兄,所以,希望你们全力以赴。这事情办成了,你们以后的路自然会顺风顺水,如果办不成,你们也应该能够猜到,反正你们现在对别人来说,已经是死人了。” 林子原本非常受不了团长这种带着威胁性的语言,可一想到青龙山里发生的怪事,他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当天下午,在与潘司令等人吃完最后一餐午饭之后,副官就带着几人出了营区。在走出四川境之前,他将余下的部分写在之前那张纸上,交给了副官,托他将这封信寄了回来。 第三章 缚灵树 李伟念完了林子的信,屋外下起了雨来,“哗哗哗”的有一种要把这个世界重新清洗一遍的架势。 “林子这臭小子,这真是死里逃生啊。”罗琪听得有些出神了,说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的雨珠。 “南京郊外的青龙山,现在已经被日本鬼子给封锁了,要想进去那是不可能的。”李伟说道。 喻广财在一旁深深地蹙眉,许久,他说:“当年林子的老汉死之前把他拜托给我,他也是我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希望他在那边出了啥子状况。” “那师傅你的意思是?”曾银贵问道。 “我没啥子别的意思,等等看林子还会不会来信,不过他要是出了啥子事,以后入了土,到了下面,我都不好向他老汉交代。” “要不这样,昨天晚上我跟喻师傅讲的事情,还是希望几位都能出马做个帮手,事成之后,一定重重酬谢几位,咋样?”龙云从身后站过来,提议道。 “啊?昨晚你们商量了啥子?”不知情的爷爷又萌发了好奇心。 张七听了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莫晚难道没有跟你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吗?” 爷爷听了,扭头看了莫晚一眼。莫晚说:“没事儿,有机会我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喻广财回头望了龙云一眼,似乎正在犹豫着。曾银贵说:“昨天龙师傅说的云南的怪事,本来我是很感兴趣的,不过这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边我们的安全有保障吗?” 喻广财似乎也是在担心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没有搭腔。爷爷听了几人的对话,心想到要是这次喻广财不答应与这龙云同行,到时候大家分道扬镳,莫晚肯定是会跟着龙云一起离开的。这刚刚重逢的喜悦,将在下一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爷爷努了努嘴,说道:“既然人家龙师傅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这两天也没有别的活路找我们,不如……” “不如啥子?不如一起去搅这摊污水?”张七的话语里总是带着些讽刺和挑衅。 爷爷扭头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只是转头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思索的喻广财。 喻广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陪着龙师傅走一趟,你们几个要是哪个愿意一起的,也就一路,如果有所顾虑,就可以待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 喻广财此话一出,几人都低头叽咕了一阵。爷爷第一个举起了手来:“我要去!” 李伟推了他一把,讥笑道:“你不去那可真是天理难容了,也算我一个嘛。” 看着这阵势,其余几人都纷纷举手表示愿意随行。喻广财看了看几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说:“这样吧,这次就峻之、我、李伟跟龙师傅一路,你们三人在家里等着,想回家的可以回家去看看,对了,龙师傅你觉得这一次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龙云掐指算了算,说:“算上路程,最快八天。” “那好,你们要回家的,尽量在八天之内赶回到这里,下午,我们三人就跟龙师傅三人一起去云南。” 喻广财作了这样的安排之后,曾银贵在一旁哼唧了一声:“真是吊人胃口。” 张七伸手拍了拍他:“你别这样说,说不定不去是好事儿呢。” 爷爷这时候感觉到了强烈的醋意,回想起之前张七的态度,爷爷心里突然也觉得堵得慌。 临行之前,喻广财在屋子里收拾好了估计会用到的工具,然后分成了三个口袋,让爷爷和李伟一人帮着背一个。在作别了曾银贵等人之后,就随同龙云一起走出院子,上了路。 大雨初歇,整个山林间弥散着一股雨后的泥土香气。 “你能跟我讲讲这次云南那边究竟出了啥子怪事不?”走在队伍最后的爷爷探着脑袋问他前面的莫晚。 莫晚停下脚步,扭头看看他,脸上漾开一个非常干净的笑容,爷爷看着那个笑容,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在李家大院里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莫晚说:“我还是从三年前你们离开李家谷之后,我到彭县拜师学艺开始给你讲吧。” 三年前,爷爷等人在解决了李家谷中李家的怪事的时候,就与莫晚作别。爷爷本想这李家谷离自家位置不算太远,可没想到与莫晚一别就是三年。从爷爷等人离开那里没多久,莫晚的父亲,也就是李家谷中李府的管家,穷追猛打让莫晚去彭县找了这位龙云师傅,让莫晚跟着他学艺。 本来莫晚自幼就被莫管家管得非常严格,知书达理,谁也没有想到,在经过了李家谷的怪事之后,莫管家会对自己女儿的未来人生作出这样的决定。莫晚虽说并不反感这类职业,但终究也是没有弄明白。 莫晚到了彭县,见到了父亲口中的龙云师傅。在说明来意之后,龙云师傅背着手非常仔细地打量了她一圈,还将她的手拉了过来,仔细地抚摸观察。末了,龙云师傅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个天生的好材料。只可惜了这张脸,却生得这个命。” 莫晚一直没有搞懂师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曾经追问过,可师傅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三年来,莫晚跟着龙云师傅学的不是他那一身驱邪除怪的本事,而是跟着龙云学习入殓,也就是说,如果以后莫晚要走这一行,就只能做一个入殓师。 爷爷心想,其实莫晚具体能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自己可以跟她经常在一起。 这三年来,莫晚也是跟着龙云师傅走南闯北,走了不少的地方。上次在清水镇,她是因为在龙云师傅收到消息之前就外出采山药了,所以才没有一同前往。好在山不转水转,错过了好几次,这一次终于是遇上了。 听完了莫晚的讲述,爷爷突然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冲动,他想要再次抱住她,就好像昨天在自家门前那样,他贪恋那种感觉。但由于有两位师傅在场,他也不好撒野,只能按捺住这股冲动,继续朝前赶路。 “那这次云南的事,到底是个啥子情况?”爷爷再度追问。 莫晚回过头来,看了爷爷一眼,说:“要比你们在清水镇遇到的事情还要稀奇好几倍。” 在云南一个叫做勐腊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奇怪的树林,大树参天,每棵树至少有二十丈高,密林之处,遮天蔽日,就算是白天也很有可能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那里的人,称其为望天树。 这次出事的人是龙云师傅的表姐,因为远嫁到云南,家里的其他亲戚基本都与她断了联系。可由于龙云师傅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还经常保持着书信来往。 这事情发生在大约五天之前,这样说也不太准确,是在五天前龙云师傅收到表姐从勐腊寄过来的书信,他的表姐在信里说了一件怪事,这件怪事让表姐一家人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她甚至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到,只要谁能够帮忙解决这件怪事,她愿意把自己一半的家当拿出来作为酬谢。 在勐腊的南边,是这些参天大树比较密集的地方,龙云师傅的表姐就住在这附近。表姐所在的村落名叫祁宏村,在近百年前,这个村子人口众多。因为中国有名的西南边陲的唯一通道——盐茶道,就要穿过这个村子。那时候的马帮、运输队数不胜数,有说不完的故事。可惜,当对日战争打响,这个地方很多路口都被封了。逃难的村民、进出的军队,都绕开大路,选择了隔壁村的山路。渐渐地,这条主干道被慢慢地废弃,除了留在当地的居民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人会从这里经过。 在表姐寄信的半个月前,她的丈夫进山去砍柴,进山之后,三天都没有回来。表姐有些急了,于是去联系村子里走得比较近的一些男人,让他们帮忙进山找找,毕竟这些人从小就在这山林里野惯了,熟门熟路,要找个人不算太难。 几人推断,这表姐的丈夫是个老实人,这一带自古伐木就有规矩,两年伐东,两年伐西,专挑生气儿不足的枝丫砍,这样不至于到了很多年后,树林被砍没了。这一年,村子里的村民伐的是东边的木头,于是几人就沿着那片树林,兵分三路往里面找。从入口进山大约四百米的树林,枯树是被砍得差不多了的,所以,这表姐的丈夫一定走到了三四百米之后的大山坳里。那山坳里原本有一条盐茶道的支路,可废弃了几十年,路也已经找不到了。相反,如果没有在那些树丛里找到正道儿,那路是非常难走的。表姐跟到那里,几个壮汉就逼着她回去了,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表姐看着几人一路弯弯绕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这才有些不甘心地回了家。那个晚上,表姐整宿都没睡,等到第二天天大亮了,几个壮汉都还没有回家来。表姐和几个婆娘都开始担心起来,又等了一天,依旧没有音信。几个婆娘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族里的族长,族长召集全村的老辈儿开大会,从老辈儿的口中得知,那东边树林三四百米之后的树林是当年盐茶道进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口子。差不多明朝的时候,那个地方是唯一的进出口子,可后来因为经常有匪帮出现,那个地方渐渐被遗弃,开辟了新的出入口。 听了老辈儿的讲述,大家都怀疑是那些匪帮干的。可是,未等几人往下细想,族长就打断了几人的这个推断。在当年开辟了另一条道与盐茶道相接之后,以前那个必经之路被废弃了。当时的官府接到举报,派兵进山林去围剿这帮土匪,谁知在山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人,那帮土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说起那帮土匪,老辈儿都有些心惊胆战,据说某一年,这帮土匪没有打劫到路上的马帮和运输队,饿慌了,下山里抢吃的,把村子里的男人杀了个精光。要不是有人进了马帮,外出走货,估计全族人都因此绝种了。 作了多方考虑之后,族长决定再组织一帮人进山去找失踪的几人。这次总共十五人,一人牵了一头大狗,沿着东边的树林进山。可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一去三四天都没有出来。村子里的女人这下是彻底慌了,难道是当年那些个土匪娃子又回来了? 一群婆娘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一起进山去找自己的男人,没找到就死在树林里,与男人共赴黄泉。 一行近三十人,她们带了干粮进山。走了差不多大半天,等到天黑了,头顶上的月光根本就投不进这密匝匝的树林,只有一行人的火把勉强支撑着视线。 穿过了那个山坳,表姐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四周的树,不由得心生疑惑。这些树干有些奇怪,勐腊的树高二十余丈,底下十丈难有旁枝,非常笔直。可直到穿过了刚才的山坳几十米之后,面前的树就与这一带的树完全是两个模样。它们在大约从底部往上五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凸出的疙瘩,像是怀孕的孕妇,放眼望去,大约有近百棵这样的树。这些树的位置也非常奇怪,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五角的星星。 正在众人吃惊之际,表姐突然感觉到脸上被什么东西滴了一下,她伸手一摸,发现竟然是鲜淋淋的血。表姐抬头望去,手中的火把能够支撑的光线实在太弱,只能看到头顶十来米的高度。表姐让众位姐妹把手中的火把都聚集过来,那团火光变得非常强烈,将树顶下的黑暗驱逐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树下的女人们全都傻了眼,在树干上近二十丈的地方,挂着一具男尸,刚才的那滴血就是从那尸体上滴下来的。 表姐让姐妹们来到另一棵树下,将火把光线集中在一起,这才发现那一圈近三十棵树的树干上都挂着一具男尸,正是树下这帮婆娘的男人们。他们的死相非常离奇,双臂被砍,被树枝缠住脖子,挂在树干上近二十丈的位置。 这帮女人被吓得连夜撤出了山林,她们将遇到的怪事告诉了老辈儿们。几人在难以置信的同时,让这帮女人带着扶梯进山林,将那些无辜死在树干上的男人放下来。 “嗯,勐腊这个地方的树可以说是整体高度算当今世上最高的树,当地的人叫它们望天树,这种树很高,离天神近,大家把它们当做人和天的使者,非常有灵性。”龙云回头来给爷爷补充了一句。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那里的人得罪了这些树,遭到报应了?”李伟问道。 龙云眉头紧蹙:“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只有到了那个地方,好好看看才晓得。” “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莫晚这时候又开了口,“当时师傅的表姐夫进山之后,没有出来,前后两批人进山林去找他,后来发现进去的人都死在了里面,那为啥子师傅的表姐和一帮女人进去之后,就能活生生地走出来,还能带着梯子去取下那些树上的尸体呢?” “所以啊,这个事情并不简单,我想有可能是那些与众不同的树在作怪,那些树奇怪的阵形,或许是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才会发出这种邪恶的力量。”龙云猜测道,看来他也是十分没谱儿。 喻广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听到这里,他回过头来:“现在先不忙着瞎猜,可能是我们把事态说得太严重了,到了那个地方再说吧,希望不要出啥子事情才好。” 几人加快了行程,坐着开往云南的火车,到了昆明,然后几经打探,找到勐腊的位置。 爷爷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一方天空与重庆的简直判若两地,天上的云朵好像离自己很近,只要伸手就能将它们给拽下来。 几人趁着天色,一路经过普洱,到达了勐腊。当几人逐渐走进这密集林区的时候,也已经是临近夜晚了。 喻广财说:“我们还得加紧,不然要在这山林里面过夜了。” “嗬,回想起林子他们在大娄山遇到的怪事,再看看这密不透风的树林,我都有点瘆得慌。”爷爷四下看了看,扭头问,“莫晚,你害怕吗?” 莫晚摇了摇头说:“这事应该要比林子他们遇到的事情更复杂,我已经预感到了。” 爷爷看她的样子,像是十分有底气。 在龙云的带领之下,几人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了目的地。几人第一次见到了龙云的表姐,她名叫陈云香,嫁到勐腊将近三十年。年近五十岁的她,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或许与这里的好山好水有关。只是,出了这样一件事情,对她的生活而言,无疑就是晴天霹雳。 在陈云香家的大堂里,一帮祁宏村的妇女对当日发生的事情,作了一些浓墨重彩的渲染,听得爷爷都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着说着,这帮女人就哭了起来。为了避免大家情绪失控,喻广财让陈云香招呼大家先行回家休息,第二天集体来商量,到底应该怎么入手。 当天晚上,在那帮妇女离开之后,族长带着一帮村里稍有威望的老头,齐聚在陈云香的家中。族长告诉几人,这件事情是族里、村里的头等大事,在当年山林里的土匪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族里就再没有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死伤事件。族长甚至告诉几人,只要几人能够找出这其中的缘由,把事情解决妥当,他们会集中全族人家中的物力和财力,用来答谢几人。 等到族长带着老人们离开之后,几人坐在大堂之上,吃了一些陈云香做的简单食物,开始商量起来。 因为不知道那片参天大树林里到底藏着什么,几人还是不敢贸然进去。可是,如果不进去,亲眼看看当中的地势和情况,就根本无从下手。几人正在沉默着,龙云的大徒弟猴子此时站起身来:“不如还是让我进那树林去瞧瞧吧,反正我的命都是二位师傅救的,已经死过一次了,没啥子好怕的。” 喻广财听到这话,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转而说道:“你说这话,我真想替你的师傅掌你两下嘴,正因为你的命好不容易给捡回来了,更不应该这样轻易地去冒险,一来你对不起你自己,一没结婚二没生子,你要是有个啥子三长两短,你师傅可能以后真的是没脸见人了。二来,你的命也是你师傅和我花了大力气才救回来的,你这样不重视,我姑且不说,你是对你师傅的大不敬。” “但是……”猴子还想继续争辩,可刚一开口,一旁的龙云就将他按回到了凳子上。 龙云说:“喻师傅说得对,你就给我乖乖地坐下,我晓得你在打啥子主意,你是想让我故技重施,把你的魂魄引到猫身上吧?这个办法不太可行。” “为啥子?”猴子问道。 “首先,这个猫在山林里行动力不强,这不比之前在清水镇上,那是个学堂,是在一个空坝之上,但这是在树林里,树丛密集,有野兽出没,猫在树林里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动物。其次,那片树林里的树与整个山林里的其他树不同,在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个凸起的树包,笔直的树干,这猫要是想爬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龙云向他解释道。 “那用其他啥子动物比较好?”猴子问道,“要爬树厉害,可以用猴子。” “我看你还真是个猴子!有人形没人脑,这个地方,你去给我抓一只猴子来嘛!”龙云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喻广财也起身来,说道:“这动物虽然灵敏,可终究是没脑子的,而且身处大山,极度危险,遇到事情也不能灵活处理,这个办法不是不可行,只是……” “哦?难道喻师傅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龙云笑着问。 喻广财与他相视一笑,说:“没错,其实这有可能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当时第一个进山的人是陈云香的丈夫,接着是几个村子里的壮汉,再接着是其他的男人,而他们都死在了那些参天大树之上,那后来为什么在陈云香带着这么多妇女进树林的时候,不但全身而退,还拿着梯子将他们丈夫的尸体给取了下来呢?” 龙云说:“是的,很有可能跟进去的人有关,男人进去遭罪,女人就能幸免。如果能够让谁进入女人的身体,再按照她们当天进树林的时间,照样顺着她们进山的路走,这样有可能避免发生情况。” “呵呵,你们在想些啥子哦?都不把我当成女人来看吗?”莫晚站在一旁,插了一句。 爷爷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按照两位师傅的说法,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错,可是这些都是两人的推断,树林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所有人不得而知,如果让莫晚一个人进去,这实在有些危险。于是,爷爷说:“要不这样,明天问问有没有哪个妇女愿意同行,让我来试试龙师傅的这个移魂术。” 几人对望了一眼,知道爷爷是不会让莫晚一个人进树林的,于是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当晚,几人分配好床铺之后,就进屋睡觉。 在几人看不到的东边树林的那个山坳里,那些奇怪的大树围成的五星形状,在月夜之中,散发着隐隐的蓝色光线。那些柔软细长的枝蔓,在树林中恣意地摇摆着,像是随时等着猎物走近,然后将他们死死缠住,直到他们吐出最后一口气。 第二天,爷爷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水浇醒的。他睁开眼来,这栋木制的小楼上没有窗户,窗外弥散着白蒙蒙的雾珠,仿佛置身天界。 爷爷从木床上猛地撑起身子来,没想到莫晚竟然蹲在自己的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他。爷爷先是被这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脑袋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等到看清了这张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暖流蹿上来。那张脸的后面就是被浓雾包裹的山林,从爷爷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好像被嵌进了一幅画卷之中,美艳如花,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得不到。 “莫晚,真的是你……吗?”愣了半天,爷爷开口竟然是这句话。 莫晚伸手拍了他的小腿一下,站起身来,将一旁的衣服递给了他,说:“是我,不是我妈。” 爷爷傻乎乎地起床来,跟着莫晚一起跑出了那个房间,两人的脚步声,吵醒了半睡半醒的其他人。 早上,几人吃过了一些馍馍。龙云就按照昨晚跟喻广财商量的计划,跟陈云香作了简单的说明。陈云香听后,表示非常赞同两人的想法。不过,她想了想说:“其实上次我们从那树林里能够安全地出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你跟喻师傅猜想的那样,有可能真的是我们一帮女人走了狗屎运,才躲过了这样一劫,所以,在进山之前,我希望我们还是能够做足充分的准备,让你们把现在的情况,尽可能地了解清楚。” “哦,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提供?”喻广财上前问道。 陈云香点点头,说:“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我也不晓得啥子东西对你们来说有用,村子里那些死掉的男人,都已经入了土,可是我留了一个心眼儿,让他们把我家男人给留了下来,就算是烂,也要给我烂得有价值!” “那还等啥子!赶快带我们去!” 在喻广财的催促下,陈云香丢下手头的东西就带着几人出了那栋木楼,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解开。 几人跟着她一路到了祁宏村的祠堂前,在祠堂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口涂满黑漆的棺材,还没有迈进那祠堂的门槛,几人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在场的人都接触这个行业时间不短了,知道这就是尸臭味。 爷爷捂住口鼻,跟在莫晚身后,迈进了那个祠堂。 喻广财与龙云在那口棺材前停下来,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陈云香立刻明白了两人的意思,朝着两人点点头。于是,喻广财掏出一把米来,稳稳地扔在了棺材的前头,等到米粒在地上跳动停止,才朝着龙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合力将那口棺材给打开来。 那阵刺鼻的臭味,像是一只巨大又无形的手掌,推了几人一把,导致几人都不自觉地朝着门口退了几步。等到稍稍习惯了这臭味,才缓缓朝着那口棺材靠过去。 爷爷看得很清楚,棺材里的人已经腐坏得差不多了,周围全都是血水,死者身上还穿着生前外出砍柴时候的衣服,一双手臂像是被砍了去,肩膀处的伤口非常整齐。 “看这样子,这肩膀应该是被啥子特别细,又特别坚硬的东西给勒断的,不过致命的地方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而是脖子上的勒痕,这个从死者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是在无意中被活活勒死的。”喻广财一边观察着尸体,一边解说道。 龙云跨步上前来,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你这个瓜娃子,把我家表姐给娶走了,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样。” “师傅,你看他这样子……”莫晚在试探着什么。 龙云点点头:“你回去把东西准备齐,人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该好好地进棺材,也晓得你们是咋个在整,这样子就下土,不晓得好难看!” 莫晚一刻不歇地跑回陈云香的家中,取来了随身带着的行头。她来到这棺材面前,从背来的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头套将自己的脑袋给罩住,然后从布袋子里取出了几样东西,铜板七个、黑色的头巾、寿衣一套。清点了一下几样东西,莫晚说:“条件有限,就一切从简了。” 她先将陈云香丈夫的尸体搬起来,忍住恶臭,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爷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帮忙,被龙云给拦住了:“能给死人换衣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入殓师,一种是死者的亲人,你当心点。” 爷爷听后,将脚步缩了回来,死者比天大,这个道理他入行第一天就明白了。可是,看着面前戴着头套的莫晚,他有些不解。其实走了这么多场丧礼,他对入殓也算是一知半解。在给死者换寿衣的过程中,有些忌讳。通常人死之后,四肢僵硬,换起衣服来非常不容易,这时候就需要有死者的亲人在场帮忙。因为传言,死者在死后的几天内,灵魂还停留在棺材边看着,当他看到亲人在为自己的尸体换衣服很吃力的时候,他也会跑过来帮忙。 想到这里,爷爷不由得张望了一下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正如传言一般,当陈云香上前去做莫晚的帮手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 很快,两人将死者的寿衣给换上了。接着是为死者裹头巾,在动手之前,莫晚回头对陈云香说:“需要死者生前的衣物,顺便再夹带两样你的,或者你们子女的衣物,四五件就可以,废弃的也行。” 陈云香闻言,连忙回了一趟家。 莫晚的这个做法,叫做做死人头。人死之后,有的尸体非常不安分,这就需要在棺材里做一些摆设,死人头是必须要的一种。在死者的头下替他枕上自己生前的衣物,捎带两样最亲近人的衣物,他会觉得自己还没死,睡得比较舒服。有挑剔的,甚至还要在棺材里点一盏灯,叫做长明灯,可以燃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陈云香带来了衣物,莫晚将这些衣物折叠得非常整齐,将它们放在了死者的头下,当做了枕头。接下来,再把死者的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在双手交叠的时候,莫晚转身拿起一把剪刀,剪去了陈云香的一个衣角,再剪了一块龙云的。她将两个衣角包裹在一块黑布中,再把黑布折叠成一个三角形的形状,放在了死者交叠的手掌中。这种做法,是让死者握着生前亲人的衣角,可以走得更安心,不会觉得孤单。通常情况下,剪的衣角应当是死者晚辈的,可在这特殊情况下,也就只能用陈云香和龙云的了。 摆放好死者的姿势之后,莫晚将一旁的七枚铜板,挨个摆在了棺材的边沿上。放好之后,朝着龙云点点头。龙云就上前帮忙,将那棺材板子盖了上去。而这七枚铜板,是专门用来防止尸变,预防诈尸的。生变的尸体向来害怕金属类的东西,尤其是与铜相关的东西。也正因如此,丧乐队里大多东西都是铜质的,比如唢呐的翻口、钵、锣,这些大多都是铜的材质。当然,莫晚的这一做法,还有一种理解,那就是摆放钱币,预示升官发财,有驱走霉运,迎来财运的意思。 等到一切完工之后,莫晚来到棺材的正前方,朝着棺材用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大腿、后脑,然后将头上的头套取了下来。 见莫晚一手都是染来的血渍,爷爷催促着说:“你快去洗洗手,我看这外面就有一座池塘,这里我候着。” 莫晚朝他笑了笑,说:“沾了死人气味的手是不能用水洗的,因为手与死人接触过,很有可能惹上他们,用水洗是最无效的一种方法。” “啊?那咋个办?”爷爷追问。 “用沙,或者米和豆,使劲搓。”莫晚笑着解释道。 爷爷实在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遇事好奇,不谙世事的莫晚,竟然成了一个入殓的行家。他朝着莫晚笑了笑,见她从那个布袋子里,掏出另一个小袋子,里面果真装满了金灿灿的沙土。她伸手在里面搓了好一阵,才从里面拿出来,将手上的沙粒拍打干净。 她说:“这沙土最多能洗三次,三次后必须换,不然就会失效。” 爷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旁的几人都沉默了一阵,喻广财看了莫晚一眼,又看了爷爷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低下头去,掐着手指算了算,说:“明天未时,宜下葬。死者生辰八字是多少?” 陈云香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喻广财。他又掐了掐手指,说:“忌东南,冲蛇。” 说完之后,喻广财就提议大家离开这里,去商量进树林的事情。从门口迈出去的时候,爷爷看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刚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只得摆了摆脑袋,拂袖而去。 回到了陈云香的木楼里,喻广财将昨晚与龙云商量的计划,又重述了一遍。陈云香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是先不要通知其他人,让我和这位莫晚姑娘进树林去,你们需要啥子,提前告诉我们,进去之后,我好好替你们观察观察,我相信你们,能够找出我们男人的死因。” 龙云听后,说:“那好,按照昨天我们商量的结果,胡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爷爷其实在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可既然话已经说了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他迈步上前来,说:“没事,你就动手吧。” 龙云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弯腰去自己的袋子里翻找了一阵,从里面掏出一盏引魂灯来,放在了底楼的那张木桌上。从他的行头来看,与喻广财在清水镇上将李成峰的魂魄引出来的技法差不多。 “你最好别去,有莫晚跟她一起,两人不会走丢,莫晚也晓得进去之后要做些啥子。”喻广财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不知道怎么的,爷爷听出那话里的挽留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喻广财不希望他与莫晚一起,这其中的原因让爷爷有些费解。 思忖了两秒,爷爷还是决定跟着两人一同进树林,让莫晚到那样一个凶煞之地,爷爷实在有些不放心。 龙云上前来,握住了爷爷的手臂,在他的小手臂上,用自己的手做刀状,朝着臂膀的位置连砍了三下,两只手臂都做了一遍之后,龙云对他说:“现在闭上眼睛,脑子里先啥子都不要想,你感觉自己是轻的,甚至可以在半空中飘浮起来。” 爷爷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东西散发着热量,从他的眉心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在漆黑的视线之中,他仿佛看到自己整个人在慢慢升腾,逐渐悬浮在了空气之中。 爷爷好奇极了,很想睁开眼来,可这次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翻开自己的眼皮。他想用手去把自己的眼皮给掰开,他这才发现,连自己的手也不听使唤了。接着是腿、腰、脖子,身上的所有部位,都已经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爷爷很快适应了这种只有想法,没有行动力的状态。他不敢想象,当他睁开眼来的时候,面前的一切会是什么样子。他在脑中念想着,快飞起来快飞起来,正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身子被突然扭转了好几圈,整个身体都被拧成了一根绳索的样子。他的身后,像是有一只非常有力量的手掌在托着他,一点点朝着前方游去。 当身后的力量慢慢消失之后,爷爷感觉自己又被从一根绳索放开了,他有了自己的脑袋,自己的手臂,自己的双腿。他伸了伸手,手臂抬了起来。又迈了迈脚,脚也动了起来。 此时,他听到了龙云的声音:“行了,你可以睁眼了。” 按照他的指示,爷爷缓缓睁开眼来。整个世界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龙云、莫晚、喻广财、李伟、猴子,同时还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自己。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具被抽空了内核的皮囊,成了一堆毫无知觉的骨肉。 爷爷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矮了十来厘米。他抬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长头发、瓜子脸、坚挺的鼻子,身上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当地女人的衣服。没错,爷爷的魂魄进入了陈云香的身体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爷爷惊叹了一句,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成了陈云香的。 “胡兄弟,当心点。” 这声音把爷爷惊得抖了一下,这不是陈云香的声音吗?可自己并没有说话呀? 龙云说:“现在,表姐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你,你们两个在行为上最好是保持一致,不然身体很快会吃不消的。表姐,你还记得那进树林的路吗?” “记得。”陈云香回答道,爷爷听得十分清楚,好像她在自己的耳边说一样。 “那好,你们进去之后,拿着这些东西,用罗盘看看里面的形式,最好能够把整个树林的位置记清楚,回头画给我们看。胡兄弟,你再凭借你这几年的经验,看看有啥子可疑的东西。” 龙云说罢,准备让莫晚与他俩一同出门。喻广财伸手拦住了他,递过来一卷铜丝和一面古镜:“将这铜丝穿着这面古镜的四方,再用铜丝布上一个七星阵,铜丝要绷直,铜镜不要固定死了,可以晃动是最好的。” 爷爷控制着陈云香的身体,将铜镜和铜丝接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啥功效。可既然喻广财说了,那必定十分有用。爷爷点点头后,随同莫晚和陈云香朝着树林走去。 有了陈云香在控制这个身体,他完全把自己给放空了,就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一路的环境。陈云香说:“胡兄弟,现在由我来,待会儿到了那树林的位置,你再去完成你师傅交给你的任务。” “没问题,你看好脚下的路,不要走错了。连你丈夫从小在这山林里长大,都误打误撞地走进了那山坳里,你更不能掉以轻心。” 爷爷一边说着,想回头去看看跟在后面的莫晚,不料,这一动,导致陈云香一脚踢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直喊着疼。 陈云香说:“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时不时动一下,我会看不清前面的路的。” “哦,对不起,我一时给忘了。” 爷爷这么说着,听到身后莫晚发出的笑声,爷爷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与说话的声音相同,都是陈云香的声音。听了两声,爷爷觉得十分别扭,干脆就不再出声了,任由着陈云香带着他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只是渐渐地,爷爷感觉自己像是正逐渐往一个冰窟里掉,走得越久,他就觉得越冷。前面的大树,一棵棵根本就望不到顶,那些笔直的树干上缠绕着的藤蔓,树叶在几乎静止的空气中摆动着,像是在散发着什么信号。爷爷感觉到这些信号,都带着深不可测的阴谋。 当陈云香突然收住脚步的时候,由于惯性,爷爷差点跟着冲了出去,好在陈云香有所防备,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就是前面了。”陈云香非常淡定地说了一句。 爷爷看着陈云香口中的那个山坳,大约有一亩地那么宽,比三人现在的位置要凹下去近二十米左右。说来也奇怪,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整个密林里虽然枝叶繁茂,遮住了视线,可也远比那山坳中的树林更通透。那些照样高不见顶的大树,被一团非常厚重的云雾包裹着。这团云雾大概飘浮在树身五米以上,缓缓浮动着,却又始终都围绕着那一圈树。 陈云香说得没错,那些树的阵形十分奇特,像是一个五角的星星。每一株树之间的距离相差不多,看上去非常规整。爷爷回想起之前陈云香说的,在那个山坳中的大树很是怪异,在大约身长五米的地方有一个凸出来的树包,可现在每一棵树的这个位置以上全被浓雾包裹着,根本看不清。 爷爷双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喇叭口的形状,对着那山坳大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能住在这里的恐怕只有死人。”陈云香说了一句。 不过很快莫晚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她本来以为这声音会传出去很远,可没想到,声音出了爷爷的嘴巴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没有等到哪怕一声回音。 “看这个山坳的形状,就是一个崖谷,声音放出去不可能会没有回音的。”爷爷说着,心里像是揣进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莫晚听了,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别胡思乱想了,这个地方根本就啥子都看不清,干脆进去吧。” 爷爷点点头,然后让陈云香带路,三人顺着之前走出来的一条小道,钻进了树林里。 当陈云香离那个山坳的树林越近,爷爷就感觉越发寒冷。那种冷不像是冬天飘雪的刺痛感,而像是有一张冰凉无比的大嘴,对着他的后背狠狠吐了一口气。这口气就顺着他的脊背,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说简单点,那股寒意是从他的后背和心底里发出来的,让他根本无处躲避。 “妈的,这阵势是要冷死人吗?”爷爷抱怨了一句。 “啥子?我觉得不冷啊,莫姑娘你呢?”陈云香问。 “不冷,只是这雾这么罩着,看不清路啊。” 两人的话,让爷爷顿时汗毛倒立。要说这莫晚感觉不到冷也就罢了,可这陈云香明明与自己共处同一个身体,怎么可能会有两种不同的感觉呢? 又走开了两步,爷爷感觉这头顶的浓雾,正在朝着几人靠过来,缓缓朝下降过来,从几人的头顶,到几人的眼睛,几人的鼻子嘴巴,全部都包裹了起来。原本就非常艰难的视线,现在基本上是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眼前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莫晚你在哪儿?”爷爷支配着陈云香的身子,在完全没有视野的浓雾里转起来。陈云香见状,也干脆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里!”莫晚的声音在树林里荡开来,可是,爷爷也照样没有听到回音,声音传至不远处,就自动消失。 根据她的声音可以判断,她离爷爷的距离不是太远,可就是看不清她所在的位置。爷爷想了想,说:“你现在站在那里,别动,不要稀里糊涂地就往树林中间走,妈的,这浓雾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专门朝着我们罩过来的。” “好,我听你的,你也别乱动。” 爷爷收住了脚步,这个陈云香的身体里有两个明显的喘息声,一个来自真正的陈云香,一个来自爷爷,两人转动着身体,朝着四周打量。 “啊!峻之救我!” 莫晚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爷爷变得惊慌起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保护莫晚,他不想莫晚出事,也不允许她出事。于是,爷爷只能根据那声音的来源位置,作一个假定性的判断。他朝着左手边移动了两步,一边大声喊着莫晚的名字:“莫晚,你没事儿吧?能听到我说话吗?” 过了许久,莫晚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像是摔了一跤,此时正缓缓地爬起身来,她说:“我好像是踩到了一条蛇。” “那蛇呢?”爷爷紧急追问。 “莫姑娘你小心一点,这个地方的蛇都非常凶悍,要是被它们咬一口,多半都是要丢掉性命的。”陈云香出言劝诫。 “你们放心吧,它没有伤到我。” 爷爷感觉三人像极了戏文所说的瓮中捉鳖里的鳖,被关在一个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路在哪个方向。更可怕的是,此时肯定正有一双眼睛在某个高处看着他们。他们的惊慌失措,让这人觉得这一切极具戏剧性,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爷爷感觉自己被玩弄了,或许这样觉得的人不止他一个。因为他马上就听到了莫晚的叫骂声:“你这下三滥的死玩意儿,有种你把大雾散开,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啊!” 听到这话,爷爷突然觉得莫晚实在太天真。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是某人有意识的安排,不过是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思想,对方没有想要针对谁,所有进入这山林里的人,下场都会是一样。 “上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在对面的土坎上也是看到了有浓雾笼罩着这个山坳,可走进来的时候,这山坳跟在土坎上看到的没有啥子两样,更别说这浓雾就揪着我们三人不放了。再说了,这次进树林的时间与上次也是差不多的,咋个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陈云香的话将爷爷飘走的思维又再度拉了回来,的确,这山中的雾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认识人,专挑他们几人下手。可这样一理解,事情又说不通了,上次也是陈云香带着众人进的树林,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这次多了爷爷这个男人。 正这样想着,爷爷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树丛里窸窸窣窣移动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锐利而快速,声音距离爷爷几人越来越近,目的性非常明确。 “不好,是不是蛇正朝着我们来了?”爷爷问。 陈云香似乎也听到了,她说:“应该是的,而且不止一条。” 果然,陈云香的话没错,在爷爷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都有蛇朝着这边飞快移动的声音。爷爷躬下身子,说:“莫晚,你当心一点,如果不行,就往树上爬。” 爷爷的话音刚刚一落下,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缠住了,紧接着,缠着他双腿的那东西朝着他的胸膛迅速移动,将他的两只胳膊也缠得死死的。渐渐地,那力道越来越大,爷爷渐渐感觉双臂被勒得失去了知觉。爷爷的脑子里回想起陈云香的丈夫,那双臂估计就是这样被活活勒断的。 没等爷爷喊出声音来,陈云香的整个身子就被缠住手臂的那东西使出的力气,渐渐朝着半空中抬了起来。不知不觉之中,陈云香的身体被拖着拽出了那白茫茫的浓雾,朝着大树的顶部拖了上去。爷爷这时候才低头看着缠在陈云香双臂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蛇,而是藤蔓,和大树顶上缠着的一样。此时的它们,像是一双双强大无比的手,可以轻易地勒死掌中的陈云香,当然,还有其中的爷爷。 原本死死缠着陈云香身体的藤蔓,探出头来,在陈云香的身体上游走起来。爷爷开口大骂:“你这畜生!有种放下老子来,要了你的命!” 那藤蔓好似真的能够听懂爷爷的话,在他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迅速探过来,绕过了陈云香身体的双臂,慢慢朝着脖子上移动。爷爷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他知道,只要藤蔓绕过陈云香的脖子,那两人都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生出一个疑惑来,这陈云香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叫过一句,根本不像个女人。 “你不怕吗?快想想办法!”爷爷叫喊着。 陈云香在他的耳边冷笑了一句:“这有啥子好怕的,我搞不清楚这个情况,能够跟我的丈夫死在同一个地方也算是安心了,只是连累了你,胡兄弟。” 听到这话,爷爷整个人都蒙了,要是这陈云香不帮忙,那很有可能导致他会陪着陈云香一起死掉。 陈云香此时大笑起来:“来吧畜生,让我痛快点!” 因为此时陈云香的身体被挂得非常高,她的声音惊动了树下还被笼罩在浓雾之中的莫晚。莫晚在下面吼了一声:“你们不能死,你们到底在哪儿啊?!” 爷爷听到这话,受到足够的鼓舞,他用尽全身力气在逐渐收紧的藤蔓之中挣扎起来。 陈云香倒是接着大叫:“死怪物,再用点力气呀,是不是没吃饭啊?!” 当她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那藤蔓不仅没有继续用力,相反居然缓缓松了下来。它探着两个脑袋,对准陈云香的脑袋晃来晃去,一会儿冲上来想要进攻,一会儿又缩了回去,准备放陈云香下来。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爷爷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只要爷爷收住腰腹,不呼吸,不作任何思想斗争,那藤蔓就会远离陈云香的身体。相反,它就会冲上来死死地缠住陈云香。 直到这个时候,爷爷终于肯定了当初喻广财的推论,这山林里的树怪是冲着男人去的,所以只要是女人都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爷爷干脆屏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什么也别想,就那么悠悠闲闲地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受周围的任何影响。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分钟,那藤蔓就逐渐软了下来,将卷在身体里的陈云香缓缓朝着大树的底部放了下去。爷爷见这方法十分有效,就稍稍透了口气,继续这样憋着。不一会儿,陈云香的身体就被从二三十丈高的大树顶部放了下来。所有的藤蔓也贴着地面,沿着地下朝后缩了回去。一直笼罩着三人的浓雾,也逐渐朝着三人头顶缓缓上升,回到了刚才在土坎上看到的位置,大约五米的样子,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整个视线变得十分清晰,那些奇怪的大树,也被三人一览无余。 正如这陈云香之前所说,在每一棵大树身长五米左右的地方,都有一个凸出的树包。那一段的树皮非常不整齐,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每一株大树的直径都相差不大,一株连着一株,围成了一个五角的星星。爷爷对这种风水阵法了解得不多,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于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从布袋子里掏出了师傅喻广财替他已经准备好的铜丝和铜镜。在附件的树丛里找出来几根长短差不多的树枝,将它们插进了泥土里。他将那些铜丝穿在铜镜的两边,再将铜丝缠绕在那些树枝之上,绑得非常牢固。沿着这些树枝,铜丝围成了一个七星阵,左右被拴住的铜镜,只要稍稍遇到点风,就会微微地前后晃动,像是一个人在机械地点着脑袋。 完工之后,爷爷看着这个自己搭好的七星阵,非常满意地拍拍手掌。不经意间,他看到什么东西从那铜镜上一晃而过,让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刺了一下。 这时候,莫晚从身后走上前来,看着站在面前的陈云香说:“你们没事儿就好了。” 爷爷支配着陈云香回过头去,只见莫晚脸色苍白,眼睛微闭。爷爷突然觉得她非常不对劲,走上前去,伸手刚要去拉她。不料手还没有触碰到,莫晚就朝着他倒了过来,爷爷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这时他才发现,莫晚的脚踝上被一根很大的树刺扎了进去,鲜血染红了她走过的草路。 爷爷连忙将她放到背上,二话没说,就背着她朝着树林外面跑去。有了陈云香从旁做指引,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回到了陈云香的木楼里。 爷爷一把推开了木楼的大门,屋子里的几人正围在那堂屋正中的那张木桌前。听到这推门声,几人回过头,只见莫晚趴在陈云香的后背上,李伟和猴子连忙上前去帮忙。他们把莫晚扶下来,她脚上的鲜血还在一个劲地流着。 “这到底是咋个回事?!”猴子厉声问道。 爷爷说:“我也不晓得,但是我们都被大雾包裹着,我被大树的藤蔓吊到了大树顶上,那大雾在我的脚下,完全遮住了脚下树林里的东西,我看不见莫晚,她也看不见我。后来我被那藤蔓给放了下来,莫晚从身后走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受了伤。” “胡兄弟,你现在先不要动,我上楼去给莫姑娘取点药来,先把血给止住,其他的晚一点再说。”说完,陈云香就带着爷爷一路上了楼,在她睡的房间里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出了一个竹筒,她打开往里面闻了闻,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爷爷也闻见了里面那药粉的味道,有些刺鼻。 “这个是白药,外伤用这个非常管用,上次我还给龙云寄过一些。”陈云香说着,又从里面掏了些药出来,然后才下了楼。 陈云香包扎得非常细心,先是给莫晚清洗了伤口,然后将那些药粉涂到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给莫晚绑了起来。当一切大功告成之后,陈云香对爷爷说:“莫姑娘失血过多,这两天要好好休息,最好不要让她下地走动,你就好好照顾着。” 爷爷像是受命的士兵一般,有样学样地敬了个礼,满口答应下来。 那个下午,龙云师傅再次为爷爷和陈云香做了移魂术,将两人的魂魄分离开来,让爷爷的魂魄得以回归。恢复过来的爷爷一直把自己关在莫晚的房间里,端了一张竹凳子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满脸苍白又正在熟睡的莫晚。这种感觉非常美妙,静静的,好像一切都只属于自己,无可厚非。 等到傍晚准备吃饭的时候,爷爷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几人还是围在那张木桌前。爷爷心生好奇,走上前去,只见那木桌上也有一面铜镜。可奇怪的是,那面铜镜上反照出来的并不是正对着它的几人的脸,而是一片雾气腾腾的树林,那些大树都有树包。当微风乍起,周围的草丛在摆动的时候,那镜子里的内容也随之摆动起来。直到此时,爷爷才知道喻广财让他在那些大树中间摆下那个七星阵的原因。 “喻师傅,你这异术果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可不可以赐教一下呢?”这个问题像是在猴子的心中憋了很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没忍住,说了出来。 龙云走上前去,斜着眼睛瞪了猴子一眼。爷爷在一旁笑了笑,虽然他跟着喻广财也不过三年多,可这规矩还是懂的。只要不是别人的徒弟,就不能去探问这些异术的方法。就好比李伟和爷爷都对龙云师傅的移魂术非常好奇,但绝对不会开口去问,否则这在这个行当里是对人的不尊重。 猴子撞见了龙云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立马闭上了嘴巴。说实话,跟着喻广财也算是遇到了不算少的麻烦事儿,只有贵州的古家村里见过喻广财动用过七星阵法。这阵法是带着善性的,只做勘测,化解邪阵,有驱凶避邪的作用。也不知道师傅是从哪里学来的用铜丝摆成七星阵,然后将古镜拴在其中,就能遥遥相望,监视其中的风吹草动。 喻广财自然是对猴子的问题充耳不闻,爷爷也在心里犯着嘀咕,就算是喻广财愿意传授,那也轮不到你这龙师傅的徒弟呀。 这样想着,爷爷去厨房里问陈云香要了些简单的晚饭,带着进了莫晚的房间。 莫晚到此时似乎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的一张脸白得好像被油漆刷过的一般。爷爷将她的脑袋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微微跷起的大腿上,然后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食物舀起来喂她。 正当爷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推门进来。爷爷听到这“吱呀”一声,扭头过去,是喻广财。他双手背在腰后,迈步走到了莫晚的窗前,凝眉低头看着莫晚的脸,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莫晚的额头上左右扫了两下。他低眉想了想,啧啧了两声之后,又干脆在莫晚的床边坐了下来。他伸手将软被里莫晚的双手取了出来,借着光线看了半天。 “师傅,咋了?莫晚她没得事吧?”爷爷非常担忧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爷爷的问题,而是起身说道:“你这边完了,把碗放了之后,到木楼外面来,我有话对你说。” 爷爷被喻广财的话弄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等他发出下一个问题,喻广财就开门钻了出去。 大约五分钟之后,爷爷打开了木楼的门。他远远看见喻广财叼着一根烟,蹲在木楼外池塘的坎上,背对着他。爷爷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在喻广财的身边蹲了下来。 “师傅,你是不是发现了啥子?”爷爷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喻广财把嘴边的烟吸完之后,将烟头弹了出去,有零星的火光在烟头流动的幅度里,缓缓坠落。等那烟头落了地,喻广财说:“你不能跟莫晚在一起。” 爷爷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他自然是非常不解:“为啥子?因为你和龙云师傅?” “嗬,你小子还真会想,你看我和龙云师傅是这样的人吗?”喻广财说,“你的命与她配不上,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的命不够硬。” “我娶不娶她,这跟命硬不硬有啥子关系?”爷爷觉得师傅有些强词夺理。 喻广财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你记得莫晚告诉过你,是她父亲让她去找的龙师傅,龙师傅只简单地看了莫晚的脸形和手,就直接让她学习入殓,你晓得为啥子不?” 爷爷摇摇头。 “还有,莫晚在替人入殓的时候,为啥子要用黑色头套把脑袋给罩住吗?” 爷爷还是摇头。 喻广财摆了摆脑袋,样子也有些无奈:“事情比我想象中的复杂——你这样想想,我们第一次在李家谷的李家大院子里见到莫晚的时候,是啥子样子?她的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让她念书学琴,加上她的样貌,她父亲咋个可能甘心让她学习入殓?” 爷爷听到这里,似乎开始相信喻广财的话了。 喻广财拍了拍她,继续说:“从莫晚的手相和脸形来看,她命中带火,而且非常旺,是火煞命。这命的意思就是说,她会克死所有男人,是所有哦,别说你的命相属木,那更是干柴烈火,嘭的一下,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而且她的命相属于短命,我看她的寿辰不过十八岁,也就是说,她大概还有两年的寿命。” “啥子?两年?!”爷爷实在不敢相信刚刚才与莫晚相聚,不久就要分别了,而这次分别,便无再见之日。 喻广财点点头:“不过,莫晚的父亲已经发现了这问题,所以,他让莫晚去四川找龙师傅,跟着他学艺。龙师傅看了她的命相,晓得了她的情况,让她做入殓师。这火煞命,需要经常与阴冷之物接触,入殓成天就与死人打交道,可以说是阴气最重的工作,这样能够与她命相里的火相平衡,延长她的寿命。” “那这跟她戴头套有啥子关系?”爷爷问道。 “这做入殓师的必定要遵循一个规矩,这成天与死人接触,虽说她命中火气极旺,但死去的鬼魂跟活人一样,都喜欢长得漂亮的东西,莫晚可以算是个小美人儿了。她这相貌,做不得入殓师。所以现在她在替死人入殓的时候,都戴着头套,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要是哪天遇到个不安分的死人家伙,那她就惨了。” 喻广财的话在爷爷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这波澜壮阔的样子别人根本看不见。他稍稍努了努嘴,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那我该咋个办?” “嗬,这还能咋个办,她的这个火煞命,先克着身边的人,要是谁娶了她,这人必定短命,活不出个三五载。但最重要的是她的这个命还克着她自己,按照这命相看,十八岁时她寿辰已尽,她来做入殓师,多与死人接触,可以延长她的寿命。所以呢,你不能娶她,这是保全你;她也必须毁掉自己的容貌,继续做入殓师,这是保全她。” 喻广财说完,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爷爷万万没有想到苦等三年,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喻广财伸手拍拍爷爷的肩膀,说:“龙师傅在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情况,但是他没有告诉她,估计是不晓得咋个开这个口,是啊,一个长得跟花儿似的姑娘,却生了这样的命,别说她了,连我都有点接受不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对她对你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难道,难道就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吗?师傅,我晓得你懂的东西很多,这个肯定是难不倒你的。”爷爷有些失态,伸手抓住了喻广财的手臂。 喻广财面色也沉重起来,他长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是经历得比你多一些,了解的东西也是比你多一些,但是这人的一生是有很多东西无法改变的,你必须顺应它。比如林子父兄的死,比如莫晚的命。” 爷爷回想起当初从曾银贵口中听说的林子父兄的死,冒出了冷汗。当时林子的父亲林中去替人做丧礼,因为在抬八仙轿的过程中,排头的人崴了脚,林子的哥哥去补上,谁知那棺材一抬,林子哥哥的身体就突然垮了,之后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有救回来。后来林中也疯了,在他发疯的过程中,喻广财一直悉心照料着,可依旧于事无补。他整天疯言疯语,说着一些神神道道的话。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林中自己清醒了,告诉喻广财说自己睡了一个大觉,睡觉的过程中碰到了一个神仙,神仙让他通了经脉,能够看透人世间的一切,不管是疾病、生死,或是其他。他预言自己的命不长了,也预言到三日后喻广财的家人会突然患病离世。这些都被他言中,可喻广财对他的状况束手无策。最后只得看着他跟着自己的大儿子,一同赴了黄泉。 那事情的起因就是在做那场丧礼的时候,主人家被人下了套,故意找了一个太岁位。犯了太岁,得了天命,神仙下界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想着,爷爷实在难以遏止住心中的情绪。他伸出手来:“师傅,能给我也烧一根儿吗?” 喻广财拿出烟来,点上之后,递给了爷爷。谁知,爷爷刚一接过来,突然听到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爷爷扭过头去,看见一个人朝着树林里奔去,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跑起来一瘸一拐。 两人心中大骇,那人正是莫晚。 “不好,她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还不快去追!” 喻广财喊了一声,拽着爷爷追了过去。 那晚的月光在几人的头顶上,一会儿躲在云朵里,一会儿露出半个脸来,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 在爷爷的记忆之中,那一天真是狼狈极了。他随着刚才莫晚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一直追到了东边的树林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参天大树,将他的整个视线都包裹起来。他喘着粗气,惊慌地看着四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密封了起来,周围密匝匝的大树枝叶,让他着实透不过气来。 喻广财虽说本领要高出爷爷许多倍,可说上体力,喻广财却是远不如他。爷爷回过头去,只见喻广财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喻广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峻之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再往前走,可就是那个山坳了。” 爷爷没有回答喻广财的话,他扭头在这个树林里张望了一圈。此时天色黑尽,爷爷根本就看不出十米之外。刚才一路跟着莫晚追过来,她就是在这儿附近消失了。爷爷顾不得那么多,提着步子,正准备朝着那山坳里走去。他刚迈开两步,喻广财就冲上来,将他一把给拽住了。 “你疯了吗?不晓得那个地方去了要死人吗?!”喻广财厉声责问。 爷爷伸手甩开了喻广财的手臂,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应该进去!” 喻广财又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放手:“你听我说,林子现在进了那青龙山生死未卜,我不希望你再出啥子事情,你们两个就像我的儿子,要是非要进树林的话,你让开,我替你进去把莫晚找回来!” 听了这话,爷爷感觉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沉默了两秒,他说:“对不起师傅,我跟你回去就是。”爷爷收回了脚步,回到喻广财的面前。 喻广财伸手拍拍他:“你放心,如果莫晚没有钻进那个山坳,那她一定安然无恙,如果她真的进去了,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查看到她的位置。你忘了我让你放进那树林里的古镜?” 这时候,爷爷才突然想起来。那个树林的奇怪阵法,好像只针对男人,女人进去是可以避免灾祸的。喻广财让他放进去的那面古镜,在摆了七星阵的铜丝之上,是能够透过另外一面镜子探查到里面的情况的。莫晚要是进了树林,可以透过那面铜镜知晓她的情况。 爷爷随同喻广财回到了那个木楼里,两人刚推开门迈进去,龙云就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他面色惊慌:“你们总算是回来了,看到莫晚了吗?她刚刚醒来就出去找胡兄弟了。” 喻广财摇了摇头:“刚才我和峻之正在聊天,感觉身后有一人,回头一看,莫晚就朝着树林里跑了进去,我们去追了半天,到那个山坳的地方,她就不见了。” “啥子?莫非刚才那个真的是她?!”龙云又低头看了那铜镜一眼,“你们到底说了些啥子?喻师傅你该不会是把……” 喻广财点点头,说:“那天来的路上,听她那么一说,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后头她为陈云香的丈夫入殓,我才怀疑到了她的命理,下午的时候上前一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晓得你不忍心开口,不过我也是不当心被她听了去。” “也罢,这事情迟早是包不住的,让她现在晓得了也好。”龙云叹了口气。 爷爷听到两人的啰唆,心里无比着急。他伸手将两人拉开,坐到了那铜镜面前。那铜镜里的景象,正是爷爷在树林里见过的场景。只是这时候天色很暗,看不太清周围的事物。爷爷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到那面铜镜上了,他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十分仔细。 “这个是子母镜,放在树林里的是子镜,作为媒子,它与这个母镜是相通的。你可以动动这面镜子,那面子镜也会随之移动。”喻广财解释道。 听到这话,爷爷伸手掰了掰那面镜子。他一用力,那镜子里的内容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先是掰着那镜子朝上面晃了晃,除了参差的树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接着,他又掰着那镜子朝下面晃了晃。突然,他在那镜面中发现了一个白点。爷爷连忙停下手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白点。这片密匝匝的树林,一旦到了晚上,它几乎除了黑和更黑之外,没有别的颜色了。这与黑夜极不相称的白点是什么呢? 爷爷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李伟:“这团白色的是啥子?” 李伟应声也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这镜面上的白点。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又伸手过去在镜面上摸了摸,突然大喊:“这不就是莫晚吗?她刚才出门找你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白衣服!” 看来,几人都猜得没错,这莫晚真的是进了那片树林。爷爷的整个脑子都炸开了,虽说通过前两次的实验,发现那怪树林对女人是无害的,可这黑黢黢的树林里,必定让人觉得不安全。爷爷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正准备迈出去,李伟一把拽住了他:“你看你看,那个是啥子!” 爷爷又回过神来,镜子里原本黑黢黢的地方突然闪出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光点在几人的视线中不断放大,最后铺满了整个镜面。几个人的视线里,只有刺眼的白色。 “这是啥子东西?”爷爷大叫了一声,这一片亮白的镜面,让他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 没过多久,那白色的光线缓缓收拢,缩到树上,形成了一团隐隐的白光。那光像是从树皮里散发出来的,把粗糙的树皮都映照成了透明的色泽。树皮依旧笼着那团白光,像是一团漂浮在水中的青苔,缓缓摆动,散发着的光芒,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爷爷定下神来,之前那个缩在树边的白点不见了。 “莫晚呢?”李伟也发现了,他惊诧地问了一句。 这时候,爷爷注意那散发着白光的位置,正是爷爷等人在树林里看到的树身上的那树包。白天的时候明明发现那树包上坑坑洼洼,非常粗糙,到了现在,竟然变得十分柔滑,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 “你看那树包里是啥子。”爷爷指着那个正在发光的树包,小声问道。 几人都凑了过来,猴子的脑子最为灵光,他倒吸了口凉气:“妈的,这个树包咋个看起来像是孕妇的肚子啊。” 他的这话并没有引起几人的反应,爷爷又捏着那铜镜转了转,转到离铜镜位置最近的那一棵树的时候,几人被那树包里的东西吓得大叫了一声,差点打翻了那面镜子。 爷爷伸手将镜子稳住,最后定神去看,果然,那树包里装着一个脑袋,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此时,那张脸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铜镜外的几人。 当时不过十几岁的爷爷,在那一刻感觉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一样。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恨不得马上飞进那片树林里。这种愤怒和担忧是当时的他从未有过的。 爷爷扭头问:“我现在进树林,有没有人愿意一路的?” 大家都纷纷沉默地望着爷爷,时间好像就在那时候开始打转了,爷爷开始在心中泛起了几丝悔意,他觉得当时自己不应该来这地方,也不应该让莫晚来,如果当时选择了留在喻广财家中的人是爷爷和莫晚,这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正当这个想法从爷爷的脑子闪过的时候,一旁的猴子突然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爷爷带着猴子走出了木楼的堂屋,回头望了几人一眼。就在他转头的时候,爷爷顿时感觉自己长大了,他懂得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东西。有些东西或许在三年前就已经注定了,那一眼跌进莫晚的眸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命中注定。此刻的爷爷并不害怕,跟莫晚在一起,生和死都没什么好畏惧的。 爷爷举着一把简易制作而成的火把,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向那树林中走去。入夜的树林里有不明身份的动物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声音低沉而又绵长,像是戒备的信号。 “莫晚!”猴子跟着爷爷的身后,突然放声喊了一句。 那声音在树林里回荡开来,像是一层巨浪,拍打过的林边都惊起了正在睡眠的鸟类。爷爷也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手中火把发出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爷爷也看得出,猴子对莫晚的感情也并非师兄妹那样简单。 “莫晚!”猴子的声音继续在树林里回荡开来,他脸上的表情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两只眉毛几乎凑到了一起。 爷爷说:“别喊了,她没在这儿,在那个山坳里。” 猴子回转头来,样子还有些不甘心。其实爷爷明白他的感觉,他不是在故作声势,只是希望莫晚此时已经从那山坳里全身而退,往陈云香家走了。 “你真的觉得你能够跟莫晚在一起一辈子吗?”猴子的话冷不丁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我不晓得。” “你不晓得那还搞这么大阵仗?你师傅刚才跟你说的话,在三年前,我师傅也跟我说过。只是一直瞒着莫晚,师傅和我都不晓得咋个向莫晚开这个口。” “如果在三年前,莫晚就这个样子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或许我会在多年之后忘记她,但是现在她回来了,三年的时间就好像是被浓缩到了一个点上,如果让我再这样与她分开,我觉得我会死掉。” “嗬,言重了,三年前我才遇到莫晚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师傅跟我讲了莫晚的情况,那种感觉跟你差不多,但是后来我忍住了,我天天见着她,又克制自己不跟她说话,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猴子叹了口气,“不过你比我幸运,我那个时候作出这样的决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心里没有我,可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她的心里有你。” 爷爷叹了口气:“嗯,只要她心里有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猴子笑了两声,并没有作答。噤声之后,爷爷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觉得酸溜溜的,这一辈子估计都没有讲过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了。他狠狠往鼻子里吸了两口气,那树林里的空气味道怪怪的,夹杂着浓浓的腥味。 很快,那个五角树阵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在漆黑的树林之中,那山坳下的五角树阵非常显眼。那些树的树腰上散发着白莹莹的光,忽明忽暗,使得那树包像是一个个盛着夜明珠的容器,晶莹剔透。 “你看见她了吗?”爷爷问道。 猴子摇摇头:“这光他妈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闪得我眼睛都花了。” “走,我们下去看看,到了下面别说话,也别喘大气。”爷爷根据之前进来的经验,叮嘱了一句。 两人沿着之前走过的小路,慢慢朝着那山坳中走去。回想起白天的经历,爷爷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一边走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当带头的爷爷从土坎上跳下来,那五角树阵上的树包里的光线突然就消失了,整个树林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爷爷手中的那个火把的细小光线,在寥无边际的大树林之中,显得那样的脆弱、无助。 两人都背靠背,警觉地看着四周。在不远处,爷爷看见了那面子镜,那镜面此刻正对着他们,也就是说,那镜子对面的喻广财和龙云等人正观察着他们。因为那树腰上的光线隐去,那镜面开始散发出绿光,照亮了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丛。当那镜面转动的时候,爷爷看到树丛之中,有一条黑黑的藤蔓正朝着两人所站的方向快速地游过来。 当那藤蔓钻出爷爷面前的最后一堆树丛的时候,它突然昂起头来,像一条蛇一样左右晃动,像是在分别面前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爷爷跟猴子都看出了面前藤蔓的迟疑,于是更加仔细地收住了呼吸。这时候,在爷爷的左手边、右手边,有好几根藤蔓从树丛里昂了起来,跟爷爷面前那根一样,摇头晃脑地观察着。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的藤蔓,渐渐地朝着树林的外边移动。谁知,当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退回去的时候,借着那面古镜晃动时候发出的绿光,爷爷看到在右手边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睡在里面,没错,那正是莫晚。 爷爷心里突然一紧,提着步子就冲了过去,他大喊了一声:“莫晚!” 这话一出,所有的藤蔓就朝着两人飞快游来,其中一根稳稳地缠住了爷爷的左腿。由于奔跑的惯性,爷爷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似乎并不在意被死死捆住的左腿,还想奋力往莫晚躺着的方向爬过去。 可这时,另一根藤蔓也游过来缠住了他的右腿,接着是两只手臂。爷爷大喊着莫晚的名字,可喊着喊着,他就感觉有什么奇怪的气体,在他嘴巴一张一合之际,钻进了他的喉咙里,凉凉的。那气体随之冲进了他的脑门,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变得无力起来,脑子也慢慢变得动不起来了。 爷爷再次被大树的藤蔓缠着提到了高处,他微微睁着眼睛,看见在他对面,比他情况好不了多少的猴子,此刻像是已经完全晕了过去。脚下的莫晚似乎醒了过来,在树脚下大喊着爷爷的名字。可这时候的爷爷,只觉得身子里的魂魄像是被抽掉了一般,连翻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爷爷恢复知觉之后,他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他缓缓睁开眼来,那些大树从他的眼前掠过。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就在他要坠地的时候,一根藤蔓从他的后面突然飞蹿出来,将他的腰间捆住,嗖的一声拉着他飞往了另一棵树的树顶。 爷爷愣住了,低头一看,莫晚正捡着爷爷带进来的那根火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树干,将火把捆在上面,增加了它的长度。莫晚握着树干,将火把朝着之前捆住爷爷那棵树的树包上烧过去。见爷爷迟迟没有落下,莫晚仰着头看了半天。那些树包又像之前爷爷看见的那样,发出了白色的光芒。被莫晚用火把烧着的那个,光线隐去,上面摆动的藤蔓也咚咚咚地掉落到了树下。 这时候,爷爷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些发光的树包就是这些树怪的弱点。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越收越紧,肚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被挤压到了喉间。爷爷意识到,这棵树比之前那棵树的攻击性更强,如果再不想想办法,这根藤蔓在下一刻就会直接勒断他的腰。 趁着被憋上来的这口气,爷爷大喊了一声:“莫晚,我在这儿!” 莫晚迅速反应过来,握着那根比她自己高出好几倍的长杆火把,朝着爷爷被捆的大树快步走来,用手中火把朝着那棵树的树包上一烧。爷爷感觉腰间的藤蔓一下子就松了,整个人再次从树顶上落下来。 爷爷趁着下落的空当,猛地呼吸了好几口气。谁知落到一半的时候,他再次被远处飞过来的藤蔓缠住,卷到了另一棵树顶之上。这次莫晚看得很清楚,她连忙转到了那棵树下,用长杆火把烧了过去。 爷爷就在这样的落下又卷起的折腾中反复了好几次,他感觉这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个皮球,被来回地玩弄着。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莫晚在树底下被累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当爷爷再次被卷到另一棵树顶的时候,莫晚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当莫晚举着长杆火把准备再次追上去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莫晚,闪开!” 莫晚回过头去,只见是喻广财等人赶来。此时,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猎枪,瞄准了卷着爷爷的那棵树。莫晚见状躲到一边,只听见砰的一声枪 54cd." >响,那棵树的树包被打开了花,爷爷从树顶上掉落下来。当第二棵树的藤蔓飞过来,刚刚接住爷爷的时候,喻广财再次开枪,把那棵树的树包也打开了花。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终于,爷爷掉落到了地上。>.. 莫晚连忙上前去扶住爷爷,当被摔得满脸是血的爷爷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莫晚突然扑向了爷爷的胸前,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一刻,爷爷感觉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温暖和感动。 “你他娘的还在磨蹭啥子?!”李伟大喊了一声。 爷爷这才回过神来,拽着莫晚往山坳之外跑去。几根藤蔓从身后飞过来,想要再次卷住爷爷,都被喻广财打退回去。当爷爷跑到山坳的口子处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莫晚也注意到了脚下草丛上的血渍,她循着血渍看过去,在草丛中看到了两只人的手臂。 爷爷仰起头,就在两人的头顶上,猴子被藤蔓捆住脖子,吊死在了树顶之上。 “快出来,有啥子事等会儿再解决!”李伟又喊了一句。 爷爷咬着牙,将莫晚拖出了树林。 猴子死了,与村子里的其他男人一样,被割了手臂,活活吊死在望天树顶上。 回到陈云香的木楼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莫晚惊魂未定,爷爷扶她在凳子上坐下来。她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师兄咋个就会在树林里呢?我为啥子就没有看到?” 爷爷听出了莫晚话中自责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事情不怪你,进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爷爷这句话听起来特别的没心没肺,好像猴子跟着他一起进树林,就是去送死的。看几人都没作应答,他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山坳里的怪树。” “那些树包是它们的致命弱点。”李伟说。 一直没有出声的龙云,在一旁抽着烟,这时候他站起身来,双手对插在长衫的袖管里,非常冷静地说:“不管咋个样,这些树的命,我要定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朝屋子里走去。挪动了两步,他顿了顿足:“莫晚,你别再乱跑了。” 龙云刚去推开房门,堂屋虚掩的大门就被撞开了。陈云香带着族长和几个老辈儿迈了进来,龙云见状收住了脚步。 几人让开座位,将这些老人迎进来坐下。 族长拄着拐棍,在地上面敲了敲,说:“听云香说,你们看到那些树的树包里有女人的脸?” 喻广财点了点头:“是的,每一个都有,而且每张脸还不一样。” “嗯,不过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族长年纪老迈,他的目光穿过木楼的大门放到很远,眼神有些浑浊,说话的时候嘴巴瘪瘪的,“当年啊,山里的那帮匪娃子饿得慌了,出山来找吃的,因为村子里的男人们联手反抗,打死了其中两个,后来整个村子里的男人都被他们砍了,挂在盐茶道路边的高树上。村子里的女人也几乎都没有幸免,十二岁以上的姑娘到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全部被这帮匪娃子糟蹋了。而这帮女人其实也是没有活着回来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我们猜想她们肯定是被匪娃子给杀了。” “这个跟树林的那些怪树有啥子关系?”喻广财问道。 族长回答:“这有没有具体的关系倒也说不上,不过我每次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不太对劲。如果她们是被杀了,依照那帮土匪的个性,肯定是会把尸体挂出来,让周围的人都惧怕他们,可独独那一次是没有的。反过来讲,如果她们没死,那她们去了哪里?逃命去了?当时村子里遇难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在外的人都赶了回来,现在的我们,就是这帮人的后代,那为啥子没有一个人晓得她们的去处?” 喻广财倒吸了口凉气:“莫非老先生的意思是,她们钻进了树里?” 族长叹了口气:“这个我也说不好,这些树对我们当地人来说,就是守卫我们的神灵,它们高大伟岸,与天空只有咫尺的距离,它们通晓天意,是人和天的使者,传达着天神的旨意,如果说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我也觉得不足为奇。再说了,当初村子里失踪的女人总共92人,这正好与那些怪树的数量基本上吻合。” 喻广财听后,深深皱起了眉头。正在他沉思之际,李伟拽了他一下,伸手指着那铜镜:“师傅,你看刚才那些被你打掉的树。” 喻广财凑过脑袋,只见那些之前被它打掉的树,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新鲜的生命力一般,如今在那子母镜的另一边,又开始肆意地摇摆着藤蔓,恢复了生机。 “这会不会也正是当初山林里土匪们失踪的原因?”爷爷听到这里,这样想着。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看来现在是时候进去试试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砍掉那些树,剥开那些树包,真相就一目了然了。”喻广财这样说着,目光落到了龙云的身上。 龙云没有丝毫躲闪,上前一步:“我没有任何异议,现在我就想去把猴子的尸体收回来,再替他报仇。”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树中间必然有一棵树作为它们的中心,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你的心支撑着你的命,只要心活着,人就有可能复活一样。我们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必须要找到这群怪树的中心,它就在那一百棵树之间。” 喻广财的话,让几人连连点头。 要找到这棵处于中心地位的树,但又不能贸然进入山坳林区,这个问题困扰着几人。在送走了族长之后,几人围着那个圆桌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办法。”陈云香说道,“可以这样,你们看,这些树的形状是一个五角,五个角有五个点。只要男人一进入这几个点,就会受到威胁。男人进不去,如何才能看到这五角之中的具体情况?现在我们不就有一个方法吗,用这个喻师傅的子母镜。” 喻广财听后,摇了摇头:“这子母镜现成的就只有这么一对,要想现在做,那是不可能的,起码要经过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制成子母镜。” “没有那么多也行,可以不停变换那树林之中子镜的位置,这样就能看了。”陈云香的话非常有道理,几人听后都恍然大悟。 喻广财给几人作了仔细的规划,他这样推断:“云香的想法目前看来是最为实用的,我在想这树的阵形是天然长成的,还是真如刚才族长所说,是后来村子里的女人们钻进了树包里。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谁搞出来的?你们可以想想,如果现在我们去挖空一棵树,再把人放进去,那这人必死无疑。所以说,按照这个推断的话,那就说明,当初搞这件事情的人一定是会一种非常高深的法术,而且这人的功力绝对不在我和龙师傅之下。” “现在说这么多,也是于事无补,按照这个推断,我们可以在村子里找几只最老的公鸡,用鸡毛和鸡血先去破解这法术,就算不能破解,那也能起到削减它们破坏力的作用。”龙云敲了敲桌子,说道。 按照几人的说法,陈云香召集起了村子里的人,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这些人听后,都表示非常支持,纷纷献出了自家的公鸡。 在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公鸡毛和鸡血之后,几个女人自告奋勇,愿意进树林里完成这项任务。在临行之前,莫晚也站了出来,她说:“猴子师兄的死跟我有关,我现在就跟她们一起进树林,去把猴子师兄的尸体取下来。” 听到这话,爷爷非常担忧,伸手拽住了她。莫晚回头朝他笑了笑,说:“这祸是我闯出来的,你不能再随我进去,我命薄,反正也活不长了。” 爷爷听了,感觉自己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目送几人钻进树林之后,爷爷跟着喻广财回到了那块母镜前。按照约定,在进入山坳前,几个女人会将随身带着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周围的大树之上,然后走进林子中间,移动那面子镜的位置,这样可以方便母镜前的几人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树,从而认出那棵具有强大输送能量的怪树。 到了白天,那山坳下的树林显得异常平静,除了树身上的树包之外,与周围的树并无两样。那些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藤蔓也被隐藏了起来,由于藤蔓过多,又都紧紧地相互缠绕,旁观的人很难看出它们究竟隐藏在了哪里。 母镜之中,几个女人已经靠近了那个山坳,爷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莫晚的身上。他的小心翼翼,绝对不比此时正在朝着树林靠近的莫晚来得少。 陈云香带头,在迈进那片树林之前,她将手中的鸡毛蘸了鸡血贴在了周围的树上。那些树好像活人一般,在被鸡毛这么一贴之后,整个枝干都摇动了一下。第一棵一摇,身后的第二棵也轻轻摇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三棵、第四棵,一直到了那片树林的周围。 爷爷看得仔细,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晚的一举一动。 当一行人钻进那片树林的时候,爷爷的目光突然被镜子角落的一片树丛给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堆矮矮的荆棘,它的样子与重庆的低矮荆棘没有多大区别。爷爷之所以会盯着它,是因为它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片树林里的植物非常茂盛,可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动物,连一只虫一只鸟都找不到。 陈云香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鸡毛来,照样蘸了蘸鸡血,贴在了一旁的树身上。和之前的树一样,被贴的树身抖动了一下,接着第二棵、第三棵、第四棵,一直抖动到了母镜看不见的位置。 这时,爷爷突然猜想到了什么,这个猜想让他的心紧了一下。他蹙着眉,缓缓说了一句:“这树身抖动,是不是在给其他的树发送啥子信号?” 爷爷的话音刚一落下,从那树丛中昂起了几十根藤蔓,将几个女人围了一圈。 母镜前的几人都被这突然蹿出来的藤蔓给吓了一跳。爷爷大叫了一声之后,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不行,她们有危险!” 见他正要冲出去,龙云一把拽住了他:“胡兄弟,你不要冲动,这些树只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但它们不会伤害女人。” 那些扭动着的藤蔓像极了一条条狡猾的毒蛇,李伟看着这一幕,不禁骂道:“妈的,看着这玩意儿,我浑身都冒鸡皮疙瘩。” 母镜中,陈云香身后的一个女人看到这些藤蔓之后,先是一阵惊怕,朝着陈云香的身后躲去。可当她看到这些藤蔓面对她们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的时候,她不禁怒火中烧,将别在腰间的斧头掏出来,朝着面前昂起的藤蔓,狠狠劈了过去。 那藤蔓的头子,被这女人的一斧头砍了去,伤口处喷溅出绿色的汁液,将那女人的一张脸都染成了绿色。藤蔓像是被这样的攻击惹得恼怒,朝着女人蹿过来,死死地卷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朝着那树顶上拖了上去。 陈云香见状,大喊着女人的名字,也拔出了腰间的斧头,劈砍身边的藤蔓。 就在那个女人被拖着快到树顶的时候,一根最大的藤蔓从众多大树的后面蹿出来,将那根藤蔓狠狠一扇,使得它撞到了旁边的树干之上。原本被它卷着的女人,也应声坠落下来。 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根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摇摆着,身边较小的树干都朝着这根藤蔓靠了过去,随同它左右摇晃的节奏,簇拥着它。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李伟大叫了一声,指着镜面上的那根巨大的藤蔓。 喻广财点点头:“应该就是它了。” 爷爷顺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一直找过去,又稍稍搬动了母镜的镜面,只见那根巨大藤蔓是从树林中央的一棵树身上蔓延出来的,如果推断无误,那这棵树就是几人要找的那棵。 树林之中,莫晚上前去将那个坠落到地上的妇女扶起来。之前的经历,并没有让她收敛自己的行为,与之相反,她显得更加愤恨。人还没有站定,就举着斧头,朝着那根巨大的藤蔓冲了过去。她的声音在奔跑中显得支离破碎:“你这狗日的,老娘今天把你劈了做柴烧!” 妇女冲上前去,刚到那根巨大的藤蔓面前时,她突然愣住了。那巨大的藤蔓,掉转头子,急转而下,一直冲到了她面前。妇女先是一愣,接着抡起斧头就朝着那藤蔓劈了过去。 莫晚被这场面吓得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莫晚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那根藤蔓稍稍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面前这个妇女的裁决。而这妇女被面前这根藤蔓的反应给震惊了,她有些迟疑地扭头看了陈云香一眼,不知是否该狠下心一斧子劈了它。 陈云香也很是不解,看着藤蔓的样子像是一个知罪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责备。陈云香上前来,接过那妇女手中的斧子,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根藤蔓。 在几人的身后,其他的藤蔓都昂着头,似乎在看着这几人跟前发生的状况。也是直到此时,莫晚才感觉到了这些藤蔓没有了攻击性。趁着几人正处于这种不解的对峙状态,莫晚搬着长梯到那棵挂着猴子尸体的大树旁,将猴子的尸体从大树顶上取了下来。 当她在地上将猴子的尸体包裹好之后,陈云香走上前来:“看来这些怪树没有恶意。” 这样说着,那根巨大的藤蔓伸过来,在陈云香的后背上点了两下。陈云香扭转头去,不知道那藤蔓这样做是何用意。这样愣了好半天,那根藤蔓将她卷了起来。几人见状又大喊起来,生怕陈云香有个三长两短。 那巨大的藤蔓卷着陈云香到了那个五角树阵的中心,那里有一棵树长得非常好,正是那根巨大藤蔓生长的那一棵。 藤蔓将陈云香放到了大树的面前,莫晚远远看见,那棵树中间的树包与别的树不太一样,上面分别四散着许多绒毛,那缓缓蠕动的样子,像是漂浮在水中一般。藤蔓见陈云香依旧不解,于是用自己藤蔓上的头子朝着树包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它是让我去摸它的那个包?”陈云香蹙眉问道。 几人纷纷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树怪到底要干什么。 见面前的几人还是一动不动,那巨大的藤蔓朝着陈云香的手臂一下扇了过去,将陈云香一下子推倒在地,迅速上前去卷起了落在地上的斧头。 没等那藤蔓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树林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刺耳的枪响。 莫晚抬头一看,是喻广财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然绕到了树林的另一头。几人所站的那个位置,距离这棵树非常近。 喻广财手里握着的枪口,此时还冒着烟。那颗子弹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那棵大树的树包,那些黏稠的绿色汁液从里面渗出来,沿着树身一直流到了大树的底部。 周围的藤蔓在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攻击意味的时候,全部都朝着这边奔过来,谁知当它们正要穿过面前这棵大树,朝着喻广财等人奔去的时候,被那根巨大的藤蔓给挡了下来。 “别开枪,它们没有恶意!”陈云香从地上站起身来,喊了一句。 喻广财听到这话,才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枪杆。 那根巨大的藤蔓因为自己树身的树包遭受了重创,它显得非常虚弱。不过,它依旧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从树腰上俯下身来,卷起地上的斧子,朝着自己的树包移动过去。 “莫非它是要……”莫晚想着,脑子里闪过了一些悲壮的词语。 果然,它卷着那把斧头,抡起锋利的一边,朝着自己的树包狠狠劈了下去。它的动作惊起了周围藤蔓的反应,它们在半空中摆来摆去相互碰撞,像是在对着天空失声痛哭。面前这棵大树的树包流出了非常多的黏稠绿液,不多时,就传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让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正在几人吃惊之际,那树包里的绿色汁液流干了,整个树包变得非常干瘪。喻广财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也被震惊了,他将枪挂在了肩上,看样子是非常想进树林去看个明白。不过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人还是有几分忌惮。 莫晚朝着那个树包靠过去,捡起一根很长的树枝,对着那树包的位置戳了戳。等了半天没见反应,莫晚准备将手中的树枝扔掉,而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女人从那干瘪的树包里缓缓爬了出来。她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大约三十岁,布条将她的身子裹得非常紧实,那布条想必之前是白色的,只是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被那绿色的汁液染了色。 “鬼……鬼呀!”之前第一个用斧头的妇女被吓得再次躲到了陈云香的身后,陈云香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从大树的树包里钻出来,又这样蹲在几人面前的女人。 身旁的那些藤蔓见状,也都游了过来,卷起了那把斧头,将自己那树身上的树包给劈开。跟面前这棵树一样,里面先是流出了绿色的汁液,在干瘪之后,一个女人从那树包里钻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直到这片树林里都蹲满了年纪各不相同的女人。 几人都被那臭味熏得死死地堵住了鼻子和嘴巴,面前这些从树包里钻出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族长口中那些消失的女人? 大家都在心里揣着这样一个疑惑,可此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到底是哪个哦?”莫晚远远地问了从面前那棵大树上下来的女人。 女人听到问话,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非常漂亮,虽说肤色不如正值花季的莫晚,可五官却不下于她。女人朝着几人张了张嘴巴,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莫晚见状,安慰她:“不用着急,你慢慢说。” 女人费力地张着嘴巴:“我、们、是、祁宏、村、的人。” 这时候,大家才相信了族长所说的话。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从小在祁宏村长大,咋个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哄人!”陈云香反驳道。 女人再次张开了嘴巴:“我生于道光三年,现在是啥子年代?” “道光三年?”莫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应该有一百二十岁左右。 刚得出这样吃惊的结论,莫晚就发现那女人的脸和身子开始起了变化。那张脸从一张饱满的女人的脸慢慢枯萎,变得瘦不拉叽,只剩下了皮包骨,满脸都是皱纹。她身上的皮肉也是如此,在说话的时候,逐渐变成了干柴棍的样子。头发也是如此,瞬间白遍了。 几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吃惊不已。 “既然这样,那你是咋个钻进那个树皮里头的呢?”陈云香问着。 面前的老女人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来。她望着山林外被枝叶挡得几乎看不见的天空,伸手搭凉棚,长长叹了口气,跟众人说出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道光三年,这个女人出生在祁宏村之中。她的出生,可以说是饱受争议的。这女人名叫梁泊,她的父亲曾是这一带有名的术士,端公之术自称可以与天上的神仙相媲美。当时,曾有一个慕名前来与之比试的自称巫神后人的湖南人。两人在众人面前,横立了两块大刀,用大火将大刀的刀锋烧得火红,再在前后两边用大石头将大刀卡住。大刀异常锋利,树林里的巨大树木是一劈就断。两人请来附近一带非常有声望的道士做裁判,搬来一大捆香,然后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看谁在那刀锋上站立的时间最长。第一,那刀不能倒;第二,必须光脚,谁被刀锋伤了口子见了血即为输;第三,生死自负。 梁泊的父亲上了那刀锋,赤着一双白皙的脚,在上面游走自如,没有半点问题。对方见了,也跳上了那刀锋之上,在上面自由自在地走了几圈。可走着走着,这人似乎就感觉脚下有些不太对劲了,他不断抬着脚,变得非常局促。这样来回了几步,怪事就发生了,这人突然一下子像是踩滑了脚,两只小腿就沿着那刀锋斜着滑了下去。嚓的一声,两只小腿在众人的眼前被活生生地削了去。 那人咬着牙躺在地上,指着梁泊的父亲,直说自己还会回来雪耻的,可梁泊的父亲却不以为意。出了这样的事,周围的群众都前来围观。那个作为裁判的前辈在看了这一幕之后,将着胡须责备梁泊的父亲,说他这样做有些过分。梁泊的父亲那时候年少气盛,只仰着脑袋回了一句——今天我若不这样,那跟他一样倒下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我。说完之后,他就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自然是不懂梁泊父亲与这位前辈的对话,可这位前辈在离开前,告诫家乡父老,说这人行为孤僻,恃才傲物,大家还是离他远一点,当心惹怒了他。 从那以后,整个村子里的人见了梁泊的父亲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的手指那么轻轻一点,就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关于梁泊的存在,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十分怀疑。没有人见过梁泊的父亲与任何女人有染,更别说娶妻子了。梁泊似乎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村子里的同龄人都叫她鬼女子,处处都躲着她。 梁泊的父亲不止一次告诉梁泊:“这周围的人厌弃我们,是他们不明真相,你父亲我通晓天意,能与神明交流,你也同样可以。你无须自卑,你应该像这些生育你的望天大树一样,挺直了腰板,用你独一无二的灵性守候属于你的家园。” 梁泊听着这话,感觉像是什么不祥的魔咒一般。可是很快,梁泊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天傍晚,梁泊趁着父亲外出,偷偷跑了出来。那个时候村子的小孩子流行在树林里用自制的木箭打猎,说是打猎,不过是躲在树林里攻击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型野生动物。梁泊自然是不受大家欢迎的,村子里所有的同龄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着跑开。没有任何孩子敢于违背父母三令五申的叮嘱——梁泊是一个鬼女子,是她父亲和大树生的孩子,离她太近,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于是,那个下午,她就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后,看着他们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好远好远。虽然她觉得那只兔子特别无辜,但还是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中间,哪怕只是为他们助威也好。可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因为她特别的身世而变得几乎成了妄想。 几个孩子追着那只兔子一直穿过了东区树林里的那条盐茶道的重要关口,一路朝着山上跑去。梁泊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窝土匪,经常在村子里搜刮粮食,他们凶神恶煞的,十分不好惹。可这群孩子因为一路追着兔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跑到了什么地方。梁泊想要叫住他们,可这样一来,她的行踪就暴露了,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要么被赶得远远的,要么是这群孩子逃得远远的。 梁泊跟了一段,不出她所料,有两个穿着兽皮短衣的土匪正从山上下来,一人扛了一把大刀在肩上。隔得很远,那群孩子并没有看见两人。可两人却早已被孩子们的嬉笑声吸引了目光。两人收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这群傻孩子为一只兔子而做出的各种滑稽动作。梁泊记得,那距离至少有几十丈远,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两人闷声轻笑的声音,她都听得非常清晰。那声音好像是通过周围的树的枝叶传到她耳朵里的。两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个把耳朵凑到另一个耳边说:“干脆,我们把这群死娃子拖回去,再通知他们的家人,拿钱来换?” 听到这话,梁泊大叫了一声:“快跑!” 那群孩子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躲在那棵大树背后的梁泊,先是一阵惊恐,随后捡起石头来狠狠砸向她。梁泊来不及躲闪,一颗石头正中脑门,她顿时感觉晕眩起来。她只好缓缓退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 两个土匪见状,连忙从后面上前来,随便抓住一个到怀里,轻而易举地将那个男孩推到崖边,抖着大刀大喝一声:“别动!”那男孩就这样倒在崖边,瑟瑟发抖。 眼看另外一个土匪也要上前去抓其他的孩子,梁泊努力地甩了甩脑袋,只想冲上去用手将那土匪给推开。谁知,她脑子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的手就变成了藤蔓的模样,将那土匪狠狠扇到了大树腰上,随之被硬生生摔落下来。那土匪捂住后腰站起身来,像是被激怒了,挥舞着大刀朝着那藤蔓砍过去。还未等他扑到那根藤蔓面前,另一根藤蔓就从他的身后将他的腰部卷住,拖着挂到了树顶之上。那土匪大叫着饶命,一群孩子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缩到了大树脚下。那藤蔓突然松了松,被卷住的土匪从树顶上掉下来,在场的人都听到“咔嚓”一声,只见那土匪的右腿小腿的骨头从膝盖处插了出来,白森森的十分吓人。 这土匪被疼得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腿大叫起来,另一个土匪见状,看样子也是被吓住了。他愣了两秒,连忙上前来将这个土匪背着慌不择路地朝着山顶上逃去。 等到土匪离开,这群孩子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们将那个之前被推倒在崖边的孩子拉起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怂恿着对方去看看那大树后面到底躲着什么怪物。 此时,那两根藤蔓没入草丛之后,就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几个孩子一步步朝着那棵大树后面走去,当那棵大树在他们的视线中逐渐后退,后退到树后面的那个人凸显在几人眼前的时候,几个孩子惊叫着,撒腿朝着村子里跑去。他们大喊着:“鬼啊,鬼女子要杀人了!” 梁泊看着这一幕,冷笑了一声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变得很沉。这时候,她才发现那两根藤蔓正是她的手变成的,.99lib.她的手指头不见了,她的手臂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粗糙的树条藤蔓。 在她惊慌之际,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你?刚才真的是你吗?” 梁泊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站在离他差不多半米的地方,他正是刚才被土匪推到崖边的那个男孩。 梁泊那天是被男孩的笑容吓跑的,回到家后,她细细回想,实在不敢相信,有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孩朝着她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男孩子竟然托了媒人来梁泊的家中说媒。这媒婆对梁泊父女也是早有耳闻的,进门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和其他进这屋子的人一样,对那满屋子的罐子好奇不已。可这好奇不过是一种看不出来的内心情绪,任由它再怎么波动,媒婆也是不敢做出半点出格的行为。 开门见山,媒婆没有绕弯子,估计那时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快点走出这个房间。 梁泊的父亲坐在桌子边,斜着眼睛看着嘴巴翻动着没完的媒婆。等到她说完,嘴巴也没有张开一点。媒婆看着他的样子,被吓得浑身直发抖。她装腔作势地甩了甩手中的丝巾,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来过!”说完,她就想出门,不料走了两步,两脚像是被锁上了一般,整个人立在那高高的门槛前,怎么都迈不出。 “哪个说我不愿意了,你慌哪样?”梁泊的父亲轻笑着,见媒婆已经被吓得不行,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媒婆的腿又灵活自如了。可她刚一想迈出去,顿了一瞬,又将脚缩了回来。她强扯着笑容:“既然这样,那我让男方明天就来。” 媒婆说完就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那个院子,目送她离开之后,梁泊的父亲回过头来,看着梁泊,脸上的欣喜渐渐散去,余下的都是满脸愁容。 梁泊问:“父亲,你咋了?” 父亲摇了摇头:“你要记得,就算为奴为婢,也不可为那男人生儿育女。” 梁泊不解,又问:“为啥?” 父亲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就钻进了屋子里。 第二天,那个男孩家准备了八抬大轿,将梁泊娶了过去。这个男孩名叫卢水生,是祁宏村最有钱的卢家的少爷。卢家对梁泊的身世是很清楚的,可似乎对于那天在那个山坳上发生的细节并不知情。卢家老爷待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梁泊进门的第一天,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卢家都是读书识礼的人,希望在梁泊嫁进来之后,不要用她父亲那套对待卢家里的人,就算是对家丁和婢女都是如此。梁泊自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她堂堂正正地嫁入了卢家。长期相处下来,大家发现这个梁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大家也渐渐对她改变了看法,也都忘了小时候叫她鬼女子的事情。 其实,从那次在山坳里遇到了土匪之后,梁泊就发现了那些关于她真正身世的流言,很有可能是真的。每次只要一靠近这村子里的望天树,她就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那声音很缓,毫无节奏,是从那些参天大树里发出来的。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那片树林,她感觉自己浑身每一块血肉都对那个地方非常有感情,只要一转身,心里就会生出些不舍来。仿佛,那片树林才应该是她的家,而她不过是那千万棵望天树中的一棵。 后来有一次,卢家的马走丢了。梁泊跟着卢家众人进树林去找,走到那个山坳处时,她有些累了,就靠在一棵大树前休息。可谁知歇着歇着,那大树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她非常好奇地探过去脑袋,没想到那道口子特别深,于是她借着好奇,钻了进去。她的脚刚一进那树中,树皮就包裹起来,她一动手,就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大树身上的藤蔓随之甩了出去。梁泊从那时候开始,就彻底领悟到驾驭这些树的方法。 道光二十三年,梁泊嫁进卢家已经有三年了,可终究记着父亲的话,没有给卢家带来一儿半女,这让卢家夫人意见很大。这一年,梁泊的父亲去世了。说来也很奇怪,梁泊接到这个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有落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身子都被烧焦了。梁泊既害怕又担忧地上前,想要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看着她,乐呵呵地拖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自己这是得道了,他将顺着望天树一直升到天上去,让她要记住自己的话,不能为卢家生儿育女。说完,父亲就落了气。 那之后,周围的人对梁泊父女的说法又再度疯传起来。卢家少爷对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改变。梁泊回想起父亲的叮嘱,琢磨着父亲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什么大忌讳在里面。可那个年代的人,什么忌讳都抵不过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亘古教条。梁泊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要为卢家绵延子嗣。 这一年,梁泊怀孕了。卢家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吩咐了一个女婢,带着梁泊去隔壁村,找最有名的大夫讨几服最好的药。谁知,就在两人去了一趟回来之际,居然发现全村都被洗劫一空,所有的男人都被砍了挂在村头的大树上。 梁泊在村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找到自己丈夫的尸体。他的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肚子处有一半的皮肉还连接着,下半身就这么悬吊在那半截皮肉之上,肚子里的内脏从里面露出来。梁泊看到这一幕,低头呕吐起来。此时的村子变得非常安静,连狗都没有剩下一条,村子里的女人也悉数不见了。 梁泊与女婢合力将树上挂着的尸体取了下来,将他们一一裹好,堆在了村子的祠堂里。那个晚上,梁泊趁着女婢睡着了,走进了那片树林里。入夜的树林,显得异常的安静,周围偶尔传来一阵动物的嘶叫声。她在树林里坐了半晌,突然听到了一阵女人的抽泣声。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从树林的西面传来的。她疑惑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和上次在东边树林里遇到的情况一样,这些哭声很低,都是顺着树林的大树传递到梁泊的耳朵里的。 顺着那树林走了差不多两里路,她在西边树林的一个崖边,看到了村子里的女人。她们全部都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失去丈夫和父亲的悲痛,让很多人都难以支撑,晕倒在一旁。梁泊看着大家,回想起父亲临终前对她的叮嘱,她摸了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自责与悔恨像是被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将她不留空隙地笼罩着,喘不过气来。 有人远远地看见了她,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其他人也扭头看见了她,都纷纷站起身来,朝着她走了过来。那一刻,梁泊以为她们会将身上的愤怒、恐惧,全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女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都朝她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女人说:“梁泊,我们等你很久了,我们求求你,替我们的男人、父亲报仇。” 梁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完全搞不懂她们为什么会对着自己这样说。在她还在发愣之际,这女人继续说:“我们都晓得,当初在东边树林里,是你救了卢少爷,所以才赢得了他的好感,你的父亲法术高强,你肯定也不是个平凡人。我们这帮弱女子与山上的土匪硬斗硬,是根本不可能斗得过的,但是,如果你肯帮忙的话,那肯定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梁泊眼眶里的泪水一瞬间就滚落出来了。其实,上一刻她走进东边的那片树林,就是因为想直接上山去找那帮土匪报仇,结果被她们的哭声引到了这里。既然大家这么提出来了,她就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她带着这帮女人来到了东边树林的那个山坳后面,那里有一条路,是山上的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梁泊将自己能够控制这些望天树的事情告诉了大家,大家并不惊讶,这正与很久之前村子里对她的传言相应。梁泊让她们找来斧头,在树腰大约五米的地方凿开一道口子。梁泊伸手探了探其中一棵树的口子,那口子顿时变得非常宽大,还闪出了莹莹的白光。梁泊将自己的脑袋、手臂、腰身、腿都钻进去之后,浑身一动,那大树就颤抖起来,在场的女人都看得非常入神。 她从树身里出来,按照当初父亲教授的阵形排法,在那片树林里画出了一个五角的星形,然后在她的帮助之下,将这些女人一一送进了那些树身之中。在她们钻进去之后,那树身的口子就闭合了,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树包,类似一个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孕妇的肚子。起初,这些女人与自己置身的大树配合还不够非常完美,大树因为女人们胡乱的动作,而变得东倒西歪,可没过了多久,她们都掌握了要领,对树身和树身上的藤蔓都能灵活地运用。 几天之后,这盐茶道上有一批从缅甸运进来的珍贵的玉石经过。护送这批玉石的马帮非常厉害,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山上的土匪为了抢劫这批珍贵的玉石,整个土寨里的土匪都出动了。他们在周围的树林里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像一只只饿狼,正等待着羔羊送入口中。 梁泊意识到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她第一个出动,将自己那棵大树上的藤蔓从树身上缓缓朝着树底下的树丛钻过去,然后朝着那帮土匪埋伏的地方迅速移动,将最边上的土匪卷住,直接拖入了树丛之中。这人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来,就被藤蔓死死地勒住了脖子,喉咙里的声音还没有蹦出来,就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他的整个身子刚刚被拖到树身下,一把从树丛里被拉到半空的时候,周围的藤蔓都飞奔过来,卷住了他的两只手臂,朝着两边用力一扯,静谧的树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紧接着,这土匪被吊死在了树顶上。 埋伏在那旁边的土匪,扭头一看,自己的弟兄不见了,以为他是到什么地方去方便,暗骂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在意。谁知,就在他刚掉转脑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树丛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戒地看着那不远处的树丛,那里的树枝晃了晃,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常年居住在山林里,他对这里的动物是向来没有半分忌惮的。他转过身子来,摸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准备把躲在那树丛里的动物给宰了,等会儿拿回去炖汤喝。就在他伸着脑袋,拨开面前的树丛的时候,一根藤蔓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就猛地卷住了他的脖子,一路拖着到了一棵大树底下,被拖着挂到了树顶之上。和上一个土匪一样,旁边飞奔过来两条藤蔓,将他的手臂卷住,朝着两边一扯,两条胳膊就断裂了,整个人被勒死在了树顶上。 因为这个土匪在被卷走之前,手里握着匕首,当他的手臂从高空中掉落下来的时候,匕首正好砸在了树底下的石头上,发出叮咚的声响。这声响惊动了埋伏在周围的土匪,他们纷纷从树丛里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之后,发现有两个弟兄不见了,于是就对着树林低声地唤着两人的名字。等了半天未见回应,土匪头子就带着大家朝着这树林里钻了进来。他们似乎也感应到了周围显露出来的杀气,土匪头子命令手下点燃了火把。一群人刚朝着那树林里钻了一段,火把就照亮了脚下的路,那两根手臂就躺在几人面前的小路中间。一群人见状都做出了准备大干一架的准备,打量着周围乌漆麻黑的树林。 这时候,啪嗒一声,一滴血滴落在了土匪头子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举着火把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两个兄弟被高高挂在了树顶之上。土匪头子慌了,在树林里大叫着,说是要劈了杀死他兄弟的人。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周围数十条藤蔓就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卷住他们的脖子,一个个挂到了树顶之上,手臂一根接着一根从树顶上掉落下来。一时间,喊叫声救命声在这树林里传开来。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所有的土匪都被悉数挂在了树顶上,地上的那片林子里摆满了他们的手臂,有的手里还拽着大刀,手指头还在不停地动弹着。 “你们就这样杀光了山上的土匪?”陈云香问道,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这跟我们的丈夫有啥子关系,你们为啥子连他们都不放过?” 梁泊冷冷笑了一声,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把她的脸都给包裹了起来,皮肤也变得跟树皮差不多,非常粗糙。她说:“我也不好说。当初杀光了山上的土匪,大约两天之后,这批缅甸人押着玉石从这里经过,在那大道上休息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臭味,于是就寻着这臭味一路找到了这片树林。我当时也不晓得是咋了,她们(指着其他的女人)的藤蔓就朝着这帮人伸了过去,将他们也吊死在了树上,我想喊却是咋个都喊不出声来。” 听到这话,旁边的一个女人接过话,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想,当我们杀光那些土匪之后,这些藤蔓就好像不受我们控制了,只要是遇到男人就会伸过去,如果不是男人,它们就会自动缩回来。” 站在不远处的龙云听到这里,远远插了一句:“端公之术,不管哪一门法术都有这样的弊端,比如说一个关亡婆(灵媒),她将一个死去的人的魂魄引到别人的身上,如果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施法了,那这个被鬼魂上身的人就会被这个鬼所操控,而不是这人操控鬼,他没有关亡婆的灵力,就是这个道理。当时你梁泊必定是进了那树口子之后,自己也被封闭了起来,你的灵力只够控制你自己所置身的树木,她们并没有这样的灵力,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梁泊听了,也缓缓地点点头,这样细微的动作,像是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她努了努干瘪的嘴巴,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出了土匪洗劫村子里的事情之后,后来回到村子里的村民再没有进过这片树林,当初的主干道,估计也是被后来的村民换了路牌改了道,这条路上渐渐生满了杂草。可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进了这大树之后,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出来,如果不是遇上你们带着斧头进来,我们还不晓得要在这树身里困到啥子年代。” 周围的人听了梁泊的讲述,似乎心中的怒火全都消了。爷爷站在远处,看着这群女人,她们为了替自己的丈夫报仇,接受了梁泊的法术,钻进树身,这样一等就是上百年。若是当时她们好好活着,放下这段仇怨,将此事禀告官府,这土匪估计也会被剿灭,而她们可能都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轮回之中,只是这人世间的人情世故,不是当事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梁泊看了看周围的女人,她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她轻声说:“我们为了给自己的丈夫报仇,钻进树身里,杀光了山上的土匪。但是我们也误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这因果报应我们肯定是躲不掉的,杀人应该偿命。本来我们就应该在一百年前死掉,却稀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如今从这树身里出来了,我们也应该为我们做出来的错事付出代价了。” 周围的女人听了她的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梁泊闭上了眼睛,手臂一抬,周围一棵树的藤蔓就从树丛里飞起来,卷住这些女人的脖子,将她们吊到了树顶之上。当最后一个被吊上树顶之后,她对面前的陈云香说:“祁宏村的悲剧应该在这个时候永远完结,我现在闭上眼睛都好像看到了我的丈夫,他还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干净,现在想来,于我自己而言,我也不后悔为他怀上这个孩子。”说完,一根藤蔓从旁边飞过来,卷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高高挂到了树顶上,她的双腿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莫晚将猴子的尸体从树林里拖出来,龙云脸上的表情也异常沉重。喻广财轻叹了一声:“每次一搞完这些事,我就觉得这人的事远比鬼怪的事复杂得多,人会因为爱和恨做出许多让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来,也不晓得哪个时候才是个头。” 爷爷走上前去,将蹲在地上的莫晚扶起来。他幽幽地说:“不管如何,这个梁泊让我非常敬佩,明知道这样做会惹来灾祸,我想她肯定在下定决心为自己的丈夫生下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晓得自己会不得善终,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会影响到身边的其他人。” 莫晚听到这话,仰起头来看着爷爷。许久,她问:“你相信你师傅对你说的话吗?” 爷爷不解:“啥子话?” “我的身世,关于我短命克夫的话。” 爷爷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害怕吗?” 爷爷笑了笑:“害怕,可我更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听爷爷说完,莫晚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到了龙云身边,踮起脚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回到了爷爷的身边。龙云回头望着两人,脸上的表情冷得好像积雪。 第四章 死山(二) 几人在云南没有过多逗留,猴子的尸体被龙云装在一口新买来的棺材里。莫晚替他入殓,这一次,她没有再戴着那个头套。在莫晚看来,猴子的死是她造成的,如果当时不是她朝着那树林里跑,猴子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第二天,几人就运着猴子的棺材,回了重庆。一路上几人都还在回味在祁宏村遇到的怪事,走之前,龙云嘱咐陈云香可以回四川老家,可陈云香怎么都不愿意。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梁泊的感染,她告诉龙云,自己从嫁给丈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他家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离开祁宏村,尽了人寿,牌位也应该是在祁宏村的祖宗祠堂里的。龙云听到这话,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路上,爷爷听莫晚说起了这样一件事情。其实在年轻的时候,龙云与陈云香早就已经私订了终身。可他们到最后死活没有走通父母那一关,其实那个年代,对于表亲关系成亲这样的现象并不十分反对,可由于陈云香比龙云大了些岁数,遭到了龙云父母的强烈反对。龙云生来慈孝,不敢违背父母的遗愿。可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陈云香,容不下别人,于是,他就跟着当时四川一个有名的师傅学了这门手艺。这门手艺向来有一个忌讳,道行越深,就越是不能娶妻生子。因为这样,他的父母也没有再强迫他,只是他心里有一个位置,一直都是为一个人留着的,这人就是陈云香。 爷爷知道这件事之后,对龙云有了新的看法。原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除了精通一些道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到了此时,爷爷却对面前这个人肃然起敬,龙云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细腻,只是他在努力封锁自己的情感,不与外人说罢了。 回到了喻广财的院子,已经是三天之后了。由于莫晚在猴子的身上用了一些入殓师常带的草药,他的尸体在三天之后还没有任何变化。当晚,爷爷将在云南遇到的事情讲给了曾银贵、张七和罗琪等人听。曾银贵对自己没有得以一见那“树妖”的真形,无比惋惜。也是到了这时候,爷爷才终于摸透了张七的心思。在出发之前,他总觉得张七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可他也不能准确地说出这种变化到底在哪里。可如今看来,他的眼神就与当初猴子的眼神差不多。没错,张七对莫晚同样喜欢着,可能这种喜欢也不在爷爷之下。 那个晚上,与莫晚分开之后,爷爷再次与张七睡到了一起。一整个晚上,爷爷几乎都没有合眼,他想跟张七说点什么,可总觉得怎么开口都不太对劲儿。从小到大,两人虽然一直都以互损为交往原则,可真正到了什么东西摆在两人面前难以抉择的时候,两人都会很有默契地将这样东西礼让给对方,而且从来都不会说一句酸不拉叽的话。可现在面对莫晚,爷爷是万万下不去这个决定。如果要让爷爷将莫晚让给张七,别说莫晚不会同意,他自己也是断断不会这样做的。经历了这么久的等待和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莫晚于他而言,绝对比生命更加重要。 第二天早上醒来,爷爷刚一睁开眼来,就看到张七在一旁傻看着他。爷爷先是一愣,然后疑惑地问道:“你做啥子?” 张七冷冷地叹了口气:“也不晓得你小子到底哪点比我好,论五官,你没有我长得周正,论脑袋瓜,你也没有我灵光,这莫晚也不晓得是看上你哪点了!” 听到这话,爷爷感觉到了张七已经作了退让,可他也不知道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张七摆了摆脑袋,继续说:“不过从小到大,我对你这个弟弟都是礼让三分的,这次也不会例外,但是你要答应我,对莫晚好点,不然不管你学了啥子高强的本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爷爷的心底突然蹿出来一股暖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猛地蹿下床去,将张七死死地抱在了怀里。那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不过纠结了半天,他只吐出了两个字:“一定。” 张七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拥抱,他将爷爷推开来,扯了扯身上的褶皱:“你他娘的别跟娘们似的,你要抱还是去抱你们家莫晚吧。” 张七这样说着,门外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开门声。爷爷拴上了裤腰带,跟着张七从屋里出来,只见喻广财从外面回来。走进院子之后,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径直地朝着两人走过来。 “师傅,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爷爷问道。 喻广财点点头:“我去送龙云师徒了,见你们还在熟睡,就没有叫醒你们。” “啥子?他们走了?”爷爷的脑子像是被雷电劈了一下,整个人都傻了。 喻广财说:“是的,我把他们送到了镇子上才回来的。” 爷爷二话没说,就朝着门外冲了出去。当他刚刚推开那大门,想要大步跨出去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男人差点被爷爷给撞翻了,踉跄了两步,骂道:“你个死娃儿,是不是要吓死老子?” 爷爷认得他,他是镇上的信差,平时很喜欢在镇子的酒馆里喝酒吹牛。爷爷问他:“你来这儿干啥子?” 递信员从自己的白布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爷爷:“这个是寄给你的,我昨天去了你家,你妈和老汉说你在这边,正好今天过来,就给你送了过来,这是从军队寄回来的信,我不敢耽搁了。” 爷爷接过信来,定睛一看,是林子寄过来的。可是,此时如果他再不追过去,可能又将再一次与莫晚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他将信转递给了喻广财,转身正要出门,刚大步跨到大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句:“峻之,你要去哪里?” 爷爷一扭头,只见莫晚正站在堂屋门口,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柱子,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爷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揉了揉,这才确定下来。 张七笑了笑说:“他呀,生怕你跟着你师傅走了,这正要出门去追你呢!” 听到这话,莫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爷爷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朝着莫晚走了过去。喻广财看了他一眼,说:“以后莫晚就跟着我们吧,你们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最好自己拿定主意,我不想你们任何人后悔。” 爷爷牵着莫晚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张七并不知道其中真相,扭头问道:“啥子情况?你们……是不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他的话音一落,喻广财就拿着信封重重地敲在他的脑袋上:“就你脑瓜子转得快,整天就知道胡说!快进屋去把李伟他们叫起来,都来看看林子到底写了些啥子!” 被师傅这么一打,张七显得非常无辜,努了努嘴,还是照着喻广财的吩咐进了屋子。没过多久,喻广财与几个徒弟都围在了堂屋的那张木桌前,爷爷将那个信封拆开来。刚一打开那封口,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血的气味。 在作别了团长的副官之后,一行人跟着黄师傅一路朝着南京行进。因为出了在大娄山的事情,迟瑞等人都对林子有了一定的戒备之心。团长副官在临别之前,介绍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给几人认识,这人名叫向东,是团部里的无线电高手。林子和迟瑞等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字,在一次对杨森的战役之中,因为他对于无线电的精确计算,使得整个被围困的团的无线电报冲破敌人的封锁,成功传输到了师部,在短暂的时间内,不仅替被围的部队搬来了救兵,还将这支穷追猛打的敌军全部俘虏。这场仗成为了刘湘部队战胜杨森部队的关键战役,也因为这样,向东成了整个团部的侦察队队长,受师部的直接领导。虽说这官衔在名义上不如团长,若要寻根究底,团长也是奈何不了他的。然而,这次任务是受了潘司令的派遣,除了特别的师部或者独立团之外,必须全力配合。 说起这向东,倒是与林子想象>藏书网中很不一样。以前他听说部队里搞无线电的人基本都是些书呆子,表面上看去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可真正干起事情来却是比任何人都要仔细认真。之前还听说部队里有些无线电处的工作人员是瞎子,因为眼睛失明,他们的耳朵异常敏锐,截取电报很有一套。可当林子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向东的时候,他顿时就傻了眼——这人长得一副李逵的脸,满脸的络腮胡,只要一上了车厢,他准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衣服扒得精光的人。最让林子惊讶的是,在这外表之下,他有一颗胆小到了极点的心,而且非常懒惰,睡意很强。 在那辆被改装的货车上,黄师傅穿着一件长衫,双手交叉着,在闭目养神。其余几人也都缩到了货车的最角落,只有林子靠在那张长条椅子上,任由身子随着那颠簸的山路左右摇晃。 向东上车之后见了几人,哼唧了一声,非常不屑地看了几人一眼。林子非常明白他的心情,既然能成为无线电处的特派员,又是侦察队的队长,自然对面前这帮自称可以捉神捉鬼的术士心存怀疑。 还没在那长条椅子上坐稳,向东就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得精光,将两只衣袖勒在一起缠住了腰际,然后非常得意地独占了一整张长条椅子。 林子出于礼貌,说:“东哥你好,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 向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轻蔑地一笑:“你的大名我倒是没有听过,不过你也不用介绍了,我只负责送你们进山,尽量将司令部发过来的无限通信设备安置在山头里,装好我就走,我们不会有啥子瓜葛的。” 听到这话,一旁闭目养神的黄师傅,微微睁了睁眼睛,瞟了向东一眼。林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向东侧过身子,背对着几人,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真是的,也不晓得这个司令是脑壳发了啥子昏,居然让我跟着这一帮神神道道的人去啥子青龙山,瞎折腾!” 黄师傅再次睁开眼来,轻轻一笑,嘴角的胡子飘动起来。他用手轻轻摸了摸嘴角的胡须,然后朝着那对面的长条椅子点了点,又画了两条弧线,然后将手指缓缓收起,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林子在一旁偷笑了两声,知道这个向东很快就要遭殃了。他的脑子里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对面的向东就开始在那长条椅上扭动起来。林子看着他的样子,觉得面前睡着的好像一条肥硕的虫子,样子很是滑稽。 向东又动了动,好像是肯定这椅子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干脆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长条椅的底部,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林子注意到他的后背,上面竟然变得红彤彤的,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刚坐了差不多半分钟,他又感觉到了不适,索性从那长条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那椅子,伸手摸了摸,像是被烫着了,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哎哟,狗日的好烫哟!”向东骂了一句,只好坐到了林子的身边。他刚一落座没两秒,又突然站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周围不动声色的几人,“你们的屁股都不烫啊?” 林子笑着摇了摇头,迟瑞、赵蛮子和何顺强都相继摇了摇头。向东更是不解了,只好又坐了回去。这一坐不得了了,他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狠狠拍打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大叫着:“不得了了,我屁股遭烧起了!” 几人看着他的样子大笑起来,林子说:“没有呢,你的屁股不是好好的吗?” 向东扭头看了屁股一眼,的确是有一团大火在他的屁股上跳动着。他让几人帮忙拍火,可几人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只是在看着他的笑话。赵蛮子说:“哪个叫你得罪我们黄师傅的?!” 这时候,向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屁股上的那团火还在他的目光里烧着,眼看着就要燃到他的衣服上了,他大叫着:“哎哟喂呀,黄师傅我错了,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嘛!” 黄师傅这时候才睁开眼来,微笑着捋了捋嘴边的胡须,伸手朝着他的屁股上一指,向东视线里的那团火就渐渐熄灭掉了。向东在这个时候才在黄师傅的身边坐下来,那椅子也不烫了,细看自己的屁股,裤子也好好的,根本没有被烧过的迹象。领略到了黄师傅的真本事,他这才收敛了,拱手对黄师傅说道:“黄师傅果然有本事,多有得罪,呵呵,多有得罪。” 黄师傅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是个人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大家都是替司令做事,希望你可以尽你所能。” “一定,一定!”向东爽朗的笑声在货车里传开来,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过几小时,几人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这个地方已经是南京郊外了,因为之前是国民党的腹地所在,日本人在占领了这个地方之后,设置了许多关卡。黄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写着日文的军令,递到了布防的日军头子手里。这日军头子看了,就给几人放了行。这一关,比林子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 进了南京的辖区,林子非常好奇黄师傅手中的那张军令。于是,问黄师傅讨来看。黄师傅也没有藏着掖着,将这张纸递给了林子。林子一看,整个人都傻了眼,这明明就是一张白纸。很快他明白了过来,这不过是一招普通的障眼法,黄师傅使用起来,简直是游刃有余。 赵蛮子也看到了这张纸,他戏说:“黄师傅有这般本事,不如直接混进日军的指挥部,把日酋松井石根的脑袋砍了。” 黄师傅冷笑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日本人是蠢猪,我能够跟着潘司令,那这日酋的身边肯定也有高手在,只是一般的兵士不晓得状况罢了,这种障眼法,到了日军指挥部,估计过不了两个人就会被拆穿。” “黄师傅的话很有道理,自古以来,这行军打仗的统帅身边都会有这样的人才,通晓天地玄黄,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其实就是一个玄学高手。”迟瑞解释了一句,接着说,“我们这一行都只能听黄师傅的指挥,不要乱说话,瞎指挥。”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青龙山旁边的塘山村,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叫孟昌永的老人,当年是看着伍团长带着部队进的山,他还帮他们带过路。”黄师傅说着,拿出地图看了看,指出了塘山村的方向,几人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几人赶到了塘山村。这塘山村坐落在青龙山的西麓,也是青龙山的入口处。因为这里已经靠近大山了,与南京城周围的村子不同,并没有被日本人全面封锁。可是因为战争的关系,这个原本就人数不多的村子,这时候变得更加冷清、破败。黄师傅带着众人站在村子对面的山丘上,看着这个村子的时候,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村子有几分古怪,待会儿进了村子,我们要当心点。” 看着他的样子,林子突然回想起了师傅喻广财每次遇事之前的表情,带着深深的担忧,这担忧更多的是对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进了那村子,林子也感觉到了有几分不对劲儿。整个村子周围的树木,基本上都已经干枯死掉了,只有村子入口处的那棵大洋槐还长得十分茂盛。村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已经空了,面前这个房子大门虚掩着,风一灌进来,就嘎吱作响,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村子里显得十分突兀,听得几人都直冒鸡皮疙瘩。 赵蛮子看了看那个完全敞开的大门,刚一迈动步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黄师傅一眼。黄师傅朝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赵蛮子也是有几分怯意的,他摸出了腰间的匕首,朝着那黑黢黢的大门口一步步移动过去。林子看着他的样子,自己的心也给提了起来,紧跟着赵蛮子,他也朝着那大门口靠了过去。 这座屋子是土式结构,用泥土堆砌而成,与普通的农村的屋子没有什么两样。那大门也是木质的,但没有刷油漆,时间也有些久了,上面全都是泥渍。 赵蛮子上前去,伸手将那木门完全推开来。屋子里面似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一迈进去,一丝光线都没有。林子跟着赵蛮子进了那间屋子,首先钻进他的鼻息里的是一股非常刺鼻的霉味,他用力在鼻子前扇了扇,可似乎起不到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在屋子里站了一阵,林子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气味,于是推了推面前的赵蛮子,示意他继续往里面走。 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里的气氛,让赵蛮子有了几分胆怯,他迟疑了一阵,没敢提步。林子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似乎看到了赵蛮子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了的脸。 “有……人吗?”赵蛮子拖着长长的声音,对着面前的空气问了一声。 等了半晌都没有人回答,对林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赵蛮子不过是想借此来给自己壮胆。林子估摸着,这屋子应该已经空落了好一阵了,不然这湿气和霉味也不至于这么重。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林子一次在打扫战场时,从一个敌人的尸体里摸出来的,他觉得这玩意儿比火舌子方便多了,只是因为这火机里的汽油一旦用完了,就需要加油,他一直放在口袋里都舍不得用。 林子轻轻摁了火机上的火轮子,一下下去,那火并没有燃起来,可因为摩擦,闪出了一道光线。就在这道光线熄灭的瞬间,身旁的赵蛮子突然一把抓住了林子的手臂,大叫了一声:“有鬼啊!” 林子被他这么一抓,手里的火机吓得掉落到了地上。他出言责备:“你大呼小叫的干啥子!” 赵蛮子的声音颤抖起来:“不是,你的右手边那个木梯子上面,吊着一个女人!” 听到这话,林子的脑子也突然炸开了。他连忙弯腰下去摸那个掉落的打火机,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他直起身子来,柔声问道:“你真的没有看走眼?确定看到的不是一件衣服?” “你他妈的简直就是废话,她的头发都长到腰上了,一件衣服还会有头发?”赵蛮子像是已经被吓得不行了,他拖着林子,“我们先出去吧,这屋子里不干净。” 林子想了想,在这完全没有丁点视线的屋子里,这么待下去似乎是完全捞不到什么好处的。他同意了赵蛮子的提议,可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屋子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耗子?”赵蛮子警惕地问道。 林子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声音的确是一个活物发出来的。他想了想,朝着发出声音的角落走了两步。那东西在角落里又微微动了两下,在往角落里缩。林子反应极其迅速,朝着那角落猛地弯腰伸过手去,一把将那东西拽在了手里。 那东西在林子的手里滑唧唧的,果真是一个活物。不过与老鼠不同的是,这东西没有长毛,也比老鼠的体积要大出几倍来。林子抬起手来,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赵蛮子的面前,随后碰了碰他。赵蛮子摸着他的手臂,将那东西接在手里,大声骂道:“你这鬼东西,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个啥子玩意儿!” 说着,赵蛮子朝着那大门外大跨步走去。走到那大门口的时候,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个狗吃屎。林子跟着他,一起出了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两人走到黄师傅等人的面前,当赵蛮子手中的那东西暴露在月光底下的时候,林子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因为赵蛮子手中的那玩意儿并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一只脚。那是一只女人的脚,与活人的不同,它全身通红,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成年女人小腿的一半那么高。 赵蛮子被这一幕吓得整个人都直发抖,手一松,那只红腿就从他的手中掉落下去,一跳一跳地跳进了刚才的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一旁的几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黄师傅咳嗽了一声之后,从口袋摸出了一个小罐子,提着步子正要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个声音从几人身后传过来:“你们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几人迅速回转头去,只见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正举着一支火把远远地看着几人。他长得很瘦,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像是一阵风就会把他给刮倒。 黄师傅收住了脚步,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好,我们是从外面进来的,找村子里的孟昌永。” “外面进来的?现在这整个南京城被日本人封锁得连鸟都飞不进来,你们怎么可能进得来?”不远处的男人这样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几人都不知道如何回应。黄师傅上前去,把话锋一转,问道:“这间屋子里以前住的是啥子人?” 男人想了想:“住了一家人,男人让日本人给砍了,女人也被日本人糟蹋了,后来吊死在家里的木楼梯上。” 男人的话,让赵蛮子打了个哆嗦。他颤抖着问:“是不是进门右手边的那个木楼梯?” 男人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村子里的人现在活着的不多了,年头不好,又碰到日本人这种豺狼。你们是老孟的亲戚?” “不算亲戚,朋友。”黄师傅说了一句。 “朋友还这么大老远的,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找他?看来这朋友还真是不一般啊!”男人冷笑了两声,说,“我叫吴林,你们可以叫我老吴,我看你们今晚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去我家吧。” 说完,吴林就转身朝着村子的拐角处走去。黄师傅看了看几人,也迈动步子跟了上去。林子跟在他的身后,走开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黑黢的屋子,他总觉得在进门右手边的位置有个女人在暗处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邪气,让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吴林的家在塘山村的另一个角落,沿途走过来的时候,林子刻意注意了两边的房一屋,和之前在村口的那间屋子一样,几乎都是空无一人的。一直到了村子的这个角落,才稍稍有了点人气儿,在土坎边上还碰到两只趴在路中间的狗。 吴林说:“自从日本人进了南京城,在这边大肆屠杀,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不多。现在国军被赶走了,日本人天天跟城里剩下的人讲课,告诉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何等的好,装备是何等的先进。这样也好,至少我们还能捡条命活下去。” “刚才村口那间屋子里的女人上吊死了,她的尸体都没有人收吗?”林子问了一句。 吴林笑着说:“怎么会没有人收,都是我带着活下来的人收的,有的尸体都已经不完整了,胡乱拼凑起来,埋在了青龙山脚下。你这么问,是不是你们在那间屋子里遇到了什么?” 林子点了点头:“是有点稀奇古怪的东西。” 迟瑞听到这话,也有些生疑,他问:“是不是村子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人死得多,怪事难免也就多了,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我们村子里经常会碰到的怪事,你们应该看到刚才路边的那条狗了吧?那条狗是我家养的,差不多一年前,我从城里回来,发现我家的狗不见了,到处去找它,谁知道半夜的时候它回来了,叼了一样东西回来。” “啥子东西?”,赵蛮子追问。 “一只腿,一只女人的腿,差不多有半根小腿那么长,这腿的样子很奇怪,红彤彤的,像是被染了色一样。”吴林说到这里,瞪大了双眼。 “刚才我们就在那间屋子里遇到了这玩意儿。”林子说。 “不光是腿,后来还有手臂,最关键的是,这些脚啊手的,居然能够在地上跳着走,当时把村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可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看到这些东西大半夜在路上跳着,都不去看,不去管。” 吴林的话在林子的脑中生出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夜晚的山间小路上,一些红彤彤的人脚和人手在路中间跳动着。这样想着,林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吴林给几人分配好了房间之后,也叮嘱几人,晚上最好不要再出门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送走了吴林,林子将房门关了起来。 一路上没有吱声的黄师傅深吸了口气,将随身带着的袋子放下来,说:“这个塘山村已经完全被阴气罩住了,大家赶紧睡吧,等到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孟昌永,别在这里耗上了。” 几人在听了黄师傅的话之后,都就近选择了一张床和衣睡下。这吴林家的这间屋子也是农村的那种土式结构,头顶上有一层用木板拼成的隔层,想必是用来堆放一些杂物。上这个隔层的时候,也是需要一架木梯子,它就被摆在这间屋子进门的右手边,正对着林子所睡的床。 向东、赵蛮子跟林子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个向东今天是被累得不行,起初还被之前的遭遇吓得不行,非要拉着赵蛮子和林子与他一起睡,可谁知一躺下,就听到了他起起伏伏的鼾声。赵蛮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那门口的木梯子,想着之前在村口那间黑黢黢的屋子里见到的情形,有些辗转反侧。 “我总觉得那木梯子上挂着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头发长长的。”赵蛮子轻声说道,怕吵醒了其他人。 林子也有些提心吊胆的,根本就没有睡意。他说:“我以前在贵州一个古家村里遇到了这样一件怪事,整个村子里所有的小孩子一出生双脚就没有了……” “行了,你他娘的大半夜的不要说这种话吓我好不好?” “但是,我觉得这塘山村里的情况比当初古家村的要复杂许多。”林子说。 “我现在只求天快点亮,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赶紧进那青龙山里把任务完成了,回部队去。”赵蛮子像是一个受惊的孩子,说着一些废话。 “还是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坐了这么两天的车,人都快散架了。”林子这样说着,转过身去,紧闭着眼睛等待着睡意来临。赵蛮子也非常有默契的,别开脑袋不去看门口的那架木梯子。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两人都相继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林子还没有完全睡醒,就被向东从木床上拉了起来。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日他妈的,那个东西不见了,机器!机器呢?!” 林子迷迷糊糊地听得有些犯傻,问道:“啥子机器?” “就是那个团长发的,进口的无线电通信器材!” 向东的话让几人都愣住了,昨天晚上入睡之前,还仔细地检查过随身带着的东西,明明都还在的,这一觉睡醒,竟然全部都不见了。林子观察得有些仔细,昨天在关门的时候,那门上的木闩明明是被闩上的,现在那木闩竟然被掰开了。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趁着几人入睡的时候,有人拨开了那木闩进过这个房间。 迟瑞也注意到了这点,他说:“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走出这个村子了。”说完,他回头望着黄师傅。 黄师傅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同行的几人都是跟着部队南征北战的士兵,居然睡着之后,有人进了房门都不知道,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估计几人都早已经丢了性命了。 黄师傅说:“出去看看。” 几人刚刚出门,就看到吴林坐在一张木凳子上,不停地抽着旱烟。见几人从屋子里出来了,他将烟杆上的火星摁灭,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几位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 “不太好,我们的东西不见了。”赵蛮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吴林。 吴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也没有躲闪:“东西是不会不见的,我看几位都不是普通人,到这村子里来找孟昌永,也肯定别有目的,你们说吧,是不是跟当年在青龙山里失踪的部队有关?” “这个事情你也晓得?”赵蛮子问。 吴林点点头:“何止我晓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晓得。” 黄师傅这才觉得这事有几分怪异,当初在接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潘司令派人调查。伍团长所带领的兵团当初进山的时候,因为打探到这山林很深,整个团两千多号人,没有一个人来过这一带,为了能够不绕弯路,在塘山村里找了一个老村民,也就是孟昌永带路进的山。在中途与这孟昌永道了别,按理说,如果不是部队里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个军团在青龙山里消失的消息的。 “吴兄弟可不可以跟我们讲讲呢?”黄师傅问道。 吴林叹了口气,伸手将几人迎出了房门:“我们边走边说。” 几人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带着大家去哪里,可他口中的那段故事,让几人都按捺不住,只得迈动双脚跟了上去。 1937年12月,大雪将青龙山覆盖了好几层。日本人调动大股部队对南京发动进攻,国民党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中心,从四面八方调集部队参加战斗。川军中也临时抽调了三个军的兵力来到南京布防,这个团就是属于其中的一支部队。面对日本人的精密作战,弹尽粮绝的川军一路后退,在南京城郊遭遇了日军严密的防线,十余万部队被打得四分五裂。这个团在被日军穷追猛打之中,一路退到了青龙山一带。这青龙山在当地人的口中,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之地,日军在追至此处时,伍团长所带领的团部,就消失不见了。这青龙山外有大批国民党军队屯集,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和派遣外援军队,这支日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守在这青龙山的入口处,一面等待着上级的指示,要不要强行入山;一面派人在青龙山的出口处打探,这支部队有没有顺利逃出青龙山。 等了几天之后,这支日军得到的上级指示是不要进山追捕,这青龙山一到了冬天就跟迷宫一样,进去容易出去难。日军所派出的侦察兵也带回来消息,这个进山的团部,过了差不多五天都没有出山来,在青龙山出口处与之会合的军队原本预定的等待时间是三天,已经超过了两天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从青龙山中出来,无线电也一直联系不上。于是就下令撤离,一路开回了四川。 日军之后几乎封锁了整个青龙山上所有的出口,这个团两千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从青龙山撤退出来。一直到半年前,这青龙山周围都有站岗的日军,日本人也派了差不多五支部队进山,都没有发现当初那个进山的川军团遗留下来的半点痕迹。日军多方打探,最终得知当初这支部队进山之前,是由塘山村的孟昌永带的路,也就是说他是唯一一个这件事情的参与者。后来,他们将孟昌永带了回去。第二天,孟昌永回来了,被一帮日军押着进了青龙山。进山五天之后,孟昌永从山里出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吴林停下脚步,指着离几人不太远的地方说:“老孟就被埋在那个乱葬岗上,至于是哪个坟,我已经记不清了,这年头死的人太多,整个村子的人都埋在那里,连立墓碑都来不及。” “孟昌永死了,那我们接下来咋整?”何顺强问了一句。 “找孟昌永不过是让他给我们讲述一下当初那支团进山的时候遇到的情况,以及他们入山的方向,当时正是冬天,大雪盖了山,东南西北很难搞得清楚,必须要找一个熟门熟路的人。”黄师傅说。 吴林说:“其实这事情并不简单,就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些满地跑的手和腿,我觉得就跟这件事情有关。” 林子从吴林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蹊跷,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吴林的目的很简单,他看出了黄师傅几人是处理这事儿的行家,希望他能顺手帮个忙,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自然也看得出这行人都是从部队出来的,如果硬碰硬,他是斗不过几人的,于是将几人随身带着的那个宝贝机器给藏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必须赶在入秋之前进山,不能在这里耽搁了,所以对不起,我们实在是帮不上啥子忙,希望你可以把我们随身带着的东西还给我们。”黄师傅这样说着,虽然话里是在恳求,可这语气实在有些威胁的味道。 吴林听到这话,有些骑虎难下了,他说:“你们就不怕我不把那东西还给你们吗?或者,或者不怕我把你们的行踪告诉给日本人吗?” 黄师傅摇摇头:“我这是在恳求你,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好用别的方法了。至于日本人,我相信你不会的,虽然我们不出手相助,你会很恨我们,但这点恨与对日本人的比起来,那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了黄师傅的话,吴林垂下了脑袋,他说:“好吧,看来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你们要是愿意出手的话,虽然我们不能给重金酬谢,但我至少可以答应你,我愿意带你们进山,就沿着当初日本人押着老孟进山的那条路。” 吴林的这话倒是引起了黄师傅的注意:“哦?你也晓得当初他们进山的路?” “这个是当然,我是看着老孟被他们押着进山的,他们也是沿着那条路出来的。我只是推断,这日本人找了老孟去,就是要老孟带着他们沿着当初那个川军团进山的路,进去搜索这支残余的部队。”吴林这样解释着。 黄师傅顿时起了兴趣,他看了林子一眼,转头说:“你说吧,要我们咋个帮你。” “嗯,首先我要跟各位解释一下,我这么要求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手啊腿的,半夜吓人,是因为这些手和腿都是当初我们村子里的人死了,我将他们的尸体埋进了乱葬岗之后,它们自己跳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四肢都是我们村子里已经死了的人的。”吴林叹了口气,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说这人都死了,手手脚脚的还到处跳,人怎么能够安息嘛!” 吴林的话感染了几人,一向对这种事情保持铁石心肠的林子也有了几分感慨,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难以安息。 黄师傅也叹了口气:“你不用难过了,我尽力而为。” 有了黄师傅的话,吴林顿时破涕为笑:“我看几人这么大老远赶过来,肩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肯定是受了重要的指令,那几位也肯定是本事超群的,我相信几位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一边说着,几人又跟着吴林回到了家中。自从几人答应他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紧召集了村子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将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准备好酒好肉招待几人。 黄师傅将几人集中起来,关在他们临时借宿的那个房间里,询问几人就此事的看法。 黄师傅说:“要是这个吴林肯为我们带路,那我们就事半功倍,但我希望不要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尽快解决,免得让日本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几人都点了点头,迟瑞说:“这里懂这行的也就只有你黄师傅和林子两人了。” 林子此时蹙起了眉头:“这人死了后,尸体入葬,之后手和脚从坟堆里面跳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首先,这些尸体本来就不是完整的,手和脚被砍断了;其次,会不会跟当初入殓的时候有关?你想这整个村子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掉,别说墓碑,估计棺材都没法买,全部都是用草席裹着就给埋了,是不是因为这样犯了啥子忌讳?” 听了这话,黄师傅摇摇头,将林子的推断全盘否定:“你错了,第一点,我们在进入村子的时候,你和赵蛮子进的那间屋子,当时赵蛮子说在右手边的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吊着的女人,后来吴林也这么说了,说那家的女人是被日本人糟蹋之后,自己上吊死的,是他给帮忙收的尸体,也就是说,这尸体至少在吴林收下来的时候是完整的,但是你不是照样在那个房间里遇到了那红色的腿吗?第二点,这人死之后入殓的讲究,主要是针对死者的亲属和后人,如果入殓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人儿,你在某个环节上稍有不慎,那他(她)在死后就容易化作鬼魂出来作乱。但是这些手和脚从坟地跳出来之后,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就是说,它们好像除了从坟地里跳出来之外,没有其他目的了。” “那依黄师傅来看,这会是啥子情况呢?”林子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了一句。 黄师傅深吸了口气:“我不晓得我的推断有没有错,在我看来这不像是死者的鬼魂故意出来捣乱,你想想,哪个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将自己的手和脚砍断,让它们跳出来?所以,这些死者肯定是被迫的,应该是被一个道行很深的人给下了套。不过,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不是啥子大富大贵的,有哪个费尽周折地给这些冤死的无辜人下套呢?我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我们看到的这些到处跳动的手和脚,是不是那些已经死掉的人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迟瑞的话挂在嘴边,没有完全说出来。黄师傅就别过头来,朝他点点头:“或许不挖开其中一个看看,还真的不能作出这个结论。” 酒足饭饱之后,黄师傅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吴林。吴林想了想,也是拿不定这个主意,于是找来了村子里几个比较有声望的中年人稍作商议之后,还是答应了黄师傅的请求。黄师傅告诉几人,他们将随便打开一个坟墓,希望吴林等人能够提供任意一个坟墓主人的生辰八字,如果不行,那有属相也是可以的。 几人商量了很久,吴林说:“没关系,你们就去开我家那婆娘的坟吧,我记得是哪一个。” 说完,吴林将婆娘的生辰八字一字不漏地写下来之后,交给了黄师傅。黄师傅看着那条子上的时期,掐指推算。 “这挖坟还要看日子?”何顺强这样问了一句。 林子说:“这是当然的,下葬、迁坟都要看日子,别说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挖别人的坟。” “那这个挖坟有啥子讲究呢?”何顺强继续追问。 “挖坟通常来说,只有三种人会干,第一种是摸金队,说白了,就是盗墓的。这种人一般都不是啥子善类,虽然名义上将这盗墓的派别分了南派和北派,可说到底都是冲着墓葬里的财物去的。所以说,这种人一般不会在挖坟的过程中过多讲究,如果非要说讲究的话,他们只会绕开一些大型墓葬里的机关,找到离墓中心最近的位置动手。第二种,是害人的。有时候一个阴宅位置的选择,很有可能会导致东主家的后人大富大贵,但也有可能因为这样,偷了旁边阴宅或者阳宅的吉气,这种时候,只要被偷的人晓得了这种状况,就会带人将这坟挖掉。这种人就会避开一些凶险位置、时辰,避免被上身。第三种,也就是我们这种,人死之后进入阴宅,东主家感觉到不太安宁,这就需要挖坟,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挖坟、迁坟一道的。所以,我们这次要去挖开吴林婆娘的坟,应该按照迁坟的规矩来办。”林子说完,扭过头去,“黄师傅,你也跟他们解释一下嘛。”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有啥子好解释的。”黄师傅笑了笑,说道,“你们先吹吹牛,我把时辰算出来。” “喂,那这种迁坟都有些啥子讲究呢?”赵蛮子也探过了脑袋。 “迁坟的讲究可就多了,比如时辰上要选对,动手之前,要暖暖工具,要准备七星线等等。迁坟还有其他的说法,一说是叫洗骨葬,在中国的墓葬之中,这种情况很常见,也是迁坟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很多时候,人死之后,会选择一个初葬,或者就是灵柩停放在某处,这时候选择的位置就比较随意,只要避开凶位即可。等到人死过了一段时间,棺材里死者的皮肉腐烂之后,开坟,将死者的骨头捡起来洗干净,装在一个瓮或者木匣子中,再选择别的位置安葬。所以,叫做洗骨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拾金,这个说法很好理解,就是把死者的骨头比作金子,象征富贵,将这些骨头捡起来,装好,然后另外安葬。第三个名字叫移葬,其实就是迁坟的意思”。林子随便举了个例子,“如果要说在细节上讲究的话,还是很多的,就比如说迁坟的时辰。在时辰上最为忌讳的就是与生者犯冲,其次是劫煞、灾煞、月煞、邢日、害日、鬼日、奎日、岁破日、天克地冲日、本命日等。这些时辰都是与死者的八字和死者落气的时辰来推算。” 几人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向东,完全是云里雾里,听不太懂,他就干脆不听了,扭头到旁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坐在门边闷头抽起来。 何顺强似乎还有问题想问,黄师傅突然敲了敲桌子,说:“晚上丑时动手,三刻最佳。” “啥子?丑时?那不是要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向东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一脸惊讶。 “咋了吗?你怕了啊?”赵蛮子反问了一句。 向东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由于被赵蛮子抢了先,他如果再这样出言附和,必定是要被几人笑掉大牙的。他支吾了两声:“怕?我向东走南闯北,还没有提过一个怕字,今天晚上我打头阵!” “也好,反正第一个掘土的人是最讲究的,稍微有啥子地方不对劲儿的话,就容易惹麻烦,向东这样细心的人能够打头阵,那是再好不过的!”黄师傅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听到这话,向东忸怩起来,他捂住自己的额头说:“哎哟,我……我的头很痛,我要去休息一下,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吧!” 说着,向东起身想要朝屋里面躲。刚一转身就被迟瑞伸手将他抓住:“行了,你不用装了,晚上我去打头阵,你帮忙搬些东西,打打下手就行。” 的确,如果要在几人中挑选一个人来打头阵,林子和迟瑞是再适合不过的。可因为林子需要在黄师傅请灵的过程中替他打下手,所以,几人之中,心思缜密的迟瑞是不二人选。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后,黄师傅叫来了吴林,让吴林准备铜板七个、黄纸一沓、松香末一罐。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黄师傅说:“现在就静待天黑,等到丑时到来,路上的忌讳,林子你给他们讲清楚,不要触了霉头。” 林子应了一声之后,转头向几人解释:“在去坟地路上有几种忌讳,第一,不能出声,在到达坟地之前不管遇到啥子情况,都不能说话,如果出声惊动了其他鬼魂,那是十分危险的。第二,不能露光,火把和油灯这些不能带。第三,在路上不能回头,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一个。第四,不要穿鲜艳的衣服,不然会很招鬼的。” 听到这话,向东乐呵呵地说:“还好还好,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没有鲜艳的衣服,清一色的白色汗衫。” “你错了,白色就是最鲜艳的衣服。你想想在黑夜之中,除了月光之外,整个山路上几乎都是乌漆嘛黑的,如果你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我敢保准,隔你八丈远都能看得见。”林子说。 向东听到这里着实有些无语,他摆了摆脑袋:“算了算了,出发之前你就把这些都给张罗了吧,我只负责在路上不出声、不点火、不回头,行了吧?” 等到了丑时,大家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换了吴林准备好的黑色汗衫之后,带着工具就出了门。 这晚上的月亮很大,像是一个盘子一样挂在天边。几人排成一串,由吴林带头穿过整个塘山村,朝着那个乱葬岗走去。月光底下,几人像是一条黑色的虫子,穿行在黑夜的山路上。 向东因为在出门的时候,一直在磨蹭,不得不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入了夜的山路上,有微风轻抚,向东总觉得自己的后脊背凉凉的,像是有个人在后面捣蛋,直对着他的后背吹凉气。这样想着想着,他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嗒嗒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水的声音。他微微斜了斜眼睛,只见左右两边都是水田,月光在泛起了涟漪的水面上,变得层层叠叠的,像一张老太婆的脸。向东见状,在脑子里联想到了那声音的出处,应该是有几只红腿在水面上跳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嗒嗒嗒,这声音还在向东的耳朵里继续着。可让向东觉得无比奇怪的是,整个队伍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渐渐地,那声音似乎加快了速度,嗒嗒嗒的就要跳到他背后了。向东的整个心脏都提了起来,他故意加快了步子,那身后的声音也跟着他不断加快了跳动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听那声音就快要跟上自己的步子了。他微微朝右边侧了侧脸,是的,那东西就在他右手边的那块水田里。向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这样吓过,整个脑袋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汗珠沿着他耳边的头发流下来,刚到他下巴上的时候,他连忙伸手将汗珠抹掉。 紧接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了。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水田里果然是有两条腿与他并排走着。他一快,那两条腿就快,他一慢,那两条腿就慢。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双腿显得特别的古怪,左一步右一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的长度很短,像是有个人在他旁边小碎步前行。 向东开始喘起了粗气,他不敢肯定那一双腿这样跟着他是何用意,也不知道前面的几人到底有没有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他甚至想要蒙上耳朵,撇开几人,快步冲向那片坟地。 可就在他为这个想法纠结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吴林突然顿住了脚步。整个队伍也因此停了下来,向东没有来得及收住脚步,迎头撞了上去。 向东伸着脖子朝前看了一眼,没有来得及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林继续迈动步子朝前跨了过去,紧接着是林子、黄师傅、迟瑞、何顺强、赵蛮子,每一个人在迈脚的时候,都把自己的腿抬得高高的,像是跨过了一道门槛一样。轮到向东的时候,他正疑惑着赵蛮子为什么也会这样,突然一低头发现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双红色的手臂趴在他面前,将面前的那条石板路给霸占了。向东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瘫了,从脑子到脚趾,似乎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面前的这双红手让他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闷闷地叫了一声,差点就张了嘴。 眼看着前面的几人越走越远,并没有停下来等自己。向东也是有些着急了,咬了咬牙,抬起步子就准备从那双手臂上跨过去。谁知他这一出脚,那双手就突然掉转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腿。向东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可他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蹲下身子回过头去拔掉那双拽住他小腿的红手。他只能加快脚步,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坟地追赶过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那几人已经在坟地上站定了。向东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在此之前林子叮嘱过,到了坟地之后,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可他面前的几人都没有吱声,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林子取下肩上的那个布袋子,里面是黄师傅一直都随身带着的东西。这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向东,轻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吗?莫不是刚才路上的一双手把你给吓成这样了吧?” 向东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想要争论下去的意思,他嘴巴一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林子顺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一双抓在他小腿上的红手臂。林子伸手蹭了一下黄师傅,指给了黄师傅看。黄师傅斜嘴一笑,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把钳子,走到向东的背后,伸手在他的膝盖上猛拍了两下,然后稳稳一出手,就将其中一只手臂给夹住。这一夹,那另一只手臂似乎也感觉到了痛楚,猛摆了两下,不得不从向东的小腿上松落下来,摇摇摆摆地沿着几人来时的那条路窜逃而去。 向东到这时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地不时扭头看,生怕那只手臂还会趁着他不注意从远处蹿出来,再次拽住他。 黄师傅将那只手臂用那只铜钳子夹住之后,低头细看了一阵,将那铜钳子递给了赵蛮子。赵蛮子与向东一样,也是看这玩意儿十分不舒坦,接到手里之后,看了两眼。那手臂被死死地夹住了,可手指还在不停地晃动,因为是全红色的,看上去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让人有些反胃。赵蛮子摆了摆脑袋,实在有些受不了,就干脆将它放到了腰后,不去看它。 向东看了看面前的赵蛮子,他觉得赵蛮子是故意将那只手放在腰后给自己看的。他十分不满地上前撞了他一下,然后径直走到了林子的面前。他说:“有啥子需要我的,你开口就是了。” 林子从袋子里掏出了七个铜板,再将那一沓黄纸分成了七份,对向东说:“你将这七份黄纸和七个铜板沿着这个坟堆摆成一个七星线的形状,一处放一小沓黄纸,上面用铜板压住。” 向东拿着东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啥子叫七星线?” “就是北斗七星!”面对向东的白痴问题,林子差点来了气。 向东哦了一声之后,走到了坟堆边,按照林子的交代,将这些东西摆好了位置。然后快步跑到了林子的身边,告诉他已经搞好了。林子又从袋子里掏出了松香末,对他说:“你再将这些松香末撒到黄纸上,用火舌子将它们都点燃。” 向东有些不解地望着林子,没等他开口发问,林子说:“这七星线阵围着坟头点燃之后,可以暖暖土,让坟中的主人晓得,来掘土的人不是外人,不然惹怒了就不好了。” 不明所以的向东,只好照着林子的吩咐做事,现在他变得比谁都要小心翼翼。不一会儿,那坟头就燃了起来,七团火光将这个冰冷的坟头照得通亮。 黄师傅弯腰看了看这位置,叹了口气说:“这可不是啥子好位置,是个死锥位。” “啥子叫死锥位?”赵蛮子问道,那只手还在他手中那个铜钳子里晃动着指头。 林子解释道:“埋坟的位置有些忌讳,有软锥位、硬锥位、活锥位、死锥位等。死锥位就是棺上加棺,这个坟头下面还有一个坟,这对死者和选地葬人的师傅都非常不利。” 黄师傅伸了伸手,指着那坟头,上面的黄纸差不多已经燃尽,他说:“行了,现在掘土吧,待会儿见了骨头,你们不准捡,让老吴动手。” 这也是迁坟的一种忌讳,在捡骨头的时候,外人和晚辈是不能捡的,必须是平辈,与死者关系越亲越好。 这样说着,几人都抄起家伙,开始掘坟头的土。迟瑞是第一个动土的人,他的铲子与那坟头的七星线一样,需要用松香末烧一烧,暖一暖,这样在动手的时候才不至于太突兀,不然坟里的死者会感觉到明显的攻击性。待他动手之后,几人也都跟了上去。头顶的月光照着几人,那幅画面十分诡异。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坟头被挖开了,可让几人惊讶的是,窨井之中什么也没有。黄师傅觉得不太对劲,让几人继续挖,动了没两下就已经挖到下面一个坟堆了。 黄师傅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应该啊,就算这死者的手和脚跑出来,那身上的其他部位应该还在坟堆里吧?”这样呢喃了两句,他突然双眼一放光,“莫非……” “莫非这坟中死者的其他部位也跳了出去?!”林子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黄师傅听了,回过头来,重重地点了两下:“看来,这事情真是不简单!” 黄师傅在询问了吴林之后,让几人合力将周围其他的坟冢都挖开,不出大家所料,这些坟冢里除了留下的少许血水,没有一丁点皮肉的踪迹。 左手边的那个坟挖开之后,里面蹿出来密密麻麻的蚂蚁。黄师傅见状,连忙摇着头:“这些墓穴的位置的选择简直是一点讲究都没有,也难怪会出事。” “这坟有啥子不对头吗?”赵蛮子凑上来问道。 “当然,刚才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棺上加棺那叫死锥位,对死者和看地的师傅有大害。而像这种里面有蚂蚁做穴的就叫做活锥位,棺材放在这种位置上,蚂蚁会成群结队地咬烂棺木,然后啃掉死者的骨肉,这对死者后人来说,是大凶之位。”林子这样解释着。 赵蛮子听后,看了吴林一眼,又问:“那有啥子方法可以避免这种大凶的说法呢?” “哎,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有,那就是迁坟。”林子无奈地摆了摆脑袋。 这时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向东突然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你,你们说,这些不见了的尸体的部位,会到哪里去了啊?” “你刚才不是看到尸体的手臂了吗,还能去哪里?”何顺强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向东听到这话,脑子里联想起了除了手臂之外的其他的身体部位在月光之下的山路上跳动的模样,脑袋、肚子、脖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瑟瑟发抖:“那现在应该咋个整?” 黄师傅用手指敲着脑门,思虑了一阵,转头问吴林:“这个时节,青龙山上有啥子活物没?” 吴林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实话,以前青龙山上的动物多得很,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日本人来了之后,连动物都很少见了。如果黄师傅你需要什么活物的话,我可以去村子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出一只鸡鸭来”。 黄师傅想了想,这到村子里去搜活物都是要等到天亮的事情,丑时是做这事儿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那又要等到两天之后的子时,这时间着实是耽搁不起。 “黄师傅,你要活物来做啥子?”赵蛮子问道。 黄师傅说:“放一只活物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是不是这墓穴位置的问题。” “你去找一只活物,倒还不如用这玩意儿。”说着,赵蛮子将手中那个铜钳子上的那只红手臂递了过来。 这话的确不错,这些人的身体部位为什么会从坟地里跳出来,把它们放回去就是最好的实验。黄师傅朝他点点头,将那手臂接了过来。那只手还是无比鲜活,在那个铜钳子里不停地扭动着。黄师傅扭头对林子说:“把袋子里的墨斗拿出来,用线把这个窨井给围了。” 林子低头在袋子里翻了一阵,将墨斗和线找出来,用树枝插好,用线将那窨井围了一圈。这墨斗线本来是木匠所用的工具,可这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在研究这些木匠、建筑的细节之时,将这墨斗线赋予了灵气。这墨斗线除了能够准确无误地弹出一条直线,帮助木架和建筑工人测量之外,还有驱凶避邪的功效,对付一些尸变也是极其有效的。因为,很多棺材的两侧都会用墨斗线弹出一些线来,就是为了防止棺材里的家伙不安分。 黄师傅见状,看了看铜钳子上的手臂,然后将它扔进了窨井之中。起初,这手臂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它在窨井里走了两步,跳来跳去的,也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可当它跳到窨井尾部离土壁差不多二十厘米的位置时,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高高地跳了起来。它想要从窨井里跳出来,可每次跳到窨井边沿的时候,又被墨斗线给弹了回去。这样连续跳了多次之后,那只手臂在窨井里像是有些仿徨失措,左右走了两步。当到了窨井头部差不多三十厘米的位置时,那种情况再次发生,那手臂飞弹起来,当它坠入窨井之中的时候,手臂在几人的眼前瞬间变成了两截。 几人都看得傻了眼,那手臂在断成两截之后,竟然还是生龙活虎的,继续在窨井里跳动。黄师傅蹲下身去,在墨斗线外,仔细地观察着它在窨井里弹动的位置。窨井头部的三十厘米处,尾部的二十厘米处。 突然,黄师傅从地上站起身来,对林子说:“有没有带上荧光粉?” 林子翻了翻,点点头:“有。” “很好,全部给我。” 林子将荧光粉取出来,递了过去。黄师傅接过之后,掂量了两下,然后绕到了窨井头部的位置,牵着那装着荧光粉的袋子的口子,朝着那窨井之中抖搂了一点。看着荧光粉飘落在黑夜之中,黄师傅吸了一口气,将那些荧光粉吹进了窨井里。荧光粉缓缓飘落到了窨井的头部,当它们快要挨地的时候,旁边的几人都看见了,在窨井头部差不多三十厘米的位置,有一道红色光线贯穿了整个窨井。正是这根红线,让那窨井之中的手臂一碰就会飞弹出来,多碰两下,还会分裂开来。 “这根线是啥子线?”赵蛮子好奇地问道。 这一次林子没有上前解释,说实在话,林子还真是没有见过这种贯穿在窨井之中的红线,最关键是它并不是实体的,如果没有荧光粉这样的试探,估计也找不到它的位置。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道线是一个道行极其高深的人布下的,应该是一个阵型的外围线,这个阵型是个邪阵,如果踏入内围,很有可能会将活人活生生地撕成几半。”这样说着,黄师傅一边解释一边朝着窨井的尾部走去,“这种阵法的外围线一般都有三道,是专门对付动物和一些不懂行的人,一般他们踩在这道线上,是没有啥子命好活的。” 走到了窨井的尾部,黄师傅照着刚才的做法,将荧光粉撒下来,在离土壁差不多二十厘米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道红色的光线。 为了找出第三道阵法的外围线,黄师傅嘱咐几人,按照这窨井的深度,继续朝前后两边挖。前后挖出了差不多三米,黄师傅再次实验,终于找出了这第三道外围线。这三道线其实就在青龙山的山脚下,很不巧的是,因为吴林完全不懂这些忌讳,村子里死掉的人都被他埋在了这三道线上。 “黄师傅,你的意思是说这三道线让坟墓里的尸体被割成了几瓣,然后跳出坟堆的吗?”吴林问道。 黄师傅点点头:“只能是这种可能。” “可是,之前这个地方也葬过村子里的一些人,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后来是因为村子里一下子死的人太多,我才决定把所有人都葬在这里,这才成了一个乱葬岗的。”吴林说。 “那就很有可能是后来有人在青龙山中设下了这些阵法,将外围线推到了这个山脚的位置。”黄师傅推断着,接着转头问他,“那你还记得是从啥子时候开始发生这种怪事的不?” 吴林想了想:“差不多就是老孟死了之后。” “也就是说,是老孟带着几个日本人进了青龙山之后?” 吴林点点头:“对的,那之前我就将村子里被无辜杀死的人葬在了这里,都没有发生怪事,就在老孟的事情被揭穿,他死了之后。” 听了这话,黄师傅抬头望了黑夜之中的青龙山一眼,摆了摆脑袋:“希望这一次,我们都能够活着完成任务。” 等到天亮之后,黄师傅带着林子来到青龙山对面的山丘上,背靠着青龙山,拿着罗盘看了半天,给塘山村死去的人重新找了一个地方。黄师傅从吴林口中确定了那个乱葬岗上大致的人数,然后让吴林发动全村的人来集体挖井。 挖井的时间选在当天晚上的亥时,四人负责一口井,在黄师傅定好墓穴位置,画好开挖线之后,大家就沿着这条线往下挖。 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之后,这些窨井一个个都呈现了出来。黄师傅对林子说:“你跟迟瑞准备好多一点的口袋,去之前那个乱葬岗的地方,在那些窨井之中的背土中随便抓一把,放在口袋里封好,不要搞混了,然后带到这边来。” 林子听后,招呼了迟瑞与自己一同朝着那乱葬岗走去。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带着背土赶回来了。 黄师傅接过其中一袋,将那背土扔进了新挖的窨井之中。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铜铃,摇了两下,铜铃的声音清脆无比,99lib.在场的众人都噤声仔细地观看着。黄师傅摇动着铜铃,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太清的咒语,一边围着那窨井转悠起来。 黄师傅沿着那窨井转了两圈之后,站在人群后面的赵蛮子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有两条红腿和两只手臂从不远处朝着这个地方跳了过来。 赵蛮子给那四个东西让开一条道来,看着它们一步步跳进了人群之中。大家先是一惊,随后也都学着赵蛮子让到了一边,那四个东西一步步跳着进了新挖的窨井。紧接着,在青龙山的山林之中,也跳出来两个部位,一个是脑袋,一个是肚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两个部位也跳进了窨井之中。接着是脖子,也照样跳了进去。这些人体的部位,在黄师傅摇动着铜铃,念着咒语的同时,在窨井里组合成了一个人的身体。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瞠目结舌。 因为这塘山村里所有的物资几乎都被日本人搜了去,要想为死人准备入殓的棺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早在挖窨井的时候,黄师傅就嘱咐吴林尽可能地去已经死去的人家里搜来一些破旧的衣物,让死者的魂灵在坟墓之中可以得以安息。 黄师傅对吴林招了招手,吴林立刻会意,他上前认出了这具尸体的身份,将准备的衣服丢了进去。然后他带头,开始为窨井盖土。 就这样,黄师傅带着吴林走完了所有新挖的窨井,将那些四分五裂的尸体都引回到了这些窨井之中。 “黄师傅,以后真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吗?”吴林似乎还有些半信半疑。 黄师傅点点头:“之前之所以会出现那种情况,是因为那道邪阵的外围线正好被推到了你所葬的坟地上,在那三道线上,尸体躺久了,会被割成几瓣,从坟里跳出来。现在避开了那三道线,尸体可以安息了。而且这个位置,比你之前乱葬的那些位置要好很多。逢年过节,有时间来拜拜就行了。” 听到这话,吴林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黄师傅的面前,连磕三下之后,他说:“谢谢黄师傅,没有你,恐怕他们都死无全尸了,你是我们塘山村的大恩人。你放心,我代表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发誓,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们的行踪透露半点,至于你们要进青龙山,我可以为你们带路,虽然这座大山我从来都没有走完过,可我愿意做你们的开路先锋。” 黄师傅将吴林扶起来,说:“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不过之前我们在那乱葬岗上看到的三道外围线,表示着青龙山里有一个更大的邪阵,光是这外围线就足以让尸体四分五裂了,走到里面我实在不敢想象还会遇到啥子更凶险的事情,你要想清楚,就连我带着他们进山,都不晓得是不是能够回得来。” “黄师傅你放心,我吴林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还是说话算话的,再说你对我们村子的大恩大德,这个可能是我们唯一能够报答的方式了。” 黄师傅也不知道如何往下说,有一个曾经进过山的人带路,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但他又担心会因此连累了吴林。于是,有些犹豫难决。 “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看着吴林恳切的眼神,黄师傅点点头说:“好吧,但一路上你要听我的安排。” “这是自然的。” 那个深夜,黄师傅等人回到吴林家中稍作休息。等到天色一亮,他就带着几人走出了塘山村。由吴林在前面带路,几人找到捷径,进了那青龙山。 进了青龙山后,林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前面的人是向东。一路上向东都没有说话,每走出几百米,他就拿出那个无线电机器,试试信号。在确定接收没有问题之后,他又拎着机器跟着几人继续前行。 “等会儿到了一个无法接收信号的地方,我就会倒退五百米,将这个无线电接收器安置在那里。上头的人说这玩意儿是从国外引进的新产品,可以逃脱日本人的信号搜查,我觉得可信度不高。”向东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说。 “那你的意思是……”迟瑞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向东看了他一眼:“这玩意儿在安置好了之后,最好不要长时间开着,不然很容易被日本人拦截,要晓得日本人的技术那也不是吹出来的。等到东西装好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到时候,你们最多四十八小时要回到这个无线电器材边,给团指挥部发一次消息,禀告你们查找到的线索。” “你这个死犊子,太他妈的没人性了,就这么撇下兄弟几个自己走了,你好意思吗?”赵蛮子责问了他一句。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的任务是跟你们进山,将无线电安置好,之前已经在塘山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得赶快回去了。”向东这么说着,吴林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吴林的带领之下,几人差不多在青龙山里走了将近两里多路。向东试了试无线电,信号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他扛着机器,退后了差不多两百米的距离,在一个山腰的洞口前的平台上,将无线电机器安置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几人决定先在那洞里过一夜。这个晚上,林子掏出纸笔,将这之前的经历写下来交给了第二天一早就会作别几人的向东,托他在出城之后,将这封信给爷爷寄回。向东没有多说什么,将这封信放进了兜里。他告诉林子:“等我回到团部,会守在无线电的那头,希望每隔两天就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一次,超过了四天没有回音,那就证明你们已经死了。” 他的话让几人的心里忐忑起来,吴林站在洞口张望了一圈,说:“现在才九月,这青龙山里已经变了天,希望我们能够在下雪之前完成任务。” “老吴,根据你的判断,我们现在是走到青龙山的哪个位置了?”黄师傅问了一句。 吴林说:“现在应该还在口子上,这条路在前方不远处就会到头了,到时候我们需要重新判断当初那支军团进山之后所选择的方向,如果盲目地找,要找遍整个青龙山的话,起码要个四五年的时间。” 那个晚上,大家在那洞子里和衣睡下。林子一直到凌晨才合眼,在洞子里辗转了好几个时辰,他很奇怪的是,这深山老林里,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那在青龙山脚下塘山村里的三道邪阵外围线,让林子在那个晚上有所联想。吴林说得没错,这青龙山里没有动物,从孟昌永带着那批日本人进山之后,这座山似乎就变成了一座死山,所有人进得来,出不去…… 第五章 鬼肉 读完了林子寄过来的信,爷爷有些忐忑起来。 莫晚见爷爷过了好一阵都没有说话,上前未安慰道:“峻之,你也别多想了,林子在信最后说的话,只是他的猜想而已,你想想那座山要真是进去就出不来的话,那这封信又是咋个由向东带着寄回来的呢?” 莫晚的话不无道理,至少可以证明这向东是已经活着走出了青龙山,并且顺利地出了日本人的封锁区,回到了四川。如此说来,那关于青龙山邢门的传说,倒是让爷爷稍稍放下了心。 “他们在那个塘山镇,”喻广财说着,扭头问,“是叫塘山镇吧?” “塘山村。”李伟纠正了一下。 “哦,他们在塘山村见到的那个所谓的邪阵的三道外围线,如果是真事儿的话,那这邪阵一定能量巨大,通常这样的邪阵,是从某一个点聚集能量向四周散发的,就好比在勐腊,我们遇到的那个五角星阵,也是由一棵树向周围的树散发能量的,同样,青龙山的邪阵应该也是如此。他们在乱葬岗上挖出来的三道外围线,想必是这个邪阵最外围的三道防线,不懂行的人或动物只要踩在这种线上,多半是没啥子命好活的了。 6700." >最外围同样也是邪阵力量最弱的地方,可想而知,他们越是往山里走,那就越危险。”喻广财这样推断着。 曾银贵这时候在旁边叹了一句:“林子这小子一向是吉人天相,死里逃生了好多次,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爷爷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又拿着那信封凑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那阵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充满了他的鼻息,爷爷记得很清楚,在那封信的内容中,并没有提到关于这血腥味的来历。 爷爷正这样想着,院子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几人对望了一眼,李伟率先迈出步子,上前去拉开门闩,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年近四十岁,一张脸非常憔悴,见了李伟,她非常礼貌地低了低头,说:“你好,我想找喻先生。” 喻广财听到这话,从凳子上起身,探出脑袋看了她一眼,从他疑惑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喻广财并不认识她。他从堂屋迈出去,一直到院子里,对那女人说:“你好,我是喻广财,请问你是……” 女人勉强一笑,说:“我叫万玫,涪陵人。我家乡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喻先生出面帮帮忙。” “哦?是哪家人去世了吗?”喻广财问道。 这个叫万玫的女人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有人去世了,我这么大老远来请喻先生出马,那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怪事,天大的怪事!” 喻广财连忙将万玫迎进了堂屋里,在那桌子边坐定,爷爷将摊在桌子上的林子写来的信收了起来,给万玫倒了一杯茶水。万玫像是也渴得厉害,猛喝了两口之后,讲述起了她口中的怪事。 万玫家乡所在的村落叫做万家沟,就在长江边上,那里是一个非常大的回水沱。(江水主流或者大支流顺流而下遇到一个大的拐角就会形成回水沱。回水沱船只容易出事,因为有漩涡。)传言,以前的年代,在这条江的上游有一个菜市口,专门用来处决死刑犯。这些死刑犯中有很多都是孤家寡人,他们被砍了头之后,尸体也是没有人收的,几乎都被刽子手用裹尸布裹好之后,扔进了江水里。江水从上游一直往下流,在万玫家乡那个村子所处的回水沱处,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水冲上岸来。因此,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另外的名字叫做死人沟。 关于这个地方一些神神鬼鬼的说法,从很多年前就流传下来不少,可这些可信度都不高,也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可是,直到几个月前,村子里传来了一种“吃鬼肉”的说法,怪事就藏书网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万玫说到这里,张七插了一句:“鬼肉?指的是魔芋?” 万玫摇摇头:“是真的鬼的肉。”说着,万玫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递到几人面前。 “这就是你所说的鬼肉?”张七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他将那块肉干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阵。那肉干的形状有点像一块晶状体,张七伸手捏了捏,竟然软软的。张七抬头问道:“你这所谓的鬼肉是从哪儿来的?” “从江里。”万玫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村子里有一个人从广东回来,告诉村子里的人那边有些非常有钱的富商,喜欢吃鬼肉。当时大家都不太明白他口中所说的鬼肉到底指的是什么,直到一天,他引来了一个小娃娃,我是认识那个娃娃的,是隔壁村李老五的儿子,今年才五岁。也不晓得这人带着李老五的儿子去了哪里,当他再牵着这个娃娃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这人消失了几天之后,又再一次回来了,带了好大一口袋的银圆,他说就是他从水里抓来的鬼,用鬼肉换的钱。” 这整件事情被万玫说得越来越玄,几人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曾银贵催促道:“你干脆直接拣重点说。” 万玫点点头,将整件事情非常简要地讲给了几人听。 从那人带着一袋子银圆回到村子里之后,村里的人开始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大家都纷纷向他示好,让他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先把规矩说给了村子里的人听,说这买鬼肉的东主只能他一个人联系,其他人不能插嘴。等众人答应他之后,他才把这事儿讲了出来。 众所周知,在世界上有一种鬼叫做水鬼。这种鬼常年居住在水底,时不时会出来作乱。它们从来不会上岸,却能控制那些沾过水的人。这种水鬼在流动的河水、江水中最为常见,尤其是在回水沱的位置。万玫家乡的村子,一直都有关于水鬼的传言,只是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是这样对大家说的,水鬼的肉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肉,跟唐僧肉差不多,经常吃这种肉,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当然,据说这肉味道也非常好,吃下一块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吃另一块。因为这水鬼常年居住在水中,并不会在陆地上露面,要抓它们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像钓鱼一样,用诱饵引诱它们上钩,然后将它们从水中抓起来,只要一出了水面,这些水鬼就只能束手就擒。而之前万玫所看到的李老五的儿子,就是抓水鬼的诱饵。 “用小孩做诱饵?”李伟听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万玫点了点头:“只有用小孩,这水鬼才会上钩,而且还必须在小孩的身上抹满松香和一种特别的油,泡在水中才行。” “嗬,既然这样,那你们不是可以通过抓水鬼卖鬼肉发家致富了,这也不会害到别人。”喻广财说。 万玫叹了口气:“之前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几天前,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最开始是在差不多七天前,村子里的一个小孩被拉去做诱饵,因为岸上拉网的人一时没有留神,埋头点了一支烟后,发现那小孩在水面上消失了,这时候,他才将网拉起来,发现那网破了一个大洞。那个小孩就这样,被水鬼拖进了江水里,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小孩,是我们家的侄儿。” “那之后呢?这个捉鬼的行动还在继续?”爷爷问。 “是的,停了两天,之后又开始了。可是那之后,其他小孩也相继出了问题,那些下过水做过诱饵的小孩都变得神志不清,一天十二个时辰时不时的身体还会浸出水来。” 几人对万玫口中那件关于鬼肉的事情,都燃起了浓烈的兴趣,当天中午,在简单地吃过了午饭之后,几人都带着东西,跟着万玫朝着她家乡赶了过去。一路上,几人就关于水鬼一事说开了。 “说实话,这从小到大,听说的关于水鬼的说法倒是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发生在身边过,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天上地下见识得多了,可独独没有遇到过这所谓的水鬼。”李伟走在队伍之中,说道。 罗琪向来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她跟着丧乐队,好像除了哭丧和简单的敲锣打鼓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你对她稍作提示,她就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都已经记不清是在何时何地听说过的故事,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当李伟这么提到水鬼之后,她立刻就插了一句:“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水鬼的故事。” 爷爷和张七从进入丧乐队的那一天,就喜欢跟着罗琪听故事,每一次从她口中讲出来的故事,都没有让两人失望过。 “那你还不快讲?每次都要我催你!”张七瘪着嘴巴白了罗琪一眼。 罗琪笑了笑:“这个事情我是听我老汉的一个朋友讲的,当时两人在家里喝酒,喝得有点感觉了,就讲了这么一个事情。这事情说的是我老汉的另一个朋友,这人名叫刘光全,是一个瓦匠。事情大约发生在二十年前了,那时候,镇子的东边有一座桥,名叫踏水桥。这座桥横在一条河上,是东边那一带人进出镇子的必经之地。这个晚上,刘光全收了工,在东家稍稍吃了些夜饭,时间已经临近了子时。他们一起的三个工人,只有他一人住在镇子的东边,所以走出镇子,刘光全就与两外两人分了路。那也是个夏天,刘光全哼着小曲往家里走。头顶的月光很亮,照在那条河上,河水都泛着白光。那段时间,踏水桥附近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娃娃在河里洗澡,被淹死了,尸体被冲到了十几里的下游,是下游的渔民将河水给拦了,才搜到了这男娃娃的尸体的,据说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个男娃娃下水之后,被这冰冰凉的河水给浸得非常舒服,于是就朝着河中间走,这个男娃娃是几个孩子中水性最好的,所以其他几人也并不担心他会出事。游着游着,这男娃娃就到了河中心,他一边在河水里跳一跳地招呼着几人与他一道下水,一边不停将脑袋往那河水里埋。一下一下一下,不晓得第几下的时候,那个男娃娃的脑袋就不见了,再也没有起来。 “这刘光全是听说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的,所以当他走到踏水桥上的时候,总觉得那哗啦啦流动着的河中间有啥子地方怪怪的。一走开两步,他就扭头看看那左手边的河面,上面除了翻动着的浪花,啥子都没得。他低着脑袋,咬着牙,加快了步伐往桥对面走去。桥对面的那个山丘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土地庙,周围的人都经常来拜祭这个土地神,据说这个小灶神仙非常灵验。刘光全不停地想着那小灶神仙的样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山腰上有神仙看着自己的,啥子妖魔鬼怪都不敢把他咋个样。可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这刘光全突然听到了一阵嘻嘻的笑声,夹杂在周围拍打着的浪花声音之中,若有似无。刘光全告诉自己肯定是听错了,硬生生地压着脑袋往对面走。没走开两步,那声音又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听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就在他左手边的河面上。刘光全忍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果真有一个男娃娃光着膀子站在水滩上,对着刘光全脚下那座桥对面的角落挥着手,那男娃娃一边喊着,你快点下来啊,下来一起耍嘛!刘光全被吓住了,顺着他对面的方向看过去,他的整个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就在那座桥的尽头,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长头发女人坐在桥面上,双腿挂在半空中,不停地甩动着。她一边哼着一首小曲儿,一边梳着自己的头发。 “刘光全这时候联想到了关于这座桥的另一个说法,很多年前,这踏水桥附近有一户富贵人家,这富贵人家有一个小姐。传说这个小姐长得非常水灵,方圆几十里,她的脸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有一次,这小姐跟着母亲一起去镇上采购家什,在返回的途中经过这座桥,站在这座桥面上,她死活都不愿意再走,她母亲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有将她拉走。母亲急了问她到底想要做啥子,这小姐指着那河水说,河里面有一个男人,长得非常俊俏,这男人说要娶她。这小姐说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一张脸笑得像是开了花一样。母亲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骗回了家中。她与小姐的父亲商量了很久,觉得肯定是女儿长大了,动了春心,于是开始给她物色夫君。谁知,这方圆几十里年纪相配的男人几乎都见了个遍,这小姐都不满意,直说自己的夫君就在那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小姐的父母急了,也不晓得该说点啥子,这挑选夫君的事情也因此搁置了。某一天,这老两口外出,回来之后发现女儿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去会她那位夫君了,她晓得父母不会同意,于是决定跟她这位夫君私奔。老两口急得哭了,花了大价钱雇人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可终究都没有半点消息。最终两人把目标锁定在了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老两口又找来周围的渔民,在那河水下游搜索了两三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据说那小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泡胀了,可让众人大惊的是,她的脸上化着彩妆,身上还穿着凤冠霞帔,活脱脱就是一个新娘子! “这么想了一大圈,刘光全看着对面的那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心里开始发毛。他的双腿像是被粘在了桥面的石板上,动弹不了半分。左手边河面上的那个男娃娃似乎也看见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上也不喊了。那桥尾上的女人朝着刘光全别过头来,月光从她脑袋的正顶上打下来,一张脸被隐藏在黑黢黢的长头发下面,刘光全看不清。这女人走到刘光全面前,停下了梳头的动作,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喊着刘光全的名字,唤着唤着,这刘光全就双眼放空了……” “那后来刘光全是不是变成了新郎的模样,死在了河水里?”曾银贵听到这里,睁大眼睛追问。 “去去去,别打岔!”张七没好气地蹭了他一下。 罗琪继续说:“被你猜中了,这刘光全差一点就跳进河里被淹死了,幸亏这时候有个人路过,这路人也是要过桥,因为这桥面太窄,几乎被刘光全一个人给占了去。原本这路人远远看到桥上站着一个人半天都不动弹的时候,也有几分惧怕之意,可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是刘光全。他正准备叫刘光全的名字,刘光全也不晓得嘴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些啥子,念着念着就要朝那河水里跳。好在这路人将他一把给拽住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大概也猜到是咋个回事了,抡起手掌就扇了他两巴掌,将他彻底扇清醒过来。后来呀,这刘光全对这个路人是感激不已,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他,因为刘光全也晓得,那天晚上要是没有遇到他,自己早就已经跌进河水里被活活淹死了。” 罗琪的这个故事,让莫晚冒起了鸡皮疙瘩,她联想到了那个全身在水里被泡胀了的新娘,总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爷爷看出了她的这点情绪,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朝她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的笑容来。看到这个笑容的一瞬,莫晚再不觉得害怕,这张笑脸好似散发着阳光一般,照亮了她心底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天黑之前,几人在万玫的带领之下,赶到了她的家乡。这个地方名叫万家沟,在一片大山脚下,紧挨着那个长江的回水沱。 万玫将几人带回了家中,万玫的丈夫是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头发短短的,见了几人之后,他叼着旱烟从门口的木凳子上站起身来,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洪亮:“我早就听我婆娘提过喻先生的大名了,这次村子里出了怪事,如果不找一个像喻先生这样道行深厚的先生来,估计是起不到作用的。婆娘,你赶快去准备点好吃的,等喻先生吃饱之后,我们有事情要商量。” “不关事,有啥子事情你现在就可以说,我也对你们这里现在的情况有几分好奇。”喻广财说,朝他伸了伸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直说无妨。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水德,当年是万玫家找过来的上门女婿,后来老岳父死了,这房子就留下来给我们两口子。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喻先生和你的几位徒弟就住在我这里。”陈水德说着,给喻广财等人介绍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由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太差,本来所说的跟万玫所讲述的事情并无多大差异,可却兜兜转转地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差点把几人都给绕晕了。 听了他的讲述,喻广财说:“这些话你媳妇已经给我们讲过了。” “哈,那就好,这次把喻先生请过来呢,主要是希望喻先生帮帮忙,一个是帮忙找回那个不见的孩子,一个是让那些现在痴痴呆呆的孩子都清醒过来。”陈水德说。 喻广财笑了笑:“你的第二个请求,我现在也不太好就这么答应你,毕竟我还没有看过这帮孩子。不过你的第一个请求,如果你和你媳妇所言非虚,那孩子的尸体现在真的还在水底里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那就好,喻先生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你们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吃饱之后,我们就去河边。”陈水德乐呵呵地说。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之后,几人就跟着陈水德朝着那河边走去。陈水德带着几人来到了当初那个孩子被用作诱饵的地方,然后指着那平静的江面说:“就是这一块,已经从这里面网出来好多个水鬼了。” 一直听这几人水鬼水鬼的说,可这水鬼到底是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人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呢?爷爷这样想着,还真想下水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抓一只上来。 喻广财在那河边停了下来,他走到水边,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河边被浪花推到岸边的类似于油水的东西。喻广财沾了一点,凑到了鼻子前,闻了闻。陈水德解释说:“这就是当初抹在孩子身上的香油,据说水鬼最喜欢带着这种味道的小孩,只要水底里有水鬼,闻到这味道就一定会游过来享用这个孩子。”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种东西是松香和高浓度的尸油混合而成的,”喻广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按照你的说法,这水鬼是因为觉得抹了这种油的孩子非常好吃,才会被诱惑过来的,那这做诱饵的孩子不见了,这能说明啥子?” “只能说明,这孩子被水鬼拖下水,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啃得连骨头都没有剩下了。”张七这样接了一句。 陈水德听到这话,一张脸都变得煞白。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喻广财的面前,抱着他的双腿说:“喻先生啊,求求你帮忙找找这个娃娃嘛,他是我大哥的儿子,两年前我大哥大嫂为了救下这个娃娃的命,省下所有的粮食拿来喂这个娃娃,两口子就活生生被饿死了啊,现在这个娃娃不见了,要是尸体都捞不到,我以后咋个向我的哥哥嫂嫂交代哟……” 爷爷听了,顿时觉得心中蹿起了一团火气,他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在他脸上砸上几拳头。爷爷没好气地说:“现在晓得不好交代了?当初不是为了那点钱,都愿意把自己的侄儿拿去做诱饵的吗?!” 陈水德还想要解释什么,喻广财伸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后弯腰将陈水德扶了起来。喻广财背着手在那水岸边来回踱着步,走了差不多几十米远,他问:“你还记得当初你们是在哪里摆的这个诱饵不?也就是说当初那娃娃最后一次是待在哪个位置?” 陈水德走到水岸边,仔细地打量着江面,想了想,他指着离喻广财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那儿!” 喻广财在脚下打了一个标记,回到李伟身边,从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铁钎和一卷很长的铜丝,以及几个铜铃。喻广财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说:“老陈,麻烦你去弄点新鲜的狗血,烫的最好。还有将你侄儿的生辰八字也写给我。” 陈水德走后,曾银贵开口问道:“师傅,你这又是啥子招?” “这其实不是啥子正派的招数,以前听闻过有些盗墓贼在盗取水底的墓葬时,有一种土方法可以辨别水底是不是有尸骨,那就是用热狗血。热的狗血可以趋避一些水底的邪物,并且这玩意儿加上作法时候的咒语,有引尸的功效。但是只适用于短距离。”喻广财说着,将手中的铜铃穿在铜丝上,然后将铜丝死死地用铁钎的头子打了一个结。他眯着眼睛量了一量之前陈水德所指的位置,将铁钎抛掷了过去。铁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喻广财缓缓放下手中的铜线,那根拴着铜铃的铜丝渐渐隐没在水里。这时,陈水德带着热腾腾的狗血赶了过来。喻广财接过来,用手蘸着,将这些狗血洒在铜丝隐没的沿线位置上。狗血滴入水中,很快就散开来。 当狗血在水中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几人站在岸边,看到水里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游动、翻涌,好像随时准备从水底破水而出。 喻广财并不理会这群东西,而是左手捏着那根铜丝不断地晃动着,右手竖在胸前,不停地念着咒语。一边念一边晃,爷爷渐渐感觉喻广财手中的铜丝变得越来越沉,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来。爷爷想要出手相助,可又不敢打扰他,想了想也没有吱声。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喻广财睁开眼来,对几人说:“好了,都回来了。” “啥子回来了?”陈水德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喻广财双手握住那铜丝,用力朝着水岸上一拉,那铜丝就绷得直直的,众人都看得傻了眼,那铜丝上串着一具遗骨。那遗骨上的皮肉没有剩下半点,但衣服还在,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米白色的汗衫。 陈水德一看就号啕大哭起来:“三娃,真的是你呀!你死得好惨啊!” 爷爷注意到那水里,那些白色的游动物体变得激动万分,好像是有人抢走了它们心爱的食物,它们就要从水底扑上来。看到这一幕,爷爷拉着莫晚不自觉地朝着身后退了两步。 在喻广财的指示之下,陈水德将那铜丝上的遗骸取了下来。陈水德将遗骸收好之后,扭头问喻广财:“喻先生,你看我们家这三娃落水才几天,身上连一块皮肉都没得了,实在是太可怜,喻先生能不能帮个忙,替我们家三娃找个地方给安葬了?” 听到这里,喻广财皱起了眉头。丧乐手走丧礼,通常是不管收尸入殓的,像这种非正常死亡,而且死者是无辜受害,通常有很大的怨气,喻广财是向来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喻广财愣了愣,正要出言拒绝,这陈水德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喻先生觉得有些不太方便的话,就请帮忙将他给收拾了,我去老祖坟边上挖个窨井,将他埋了就是。” 喻广财自然是听懂了陈水德的意思,他是想请喻广财出手帮他把这孩子的遗骸入殓。喻广财听到这话,似乎还有些什么顾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也不知如何作答。 大家都在沉默之际,莫晚站了出来:“没事儿的喻师傅,我来吧。” 喻广财回头看着她:“这会不会……” 莫晚摇摇头:“不会有啥子事的,我已经替四十多人入殓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见莫晚的样子有些坚定,喻广财也没有多说什么。爷爷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打着下手。莫晚以前入殓时候的工具,这次并没有带在身边。爷爷回想起之前师傅所说的话,专程找来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替她剪成了以前那个头套的样子。 照着以前的规矩,莫晚戴上头套之后,将裹尸布摊开,打量着里面的那具遗骸。莫晚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入殓师了,入殓过的尸体有新鲜的,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甚至有腐烂到一半散发着剧烈尸臭的。可面前的这一具,让她看后有些脊背发凉。这尸体远看也只是一堆人骨头了,可这人骨头与那些已经腐化完的尸体并不相同,这些骨头的交接处还粘着一些肉屑,像是人啃完骨头之后剩下来的。 看到这些细节,莫晚也有些反胃了。她仰头深吸了两口气,埋头开始为这具尸体做简单的梳理。这遗骨与完整的尸体,在入殓的时候有些差异。比如这些骨头,因为在水里长时间浸泡,而且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过了,导致这些骨头都有些错位,甚至有些骨头已经完全散落,需要重新将其拼凑起来。 莫晚动手拼凑了好一阵,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手里捏着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左右的骨头,在那具已经形成整体的人骨头上前后都试了试,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她仔细地看着那具尸体,像是在找一个地方可以将手中的那块骨头嵌进去。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她有些急了,干脆将脑袋上的头套给摘了下来。拿着那块骨头在整具尸体上比画了两圈,她抬起头来说:“不对啊,咋个多出来一根骨头?” 按照正常的人骨计算,一个成年人身上的骨头总共两百零六块,面前这具尸体是个小孩,照理说只能少不能多的,可这多出来的一根骨头是谁的呢? 喻广财也觉得这越来越不对劲,他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根骨头。那应该是一根小孩手臂的骨头,可面前这具遗骸上两只手臂都是完整的呀。喻广财说:“会不会是以前那些死刑犯的遗骨,被误拉上来了?” 几人都在疑惑之际,莫晚突然猛甩了两下脑袋,目光也开始恍惚起来。爷爷注意到这个细节,连忙问她:“莫晚,你没事吧?” 莫晚又晃了晃脑袋:“没事,突然晕了一下。” 在得到陈水德的同意之后,莫晚为那具已经拼凑完整的尸体穿好了寿衣,放进了棺材里。待一切都就绪之后,喻广财从莫晚的身后走上前来,开始为已经入殓完毕的这个小孩作法。可当他走到莫晚跟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莫晚有些不太对劲。她的脖子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喻广财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只见她的脖子上吊着的几缕发丝,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水已经浸透了,在发丝的尖上,一点点地朝着下面滴水。 “莫晚,你咋个了?”喻广财确定这现象并不平常,他伸手点了莫晚的肩膀一下,估计只用了拎起一件衣服的力气,可莫晚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纸人一样,顺势就倒了下去。 爷爷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幸亏手快,如果这样硬生生倒下去,估计会摔坏脑袋。爷爷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这是咋个回事?!” 喻广财似乎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莫晚的额头,刚一触到她的皮肤,喻广财的手就远远弹了出去。喻广财甩着手十分惊讶:“好冰。” 这时候爷爷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果然冷得好像一团冰块。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曾银贵指着莫晚身体下的石板地面,上面浸染出一大片水渍。 陈水德似乎见过这水渍,上前摸了摸那水,沾了水的指头变得黏黏的,他说;“这情况跟其他几个小孩的一样。” 喻广财站起身来,走到那棺材边上,看着棺材里的那根多出来的骨头,伸手对身后的李伟说:“给我一张符。” 李伟从袋子里取出一张来,喻广财接到手里,两根手指夹着这符在面前晃了晃,念了几句咒语,然后用那张符盖在了那根骨头上,用手将它夹了起来。那根骨头在符纸的包裹下,冒出了一阵白色的烟雾,那是一阵凉气。等到那雾气散尽,喻广财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真的触了霉头了。” 根据喻广财的推断,这附近的江水里的确还残留着很多的尸骨。这也印证了之前万玫与几人讲述的那个关于上游砍了死刑犯之后,尸体被扔在江水中的说法。这些尸骨的主人因为尸体无人认领,灵魂被困在了这江水里,也就有了水鬼的说法。这些水鬼怨气很重,本来之前它们只生活在水底,与岸上的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自从村子里有了打捞水鬼,吃鬼肉的做法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样。它们的怨气在村民的不断打捞之中,逐渐升级,现在只要被它们所感染过的东西,都会沾染它们身上的怨气。莫晚是入殓师,孤魂野鬼对她十分亲近,本来她拥有姣好的容貌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了,刚才在替那具尸骨入殓的时候,她还将脑袋上的头套取了下来,这就轻而易举地被水鬼缠上了。 “那现在应该咋办?莫晚她不能死!”爷爷变得异常的激动。 喻广财说:“现在只有先用一些方法,镇住她体内的鬼气,能拖到啥子时候,就只有看她的命了。” 爷爷听了这话,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他很少听到喻广财如此无奈的语气,原本这莫晚的命理就已经短命,如今还缠上了这可恶的水鬼,那能够将她的生命挽回的概率有多大,爷爷自知并不乐观。 正在几人沉默之际,万玫从屋外走进来。她对几人说:“那人又来了,他们准备晚上继续下水捉鬼。” 天色暗下来之后,几人在陈水德家中草草吃过了晚饭。喻广财用泡过符水的银针,镇住了莫晚体内的寒气。 万玫走进房间来,告诉几人村子里的捕鬼行动开始了。喻广财带着几人正准备出门去一探究竟,陈水德上前来说道:“喻先生,等会儿你与几个兄弟跟着我出门之后,不要乱说话,我请你们过来的事情,其他人都并不知情,待会儿我们过去看看,回头再想想办法。” 爷爷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捕鬼行动想必是已经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尝到了甜头。现在,村子里有些小孩因为这事已经被水鬼缠上了,可他们还是照做不误。在利益面前,没有人去理会别人的生死,这让爷爷感到非常寒心。 答应了陈水德之后,喻广财领着众人准备出门。爷爷看着床上面如白纸的莫晚,犹豫着要不要随同喻广财前去看个究竟。喻广财走开两步,看出了他的迟疑:“峻之,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万玫在,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会找到方法救活莫晚。” “峻之,你放心去吧,我替你守着。”罗琪这样说道。 爷爷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跟着喻广财等人出了门。 入了夜的万家沟已经笼罩着阵阵寒意,刚一迈出陈水德家大门,他就感觉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臂开始发凉。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了门,来到了离村子不远处的回水沱前。江面上的风夹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爷爷记得那就是白天喻广财在水面上看到的那种漂浮物的味道。 村子里的人都举着火把围在那江水边,有个男人站在人群中间,他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上已经被涂满了那种奇怪的油渍,黄黄的,像是一个泥人。爷爷注意到男孩的表情,他惶恐不安地看着众人。 “这小孩的父母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诱饵下水吗?”张七问道,“最关键的是他们明明晓得自己的孩子下了水会变成跟之前那些小孩一样的下场,他们还会这样做?” 陈水德冷笑了一声:“他们可不晓得,这些之前下过水的孩子,回到家里发现出了事,那个男人晓得之后,就上门付钱,堵住了这些父母的嘴,所以这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晓得。有的家里还因此争着让自己孩子去做诱饵呢。” 李伟扭头望着陈水德,样子有些疑惑,像是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陈水德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实话说吧,我是万家沟的管事的,只是自从那人回来了之后,大家跟着他有钱赚,没有人再听我的话了。” 当一个集体里的人为了利益不顾一切,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的时候,这些人的冷血程度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畏。 “那个男人不是村子里的人?”爷爷问。 陈水德点点头:“是村子里的,名叫张火。不过从小就随同父亲去了广东,就是不久前才回来的。” 几人对话像是被人群中那个叫张火的男人听了去,他远远看着几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余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喻广财几人。张火顺着那条众人让开的道走到了陈水德面前,指着他后面的喻广财问;“他们是哪个?” 张七咬着牙很想张口好好骂骂这黑心的家伙,被爷爷伸手按了回去。陈水德依旧乐呵呵地说:藏书网“他们是我的亲戚,从四川那边过来的,就是听说了你在带着大家伙捉水鬼,来看看热闹。” “看热闹可以,不要是附近的人过来学了方法,跟我们抢生意!”张火一脸不屑地打量了喻广财一眼。 “哪个敢来抢生意,我一锄头抡死这狗日的!”一个村民在一旁附和了一句。 张火听后,笑了笑:“记住,让你的这几个亲戚不要出声,吓走了大家的财神爷,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走得出这个万家沟。” 说完,张火回到了人群之中,拉着那个小孩就朝着江边走去。小孩光着身子,走到江边,脚刚刚触碰到那水面的时候不自觉地缩了回来。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张火:“叔叔,我怕。” 张火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容来:“不怕,等会儿出来了之后叔叔给你买新衣服,再给你买很多冰糖葫芦吃,好不好?” 小孩还是不敢下水,于是张火扭头对离他最近的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男人上前来,铺开了一张大网,网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铜片。爷爷隔得不远,看见那整张网都是用铜丝制成的,要是有什么邪乎的东西钻进去,恐怕是使出浑身解数都出不来。几人将那孩子笼进大网之中,然后推着他下了水。张火在一旁不停地怂恿他:“快去吧,不然待会儿叔叔要发火了哦。” 爷爷看着这个张火脸上的笑容,恨不得上前将他一把推进那江水里,让水里的水鬼把他三下五除二给啃个干干净净。 小孩子怯怯朝着那江水中走去,渐渐地,整个人都没入了江水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张火扭头对大家说:“现在请大家尽可能离水远点,免得被水里的水鬼发现是个陷阱。” 众人都朝后退了差不多五米,然后蹲在岸边的草丛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面上那颗小脑袋。几个壮汉分别拽着那大网的一端,蹲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只要那水鬼一出现,他们就会拉动那张大网。 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孩的脑袋,那江水荡漾着,光是这入了夜的温度,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冰凉的江水里泡着,就已经吃不消了,别说江水下还有传言中可怕的水鬼。 “看,来了!”陈水德指着几人左手边的江面上,有一股浪花逆着江水流动的方向,朝着那个小孩直奔而去。 爷爷看得很仔细,那东西在黑黢黢的水底呈现出白白的颜色。那东西一路翻涌着江水停在了那小孩的周围,不多时,其他方向也涌来了类似的物体。那几个壮汉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都纷纷握紧了手里那根拴住大网的绳索。 一旁的张七伸手抓住了爷爷的手臂,想必也是为那江水中间的小孩担心。就在两人目不转睛地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的物体从水中间蹿出来,将那小孩拖进了江水之中。几个壮汉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么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几人都乱了阵脚,在张火的一声大喊之中,几人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着那三根大绳子就往岸边扯。 在爷爷左手边的那个壮汉咬着牙,谁知拖着拖着,手里的那根绳子突然就嘣的一声断裂。失去平衡的大网,瞬间被拖进了江水之中,另外两人也没能完全稳住阵脚,与那张大网一起没入了江水之中。 众人都看得傻了眼,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张七见状,二话没说,扒了衣服就跑到江边,一头扎了进去。喻广财想要叫住他,可话还没有出口,张七就已经消失在了江面上。 爷爷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张七就这么跳进水里到底会遇到什么。过了半晌,张七也没有从水底里冒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几人。 李伟急了,问道:“师傅,现在咋个整?” 喻广财蹙着眉头:“这个张七,真是一点不听招呼!” “现在咋整?张七不见了!”曾银贵也是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爷爷见几人都拿不定主意,他干脆也扒光了身上的衣服,朝着江边奔了过去,喻广财等人的喊声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沿着刚才张七跳下去的位置,爷爷也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里。 进入那江水之后,爷爷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掉进了冰窟之中,四肢都被冻得完全使不上力。张七一头扎进这冰冷的江水之中,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爷爷往江里继续游了一段,发现这江水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水底的世界好像要比岸上更加明亮,天上的月光被荡漾着的江水分割成了好几段,显得特别的晶莹剔透。借着这月光,爷爷大约可以看清水下三米的位置。根据入水前的记忆,爷爷朝着江水的下游游去。江水流过他的皮肤,像是有无数双柔软的手在抚摸着他一般。 正当爷爷在水底翻动着自己的身子,四处寻找张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腿上多了一团什么东西。爷爷转身,那东西就跟着他转动。爷爷缩腿,那东西就跟着他朝前耸动。爷爷以为自己是被江水里的藻类缠住了,朝前游了很长一段,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力量牵绊着自己。于是,他好奇起来,将整个腰身弯曲,睁眼想要看看腿上缠着的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江水浑浊,只能借助水面上透进来的月光看到那东西是一团蒙蒙的白色。爷爷用另一只脚去蹬那东西,可怎么蹬都蹬不掉,那东西死死地缠着他,像是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就在爷爷挣扎之际,他感觉到自己肺里憋着的那口气似乎快要用尽了,胸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爷爷开始铆足了力气朝着水面游去,谁知,就在他的手伸出水面,脑袋还没有来得及破水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另外一只脚也被那东西给缠住了。就在他肯定了这种感觉的时候,那两个缠住他双脚的东西突然一用力,就扯着爷爷往那江底直奔而去。 爷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一张嘴,臭烘烘的江水就钻进了他的嘴里,沿着他的呼吸道一直被他吸进了肚子里和肺里。爷爷在水里剧烈咳嗽起来,可他嘴一张,那些江水就又钻进了他的嘴里。那脚下缠住他的东西似乎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力气越加越大。爷爷猜想,这拽住他双脚的东西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水鬼了,如果现在不挣扎,那只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拖到水底,然后自己就会变成今天白天喻广财打捞起来的那堆尸骨架。这样想着,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力朝着水面上一扯。这一扯虽然没有完全摆脱那两个拽住他双脚的东西,却往回拉了很长一截。 爷爷见这招有效,又继续朝着上面狠狠扯了一下,那脚下的两个东西被他朝上甩出来很长一截。爷爷反应迅速,伸手一把拽住了那其中一根。那东西摸起来非常滑,爷爷一用力,它就从爷爷的手中渐渐向后滑去。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俯身下去,在那根滑唧唧的东西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这一咬,倒是无比奏效,那东西从爷爷的腿上迅速松开,在水中猛烈地摆动了几下,然后消失在了爷爷模糊的视线之中。爷爷鼓足力气,朝着水面上奋力划去,在快要到达水面的时候,他的脑袋眩晕起来。在他彻底昏过去之前,爷爷似乎在水底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爷爷是被他胸腔里的一口水给呛醒的,那口水在他的胸腔里憋了很久,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爷爷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睁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曾银贵,接着是喻广财。两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喻广财见他睁开眼来,先是一阵惊喜,进而脸上的表情也垮了下来。爷爷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还被什么东西给卡着,说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话来。喻广财上前,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用鼻子深吸一口气。” 爷爷照着他的嘱咐,一口气刚吸进肺里,喉咙里又有东西翻涌出来,伴随着剧烈咳嗽,爷爷终于吐出了卡在身体里的最后一摊水。能开口之后,爷爷第一句话问道:“张七呢?”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喻广财没好气地说,样子像是被这两个不听话的徒弟给气得不想再做声。 爷爷连忙伸手拽住了曾银贵的手臂:“你们找到张七了吗?” 曾银贵摇摇头:“不过李伟已经带着陈水德去下游找了,你放心,张七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之前看了林子的信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爷爷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要往下游跑去,却被喻广财一把给拉住了。 爷爷扭头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面前这个让自己一直敬佩不已的师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 喻广财盯着他说:“林子现在生死未卜,张七又下落不明,我不希望你出事。” 听了这话,爷爷从喻广财的目光中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也触动了爷爷。于是,他收住了脚步,泄气地在一旁水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在稍歇一阵之后,将水下的情况讲给了几人听。 因为出了之前的事情,原本围在这水岸边的村民,都已经悉数散去,那个叫张火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爷爷一直望着江水下游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着张七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正在三人被担忧和疑惑困扰得一言不发的时候,曾银贵突然看到了远处有一个人光着身子朝着三人走了过来。曾银贵指着那个方向:“峻之,你看那是哪个!” 爷爷连忙站起身来,顺势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扛着一个东西从那江水另一条支流的方向走了过来。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终于确定了那人正是张七。 张七远远地跟几人招呼了一声,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张七将肩上扛着的东西一下子扔到了地上,他猛喘了几口粗气:“他娘的,太沉了!” 爷爷看到他的那一刻,真想好好教育教育他,正是因为他的冲动,让所有人担心了这么久。 “你个狗日的,你晓不晓得你这么跑了,大家都在为你着急啊,峻之跳进水里去找你,差点就回不来了!”曾银贵指着张七,破口大骂。 张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会引起爷爷这么大的反应。他过来捶了爷爷的肩膀一下:“他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跟他吵嘴了。” 喻广财指着地上那摊刚才被他扛回来的东西问:“这个是啥子?” 张七一脸得意地说:“嗬,这个就是他们所说的水鬼!” 喻广财听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蹲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它。 在此之前,爷爷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奇怪的东西。它的脑袋圆圆的,像是一个圆乎乎的光头,上面没有任何的绒毛。它的肢体也非常奇怪,有无数根爪子,像泥鳅的形状,此时曲卷成了一团。喻广财伸手摸了摸,非常光滑。爷爷也好奇地蹲下身去,伸手握住它的其中一根爪子,用力一拉,那爪子竟然伸出差不多半米长。 “再拉一点呢。”曾银贵在一旁催促道。 爷爷站起身来,拽住那爪子,将它拉到了差不多两米的位置。接着他又俯下脑袋去闻了闻,发现这东西的味道与之前他在水底里咬过的那两根缠着他双腿的东西的味道一模一样。爷爷说:“刚才就是这东西缠住了我的腿,想把我往水底里拉的。” “你也被它拉住了?”张七问道,见爷爷点了点头,给几人讲述了他下水之后的经历。 张七的水性一向很好,曾经为了躲避他父亲的追打,跳到老家附近的池塘里一躲就是整整一刻钟。在同龄人之中,大家都非常佩服他,夏天的时候,一帮孩子偷偷下水游泳,父母追过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趁着大人还没有走近看清几人的样子,就潜入水中,从水底游到池塘另一个大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偷偷跑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潜水的本事,在这万家沟里终于派上了用场。 之前,张七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名叫张火的人的行为,就已经被气得快忍不住了。当看到那个小孩与两个壮汉被水底的怪物拖着进了水之后,他更是想都没想就扒光了衣服跳进了水中。那流动的江水异常冰凉,刚跳进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有点被冻僵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夏天的重庆,是很难遇到的。可他在水里翻动了几下,渐渐适应了这种温度。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开始寻找那个小孩和两个壮汉的影子。根据他的判断,小孩应该是被几个所谓的水鬼拉着往下游跑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朝着下游游去。 水面上映照下来的月光大约能够支撑纵深两米左右的位置,张七游了一段之后,发现视线越来越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在张七犹豫着要不要折身返回的时候,突然,他的视线里闪过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他一扭头,只见这团白色的东西在水中晃动着它的爪子,有差不多七八根,那样子非常吓人。而在它那一堆爪子中间,那个小孩正被它其中两根爪子死死地缠住,已经没有了反应。 张七顾不得那么多,掉转身子,朝着那东西游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认得人,张七一动,它就动,摆动着它的爪子,朝着江水深处游了过去。张七用了最大的力气奋力向前划动,也只能勉强与它保持相同的速度,实在难以追上它。 张七跟着它一路游到了一个江水分流的位置,那东西在那岔路口停了一阵,等张七追了上来,它又转身朝着支流的一边游了过去。张七没有多想,划动着手臂跟了上去。当他刚好转过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在拐角的地方匍匐着好多那种怪物。张七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准备掉头往回游,谁知一只脚被那东西的爪子给缠住了。他奋力地蹬着双脚,可移动的速度实在太慢,匍匐在一旁的其他怪物也朝着他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另一只腿和他的腰身。这时,张七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还没有等他伸手抓住一旁从水底长出来的植物,他就被拖进了那个支流当中。那些蠕动着的爪子簇拥着他,他看着周围从那些怪物身上分泌出来的液体,忍不住冒起了鸡皮疙瘩。张七一边挣扎着,一边在琢磨逃脱的方法。他被拉着下沉了一段,突然看到了右手边的一个水沟里一群怪物正围在那里,让张七惊讶的是,那堆怪物中间,两个壮汉被它们包围着。那些怪物身上藏在爪子中间的嘴巴,正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壮汉的身子,从他身上浸出来的血水染红了周围的江水。 这时候,卷住张七的那些爪子在他身上逐渐收紧,他感觉原本就有些出不了气的胸腔,此时更加的难受。他意识到如果再不逃出这些爪子,他将会和那两个壮汉一样,死在这些怪物又臭又脏的嘴巴里,被它们啃得连一点皮肉都不会剩下。 这样想着,张七全力挣扎起来,那些爪子原本是非常光滑的,张七却怎么都挣不脱。一怒之下,张七朝着那些爪子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像是对人的牙齿感觉非常敏锐,还没等张七用力,被他咬住的那根爪子就立刻松开来,摆动了两下之后,就缩到了水底。 张七见这招十分奏效,又扭头向另外一根爪子咬过去,不出所料,被他咬了一口之后,这些爪子都纷纷退到了水底,并且一直都不敢靠近。已经稳操胜券的张七,此时在心中生出一计。这时候缠住他的爪子仅剩下了两根,张七的水下功夫特别好,用尽力气将那个缠住他的怪物一路拖到了水岸边。他露出脑袋来透了一口气之后,再次潜回水里。在动口咬那怪物之前,他先脱掉自己的裤衩,游到那怪物的脑袋边,用裤衩将它嘴巴的位置包住,然后稳稳捏住它的爪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受不了这般疼痛,想要挣脱他,谁知,被他牢牢拽住怎么都脱不开身。张七隔着自己的裤衩,对准它的脑袋重重咬了一口。不多时,那怪物身上竟然渗出血来。张七并不松口,死死地咬住他,他的嘴里在那一刻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当张七松口之后,发现那怪物已经彻底没了反应,张七拽住它的爪子,狠狠敲了它的脑袋两下,确定那怪物已经被他咬死了。 “你……它真是被你咬死的?”曾银贵一脸吃惊地望着张七。 张七点点头,伸着脖子对他哈了两口气:“闻到没有?” 曾银贵被张七哈出的臭气熏得直咳嗽,他一边扇着鼻前的臭味,一边将张七给推得远远的:“滚开,赶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光溜溜的也不害臊!” 喻广财看了看地上那个怪物的尸体,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东西,不像是所谓的鬼怪,而像是……”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脱口,身后就传来了陈水德的声音,他远远看见了张七,气喘吁吁地上前来说:“张七兄弟啊,我们在下游找你半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水德说完,低头看见了脚下的那个怪物,大叫了一声:“水鬼!” 喻广财听后笑了笑,俯身下去,拨动着那怪物的尸体说:“这不是水鬼,你看,如果是鬼怎么可能流血,还是红色的。” 几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一细节,都纷纷蹲到了那怪物的尸体边。李伟翻开其中一道被张七咬伤的口子,里面的肉也是非常鲜活的,只是那伤口的臭味让人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妈的,真不晓得这些广东人就咋个爱吃这玩意儿!”曾银贵捂住鼻子,咒骂了一声。 李伟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师傅说的是对的,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啥子水鬼,明明就是一种动物。” “要是这个消息被村子里的人晓得了,会咋样?”张七问道。 爷爷轻哼了一声:“这很难说,最难过的应该就是那些儿子出了事的父母。” “现在先不要声张,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实验。”喻广财说着,扭头问陈水德,“老陈,需要麻烦你去弄一点新鲜的肉,鸡肉应该比较合适,再弄一点松香。” 陈水德点点头:“没问题。”说完之后,就扭头走开了。 过了一个时辰,陈水德提着喻广财嘱咐他准备的东西,过来了。喻广财让李伟从布袋里拿出一些铜丝来,然后取出一块新鲜的鸡肉,将鸡肉上抹上松香,穿在铜丝上。再将铜丝扔进了另一头的江水之中,然后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不出一刻钟,几人果然在水面上看到了很多白色的物体朝着这边游了过来。喻广财轻轻扯动了一下铜丝,那群白色的物体又跟着游了一段。渐渐地,喻广财将这些东西全部引到了岸边。 正在几人疑惑该怎么办的时候,陈水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大网,朝那水边网了下去。陈水德将大网提了起来,里面果然网住了三四个所谓的水鬼。几人在一旁看得大惊。 喻广财放下手中的铜丝,对几人说:“看来这水鬼根本就不用啥子小孩做诱饵,只要在新鲜的肉上涂抹上松香就可以了。” 陈水德骂道;“这个狗日的,之前那张火回来告诉大家,这东西只能用小孩子做诱饵,一面要涂抹上松香,一面要涂抹上只有他才有的油,才能将它们诱捕,现在看来,都是这狗日的在撒谎,他无非就是想把这东西说得神神秘秘的,一来可以让我们不会趁他不在单独下水捕捉,二来也可以在出售的时候,把这东西说得更加难得,卖出个好价钱。” 正这样说着,不远处传来了张火的声音,他大喊着:“看见没?!我就说他们是来跟我们抢水鬼的!” 张火喊着,一旁的村民一人拿着一根棍子朝着几人冲了上来,陈水德见状,连忙挡在了喻广财等人面前。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村民抡起棍子就朝着陈水德脑袋瓜打过来,几人只听见“嘣”的一声闷响,鲜血从陈水德的额头喷溅出来,染红了那个正拿着棍子的人的脸,陈水德在踉跄了两步之后,倒了下去。在众人面前抽搐了两下,陈水德彻底没了反应。 喻广财见状连忙将那人推开,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陈水德的鼻子,一脸大骇:“糟糕,没气了!” 那个打人的村民见状也像是被吓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水德,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些失措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声:“不得了了,杀人了!” 张火从人群后面上来,伸手示意那个叫喊的人立刻闭嘴。张火扭头问大家:“你们刚才谁看见杀人了,明明就是老陈自己磕在石头上的嘛!” 那个打人的村民立刻会意,转而大声说道:“对对,明明就是老陈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石头上的嘛!” 村民们听后,也都跟着应和起来。张七看到这一幕,大骂了一声;“你们这帮认钱不认人的畜生!” “你看你,都是啥子人哦,明明抢了大家的东西,还要出口骂人,我看老陈应该是你们推倒的才对!”张火在人群里挑拨着是非。 最让几人觉得可恨的是,那帮愚昧无知的村民,明明自己被张火当猴耍,还处处维护着他。 李伟站出来将张七拦在了身后,他拱手解释道:“对不住各位了,我的这位小师弟不懂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这些打捞上来的水鬼,就送给各位了。” “没那么简单!我看刚才我们在网水鬼的时候,那铜丝网可是用过很多次了,肯定是你们在那网上做手脚才导致那跟绳索断了的!”张火不依不饶。 “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那张网,咋个可能在网上动手脚吗?”李伟无奈地解释着,“那你要我们咋个办吗?” “很简单,我要你们跳下水里去,把那个小孩和两个兄弟给我们找回来!”张火叫喊着,回头望了身后的村民一眼,村民们也跟着应和。在张火的带领下,那帮村民朝着几人一步步逼近。 几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李伟转而说道:“我们下去帮忙找那几个失踪的村民没问题,可是现在这老陈,应该咋整?” 那个之前出手将陈水德打晕的人拍着胸脯说:“这个我来办,只要你们肯下水去帮我们找人!” 几人都有些怀疑面前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容不得他们犹豫,村民们将他们逼到了江岸边。见已经是无法逃脱了,张七第一个先下了水,接着是爷爷,再接着是曾银贵和喻广财,最后是李伟。 五人潜入水中之后,爷爷伸手将张七推到了前面,示意让他带路。张七带着几人一路游到了江水的支流边,路上遇到了两个怪物,都被几人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估计那帮村民到死都不会想到,这几个已经被他们逼上绝路,以为这几人的死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拥有能够从水鬼魔爪里逃生的本事。 五人上岸之后,坐在岸边大笑着。喻广财兴许是上了年纪,在岸边没坐两分钟就打起了喷嚏。爷爷扭头问他:“师傅,你还行吧?” 爷爷这么一问,喻广财突然就愣住了,他双眼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爷爷问:“咋啦?” “糟了,如果这些打捞起来的怪物并不是水鬼,那是啥子东西上了莫晚的身?!” 喻广财的话也让爷爷顿时傻了眼,他的担忧非常有理由,按照之前的推论,莫晚是因为给那个小孩的尸体入殓,莫名其妙摸到了那根多出来的骨头,才被上了身,触了霉头。可如今,几人已经可以断定,那些在水下作怪的并不是什么水鬼,那上了莫晚的身的应该是什么呢? 几个人揣着这个疑问,沿着江岸边的另外一条小路,朝着陈水德的家赶过去。 “会不会是那个死去的小孩在作怪?”曾银贵这样推断了一句。 的确,如今看来,这个推断是最符合实际,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可是这样的推断在没有经过任何验证之前,都是空口扯淡,这个道理就好像是之前几人在没有见过水鬼的真实面容之前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水鬼所搞出来的把戏一样。 回到陈水德的家门前,几人还没有伸手敲门,就已经远远听见了万玫的哭声,想必陈水德的尸体真的已经被送回来了。别说万玫这样一个与陈水德相处了大半生的女人,就连这几个与陈水德相识还不到一天的大老爷们,在回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觉得既难过又害怕。 想了想,李伟还是伸手敲响了门。万玫走过来将门拉开,见了几人,李伟嗫嚅了两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万玫收住了哭声,说:“不说了,我已经猜到是咋个回事了。” 说着,万玫转身进了屋子,几人也相继跟了进去。 在堂屋里坐下来,喻广财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是我们太冒失了,激怒了那帮村民。” “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没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看不惯我们两口子了,他们觉得我们在断他们的财路,如果让他们晓得你们是干啥子的,那估计会当场就要了你们的命。”万玫说着,有点咬牙切齿的。 这时候,罗琪从房间里出来,见张七整个身子一丝不挂的,连忙别开了脑袋,她说:“你们这是在干啥子哦!张七快点去找件衣服来穿。” 万玫收住了眼泪,进屋里给几人各找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几人说:“你们不要嫌弃,这都是陈水德生前的衣服,都还比较新。” 大家看着这衣服,又看看躺在地面上,被白布遮住身体的陈水德,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难过来。等到穿上了衣服,爷爷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问罗琪;“莫晚咋样了?” 罗琪摇摇头:“跟之前的状况差不多,也不见好。” “咋个可能见好,我们都完全使错了力。”喻广财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来,“峻之,你还愣着做啥子,进屋去看看呀!” 爷爷跟着喻广财进了屋,远远地,他看着莫晚那一张煞白的脸,心里非常心疼。他上前去握住了莫晚的手,那双手异常冰凉,让爷爷忍不住将它捧到嘴边,不停地对着那双手哈着热气。 “你当心点,小心她身体里的东西殃及了你。”喻广财奉劝了一句,可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爷爷突然转头,扑通一声给喻广财跪了下去:“师傅,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喻广财双手往身后一背,厉声说道:“我看你真的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以为磕个头就万事大吉了?你快点给我起来!” 爷爷见这招并不受用,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问道:“现在我们应该咋个办?” “对了嘛,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说着,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一盏灯来。爷爷见过那盏灯,名字叫引魂灯。喻广财将它递给了爷爷,“你先拿着,看来现在是需要作一次特别的法术了。” “啥子法术?”爷爷问。 “你现在出去,让李伟将那棺材里的尸体取出来,记住,在开棺的时候要敲三下棺木盖子。”说着,喻广财扭头对罗琪说,“你把莫晚扶起来。” 爷爷出门,帮着李伟将那棺材中的尸骨抱了出来,放在了陈水德家的大门口。不多时,喻广财从屋子里出来,罗琪扶着莫晚跟在他身后。 喻广财朝李伟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尸体搬到堂屋正中,将那尸骨架起来放在了堂屋进门的左手边。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罗琪,让她将莫晚也架起来,放在堂屋进门的右手边,两者之间相差了一尺半的距离。 “现在我就要试试,这两者身上是不是装着某种同样的东西。”喻广财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想检查一下,莫晚是不是被面前这个死掉的小孩子上了身。 说着,喻广财将那盏灯放在了两者之间的空地中间。摆好位置之后,他又剪下莫晚脑后的一束头发,紧紧缠了两圈,将它作为那引魂灯的灯芯插在了灯架上。他起身说道:“两个相吸的魂灵之间是具有一定的能量的,被鬼魂上身的人,尤其是女人的头发上会带着这鬼魂的气味,这样一来,如果两者身上的魂灵都是同一个的话,这灯就会……”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出口,那两者之间的引魂灯就嘭的一声燃了起来。周围的几人都看得傻了眼。在这火光的映照之下,张七看得非常入神,不多时,他竟然看见那具骨架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张七看到这一幕就非常来气,他双脚一跺,朝着那骨架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大喝一声,硬生生将那模模糊糊的人形给吓了回去。 “快快,赶紧把这骨头装回去。”喻广财连忙催促道。 李伟上前搂住那骨架,将它装回到了棺材里,刚一转身,喻广财就递过来一张黄色道符:“将这个贴到棺材头上。” 一切就绪之后,罗琪将莫晚扶回了房间里。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看来这个事情不简单,这棺材里的小家伙似乎还不肯罢手,刚才要是站在他边上的人不是张七,恐怕已经中招了。” “为啥子张七就没事呢?”爷爷问道。 “张七这小子命相属金,这种阴物在遇到属金的人会自动避开,加上张七这小子并不怕这些玩意儿,所以一般的鬼怪不敢靠近他。”喻广财解释道。 张七冷言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整天娘里娘气的,遇到事情就想哭鼻子啊?胆子大好处多得很!” 看着张七扬扬得意的模样,爷爷没有心情与他争论,他问喻广财:“师傅,刚才的实验是不是就证明了是那小子上的莫晚的身?用上次那种引魂的方法,将她体内的鬼怪引出来行吗?” “没那样简单,通常的鬼魂上身,是因为有人误打误撞碰到了鬼魂,可这次莫晚的不同,是因为她碰到了死者的尸骨,沾了尸气,鬼魂通过尸气传到她的体内,用引魂方法行不通,那样一来,会将她的魂魄也引出来,无法分离开来的。” “那到底要咋个办才好?!”爷爷急得差点流出眼泪来,可他回想起张七刚才的话,只好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喻广财叹了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这个鬼魂他想要的,让他自动离开。” “那他要的是啥子?” 李伟上前来,拍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你不要着急,你这样想想,通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害死了,像这个小孩,死得是多么无辜,如果他有一天化作厉鬼,你说他第一件事情要干啥子?” “报仇!”张七在一旁利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万玫插了一句:“唉,我这小侄儿从小就非常乖顺,都怪我和老陈,当初非要听信那个该死的张火的鬼话,要是事先晓得有这种后果,打死我也不会将他交给那个王八蛋!” “你说得没错,这张火的确该死!”喻广财此时的目光放得空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神色,那种神色也是爷爷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 一直以来,喻广财都相信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来惩。可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他说:“一来,这张火实在太可恶,害人不浅,整个村子再这样被他搅下去,到最后估计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二来,这些村民到现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火是个游说的骗子,还做着他的打手,甚至是帮凶;三来,我们知道他可恶,他欺骗了所有人,可我们不能替天行道,不能擅自处置一个人的生命,这是有悖祖师爷的教诲的。所以,现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啥子办法?”李伟追问。 喻广财将几人的脑袋勾到一起,将他的想法讲给了众人听。几人听后,都有些迟疑。 喻广财说:“我晓得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村民们临阵倒戈,那估计我们全部都要死在乱棍之下。” “没得啥子好怕的,我去叫人,你们去江边等着。”说着,万玫就开门出去了。 喻广财让人把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带着几人出门去。爷爷临走之前,回头去摸了摸莫晚的额头,还是凉得跟冰袋一样。爷爷在她的额头上偷偷印了一个吻,然后就出了门。 到了江边,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在头顶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为这江边一直微风轻抚的夏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没过多久,村民们就从村子里赶了过来,见了喻广财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好奇这几人怎么在下了水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伟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好,想必你们也在好奇,我们几个刚才明明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钻进了江水里,而这江水里又有吃人的水鬼,我们是咋个逃脱的呢?” 爷爷听到这话,觉得李伟像是在说评书。 李伟继续说:“首先,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水里那些你们所谓的水鬼,其实并不是鬼,也不是怪,不过是一些你们没有见过的动物罢了,它们有血有肉,它们也怕被人咬,至于那些啥子捉水鬼卖水鬼肉的言论,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村民们听到这话,像是有些一直被他们当做信仰的东西,在这一刻被颠覆了,全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一个村民问道:“哪个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些水鬼凶得很,之前下水的小孩子,没有被咬,现在都变成了呆子。” 这村民无疑是说出了村子里那些已经被张火买去了的秘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缩到了一边。 李伟笑了笑:“这个问题也是我要说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大家试验一下,你们所说的水鬼,根本不需要啥子小孩子做诱饵,就能轻而易举地钓起来。” 说着,李伟给曾银贵使了个眼色,曾银贵立刻掏出鸡肉和松香,照着之前喻广财的做法,将铜线丢进了江水里。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果然钓起来了一只所谓的水鬼,惹得大家都纷纷傻眼。 “大家看见了吧,不需要啥子那只有他张火才有的油,更不需要小孩子做诱饵,只要一团鸡肉,一点松香,就能轻松完成。” 李伟的话音一落,众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探着脑袋看着李伟脚边的那个所谓的水鬼。 这时,众人的身后传来张火的声音,他走上前来,冷笑道:“简直就是胡扯!大家别听了他们的鬼话,这帮人其实就是捉鬼的道士,他们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家以后都不要捉这水鬼了,这水鬼并不稀奇,然后他们就偷偷自己占有这全部的财富!” 张火的这话才真正戳中了众人心中的软肋,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问题。要是有人敢与他们抢这来之不易的财富,后果可想而知。 李伟见众人都听了张火的话,厉声说道:“大家可以听他的话,但我希望在你们对我们作出处置之前,能够让我把话说完。刚才的实验其实就已经告诉大家了,其实这所谓的水鬼并不是水鬼,不过是水里一种偏爱松香和肉的动物而已,可为啥子张火会让大家找来另外两种东西呢?一来,有了小孩作为诱饵,小孩是活人,这水里的动物更加喜欢,加上买这动物肉的人得知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做诱饵,这东西的价格肯定就会翻倍;二来,他告诉大家除了在小孩身上涂抹松香之外,还要涂抹一种特定的油,那种油只有他张火身上才有,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大家不能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擅自来捕捉水里的动物,这就跟他自己一个人把握住买家的联系方式一样,好让大家都听他的。” 李伟的话一出,大家都扭头望着张火。一时间张火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江水里除了那种奇怪的动物之外,实际上真的是有水鬼的。只是这水鬼你们捉不到,也不能吃。” “在哪儿呢?”之前那个村民又问了一句。 李伟笑道:“这水鬼其实都是你们给逼出来的,老陈家的侄儿,是你们第几个拖着下水的孩子了?” 那个接他话的村民想了想,说:“是第三个。” “那后来这孩子去哪儿了?”李伟问道。 那人想了想,声音降低了好几阶,他说:“后来被水鬼……给吃了。” “他没有被水鬼吃,是被那种动物给吃了,吃得就剩下了一堆血淋淋的骨头,这之后,他就变成了所谓的水鬼。”李伟叹了口气,“你们也可以想想,在老陈家的侄儿出事之前,那几个孩子有没有像后来的孩子一样?没有吧?那说明啥子,说明这孩子被无辜地害死,变成了厉鬼,就在水底,只要他还在水底,有人一旦下水,就会被他缠上,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不对吧,你们不也是下过水吗?”那村民反问道。 万玫这时候忍不住站了出来:“那是因为他们下水前已经将我侄儿的尸骨收回来了,现在就停在我家的堂屋里,刚才你们有人把老陈的尸体运回来,不也看见了吗?” 那几个运尸体的人也纷纷点头承认。 “所以说,原本这万家沟里是没有水鬼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这个叫张火的人给大家带来的。”李伟说着,愤怒在他的脸上展开来,“说实话,死去小孩已经变成了厉鬼,你们那些现在全身发凉,神志不清的孩子都是被他缠上了,包括我的师妹,现在正躺在老陈家中,生死未卜。” “对,这一切都怪这个张火,要是没有他,我们村子里不至于接二连三地死了这么多人,都是这个黑心的人!”万玫哭喊着,朝张火扑打过去。 张火见状,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说:“你们不想发财了吗?那些买家的联系方式只有我才有,你们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张火朝身后退着,没走开两步,一个男人从身后抡起棍子就将他一棍打晕在地。男人用脚踩在他脸上:“你个狗日的,还我儿子命来!” 这人的儿子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 有了这人带头,大家都冲了上去,将所有的恐惧、愤恨都发泄到了张火的身上。爷爷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被打得变形的张火被众人拉了起来,心里又生出些怜悯来。 一个村民说:“将他捆起来,丢进江水里去,好好喂喂那些水里的怪物!” 这时候,爷爷才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们将张火活活打成这样,目的不是惩罚他害了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而是气愤他竟然一直欺骗着大家,想把这江水里的跟黄金一样金贵的动物占为己有。 这样想着,爷爷眼看着众人将他捆得死死的,嘴巴也堵得死死的,一直架着将他丢进了江水之中。他在水面上漂浮了几秒钟,一群白色的动物从水底蹿出来,将他拖进了水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张火,必死无疑。 在处置了张火之后,村民们朝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江面上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然后掉转脑袋来。其中一个村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广财等人。 李伟见状,立马说道:“既然这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想必小师妹也已经醒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万家沟,以后绝不再踏入这万家沟半步!” 说着,李伟就招呼几人快速离开。走了很远,爷爷偷偷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村民还站在之前的地方,看着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着什么。 几人快速回到了陈水德的家中,连忙将门闩好。爷爷径直地钻进了莫晚躺着的房间,罗琪此时正靠在床头打着盹儿,听到嘎吱一声推门声,整个人都被吓得抖了一下。她扭头看了看爷爷,然后站起身来:“莫晚还没醒,你们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她不会有事了。”爷爷抱住她那双冰凉的手,柔声说道。 喻广财走进屋里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看吧。” 爷爷被喻广财拉出了房间,没等万玫开口,喻广财就觉得得为陈水德下葬,等到天亮之后,去附近的山头上替他找一处像样的地方,将他葬了。 趁着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几人叠了些天灯,在堂屋的一侧简单搭起了灵堂,替他超度起来。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爷爷也并不见莫晚醒来。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问喻广财:“师傅,这会不会有问题?” 喻广财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疑了,可也不好下结论,只说:“再等一会儿看,你不要着急,事情是已经解决了,那小孩也不是讨厌的人,肯定会自行离开的。” 喻广财的这话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爷爷的心也被悬得高高的。 就这样,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撑起身来,正要朝那间屋子走去,罗琪从里面忙不迭地跑出来,他对爷爷说:“不好了,莫晚她……” 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他连忙钻进屋子里,只见莫晚的身上又开始浸出了一摊水渍,那水将床上的被子都浸透了,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那股刺鼻的臭水味。 爷爷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上前去抱住莫晚,声音带着哭腔:“莫晚,你不要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候,喻广财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呢喃了一句:“所有的情况都已经解决了,尸体也都入了敛,现在就差找个位置将他安葬了,莫非,真的是莫晚气数已尽?” “啥子气数已尽,这莫晚不是还年纪轻轻的吗?”张七听到这话,都有些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情绪。 李伟说:“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不要跟着搅和。” 张七听了,只好住了口,转身推开门就出去了。 爷爷转过身来:“师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实在不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换!” 听到这话,喻广财稍稍愣了一下:“这……” 爷爷看出来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希望,他连忙拉住了喻广财的手臂:“是可以的,对不对?师傅,我求求你了。” 正在喻广财有些为难之际,一群人将陈水德家中的大门撞开,径直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村民大喊着:“那个叫李伟的出来!” 李伟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他从里屋出来:“你们找我有啥子事?” 李伟的话音刚刚一落下,对方就朝着他脸上一拳砸了过来。爷爷在一旁看得顿时怒火中烧,他抡起拳头就朝着那人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在陈水德简易的灵堂里大打出手。张七见爷爷跟他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也跟着扑了上去,整个灵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还不明所以的喻广财看得头都大了,连忙上前将几人分开来。喻广财大声问:“你到底要干啥子?!” 那个村民脸上不知被谁抓出血来,他气哼哼地说:“这个叫李伟的骗子,不是说等张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气就会消,我们的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村民点点头,咬牙切齿地指着李伟:“要是我儿子醒不来,你们也别想走!”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个小师妹被水鬼缠着,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们,今天之内,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广财非常坚定地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拜托万玫过来通知你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转过身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对,万一你们中途带着你们的小师妹溜了咋个办,这样,这个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内,你们要是解决了这事情,我就将他给你们送回来,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点效果,那你们就准备去江里打捞他的尸骨吧!” 说罢,这村民上前来抓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他的力气好大,根本就动弹不开。张七见状,上前来掰开他的手指头,说:“我跟你去!” 爷爷伸手拽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七就抢先开了口:“别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张七转过身,指着门外对那村民说:“走啊,不走还想来一架啊?” 看着张七跟着那村民出了门,爷爷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让最爱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爷爷扭头过来,看着那口装着那具小孩尸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没忍住上前朝着那棺材猛踹了两脚,开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冲老子来啊!” 爷爷虽然被曾银贵给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脚倒是把棺材盖给踹松了。喻广财见他如此无礼,上前来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之后,喻广财骂道:“无礼!进丧乐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要尊重死者,不管情况是咋个样子的,你看看你现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这样,莫晚永远都别奢望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爷爷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快去把那棺材盖盖好!”喻广财呵斥了一声。 爷爷低着头,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盖好那棺材盖子。谁知,他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么。他将棺材盖子拨开来,只见那具尸骨被他一脚狠狠一踹之后,骨头都有些松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双手的手臂上,他发现那一双手臂骨头的颜色有些不太相同,一只泛着黄色,而另一只则显得很白。 看到这里,爷爷终于笑着点点头,他的脑瓜一亮,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爷爷将几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着棺材里那具尸骨的两只手臂问:“你们发现啥子没?” 曾银贵眯着眼睛,看得非常仔细,他说:“颜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对了!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爷爷伸手指着一旁多出来的一根手骨,“根据颜色来判断,这根骨头才应该是他左手的骨头。之前,这小子死后,在水里作乱,是因为他的尸骨没人收,现在有人收了,却偏偏又拼凑错误。” 喻广财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拨开众人,拿出一张符来包着那骨头,将尸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换下。然后缩回头来,看了看,这才觉得对上了号。 这时,罗琪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几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爷爷连忙从那棺材后面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他见莫晚已经被罗琪扶起来靠在了床头,连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他这才放了心。 “房间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轻声说道,伸手挡在了鼻子前。 爷爷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膀:“没啥子,一切都过去了。”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没想过我能再醒来,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丢进了水里,不断地沉啊沉啊,我感觉我就快出不上气了,结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里看见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张嘴就被水给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却一直都看不见。我觉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莫晚的话,让爷爷听了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以后不要再说死啊死的,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 莫晚羞红了半张脸,她伸手打了爷爷一下:“你在说些啥子哦!” “莫晚,答应我好吗,找个懂这行的师傅,在你脸上绣个东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实爷爷就是在让莫晚去找个内行师傅毁容。 莫晚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后不准备做入殓师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爷爷回想起上次听喻广财所说的,关于莫晚的命理的话。她命中带火,这长时间地接触死人,已经让她的火气有所减少了。做入殓师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延长自己寿命的做法,可如果做这个行业,那就必须要先毁容,不然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更长的时间,不要一天两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爷爷说道。 莫晚笑着望了他一眼,说:“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就好像你也离不开我一样。既然已经这样决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丛中见到的我一样。会一直这样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谁都不能改变它。” 爷爷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被莫晚的这一席话给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个村民带着张七回来了,让众人惊讶的是,之前还在拳脚相向的两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村民进了陈水德家的院子,见了几人,乐呵呵地说:“张七兄弟跟我们讲了好多你们跑江湖的事情,真是听得我都想五体投地了。我家儿子已经苏醒了过来,谢谢几位师傅。” 喻广财听后,说:“我这徒弟就是古灵精怪得很,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这次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毕竟能够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村民连连称是,再次道完谢之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那个中午,喻广财等人准备随便吃些东西,然后上山去为陈水德和他的侄儿寻找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万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杀一只鸡,说是给莫晚补身体。几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天下午,喻广财带着几人去转山。站在万家沟那个回水沱对面的山谷上,指着那脚下的山形道:“这绝对是一个上上位,你们看,这山形蜿蜒盘旋,好似青龙匍匐,这江水回旋而过,有如玉带缠腰,能够葬在这里,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够出一个达官贵人。就这里吧,也算是对老陈这厚道人的最后一点好处。” 等到了晚上,几人合力在喻广财已经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时,将陈水德和他的小侄儿抬上山安葬了。喻广财又向万玫嘱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规矩,然后就带着徒弟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喻广财进门之后,等所有徒弟都跟了进来,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休整休整,半个月之内,别再接其他的活儿了,大家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手艺,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烦事儿,我看唢呐、小鼓、二胡啥子的,你们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师傅,你不要乱说啊,我可记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在背曲谱。”张七连忙争辩。 爷爷其实听出了喻广财的意思,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说话的。他是出于关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来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会一直睡不着觉。 那段时间,莫晚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两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这次回家,爷爷发现三爷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曾祖父准备送他去念书,爷爷非常高兴。见曾祖母也对莫晚疼爱有加,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莫晚的身世,他准备将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个其他人再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爷爷陪着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亲,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好奇。两人在那个院子里喝了很多酒,这时候秋天快来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可当莫晚再次拿着那个花洒站在花丛之中,给那些枯枝败叶浇水的时候,爷爷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莫晚是那样的干净,无忧无虑的,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尾声 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我好像掉进了一幅画卷之中,我开始在脑中描绘莫晚的样子。我向爷爷说了很多个我描绘的版本,他都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莫晚并没有这样好看,只是在后来的生活中,我在脑子里将她故意地美化了,对于我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她好看。” “那后来,你跟莫晚咋样了呢?在一起了吗?”我问道。 爷爷扭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要是跟她在一起了,现在可能就没有你了。” 听到爷爷这话的时候,我回想起了我那去世多年的奶奶。我也跟着笑了笑,说:“那后来的故事是咋样的呢?” “后面的故事啊……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像真的。”爷爷说着,眼瞭望到很远,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我先给你讲讲林子的事吧。” 那天下午,告别了莫管家,爷爷带着莫晚再次回到喻广财的院子,见喻广财已经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爷爷知道,他还是没有等来林子寄回来的第三封信。林子跟着黄师傅进了那青龙山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许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再没有人会知道。 这天下午,爷爷终于等不及了,他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了那个信差。那个信差嗜酒,爷爷送了他一瓶香醇的老白干。信差拖着爷爷到一间馆子里坐下,给爷爷也倒了一些,并问酒馆的人要了些花生米。 爷爷开门见山地问他:“我来问问,有没有收到和上次那封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信?” “没有。”信差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么肯定,都不翻翻?” “不用翻,那封信是从部队送出来的,我不会记错。”信差说着,并准确地背出了军队的番号。 “这个你还记得那么清楚?”爷爷有些好奇。 信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那条腿在爷爷的印象中总是一瘸一拐的。他说:“老子当年也是川军的,后来打仗折了腿,这才回来做信差,我对部队的东西非常敏感,沾一点我都能记得,尤其是在我退伍之后。” 爷爷实在没有看出来,面前这个整天嗜酒的瘸子,以前竟然也是一名军人。 信差继续说:“现在世道不同了,以前投靠川军,是为杨森、刘 6e58." >湘等人效力,现在好了,统统归了蒋大头,最关键是这蒋大头把川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找到机会就会打压你,削你的职。”.99lib? “你好像对现在的川军部队也很了解啊?”爷爷问。 信差冷笑了一声:“虽然老子现在人不在部队,可有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有一样不清楚的。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有听过你兄弟寄回来的信上写着的那个部队的番号,以前是没有的。” 爷爷回想起之前林子在信中提到,这个特别小组,是直接受潘司令领导的,所以外人并不知情。 爷爷说:“这可能是有别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新改的一个番号,我只是很担心他,要是有了他的信你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啊。” “这是肯定的,好歹也算是战友。不过如果你们实在等不及的话,可以去部队找他,我可以帮你托我熟人,让你们见上一面。”信差笑着说道。 “等段时间再说吧,去军区见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尤其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说着,爷爷就离开了。 回到喻广财的院子,爷爷将那天下午与信差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喻广财想了想,说:“外人没有一个晓得他们组织的番号,又是替上级做事,不是摆明了去做替死鬼吗?” 爷爷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也就不多说什么,随时都跟着他。 等到三天后的一个早上,喻广财早早醒来,叫醒了睡在一旁的爷爷。他说:“去找那个信差,给他些大洋,托他带我们去部队,找不到林子,我连觉也睡不好。” 爷爷也在心里打起了鼓,如果不快一步确定林子的安危,他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直都放不下。 信差在收了钱之后,办事非常积极,第三天,他来通知几人,让几人直接去,到时候有人会在岗哨处接应他们,带他们去找林子的团长。 带着信差给的联系方式,几人连夜赶去了四川。这军区的驻扎地平常人是一般不让你靠近的,可当几人刚好走到岗哨前三百米的时候,一人就迎了上来。他说:“我在这里等几位差不多半天了……” 这人向喻广财等人介绍了许多情况,其实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从他的谈话中,爷爷可以判断,这人现在至少是一个团副之类。可曾经他是那个信差的手下,受过他的恩惠,所以现在要尽力报答他。 在这人的带领下,喻广财等人终于见到了林子的团长。团长见了几人,非常热情,将几人迎到会客室坐下。 喻广财开门见山地问:“这一次专程赶来,其实有些冒昧,可我非常担心,我的徒弟林子他现在到底咋样了?” “林子他很好,有专人照顾他,不会出啥子情况的,你放心。”团长说着,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我希望军老爷可以讲实话,我感激不尽。”喻广财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哦?林子是咋个跟你们说的?”团长问道。 喻广财掏出了林子寄回来的两封信,递到了团长面前:“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团长拿着那几封信读了起来,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他将信纸放下来,说到:“我很好奇,林子是咋个寄出这些信的。” “哦?此话怎讲?”喻广财问道。 团长说:“他现在算是我们的重点监护对象,照理说,他没有方法寄出这些信。” “重点监护?到底咋个啦?!”喻广财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团长起身说:“你们跟我来,看看就晓得了。” 几人跟着团长一路弯弯绕绕,最后钻进了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中分布着很多个牢房,可这些牢房又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至少里面还放着一张张像模像样的小床,上面还放着一些被子,都比较新。 团长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看样子你们并不知情。之前,林子、迟瑞、路远、何顺强、赵蛮子几人接受团部的命令,去贵州大娄山调查敌情,结果几人无功而返,林子因为误踩中了某种带着剧毒的植物,回来之后一直神志不清,老是在重复着青龙山上的啥子阵法。” “你的意思是说,林子中毒已经疯了?”喻广财问。 “是的,不过他被我们照看得很好,虽然医生一直找不出他那毒素根治的办法,可在这里,他至少可以吃饱穿暖。”团长说着,一直走到了那条走廊的最里端,“我看你的信,上面说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当然,青龙山的事实际上我是不晓得的,只是士兵之中一直有这样的谣传。你这信封上的番号地址是假的,因为在部队里面发出去的所有信件,地址都是乱写的,比如我是侦察团三连,有可能会写成二连,这是军队的一种常识,更别说按照他内容里面写的,啥子特别小组,这种机密小组要是真的存在,不可能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写出来。”走到了头,团长对一旁的士兵说:“开灯!” 啪嗒一声,整个走廊都亮了起来。谁知,这一亮团长倒是傻了眼,这林子竟然并没有在那牢房之中。团长急了:“林子呢?!” 团长叫人开了门,在牢房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林子的踪迹。直到他将铁床翻开,这才发99lib.现下面有一个大洞,刚好能够容得下一人爬出。喻广财也是傻了眼,他看了一圈,在那床边发现了一排字,上面写着: 我去青龙山,找回失踪的弟兄。 团长一看,扭头对旁边的士兵说:“你带这几位回会议室,我去电话通知哨兵,不能放走他,太危险了!” 等团长消失在了走廊的一端,那个士兵摇了摇头:“都怪那大娄山的那种毒刺,如果当初林子不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爷爷听出了话里隐藏的意思,扭头问:“你当初也去了大娄山?” “是的,我叫路远。” 这个名字在场的几人都记得,就是那个在信中,林子说被他活活用灭灵钉钉死的人。 那天,等到了傍晚也没有等来丁点关于林子的消息。这林子好像在钻出了牢房之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天快黑的时候,喻广财带着几个徒弟作别了团长。 等到出了军营,张七问:“你们觉得团长的话可信吗?” “有根有据,不信都难。”爷爷说。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机密,而故意在制造假象呢?”张七说。 爷爷觉得这个推断不太可能,因为这样一来,那信封上留下的地址就解释不通了。但他没有与张七争辩,这事情似乎比几人想象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再吱一声。喻广财这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扭头问道:“我觉得我需要去一趟青龙山,这一次过去不管林子在信中讲的事情是真是假,都非常危险,一方面有日本人封锁,一方面那青龙山上到底有啥子,还真的说不清。所以,你们愿意随我去找林子的,就举个手示意一下,其他人就回院子里等我。”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举起了手来,没有一个人迟疑半点。喻广财望着众人,重重地点着脑袋,眼睛里有东西在不停地闪动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