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都市妖奇谈2·不良少年的资格》 奇谈之一 泉先儿 天还没亮,大海在微风中安安静静的。当不远处渔村的人类还没有开始一天的生活时,几个“人影”从空中和水中出现,聚集在海边的礁石上。 当最后一条人影从天上落下来时,大家都向一个人围了上去,一个老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白先生,大家都到齐了。” “没有被他们发现吧?”从外表看来,这个“白先生”的年纪并不大,但是言行中却透出十分的威严。 “大家是分头来的,时间也错开了,就算有一两个被看见,也不会引起这里妖怪的注意。我们在人类的城市间来来去去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而且立新市那些厉害的家伙也不是特别爱管闲事。”还是那个老者在回答。 白先生沉声道:“要做这样的大事,还是小心点好。大家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落脚,徐老、沈兄弟、田兄弟和我,我们四个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暂时不要露面,免得被这里的家伙们盯上。”沉默片刻,他又加上一句,“大家尽力而为,家乡父老还在等我们回去。” 一个女子说:“这几天我找到了几处偏僻的旅馆,大家可以先去安身。” “不好,尽量不要住人类的地方,”另一个女子立刻表示反对,“我发现了一处废墟,我们可以到那里躲起来。” “那种地方不是更惹人注意。”第一个女子反驳道。 “总好过住在人类中。” “人类是最好的掩护。” …… 说着说着两个女子就吵了起来,其他人都不做声,大家都知道她们两个都对那个白书天有意思,一有机会就争着在他面前出风头,彼此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事。所以大家也不去劝解,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够了!”白书天怒喝一声,一掌打在身边的礁石上,将坚硬的礁石打出了一个大坑,指着两个女子喝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吵!如果你们还不能以大局为重,就立刻滚回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他一发火,两个女子顿时安静了。 白书天叹了口气,挥手道:“大家先在附近隐蔽起来,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通知你们。” 妖怪们纷纷消失在淡淡的晨曦中,白书天身边只剩下了刚才点到名的那三个人。 “徐老,你去找你的朋友打听吧,小心别露出马脚。沈兄弟和田兄弟,你们混到城市里,记得要装成刚刚搬来居住的样子,带上些铺盖什么的掩人耳目。”等他说完,那三个人向他行礼,然后就消失了。白书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碧蓝的海水,迎着海面上跃出的朝阳慢慢闭上了双眼…… 几个清晨出海的渔民已经回到了港口,就在港口卖起收获的鱼虾来,形成了一个很热闹的集市。很多附近的居民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来买海蛎子什么的尝鲜,甚至还有人开着车从市区赶来。白书天在人群中转悠着,还买了两条鱼提在手里,一副“我是普通人类”的样子。他发现离海不远就有一座工厂,但是这里的海水和鱼类的样子还算正常,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看来关于立新市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唉,又多了一家这么大的工厂,我从那里走亲眼看见黑乎乎的废水哗哗地往海里排,再这么下去,这片海恐怕就快没有鱼喽……” 白书天听到这些,在船边停下了脚步。 另一个渔民说:“说来也奇怪,连盖了好几座工厂,我们这里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海水很清,鱼虾也不少。” “这么大的海一时当然不碍事,天长日久就难说了,也许我们很快就没有饭碗啦……” “哈哈,到时候就去工厂里找份差使吧,也许比打鱼挣得多。” “听说前两天城里的学生跑到政府门前抗议,说这里的工厂破坏了环境。” “学生懂什么,开工厂能挣大钱,谁还管海变什么样!打鱼挣钱多还是人家的企业挣钱多?要是我有钱,也去建一家工厂!” “就凭你?下辈子吧!” 白书天转身默默走开。 看来每个城市里的人类都差不多,自己要找的东西又会在哪里呢?他想到城市里去,又不想就这样飞过去,正想向路人询问哪里可以坐车时,就看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 这是个娇艳可人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漂亮的长裙,笑盈盈地向白书天打招呼:“嗨。” 白书天警惕地看着她,却发现自己对她根本无法有任何敌意。 “你是刚来立新市的吧?”女子笑眯眯地问。 “是啊。”白书天淡淡地回答。 “路过、定居还是来旅行啊?”她继续问。 “和你有关系吗?” “有啊!”女子睁大了眼睛,“定居的话,介绍住处2000元,不管你要什么环境保证让你满意;旅游的话,导游费一天1500元,包食宿,纪念品7折优惠;路过的话……你要不要买地图?” 白书天看着这个女子,疑惑地问道:“你……是开旅行社的?”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开旅行社的。”女子满怀期待地笑着问,“你需要什么服务啊?” 白书天看着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说话。女子继续说着:“你需要什么呢?只要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就可以做到哦。对了,我叫泉先儿,你呢?” 泉先?难怪自己对她一点也提不起防范之心。白书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向泉先儿伸出手:“我是白书天。如果是十人以上的旅行团你能不能接?” “当然,有钱怎么不赚!费用按人头算。”泉先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四千六百元整,您点好。”珠宝店老板漫不经心地递过钱来,好像这笔交易可有可无似的,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最少可以从这笔交易中赚到一千五百元。 泉先儿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趴在柜台上,一直盯着对方看。 珠宝店老板又取出了几张零钱加上去,并且故作感叹地说:“我们..都合作这么多次了,连零头也不让我赚,你做生意可真有一套。” “那也没见你多给我零头。”泉先儿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没说出来。她仔细地把钱点了两遍:四千六百二十七元,一分不少。她这才把钱塞进口袋里,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走出珠宝店,外面就是立新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天色将暮,一个个装饰精美的橱窗纷纷亮起了七彩的灯火,把里面的商品映得更加眩目。泉先儿最喜欢这条街,每次来这里她都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看,一直走到街的另一头。 “哇,这件衣服真漂亮,赶快记下这个款式,回去自己做一件。”泉先儿看到新上市的夏装,“啧啧”赞叹起来,然后掏出纸笔,趴在玻璃上照着画,“一件衣服几百上千元,不如自己做来穿合算。”她画完了看中的衣服,在街上旋身打个转,长裙飞舞起来,卓然的身姿顿时吸引了一大片目光。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也是照着样子自己纺织、自己裁剪的。“怎么样?好看吧!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呢!”她注意到了路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想。如果她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在欣赏她的衣服,而是盯着她的身材流口水的话,心里大概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这件也不错,这件也很好,这件……”泉先儿一口气画了十几件衣服的样子,再看看还有那么多自己没见过的衣服,也不可能全部画回去,只好叹了口气,再去看展示其他商品的橱窗。 “这盏灯好漂亮,像大贝壳一样……可惜家里不能用……” “这个手镯我戴一定很好看吧?” “这个皮包式样真特别。” “这个毛绒玩具太可爱了,好想抱着睡觉啊。” “这些小摆设真有趣。” …… 她一路走一路贴在橱窗上看,看到什么都要称赞上几句,但是不论是贵是贱,上至几万元的首饰,下至几元的小饰物,她都绝对不会掏钱去买。 泉先儿用手牢牢按着钱包,生怕自己会一时受不了诱惑胡乱花钱。可是现在看到的这件东西她实在太想要了,甚至忍不住把脸贴在玻璃上,看起来就快要穿过玻璃钻进橱窗里去了。 搭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姐,一个人呀?”泉先儿连头都没回。 “小姐,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泉先儿压根没听见,仍然在紧盯着那件东西看,直到搭讪的那个男子不耐烦了,把手放在她肩上时才回过头来,看眼前的三个男人,指着自己问:“你们在跟我说话?” “是呀,小姐,我们认识一下吧。”一个男人摆出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向泉先儿抛媚眼。另外两个不怀好意地挡在泉先儿身后,决心不让这个单身的“猎物”跑掉。 泉先儿忽闪着眼睛看着他们。 “小姐,一个人逛街多寂寞呀,我们来陪你吧,一定会让你玩得很开心的。”他们见泉先儿没有反抗,语言和动作也开始放肆起来。 “嗯……”泉先儿考虑着,“可惜我得回家,没有时间了。”家里还有那个所谓的旅行团在呢,虽然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出来旅行过,可是自己收了钱总不能不管他们。 “偶尔享受一下生活嘛,那么急着回家,是不是家里有人等着你呀?他能比我们几个帅吗?我们请你去喝一杯吧。”说着,那个男人把手搭在泉先儿肩上。 泉先儿侧着头想了一阵子:“喝酒?你们出钱吗?” “当然了,只要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怎么可能不尽力满足美女的‘任何’要求呢?” “任何要求?好吧,我想喝酒,还想要那个。”泉先儿毫不客气地指向橱窗里那件自己看了半天的东西。那是一件玻璃工艺品,造型是一位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鱼,只有巴掌大小,标价不过二十块钱而已。 那几个男人虽然不知道她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但他们正为“猎物”到手而高兴,毫不犹豫就为她买了下来。泉先儿把装着雕像的盒子抱在怀里,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三个男人簇拥着她向一家夜总会走去,双方心里都在想:“今天运气真不错啊!” 周影看着顾客付钱下了车,回头迎上了两双失望的眼睛。孙剑叹了口气,摇头说:“又不是。”火儿也叹息着说:“可惜,不是宵夜啊。” 孙剑最近接了个抢劫出租车的案子,而周影作为他的朋友,又是个出租车司机,理所当然就被他拉来当诱饵了。孙剑雄心勃勃要破案,火儿则下定了决心,就算吃不好吃的东西也绝对不让这个讨厌的警察成功,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孙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了。 “回闹市区吧,劫匪通常是从那里上车,以减少司机们的警惕。”孙剑知道这种守株待兔的办法要看运气,所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 周影很有耐心,对别人的事更不着急,反正现在警方每天给他补助,算算收入比平时还好。他慢慢掉转车头,向闹市区开去。 看到胡同边上的群殴时,孙剑立刻就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扮演出租车司机的助手,不等周影把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冲着那帮人大喝一声:“警察!都不许动!” 那帮人一听到警察两个字马上就停住了,等他们看清楚孙剑手里亮出的警员证后,立刻一哄而散,只留下被围殴的那个人躺在地上。 孙剑走过去,把那个人搀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男子苦笑着回答:“没事,谢谢你,孙警官。”看来他认识孙剑。 “哦,是你。”孙剑也认出了这个人,“李文柯是吧?这次又怎么了?那些人是哪里的?” 这名男子叫李文柯,是个环境保护志愿者,因为他专门和那些制造污染的大型工厂作对,所以遭受到了一些人的恶意报复,被一帮人围殴。当时那个案子就是孙剑负责的。李文柯这个人在立新市也算是个名人,他原本是政府公务员,一年前辞职开办了一家苗木场。他的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大部分时间和金钱都用在了宣传环保知识以及和那些污染企业作对上,很多企业都把他视为眼中钉。但他身边也有为数不少的支持者,而且据说还有一些企业在背后扶持,为他提供资金和人手。他今年刚刚被选为人大代表,在一次会议上拍案而起,与一位认为应该先发展经济再治理环境的副市长争论,这件事经过电视转播,在立新市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他们是……不,没什么了,反正我也没事。”李文柯一边说,一边擦着脸上的血。 “你又在‘管闲事’了?”孙剑拉他上车,示意周影送他去医院,“这次是哪家厂子?” “新园化工厂。”李文柯低声说,“他们把污水直接排到海里,一点净化措施都没有,现在那一带的海水已经开始变质了。我们向有关部门反应了,可是他们的排污口有专人看守,我们根本没办法提取样本。唉,如果没有很确凿的证据,这种事政府根本不愿意管。在某些人眼里,环境的污染和那点所谓的经济利益根本不能比,实在毫无环保意识!”说着,他握紧了拳头,“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也许会让很多人少挣很多钱甚至失业,可是……总得有人做吧?难道真的任由他们这样胡搞下去?” “放心,大多数人知道你是对的。”孙剑拍拍他的肩,“他们只是没有你那样的勇气站出来而已。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会尽力帮你。” 李文柯下车时,连周影也和他握了握手。 车继续行驶,孙剑靠在座位上感慨道:“如果真有一天,地球污染得没有办法住了,人类该怎么办啊……” 火儿不屑地说:“人类就去死吧!反正我们可以搬家!对不对,影?” 周影不知道在回答谁的话:“是啊……”就算可以搬家,“背井离乡”又谈何容易,只要可以将就着住下去,谁也不会想要远走他乡吧? “哎,周影,拉那两个人,不像好人的那两个!”孙剑的注意力回到了工作上面。 “看起来不好吃的那两个!”火儿也开始继续他的破坏工作。 鹿九缩在座位角落里,希望不会碰到身边那个衣着暴露的女郎,更希望对面那个男“人”可以因此忽略自己的存在——可惜依照惯例,这两个愿望都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果然,身边的女郎看着他的样子,反而“咯咯”笑着,更加亲热地凑了上来,贴在他身上说:“干吗不理人家呀?来嘛,我们喝一杯。”一边还在他耳边吹着气。 扑鼻的香水和化妆品味快把鹿九熏晕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躲,恨不得钻进墙里去。 可惜,就算鹿九真的有本事钻进墙里,也只能躲过身边的女郎,那个正笑得阳光灿烂的“人”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哈哈哈……”那种让鹿九一听到就浑身哆嗦的招牌笑声传了过来,刘地一屁股坐到鹿九身边,使劲拍着他的肩,“怎么样,美酒、美人全是我请客,我对你多好呀,你一定很庆幸交到了我这个朋友吧。”说着抓过了两瓶酒,一瓶塞给鹿九,一瓶自己拿着,“来,干瓶!”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鹿九看着手中价值不菲的名酒都快哭了,他们鹿蜀天生胆小,但是在认识刘地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怕一瓶酒。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前生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所以今生才会认识刘地这个“朋友”。 每过十天半月,不管鹿九躲到哪里,刘地都能找到他,并把他揪出来喝酒,而且每次喝酒的下场都是醉到不醒“妖”事,然后头疼上好几天。鹿九的酒量即使在妖怪当中也算大的,可看着刘地那种以瓶代杯的喝法,他也不禁浑身发冷。 “喝呀,别客气!”刘地卡着鹿九的脖子“劝酒”。 “我真的……咕嘟……喝不下……咕嘟……”无论鹿九怎么挣扎,也躲不过刘地手里的酒瓶子。 “你上次还喝了十一瓶呢,这次总得有点进步吧。来,再干。”刘地酒量超群,在立新市的群妖中颇有独孤求败的感觉,所以他一直用心培养鹿九,希望他将来有一天可以和自己一较高下。 见鹿九满脸惶恐、极度不情愿的样子,刘地把酒瓶放回到桌子,长叹了一声。 “鹿九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刘地一脸严肃,双眉紧锁,语重心长地对鹿九说,“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好——不逼你,你能与时俱进吗?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我在酒量上一较高低,我就算输了也觉得欣慰啊。唉,放眼天下,但求一败的心情,有谁可以理解啊……”他的双眼中闪现出沧桑和忧郁,仰天长叹道,“曲高和寡,天才是注定了如此的寂寞啊!鹿九啊,你真的不明白吗?” 鹿九明白。他知道刘地说了这么一大串,目的只有一个──捉弄自己。立新市至少有两个妖怪是以欺负弱小为乐的,一个是火儿,另一个就是刘地,这是立新市中妖妖皆知的事实。 鹿九承认,被火儿和刘地列入“朋友”(其实不过就是欺负对象)的名单后,自己在立新市的生存容易了很多,像他这么弱小的妖怪之所以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生活,主要是因为那些不怀好意的妖怪们没有一个敢和火儿抢“食堂”,敢和刘地抢“玩具”。但鹿九还是怕火儿和刘地怕得要死。火儿的行为至少还有理智的周影可以约束,刘地却是天不管地不束,没有谁可以让他收敛。 “我受伤的心灵啊……”刘地看鹿九对自己的动情表演如此不配合,失望地感慨着知音难觅,一边又搂着对方灌起酒来。 当第十二瓶酒被刘地强行倒进肚子里后,鹿九终于醉得不能动弹。他摊着四肢昏倒在沙发上,一边还做着被刘地欺负的噩梦,不住地呻吟着。 “唉,寂寞啊……”刘地还在装模作样地叹息着,可惜已经没有观众来看他表演了:鹿九和三个陪酒女郎都醉得一塌糊涂,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空酒瓶子,服务生一边收拾,一边惊讶地看着他。虽然这些酒有二分之一是刘地自己喝掉的,但他现在仍然十分清醒,还拍着那个吃惊地嘴都合不上的服务生要他“再来十瓶”。 服务生出去了,刘地心里开始盘算下面干点什么,是找个女人去约会呢?还是去跳舞?再不然去找别人“玩”?这时一阵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分辨出其中有女子的声音后,刘地立刻把头从包厢里伸了出去。 两名服务员拦着正要离去的泉先儿:“小姐,您不能就这么走。” 泉先儿不快地跺着脚,把那张高达五千余元的账单塞回服务员手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是他们要请客的。” “可是他们都喝醉了,小姐您看……”服务员为难地看着醉成烂泥的三个男人,又把账单递了过来。 “难道你们这里喝醉了就可以不付钱啊?”泉先儿再次把账单推回去,就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反正我不管,我要回去了。” “小姐……” “我要走了,让开啊。”泉先儿生气地嘟起嘴,本来以为今天运气不错,有人送东西还请喝酒,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既然你们是一起来的,请您把钱付了再走吧。”服务员的态度十分客气,但就是不肯放她走。 “我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我帮他们付钱。”泉先儿绝不退让。 刘地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当他看清楚那边桌上的空酒瓶数目后,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厉害啊……” 服务员也知道,夜总会里常常有男人带女子来喝酒玩乐,这些费用当然是由那些男人来支付的,因为吃喝之后他们还想要从那些女子身上得到别的东西。可是这次的情况确实特殊,使他不得不叫住了这个女子。那些男人原本应该是想把这个女子灌醉,然后好为所欲为,所以一上来就尽点了些烈酒。谁知道十几瓶酒下去,那几个男人都倒了,这个女子却一点事都没有,精神反而更好了,意犹未尽地这种酒也要一瓶尝尝,那种酒也要一瓶尝尝——她一样喝一瓶,自己却还说只是“尝尝”。 这个女子喝了这么多酒,而且瓶瓶价格不菲,所以当她一抹嘴要走的时候,服务员过去拦住了她。酒是她一个喝掉的,那几个没占到什么便宜的男人肯不肯付钱还不一定——即使肯付,这么多钱他们付不付得起又是一回事呀。 “小姐,如果您不付钱的话,请等我们老板来了再走。”服务员准备回避责任了。 泉先儿生气地踢了踢那烂泥一样的几个男人。还说请自己喝个痛快呢,谁知道竟然这么没用,每人三瓶酒都没喝完就倒下去了,这下怎么办?难道真要自己付这笔钱?呜呜呜,早知道就不贪小便宜喝这么多了,泉先儿双手捂着钱包,舍不得从里面取出哪怕一个钢镚儿来。 一只手搭上泉先儿的肩:“喂,小姐,一个人不寂寞吗?” 又是这样的台词?泉先儿眼睛一亮,心想该不会又有人想请自己喝酒吧?转过头去,她看见了一张带着坏笑容的英俊脸庞。 “你……”泉先儿和刘地一齐指着对方,相互看着,忽然又一起笑了起来。 “难得难得,巧遇巧遇,缘分缘分。”刘地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刘地。” 泉先儿也大方地伸出手来:“我叫泉先儿,很高兴认识你,刘地。” 听到“刘地”这个名字居然没有反应?“你刚来立新市吧?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一起喝一杯。”他马上熟络地搭着泉先儿的肩,又对还等在一边的服务员说,“这里的账一起结了,再去拿十瓶酒来。” “请我喝酒,还帮我付钱?”泉先儿笑得眼睛都眯快没了,用力点着头,“好啊,好啊,我还有好几种没有尝过什么味呢。”马上又遇到请自己喝酒的了,今天运气果然不错。 “先生,您要的十瓶酒。”服务生把十瓶不同的酒端进来,他和同事们已经在暗中打赌这一男一女两个“酒桶”还可以喝多少了。 “全开了。”刘地一挥手。 “等一下。”泉先儿忽然叫住他。 “没关系,十瓶不算多,喝醉了我会照顾你的。”刘地拍着胸膛安慰她。 “不是……”泉先儿不好意思地说,“反正你已经说好要请客了,能不能先把钱拿出来再喝醉?”她要避免再次发生让自己付钱的悲剧。 刘地愕然良久,忽然大笑起来,掏出钱包拍在桌上,对服务生大声道:“再来十瓶!” 瑰儿一只手抓着电熨斗熨衣服,一只手抓着遥控器选电视节目,嘴里还哼着歌,十分自得其乐。 她一天到晚要做的工作可真不少:要给火儿和周影做饭,又要购物,洗衣服,打扫房间,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各种突发性事件,比如说火儿烧了哪里的房子得伪装成火灾啦;林睿暴打了讨债公司的人要修改记忆弄出去丢掉啦;刘地抛弃的女妖怪上门来讨公道啦(也包括被刘地抢了女人的雄性妖怪或人类男子上门来拼命);周影对人类行为不理解时及时进行解释啦;南羽收拾了新鲜的妖怪要去替火儿拿回来啦……总之她觉得自己是这个城里最忙的妖怪。 “当……”烤箱蜂鸣起来,瑰儿丢下熨斗正要去把自己烤的“妖排”端出来,门铃忽然“丁丁冬冬”地响了起来。 “忙死了,忙死了。”瑰儿嘴里咕哝着,冲过去开门。 周影这个时候在工作,他是个守时的妖怪,绝不会提前下班;火儿回来吃宵夜的话会走窗户;刘地从来不敲门(他眼中根本没有“门”这种物体的存在);林睿要做好孩子,这个时间早按好孩子的作息时间上床睡觉了(他母亲今天在家)……那么会是谁呢?南羽还是鹿九?瑰儿一边猜测着,连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 “山南路167号十三号楼601,是这里吗?”外面站着一个看起来和瑰儿年纪相仿的陌生女子,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是啊,这里就是。”瑰儿打量着这个从没见过的女子,猜测着她的来意。 “你好,我是泉先儿。”泉先儿从身后拖出刘地,向瑰儿递过来,“我把这个给你们送回来了。”刘地满身酒气,双目紧闭,还不时说句胡话,打个酒嗝,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全靠泉先儿提着才没倒在地下。 瑰儿被吓了一跳,疑惑道:“这、这……是……刘地?他怎么了?” “喝醉了呀。”泉先儿奇怪地看着瑰儿,心想她不会连喝醉了都看不出来吧? “刘地喝醉了!”瑰儿有一种彗星马上要撞地球了的感觉。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刘地是那种外表疯狂、内心理智的人,他很清楚什么叫适可而止,绝不会轻易喝醉,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的——而且以他的酒量,实在很难和喝醉扯上什么关系。 “这是谁变成了刘地的样子吧?”瑰儿蹲下去研究。 “你到底要不要啊?这里不是他家吗?”泉先儿不喜欢刘地身上的酒气,一直伸着手离身拎着他,现在胳膊都酸了,催瑰儿快接过去。 “这里才不是他家呢!”瑰儿立刻大叫起来。不过仔细想想,刘地一天到晚呆在这里,而且这家伙好像没有自己的“家”,除了和女人住酒店、住女人家里,就是睡在酒吧里,或者随便睡在哪里的地上,其他时候就是赖在这里了。 看瑰儿在那里沉思起来,泉先儿有点不耐烦了,硬把刘地往瑰儿手里一塞,说:“还给你了啊。” “好吧,也不能不要他。”瑰儿不情愿地接过去,也学泉先儿的样子伸着手臂拎着,心想以前那些和刘地一起的女子都恨不能独占他,这个怎么不一样,真遗憾啊。 出于礼貌,瑰儿无精打采地向泉先儿道谢:“谢谢你送他回来。” “不用客气。”泉先儿甩着手臂,笑着说,“给我钱吧。” “什么?” “给钱呀。”泉先儿向她伸出手来。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瑰儿看着手里的刘地,心想难道是他干了什么好事? “因为我打车送他回来的啊,还我十二元出租车费。”泉先儿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钱。 瑰儿撇撇嘴:“要我花十二元买刘地?我才不干呢!我一分也不出,不行你把他拿回去随便丢哪儿吧。” “真小气。”泉先儿嘟起了嘴,“我好心送他回来呢。” 瑰儿在心里说:“也不知道是谁小气呢,十二元还想要回去。再说了,就算你好心送刘地回来十次,我也不会感激你的。”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泉先儿。 “算了,算了,看在他请我喝了酒的份上。”泉先儿强忍着心痛,放弃了对十二元的追讨,向瑰儿摆摆手,转身走了。 走出居民楼,迎着灿烂的星空和凉爽的夜风,泉先儿深吸了口气,强自忍住因为那十二元而快要流下来的眼泪。仔细想想,今天运气还算不错:不但有收入,而且有人给自己买想要的东西,还有人请自己喝酒,除了那十二元……唉,不想这个了,明天要更努力才行!家里还有旅行团在等着呢,就算他们哪儿也没去,今天的费用还是要收的,嘻嘻,又有两万元的收入了。她向天空挥了挥手臂,精神十足地走了。 “天哪,刘地居然会喝成这样……”瑰儿提着刘地左看右看,花了二十分钟,终于确定了他不是在装醉。可是要把他放在哪里呢?床上?不行,火儿绝对不会允许刘地睡他的床;沙发?这倒是刘地日常睡的地方,可是今天瑰儿刚刚洗了沙发套;地板?刚刚擦过还打了蜡……犹豫一会儿之后,瑰儿拎着刘地扔进了浴缸。 “不过那个叫泉先儿的女子很奇怪呀,不像刘地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们呢……”瑰儿一边继续干家务,一边想着。 “我喝醉了?”刘地的咆哮声震动了整座楼。他将手按在桌子上,狼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瑰儿、周影、火儿以及兴冲冲地跑来看热闹的林睿,“你们说我喝醉了?” 大家一起点头。 “砰!”刘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眼神变得凶狠无比,“你们敢再给我说一遍!” “你喝醉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我,刘地,怎么可能喝醉!” “你明明就是喝醉了。”瑰儿指出事实。 刘地燃烧着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把她吓得躲到了周影身后,只露出头来坚持真理:“你的确就是喝醉了嘛!” “就是就是。”火儿得意地说,“用凉水泡你都醒不了,还是我好心把水烧开你才醒过来的呢。” “你是想把我煮熟吧!” “是又怎么样!你煮熟了还不一定好吃呢!” “死鸟!” “死狗!” 刘地和火儿马上偏离了主题,摩拳擦掌准备打一架。 “火儿,刘地。”周影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屋子里已经够乱了:满地都是被刘地打破的浴缸碎片和水;看到刘地喝醉,林睿大笑着在墙上用爪子抓出的一条条痕迹;瑰儿用来打刘地的锅子倒扣在地上,锅子里的菜和油洒得到处都是……周影觉得自己有义务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周影,你来说,我真的喝醉了吗?”刘地还是不死心,抓着周影问。 “是。”周影也觉得奇怪,他是第一次看到刘地喝醉。 “耻辱啊……”刘地颓然地坐下,他知道周影不会骗他,也就是说他真的喝醉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子灌醉的。自己自从学会喝酒以来,一向是纵横四海、独孤求败的啊,怎么能就这样被一个女子打败了呢? “快说、快说,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去了哪里?” “怎么能找到她?” 火儿和林睿围着瑰儿问个不停,他们太想看看那个“收拾”刘地的女子了。刘地的酒量就连火儿都对付不了,现在他被打败,他们真是太高兴了,一个劲地催着瑰儿快说。 “她很漂亮,不像变出来的,大概是原来的模样。”瑰儿用手指在虚空画出泉先儿的样子,“她自称叫泉先儿,不过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泉先儿?”火儿和林睿对视一眼,“这不算是个名字啊。” 瑰儿想起泉先儿讨要那十二元的样子,道:“对了,她好像很喜欢钱。” “泉先和钱有什么关系?”火儿问林睿,林睿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把她找出来看看,嘿嘿……”火儿摩擦着翅膀,越想刘地大醉的样子越得意。 除了火儿以外,其他人都感到屋里的温度正在升高。 刘地像火儿一样熊熊地燃烧着,看着大家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找到她的!” 刚从珠宝店出来,泉先儿就看到刘地站在自己面前,马上迎上去:“嗨,刘地,你还记得我吗?”对于请她喝酒的人她都是很有好感并记得很清楚的。 刘地上下打量一下泉先儿。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这个女子,毕竟只记住外貌对于他们来说没多大意义。果然如同瑰儿所说的,这个女子不但十分美丽,而且有一种非人的气质,看起来不像对人类世界很熟悉的样子。 刘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呀?” “记得记得。”泉先儿充满期待的点头。 果然,刘地不负所望地说:“我请你喝一杯,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泉先儿马上一把抓住刘地的手臂,好像生怕他会跑掉,眼睛眯得都看不到了。运气真不错,她在心里暗自高兴。 刘地满城找了泉先儿四天,当然不会让她走掉,马上直奔他常去的酒吧。 “上酒,先来十瓶。”刘地一坐下就大声吆喝着。 泉先儿舔了舔嘴唇,看起来满怀期待。当酒摆到桌上,刘地把它们一口气全打开时,她却阻止了刘地。 “这么一点你就打退堂鼓了,十瓶算什么!” “不是啊。”泉先儿目光在刘地的口袋上扫来扫去。 “你又想叫我先把钱付了对吧!”刘地一拍桌子,“上次我是一时大意,你以为这次我还会输给你吗!” 泉先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说,你可不可以连车钱也先给我?上次送你的时候,我花了十二元呢。” “啪!”刘地把钱包掏出来扔在桌子上,“这样够了吧!今天如果我再输给你的话,我一个月不再碰酒!”他一字一句地下着战书。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泉先儿正拿着那个钱包在数钱,根本没听他说话,“三千八、三千九、四千……你真有钱啊!”她兴奋地叫着。 刘地把钱包从她手中抽了回来:“再数也是我的钱!”泉先儿的视线跟着钱包移动,听了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对了,这不是自己的钱……不过可以用来喝酒。想到这里,她拿起酒瓶,把酒倒在杯子里,优雅地一饮而尽。 “好,再干!”刘地抓起瓶子和她对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 虽然泉先儿用杯子,但她喝酒的速度绝对不比刘地慢,两人你一瓶我一瓶,用令人咋舌的速度喝了起来。 “丁冬,丁冬。” 瑰儿听到敲门声,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叫起来:“刘地又喝醉了!刘地又喝醉了!”一边叫着,一边打开了门。现在是早上七点,不但周影和火儿在家里,连林睿也背着个书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泉先儿又像那天一样把刘地拎了进来递给瑰儿,不解地看着一屋子妖怪,疑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他的手表是我拿给司机当车费了,可不是我偷走了──谁叫他身上没钱了。送他回来车钱理所应当由他来付吧。”大家这才时注意到,刘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块名表不见了。 “表不是关键……”反正那是刘地的,这里没人心疼,瑰儿小心地指着刘地,“他又喝醉了?” 泉先儿点点头,心想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就算用膝盖也可以判断出刘地现在喝醉了吧。 “他是不是去和一群水缸妖怪喝酒了?”瑰儿又提出一个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疑问。 “他是和我喝酒──谁是水缸!”泉先儿反应过来,不满地大声道,“喂,山鬼,别以为你比我瘦就可以叫我水缸!” 林睿一下子跳到她面前,“你只要告诉我,刘地到底是怎么喝醉的就行了。”他怀疑地看着泉先儿——多疑是狐狸的天性。 “他跟我喝酒喝醉了啊。”这群妖怪怎么纠缠不清?连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也要一问再问。 大家异口同声道:“你?!”眼前这个女子仅仅是面颊泛红而已,说是她喝酒灌醉了刘地,可信度确实低了一点。 “你们一共多少人?” “是不是你喝水他喝酒?这样赢刘地也很难了。” “你在他酒里下了药吧?” “刘地……是不是病了?” 大家七嘴八舌,连周影都不相信泉先儿可以灌醉刘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们真奇怪。”泉先儿觉得这些妖怪大概是脑子有问题,心里有些毛毛的,决定走为上策。她恋恋不舍地看看刘地手上的戒指,心想:这个一定够回去的车钱。可怜,又要走回去了,自己当初怎么不学着飞呢?后悔啊,会飞可以省好多钱呢。 瑰儿顺着泉先儿的目光,看到刘地手上的戒指,嘟起嘴说:“虽然你拿刘地的东西我没有意见,可你不是真的要把他洗劫一空吧。” “我才没有那么贪心,我走回去就是了!”泉先儿转身就走。 周影忽然站起来:“我送你。”说着拿起了外套。 “真的?我可不给钱!”泉先儿不相信这个妖怪这么好心。 “嗯。”周影率先走出门去。泉先儿欢天喜地地跟着他走出门去。 “喂,真的是一个女妖喝赢了刘地!”林睿捅捅火儿。 “是啊,是啊。”火儿的眼珠都快蹦出来了,只知道机械地点着头。 “就算她是泉先也太夸张了。”林睿感叹着,“果然天外有天,妖外有妖啊……” “是啊,是啊。”火儿还没回过神来。 “我去上学了。等我回来,咱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哈哈,刘地输给了女人!我要把鬼使全派出去向大家宣传!哈哈,输给女人!”林睿兴高采烈地从窗口里飞了出去。 “我也去宣传!”火儿终于清醒了过来,紧跟着林睿冲出了窗口,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城里所有的妖怪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瑰儿觉得周影会主动去送女性有点奇怪,侧着头想了一阵子,然后耸耸肩,去照顾醉成一团烂泥的刘地了。 “原来你是出租车司机啊,我的运气真好。”泉先儿坐上车,一个劲奉承周影,“你是好心肠的妖怪,一定会生意兴隆的。你、你为什么开计价器?!我可没有钱啊!你说了不用我给钱的!”泉先儿见周影按下了计价器,拉开车门就想往外跳。 “习惯了。”周影连忙把计价器关上,生怕她就那么从飞驶的车上跳出去,这会把周围的人类吓坏的。 “吓死我了……”泉先儿吐口气靠回座位,一会儿又好奇地问道,“开出租车挣钱多不多?多的话我也去弄辆来开。” “不多。” “哦,那就算了。” 周影一直保持着沉默,照泉先儿说的向海边开去,当车拐上了环城高速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刘地是自己喝醉的?” 泉先儿有些奇怪,道:“当然啊,我又没逼他喝。” “你是谁?”周影加重了语气。 “我叫泉先儿啊──对了,我没向你介绍过自己,失礼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影。” 泉先儿指着他恍然大悟地叫起来:“哦,你就是周影,刘地喝醉了后说过他自己没有家,要送就送他去你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对吧?” 周影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盯着泉先儿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刘地他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醉倒,更不会说出‘最好的朋友’这种话!说,你有什么目的,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没说‘最好的朋友’这句,是我猜的。”泉先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颤抖着向座位里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酒是他请我喝的,我真的只拿了他的手表……呜呜呜,大不了我给你车钱,你别吃我……”她越想越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影看着她,想分辨她是真害怕还是装出来的。 泉先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脑海里浮现出坐出租车的单身女子被司机吃掉的画面,心想自己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呢,不能就这么被吃掉啊……她偷眼四瞄,见离海已经不远,趁周影不备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等周影停车下来,她已经跑到了海边,接着纵身跃了进去。周影只看见水花一闪,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海里。 周影眉头紧锁,盯着大海看了一阵子,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又醉了?”这次刘地没有大呼小叫,淡淡地问周影。 “嗯。” “那个泉先好酒量!”刘地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你居然也会喝醉。” “我的一世英名啊……”刘地答非所问,懒洋洋地躺回到沙发上,看他的神情倒不是怎么在乎。 “那个泉先没有做什么吧?” “她能对我做什么!哦,她偷了我的手表。”刘地摸摸手腕。 周影觉得刘地很反常,这让他有些不安,所以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刘地看。 刘地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受她的影响。” “什么影响?” “她是个泉先啊,让其他生物放松警惕是她们一族的本能,你没见瑰儿对她那么熟络吗?还有火儿,你见过他不打算吃哪个第一次见到的妖怪吗?连我都不知不觉在她面前喝醉了,你怎么会一点都不受影响?难道因为你的反应慢半拍?真想不通。”刘地摇着手指。 周影张大了嘴,他真不知道泉先有这种能力,喃喃道:“我以为她对你做了什么,所以……” 刘地凑上去满怀期待地问道:“你干了什么?” “把她吓跑了。”周影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创意。”刘地失望地摇摇头,跳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好了,该去干正经事了,告诉瑰儿,我晚上还来吃饭啊。”说着向周影挥挥手,穿过墙壁不见了。 周影又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心想下次见到那个泉先,要向人家道歉才行。 泉先儿坐在咖啡馆里,摆弄着杯子。她不仅喜欢酒,茶、咖啡、果汁她都喜欢喝,只不过能让她自己掏钱来买饮品、不会有任何收入还要等待这么久的,也只有那个人而已。她隔着玻璃窗看见对方,高兴得向他挥起手来。 “对不起泉小姐,我迟到了。”李文柯走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手上也缠着纱布,见泉先儿盯着自己的手,他苦笑着解释道,“被人暗算了。” “又是上次那些人!”泉先儿气呼呼地说。她第一次见到李文柯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提取工厂排放的污水,正被七八个人在海滩上围攻,是泉先儿掀起浪头把那些人卷到海里去,才把他救下来。 “不是,这次是另一个工厂的人。”李文柯满不在乎地说,看来他早就习惯这样的事了,“对了,上次拜托你的……” “我带来了。”泉先儿从身边拿出一个散发着腥气的黑色塑料袋子递给他,“不只有鱼,还有海藻和贝类。”她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可是目光中的愤怒还是无法完全掩盖住。 李文柯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那些畸形的生物,深吸了口气,兴奋地说:“这下有证据告那些垃圾了!他们一直说自己的工厂没有污染环境,那这些海洋生物怎么变成这样的?!在这些证据面前,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会让他们的工厂停工吗?”泉先儿关切地问。 “可能不行……”李文柯思索着说道,“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不再排放超标的污水。” “超标……”泉先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人类的标准永远不可能和其他生物相同啊。 “对了,你的酬劳。”李文柯掏出钱来,虽然认识不久,但他已经知道泉先儿是个很喜欢钱的人,“谢谢你为我们找到这些,这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这是她第二次从海里找到受污染的动植物标本回来,为了这些可以阻止那些工厂污染大海的证据,他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 泉先儿摇摇头。 “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泉先儿眯着眼睛笑:“有事再找我啊,我走了。”也不管李文柯多么诧异,摆摆手径直走了。“如果人类都像你,也许我就不用整天忙着挣钱了……好久没有出去旅游了,真想去看企鹅和袋鼠啊……”她伸了伸懒腰,想起家里还有“旅行团”在等着呢,哪里有时间想别的事啊。她还是没舍得坐车,顺着大街溜达着向海边走去。 泉先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恰巧碰见了出门购物的瑰儿。瑰儿请她回家喝茶,泉先儿一听有免费的茶喝,马上就跟着瑰儿去了。 瑰儿给客人端上一杯茶,然后道:“周影要向你道歉。” “周影?!不用了,不用了。”泉先儿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千万别让他看见我。他太可怕了,我到昨天还做噩梦被他吃呢!” 凭着天生的能力,泉先儿遇上的妖怪对她都很不错,虽然这种能力对人类无效,但因为她的样子美丽动人,所以人类对她也很好。周影那种恶形恶状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现在想起来还会发抖。她不禁心想,刘地那么和气大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对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刘地呢?他请客好大方啊…… “周影吃素!”瑰儿毫不客气地反驳她,她最听不得人家说周影坏话。 “反正我怕他怕得要死,我不用他道歉,别让他看见我就好了。”泉先儿勇于承认自己胆小。 瑰儿耸耸肩,这还是第一次有妖怪不怕刘地怕周影的。 “谢谢你的茶,我要走了。”泉先儿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弄钱,起身向瑰儿告辞,“还得找地方赚钱去呢!” 瑰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缺钱呀?” “是啊,我看中了一样东西,要很多钱才买得起。”说着,泉先儿蹦蹦跳跳地走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和周影一样靠工作挣钱的妖怪。”瑰儿看着泉先儿消失在人流中,疑惑地想着。 刘地向周影做了个手势,两人一个显出原形,一个化作青烟,从面前的高墙中穿了过去。高墙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大院子,生满了蔓草和杂树,一条被乱草和灰尘掩埋起来了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向一座三层的西洋式小楼。周影和刘地一前一后,向那座小楼走了过去。 小楼欧式风格十足,大门两边却不伦不类地摆了两尊石狮子。刘地看了那雕工精巧、气势雄伟的狮子一眼,叹了口气:“早知道带你们家火儿一起来。” “他和林睿还有好多妖怪一起,庆祝你被女人打败的事去了。”周影如实相告。 “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跟他们一起去的!”刘地咬着牙诅咒一声,然后向周影摆摆手,示意他后退,自己则向前走去,在离石狮子七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捏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与此同时,两只石狮子眼中亮起红光,尾动爪抬,摆出跃跃欲扑的姿态。 一条黑影忽然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直扑刘地背心,在同一瞬间,两只石狮也狂吼一声向刘地扑来。刘地双手一合,只见地面震动,土石翻起,将石狮子团团围住。石狮向前冲的力量虽大,但还是经不住泥土源源不断地裹上来,终于在距离刘地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动弹。刘地手指一划,脚下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两只不能动弹的石狮落了下去。 刘地弹一下指,地面合拢,土石归位,连那几块残破不堪的青石板也回到了原处,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这块地面上有过怎样巨大的变化。 刘地回过头,看到周影正收回影刀,脚下一只六爪妖怪身首异处。 “周影站在我身后的时候偷袭我,你真是没脑子。”刘地对着尸体咧咧嘴,抬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大门。 屋子里和庭院中一样,一派脏乱萧索的样子。残破的家具上积满了灰尘,斑驳的墙上霉痕处处,残破的吊灯挂在塌落了一半的天花板上晃悠着,到处都挂满了蜘蛛网,窗户上厚厚的布帘虽然已经变了色,却依旧严严实实,使得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显得鬼气森森的。周围摆着几尊惨白的西式石膏塑像,和墙上油画中的人物一起冷冷地看着外来客。 “噗哧!”刘地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脚踢开横在脚下的破椅子,“老王头儿,你要改行当吸血鬼呀,把屋子弄成这样。” “呵呵,现在不是流行这个吗?我还不算老,赶赶潮流嘛。”随着苍老的笑声,屋子渐渐变成了传统的中国厅房,三进三间,正堂外还有一座小园林。堂上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身穿花T恤、左手扶龙头拐、右手执旱烟袋的老者,热情地招呼道:“刘小子,周贤侄,来里面坐。老婆子,上可乐。” 一个浓妆艳抹的金发女郎从后堂走出来,一只手提着低胸晚礼服的长摆,一只手托着放了两罐可乐的红木镶银托盘,给刘地和周影上了饮料,还向刘地抛个媚眼。 刘地向她竖竖大拇指:“大娘,你这个新造型不错。” “奴家才九百岁,别这么大娘长大娘短的,折煞奴家了。”女郎莺啼燕语地娇嗔一句,坐在了老者膝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周影假装喝水,用瓶子挡住脸。每次看见这对木妖夫妻,他都会全身发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王老头儿几百年前曾与周筥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了周影与周筥的关系后,就以长辈自居,倚老卖老起来。周影这样的老实人也不会和他计较,只是每次遇见他们夫妻就远远躲开——要不是现在出了事,周影也不会到他们家里来。 刘地一口把饮料喝光,随手把瓶子捏扁,进入了正题:“你们被困住多久了?” 王老头儿收敛起嬉笑,正色说:“十九天了……你再不发现,我们两口子就……” “十九天?胆子还真不小!”刘地一拍桌子,“你向他们招了没?!” “没有,我要是说出来了,早被他们灭口了,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没有就好。”刘地站起来向外走,“这里是你们俩住了上百年的地方,他们一时进不来。你们别妄动,外面的事交给我们吧。” “当然,当然。”见刘地把事情揽过去,王老头喜滋滋地送他们到门外,“我们家里储存的东西再用个十年八载没问题,等你们的好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个’被他们拿去了。” “什么‘那个’?” “就是跟他们要的东西很像的……那个……”王老头儿见刘地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小了下去。 “你胆子比他们还大!”刘地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没办法啊,当时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不先骗过他们我们就没命了,只有‘那个’很像啊……” 刘地放开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我先去找他们,回头找你算账!”说完和周影一前一后走了。王老头抹把汗,和妻子对视着,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他们到底要抢什么?”瑰儿一边给刘地和周影摆碗筷一边问,“他们是从北边过来的吗?这样大张旗鼓,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难道他们要向立新市的全体妖怪宣战不成?” 刘地抓起一把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住的地方是个人类所谓的工业城市,环境污染得厉害,连妖怪们都快住不下去了。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说我们这里有清净宝珠,就想要抢到他们那里去。” “那怎么行!”瑰儿忍不住尖叫起来,“王老头儿没交出去吧?”住在人类中的妖怪们最难忍受的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各种污染,立新市因为王老头儿有一颗“清净宝珠”,可以不时清洁一下水和空气,所以妖怪们住得还算舒服,万一被抢了去,立新市的妖怪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用别的东西骗过去了……”对于王老头用自己的东西骗对方这件事,刘地还有点耿耿于怀,“可那些妖怪依旧团团包围着王老头家,估计他们也不信。而且除了王老头儿,别的妖怪也不能使用那颗宝珠,所以我猜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连王老头儿一起掳走。” “那怎么行!”瑰儿只会说这句了,“我去把火儿叫回来,再把小赤小纹找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不用。”刘地抬手制止她嚷嚷下去,“他们是有备而来,这次围困了王老头半个多月,而我们竟然刚刚才知道,可见他们平时隐藏得很好。如果我们乱成一团,反而对他们有利。我和周影两个去找他们,另外再请南羽去护住王老头儿的家,这样就够了。” 一直沉默的周影忽然说:“瑰儿,你平时出入要小心些,我怕他们有更大的举动。” 瑰儿正为南羽可以帮上忙自己却没什么用而懊恼,听到周影关心的话,立刻又高兴起来,哼着歌去收拾桌子了。 刘地坐在桌子上,和周影面对面,手中把玩着一个桔子,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偷走了我的东西,我要自己教训他们,才不用一大群人去帮倒忙呢。” 周影点点头表示明白。 “强龙压不压得过地头蛇呢……”刘地抓着下巴,眯着眼笑了。 泉先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身边跟着一名男子。这名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跟在美丽娇媚的泉先儿身后,几乎没有什么视线会落在他身上。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目光中闪动着和外表不相衬的光芒。 “这里是热闹的商业街,商店最多,走到尽头是一个大广场──那里原来住着一个槐树精,不过最近她出门旅行了。”泉先儿正在充当导游的角色,“如果你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东边有条美食街;如果你喜欢吃人,西边不远就是‘红灯区’,那里捕食最容易。”她尽心地讲解着,但她的顾客根本没在听。 “这家店的衣服款式新颖,但也很贵;那边那家做裙子的手艺不错,当然比不上我。”对这座城市,泉先儿比较了解的也只是商业区附近,对于旅游景点、名胜古迹是一无所知,因此她只好带着这个自称白书天的“顾客”一个劲地在商业街上转悠,同时心中暗暗祈祷对方千万不要提出购物之外的旅游项目,自己已经装到口袋里的服务费可不想再拿出来。 “对了。”忽然远远地看到了瑰儿,泉先儿灵机一动,对自己的顾客大声说道,“前面是我们立新市的奇景之一,一位住在城市里的山鬼。人间界只此一位,别处看不到哦!” “山鬼?”白书天喃喃自语。泉先儿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上午,这是他惟一听进去的一个词。 “我认识她,也可以介绍你认识她。不过她变的外表一点也不漂亮,你想看她的真面目就难了。” “我们回去。”白书天转身就走。 “啊?”泉先儿急忙跟上去,还在不停地唠叨着,“是你自己要回去的,不是我服务不好,酬劳我是不会退的!” 白书天根本不理她,心中思索着:山鬼是山林之“神”,为什么出现在城市中?难道和清净宝珠有什么关系?也许那个老头儿只是个幌子,这个山鬼才是关键……回去和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吧。他扫了一眼泉先儿,心想幸亏有了这个泉先,大家才可以隐藏起来伺机而动,真没想到,这个妖怪竟然像人一样喜欢钱,只要给了她钱,她就连半点怀疑都没有。 “走这边。”泉先儿忽然拉着他转向另一个方向,见白书天诧异地看自己,低声说道,“你不希望撞见这城市里的妖怪们吧,刚才有个妖怪在前边走。” “你……知道了什么?”白书天声音阴沉下来。 “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来寻仇也好,来生事也罢,统统与我无关。你说你们是来旅游的,我就当你们是来旅游的——陆上妖怪的纠纷不关我们水族的事。对了,今天的食宿费一位一千二,你要付现金哦。” 白书天冷笑一声。他这才明白,这个看起来眼里只有钱的泉先儿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大概会后悔莫及吧。 “嗨,刘地!刘地!”泉先儿一眼在人群中看见刘地,挥动着手臂大叫起来,“刘地,我是泉先儿啊,还记不记得我!”看着刘地向自己走过来,她高兴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会跑掉,“你在忙什么呀?要去哪里呀?” “闲逛,没什么事。”刘地摇摇摆摆地走着,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哦,我也没什么事。”泉先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瞄着路边的酒馆。 刘地斜眼看着她:“要不要再请你喝酒?” “要!好,好!”泉先儿的目的就是这个。 “哈哈哈,难得遇见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定要喝个痛快!”刘地这几天的寻找并不顺利。按照王老头儿的说法,对方来的人手肯定不少,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竟一个都没见着。 对方一上来就对王老头儿下了手,而且还围住了他的家不让他和外界沟通,可见是经过了周详的计划才行动的。一天找不到他们,自己提着的心就一天放不下来。“烦心的事不想了!”刘地在酒店里坐下,拍着桌子叫了起来,“上酒,上酒,咱们一醉方休!” “不要喝醉了……”泉先儿嘟起嘴,“你那么重,坐车还要花钱……” “我会连败给你三次吗?”刘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这次肯定是你先醉!” “你不用生气啊,我是说我很怕那个周影,万一送你回去的时候再遇见他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了我。” “那和我理解的有什么错?你还是认为我会喝醉!” 泉先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服务生,再上十瓶酒,全开了!”刘地卷起了袖子。 “好啊,好啊。”泉先儿用力点头,舔了舔嘴唇。 “快来啊,狐狸!快来看啊!”一见泉先儿拎着刘地进来,火儿立刻怪叫着冲了上去。不到十秒,林睿一阵风似的蹿了进来,和火儿一起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盯着泉先儿,弄得泉先儿很不自在。眼前可是个专吃妖怪的必方啊,而且据说他还是那个可怕的周影的“养子”!她急忙躲到了瑰儿身后。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火儿用翅膀拍着泉先儿的肩膀,“我崇拜你。” “来,签个名,签个名。”林睿也拿了纸笔在旁边起哄。 泉先儿不安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俩要干什么。 “不要这么小气,介绍介绍收拾刘地的经验嘛!” “对啊,对啊!你下了什么药把他弄成这样的?”林睿还是不大信泉先儿真的是喝酒把刘地灌醉的。 “喝酒。”泉先儿觉得眼前的必方和九尾狐一定跟刘地有深仇大恨,而刘地是自己的“酒友”……想到这里,她回答得更加小心了。 “怎么个喝法?你喝一口他喝一瓶还是你喝水他喝酒?或者,你用了什么法术?” “为什么酒给他喝,让我喝水啊!”泉先儿大为不满。 火儿和林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她真的是喝酒把刘地灌醉的!”再打量泉先儿一次,他们不禁怀疑这个女子该不会根本不是泉先,而是水库吧? 瑰儿见泉先儿还不说要离开,而是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问:“你不是又想要车钱吧?” “不用不用,我把他的金笔给那个司机了。”泉先儿说得很客气。刘地的名牌钢笔价值上千,看来她用别人的钱物的时候还是挺大方的。 瑰儿有些心疼,说道:“我看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下次你直接叫周影过去接他吧……” “不!”泉先儿怪叫一声,用力摇着头,“我死也不要!他会吃了我的!”看来她对周影是怕到骨子里去了。 “她在说谁?”火儿好奇地问,心想这个泉先连刘地都能赢,还会怕谁? “周影。”瑰儿如实回答。 “哈哈哈哈……”火儿和林睿双双抱住肚子在地上打滚,“怕周影,哈哈哈哈,她怕周影,哈哈哈哈……” “他的确很可怕嘛。”泉先儿嘟哝着。 泉先一族不能使用强大的法术,他们之所以能和其他妖怪和平共处,完全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他们不对对方怀有敌意,不管多么强大的妖怪都无法起伤害他们的念头,甚至无法不信任他们。 周影是泉先儿遇见的第一个(也许是这世界上惟一一个)不受这种能力干扰的妖怪,这让没有什么自卫能力的泉先儿十分不安。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不知该怎么防范,只好拼命躲着周影了。 “糟了!”泉先儿跳起来,想到躲着周影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就在周影家里啊!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拔腿就要往外跑。 林睿慢悠悠地说:“周影现在不会回来的,他去南羽那里了。你出门坐车的时候,说不定正好碰到他回来,就可以坐到他的车了。” 泉先儿使劲摇头:“我不坐车,走回去就行了。” “别吓唬人家。”瑰儿白了林睿一眼,“你放心好了,城里有好几万辆出租车呢,不会那么巧的。” “我自己从来不坐车,太浪费钱了。”泉先儿定下心来,笑眯眯地回答。 瑰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要攒钱买东西吗,还差很多啊,所以要节省。”她挥着手表示决心。. “还差多少?也许我们可以帮忙。”瑰儿好心地问。 “对,你教训了刘地,我们帮你。”林睿和火儿也支持。 “那我给你看一下啊。”泉先儿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折来,紧紧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给瑰儿看。 “一亿五千三百二十万六千六百五十元……”瑰儿脑子一晕向后倒去。 火儿立刻从后面用翅膀撑住瑰儿,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么多钱的话,可以买多少故事书和零食呀?”他打量着泉先儿,心想这个泉先连飞都不会,从她那里抢东西应该不难,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觉得没法向她动手。 “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到处弄钱?”瑰儿难以相信地指着泉先儿。 “我要买的东西很贵啊,还差好多呢……”说着,泉先儿小心翼翼地把存折收起来。 “你想买航天飞机吗,还是航空母舰?”火儿对这两样东西很好奇,满心希望地问。 “才不是呢。我要买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东西。”泉先儿得意地说。 “到底是什么呀?这么多钱了还差好多?”瑰儿崇拜地看着泉先儿——她应该是立新市最有钱的妖怪了。 “不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跟我抢着买。”泉先儿转身准备离开,火儿和林睿夹道欢送。 “喂,站住……”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别想逃走……”刘地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滚下来,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泉先儿走来,浑身散发着扑鼻的酒气。 “输了想杀人灭口了。”林睿小声对火儿说。 刘地醉眼朦胧地走过去,伸手搭住了泉先儿的肩,嬉皮笑脸地说道:“不错,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有酒量,合我的胃口,怎么样,成没成亲啊?成了也没关系,甩了他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没成过亲。” “那更好办,我们现在就是情侣了。”刘地笑得十二分不怀好意。 “不是杀人灭口,他是想摧残人家的心灵。”林睿立刻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接着提出了一个新的设想。 “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他。”火儿不屑地说。在他心目中女妖怪分为两等:讨他喜欢的和不讨他喜欢的,讨他喜欢的当然是瑰儿、南羽,她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周影(别小看火儿,他看的言情片可多了),另一种他不喜欢的则几乎都喜欢刘地。他挺喜欢这个泉先,所以理所当然认为她不可能喜欢刘地,应该去喜欢周影才对。 正在盘算着,却听泉先说:“反正也没有结婚,没有情人,做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不行。”火儿一下子从空中跌到了林睿头上。 刘地亲密地搂住泉先儿的肩,一副“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得意样。 “不过男朋友应该送定情信物给我才对吧?你拿来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做你的女朋友。”泉先儿说。 “你要什么,我买给你!”刘地拍着胸口保证。 “真的?”泉先儿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拉着刘地跑了出去。 火儿好不容易站起来,望着泉先儿的背影,艰难地说:“她疯了……” 瑰儿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说:“放心好了,她要的东西刘地肯定买不起,你们没看见吗?一亿多都还差得远。”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平静的海面上,天空中不时掠过一两只海鸟。 泉先儿在礁石上跳来跳去,一直跑到海边,刘地紧跟在她后面。 “会飞真好,一下子就到家了。”泉先儿喜滋滋地称赞。 “你自己为什么不学?”刘地想不到除了瑰儿竟还有不会飞的妖怪──就连瑰儿还会扑腾几下子,飞个十几米远呢。 “我是水族,学不会。”泉先儿理直气壮。 “龙也是水族,你见过不会飞的龙吗?” “龙?你也……”泉先儿差点说走了嘴,马上改口说,“已经到了,你说你会买给我,对吗?” “当然!”刘地东张西望,“你要买什么?渔船?游艇?还是快艇?” “当然不是,我要船来干什么用?”泉先儿伸开手臂画了个圈,“就是这个……” 刘地莫名其妙:“哪个?” 泉先儿指着前方:“往前看!” 刘地还是没看到什么,疑惑道:“海水?没别的了。”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泉先儿睁大了眼,“就是这个啊,你送给我,我就做你女朋友!” “海水?”刘地做了个捧水的手势。 “海!” “海?”刘地有点明白了,“国有资产你也想霸占!要判刑的!” “我花钱买东西有什么不对!” “这种东西不能买卖吧……你以为人类会卖吗?” “当然能!”泉先儿指着远处,大声说道,“那边就是被‘买’下来成了海水浴场的,那边被‘买’了去做珍珠养殖场,那边有家工厂,整天排放污水,他们也出了钱──人类社会有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 “你攒了这么多钱,就是要用来买这个的?” 泉先儿毫不犹豫地说:“对啊,这里是我生长的故乡,一旦我把这里买下来,马上就把人类全赶走!” 刘地好心提醒她:“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就算你有钱,人类也不一定卖的。” “嘿嘿,我早打听明白了,人类的国家是由一部分人说了算的,只要他们说可以就行了。”泉先儿胸有成竹。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让那些人类改变政策?”刘地惊异于她的大胆设想,“法术的话,人类的法师们不会坐视不管的;武力的话,你会用武力吗?难道……你要用美人计?” “我给他们钱。”泉先儿自信地说。 “钱的话……”刘地摸着下巴,心想这倒是个可行的主意。为了钱,人类真的会做很多不该做的事。 “他们开工厂是为了钱,开海水浴场是为了钱,开珍珠养殖场是为了钱……我给他们钱,他们也一定会把海卖给我。”泉先儿握着拳头说,“到时候这片海就改名叫泉先海,我的族人就会回来了。” “小心,如果人类知道你是妖怪,恐怕马上就会毁约……对了,你的族人都不在这里了吗?” “开了海水浴场后走了一半,开了养殖场后又走了一半,开了工厂后,剩下的几个也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泉先儿在礁石上迎着风坐下来,托着腮说。 “你们泉先一族很少和人类或者陆上的妖怪来往,我在这里这么久,也只见过你一个,住处被人类破坏了马上搬走也是泉先一般会选择的方式。那么,你为什么留下来了呢?” “我为什么要走,这里是我的家!”泉先儿气呼呼地说。 刘地坐在她旁边,微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族中的怪物。” 泉先儿奇怪地反问:“我‘也’是族中的怪物?” “还有我啊,我是地狼,但从来不住地下;瑰儿宁愿不修炼也不回山里去,因为那里没有浴室和明星;南羽呢,从来不吸活物的血……立新市的怪物还真不少。” “呵呵,你也算怪物?我觉得你很好啊。” “因为你也是怪物,才会看我特别顺眼啊!” “呵呵,说的有道理。” “看来我们成不了情人了──我买不起这片海啊……这样,我们以后做个酒友吧!” “酒友!你会常常请喝酒!好,好!”泉先儿伸出手,“一言为定!”刘地和她连击三掌,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哎,酒友,我跟你说。”泉先儿要回海里去时,刘地又叫住了她,“最近要小心陌生妖怪啊。” “我知道,我知道。”泉先儿随口答应着跃入了海中,却半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认为不管什么妖怪都不会伤害自己──除了那个周影。 刘地含笑看着她消失,自言自语地说:“只剩下水里了……” 白书天拿着一颗光芒流转的大珠子,反复打量了一阵子,叹口气说:“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说着递给了身边一个男子,“你最擅长使用法宝了,再仔细看一次,这到底是不是清净宝珠。” 男子摇摇头:“没什么奇特之处,这根本就是一颗普通的夜明珠。” “也许那个老家伙骗了我们。” “当时我们太大意了,问出东西的下落就只防着他逃走,却没想到他会把房子封起来。” 白书天恨恨地说:“也许是他捣了鬼,也许是这颗珠子只有他可以用。无论如何,咱们先围住他的屋子,看看他可以撑多久!” 这群妖怪正围坐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中。船舱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摆着桌椅茶具,而且一点水都没有。海水被某种力量挡在了船外,荡漾着层层的水波。光线从海面射下来,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海底的珊瑚丛、鱼群、各色的贝壳和摇曳的水草,如梦如幻的景色让人仿佛置身在一座华丽的水晶宫中。 这里原本是泉先一族的住处,后来他们纷纷离开,就只剩下泉先儿自己了。这次她为了接待白书天他们这个“旅行团”,就把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这个地方不但隐秘,而且深在海底,陆地上的妖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里来。这几天白书天他们虽然足不出户,但只要每天费用到手,泉先儿就一句都不多问。 白书天暗中打听清楚立新市的清净宝珠是在一个名叫“王老头”的妖怪手中后,立刻带着手下乘其不备包围了他的住处,并且抓住了那对夫妻。王老头为求活命,马上就说出了宝珠的下落。白书天几经磨难从一座古墓中拿到了宝珠,却发现它和一颗普通夜明珠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法力。后来他从泉先儿口中知道清净宝珠只有王老头可以使用后,又打算回去准备把他们夫妻一起掳走。 之前为了不让王老头夫妻去向立新市其他妖怪求助,白书天安排了手下日夜监视他们的住处,让王老头一步也没能走出家门。可是他们却没想到,王老头夫妻用了自己的全部法力封住了房子,使他们再也没法进去。抓不到王老头就没法知道这颗珠子是真是假,白书天他们只好围住王老头家,就这样和他耗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书天他们越来越心焦。现在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最怕的就是无限期的拖延。万一被这里的妖怪们知道了,事情可就糟糕了。而且住在泉先儿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也是立新市的妖怪,一旦知道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她肯定会立刻反过来对付他们。 白书天和大伙商量了好一阵子,终究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大家各执己见,乱成了一团。 白书天领导这些妖怪靠的是自己强大的实力,却并没有什么出色的领导才能,甚至还不如刘地会软硬兼施,能让别的妖怪从心里害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既想不出什么好的计划,也约束不了众人的口舌,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几乎就要发作。 “白先生、白先生!”一个妖怪叫着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不会避水法,硬是潜水冲了下来,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踉踉跄跄地扑到了白书天面前,抓住白书天的手臂叫道,“白先生,不好了!那座房子被立新市的妖怪闯进去,庄兄弟和那对石狮子全被……” “什么!”白书天一下子站起来,“对方有多少?” “两个。” “只有两个?” “是两个,一个地狼,另一个……另一个看不出来……”周影毫无预兆突然出手时那既快又狠的一刀,比地狼强大的法术留给这个妖怪的印象更深,但他却分辨不出周影是什么种族的妖怪。 “立新市的妖怪们开始行动了。”听完他的述说,白书天握紧了拳头。 “那个地狼应该是刘地,立新市的地头蛇,在这里说一不二的恶霸。”一个负责出去打听消息的妖怪说,“另一个的话……刘地肯在战斗时把后背放心对着的妖怪只有一个──周影,一个影魅。” “影魅?那种低级的东西也算妖怪?”立刻有妖怪笑出声来。 “他大概是个异数,据说有几百年道行了。记得我上次说过这里有只必方吧,他就是这个影魅的养子,比刘地还横行霸道三分,这个影魅也不能小瞧,好像他家里还养了一只九尾狐和一个山鬼呢。” “必方、九尾狐、山鬼……听起来这个影魅像个饲养员。不管他本身的力量怎样,只他养的这些妖物就够我们忙活的了。” “白先生,您看我们能不能先回去,从长计议?”一听到必方、九尾狐、山鬼的名字,就开始有妖怪打起了退堂鼓。 立刻有人反驳道:“懦夫!到了这一步,我们怎么可以逃跑!” 一个年长的妖怪耐心地说道:“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意气用事不会有好结果的。白先生,我也觉得我们不如先把这颗宝珠带回去,一来可以慢慢研究,二来休整一下,等这里的妖怪警惕放松了,我们再卷土重来。” 白书天知道这个建议很有道理,但他是个直性子又死要面子的人,实在不愿意只带一颗不知真伪的珠子回去,所以沉吟着没有说话。这时其他妖怪又乱糟糟地争论起来,其中几个老成一些的都望着白书天,等着他下命令,却不知道他自己心里也是在举棋不定。 “大家别吵了,那个泉先回来了。”一个妖怪叫了出来。大家看向船外,果然见泉先儿摇头摆尾地从海面上游了下来,似乎还在哼着歌。她在水中的速度之快无“鱼”能及,不一会就到了船舱门口,轻轻飘了进来。 “白先生,许先生,王小姐,田先生……”泉先儿笑盈盈地打着招呼,也亏她只听了一次就把这么多妖怪的姓名(当然大多是假的)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也没有叫错。她拿出一张收据,双手递给白书天,笑眯眯地等着他看清楚。 “这是今天的费用。”白书天马上掏出二万元现金递过去。 “谢谢惠顾。”泉先儿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这个“旅行团”的钱真好赚啊,这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白先生,您今天想吃点什么?要不要我陪你们去看看海景,游游海沟,沉船探宝什么的?”她是因为钱挣得太容易,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才殷勤几句,但在别人眼中看来,她围着白书天“先生”长“先生”短的,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哼。”两个爱慕白书天的女子同时冷冷地哼了一声。白书天冷傲自负,对于女性一向不屑一顾,这两个女妖怪在他身边献媚讨好、你争我斗了上百年,白书天连个笑脸都没给过她们,所以谁都不信这个贪财、无脑、风骚、讨厌的泉先会让他动心。 泉先儿今天心情很好,一来收入不错,二来和刘地这个酒友聊得开心,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所以她的话也多起来,虽然周围根本没人在听,她还是说个不休:“前面有个珊瑚群很漂亮,南边有条沉船是明朝时候的,在东边那个礁石群里有上古时候龙斗的遗迹……” 白书天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泉先,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贪钱财又喋喋不休的女人,正想制止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生出了一个念头。 泉先儿正在吹嘘着海面上的夕阳看来多么好看,白书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跟你去看。” “什么?”泉先儿被打断了话头,眨着眼看着他。 “我们去海面吧。” 不会吧,夕阳有什么好看的?早知道自己不多嘴就好了,这下得付出额外的劳动了。泉先儿心中叹息起来,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一副甜美的笑容:“那么请排好队,我召鲨鱼群来载大家上去,时间是二十分钟,地点是海面,大家可以听我讲解,也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二十分钟后一定回来集合,我们先对一下表。” “不用了,就我们两个去。”白书天打断了她。 “我们两个?他们不去看?” “我们都是水族,方便些,其他人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可妄动!”说完,他拉着泉先儿径直出了船舱。 “她,她!”两个女妖见泉先儿和白书天并肩亲密地离去,气得说不出话来。 浮上水面之后,泉先儿和白书天都显出了原形。白书天是一条银白色的蛟龙,在水中翻腾而过,水中的生物们纷纷逃避。泉先儿甩动着淡粉色的尾巴,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不停地讲解着:“如果现在往这边看的话可以看见一只海龟,哦,它现在游走了,是被您吓跑的……前面的海岛上有一处山崖,人类很喜欢在那里欣赏落日,如果您喜欢的话……”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白书天忽然问。 “不可以。”泉先儿马上拒绝,一秒钟都没考虑。 “我付钱。”白书天误会了她的意思,“一万,两万,不,我出一百万,你只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白书天刚才忽然想到,凭借那种奇特的本能,泉先儿一定可以轻易走进王老头家,这就是他找泉先儿单独出来的原因。 泉先儿用尾巴拍着水,一言不发,看着远处的夕阳发呆。 “一千万。”白书天还是想用钱打动泉先儿。 “你……”泉先儿舔舔嘴唇,“请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的,而且……总之请你们离开立新市好吗?” 白书天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泉先儿说,“我今天没有跟刘地说你们的事,因为他没有直接问出来,但如果他问的话,我是不会骗朋友的。你们还是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白书天没想到她会认识刘地,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就冷静下来,冷冷地警告道:“别多管闲事!” “谁管你们的事了,是你想利用我才对!”说完,泉先儿一头扎进水中,翻起几朵水花后不见了。 白书天愣在了水面上,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他知道立新市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就这样带走清净宝珠,然后故意在泉先儿那里留点线索的话,这里的妖怪们应该会跟踪到自己的城市去吧?到时候反客为主,或许还有胜算,他这么盘算着,缓缓向回游去。 “砰!” 白书天觉得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听到了一声人类的惊呼:“龙!一条龙!” 这是一条小船,上面没有点灯,在黑暗中很难被发现。白书天心中有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不留神就把它碰翻了。船上的人掉进了水里,却惊讶地几乎连游泳都忘了,指着白书天大叫着:“龙!龙!龙!活的!” 白书天一甩尾,把那个人从水中击飞上了半空,那人在空中翻滚几圈又重重摔进了水中,顿时昏了过去,一直向海底沉下去。白书天一向不爱吃人,但今天他心情不好,这个人类刚好在这时出现,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见那人还没“全死”,白书天在海面上一个翻身,猛地潜进水里,张开大口向他咬了下去,准备一口把他咬成两段。 “住手!” 随着一声惊叫,一条长线飘来拴住了白书天的脖子,把他拉开了半米。白书天一口将一簇珊瑚咬得粉啐,等他吐着粉末抬起头来时,正看见泉先儿抱着那个人类奋力向海面上游去。 “李文柯,李文柯!”泉先儿一边游一边呼叫着怀里的人,对方的回应却只是口中吐出的一串串气泡。在海中遨游对泉先来说是件愉快的事,对于人类却是致命的,泉先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带着李文柯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游去。 白书天眯起眼看着泉先儿的身影,因为她先向自己出手,所以她的特殊能力现在对自己无效了。一个泉先竟然敢向他出手,简直是不知死活!白书天心中的无名火气一下子全爆发出来,晃动身体向泉先儿扑过去。 蛟龙暴怒,海上顿时波涛汹涌,同时天色骤变,狂风呼啸,乌云翻滚。泉先儿咬着牙冲开波浪,尽量把李文柯的头托在水面上,让他可以呼吸。她的手臂碰到了李文柯腰上挂的一个小壶,泉先儿知道,李文柯又趁着夜色来海上提取水样了。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泉先儿有种想哭的感觉。 白书天卷起的风浪一波一波地压下来,几道闪电过后,雷声轰鸣,大雨从天而降。泉先儿在波涛中挣扎着,忽然觉得原本近在咫尺的海岸现在看起来竟然那么远。 “是你先向我挑衅的。”白书天在海面上高高竖起身体,昂着头,挺着身体,阴森森地说。 李文柯的头在泉先儿手臂中垂了下去。泉先儿一下子哭了出来:“李文柯,你别死啊!别死啊!你不是要为了这片海去和那个工厂打官司吗?千万别死啊!”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文柯身上,根本没听见白书天的吼叫。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波浪,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海上的风暴,手中的李文柯好像越来越重,要拉着她一起坠到海底去似的。 记得很久以前,她看过一个人类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西方的泉先(西方这种地方也有泉先吗?)为了救一位人类的王子,把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人腿,最后变成了海中的泡沫终于救了对方的事(好像是这样吧?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变成腿游得不就更慢了吗?变成泡沫?呜呜呜……这样连他的人都托不起来,那个故事是骗人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他啊?至少先把他送到岸上去,到岸上去。泉先儿喃喃自语着,拼命地划着水。 白书天看着泉先儿一会变成人类,一会儿又变成一团泡沫,不知道她在捣什么鬼,但还是在她接近岸边时向她扑了下去。 泉先儿手一扬,一道银光从她手中向白书天射去。白书天挥爪挡开,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织布的银梭,上面穿着银色的丝线。泉先儿轻抖手腕,银梭便像长了眼睛一样回转过来,又向白书天射过来。 “有点门道。”白书天随口称赞一句,不过泉先儿这些雕虫小技在他眼中自然不值一提,他吐出一口气,便将银梭吹入了海中。 “海如我身,我如海心,疾!”泉先儿念念有词,猛地向白书天一指。海水突然沸腾,海浪层层叠叠地向白书天扑了上去,转眼间就把白书天庞大的身形卷入了海浪中。使出这个法术之后,泉先儿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把李文柯抱到岸上,自己也跌倒在了他旁边。“不行,得送他去医院,去医院……”她一边咕哝着一边挣扎,却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白书天从海浪的包围中冲出来,心中的烦躁已经化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自己身为蛟龙,居然被一只泉先用水系法术困住了数分钟,这简直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他长吼了一声,挟着疾风和闪电向泉先儿扑了下来。 这一瞬间,吼叫声和雷击声几乎要撕破天地。 泉先儿挣扎着抬起头,看见白书天像凝固了一样停在了自己上方。发生了什么事?她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这才发现刘地站在自己身前。和一条龙相比,地狼的身躯显得很渺小,但刘地却只用一条手臂架住了白书天的两只前爪,另一只手则托住了白书天的嘴。 “刘地?你怎么在这里?”泉先儿难以置信地问。 “我猜就是这样!陆地上找不到,就是在水里!”就在刘地分神说话的一瞬间,白书天向他放出了一道闪电。 刘地一挥手,地上的沙子升起来形成一道屏障,挡开了白书天的攻击。 白书天和刘地同时念念有词,两个虚空划出的咒符同时飞向对方,在空中撞在一起,把沙滩炸了个大坑。 “带那个人走!”刘地头也不回地吩咐泉先儿,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书天,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吓人。 泉先儿咬着牙抱起李文柯,向前面的公路跑去,她不会飞行,只好寄希望于人类的车辆了。 刘地也知道泉先儿不会飞,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帮助她。眼前这条龙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不得不用全部精神对抗。 白书天身形暴缩,恢复了人形,但他身上的杀机一点也没有减少,一步步向刘地逼过去,眼睛中像有两团白色的火在跳动。 “如果你能烧得像只必方一样的话,也许我会怕一下。”刘地耸耸肩,接着又装模作样的用手挡着额头看天,“刚才还又打雷又下雨呢,怎么一下子月亮就出来了?这天气也太出奇了──而且还只有这一带这样,不寻常,不寻常。” 白书天皱起了眉头,心里明白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急躁,这次行动不得不终止了。刘地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因为自己的这一闹,立新市的妖怪们很快就会来察看究竟,而且其中还有一只必方。好在清净宝珠还在手中,回去后还可以从长计议,白书天这么想着,举步要走时刘地缓缓伸出手臂拦住了他,两个人冷着脸对峙了片刻,白书天一伸手,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双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刘地刺去。刘地向后滑出了数米,躲过这一击,随即挥爪向白书天抓来。 周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木然地看着窗外。瑰儿试图安慰他:“刘地又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周影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仍旧是一言不发。 瑰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五天了,刘地到底能去哪里?” 火儿蜷在茶几上打着哈欠:“那个家伙不在多清静啊,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这次连林睿也没支持他的观点。 林睿坐在沙发上,手中玩着杯子,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敌人,被灭口了?” “他会被灭口吗?”瑰儿反驳。 “谁知道……”林睿咕哝一句,不说话了。 平时别说刘地失踪个五天,就算他失踪五十天,大家也不会担心。可这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他在查找那群外来妖怪的下落,也知道这些外来者存心不良。刘地行事相当谨慎,这次忽然一连五天都没有声息,让大家不由得担心起来。 沉默了良久,周影忽然说:“我去找他。” “我也去,这么守株待兔不是办法。”林睿也站了起来。 “那我也去好了。”火儿用一种施恩的口气懒洋洋地说,虽然嘴里不承认,不过他心里确实也不愿意刘地就这么不见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刚打开门,泉先儿就猛地冲了进来,差点撞进周影怀里,吓得她尖叫着跳向一旁,总算及时躲开了。周影看她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刘地!刘地和白书天打起来了!”泉先儿喘了口气叫出来。 “什么?在哪里?”周影猛地转过身,抓住了泉先儿的肩膀。 “白书天是谁?” “他在哪里?”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白书天是别处来的妖怪,他是一条龙!我想……他就是那些想夺清净宝珠的妖怪的首领。”泉先儿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们在哪里?” “在……”泉先儿把李文柯送进了人类的医院,李文柯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着,直到今天上午才清醒过来。泉先儿一直守在他身边,等知道他没事了,她总算松了口气以后,这才才想起刘地和白书天的战斗来。她本来以为他们之间早该分出胜负了,心里还在为刘地捏一把汗,谁知到了海边远远地一看,发现他们两个竟然还在打。泉先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匆匆跑来周影这里报信了。 “在哪里?” 周影“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泉先儿闭上了眼,慌忙说出了一个地址。 不等她说完,周影道了声谢,疾步冲了出去。火儿紧跟在周影后面,林睿叫着:“我也去!”现出原形跳到了火儿的背上,他们飞上天空,一黑一红两团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天边。 “我是帮不上什么忙,那就……”瑰儿自言自语着抓起了电话。 “你要干什么?”泉先儿好奇地问。 瑰儿自信地冲她笑了笑。 “白先生已经出去五天了,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耗着?” “白先生临走时交待过,在他回来之前,咱们不可妄动!” “那要到什么时候!” 泉先儿家里,那群和白书天一起来的妖怪之间又发生了争论,白书天出去了五天四夜毫无消息,和他一起走的泉先也没有回来,这让让他们十分不安。 “不行,我要去找白先生!” “不能去,你敢不遵守白先生的命令吗!” “可是……” 妖怪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想出去寻找白书天下落,一派则要遵守白书天“不可妄动”的命令,一直等下去。 “我受不了了!”一直爱慕白书天的那两个女妖怪中的一个忽然叫起来,“我去找他,有什么惩罚我也认了!你们爱来不来!”她冲出了船舱,其他妖怪都没有动,只有她的情敌追了上去,和她并肩向海面游去。 刘地和白书天激斗了五天四夜,强大的法术和力量的碰撞几乎将脚下的荒岛夷为平地。现在他们都已经没有力气再使用法术了,只是逞着一口气肉搏,双方身上都是鲜血淋淋,不知道有多少大小伤口。 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两人同时退后两步,各自调理着呼吸,嘴上也不闲着。 “地狼,你很厉害啊,竟然能和我打成平手。” “当然了,你以为你是龙就了不起啊。” 就在这时,海中跃出两名女子,各执兵器向刘地扑来。 “白先生,我来了!” “敢和先生为敌!受死!” “你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赶来支援,白书天心中一喜,但他和刘地斗了这么多天,心中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杀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阻止她们下杀手,就听“铮,铮”两声脆响,两个女子刺向刘地的兵器都被挡开了。一个面目平凡的男子手中执刀,从空中落下来挡在刘地身前。 “周影,你怎么来了。”这次轮到刘地惊喜了。 “哈,三个食物,其中一个看起来可以吃好几顿!”火儿从空中飞下来,落在周影肩头,林睿从他背上跳下来。 “必方……”白书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眼前这只必方还是只幼兽,倒不是不能战胜的,可是自己现在是筋疲力尽了,只凭己方的两个女妖怪,连眼前的影魅都不一定对付得了,何况还有只九尾狐。 “白先生,白先生!” 随着乱哄哄的喊叫,白书天的同伙匆匆从海中钻了出来。刚才左思右想了半天,他们终于下定决心,一起离开沉船,找到了这里。在火儿“来了好多食物”的欢呼声中,双方虎视眈眈地对峙着,眼看就要开打。 “周影!刘地!”瑰儿的声音传来,大声叫着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大群立新市的妖怪,“我们来帮忙了!” “是谁想夺走我们的清净宝珠!” “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和你们拼了!” “打倒强盗!保卫家园!”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立新市的妖怪们大喊大叫着冲过来,数量上立刻占了上风。白书天他们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看来这次不但行动失败,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立新市的妖怪们看来是在瑰儿的召集下紧急集合的,公务员提着提包,养猪的还拎着饲料,偶像明星脸上画得白一块黑一块——也不知道他原来是在演什么角色,职业流氓嘴里还叼着烟,开小店的手里抓着零钱,两个本来在决斗的妖怪其中一个身上还带着另一个的牙印……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眼看着就要向敌人发起进攻。 白书天他们聚在一起,紧张地戒备着,心里都有了“今天要命丧此处”的念头。 “哈哈哈哈哈哈……”刘地忽然大笑起来,一下在坐在地上,看着大家摇着头笑个不停。双方的妖怪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瑰儿扯扯火儿,低声道:“刘地是不是疯了?” 火儿兴高采烈地说道:“哇,那我们得庆祝一下才行!” “你想得美!”刘地扔了块石头过来。 “完了,没疯……”火儿失望地对瑰儿说。 瑰儿小心地问:“刘地,你在笑什么啊?” “哈哈哈哈,我在笑人类真是好厉害,随便破坏一下环境,就可以让我们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刘地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掠过去,最后落在白书天的脸上,“你说对不对?” 白书天冷着脸没有说话。 “你们都明白吧,其实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人间界是人类的,咱们都是寄居在这里的螃蟹,说不定哪一天,这层壳子就要褪下来还给人家。所以说,咱们在这里为了人类做的事拼命算什么啊!”刘地的声音高起来。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们输了,你们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白书天把剑扔在地上,“事情是我挑起的,我一力承担,请不要难为他们——他们也是被我胁迫,才不得不来到这里的。” “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她们,难怪能带着两个女朋友,果然有一套。”刘地毫不犹豫地把别人说得和他自己一样。 听了刘地的话,白书天暗中松口气,知道刘地并没有动杀机,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想抛弃住了半辈子的家园,你们不想,我们也不想啊……”刘地挥挥手,“算了,你们走吧,别再来立新市。”旁边有几个立新市的妖怪们看起来不太甘心,可是也没谁敢对刘地的意见表示不满。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里当然也有,火儿对着刘地的头就是一脚,“谁说要放他们走!至少要把这个、这个和那两个留下来给我吃!” “周影……”刘地呻吟一声,“你为什么要把他带来……” 周影马上把火儿的嘴捂住了,火儿刚要挣扎,瑰儿适时地在旁边说:“要是你不听话,今后一个星期都没有妖排吃,只有青菜炖豆腐。”火儿这才十分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这些吃不到嘴的食物。 白书天看了刘地一眼,把那个珠子丢给他,然后带着他的人就要离开。 “等一下。”刘地叫住了他们,“你们还不死心吧?放你们回去后,你们还会来吧?” 白书天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刘地微微一笑,手上一用力,那颗珠子顿时成了齑粉,一阵轻风吹过,粉末随风飘散了。周围妖怪们同时发出了一阵凄厉地惊呼:“清净宝珠!” “这是我平时看书用的夜明珠,根本不是什么清净宝珠!”刘地冷笑道,“王老头儿一开始就是在骗你们的!我看,不和你们说清楚的话,你们永远也不会死心。来吧,跟我走,我让你们看看所谓的清净宝珠。”他站起来,示意白书天他们跟他走,接着挥手制止也要跟上来的立新市的妖怪们:“你们不用过来。”他领着和白书天一起的那些妖怪离开了,只有周影跟在他身边。 南羽从山边转出来,淡淡地看着刘地带来的这群妖怪。 “让他们看看吧。”刘地说。 南羽凝视了他们一会儿,退开了一步让他们过去。白书天手下的几个妖怪去袭击王老头儿夫妇时吃过她的大亏,现在看见她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后面是一个山谷,一条河从谷中奔流而出。河边的草地上,两株参天大树遮挡了半个天空,它们一株扎根在地上,一株扎根在水里,树身上冒出蒸腾的水汽,浓重的雾一样,久久不散。 白书天想近前看个清楚,却被刘地伸臂拦住,忍不住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刘地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立新市的清净宝珠。” “是他们……”水雾被风吹开了一些,白书天看见其中一棵树上的树疤结成一张人脸,正是他见过的王老头儿。 “王老头儿最喜欢吹牛,明明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在清洁这方水土,非要说他有什么法宝。如果不是这些年他们两口子的力量都用在了这里,修行无法再有进步的话,你们想对付他们也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原来是这样。”白书天的声音有点沙哑。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两棵树正在不断地从空气中、水中吸取有毒的物质到自己身体中,再释放出干净的水和空气。白书天很清楚对一个妖怪来说,这是多么大的牺牲。 “我们没有任何法宝,我们靠的是自己。他们夫妇不这么做,也许我就会这么做,也许刘地就会这么做,也许是别人……”南羽轻轻地说,“这个世界是人类的,他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人类。对,不得已时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去别的空间,可是说来容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开这里。我想诸位也是一样吧?既然大家处境相似,与其彼此争斗,倒不如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 听了南羽的话,白书天和他的同伴都不做声。当他们默默离去时,其中一个木妖握紧了拳,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 看着他们走远,刘地才出了口气:“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啊,总算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向周影招招手,“我们也走吧。王老头脸皮薄,被拆穿了牛皮可不得了,就让他以后还有牛可吹吧。”周影点点头,和南羽并肩跟着刘地向外走。 “站住!不许跑!还钱来!”泉先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刘地,拽着他的领子大声叫道,“说!他们哪去了?那些赖账的家伙哪去了?” “你说的是白书天他们?” “就是他们!在哪里?别把他们想藏起来!”泉先儿气愤地大声道。 “你找他们干什么?” “他们没有付我今天的服务费就不见了!2万块啊!”泉先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没办法,他们已经走了。” “去哪里了?” “回去了。” “逃跑了?!” “嗯,看来你的钱是讨不回来了。” “呜呜……” “就算你可怜兮兮地看我,我也不会替他们付钱的!” 这时周影和南羽已经走远了,刘地怪叫道:“喂,你别指望我再请你喝酒,我永远都不会再跟你一起喝了!” “为什么啊?刘地,我们是酒友啊,你再请我一次吧!” “我死也不和你一起喝,我宁愿戒酒!” “为什么啊?酒很好喝的,我们去喝一百年的特曲好不好?” “我绝对不去……” 夕阳的映照下,两株老树的影子铺在了整个大地上,归鸟的鸣叫充满了枝桠…… 奇谈之二 为君歌一曲 嘹亮的歌声随着晨雾在林间荡漾开来,在林间出没的野兽和妖怪们纷纷停下匆忙的脚步,侧耳倾听起来。 灌灌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微闭双眼,忘情地歌唱着,似乎正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之中。当他唱完歌睁开眼的时候,树下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妖怪和数不清的动物,它们都安静地俯在地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灌灌用气愤的目光看着这些妖怪和野兽,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抬脚重重地把离他最近的一个妖怪踢倒,又抓起另一个妖怪当头就是一拳,大吼道:“滚,你们这群不懂得欣赏的家伙,全都给我滚!滚!” 随着他的拳打脚踢、大吼大叫,那些本来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妖怪和野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野兽们嚎叫着各自夹着尾巴逃走了,妖怪们则怒视着灌灌,想找他“报仇雪恨”,可是看见灌灌那副比他们还生气的样子,反而谁也不敢开口,更别说冲上去报仇了。仔细想想,妖怪们觉得今天也是捡了一条命,于是各自擦着汗散了。 “可恶,没有一个懂艺术的!”灌灌自己还在那里叫嚷。 灌灌的歌声可以迷惑生灵,使生灵们自己闻声而来俯首受吃,可是这个灌灌显然对歌声招来的这些“食物”十分不满,一直气呼呼地。他飞回树上,又生了半天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不信没有人懂得欣赏我的歌!” 于是他清清嗓子,又开始歌唱。这次他没有加入法力,只是低声吟唱,所以声音也没有传出多远。不一会,四周就有了动静,只见树动草响,附近觅食、居住的动物们纷纷跑了出来,不过它们这次不是向灌灌围过来,而是惨叫着四散奔逃,一时间森林里鬼哭狼嚎,好不热闹。一个妇人从山洞中冲出来,怀里的婴儿正在“哇哇”大哭,她卡着腰站在树下,向灌灌大吼道:“死鸭子,你嚎什么嚎!老老实实地捕食我不怪你,反正你那一套我们胡家也不怕,可你这么鬼叫,吓坏了我的心肝宝贝,我决不饶你!”说着俯身拾起石头大块向树上丢来,一边丢一边还骂个不停,“叫你再鬼叫,叫你再鬼叫!” 灌灌在树枝上左右闪躲,口中分辩着:“我唱歌而已,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唱歌,你那也叫唱歌,你那是在哭丧,打死你个丧门星!打死你!”洞里又跑出来几个半大孩子,也学着母亲的样向灌灌丢石头。灌灌见他们胡氏人多势众,也不敢和他们争论,张开翅膀匆匆飞走了。 灌灌心情郁闷,懒洋洋漫无目的地飞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飞到了山林的边缘,下面可以看见人类的村庄。最近附近的人类流行什么“大炼钢铁”,因此砍掉了不少树木,有不少妖怪为了清静都迁到更深的山里了。 灌灌从空中落下来,化作人形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桩上,心想在这里唱歌该不会有谁出来反对了吧? 他放声歌唱,沉醉其中,不一会就把周围的世界抛在了脑后,当身后的树丛中传来呼声时他都没回头。 “你唱得真好听……” 听到这句话,灌灌惊喜交加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类少女,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罗天,我爱你……” “罗天,永远爱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 “罗天,你是我们的一切……” “罗天……” 四周嘈杂而混乱的声波一浪高过一浪。周影停下车,皱了皱眉,他简直难以想象,眼前这一群十几二十岁、平时看来又可爱又文静的少女们,聚在一起竟然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在眼前攒动的人头中,他根本看不见自己要找的目标,于是跳上了一个稍高一点的石阶想张望一下,却马上被几个女孩子毫不客气地推到了一边,那个位置也被她们理所当然地占去。周影看看周围,不论台阶、栏杆、还是树上、水池边沿上,只要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全都站满了女孩子。就在他一回头的功夫,有几个女孩正在奋力想爬上他停在旁边的出租车。周影忙上前抢救爱车,也顾不上找人了。火儿硬着头皮,自己冲向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人群忽然又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花束、彩带什么的漫天乱飞,火儿差点被一个抛上来的背包当头打中。 “吵死了!烦死了!”火儿不满地嘟囔着,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上空转了几圈,这才看见瑰儿的身影。 瑰儿正和周围的人类女孩们一样又叫又跳,手里还举着一个大标语牌,双眼死死盯着舞台上,根本没看见飞来的火儿。 “瑰儿,立刻回家给我做饭!”火儿气势汹汹地叫着。 “罗天,不要走,罗天,我们爱你……”舞台上的男子刚好唱完一曲,瑰儿和那群女孩子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欢呼,不知道谁手上的标语牌挥了过来,差点拍到火儿。 “瑰儿,瑰儿!”火儿又叫又跳,却没有办法叫住瑰儿,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其他人一起潮水般地向舞台涌去。 “罗天、罗天、罗天……”整个公园里全是这样的喊叫声,而且还有更多的女孩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来,声势越来越惊人。看着那些声嘶力竭叫着的女孩,就连火儿都感到有些胆怯,竟然不敢照常例一翅膀全打倒在地。 “瑰儿,回去做饭!瑰儿……” “罗天,再唱一首,罗天,笑一笑……” 不管火儿怎么努力,他的声音还是大不过这群人类女子。终于,他放弃了寻找瑰儿的努力,抬头想看看站在那个临时搭起的舞台上表演的是何方神圣,也幸亏他是飞在空中,才能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子。 这个名叫罗天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身上的穿着打扮和周影差不多,显得很是普通。他随意地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正在唱歌,脸上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对台下正为他疯狂喊叫的女孩子们瞄都不瞄一眼。 火儿飞近过去,上瞅瞅,下瞅瞅,忽然一脚蹬在罗天头上,愤怒道:“死灌灌,敢耽误瑰儿回家给我做饭,你活腻了!”罗天一个跟头从舞台上滚了下去。火儿不依不饶,还要追上去再打,却只见那些女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排山倒海般地向地上还没有爬起来的罗天扑了上去,转瞬间就把他淹没了。火儿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心想看这阵势那家伙多半死定了吧…… “火儿……”瑰儿阴森森地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终于回魂了,快回家给我做饭。”火儿大模大样地吩咐。 “火儿!你竟然敢打我们的罗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站在火儿背后的可不是瑰儿一个人,而是十几个和瑰儿年纪相仿的女妖怪,其中有几个火儿也认识,现在她们正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向火儿包围过来。 火儿倒不怕她们,只是这种气势太古怪了,不由得后退几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决不放过伤害罗天的人。” “对,我们和你拼了!” “火儿,从现在起一周内你都准备吃青菜吧!” 看着这些平时躲他还来不及的妖怪们气势汹汹地围上来,火儿忽然有些害怕,竟然没有生出全部吃掉的念头,口中叫着:“影,她们威胁我!”说着一挥翅膀,整个舞台顿时垮了下去,连带把那几个女妖也压在了下面。火儿用爪子勾住了瑰儿的衣领,带着她向周影飞去,一边十分委屈地叫着:“影,我被她们欺负了……她们竟敢吓唬我!” 看见周影后,瑰儿一下子就清醒了,随手把写着“罗天,我最爱的人”的大牌子正面向下往地上一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接着去哄火儿:“好火儿,好火儿,今天咱们吃全套妖怪大餐好不好?吃了饭我就给你念故事书。” “真的?”火儿斜眼看着她。 “真的,真的!忘了做饭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了!”瑰儿举着手发誓。 火儿歪着头想了想,道:“算了,我一向心胸宽大,不过你得讲两本事故书。” “好,好,三本都行。”现在瑰儿的认错态度好极了,简直是有求必应。 罗天瘫倒在沙发中,张嘴喘着粗气。 他身上衣服全破了,钮扣被拽得一个不剩,脖子上的项链、手腕上的手表、腰上的腰带、脚上的皮鞋、袜子……都被洗劫一空。他的脸上、手臂上、肩膀上、背上……全身看得见的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除了被撞的、被碰的、被扯的、被抓的、被踩的痕迹之外,还附带了几个完整、鲜红的唇印,看起来比刚打完仗的士兵还要狼狈几分。 罗天抓起一块手巾,气呼呼地开始擦脸上一处唇印,几个助理围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又是抹又是抹拭。 罗天的经纪人许海洋的样子也挺狼狈,眼镜片少了一个,嘴角也青了一块,正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口中埋怨着:“罗天啊,你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唱着唱着就从台上滚下去了?而且你是在对口型,又不是真唱,至于那么投入吗?现在连舞台都垮了,公园方面一直吵着让我们赔他们损失,幸亏没有歌迷受伤,不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罗天冷笑一声。他总不能跟许海洋说自己根本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被个什么妖怪一脚踢下去的吧?何况当时他假唱“假”得自己都快睡着了,根本没看见谁在踢他。 “好好一张脸弄成这样,明天还有工作啊,这可怎么办?”许海洋看着罗天那张脸叹气。 “你能不能少提我的脸?还有,你不要总让我去拍什么偶像剧,当什么产品代言人,我是个歌手,你能不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唱歌?我是为什么才和你签约的,我是想发挥我在音乐上的才华,不是想做个小白脸偶像!”罗天一肚子火气,把那些照顾他的人全赶开,自己用毛巾胡乱抹脸,弄得脸上五颜六色的。 “音乐上的才华?”许海洋怀疑地看着他,“你有这种东西吗?” “我怎么没有?” “我的罗大哥哎,你唱的那歌不经过处理我都听不了十分钟,你就别去用它毒害那些祖国的花朵了行不行?你说说,你的长相明明比嗓子好一百倍,干吗不好好利用呢?对了,下个月有部新电影开拍,导演想请你去客串个角色呢。如果观众反应好我们下一步就可以向大荧幕发展了,唱歌的事就别去想了吧。”许海毫不客气地说。 罗天叹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屋子里的工作人员:“我唱得真的那么差劲吗?” 众人一致点头——那么不切实际的梦想早点丢掉才不会浪费宝贵的生命,早点让他清醒过来也是朋友的责任。 罗天抓过外衣,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虽然知道他受到的打击沉重,但是许海洋还是在后面嘱咐:“别忘了明天下午要拍广告,中午前一定要回来。” 罗天连答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无精打采地推门走了出去。 许海洋在后面苦笑着摇头。罗天常常会自己跑出去,有时工作清闲,他甚至会几天不见人影,公司里面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和这个圈子里的某些人不同,从来不乱来,也不借用自己的名气和长相干些龌龊的事情。而且他好像有本事把自己化妆得很好,还从来没有过他被那些崇拜者们当街捉住或被记者偷拍的事件,所以许海洋也乐得忙别的工作不用管他。 “唉,累啊,大明星就是麻烦多……”许海洋一边嘟囔着,一边干劲十足地去为今天的事情善后,接着去安排明天工作。对他而言,能够“挖掘”出罗天简直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更何况罗天不仅是个可以使他成为一流经纪人的明星,还是一个很值得交往的朋友。为了朋友,许海洋很乐意多干一些分内分外的事情。 罗天的相貌英俊,气质一流,特别是站在闪光镜和摄像机前,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明星特有的气质。罗天很聪明,无论多难的剧本,他只看一遍就能记住。虽然他的演技现在还嫌稚嫩,被人称为偶像派明星,可是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们都说,他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巨星。罗天多才多艺,能说三十多种语言,可以演奏七八种古典、现代乐器,而且骑马打球、攀岩潜水、南拳北腿样样精通,甚至连飞机都会开,武打片演出时连替身都可以省略。最终重要的是,罗天脾气非常好,上至导演明星,下至一般工人从来没人能对他提出什么疑议,人缘好的一塌糊涂,而且他在金钱方面也很大方,从来不介意多分利润给许海洋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讲,和他一起工作都是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 如果对音乐没有那样执着的追求的话,罗天几乎可以说是个完美的人了吧? 许海洋在心里感叹,一个五音中连一个半都找不全的人,却对唱歌有这样的梦想,算不算命运在捉弄人呢?罗天弹奏的乐曲虽然说不上高明,却也相当不错,可他唱的歌却差不多可以让聋子捂着耳朵逃走。罗天的现场演出全是假唱,可是却很少受到这方面的指责——谁会假唱还跑调呢?所以罗天受到的只是唱功不佳的指责,不过批评他的人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在录音室里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处理的声音了。许海洋在心里暗暗感慨,也许罗天自己不想承认,可是他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歌星了。 刚走出公司大门,罗天还来不及找个没人的地方变成另外的样子,就被守在门口的几个女孩发现了。她们一起尖叫着向罗天冲过来,将他簇拥在中间。 “又是你们?”罗天有些无可奈何。这几个女孩在罗天刚刚来到立新市开始演艺生涯时就老是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经验,对她们太亲切了一点,有时候她们赶去看罗天拍外景,罗天还把自己的盒饭分给她们吃(他是肉食性妖怪,对白米饭实在难以下咽,倒是这些白白嫩嫩的女孩子让他直流口水,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吃上一两个)。罗天那和蔼的态度给了这些女孩子鼓励和其他的幻想,她们开始疯狂地追逐罗天。 这些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通,她们不仅知道罗天的住址和公司地址,还清楚地知道罗天每一天的行程,包括他几点工作,几点休息,在哪里吃饭,在哪里住宿……总之,只要她们有空,罗天只要一抬头就一定可以看见她们。 罗天实在受不了这种纠缠,而且这些女孩子总在那里喊“罗天好帅”“罗天好酷”“罗天演技一流”什么的,从来也没称赞过他歌唱得好,这对他的打击更重。于是他听从了许海洋的建议,故意对这些女孩子冷冰冰的,不理睬她们。他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出名时自己就追随他、捧着他,他也对自己十分和气,但是他出名后却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话,自己一定拂袖而去不再理他了,他也希望这几个女孩子也这么对待自己。谁知道女孩子们的想法和他完全不一样,反而追得更紧了,还一直安慰罗天:“我们知道你一直都对我们很好,是公司逼你这么做的,放心,我们都理解,我们永远爱你!” “罗天,你果然受伤了!”(罗天:不就是你们干的!) “天啊,手都被抓破了!”(罗天:你们抓的!) “来,这是治伤药和跌打酒,很有效的。”(罗天:猫哭耗子!) “还有天气变冷了,我们给你织了毛衣,围巾和手套。”(罗天:我早换了过冬的羽毛了!) “我给你做了早点。”(罗天:我想吃人!) 她们围着罗天一场叽叽喳喳,大约半个多钟头才让他脱身,正当罗天出了口气时,其中一个女孩又转了回来,眼睛中含着泪水,良久bbr>99lib?地凝视着罗天。 罗天依稀是记得她的名字,不安地问:“许黛,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罗天,我再也不能来见你了……”许黛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罗天总算没这么欢呼出来,压抑着心里的高兴,淡淡地问:“是吗?” “我妈逼我全力以赴复习准备考大学,再也不许我追星了。罗天,呜呜呜……” “学习重要,学习重要……”罗天太喜欢人类的高考制度了。 “罗天,我永远爱你,别忘了我!”许黛突然搂住罗天,用力在他脸上吻了几下,猛地转身,大哭着跑了。 罗天看着她的背影,一边用衣袖用力擦着脸,心想今天怎么尽碰上这种事!不过想想今后也许就永远摆脱了许黛这块膏药了,心情又稍稍好了起来。 “说是在人类中生活,原来是在勾引人类女孩子啊!我们的罗天什么时候对人类感兴趣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罗天抬起头,上方的电线上正晃悠悠地坐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面容娇美可人,笑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穿着一身奇怪的服饰,肩膀和和长腿都裸露着,赤着脚,手臂和脚腕上戴了十几个各种种样的镯子,晃动间轻轻响动。她正低头看着罗天,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同时悠闲地扇动着身后一双彩色的翅膀。 罗天呆呆地看了她一会,才脱口问道:“厘荔!你怎么到人间界来了?” “嘻嘻,我来送信啊。”厘荔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一个大口袋,十分自豪地说,“我大伯前年受了点伤,不做这一行了,所以我接了他的班。这是我第一次来人间界,接了好多生意呢!” 罗天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地说道:“这种行当太危险了,你那点道行行不行?小心让人吃了,别人的信也泡了汤。” “乌鸦嘴!”厘荔一甩头,“你不尽点地主之谊,请我吃点什么?” 经过了一天的混乱后,能够展开翅膀飞到云层上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身边还有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对罗天来说真是件惬意的事。 厘荔翻出一大堆信件问罗天核:“这个妖怪还在不在立新市?这个住哪里?这个死了没有?”罗天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做了回答。 妖怪、神民和修炼者们遍居各界,彼此间通信很不方便,给远方的亲戚朋友送件五百岁大寿的贺礼,对方五百零一岁才收到那是常事。更何况有很多旅居的妖怪行踪不定,要找他们更是困难,于是“信差”这个行业便应运而生。 做这个行业的一般是那些喜欢东游西逛的妖怪,他们替别人送信一般先收足酬劳,等于是拿了别人的钱四处旅行,而且再残忍的妖怪对信差也会手下留情,因为碰到的那个信差身上说不定就带着什么大有来头的信件呢(曾有个妖怪该吃了夸父族雇的信差,被几十个夸父巨人每人一脚,踩得连一根毛都没剩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信差都是个舒服的职业,惟一的要求就是信件必须及时、准确地到达,在规定的时间之内,不论上天入地都得把收件人找出来,不然失去了信誉,就再也接不到生意了。 厘荔不是妖怪,她是一个苗民(异界神民的一支)。苗民是瑞顼帝的后裔,在妖怪、神民中地位很高,大多数苗民自视很高,不屑于和妖怪来往,更不屑于去干信差这种行当。厘荔与她的伯父算是这个种族里的怪胎了。 罗天第一次见到厘荔时,她还是个小姑娘,翅膀上只有细细的绒毛,根本不能飞翔,只能坐在她的伯父肩上。当时厘荔的伯父给罗天带来了一封家书,就在他看信的时候,小厘荔突然一把从他身上拔了七根长翎毛,痛得他几乎蹦起来。后来罗天才知道,这个小丫头因为自己不会飞(苗民虽然天生有翅膀,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翅膀飞行,其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人终其一生翅膀上只有绒毛,只能把翅膀当成平衡身体的拐杖用而已),所以对所有可以用翅膀飞的神民或妖怪都很嫉妒,一见到就非要拔对方的毛不可。 后来罗天一直在各界游荡,厘荔的伯父也总能找到他,为他传递家书,小厘荔也总是和他一起出现。不管罗天怎么防范,每次总会被她拔去一些羽毛。 罗天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厘荔已经长出了真正的羽毛,正在跌跌撞撞地学飞行。那次之后,罗天来了人间界,再也没过这两个苗民。听别的信差说,厘荔的伯父在一次送信的过程中受了重伤,因而对这份工作心灰意冷,已经洗手不干了。罗天没想到今天会看见厘荔,更没想到她又干上了这一行。 “你已经飞得很好了。”罗天看着厘荔飞翔的姿态,由衷地称赞。 厘荔骄傲地噘着嘴:“为了当个好信差,我可是拼命地练习飞行呢!倒是你,是不是因为在凡人中住得太久了,怎么飞得这么慢?” 罗天耸耸肩。看着长大成人了的厘荔,他有种看到了自己故乡的妹妹已经长成人的感觉。 厘荔继续说道:“我这次没经过你的老家,所以没有你的信。如果你有信要带回去的话,我可以算你半价。” “好啊。”罗天随口答应着,指着下面一座楼房说,“那里住着一个收信人,我们下去吧。” “火儿,好不好吃?要不要再加一道菜?”瑰儿笑嘻嘻地端着锅子问。 “要,要!”火儿的嘴几乎被食物塞满了,还在忙不迭地答应着。 “火儿,你想喝什么饮料?” “火儿,吃不吃点心?” 因为被周影看见了那个“罗天,我最爱的人”的样子,瑰儿有些心虚,所以现在认错的态度好极了,对火儿简直是千依百顺。火儿的晚饭一直吃了三个钟头,还有新的菜式不停地端上来。火儿仔细想想,发现瑰儿跑出去追星也不错,自己还是赚到了。他开始心满意足地计划着晚上想吃什么饭,叫瑰儿念哪本故事书。 “砰砰,砰砰砰。” 窗户上传来了敲击声。 瑰儿拉开窗帘,见外面飞着一个女孩子,正甜美地笑着问道:“我是信差,请问您知道隔壁住的山鬼小姐去了哪?什么时间在家?” “啊,找我的。”瑰儿在周影家呆久了,用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隔壁的山鬼小姐”就是指自己,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窗户说道,“快请进,进来喝杯水。” 周影和火儿都没什么亲戚朋友,当然也不会有信件麻烦信差来送,但瑰儿在各界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彼此之间偶尔有书信往来,所以她对信差挺熟悉的。 瑰儿接过信一看,是母亲的一位远房堂姐写来的,内容无非是问问瑰儿最近好不好,在人类中住得惯不惯之类。瑰儿翻出纸笔,准备顺便写一封回信请信差捎回去。 “在人类中大家聚在一起住会方便很多吧?这家的主人是哪位?有没有什么信件寄出去?我保证准确迅速送达。”厘荔飞进来,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试图拓展业务。 火儿颇有兴趣地说:“信啊?说起来我还没写过信呢!我现在写一封,你帮我送给楼下狐狸。” “火儿,不许乱写,要花钱的!”瑰儿大声警告道。信差们只收十界通用货币──黄金,而且那种用法术变出来的、三五十年就会恢复原样的“黄金”,见多识广的信差们是不会收的,瑰儿可不愿意为了从六楼往五楼送封信而出钱。 “哼,我自己送!”火儿忿忿不平。 “你写吧,只是送到楼下的话,我不收你钱。不过如果以后有生意,记得找我啊。”厘荔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火儿。 “那我写两封!”火儿奋笔疾书。 瑰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在跟着厘荔后面飞进来的那个人身上凝固了,“罗、罗、罗天……” “你好。”听到有女子这么叫,罗天马上露出了职业笑容,接着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来帮厘荔送信的,不用这样表演啊,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罗天,你,你怎么会来我家……你坐、坐,我给你倒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瑰儿激动得全身发抖,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用,我们马上走。”罗天断然拒绝。 “你可不可以和我握握手?” “可以。”罗天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我买了所有报道你的杂志,你可不要以帮我签个名?” “可以。”罗天在最上边一本杂志上飞快地写下了自己名字。 当厘荔和罗天离开之后,瑰儿还处在离魂的状态,呆呆地看着窗外嘟囔着:“罗天、罗天……” 火儿跳到她肩上问道:“瑰儿,下一道菜呢?” 瑰儿忽然把他紧紧抱进怀里:“火儿,你看见了吗?罗天刚才来我们家了!他还给我签名!和我握手!喔喔喔,我太激动了!罗天好帅啊,喔喔喔……” “你耍赖皮!瑰儿大骗子,骗子、骗子、骗子!”火儿从她怀里挣扎出来,在屋子里来回飞行,夹着熊熊烈焰,不停地大叫着,想引瑰儿抬起头来,结果瑰儿还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电视上,理都不理他。电视中正在播放一部充满俊男美女的偶像剧,其中最出众的当然就是饰演男主角的罗天。瑰儿盯着荧屏,双眼放光,不时跟着剧情大笑几声,感叹几句。 “瑰儿,念故事!快念!不讲信用!”火儿把一大撂故事书推到瑰儿怀里。 见到了罗天本人,瑰儿的头脑再次陷入了狂热,心里只剩下罗天、罗天、罗天了。火儿一上来,她就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去去去,你自己又不是不识字。”看来现在只有周影可以让她醒过来了。 “瑰儿,你自己答应的!” “走开,挡着我了!” “瑰儿,你说话不算数!” “不算怎么样?你吃我啊!再叫明天没早饭!” “瑰儿,嘿嘿嘿……”火儿真的生气了,他准备用最狠毒的方式报复。 当瑰儿闻到东西烧糊的味道抬起头来时,只见火儿正抱一堆罗天的海报、CD、签名照片什么的凑在自己的翅膀上点燃。等瑰儿尖叫着冲过去,那些东西早已经在烈火中化作灰烬了。 “哼,这就是某人说话不算数的下场。”说着,火儿得意洋洋地飞走了。 “火儿,你等着瞧……”瑰儿的惨叫声在屋里回荡起来…… 今天,罗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一早起来,就有一家报纸刊登了他和女人在街上拥吻的照片,还用显眼的标题说明他是在和未成年少女交往。罗天认出那是许黛向他“告别”时的照片,看着那篇充满了暗示自己利用名气引诱少女欲行不轨的文章,他真是哭笑不得,那些偷拍的记者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在不情愿地被人硬搂着吗?自己再怎么不成器,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子(对于两百岁“高龄”的他来说,十几岁的人类少女确实是个小孩子)干什么吧…… 一个上午接了几百个要求就此事采访他的电话,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电视上又播出了那条新闻的后续内容:有个女孩子跑出来声称自己是罗天的情人,和他同居过很久,罗天成名之后,却被无情地抛弃了。 人类真厉害,明明没影的事还能说得跟真的一样。厘荔在旁边不停地添油加醋:“罗天,你的爱好很奇怪呀,这人类长得这么难看你也喜欢?记得你以前总收到好多情书的,难道现在没有妖怪要你了?” 罗天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好不容易把厘荔打发出去送信,一群歌迷又涌进了公司。她们都大声表示不相信媒体的造谣,百分之百地相信他。虽然被她们吵得头昏眼花,可也算得到了一点安慰。可是接下来,许海洋的攻击又到了。 “罗天,你怎么给我搞出这种事来!你交女朋友,出去玩玩我都没意见,可你也不能冲未成年人下手啊!就算你有这爱好,也别被记者拍到啊……” “我没有!是她自己扑过来抱我!” “那你也不该让她抱。” “……” “现在怎么办?你最好开个记者会澄清一下,再不然……罗天?罗天人呢?”许海洋正说得口沫横飞,一回头却发现罗天不见了,“快把他给我找回来!这种时候他还敢乱跑!” 罗天隐身走出公司大门,长吐了口气,仰天大叫:“我要吃了那个该死的记者!” 由于火儿烧毁了瑰儿的“偶像”,其中还包括她刚弄来的那张亲笔签名,所以瑰儿与他开始了冷战,不给他做饭,也不和他说话。火儿认为是瑰儿不守信用,坚持要瑰儿先向他道歉。火儿老是故意弄坏瑰儿的宝贝毛绒玩具,瑰儿则借口整理冰箱,把火儿储存的妖怪肉全扔掉了。 “所以,这个家就变成这样了?”刘地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里看周影做饭,他本来是跑来吃白食的,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落空了,“瑰儿因此离家出走,跟那个歌星私奔了?” “不是,听说今天有见面会——和那个灌灌见面!”火儿气呼呼地说。 “灌灌啊,他跑城里干什么来了?瑰儿被他的歌声迷惑了吧?”刘地抓着下巴,思路按照这样的路线运行着:灌灌的歌声能迷人——他跑到立新市来唱歌——引诱了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本来是属于刘地的。“咔嚓!”刘地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报纸上罗天的照片:“这个家伙也变得太帅了吧?他不知道这个城里的妖怪不允许比我帅吗?看来我得好好跟他谈谈才行。” “走,去揍他一顿。”火儿摩拳擦掌,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刘地意见相同。 “小孩子别掺和。”刘地眯着眼打坏主意,“我会让他知道,在这里生存就不能和刘地抢女人。” “还不能打搅火儿吃饭!”火儿振翅高呼。 罗天坐在立新市最高的建筑顶上,看着下面的灯火发呆。 为了能在人类中作一名歌星,他曾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准备,在好几个国家留过学,学习人类的各种技能,拥有从经济、考古到航天力学的十几个学位,从管弦乐、交响乐到非洲土著的鼓样样精通。他认为自己现在知识丰富,外形英俊,举止得当,气质出尘……应该很符合人类对明星的要求了,为什么自己却无法获得成功呢? 罗天现在确实拥有不小的名气,可那不是他所争取的东西——他想听见有人说:“罗天你唱得真好!”可是没有一个人那么说,即使是那些为他疯狂的女孩子们。为什么大家不接受自己的歌声,难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和人类相处好难啊,这样那样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就会贴上来,就好像今天……罗天又长长叹了口气。 不想这些了,想也没什么用,反正人类就是那个样子…… 他只是想唱歌,想唱歌…… 罗天仰望着星空,享受着拂过脸颊的夜风,放声高歌起来,许海洋最近总逼他假唱,所以他好久没有这样纵情歌唱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张开双手在天空中旋转,让歌声和心情一起随风飞扬。当他停止歌声,从空中落下时,发现这里站的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一个人类外形的男子站在几步外,正静静地看着他,肩头站着一只正在捂着耳朵打滚哀嚎的必方。罗天紧张地看着对方,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罗天?”对方迟疑地询问。 “是的,你是……周影?” 周影笑了一下,表示罗天猜对了,然后他拿出纸和笔,问:“可不可以请你签个名?瑰儿好像很想要你的签名,为这个一直在和火儿闹别扭。” 罗天松了口气。周影好像没什么恶意,不过听说他这个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刘地:谁这么没大脑!那叫表情麻木!),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总是小心为妙。 罗天小心地避开火儿(火儿正捂着耳朵在叫:“太难听了,我快死了,救命!”),接过纸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地一步步后退,离开一段距离后快速飞走了。 “受不了了,太难听了,太难听了……”火儿还在那里闭着眼叫。 “火儿,他已经走了。” “走了?”火儿睁开眼看了一下,这才把翅膀放下来,松了口气,“不愧是灌灌啊,这歌声太有杀伤力了,连我都受不了,太可怕了。” 周影回忆着以前听过的灌灌的歌声,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看罗天那个签名。这字还真是草得可以,如果周影不知道他叫“罗天”,说不定会念成“三了”,也不知道他写的时候省略了多少笔划。不过瑰儿偏偏十分喜欢这样的东西。为了这个还和火儿大打了一架,又花钱去买罗天的签名照片(那签名还是印上去的),自己帮她要这个回去,她大概就可以与火儿和好了吧? 火儿把那个签名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在烧掉和留下这两个选择之间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咂咂嘴:“我拿去给瑰儿。” 周影拍了拍火儿的头表示称赞。 “对了,瑰儿说今天晚上去听那个家伙唱歌的,那个家伙怎么在这里?不过听不到比较幸运,他唱得太吓人了。”火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周影又摇摇头,现在他对自己的欣赏水平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刚才,他甚至认为刘地那被大家誉为“鬼哭狼嚎”的歌声都比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星强,看来自己距离真正的人类还差很远啊,以后要多习惯一下这样的歌声才行。 罗天飞回家中,连灯也没开就一头栽在床上。 “唉……”他叹着气,把脸埋进枕头里,接着,他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一个陌生男子坐在窗台上,冷冷地看着他。 对于一个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长的妖怪来说,让别人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自己的休息地域,这绝对是个致命的失误。罗天戒备地看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刘地。” 他们的身高相仿,但刘地比罗天健壮得多。相形之下,罗天显得文弱而不安,紧张地看着这个立新市出了名的妖怪步步逼近。 刘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罗天觉得他像是在挑肥捡瘦一样,暗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刘地忽然弹了个指响,说:“我现在宣布,你违犯了立新市妖怪管理条例。” 罗天莫名其妙:“什么?” “住在这座城里妖怪不允许变得比我帅,你不知道吗?当然也不是说你现在就比我帅,不过……” “我、我天生就这样,你要我怎么样?”罗天怀疑刘地正在罗织吃掉自己的借口。 “天生就跟我差不多帅,这更可恨了!”刘地像老朋友一样拍拍罗天的肩,“有没有酒?” 罗天摇摇头:“没有,我不喝酒。”难道他打定主意把自己当下酒菜了? “不懂享受生活……对了,火儿要揍你一顿。”刘地东拉西扯,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 “火儿?” “就是那只必方,你害得他和瑰儿吵了架,他正到处打听你住哪儿呢——我可没告诉他啊,难得周影有情敌出现,我乐得看热闹。来,说说你和瑰儿是什么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刘地凑上来,一脸的不怀好意,“如果你肯对瑰儿下手,让我的朋友周影明白什么叫恋爱的话,我可以考虑在火儿的魔爪下保护你。” “周影……他刚刚为瑰儿要了我的签名。”罗天连忙说道,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场纠纷中去。 刘地瞪大了眼:“周影为瑰儿要签名?这家伙有进步了啊!这是你的功劳,我会给你记一功的!” 罗天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功绩。 刘地毫不客气地坐在罗天床上,一边吃着女孩子们送来的糖果一边招呼罗天:“坐呀,咱们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什么下一步?”罗天茫然。 “你怎么勾引瑰儿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要进一步地对周影施加压力,让他明白自己身处危险之中,随时有失去瑰儿的危险,然后,他就会明白爱情是不可能轻易获得的,一定要付出自己的努力。当然,能逼得他和你大打出手,争风吃醋最好……” “我为什么要去和周影大打出手!”罗天尖叫起来──那等于把自己放在了烤架上等着必方一样,“而且我对那个瑰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如果敢对瑰儿有意思,不用周影做什么,火儿就先把你烤来吃了。”刘地冲他翻翻白眼,“我只是要你假装一下,引起周影的危机感就行了,骗周影很容易的,我跟你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罗天双手捧着自己那好像已经胀大了无数倍的脑袋,一点也不想听。 “……如果你送给瑰儿鲜花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周影根本不知道花这种东西天生就是用来送女人的。一开始你最好一天送一束花给瑰儿,接下来就在月夜中抱着琴去她窗前唱歌,再然后……”刘地兴高采烈地说着他的计划,当然要去执行这个计划的是罗天。 “罗天,你有客人啊?我回来了,有没有东西吃!”又一个连窗户也不敲的“客人”飞进了屋子里,“我只剩一封信就完成立新市的工作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色狗刘地’的妖怪在哪里?大家都说他老在周影家,我去却没找到。”厘荔嚷嚷着捧起杯子,大口喝水。 罗天闭上了眼。 “谁是色狗!”刘地凑过去阴森森地问。 “一个叫刘地的妖怪,你认识吗?”厘荔大大方方地问。 对方是美女,所以不能咬……刘地忍着气,问道:“我就是刘地──谁说我是色狗的?” “唔,你就是?”厘荔马上换上了职业化的笑容,掏出一封信说,“这里有你的信,请签收。你看,信封上写的就是‘色狗刘地收’,我没认错吧!” 看清楚寄信人后,刘地把指节捏得“咔嚓”直响。 “那个吉吊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吧?”确定一下刘地的种族,厘荔不由怀疑起寄件人的身份来。 “那个大王八(吉吊是种龙头龟身的妖怪——所以刘地并不是在骂人)!”刘地忿忿地咕哝着,但还是把朋友的来信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就把心思转到了厘荔身上,“小姐贵姓啊?” “我叫厘荔。” “厘小姐,嗯,苗民是吧?常来人间界吗?我怎么从来没见你。” “我第一次当信差啊,可是信全部送到了,我很厉害吧!” “当然,当然,才貌双全嘛。刚来人间界,有很多东西没见过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在这里住几百年了。” “真的!那这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可就多了……” 刘地和厘荔马上就聊得火热。罗天缩在一边,连提醒一下厘荔刘地是个有名色狼的力气都没有,等到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刘地和厘荔已经从自己家里消失了之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到柜子边,取出药膏在太阳穴上用力涂抹着。 今天可是倒霉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安静地睡上一觉。谁知道药还没抹完门铃就响了起来。罗天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一边,实在不想再去开门了。谁知道门外的人十分执着,一遍遍地按着门铃,过了一会又开始“呯呯”地拍门,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罗天怕惊动了邻居,只好呻吟一声,爬起来去开门。 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罗天发现门外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他害怕又是哪里的记者上门来,于是隔门问:“谁呀?” “开门!”门外的人火气不小,口气比他还冲。 罗天提高声音:“你到底是谁?哪个电视台、杂志社的?再纠缠的话,我可报警了!” “检察院的!”门外的中年妇女拿出一个证件在猫眼上一晃。 “天啊……就算要逮我也是派出所来啊……”罗天也豁出去了,索性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这位妇女大概五十出头,腰挺得笔直,带着不怒而威的庄严气质,虽然她比罗天矮上一个头,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着罗天,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看了足有一刻钟,她才缓步走进屋里,四面扫了一下,问道:“你就是罗天?” “我就是罗天,您是……”罗天小心地问。 “我是许黛的妈妈!”妇女重重地把一份报纸扔在桌子上,怒视着罗天。 罗天低头一看,那报纸上印着的正是自己和许黛“拥吻”的照片,急忙解释道:“等一下,许黛的妈妈,女士,检察官大人,冷静一点,请听我解释,我和许黛之间绝对没什么,那都是记者们随意捏造的。” “这照片也是造出来的吗?”对方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不、不,其实您仔细看看,这是许黛她突然扑过来抱着我,我是无辜的啊!” 妇女又抬起头来上下看看罗天,目光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你是说我女儿纠缠你?” 罗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她说要考大学,专心学习,所以来和我告别。其实那只是很平常的礼节,在欧美人不都这样的?您别信那些记者造谣……” “现在的年轻人,开口什么欧美,什么时尚,什么流行,学人家为什么不学点好的,看看你们都学了些什么?下流、无耻、龌龊,冠上个什么明星的名号,就逃税吸毒,欺骗未成年少女……”她步步向罗天逼近,双手紧握成拳。 “喂,你不要随便给别人扣罪名,我什么时候逃税、吸毒了?”罗天逃到桌子另一边,继续抗议着。 “就是说诱骗未成年少女是真的,对吧!”她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好像正在审问案子一样,“你竟敢对我女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上法庭吧!” “我什么也没做,难道还怕你不成!”罗天也火了。 “说的倒是好听,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妇女用那种吓人的目光打量了罗天一番,然后摔门而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罗天发出一声呻吟,瘫倒在沙发上祈祷这个倒霉的晚上快点过去,却不知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罗天,糟了糟了。”罗天一进门,许海洋和公司的律师便向他围了过来。罗天现在对坏消息已经麻木了,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们说。 “这个女孩……”许海洋把那张有罗天和许黛照片的报纸平摊在桌子上,“她的母亲打过来电话,威胁说要控告你引诱未成年少女。” “那个女人……”罗天呻吟一声,“她还跑到我家去了呢……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随她便吧。” “罗天……”许海洋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没有那样吧?” “我没有!”罗天咆哮起来。 “没有就好,你别生气,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为人,只是那个女人的来头实在不小,惹上她的话麻烦得很。我特意把孙律师请过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没有做亏心事,没有对她女儿怎么样,她要找麻烦,就让她去找那些胡说八道的报纸吧!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罗天重重拍在桌子上。要是他真的生起气了,大不了把那些讨厌的人类整个吃掉,让肉体上消灭他们。 许海洋和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见过好脾气的罗天这么大的火气,其实以前也遇见过更气人的事:敌对的公司捏造罗天有过犯罪前科,想出名的女艺人宣称有了罗天的孩子,某家报纸透露罗天之所以快速走红是和某位著名女导演有不正当关系……当时每一次罗天都是一笑置之,而且因为他的镇定,所有的事件都顺利的解决了,反而对他的名气有很大的帮助。现在他对这件相对较小的事这么在意,难道是因为……大家看罗天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怀疑。 罗天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他生气不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是昨天所有的不顺利积压在一起,刚才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但是那些事当然不能对这些人类说,于是他叹了口气:“我看这件事由她去闹,用不了多久连记者都会失去兴趣的。” “罗天,这个女人不简单呢。”许海洋担忧地说,“她是咱们立新市的检察长。” “检察长?”罗天对于人类的官职总是弄不很清楚。 许海洋以为他的意思是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点头说:“就是她!记得咱们的前任市长吧?就是因为受贿栽在她手里的。那个女人厉害得很,不管有什么的背景,只要有证据她抓住,就没有她办不了的案子,有多少大人物都被她送进牢房里了啊……”他一边叹息一边看着罗天摇头,一副“何况是你”的神情。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罗天心里想着,这样的人类就算吃下去估计都不能消化吧? “总之想什么办法也不能让她真的起诉,孙律师,干脆我们先起诉那家报社怎么样?”大家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事情解决的办法,罗天插不上嘴,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独自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心里盘算着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落幕。 闹剧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顺利地演变成了风暴。把一干记者都扔给经纪人和工作人员应付,罗天自己从窗户跳了出来。 这几天立新市的电视、电台和报刊全都在讨论青年人偶像崇拜的问题,而且对于某些所谓偶像的品行提出了质疑(这个“某些青春偶像”指谁就不用说了,那些报道的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那是谁)。这样的品行不端,毫无才能,又做出令人发指行为(罗天,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吃过几个记者吗!)的人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偶像?现在的年轻人疯狂地崇拜、追捧他们,又会学到些什么?我们的社会应该怎样去引导年轻人建立正确的爱好?对这一类问题的争论热火朝天。还有一些小报不失时机地把罗天以前那些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绯闻轶闻全翻出来回一遍锅。 罗天近来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一团混乱,他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个妖怪而是个真的人类,说不定已经精神错乱了。 他那群热情疯狂的崇拜者还是依旧热情地支持他,坚决相信那些报道不是真的。她们用在各大网站发帖子,给电台报刊写抗议信,天天聚在门口喊“罗天!我们支持你!”之类的行为表示对自己偶像的支持。 虽然知道即使自己真的做了那些事,这群头脑发热的女孩子还是依旧会坚信那不是自己干的,但对她们这次的行为,罗天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感激的。 在人类当中的生活一团混乱不说,最近罗天和妖怪们的摩擦也在加剧。 正常的妖怪们总是隐藏在人类当中,不显山不露水地过日子,不过有些妖怪也许是在人类中住得久了,学了一身人类的毛病。有几个妖怪女子就以比人类女孩尤有过之的气势,天天追着罗天跑,她们某方面的热情当然远远大于人类,于是立新市的妖怪们之间开始风传罗天有多少多少情人了,他追女性的手段一点也不输给刘地了,想讨女性喜欢还是变得帅一点到人类中唱歌跳舞当戏子算了…… 为了自己的情人、女儿、姐妹……上门来要求决斗的妖怪每天都有好几个,还有些妖怪变成罗天样子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勾引人类的女子。 刘地最近三天两头出现在罗天附近,脸上总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听说变成罗天的样子的妖怪被他吃了好几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一劳永逸,干脆把罗天这个“样板”吃掉算了。 厘荔明明已经送完了信,却偏偏还不走。她好像对罗天现在的职业很感兴趣,和整天跟着罗天的那群女妖打得火热,天天混在一起——现在她就和一群女妖一起聚在罗天家里。厘荔不但摆出主人的样子热情地招呼她们,还用“大家都不是人类,你怎么这么小气”的理由来应付罗天。 她们乱翻罗天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拿走他的杯子,坐垫什么的当纪念品,还拍着胸脯表示会帮他把那些乱说话的女人和记者统统吃掉。 罗天真想扑过去,把她们都咬死算了。 不过他可不敢这么干,因为瑰儿也掺和在这些妖怪里面。 “喂,瑰儿虽然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但你可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喔。她是周影的女朋友──你不想被必方吃了吧?”一进门,其中一个女妖怪就这么警告过他。 即使没有这个警告,罗天也依旧记得在影魅和必方的监视下写的那个“给瑰儿”的签名,他可不愿意自己找上更多的麻烦了。 在罗天的屋子里折腾了半天,那些女妖怪们丢下了一句“我们明天再来玩”的可怕预言,这才纷纷走了。厘荔似乎和瑰儿十分要好,也跟着她走了,似乎是要去她家里吃饭。屋里总算清静下来,罗天摸过杯子喝了几口冷水,仰面躺在了地板上。 “起来!”一只脚踢在他的肚子上,“没见过你这么没礼貌的主人,客人来了自己还睡觉。”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晃了进来,自己动手在桌上柜里翻了起来,一边还在咕哝着,“你还不如周影,家里连瓶酒也没有。小荔呢?”他和厘荔之间的关系发展神速,已经开始彼此称呼“小荔”和“刘哥”了。 “她跟那一群女妖怪走了。”罗天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在家啊。”刘地马上失去了留下来的兴致,把一大堆零食塞进自己口袋,走到窗口时才又回头问,“你和小荔是什么关系?”脸上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神情。 “朋友……”看着刘地的神色,罗天马上改口,“我和她伯父是朋友。”他虽然担心厘荔落入魔掌,可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和刘地作对。在立新市,谁都知道和刘地抢女人会有什么下场,罗天最多敢从侧面提醒一下厘荔而已。 “是吗?”刘地似乎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看了罗天几眼,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上次说的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约瑰儿出去玩?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罗天呻吟一声,无力地坐倒在地。 罗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唱歌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树枝上对着故乡莽莽的山林歌唱,并且因此不知道和家人吵了多少次。灌灌的歌声是与生俱来的法术,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对这种法术没有抵抗力的动物、人类和妖怪会在灌灌的歌声中迷失心神,聚集到灌灌面前任由他挑选着吃,这就是灌灌们的捕食方式。 可罗天却不想吃那些“食物”,反而希望对方能认真地听完他的歌,并且为他鼓掌叫好。这种怪僻使他成了家族里的怪胎,也引来了种种非议,可不管是父母苦心相劝也好,兄弟姐妹冷嘲热讽也罢,总不能叫他改变。 罗天曾经赌气不加入任何法力,用自己真实的声音唱歌给别人听,结果却是以一场混乱结束。在一次他的歌唱扰乱了哥哥的捕食,两兄弟大打出手之后,他赌气离家出走,离开了故乡。 之后的很多年,罗天一直在各界中游荡,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安心居住下来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来到了人间界。 对于在各界中过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妖怪而言,人间界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这里有太多为了保护人类而为妖怪们制定的规则,而且罗天对于住在人间界的凡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只打算在人间界稍作停留,然后就去有百鸟国之称的少昊之国,可是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类女孩。 “你唱得真好听。” 就是这句话把罗天一直留在了人间界。 出现在罗天身后的少女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她显然把变成了人的罗天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径直走到了罗天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并且用手肘捅了罗天一下:“你的胆子真大啊,敢唱这些歌,不怕被拖出去挨批斗!” 罗天耸耸肩,不太明白这个人类的意思,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很想和身边这个长相平凡、举止粗俗的女孩子聊聊天。 “他们不许我们读书,不许我们说真话,甚至不许我们唱自己喜欢的歌、看自己喜欢的书,可是我们不会认输的!”少女像个战士一样带着坚决的神色,“我不会让他们打败的,你也不会,对吗?” 罗天觉得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无畏,更像是在寻求支持和肯定,所以就向她点点头,他把这个少女当成了受了同类欺负的孩子。罗天知道,人类是特别善于欺压同类的。 “再唱一首歌吧。现在这个时候,这里大概没人来。我好久没有好好听过一首值得听的歌了。” 这是罗天平生第一次有听过他唱歌的人请他再唱一首,这令他心花怒放。在他眼中,这个人类女孩的形象立刻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他马上引吭高歌,准备把自己会的曲子全唱上一遍。 少女侧着头听着。 她倒不是听不出罗天的嗓子有问题,但是对于像她的人而言,敢于开口唱这样的歌曲,已经代表了一种勇气。她在罗天的歌声中感受着那股力量,心中有了拥有并肩战斗的伙伴的喜悦。 对罗天来说,认识那个女孩是最幸运的事,他现在天天变成人类到那个地方去等着,就是为了尽情地歌唱给她听。 女孩不像罗天那样无所事事,有时候她甚至十几天才会出现一次。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单独出现,偶尔与会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人类男子一起来。那个人类男子对罗天的歌声不太欣赏,在罗天唱歌的时候老是皱着眉头。他们两人有时也给罗天唱几首歌,当然他们唱的歌曲和罗天平时唱的大不相同,就像他们不理解罗天为什么总唱些晦涩的古曲词一样,罗天也奇怪这些直白的歌曲很古怪,不过罗天学习得很快,不久就把这些曲子记得滚瓜烂熟,还能模仿它们编几首新歌出来。 那个男子脸上总是带着担忧的神情,很少露出笑容。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他们偷偷聚在一起唱歌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了,很可能要受到惩罚。 罗天对这些人类的习俗不置可否。他现在对人类总算有了些好感,虽然他们做的食物不怎么可口,可是却能欣赏罗天的歌声,而且人间界居住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渐渐的,罗天已经满足于这种可以唱歌给别人听的生活了,他正计划着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听众队伍——到人类的村子中去唱。 罗天知道人间界的人类是很怕妖怪的,见到妖怪的真面目不是四散奔逃,就是被吓得昏死过去,这样的情形肯定会破坏自己演唱的气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变成人类时变得更像,一点破绽也不能露。 于是女孩他们不来听歌的时候,罗天就飞到人类的林子里四处乱看,努力观察人类的举止。 附近几座人类的林子中都来了许多年青人。这些据说是“城里”来的青年在村子里过着显然他们并不习惯的生活,每天进行着他们并不熟练的劳动,并且把这种生活方式称之为“锻炼”。 罗天虽然并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在哪里,却能感觉到在那些青年人中,很多人都有着像她那样的情绪。“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喊口号,这样的日子一定很无聊,他们劳动之余一定需要点娱乐吧?我可以去唱歌给他们听。”罗天对自己的计划更加信心十足。 “你听说了吗?四队有个女孩跳井自杀了。”女孩今天来了之后一直在沉默着,好半天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罗天摇摇头,人类总是在死,这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而且他也不喜欢吃死透了的食物。 “她是最美的,那么动人,那么有才华……她才十九岁,还那么年轻……”说着说着,她便落下泪来,“也许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吧?这个世道总要毁了我们才甘心!” “别哭了……”罗天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别哭,我唱歌给你听。” 女孩看看手中绣工精巧的手帕,却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抹,随手用衣袖擦擦脸,然后将手帕还给罗天,嘴里说:“你这个人真奇怪,不但敢尽情唱这些歌,还敢用这样的手帕,也不怕人家看见给你扣个什么帽子。” “这个我有很多啊,你喜欢就送你。”凭罗天的相貌和性情,在他不开口唱歌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的女妖青睐的,她们赠给他的小饰物、小针线多得数不清。东西多了,罗天也就不去珍惜,随用随丢,半点也没把别人的心意放在心上,听女孩这么一说,立刻掏出好几条手帕递给她,有点讨好地问:“我们唱歌吧?” 女孩怔怔地看看手上的东西,又看着罗天,忽然发现这个男子脸上、手上一丝劳动过的痕迹都没有,虽然身上穿的和大家一样,衣领中却有什么闪着光,显然有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她忍不住问道:“你这个人太怪了,真的是下乡的学生吗?” 罗天摸着头撒谎:“是啊,是啊。” “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平时从来没见你身上沾过土(罗天:避尘诀,小法术),又整天这样……小心下次斗的就是你!” “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哪里?”罗天有点紧张地问,他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很好了,正准备去村子里演唱呢,听她这么说,好像还有什么破绽,便慌忙追问。 “你怎么看都像个没干过活的。”女孩心里也认为劳动者是最光荣的。 “我不喜欢干活,我就喜欢唱歌。”罗天过惯了自由自在无人约束的日子,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你……太怪了。”女孩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好一个劲地说他怪。 “怪?那倒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不过怪也有怪的好处,我怪你才能在这里听我唱歌(而不是被我吃掉)啊。”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罗天正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再把话题转到唱歌上去,却看见那男子远远跑过来,挥着手臂好像正在吆喝什么。女孩神色郑重,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在那里急切地交谈着,说的全是一些罗天听不懂的话,罗天侧头看着他们惊惶不定的神色,虽然不明白原委,可也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果然轮到我们头上了。” “总之你不要承认,有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男子喘着气,神色坚定地说。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女孩苦笑了一下,神色反而镇定下来,挥手道,“走,去看看他们要怎么摆布咱们,反正不论怎么样,咱们总在一起。” 男子听了她的话也是一笑,下定决心之后反而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他大着胆子挽起女孩的手,准备一起走。 “你……不听我唱歌了?”罗天轻轻地问。 女孩这才想起罗天还在旁边,回头看着他,苦笑一下:“谢谢你一直唱歌给我听,我真的希望还有机会来听……你要保重……” 看着他们手牵手走远,罗天摸摸头苦笑一下,人类真奇怪,听她说的,好像再也不来了似的。 罗天今天变成人类,自己对着河水照了半天,觉得完美极了,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人类的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到处都看不见人影,直到村里挂的大喇叭响起来,他这才发现原来村里人和那些来“锻炼”的青年们全聚集在村子里的大场院里。罗天见所有的人都凑在一起,前面还有一个舞台,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场院中间搭了一座台子,台上有个臂套红袖套的青年正在用力挥着手,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神情亢奋,唾沫乱飞。罗天虽然很眼红那个位置,可也不好上去把人家拖下来,便坐在一个磨盘上等他说完。 那个人一点也不体谅罗天的心情,长篇大论地说着,不时还振臂高呼,大喊口号,全场人也都随他喊起来。为了装成人类,罗天也跟着他们举举胳膊动动嘴唇,心里却十二分的不耐烦。 “把他们带上来!”那个人好像终于说到了最后,拍着桌子大吼。 “完了吗?”罗天开心地穿过人群向台上挤过去,先清清嗓子,准备开唱。 当罗天一脚踏上台子,却看见五六个青年推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台来,那两个人不但被绑得牢牢的,背上还插了一面白幡似的东西,上面好像还写着什么字。后面押送他们的人一直按着他们,要他们低下头,他们却倔强地摇着头,一定要把头昂起来。 “咦?是你!” 罗天认出是那个女孩,高兴地迎了上去,“好久没见你,还在猜你干什么去了呢?你怎么弄得这么奇怪?这是什么呀?”他边说边顺手拨下那面幡丢到一边,“你今天会听我唱歌吧?” “你……” 不仅女孩愣住了,全场的人也都呆住了,傻乎乎地看着这个人的“可怕”举动。 还是那个主持大会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握住罗天听胳膊厉声问:“你干什么!” “你啰嗦了半天了,该换别人了!”罗天早就觉得他很烦,随便把手臂一挥,把他扔下台去。另外几个青年也想阻止他,但是普通人类再强壮也不可能是妖怪的对手,转眼间就被罗天一个个推倒在地上。 “现在我来为大家唱歌。”罗天先扯断了女孩他们身上的绳子,站在台子正中央宣布。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由有点紧张,清清喉咙,松松衣领,抓过那个青年丢在一边的喇叭,高声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罗天从陶醉中睁开眼,发现台下的听众全呆滞地看着他,虽然没有预想中的掌声,但也没出现山林中那样的奔逃景象。见大家听得这么认真,罗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搔着头说:“大家想听什么歌尽管说,我都会唱。我再给大家演唱一首 href='/article/1842.htm'>《四季歌》。”想起这首歌还是女孩教给他的,罗天冲她微笑一下,这才开口歌唱。 这时台下的人总算醒过神来,顿时议论纷纷,几个头头跺着脚吩咐:“快,快把这个疯子拖下来!”几个年轻人抡着胳膊向罗天扑了上来。 歌没唱完便被打断,罗天当然十分恼火,按住那些冲上来的人就是一顿好打。 “你疯了,还不快逃!”女孩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眼前的情形,颤着声音叫道。 “我为又没做错事,什么要逃?”罗天一边对着一群那群人拳打脚踢,一边对那个女孩说道,“我只是想给大家唱歌而已,谁叫他们打断我!” “这个世道还能说谁对谁错吗?不是你疯了,就是这个社会疯了!你快跑啊,他们拿枪来了!跑啊……” 随着女孩凄厉的喊叫,“呯”的一声巨响,一颗子弹打在离罗天不远的地面上。台下一个男人端着枪,正在瞄准罗天。 “枪!”人类用猎枪打鸟的情形立刻出现在罗天脑海中。作为飞禽类的妖怪,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火器。他眯起眼,瞳孔的颜色渐渐改变,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当他张开翅膀飞到半空中时,口中响起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两种声音,现在他的歌声是如此动听,在场所有的人从听到第一个音符开始目光就开始变得痴迷,缓缓地向他脚下围了过去。随着歌声的流转,人们的神色也开始迷乱,目光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等罗天停止歌唱,人们全跪在他脚下,等待他从中挑选最可口的来吃。 “真想干脆吃了你!”罗天一脚下把那个拿枪的人踢倒,接着几脚把枪踩成了碎片。 他看看周围的人,叹了口气,好好的演唱机会就这么失去了,现在这些人醒过来再看到自己多半会吓死吧。他施展了一个法术,把在场的人的记忆修改掉,最后在女孩面前呆了好久,不管怎么说,看来人类是可以接受自己的歌声的,以后就留在人间界唱歌给人类听吧。不过自己会的人类歌曲太少,看来去多学一点才行。他低声向自己的第一个听众说了再见,满怀信心地离开了这个小村庄,向人类的城市飞去。 “是吗,他以前是那样的啊……他现在真的变了好多啊!”瑰儿感叹着。 “改变?有吗?我觉得他和原来一样啊。”厘荔一边往嘴里扔瑰儿做的点心,一边说。她正在向好奇的瑰儿讲叙罗天过去的事,当她说到罗天原来是个内向、阴沉、喜怒无常,除了唱歌什么也不管的人时,瑰儿连连说罗天现在不一样了,可厘荔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罗天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是变了,你看他现在多么和蔼、大方,对人多亲切,还热心公益事业,而且多才多艺……”瑰儿眼中闪烁着光芒,掰着手指数罗天的优点。 厘荔手托着腮想了想,摇摇头:“看不出来,罗天才不会去关心、帮助别人呢,他从半死的人身上踩过去都不多看一眼的。” “才不对,罗天怎么可能那么冷血!” “他是很冷血啊!”自从看见过罗天当着快饿死的人大吃大喝后,厘荔就认定了这一点了。 “罗天明明是个善良、忠厚、可靠、上进的人!不许诬蔑他!” “我听你怎么像在说你们家周影啊,罗天善良可靠?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厘荔笑起来,“我认识他一百年了,相信我吧。” “谁会变的!而且说不定你一开始就误会他了!”瑰儿据理力争。 她们两个说得高兴,火儿肚子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上次和瑰儿的冷战因为周影为瑰儿要来的那张签名而宣告结束,这几天瑰儿一直表现不错,而火儿也难得地表示了让步。只是好景不长,瑰儿认识了厘荔以后,对罗天的喜爱和对火儿的冷淡都有反弹的趋势。 火儿实在不想继续听那没完没了的罗天、罗天,向瑰儿扔了个苹果过去:“喂,做饭!” “别吵……刚才我们说哪儿了?对了,罗天为了慈善事业,向来是不遗余力的。”瑰儿头都没回,继续和厘荔聊着。 “做饭!” “吵死了,吃饼干!” “我为什么要吃饼干!我凭什么要吃饼干!” “那就等会儿!” “不等!现在就要吃!” “那就自己去做!” “瑰儿!”火儿生气了,一下子扑了过来。 “你别费心找了,这次我把东西藏得好好的,你找不到的!”瑰儿洋洋得意地说。 火儿又蹦又跳,却无计可施,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你就知道那个灌灌!到底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瑰儿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罗天重要!乖乖等着,过一会就给你做饭!” “气死我了!我要告诉影,我要让你们聊不成!呱呱呱,吱吱吱……”火儿在瑰儿和厘荔上空大喊大叫着,一个劲地使性子。 “火儿好孩子,来,看这个。”厘荔露出甜美的笑容,向火儿伸出手,“看,这个是视肉脯,很好吃的哦,人间界是吃不到的。” 火儿目光被厘荔手中那袋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吸引了过去,停止了吵闹。 “好孩子,这个给你吃。”厘荔把肉脯向外一扔,火儿连忙扑上去接住,却没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窗外。厘荔冲过去猛地把窗户都关上,取出一张符重重贴上去,拍拍手得意地说:“赶出去了!” 火儿回过神来,生气地拍着窗子:“竟敢骗我!看我不吃了你!”但是窗户纹丝不动,以他的法力,竟然闯不过那张符。 厘荔得意洋洋地说:“哼哼,这可是我那个修成正果的老爹给的符,别说是你,就算成年必方一时三刻也进不来!” “瑰儿,给我开门!”火儿气急败坏地撞着玻璃。 瑰儿伸手去揭那张符咒,却被厘荔拦住了:“你不能这么娇惯小孩子啊,小时候不好好管教的话,长大了会就更麻烦了。” “可是也不能把他关在外面啊。” “让他反省反省!” “可是……”瑰儿正在犹豫,一回头却发现窗外的火儿不见了,她脸色大变,慌忙抓过电话来拨通了周影的手机,“周影,不好了,火儿他……” 罗天头疼欲裂,抱着脑袋坐在地上,连在那里絮叨了半天的刘地最后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找到了!”随着一声暴喝,窗户“哗啦”一下子被撞碎,接着一连串冷笑响起,“罗天,嘿嘿嘿嘿嘿……” 罗天发现来的是那只名叫“火儿”的可怕必方冲了进来,大惊之下一个劲地向后退缩:“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火儿摩擦着翅膀,火星四溅,“你是想烘烤呢,还是想干炸?” “我们无冤无仇……” “你勾引瑰儿,让她不给我做饭!色狼、骗子、小白脸!”火儿一口气把他从电视上听来的词全给罗天扣上了,边说边扑了上去,按住罗天一阵狂啄狂打。罗天奋力反抗,可他怎么是火儿的对手,不几招就被打倒在地,双手捂着头在地上翻滚。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必方打死了?他实在死不瞑目。 “死灌灌,敢和我做对!看我怎么收拾你!”火儿把一腔怒火全倾泻在了罗天头上,边打边嚷着,大有把对方置于死地,先杀后烤的架式。罗天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成为宵夜的命运降临。 就在这时,周影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火儿,住手,你快打死他了,快住手!瑰儿会很生气,火儿……”周影把还要扑上去的火儿死死地抱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哄着他。 “周影……”罗天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想起刚才刘地的计划,又想起那个叫瑰儿的女妖怪是周影的女朋友,而且现在她整天跟着自己……他不会也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周影好不容易安抚了火儿,转头问鼻青脸肿的罗天:“你还好吧?” 罗天胡乱点点头。 周影一笑:“瑰儿打电话说火儿气冲冲地来找你了,要我快来救你,幸亏赶得及。火儿太任性了(火儿:谁任性!谁任性!放开我!)。” “没关系,我没事。”罗天抹着嘴角的血,“一点事也没有。” 周影向他点点头,拽着不情愿的火儿走了(火儿:让我烤他!让我烤他!)。 罗天自己取出药抹了几下,忽然苦笑起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何苦跑到人间界来?他不能不怀念在故乡时,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兄弟姐妹众多,大家天天打架吵闹,但是一旦有谁心情不好或者受伤生病,大家总是围在一起互相照顾。现在罗天真想回到那种生活中去,而且父母年纪也大了,几次捎信来,也总是说希望自己这个儿子早点安顿下来,成家立室好让他们安心。可是在人类中唱歌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罗天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拼命学习人类的知识,百般的适应人类那种并不适合妖怪的生活方式,甚至收起翅膀不再随意飞翔……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就得不到回报呢? “罗天,罗天!你没事吧?”厘荔大呼小叫着,和瑰儿一前一后地冲进来,“天啊,你受伤了!怎么样?痛不痛?” 她们两个围着罗天叽叽喳喳个没完。厘荔越想越生气,卷起袖子说:“都怪那只死必方,我去为罗天报仇!” “怎么可以怪火儿!是你把他关在窗外,他才生气的!”在这种时刻,瑰儿倒是站在火儿一边说话。 “是我关的他,他干吗打罗天!这根本是两回事!” “你和罗天住在一起,当然就是一回事。” “瑰儿,你究竟帮谁?” “我是讲道理!” 在她们的争吵声中,罗天双手捂着头,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窗口。厘荔忙叫:“罗天,你干什么?” “我出去吹吹风……”罗天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们陪你!” “不用……求求你们谁也别来陪我……求你们了……”罗天咕哝着,从窗口用倒栽葱这个一点也不潇洒的动作翻滚了出去。 “罗天好可怜,看起来伤得挺重的……”瑰儿喃喃地说。 “还不都是你们家火儿害的!” “怎么可以全怪火儿!你明明也有错!” “你还怪我!” “本来就是!” …… 罗天不会卜算,不过他猜也猜得到,自己最近几天一定是大凶的运数,那些人类和妖怪好像串通好了一样,连一分钟的安生日子也不让他过。 一路胡思乱想着,他慢慢地顺着连路灯都没有的小路溜达。他现在真想不出自己可以到哪里去,回家的话总有一群记者堵在门口,不把百叶窗关得严不透风就会有人偷拍。到处飞一飞散散心吧,又怕遇见其他妖怪——他已经厌倦了莫名其妙就和人打上一架了。 罗天习惯地坐在高楼上,张开口轻轻唱歌,一首接一首,他不停地唱着自己会的歌。只要开始唱歌,他就可以忘了痛,忘了难过,忘了烦恼,对他来说在什么世界生存都无所谓,只要可以唱歌就行了。随着歌声,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从高处看去,整个城市灯火流转,异样的美丽。不管在人类中往了多少年,罗天依旧保有喜欢从高处鸟瞰大地的习惯,有时候他也想回到那种在山林间自由飞翔、自由来去的生活,但来到人类当中是他自己的选择,虽然一切并不能尽如人意,但他还是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不管现在的生活有多少烦恼,与在山林中时,一个妖怪都不愿意听他唱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罗天还有要举行个人演唱会的梦想,还想去全世界巡回演唱,他是个一向努力惯了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他深呼吸几次,站了起来,明天还要拍电视,今天去找个猎物,吃了早点休息吧。 手机响起,罗天看是许海洋的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罗天你在啊里?”对方焦急地叫。 “吹风。”罗天踩着摩天大楼的护栏走来走去,迎着夜风信口说。 “出事了!你快回来!” “什么?”罗天现在真怕听见“出事”这个词。 “总之,你快回来,回来我们再商量!” “好,我马上回去。”罗天挂上电话,叹口气,看来自己今天流年不利,不但又挨打又挨骂,到现在还得空着肚子去接受新的问题。他落到了地面后东张西望,如果飞着回去虽然节省时间,但是到时候走着进去太不合理,也许会被怀疑,今天诸事不顺,还是小心些好,既然出来的时候没开车,干脆叫出租车吧。 罗天向着远远驶来的“出租”灯火扬起了手。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罗天、周影和正往嘴里塞着什么的火儿全愣住了。 “请问你去哪里?”周影只是停了一下,马上一如往常地问。 周影都这么问了,罗天也没法不上车,他害怕自己拦车不坐会被当成戏弄他们,那样下场可就惨了。他小心地斜着身体坐进车里,报出了要去的地方。 周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跟不熟的人更是难得开口,罗天心提得老高,想的全是万一他们要对自己动手自己要怎么抵抗,怎么逃走。火儿又不知躺在后座上吃什么,香味扑鼻,钻进罗天空空的胃里,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灌灌,你饿了啊?”火儿忽然过来,用翅膀拍着他的头问。 罗天现在自己不被吃就庆幸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喏,我把这个给你。”火儿递过一条不知是什么妖怪的腿来,打着饱嗝说:“记住,我可好心分东西给你吃了,如果你敢再把我刚才打过你的事告诉瑰儿,哼、哼……”他本来是从不和别人分享食物的,可是刚才打了罗天,又怕瑰儿借此为理由更加抗拒做饭。吃人灭口吧,又怕瑰儿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干的,于是想来想去,他准备采用林睿惯用的“胡萝卜加大棒”战术。 罗天捧着那条腿,不知怎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手都发抖了。 “你不吃?是不是不想跟我和好啊?”火儿瞪起眼睛问。 “不,不,我吃。”罗天马上拿起来,使劲咬了一口。瑰儿的烹调手段确实高明得没话说,罗天虽然不敢吃火儿给的东西,但吃了一口还是忍不住三口两口地大嚼起来,越吃越快,不一会就把这条腊腿吞了下去。 “嗯……”火儿满意地点着头,“仔细想想你也挺不错的,可以哄瑰儿给我弄吃的,也可以用来气刘地……嗯,下一步你就去帮我把刘地骗的女人全骗过来,气死他!想想你比那个只会养猪的鹿九有用多了,我怎么才想到……”他冷静下来之后,经过一番盘算,确定了对罗天全新的看法,心目中已经把他和鹿九一样,列为自己的欺负对象了。 听了他的话,罗天反而放了心。看来这只必方孩子气十足,对自己倒没有动杀机。他实在是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看他吃得香甜,周影随手把瑰儿准备的茶水倒了一杯给他。罗天开怀大嚼,狼吞虎咽地连吃带喝,不一会就把火儿给的食物和一壶茶水全解决掉了,这才意犹未尽地出了口气。火儿立刻跳到后座剩下的零食上,警告说:“别看了,我不会再给你的!” 罗天怎么敢再向他要,慌忙把手里的水壶还给周影并道了谢。 “瑰儿老准备茶水,火儿不喜欢,我也从来不喝,你喜欢就多喝点。”周影客气地说。 “已经喝光了,已经喝光了。”罗天不好意思地解释,“整天唱歌,就特别爱喝水。” 火儿热情地用翅膀拍着罗天的肩:“你唱歌竟然不为了弄食物,倒真是有点意思。我以前吃过的灌灌全是靠唱歌抓猎物的。不过,他们唱得也比你好听。” “我不想吃他们,只想让他们认真听我唱。” “认真听你唱?那要好高的修行才行吧?”火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明白了,你这样唱出来的歌比普通灌灌还厉害,一次可以打到更多食物,你现在正在修炼这种本事!” 罗天又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到了,车费十一元,谢谢。”周影打断了罗天的沮丧,当罗天垂着头拖着步子付钱下车之后,周影又冲他点点头,“加油。” 罗天一下车,火儿就急着讨论起来:“我还以为那些大明星们都很有钱呢,原来连饭都吃不上,挺可怜的……唉,还不如去学鹿九养猪呢,至少能吃饱。” 周影想了想,觉得那种整天被别人包围着又唱又跳,还要被着迷的女人(瑰儿等)纠缠,被生气的男人(刘地等)打,却吃不饱的生活也确实可怜。罗天身为一个妖怪,却要在人类中过这种生活,一定是因为他很喜欢“唱歌”的缘故。想到这里,周影心里对罗天倒多了几分佩服。 “出了什么事?” 罗天走进公司,迎面先看见几名警察坐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由愣了一下。 许海洋一脸慌张地凑过来说:“出了些事,这几位警官有事问你。” “什么事?”罗天对人类的警察并不害怕,可是想到“出事=麻烦”这个公式,脑袋里又开始“嗡嗡”作响。他按着太阳穴在警察对面坐下,等着他们开始讯问。 “罗先生,按照程序本来我们是该请你回去问话的,可是考虑到你的特殊身份,为了不给你添更多麻烦,我们才到这里来,你能明白吧?所以,希望你能好好与我们合作。” 罗天苦笑着。他才不信这套,要是真有证据,他们早抓自己了,还管给不给自己添麻烦?不过许海洋在旁边拼命向他使眼色,罗天知道为了不让自己进警局,许海洋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他不忍心让朋友的好心白费,胡乱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好,你看看认不认识这几个人?”其中一个警察将一叠照片扔在桌上。 罗天用手指拨动着那些照片,上面是几个男性人类,个个都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看了一阵子,他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似乎是个记者,其他的没印象了。” “他们全是记者,你再仔细想想,最近几天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罗天这几天都快烦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去注意那些整天粘在自己后面的记者,听他这么问马上摇了摇头。 “这几个记者最近一直在关注你的事……”警察婉转地说,(罗天暗暗在心里加上一句:是在‘制造’我的事吧!)“但是他们失踪了。”说这句的时候,那个警察紧紧地盯着罗天的眼睛。 “失踪?” “对从前天开始,首先是他,然后是他,然后……”警员逐一指着桌上的照片,“他们全都失踪了。” 在世间失踪几个人类还不是正常的事。罗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问:“那又怎么样?” “他们的同事和家人说,和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时,他们都说正在跟踪访问你或者准备去跟踪访问你。” “跟踪访问?别加那个访问,直接说跟踪就行了。”罗天愤愤地说。 “但是他们在‘跟踪访问’你的过程中都失踪了。”警员强调重点。 “和我有什么关系?少这么几个记者,我的窗户外面也清静不了多少,值得高兴。” “高兴?你是说,他们失踪了你很高兴?”警察想抓他话柄。 罗天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是很高兴。如果有人天天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还偷窥你的私生活,他消失了你高不高兴?” “他们不只是从你的面前消失了,而是彻底失去了音讯。我们接到报案后已经多方寻找,可是一个都没找到。我们在离你住所不远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手机,是其中一个失踪者的,上面沾满了鲜血。” “喔……”罗天明白那个倒霉的家伙哪去了,这几天进出自己家的妖怪不少,大概不知谁饿了,或者谁不小心叫记者看到了、拍到了,一气之下就吃人灭口也是正常的。 警察顶着罗天问道:“听了这些,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事不关己,我为什么要吃惊?” “罗先生,你这几天真的没有看见过这几个人?” “没有,其实我早就习惯当他们不存在了,不然早就气死了。”罗天感叹着自己的忍耐力,要吃应该自己吃才对,怎么叫别人先吃了? “罗先生,你这几天一般在做什么?” “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最多出去吹吹风。”罗天如实说。 “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在公司证人很多,在家里的话就没‘人’能证明了。”罗天终于明白了,这些警察怀疑是他吃了,不对,是怀疑是他杀了那些记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反正没吃过,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地回答。 “罗先生,这几个人是在你的住所附近失踪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尽量提供一些线索。” 罗天连连摇头:“那不只是我的住所,那大楼里住了几百上千人呢。” “可他们失踪前在观察你。” “对啊,是他们在跟踪我,又不是我在跟踪他们,你叫我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罗天开始失去耐心了。 警察们又问了几句,终于告辞而去,不过从他们临走时的神情看来,罗天可以肯定自己的门外不但会有跟踪的记者,接下来又要多几个跟踪的警察了。 “唉……倒霉的事全凑一块了!”罗天长吁一声,抬头却看见许海洋正直直地看着他,“干吗?你看我干吗?” “罗天,不是你被跟烦了,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吧?”许海洋半开玩笑地问。 罗天抓了个杯子丢向他:“你也来给我搅和!喂,赶快帮忙给我找套房子,我要搬家,再住下去受不了了!” “没问题,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帮你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东西,我找人帮你搬。” “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下午吧,我真在这里住够了。” 许海洋拍拍他的肩:“别太钻牛角尖了,你一向不是都很冷静吗?事情总会过去的,这也是出名的代价。” 罗天点点头:“我知道。” 许海洋笑道:“别只是嘴上说知道,看看你那张苦瓜脸。” 罗天苦笑。现在他忽然发现,呆在这些熟悉的人类中比呆在妖怪中间更让他舒服。不管许海洋算不算一个朋友,他至少是在真心地关心自己。 “罗天,你说那些记者怎么会不见了?”许海洋开始开发想象力,“会不会是相互看不顺眼,自相残杀死光了?不对,那样也该有尸体啊,还是……” “大概被妖怪吃了吧……”罗天笑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小巷中,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在努力拖拽手中的猎物,嘴里还在咕哝着:“看起来皮挺厚,一副难吃的样子,这次怕是卖不出去了,谁买这种东西吃啊……” “卖不掉不如送给我。”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刘地,你怎么在这里?看到了还不下来帮忙!”厘荔白了那个趴在电线上的男子一眼。 “送给我就帮。” “好,送你,不过不许在这里吃!不许留下痕迹!”厘荔放开那个沉重的人体,甩着发酸的手臂。 “唔,这个相机不错,归我了!“刘地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同时把对方的相机挂在了自己脖子上,“难怪这一阵老是有人类被卖给妖怪吃,原来是你干的。你不是信差吗?难道准备该行开肉铺了?” “谁说的,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厘荔嘟着嘴说。 刘地嘻嘻一笑:“你不是看他们不顺眼,是看罗天不顺眼吧?这摆明了是在害他。” “我害罗天?别开玩笑了!”厘荔叫起来。 刘地看着她,笑道:“反正我知道,四处挑拨女孩子来他家里是你干的,抓了跟踪他的记者卖掉,让警察怀疑他也是你干的。” “那又怎么样!”厘荔知道这个刘地一肚子坏心眼,戒备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就不告诉罗天。”刘地果然不怀好意。 “你休想!”厘荔让他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快速掌握立新市的情况,真让自己做他的女朋友,那厘荔宁愿出家。白了刘地一眼,她展翅飞走了。 “等一等,别走啊,这个条件还可以打折啊。你不就想让罗天离开人间界跟你回去吗,这种事请教我准没错,喂,做我女朋友不用终身制的……”刘地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即使搬了家,厄运依旧紧紧跟着罗天。 记者依旧在门外徘徊,警察一点也不掩饰地监视着他,女孩子们和女妖怪们依旧可以准确找到他的住址,许黛的检查官母亲在电视、报刊上几次露面,对“这种人”的存在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只差没加上一句“除之而后快”,各种媒体对他的报道天天都出新花样,妖怪们的骚扰依旧,火儿一日七餐的菜单现在由他每日向瑰儿呈报,瑰儿炒糊一根菜叶火儿都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来……更重要的是,记者们的失踪还在持续,一天一个,不多不少,而且在他搬家之后,失踪案还在围绕着他发生,警察几乎已经认定了他是凶手了,瞪大了眼等着抓住他的把柄,把他逮捕归案。 罗天不得不将所有工作全部取消,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看着外面发呆。 “别老叹气啊,我陪你出去玩玩吧,去游乐场?”厘荔托着腮坐在他旁边。 “不去……” “去看电影?” “不去……” “去玩游戏?” “不去……” “去……” “不去……” “我还没说去干什么呢!” “不去……” 厘担心地上下打量罗天,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抱住了脸:“不是生病还这么不正常,你的情况很严重了!” “不去……” “天啊……罗天,看着我!我们一起离开人间界怎么样?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信差,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别人不听不要紧,我听啊!” 罗天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厘荔:“你觉得我的歌好听吗?” “……反正我会听的……就算……就算听一辈子也没关系……”厘荔把目光移向窗外。 “唉……”罗天叹口气,也开始看着窗外。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在人类当中连飞翔的自由也没有──有翅膀就是为了飞翔,这不是你对我说的吗?罗天,我们离开人间界,去可以自由自在飞翔的地方,好不好?” “我想唱歌。” “歌在哪里都可以唱啊!” “可是这里有人会说我唱得好听。” “那些女孩子?她们说的话你也当真!”厘荔有点着急了。 “不是她们……” 罗天闭上眼,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记忆中轻轻响起:“你唱得真好听……” 厘荔扭着手指,想鼓起勇气问一个问题:“罗天,你该不会,该不会……” 罗天突然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啊?罗天,我还有话……”不等厘荔说完,罗天已经飞出了窗口。 厘荔坐在伯父的肩头上,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罗天比自己矮很多,可是他那长着华美羽毛的有力翅膀使厘荔看了觉得刺眼,就好像在讽刺她自己那仅覆盖着细绒毛的小翅膀一样。所以趁着罗天在看信,她瞄准了罗天最长最漂亮的羽毛,狠狠地抓下去。 “啊!” 罗天捂着翅膀跳起来。 厘荔手里抓着好几根长翎──其中一根上还沾着血丝,得意地笑了起来。 罗天握着拳头望着她,可是总不能真的和一个小女孩生气,何况她那个令人怀疑有夸父血统的伯父还站在旁边,笑嘻嘻地解释着:“小孩子不懂事,她是看你的羽毛太漂亮了!” 厘荔兴高采烈地找来浆糊,把罗天的羽毛往自己翅膀上沾,把原本毛绒绒很可爱的翅膀弄得一片狼籍,自己还很得意地走来走去。 罗天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用手点着厘荔的头说:“小东西,你想飞的话,去学个飞行的法术不是更快些?” “我要自己飞!”厘荔奋力鼓动着小翅膀。 “哈哈哈……”罗天看她那个样子,笑得打滚。 “你以为你有羽毛了不起吗!”厘荔尖叫着向罗天扑过来,伸出“魔爪”又去拔他的羽毛。 罗天当然不用几下就把她丢到了一边,接着灵机一动,附在厘荔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可以飞起来的办法,怎么样?” “真的!是什么?是什么?”厘荔立刻收住了泪水,也打消了要向伯父告状的打算,紧张地盯着罗天问。 “你每天拍打一千次翅膀,时间长了就能飞了。”罗天一本正经地说。 “一天一千次就够了?让我拍两千次都可以!”厘荔连连点头。 从那天起,厘荔开始每天坚持拍打翅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她开始对罗天产生怀疑时,翅膀上的绒毛忽然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长出了稀疏的羽毛来。 “罗天,你看!我会飞了!我在飞!”厘荔兴奋地喊着,却一头撞在了树上。虽然她现在有的羽毛不足以使她飞起来,可是十几年间天天进行的拍翅膀运动还是让她的翅膀十分有力,飞个一两丈不成问题了。“罗天,这都是你的功劳!”厘荔抱着自己的肩,把头贴在翅膀上,看起来很是得意。 “会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几个妖怪不会飞?”罗天坐在一边,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泼别人冷水。 “可是我是用自己的翅膀在飞!用自己的翅膀!”厘荔趴在罗天耳边强调道,“我就是比他们了不起!” “是吗……”罗天懒洋洋地不想理她,刚才他唱歌时又受到了大家的冷遇,正在沮丧之中。 “我会飞了!我会飞了!罗天,唱歌啊!唱歌庆祝一下啊!”厘荔在旁边继续“飞行”。 “你想听我唱歌?!”罗天又惊又喜。 “不想听!可是你喜欢唱歌,我喜欢飞行,咱们凑在一起才有趣啊!”厘荔又开始建议,“我想好了,将来我也要像伯父那样做个信差,你要不要来和我合伙,我们可以到处飞,也可以到处唱歌,自由自在的,多好!” 到处飞,到处唱歌……是不错……罗天也只是有一瞬间的动心而已,当他再看见厘荔不停撞树的飞姿,忍不住又笑起来,拍拍她的小脑瓜:“等你能当一个信差再说吧!” 现在我是一个信差了,他却要“毁约”! 厘荔气呼呼地把桌上的水果乱丢。 人间界有什么好?人类有什么好?厘荔不认为罗天会喜欢人间的繁华热闹,也不认为他会迷恋人类的女性……他迷恋这里的妖怪?那些女妖当中,瑰儿应该是最美丽的(虽然她现在外表平平,可是厘荔从自己所见过山鬼的美艳外貌推测,她的本来面目也必定是足以颠倒众生的),可是瑰儿有了周影那个怪里怪气的男人了,似乎短期内不会移情别恋,而罗天对她更像是在害怕…… 厘荔掰着手指头把罗天身边比较接近的所有女性无论人妖全排列了一遍,依旧毫无头绪,自己的头反而痛了起来。 不想那么多了,先去看看罗天干什么去了要紧…… “罗天?罗天,是你吗?”在小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呼叫。 罗天的眼力比人类好得多,一看见对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你?” “罗天,真的是你!”对方一下子哭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搬了家,在你的老房子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们拦着不让进楼门,我在这里转了好几个钟头了,想从后面管道爬上去,又担心爬不到十二楼,没想竟然能看到你……”她又哭又说,张开手向罗天跑过来。 罗天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没好气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罗天,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我一看到那篇报道就想出来为你澄清的,可是我妈妈把我关在家里,根本不准我出门。”那个女孩越哭越厉害,拉着罗天不放手。 “许……许黛是吧?”罗天想起了她的名字,“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还想怎么样?” 许黛哭得唏哩哗啦,死死拽住罗天的衣袖:“大家全在骂我给你惹麻烦,罗天,你千万不要不理我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别闹了!”罗天用力甩开她,“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本来就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你这么纠缠我,对你对我都是麻烦!你离我远点,这对大家都好!” “罗天……”许黛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罗天,“可是我爱你啊……” 罗天差点趴在地上,他的脑子被许黛弄得迷迷糊糊的,只想着怎么挣开许黛。许黛就是拉着他不放,非要他原谅自己,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相互拉扯着。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传来。 “妈……”许黛抬起头一看,怯怯地叫。 许黛的母亲怒视着他们,大步走了过来:“我说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原来又来跟这种人鬼混!”说着伸手指着罗天,杀气腾腾地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如果你再缠着我的女儿我就不客气了。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罗天一直是很怕这个女人的,虽然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可就是莫名地畏惧她,被她一瞪就心虚。可是现在她说出了那么难听的话,罗天真的有点生气了,他重重一拳打在墙上,厉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难道你们人类都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吗?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女儿,究竟是谁纠缠谁!” 许黛的母亲没有听出罗天话中那明显的漏洞,向女儿说:“你听听这个男人,还在推卸责任,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妈……”许黛怯生生地叫。 “别说了,跟我回去。” “妈,本来就是我在缠着罗天。”许黛轻轻地说。 “什么!”她的母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是我一直缠着罗天,从他一出道我就喜欢他,所以我一直缠着他。那天是我因为你要把我关起来全力复习考大学,才来跟他告别,是我趁他不注意抱住他的!今天也是我想来向他道歉。罗天根本什么也没做,是你们在冤枉了他!”许黛鼓足了勇气向她母亲叫起来。罗天心里很佩服她——敢向那个女人大喊大叫,是要有不小的胆量的。 “什么,你,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来……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干了这种事还撒谎?”母亲一扬手,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你肯听我说话吗?你除了把我关起来,数落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之外,还会做什么?我敢跟你说吗?我说了你能相信我吗?”许黛的口气比母亲还要冲,看来这两个人不愧是母女。 “你做了这种好事还敢顶嘴!”母亲被气得浑身发抖。 “我做了什么?我又没有做不好的事,我只是喜欢他有什么不对!” “你才多大就敢谈恋爱(罗天:谁跟她谈恋爱啊,不关我的事吧)还喜欢这种人!你简直……” “妈。”许黛一扬头,“你喜欢我爸爸的时候,不也像我这么大吗?那时候姥姥姥爷不是也反对你们在一起吗?即使爸爸坐了牢,你不也顶住压力,一直等到他出狱结婚吗?我一直好崇拜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人,可为什么你却不允许你的女儿像你一样恋爱?!” “我和你爸爸是相互了解之后才相爱的,你对这个男人又知道多少!” “我就知道我爱他!” “我不许你这么小就淡恋爱!不许你喜欢娱乐圈的人!” “娱乐圈怎么了,总比囚犯强!” “你、你竟然拿你爸爸和他比!” “为什么不能比,我喜欢他!” “你敢再说一遍喜欢这种人!” “我喜欢,我喜欢、喜欢!”许黛直视着母亲,寸步不让地说。 她那种坚定勇敢的神情到让罗天十分怀念,不过他可受不了再这么被卷进她们的家庭纠纷中去了,所以当许黛的母亲再看向他时,他急忙高举双手表态:“我对令嫒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喜欢比我小太多的女人。(小了几百岁呢,有代沟啊)” 许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几眼,忽然转身向她母亲大吼:“一定是你威胁他了,我不会放弃的!我要去住学校宿舍,你不用来接我!”说完一路哭着跑出小巷,跳上一辆出租车走了。 罗天看看那个气的脸色煞白的母亲,发现她正在流泪,不由得有点可怜她——自己要是有这样女儿也得气死。于是他好心地安慰道:“其实这些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越说她们,她们越是不会听,只要过上一阵子她们就明白自己多幼稚了,到那时候不用你说她们一句,她们早把什么偶像明星忘得一干二净,没什么好担心的。” 许黛的母亲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人反而会这样来安慰自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想拭泪,却发现拿出的不是平常用的那一条,便又放了回去,拿另一条抹了眼泪,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恢复了那种高傲的神气,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罗天松口气,心想这场风波算过去了吧? 他目光略过那女人掉落在地上的一样东西,顺手拎了起来,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一条绣工精美的手帕,那绢的质地,那染色的材料,那压边的纯金丝线,都不是人类的产品。那帕子上用细致的手法绣出一只似鸠非鸠的飞禽,那羽毛、双眼、爪子……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肖像。罗天皱起眉头,依稀记起以前,一个胡家的姑娘为自己绣过这样一条手帕,后来自己把它弄到哪里去了呢?好像是在那时候…… “那是我的。”许黛的母亲转了回来,看着他手中的手帕。 “它是我的呀!”罗天肯定地说。 “那是我先生以前送给我的,请还给我。” 罗天抬头看着她,虽然她的年龄、外貌变化了很多,虽然她的神情变得那么严厉骄傲,可是……“李婷?是你吗?我们还有许立帆在一起唱歌,在那个小村外面的树林里,我还给了你两个荷包,一个扇坠……”他忽然遇到自己找了很久的人,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李婷看着他,眼中闪出惊愕,罗天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奇怪,毕竟她在这城市里也算是名人,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丈夫姓名的?难道是听许黛说起过?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自己可不记得在这件事之前认识他。 “我找了你们很久啊,一回到中国就在找。许立帆现在好吗?他还是老板着一张脸吗?对了,你女儿叫许黛,你们结婚了啊!也是,已经好多好多年了,你们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想当年许立帆还偷偷警告过我,不许我和你太好呢。”说着他热情地拍着李婷的肩,“什么时候叫他一起再聚聚吧,我再唱歌给你们听,还记得那时候咱们都喜欢的歌吗?” 李婷推开他的手,一把夺回手帕,有些害怕地摇摇头:“你、你的精神不太正常吧?”说完慌张地向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李婷,你仔细看看我,我的样子没变啊。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你看看我应该认得出来啊,难道你连罗天这名字也想不起来吗?”罗天追上去,张开双手拦在她前面。 “我从来不认识你,也不知道罗天这个名字!”即使是李婷这样的女强人,面对一个疑似疯子的人还是会感到有点害怕。 “怎么会……我长得很显眼啊,名字也不多见……”罗天一向对自己长相很有信心,现在有点受到打击。对了,在那时候……罗天猛得想起分别的那一天(就是他在村子里大闹了一场不得不逃走的那一天),他为了消除村人们的记忆而用了一个法术,当时李婷和许立帆也在场,难道连他们也中那个法术?自己当时十分生气,说不定没有控制好法术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十几年前就把自己忘了。 不过罗天不想放弃,想了想之后说道:“李婷,你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行,让我唱支歌给你听,李婷,这是你教我的歌,虽然我一直在到处学音乐,可是你教给我的歌我从来没有忘记,也许你听一听就能记起我是谁了。”罗天拦在李婷面前,认真地唱起了当年他们三个人都很喜欢的歌。他相信听完这首歌,李婷一定会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歌声。 李婷愣在那里,张大眼睛看着陶醉在自己歌声中的罗天。 “李婷,你记起来了,对吗?”罗天看她在发呆,欢喜地问。 李婷用力晃晃头,使劲拍拍耳朵,看着罗天颤声问:“你、你是歌星?” “是啊。”罗天对此很自豪。 “天,现在什么样的人也能当歌星,这样的歌声怎么有人能听下去。”李婷露出做了噩梦一样的神情。 “怎么会,明明是你说我唱得好,以前你一直这么说!”罗天急了。 “我说你唱得好?”李婷冷笑一下,“我虽然没有什么艺术修养,可是判断力还是有一点的,不至于迟钝得连这样的声音都说好吧?凭你这样的嗓子,还是只凭长相做明星吧,不唱歌的话也算造福大众了。” “我的歌难听……”罗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你以前明明……” “如果我以前说过你唱得好听,那也一定是为了安慰你,不过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种声音了,如果我听过,应该不会忘的……”李婷决定不再和这个半疯子纠缠下去,“这次的事是我女儿不好,我应该向你道歉,其他事我会解决的。”说完转身走了。 “我的歌最难听……” “我的歌最难听……” 罗天刚从见到李婷的喜悦中坠入深渊,愣在喃喃自语着。 “咔嚓。” 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失落。 罗天的目光穿过黑暗,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正匆匆离开的人影。 “呵呵呵!这下可是大收获!”记者一上车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不但和未成年少女有不正常关系,而且和她那个名人妈妈也纠缠不清,这个罗天真是最丰富的消息来源啊,这个月的奖金又到手了。”他得意地拍了一下相机,正想开车,却发现车前站了一个人——不对,是车头上站了一个人。 “罗天,你想干什么?”见他只有一个人,记者先把胶卷贴身藏好,这才推开车门大步冲过去,能再闹一出“罗天殴打记者”的新闻,自己才是赚到了呢。 罗天站在车头下,低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快下来!踩坏了你赔吗?” “你跟踪我?” “我是记者,有新闻报道的权力!怕记者跟就别做见不得人的事啊。”他故意想要激怒罗天。 “只会一味捏造,从来不管什么是真实,人类就是这样,恶劣、自私、虚伪,居然一直都是在骗我,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人类果然只配做食物而已,根本不能信任,我讨厌人类,讨厌……” “什么人类,人类的,难道你……不是人……”记者忽然发现罗天不是站在他的车头上,而是悬空在车上方,在他的背上,一双宽大的翅膀正在缓缓地扇动着,他的眼睛像猫一样发出诡异的光芒,正死死盯着自己,“妖怪,妖怪啊……” 罗天一把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掏出那个胶卷,随手捏成了粉末。记者见罗天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凶恶,好像准备扭断了自己的脖子一样,本能地拼命挣扎起来,用力蹬动着双腿。他的行为更加激怒了罗天,手握得更紧了。 “喂,帅哥,没有你这样当街打食的吧!”一个轻浮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辆出租车在旁边停了下来,刘地半个身子从车窗中探出来,正向罗天挥着手:“帅哥,我好几天没吃人了,分一半怎么样?” 罗天看看刘地,又看看驾车的周影,手一松把记者扔在地上。 “不要了?那归我。”罗天一抬头,火儿正飞在他头顶上。罗天刚才一直神情恍惚,居然没发现这么危险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火儿上下把记者闻了一遍,呸了一声,放弃了这个不好吃的人类,回到周影口袋里的火柴盒里睡觉去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没去骗女孩子,我告诉你,现在瑰儿一个人在家里呢。”刘地不怀好意地说。 罗天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刘地上了“贼船”——周影的出租车,然后被拉到了一个灯红酒绿的喧闹地方——除了拍戏,罗天还真没进过这种场合。不过似乎别的妖怪很喜欢这里,除了刘地、周影外,罗天还看见了好几个显然不是人类的男男女女,正和人类厮混在一块。 “来,一人先五瓶。”刘地在罗天和周影面前分别放了五瓶白酒。 罗天摇摇头。为了保护嗓子,他一向不抽烟不喝酒。周影不解地问:“刘地,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在工作呢。” “工作要紧还是瑰儿要紧!”刘地一拍桌子,“现在引诱瑰儿的情敌就在面前,你没有感到怒发冲冠、热血沸腾吗?我这是好心为你们两个提供一个不用见血的决斗舞台啊。来,喝,看谁先喝死!” 周影和罗天对视一眼,一起站起来向外走去。 刘地耍赖地叫起来:“今天你们不决斗,谁也别想走。” “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不会再见瑰儿了,你们放心吧。”罗天垂头丧气地说。 “离开!”刘地怪声怪气地叫了起来,“为什么离开?我的计划!我让周影学习争风吃醋的剧本还没开演呢!还有厘荔,你是不是准备拐着她一起走!”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许跟厘荔儿一起走。”罗天心情郁闷,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周影什么表示都没有,有的妖怪走了,有的妖怪来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也许罗天走了不用几天,周影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刘地硬拧着周影的脖子给罗天看:“你看周影一听你要走,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为什么让他高兴?” “人类全是骗子,我再也不想呆在他们之中了。我要回家去,再也不唱歌了!”罗天咬着嘴唇说。 “什么?”火儿从周影口袋里伸出头,“你不唱歌了?太好了,万岁!”他欢呼着在空中飞了几圈,然后拍着罗天说,“如果你不再发出那种可怕声音的话,我批准你在立新市继续呆下去。” 罗天再一次受到了无情的伤害,忍往眼泪强笑着说:“不了,我还是要走。” “看起来像被人类女人甩了,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不对,我看是没饭吃饿的——你知道吗,当明星好可怜,连饭都吃不饱。” “不会吧,他饿了总会吃人吧?这城里人多着呢!我看是食物中毒。” “精神分裂。” “抑郁症。” 刘地和火儿在那里大声“窃窃私语”着,罗天颓然地坐下来,抓过一瓶酒仰头向嘴中灌去。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大口喝酒!女人算什么,天底下有的是!唱歌难听算什么,乌鸦不也都活得挺好?”刘地还在拼命捣人家的伤口。 罗天一瓶喝尽,又抓过了一瓶。 “干,干,周影你也别走,就当送别情敌也该喝一杯啊!”刘地一边叫服务生上酒,一边热情地搂着罗天的肩不住劝酒。 罗天的心情一塌糊涂,但求一醉方休,根本没注意到酒吧里的其他妖怪在刘地大叫上酒的时候已经一个个脸色大变,悄悄地溜走了。罗天也不管是白酒红酒,抓过来就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罗天本来就没有什么酒量,现在又是酒入愁肠,喝着刘地不停劝的烈酒,不一会就脸红头昏,话也多了起来。刘地东一句西一句,简简单单就他的来历目的,生平经历,亲戚朋友祖宗十八代等全套了个明明白白。 “唔,不会吧,虽然你这长相比我差一点,可也算不错了,竟然一个情人都没有!你怎么做妖怪的?太丢人了!” “人类全是骗子!全是骗子……说什么我唱得好,全是骗子……”罗天反复叨念着,又大口灌下一杯酒。 “明白了,你是被人类女人骗了,感情受伤,多么痴情的妖怪啊……”刘地装模作样地感叹着,“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帮你弄回来,相信我的魅力吧。” “李婷,你这个大骗子,亏我还辛辛苦苦找了你这么久……呜呜……”罗天越想越伤心,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呜呜呜,人类都是大骗子……” “对,对,人类全是骗子,专骗纯情的妖怪,再干一瓶!” “骗子,李婷……呜呜呜……还说我唱得好……呜呜呜……我这么认真唱歌,大家为什么都不听……” 刘地继续给他灌酒,问道:“来,说说那个女人,那个李婷的,漂不漂亮?年龄?三围?电话……” “李婷……她变了好多……她都不会笑了,还有了女儿……那个讨厌的女孩是她女儿……” “都有女儿了,多大了?你什么爱好……等等,”刘地眯着眼抓着下巴,“我记得前一阵子对付你的那个人类检察长就叫李婷吧?李婷,五十一岁,已婚,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出名的女强人,文革期她的恋人入狱,她竟然能顶住整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等了他十几年,直到他出狱结婚,是个很吓人的女人啊,不管站在哪里都气势逼人……你不会因为她的气势看上她了吧?嗯,年龄不是问题,你比她还大一百多岁呢,变个老头去破坏她的婚姻就行了。一般来说,我是很支持这种做法的,偏偏这个李婷又对我很重要……矛盾啊……” “你,你好像,好像,和她挺熟,你,你说,她为什么骗我?”罗天舌头打着转问。 “当然啊,她可是我最大的收入来源,不然的话我哪来这么多钱请你。”刘地感叹着,“我可是个善良的妖怪,从来只吃人不抢劫的。” “你,你偷她的钱……”罗天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好几个头的刘地,用手在眼前晃晃。 “她那几个工资,养女儿和老公还不够呢。”刘地看起来对李婷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他靠近罗天小声说,“我只告诉你,可别传出去让别的妖怪跟我抢生意啊。她不是个检察长吗?总会查很多和贪官有关的案子,贪官就是有很多很多钱的人类,哈哈哈哈,我就盯着她,等她去贪官家去抄家时先下手为强,去那里捞上一笔。贪官挥霍、转移财产很正常吧?少个几十万没人会注意那些钱财归了我的。这么干一次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万,一年下来几百万啊!而且这样弄钱比抢银行容易多了,李婷可是我的财神婆,我会好好看着她的,你可不要因为失恋了去报复人家啊。” “李婷她骗我……因为她说我唱歌好听,我才留在人间界的……骗我……呜呜呜,我再也不唱歌了……” “说你唱歌好听?世界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刘地仰天长叹。 在刘地的不懈努力下,罗天终于醉倒了,只是不管刘地怎么引诱,从罗天的口中也没吐露出关于瑰儿的片字只句,看来在罗天心目中根本没有瑰儿存在,当然刘地所期待的“周影痛殴情敌”的剧情也就没能上演。刘地见罗天已经醉倒,周影又不肯喝酒,感到有些无聊,双眼开始四处乱瞄起来,他的目光和一个独坐在吧台边的女郎相遇,两秒钟之后,他们的身影便双双消失在了酒吧门外。 周影看着刘地消失,呆了一会问火儿:“他没付钱?” 火儿点头:“绝对没付!” 因为从罗天身上翻出了信用卡,周影才避免了带火儿“杀”出酒吧的命运,也因为这样,他不好意思照原计划把罗天留在酒吧里不管,拖着他一起走了出来。“火儿,他住哪?我送他回去。”周影问最近总去找罗天的火儿。 火儿用翅膀指着说道:“那边,那座很高的楼。” 周影看看距离,拖着罗天向自己的车走去。 晚风让罗天清醒了一些,含糊地问:“你干吗?” “我送你回家。” “不回,我要喝酒……”罗天用力一甩头,差点把自己摔倒。 周影冷静地说出事实:“你已经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能唱歌!我给你唱歌!”他忽然跳上周影的车顶,摆了个架式,甩掉外衣,眼看就准备开唱。 “哇……”火儿发出一声怪叫,“救命啊!我不要听!” 罗天一抬手抓住火儿,醉眼朦胧地问:“你说什么?你不想听我唱歌!” “当然不想听!你唱得难听之极!无比难听!比破锣还难听!”火儿斜眼看着他──竟敢伸手抓自己,是不是该奖励他一个五成熟? “我唱得难听!你竟然让说我唱难听……呜呜呜……李婷,你为什么这样……”罗天抱住火儿,放声大哭。不管火儿怎么挣扎,他就是越抱越紧,越哭越伤心,“呜呜呜,李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 “不许抱我!不许把口水弄到我身上!不许……哇,不许亲我……影,救命啊……”火儿吓得连法术都忘了,大叫起救命来。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火儿!”周影也冲上来想从罗天手中抱回火儿。罗天一边哭着一边死命抱住火儿,经过一番拉踞战,周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儿夺了过来。 “呜呜呜,你们全是骗子!为什么不听我唱歌!”罗天坐在周影的车顶上哭个不停,“我喜欢唱歌有什么不对……” 周影看着他,慢慢舒展了原本皱起的眉头,火儿惊魂稍定,大叫起来:“太过分了,吃了你!影放手,让我去吃!”火儿使劲在周影身上擦着罗天的口水、泪水,怒火冲天。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呢! 罗天在醉中,根本留意不到身边的空气温度在直线升高,他站在车顶,张开双臂,向着天空引吭高歌。 刚要冲上来的火儿发出一声怪叫,捂着耳朵躲回了周影怀里。旁边一对手牵着手正在散步的情侣失足跌倒;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两辆车撞在了一起;一个老人捂着胸口在袋中翻急救药……惊慌的人群四散奔逃着,有人在大声叫:“拔110,拔110!”街道一片混乱。 周影是惟一一个可以不用捂住耳朵就站在罗天面前的人,他听见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正在驶来,对罗天说道:“下来吧,警察来了!你太引人类注意了!” “人类全是骗子……骗子……”罗天从车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的背后张开一双宽大的翅膀,向空中飞去。站在地面上的周影一扭脸,四周已经传来一片喧哗:“天使,天使!”“飞人!”“鸟人!”“外星人!” 周影急忙先用隐身法遮住了罗天,又追赶着街上的目击者一一消除他们的记忆,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歌声。 这次罗天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可是所有听到这歌声的人还是都停止了步伐,呆呆仰望着传来歌声的天空。婉转的歌声在空中随着夜风飘荡,使听到的人都沉醉其中,混乱的街道渐渐安静了下来。 周影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空。 歌声消失之后,当人们正在咤异地四处寻找那神秘的歌者时,周影费力地扛起沉睡的罗天向家中飞去。 罗天捂着像被什么砸过的头,呻吟着想爬起来,却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然后他才发现不是在自己家里。 “哐啷!” 从一间像厨房的屋里飞出了一只锅子,接着是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尖叫:“火儿,刘地偷吃了你的炖肉。”然后一条红色的影子从卧室里冲出来扑进厨房,里面顿时传来一片嚎叫和砸锅摔碗的声音。 罗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听到有人淡淡地说:“你醒了?桌上有水。” 罗天抓过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这才看见周影正盘坐在窗下的阳光中看着自己。“请问,这里是……”他环视着这间似曾相识的屋子。 “我家,你昨天喝醉了,我把你弄回来的。”周影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止火儿直接把罗天烤熟吃掉。 罗天依稀回忆起自己昨天的行为,出了一身冷汗,连宿醉后的头痛都好了一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瑰儿已经在做饭了,她说请你一起吃。” 罗天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大家一起吃的对象。 火儿和刘地一直在厨房里打斗,幸亏厨师是瑰儿,才能在这种环境中也从容地做出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来。罗天小心地坐在火儿与刘地之间,虽然肉香扑鼻,他却基本上不敢伸筷子。 “罗天,你快开演唱会了对不对,一定要送最前排的票位给我啊。”瑰儿一边把大块的肉给罗天夹进碗里,一边热情地问。 “我开演唱会?没,我要准备走了。”这句话还没说完,刘地扯了一张报纸递到了罗天脸上,只见报纸的娱乐版头条就是关于罗天要举办演唱会的消息,还刊登了罗天在新闻发布会上亲自向记者宣布的照片。 “我没有,这不是我。”罗天叫起来。 刘地慢悠悠地说:“我知道那不是你,因为那是我。” “什么?”罗天睁大了眼睛。 火儿拽着罗天耳朵大叫:“这只死地狼变成你去开了新闻发布会,明白了吧!” “为什么?”罗天不解地问刘地,难道他想趁自己离开的机会接收自己的事业,变成自己的样子去当明星? “就是大明星罗天要开演唱会啊,多正常的事,你不用这么奇怪吧?” “我不想开什么演唱会!”罗天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许海洋在那边大叫大嚷着,对罗天自己擅自宣布这么大的事十分不满。 “总之你快给我回来!”说完,许海洋重重地挂了电话。 罗天果断地跳起来,准备收拾一下行李,立刻逃回故乡去。 “喂,你开演唱会我们都会去听的,记得免费送我票。”刘地这个制造了事端的家伙还在那里提要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不开,我这就回家去,再也不来人间界了。”罗天打开窗子就往外跳。刘地扑上去拖着他的脚脖子把他拉回来。 “喂,我先给你听一段歌曲怎么样?”刘地手指一弹,歌声在屋里响起来。这是罗天酒后唱的那首歌,被刘地用法术重放了出来。瑰儿陶醉得两眼冒着星星,连火儿也在随着节奏摇晃身子。 “这,这是……” “你呀,就是你,昨天你喝醉了之后唱的。” “我唱的?”罗天一下子坐在了窗台上。 “罗天!罗天!我来救你了!”厘荔尖叫着从窗子外飞进来,手中拎着一把大砍刀,向屋里的刘地、周影他们叫嚷,“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把罗天怎么了!” 坐在窗台上的罗天被她撞到了沙发后面,好不容易爬出来,不解地问:“你在干什么?” “罗天……你还活着?你没被吃掉!”厘荔丢掉刀,大哭着抱住罗天的脖子,“我见你一夜没回去,就出来找你。有妖怪说看见你被周影拖回家喂必方了……呜呜……我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救你,幸亏来得及……你没被吃掉什么吧?没受伤吧……” “没有,我好好的呢!”罗天拍拍她的头,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厘荔这么关心他,这让他十分感动。 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向厘荔张开手:“来,到我怀里哭个痛快吧!我随时可以让你依靠!” “讨厌,走开!”厘荔马上推开他躲进罗天怀里。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啊,是你自己没有遵守约定在先的,不应该怪我啊,没道理要我单方面付出。”刘地摊摊手,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把你抓的那几个记者放了吗?我又没吃他们。大不了再抓几个来还你,这城里记者多着呢!” 大家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罗天有点紧张地拉拉厘荔:“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小心被他骗了。这个地狼花心得很……” “我花心?我刘地花心?你听谁说的!”刘地一把拽住罗天的衣领,“我有你花心吗?上至五十岁的老女人,下至十三四的小姑娘,你勾引的人类还少吗?” “我什么时候勾引人类了?我堂堂一个妖怪干吗喜欢人类!”罗天高声反驳着。 “你昨天还抱着我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呢!还敢对我又亲又舔!”火儿被勾起了沉痛的记忆,也冲上去讨伐罗天。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混乱。 厘荔拉着罗天的手,低声说:“罗天,我们走吧!你跟我离开人间界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作信差,走遍天下,说不定可以找到喜欢听你歌的地方呢!你看这里这么混乱,这么危险,凡人又这么讨厌,还是别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们一起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千里迢迢来到人间界,就是为了对罗天说这句话,现在终于说出了口,她的心里一阵轻松,凝视着罗到等待一个答复。 “我再想想……”罗天双手捂着头用力晃了晃,从窗口飞了出去。 厘荔看着他的背影失望地垂下了头。几秒钟之后,她把矛头对准了刘地:“你不是很希望他离开吗?为什么又跟我捣乱!” 刘地耸耸肩:“我改变主意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美的女孩落入他的手中呢?让他陪着你还不如让他留在这里,这样你怎么办?也留下来?还是专门送这条路线的信?”他一脸色眯眯地问。 “你……我才不会让他留下呢!罗天是我的,我一定要带他走!” “不行!罗天是大家的,怎么可以让你随便带走。”瑰儿立刻表示反对。 “不,带走吧,快带走!我讨厌那只灌灌,连吃他都觉得恶心。”火儿也跳上厘荔肩头,举起翅膀支持她。 “好,现在二比二,周影,你说你支持哪一边?”刘地问站在一边的周影。 “影,快赶他走!” “周影,你不可以帮他们做这种事!” “周影,以后我可以免费帮你送信!” 大家都开始向周影拉起选票。 周影看看大家愣了几秒,然后问道:“你们在问我什么啊?” “周影?”罗天没什么地方好去,自己坐在高楼上胡思乱想,抬头看周影正走过来。 “火儿和厘荔要我赶你走,刘地和瑰儿要我劝你留下。”周影老实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你呢?” “我不知道。” 罗天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才明白谣言的威力有多大──连周影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妖怪,在流言中也可以成为立新市最可怕的怪物之一。 周影在他不远处坐下,罗天反而感到一种安心。两人沉默了很久,罗天问:“你说我该走还是该留?” “我不知道。”周影不明白,他自己的事为什么反而要问别人。 “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明明别人一直说我唱得难听,我却偏偏醒不过来。为什么那写没脑子的小女孩一叫什么‘罗天我爱你’,我就认为她们真的喜欢我在台上唱歌……” “瑰儿不是没有脑子!”周影的语气中难得有了一点怒意。 “可是她们在撒谎!”罗天站了起来,“她们说的全是假话,什么‘爱你’,‘你是最好的’,全是假的,回头连她们自己都会忘掉!” “是吗……” “她们只是在做她们想做的事,不管是‘罗天’也好‘周天’‘刘天’也好,她们只是想那么做,我在不在那里,唱得好不好,对她们一点不重要!” “是吗……”对于他不明白的事,周影只会说这一句话。 “我只是想唱歌而已。可是不行,我偏偏就是不会唱歌。”直到昨天,罗天才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你不会唱歌?你不是一直在唱吗?”周影不解。 “可我到底在唱什么!大家都知道唱得难听,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罗天双手捂住了脸,“大家说得对,我根本不能唱歌,我早该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唱得好不好听,不过既然有那么多人听,就应该是好听吧。”周影是绝对追随人类潮流的妖怪,不管是不是没有原则的表现,也不管他自己内心深处喜不喜欢,对于人类奉为流行的事物他一律不会说不好,罗天当然也包括在内。顿了顿,他继续道,“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应该追求修成正果,如果听他们的,我不就永远也修不成了吗?” “修成正果?”罗天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词了,“可是那种事……天,那太难了!” “只要我在修炼就有可能,如果听了别人的话而放弃,就永远不可能。”周影的想法只是这么简单。 罗天看着远处的灯火,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说:“我想你是对的。” “我要唱!你们不同意我也要开这场演唱会,我要让你们听听我真实的实力。”罗天坚定地看着许海洋和公司的老板,一点也不肯让步。 “开演唱会?你?”老板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难道你对自己的歌唱水平一点数都没有?现在外面本来就有那么多对你不利的消息,你再这样一唱,不是雪上加霜吗?我看你还是好好把手上的片约拍完,如果能成为今年的影帝,有多少负面新闻也没关系了。” “我是为了唱歌才到这里来的,不是为了做什么影帝。” “你的演技确实还是不错,可是唱功根本不值一提,我劝你还是好好演戏吧。” “不,我要唱歌。”罗天起身走了出去。许海洋忙追了上去。 “罗天,你冷静点,有事慢慢商量。” “商量什么,反正演唱会我开定了。我没为这公司少挣钱,他们承诺我的事却一条也不兑现。这一次让我自己出钱开演唱会也行,付违约金给他们也行,反正我铁了心,一定得开这场演唱会!”罗天已经打定主意再唱这一次,如果还是不行就要离开了,哪里还管这些人类想什么。 “你说的也对,你一个人给他们的收益比他们其他所有收入加在一起还高,相比之下,他们对你也太刻薄了。”许海洋忽然笑了,“你的脾气太好,难得这次这么坚持。好,我支持你。他们不出钱,我去帮你找赞助,就怕他们真告你违约。” 罗天倒没想到他会支持自己,放松心情笑起来:“没关系,违约金我付就是。”想起刘地的收入来源,又加上一句,“大不了去偷。我刚学会偷钱的好办法。” 许海洋的下巴掉了下来。 罗天充满自信地筹备着自己的第一个演唱会,浑身都洋溢着对唱歌的热情。他的经纪人确实有才能,替他包办了所有杂务,所以他这段日子只是专心的练歌、排舞,渐渐从失望中爬出来,又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日子一直纠缠着他的厄运也在渐渐消失。先是那些失踪的记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一个个冒了出来,对于自己的失踪,他们只说去外地散心、躲债、追情人……不管警方信不信这些刘地式的记忆,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的“失踪”与罗天有关,所以警方撤走了监视罗天的人。另外,那些负面新闻也在渐渐消失中,人类总是健忘的,又喜欢不断寻找新的流言,等到暗中推波助澜的人罢休之后,一切就像突然而来,那样突然而去了。罗天的崇拜者本来就多,三万张票在演唱会举行前几天就卖了十之八九。连原来一直声称要告他违约的公司边也摆出希望和解的姿态。不过罗天倒是不在意这些,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才可以唱出那天晚上那样动听的歌来。 罗天的动人歌喉只出现了那一次,之后不管他怎么练习,唱出来的歌都是老样子。刘地为他想很多办法:喝醉了唱,飞在空中唱想着失恋唱……可是都没有作用。 厘荔绑架记者的行为被刘地“不小心”透露给了罗天之后,她心虚了好几天,不过很快她就发现罗天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很解恨的样子,于是又得意起来,天天在罗天身边转悠,美其名曰要帮忙准备演唱会,心里却希望罗天演唱会彻底失败。 罗天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唱歌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举行演唱会的这一天。 会场里人山人海,几乎疯狂的女孩子们发出一阵阵天崩地裂一般的呼叫声,在椭圆形的会场里奔腾回荡,荧光棒编成的各色标语和横幅闪烁着,还有人抱着大把大把的鲜花准备随时扔上舞台。 刘地、周影、瑰儿和很不情愿的火儿坐在最前排,手里都拿着荧光棒之类的东西,和那些看演唱会的普通人类一模一样。在会场各处分散的大约二百多名妖怪也是如此,他们按照刘地的吩咐,变得比人类还像人类。他们是刘地组建的救灾队,准备在罗天的歌声造成恐慌时保护这里的人类逃走过程中不会被踩死。总之,刘地为了把罗天这个周影的“情敌”留在立新市,可以说已经尽了全力了。 厘荔从后台飞出来,焦急地问:“你们有没有看见罗天?快到时间了,他怎么还没来?” “不会吧?他还没来?”瑰儿张大了嘴。 “万岁,不唱了!影,咱们回家看动画片吧!”火儿欢呼起来。 许立帆由妻子扶着坐起来,用力拍拍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的双腿。十年冤狱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他的健康,但是却没能夺走和他真心相爱的女人。李婷给他端了杯牛奶过来,坐在他身边,夫妇俩目光相对,脸上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女儿呢?” “正在准备出门去看演唱会。”李婷叹了口气。 许立帆拍拍她的手:“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别老管着她!想想咱们年轻时候,不也这样吗?” “可是她偏偏……”一想起那个罗天,李婷就一肚子不舒服,那种白面小生、绣花枕头,还疯疯癫癫的人怎么会成为现在年轻人的“偶像”呢?这社会真是变了。 许黛从外面探头进来,嘴里喊着:“爸妈,我走了。”接着在母亲阻止之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黛黛……” “行了,让她去吧!”许立帆阻止妻子追出去。 李婷不甘心地叹口气:“她喜欢明星倒没什么,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罗天,那个人简直……” “唉,李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一声叹息从窗口传来。 夫妇俩急忙抬起来,看见罗天正坐在那里看着李婷,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你,你怎么进来的!”李婷一下子跳起来。 罗天走向他们,答非所问地说:“你的腿怎么了,立帆?” “你是谁,想干什么?!”面对闯入家里的陌生人,许立帆却无力起来挡在妻子面前,只能徒劳地喝问道。 “是我啊,罗天!”罗天叹了口气,“唉,你也不记得我了,这是我的错,我不该用那个法术的……”他伸手在他们夫妇面前一拂,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罗、罗天?你……”消失已久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两个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天,“你怎么会……” 罗天拖了张椅子过来,在他们对面坐下:“你们变了好多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其实我回国以后一直在找你们,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我们还好……可是你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眼前这个一点也没变的故人,夫妇俩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是人,是妖怪。对我而言,几十年的光阴算不了什么。”罗天坦然道。他简单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苦笑道,“是你说我唱得好听,我才留下来的,可是现在你又说我唱得难听……” 李婷勉强一笑。失去的记忆、故人、妖怪……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她一时还没能完全消化。许立帆却笑着说:“其实你知道,她当年说你唱得好,指的是你敢于唱出那个时代不允许、而我们心中又在渴望的东西,所以……” 罗天耸耸肩:“我现在知道了。当时的你们就像现在你们的女儿,每个时代年轻人都这样……所以我唱给他们听就好了。对了,我今天开演会你们知道吗?” “黛黛刚才就出门了,说是去听。”说完,许立帆和罗天一起笑起来。 罗天站起来走到许立帆身边,仔细摸摸他的腿,又搭搭他的脉,然后从自己口中吐出一个闪闪发亮的珠子递给许立帆,道:“含着它!”说着把手按在许立帆腿上。 许立帆感到一阵炙热地感觉从里到外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呻吟起来。 一刻钟后,罗天收回自己的内丹,抹抹汗站起来:“现在走路已经没问题了,想跑的话可能要再过个三、五个月。” 李婷惊喜地抓住罗天的肩:“你、你治好了他的腿?” “我好歹也是个妖怪啊,这种事还做得到。”罗天笑起来。看了李婷片刻,他终于没再说什么,向窗口走了几步,这才回头问道:“我让你们再忘了我可好?”说到这里,罗天眼中泛起了泪光…… 七点三十分,罗天终于在演唱会开始之前赶到了会场,接着顾不上看厘荔失望的目光,马上冲向了舞台。 演唱会终于开始了。 罗天在音乐声中缓缓飞上舞台(用钢丝吊着飞的),开始引吭高歌,三万人的会场立刻骚动了起来。 火儿捂住耳朵在周影身上打着滚忙叫:“救命啊,魔音贯耳啊,生物兵器啊!谁说他唱歌进步了!刘地,你是故意把我骗来的吧!救命啊……” 周影对于歌声的好坏没什么分辨能力,看着火儿夸张的样子,似乎罗天的歌声很糟,可是再看瑰儿和周围女孩子陶醉的样子,好像又不是那么糟。困惑之下,他只好问刘地:“刘地,你说呢?” 刘地坐在旁边,面带微笑看着舞台,一动也不动。 “死地狼,你的耳朵不是最好使吗,怎么不怕这声音?”火儿在刘地耳边大声叫着。刘地依旧没什么反应,面带微笑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似乎很专心地欣赏着。 “刘地,我要带火儿先走了。”周影伸手从刘地耳朵上拿下一个耳塞来,然后向他告辞。 “哇……”刘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怪叫,“快还给我。” “原来你早准备了这东西,把它给我用!”火儿扑上去,想把耳塞抢过来。 “你哪有耳朵可以塞呀,还给我!” “你还说他可以唱得好听,现在呢?早叫他滚蛋就好了!” “他唱得不好?你看看周围。”刘地挤挤眼说,又把耳塞塞了回去。 罗天已经一连演唱了好几首歌,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女孩子们的尖叫声甚至盖过了罗天的歌声。她们拼命大叫着“罗天我爱你”“罗天最棒”之类的话,并不认为罗天唱得有什么点不好。至于那些妖怪救灾预备队的成员,早就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了。 “这些人类好高的道行啊……”火儿感叹。 “不管罗天唱什么,唱得怎么样,她们都会这样的。”刘地脸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色。 演唱会顺利进行着,罗天沉浸在歌唱的快乐和人们的欢呼中。面对着这么多叫好的声音,他知道这次不是谎言和欺骗,这些人类真的为自己喝彩,他们是真的喜欢自己唱的歌。幸好没有就这么放弃,幸好自己开了这个演唱会,他想。 两个小时以后,除了那些狂热的崇拜者,会场里只剩下了周影、刘地、火儿(抢来了刘地的耳塞,正戴着在睡觉)和那些心里打好了真实报道腹稿的记者们,就连厘荔也不知躲到哪去了。 在狂热的欢呼声中,罗天又一次走上了舞台。 “我一直喜欢唱歌,非常喜欢。为此我离家出走,跑到国外留学,甚至没有什么朋友,连恋爱也没有谈过……总是有人说,我的嗓子天生唱不了歌,我也一度打过退堂鼓,可是今天是你们说我可以唱,而且你们喜欢听我唱,对不对?” “对!” “罗天,我们永远支持你!” “你是最好的!” “再唱一首……” 台下一片喧哗,女孩们流着泪叫着。 “我再为大家唱一首歌。很久以前,我就是在唱这首歌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个说我唱得好的人。虽然和现在的流行歌相差很远,可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 罗天摘掉了耳机和话筒,甩掉了华丽的外衣,走到舞台边坐下来,开始轻轻唱起来。这次他的歌声没有引来狂热的尖叫,全场逐渐安静下来,直到他的歌声清晰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 所有的人都沉醉在他的歌声中,连那些记者们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和笔。 厘荔从会场外面飞了进来,凝视着舞台上的罗天,泪水淌了下来…… “那我走了。”厘荔又说了一遍,不过还是没有张开翅膀飞走。 罗天在她旁边,心情还沉浸在刚才演唱会的兴奋中,没有开口。厘荔又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双手抓住罗天的衣领大叫:“我说要走了,你听见没!” 罗天瞪着眼:“我听见了。你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再不走信就不能按时送到了,快走吧。” 厘荔无力地松开了手。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这句话使厘荔又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还来这里?” “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会不来?你还要帮我送信呢!”罗天理直气壮地说。 “哼,可只有这一次免费,下次我就收钱了!” “我知道……” 厘荔飞上了天空,忽然回头大声叫:“罗天,你刚才唱得真的很好听!” 罗天笑着追上几步,用力向她挥动着手臂…… 奇谈之三 过去我是猫 “糟了!我把勿忘我忘在车上了!”刚进自己的花店,瑰儿忽然叫起来,忙把手中的各种花卉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冲出去追周影的出租车,却看见一只黑色的大猫口中咬着一大包勿忘我走了进来。放下东西,它立刻忙了起来,先把刚来的鲜花放进冰箱保鲜,又把一些已经盛开的鲜花插在水桶里。等它整理完那些架子上的花瓶,然后就开始插花篮。 只见它用后腿站着,两只前爪灵巧地忙碌着,插花、剪枝、修饰,不一会便利落地干完了。这时店里进来了客人,它马上跳到椅了上蜷成一团,装作在睡觉的样子。 “哇,老板娘养的这只猫真大。” “是啊,是啊。” “我要这个花篮,插得真漂亮,老板娘真是心灵手巧。” “呵呵,哪里,哪里……一百六十元,谢谢。” 客人刚出门,黑猫立刻跳起来继续去插花篮。 “黑冰,你真是太厉害了!不如我不招工人了,你就一直帮我打工,好不好。”瑰儿把门口竖的“招聘工作人员一名,女性,年龄不限,种族不限”的大牌子拿了进来,讨好地问黑冰。 前几天,一直在瑰儿店里打工的女孩因为母亲生病,匆匆赶回故乡去了,这让瑰儿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她一时找不到帮忙的人,只好临时抓朋友来帮忙:周影带着火儿来干了一天,火儿烤焦了店里一半的花,还吃了一个客人;刘地只干了半个钟头,就和两位女顾客一起走了,再没回来,反倒拿走了店里一百多枝玫瑰没给钱;南羽来了半天,就接了医院来的三个电话,都是请她回去抢救病人的,没坚持到下午也带着歉意走了;鹿九来站了一天,一枝花也没卖出去,还被人偷走了店里的钱匣子;泉先儿自告奋勇来打工,她倒是个很好的店员,勤快灵巧又会招待客人,只是雇她的费用太高,而且她特别害怕周影,每次周影来接送瑰儿,店里都不免鸡飞狗跳一番,算算也是笔不小的损失。 最后瑰儿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雇佣了鹿为马的徒弟黑冰。 虽然黑冰还不能变幻成人,可是它工钱低廉:一天三餐外加五元钱,而且听话、稳重,要是损坏了店里的什么东西,还可以向它的监护妖鹿为马要求赔偿(只要让火儿去恐吓一下)。 瑰儿本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让黑冰来试用一下,心想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它什么也不会干。没想到黑冰的才能大出乎瑰儿的预料,几天下来,它干得比周影、刘地他们简直好太多了。 虽然黑冰只是一只猫(黑冰:我是妖怪!),但它的艺术天赋十分不错,插出来的花篮造型优美,总是卖得很快;它特别爱干净,总是把花店收拾得一尘不染。如果不是怕它开口说话会吓跑顾客的话,瑰儿这个老板都可以回家,所有的活它自己就全干了。 “怎么样,黑冰?长期来我这里干的话,一天改为六餐(和火儿一样),工钱十元,外带让周影教你法术。”瑰儿卖力地拉拢着黑冰。 黑冰端正地坐着,点头行礼说:“能够得到您的称赞真是荣幸,不过这样的事还要和家师商量一下。” “真有礼貌,比我们家火儿强多了,真想让他跟你学学。”瑰儿忍不住把黑冰抱进怀里用力亲了一下。 “谁?谁比我强?是谁?出来单挑!”火儿嚷嚷着冲了进来,他显然把“比火儿强”这句话理解为“比火儿厉害了”。只见他先一翅膀拍掉几个花瓶,又一爪抓烂一只水桶,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虎视眈眈地在店里搜寻目标。 “死火儿,又来搞破坏!”瑰儿向他扑了上去。 “瑰儿,立刻把那个自称比我厉害的家伙交出来,窝藏他对你没好处!”火儿大叫着。 黑冰见周影和火儿已经来接瑰儿了,知道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便向门外走去。 “黑冰,你不是也住在桃源小区吗?我顺路捎你回去吧。”周影建议道。 “多谢周前辈,我今天还要去九师兄的养殖场帮忙,不回去了。”说着黑冰向周影深深鞠了一躬。 看着它离开的背影,瑰儿叹了口气:“又能干,又有礼貌,又肯上进……这么好的猫怎么会让那个鹿为马拾了去呢?他根本就是在尽情利用黑冰,还不如让黑冰来我们家呢!” 火儿没在店里发现敌人,刚刚安静下来,听了瑰儿的话又大叫了起来:“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养宠物!决不同意!养就吃了它!” “好了好了,咱们家养不活宠物的。”周影安慰他,“回家吧。” “回家吃饭!我要吃红烧肉。” 黑冰一直站在路口等红灯,看着瑰儿和周影、火儿说说笑笑地上车而去,它不由得有些羡慕。看起来,他们是一个多么好的家庭啊……不过自己要想成为那样的妖怪,还要过上不知多久,至少首先要学会变成人类才行。现在黑冰也不想去幻想那太遥远的事情,只是依照师傅的吩咐,每天努力地修炼而已。 在很遥远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曾经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庭……那些事太遥远了,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时自己还是一只猫…… 黑冰甩甩头,把那些回忆赶出脑袋。 “黑冰?黑冰……”它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试探着叫。 黑冰转过头,见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其中一个正蹲在地上,向自己招着手:“黑冰,你是不是我家的黑冰?” 黑冰静静地盯着他,这时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辆都停了下来,黑冰立刻夹在人流中向路口对面跑去,根本不理那些“看,看,猫在过马路!”的好奇声,也不理那个孩子“黑冰,黑冰”的呼叫。 在它身后,那群小学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 “我第一次看见猫也会等红绿灯。” “很聪明的猫,也许是马戏团养的吧?” “小风,你认识那只猫吗?” “它长得真像我们家的黑冰啊,不过好像不是,前几年我们家搬到不能养宠物的地方住,我妈已经把黑冰送到农村去了……可怜的黑冰,它根本不会抓老鼠,到了乡下一定会挨饿的……”孩子越说越伤心,一直向远方寻找着黑猫的踪迹,回忆着那只曾经属于他、跟他像兄弟一样生活过的猫,心想不知道它在农村过得好不好? “原来他已经上学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幼儿园的孩子,老被人欺负,现在看来到有了不少朋友……毕竟好几年过去了。”黑冰从绿化带中走出来,看着马路对面那群孩子走远。 “哼!人类!”它忽然想起了什么,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向郊外奔去。 “看,又是那只猫。” “对啊,它又要过马路吗?” “不如我们去抓住它吧?这么聪明的猫一定很好养。” “不行!我不许你们去抓它!” “它又不是你家的猫……对了,你不是说它很像你家以前的猫吗?就抓来给你养好了。” “我们家住的地方不许养宠物,不然黑冰也不用送人了。” “我家也是。” “我也是。” “唉……那么抓来也没有用,大家都不能养。” “其实我很想养只小狗。” “我想养小乌龟。” “我想养蛇。” “将来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去住可以养宠物的房子。” “我也是。” “我也要住!” 孩子们纷纷表着决心,那个男孩回过头来对着黑冰,忽然从书包中摸出一包牛肉干,撕开包装慢慢靠近黑冰。黑冰警惕地看着他。 男孩蹲下来,把牛肉干推到黑冰面前:“小猫咪,这个给你吃。我们家黑冰以前最喜欢吃牛肉干了。” 黑冰冷冷地看着他,这时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转换,黑冰马上转身跑过马路,把男孩和他的零食扔在后面。 瑰儿从包里又是牛奶又是炸鱼、大虾、点心的拿了一大堆出来,她把这些东西摆在黑冰面前,招呼道:“来来,快吃。这几天你又在这里卖花,又去养猪,一定很累了吧,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 黑冰有礼貌地道谢,然后大大方方地开始吃东西。不管多饿,它也不会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黑冰真有教养。”瑰儿摸着它的头,夸奖道。 黑冰虽然很不愿意再像猫一样被人抚摸,可是连火儿都整天被瑰儿抱来摸去的,自己总不可能比必方更摆架子吧。 “也不知道火儿和狐狸他们俩忙得怎么样了,今天不会又不回来吃饭吧?”瑰儿自言自语着。这几天火儿被林睿拉着在外面跑,总是不回来吃饭,所以她只能自己做饭自己吃,这太没成就感了。 “对了黑冰,吃完饭帮我把这个送去医院给南羽吧。”瑰儿拿出她做的干燥花给黑冰。南羽总送绣品给她,瑰儿就做了一些干燥花作为回礼,反正黑冰去郊外会路过医院,就让它替自己跑腿。今天周影被火儿他们支使出去了,呆会自己也要坐公交车回家,所以早点关门吧。 最近立新市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失踪事件,弄得父母们都高度紧张。林睿的妈妈也不放心,在自己繁忙的工作之余天天亲自接送儿子上学放学。林睿当然不怕什么拐骗贩卖儿童的团伙,可是他却怕看见妈妈劳累的样子,为了让妈妈放心让他自己去上学,他找了火儿整天四处寻找那些拐骗儿童的人,准备来个一吃永逸。 火儿要忙活,当然要带上周影这个跟班。这几天那些从事打劫、偷盗的“无辜”犯罪份子也不知道被火儿烧烤了多少,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些诱拐儿童的罪犯。所以他们就那样整天在外面游荡,很少回家来。 因为家里没有人,瑰儿也无精打采的,做什么都没劲,今天又不到下午四点就关了店门。 黑冰迎着夕阳走在路上,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比较少,对脖子上挂着玻璃瓶的猫大惊小怪的人也就少。黑冰这一段日子过得很是忙碌,每天都要踩着时间去赶工,简直和人类的打工者差不多了,难得有这样一个下午可以在太阳下悠闲地散散步。在过去,它曾经度过了很长一段天天吃饱了就晒着太阳睡觉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那些事情已经变得一片模糊,好像发生子上辈子一样。 现在的自己可没有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黑冰克制住伸懒腰的欲望,大步向前跑去。 来到十字路口时,黑冰习惯地向身后看了看,这几天它下班的时间和附近小学放学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它每天都能遇见那个孩子。他总是想给黑冰东西吃,不过黑冰从来不理他。 黑冰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一天,在刺骨的寒风中,那家人把自己拴在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它成为妖怪之后,过去的生活有好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画面清清楚楚印在它脑海中。 不过,它早已经不恨那家人了。 人类总是那个样子的,而且如果他们当年不抛弃自己,现在自己也无法成为妖怪。这么一想,自己反而要感激他们。 它回头没看见那个男孩,才想起自己今天提前下班了,于是耐心地等着信号灯的转换。 “咦,黑猫。”黑冰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那个男孩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拉着一个男子的手说道,“叔叔,你快看,那只猫长得跟我们家原来养的黑冰一模一样,我老在这里看见它。” “大概是只野猫吧。”男子对这只猫没有什么兴趣。 “叔叔等一下,我给它东西吃。”男孩又在书包里找出零食来去喂黑冰。 黑冰凝视着他,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学校以外,又为什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男孩的父母黑冰都认识,可它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为什么都不吃啊?我以后可能不能再喂你了啊。”男孩哄着它。 旁边的男人有点不耐烦了,催促说:“你爸爸在等着我们呢,别管这只野猫了。” 男孩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向黑冰挥挥手:“再见了,小猫咪。如果你遇见我们家黑冰,要帮我向它问好啊。” 黑冰看着男子牵着那孩子走向路边拦车,立刻睁大眼,那个方向不是男孩平时回家的方向。等等,火儿和九尾狐在抓什么人?对了,是拐骗儿童的犯罪团伙!刚才那个人在说什么“爸爸在等着你”之类的话,而且那个孩子也说不会再回来了,难道……黑冰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那个男子叫住了一辆出租车,催着孩子上了车。 黑冰几步蹿到那辆正在等待红灯的车旁边,看见孩子在车厢中正和那个男子说说笑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拐骗了吧?然后他就会被卖掉,而且听说都是卖到山村中,那里的人类喜欢买男孩子(不是买去吃吧?)人类总是把动物卖来卖去,可是他们自己一定不喜欢被卖掉吧? 不过人类的事,妖怪少管。 黑冰转身就走开。 走了两步,黑冰又转过头来,火儿和九尾狐正在找这些人,要不要去告诉他们呢?不过等自己找到他们,这辆车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吧? 就在黑冰思来想去的时候,红灯变成了绿灯,同时出租车发动了起来。 黑冰来不及多想,在车子驶出去的一瞬间冲到了车下,伸出双爪紧紧抓住车的底盘,尽力把自己塞进了几个叫不出名字的零件中间。 车越开越快,黑冰在车下也越来越难躲得稳,加上它的脖子上还拎着一个大瓶子,晃来晃去地老是碰它的脸,它伸出指甲死死抓住身下的金属物体。随着车子的震动,它的指甲越来越疼。 如果那孩子不在车里,黑冰早用一个法术破坏轮胎让车子停下来了,可是它可不能保证在这样的速度下这么做不会带来车毁人亡的结果,所以也就不敢轻易出手。 车子几次转变方向,速度也就越来越快起来。黑冰被颠得头昏脑胀,好几次都差点从车上掉下去。 想想自己这样拼命,就好像是要去救那个孩子一样,不由有点好笑。 不过黑冰一再提醒自己,这么做是为了火儿和九尾狐,他们是自己的前辈,平时很照顾自己(火儿也会照顾你?),所以自己也应当为他们做点事,所以,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个男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当自己还是猫的时候,那家的主人不就常说狗才忠诚,猫嫌贫爱富吗?而且现在自己已经是妖怪了,更没有义务去救那个男孩。 不知前方出了什么事,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黑冰毫无防备,一下子被甩了下去。它灵巧地在落地之前调整好了姿态,稳稳地站住,但是它脖子上那个玻璃瓶却摔落在地面上,立刻化成了纷飞的玻璃碴。黑冰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闪躲,顿时被玻璃的碎片击中了,身上马上流出了血。更严重的是,它的左眼被一片碎玻璃击中了,现在流着血,根本没办法睁开了。 车里的人根本没有察觉车下的事,不一会儿,车子 5c31." >就又发动起来。 黑冰一咬牙,又冲上去,抓住了车底。 车子再次上路,黑冰的情况比刚才要糟得多。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但是左眼却疼得钻心。.99lib?它的爪子打滑了好几次,总是差一点就要被甩到车轮下。在这种情况下妖术根本没有用,倒是做野猫时训练出来的敏捷身手救了它的命。 “我是为了找出那些犯人的老巢,不是为了那个孩子!”黑冰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把爪子收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开始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黑冰立刻从车上溜出来,钻进路边的草丛里。 它四处张望,发现身处在城市边缘的山丘上,四周都是崭新的别墅和种植整齐的绿化植物。 “原来犯罪集团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难怪火儿他们一直找不到。”黑冰想想自己和师父住的地方,再看看眼前的别墅,忍不住咋舌。不过犯罪份子都是用不正当手段弄钱,花得当然也就大方。自己和师父、九师兄、周前辈他们要靠做工干活,刘地那样的妖怪住在这种地方很平常,自己和师父这辈子就没指望了,或者,等修成正果之后自己来造。 它在心里感叹了一阵子社会的不平等,发现那个男人领着男孩已经走进了别墅群,便悄悄跟了上去。 黑冰身上的伤口其他上已经停止了流血,可是眼睛的血依旧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它几次用爪子去擦都没有用,看来只有回去请师父治疗了。对,看清那个绑架犯在哪一间房子就回去通知火儿和九尾狐,其他的事就和自己不相干了,自己是为了火儿前辈才来的,可不是为了那个孩子。 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转过一个人工池塘,男人带着那孩子走进了一座三层的小楼。门关上之后,黑冰跳到了台阶上,认真把门牌念了几遍,点头道:“已经知道他们的老巢了,可以回去向火儿禀报了。”它转过身,竖起尾巴,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啊……” 紧闭的房门内传出了一声孩子的尖叫。 黑冰一下子跃过门口,沿着屋子旁边的树木几下蹿上了去,然后纵身一跃,穿过二楼开着的窗户进入了房子。 房子很新,还散发着刚刚装修过的味道,里面也没有几件家具。黑冰小心地踏上楼梯,听到楼下正在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两个成年男子的声音。黑冰正要侧耳听他们在说什么,就听下面传来了“砰”的一声,接着男人们一阵乱叫:“别让他跑了!”“把他绑起来!快!抓住他。” 黑冰大叫一声,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两个男人还是屋子里跑来跑去,笨拙地捕捉着他们的目标,却被当头跳下来的黑冰吓了一大跳,同时大叫了起来:“怎么还有一只!” “黑冰,又一只黑冰!”正跟在男人们身后欢跑的孩子也惊讶地大叫了起来。 黑冰发现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猫正想钻到沙发下去,那只猫也是黑身、白爪,外表看起来和自己一模一样。它抬起头,发现那两个正在追猫的人其中一个是把孩子带来的那个男人,另一个虽然比以前胖了一些,头发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高档了一些,黑冰还是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原来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黑冰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姐夫,你到底买了几只猫啊!”男子悄悄地问黑冰的前主人。 “几只?这一只还是找了大半个城市才找到的呢!又要像黑冰,又要是只成年猫——根本没有宠物店卖这么大的猫!还不都怪你,当时说好你会去接黑冰,我们才放心把它拴在树上的,谁想到你竟然会记错了日子,让别人把我们家黑冰偷走了!我和你姐姐还要编一大堆谎话来骗孩子,现在又去找只假黑冰来瞒他。” “可是姐夫,那时候我不是……”男子摸着头苦笑。 “可怜的黑冰,遇到好主人还好,万一遇到不好的人家……”黑冰的前主人摇头叹着气。 “爸爸,你在说什么啊?黑冰怎么了?”男孩不解地眨着眼。 “啊,小刚你看咱们的新家好不好?这可以养小动物了,我也帮你把黑冰从农村接回来了,你看,你看……”黑冰的前主人哄着儿子,“你妈已经去买菜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明天小刚就去新的学校上学,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自从几年前生意失败不得不卖了房子,卖了地产,连心爱的宠物都不得不丢弃了之后,他用了这么多时间去拼搏,到了今天,终于可以对儿子说这句话了。说完,他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可是爸爸,它们谁是我们的黑冰啊?”男孩看着两只猫问。 黑冰看看眼前的人类,再看看那只见到自己后沙发低下只露一条尾巴在外面的猫,心里有些明白了。 “黑冰,你是黑冰吗?”男孩先向黑冰走过来,向它伸出手,“你受伤了。” 黑冰向后一跃,摆出了攻击的姿态,男孩的父亲忙过来把男孩抱开。 “喂,猫,出来!”黑冰向那只猫喝叱,“不然我就过去了!” 那只猫吓得浑身发抖,从沙发下爬出来。这是一只纯粹的宠物猫,身上撒了香水,连指甲都被剪掉了,显然生活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肥肥胖胖的。现在它正在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也害怕眼前这只有外表像猫一样的怪物,哆哆嗦嗦地蜷成了一团。 “你叫什么名字?”黑冰问。 “小黑,我是被卖给他们的,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猫缩成一团求饶。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黑冰,忘了那些卖掉你的家伙,好好在这里生活!他们都是好人,肯定会疼爱你的。” “我……你……”猫看着这只怪物,不明白它为什么把自己的地盘让给自己。 “我是妖怪,不用人类养。”黑冰骄傲地说。 “黑冰,你们谁才是黑冰?”男孩反复打量两只猫。 “过去,他现在是你的主人了!” 那只猫慢慢走到男孩身边,在他身上蹭了几下。凭着动物的直觉它知道这个人类男孩会比原来的主人好上一百倍。 “黑冰,你终于认识我了。”男孩欢呼着把它抱进了怀里。 “还有一只怎么办?它还受了伤?不如也留下养吧,反正这么大房子,不差多一只猫。”男主人热心地建议。 黑冰转身向开着的窗户走去。 “他三舅,去把窗户关上,别让它跑了!”男主人撸起袖子,准备扑向黑冰。 黑冰纵身向前,向准备关窗户的男子迎面一爪,趁他吓得后退的时候,纵身从窗口蹦了出去。在它身后,那些人还在喊着:“快把它抓回来,它受了伤,得上药才行!” 黑冰静静地躲在窗外,听着孩子和猫嬉戏的声音。不一会,女主人回来了,孩子向母亲大声宣布“黑冰回来了”的消息。天色将暮,那座房子里亮起了灯光,又飘来了饭菜的香味,然后传来了一家人欢宴的声音。 一直等到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黑冰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它已经忘记了家猫是怎样生活的了,只是依稀记得在这个时间,猫应该会睡在小主人的被窝里吧。不过自己是妖怪,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去向瑰儿和南羽道歉,因为弄破了她们的干燥花瓶子,还要去九师兄那里把落下的工作赶回来…… 它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房子。 其实和那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错,毕竟那时自己是只猫,那就是一种幸福的猫的生活吧。 受了伤的眼睛忽然变得那么疼,黑冰仰头看着星空,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下来。它摇摇头,跳过.道路,向山丘下跑去。 奇谈之四 不良少年的资格 林江文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喜欢表弟林睿。 他把双脚搭在茶几上,半躺在沙发里。客厅另一边,自己的母亲和姑妈林青萍正相谈甚欢,而林睿偎在他母亲身边听大人们说话,脸上挂着一副乖巧甜蜜的笑容。只要一看见他这个样子,林江文心里就觉得很烦。 “小睿这次考试又是所有功课全部一百分,又是全班第一名吧?这孩子真是聪明。”林江文的母亲不遗余力地称赞着林睿。 林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实事求是地说:“二舅妈,不是全部一百分,我的作文被扣了0.5分呢。” 林青萍抚摸着儿子的头,自豪地说:“这孩子每次都考全校第一名,读书一点也不用我操心。他爸爸走得早,总算这个孩子还……” 林江文看她说着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心里升起一阵火气。每次见到三姑,她都要提这件事,而且每次提起这件事都要哭,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三姑的年纪也不算大,老公死了两年多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干吗那么烦人! 林睿懂事地为妈妈抹眼泪,然后母子两人抱在一起…… “哐啷!”林江文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力蹬了茶几一脚,站了起来。 “江文,你过来!”听到林江文弄出的响声,他的母亲终于想起了今天请林青萍来的目的,“青萍啊,我今天找你来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江文明年就要考高中了,但是他的成绩简直……简直没法拿出来见人!”她用力说完这句话,狠狠瞪了林江文一眼,才央求林青萍说:“所以想请你趁暑假来给他补补课。” “这当然没问题。”林青萍一口就答应了。 林睿有点着急了,拉着林青萍的手说:“妈妈,可是、可是……”他知道母亲会趁暑假时去当家教、教补习班赚钱来偿还林海(林睿死也不会叫他爸爸)欠下的巨额债务,如果她再承担下给林江文补课的事,那么就会更忙碌,整个暑假都不能休息了。 “我每周一三五的上午和周六下午都有课,那就每周二、四、六的上午来给江文补课吧?”林青萍已经开始和林江文的母亲商议补课的时间了。 “妈妈。”林睿使劲拉她的手。 “小睿,怎么了?” 林睿嘟着嘴不出声。 “这孩子,真是。”林青萍笑着抚摸林睿的头,明白这是儿子对自己的体贴,心里很感动。林江文的母亲也知道向林青萍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是儿子最近变得那么不听话,请来的家教全都被他气走了,他从小还算听他三姑林青萍的,为了他明年考高中,也只能这样了。“江文,还不快过来谢谢你三姑。”她大声吩咐儿子。 “我又没请她来!”林江文气鼓鼓地顶了母亲一句。他就是不想照大人的安排去生活,就是讨厌大人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要自己这样,要自己那样,他就是想和他们对着干。 “你怎么这么跟大人说话!” 大人、大人,又是大人!只不过多活了几年,就要别人把你们的话当圣旨,只因为你们是大人,就什么都对。林江文一肚子不服气,坐着不动,就这么跟母亲拧着。母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就要开战了。 “嫂子,算了,江文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叛逆一点,孩子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林青萍是个教师,比较了解孩子,温柔地为江文辩解着。 “唉,他要是能有小睿一半懂事就好了。”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叛逆的时期,也许小睿将来也会那样的。” “我才不会。”林睿撇撇嘴,心想自己才不会像那些笨人类一样呢,“我永远是好孩子,妈妈,对不对。” “对对对,小睿是好孩子。” 林江文的母亲道:“今天在这里吃午饭吧。”林青萍和自己的嫂子也不客气,马上答应说:“好啊。” “我来帮忙,我会炒鸡蛋!”林睿举起手来说。 “小睿还会做饭呢?” “有时候我忙不在家,他就自己做饭吃,做得还挺不错呢。” “小睿真厉害。” “好,今天我来露一手。”在大人的称赞下,林睿卷起袖子走向厨房,林青萍和林江文的母亲也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 林江文气哼哼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林睿了,非常讨厌…… 林江文站在街角,点上一支烟,不去管路人的目光,和同伴们大声说笑着。烟是他们刚才顺手从超市偷出来的,现在正一起商量着怎么弄点钱去网吧玩。 “来了。”一个同伴给大家使眼色。街的另一边,一群小学生正三五成群走过来,他们就是大家弄钱的对象了。林江文一向不反对小偷小摸,他觉得能从大人那里偷东西很有成就感,可是敲诈小学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但是今天早上他出门时刚刚和母亲吵了一架,心情十分不好,现在就想要去做点坏事——越是大人不让做的,他就越是要试试。 “喂,江文快点。”同伴在催促他了。 其他人已经跟着一个单独走路的小学生走进了一条小巷,当林江文赶上去的时候,就听见前面的伙伴已经在命令那个孩子把钱交出来了。 “白痴。”林江文一走进巷子就听见了那个小学生冷冷的嘲笑声,“我没空和弱智说话。”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林江文连忙拔开同伴冲到前面去,看见林睿正背着书包,一脸不屑地站在大家面前。 “死小子,口藏书网气倒不小。”一个同伴挥动拳头威胁道。林江文连忙拉住他,不管怎么林睿都是自己的表弟,总不能看着他挨打吧?“他是我表弟,算了,算了吧。”林江文向自己的哥们儿讲情。 “你这个表弟说话真难听。” “这孩子一点都不乖巧啊。” “……” 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他们总算讲义气,让林睿走了。林江文没忘了威胁林睿一句:“回去敢跟大人说,小心我教训你。”还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 林睿根本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林江文气呼呼地看着林睿的背影,他觉得是自己救了林睿,这个小家伙却连个“谢”字都没有。他不由想起了以前,自己曾经帮助过班里的一个好学生,当时那个家伙也和现在的林睿一样,连个“谢”字都不说,而且事后照样向老师打自己的小报告陷害自己。 “那些好孩子全不是好东西!”林江文撇着嘴想,“只会讨好大人。”他心里对林睿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而且很担心林睿会跑到大人面前说自己坏话。 林睿显然什么都没说。 因为要给林江文补课,这天中午林青萍母子都留在林江文家里吃饭。饭桌上的林睿又是一副乖巧听话,小天使般的样子,不住地为他妈妈夹菜,说着讨大人喜欢的话,那天在小巷子里那副尾巴翘老高的骄傲样一点都看不见。 “哼,好孩子的嘴脸。”林江文?99lib.用力掰着馒头,心想,“在大人跟前一个样,一回头又一个样。”但是不管怎么说,林睿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打小报告,这让他松了口气。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林睿正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林江文偷偷跟着林睿,他打算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 那天在饭桌上,林睿扬着头天真地问林青萍:“妈妈,舅妈怎么不给江文哥哥零花钱?我看见哥哥在街上向小学生要钱呢,把我的零花钱分一些给哥哥吧?”那一瞬间,林江文真想掐死这个孩子。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林江文承受了一整晚父母的“炮火”,所以准备今天让林睿承受一下自己的拳头。 林睿像任何一个好孩子一样,放了学便按照固定的路线乖乖回家。他一走进那条必经的小巷,林江文就摩拳擦掌地跟了进去。当他探头寻找林睿的踪迹时,却发现有个大人站在巷子里,正在俯首和林睿说话。有大人在场就完了,没法报复他了,林江文不由泄了气。 接着他听到林睿的声音传来:“你又来给我找麻烦。”看来林睿认识这个大人,找麻烦?什么意思,他被这个大人欺负?敲诈?还是…… 那个大人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很轻,林江文听不清楚,他偷偷把头伸出去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个高大的男人躬着腰站在林睿身前,一脸谄笑,似乎在拼命讨好林睿。 “到底怎么了,直说。”林江文看不见林睿的表情,但听他的口气很不耐烦。 “还不是那个瑰儿,她……”男人搓着手不安地说,“我一不小心就……” “你看她的样子觉得她好欺负,结果捅了马蜂窝了吧。”林睿幸灾乐祸。 “是,是,您看……”那个男子的腰躬得更低了,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林睿。 “行了,行了,看在你平时还算听话的份上。”林睿挥着手。 “这点小意思孝敬您老。”那个男子掏出一个大钱包递上去,“我先去城外躲几天,等事情平息了再来给您磕头。”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林江文张大嘴呆在那里,他虽然听不太懂林睿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但是有一点他明白:林睿在敲诈那个大人,而对方明显是很情愿地在林睿面前卑躬屈膝。 “喂,你,”林睿似乎早就发现他了,走过来从钱包里抽了几张百元大钞扔给他,“回去不准乱说话──反正就算你说了也没人相信。”这点林江文也知道。在钱包被打开的一瞬间,林江文看见里面满满的全是百元大钞,至少也有好几千,不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林睿叹息着,径直走了。 这一点林江文也在想,而且他弄不明白,自己和林睿到底谁才是坏孩子?为什么这个小孩子身上有一种令人害怕的东西?看来自己这个表弟不简单啊…… 林江文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跟大人说林睿的事。在家里,林睿永远是一副小天使的面孔,说不出得讨人喜爱,林江文简直怀疑自己那天在小巷子里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可那几张钞票又确确实实装在自己口袋里。 林江文心里又生出了另一种气愤:这小子明明能弄到那么多钱,却还让三姑拼命挣钱还债,亲戚们还口口声声夸他懂事、孝顺呢——才怪!他一定是把那些钱挥霍掉了。哼!好孩子就是这样的嘴脸,大人还就喜欢,和他们自己一样虚伪。林江文再次下定了绝对不做好孩子的决心,干脆去做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应该比坏孩子还要“不良”,林江文在心里是这样定义的,不仅要逃学,小偷小摸,敲诈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还要干更让大人们生气的事,比如说…… “江文,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许大哥。”一个同伴兴冲冲地拉着林江文过去,指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 林江文知道,同伴们一向把和这样的社会青年交往当成是一种骄傲。过去他不太想认识这些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也算“大人”吧。但是想成为不良少年,认识这样的人是条件之一,所以林江文还是笑着和这个“许大哥”打招呼。 “好,大家以后就是哥们儿了。”许大哥爽快地掏出烟来分给几个少年,并且热情地说,“走,去撮一顿,我请客。” “谢谢许大哥!”伙伴们一起欢呼起来,一拥而去,林江文也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在酒店里吃饱喝足,走出来时林江文喝得摇摇晃晃的。之前他从来没有喝过白酒,所以这次只喝了一杯就醉了。 “男子汉大丈夫,喝酒抽烟玩女人,什么都得会。”许大哥边搂着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浓妆女孩不时亲吻着,边向这些男孩子们宣称,“以后跟着我,保你们日子过得快活。” 对,林江文迷迷糊糊地想,喝酒、抽烟、早恋……我就是要这么做……大人不让做的事我全部要做!我才不去帮好孩子了呢!我从现在起就要做不良少年! . 托着那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塑料包,林江文心里颤了一下。 “帮了大哥这个忙,以后有你们好处。想自己尝尝也行,回头我送点儿给你们。”许大哥在他们几个手上每人放了一个这样的塑料包。 只要看过警匪片,就算不用脑袋想都可以知道这个东西不是面粉,不是石灰,而是……林江文向伙伴们看看,其中几个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小心点,早去早回,大哥等你们的好消息。”许大哥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要他们行动。 一出门,林江文就拽住了一个和他最好的哥们儿,低声说:“这是毒品!” “我知道,我们不吸不就完了。”对方满不在乎。 “我们去帮他送,这就是贩毒了!”林江文提醒他。 “我们只是送送,怎么能叫贩毒。而且平时许大哥那么照顾我们,他都开口了,我们怎么能不帮忙呢!?” “我……”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就这样还自称不良少年呢。”哥们儿嗤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走了。 林江文看看手里的地址,又摸摸口袋里的毒品。他可以小偷小摸、打架、骗人、敲诈、吸烟、喝酒……可是他不想成为“罪犯”。也许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良少年和坏人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旦真的把这些毒品送到了指定的地方,自己就和那些自己讨厌的大人一样了。 “我讨厌那些大人!只想教训孩子的;只想在孩子面前耍威风的;只想利用孩子的……我偏不听你们的摆布!”想要我事事处处听他们摆布的父母和想要利用我犯罪的许大哥一样,谁都别想得逞!林江文这么想着,走进了街边的一个公厕,把那袋毒品撕开全倒进了马桶里。看着水流把那些白色的粉末冲走时,他感到一阵痛快——这就是他对那些可恶的大人的一个报复。 “我的货呢?”许大哥冷冷地看着林江文。 林江文自从那天倒掉那些毒品后,知道自己不能再和这些人碰面了,他也不想再和这样的人来往,所以一直躲着他们。这天他的一个哥们儿约他去打电子游戏,一出门却看见许大哥和他在一起。 “货呢?”许大哥揪着林江文的头发,从牙缝里问。 “丢了。”林江文被两个哥们儿按着,心里不怎么害怕,反而充满了气愤:“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叫我去贩毒我就要去!我没有去告你就该庆幸了,你还敢来问我!你以为你是谁!” “啪!”林江文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还敢嘴硬!说,货呢?”他还没有想到林江文已经把毒品毁了,以为是他私吞了那些东西,准备在这些少年面前杀鸡给猴看,以便今后可以更好地控制他们,所以抓起林江文的头往墙上撞了几下,直到他的额头流下血来才又问:“说不说?不说要你好看!” 林江文被撞得头昏眼花,他很讨厌大人,知道他们虚伪,不吝于伤害孩子,可是没有想过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他忍着头痛和快淌出来的眼泪,说:“我把它倒在马桶里了。”看着那个许大哥的表情,心里一阵快意。 “什么?!”许大哥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你竟然……竟然敢!”说着揪住林江文的头发,重重一拳打在他腹部。 林江文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但还是挣扎着说:“你用一点小吃小喝骗我们去替你犯罪,总是把我们小孩子看成可以随便使唤的东西,我们也有脑子的……我讨厌你们这些大人!我才不会听你们的话呢!” “小子,你有种!”许大哥怒火中烧,使劲踢了林江文两脚,然后向身边的少年们下令,“给我打!” 林江文一边抱着头抽泣,一边准备迎接即将落在身上的拳头。这时却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天真好奇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啊?”林江文从指头缝里看到林睿站在这群人旁边,斜着头,带着他那可爱、无害、纯真、甜美的笑容问:“叔叔、哥哥,你们为什么堵在巷子里啊?阻碍交通是不对的哦。” “小孩子滚开。”许大哥还沉浸在被林江文激出的火气中,向他大吼一声。 “说脏话也是不对的哦。”林睿的笑容实在太可爱了。 “这个小孩,好像是……是林江文的弟弟。”一个少年认出了他,向许大哥报告。 “哦?”许大哥一把将林睿提了起来。 “别碰我弟弟。”林江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勇气,爬起来向许大哥扑过去,却被踢了一脚,痛得蹲在地上。 “小家伙看起来真讨人喜欢。”许大哥用力扯着林睿的腮帮子,“你比你哥哥看起来可爱多了。” 林睿淡淡地说:“他不是我哥哥,我可没那么差的遗传基因。”他眯着眼睛,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个竟敢扯自己脸皮的人类了:让他陪刘地喝酒?吃周影做的饭?送给火儿吃?活埋?下油锅?丢进动物园的老虎山?满清十大酷刑?他是一个很爱记仇,而且有仇必报的妖怪,一旦被人得罪了,不管过多少年他都会记得。 “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跟你那个不听话的哥哥不一样。”许大哥不知死活地继续拍林睿的脸蛋,“来,叔叔给你好东西。”说着取出了一个注有毒品的注射器。 “别碰我弟弟!”林江文可没少看警匪片,立刻意识到许大哥打算干什么,挣扎着扑过来护住林睿,“我帮你去送货,以后我都听你的话,他才上小学啊……” “哦,那你弄‘丢’的货……”许大哥阴笑着,他本来也不打算把事弄大,只想吓唬吓唬这些小孩子而已。 “我赔给你,不管多少钱我都赔。” “哼哼,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许大哥放开林睿,拍拍林江文的肩。他正在想要怎么利用林江文,忽然觉得手中一空,这才发现注射器已经被林睿拿走了。 “这个是什么东西呀?”林睿把玩着手中的注射器,“我知道这是注射器,叔叔你生病了,要打针吗?”带着他的招牌笑容,林睿忽然一抬手,将针头插进了许大哥的左眼。 一声哀嚎划破了天空。 许大哥抱着脸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包括林江文在内,周围的少年全被林睿的行为惊呆了,一动也不会动,只有林睿还是那么天真可爱地笑着,说:“叔叔病得好严重哦。” 许大哥挣扎着伸手去抓他,林睿灵巧地一闪,然后一脚命中了许大哥的下身。 又一声哀嚎划破了天空。 “叔叔真的病得好严重哦。”林睿一脸同情,俯下身问,“叔叔是不是有心脏病?我知道得心脏病的人身上都会带着药的,我来帮你找找看。”说着蹲下去在许大哥身上一阵乱翻,找出了几包毒品后欢呼一声,“我找到药了!来,叔叔吃药吧。”说完扯开包装,把毒品全倒进了许大哥嘴里。 第三声惊叫划破了天空,不过这次不是那个嘴里塞满了毒品,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的许大哥,而是那群少年,包括林江文一起发出的惊叫声。林睿还在笑着,但在他们眼中,却感到说不出的畏惧来,这个小男孩简直像……不,他根本就是个小魔鬼! “啊!” 不知道谁先惊叫了一声,那些少年转身飞奔着逃掉了。但是林江文不能逃走,他留在原地和林睿大眼瞪小眼。眼看着林睿步步走近,林江文一步步后退着,看着他那恐怖的笑容发抖,林睿甜甜地一笑:“我不向妈妈、二舅他们揭发你,但你得请我吃肯德基。” 林江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没出息,还想做不良少年。”林睿撇撇嘴,对着那个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许大哥就是一脚,又将他踹昏了过去。 “警察,警察来了!”林江文听到由远而近的警车声,害怕得跳了起来,拉着林睿说,“我们快逃!” “我们又没有干坏事,为什么要逃?”林睿眨着眼睛问。 “坏、坏事……”林江文结结巴巴地看着绝对需要送医院急救的许大哥说。 “这叫正当防卫啊,而且那些大人最好骗了。对了,你待会儿想吃什么?” “啊?”林江文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一辆警车就停在了身边,完了,要坐牢了,前科、污点、一辈子的纪录……自己的一生啊!林江文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的一生”这个问题,自己以前也有个梦想,想成为体育老师,这下完了,谁会让有前科的人去做老师啊……他手发抖、腿发软、眼泪直流,一看到两名警察出现在眼前马上就想跪下去认罪,争取宽大处理。 “哇……”林睿忽然发出了大得吓人的哭声,“警察叔叔,救命啊……” “小朋友怎么了?别怕,叔叔会保护你的。”一名警察踩着脚下的受害者冲到了凶手面前,温柔地对他说。 林睿哽咽了好半天,才指着地上的许大哥说:“他……他……他打我……还……还……还吓唬我……哇……” 林江文的下巴掉了下来。 警察拔枪指着地上的许大哥和无辜的林江文,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大哥已经昏倒了,这个问题只好由林江文来回答,他颤抖着说:“是……是他逼我贩毒……不关我的事……” “是毒品。”另一名警察检查了许大哥口里的东西,面色凝重地说,“毒品是谁的?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他看着许大哥这个样子也觉得可怜,赶忙呼叫了救护车。 “他……是……”林江文看着林睿发抖。 “是哥哥把他打成这样的……”林睿边哭边大声说。 “咕咚”一声,林江文倒在地上,手铐、法庭、监狱……越来越近了。 “他要哥哥带东西,哥哥不带,他就打哥哥,还打我……哥哥就打他……哇……他打我还打哥哥,他是坏人……警察叔叔……”林睿含糊不清地说着,扑倒在警察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警察的一只手搭上了林江文的肩:“为了救弟弟能把大人打成这样,好小子!将来有出息!” “什么……”林江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许大哥明明伤成这样,林睿这么说他们就信了? 警察局里,警察们给林睿和林江文作着记录,可怜的许大哥已经被送进了医院。像他那样前科累累的人渣,和林睿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孩子相比,白痴都知道该相信谁。 “然后呢?”一位温柔的女警察细声细气地向林睿说话。 “他打我……”林睿又开始哭,并且一再强99lib?调对方打自己的事。 “好好,阿姨知道了,阿姨呆会儿为你报仇好不好?(竟然动手打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个犯人一定要严惩)你说说后来呢?” “后来哥哥来救我……”林睿止住眼泪向林江文笑,“哥哥打他,哥哥好厉害!”说着还比划几下子给警察看。 “是这样吗?”警察转头问林江文。 林江文糊里糊涂地点头。 “你可是把他伤得很厉害啊,他那只眼睛可是彻底废了。”警察说,“但是你也是为了自卫和救你弟弟,他又是个成年人,这也不能怪你。记住,以后千万别再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了。” 林江文拼命点头。 “已经通知了你们的家人,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们了。好了,喝口水压压惊,一会儿就可以走了。”警察疼爱地摸摸林睿的头。 不用坐牢?也不用挨骂?林江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警察。 林睿的肚子及时地“咕咕”叫起来,那位女警察关切地问:“小弟弟,你是不是饿了?”他却红着脸用力摇头,眼神偏偏按故意瞟着旁边一位警察饭盒里的炸鸡腿。女警察会心地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喷香的炸鸡腿就出现在了林睿和林江文面前。 林江文吃着香喷喷的炸鸡腿,忽然觉得大人也很愚蠢。 “江文最近用功多了,也不出去乱疯了,让他受受那样的惊吓也好,看来明年的高中应该没有问题了。”林江文的母亲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开心地对林青萍说,“这也是多亏你来帮他补课啊。” “孩子大了,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再说江文本来就很聪明。他为了救小睿受了伤,我还得感谢他呢。”林青萍笑着说。 “本来他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真该狠狠揍一顿,但是他知道不去干坏事,又知道保护弟弟,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他自己心里也该得到教训了。” “江文,小睿,吃饭了。”两个母亲边聊天边做完了饭,招呼孩子们过来吃。 林江文抬起头,看看林睿还在写作业,又低下头去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到什么教训,不过他很清楚,和这个弟弟比起来,自己根本没有成为不良少年的资格。自己既不能心狠手辣地做坏事,也没有本事把大人耍得团团转,所以还是做个好孩子吧,免得到时候……想想林睿将来长大了的样子,林江文决定自己要做个要多好有多好的孩子,然后将来离林睿的生活要多远有多远……想到这里,他又抱起书,拼命读起来…… 奇谈之五 雾飞花 银儿拉开了窗,见外面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本来想开窗透透气的她怕湿气进来,又想把窗户关上。 “银儿,让窗子开着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可是姑娘……” “行了,我现在还怕什么湿气吗?”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说着。银儿见她想撑起身体,忙过去扶着她半坐起来,把一个枕头靠在她身后,又端过桌上的药碗。 女子摇了摇头,伸手把药推开。 “姑娘,你一直不吃药怎么行?你看你的气色,这么不好,你要吃药才能好起来啊。”银儿说着眼眶一红。她自幼父母双亡,被狠心的叔叔卖进了勾栏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来做丫环,自己恐怕也早已过起了那种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这个样子,银儿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女子拍拍银儿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疾病不但没有夺走她的美,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令人生怜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妓,向以“才色双绝”闻名的秦素秋。 银儿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着用温水帮她擦擦脸,然后为她梳理起头发来。姑娘多美啊,而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那些达官贵人、王孙公子、恃才傲物的才子们见了姑娘也都客客气气,不像院里其他的姑娘经常要受客人打骂。银儿对秦素秋充满了崇拜,觉得自己长大后能像姑娘这样就好了。 “姑娘,今天于大人又派人送来了燕窝,陈公子亲自上门送来了两支人参,刘员外……”银儿不无得意地向秦素秋细数这些熟客们的关切。 秦素秋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这些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那个王大人,还一心想着要把姑娘赎到他家去。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听说还找了巡抚大人出面来逼妈妈答应呢!”银儿对这个一心想把秦素秋买回去作侍妾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么可能嫁给那种只会仗势欺人,没有半分真才实学的人。居然还说什么“一千两黄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进我王家的门”,真是可恶之极。 “银儿,外面的瘟疫怎么样了?”秦素秋忽然问。 今年这一带真是多灾多难,先是雨水过多,河流泛滥冲毁了田地,使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接着瘟疫又开始蔓延,而且药石无效,无数的人就那样死去了。 “还是那样,听说一早又抬了一百多个人去化人场。姑娘心地太好了,总是牵挂着这件事。”银儿知道秦素秋心肠好,总是把别人的事挂在心上,所以没有说实话,其实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个都不止了。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语着祈祷了句什么,然后说道,“银儿,去请妈妈来。” “是。”银儿答应一声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块玉佩,贴在胸口。 “这是我家传的玉,据说是上古时的神器,能辟邪免灾,延年益寿呢,我没有别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块石头又怎么样。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天下闻……”秦素秋喃喃自语。她也许早该把这块玉佩摔个粉碎,让它和自己的命运一样归于尘土。可是,即使那么做又会怎样……她收紧了手,将玉佩贴在面颊上。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浓雾依旧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茎被雾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样,连浓雾也盖不住它们的颜色,远远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飞舞一样,在茫茫的雾中飞舞旋转着,迷茫着…… 秦素秋感到一阵头晕,用手帕掩着嘴,捂着胸口咳了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手帕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银儿和一名妇人已经走了进来。 “妈妈,坐。银儿,给妈妈倒杯茶来。”秦素秋淡淡地招呼着。这个名义上是她“妈妈”的女人虽然没有待她好,却也没有待她不好。她自幼请人教自己琴棋书画,这虽然是出于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学到了不少东西。没有这个“妈妈”,自己在三岁那年就在街头冻饿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样的结局的话算不算一种幸运。秦素秋收回思绪,缓缓道:“妈妈,听说王大人求了巡抚大人出面,要您点头是不是。” “哎哟,谁这么多嘴跟你说这些,白惹你生气不是!乖女儿,你只要好好躺着养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听话啊。”她口中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秦素秋这一病好不好得了还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后后得罪了不少权贵,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来个什么大人,自己这小小的院子还能承受几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么多钱,又有巡抚大人为他做媒,说到这个份儿谁也不能不动心了,有了这笔银子,再买十几个女孩子都不成问题。但秦素秋毕竟是她的摇钱树,真要这么推出去,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秦素秋嘴角挂着淡笑,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盘算,不过她没有什么,转开话题说:“妈妈,请您来想跟您商议件事。” “你这孩子,咱娘俩还用这么客气吗。说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给你去摘。” “我想给银儿赎身。” “当!”银儿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过神来。 “银儿,把我的匣子拿来。” 银儿捧着秦素秋的梳头匣子递过来,紧紧盯着秦素秋的脸,不明白姑娘要干什么。 秦素秋淡淡地笑着,打开梳妆匣取出了几个金锭,又拿了一对玉镯放在鸨儿面前,说:“妈妈也该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攒钱,有点银子随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点积蓄也都给了他……我只有这么多,妈妈看够不够。这镯子算银儿孝顺您的,您先收着,钱不够我再想法子。” 鸨儿摸摸金子,又看看镯子,老实说她不太甘心就这么给银儿自由,毕竟养了十几年,一文钱也没从她身上赚到就让她走,这样实在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挡着,看来想叫这个丫头接客也难,万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话要银儿跟去做陪嫁丫头,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不如现在顺水推舟……“你这孩子和妈也客气,不过这也是咱们行当的规矩,不管多少,总得有这档子事才行。”她一边把金子和镯子揣起来,一边说,“回头我就叫人把身契给姑娘送来。” “妈妈,王大人的事您说得怎么样了?”秦素秋一边命银儿拿着鸨儿的字条自己去讨身契,一边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鸨儿尴尬地咧咧嘴,但这件事迟早也要秦素秋自己点头,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所以她凑近秦素秋,小心地说:“素秋啊,娘是舍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女人,一辈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能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王大人富贵双全,对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远在云南,不失是一个好人选……唉,这样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问。 “一千两黄金——天价呢,他太阔气了。” “让他出两千两黄金,你拿一半出来救济灾民,我就随他去。”秦素秋毫无表情说。没想到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两黄金,真是可发一笑。 鸨儿忍不住叫起来:“两千两!女儿,这,这……” “他不是说,就是我死了也要进王家的门吗?看他舍不舍得。妈妈,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乐而不为。”秦素秋说得很明白了,她已经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鸨儿就是人财两失,但两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王大人能舍得吗?鸨儿离去时忧心忡忡,心中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和王大人讨价还价。 秦素秋冷笑一声,目送着脚步匆匆的鸨儿出门,然后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雾中,那些隐约的红花还在飞舞,只是它们可以等到雾散,而自己生命中的浓雾却不知道有没有散开的那一天…… 罢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应下了两千两的价钱。 银儿为秦素秋这个决定急得直哭,她怎么也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这么做。秦素秋却若无其事,每天除了督促着鸨儿用王大人先付过来的一千两黄金赈灾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诗篇画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发人送去,其他的统统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画是您三个月的心血呀,您真的烧它?” “这本诗册……姑娘,银儿虽然不懂诗,也知道是您在这么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细选出来,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毁了它呀。” “姑娘,这副棋子是张大人千里迢迢从和田为您觅来的,您舍得把它送出去吗?” 不顾银儿的焦急,秦素秋执意地把自己平时视为生命的书籍、笔墨纸砚、琴棋笛箫全部分送给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宝、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来。 “银儿,这套首饰你收下,还有那几件,一起装在匣子里。” “姑娘,这些是您常戴的,怎么可以给了我。” “傻丫头,不给你给谁?就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愿意它们落在别人手中。这里还有张银票,你拿去,三百两不多,可是安顿个小家庭也该够了。”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银儿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听着,明天王家就要来抬我过门,所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今晚你就走。”秦素秋严正地告诉银儿。 “为什么?姑娘您不要我了吗?我怎么可以离开姑娘。”银儿一下子哭了起来。 “傻丫头,天底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这里,拿到火上烧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东西,叫那个人――那个总是偷偷来看你,说是你表哥的小伙子来接你走。”说到这里,秦素秋苍白的脸上有了抹红晕,拉起银儿的手,“银儿听我的话,去好好和他过日子,别再想着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您病得这么重,又要进那个王大人的门,我不在您身边侍候怎么行。”银儿大哭起来。 “只要有机会,以后总还会再见面的,别叫我的心思白费了。”秦素秋连哄带命令,才让银儿照自己的话去了。接着她又命鸨儿另派来的两个丫头,把自己留下的珍宝全抬去当铺换成银子赈灾,然后看空荡荡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一下就了无牵挂了。 秦素秋这么想着,半靠在床上闭上了眼,这几天来一直撑着她的一口气一下子松懈,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终于到了过门的日子。 从清晨开始,鸨儿就进进出出地来看了秦素秋好几次。这几天来,秦素秋的举动让她很担心,总觉得她不是真想进王家的门,而是别有主张。秦素秋举止却很坦然,看起来精神也好得多了,甚至下了床坐在妆台前,让两个丫头给自己装扮起来。“宝贝女儿,你起来干什么,呆会还有闹腾的呢,快躺下养养精神,而且我女儿不打扮也一样美,王大人不会见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今天我偏要好好打扮,妈妈甭操心了。”她把胭脂举在唇边轻轻一印,又接过眉笔,对着铜镜修饰眉毛,接着又吩咐丫头:“把窗子打开。” “姑娘,外面在下雾呢。” “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天气变得多雾,像这样的大雾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雾浓得有些可怕,庭院中的花木隐约可见。隔着雾气,那些红色的花仿佛脱离了枝干,在空中盘旋飞舞。 “今天真是适合下雾啊。”秦素秋闭上眼,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那雾中的飞花将作为她最后看见的景物,永远留在她的脑海中…… “姑娘!姑娘!呜呜呜……姑娘啊……”银儿放声大哭着,她的丈夫怎么也拉不起她来。 自从银儿那天被秦素秋赶走,匆匆离开妓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变化,马上带她回到乡下老家拜堂成了亲。这期间银儿虽然挂念姑娘,但以为她过门后安顿下来自然会找自己去见她的。谁知两个月过去了,竟再也没有了秦素秋的音讯。 银儿挂念得寝食不安,终于忍不住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里打听消息。她来到王大人府上,刚说出秦素秋的名字,王府的家丁就喊着:“滚,滚,没这个人!”将她赶了出来。又来到妓院,鸨儿也是横眉竖眼,派人把她轰了出来。银儿百思不解,这时妓院中一个原来和秦素秋交好的姐妹悄悄送给她一封信,这才让她知道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轿抬到王府门口,看热闹的人在张灯结彩的宅门前哄闹着要新娘子下轿,喜娘上前打开轿帘,见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轿中纹丝不动。喜娘说着吉利话,想把她搀下来,这才发现她早已浑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掀开鲜红的盖头,秦素秋苍白的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王大人又气又恼,他早就听说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执意买这个名妓,本来就是为了报复她几次三番对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只是把她弄到手后好好教训她,既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哪里还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竟然会死在了花轿上。 “死了也要进我的门!” 在王大人的一声吩咐下,几个家丁将秦素秋的尸体抬进了大门,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饰钗环,剥掉了她的凤冠霞帔,把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尸体在花园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运了出去。 这件事使王大人损失了两千两黄金,他心里认定是妓院的鸨儿故意把个将死的人推给自己,因此时时派人到妓院生事。鸨儿虽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卖掉,却气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轿上,她觉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样,也上了秦素秋的当,所以对秦素秋也怀恨起来,不但不去帮料理后事,反而命令妓院上下连她的名字都不许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后,银儿开始像疯了一样寻找秦素秋的遗体。 她早就该知道姑娘是不会进王家大门的,从姑娘烧诗毁画,从姑娘执意要自己离开时就该想到了……为什么自己要走,她应该留在姑娘身边,要死也和姑娘死在一起! 半个月后,银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从王家的一个家丁口中打听到,当时他们根本没有买棺安葬秦素秋,而是将尸体抬到郊外,用草席草草卷起来埋在了乱坟岗上。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银儿匆匆赶到乱坟岗。 乱坟岗上荒草遍地,地上坑洼不平。几条野狗在草丛中走动,因为吃多了死人,它们的眼珠子都是血红的。因为埋在这里的死人太多,后来的埋尸人挖坑时不小心挖深了,就会刨出旧尸体来。为了不费埋两个人的力气,埋尸人挖的坑越来越浅,结果这些埋得浅的尸体就被野狗野狐之类的动物挖出来享用了。 在这种地方,即使把当时埋尸的那几个家丁找来,也不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银儿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小山冈上的乱坟荒冢,长草凄凄,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妓秦素秋的最后归宿之地。 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关上了灯,又在黑暗中独坐了一会,这才走出办公室,随口和走廊上来往的同事打着招呼,穿过繁忙的人群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最近天气一直不好,接连下了几天雨,然后空气就一直潮湿闷热。今天的天空死气沉沉地阴着,但是风中已经有了一抹凉意。 南羽站在医院前的广场上仰头吹了一会风,喃喃说了一句:“要下雨了。”缓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本来即使不使用法术也可以乘车回去,但南羽就是喜欢每天这样步行回离医院三公里的家,一路看着人类社会的百态。 空气变得越来越湿粘,天空终于不再沉默,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纷纷取出了早就预备好的雨具。 为了不太与众不同,南羽也撑起一把伞。 这是一把红色的纸伞,竹做的伞骨,雨打在上面发出与塑料伞、布伞显然不同的声响。也许有点不合时宜,但南羽一直改变不了只撑这种伞的习惯。 南羽拐入一条小巷,随着人声远去,雨声好像也大了起来。她缓缓地走着,低头看着脚下积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涟漪和流淌的痕迹,如果是青石路的话,就更像故乡了……陈旧开裂的柏油路在脚下伸延着,逐渐出现了随风招摇的青草,开着花的草地,伸展着枝冠的大树…… 南羽收伞回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山野中。连绵起伏青山延伸到她脚下,变成了一个线条柔和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围的草地上点缀着无数野花,不远处生长着几株高大挺拔的树木。时间是夜里,天上月皓星疏,几抹淡淡的云痕抹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微风轻轻拂过夜空,带着青草的芬芳。 一棵松树下摆着石几石凳,一个人坐在那里的。看见南羽后,那人远远地对她举起了杯。 “孟先生,好久不见了。”南羽还礼,缓缓走了过去。 孟蜀还是老样子,连那把剑都依旧斜靠在石几边。他伸手请客南羽入座,为她斟了杯茶,说:“今天月色不错,忽然想请你一起赏月。” 南羽一笑,她举杯喝了一口,抬头眺望长空,轻轻叹息一声:“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无言地举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箫声清越飞扬,婉转流畅,在夜空中飘荡,微风吹过,箫声忽然变得呜咽凄切,断续不能成声。南羽停止了吹奏,叹息一声。 孟蜀喃喃道:“月色不可扫,客愁不可道。”他和南羽之间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彼此最能体会对方的心情。 孟蜀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身拔出了长剑,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动起来,同时高声歌道:“青天有月来几时?今要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月色如水,茶香袅袅,英武少年,长歌缭绕……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绪慢慢拉回了遥远的时空,遥远的地方…… 风调雨顺地过了几年后,人们的生活中已经看不见当年灾荒时的困苦。随着人烟逐渐稠密,不但那些曾经被荒芜过的田地重新恢复了生机,而且田地的范围慢慢向外扩展,一些荒山也渐渐被开垦了出来。 圆月当空,晚风送爽。小山冈下的田地中,两个留在地头小窝棚过夜的农人正坐在地头闲聊。 “今年看来又有好收成。”年纪大一点的农人敲着烟袋说。 “嗯。”年轻的那个看来不爱说话,一边答应一边还在东张西望着。 他的同伴用烟袋敲敲他的手,开玩笑地问:“乱瞅什么呢?是不是约了哪家姑娘,嫌我碍事了?” “哪有的事,别乱说,让我家的恶婆娘知道了剥我的皮!”嘴里这么说着,年轻的农人还是在不停地四处张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年长的农夫也被传染了,也看了看周围来,问:“你看什么呢?”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年轻的农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附近原本是一大片坟场,听说前些年那场水灾中死的人没处埋,全埋在了这个山坡下,连坟头都没起。当年开荒地时候,从这下面挖出来了上百具白骨。” “可怜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没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死后还要曝尸荒野。”年长的农夫感叹着,他也听过那件事。当时这块地的地主不但没有另外找地方掩埋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们抛在野外。 “听说从那以后这里就不干净,常有人看见鬼火追人或者听见鬼哭……上次许大哥来看地就被鬼压,回去大热大冷,折腾了好几天才好。说真的,今天来守夜,我心里真有点发毛。” 年轻的农人说得逼真,连年长的农夫心里也发起毛来,强笑着说道:“就算他们真有怨气,也该去找抛散他们尸骸的人,找不到咱们两个佃农身上来的。”口中这么说着,耳边听着黑暗钟的风声林涛、夜鸟啼鸣、野狗吠叫,加上远处山冈上那些影影绰绰的坟头,两个人不禁胆战心惊起来,又胡乱说了两句,都钻进了窝棚用被子蒙住了头。 窝棚中小小的油灯熄灭后,田野中刮起了风。风吹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当风停止后,这个声音却还在响着。 “你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真有,你听!” “……别管它!再不然你出去看看?” “你不敢去却叫我去!” “那就别管了,睡吧,睡吧。” 因为心里害怕,两个农夫谁也没有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什么在发出响动。片刻之后,那个声音也就自己停止了。 风又刮起来,卷着枯草尘土掠过,天地间渐渐升起了雾,一个身影出现在迷雾风尘之中,长发披在惨白的脸孔上,伸出蜷曲着长指的双手,向着天上的残月疏星和茫茫大地,发出了一声长嚎。 窝棚中的农夫们吓得缩成一团,这次他们连话也不敢说,颤抖着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那个身影没有注意到眼前小小的窝棚,目光一直看着遥远的地方,在声嘶力竭的长吼之后,蹒跚地向远处走去,消失在了正在生成的浓雾中。 直到第二天早上其他的农人来上工之后,两个守夜的农夫仗着人多和太阳撑腰才敢走出窝棚,他们当然没有发现什么鬼怪。在被一早来下地的人们取笑了一阵子后,忽然有一个农人发出了一声惊叫:“大家快来看,这是什么?!”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中的泥土是新翻出来的,向四周散开。农人们面面相觑,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了出来似的。大家带着惊慌和疑惑把那个坑填平,就到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讨论了很久那里出来的是什么,可总是不得要领。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听说真的是僵尸,有人亲眼看见了。” “邻村死了五个人了。” “别是有什么野兽出没吧?我总不太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僵尸这玩意。” “你别不信,我在邻村亲眼看过那些尸体,全都被啃得七零八落,连血也全被吸光了。其中一个还是被扭断了脖子死的,什么野兽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们这一带可没有熊。而且村人们还说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一个女人在树林中游荡,他本来以为是谁家的女子出来偷会情郎,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女子只穿着一身红色的内衣,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正在冲着天空张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而且手指又长又尖,不住地向空中抓着。那个人心里知道这个女子不是活人,急忙悄悄地退了回去,幸好那个怪物全神贯注地看着天没有发现他。他回到村中说起这件事,大家全都不相信,都以为他在夜里看了花眼。过了几天之后,村里接连死人,大家这才想起他说的话来,都觉得一定是那个僵尸在作祟,正商量着请法师降伏呢。” “听你这么说,真是怪吓人的,只怕这件事不假。他们村离我们村不到三里,万一这个僵尸跑到我们这里来就糟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僵尸这种怪物最怕太阳,晚上出来作恶,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中去,所以它总不会离棺材太远,也就不可能从邻村跑到我们这边——它总不能扛着棺材到处跑吧。”他自以为说了个笑话,自己嗤嗤笑起来,可是他的同伴们却谁也没附和他,大家的注意力还都在那只僵尸身上。 另一个人说:“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说过,法师们除僵尸的方法之一就是趁着白天找到它的棺材,然后一把火烧掉它。” “行了,你们别在那里僵尸僵尸的了,这种时辰走夜路,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你们说点别的成不成。” “好,好,不说僵尸了,上个月前村闹鬼的事你们听说过没有?听说啊……” 深夜的树林中,这一行五人在赶路。他们都是与邻村一户人家有亲戚关系,今晚被请去喝百日酒的。两村之间相距不远,但有一座生满乱树的小山冈相隔,白天谁也不觉得这座小山冈有什么可怕,但到了晚上,山林中狐狸出没,夜鸟啼鸣,零星的几座不知何年留下的孤坟隐现在长草之间,这种景象难免会让人心中不安。这几个农人人多胆壮,故意相互讲些鬼怪、僵尸的传闻取乐。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平时胆子最小,被同伴们讲的事弄得心惊胆寒,又没法阻止他们说这些,只好加快了步子走到众人前面。他胡思乱想着,一会想到妻子自己留在家里,不知睡了没有,一会又想到故事中的种种可怖情景,脚下一步深一步浅的,越走越快,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同伴们拉开了距离时,急忙停住了步子等他们跟上来。 “咔嚓!”旁边树丛传来一声轻响。 他吓得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时,只看到一只不知是狐还是犬的动物跑飞快地了过去。他轻轻松口气,一抬头间,眼前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正站在一座荒坟后,双目直勾勾地看着他。 “啊……” 听到他的惨叫声,同伴们快步向前跑来,于是他们全都看到了那个穿着肮脏残破的红衫,长发披在苍白的肌肤上的女性僵尸…… 法师把眼前的尸体一一察看过,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掩盖了起来,掐着手指,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大师,你看这是……”村长站在身边,脸上都是焦急。 “这个畜生是初九生成的,今天才二十六,短短十几天内它竟然连伤了十一条人命!”法师愤然地说,“你们放心,我会除掉它的!” “全靠大师了。”村长再三拜托着。近来僵尸在附近连连出没,村里已经有七个人遇害,再这么下去这个小小的村子就根本没法过日子了。 “它走不远的,应该就在这山上。麻烦村长找几个人,跟我一起上山去。放心,中午阳光最盛,它动不了,也作不了恶的!” 村长一连声地答应着,急忙离开找人去了。 法师想到了什么,又揭开草席看看下面的尸体,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尸体和他以前见过的僵尸害死的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为什么只有一道爪痕呢?难道那只僵尸只有一条手臂?” 僵尸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缓慢移动的树影,等待着可以自由活动的夜晚来临。刚刚从尸体变化而来的僵尸只有求生的本能,既没有什么智力,也没有多少法力,而且非常害怕阳光。不知为什么,这只僵尸却并不是很惧怕阳光。它发现自己只要不让阳光直接照在身上就不会受伤,所以它没有给自己找一个固定的住所,总是随便找个背阴处度过白天。 它的潜意识中告诉自己阳光是一种很危险的事物,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在眼中又觉得它并不那么可怕。它试探着伸出手,一点从树叶空隙中透下来的小小光斑照在了它手上,它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慌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时近中午,阳光越来越炽烈,僵尸被逼得紧紧贴在了树身上。 除了对于阳光的迷惑,还有一件令它更不明白的事。它抬起臂,看着自己的手。它的右手攥成拳头,五指扣得紧紧的。它可以感觉到手心中握着什么东西,却无法松开手,那只手就好像不属于它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它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只听“咔嚓”一声,一只手指被她自己掰断了,那根手指即使断了,依旧紧握着松不开,还是看不见手里是什么。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僵尸不再去管它,又向树身上一靠,等待着天黑。 僵尸是一种人或动物的尸体受地气浸染变化而成的怪物,和这个尸体生前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奇怪的是,这只僵尸在吃人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她似乎觉得自己也曾经是个人。看着阳光,她心中也会有“太阳照在身上很温暖”之类的奇怪念头,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对它没有什么用处。对僵尸而言,脑子里只有“生存”两个字而已。吃人,活下去,修炼,变得更聪明、更强大……僵尸要做的事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当法师在那附近四处搜寻僵尸的藏身之处时,这只僵尸已经趁着夜色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它不是很怕阳光,当然也就有了更多行动上的自由。到哪里去并不重要,重要是的找到食物。然后吃下去,这样才可以生存。对于僵尸而言刚刚开始生长的这段时间,总是很艰难的。 它毫无方向感地向前走了一夜,一直没有嗅到食物的气味,心里开始急躁起来。 如果一直修炼下去的话,僵尸可以成为强大的旱魃,但是由于刚刚诞生的这段时间必须天天进食,用人类的血肉修补自己的身体,因此常常会引来人类的追杀,而刚刚生成的僵尸没什么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以真正可以平安修炼下去的僵尸很少。 天快亮了,前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当僵尸笔直地穿过田野向村中走去时,周围开始下起了雾。白色的雾气像从平地涌上来的一样,快速地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不一会就好像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僵尸的目力比人类要好得多,透过大雾,它看见不远处有一所小小的人类宅院。 食物。 僵尸咆哮着冲进屋里的时候,毫无防备的人们被从睡梦中惊醒,惊叫着四处奔逃。僵尸的行动不如人类迅速,但力大无穷,挥手打垮了几道木栏,挡住了人类的去路。 这一家人共有六口,夫妻二人和四个孩子,妻子领着孩子在前面跑,丈夫回过头来抓起了一把斧头,想靠这个抵挡僵尸,给妻儿留下逃生的时间。 僵尸只是把手一挥,就把那个男人连人带斧头打飞了出去。它停止了追逐的脚步向地上的男人走去,这一个就足够它吃的了,所以它不打算再去追其他几个人类。地上的男人还没站起来,就被僵尸按住了脖子,他使劲挣扎着,却不是僵尸的对手,只能眼看着僵尸张口向自己咬下来。 “不!”随着一声尖叫,那个女人又冲了回来。看到丈夫被僵尸抓住后,她吩咐孩子们逃到邻居家去求救,自己向僵尸扑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僵尸,硬把它拖离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生死关头,一个人类竟然也可以爆发出可以和僵尸相抗衡的力量来。 僵尸一回头,手指插进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但是依旧死死抓住僵尸不放,同时高声叫自己的丈夫逃走。僵尸低下头,向女人张开了嘴,对于它而言食物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就在这一瞬间,女人看清楚了僵尸的面容。 “姑娘?!” 女人原本掰着僵尸的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松开了,她紧紧盯着僵尸颤声说:“姑娘,真的是你吗?姑娘,银儿找了你二十年了啊……”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身上致命的伤痛,双手搂住僵尸大哭了起来。 僵尸被她的举止弄糊涂了,歪着头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姑娘啊……银儿一直没有忘了你啊,银儿把你生前最心爱的首饰埋在坟中,还种了你喜欢的花,银儿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再见到姑娘的,姑娘自己说的,总有一天可以见面……”由于伤势太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却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举起双手轻轻抚摸着僵尸的长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梳,“姑娘的头发乱了,银儿帮姑娘梳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梳子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但双眼依旧睁着,紧紧盯着僵尸,带着依依不舍的眼神。 僵尸对着这具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它无助地看着四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雾更浓了,浓雾中,火红的花朵像在飞舞一样。 雾中的飞花……那是银儿为了她特意种植,如今迷失在雾中的花…… 僵尸的眼帘中映入这一切时,它口中发出了一声呻吟,第一次吐出了人类语言:“雾飞花……雾飞花……” 当银儿的丈夫手中执着斧头冲过来想和僵尸拼命时,它站了起来,丢了下“食物”跌跌撞撞地向远处奔去,不一会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银儿……银儿……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啊……该死的本来是我才对啊……银儿,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呀……”男人悲痛的哭喊声刺激着僵尸迟钝的大脑,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能逃命一样向茫茫的山林飞奔而去。 雾越来越薄,阳光渐渐洒了下来。 僵尸在山中奔走,它根本不打算躲避将要照耀大地的阳光。 它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做,可是她却让僵尸的脑子一片混乱,还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飞舞,不停地旋转,赶也赶不走…… 它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可怕的事,无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呜……哇……”僵尸的嚎叫震动着山林,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僵尸知道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没有躲藏,而是一个劲地向前走,阳光透过雾照在身上时就已经像火烤一样难以忍受,但直到雾全部散去,它依旧向前走着。虽然因为受到了阳光的伤害它的步子变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来,好像在心底的深处有什么在逼迫着它,让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肤发出“滋滋”声,开始在阳光下融化。 “呜……”它仰头咆哮了一声,心中的矛盾完全盖过了求生的本能。它迎着阳光站住,向天空中那个炙热的火球伸出一直张不开的右手,它觉得手里面的东西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所以它要看看哪里是什么——如果让阳光把这只手融化掉的话,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已冒出了青烟,却一动不动,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将握成拳头的右手高举在头上方。这时阳光的力量已经强到了足以使僵尸致命的程度,这个僵尸身上也开始出现一块接一块的伤痕,却只有那只手依旧完整无缺。迎着阳光看过去,它的手和半条手臂不仅没有被阳光所伤,反而隐约透着血色,仿佛是人类的手臂一样。 “啊……”难以忍受的痛苦使得僵尸收紧了手指,它的手心中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在僵尸倒下去的一瞬间,它的右手终于张开了,飞出无数的粉末,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飘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肤中。 大概赠送这块玉佩的人自己也不相信它是什么“上古神器”。不论他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当时那却是他惟一可以送给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对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并不重要,只要是他给自己的,即使是一个字、一副画,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就是这块秦素秋临死前还紧紧握在手中的玉佩保护了她的尸体没有腐烂,也使尸体成为僵尸之后,依旧保留了一丝属于秦素秋的意识。 现在,化为粉末的玉佩随着阳光进入了僵尸的身体,把自己蕴藏的全部神力都用于修补这具躯壳。它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人类的身体、使人类增长法力而创造出来的道具,进入一具由人类尸体变化而成的僵尸的身体后,它要做的仍然是使这具身体活下去――像人类一样活下去。为了把躯体恢复得像人类一样和保留人类的神智,它用自己的神力慢慢抵消着这具身体里属于僵尸的东西。当玉佩的力量消失了以后,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像人,僵尸不像僵尸的怪物。 “我为什么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它醒来后,“人”的意识和僵尸的本能使它无比的痛苦,忍不住向着天空和山林发出嘶哑的吼声。这喊声惊动了一个樵夫,当他过来查看的时候,僵尸轻易就制服了对方,却始终无法咬下去,一片混乱之中,它转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对着一处山涧,它第一次打量着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姑娘的头发乱了,银儿帮姑娘梳头……” 看到水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它皱起了眉头,坐在水边,用手指梳理起头发来。 “姑娘真美。” “姑娘的心肠真好,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您一定是菩萨托生的。姑娘将来要做菩萨,银儿就给姑娘捧瓶儿。” “银儿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姑娘……” “姑娘……” 僵尸身体一晃,跌入了山涧之中,它拍打着水面吼叫着:“别再叫了,别叫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可是脑海中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一遍一遍折磨着它。终于,它跪倒在岸上,像人类一样大哭了起来。 一只路过的山魈看见了它,耸耸肩绕了过去,心中诧异地想着,我见的妖怪不少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僵尸也会哭,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为什么不是人啊……为什么……”苍凉的吼声随着风远远传了出去。 玄机偷眼看看师父灵云道长,见他脸上并没有怒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师父是个脾气十分好,甚至可以说好得有些过分的人,但玄机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犯的错实在太大。他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时用眼角偷瞄着师父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 灵云叹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徒弟才好,看见他的伤势又心疼,终于叹息着说:“唉,你这个孩子啊,早就说过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的伤不要紧吧?”说着把玄机拉了起来,为他检查手臂和左胸的伤。 “师父,我知道错了。”玄机小声说。 “你这个孩子啊……知错就好。”灵云有意再说他几句,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措词,又心疼他的伤势,为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遍,然后便说,“先去歇歇吧,记得吃药。” 玄机有些沮丧地走了出来,他明白自己让师父失望了。与其这样,他宁愿师父责备自己一番。对着观外重叠的群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通观坐落于深山之中,这座道观占地颇广,建筑宏伟,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只是现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几座大殿和一处师徒二人住的偏厢外,到处都是蛛丝灰尘,破棂旧窗,断壁秃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没。这座香火鼎盛时有三百余名道士的大道观现在只有灵云和玄机一师一徒两人而已。 灵云道长是这个道观的主持,也是玄通观的掌门人。他五十出头,身材高瘦,皮肤又黑又黄,蓄着几缕稀稀疏疏的胡须,仅从外表,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世外高人。灵云道长法力高强,但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际,所以一向默默无闻,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观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观产越来越少,就连声誉也是从有到无,直到近几年,“玄通观”的名号在他的徒弟玄机的活跃下,才又渐渐为世人所知,至于他这个掌门人的存在,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没什么人知道。 灵云道长的徒弟玄机年方二十三岁,五官坚毅,身材修长,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动不好静,喜欢云游四海,斩妖除魔,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声名在外。不少认识他的人都为他感到可惜,觉得在这样一个门派中实在埋没了他的才华。但玄机自己却很清楚,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师父十分之一,要向师父学的还多着呢,能有这样一位师父,实在是自己的幸运。 二十年前,玄机的父母在一年春天双双死于疫病。他的叔父因为贫病交加,自己又有好几个孩子,实在无力再抚养他,就硬着心肠把他丢弃在了山脚。玄机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从黑夜山林的可怖画面开始的,阴冷的风把一阵阵的兽吼送到他耳边,也把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送了出去。当他听到长草中的响动,惊惶地用力抹着眼上的泪水看去时,看到的不是一只要拿他当点心的野兽,而是一双温暖的手。对方用笨拙地把他抱了起来,并且脱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从那晚开始,玄通观有了十年来的第二个道士。 “师父。” 玄机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里,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的丹药和热汤,知道这都是师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头更是一热。灵云为人寡言少语,极不善和别人交流,就连对自己的徒弟话也很少,但玄机心中一向把师父看作父亲,越是知道师父不舍得责备自己,他越是觉得自己愧对师父,而且,这次的事也在折磨着他的良心。 玄机用手抱着头,懊恼再次占据了他的心。 玄机这次下山,本来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归途中,他遇见了一个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机抱着替天行道的念头,想顺手除掉这个妖怪。 玄机现在还会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为了不伤及无辜,他把妖怪引开了男子身边,在郊外和她展开的搏斗,那只妖怪法力不高,几十个回合后,玄机已经相信自己马上就要取胜了,这时那个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赶来,开始玄机以为他是要来帮自己对付妖怪的,谁知那个男子来到近前,一剑就向玄机刺来。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机在毫无防范之下被男子刺了几剑,但他还是除掉了那个女妖,当他回过头来想为男子检查,看那个女妖用什么法术控制了他时,那个青年已经不再向他进攻了,他死死地盯着玄机,留下了一句恶毒的诅咒,然后横剑自刎在那个已经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尸体边。 玄机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济世为己任,他实在难以承受一个人类为了他的行为,在他面前自尽的事。 为什么他要寻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应该已经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条蛇尸了呀。玄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从妖怪手中救了他,他为何用那种充满仇恨的目光看自己,为何要追随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机心中胡思乱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与此同时,灵云道长也睡不着,他在想玄机的事。 玄机天资聪明,悟性过人,遇事果断,反应迅速……总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比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强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门大派的话,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为什么,灵云老觉得自己似乎少告诉了玄机一点什么东西,有一个什么道理没能让玄机明白。这次事情发生之后,这个感觉更炽烈了,可到底是什么呢?他敲敲脑门叹口气,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深知自己天资有限,自幼脑子就转得慢,但愿这么下去不会耽误了这个孩子才好。 转眼过了几天,玄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心情也好了一点,灵云道长不会开导人,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只好不断吩咐他去做些杂事,让他别总是胡思乱想。今天一早,师徒二人就背上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灵云道长炼得一手好丹药,虽说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但一般病症都能药到病除。山脚下是个贫困的小村庄,村人们生病后根本没钱请医生治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灵云就成了村子的医生,不但免费诊治,还会定期去村子里分赠一下常用的药物,让村人各家各户收起来。所以,上山采药也就成了师徒二人的日常功课。 玄机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对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盘算着师父需要的药材,径直向后山走去,灵云反而落在了他的后面。玄通观的山后有一道瀑布,瀑布从山上飞泻而下,在山崖下冲出了一个深潭,潭水清澈甘美,周围生长着不少珍稀的草药。玄机把篓子放在岩石上,忙活了起来。但他毕竟年轻,不一会就顽心大起,丢下活计跳进水中用篓笠捉起鱼来。虽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机偶尔捉鱼、捕鸟、抓野兔打牙祭,师父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也许玄通观根本没有不许吃荤这么一条门规吧?玄机有时候会这么认为,因为虽然听说玄通观是有七十七条门规,但师父结结巴巴的,从来没把它们背全过。 “一条!” “又一条!” 玄机在水里兴高采烈地玩着,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丢到了九霄云外,连这次出门的目的也忘光了。灵云远远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去收集草药了。 一阵悠悠的笛声在山林中响了起来。 “师父。”玄机一听到笛声,马上认为是灵云道长吹的,师父吹得一手好笛子。这片山林中渺无人烟,除了他们师徒只有几个樵夫偶尔会来,能在这里吹笛的当然只有师父了。玄机心里这么想着,抬头时却看见灵云正坐在水边,一边整理着篓子里的草药,一边含笑听着飘扬的笛声。原来不是师父,玄机听那笛声婉转悠扬,不禁开始猜测这个吹奏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这山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 笛声渐近,似乎是吹奏者向这边走来了,玄机从水中爬上岸来,拧拧衣摆上的水,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当他把头发束起,恭敬地站在师父身后摆出一副好徒弟的样子准备给人看时,那个吹笛的人已经转过山脚,出现在了水潭边。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旁若无人地走着,手中持着一支竹笛。那竹笛显然是年久之物,笛身已经被摸得光可鉴人,尾端系了一条红绳,悬着一块玉佩。玄机认出那只笛子正是师父惯用的东西――那块玉佩还是自己在关外得到献给师父的呢,怎么会在她手里? 等玄机看清楚手持笛子的“人”之后,他又吃了一惊。 那“人”面目秀丽,身材娇美,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乍一看完全是个美人,可是她那白皙得过分的皮肤,黑中透出红芒的双眼,都说明了她不是人类。她穿了一件破旧的罩衣,有些地方还露出了肌肤,赤着脚一步步地向水潭边走来,像是没有看到灵云师徒二人一样。 “僵尸!”玄机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究竟有多深的道行了?一只僵尸要修炼到这种地步,要害多少人才够?玄机怒生心头,伸手向背上一探,去抽自己的木剑,却抽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为了背竹篓,出门时随手把剑解下来挂在墙上了。这只僵尸丝毫不把他们师徒放在眼中,可见法力高强,空手恐怕不是她的对手,玄机四处张望一下,见师父的腰上挂着剑,心中一喜,伸手向师父腰间探去。 “啪。” 灵云道长挥手把玄机的手拍开来,接着白了他一眼:“早说过了,你祖师传下来的剑要我死了以后才能给你。” “师父……”玄机指着那个僵尸给他看,心想师父不是要让他赤手空拳去对付这个僵尸吧。 “你说她啊,她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了,上次你出门的第二天,她就在那里了。” “师父,她是僵尸!而且都修炼得不怕日头了!还有,那不是您的笛子吗?” “呵呵,我上次来这里采药不小心把笛子丢在了水边,就被她捡了去。这畜牲倒也风雅,吹得比我还好呢。” “师父!”玄机见僵尸已经走到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急得直抓头发,“我去除掉她!” “你没事去除人家干吗?”灵云道长不解,“她住在这里又不碍什么事。” “师父,她是妖物,她……”玄机双眼盯着还在一步步逼近的僵尸拉开了架式,但是没有师父的吩咐,他也不敢随意出手。眼看僵尸已经走到眼前,玄机连她脸上的神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依旧持笛吹奏着,双眼看着脚下,一步步走,瞄都没有瞄玄机一下。 灵云道长从背后拉了玄机一把,玄机后退了半步,僵尸就径直从他刚才站的地方走了过去。玄机盯着她的背影,紧张的情绪还是无法松弛。僵尸吹着笛子走向潭边,然后忽然停止了吹奏,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师父同意不同意,玄机伸手把灵云道长的剑拔了出来,亮出架式等着僵尸进攻。 僵尸没有回头。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下,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弯下腰,把玄机装在竹篓里的那几条鱼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回了水里。 “哎,那是我抓来要烤着吃的!”玄机叫起来。 僵尸好像听不到他的话,径直走到水边,坐在一块岩石上,从身上取出一把梳子,对着水面开始梳理起长发来。梳完了头发,她开始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发呆,怔怔地掉下了眼泪,泪水在水面溅起了小小的涟漪。 “师父,她……”玄机完全被僵尸的古怪举止弄糊涂了。 “呵呵,她一直这个样子,眼睛里看不见人。不信你试试用手在她眼前晃晃看,她连眼都不眨。”灵云道长笑着站起来,从徒弟手中夺回祖传宝剑挂在腰间。看着他的笑容,玄机一点也不怀疑他确实那么做过。 “那她就一直在这里?”玄机问。 “是啊,她来了后就住在这水潭边,从来不走远。”灵云道长整理一下竹篓,认为药采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 “师父,她……” “不用管她,她会照顾自己。” “不是!师父,她是妖物!”玄机又气又急,不明白师父怎么可以忍受一只僵尸在玄通观附近游荡。 “她不杀生,由她去吧。”灵云道长说得很轻松,不过他对这件事也感到奇怪。他曾经跟踪这只僵尸观察了她四天四夜,发现她滴血不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维持生命的。看她的道行,应该还不到可以吸天地灵气维生的地步,可是她的样子又确实没有憔悴。想到这里,灵云道长不解地摇摇头,这世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玄机跟着师父离去,边走边不放心地回望。让一只僵尸在玄通观附近出没,不仅让他不放心,更让他觉得是种侮辱。 在他们师徒身后,那只僵尸忽然唱起了歌来,忧郁的歌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僵尸从树下走过去后,玄机从树上跃了下来,正要再跟上去,一只飞鸟从空中落在他手上化成了一张符纸,上面有灵云道长写的四个大字:“回来吃饭!”玄机拍拍身上的灰尘,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僵尸的背影,这才向回走去。 他已经跟踪这只僵尸五天了,结果不但什么劣行都没有发现,反而越来越觉得她的行为古怪。有一次玄机看见她从一只狼的口中抢下了一只野兔,原本以为她是想吸那只野兔的血,谁知她只是把那只血淋淋的兔子抱在怀里,直到它死依旧抱着不放。她那样抱了一天一夜,最后大概终于明白兔子是死了,才恋恋不舍地挖了个坑把它埋掉,如果不是她用十指挖土时利过铁铲,玄机几乎要怀疑她不是僵尸,而是个多愁善感的大家闺秀了。 更重要的是这只僵尸绝对“目中无人”——她的眼睛不瞎,什么都看得见,可就是看不见人。她经常大摇大摆地在玄机面前走来走去,有一次还干脆踩着他的脚走过去,完全对他视而不见,把玄机弄得快发疯了。 又是一只符鸟飞来,上面是灵云道长写的三个大字:“饭凉了!” 玄机加快脚步向回跑去。 “这些蔬菜是下面村子里送的,和咱们观里种的不太一样,尝尝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好吃。” “这些鸡蛋是村里王大娘送的双黄蛋。” “嗯,好吃。” “玄机……” “是,师父。” “你在吃筷子。” 玄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确实在啃筷子。 “你这孩子啊,整天就想着那个僵尸,对不对?”灵云道长摇头叹气,这几天玄机什么也不干,整天就是忙着跟踪那只僵尸,非要抓住她杀生的罪证除掉她不可。灵云倒不是在抱怨徒弟回来了却什么也不干——种地、打扫、洗衣、做饭这些杂事从来都是他这个来做的,也不是在抱怨要自己侍候徒弟──反正他也侍候了二十多年了,不过总不能看着他法术也不练了,功课也不做了,就跟在人家一个姑娘僵尸后面满山乱跑吧。 “她是个僵尸,我就不信她不伤人!”玄机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馒头。 “你这个孩子,哪有盼着僵尸伤人的!”灵云责备说,“下午不许再去了,今天是你叔叔五十大寿,我给你准备了寿礼,下山去给你叔叔拜寿去。” “师父……”玄机皱起了眉头,“我……” “我什么?他是你亲叔叔!” “他还亲手扔了我喂狼呢!”玄机实在不愿意和这家亲戚扯上关系。灵云道长早推开碗筷走出去了,根本不听他的抱怨。 “唉……”玄机叹了口气,赌气地把馒头扔在桌子上。 “师父,救命!师父!救人啊!师父……”玄机凄切地喊叫在夜里远远传出去。 不等他走上那个小山坡,灵云道长早已提着平早日使用的药匣,拖着鞋子,披着外衣飞奔了下来迎他。“师父,我叔叔他……我叔叔他……快救人啊!”玄机背上背着一个人,左右两手还各抱着一个,奋力向山上跑来。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灵云道长看着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再看同样也是血淋淋的玄机,结结巴巴地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师父,我没受伤,你快救我叔叔!”玄机几乎是哭着叫出来。因为他自幼就被遗弃,对遗弃他的叔父当然也就不怎么亲近。他的叔叔在知道他被玄通观收养后,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送些粮食、蔬菜上山来。玄机长大成人之后,下山除妖时被救助的人家往往会给他丰厚的谢礼,观里用不着这些,灵云道长就让他把这些东西送到叔叔家去,所以彼此之间来往也算频繁。叔叔婶婶对玄机也很亲热,堂兄堂弟们都把玄机看成偶像,可玄机就是无法将叔叔一家当成亲人。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亲人只有师父一个人而已。 今天去为叔叔拜寿,玄机还是在师父再四再五的催促下才出了门。他提着礼品在山上乱晃,磨蹭到了二更天,估计酒席快散了才往山下来,想去打个转就回来。 刚走到山腰,玄机就听见了一阵惨叫声,立刻丢下礼物,拔剑冲下山去,只看见三个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而袭击他们的那个黑影正一掠而去。 “叔父!堂弟!”玄机看清楚三个伤者后,来不及去追凶手,先把他们扶起来查看。三个人中伤得最重的是玄机的叔父,他断了一条手臂,小腹有一条几寸深的血口,右眼血淋淋地垂在眼眶外,就算性命保住,这只眼睛只怕也要瞎了。两个堂弟也是伤痕累累,但在父亲拼死的保护下,总算没有受致命的伤害。玄机背起叔父,挟起两个堂弟就向山上跑,他知道自己的医术一般,这种时候只有师父才帮得上忙。 玄机一边跑,一边听两位堂弟断断续续地诉说,这才明白了个大概。 昨夜,山下庆寿的宴席摆开已久,玄机却迟迟未到,叔父着急起来,他先是打发了两个儿子上山请玄机和他师父一起来赴宴,后来又觉得这样对灵云道长不太恭敬,就亲自上了山来。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顾虑,就是玄机对他始终心存芥蒂,有意不来赴宴。他当年被贫困所逼,一时鬼迷心窍丢弃了这个侄子,但很快就良发现,当天晚上就上山去寻找。他百般寻找不到,以为玄机已经被野兽吃了,正在悔恨时,灵云道长特意上门来告诉他,玄通观已经收留了这个孩子。从那之后,叔侄之间就再也 65e0." >无法融洽相处了。 这些年来玄机在外面收妖,赚回了不少钱,他把钱财全给了自己,自己一家人也靠这个过上了小康的日子。可他知道这是出于灵云道长的吩咐,不是玄机的本意。他知道自己和侄子之间的隔阂恐怕是难以化解开了,他经常想自己年纪也不轻了,过几年不知道要用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大哥大嫂…… 这么想着,他带着两个儿子向山上走,突然一条黑影从树上跃下来,问一句:“你们可是玄机道士的亲人?”也不等他们回答,对方就攻击过来。玄机的叔叔拼命想保护儿子,被对方打成了重伤。当玄机赶来时,凶手冷笑一声便消失了。 血浓于水,玄机听着叔父在自己背上咕哝着,泪水一下子落下来,他一边大声向师父求救,一边飞奔上山来。 玄机跪在师父身边,看着他把丹药送入叔父口中,又为他查伤、把脉,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直到灵云道长露出一抹笑容,他才松了口气。 “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不过右眼怕是保不住了,左腿伤势太重,好了之后恐怕也要扶杖才能走路。”灵云道长说出自己的诊断,“先把他们扶到观里去,慢慢再说。” 玄机看着叔父和两个堂弟昏昏睡去,才出来坐在师父对面,手握着拳,一脸杀气。 “是你在外面结下的仇家吗?”灵云道长问。 “不知道……可他是冲我来的。为什么不敢直接来找我!我不会放过他的!”玄机越说越恨,把牙咬得“格格”响。 灵云道长不再说话,低头思量着会是什么妖怪干的,毕竟玄机这些年杀过的妖怪不少,会有他们的亲朋好友上门来寻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看对方的架式,好像是把玄机的生平打听了个清楚,故意先向他们亲人下的手。“糟了!玄机,我们快去下面村子!”灵云道长大叫着一跃而起。 灵云道长和玄机匆匆奔出观来,刚刚走到山坡上,就从树隙中隐约看见了山下村庄的方向燃起熊熊烈火。灵云道长手一扬,宝剑出鞘,他跃在剑上,御剑而行,直奔山下而去,玄机还不会御剑之术,只好在后面发足狂奔。 即便有灵云师徒的帮助,村人们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扑灭大火,虽然没有什么人受伤,但几十间房屋化为灰烬,牲畜和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火熄之后,村子里一片哭声。 灵云道长和玄机查看一下,火果然是从玄机的叔父家烧起然后蔓延到全村的。 灵云道长忙着为村人们治伤,玄机站在旁边,看着一村的瓦砾咬牙切齿,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他握紧了拳,喃喃自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着吧!”见师父正在忙碌,他悄悄离开,走进了山林中。 “僵尸,你等着。”玄机返回观里取了自己惯用的降妖剑,带上十几张符咒,又换上除妖时穿的长袍走了出来。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得罪过什么妖物,如果有,就是那只僵尸了吧。而且看那场瞬间就蔓延全村的大火,的确很像僵尸的作为。一直装作平和的样子,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玄机愤愤地想着,向僵尸惯去的水潭边快步走去。 僵尸坐在水潭边,呆呆地对着月光中,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自己是什么?是一个人吗?还是一个僵尸?她疑惑地把手向水中伸去,想抚摸影子的脸,影子应手而碎,消失在晃动的水纹中。 她收回手,静静地等待影子再回来。 她整个晚上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耐心地坐在那里,心里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自己是谁?是什么?她觉得自己是知道这答案的,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是人?”她问水中的影子,一阵风又把影子吹乱了。 “我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她喃喃自语。 只是谁也不会来回答她,她就又那样发起呆来。 玄机站在僵尸面前,用剑指着她的喉咙,但她依旧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妖孽,受死吧!”玄机想起叔父的伤势和村人们的眼泪,剑一扬向僵尸刺了下去。僵尸还是呆呆地坐着,即没有躲闪也没有抵抗,当剑眼看要插入她的喉咙时,玄机皱起了眉头,他把手腕一压,剑锋偏开,刺入了僵尸的肩头。 “为什么不出手!”玄机厉声问。 僵尸肩头一阵剧痛,她低叫了一声,差点掉进水潭中去。她惊讶地发现了自己肩上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却传来一阵阵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怎么了?她茫然地张望着。玄机就在她身前,她却看不见,只是捂着伤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自从那个大雾弥漫的夜晚之后,她的心里也像被笼罩了一层浓雾,她不但弄不清什么是人类,什么是僵尸,甚至再也“看不见”人类和妖怪了。她就那么一路游荡,视而不见地穿过山林和人类的村镇,好在她大白天也可以在阳光下走,看到她的人只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根本没想到眼前走过的竟然是个僵尸。她一直游荡到了这座山中,在水潭中无意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来,就在这个水潭边停留下来。她既然“看不见”人,当然也不知道这里不远处就有一个道观,而且有两个法力高强的道士。 刚发现这只僵尸时,灵云道长也吓了一跳,本来想立刻除掉她。谁知这个僵尸竟像没有看见他一样,径直走过去捡起他随手放在地上的笛子吹奏起来。听了她的笛声之后,灵云道长的杀机随之熄灭了。接下来,他又观察了几天,终于确定这只僵尸对人无害,于是就放弃了除掉她的打算,任由她在这里呆着。 僵尸本身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每天痴痴呆呆地过着日子,直到被玄机刺了一剑,她才对周围的世界有了几分知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捂着伤口张惶地在原地打着转。 玄机看见僵尸竟然转过了身背对自己,心中更加愤怒,当头一剑向她砍下去,见她依旧不加抵抗,在最后关头又偏开了剑锋,只是砍中了她的手肘。 僵尸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张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剧烈的疼痛强迫她去寻找是什么在伤害自己,却还是看不到玄机,只能隐约看到一把剑。 看着她的样子,玄机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这只僵尸的茫然不像装出来的,而且刚才在生死关头,她根本不可能继续装傻。玄机回忆着一闪而过看见的那条伤害叔父的影子,那个家伙动作十分灵活,而眼前这只僵尸的动作不仅说不上灵活,甚至转身时都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难道不是她?”玄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僵尸总算站了起来,犹豫地看着眼前的那柄剑,脑海中依稀记起,这是人类道士使用的木剑,专门用来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类? 僵尸喃喃自语,她看见自己身上伤口中的皮肉翻开着,却没有血流出来。“妖怪……妖怪……”她惊惶地后退着,双手抱住头晃动着,发出了一声嚎叫,“为什么我不是个人?为什么?” 玄机皱起了眉头,僵尸的举动完全把他弄糊涂了。 “我怎么不是个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反复嚎叫着,用手、用头胡乱撞击着周围的树木,不出几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树便被她拍成了两截,接着又去用头撞起另一棵大树来。 “她疯了……”玄机虽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会发疯,可是眼前的僵尸确实是疯了的样子。 就在玄机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僵尸身上时,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掠过,猛地向他扑了下来。 听到耳后的风声,玄机就地一滚躲过了这一击,接着横剑当胸,盯住那个在树林中来回跳动的影子。看着那个敏捷的身影,他立刻就知道袭击叔父,放火烧村子的就是这个家伙。目光跟着对方移动了一会儿,虽然对方动作快如闪电,玄机还是渐渐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它的身体像蛇一样,生着四只翅膀和三只脚,正用脚爪和翅膀的力量,身体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游走,脸上六只眼睛闪闪发光,也正在看着玄机。 “酸与?”玄机握紧了剑。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过这样难缠的妖怪,不过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样,何况它还伤了叔父,烧了村子,“杀!” 酸与不仅仅是在快速地移动,同时也在林中以玄机为中心散布一种使人产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这一类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轻易使生物(特别是人类)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难以抑制的恐怖。玄机身为修道之士,当然不会轻易被它干挠,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对抗。 “为什么!”旁边的僵尸看不见道士,也看不见酸与,依旧在因为自己的内心痛苦而嚎叫着,她一扬手又推到了一棵树,接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吼叫,同时僵尸的妖气弥漫开来,反而把酸与的力量冲淡了不少。 玄机看准时机,一剑向酸与刺去,酸与身法极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数米,但玄机的速度也不慢,脚在树干上一点,紧追赶不放。酸与回头一翅膀扫来,玄机用脚勾住树枝,将身体倒挂起来,惊险万分地躲过了这一击,接着手一扬向酸与射出一张咒符。酸与急速下降,咒符打在树上,爆出一团蓝火。 玄机从树跃下来,站在了酸与对面,冷冷地说:“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观来找死,今天贫道就成全了你!” “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酸与的声音中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给倩倩偿命!”它的身体在地上一转,化成了一个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双宝剑,向着玄机亮开了架式。 倩倩是谁?玄机不知道,不过肯定也是个什么妖怪,他也不想去问个究竟,口中念念有词,催动道法向酸与攻击。酸与口中念咒,手中舞剑冲上来,和玄机打成了一团。他们的法术把四周弄得飞沙走石,树折草断,附近的飞鸟走兽早已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那只僵尸还在那里向树木发泄,不时发出几声吼叫。 玄机这几年来行走天下,也算身经百战,却很少遇见眼前这样的对手。这个酸与不但法力高强,剑法也刁钻古怪,一上来就把玄机攻了个手忙脚乱。玄机急忙收摄心神,采取守势稳住了阵脚,摸清对方剑术的脉路后,他这才转守为攻,渐渐占到了上风。 “牛鼻子到有一套,难怪倩倩会死在你手上,今天不为她报仇,我誓不甘休!”酸与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惨死,她剑上的力道又增添了一分。 “我不管你说的倩倩是什么东西,你伤我叔父、火烧村庄就是该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机想起叔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的杀机越来越重。 “你杀了倩倩夫妻,难道就不该死!”想到自己的好姐妹,酸与鼻子一酸,“还连带他们没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个不该死!”经过今天的事,玄机更坚信了自己的这个看法。 “倩倩的相公可是个人类,你不是一样不放过!” “人类?”玄机一下子想起来了。“倩倩”,当时那个年轻剑客就是这样叫那只蛇妖的,原来这个酸与是为那件事而来的。杀妖怪玄机根本毫无愧疚,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妖怪的孩子长大了一样会害人!),可那个人类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机近来一直为这件事后悔不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剑客会自杀,可是他的确是因自己而死……想到这里,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想起来了吧!你这刽子手,还我朋友命来!”酸与冲上来又是一阵抢攻。 “即使我有错,也不是错在杀了妖怪!”玄机甩开心中的懊恼,挥剑还击。 他们带起的劲风越来越急。那个僵尸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呆呆地向四周看着。她眼中依旧没有两个搏斗者,却清楚地看见了两团相互碰撞着的法力和剑气,这种她从来没见过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杀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无愧疚,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斩妖除魔本来就是我辈分内之事,我何来愧疚!” “倩倩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类男子!” “哈哈,迷惑!他们是堂堂正正成亲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酸与怒吼道。倩倩的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一个人类,这一点连她这个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样……”玄机心里有九分不信,却也有一分理亏。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不就成了乱伤无辜了吗?他忽然想起那个剑客临死前充满了仇恨和诅咒的眼神,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被人杀妻害子之后丈夫对仇人的憎恨…… 想到这里,玄机身体颤抖起来,他本来介意的只是连累人类自杀这一点,而现在…… 这时酸与挥剑一划,随着一声轻响,玄机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受死吧!”酸与喝骂着,连连向赤手空拳攻去。玄机和她的功夫本来就在伯仲之间,现在丢了武器,一下子处于了下风,他只能狼狈地闪躲,同时用伺机用咒符反击。 几点血花飞溅,被剑风荡到开,落在旁边的僵尸脸上。她用手摸摸脸,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那几抹艳红的液体。 “血……” “这是血……” 她喃喃自语着,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放进口中吸吮起来,血腥的味道瞬间激活了她全部的神经,眼睛中火红的颜色覆盖了黑色的瞳孔。 “血,血!”对食物的渴望占据了僵尸的思想,她低声咆哮着,四处寻找血的来源。 玄机抛出了最后的一张符,又就地打滚才躲开了酸与的一击,他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命丧剑下。 一阵低吼从旁边传来,玄机百尽快之中用目光一扫,看见那只僵尸目色如血,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双手如钩举在胸前,看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 “完了!”玄机心中懊悔刚才为什么不致这只僵尸于死地,现在同时被这两个妖怪攻击的话,自己想保住性命就难了。 僵尸却一直没有进攻。 当她的眼睛终于“看”见了目前搏斗的人和妖怪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扑向人类,那是可口的食物,尤其是他身上正在流着血,香味一阵阵飘来,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是脑海中却有另一个声音阻止了她:那是一个人类,一个人类。 人类,食物…… 人类,不是食物…… 人类…… 僵尸死死盯着玄机,两种不同的念头在在心中激烈斗争着。 酸与一声大喝,双剑一柄刺中了玄机的肩,一柄刺中了他的小腹,趁他后退时追上又是一剑,砍中了他的小腿。玄机伤重不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酸与踏上一步,冷笑道:“偿命来!”双剑当头向玄机劈下来。玄机一闭眼,等着承受那致命的一击。 僵尸的吼声把玄机的意识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发现不仅酸与的剑没有落到身上,僵尸的利爪也没有,僵尸与酸与已经打在了一起。 酸与又气又急,她虽然早就看见了这只僵尸,但根本没把这种低级妖怪当作一回事,而且作为一只妖怪,这只僵尸即使要出手也不会站在人类那边吧?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只刚刚被玄机打伤了的僵尸留在这里是为了找机会向玄机报复。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僵尸竟然会在自己马上就要手刃仇人的关键时刻向自己出手。 僵尸的手臂被剑刺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她原本的犹豫在玄机将要被杀的一瞬间被“救人”这个词盖了过去。她几乎没有细想就扑向了酸与,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她的剑。“不能让妖怪杀人!”僵尸的心里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与剑法高强,身经百战的酸与相比,僵尸的攻击简直可以用迟钝来形容,但她的一招一式中包含强大法力却让酸与吃惊。这不是一只僵尸应该有的力量,这种法力甚至不应该属于妖怪,这更像是人类的修道之士的法力。 他们都不知道,那块神佩本来就是当年后土帝为人类的修道者提升法力而制作的,是在诸神之战中不得已的举动。恐怕后土帝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一块会在当时没有派上用场,并在人类中代代相传了下来,最后成就了一只僵尸。 神佩的力量保护着僵尸,使她在酸与的攻击下不至于受到重创,但是身上的疼痛还是让她吼叫起来,狂乱地挥动双手胡乱攻击着。 “不行……”玄机捂着伤口,靠着树勉强站起来。他已经发现,论实力这个僵尸远远胜于酸与,可是她不但笨手笨脚地不会任何功夫,甚至连法术也不会一个,这么下去,她肯定是要败在酸与手中的。想到这里,玄机深吸一口气,拖着受伤的腿,向自己掉在草丛中的剑走去。 “嗷……”僵尸没有扑中对方,反面被对方在腰部又刺了一剑,气急败坏地嚎叫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酸与扑去。 这场搏斗看起来是酸与占了绝对的上风,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暗暗叫苦,僵尸的法力在身体周围形成的防护使她无法给予对方重击,更可怕的是现在这种法力被僵尸愤怒的情绪影响,正在向外扩展,也就是说酸与想放弃这场战斗都很难了。 “同样是妖怪,你为何要帮助人类?何况那个道士刚刚还伤了你!我只是要杀他,不会和你争夺食物的!”酸与开始对僵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嗷嗷嗷……”僵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疯了吗?身为妖怪竟然帮助人类!”酸与扯着脖子叫。 僵尸的回答是一拳打过来。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酸与恨这个妖怪的“亲人”行为。 这次僵尸有了反应,她停下攻击,呆呆地看着酸与:“我是什么?” “你是僵尸!是妖怪!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是人不成!”酸与气急败坏地嚷。 “我是……妖怪……”僵尸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了,“我不是人……” “当然不是,你脑子坏了!”酸与发觉僵尸的杀气和法力全消的无影无踪,以为她终于明白过自己是妖怪来了(刚才难道是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不论如何她不想再和这只僵尸战斗了,所以谨慎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到了安全的距离,才开始四处寻找玄机,立刻看见玄机拾起了他的剑。 “臭道士,别想走!”酸与丢开在自言自语的僵尸,又向玄机扑去。 玄机勉力举起木剑迎向酸与的精钢剑,桃木剑被齐柄削断。 “看你还往哪里逃!”酸与一剑直取玄机喉咙。 一股巨大的吸力凭空传来,酸与急忙回头,赫然发现是僵尸张开的双手把自己吸过去的。“怎么会?她怎么可能使出这么强大的法术?”这也是酸与的最后一个念头了,因为僵尸的双手已经插入了她的背心,轻易捏碎了她的心脏。 “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举着酸与的尸体吼叫,方才酸与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人,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对自己意志的控制又击了个粉碎。她疯狂地吼叫着,把手上的尸体丢在地上践踏,她感到累了的时候,尸体流出的血吸引了她。这不是人类的血,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扑到了酸与的尸体上大吃了起来。 玄机默坐在一棵树下,努力地调整呼吸,四周全是打斗的痕迹,酸与的尸体被撕扯地七零八落,僵尸正趴在上边吸吮咀嚼――灵云道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师父……”玄机挣扎着站起来。 灵云道长戒备地看着僵尸,他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这两只妖怪联手对付自己的徒弟。 “是她伤了叔父,烧了村子……她杀了她。”玄机指着两个妖怪,有气无力地解说了一句,接着身体一软便昏了过去。 “玄机!”灵云道长慌乱地检查了徒弟,确定了他没受什么致命伤,这才松了口气,急忙为玄机包扎伤口。 当灵云抱着玄机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和僵尸遇在了一起。“喔,你看得见我了?”灵云道长从僵尸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再对自己视而不见了。 僵尸刚刚吃饱,嘴角上还滴着血,正用判别食物好坏的目光看着灵云道长。 妖怪果然还是妖怪,灵云道长叹口气,同时暗中戒备。 僵尸的目光又平和下来,自言自语道:“人类……” 灵云道士惊奇地发现,这个僵尸对人类毫无恶意,她投在玄机身上的目光甚至有几分关切。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僵尸又开始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自己咕哝着,用脚去踩酸与的尸体。 灵云道长把玄机放在树下,小心地靠近僵尸。不管怎么说,她的神智看起来不是很清醒,一旦发狂是很危险的事。灵云道长看着她不停地践踏、撕扯酸与的尸体,把尸体撕成一块一块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 僵尸猛地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停手吧,她都死了。”灵云好言相劝。 “妖怪!妖怪!”僵尸又用力踩了尸体几脚,口中吼叫着。 灵云皱起眉头。这个僵尸看起来很讨厌,不对,是很痛恨妖怪的样子。 “我为什么不是人……”僵尸又开始发出这样的咆哮,同时夹杂着一种近似呜咽的“呜呜”声,“为什么不是……为什么……”她放开了那具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开始攻击周围的树木。 “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吹笛子的时候,你很像个人。”灵云道长很想安慰安慰她,却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想起了她的笛声,便这样对她说。 僵尸一下子停止了动作,似乎在想什么,接着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找了起来,同时:“笛子,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那支原本被她插在腰带上的竹笛在她和酸与搏斗时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早已在争斗中被踩了个粉碎。僵尸怪叫着扑了过去,把笛子的碎片握在手中,竭力要把它们拼起来。可是竹笛已经分成了几十片,怎么还拼得起来,倒是笛子上挂的那块玉佩还是完好的,僵尸把它握在手中,跪在地上嘶声叫起来。她的吼叫声越来越低,最后竟然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灵云从来不知道,一只僵尸会为了一支笛子流泪。沉默了片刻,他从袖中抽出了自己的一支玉箫,把它轻轻递到了僵尸的面前。这支箫是玄通观的开山师祖一代代传下来的遗物之一,灵云不擅长吹箫,所以平时只使用自己的那支笛子,但他还是把这支箫一直随身携带着。 僵尸愕然地看着他。 灵云道长把玉箫向前送了送,示意她接过去,这个僵尸救了他视若亲子的徒弟,就把这支箫当作谢礼好了。 僵尸端详了他良久,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将笛子接了过去。灵云道长抱着玄机离去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呜咽的箫声…… 玄机起床练完功,就忙着打水、浇菜、洗衣服,然后老老实实地拿起扫帚打扫起院子来。 他之所以这么勤劳,是因为住在观里养伤的叔父看到他们师徒俩的生活后,所说的那句话:“玄机……你,你竟然让灵云仙长给你烧饭、洗衣、铺床!这,这……这简直……”说到这里,老人急火攻心,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玄机这才意识到自己二十多年来,竟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让师父照顾自己。这次酸与的事让他成熟了不少,反省之余便每天跑前跑后,作起孝顺徒弟来,反而是伺候徒弟惯了的灵云道长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玄机,那些衣服放在那里,待会我洗就行了。” “玄机啊,你打了水就去玩吧,早饭我做。” “玄机……” 玄机一路干活,灵云道长就一路跟在身后罗嗦,这反而让玄机越发体会到自己过去的不孝,加倍卖力了起来。 玄机把前院扫干净,取下门栓打开了观门,接着一下子呆住了。 那个僵尸跪在观前,双手捧着那支玉箫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观门。她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用藤蔓连接得十分整齐,原本长而锋利的指甲已经剪掉了,那对令人生畏的爪子已经变成了一双纤长柔美的玉手。 玄机惊愕地看着她,又看清了他手中的玉箫――这分明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她怎么弄去的?玉箫在她白皙的手里,越发显得翠绿晶莹,玉箫的尾端用红丝系一块玉佩,玄机还记得那原本是挂在师父那支笛子上的。 这个僵尸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而玄机经历了这次的事件,原本急躁的脾气不知不觉也改了一些,走近几步问:“你要干什么?” 僵尸连连顿首,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哀伤乞求的目光看着玄机。 “玄机,门口不用扫了,先去吃饭吧。”灵云道长从门里走出来,立刻看见了门口的情形。僵尸一看他出来,急忙向前膝行了几步来到他脚边,双手把玉箫举起来,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 “你来还给我?”灵云一时弄不清她的来意。 僵尸不说话,只是磕头。 “你若是喜欢,留着就是了。” 僵尸抬头看着他,流下泪来。 “好吧,你既然专程送回来了。”灵云道长接过了玉箫,僵尸脸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僵尸又大失所望,“这是道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吧,山林之中到处都是你的栖身之地,只要你潜心修炼,不胡乱杀生,苍天终不会负你的。” 僵尸跪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灵云道长和玄机一前一后走进了观内,玄机临走回头看了看她,关上了观门。 黄昏时忽然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午夜,雨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大了起来。灵云道长还没有就寝,他一个晚上已经跑到窗边看了几十次雨势,见玄机从门外进来,急忙问道:“怎么样?她走了吗?” 玄机回答道:“没,还在门口呢。”他摇摇头加上一句,“五天了,看来她打定主意耗下去了。” “下这么大雨,她又跪了好几天了……”灵云显然十分担心。 “她又不是人类。”玄机对师父的不安不以为然。 “可是好几天了……”灵云自言自语地说,他倒不是不知道那个僵尸想干什么,可是自己毕竟是道家弟子,这里毕竟是间道观,让一个僵尸走进来,未免……唉,灵云道长开始叹气,自己处理事情的才能怎么就这么差呢。 僵尸跪在雨中,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玄通观的大门。她想要离人类更近一点,想让自己更像一个人类,她觉得那个把箫给自己的道人一定可以使自己更像人类的。 一道闪电撕开了夜幕,接着雷声在山林上空滚过,僵尸不由自主地缩缩身子。像她这样的妖怪最害怕的就是天雷,又是一道闪电,疾雷击下,打中了山中的一棵树,在大雨中还是升起了一团烟气,僵尸在雷声中闭上了眼,恐惧紧紧抓住了她,觉得下一道雷就要击在自己身上了。 “逃走,逃到山里去……”她心里传来了这个声音,可是另一个更加清晰的声音告诉她,一旦离开了这里,自己可能永远不能成为人类了。 天上的雷电好像发现了这个僵尸一样,一道接一道响起,其中落在附近,打得树木推折,碎石乱飞。僵尸浑身颤抖,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当一道雷电打在身边不到三步的地方时,她几乎就要爬起来逃了,可是终于是忍了下来,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又是个疾雷,这次雷从僵尸头上掠过,打在了她面前,地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坑,一股难闻的硫磺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僵尸双手抠着地面,十指全插进了泥土中,死死咬着嘴唇,但就是不逃走。对她而言,不能像人类一样活下去,就这么死了也罢。 观门忽然打开了。 灵云道长挥手向空中抛出一张符咒,遣返了请来的神将,叹口气对僵尸说:“想进来,那就进来吧。” 重新梳理过后,换上了一件宽大道袍的僵尸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灵云道长坐在桌前上下打量着她。玄机侍立在灵云身后,心里因为师父让僵尸进观来以及师父把他自己惟一的一件新道袍给了这个僵尸穿而有些不快。 “你都跪了那么久了,坐下吧,坐吧。”灵云道长伸手让僵尸坐下。她反而后退了半步,跪了下来给灵云磕了个头。 “唉,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非要……”灵云道长措着词,想了半天才说,“非要做人呢。” “请道长慈悲。”这是几天来僵尸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唉……”灵云道长仔细打量僵尸,更觉得她和一般僵尸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原本他就在奇怪了,她不怕阳光,不吸血也可以活很久,而且她身上很清楚地保留着人的痕迹,既没有遍体生出长毛,手指、牙齿也都还是人类的样子。“如果不介意,可否讲讲你的来历?” 僵尸又给灵云磕了个头,开始讲叙她脑海中勉强寻找起来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记忆。成为僵尸以前的事情,她惟一记得的就只有无边无际遮住了整个天地的大雾,雾中有血红的花朵,像在飞舞一样……然后就是黑暗、冰冷的坟墓中漫长的等待,一直到可以移动身体,钻出了地面,漫无目的地游荡,杀生和那之后难以言喻的悔恨……那个大雾的清晨和那个和她说话,要给她梳头的女人,那些又出现在她眼中的,飞在雾中的花,一直张不开的手中握着的玉佩…… “原来如此,是你的陪葬之物保住了你的人性不泯。”灵云道长听完了她的故事,心里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同情。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青年早逝,死后被埋在乱葬岗上,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块玉佩是仅有的陪葬,虽然无从知道事情的始末,但“红颜薄命”这几个字是免不了的。她不愿意做妖怪,一心想做人,自己也实在不忍拒绝她。这么想着,他向玄机投去询问的目光。 玄机双手握紧,心里在想的却是:“她吃过人!她果然吃过人!” “玄机,你怎么看?” “师父,她以前吃过人,现在既然有了悔过之心,您不杀她,饶她去就是了,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吧?” “难得她有心向善,现在把她赶走,断了她向善之路,她出去后再成了为恶的妖怪怎么办?” 师徒二人的谈论,僵尸全都清清楚楚地听着。她低着头,咬着唇,等待他们给自己一个“判决”。 “听你的口音像是南方人,”终于师徒两人停止了争论,灵云道长转向僵尸,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你既然不记得原来的名字了,又是从南方孤身漂泊至此的,以后就叫你南羽吧。” 僵尸睁大了眼睛,灵云道长赐给自己名字,这意味着什么?难道…… 果然,灵云道长又接着说:“我们玄通观一共有七十七条门规……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你先跟我来,参拜一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道长您……不,师父!”僵尸流着泪,向着灵云道长连磕了九个头。从此之后,她就成了玄通观的一名弟子,也有了“南羽”这个名字。 眼看酷暑将至,南羽早早地就在每间屋子的门窗上挂上了竹帘,还特意从山下购买了绿豆,用来煮汤消暑。几年前她在窗下种的竹子也已生长成林,风过竹荫吹入屋中,使夏天显得也不那么热了。 灵云道长坐在窗边,看见南羽把在井水中浸过的瓜果削皮切好端到面前,又去拿桶打水时忙叫:“南羽啊,打水这样的力气活叫你师兄去就行了。绿豆汤还有吗,再给我倒一碗。”他的心里真是感动而欣慰,终于享受到被徒弟侍候的感觉了。 南羽来到玄通观转眼间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中,观中的大小杂事,从洗衣、烧饭到打扫、种菜,甚至裁布制衣、缝补刺绣,全都被南羽一手包办了,再不用灵云道长操半点心。自从她来了之后,不但师徒三人住的厢房永远一尘不染,连那些无人住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还种植了花草,现在观里就算一下子来三四十个道士,也不必再去专门整理住的地方了。 开始玄机还在为南羽抢了他孝顺师父的机会而感到不快,不过几个月后,他那股勤快劲过去了,也就乐得让南羽去做这一切。再过上几个月,他自己的衣服、鞋袜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活,也自然而然、顺水推舟地全由南羽包了。 “师兄,喝碗汤,吃水果。”南羽把绿豆汤和水果捧到玄机桌上。 绿豆是南羽用自己刺绣的绣品从山下换来的,西瓜是她从山下讨来种子自己种的,其他水果是她在深山里摘回来的。总之,自她来了之后,玄通观整体的生活水平有大大的提高。 玄机接过汤碗,淡淡道了声谢,这几年来他对于南羽本身倒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是他心里念念不忘南羽是个僵尸这件事,她现在是安分守己,可是万一有一天妖性发作呢?师父又教给她不少道家的法术,到时候要降伏她更是难上加难。正因为心里有这样的念头,所以他对南羽一直冷冷淡淡的,免得将来有一天要生死相见时下不了手。 南羽对玄机也无法像对待师父那样自然,放下碗就离开了他身边。玄机有意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敌意和戒备,使南羽不得不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心中也不知不觉地对他多了一些提防。 两个徒弟之间各存心病,灵云道长浑然不觉,玄机和南羽心里却都是一片雪亮。他们俩的共同之处就都对师父十分尊敬,所以在灵云道长面前一向十分融洽,极像一对师兄妹的样子。 南羽为他们师徒都放好了饮品,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住的屋子像灵云师徒一样简单朴素,根本看不出是女性住的地方。对南羽而言,有间像人类一样的住房她已经满足的不得了,更不会去挑三捡四。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瓷瓶轻轻喝了一口里面深红色的液体,那是玄机在外降妖之后,专门为她带回来的妖血。不管南羽如何想做人,依旧不能靠人类的食物为生,如果强行不饮血,不但她的修行永远不会有进展,而且只怕有一天她身体衰弱到一定程度,就会迷失了灵性完全变成妖怪,所以灵云道长为她想了这个折衷的办法,用妖血配合他炼制的丹药作为南羽的食物。 南羽放下瓷瓶,目光中露出悲伤。她真的不想饮血,就算是妖怪的血也一样,可是为了不变成妖怪,为了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她又不得不这么做,每天的进餐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就着血吞下一颗丹药,然后盘膝坐到床上,按师父教的方法修炼起来。 在修炼方面,南羽的情况很特殊。她现在的身体可以说是半人半妖,在她从尸体化为僵尸的过程中,玉佩为她保住的属于“人”的部分主要是在思想和外貌上,而她的体质还是僵尸,所以学习道家的法术就难免会事倍功半。普通人一年就可以学会的东西,她三年也学不到八成,不是她脑子不够聪明,而是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些修炼方法。这三年来除了学习一些法术来运用她自己本身的法力外,她几乎没多大的进步。 针对她的情况,灵云道长有两个提议:一是干脆按照妖怪的方式修炼,反正采药和炼丹也是道家的修行方式之一,再配合吸取日月精华,南羽的法力一定可以飞速进步;另一个就是用时间来弥补,反正她是个妖怪,可以活到人类几百上千倍的时间,慢慢来总也会有成绩。 南羽连考虑都不用就选择了后者,她不愿意再和“妖怪”的方式沾边了。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之后,玄机松了口气。 既然抱定了慢慢来的念头,修炼的进展虽然极慢,南羽也不着急,能像人类一样修炼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有空就练,除了收拾打扫服侍师父外,从来不让自己闲着,在灵云道长眼中,她比自己这个师父和她师兄都要勤奋多了。 南羽沉浸在修炼中,渐渐忘却了身外的世界,直到一声巨响从庭院中传来,她才惊讶地睁开了眼,接着灵云道长的一声呼叫传来,她来不及多想,纵身穿过窗户跳入了院子里。 当南羽匆匆赶到院子里时,灵云道长和玄机已经在那里了。玄机持剑和两个化成人形的妖怪对峙着,灵云道长则半跪在地上,给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把脉,刚才他的呼叫就是看见这个和尚倒在院里时发出的。 “师兄,他们是什么人?”南羽跃到玄机身边,抽出兵器和他并肩而立。她不会用剑,灵云道长特意为她在丹炉里炼制了一支竹箫作为兵器。 看到南羽站在玄机身边用箫指着自己,对方两个妖怪好像吃了一惊。 “不知道什么东西,竟敢追杀慈生大师直到这里。何方妖孽,胆敢闯我玄通观,活腻了吗!”玄机前面的话是回答南羽,后面却是在向妖怪们喝问。 两个妖怪身后观门不知被他们用了什么法术弄开,其中一扇倒在地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南羽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怒火。 两个妖怪一点也不把玄机放在眼中,反而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羽,毕竟能在一间道观中看见一个僵尸的机会并不多,更何况这个僵尸还明显地站在人类一边。当他们看清了南羽的面容和宽大的道袍掩住的娇曼身姿后,都对南羽露出色迷迷的神色,眼神也不怀好意起来。 “妖孽,受死!”玄机剑一挥向他们扑了上去,南羽紧跟其后,用竹箫点向其中一个妖怪。 两个妖怪却不和他们动手,急急后退,飞身跃上了观外的一棵大树,其中一个口中喊道:“牛鼻子们,和我们尊者作对没什么好处,爱惜性命的就别多管闲事!”说完一起向远处飞去,只听见他们相互“啧啧”笑着,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这个僵尸长得不错”“不够风骚,我不喜欢,你要还凑合”之类的话。 玄机和南羽立刻就想追上去。 “玄机、南羽。”灵云道长叫住了他们,“慈生大师伤得很重,你们快过来帮忙!” 灵云道长平生不善与人交往,又不喜欢出门,就连离开这座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唯独这位慈云大师和他相交了几十年,虽然彼此数年得见一面,心里却都把对方视为知己。现在慈云大师伤痕累累地逃到这里,难怪灵云道长会惊慌。 灵云道长的医术确实高明,加上慈云大师几十年的修为打底,经过了两天三夜后,慈生大师终于睁开眼。 “灵云……”他看见几天几夜守在他身边的老友也顾不上感激,一把抓住灵云的手,“快去……救我寺的僧人……救……苍生……”他的口齿不很清楚,可还是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听完他的话,灵云道长和玄机、南羽的神色都更加凝重起来。 灵云道长给激动的慈生喂了药使他入睡后,用商议的目光看着徒弟们,他知道自己的处事能力和应变能力都颇为不足,所以有事总是先和徒弟们商量。 “师父,让我去!”玄机马上请战。 “师父……”南羽看看玄机,小心地说,“听慈生大师的说法,敌人不但实力强大,而且数目众多,恐怕师兄会双拳难敌四手,我愿意陪师兄一起去。” 玄机心里不愿意和她一起行动,但也知道她说得有理,所以没有反驳。 灵云沉吟片刻,说:“玄机,你去请你叔父上山来帮忙照顾一下慈生,咱们师徒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个人物!”看到老朋友身受重伤,灵云十分激动,一向不喜欢出门的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要远行。 玄机和南羽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喜色。 暮色朦胧,江南水乡的一条乡间小路上走来了三条人影,三人中两男一女,都是道人打扮,向收工的农人客气地打听着路,正是灵云道长和玄机、南羽师徒三人。 “师父,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伏马山,我们是找个地方落脚还是连夜赶路?”玄机回来向灵云道长禀报。 灵云道长看看天色,想想他们三人的脚程,也不忍心让徒弟们太累,便说:“找个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怎么也会到了。” 玄机马上说:“刚才问了村人,在村口山脚有座破庙,荒弃已久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他早就料到了师父会这么决定,所以事先打听好了。 灵云道长一笑:“好,就去那里住一夜。” 这座土地庙已经荒弃了不知多久,总算还有个屋顶可以让人栖身,师徒二人简单地吃了点干粮,然后便各自靠着墙壁休息。不过三人中真正睡得着的也只有灵云而已。 玄机的应敌经验比师父和南羽加起来都要丰富,他知道现在离敌人越来越近,当然不肯睡熟。而南羽一路走来,每个夜晚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她知道自己身为僵尸,在夜里拥有比白天更强大的力量,而且几乎不需要睡眠,所以就默默地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 现在玄机和南羽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是彼此谁也不肯放弃守护去休息,破庙中只有灵云道长均匀的呼吸声响着。 “什么人!”玄机忽然一声暴喝。接着他扔下一句,“保护师父!”他没有去管闯入庙中的敌人,而是挥剑冲了出去。 南羽横箫当胸,冷冷地看着进入庙中的那个“人”。 “啧啧,好漂亮的脸蛋,跟了两个道士可惜了。”这个男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满脸不在乎的神色,嬉皮笑脸地对着南羽上下打量,评头论足道,“多漂亮的身段,那件袍子实在煞风景。这么冷的脸孔,好一个冰美人,合我的胃口。”南羽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中渐渐透出杀机来。 “好凶的眼神,实在不是美人该有的,让本公子调教调教,你就知道女人应该什么样了。”男子一步步向南羽走近。 南羽在瞬间有些慌乱,她毕竟没真正和人动过手,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始向敌人攻击,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优雅地用箫在空中虚划,一道红光把自己包围了起来,然后她把箫贴近唇边,吹出了几个音符。 箫声响一声男子便退一步,当南羽几声吹过,男子已经退到了破庙门口,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不敢再小看这个对手,抢在南羽再次吹动竹箫之前,化作一道黑气向她扑来。其实南羽此时只要坚持吹奏,箫声中的法力就足以把对方逼退,可是她一见对方扑来,自己先慌了手脚,忙挥箫去招架,反而让对方一轮猛攻占了上风。十余招后,南羽渐渐冷静下来,她发觉这个对手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可怕,自己的法力并不输给他,这才能照着平时所学,开始一板一眼地进行还击。 她的对手这时心里却越来越惊讶。僵尸绝对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妖怪,不但初生的僵尸连普通人类都可以对付,就算给他们几百年的时间修炼,其他的妖怪们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这种妖怪为了生存要付出的时间太多了,比起其他妖怪来,他们的修为总是稍逊一筹。可是,眼前的这个僵尸却与众不同。 南羽口中念诵的是正宗的道家咒文,使出的法力却令对手难以分辨她是人是妖,当对手见她极不熟练的使用法术,心中窃喜自以为占了上风时,她的攻击忽然又灵活和猛烈起来。其实南羽此时如果不是采用防守为主的战术,她早就已经可以取得胜利了。作为僵尸,她的身体比人类和其他妖怪的肉体都要结实得多,元神又有上古的神器护持,法力方面也因为吸收了神器的力量和中等妖怪不相伯仲,她平日习武的练习对手不是灵云道长就是玄机,灵云道长剑术高明,玄机则有极丰富的实战经验。在这三年中,在南羽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实力早已比灵云道长、玄机和她自己所认为的都高强了许多。 今天这个来偷袭他们师徒的妖怪仿佛是专门来向南羽证明这一点的一样。 当玄机提着杀掉的妖怪尸体回来,静静地看了一阵南羽和对手争斗,忽然大喝一声:“还不以守为攻,让他尝尝我玄通观的手段!” 南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玄机的判断,一扬箫向对手喉咙点过去。她的对手绝望地发现自己连逃走的机会都失去了。玄机挡住了庙门,而灵云道长站在庙顶的那个窟窿正下方,正满脸欣慰地抚须看着南羽的表现。 南羽一轮疾攻,十余招后,她击飞了对手的兵刃,把玉箫指在了他的喉咙上。玄机走上前来利落地在对方身上贴了数道符咒禁制住对方的行动,然后向灵云道长禀告说:“师父,今夜一共有两个妖怪来暗算,一个被我杀了,一个在这里。” 灵云道长点点头,打量着这个被南羽生擒的妖怪,寻思着从这种被派出来打探的小妖口中可以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慈生大师原本是南山寺的住持,因为他生性和他的老朋友灵云道长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治事的才能,所以早早就把住持的位子让给了大弟子,自己闭门修行参禅,偶尔也四海云游,过得逍遥自在。 半年前慈生大师前往普陀山参佛,在那里盘桓了许久,直到二十天前才回到南山寺。然而不等走进寺,他就发觉寺中妖气冲天,血腥扑鼻。察觉有人走近,十几个妖怪从寺里冲出来。好在慈生大师法力高强,边战边退,不但安然逃脱,还抓住了其中一只妖怪,逼问出了发生的事。 虽然人间界居住有大量妖怪,也有很大一部分妖怪吃人作恶,但是妖怪们都认同一点:人间界属于人类。妖怪们不会去干涉人类社会的进程,天下太平也好,改朝换代也好,这些大事妖怪们都不会去参与。这是诸神大战之后颛顼帝定下的天条,想兴风作浪的妖怪们宁愿去别的空间,也不愿意去触怒这位执法严明的天帝。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 有一只妖怪在人间界修炼了三千多年,自觉神通广大,以杀戮和吃人为乐地过了许多年后,忽然冒出了要统治人间界的念头。他的这个打算根本上说起来是很可笑的,一个妖怪想要统治人间界,就等于在向天帝宣战,颛顼帝一统天地,最后连其他四方的天帝也不得不向他臣服,一个稍有点道行的妖怪向他的权威挑衅,不仅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甚至连去实行的可能都不存在。这个妖怪虽然自大,可总算还没到昏了头的地步,于是就想出来一个瞒天欺地的办法。 对于天界来说,只要不是人类以外的种族来统治人间界就行。换句话说,只要是人类,任凭他们在人间界怎么折腾,天界也不会干涉。这个妖怪的计划就是用法术把自己的气息变得和人类一样,让天界以为是人类在发动战争,改朝换代就行了。 这个办法说起来简单,真实行起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个法术首先要找到一个能凝聚天地灵气的所在作为施法的地点,然后就要用人的皮肉血骨四样东西来施法,共需要刚出生的婴儿三十六名、十岁孩童三十六名、二十岁的青年三十六名……直至七十岁老人三十六名,用这些人类作为原料,就可以使他的气息变得和人类一样,就连天界也难以分辨出来。 他一开始行动,自然就有些想分一杯羹的妖怪来投靠他。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招兵买马,当然是“妖手”多多益善,只是这么一来,每个妖怪都要用二百八十八个人类来施法,才能组成一支妖怪兵队。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他们选中了南山寺做他们的施法地点。当年建寺的高僧千挑万选的灵山宝地,却给这座寺院带来了灾难。 南山寺中虽然有不少和尚,其中也不少高手,但几百个妖怪突然涌来,和尚们毫无准备,法力最高的慈生大师又不在寺中。那个夜晚妖怪们大获全胜,和尚们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南山寺也就成了妖怪的巢穴。 慈生大师知道事情始末后又怒又急,他既惊于这些妖怪的野心和残忍手段,又担心自己的徒子徒孙,他是个直性子人,竟然孤身闯进了寺中,一路降除了几十个妖怪后,妖怪们的首领出手打伤了他。慈生大师拼尽全力才逃出南山寺,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对付这些妖怪,于是一路抵挡着前来追杀的妖怪向玄通观逃去,也幸亏他道行高深,才能在一波一波的袭击中挺了下来,终于撑到玄通观,见到了灵云道长。 玄机把手一松,那个成了俘虏的妖怪拼命呼吸起来,玄机冷酷地看着他,那妖怪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他马上会再开始折磨自己,匆匆喘了口气后忙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们到底有多少妖怪?已经伤了多少人命?那寺里的和尚都怎么了?”玄机恶狠狠地问。 “寺里的和尚全被大家分着吃了……”妖怪看着玄机的脸色,虽然害怕却没敢说慌,“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负责巡逻而已,要不是看见她……也不会……” 玄机又逼问了一阵子,这个妖怪始终没有说出更多的情报,看来他确实只是个小喽罗,只是因为看见南羽的姿容,一时起了邪心而已。玄机手起掌落将这个妖怪击毙,然后向灵云道长说:“从他的话听来,看来我们联络的同道们都还没到,我们是先一步赶过去,还是等等他们来了再去?” 灵云道长沉吟一下,说:“晚一天不知道他们要多害多少人,我们先过去,大家见机行事就是了。” 玄机点点头,虽然知道敌人数目众多,但他其实也想直冲进去。他把两只妖怪的尸体扔给南羽说:“吃饱养好精神,我们天一亮就出发了。” 刚才玄机下手折磨那只妖怪时,南羽不忍地移开了目光,现在看到两具尸体躺在了脚下,她惊慌地退了半步,向玄机摇摇头。 “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不补足体力,待会难道要师父保护你?”玄机不相信她不喜欢饮血,“你想吃就吃吧。” “不!”南羽忽然提高了声音,她对玄机是一向谦让客气的,现在却直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愤怒。 “玄机,去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别惊吓到村民。南羽,弄点吃的我们吃了好赶路。”灵云道长及时分开了这对徒弟。自从离开了玄通观,这一路来玄机和南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南羽一心要做人,玄机却总要有意无意地每天都提醒她几遍:你是妖怪,我防着你呢,也难怪南羽忍不下去。只是现在大敌当前,身边有个妖怪,玄机会紧张也正常,只是苦了灵云这个做师父的,天天在里面充当和事佬,他为此感到颇为头疼。 “师父。”南羽捧了早饭送上来。 灵云接饭过来,看着她说:“南羽,你师兄的经验比咱们俩都丰富,多听他的没错。”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南羽觉得他这个师父偏心。 “我知道了,师父。我不会再和师兄顶嘴了。”南羽用玄机听不见的声音对灵云道长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路走来心情越来越烦躁,不知道是在害怕和群妖怪作战,还是害怕见到那些受玄机联络前来除妖的同道——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是一只妖怪啊。 雨越下越大,南羽几乎连对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四面都依稀传来格斗喊杀声。南羽无法确定师父和师兄在什么位置。一名不知哪个门派的道士被一只妖怪追逐过来,南羽挥箫为他挡住了敌人。那个道士看清楚南羽后吃了一惊,竟没有回头帮忙,飞快地消失在雨幕中,使南羽变成了一以敌二的局面。 南羽没有空感叹,全神贯注地对付敌人,一对一这两个妖怪都不是她的对手,但是要她以少对多,她经验不足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这时又有两个道士和一个和尚掠过身边,其中一个道士大概以为南羽也是妖怪一伙的,顺手向她就是一剑,他身边的和尚手疾眼快,急忙举禅杖挡开了他的攻击,口中说:“她是玄通观弟子,自己人。” “玄通观?”道士想不起这次来除魔卫道的有这么一个门派了。 “玄机的师妹。” “喔。”两个道士恍然大悟。 “得罪了!”道士一边向南羽赔礼,一边两人双剑合击,把南羽其中一个敌人引了过去。南羽身边的压力一轻,立即挥箫取了剩下的那个对手的性命。她想向那三位道士和僧人道谢时,却发现他们各自加入了战团,都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南羽抹抹脸上的雨水,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因为雨势太大,她根本不知道周围的战局现在怎么样了。 各大道观和寺庙收到玄机发出的求助信件后,都知道这件事关重大,纷纷派出了自己门派的精英前来相助,聚集到这里的大约有二百多人。这时妖怪的一方也有了防备,他们在南山寺周围布下了几个阵式,又在人类大举进攻时召来了这场大雨,凭借天时地利和人类展开了战斗。 “南羽!南羽!你在哪里?” 南羽听到玄机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运足了力气,声如洪钟,在雨声,格杀声中依然清晰得如在身边。“师兄!”南羽没有玄机那么深的功力,对方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发足向玄机的方向奔去。在这种充满杀戮血腥的战场,她的心里其实很不安,她希望能留在师父身边,哪怕是靠着玄机也好。 “南羽听着,你立刻把这场雨停止!这样下去对我方不利!”玄机远远地命令。 “我?”南羽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这不知道是多少妖怪联手制造出来的,凭自己怎么可能止的住? “你是只僵尸,难道这么点事也做不到!” “我……”南羽听说过僵尸可以令天地干旱的传说,可是自己也行吗? “原来你是僵尸!”一个和尚出现在南羽面前,直直地盯着南羽。南羽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和尚兴奋地说:“这位道友,请你快些止住雨势吧!家师和几位师弟都失散了,贫僧担心得很。”他显然并不在乎南羽是妖怪的事,禅杖一晃,“贫僧为你护法。” “南羽,师父追敌人已经进庙去了!”玄机的这一句话打消了南羽的全部顾虑。在这种情况下孤身进入敌穴有多么危险,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在这一瞬间,南羽恨不能自己马上变成真正的僵尸,好把雨停下来。 南羽向天空仰起头,在脑海中寻找关于僵尸止雨的办法。 在她身边,一些道士和尚剑客把她围住,而一些想阻止她的妖怪开始向这些护法者发起了攻击。 “如果我是僵尸的话……不,我就是僵尸,我是僵尸,快点把雨停止,停住!”南羽终于在心中承认了自己的僵尸身份,她的眼睛渐渐泛红,向着天空发出一声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水妖们的妖力和僵尸的力量开始抗衡,在缓慢的拉锯战中,僵尸的法力渐渐占了上风,一个时辰过后,天空中浓厚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隙,阳光洒了下来。 “呜……噢噢噢……”随着南羽的一声大吼,天上的云层迅速退却。与此同时在庙的深处,三个水妖纷纷吐血倒地——这场比拼是僵尸获胜了。 夕阳洒进山林中,一时大家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南羽还站在那里仰头向天,目色血红,口中还在低声吼叫着。 “南羽,我们去找师父。”玄机从树梢上飞身掠下来,在她肩上一拍。 南羽一下子回过神来,目光也恢复了常态,她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庙宇,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大雨消失后,人类在再次和妖怪们展开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有些性急的人已经开始向庙里冲去。玄机和南羽也在其中。玄机一马当先,先跃进了庙门。 在进入庙内时,南羽因为被一个妖怪阻挡,所以慢了一步。等她赶上来,除了地上看见几具妖怪的尸体外,玄机和前面的同行者都不见了踪影。玄机是以前多次到过南山寺的,南羽却第一次踏入这里,加上妖怪们在里面布了不少阵法,没有玄机带路,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师父!师兄!”南羽有些惶恐地跃过地上的血池,心惊胆寒地把目光从一池血水中浸泡的人皮、人骨、内脏上移开,满室的血腥味让她快窒息了,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血的气味原来也会让自己作呕。 转过走廊,南羽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建有血池的大殿里。 “这位道友……” 虚弱的声音把南羽吓了一跳,因为她开始根本没有觉察这里有生灵。顺着声音看过去,在大殿的角落中塌倒着一尊释迦摩尼像,原本宏伟的塑像断裂成了?两截,形成了一个拱隙,一个和尚躺在那里向南羽。南羽发觉他确实是个人类,心想大概是前面进来的同行者受了伤倒在这里,于是把箫向腰间一插,快步向他奔去。 “大师,您怎么样?” 这个和尚看起来已经无力说话了,只是向南羽伸着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大师……”南羽手刚刚触及和尚,想把他扶起来,忽然听到身后血池中“哗啦”一声大响,南羽转身拔箫,刚好来得及看见一条人影从血池中跃起,挥剑向自己扑来。南羽来不及多想,急忙举箫招架,眼看对方的长剑已经到了眼前,她忽然把身体一侧,把箫撤了回来。对方的剑直接刺进了南羽身后那个正要挣扎起来的和尚喉咙,和尚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叫,顿时断了气。 那个人影浑身是血,连五官都看不清楚,提着同样被血染红的长剑,回头对着南羽。南羽取出自己的手巾递过去,轻声说:“师兄。” 玄机抓过手巾胡乱抹了抹脸,这才喘了口气。刚才他没有喊破自己的身份,一来是想试试南羽认不认得出来,二来是因为口鼻被血糊住了,实在喘不过气来,没法发出声音。他赞许地看了南羽一眼,虽然彼此经常切磋,但南羽在一瞬间里仅凭身法就认出他来还是让他佩服。 南羽却在担心地看着那个血池,喃喃地说:“难道他们……已经……” “已经成功了。”玄机咬牙说道,踢了地上那“和尚”一脚,“这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我们中间,忽然出手暗算,般若寺的大师被他杀了两位,还把我打落血池,不过我也伤了他。哼,他大约以为我死了吧?”他的背上有条极大的伤口,显然是被人背后偷袭留下的。 “完全感觉不出他是妖怪,即使死了以后也没有显出原形。”南羽看着脚边那个“和尚”,担忧地说,“不知道他们使用了了几次法术,一共有多少这样的怪物?它们混进大家当中,让咱们防不胜防……万一、万一师父他也遇见!” 玄机一下子停下了擦血的动作。 灵云道长的个性,他这两个徒弟是最清楚的,如果他遇上这种通过法术把自己变得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妖怪,他几乎是肯定会上当的。玄机和南羽不约而同,同时拔腿向寺庙深处跑去。 “师父!师父!”玄机和南羽一边呼唤一边向寺庙的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看见妖怪和人类的尸体,又往前走不远,又是一座大殿,殿中也是神像被推倒,建了一个血池,穿过这里走不多远,又有一座建有血池的大殿。 “一共有三个血池……”玄机计算着,“按慈生大师说的时间,他们占据这里已经有四个月,施一次法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这么算来,那样的妖怪应该有六个。刚才被我杀了一个,应该还有五个……” “也许别的同道也除去了几个呢。”南羽向好处猜测。 “但愿……”玄机舔舔嘴唇,没有往下说。 道路走到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院落,玄机说:“那里是慈生大师原本住的院子,妖怪们的首领很可能就在这里,师父肯定会到这里来的。” 南羽喃喃地说:“好安静。” 玄机也审视着这个小院落,里面果然一丝声音都没有。以前为师父和慈生大师传递物品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这里数次。现在看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整座寺庙妖气冲天时,这里还是那么肃穆庄严。“太静了。”说着,玄机举步向前走去。 进入一门之隔的小院,却像穿过了一层无影的幕帘,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凉风习习,翠竹摇曳,玄机甚至以为自己的一身血腥皱了皱鼻子。 “师父!”南羽透过竹林,看见了站在院中空地的灵云道长。 灵云道长手持长剑亮出架式,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他周围是五个手执兵器的人,也是纹丝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原来全在这里。”一看到那五个“人”,玄机就发觉他们和自己刚才所杀的那个一样,是完全没有妖气的妖怪。看来妖怪们果然完成了六次法术,只是其中的五个都被灵云道长一人牵制住了,根本没有能加入外面的战斗。这五个妖怪不仅是其中最强大的五个,而且也是这些妖怪的首领和头目,灵云道长不仅拖住了妖怪们的主力,大大减少了人类的伤亡,也使他们陷入群龙无首的状况,所以人类才能那么轻易地攻进庙中来。 “师父!”玄机心里涌起一股自豪和骄傲,师父的法力果然是最强的!他扬剑长啸一声,扑向了最近的一个妖怪,与引同时,南羽挥萧刺向了另外一名敌人。灵云道长立刻从以一敌五变成了以一敌三,松了一口气,僵局被打破了,师徒三人和各自的对手展开了苦战。 “血池大法……”孟蜀用手把弄着杯子,“我听过这种法术,想不到真的会有妖怪去做。不过施过这种法术后,在一甲子之内法力会减弱四成,他们还真是豁出去了。” 南羽目光闪动了一下,说:“原来是这样,我和师父、师兄事后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有那么大野心的妖怪,交起手来却并不是那么强大。这一点我们讨论了很久也没有结果,原来是那个法术的关系。”她曾经翻阅了很多典籍,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法术的记载,当年那个元凶死了以后,其他的妖怪都对这个法术一无所知。直到现在听孟蜀说起,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法术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大概也只有活了几万年、见多识广的孟蜀才会连这些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法术也有所涉猎。 “我想那个妖怪只知道这个法术可以让他隐藏妖气,法力会削弱这件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以他的野心,肯定不会任由自己的法力减弱的。” “说的也是。”孟蜀又为南羽斟上一杯茶,静静地等她再讲下去。 南羽和对方的高手对战,开始心里有些胆怯,可是十几招后,慢慢估摸出对方并不比自己更强大。在她不远处,玄机已经稳稳地占了上风。而灵云道长被三人夹击,处于防守的位置。快点收拾了对手去帮师父,玄机和南羽心里都是这样的念头,就连一向手软的南羽也不知不觉地开始猛下杀手。 这五个妖怪心里却都在叫苦,以他们原来的实力,五人联手根本不会把这三个道士放在眼中,可是自从经过那个法术的洗礼之后,虽然他们外表确实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了,但法力却也打了折扣,而且连他们的首领也弄不明白是为什么。这次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人类的身份混进众人当中伺机行事,可是灵云道长冲进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赶来的两个帮手也是身手不凡,眼看形势不妙,有几个妖怪中已经开始打算逃走了。 “杀!”玄机大喝一声,一剑结果了对手,接着向围攻灵云道长的敌人扑过去。几招之后,南羽用箫击断了对手的颈骨。局面变成了三对三,师徒三人赢得更是轻松,不出一刻钟,已经各自取胜。 灵云道长收回剑,看看两个徒弟,看看正冲进来的其他同道,心里知道这次是人类赢了,松下了一口气来,心中也在惊讶这次的战斗比想象中要轻易许多。 这次各派一共折损了十五名好手,却杀掉、擒获了三百余名妖怪,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连那些失去了同门的人脸上的悲凄也被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许多。经此一劫,南山寺已经被妖气沾染,无法再恢复成那个佛门净土了,所以大家寻出里面的和尚遗骨葬在山坡上,然后一把火烧掉了寺院。 冲天火光中,众人依依惜别,各赴归程。经此一役,玄通观的名号在同道们心中响亮了不少,特别是法力高强的灵云道长和身为僵尸的南羽,更是令不少人很感兴趣,纷纷 793a." >示愿意相交。好在这些外务有老练的玄机出面应酬周旋,帮灵云道长和南羽挡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站在山坡上看着最后一批同道走远,灵云道长又看了一眼南山寺中熊熊的火光,心想老朋友的寺院没有保住,可是至少妖魔已除,他弟子们的仇也报了,总算可以回去给慈生一个交待。想到这里,灵云道长叹息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 “师父!”玄机忽然叫起来。他从刚才就一直在皱着眉头思索什么,现在叫住了灵云道长和南羽,“师父,我们再回去寺里看看吧,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这次赢得太轻易了,莫非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灵云道长看着他,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 大火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有些地方的火势已经弱了。师徒三人从一道还在冒着烟的断墙处跃了进去。此时的南山寺早已面目全非,血腥气和烟火气扑鼻而来,使灵云道长和玄机几乎透不过气来,只有南羽并不在乎,独自走在前面探路。 他们沿着上次的路线,穿过了几座烧塌的大殿,一直走到了里面,一路上不时发现烧焦的妖怪尸体,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事物。当他们又走那个小院落前时,玄机长出一口气:“看来是我多心了。” 灵云道长也笑说:“没事最好,我们回去吧。” 南羽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向一条突然出来扑向灵云道长的身影迎上去。刚才玄机说“没事”之时,她已经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箫插回了腰间,此时来不及拔出来,赤手空拳便扑了过去。他们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接着南羽发出一声呼叫,被对方打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但有了南羽这一阻,对方偷袭灵云道长的举动便告失败了。 灵云道长和玄机双双拔剑,对着这名人类模样的男子。他的外貌虽然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身上散发的妖气却强烈逼人,他双手一扬,亮出双刀冷笑:“就是你们这些狗道士坏我大事!” “原来你才是那些妖怪的首领。” 这个妖怪正是这次事件的原凶,那些妖怪们的首领。大家都以为他用血池大法一定会第一个用在自己身上,其实这个妖怪心思细密,对于这个法术也不放心,所以先向自己的部下施了法,发现这个法术果然会影响法力后,他更加不敢贸然用在自己身上了。他本来想多试验几次,找到不损失法力的办法后再在自己身上施法,没想到只试验了六次,灵云道长就带人大举进攻,毁了他的巢穴,也杀尽了他的部下。这个妖怪机发现大势已去,灵地没有和人类正面冲突,就隐藏了起来,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些烧”的想法等人类离开。 人类的大队人马走了,灵云师徒三人却又半路上折了回来。这妖怪看见他们三个,想起灵云道长曾一人牵制了他的五个得力部下,不由得恶生心头,向灵云道长突施暗算,幸亏南羽的感官比人类敏锐,这次及时挡下了他暗算灵云道长的一招。 “罪魁祸首,今天把你碎尸万段!” “坏我大事,今天把你们千刀万剐!” 玄机和妖怪各自在口头上也不相让,不等交手就相互叫骂起来,灵云道长却担心地看着南羽,直到见她扶着墙站起来,这才松了口气。不等南羽加入进来,一妖二人已经展开了厮杀。 “那是个很强大的妖怪,至今为止,我见过的妖怪能比他强的,不超过五个。”想起那场恶战,南羽还心有余悸。 “喔,那么强大的妖怪?你也活了一千年了吧,竟然还能记得他,可见他的实力不错,我倒想见见。”孟蜀笑说。 南羽看他一眼,心想:再没有什么妖怪能比你更可怕。和你一比,他倒不算什么了。 孟蜀马上看透了她的念头,“哈哈”一笑,道:“时间久了,老忘了自己也是妖怪,后来怎么样了?你们师徒三人赢了对吧。” “侥幸而已……” 妖怪被玄机刺瞎了一只眼睛,又被灵云道长削掉两根手指,几乎要发狂了,一脚把玄机踢飞,重重一脚向倒地的灵云道长踩下来。南羽就地滚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妖怪扬手一刀砍进了南羽的肩头。南羽惨叫一声,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用力把妖怪拖离了灵云道长身边。 妖怪的刀卡在南羽肩骨中一时拔不出来,抬腿踢在她的胸口一脚。南羽张口吐了一口血,却还是没有放手,突然张口咬住了对方的脚腕。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妖怪的脚腕抵不住僵尸的力量,竟然被她一口咬断了。妖怪怪叫一声,用力甩了两下腿,却还是甩不开她,于是使劲拔出刀来向她当头砍下。 “南羽快逃!”玄机半跪在地上,手一扬把剑抛向了妖怪的背心。 妖怪回手挡开这一剑,南羽趁机站了起来,但依旧拦在妖怪和灵云道长之间:“师兄,快带师父先走!” 玄机挣扎着站起来,拾起了灵云道长的剑,说:“我拦着他,你先救师父走!” 灵云道长断了几根肋骨,骨碴刺进了肺部,嘴里泛着血沫,根本说不出话来,耳中却清楚听见两个徒弟都在争着要拼命护自己逃走。当他听见玄机的惨叫声和南羽发出的怒吼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已经断了的手臂在地上一撑,坐了起来。 妖怪正一刀向玄机砍去,南羽冲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挡了下来,玄机趁机剑一挥,把妖怪的刀击飞了。但是他伤势太重,无力继续攻击,反而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血来。 “别伤我徒儿!”灵云道长大叫一声,向正准备取玄机和南羽性命的妖怪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地抱住。他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两个徒弟平安,所以用力抱着妖怪向烈火熊熊的一座大殿滚去,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师父!”玄机和南羽连滚带爬追过来,灵云道长已经和妖怪双双滚进了那座已经快要烧塌的大殿的烈火。纠缠中,只听头顶一声巨响,大殿的顶梁终于被烧断,当头向他们砸下来。 “师父!”玄机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灵云道长,把自己的躯体护在他上面,闭目等待致命的一击。 大梁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南羽站在烈火中,双手托住了那条殿梁,在这种生死关头,她终于把僵尸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玄机抱起灵云道长冲出了大殿,顾不上自己身上燃烧的火苗,一边为师父拍打身上的火,一边高声叫:“师妹,赶快出来!” 灵云道长一松开手,那个妖怪立刻得到了自由。他冷笑一声,狰狞地向双手托着着火屋梁的南羽一步步逼去,南羽双眼盯着他,准备当走过来的时候,就松开手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师妹,快出来!”玄机焦急地叫着,他已经看出南羽的打算了。 一条人影忽然冲进了火海,口中大喊着:“妖孽,我要你给南山寺两百弟子偿命!”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妖怪,同时一掌把南羽击飞了出来。玄机张手接住南羽,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连连翻滚才扑熄了身上的火焰。 此时大殿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塌倒下来,把刚才那个人和妖怪一起压在了下面。这场大火本来就是各派高手用法力引着的,就算那个妖怪法力再高也逃不出来了。 “慈生……”灵云道长垂下泪来。 刚才冲上来的和妖怪同归于尽的,正是一路悄悄跟随他们而来的慈生大师——他终于还是自己亲手为南山寺的弟子报了仇。 “师父,您怎么样?”玄机扶着南羽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我还好……”灵云大师一句话没说完,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师父,师父!”玄机和南羽慌忙扑到他身旁。当他每年发现他只是重伤体力不支昏迷后,玄机松了口气,躯体一软倒在了师父身边。南羽还能勉强支撑,她又看了那还在燃烧的大殿一眼,一手抱起师父,一手抱起玄机,一步步走下了山去…… 灵云道长站在山坡上,回首看了老朋友的埋骨之地,长叹一口气,带着玄机和南羽踏上了归程。师徒三人的伤势都很重,等他们可以长途跋涉,那场恶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经过这次恶战,若说有什么收获,就是玄机和南羽之间原来的心结已经荡然无存了。有了这次的携手出生入死的经历,他们终于可以像师兄妹那样看待对方了。 “师父,前面有个小村庄,我去找个地方住一夜。”身上未愈的伤势并不允许他们过于劳累,玄机每天都是催着早早休息,现在又快步向山下的小村庄跑去,抢先去打点一切。 南羽目送玄机消失,目光停留在那个小村庄上,脑海中的某些记忆忽然浮现了出来。 “南羽,我们……”灵云道长发觉她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却看到她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正在发呆,“南羽,你在看什么?” 南羽向村庄的方向走了几步,她没有听见灵云道长的话,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那些篱笆舍,那竹篱间无数的红花…… “南羽!” 灵云道长的喝止并没能阻止她。南羽发出一声,转身冲入了山林,吼叫声还在一路传来。 “师妹!你去哪儿?师父,这……”找到了肯借房子给他们住的农户回来的玄机,远远看见南羽的背景,不解地看向灵云道长。 灵云道长担忧地看着南羽消失的方向说:“记得南羽曾说过,她曾经在一个小村杀过一个女子,就是因为杀了那个似乎认识她的女人,南羽才一点点找回人性的,也许就是这里……” “她又想起做僵尸时的事了。”玄机皱起眉,“师父,我们得快点把师妹找回来才行,不在她可能会受不了悔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南羽坐在一棵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道士,目光中渐渐露了杀机。 “师妹。”玄机轻轻叫道。回答他的是一声绝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师妹,我和师父找了你三天了,快跟我回去!”玄机又向前走了几步,南羽威胁地举起手,重重拍在树上,打得木屑乱飞。 “你以为自己还是僵尸?你忘了自己是人了吗!忘了自己是玄通观的弟子了吗!”玄机知道,南羽因为心中的悔恨折磨再次遗失了本性,所以一边严厉地盯着她,一边说着她最在意的话,继续向前走。 玄机的话让南羽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开始思考什么,但很快就又开始吼叫,忽然猛地向玄机扑了上去。玄机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抵抗,任由她把自己打倒在地,又举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玄机始终没有还手,目光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一分。 南羽手上的力气渐渐放松下来,呆呆地看着玄机的脸,终于垂下了头喃喃地说:“杀了我吧,我是妖怪,我吃过人……你杀了我吧。” 玄机拍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南羽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玄机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说:“回去吧,师父在等着你。” 南羽用力摇着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最恨妖怪吗!我吃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还不快杀了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师妹,那个僵尸不是早被你赶出这个身体了吗?” “不,我还是妖怪!我永远都成不了人类!” “你已经是我玄通观的弟子了,还说什么傻话。走,回去吧,我们两个还要孝敬师父,还要把师门发扬光大,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如果你心中有愧,就用救人来弥补自己的罪过,如何?” “师兄……” “从那时起,你就不再杀人?”孟蜀问。 “嗯,若再造杀孽我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南羽淡淡一笑。 “难怪你用的全是道家的功夫,原来你真是正宗的道家弟子,只是玄通观这个门派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别见怪,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南羽摇摇头,黯然地说:“几百年来,玄通观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你没听过也正常。” “哦。” “师父去世后,师兄把玄通观建设得很好,鼎盛时期我们观中有二百多名道士,连我都收了两个徒弟……”她回忆着当时门派的繁盛景象,露出了笑容,“可是后来……” “是战火吗?”孟蜀问。 “嗯。” 那个时代正好有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改朝换代,孟蜀能猜到也不奇怪,道士们的木剑可以降妖除魔,可是却挡不住人类的利剑铁骑。 “师兄!师兄!”南羽一挥手甩开扑上来的士兵,跃入了庭院。院中一片混乱,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凌晨时分杀进了道观。道士们猝不及防,惨叫声响成一片,玄通观顿时变成了一个屠场。 南羽手中的武器是灵云道长去世时留给她的玉箫:他把掌门宝剑给了玄机,玉箫却给了小徒弟,玉箫划了个弧形,抵在一个士兵脖子上,南羽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我们?” “玄通观一干人等私藏兵器,聚众图谋,将军下令围剿,抵抗者就是格杀!”不等那个士兵回答,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宣布道。 南羽垂下手叹息一声。朝廷无能,不思抵御外敌,反而草木皆兵,玄通观只是因为弟子众多,而且个个精于武艺,玄机为人又清高自许,不愿为朝廷高官效力,便招来了这场灾祸。 “师父……”一声惨叫传来,南羽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名亲传弟子被官兵一剑刺穿了胸口。 “住手!住手!”南羽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们一个个倒下去,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官兵有上千人,个个手持利刃,身披铠甲,观外还有弓箭手搭箭待射。玄通观的这些道士的武艺法术虽然高强,但他们学的全是怎么对付妖魔,此时如何是这些专门训练来作战杀人的人类军队的对手。南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名弟子身首异处,她自己拼命去救助他们,又救得了几个人。 观里的道士开始还不敢对官兵痛下杀手,后来发现这些官兵竟是要将道士们赶尽杀绝,才纷纷拼命反抗起来。 玄通观内喊杀声一片,但是到下去的却全是观里的道士。南羽带着几名弟子奋力拚杀,勉强还能自保,但是那些落了单的、只有三五个人合力的弟子,却在官兵的屠戮下人数越来越少。南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弟子被刺死后又被斩下了头颅,又看见观里年纪最幼的小道士被两名官兵夹击,怒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官兵们踩过地上的尸体,成群结队地涌入观里,与此同时,道士们反抗的声音微弱下去。 玄机舞剑带着十几名弟子竭力拼杀,向南羽这边汇合过来。他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全力护着弟子们,一边还在呼喊:“师妹,带弟子逃到后山去!”一名人类军官纵马驰向他,当头一剑劈下去。玄机举剑抵挡,只见那柄玄通观代代相传,不知斩杀过多少妖魔的桃木剑竟在青锋宝剑下应手而断,玄机也倒了下去。 “师兄……”看到那些官兵还在一刀一刀砍向玄机,南羽的惊叫化为了一声如雷咆哮,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当她空手撕开一匹战马,折断了几十柄武器,势如破竹地冲向玄机时,一个人类士兵看着她血红的眼睛尖叫:“妖怪!” “妖怪!” “救命!有妖怪!” “妖怪啊……” 这时连长官也约束不了惊恐的士兵,不一会,冲到观里的军队便撤得干干净净。 “师兄,您怎么样?”南羽来到玄机身边,把他的头抱起来。南羽现在还是青春少女的模样,玄机却早已白发苍苍,看起来倒有七分像当年的灵云道长。他向着南羽苦笑一下,知道自己的颅骨已经被劈开,这样的伤势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 “师兄……”数十年来师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南羽心里早已经将他看作了自己的兄长,现在看到玄机身受重伤,她不由号啕大哭起来。 “南羽……我……我对不起师父,我没有把玄通观管好……”他目光掠过那些幸存的弟子,越来越悲怆,最后落在南羽脸上,“拜托……” 玄机紧紧攥住了南羽的手,把满是鲜血的半柄木剑放进了她手中,嘴角抽动着露出了一个苦笑:“有你在,玄通观就不会失传……”说完吐出一口气,停止了呼吸。 “师父……” “师祖……”周围幸存的弟子立刻哭声鼎沸。 南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茫然地站起来,发现不知何时起了雾,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朦胧,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我而言,那场雾从来没有散过……我的人生一直还在雾中。”南羽以手托腮,茫然地看着远方,“弟子们总是走在我前面,我曾经眼睁睁地送走好几代弟子,到了今天,玄通观只剩下我一个人……时至今日,世人谁还会去修道?没有弟子,我又怎么去把门派发扬光大?”她更像是在问自己,所以孟蜀什么话都没有说。 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云层后,周围一切被白茫茫的大雾淹没了。南羽放下茶杯,缓步向雾中走去。身后的雾中,孟蜀低声道:“珍重。” 南羽走在迷雾之中,渐渐看见了远处的灯火,雨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打开伞,汇进了街上匆忙的人群中。 奇谈之六 鬼屋 “我们去鬼屋探险怎么样?” 张宁一提出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对。 大好的暑假,刚刚摆脱了考试的折磨,去干点什么不好:游乐场、电影院、游戏厅、网吧、练歌房、上山、下海、打球……大家都是高中生了,还去什么“鬼屋”探险,真是幼稚。 “不去算了。”张宁失望地一摇头,打算少数服从多数,“本来还想去看看,如果那座空屋真的没人住,又设备齐全的话,我们以后可以把那里当成聚会地呢。” “设备齐全的鬼屋?” “是啊,听说那里有水有电,家具、电视、电话、电脑……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人住。 “有这么好?”大家有些感兴趣了。 “对,就是这么好,而且还是幢两层小楼,有一个小花园,可以说是个别墅呢。” “这样的房子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大家不相信地叫起来。 “不是说了吗,那里闹鬼,主人死的死逃的逃了,当然没人住。”张宁不耐烦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找地方玩。” “别走啊,再说说鬼屋的事嘛。”朋友们异口同声叫起来。 据张宁那位警察表哥说,这座后来被称为鬼屋的房子里曾经发生过十分诡异的人命案子。 当天那座房子的主人全家去看电影,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男主人走在前面开门,女主人领着小孩子在后面锁院门。当女主人锁好门转过身来,发现男主人已经先进屋去了,但屋里却还没有开灯。“停电了吗?”她也没有在意,边问边向屋里走。进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一个人躺在脚下。借着微光,她认出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吓得大叫起来。女主人冲过去开灯,灯一下子就打开了,接着她在灯光下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几分钟后,闻声赶来的邻居们发现这对夫妻都倒在地上,孩子在一边“哇哇”大哭着,更可怕的是客厅里还躺着两具尸体。那是两个男人,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满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两具尸体的心口都有一个洞,心脏都不见了。邻居们立刻报警,把夫妻二人送医院。警察赶来后,发现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已经死了,但是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心脏病脑溢血等症状。妻子只是被吓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也不知道丈夫已经死了。只有那个三岁的孩子一直哭个不停,仿佛看见了什么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那位男主人是不是在开门的一瞬间遇见了什么“东西”,才因此失去了生命呢? 后来那位妻子因为打击太大,住进了疗养院,孩子被他的爷爷接去抚养,这座房子就一直空了下来,连里面的家具都没有人去动过。至于那两个死去的男人,警方无论如何也没能查出他们的身份,于是这个案子便这样成了悬案。 案发之后,这附近的居民便常常在夜里听见座房子里有哭叫声、求饶声、鬼嚎声。4号房子隔壁的住户也纷纷搬走,这座房子中闹鬼的传闻便这样传开了。 就是这样一座鬼屋,现在张宁、严韦行、蔡彻、高籍明四个少年却想进去探险。 这条小街一侧的这些二层小楼又老又旧,虽然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产物,不过在少年们眼里已经差不多可以和“文物”划上等号了。虽然确实带有庭院,每户的庭院里也或多或少长了些花木或者杂草,可这样的建筑显然与别墅这个概念相去甚远,十几户房屋中只有三五户透出灯光来,其他的都隐藏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黑影中。不知哪家的门窗被风吹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加上不知名的夜鸟鸣叫,让这些位于城市一角的房屋看起来很有鬼屋的架式。 “没人到这里来拍鬼片太可惜了,而且,这些房子怎么还没列入规划拆除呢?”高籍明感叹说,“浪费了这么好的地皮。”他父亲是位房地产商人,对这些事知道不少。 张宁摇摇头:“听说早就计划要拆了,可是有几位房主现在人在国外,有的联系不上,有的不能回来签字,所以就这么一年两年的拖下来了。” 走在最后的蔡彻问道:“张宁,对这里的事,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张宁白了他一眼:“我表哥是个警察,上次这里那起案子就是他来察的,鬼屋的事也是他说的,错不了。”他借着路灯的微光一户户数着门牌,走到一个门口停下来,“4号,就是这里。” “鬼屋,偏偏又是4号……”严韦行走上去打量这座房子,“不过这所房子还真的……”他耸耸肩,没说是“真的”什么。 眼前这座房子庭院里的草木比其他的院落都要茂盛得多,院中干净整洁,花木掩映间一条石子小路通向门口,连杂草和落叶都看不到。小路尽头是青石板砌成的台阶和一扇有些泛黄的木门,门上悬挂一串风铃,风一吹“叮叮咚咚”作响。 面对着这样一座看起来一点也不诡异的房子,严韦行却打个寒颤,迟疑着向伙伴们说:“这里,这里恐怕真的……我们回去吧?” 其他三个人一起看着他。 严韦行一向自称可以看见或感觉到那些“东西”,而且听说他的祖父还是个捉妖为生的“道士”,他的外公曾经做过和尚,他的姑母是半个神婆什么的,反正他那一家人都神神道道的。对于他说的那些事,朋友们一向爱信不信的,只当作好玩而已,他本人也不在乎别人信不信,可是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却很认真。 张宁试探着问:“不是吧,你已经看见那些东西了?” 严韦行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啪!”高籍明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冷是你衣服穿少了!别装神弄鬼了,走,走,我们进去。” “张宁不是说这里死了两个人吗,说不定你是因为这样才冷。”蔡彻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不过我是唯物主义者,我不信这些,干脆我走在前边好了。”说着,他开始寻找进门的办法。 “我总觉得有鬼的事是我表哥在吓唬我。”张宁左弄右弄,终于把客厅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边向里爬一边说,“他总是把他办过的案子里编进些鬼怪去吓我,所以这里不一定有鬼。” “我看也是,世界上哪来的鬼?”蔡彻也跟在他后面爬了进去。 高籍明兴致勃勃地说:“我倒恨不能是真的。你们想,‘见鬼’多刺激啊!”他边说边推严韦行,让严韦行先走,自己跟在后面进去,回头把那扇窗户关上了。 少年们站了一会,视力逐渐适应了这个客厅里的光线。 客厅不大,中央摆了一整套藤椅和一张大理石茶几,靠墙的地方立着博古架,摆了几件花瓶、铜鹤之类的小东西,却没有电视机或音响这类的东西。 “你说的电视、电脑一应俱全在哪儿呢!”高籍明去打张宁。 “这么多房间,人家不一定要放在客厅里啊。”张宁也觉得这个客厅里的摆设过于简朴了一些,但还是嘴硬。 一楼只有厨房、客厅和一个小储物间,少年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上二楼去看看。高籍明打着一个小手电照着楼梯,张宁和严韦行跟着,蔡彻断后,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都关着房门。 高籍明随手推开了对着楼梯的那一间。 这间房间大概是最大的一间,还有一扇门可以通到阳台上去,但是不知为什么主人没有把它用做卧室,而是布置成了一间书房。除了门窗的位置,四壁都摆了直到屋顶的书橱,里面满满地放着书。窗下是张大书桌,摆了些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砚台上还架着笔,镇纸下铺着一张宣纸,上面是一副没有完成的图画,画上寥寥几笔,勾勒了一株扶桑的姿态,画的似乎就是院子里那一棵。 “好画。”蔡彻学过国画,看见这副画忍不住称赞了一声。其他三个人对画都没有兴趣,“哗,这么多书,这有是卖书的吧?” 张宁平时一看见书就头疼,正对着书橱吐舌头,高籍明却说:“看看有没有奇幻、武侠小说,从鬼屋里拿几本不犯法吧?”说着拉开橱门就开始找。 “小心鬼找你要书!”严韦行打他一下,不过他自己也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虽然和高籍明兴趣不同),所以也用手电照着书橱,看起里面的书来。蔡彻和张宁虽然对书没兴趣,但是为了等他们,也开始随意浏览着。 “《幽明录》、《录异记》、《玉皇子》?这里书连名字都这么奇怪。”高籍明看着这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线装书嘟哝着,“连金庸都没有算什么书橱啊!” “也有不怪的。”蔡彻用手电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说,“《现代医学概论》,还有本《解剖学大全》,这里有有《黄帝内经》和《素问》,这里主人多半是个医生吧?” “也许是个爱好琴棋书画的医生。”张宁发现了几本棋谱,琴谱和书贴,“挺风雅的主人啊。” “我看到可能是个道士。”严韦行抽出了一本《阴符经》,“不然谁会看这些?” “现在的道士和尚都是领工资在庙里上班的,也不一定看这些吧?” “你怎么知道没有世外高人?”严韦行的家人信奉道教,所以很不服气高籍明的话。 “世外高人?大哥,这里是立新市,‘世内’得很呢!” “中隐隐于市!” “别跟我说古文,听不懂。” 看着他们两个人说着说着动了气,张宁忙出来圆场:“喜欢道教和琴棋书画的医生行了吧?人家爱好多也不犯法呀。我们不是来讨论这个的,再去别的屋里转转吧?” 他们来到隔壁的房间,这里就是主人的卧室,和其他几个房间一样布置得很简单:靠墙放着床和衣橱,窗口下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张古琴。看来张宁还真说对了,主人真是琴棋书画样样喜欢呢。严韦行和高籍明又就这张琴是“古筝”还是“古琴”争了起来,张宁和蔡彻只好又在旁边打圆场。严韦行和高籍明二个也不知道这张古琴应该叫什么,就是喜欢彼此抬扛,说了一会也就算了。 张宁从床上拿起了一件绣了一半的绣品,好奇地说:“手工绣的,真少见呀。” 那件绣品只绣了一半,隐约看得出绣的是一副山水,在上角还绣了诗句,工艺十分精美。少年们对这种女人家的玩意没多少兴趣,随口称赞了几句就随手放下了。他们在卧室里随便看了看,再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这间卧室简洁得简直有些过分,甚至连女性常用的化妆品和日常的家用电器都没有。 “对了……”蔡彻突然说,“张宁,你表哥说的那个案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啊,不过他跟我说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张宁还没有反应过来。 “照他的说法,这里应该至少半个月没有人住了才对,可是你们看……”蔡彻用自己的白手帕在桌子上抹了一下,然后拿给大家看,“一点灰尘都没有,很明显是刚刚打扫过的。” “难道……”严韦行的声音开始发颤,“难道真的有……难道……” “你白痴啊!”高籍明一拳敲在他头上,“说明这里根本不是没人住的鬼屋,我们走到人家家里来了!” “咱们快走吧,被抓到就完了。”蔡彻紧张地说,“这算是私入民宅吧?张宁,你表哥是警察,你说我们被抓到的话判几年?” “判几年?就算一年不判,回家我爸爸就打死我!”高籍明第一个向楼梯冲去。另外三个人了也忙跟在他后面,想趁主人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刚走到楼梯口,严韦行突然一把拉住了走在前面的高籍明,并且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大家别出声。 “怎么了?”张宁用唇语问。 严韦行手指楼下,同样无声地说:“有人。” 四个人一起竖起耳朵听,果然听到楼下有轻轻的脚步声。 “主人回来了,怎么办?我们要被抓住了!”蔡彻都快急哭了,不由得说出了声音,高籍明急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上楼来了。 “先躲起来。”张宁果断地对他们做手势。他四下看着,思索着该躲在哪里——总不能躲进人家卧室里去吧?严韦行一把推开了他们没有进去的那个房间,四个人悄悄地溜了进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那脚步声果然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一直走进了卧室,停留了片刻之后,又走下了楼去。 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四个少年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严韦行又压低了声音在大家耳边说:“为什么他没有开灯?他宁愿摸黑上下吗?” “别管那么那了,也许停电了呢!”蔡彻不耐烦地说,“快想想怎么溜出去吧!” 严韦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也觉得还是先溜出去要紧,于是向同伙们建议:“看看这间屋里有没有窗户。” 四个少年开始回头打量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冲北的窗户的位置用厚厚的帘子挡着。 “我们从这里爬出去。”张宁一把拉开帘子,接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发出尖叫,半天才颤声向伙伴们问,“这,这是什么……”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但其他三个人的脸色也不比张宁好,一起对着眼前的事物发呆。好半天,高籍明才喃喃说:“灵位……有这么多灵位……” 原本的窗户被一张灵桌堵住了。灵桌分上下三层,摆放了大约二十个灵牌,灵牌的前面还放着香烛。在被传说是鬼屋的地方看见种东西,确实让人心里发毛。 蔡彻大着胆子说:“也许人家比较传统,供奉着祖先的灵牌做纪念吧。”说完用手电去照那些灵牌。灵桌的最上层只摆了一个灵位,手电照出模糊的字迹,似乎是“先师灵云道长之位”几个字。蔡彻咧咧嘴,手有些发抖,“这,这是什么……真是道士的家吗?” “别管这些了,我们快想办法离开吧!”严韦行也隐约看见了,不止最上面那个,这里的灵位上写的都是“道号”。难道这里住的真是个道士?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虑起来,催着朋友们快走。 “这里没有窗户我们怎么办?” “下楼看看,如果主人在客厅里的话,我记得厨房和客厅这是隔着一面墙的,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的窗户溜出去。” “好吧,下去看看。” “轻点轻点,下面有人。” 四个人商量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关好门,开始下楼梯。 整座房子里一片黑暗,主人竟然一直没有开灯,不过这也方便了少年们行动,很快就摸索着走到了楼下。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才可以穿过半开半合的走廊门,在不被客厅里的主人发现的情况下走进厨房里去。 只是屋子里没有灯光,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路灯光线,四个少年躲在门后向客厅里偷看,清楚地看见房子的主人正坐在客厅的窗边。那是个年轻女子,她穿了件黑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越发显得她的面孔和手指白得出奇,她坐在那里,正在一针一针地刺绣着。看起来,这一切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是瞎子吗?” “你看不见她在刺绣吗?” “可是她没开灯,怎么看得见绣什么?” “别说了,她会听见的。” 少年们用极低的声音相互耳语,这时外面的女子忽然停下了针线,向这边看来。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看起来十分美丽。少年们各自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那女子没有发现什么,不会儿就又开始绣了。她很有耐心?99lib?地绣个不停,里面的四个少年却不敢移动,更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四个当小偷。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张宁偷偷看看手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女子终于站了起来,在桌子上取了个杯子,倒了些水喝,并且同时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趁着这个机会,少年们溜进了厨房。 张宁走在最后,他过去之后又向外张望了一下想看看那女子有没有发现,却看见那女子正放下杯子,一滴深红的液体正从她嘴角滴下来。 这时前面的人拉了一下张宁的衣角,他急忙也进厨房去了,同时心里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女子喝的是血。 厨房里除了一个冰箱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屋子正对面便是窗户,外面就是街道。这家的主人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意识,这样简单古旧的木制窗户对着街道,竟然连安全网都没有装,小偷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来……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四个只要不惊动外面的女子,很容易就可以出去。 高籍明先过去,用极轻极慢的动作拔掉摊销,一点点把窗户推开,其他三个人守在厨房门口,紧张地注意外面的动静。 “行了。”高籍明向大..家做个手势。 本来只要几步,他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这时严韦行突然张大了眼睛,指着蔡彻身后说了一个字:“血!” 少年们一起看向他所指的地方,只见从冰箱冷冻室的门缝里正有深红色的液体不停地渗出来。 “血。”严韦行肯定地又说了一遍。 一股寒意爬上这几个少年的心头,这个冰箱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竟然会有血流出来?张宁有些慌张地说:“别管了,我们快走。”他又想起刚才那个女子喝的东西,心中一阵发毛。 严韦行咬着嘴唇,大步向冰箱走过去。当他的手握住冰箱把手时,张宁一把拉住他,几乎是哀求地说:“别,我们走吧!” 严韦行摇摇头,一下把冰箱拉开来。 “啊……” 惨叫声响了起来。 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在冰箱里冷冷地注视着这四个少年。张宁和蔡彻看清了冰箱里的东西后,先后翻着白眼昏了过去,高籍明的胆子总算大点,打着战拉着严韦行的手臂,牙齿碰的咯咯地响着说:“是个人?杀人案……” 冰箱里是一个被肢解了的“人”,头颅正对着外面,眼睛还没有闭上,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另一边伸出一只手来,长长.的指爪屈缩着,旁边则塞着一些像内脏的东西。 严韦行咽口唾沫,用干涩地声音说:“不是人,是个妖怪。” 高籍明强撑着用比哭还像哭的笑容,说:“妖怪……世界上哪有那种东西?” “我们进来了不得了的地方……”严韦行看看地上昏过去的张宁和蔡彻,这种时候顾不了他们了,他推着高籍明说,“你快走,我想办法救他们。” “你说什么?” “走啊,逃走一个是一个。”严韦行一下子挡在高籍明身前。那个女子已经走进了厨房,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看起来,她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脸孔上没有一点血色,带着一种不应该属人的苍白。看着打开了的冰箱,她皱了一下眉头。 “逃!”严韦行命令高籍明。他自己心里也害怕得要死,但是却不能丢下朋友们.99lib?不管。他拼命地想着父亲教给他的降妖咒语,一把把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拽下来对着那个女子,希望可以有点用。 高籍明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却不肯自己逃走,抱起张宁向窗口拖着,一边还向那个女子威胁:“你别过来啊,别过来啊,我这个朋友一家三代都是抓妖的,他可是很厉害的,你过来的话吃亏的是你,别过来啊,我可警告过你了!”他把张宁放在窗下,又回头来拖蔡彻。 严韦行听他吹牛心里苦笑,自己哪里会什么法术。难道今天真的进了鬼屋,四个人全要死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去,开冰箱干什么呢?”女子叹息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严韦行面前,伸出了手。 “南羽,南羽?你在不在家啊?哎呀!”瑰儿边走边东张西望,一下子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叫起来。 灯亮了,南羽走过来接过瑰儿手里的大口袋,关心地问:“你碰哪儿了?疼不疼?” 瑰儿嘟着嘴:“你干吗不开灯啊。” “我喜欢在黑暗里想点事情。”南羽帮她按摩了几下,“你来替火儿拿那个妖怪吗?” “是啊,他和狐狸说要去打刘地一顿,只好我来拿了。”瑰儿嘴嘟得更高了。火儿、林睿同盟与刘地之间的战火每个月都要发生一两次,结果往往是从外面一直打回周影家里,把家里弄个天翻地覆,到时候要打扫收拾的可是瑰儿。 南羽无言地摇摇头,对于这种纠纷不发表任何意见,说:“我放在冰箱里了,就去拿出来,你等等啊。” 南羽走进厨房,去用口袋装妖怪。瑰儿四下张望,这是她第一次来南羽家里,惊讶于这里的简朴,一眼看见了那幅绣品,又欢乎起来,“南羽,你这个绣好了可不可以给我?“瑰儿拿着绣品追进厨房,却看到地上躺着四个人,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拍着胸口顺顺气,说:“怎么会有四个人,吓我一跳──这也是给火儿的?我恐怕拿不动呢。” “这个不是。”南羽忙说,“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好像是要玩什么鬼屋探险的游戏,不小心走进来了。我呆会送他们出去。”她把妖怪装好了,递给瑰儿,并且施了法术,让她提起来轻一些。 “把你这里当鬼屋?”瑰儿笑了起来,用脚后跟为轴转了个身,“你这里这么简朴,怎么看也不像鬼屋啊。” “我想他们本来想去十号吧?我这里是四号,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瑰儿好奇地问:“那个十号怎么了?是不是有……鬼?” 南羽笑着说:“几个月前那里有两个小偷进去盗窃,不知为什么内讧起来,用匕首相互刺,结果两个人都死了,尸体过了三、四天才被发现──那房子的主人在外面读书,一直没有回来,他的亲戚为他打扫房子时才发现了尸体。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附近的人就说那里闹鬼,连主人都被吃了,没有人敢进去什么的。人类,真是会自己吓唬自己。”她正摇头苦笑,却看见眼前的瑰儿脸正由红变黄,由黄变白,疑惑地问道,“瑰儿?” “十号……”瑰儿颤声说:“我刚才就是从那个门口走过来的……” “啊,那又怎么样?”南羽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看见那里面有灯光……”瑰儿快要哭出来。 “也许主人回来了吧?”南羽还是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的重点。 “不是电灯光,是一团黄光在晃来晃去,在窗子里。” “也许是后面街上的车灯吧?” “一定是鬼火了……”瑰儿眼圈一下子红了,“好可怕啊,我回去还要走那里,怎么办……” “鬼火?”南羽终于明白瑰儿的意思了,“你弄错了,那里没有鬼的。” “万一有怎么办……”瑰儿带着哭腔说,“我不要再从那里走了,我要叫周影来接我……”说着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下来了,“你的电话在哪里?呜呜呜,好可怕……” 南羽看着手里提着妖怪尸体,却被谣传中的鬼屋吓哭的瑰儿,心里却生出了一缕羡慕。她看看地上的四个少年,再看看慌乱地四处找电话的瑰儿,心想那件绣品今天晚上又没法完成了。 “瑰儿,我这里没有电话,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南羽,你真好!” “反正我顺便也要送走这几个孩子。” “南羽,呆会可不可以飞过去?不要从那间鬼屋门口走,我还是害怕……” “……” 奇谈之七 神探在行动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都市中一座座高楼的楼顶平台上。数座楼的楼顶上出现了许多人影,显得分外热闹。这些人有的晨运,有的练嗓,有的遛鸟、遛狗,甚至连卖早点的小商贩都把摊子搬了上来。当附近最后一个公园也被开发成了商业区,人们便只得在这里进行清晨的活动了。 一直到八点,人们才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当最后一个人提着鸟笼离开后,一只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它带着猫类特有的警惕,先趴在管道底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知道确定外面的人类都走光了,这才欢呼一声冲了出来,先伸一个长长的懒腰,接着在阳光下惬意地打着滚,然后看着刚才放鸟笼的地方自言自语:“他怎么从来不会把笼子忘在这里呢?喵呜,我好想和那只鸟玩玩呀。” 在地上滚了一阵子之后,它跳上了栏杆,一边眺望风景一边梳妆打扮,把全身上上下下的毛全整理了一遍,然后端详着自己映在不锈钢护栏上的影子,满意地点头:“咖啡还是这么漂亮,喵呜。听主人说晒太阳有助于健康,我也觉得我再晒黑一点会更好看。”它又在身上忙活一阵子,用爪子正正脖子上的蝴蝶结,再照“镜子”,觉得自己身上除了黑毛比起白毛和咖啡色毛稍嫌少些,不是百分百完美外,实在找不出其他一丁点缺陷了,“主人说的果然没错,咖啡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猫!”它得意地大声宣布。 咖啡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就是趁主人出门之后用妖术打开门(当然,它自己会咬定那是猫的正常能力,和妖怪无关),然后溜到顶楼上晒太阳、看风景、睡觉。只是最近到顶楼上的人类越来越多了,咖啡往往要等上好半天才可以走出来,所以它有一种被人类侵占了地盘的感觉:“人类这种东西怎么会越来越多,吵吵闹闹打扰别人的上午觉,真讨厌!” 睡了个觉,又看着周围的风景吹了一会儿风,咖啡感到有些饿了,所以决定回家去品尝主人为它准备的牛奶。它竖着尾巴,迈着标准的猫步踱进了楼中,乘电梯回到自家门口,突然发现大门敞开着,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道自己刚才忘了关门? 咖啡几下蹿进屋里,数秒钟后,屋里传出了一声凄惨的猫叫。 一群野猫正在享受垃圾堆中的剩饭,两条猫影出现在这条偏僻的小巷中,打破了它们的安宁时光。野猫们一起低声咆哮着,向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围上来,摆出了攻击的架式。 “嗯,好像是往这边走了……不,应该是这边……也许是那边……那么……”两只外来猫中的花猫一边在地上嗅着一边自言自语,同时不停地改变着前进的方向。 “你再转就走回去了。”和它一起的黑猫冷冷地说。 花猫白了它一眼,又趴在地上用力闻。 黑猫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记不记得那个人的味道啊?” “我当然记得!”花猫颇为自信。 “那为什么我们要走这么多次回头路?”黑猫责问。 “那要怪那个人类不该走来走去的,再说我又不是狗,会出错也是应该的。”花猫很为自己不像狗而自豪。 黑猫后悔自己答应帮它的忙,还相信它的判断,结果是让它领着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离开这个街区。它现在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好把一肚子的火气出在了围上来的野猫身上,咆哮了一声,用人类的语言阴森森地说:“滚开,黑冰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别来找死!” 凭着野性的直觉,野猫们发觉眼前这两个外来猫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古怪而又可怕的气息,纷纷转身逃窜,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的角落中,跑在最后面的那只野猫被黑冰扑上去一记上勾猫拳打飞,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黑冰快走了,你怎么还有时间和野猫打架?别磨蹭了,我必须在下午五点主人下班前回家,忙着呢!”说完,花猫向一个方向跑去,口中还在咕哝,“出身果然很重要啊,野猫就是野猫,变了妖怪还……” 黑冰气呼呼地盯着它,可是想到自己是亲口答应了帮它,终于忍下了这口气跟了上去。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要抓住那个该死的贼了!”花猫咬牙切齿。 今天早上,咖啡从楼顶平台例行散步回来之后,惊讶地发现房门大开着,它慌忙冲进房内清点物品,结果发现丢了一件很贵重的东西。 “那件东西很宝贝、很贵重、主人很喜欢……如果找不回来主人会哭……呜咕咕咕……都怪我不好,是我忘了关门,主人会不要我了,我要变成野猫了,哇……”咖啡马上去找它的“朋友”黑冰哭诉自己将遭遇到的巨大不幸。 黑冰很怀疑养咖啡这种猫的人家里,有没有它说的那样贵重的东西让人偷,不过它快被咖啡尖锐刺耳的哭声逼疯了,随口说:“丢了东西去找回来就行了,你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人类。” “真的?”咖啡的眼泪一下子就不见了。 你好歹也是个妖怪吧?不过黑冰没有说出会招致咖啡强烈反应的话,而是问:“你知道是什么人偷走的吗?” “知道,我闻到屋里有陌生人的味道!” “那就去找吧,把你家的东西夺回来。”竟然偷妖怪家的东西,这样的人类就该受点教训。 咖啡马上就决定去找,却立刻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它几乎不认识路。像它这种平时足不出楼的家猫,能记住从自己家到黑冰家的路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要它去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几乎肯定会迷路。在这种情况下,黑冰作为咖啡的“朋友”,当然就义不容辞地担任了为咖啡带路的任务,和咖啡一起踏上了破案寻宝的路程。 两只猫一前一后走出小巷,前面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咖啡本来气势汹汹地冲在前面,听到了几声刺耳的车笛后,它急忙捂着耳朵,夹着尾巴,一步步后退,躲到了黑冰身后。 “哼。”黑冰冷笑一声,大步走向前,瞅准机会,几个跳跃就从车流的空隙中钻了过去,成功地到达了路对面。它回过头来得意地看了咖啡一眼,在绿化带中趴下,头放在爪子上,等着看咖啡怎么过来。 “想看我热闹!”咖啡的斗志一下子被点燃了,“太小看我了,以为我不会过马路吗?”咖啡昂然地向路边走去。 “喵呜喵呜,喵呜……” 几个正在逛街的女孩忽然听见猫叫,低下头,一只可爱的花猫出现在他们脚边,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她们,发出撒娇的声音:“喵呜,喵呜……” “哇,好可爱!” “小猫咪!” “太可爱了,毛茸茸的!” 女孩子们发出了夸张的叫声,争着去抱咖啡。黑冰看着咖啡被人死死抱着,又亲又摸,还被夺来抢去,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冷。咖啡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很享受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从女孩子们怀中挣脱出来,向马路边跑几步,又退回来向女孩子们叫,再跑向马路,再退回来……它重复了几次后,女孩子们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 “小猫咪,你是不是想到对面去啊?” “喵喵喵喵。” “我抱你过去好不好?” “喵喵喵喵。” 一个女孩子抱起咖啡,把它带到了马路对面。 咖啡向女孩子叫了几声表示感谢,一弓腰钻进了绿化带,身后女孩子们还在讨论:“好可爱的猫咪哦,好想带回家养。” “对啊,它好聪明,像能听懂人话一样。” “可惜它有主人了,不能跟我们走。” “你怎么知道?” “没看见它系着蝴蝶结吗?那一定是主人给它戴的。” “也许它过那么危险的马路,就是要去找它的主人呢!” 看着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远了,黑冰用力摇摇头,它真害怕这种“生物”。“她们真好,真像我主人。”咖啡的感叹更是让黑冰张大了嘴。 “这边!”咖啡又改了一次方向,从这片住宅区的四号楼跑向了九号楼,但是不等黑冰跟上它,它又说,“这边!”说着转身冲向了七号楼。 黑冰长叹一声,索性坐下来,甩着尾巴等它确定到底要去哪里。 “这边,这边,这边……”在把这片住宅区的每一座楼都侦察了一遍后,咖啡累得趴在地上喘着气,愤怒地宣布,“那个小偷一定是把这些楼全部偷了一遍!实在是罪大恶极!” 黑冰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么疯狂的小偷,它斜着眼睛看着咖啡,颇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怎么样,跟丢了吧?” “你懂什么..!”咖啡一下子跳起来,“跟踪只是破案的手段之一,真正的侦探都是用推理和分析来抓犯人的。” “哈哈哈哈,你以为自己是侦探吗?”黑冰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哼,我以主人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小偷的!”咖啡气呼呼地大叫。 “哈哈哈哈,那你打算怎么干?”黑冰还是狂笑不止,它觉得这个整天自以为是的同类实在是太有趣了,现在竟然又以为自己是个侦探。 “你等着瞧吧,我会把那个该死的小偷推理出来的。”咖啡信誓旦旦地说。 “首先,他是个男人。”咖啡摇头晃脑地分析。 黑冰问:“为什么?” “女人都是文静、和气、善良、喜欢猫的人,怎么可能做小偷!”咖啡白了它一眼,这只妖怪怎么这么笨! 黑冰翻了翻白眼。 “其次,他一定是个高大,孔武有力的男人。” 黑冰问:“这又是为什么?” “他偷了这么多地方,一定偷了很多东西,不高大有力能搬走吗!”咖啡详尽地解说着,“这么多户人家,就算一家只偷一样东西,他也得是个大力士才行啊。” 黑冰闭上眼,装作睡着了。咖啡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好认,你要仔细观察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 “那你就找吧。”黑冰打个哈欠,在阳光下翻个身,准备真的睡上一觉,咖啡却虎视眈眈地四下打量搜寻着,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视线内的每一个男人,它越看越觉得哪一个男人都像小偷,怎么办?对了,挑块头最大的下手!咖啡下定决心,立刻找到目标,抬爪给了黑冰一下:“快起来!我找到了!” 黑冰一下子跳起来,心中十分惊讶,难道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让它找到了?“在哪?” 咖啡指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那个男子看起来不像善类,横眉竖眼,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咖啡说:“就是他!我家的东西一定在他箱子里。” 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类,不过自己可是妖怪,没有道理畏惧一个人类,黑冰磨磨爪子,准备出击。它想快点把欠咖啡的情还掉,免得以后老被它纠缠。 “吃我猫爪!” 不等黑冰做完准备动作,咖啡已经大喊一声扑了过去,那个男人被突然从草丛中跳出来的猫吓了一跳,慌忙一闪才躲过了这一爪。“再吃我猫爪!”咖啡落地后又疾冲过去,一口咬在了男人小腿上。男人发出一声嚎叫,一伸手把这只可能得了狂犬病的猫抓在了手中,准备摔死它。“猫堂腿!”咖啡后腿一蹬,在男人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轻巧地落到了地上,又摆出了攻击的架式。 “该死的猫!”男人气急败坏,把手中的箱子一扔,空手来捉咖啡。 “人类,我要和你公平决斗!”黑冰跳出来拦在人类和咖啡之间,庄重地提出了决斗的要求——这是野猫之间战斗的规矩(黑冰:谁说是野猫的规矩!这是妖怪的规矩!)。 “猫、猫会说话……”男人以为自己被有狂犬病的猫咬了后,病症已经发作了,难道自己马上就要变狂犬病人了吗?他心里惴惴不安。 “谁是猫!我是一只堂堂的妖怪!”黑冰庄严地回答。这是它第一次以妖怪的身份向人类挑战,一定要维护最佳形象,让人类牢牢记住自己。 “妖怪?”男人用力摇摇头,想让自己从幻觉挣扎出来,但无论他怎么折腾,那只黑色的大猫还是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两眼恶狠狠地盯在他脸上,阴森森地说道:“来吧,决一胜负,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把偷来的东西还给我们。” “妖怪啊……”男人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跑。 黑冰冲过去,高高跃起,对准对方的后脑就是一爪。男子被吓住了,脚下一绊坐在了地上。 “小偷,把主人的东西还给我!”咖啡大叫着,竟然举起那个皮箱向男人扔过去,“咚”的一声砸在那个男人头上,将那个男人砸昏了过去。 黑冰把箱子弄开,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难怪咖啡可以把它举起来。它忍不住向正在嗅那个男人的咖啡问:“你说的东西在哪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糟了。”咖啡怪叫一声,把黑冰吓一跳,它指着男人说,“这个人气味不对,不是那个小偷。” 黑冰一头摔进了那口箱子里。 “这里有个人昏倒了!” “快打110!”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昏倒的男人被发现了,人们吵嚷起来,而凶手却躲进了花坛中争吵着。 “你说得那么肯定,结果却弄成这样!你怎么不早确定一下他的气味?!” “我是依照推理找到他的,又不是靠气味!” “现在怎么办?伤害了无辜,万一师父知道了,肯定会处罚我的。”黑冰很慌张。 “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打伤邻家的狗十次,主人也从来不骂我。你快点把那个师父换掉,找上一个像我主人那样的主人吧。”咖啡对于自己的恶劣行径根本不以为然,依旧不死心地说,“我的推理很严密的啊,哪里弄错了呢?我再从头推一次好了。” “首先,小偷一定是个男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其次……” 黑冰气得闭上眼不去理它,要不是这只花猫救过自己的命,师父又叮嘱过自己要感恩图报,它一定立刻扑上去咬咖啡一顿。 “其次……其次……对,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小偷偷了东西怎么可能拿在手里走来走去呢,他一定是有运送赃物的工具啊!开车的人!小偷一定是开车的人!黑冰,我们去找有没有可疑的车!” 黑冰垂头丧气地跟着它,干脆自暴自弃地任它支使了。 “豪华轿车?不可能,开这么好的车的人不会去偷东西的。” “自行车?不可能,这也太小了,我偷东西都不会用它。” “小货车?对!一定是这个!黑冰,快,他要开到别处作案了!”说完,咖啡就向那辆车冲去。 “唉,又有无辜的人要倒霉了……”黑冰叹息着,拖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了过去。 咖啡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正在抬一大箱东西往车上搬,又谨慎地先吸吸鼻子,就是藏书网这个味道,自己家里出现的陌生人就是他们中的一个。“站住!小偷!”咖啡抱着百分百的把握冲了上去。 “走开,小猫,小心踩到你!”正在搬东西的人用脚踢踢咖啡。 咖啡大叫一声:“猫爪!”跳起来一爪抓向那个人的脸,那人吓得向后一闪,虽然躲过了咖啡的一击,手中的家电却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上,使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怎么突然松手!弄坏了你赔啊!”他的同伴叫起来。 “那只猫抓我!”受害者捂着自己很可能已经骨折了的脚趾呻吟着。 “一只小猫就让你……” 那人的大话还没说完,咖啡已经张口向他咬去,大喊一声:“猫牙!” “哇呀!”这个男人用力一挥手才把咖啡打开,心有余悸地说,“疯猫?” “再吃我一记猫爪!”咖啡轻巧地落在地上,马上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又扑向那个还要拒捕的小偷。 黑冰走过来,看看正在和两个人类英勇搏斗的咖啡,又看看那辆小货车,皱起了眉头。它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黑冰——”咖啡的一声惨叫像被掐住脖子一样突然断掉。黑冰猛地一回头,发现它就是被掐住了脖子。那个男人虽然手上、脸上被抓得血痕累累,却还是把咖啡抓在了手中,正掐着它的头准备把它往地上摔。救猫要紧,黑冰顾不上许多了,大喊一声:“住手!”扑向了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突然扑来的又一只猫吓住了那两个人,不如说是它口中的人类语言吓坏了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再摸摸对方的头,确定有没有发烧,黑冰趁机咬了那个人的手,把咖啡救了出来。 “我绝不放过你们!”咖啡怒火冲天,准备再次出击。 “天啊!这是怎么了!”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出现在现场,“我的空调!我的空调怎么摔了!叫你们抬去修,怎么给我弄成这样!” “对不起,可是刚才有两只猫……”一个男人试图向这位气势汹汹的女士解释。 “我不管为什么,你们得给我赔偿,我要投诉你们!”检查过后,女人的声音更响了。 “可是,那只猫还会说话……” “猫会说话?这里哪有猫?猫怎么可能会说话!我要投诉你们!” 黑冰早拽着咖啡躲进了草丛,它看着那辆小货车上喷的油漆字,一个一个地念:“XX空调为您服务。”别小看黑冰,它可是跟师父学过全本三字经的。 “什么意思?”咖啡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 “就是说,那是一家空调公司的维修车。”黑冰沮丧极了。 “原来他们一边修空调一边偷东西,可恶!” “……是你又弄错了吧……” “怎么会错!他的气味明明留在我家里。” “你家最近有没有修理过空调?” “啊……这么说来……”咖啡努力回忆,“昨天空调是坏了,然后……” 黑冰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耷拉着尾巴向远处走去,口中喃喃地说着:“再见了咖啡,你当我忘恩负义好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千万别来找我了,别了……” “黑冰,你不能走,我主人的东西怎么办?黑冰……哇……没义气,忘恩负义…….哇呜呜……”咖啡放声大哭。黑冰不但没有回头,反而逃命一般飞快地走进了热闹的人流。 “没有找到……主人的东西没了……我不能回家了……”咖啡含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家门,这个时间主人应该已经回来了,平时她应该早忙着给自己做饭、洗澡,抱着自己亲吻了,可是现在…… “主人,咖啡对不起你,咖啡没脸见你了,咖啡要去过野猫的生活了,呜呜呜,也许明天咖啡就变成可怕的妖怪了……呜呜,只争来早与来迟……我不愿意……”咖啡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不敢进门去。 “咖啡!你怎么在这里!”主人的一声大喝传来。 咖啡一闭眼,主人生气了,要惩罚自己,主人你打我吧,呜呜呜…… “咖啡,你怎么在门外边?你怎么出来的?”年轻女子把手中的大提袋一扔,扑了过来抱咖啡进怀里,“天啊,难道我早上把你关在外面了!天啊,可怜的咖啡,你看看,身上弄得这么脏,都怪我不好,可怜的咖啡,可怜的宝贝!”女子抱着咖啡,一边翻来覆去地亲着,一边小心地抱进屋里。 主人还没有发现她的东西少了,马上就要发现了,马上……咖啡闭上眼,等着暴风雨来临。 “咖啡,给你看好东西,咳咳咳……”女人好像献宝一般,从大袋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画框,画框里面镶了一副手工绣的国画,那是时下很流行的一种叫十字绣的工艺品,上面绣的是一只和咖啡很像的猫,“好看吧?我绣了半个月,今天拿去装上了框子,可以把它挂在客厅里——这可是我的宝贝咖啡呢,咖啡,你喜欢吗?” 咖啡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 “我要让所有人一进门就看见我的宝贝咖啡……”女子边说边开始找钉子、锤子,准备把画框挂上去。 “主人……原来是你……”咖啡再也忍不住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