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te.pic/plate_359520_1.jpg" />
人肉巴士
01
市立医院心脏外科501病房。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窗边靠左的病床上,一个中年男子抿了抿青紫色的嘴唇,表情凝重的脸始终朝向窗外,由于愈发严重的心力衰竭,他不得不始终半坐着,以减轻呼吸的痛苦;靠右的病床上,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在熟睡中,坐在病床边的老太太怀里,刚才咧着嘴笑得很开心的3岁左右的小男孩面色突然凝固了。
孕妇走到窗边,把保温桶放在窗台上,转身看着那个小男孩,挤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老太太急忙地对着小男孩说:“浩浩,快叫阿姨。浩浩,快叫阿姨!”
小男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孕妇,一声都没有吭。
孕妇微微地探下身子,摸了一把小男孩的脸,轻声地说:“小朋友,看看阿姨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小男孩的手突然拢到自己眼前,摸了一把什么,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老太太送给孕妇一个尴尬的笑,又对小男孩说:“浩浩,快告诉阿姨,阿姨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叫浩浩的小男孩眼神异常慌乱,犹豫了好几秒钟,他突然叫了一声:“哥哥……”
“什么?”孕妇一愣。
“不对,不对,”老太太慈祥地笑了一下,“应该是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不是哥哥。”
“是哥哥,”浩浩往老太太的怀里躲了一下,很胆怯地说,“阿姨的身上有一个哥哥……”
“什么……”孕妇呆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说,胡说,浩浩不许胡说!”老太太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小男孩,赶紧转向那个孕妇,“对不起啊,小孩子就知道胡说,对不起。”
“呜呜……”浩浩委屈地边哭边喊,“阿姨身上是个哥哥,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胡说,胡说!”老太太赶紧捂住小男孩的嘴。
孕妇一下坐在中年男子的床边,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她仿佛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瘙痒,赶忙把手伸到后背使劲地挠了几下。
“走开!呜呜呜……走……开!”浩浩疯了似的,在老太太的怀里来回扭动着,好像要挖个洞钻进老太太的身体。
老太太跟孕妇被浩浩一瞬间的表现吓得呆住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
一声门响,一个男医生疾步走了进来,“这是心脏外科的病房,要保持安静,不知道吗?”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走到孕妇的身边,双手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抓取动作,接着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抓出一块糖,然后冲浩浩做了一个很应付的鬼脸,“嘿,小朋友,别哭了。”
浩浩完全傻了一样,眼泪依然挂在两个腮上,却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哭泣,他两个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盯住这个医生,一直看着他慢慢地走出病房,身体才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浩浩不哭,浩浩不哭。”老太太赶紧安慰道。
这时,浩浩突然喃喃地嘟哝道:“哥哥走了……”
听说,3岁以下小孩子的眼睛能看到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你相信吗?
02
我叫林安,是市立医院心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今天早上给501病房的小男孩检查过身体之后,我感到后背很痒。
那个男孩叫浩一,今年6岁,患的是法洛四联症,通俗地说,就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畸形,因为严重的凝血障碍,没法进行手术,只有先靠药物纠正凝血障碍,再进行手术。
我还记得今天早上进入501病房的时候,光线并不是很好,浩一还在熟睡之中,他青紫色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沉。
浩一的妈妈帮他解开病号服的扣子,轻轻把他叫醒。我把听诊器戴到耳朵上,慢慢地俯下身子,当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已经明显发绀
的身体时,我突然觉得后背有一种被人狠狠抓挠的痒痛感。
我匆忙地用手捂了捂冰冷的听诊器,然后把已经温乎的听诊器放在他的心脏周围,但每接触一下,他的身体依然要止不住地颤抖,我的后背同时掠过一次痒痛。
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在马虎地查过所有病房之后,我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值班护士告诉我,昨天皮肤科的崔医生来找过我,没找到,又去了几间病房。我点头应和着,心里暗暗地纠结,后背上的那种痒痛感好像已经不存在了,又似乎一直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灯板上挂着的几张X光片中最左边的那一张,那是浩一的心脏“前后位心影”的X光片,上面一块“靴状”的阴影让我着迷。
手机突然响起,我随意看了一眼号码,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遍了,还是接了吧——
“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上来就质问,她是我的未婚妻。
“刚才一直在忙。”我搪塞着。
“这个周末陪陪我好不好?”她带着哭腔哀求着。
“周四有一个手术——”
我刚开口,就被她打断:“我没说周四,我说的是周末!”
“手术后可能很累了。”
“你是不是依然不肯原谅我?”她终于哭出了声,“是不是?”
“不是。”我在撒谎。
“我想去医院——”
“不,别来。”这次是我主动打断她的话。
“我要去看病,不是看你。”她努力忍着哭声。
“哦。”我很吝啬地应答了一声。
“你就不想问问我得了什么病?”她的声音变成了冷漠。
“是什么……病?”我很勉强地挤出来几个字。
“我的背后长了几个红点,不知道是什么。”
“什么……”听到这里,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将头深深垂下,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动起来。
03
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
你感到自己的面色越来越灰暗,精神越来越差,后背好像背负着什么沉重的压力,并且已经被压得无法呼吸;你迫切地希望去深山里,去大海边,去草原,总之,迫切地希望逃离周围一切压抑的环境,赶紧到一个空旷的场所,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你不能,你无法迈动步伐,无法选择离开,而更可怕的是,你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要振作,要发奋,要摆脱现在的状态,但每次照镜子时,你却只能看见一副更加颓废的皮囊。
因为某种东西一直纠缠着,不让你摆脱,不让你离开,你的后背上,一直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于是,你只能停留在原地,在无法喘息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黑夜在不知不觉间降临,我躲在洗手间里,一遍又一遍用热水冲刷自己的身体。
垃圾桶里,一张登着我大笑的照片的报纸被揉搓个稀烂;电视里,关于我的采访又在重播;网络上,有人在不断打探,找我做一个手术需要给多少红包……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名医,你们看着我的笑,会不会觉得我很快乐?你们看着我的脸,会不会觉得我很神圣?你们看着我的房子、汽车、存折里的存款、堂堂主任医师的名号,会不会觉得我已经十全十美?你们懂个屁!
镜子里,背后的几个红点,好像被放大镜放大了一般,那么鲜红那么刺眼,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崔医生告诉我,这什么都不是,随便什么人身上都有可能出现几个。
我不相信。
你们不要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我很确定,以前我身上没有,它们是突然长出来的!
我本来有十足的证据,可以给你们看一张照片,一张我前妻的照片,她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后背上有那么几个红点,就跟我身上的一样。
可惜那张照片没了,被我现在的未婚妻烧掉了,这个下贱的女人多管闲事,烧掉了我前妻所有的一切。这就是报应,现在她后背上也有了红点,她以前可是个模特,呵呵,整天穿着各种裸背装到处招摇,那曾是多么洁白无瑕的脊背啊,现在竟被我传染了。
这红点到底是什么该死的东西,居然在我身边每个人的身上蔓延!
我一次一次地照着镜子,从各个角度试图自拍,看这些红点是不是长大了,是不是变了颜色,不过奇怪的是,它们为什么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每次碰到浩一,它们就会痒痛?
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还好,这次只是崔医生。
“喂,听说你昨天去我的办公室了,找我有事?”我问他。
“没什么事,只是打算给你送化验单,跟一点外用膏药。”他的声音很平静。
“那你怎么还去我主管的病房了?”我纳闷地问。
“有个孩子乱叫,我去制止一下,没别的。”崔医生冷静得像一把手术刀。
“哦,那就好。”我舒了一口气。
“嗯……如果你有问题,”崔医生突然说了一句很深奥的话,“最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你说什么?”
“你的名声,你的职位,你的前途,你的努力……”崔医生继续说:“你现在不应该冒险做什么。”
“我后背上的红点出什么问题了?”我惊慌地问。
“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这个别担心,”我苦笑着点点头,“给浩一开的药很稳妥,不会出事,我每天都去给浩一查房,等到下个周一冯主任出差回来,就没事了……”
“不仅仅是浩一,你还要留意501室的那个中年男子。”崔医生在“中年男子”四个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一个好不容易中年得子的老头,却发现自己突然得了HF(心力衰竭),很可能孩子还没出生自己就先死了,呵呵,倒霉蛋。”我唠叨了几句,“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萎靡不振吧,放心,我会让他多活几天的……”
“他很可能寻死。”
“他——很——可——能——寻——死?”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崔医生,你究竟是谁?
04
第二天清晨,我醒得很早,去501病房的时候,浩一依然在睡觉。
我皱着眉头着重听了他的心音,数了三次他的心跳,每次都数够60秒,有些轻微的心动过速;在听诊器接触他皮肤的时候,我很小心地拿捏着,没让自己的手指与他的皮肤有过一下接触,可是,我的后背依然很紧张,那些红点像驱不散的妖魂,每当看到浩一的时候,就在我眼前盘旋。
浩一的妈妈显然又是一夜没睡,焦虑的表情从她的双眼一直满布到整个面孔,让原本俊俏的脸蛋衰败不堪;这个孩子只有6岁,每个妈妈或许都会如此。
“大夫,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浩一的妈妈每天都要问这个问题。
“很难说,目前纠正凝血障碍的效果不明显,还得继续吃药,明天再抽血查一下凝血。”我皱了皱眉头,假惺惺地关心着,“孩子吃药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浩一很听话很乖。”那女人欣慰地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我心里暗暗地安慰着自己,“这样才不会出错,这样的剂量很稳妥,很稳妥,死不了人;心动过速只是暂时的症状,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等到下个周一就没事了,下个周一就没事了……”
检查完浩一,我又回过头来。
窗左边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他插着氧气管子,正在输液,心脏监护仪器也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把你的衣服解开,我来听听你的心脏。”我冲他说。
他面无表情地将胸前的纽扣一个一个地解开,露出已经有些干瘪的胸膛;我看到他眼睛浑浊得好像一碗凉水冲的麦片粥。
“我还能活几天?”当听诊器接触到他心脏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从那许久不说话的干涸的喉咙里传了出来,这是我三天来第一次听见他的话语。
“化验结果都出来了,周四给你手术——”
“我还能活几天?”他青紫色的嘴唇嚅动着,粗鲁地打断我的话。
“周四手术,要看手术之后的结果。”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冷冰冰地回应道,只是崔医生的那句话让我心慌,我不得不仔细查验一次他的身体。“好了,侧一下身子,露出后背,把衣服掀起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照做,也不问这是为什么。
我看着他把衣服慢慢地掀起来,枯瘦的脊背一点一点露出来,直到整个脊梁暴露在我的眼前——
他的后背上,几个鲜血颜色的红点像刺眼的玻璃碴儿一般扎入我的瞳孔!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什么?
05
“崔医生!我找崔医生!”
“对不起,他今天休假。”
“我是林安,你告诉他,让他一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崔医生,你在哪儿?快回来告诉我,我们到底怎么了?
06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无影灯白炽的光线铺满整张手术台,墨绿色的台布上,一个6岁男孩上身赤裸地躺着。
我缓缓地走进手术室,背后的门轻微的“咯噔”一声,紧紧地关闭起。
肃静从心底里油然而生,我们被一片死寂紧紧地包裹住。
没有麻醉师,没有别的医生,没有忙碌的护士,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
没有心脏仪器,没有氧气罐,没有流淌的血浆和葡萄糖液,没有种类繁多的手术器械……
什么都没有。
嘿!孩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是不是浩一?他是不是全身赤裸?甚至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其实都不重要。
不是吗?
我凝视着这个孩子胸腔上面的皮肤,那里细腻、光滑,没有一丝褶皱,没有一丝苍老;我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里的每一寸皮肤,感受着那轻微的迷人的心跳,一下一下,充满朝气的力量。
他还活着,并且仍将活着。
就是这样。
我稳稳地站在这个孩子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把锋利而冷酷的手术刀,哦,不对,在这里,对我亲爱的孩子,应该用“冷静”这个通常在各种报纸媒体上形容我的词汇。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我的手没有颤抖,心也没有杂乱;锋利的手术刀沉稳地埋没进这个孩子的皮肤里,你听,那“咝咝”的皮肤开裂的声音,是多么的美妙!
我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皮肤在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划过之后整齐地开裂,你看那里面,一个桃子似的心脏在纵膈胸腔里面被枝节繁多的肌肉、血管包裹着,暗红的血浆涌动着,在静脉血管中源源不断地冲向那颗诱人的“桃子”,又随着一下一下强有力地泵射,从大动脉中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我像个伟大的雕塑师一般,看着眼前这个没有成型的作品,幻想中,手指间的手术刀精细而巧妙地跳动着、舞蹈着,将这个孩子的心脏剥离、修整、复原,变成它应该变成的模样。
嗯,不要害怕!就是这样。
我对自己说。
于是,空气开始凝固,我倾听着自己的心跳与这个孩子的心跳杂糅在一起,好像大提琴与小提琴的二重奏;我的手术刀慢慢地落下,落在这个孩子心脏旁边的一条血管上,可就在这时,那个孩子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个红色血点,我吃惊地愣在那里,孩子脸上的血点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好像烟花一样绽放。
你看,那颗裸露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点随着那跳动飞溅出那孩子的心室,喷射到那孩子洁白的脸上,光滑的皮肤上,喷射到墨绿色的台布上、白炽的无影灯上,喷射到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我的瞳孔里!
我颤抖的手指再也拿不住沉重的手术刀,在它清脆地坠落到地上的一瞬间,那孩子的整个心室好像一眼喷泉一般一涌而出,我看到暗红的血浆像.99lib?火山熔岩一样流出他的身体,流满整个手术台,一片一片地滴落到我的脚上,开始淹没我的身体。
正在这时,那孩子突然抬起头,一双红色的瞳孔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庞,他的面目是那样的清晰,因为,这三年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这张面目都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里,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将他忘却,甚至已经开始将他忘却,但自从浩一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再也无法面对深藏在心底里的“他”。
那孩子的嘴唇抖动着,牙齿缝隙里不停地涌出暗红色的鲜血,他努力地张着嘴,说出了那句我从未听到过却一直在头脑里不停盘旋的话,因为这句话,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说:“救救我,爸爸!”
07
“林大夫!林大夫——”
当一个杀猪般的嘶喊声把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表,是下午3点,今天……是星期几来着?
“林大夫!”一个嚎叫着的女人身体砰地把办公室的门撞开,踉踉跄跄地朝我冲来,在我面前两三米的距离,突然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坐着没有动,那个孩子的影像依然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得好像一张X光片;我的神经紧紧盯着他的嘴,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救救我,爸爸!”
一双柔弱的手抓住我的双臂,用力而疯狂地撕扯!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全身的神经细胞好像充电一般,突然全都膨胀、爆裂,它们接力似的将一种感觉一浪又一浪地传递到我的大脑神经中枢里,大脑神经再将那种感觉瞬间发送到我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上,我的心立刻感到有一双手仿佛直接插进我的胸腔,撕扯烂了我的心。
哦,是痛!
这种感觉,这种隐藏在心底很久很久、我曾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功能,原来叫痛!
“林大夫!林大夫!”浩浩的妈妈跪在我的身边,疯狂地摇着我的身体,她的裤子已经磕破了,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膝盖。
“怎么了?怎么了?慢慢说……”我终于把自己拖回到完全的现实。
“快救救我的孩子!”那个女人的嘴夸张地张合着,把这些字眼一个一个直接跃过耳膜,塞进我的脑浆中。
我急忙站起身,冲向抢救室。
手术台上,浩一正被实习医师引导着,采取臀部高抬的膝胸位,痛苦地跪趴着,戴着氧气鼻导管,紧闭着双眼,两只紫色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仿佛正抓着什么东西;一个护士已经将他的上衣全部脱掉,我看见那胸口干净、细腻的皮肤,就像梦中的一样。就在那一刹那,那种痒痛感再次毫无征兆地袭击了我的后背,我禁不住挠了两把。
“突发呼吸急促,青紫加重,并伴有抽搐、意识丧失,是急性缺氧发作,给予氧气吸入4L/min、普萘洛尔2mg静脉推注,现在开始趋于稳定。”当班的医生对我说。
“怎么回事?”我一边翻看着急救处理病例,一边观察着,看到没有出现再度恶化的症状,就走出抢救室,质问浩一的妈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人双眼满含着绝望的恐惧,不停地摇着头,“我刚从单位偷偷跑来,就看见他的外婆趴在床上睡着了,浩一的脸特别紫,眼睛紧紧地闭着……林大夫,你救救我儿子啊……”
“爸爸,救救我!爸爸,救救我!”在那个女人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同时,我的脑海中立刻涌现出的,却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不!不!”我赶紧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
这时化验科的人送来了报告,报告显示:凝血功能正常。
“凝血功能正常?怎么会这样!”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来到护士站,要过病历夹,半信半疑地翻开,脑海里最恐怖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医嘱单上赫然写着:“氨甲苯酸0.25g,Tid(一天三次)。”
“什么?我明明开的是Bid(一天两次),谁给变成Tid(一天三次)的
?”我愤怒而绝望地盯着主班护士,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谁私自改了我写的治疗单?”
主班护士无辜地摇头,“我不知道啊,不可能抄错啊,每次抄完医嘱我们都各核对三遍。”
“501的浩一吗?最后的医嘱是冯主任开的。”护士长闻讯赶来,解释道,“上周冯主任查房时看过治疗单,觉得氨甲苯酸用药的剂量不对,当时你正在手术,这事你带的实习研究生在场,他没跟你说吗?”
“这么多天,原来你们一直都吃错了我精心设计的药方。”我绝望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种强烈的念头像只蝴蝶一样破茧而出,可惜,是一只剧毒的蝴蝶。
“等到下周一冯主任出差回来就没事了,可是这下,我们都完了……”
也就在这个时刻,随着一声不是很清晰的闷响,一个尖锐的女声在窗外的楼下炸响了:“有人跳楼了!”
08
当我冲到楼下的时候,501病房的那个中年男子正趴在一片血泊之中,脑浆迸裂;他的胳膊上还有没撕扯掉的针头与胶布,病号服完全掀起,在太阳的照耀下,后背上,在血浆跟脑浆的混合物之间,我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一两个鲜红的红点,它们好像单单为我而存在,只有我才能看见。
刚才浩一发病时,所有的护士大夫都在忙碌,戴氧气罩,插管子,抽血,注射……然后所有人一股脑地离开,钻进抢救室,只把中年男人一个人扔在那里。
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在他站上窗台的时候,我听见他大喊‘这就是我的下场,这就是我的下场……’”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
我一步一步地离开,呆呆地站在远处,掏出手机,拨了很多次号码,才拨通一个电话;一切都仿佛静止一般,在我脑海中,什么影像都没有。
可崔医生的手机依然无人接听,他究竟去哪儿了?
“嗡……嗡……”我的手机又突然开始震动,是未婚妻打来的。
“喂?喂?”在接听的一瞬间,她焦急的声音已经传来。
“嗯?”我轻微地应答了一声。
“我
藏书网约了明天去找崔医生检查,检查我后背上的红点,你有时间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我要手术……”我说着,突然一顿,眼睛望向远处的那个地方,中年男子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呵,或许已经不用了。”
“那你有时间吗?”
“你背上的红点痒吗?”我没有理会她的话。
“不。”
“痛吗?”
“不。”
“哦。”我点点头,下意识地伸手挠了几下自己的后背。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
“嘟……嘟……”
我冷酷地挂断了她的电话,因为浩一的妈妈已经远远地看见了我,满脸红光地朝我跑来,她磕破的裤子与血红的膝盖都阻止不了这个女人一瘸一拐地跑动,我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林大夫,林大夫,听说浩一可以动手术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浩一的妈妈,这个婆娘兴奋得像个婊子一样。
“好吧。”我在心里对她说,“这下我们都完了……”
09
《神医光环阴影笼罩,中年男子神秘跳楼引蹊跷猜测》
本报记者讯
昨日下午3点许,一名即将进行手术的中年男子从市立医院5楼的观察病房里跳下,当场死亡,据现场目击者称,此男子在跳楼前高喊口号,让人十分费解。我们从警方了解到的情况,经过现场勘察,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该男子系自杀身亡,自杀原因尚未可知;死者怀孕7个月的妻子现因悲痛过度,已被送入医院紧急观察病房,实施24小时监护。
据悉,负责此名男子手术的,正是我市著名心脏外科手术专家林安,截至发稿时,林安医生的手机尚在秘书台状态,我们无法与之取得联系;医院方面已经承诺,将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追究此事,一经查实,立即向媒体公开事实真相。
我们也将进一步追踪报道。
10
星期四上午7点,距离浩一手术还有3小时。
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看着雾气袅绕。
每次手术前,我都喜欢洗一个热水澡,只是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体面的死亡要有一个仪式,我希望自己的死亡不需要什么排场,但要无比庄重。
我用毛巾擦了擦被雾气笼罩的镜子,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身体,胳膊和肋骨的两侧有几道新鲜的抓痕,都是那个叫浩一的男孩的妈妈送给我的;或许已经没人能看得出,那些新鲜的抓痕下面还有一些陈旧的伤痕,它们来自另一个女人,一个下手更狠更疯狂的女人,那是我的前妻。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感受到那样的伤痛,甚至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身体,我都会痛得不由自己,所以我一直都洗热水澡,不论冬夏,把浴室里弄得热气腾腾,那样,我就看不见怯懦的自我。
可是今天,我不再逃避。
仔细地擦干净身体,梳理好头发,一切都已收拾停当,只是时间尚早。
我孤独地坐在办公室里,眼睛里,只剩下浩一的那张X光片,你看上面的那一小块阴影,多么漂亮地镶嵌在心脏上,它等待着我,召唤着我,其实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奖章。
我又做了最后一次查房。501病房里依然一派欢乐的气氛,尽管这一切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场是哀乐的序曲。
浩一正半靠在病床上,脸色微微有些发紫;他的对面,那张床已经空了出来,只剩下床头一份过期的报纸还没来得及收拾,提醒着别人这里曾有人躺过,报纸上一个标题很醒目:“妙手神医林安再创奇迹……”
我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浩一,他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正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刀子剖开他的肉。
“林大夫,今天就全靠你了。”浩一的爸爸这样对我说。
“林大夫,真费心了,今天手术还要来查房。”浩一的妈妈这样对我说。
“林大夫,您也来了,我以为刚才那个大夫查过房您就不用来了呢。”浩一的外婆这样对我说。
“谁来过了?”我好奇地问。
“他说他姓崔。”
回到办公室,我拨通了崔医生的电话:“听说,你今天早晨来我们的病房了?”
“是的。”他反问道:“你要给浩一动手术了?”
“是的。”我也回答道。
“等不到下周一了?”他略微迟疑。
“冯主任把事情搅和了。”我说,“恐怕是天意。”
“嗯。”他应和着。
“崔医生,你为什么来我们的病房?”我禁不住发问,“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你。”崔医生声音冰冷地回答道,“如果可以,我想要你做我的门徒!”
11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无影灯白炽的光线铺满整张手术台。
墨绿色的台布上,浩一身体的大部分都被遮挡住,只露出赤裸的胸膛。
我缓缓走进手术室,背后的门轻微的“咯噔”一声,紧紧地关闭起。
麻醉师的工作已经完成,那个老迈的家伙一如往常地动作缓慢。
我站在浩一的身边,看着那干净、细嫩的皮肤正在轻轻地跳动,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你们或许从来没有听我提起过我的儿子,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敢面对自己。
器械护士递过来一把手术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全是那张X光片,那个阴影,全是那句话——“爸爸,救救我!”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心中突然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悲壮。然后下手,手术刀在那稚嫩的皮肤上深深地切下,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迟疑,一切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场景在顺利进行,而当浩一的心脏完全裸露在我面前的时候,旁边的助手突然疑惑道:“林医生,为什么X光片中阴影的位置不对啊?”
是啊,为什么位置不对?
因为那从来都不是浩一的X光片,那是我亲生儿子的。
12
你们知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儿子。
在儿子只有3岁的时候,我因为一个模特而与前妻离婚。我绝对不是为了追求一段爱情而放弃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我始终深深爱着前妻,选择离婚,只是出于对家庭与婚姻压力的逃避,那个模特仅仅是一个借口。
在儿子6岁的那年,突然被查出得了法洛四联症,前妻背着他来到我的医院,恳求我治好他。可是我拒绝了。
自从看着儿子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起,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他躺在手术台上的场景,我无法想象自己拿着一把手术刀,亲手剖开儿子的胸膛,看着儿子的鲜血涌出,心跳加速,濒临死亡,我的每一刀都将是最后一刀,如果一次做错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就将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不能,无论如何,我做不到。
于是,给儿子动手术的,是我的导师,我们医院的冯主任,经验丰富,老眼昏花。
当儿子被推进手术室的一刹那,我坐在走廊上,手里捏着儿子的那张X光片,脑子却不停地幻想着,该在哪里开胸,如果看到什么意外又该怎么样,其实我想的,不过是一堆狗屎。
5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门缓缓地打开,里面的手术台上已经蒙了白布。——冯主任切开了我儿子的胸,才发现是误诊,并不是法洛四联症,而是极易和法四混淆的肺动脉瓣狭窄,而那样的状况,只有我才有把握处理。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只记得前妻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身边,使劲揪着我的裤子,求我救救儿子。她不停地把头磕在地板上,磕得咚咚直响,磕得鲜血直流,旁边的小护士不得不揪住她,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
当那个“死”字如
99lib?晴空霹雳一般炸裂的时候,前妻突然站起身,她打我,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身体,殴打着我的肋骨,抓破了我的衣服,抓烂了她的指甲,我看着她瞪着充血的眼睛,张开大嘴不住地干号,却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忘记了那天究竟是如何收场的,也忘记了从那天起到现在的三年时间里,我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只记得这三年里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丧子之父,变成了一个妙手回春的名医,没有人还记得我曾经也有一个儿子,并且他就死在我一直工作的那张手术台上。
所以,浩一啊浩一,你为什么要出现?自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同样的年龄,少见的法洛四联症,你的脸就已经幻化成另外一个孩子,一个很乖很乖、天天叫我爸爸的好儿子。
浩一啊浩一,这三年来,我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别无渴求,我只是用一场场手术麻痹心中的伤痛,你知不知道,胆怯的我想尽各种推脱的办法,再也没有给一个孩子开过刀。你为什么不能等到下周一,等到那个该死的冯主任出差回来?
自从看见你的那天起,我回到家里,疯狂地找出前妻与儿子所有的一切,一夜一夜地看着,一夜一夜地回忆,直到未婚妻这个贱货她以为我要疯了,她以为她可以治疗我,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没了。
幸好,幸好我还有一张X光片。我端详着它,没日没夜地端详着它,脑海中突然诞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浩一就是我的儿子,我要打开他的胸膛。浩一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要把那个阴影找出来,把那个阴影消灭掉。
浩一的X光片去哪儿了?
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在儿子死后的第二天,前妻跳楼自杀了,在她的尸体上,后背的那些红点格外的瘆人。
13
周四下午2点30分,浩一死亡30分钟后。
我站在楼顶的天台上,4个小时的手术刚刚结束,这里阳光明媚,无云无风,是个跳楼的好天气。
楼下的哭声很惨烈,不过远远比不上三年前的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记得当助手缝上浩一的胸口时,这个孩子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不过没关系,在走上手术台之前,我就已经死了,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打开浩一的胸腔,对我来说只是个仪式;所以现在,我心无杂念地死去,可以安慰自己说:那里面没有阴影,那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已经永远地死了。
最终,我也没有战胜自己的阴影,我甚至懦弱得连挑战它的勇气都没有,自从浩一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只有逃避与退让——我故意减少用药剂量,从一天三次变成一天两次,让浩一的凝血障碍不会很快纠正,本以为这样就能拖到下周一,等那个该死的冯主任回来,把浩一扔给他,我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惜,现在一切都完了。
“你想跳下去吗?”当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我正在一步一步地挪向天台的边缘。
那是崔医生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
“这种死法恐怕很不光彩,明天的报纸上,说不定会出现无比光鲜的题目,比如:《林安畏罪自杀》……”崔医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冷冷地回应他。
“我想告诉你,你背后的那些红点究竟是什么。”崔医生的声音同样冰冷,“你要选择死,还是没有疑惑的死比较好。”
“你说吧。”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不需要说,你自己看吧,把你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闭上眼睛,你将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我闭上眼睛。
一个人从远处向我慢慢走来。
他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他的身上,十几条黑色枯瘦的手臂正纠缠在一起,有的搂住他的腰,有的薅住他的头发,有的抓着他的胳膊,有的将他的肉皮都揪了起来,可你看他的苍白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汗水与咬牙用力时肌肉的抖动。
这个人缓缓地走到我身边,我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他是谁。
我看到这个人的后背上拱出几根长长的黑色肉脊,每根都有几十厘米长,像女人的胳膊一般粗;那些肉脊肆意地伸展着,每条上面都有一两只黑色的手臂紧紧抓住,而手臂的主人好像一个个没有骨头的软骨病人,它们全身黑色,瘦骨嶙峋,面部器官完全地扭曲到一起,他们一只手使劲抓住肉脊,另一只手死死揪住这个人身上的随便一个什么地方,整个身体就这样挂着,拖到地上,飘在空中,像腐烂的沼泽地爬出来的僵尸。
你看那一张张黑色的脸,他们张大着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声音,它们纠结着面孔,似乎无比疼痛,而它们的身体,黑色越来越浓,肉皮越来越干瘪,它们好像正在挥发,挥发成一具具空有表情的干尸。
而那个背负着它们不断前进的人,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朝前走着,任由身上那些手拉扯着,这些可怕的景象,究竟谁是活的,谁是死的?
“不!”我大喊着松开手,“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人肉巴士!”崔医生看着我的眼睛,缓慢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每个幽怨的、痛苦的、冤孽的人背后都会长出肉脊,只是凡人的眼睛都看不见,每个长出肉脊的人,都会被痛苦的灵魂抓住……”
“也就是说,我们后背上的红点,其实就是那些黑色的肉脊。”我简直无法相信他的话。
“是的,只有在灵界,它们才会显出本来的面目。”崔医生坦诚地说着,突然将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我的眼前仿佛被一团迷雾遮住,这个世界的颜色顿时变得暗淡无光,崔医生的身体上,几只黑色干枯的手臂正使劲地抓着,他的肩膀旁,一个痛苦狰狞的脑袋耷拉着,咆哮着,不住地冲撞着崔医生的胳膊;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看到自己的身上,竟然也有一只黑色的胳膊缠绕,看着那只枯瘦如柴的黑手不停扭抓着我的身体,我的后背顿时感到一阵阵的痒痛!
“你不是一直都被这样的情绪困扰吗?你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时常感到痛苦、压抑,自己为什么每次去野外郊游都会感到身心愉悦,可为什么越来越无法走出家门,你想明白自己背上的红点究竟是什么,其实,你已经变成了人肉巴士!”崔医生说着,松开了他的手。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我疑惑地看着他,看着眼前那些难以置信的景象消失,可背上的痒痛感却一直持续着。
“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不!不!”我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哽咽着打断他,“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我杀死了浩一,自从他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考虑过他的生死。我是主动的、没有强迫地杀死了他,我是一个凶手。”
“那是因为你的背上正有一个怨灵,你不是看到了吗?”崔医生不无遗憾地说,“周三的时候,我必须要完成我的使命,把身上已经满了的怨灵送到灵魂收集场,也就在那一天,501室的中年男子跳楼了,他的灵魂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还想看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儿子,于是,他抓住了你身上的肉脊。怨灵的危害就在于,它们不光能让人体感到压抑,更能加重人体本来就有的冤孽感,所以,自从它趴在你背后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人,是它与你一起做出了那个决定,因为它也愤恨小孩子,它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到,更不想别人的孩子还活着。”
“我是个凶手……”我依然摇着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林安,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观察你,都在注意着,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明白。”崔医生对我说,“你忍住那么痛苦的压力,三年来,完成了那么多出色的手术,你拯救了那么多人,往下还会拯救更多的人,不光是活人,还有已经死去的灵魂。你看看它们痛苦的神情,把它们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也是一种责任。”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我,为什么不早一点,为什么不帮我避免浩一的死?”我突然揪住崔医生的领子,凶狠地质问道。
“我也希望你能避免这一切,成为人肉巴士只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我多么希望你能战胜或者躲过手术,不用像我一样,变成一个活死人,可是,我们都失算了。”
“可我做人肉巴士又能怎样?我杀了一个孩子,明天我就会变成这个城市里最臭名昭著的凶手……”
“不会的,”崔医生突然指向远处,“你看。”
天台的边缘上,刚才与我一起配合的麻醉师正站在那里。
“我曾是他的门徒,他曾经做过像我现在对你做的这一切一样,”崔医生不无伤感地说,“可惜现在他老了,后背上的肉脊全部断裂了,他再也没法拉载怨灵,所以,他将顶替你所有的罪名,这是正常的更新换代。”
“天哪……”我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天台边摇摇欲坠,而崔医生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做我的门徒,你将变成一具活死人,你的工作你的生活都可以继续,但那些只是你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幌子,你唯一的生存目的,就是把世界上的怨灵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你不再有感情,不再有未来……”
“我不想这样,我想当一个正常人,我不想看到这些可怕的景象……”我摇着头,做着无力的挣扎。
“林安,你没看到我后背上的肉脊吗?它们已经断了6条了,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废物,我需要一个接班人。”崔医生不无伤感地看着我,“平常人也可以做人肉巴士,但一定要有人维持秩序,我需要一个接班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想想你在手术台上做的一切,这世界上,就在此时此刻,正有人与你有一样的遭遇,犯着跟你相同的错误,为了他们,为了别的什么浩一不会白白为此送命……”
“你为什么不救我?”我幽怨地看着崔医生,我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肉脊正在随着风摇摆。
“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崔医生看着我,眼神中已没有任何神情,“你已经彻底被自己的阴影击溃了。”
“好吧,我答应你。”
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的时候,老迈的麻醉师向前迈出了一步,纵身跳下,永远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14
嘿,你听说这世界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做人肉巴士吗?
每个人都会遭遇死亡,每个人都有灵魂。你能看到灵魂的存在吗?
我从没想到,要看到飘渺的灵魂,竟然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我跟随着崔医生,一步一步地朝海边走去,眼睛中再也看不到鲜艳的颜色,脸皮上再也没有人类的表情;我只是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些怨灵的痛苦,它们撕扯着我,阻挠着我,它们不想离开,一步都不想离开。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死得没有遗憾,没有负担,你看他们的灵魂像一片白云,轻飘飘地很快飞向远方;有些人死得心有不甘,冤孽深重,那些怨灵就纠结在原地,不肯走,也走不动,灵魂忍受着空气的灼烧,变黑变枯,疼痛难忍,它们不停地在死亡地的附近纠缠不休,嚎叫不止,痛苦不堪,折磨着自己,也扰乱着平凡世界的秩序。
人肉巴士,就是用人体将这些痛苦的灵魂托运到野外放生。
所以,你是不是时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不管平时多么的压抑、痛苦、憋闷、阴郁,只要能摆脱一切走到海边,走进深山,走上草原,走到那开阔空旷的野外,你就感到浑身顿时说不出的轻松畅快,好像一切沉重的压力都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那些开阔空旷的野外,不过是一个个天然的灵魂收集场,而你,早已变成一辆忠诚的人肉巴士。
你看那大海边,那高山里,那草原上,一个个欢乐的人,他们觉得自己是来郊游、放松的,他们的脸上终于洋溢出轻松的微笑,身体终于感受到久违的轻松,可他们没有看到的景象呢?
他们不过是一辆一辆长满肉脊的巴士,承载着一群群无比痛苦的怨灵走出城市,走到野外停下,那些黑色的灵魂挣扎着不肯松开自己紧抓着肉脊的手,但灵魂收集场强大的风力吹动着它们在空气中胡乱飘动。
而我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我能看见怨灵,我能把它们抓走,而不用等它们被动地抓住我,我必须主动地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这就是我犯了错误的代价。
我们来到宁静的海边,今天风平浪静,可在我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阳光,我只是看到一个个貌似欢乐的人,他们的后背上,一个个怨灵正痛苦地摇着黑色的头颅,疯狂地抖动着干瘪的躯体,可它们无法抗拒自己慢慢飘起,一点一点被吸走,直到那只手再也抓不住那黑色的肉脊,整个被卷入空中,飘向远方。
而我们自己的身体上,那一只只黑手也越来越无力抵抗,我看见一只黑手揪在我的肉脊上,它黑色干枯的身体已经飘上了我的头顶,我看到那张黑色扭曲的脸,想到了痛哭流涕的前妻,想到了那个无法看见自己儿子降生的中年男子,他们是不是都曾这样被放逐?我又想到了同样万念俱灰的浩一的妈妈,她已经正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未婚妻打来的电话。
“你还不肯见我?”她哭着问我。
我没有回答。
“林安,你离婚已经六年了,我做你的未婚妻也已经六年了,你他妈就这么对我?”那个女人幽怨地说,“其实你前妻与你儿子的东西我没有烧掉,它们都好好地存在着,我现在把它们给你,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好。”我并没有任何的惊喜。
“是不是我们永远都没可能再见面了?”那个女人还不死心。
“或许有一种可能,”我站在这曾经迷人的海边,崔医生正站在我的身边,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等到有一天,你答应做我的门徒。”
电话中断,我们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城市的中心走去。
身后,那些欢乐的人群依然在愉悦、开心,他们会高兴地回家,会觉得这个周末过得真的很爽。可我真想对他们说,这些欢乐真的很短暂,你们不过是一辆辆的人肉巴士,你们不过是完成一次任务然后离开,走回到城市,走回到怨灵的中间,那黑色的肉脊上,终究会被新的乘客抓住,再一次地痛苦,再一次地压抑,再一次周而复始地轮回。
谁也无法逃脱!这才是真的。
冷酷的尽头
01
“吱——”
一个橡胶轮胎急速摩擦地面的巨大刹车声突然爆裂而出,人行道边,一个跌倒在地的女孩早已面色苍白,浑身抖成一团。半晌,她眼睛瞎了一般,仅靠双手摸索着支撑起整个身体,双腿勉强站住,腿肚子抽筋似的哆嗦个不停,女孩双手使劲地捂了一下脸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满脸都是大难不死之后的侥幸与后怕。
女孩站在原地,停了好久,她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般,思维完全呆滞,她想要离开,却想不起来自己该去哪儿;想待在原地休息,又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将各种诡异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体上,一种被灼烧的痛。于是,女孩的两条腿漫无目的地带着整个躯壳机械地朝前走去。
“冷静!冷静!呼……呼……”她不停地在心里呼喊,极力想拉回自己的思想,却毫无效果。女孩觉得自己还活着,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她瞪大着双眼,却看不清任何图像,张开的双耳,却听不清任何声响,浑身的毛孔依然极度放大,双腿也依然每走一步都要抖上一下。
“嘿……”一只手突然拉住女孩的胳膊。
女孩依然麻木的双腿被强行拉住,她花了几秒钟才让自己的整个身躯停止朝前的动作,与此同时,紧张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些感觉。女孩努力地调整焦距,直到视网膜上呈现出一张还算清晰的男人面孔——一个光头中年人的和善面孔!
“嘿,你吓坏了吧?”这个中年人并不像通常留着光头的人那般凶神恶煞。
女孩的瞳孔朝四周转了一圈,不经意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来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那瞳孔急忙恐惧地聚焦到面前这个陌生男子的脸上,中年男人和善的面孔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是……是的。”女孩这样胆怯地回答。
“还好,还好,现在你已经很安全了,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中年男人声bbr>音温润地说道,“至少现在是这样。”
“至少现在?”女孩疑惑地重复着。
“对,实不相瞒,你的面色很差,额头有些发黑,眼角也有一道很深的纹络,不像吉祥之兆,想不想我帮你算一卦?”
“不!不!谢谢了。”女孩的理智突然回归,她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和蔼的男子不像好人,急忙朝后躲闪,准备离开。
“小姐,别怕,别怕……”中年男人伸手一把将女孩的手腕抓住,“你身上有一样东西压迫着你的命运,让我帮你拿下来……”
“啊!”女孩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双手不停地拍打着眼前这个男人。
正在这时,又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女孩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住,猛地朝前走去。女孩只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地朝前移动着,听到耳边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叫道:“老头,离我们远点,再碰我女朋友,别怪我不客气!”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悻悻地站在原地,狠狠朝自己瞪着,再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个拉着自己的男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帅气青年。
他们就这样走出一段距离,直到中年男人完全不见了踪迹,帅气青年才停下脚步,“对不起,没弄疼你吧?刚才看你被人纠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没什么,谢谢了。”女孩感激地微微一笑。
“你没事就好,”帅气青年点点头,伸出手来,微笑着说:“呃,你好,我叫陈江。”
女孩稍微一愣,也伸出手来,在那只看似温暖的手上轻轻一握,“你……你好,我叫小午。”
帅气青年的微笑突然凝固住了,失落加愤怒的脸色瞬间爆发出来,“妈的!妈的!”他狠狠地骂了两声,转身就离开了。
叫小午的女孩呆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帅气青年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完全不知所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这个前一秒还满脸笑容的男人在下一秒就彻底变成一个暴徒!
“姑娘……”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身后再次传来一个声音,这次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小午有些惶恐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矮胖的穿黑色连衣裙的老女人站在那里,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破旧皮鞋。
“姑娘,你被骗了。”老女人的声音苍老而缓慢。
“什么?”小午一头雾水,自从幸免于一场车祸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刚才那两个男人都是骗子,他们只是为了偷走你身上的东西。”老女人说着,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硕大黑色墨镜。
“我有什么值得偷的?”小午不解地问道。
“呵呵,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老女人突然诡异地一笑,“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嘿嘿,我该走了,握个手吧……”
02
“我究竟在哪儿?我究竟在哪儿?”
空无一人的路边,小午坐在那里,长长的黑色卷发遮挡住大半个脸颊,她声音呆滞地一声又一声重复着,不管有没有人从身边走过。
一场差点发生的车祸,突然奇怪出现又突然变脸、消失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究竟在哪儿?”
香港中路,这本该是青岛最嘈杂的街道之一,此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看不到一辆汽车。街道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难道发生了什么?
自从跟那个诡异的老女人握了一下手之后,小午就觉得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她嘀咕着,偶尔仰起脸,昏沉的天空看似阴云密布,可距离下雨似乎依然遥不可及;头顶那密密实实的灰色的云朵不断绵延,封闭了所有的阳光,那么近,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又那么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感到有点干渴,或是有点饥饿?身体上有种莫名的反应,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试探着把右手放在自己脸上,意念里很用力地摸了几下,但仅仅是意念里,无论她的手还是脸,都没有丁点感觉。
“我怎么了?”
小午将那只“应该是自己的”的手在眼前摊开,不知道出于恐惧还是肌肉的紧张,那只手在空气中微微地抖动,手掌上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斑块。她下意识地攥了几下拳头,手指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因为关节收缩、伸展而带来的压力。她再次把这只手放在脸颊上,这次意念里非常用力地在脸上拧了一把,可依然只是意念里,她没有任何的感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出“拧”这个动作。
我丧失了所有的触觉。
她这样想道,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惊慌,于是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前面,几个面色灰暗的男女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正慢慢地走来。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小午努力睁大眼睛,紧紧盯住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的瞳孔,妄图从那里面看出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一个神色凝重的人从自己身旁踩踏过去,其中一只脚正好跺在那毫无感觉的手上,那人就这样踩过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看着自己那只沾上鞋印的手,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表示痛苦,可实际上肢体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这时,路边又走过一对拄着拐棍的老年夫妻,老太太似乎有些疲惫,老头不停地拽着她朝前走,边拽边唠叨:“快点走,快点走,我们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很快就到了。”
这句话在女孩的心中,就好像黑夜里的一道曙光,让她感到无比温暖,有种希望在她的心中无限炸裂——
我虽然丧失了所有的触觉,但是我还活着。
“老爷爷,我还活着,对吗?”她毫无表情地冲那个老头喊了一句。
那个老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回答。
03
“老爷爷,我们这是在哪儿?”小午边走,边追问着那个拄着拐棍的老头。
此时,她的心里充满了问号,而眼前这个老头,是那一场躲过的车祸后她见到的那么多人里,第一个感觉上可以信赖的人。
“老爷爷,这里是青岛,对吧?没错吧?”见老头一声不响,小午继续问道。
那个刚才还貌似正常的老头此刻又像换了个人一般,只顾自己朝前走,一声不吭。
“老爷爷,为什么街上只有这么少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午边走边问,眼睛却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天空依然阴暗,昏沉,毫无半点晴朗的希望,那条路笔直下去,那么长,前面似乎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影,只是每个背影都有种无法形容的怪异,仿佛僵尸一般,动作机械,身形呆板。
“老爷爷……”小午的好奇心逐渐变成深深的恐惧,“我们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借给我一块钱,我想打个电话回家,我的东西刚才都丢了……我不知道,呜……老爷爷……”
“你烦不烦啊!”老头突然回过头来,冲她吼了一嗓子,“你跟着我干吗?你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资格?”小午不知所措地呢喃道。
“你有什么资格?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别再跟着我,别以为我老糊涂了就可以占我便宜,你这个残缺不全的家伙!”老头气愤地说完,头再次倔犟转过去,笔直地朝前走去。
小午疑惑地听着这话,犹豫着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朝着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看去,一瞬间,她彻底呆愣在那里——
他们的身后,笔直的大路两边,每一个岔路口都不断地有人走出来,源源不断。
同样的面目表情,同样的灰头土脸,同样的姿势与动作;每个人都脸色苍白,身上穿着的颜色再靓丽的衣服也毫无光彩,所有人从不同的地方汇集而来,目标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女孩身后的某个地方。
他们朝那个方向一步步走去,偶尔有几个神色慌乱的人在前进的队伍中出现,很快就有人扑上去,拉住他们,与他们握手,很快,那几个神色慌张的人就瘫在那里,仿佛被吸干的灵魂,再也无法行动。还有一些貌似强悍的家伙,他们横冲直撞,他们肆意妄为,他们疯狂地揪着身边的人,强行抓住那一只只挣扎的手,但最终,他们也被包裹到那清一色的人群之中,不再有区别……
这个不再有欢笑的世界。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个荒谬的世界。
“天哪……”小午恐惧地将手捂到嘴边,尽管她依然毫无知觉,“我是个残缺不全的人……我是个残缺不全的人……”
她的脸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流淌,她的手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牙齿已经将手指咬破,她的身体完全感觉不到被人冲撞的疼痛。我究竟怎么了?她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拉拽着自己的头发,双眼到处张望,以为能找到一面镜子或者一块玻璃或者哪怕一个活人的瞳孔,可以看见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她什么都找不到!
“我究竟在哪儿?”小午赶紧回头张望,刚才还在身边的那个老头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小午急忙朝前追赶,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加快自己的脚步。
“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个残缺不全的人!”老头的话不停地在小午头脑里激荡。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老爷爷……老爷爷……”小午不停地呐喊,可前面老头的身影已经逐渐渺小,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小午不断追赶着,身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一头长发一身大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那个女人面无血色地直撞过来,伸出一只手,嘴里嘟哝着:“我们握个手吧,我们握个手吧……”
“什么?什么?”再一次听到“握手”这个词汇,小午脑子仿佛要炸掉一般,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她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这个面色灰暗、双眼毫无神采、肌肉紧张的女人伸出她那只血管紧绷的瘦弱的手,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仿佛咒语一般的短句“我们握个手吧……”
“滚!滚!”小午发疯似的冲着那个女人吼叫,“别碰我!别碰我!你们这些妖怪!”
“握个手吧,求求你。”那个女人的两条眉毛突然拧在一起,眼泪瞬间从眼眶中喷射而出,她的声音几乎哆嗦成一团,“求求你,求求你,握个手吧。”
“不!不!”小午呼喊着,刚要朝前跑,突然,眼前再次伸出一条手臂,直接握在那个长发女人伸出的手上。一瞬间,那个长发女人的目光更加惊慌,她的眼泪疯了似的汹涌着,嘴巴不停地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午的眼神顺着那条突然伸出的手臂追寻下去,一个西服革履的青年正微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能重新说话的感觉真好,不是吗?握个手吧。”
“天哪……”小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简直是一个完全疯狂的世界,她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迷茫吗,嘿嘿。”西服革履的青年步步逼近,“握个手,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一切吗?”
“不!不!”小午恐惧地连连摇头,眼泪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枯竭,已经在她的脸颊上干涸。
那个青年根本也不废话,转身离开了。
旁边,长发女人双手捂住脸,一下瘫软在地上,浑身抖动个不停,却再也没人能听到她发出任何一个声响,只剩下那片红色的连衣裙仿佛一摊鲜血,印证着一个生命的终点。
小午的神智已经有些混乱,她本能地迈开双腿,朝人流前进的方向迈步赶去。那个老爷爷的背影已经只剩下模糊的一团,她想要赶紧追赶,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加快脚步。小午不停地打量着身边的人,那些人都像她一样,步履缓慢。
难道这是所谓的阴间?小午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她的脑子开始飞速地翻转,从最开始自己在十字路口准备过马路时一辆飞驰而来的奔驰急刹车开始,“我是停下了脚步,摔倒在路边,车子滑了出去,没有轧在我身上,是的,是这样的。”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接下来碰到的那几个人里有吸走我灵魂的魔鬼?这些人互相之间的握手,到底有什么玄机?”
边想着,小午的余光不停打量着身边的人,打量着每个路口可能出来的新人,打量着随时可能冲到自己身边威胁自己的陌生人,突然,她张大了嘴巴再次愣在那里,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外……外公……”
04
前面岔路的旁边,一个精瘦的老头呆坐在那里,看上去面无表情。
小午走到瘦老头的身边,呆滞地停下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无伦次地问道:“外……外公,是你吗?你认识我吗?外……外公,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你怎么……”
瘦老头一只手托着自己看上去很有可能脱落的脑袋,污浊的眼眶里,一双几乎被灰尘蒙蔽的眼球已经变成土
藏书网灰色,他突然缓慢地说道:“我……我不认识你。”
小午蹲下身来,正视着这个老头的脸颊,那消瘦的颧骨突出出来,一道干瘪的疤痕在左眼下面异常明显。“外公,是你,没错的。”小午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在这个荒谬的世界找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外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瘦老头灰色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女孩,一动不动,嘴里依然只是那句话:“我不认识你。”
“我是小午啊,外公,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午啊,呜……”小午脆弱的心再次被揪起,她哽咽着,却依然流不出一滴泪。
“小午……小午……”瘦老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满脸的骨头抖动了一下,做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表情,“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到这话,小午下意识地用她那依然毫无触觉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呼了一口气,突然问道:“外公,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呜……”瘦老头也哽咽了一下,“很久了……很久了……”
“什么?”小午心里像被谁抓了一把,她呆愣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的希望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她嘴里慢慢挤出一句话:“外公,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死?”瘦老头摇着头,一副难以忍受的绝望表情袭上他的面颊,“我被遗弃在这里,很久了……很久了……”
“外公,你别再骗我了,我知道了……呜呜……我们已经死了,呜呜……”
“死?”瘦老头再次重复道,“孩子,发生什么了?”
“外……外公,你不记得了吗?”小午止住哽咽,“七年前,一场事故,你受了重伤,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医院里,一动不动。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场事故?七年了?”瘦老头皱了皱眉头,用他那已经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思索了一下,然后痛苦地摇了摇头,“不!不!没有事故,你被骗了。我被遗弃在这里,七年了……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每天都是一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小午也愣住了,她喃喃自语道,“对啊,这七年里我去看过你好几次,每次大夫都是一样的口吻,说你是依然在深度昏迷状态,但一切基本生理体征还在维持,那就不应该是死亡啊……外公,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瘦老头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是要去哪儿?”小午指着那些步履缓慢、面色灰暗的朝同一个方向走的人问道。
“一……一个尽头。”瘦老头的眸子突然转向那个同样的方向,脸上一瞬间掠过一种无比神往的表情。
“尽头?”
“对,一个尽头!”瘦老头肯定地点点头,“一个可以重新正常生活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去?”小午好奇地问。
“我去过了,”瘦老头的神往瞬间又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们说我少了一种感觉,不让我过去,只有健全的人才能返回那个世界。”
“感觉?”小午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了。
“触觉!”瘦老头哆嗦着说出这两个字。
小午瞬间感受到一种仿佛被电击的麻木,自己也已经毫无触觉,不是吗?
“失去触觉就再也得不到了吗?”小午焦虑地问道。
“握手就可以,”瘦老头仔细地说着每个字,仿佛他说错哪怕一个字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握手,就可以把别人身上的感觉,抢夺到你自己的身上。”
小午心里虽然依然有很多问题,但再次听到“握手”这个词语的时候,她的心里也突然隐隐作痛,“外公,那你为什么不跟别人握手?”
“我……我太老了,抢不过别人……”瘦老头污浊的眼眶抖动着,眼泪沿着布满褶子的脸颊流下,像灌溉梯田的水流;随着不住的抽泣,他两只苍老的手不停地抖动着。
小午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感觉,她突然明白了握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这实在让她觉得难以理解的可怕。
正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喊道:“小午,救救我!”
随着那个声音的落下,瘦老头两只苍老的手像两只鹰爪一般,朝小午的双手猛扑过来!
小午呆呆地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瘦老头的双手死死地握住自己外甥女的双手,然而接下来的一秒钟,他枯树般的双手顿时软弱无力地松开,苍老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号。
“我没有触觉了。”小午心中最天真的一面被这一切蹂躏得粉碎,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经无比善良的老人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个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七年、自己每次去看望都要祈祷他能创造奇迹康复起来的老人!
“对不起,对不起……”瘦老头痛苦地重复着。
“如果……”小午狠狠地咬着嘴唇,将自己所有的哽咽吞进心里,“如果一直缺少感觉,会怎么样?”
“像那样,”老头朝他们身后的地方一指,“被别人抢走所有的感觉。”
他们的身后,那个长发的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身上的皮肉正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慢慢蒸发,蒸发成一团升腾在空中的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挥之不去的烟雾……
05
“我要去那个尽头!”
小午噌地站起身,心中所有希望的幻灭,让她丧失了同情与怜悯,她看都不看身下的那个瘦老头一眼,转身朝前走去。
可是尽头在哪儿?
小午并不知道。
只有那条笔直的路,不停地朝前延伸着,还有不断朝前走去的现在不知道算是死还是活的人。
小午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又再一次转身看了看地上那件暗红色的连衣裙,一个人刚刚从上面踩踏过去,像踩踏地面一样轻松;而衣服的主人已经完全挥发成一洇雾气,浓重的、浅灰色的、说不出是什么气味的雾气,只是没有鲜血,却更加地残酷。
小午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谨慎地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边走着,不断打量着身边可能出现的危险的人,此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哪个城市,忘记了自己的家人,忘记了一切,尽管并不确定自己的肉体是活着还是死了,但至少自己的意识依然还幸存于世。这个该死的地方究竟是哪儿,或许只有到了那个尽头才能揭开一切的谜底。
可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尽头?
06
“对不起,请问,那个尽头还有多远?”
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这个世界里会不会有天黑,会不会有日升月落,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饥饿,自己会不会被饿死……
小午对时间的感觉已经麻木到近乎0的状态,只是觉得整个世界、整个时间、整条道路都在无限地延长。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尽头?这些人究竟走向哪里?
她不停地朝周围路过的人发问,可那些人除了朝她投射来贪婪的目光,伸出猥亵的手,就再也不说任何话。
小午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麻痹.99lib.,她只有夹紧自己的双臂,诚惶诚恐地注视着身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断地跟随着人流的方向,朝前走,朝向那个所谓的尽头,那个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生活的地方,她已经对自己变成现在这般机械生物的原因没了兴趣,只要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她愿意付出任何东西!
而要能回去,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让自己变得健全!
小午在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光头中年人、帅气的青年、穿红皮鞋的矮胖老女人、外公,她已经跟四个人握过手了,被迫或者自愿的。
“我来到这个疯狂的世界时,是个健全的人吗?我是不是因为先不健全所以才被放逐到这里?不对!我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也有很多不健全的人啊,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跟四个人握过手,帅气青年的恼羞成怒,外公的绝望,说明他们没有从我这儿得到想要的感觉。光头中年人呢?矮胖老女人呢?我的听觉、视觉、说话、行走的能力
都还在,除了触觉,我还失去了什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午想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被榨汁机搅过一般的疼痛,视觉似乎又开始模糊,她不禁深呼吸了几口,朝前望去——
那里!
那里!
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群,拥堵在那里!
他们伸出自己的双手,或哭喊,或欢呼,或嚎叫,或咒骂。
是谁造就了这个残忍的场所?是谁操控着这个冷酷的尽头?是谁决定了我们生死的权力?是谁挑逗出我们最原始的本能?
“让我过去!呜呜……让我过去!”人群中,不断呐喊着这样的声音。
小午走到他们之中,不停地朝前张望,一条巨大的铁栅栏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前面被很多浓密的烟雾团团笼罩,只是隐约能看到栅栏的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没有生气、没有回头、没有声音的单人队伍,每个人的背影看上去都那么虔诚,那么坚定;而铁栅栏外面,所有的人都疯狂,叫嚣,冲动,不顾一切,像野兽一般朝前冲去,可不断地有人被拒绝,被阻止,被击毁。
“天哪……”
小午在这拥挤、混乱的人群之中,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所有兽性的发作,传染着她,感召着她,她陡然想起外公的绝望,脑海中闪现出一幅让人后怕的画面——
那个瘦弱的老头终于找到了这个冷酷的尽头,他伸手想要去触摸,想要被承认,却有个声音残酷地拒绝着他:“你没有触觉!”于是,那个老者只能在这个不知生死的疯狂世界日复一日地等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折腾,被耗尽,被攻击,被吸取,直到有一天彻底丧失所有的感觉,变成这个世界的上空一朵永不消退的烟尘!
“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
小午的脑子像被踩踏一般隐隐作痛,她挣扎着冲到铁栅栏的跟前,发现那里其实毫无阻挡,铁栅栏只是象征性在那里存在,无论她怎么接近,都触摸不到;而栅栏里那条单人的队伍,在不停地缓缓移动,人数在不断地增加。小午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大,她看到了那对拄着拐棍的老年人,她更看到了那个光头的中年男人!
“嘿!你还给我触觉!”小午疯了似的朝那个光头的中年男人呐喊,可那老男人只有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仿佛他们已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该怎么进去?我该怎么进去?”小午焦急地看着眼前这个若有若无的铁栅栏,却根本不知道怎么通过;然而,就在她的身边,一个同样拥挤过来的中年女人刚闯到她的身边,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被吸了进去。
“你没有触觉!你没有触觉!你这个残缺不全的人!”不知为什么,小午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
她一下子意识到什么似的冲出前面拥挤的人群,而这里,却是另外一种疯狂的景象——
很多人在不停地互相握手。
这里没有真诚的欢笑,这里只有虚伪的握手;这里没有坦荡的胸怀,这里只有卑鄙的目的;这里没有高尚的情操,这里只有无耻的阴谋;这里没有无私的奉献,这里只有贪婪的索取!
于是——
你得到听觉,却失去触觉;
你得到触觉,却失去视觉;
你得到视觉,却失去嗅觉;
你得到嗅觉,却失去味觉;
你得到味觉,却失去听觉……
直到你幸运地抢到一个健全人的手,你变得健全,把残缺不全丢给他,丢给他,管他痛苦不痛苦。
或者你不幸地被一个残缺不全的人握到,你不再健全,你从此残缺不全,残缺不全,永远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于是,小午变了。
我们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个恐惧、胆怯但是活生生的小午了,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群同样的人,不分性别,不分好坏,不分种族,一道坚不可摧的铁栅栏,将所有人一分为二,健全者与残缺不全者:健全者,麻木,虔诚,无动于衷;残缺不全者,疯狂,贪婪,欺骗……
仅此而已。
07
又或许,我一直错了。
世界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从来不是只有一个物种,一种心态,一种人格。
你瞧,那里就有一个例外,就在距离这些疯狂得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不远的地方,就坐着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神色忧郁的青年,他紧皱着眉头,坐在路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看上去似乎已经坐了很久。
不停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跟他说上几句什么,冲他伸出自己的手,又悻悻地缩回来,转身离开。
贪婪的小午像是发现一个宝贝一般,从那人群中退了出来,朝那个长发青年走了过去。小午惊奇地发现,自己朝冷酷的尽头走动时举步维艰,朝相反的方向走时,却可以健步如飞。
“嘿,你怎么了?”小午走到他面前,尽量柔和地问道。
长发青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眼前这个女孩,一言不发。
“嘿,你还有听觉吗?”小午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
那个青年微微抬起头,看了这个随时把手插在口袋里的女孩一眼,同时也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握个手好吗?”小午再次问道。
“……”那个青年的嘴唇轻轻嚅动着,泛着青色的脸庞没有一点生气,他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看来你也是个残缺不全的家伙。”小午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于是站起身,准备继续朝前走。
“你……你为什么要去那儿?”那个青年突然开口发问。
“不知道,”小午被这个问题问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你知道我们究竟在哪儿吗?”
“不知道。”那个青年摇着他那颓废的长发。
“除了那个尽头,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小午继续问,“那里可以回到我们从前的生活,健全的生活,你难道不想要?”
“不……”长发青年的目光像是凝固了一般,盯着小午的脚下,“我从前的生活就不健全,我早已厌倦了原来的生活,我想自杀的,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既然如此,那我们握个手吧,嘿嘿。”小午贪婪地看着他,再次伸出自己的手。
“你跟我握手有什么用?我已经没有了视觉。”长发青年睁大的眼睛看着小午,那深棕色的瞳孔没有一点反应,“我们握手,只能是互换,把你的视觉换给我,把我的一种感觉换给你。”
“那我去找别人吧。”小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丢失了哪种感觉,她已经与太多的人握过手了。
“没用的,你在那里纯粹是浪费时间,”长发青年眉头继续皱着,“你要想变成一个健全的人,必须要找到比你更低一等的人。”
“更低一等?”小午愣了一下。
“就是少了两种或者两种感觉以上的人,他们比起你,更加残缺。”
“哦?”小午突然想起原来看到的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最终居然被抢夺了所有的感觉,“更加残缺不是更安全?假如我现在缺少两种感觉,去跟缺少一种感觉的人握手,我就可以得到他身上的两种,他只能得到我的一种,难道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长发青年的声音渗透着一种类似死亡的平静,或者说静默,“不知道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一种很无情的游戏规则,所有健全者是最无能的种族,缺失一种感觉的是最强大的种族,再每缺少一种感觉就弱一层,直到死亡。”
小午像听天书一般呆在那里。
“举个例子说,你现在只缺失一种感觉,你可以找一个健全者握手,也可以找一个缺失了两种、三种甚至四种感觉的人握手,只要他们身上有你需要的感觉,就会被你吸收而来,而你没有任何损失;但假如你已经缺少了两种感觉,你就只能跟健全者,或者缺少至少三种感觉的人握手,如果碰到一个只缺少一种感觉的,就会发生最糟糕的局面,他变得健全,而你,缺了三种。”
“那我现在不是最安全的吗?没人能抢走我的感觉,大不了是互换,万一能碰到一个低级的,我就健全了。”小午的眼中立刻闪烁出“生”的希望。
“你又错了,”长发青年轻轻地摇摇头,“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世界,与我们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完全一样,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尽管大多数人都在一条起跑线上;有些人在我们那个世界降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健全了,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缺失了一种或者几种感觉,他们第一次握手的机会,可以没有损失地抢夺一切,一旦碰上这种人,你就完了。”
“天哪,那我该怎么办?”小午刚刚闪亮的眼睛又立刻暗淡无光了。
“呵呵,没有办法,很少有残缺两种或者三种感觉的人能幸存,能苟且活下去,直到找到一个健全的人。你更不要奢望能碰到一个健全的人,太难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长发青年继续说着,“所以,这里生存的大多数人都只丧失了一种感觉,他们互相交换,互相欺骗,或者互相抢夺,到头来,还是缺失一种感觉,只能在这个残酷的尽头面前日复一日地自欺欺人,呵呵。”
“你是谁?”小午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青年,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我是一个寻找死亡的人。”长发青年的双眼依然直勾勾地盯向一个地方,“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也曾经像你一样疯狂。我最初被人骗走了听觉,也曾在那冷酷的尽头前面疯狂地争抢,直到后来的一次握手,我瞎了。有个人来告诉我这一切,告诉我不要做无谓的争斗,但我是个瞎子,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把他告诉我的话说给你们听,前面听过的人都不信,你敢相信吗?”
听到这里,小午不禁吐了吐舌头,反问道:“你相信吗?”
“我已经感到厌倦……”
长发青年说到这里,路中间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叫声,小午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看到的一切——
一个衣冠楚楚的人站在路的中央,双手高高地举向天空,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他周围的以及前方的一些人听到这个喊声之后,突然疯了似的集体朝他飞奔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所有的手交织在一起,所有的喊声疯狂地发出,所有的邪恶像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一般,穷凶极恶!
08
“这是怎么了?”小午惊愕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长发青年反问道。
小午将眼前的景象说了一遍。
“那是一个乞讨者。”长发青年的话着实让人无法理解。
“乞讨者?”
“对,一个乞讨死亡的人。”长发青年点点头,“他一定是缺失了至少两种感觉,希望自己所有的感觉都被人抢走,他希望自己死去,就像我一样。可惜我只缺一种,没有这么容易就死掉。”
“为……为什么?”小午一点都想不明白,“你们难道不希望回到正常的生活?”
“不,不想!”长发青年突然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感到厌倦。我本来就是自杀的,可惜没有死成,还落到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现在我只想死去,可惜……可惜,我只缺一种。”
正说着,那个乞讨者身边的人全都散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的躯体躺在路的中央,淡淡的烟气从他的每寸肌肤上袅袅升起,这些烟气在空气中汇集成一团,好像古代葬礼的图腾,交织,融合,慢慢地升腾,飘散到天空中。
是不是一种灵魂从躯体中冒出?没人知道。
小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常世界的乞讨者是问别人讨要,而这里的乞讨者居然是向别人赠予。她突然懊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她刚才也应该冲过去,或许,她会是那个握到乞讨者手的人,或许,她从此就可以健全,就可以跨越那个冷酷的尽头。
长发青年突然站起身说:“我要走了。”
“去……去哪儿?”
“……相反的方向!”长发青年忧郁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已经努力了很久,下这个决定很困难,现在终于决定放弃,正常的世界对我毫无意义了,我只想死,既然冷酷的尽头可以返回正常的世界,那与它完全相反的方向,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尽头,一个死亡的尽头?我想我可以走过去,反正我已经瞎了,什么都看不到,哪怕是地狱,我也不会害怕。”
小午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跟你一起走!”
09
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健步如飞。
他们逆着所有人的目光、脚步、方向,拒绝着所有伸出来的不怀好意的手。
可是,不论是小午,还是那个长发青年,都无法停止心中的猜测,这相反的方向会不会真的有另一个尽头?
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真希望,这个世界就像一条线段,一个尽头代表死亡,一个尽头代表生存。
又或许,这个冷酷的尽头,就是一个圆盘的中心,相反的方向,根本没有什么尽头,而是循环的边缘。
又或许,这个尽头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它像一条射线,从一点出发,相反的方向是无穷无尽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又或许,我们现在所处的只是一个驿站,我们刚刚穿越人生的驿站,来到这个荒谬的世界,即使通过这个冷酷的尽头,还有下一个不知怎样的场景等待着我们……
10
似乎走了并没有多久。
反向的移动,真的那么快。
小午一边走着,一边眼睛不停地看向四周,长发青年突然变得很沉默,脸上的表情也异常严肃,仿佛视死如归。
移动的麻木的人越来越稀少,比起冷酷的尽头,这里没有偏执的疯狂,只有无尽的荒凉。
突然,拐角传来一种哭声,一种似曾相识的哭声。
小午警觉地看了过去,角落里,一个小男孩蜷缩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小午的心中一阵狂喜,她急忙朝那个男孩走去。
长发青年像是意识到什么,也听着声音,朝那里走去。
“嘿,你怎么了?”小午蹲下身子,看着那个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用尽量温柔的声音问道,“告诉姐姐,你怎么了?”
“呜呜……我找不到家了……呜呜……”小男孩哽咽着。
“你的家人呢?”小午继续问。
“不知道……呜呜呜……我刚才一个人在楼上玩,脚一滑,就掉了下来,呜呜呜……这是哪儿?我想回家……”
小午的心像花一样绽开着,怒放着,可她依然耐着性子,努力控制着自己,“小弟弟,别害怕,姐姐问你,有人跟你握过手没有?”
“没……”小男孩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温柔的姐姐。
“那姐姐带着你找你的爸爸妈妈好吗?”小午的眼中释放着无比贪婪的光芒,“来,小弟弟,拉着姐姐的手,来……来……”
“不!”身后,那个长发青年突然大喊道,“小弟弟,快过来,那个姐姐是个恶魔!快过来拉我的手,快来拉我的手!”
“你给我滚开!”小午冲着他怒吼道,“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要去死吗,干吗不死远点?还号称要朝相反的方向走,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连小孩你也不放过!你疯了,你疯了!”长发青年浑身哆嗦着喊道,“我早就知道,你跟我一起走的目的,就是反方向寻找新生的人!”
“你还不是一样的贪婪?”小午讥讽地叫道。
“呜呜……”小男孩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呆了,大声地哭喊起来。
“小弟弟,快拉着我的手,跟我跑,我们躲开这个坏人!”小午伸出手大叫道。
“小弟弟,快过来找我,这个姐姐是个恶魔!”长发青年也伸出手叫道。
“快来找我!”
“快来找我!”
他们从来就是心怀鬼胎,他们从来就不心地善良,他们从来就是活生生的人,像我们一样。
他们两个近乎癫狂地叫喊着,小男孩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他惊恐着,彷徨着,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长发的男人,一个温柔的女人,面目却都同样的可怕,他的小手犹豫着,犹豫着,最终还是胆怯地哆哆嗦嗦地伸了出来。那一瞬间,一只大手唰地抓了上去,紧紧地握在那只小手之上。
不管小午丧失了什么感觉
?,但她没有丧失视觉,这次的争夺,她赢了……
11
尽头,我来了!
12
青岛市立医院重症监护室。
一个重度昏迷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氧气管、导尿管、吊瓶针头、心脏检测器等各种医疗器具。
监护室外,她的家人聚在一起抱头痛哭,那哭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墙,却穿不透那具冰冷的尸体。她永远地死去了,再也听不到这些亲人的哭泣。
女孩的床头写着:
姓名:赵小午
性别:女
13
你好,小午,恭喜你成功走过“濒死空间”。
在你身体被冷酷的尽头吸收过来,完全越过空间墙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再也无法逆转,从现在起,你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死人。
在等待“死亡签证”进入下一空间的时间里,为了避免你感到枯燥乏味,我们将为你播放一部纪录片,希望你可以从中得到短暂的快乐,同时,可以解除你心中的某些疑惑——
濒死空间,是一个介于生存空间与死亡空间之中的狭窄空间。几乎绝大多数正常生存的人类,在死亡之前,都会先到这个濒死空间里释放掉他们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给下一个空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他们在人类正常的生存空间的表现,就是重度昏迷。
所以,你以前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些重度昏迷的或者变成植物人的患者,其实都已经进入了这个濒死空间,就比如你的外公,他现在还在这个空间里游荡着呢。
至于这个濒死空间里的生存法则,相信你都已经知道了,长发青年说得完全正确,因为我们时常会安排一些“死亡大使”去普及穿越“濒死空间”的技巧与知识,教给那些新来的人,毕竟这个空间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故意刁难谁。让太多人逗留在这个空间里面,也不利于人类世界的环境,那里的人口已经太膨胀了,已经容不下太多半死不活的人了,不是吗?
通常,很多人用不了多久就会通过这个“濒死空间”,当然,总有些人因为各种问题,通过不了。
而对于某些特殊群体,也就是人类社会中那些有先天性残疾的人群,比如生下来就没有视力或者没有听力的人,在这个濒死空间里,对他们有一个特别的照顾,就是第一次握手时可以没有任何损失地抢夺。
在人类空间里失去的,在濒死空间里得到补偿,所有人都可以在一条水平线上,没有任何财富,没有任何遗憾,没有任何记忆,平等地进入下一个空间,说到这里,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这个空间存在的价值。
很幸运,你降临到这个空间时,第一个遇到的那个光头男人只缺失了一种感觉,他抢夺了你的健全;往后你的无数次握手,都只是一种交换,一种感觉交换另外一种感觉,直到你抢夺了一个健全的小男孩的感觉。
嗯,可以给你看一段视频画面——
画面中,那个刚才被小午握过手的小男孩哭着躺在路的中央,不停地有人过来,握他的手,然后走开;他时而哭出声音,时而又哭不出声音,时而能听到响声,时而又什么都听不到,时而能看到一切,时而又完全地陷入黑暗……
哈,不管怎样,一切都过去了,小男孩的一切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或许,你也应该庆幸一下,毕竟,他可能没有你这么容易进入死亡空间了,活着,还是死去?还是在濒死空间里待着?呵呵,人生,真是有无数的选择等待你去完成。
好了,小午,现在你的死亡签证已经办好,在彻底进入死亡空间之前,你有权利回到正常的生存空间,与你的亲朋好友们道个别,道别的时间不会很长,而且,你在濒死空间的所有记忆也不会存在,这在人类空间里有个专有名词,叫“回光返照”,明白吧?
哦,对了,忘了说了,你之所以来到濒死空间,是因为一场车祸,十天前的上午,你在青岛市香港中路的一个路口过马路时,被一辆突然失去控制的汽车撞倒了。让我看看,因为意外事故死亡的人,将走3号通道进入死亡空间,一会儿从人间回来之后,别走错方向。
衷心地祝您旅途愉快。
尾声
青岛市立医院重症监护室。
一个因为自杀造成重度昏迷的患者,在变成植物人四个月之后,奇迹般的康复。
这个身份是画家的长发青年之后创作了一系列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作品,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两年之后,他举办了一个个人画展,命名为“濒死空间的记忆”。
其中一幅代表作上,浓雾弥漫的天空之下,一群骷髅朝同一个远方前进着,角落里,两个面目狰狞的骷髅,正将它们的邪恶之手,同时伸向一个弱小的骷髅……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这些画,都是我在昏迷的梦中看见的,梦中的场景还有很多,我画下来的,只是我能记住的寥寥不多的几个镜头。”
有记者提问道:“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成功?”
长发青年想了想,说:“因为我是一个寻找死亡的人,在别人都选择生的希望的时候,我选择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如果换作是你,你敢吗?”
伤痕
01
“嘿,宝贝,你没事吧?”叫麦子的男人跪在软塌塌的红色旧沙发旁,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两只眼睛中闪烁着无比焦虑的光。
天色凝重的傍晚,屋子里昏黄的台灯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她将细嫩的右手放在麦子温暖的大手里,那只小手的食指上,一道深深撕裂的血口子已近干涸,浓稠的血液滴在地板上,抹在沙发上,也沾染在小女孩可爱的红色碎花裙摆上。
“我们去医院吧,好吗?”麦子轻轻吹着那伤口,哀求道。
小女孩痛得不禁抖了一下,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还疼吗?”
小女孩强忍着,又摇了摇头。
“告诉爸爸,究竟是怎么弄成这样的?”麦子异常害怕自己的语气变成逼问的腔调,尽量轻柔而缓慢地吐出每一个字。
小女孩突然将小手缩回到胸前,紧张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孔几乎扭曲的男人,依然不肯张嘴说哪怕一个字。
“别怕,别怕,宝贝。”麦子将自己全部的紧张、焦虑、心痛与猜疑硬生生地咽下,咬着牙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一般,“告诉爸爸,不管怎样,爸爸不会怪你,一点一点都不会,好不好?”
昏黄的灯光抚摸着小女孩圆润光滑的脸蛋,她两条可爱的小眉毛挤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别怕,宝贝,你最乖了,不用说话,指给爸爸看看就行……”麦子看着眼前这个无动于衷的小丫头,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尝试;他的脑海中此刻不停回荡着一个女人的脸庞,一个异常清晰的痛苦挣扎着的女人脸庞!
时间停顿了几秒后,小女孩那带着血口子的手指突然微微向窗口一撇。麦子立刻抬起头,双眼顿时呆滞在那里,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他眼眸中熊熊燃烧——
窗口处,一只棕绿色的雄性蜥蜴正躲在笼子的角落里,背上的两条绿色竖形条纹不住抖动着,它那冷酷的眼珠警惕地盯着这个世界;笼子的边框上,挂着一小块晶莹透明的肉皮。
02
我叫麦子。
现在是凌晨3点,自从女儿睡着了之后,我一直在擦地。
沙发上、地板上的血点很容易清除,厨房里、厕所里的味道却很难对付,你闻闻这瓷砖上,有没有一股女人的怨气?不要用鼻子嗅,要用心去闻,它们困扰我很久了,只要这股女人的气息不抹除掉,我就睡不着。
这是今天晚上擦的第几遍厕所?我忘记了。突然抬起头,看到镜子中一张削瘦的男人的脸,他是谁?他真的是我?天哪。
日历上记着,这已经是我连续第95天没有在凌晨3点之前入睡。
“砰。”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我赶紧把抹布放下,走了出去。
屋里关着所有的灯,屋外明亮但阴冷的月光斜斜地铺进屋里,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女儿,她叫薇薇。我很想抚摸她,可是我不敢,伸出的手指就那样停在她的面前,颤抖着,颤抖着,想象着触摸她的脸蛋是怎样的感觉。我手腕上黑漆漆的伤疤在月光下好像一枚骷髅的印章,泛着瘆人的冷光,还好,薇薇现在看不到。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她正睡得多么香甜,只要我的手指一触碰到她的皮肤,哪怕只有0.01秒的接触,她都会突然惊醒;可只要我不碰她,无论身边发出多大的声响,她都可以安稳地睡下去,怎么都醒不来。
为了可以触摸她,我甚至天天厚着脸皮问工厂里爱美的小女孩借护手霜,你试试我的手指,虽然没有多么柔嫩,至少不像砂纸,可为什么依然如此?
我很伤心,听着她细微的喘息,为什么我辛苦养大的女儿对我是如此的陌生与恐惧?难道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魔?又或者,这就是血缘……
我不敢想下去了。
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女孩,她额前的刘海儿有些长了,已经盖住了一半眼睛,肉嘟嘟的两腮依旧惨白,看不到一丝红润。她熟睡的样子,总是让我想起一个女人,尽管十分不情愿,可我不得不承认,薇薇长得很像她,一点也不像我。
“砰!”
窗台上的铁笼子突然发出一声响动,是那只该死的棕绿色蜥蜴!
我惊恐地看了一眼薇薇,生怕她被吵
醒,还好,她依然睡得很香。我愤怒地站起身,手唰的一下伸出去又陡然缩回来,那个绿色畜生的脊背,此刻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
“薇薇……”
我再次软弱地蹲下,双手抚住脸庞,无比痛苦地看着她。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知道是那只该死的蜥蜴咬破她手指的时候,我真想一把抓住那个该死的东西,双手用力将它的脖子生生扭断。不!不!不光要扭断它的脖子,还要扭断它的脊椎,扭断它的腿脚,捏碎它的头颅!
可是我不能。
薇薇突然痛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了它,她流着眼泪不停地哭喊着:“爸爸,爸爸,是我错了。呜呜呜……它一天没有喝水了,我怕它渴死,家里的水都被我喝光了,水笼头太高了我又够不到,所以,我只有伸过手去,让它喝我的血……呜呜呜……爸爸,爸爸,我错了,你打我吧……”
天哪,你能相信吗,这居然是一个不到7岁的小女孩说出来的话?让一只蜥蜴喝自己的鲜血,薇薇,你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一种无法遏制的绝望突然从心底里迸发出来,冰冷的血液嗖地侵占了整个身躯,我立刻哆嗦成一团,怎么都控制不住。
这个家里有一股女人的怨气,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它洗刷掉。
03
“嗨,小蜥蜴,你还好吗?爸爸又去上班了,要很晚很晚才回来,又剩下你跟我了。”薇薇说着,拿着两个药片放在嘴里,生生地咽了下去,“看到了吗,爸爸让我吃的药已 7ecf." >经吃了。你还口渴吗?今天我会把水都留给你喝,我一点都不渴,别担心,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叫薇薇的小女孩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模糊的玻璃窗外那片乌突突的天空。今天很阴沉,可能要下雨。
她眼睛盯着那只绿色的蜥蜴,看着它在笼子里时而安静,时而到处乱撞,发出砰砰的响声。蜥蜴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她很担心,但不知道怎么办,以前妈妈告诉她,不爱吃东西就是因为肚子里上火,就要多喝水,多吃蔬菜,所以,她现在很希望蜥蜴能多喝水。
“爸爸跟妈妈是好朋友,所以,妈妈口渴时可以喝爸爸的血,我跟你也是好朋友,为什么你口渴的时候却不能喝我的?我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问爸爸,他看起来非常不喜欢你,对么?”
薇薇说着,把小水碗朝蜥蜴的方向又戳了一下,蜥蜴受惊似的马上一跳,把水碗打翻了,水“哗”的一下倾倒出来,湿了窗台,湿了墙壁,还流到红色沙发上,浸湿了薇薇的碎花小裙子。
“小蜥蜴,你为什么躲得那么远?你在害怕吗?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求爸爸不要伤害你的。唉,要是有妈妈在就好了,爸爸一定会听妈妈的话。”薇薇看看它,又看看到处的水花,“糟了,妈妈当初说过的,不管我们做什么,在爸爸回来之前,都要把家里收拾回原样,不能让爸爸看到。”
这个乖巧的女孩跑到厨房里,到处寻找着可以擦水的东西,却什么都找不到,家里没有布,没有绳子,所有的橱柜上都有锁。薇薇没有办法,她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抹着水花,妄图把它们捧起来送到厨房的水池里,可是手一抹,那水花就哗地流到红色沙发上,她只好趴在那里,使劲地鼓着腮帮子吹,想要把水吹干。
不一会儿,她就累了。她呼哧呼哧地靠在沙发上,看着那只蜥蜴,天色越来越暗,蜥蜴笼子上给它取暖的白炽灯越发的刺眼。
“小蜥蜴,薇薇有点困了,可是睡不着。这个沙发一点都不好,我以前每天中午都要枕在妈妈的腿上睡午觉,很舒服很舒服,无论睡多久,妈妈都不会动一下,不会吵醒我。”薇薇歪着头看看窗外,再看看笼子里的绿蜥蜴,墙上时钟的秒针一步一步地缓慢挪动着,好像要很久才能跑一圈。
“小蜥蜴,有个悄悄话很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妈妈回来。以前不管怎么样,都有妈妈陪着我,陪着我哭,陪着我笑,把我抱在怀里,那么温暖,一抱就是很久;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小蜥蜴啊,你有没有在这个屋子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我觉得妈妈就在我们的身边,虽然我看不见、摸不到她,但我总感觉她正在抚摸我,亲吻我,就像以前一样。”
窗外的乌云终于积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滴雨水突然斜射在玻璃上,滑下一条笔直的水线,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纷纷击打在窗户上。黑色的浓云却没有一点散去的迹象,似乎想要把整个屋子吞噬。
薇薇突然站起身,跑到大镜子面前,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那个小女孩发呆。
“小蜥蜴啊小蜥蜴,你还记得吗,妈妈说,每当天黑沉沉的时候,我笑起来的样子就很像她小时候拍过的一张照片,是怎么样的笑来着?”
镜子里,薇薇的小脸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歪着脑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那个姑娘的身子好像正在慢慢地变大变长,她不再小巧可爱,而变得婀娜多姿,她妩媚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刘海儿长长地遮住一半眼睛,那明亮的眸子散发着一种迷离的光彩;她斜斜地站着,两只脚尖俏皮地踩在一起,身上红色的碎花裙子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着;她慢慢地抬起两只胳膊,向镜子外伸过来,她好想再抱抱自己的女儿,摸摸她的额头,吹吹她的刘海儿……
“妈妈!”薇薇叫着,也伸出手朝镜子抓去。镜子里那迷人的姑娘顿时烟消云散,又变回薇薇这个小矮子。
“妈妈,如果你真的还在这间屋子里,就在镜子里笑一笑吧。”
薇薇失落的眼睛没了神采,她幽幽地这样说道,一说完,镜子里那个小女孩的脸突然笑了……
04
“砰砰砰!……砰砰砰!……”
是哪里来的砸门声!
镜子里那个小女孩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迅速蹲下。
“砰砰砰!……砰砰砰!……”
砸门声又重又响,会是谁?会是谁?
薇薇胆怯地浑身颤抖着,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妈妈,妈妈,会不会又是那个坏叔叔?”
砸门声陡然停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离开;薇薇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直到听不到任何声响,才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候,突然“刺啦”一声微响,蜥蜴笼子里的白炽灯熄灭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薇薇挠挠头,却想不明白。爸爸每次修理它的时候,是怎么弄的来着?好像要拿一个什么东西,可是妈妈说了,爸爸把一切东西都藏起来了,家里找不到剪刀、螺丝刀、钳子,找不到任何能用的工具,这个家虽然很小,但是现在看起来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沙发,一些大橱子大柜子,到处都是锁。
“妈妈啊,这可怎么办?你说,如果灯不亮,小蜥蜴不会被冻死吧?”薇薇焦急地挠挠头,“好吧,反正爸爸是修理能手,他晚上就会回来,这么短时间,小蜥蜴,我陪着你哦。”
薇薇想着,突然抬起头,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4点了。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跪到沙发底下,使劲地去掏沙发里面的什么地方,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很明显经常做这个事情。
“咚。”
一个大盒子掉了下来,薇薇坐在地板上,捧起这个盒子,轻轻地打开盖,将手指伸了进去,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脸色马上红润了一点。她又急忙把盒子盖好,重新跪倒地板上,把盒子努力地放回原处,还检查了好几次,确保没有差错。
“妈妈说过,无论做什么,都要恢复原样的。”薇薇这样想着,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含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手指头上多了一个暗红色的血点。
05
我叫薇薇,我有一个秘密。
在妈妈离开之后,爸爸疯了,他不光天天让我吃药,还几乎扔掉了妈妈留给我的一切东西。
可我不是个乖孩子,我偷偷地藏起来一个漂亮的大海螺。妈妈说,它是在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来到她身边的,如果没有它,或许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
妈妈还说,那个大海螺喝过她的血,所以不管怎样,我要时刻带在身边,她的鲜血浸泡的大海螺可以辟邪,可以消灭一切灾难,是我的保护神。
从我记事开始,妈妈就很在意我的安危,不让任何人接触我,不让任何人抚摸我,她时刻把我关在家里,囚禁着我。因为这个,爸爸跟妈妈凶凶地吵过很多很多次,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多久没有走出这个家门了?数不清楚了,不过我不在意,妈妈那么爱我,就足够了。
“呜呜……”
我在唱歌,唱一首妈妈教给我的歌,她好像一直都在我身边,只可惜我看不到。
妈妈,我好想你。
06
我叫麦子,每天下午6点,我都准时回家。
今天下午回家上楼梯时,我无意间听到了两个邻居的对话,他们说,今天倾盆大雨的时候,楼道里又隐隐约约飘散着阵阵凄凉的哭声,那哭声若隐若现,不是婴儿的啼哭,也不是妇人的哀号,却很像是幽怨的哭诉;那哭声太诡异,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但是谁都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
“薇薇,你今天在家里乖不乖?”我试图抱一抱女儿,但她胆怯地躲开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乖孩子,今天吃药了没有?”我接着问,她还是只点点头。
“薇薇,今天下雨有没有害怕?”我看着眼前这个柔软的丫头,搜肠刮肚着该说点什么好,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少。
薇薇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真勇敢啊。”我努力地夸奖她一声,“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小蜥蜴的灯坏了,妈妈说,没有灯,它会死的,爸爸修修吧?”薇薇胆怯地说着。
“哦,好吧。”我应付着,心里暗暗地想,死了正好!
“对了,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哭声?”我突然想起来,问道。
薇薇愣在那里,傻了似的盯着我的眼睛。从她的眼睛中,我看到一种无法体会的神情,是恐惧,是迷惑,还是惊慌?
“嘭!”
窗台上的绿色蜥蜴又弄出了烦人的声响,我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薇薇极度不安地看着我,小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
“薇薇不怕,不怕……”我忍住悲伤,再次试图伸出手去搂住她,但是她再次躲开了。
“爸爸……”她突然战战兢兢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又立刻忍住,仿佛很害怕说出接下来的话。
“嗨,薇薇,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啊,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爸爸,爸爸这么爱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别怕,别怕,有什么就说出来,无论说什么爸爸都不会怪你的,好不好?”
“爸爸,你……”薇薇听完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再次犹豫着开口,又犹豫着咬住嘴唇,柔嫩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一个深深的印痕,好像她此刻异常地焦虑。
“说吧,宝贝……”我努力给她一个微笑。
“你……你不要……伤害小蜥蜴好不好?”薇薇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泪水一瞬间浸湿了她的眼眶,“呜呜……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了。”
“好的,爸爸答应你,爸爸答应你,乖孩子。”我又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呜呜……爸爸,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妈妈?”薇薇委屈地抽泣着。
“嘿,为什么要这样说?爸爸没有不喜欢妈妈啊,爸爸同样地爱你跟妈妈,你知道吗?”
“呜呜……其实……其实,我是想跟你说……”薇薇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非常郑重地说:“刚才你没回来的时候,妈妈就在我的身边,带着我一起唱歌来着,可是你一回来,她就吓跑了。”
“亲爱的薇薇,你依然很想念你的妈妈对吗?”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手指轻轻触碰在她的小脸蛋上,那让人心疼的小模样是如此地像她的妈妈,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咬着牙说:“宝贝,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07
又是一个晴朗的凌晨。
凌晨两点,尽管身体已经极度疲惫,我还不能睡;刚刚刷了两遍家里的地板,似乎那个女人的气息依然没有半点消退。每次闭上眼,她的面孔总会唰地铺满我的脑壳,是吼叫,是痛哭,是绝望,是无法自拔的自残。这种状态一直困扰着我,已经半年了。
她是我的妻子,半年前死于自杀。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是我杀了她,我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结束她的生命。
今晚的月亮依然很鲜艳,很鲜艳的黄色,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我抚摸着自己手上的伤疤,那是深深的咬痕,它来自我的妻子。
你说,人究竟有没有灵魂?一个人死去,她的灵魂会不会集聚在一个地方,怎么都不肯散去?
我妻子死的那天,急救的医生来过我家,临走的时候,他悄悄地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的房子里阴气太盛,让人感到冰冷的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想起来,我越来越觉得是妻子的阴魂不散。
虹,我的妻,我是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却有这么深的怨气?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一次又一次地扔掉、烧掉、洗掉、冲刷掉所有可能沾染着你的痕迹、味道的东西,不要怪我在你死后的时间里几乎从不在薇薇面前提你的名字、故事。你也深爱着我们的女儿不是吗?你看看她现在的状况多么像你,可是她才7岁啊,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她还依然会有漫长的人生,我必须要让她摆脱你带来的伤痕,原谅我这么绝情。
我打量着这间狭小的房子,虽然依然破旧,但已经用我微薄的工资重新粉刷过了,可怎么还到处都是虹的痕迹?虹,永远地离开我们吧,求你了。
“砰!”那只该死的蜥蜴,那只给我女儿带来伤痕的蜥蜴又在乱动!
我紧紧地盯着它,这个家伙呆呆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掐死它!掐死它!”
一个声音在我头脑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只剩下它了,最后的阴气,弄死它,这个房间将从此恢复安宁。
“饶了它,饶了它,呜呜……”
薇薇哭泣的小脸在我头脑中盘旋,那是我乖巧的女儿的唯一一点恳求,我怎么可能让她伤心?
月亮很鲜艳,很鲜艳,薇薇睡得很安详,我隔着空气,送给她一个淡淡的吻。
这么美丽的女孩,为什么要从一出生就忍受着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忍受我的贫穷,忍受妈妈的疯癫,忍受妈妈的死去,忍受我每天出门工作带给她的无穷寂寞……
我多么想像个正常的父亲一样,每天晚上将她搂在我温暖的怀里,在她睡着之后,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送一个吻;可是没有办法,我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这样做,在嘴唇触碰到薇薇额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一个女儿一被她的父亲触碰,就顿时惊醒。那是怎样的疼痛?一个父亲,却在每个夜晚,只能用双眼拥抱自己的女儿。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她,在每个凌晨的月光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狭长的眼睛,长长的盖过眼睛的刘海儿,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唇,细小的手指上,那个深深的伤痕还没完全愈合;你看她蜷缩着睡在那里的样子,随着每次呼吸,肩头微微地上下起伏,脚趾头有时候突然扭动几下。
看着看着,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睡在那里的,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的妻,好想抱着她说:虹,我好想你。
08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一会儿假,去了趟医院,为了给薇薇拿新药,同时也顺道问问她手指上的伤痕。
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他问我:“你是501的住户是吧?”
我点点头。
“昨天去你家收电费,没人开门,你们家电费欠了三个月了,就把电闸拉了,赶紧补上啊。”
“好的,好的。”我应付着。
“你女儿7岁了吧?上学了没有?”
那老头怎么知道这个的?我很纳闷。
“我听我老伴说的,说你家有个女孩,跟我外孙女差不了几天大,可怎么从来没见着啊?”那老头解释着。
我随意地哼哈了几句,赶紧逃去医院。
“大夫,这种蜥蜴不会有毒的,是吧?”我惶恐地问着医生。
“咬到哪儿了?”那医生爱答不理地问了一句。
“手指,我女儿的手指头,”我快速地描述着,“有个一厘米深的口子,很深,像是用牙齿硬硬撕裂开的,肉皮都翻开了,我给她挤过两次血,是那种很黏稠的暗红色,每次只能挤出一两滴。我女儿疼哭了,我就不敢使劲……”
“哦。”那医生点点头。
“然后用酒精消了毒,没有包扎。我问了问她,她似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觉得手指有点发胀。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症状,小女孩自己描述不出来……”
“按理说,目前市面上常见的宠物蜥蜴本身通常是不带毒的,但是这种东西身上会带有很多病毒细菌,比如沙门氏菌感染等,都是非常容易得的病,你应该赶紧带着你的女儿来医院做专门的检查、化验。你的女儿呢?”
“她……她……她不喜欢出门。”我犹豫地说着,其实是在撒谎,我是一个穷鬼,身上没有很多的钱。
好歹等到明天吧,明天就要开工资了。
09
小丫头,爱臭美,我来给薇薇化个妆。
吹头发,扎皮筋,先弄两个麻花辫。
描个眼,涂个眉,眼睛眨眨笑开花。
左眼大,右眼小,手指抹抹补一补。
接下来,弄脸蛋,小小鼻子翘一翘。
擦红粉,抹白粉,小红腮上亲一口。
涂个唇,画个嘴,再添两笔小胡子。
呵呵呵,小薇薇,变成一个大花猫。
“妈妈,我好想你。”
薇薇坐在镜子面前的地板上,镜子里,那个小女孩满脸画得乱七八糟,可你看她的眼神,那是多么幸福的眸子。
此刻的薇薇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被母爱包裹的状态中,她的手指与脸蛋仿佛分离成两个不同的人,手指温柔且充满温暖,是妈妈的手指;脸蛋俏皮却充满幸福,是女儿的脸蛋。
她作弄着自己的脸,眼睛中却完全看不到镜子里那个可怕小姑娘的样子;她那被渴望蒙蔽的双眼,此刻不知道能看到多远之前的过去。
她一边涂着抹着画着,一边哼唱着妈妈每次帮她臭美时信口胡编的歌谣,镜子里,那个女人的眼神时而变得怜爱,时而变得幸福。
窗外,天依然阴沉沉的,雨季刚刚开始,浓重的空气将这间小屋团团包裹成一个世外孤岛,没有打扰,没有别人。
薇薇突然张开她那小巧的嘴,开始唱一支歌。
她唱得很陶醉,很动情,每个音符都婉转悠扬,那是多么美的声音,从妈妈的嘴里每天哼唱出来。
可是,你真的敢倾听这歌声吗?
从薇薇嘴里发出来的,究竟是痛苦的呻吟,是绝望的哭鸣,还是悲伤的哀叹,或者是幽怨的抽泣?
你听这所谓的歌声,它多么让人崩溃,好像你为了找寻幸福走到世界的尽头,却发现那里只有苦难,于是你像别人一样,自己埋葬自己,同时哼唱给自己的葬歌。
你听这支离破碎的旋律,它多么让人恐惧,好像你来到罪孽的深渊,周围一片孤魂野鬼为了欢迎你而发出的愉悦欢笑。
你听这无法抗拒的结尾,它多么让人窒息,好像你自己编织一张巨大的黑色幕网,一层又一层地遮盖自己,包裹自己,最终将自己死死地缠绕在里面,再也无法挣脱。
这恶魔的歌声,怎么会从一个7岁女孩的嘴里发出?这恶魔的歌声,究竟是谁教授给她的?这恶魔的歌声……
“铃铃……”
家里的电话陡然响了起来。
那一瞬间,镜子里薇薇的脸突然凝固住了。
她的眼神不再有光彩,她的脸颊不再有红润,她的嘴角不再有笑容,她的心中不再有幸福。
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她完全认不得镜子里那个已经被化得一塌糊涂、头发乱七八糟的小脸蛋,更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手里正拿着偶然翻出来的口红与眉笔,她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地板上那个大盒子以及大盒子里面的东西,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我该怎么办?”
10
因为请假去医院的缘故,我本打算晚点回家,把耽误的工时补回来,可连续打了家里好几遍电话都没人接听,当我急忙赶回家的时候,薇薇的样子把我吓傻了。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个女人留下的一切都销毁了,可薇薇从哪儿找出来的化妆品?难道我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不可能,这个家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我清洗了不知道多少次,怎么还会这样?
我并没有怪罪薇薇,可是她还是吓坏了。我帮她洗干净脸,梳好头发,又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等待着她可以入睡。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薇薇患上了自闭症,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天,她从来没出过这个家门。可是我很穷,我现在微薄的工资,养活我们两个人都勉勉强强,怎么给她看病?我只能把她锁在家里,从医院里拿抗抑郁的药,逼她每天都吃,以缓解她日益严重的病情,然后日日夜夜地辛苦工作,我在攒钱,可是,要有多少,才能完全治好她?
天哪,一想到这些,就让人无比绝望。
“爸爸,我害怕……”
深夜,凌晨3点。又是这个该死的时间。
薇薇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惊醒过来。她哆嗦着,紧紧贴着我,“我好害怕……”
“嘿,亲爱的薇薇,你怕什么?”
“我怕坏叔叔……”她说着,再也不吭声了。
“哪里有什么坏叔叔?”我轻轻地搂住她娇小的肩膀,“乖孩子,别怕,别怕,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叔叔,有爸爸保护你呢。”
“不是的,不是的,”薇薇突然紧张起来,身体不停地颤抖,“经常有一个坏叔叔,来找我跟妈妈,每次都会欺负妈妈,让她很难受很难受……”
“你说什么?”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薇薇显然被我惊愕的表情吓住了,一声都不敢吭。
“真的吗?”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在爸爸不在家的时候?”
“嗯,呜呜……”薇薇心中积聚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所以妈妈不让我出门,说我一出门就会被坏叔叔给抢走,再也回不来了。”
“宝贝,这就是你害怕出门的原因对吗?害怕被坏叔叔抢走了?”
“嗯!”
“呵,乖孩子,别怕,有爸爸保护你呢。”我紧紧地搂住她,心中不禁泛起一种无法排解的酸楚,这孩子已经被她那曾经疯疯癫癫的妈妈吓得不成样子了,可我该怎么办?
“爸爸……”
“嗯?”
“你会保护妈妈,对吗?”
“对,对……”我真想再次告诉她,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没有那种勇气再次直视着薇薇那双含着泪水的小眼睛说出这样残酷的话,于是,我只能这样应付她。
“如果遇到坏叔叔,你会打死他对吗?”
“对,对,”我点点头,“所有欺负你的,欺负……欺负……你妈妈的,都是坏叔叔,爸爸都会打死他。”
“你保护妈妈,是因为你跟她是好朋友,对吗?”
“对,对……”我已经不忍再听下去,眼泪疯了似的涌进眼眶,又被我狠狠咽了回去。
“你保护我,也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对吗?”薇薇依然喋喋不休地摧残着我的心。
“是的,我亲爱的女儿。”
“那你也会保护我的好朋友对吗?”
“对,对!”
“那谁要是欺负了我的小蜥蜴,你一定要帮我打死他。”
“好,我答应你。”我应付道。
“爸爸……”
“嗯?”
“我想给你唱妈妈教我唱的歌。”
“乖孩子,天亮了再唱好吗,你现在要睡觉了。”
“妈妈昨天还领我一起唱过,很好听很好听……”
“孩子,你的妈妈死了……”我的心底里这样狠狠地说道。
11
“妈妈,妈妈,爸爸的手腕上为什么有一个深深的伤疤?”
“哦,乖孩子,别害怕,那是因为妈妈口渴了,家里一点水都没有,爸爸是妈妈的好朋友,所以,爸爸让妈妈喝他的鲜血。”
“那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当然是啊。”
“那你以后口渴了,喝我的好不好?”
“妈妈,你在哭吗?”
“哦,乖孩子,我没有。呜呜呜……我在唱一支歌。呜呜呜……”
“妈妈,你为什么每天都在唱这个歌?它听起来好像在哭一样。”
“乖孩子,哭是要流眼泪的,你看妈妈有眼泪么?妈妈每天唱是因为妈妈喜欢听啊。”
“那你教我吧,我唱给你听。”
“呜呜呜……”
“妈妈,你怎么了?”
“乖孩子,妈妈口渴了,家里没有水。”
“妈妈,你喝我的鲜血吧。”
“好。”
“啊——”
“疼吗,我的乖孩子?”
“不。呜呜……”
“保护好我们的秘密,我的乖孩子,永别了。”
12
我叫麦子。
七年前,一个叫虹的女人嫁给了我;过了八个月,薇薇早产,从那时起,虹再也没有出过这个家门半步,直到她死去。
97天前的凌晨,在我与薇薇都进入梦乡的时候,这个女人假装去厕所,吞了一百多片安眠药。等我清早醒来的生活,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她就那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我跟薇薇,没有任何征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遗书,让我好好地照顾薇薇,落款的时间是凌晨3点。自从那一刻起,凌晨3点之前,我再也没有睡着过,我无法原谅自己,假如在她起
来的时候能用心一点,不睡得那么死,或许,她还有救。
你体会过什么叫死亡吗?
我亲眼目睹了虹的死,没有鲜血,没有扭曲,没有血肉模糊,没有肢体变形,那么安详的死。每当闭上眼睛,那一天的一幕幕就那样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尽管没有一滴真实的鲜血。
我看到,虹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只胳膊半搭在薇薇的小腿上;薇薇浑身蜷缩成一团,一看到我就痛哭着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腕往她妈妈的嘴边硬拉乱拽,边拉边喊:“爸爸,妈妈说她口渴,你快给她点鲜血喝,你快救救她……呜呜呜……”
噢,天哪。
我失落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却感觉双手已经无法再承受它的重量,我多么想一死了之,结束这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其实,我早知道,自己从来都配不上虹,她那么美,像个女神,怎么会爱上我?
可我爱她,从第一眼看见她,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哪怕我也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薇薇不是我的,都没有关系!
自从薇薇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同样深深爱上了这个丫头,她第一声会叫的是“爸爸”,她长得与她的妈妈是那么像,完全没有陌生男人的任何痕迹,她是那么迷恋我、需要我、信任我,我爱她,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别人的骨肉,哪怕每个晚上我都不能触碰她,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她是我的女儿,永远是我的女儿。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天真,竟然深深地伤害了她。
忘记了哪一次,我意外地发现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个陌生的人来过,尽管虹从来没有说过,尽管虹一直努力掩饰,但我还是发现了。但我从来没有说破,你们知道吗,薇薇早产之后,虹患上了产后忧郁症,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我是穷鬼,我只能勉强地养活她们母女俩,我没有那么多钱给她治病,于是,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甚至让我有一丝安慰,我知道他是谁,他一定是薇薇的亲生父亲,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或许这个男人可以帮助虹。
但是虹的睡眠从来没有好过,为了让我少担心,她求我买一些安眠药。我每天晚上给她一片,眼睛盯着她吞下去,我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所以严格地控制着,但时间一长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所以六年多之后的那一天,虹吞下了她积攒了一千多天的那一百片安眠药,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也就是说,在这整整六年多的时光里,她每天都想去死,哪怕我藏起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藏起所有绳子,每天都把她锁在家里,她依然每天都下定决心去死。这种念头,这种折磨,从来都没有消逝过。
真正让我痛惜的是,虹之所以没有采取极端的办法死去,而咬着牙忍了一千多天,仅仅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太惨烈的死法吓到薇薇。
换句话说,虹从来都不曾在乎过我。
13
“喂?薇薇……”
“喂,爸爸。”
“你还害怕吗?爸爸早晨走的时候,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吵醒你。”
“爸爸,我没事。只是那个灯还没修好啊?小蜥蜴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了。”
“哦,爸爸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灯没有坏,只是家里没电了,爸爸开工资了,我们有钱交电费了。今天会有个老伯伯来敲我们家的门,来收电费,你把钱给他,灯就可以亮了,知道吗?有人敲门的时候,别害怕,爸爸跟那个老伯伯打过招呼了,他不会用力敲门的。”
“好的,知道了。”
“真是乖女儿,药片放在桌子上了,记得吃啊。”
薇薇静静地放下电话,她趴到沙发旁边,深深地跪下,拿出那个大盒子,还好,还好,它还没有被爸爸发现,妈妈真厉害,藏东西的地方爸爸永远也发现不了。
妈妈曾经告诉我,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给陌生人开门,都要带着我的守护神。
大海螺,你准备好了吗?
14
下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薇薇打来的!
这是她妈妈死后,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电话中只有惊恐的叫喊:“爸爸,你快回来啊!救救我跟妈妈!”
我疯了似的冲回家去,却发现家门口居然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其中两个救护人员正在将一个全身蒙着白布的人推上救护车。
收电费的老头一看见我,就冲了过来,絮絮叨叨地说:“我一去你家啊,就看见你闺女在地上哇哇地哭,旁边还躺着一个男人……”
“薇薇!”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充满了鲜血,几乎要炸裂开来,赶紧跑进破旧的楼道,像条癫狂的疯狗一样飞奔上楼。
当我跑到顶楼家门口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几乎把我惊呆了!
家门被狠狠地踹开,地上乱七八糟的一片狼藉,薇薇痛哭着躲在角落里,怀里抱着那只该死的蜥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狠狠地抓破。
我发狂着冲到她身边,或许是突然受到惊吓,那只绿色蜥蜴猛地抓挠起来,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狠狠挠在薇薇的身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薇薇顿时疼得哭喊起来。
“薇薇!”
我像杀红眼的暴徒一般一把抓住薇薇怀里那只该死的蜥蜴,五根手指死死捏住它的身体,完全不顾它的爪子不断撕扯着我胳膊上的皮肉,将它扭捏得几乎完全变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该死的绿东西狠狠地朝墙上砸去,它硬硬撞击在墙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又反弹到地面上。我立刻弯下腰,凶残地再次抓起它,猛烈地朝地面上摔打起来,直到它浑身瘫软地再也无法挣扎!
薇薇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凝固在眼眶里,像冰冻住一般。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完全失态,这么多天以来的折磨,终于全部发泄在这只该死的蜥蜴身上,虹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毁灭了!再也不会有阴魂不散了!
我蹲下身子,双眼满含着热泪,根本不管薇薇是不是同意,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我的怀里,不停地哭喊:“亲爱的薇薇,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吓坏你了吧?再也不会有阴魂了,再也不会有阴魂了!”
薇薇在我的怀里死死地挣扎着,我终于还是松了手。
她双眼含着泪,跪在地板上,两只被抓破的小手不停地触摸着那只已经被我摔得粉身碎骨的蜥蜴,那该死的东西一动不动。
“亲爱的薇薇,别难过,明天爸爸再给你买一只。爸爸答应你,一定再给你买一只。”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伤口,但她再一次躲开了。
“你杀了我
..唯一的朋友。”她冷冷地说,眼泪已经干涸了。
“薇薇……”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薇薇突然什么都不说,伸出她伤痕累累的小手,抓住我的手,轻轻抚摸我手上的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把她的伤口跟我的伤口摩擦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摩擦。
“嘿,薇薇,你在做什么?难道是让我们俩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吗?”我好奇地问着她。
“你尝尝……”她突然把她的小手伸到我面前,“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血,你尝尝。”
我惊愕地盯着她的小眼睛,那里面竟然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神情,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她的小手,朝那个伤口的地方吸吮了两下,一种味道奇异的液体突然溢满了我的口腔。
是鲜血?
15
当一个警察拿着一个大海螺又回到我家里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死在我女儿薇薇的身边,没有痛苦,没有挣扎,那么安详,就像她妈妈一样。
16
我叫虹,我是一个坏女人。
跟麦子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怀了孕,孩子不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
跟麦子的结婚非常简单,没有任何仪式,只是他搬进我的小房子,领了一张结婚证,仅此而已。之所以选他当替罪羊,仅仅是因为,他单纯,善良,没有什么本事,而且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从来不曾爱他。
在薇薇出生之前,她真正的爸爸又来找过我。——他知道我住在哪儿。在我万分地恳求下,他每次来都躲开麦子的视线,让这个老实的男人从来也不曾发觉。
那个坏男人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固执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以为我要卑鄙地勒索他,他命令我把这个孩子打掉,但我死活都不同意。我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怀孕了,如果再流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生。
那个男人突然掏出一个大海螺,狠狠地扎在我身上。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一个男人,居然用一只海螺作为杀人凶器。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手里的那个东西叫做鸡心螺
,是一种充满剧毒的海洋生物,它的毒素可以在四分钟内就让人毙命。这个天天出海的船员,妄图用这样的“凶器”结束我的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死去,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我可以深刻地感觉到有种毒素在我的体内一天天地聚集,每天晚上,只要一有什么东西触碰我的身体,就会无比的疼痛。那时的我真是异常绝望,假如生下来的孩子是死的,我一定立刻去死。
没想到,薇薇居然活了下来,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但是没想到,她真正的爸爸时常会来骚扰我们,让我们不得安宁;而更让人绝望的是,我无意间发现,可怜的薇薇自从降生的那天起,就已经遗传了我的那个可怕的毛病,每天晚上,只要有人触碰她,她就会不舒服,尽管那种与生俱来的疼痛可能还没有我身体里的那么强烈。
而且还有一点更可怕,因为麦子很穷,他没有多少钱给我买营养品,买好东西吃,在怀孕期间,我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症,这甚至严重到影响了薇薇,影响了薇薇的精神,这个孩子的思维从小就不正常,我好怕,我好怕她有朝一日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我只能把她关在家里,天天守着她,希望她健康起来,正常起来,可是,离我想的美好状态越来越远了。
所以,我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而可怜的麦子依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不停地招惹他,跟他争吵,跟他撒泼,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神经,直到有一天,我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个伤口顿时变得暗黑起来,我吓呆了。
我突然明白,我跟薇薇的身上,都已经充满了剧毒,仅仅是我的唾液接触,就已经让麦子的皮肤发生病变,如果是血液流到他的体内,他一定会死的。
为什么会这样?作孽的是我,为什么还连累我的孩子?我天天只能以泪洗面,等到薇薇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眼泪哭干了,每天只剩下干号,她问我为什么要哭,我只好骗她说,我在唱歌,一首很哀怨的歌。没想到,薇薇很快就学会了,我每次哭的时候,她都会开心地跟着我一起,好像一起唱歌。
同时,我把那个大海螺改造成了一件真正的凶器,一件真正的带有毒素的凶器,而浸染这件凶器的毒素,就是我自己的鲜血。
六年了,我已经忍受了六年,薇薇在我的看护下,已经快要长大成人,我多么不舍得弃她而去,多么希望永远地陪在她身边,可是不可能了,我的神经系统已经崩溃了,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我必须要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避免哪一天我连自己最爱的薇薇也会伤害。
永别了,我的孩子。原谅我如此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心,不顾一切地生下了你,让你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与磨难。你的妈妈唯一能给你留下的,就是那个大海螺和你的一身毒血,有一天那个该死的人再来纠缠我们,你一定不要害怕,一定要狠狠地毒死他。
我爱你,再见。
尾声
我叫薇薇,我是一个浑身流满毒素鲜血的毒娃娃。
今天,有人敲门的时候,我以为是爸爸说的收电费的伯伯,结果没想到,是那个许久没来的坏叔叔,他在门口大喊大叫,他要妈妈出来,他威胁要找爸爸,我害怕极了,不敢开门,可是他却开始狠狠地砸门。那个坏叔叔要闯进来的时候,我赶紧给爸爸打电话,可是爸爸不能长翅膀飞回来,于是我只好拿起那个大海螺,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用力地戳在他的腿上。
他很快就倒下了。
你知道吗,我跟妈妈有一个秘密,就是用我们的鲜血去浸泡这个大海螺,让它吸吮我们。
妈妈啊,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你不让我乱用自己的鲜血,可是爸爸摔死了我的小蜥蜴,我只是想惩罚他一下。
他说过,不管谁欺负我和小蜥蜴,他就打死他们。现在他说话不算数,我要吓唬吓唬他。
妈妈啊,我不想害死爸爸,可是他现在和你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叫薇薇,我是一个毒娃娃。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妈妈的尸体躺在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摔死了我唯一的朋友小蜥蜴,又毒死了自己的爸爸。
从今天起,我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唯一可以陪伴我的,只有这一身的伤痕和那永远流淌的鲜血。
直到有一天,我也像他们一样,安详地死去。
禁室
引子
“你以为这把刀是假的吗?不,它不是……”
戴着小丑面具的黑衣男子左手拿起锋利的刀,动作僵硬地伸出右手,那上面布满了长短不一的干裂伤疤。他用刀尖在右手食指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手指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一条皮肤裂痕在手指肚上瞬间绽开,里面的粉色肉丝根根分明。几秒钟后,鲜血突然从裂痕中涌出,沿着手指的纹路一流而下,同时,一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从裂缝处爆炸,嗖地传遍全身,让肌肉禁不住地抖了一下;伴着那颤抖,手指裂痕处的血滴干脆地摔在地板上,溅成一个圆点。
黑衣男子将手指放在嘴里吸吮了一下,把刀子重新插回袖口里,然后点点头,“很锋利,不是吗,Dear G
?……”
“不……不许你这么叫我……”他的对面,被称做Dear G的白衣女孩恐惧地摇着头,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止不住地滑落,“只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叫我!”
“闭嘴!”黑衣男子愤怒地一甩手指,裂痕处一滴新鲜的血液唰地飞溅出去,坠落在女孩的脖子上,“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那个贱男人!”
“你究竟是谁?求求你放我走吧,呜呜呜……”
黑衣男子脸上的小丑面具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那张面皮甚至懒得伪装出一丝假惺惺的悲伤,哪怕藏书网面前的女孩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黑衣男子滑稽地抖动了一下身体,饶有兴致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女孩的哭泣还没能破坏他的心情。“我这里有五张卡片,每张卡片上是一个人的照片。你只需要睁着眼睛看完这几张图片,每看完一张图片,再满足我的一个要求,不管他们现在的下落如何,不管他们的生或死,仅此而已。这其中一张卡片上的人,将决定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我的要求绝对不会过分,让我们开始吧。”
“不,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女孩哭成一团,却说出这样的话;她强硬的头脑与脆弱的心脏彼此撕扯着,谁也不想成为对方的俘虏。
“死亡的轮盘已经开启,我根本不会强迫你,你会求着我将这个游戏完成的,呵呵。”那小丑面具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笑,他的手指缓缓地翻开一张卡片,慢慢地吐出三个字:“不——是——吗?”
女孩含着泪的眼睛一看见那卡片上的图像,立刻紧紧地盯住,双手发了疯似的死死按住自己的面颊;她惊恐地摇着头,用几乎哽咽的声线嘶吟着:“不!不!不……”
卡片上,一个短发女孩被固定在一面洁白的墙壁前,她的身体显然不能随意移动,两只胳膊吃力地高高举着;她的腋下插着两把异常锋利的尖刀,刀刃朝上,紧紧贴着已满是血痕的皮肤,只要胳膊稍一落下,必将皮开肉绽!女孩的眼神无比绝望,五官扭曲在一起,是胆怯的哀求,还是难忍的痛苦?
卡片下面,写着这样一行文字:“她因为违背自己的誓言,被惩罚高举双手对天赎罪,直到鲜血流干。”
“你看,那洁白墙壁上的两条鲜血滴淌出来的曲线,多么诱人,嘿嘿……”黑衣男子诡异地笑着。
“不!不!索索……”叫Dear G的女孩疯狂地摇着头,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止不住地奔流,她使劲嘶吼着:“她在哪儿?她在哪儿?你把索索怎么了?索索……”
“第一个要求是,给我一个微笑,就这么简单。”那黑衣男子突然冷酷下来。
“你休想!你这个畜生!”Dear G狠狠地喊着。
黑衣男子修长手指上的鲜血开始凝固,他掏出袖口里的刀子,将那张卡片轻易地割成几片,然后轻佻地拿起其中一片在女孩面前微微地摇了一下,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上面的话语,每一声都像一把匕首一样,狠狠地插在女孩的心脏上,“她因为违背自己的誓言,被惩罚高举双手对天赎罪,直到鲜血流干……”
Dear G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图片,里面那个叫索索的女孩的双眼仿佛正在绝望地哭求:“救救我,救救我……”
01
一小时前。
不知道是几点。空洞洞的一片黑,很深很深的夜。
30楼的顶层阁楼。
放眼望去,眼前一片开阔,没有同等高的楼层遮挡,没有神秘的双眼监视,只有这间阁楼,仿佛汪洋中的一个小小孤岛。
“我们多么安静,没人打扰,呵。”
那个声音说着,修长的右手食指已经在空气里跳出第一拍舞步。
一首忧伤的钢琴曲同时缓缓响起,沉重的音符从头顶的某个角落水银泻地般汹涌出来,首先封锁住一尘不染的透亮的落地窗与黑色紧闭的房门,阻塞掉一切可能逃脱的途径,然后在光滑的白色墙壁上铺展开去,迅速占领了温暖、安详、与外面的黑夜格格不入的灯光“高地”,虎视眈眈地向下俯视。终于,一小节哀婉的音符突然向灯下那架黑色、凝重、看上去很有年头的钢琴俯冲过去,所有音符迅速凝结成一张无形巨网,将钢琴边趴着的那个长发白衣的沉睡女孩团团勒住。
看不清楚女孩的脸,在黑色修长头发的遮盖下,只有脸颊一点白嫩的皮肤,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肉色。
《死亡爱情书》,杀人的音乐,无路可逃!
那只魔术般的手指在空中舞蹈着,随着低沉的节奏,慢慢地,慢慢地跳向沉睡的女孩。右手的中指仿佛是个迫不及待冲上
..台的舞伴,在一连串突然迸发的钢琴音符的伴奏中,急促地一闪而出。两只手指扭捏在一起,像一对即将生死相隔的恋人,痛苦,纠缠,扭曲。在一个高音陡然响起的同时,右手的食指好像朱丽叶一般痛苦地扭曲着自己,然后绝情地一跃而起,又急急地坠落,坠落在女孩同样白嫩的胳膊上,它的舞伴立刻追随而来,在它的周围随着慢慢衰弱的音乐画了一个瞬间消逝的圆弧。
它们坠落在她的身体上,深深地喘息了一口,像是贪婪地吸食女孩皮肤上的清香。
它们束缚着自己的舞步,在她的皮肤上安静了下来,好像在默默祈祷:醒过来吧,快醒过来吧……
可是,她还没有醒。
手指的主人有些失望。你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张小丑面具演绎出的委屈与痛苦,那种极度渴望下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痛苦。
那张隐藏在面具后面的脸,将所有糟糕的情绪酝酿出来,又硬硬地吞咽下去。拇指与食指缠绕,漂亮地打了一个响指,音乐在低婉中再度陡然拔高,节奏也从慢板的忧伤瞬间变成暴风骤雨般的哭诉。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个小丑面具的男子任由他的两只手指领舞,召唤出其他八只同伴伴舞,群魔乱舞般的十只手指在沉睡女孩的身体周围夸张地随着音乐爆跳,那个黑衣男子的身体也随之紧张地颤抖,无法控制。
谁知道他面具的后面,隐藏着怎样一张脸?
在一连串激进的高音之后,空气中的音乐突然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毫无预兆。
黑衣男子的十只手指好像凝固一般停在空中,一点一点地汇聚在一起,捂在他可笑的小丑面具上,隔着一层皮囊,安抚自己那张深深隐藏的脸。
那里有痛苦,还是创伤?
他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在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嗯……”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个沉睡的女孩醒了。
02
“啊——”
黑衣男子本来以为,这个“啊”字会是那个沉睡女孩醒来后冲破喉咙发出的第一声尖叫,可是他错了,这个“啊”字只是他心中爆炸的幻象,仅此而已。
那个白净的女孩微微地睁开眼睛,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脑袋左右摇摆地警视了这个房间几秒,温暖舒服的灯光让她高度紧张的神经迅速舒缓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她张着的嘴依然没有闭上,看似柔软的唇对着眼前的面具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响,残存的恐惧让她的音色在喉咙里化为乌有。
女孩的眼中,只剩下一张小丑面具——左眼上一只红色的圆圈,右眼上一只蓝色的圆圈,鼻子上没有可笑的红球,或者说,在本来鼻子的位置上,根本空无一物,但血红的嘴唇却出奇地长,像一条破旧的拉锁一般,横亘在整个脸颊的下面。
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本来准备好的一肚子台词没有那个“啊”字作为触发,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开始,他愣着,那可以跳舞的十只手指,此时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棱一般,僵硬地垂着。
“阿涩……是你吗?”女孩激动而略带迟疑的声带率先打破僵局。
那面具左右摇了摇。
“阿涩……”女孩犹豫着伸出手指向前触摸。
黑衣男子触电似的,佝偻的骨架在残疾右腿的支撑下朝后猛然一缩,整块身体散架了似的抖动几下,小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顿时散出忧伤的目光。
“阿涩,真的不是你?”女孩将信将疑地质问道,眼泪瞬间就凝集到眼眶中随时准备坠落。
“不……”小丑面具后的喉咙费尽气力,才发出一个丑陋的单音节。
“小欧?”女孩的声音表示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答案。
那面具没有做出反应。
“我再不认识身材像你这么高挑的男孩了。”女孩似乎已经觉察到这个面具男人并无多少恶意,她本来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丫头,恐惧感一点点地消失,却没有足够的情感填补心里的空缺,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她想了想,大着胆子问:“我被绑架了吗?”
“没。”那面具赶紧窘迫地摇了几下,用一种异常沙哑的声线说道:“只……只是个邀请……”
“邀请?没经我同意的邀请?”女孩的问题很尖锐。
那面具赶紧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认不出你的声音,从来没听过,很陌生。”女孩若有所思地问,“我们不认识,对吗?从没见过,或者从没说过话,对吗?”
黑衣男子再次愣在那里,看着对方轻易而直接地冲破了自己的思想阵地。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女孩盯着那张面具看了一会儿,“那为什么邀请我来这里?”
“这个房间不美吗?”黑衣男子突然问。
女孩瞟了几眼这明亮的屋子,窗外的黑暗在温暖的灯光中不值一提,巨大的落地窗玻璃的投影上,小丑面具架在一袭黑衣之上,骨肉如柴的身体仿佛骷髅般阴森,残跛的右腿像假肢一般支撑在黑衣之外。女孩惊恐地耸耸肩,声音有些颤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房间?你怎么知道我的梦想?”
“这是送给你的。”黑衣男子的声音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稀罕。”女孩摇摇头,边说着边站起来,“放我走。”
“站住!”
女孩被这一声低沉却气势逼人的吼声吓得一颤,但她随即走到黑色的门边,使劲拉拽了一下门把手,然后拍着门大喊:“救命!救命!”
黑衣男子猛地朝前迈了一步,咄咄逼人。
“我警告你,我有男朋友的,他很厉害,他不会饶过你的……”女孩蜷缩在黑色的大门边。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有多久没看到他了?15天,还是20天?他失踪了吧?他抛弃你了吧?收起你那脆弱的伪装吧!”
“不管怎么样,他都比你好!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大疯子!救命!救命!”女孩继续拍打大门,不停哭喊着。
“钥匙在我身上。”这些尖锐的喊声深深刺进黑衣男子的心,让他面具后面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好吧,我们来做一个游戏吧。”
“在不知道你是谁之前,我不会跟你做任何游戏。”女孩转过身,冷冷地说道。
“Dear G,你应该明白,在这间屋子里,有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你选择!”那面具突然变了一副腔调。
“我不!”女孩强硬地说着,突然一转身,躲开黑衣男子朝着落地窗猛地奔过去,她几乎狠狠地撞在窗户上,猛烈地拍着玻璃,惊慌地拼命大喊着,可是窗外浓重的黑色依然如死一般深沉。
“一切都是封死的,Dear G。”黑衣男子的左手袖口里突然变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他那张面具后的脸抽搐了一下,原来跳舞的手指抖动了一下耀眼的刀尖,“对不起,是你把气氛搞砸了!”
03
“她因为违背自己的誓言,被惩罚高举双手对天赎罪,直到鲜血流干。”
“索索……索索……呜呜……”Dear G无法自拔地哭吼着,“不!不!你放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求求你……”
“呵呵,不要忘记游戏的规则,”黑衣男子的两只手指夹着那张卡片甩动了一下,卡片上那些血迹与那张惊恐尖叫的脸模糊成一片,“你要满足我的要求,我要你笑给我看!”
“求求你,求求你……”Dear G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着,“我可以发誓,她从没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她没有!呜呜呜……”
“她没有?呵呵,她没有?!”黑衣男子重复了一遍,声调陡然升高成一个惊悚的质问,“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干了什么?你还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看到她这样,你应该高兴才对,你应该微笑,笑吧,笑吧!她活该接受惩罚,她发誓一生当你的朋友,不会隐瞒你任何事,可她每天都在偷着发短信给你的男人,赤裸裸地勾引他,她告诉过你吗?”
“不!你不要说了!我不信,你这个骗子……”Dear G疯狂地摇着头,将眼泪甩得四处飞溅。
黑衣男子缓缓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女式手机,塞到女孩的手里,然后冷冷地说:“这个手机是她的,对吧?你自己看看。”
Dear G颤抖着,哭泣着,那个手机仿佛是索索的性命,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打开手机的短信功能,在发件箱中,一条条发给自己男友的肉麻短信都没删除,几乎每天晚上都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Dear G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自语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你还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呵呵,誓言这个东西多么可笑!”黑衣男子叫嚣着在女孩面前转来转去,“她每天都在你身边,告诉你那个男人有多么讨厌,鼓励你应该果断分手,你以为那些话都是真心实意?”
“不!不!她不会这么做,她不会的。”Dear G看着手机发件箱里的一条条短信,摇着头,“这是你编的,都是你编了骗我……”
“别再自欺欺人了,Dear G!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Dear G,那个冷酷的你哪儿去了?动动你的脑子,想想她的嘴脸……”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把她叫来,当面对质,我才能知道你们谁在作假。”Dear G突然一把抓住黑衣男子的胳膊。
“我们正在玩一个游戏,我要你的一个微笑。”那个小丑面具下发出一个冰冷的声音。
“好!好!我笑给你看,我笑给你看!”Dear G脸冲着那小丑面具,尽量咧开嘴角,做出一个无比哀怨而勉强的瞬间消失的笑脸,然后,还特地勉强地重复了一下。接着,她几乎像精神失常一般念叨着:“告诉我,她在哪儿,我要找她问清楚,我要找她问清楚!索索究竟在哪儿?”
“她在哪儿并不重要!”黑衣男子左手中的尖刀晃了一下,冰冷地说道,“我猜,她身上的鲜血已经不多了。”
04
呵呵,她在哪儿,真的并不重要。
你们不要说我正在学《电锯惊魂》,与其说我是Jigsaw老爷子的忠实粉丝,不如说我是阿曼达的门徒。
你一定想象不到索索睁开眼睛第一下看到我时的吃惊与可怜,她像条母狗一样地哀求我,讨好我,赞美我。呵呵,多么可笑,像我这样一副佝偻的身躯、小丑的面孔、残破的喉咙,那些赞美的词汇落在哪儿,哪儿就是一片鸡皮疙瘩。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那些华丽的字眼,我的字典里,从来不知道它们真正的含义。
当我迷晕索索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那张让人厌恶的脸蛋,我真想撕扯烂她的嘴,可是我咬着牙忍住了,有些痛苦,只有慢慢品尝,才能体会到其中那诱人的味道。
于是我脱光她的衣服,给她换上那件她引以为豪的紫色吊带睡衣。不是吗,她在勾引男人时,亲手发了一条短信:“我现在正穿着紫色吊带睡衣,在窗口吹着微风,你能否嗅到我的气息?”
嗯,我的鼻子在她的脖子与脸颊上使劲地嗅了几下,嗅到鼻翼抽搐,却什么都闻不出来。
然后,我把索索固定在墙上,只给她留两条可以活动的胳膊,腋下的尖刀插得恰到好处。不要怀疑我,在严密地计算之后,我拿自己的身体试验了几十次,你看看我腋下的那些刀痕,它们会清晰地告诉你一个道理:无法逃脱!
“哦,索索,你怎么了?呵呵。”
我看着这个女孩慢慢地苏醒,疯狂地挣扎,很快耗尽自己的气力,虚伪地赞美,恶毒地诅咒,可怜地哀求……
还有什么花样?还有什么花样?
我看着这个女孩再也举不起她沉重的胳膊,刚刚下沉一点,腋下就被锋利的刀刃划上一道血口子,随着那杀猪似的叫喊,我凝视着鲜红的血液顺着洁白的墙体流下来,像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亲爱的索索,让我们一起玩一个游戏。可惜,你不是游戏的主角,也不是游戏的配角,你只是一只小白鼠,尽情地愉悦吧,呵呵。”
05
“索索!索索!”Dear G突然再次站起身,冲向黑色的大门,使劲拍打着哭喊,“救救我!救救我!让我出去,呜呜呜……”
“该第二张卡片了。”黑衣男子轻轻咳了一声。
“救我!”Dear G痛苦地捂住面颊,浑身颤抖着,声音哆嗦成一团,“救我……”
“你觉得现在谁能救你?或许你应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至少比她要好得多,想想吧,说不定可怜的索索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你,希望你能活着走出这间禁室,去救她呢。”黑衣男子说着,将第一张卡片撕了个粉碎。
“放了她……”Dear G哀求似的说道,“我已经满足你的条件了,放了她……”
“该第二张卡片了,我说过,卡片中有一个人将决定你能不能走出这间禁室,至于是不是放她们,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黑衣男子摇晃着走到女孩面前,手指轻蔑地夹住又一张卡片,晃了晃,“难道你就不想关心关心这个人?”
在图片亮出的一瞬间,Dear G再次惊恐地愣在那里,完全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那张卡片上,一张宽大的桌子边,绑着一个同样惊恐万分的女孩,女孩的面前放着一个滴满红色液体的盘子,她的手臂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自己的嘴巴。现在,她被死死地固定在那里,无法动弹,而她正张开大嘴咬着自己的胳膊,鲜血正从胳膊的撕裂处流出来,滴落在盘子上。
卡片下面,写着这样一行文字:“她因为贪婪而心口不一,被惩罚活活忍受饥饿直到饿死。”
“丁小雨……”Dear G像被抽掉了筋骨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呵呵,对啊,丁小雨。”那张小丑面具上红色的眼睛闪烁起熠熠的光芒,红色的大嘴变态地笑出声音,“你看看她,多么癫狂,正在准备吃掉自己罪恶的双手,饥饿,干渴,居然可以让一个人吃掉自己,哈哈!”
“不……你这个疯子……”Dear G突然感到无比的恶心,再也不敢看那张照片一眼。她张开嘴巴,身体不由自主地做着激烈的呕吐动作,仿佛想将所有内脏都吐出来一般,却只呕吐出了一点奶白色的胃液。
“抱抱我……”小丑面具几乎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只要一个浅浅的拥抱。”
“你这个疯子……”Dear G不再看那卡片,那画面却已经无比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她的声音几乎哽咽着吟出了那个名字:“丁小雨……你把丁小雨怎么了?”
“抱抱我。”小丑面具哀求着,“这么简单的要求,你每天都抱一个男人,不是吗?”
“你这个疯子。她多么善良!”
“善良?哈哈,善良?”听到这个词,那黑衣男子突然尖笑了两声,将第二张卡片再次撕个粉碎,“她也可以称之为善良?表面上看,她温柔,她善良,她关心你,照顾你,事无巨细地帮你,可实际上呢?是谁在拥挤的楼梯上从背后推了你一把,让你滚下楼梯?是谁在你的报名表上捣了鬼,让你无法正常参加考试?是谁在到处张贴恶心的小道消息,让你名誉扫地?……”
“不!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听你的一派胡言!”Dear G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猛烈地摇着头表示拒绝。
“是她!都是她!”那黑衣男子激动地说着,“她嫉妒你在钢琴上的才华,她
?嫉妒你美丽的容貌,她嫉妒你有那么多追求者,她嫉妒你的一切!她贪婪地想要取代你,取代你的一切!”
“不!不……呜呜呜……”
“我替你惩罚了她,你难道不应该谢谢我?”黑衣男子的肩膀瞬间抖动了一下,他那小丑面具下面的脸孔此刻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复杂的表情,“一个贪婪的人,又怎么能抵抗住饥饿?她连自己都能吃掉,又怎么可能在乎你?”
“你这个疯子,呜呜呜……你这个疯子!”
“抱抱我。”黑衣男子再次恳求道,“你能不厌其烦地拥抱一个人,在街角,在公园,在天台,在电影院……哪怕那个人已经无比厌恶你的拥抱,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你,你依然不断地抱着他,为什么就不能拥抱我?我只要一个淡淡的拥抱,就一下,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Dear G突然惊醒似的盯着那个黑衣男子,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盯着那张小丑面具,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黑衣男子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个孩子面对即将得到心爱礼物似的迫切与期待,这表情洋溢在他面具后面那张饥渴的脸上,可他又感到不可相信,于是不停叮嘱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Dear G走到黑衣男子的身边,轻轻地搂了一下那个修长的身躯。那黑衣男子无比陶醉地沉吟了一声,而就在此时,Dear G猛地抬手抓向黑衣男子的小丑面具!
几乎是同时,黑衣男子下意识地一躲,Dear G的手一下子打在他那脆弱的脸上,空气里响起了清脆的一声:“啪!”
Dear G指着这个男子大喊:“你这个疯子,你究竟是谁!”
06
是啊,我究竟是谁?
将丁小雨固定在那张桌子旁边的时候,我站在她的背后,深深地捂住自己的脸,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我究竟是谁?”
你看丁小雨那乌黑的长发,那窈窕的身材,如果她不说话,如果她就那样坐着,该是多么像你!
为什么我会为一个女人做这么多,甚至宁愿牺牲掉另外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女人?
或许这就是宿命。
谁爱谁,谁不爱谁?谁伤害了谁,谁又安慰了谁?我们都是谁,我们都是谁的谁?……
这样饶舌的问题可以问出很多,但是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件事可以谈得上意义,而我确切知道的,只有生存与死亡。
当丁小雨被囚禁之后,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她变得贪婪,直到最后才想起“饥饿”,一个人只有濒临死亡,才能爆发所有邪恶的本性。
你们不知道这个女孩有多坚强,坚强得让我想要哭泣。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由反抗到放弃,在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的过程中,她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吞咽着自己的良心,吞咽着自己的意志,直到一切都被消化了。
丁小雨咬自己胳膊的时候,既没有哭,也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她第一口咬下去,胳膊上的鲜血就涌了出来。于是,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样,我跟丁小雨的眼睛结结实实地对在一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她希望击溃我,用眼神挽救自己的生命。
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该用自己的怜悯获得我的同情,还是用自己的凶狠逼得我变懦弱,或者用自己的绝望换取我的慌乱?
“你不直接杀我,想要这么折磨我?我告诉你,那我就选择死。”丁小雨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滴落在地板上,嘴唇已经开始泛白。
可是,在她看我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另一种东西,很遗憾,我猜透了那是什么。
“丁小雨,咬胳膊是不是太傻了,如果你真的想死,为什么不咬自己的舌头?”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说着,我起身,从外面把门永远地关上。
丁小雨,你以为我要玩弄你,就不会让你轻易地死,你以为咬伤自己,我一定会去制止你,那时候,你就可以拼尽全力争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可是你错了。
人最大的贪婪,就是只想生存,不想死亡。
你只是一只小白鼠。我什么都不在乎。
07
“你离我远点!”
黑衣男子佝偻而削瘦的身体唰地后退一步,几乎摔倒,同时左手中锋利的尖刀再次颤抖着举起,一下指向女孩,“别过来!你离我远点,你离我远点!”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的手背勉强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小丑面具。
“你这个疯子,你究竟是谁!”Dear G双眼的泪迹慢慢变干,她怒吼着,气势汹汹地向前逼近。
黑衣男子伸出的
..刀尖哆嗦着指向她的脸,残跛的脚带动着身体不住地朝后退;落地窗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烙印着,一黑一白,好像两个鬼影。
Dear G再次伸手试图抓那个小丑面具,再次落空,她瞪着眼睛继续向前,“你捅我吧!你不是拿着刀吗,捅我吧!捅我吧!”
“砰!”黑衣男子猛退一步,狠狠地撞在钢琴上,发出“轰”的一声。他那小丑面具后面的双眼突然露出一种凶狠的杀光,拿着刀的手立刻停止颤抖,另外一只手从口袋中再次掏出一张卡片,嘴唇间硬硬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不敢吗!”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Dear G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勇气顿时灰飞烟灭,她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好像被电击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努力支撑了几秒钟,还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卡片上,一个年轻的男孩被吊在那里,脑袋耷拉着,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张大着嘴,不知道是在痛哭还是怒吼,面颊上到处是血淋淋的斑点;而他裸露的皮肤上,处处是已经被腐蚀成肉红色的血斑,或大或小,血斑的边缘仿佛正在燃烧,看上去即将连成一片。是的,他的皮肤正在被吞噬……
卡片下面,清楚地写着:“他因为卑鄙地伪装自己,而被惩罚承受焚皮之刑!”
Dear G浑身哆嗦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袭遍自己的全身,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或许即将有机会体验,叫做:死亡。
“小欧,对吧?”小丑面具后面的声音恢复了开始时的平静,他再次抢回主动,“盐酸的浓度恰到好处,皮肤一点点地被焚蚀,如果没有惨叫,或许能听到滋滋的声音,可惜,他的叫声太惨了……”
“不!别说了,求你了……”
“皮肤慢慢地冒着微不足道的烟,焚烧,呵呵,直到连成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呵呵。”面具后面那个苍白的笑声中透出一种绝望的呻吟。
“呜呜呜……”Dear G的泪水再次止不住地流下来。
“你怎么不为他辩解什么?”黑衣男子围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迈着步子,他的语调逐渐变成强烈的质问:“他明明知道你有男朋友,却依然不择手段地追求你,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你明明知道他在不停地对你说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妥协?那些无耻的谎言就那么美丽动人?你这个虚伪的傻女人!”
“呜呜呜……”
“你看看,你看看!”黑衣男子突然俯下身子,把那张卡片伸在Dear G的脸前,狠狠地甩了甩,然后边撕成碎片边说:“你知道他在喊什么吗?他在喊,他错了,他是王八蛋,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他说他就想玩弄你然后再把你甩掉!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的败类,你也不忍心拒绝?”
“求求你,放我走吧,呜呜呜……”Dear G精疲力竭地喃喃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抽干了一般,再也没有勇气,再也没有力量,连求生的欲望都即将消逝。
“站起来!站起来!”黑衣男子愤愤地命令着。
Dear G跪着,痛苦地摇着头。
黑衣男子将刀子换到左手上,右手硬硬地拉扯起她来,胳膊架在她的胳肢窝下,一瘸一拐地将她生生拽到落地窗边。
外面,浓黑的夜空融入了一点深深的紫色,最深的黑夜已经过去了,终究会出现的光明,是不是生的希望?
Dear G双腿瘫软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黑洞洞的高楼,没有希望,落地窗都是封死的,窗外的高楼也不会看到她的呼喊。
“你不是一直希望这样么?”黑衣男子从背后搂住Dear G,长发淡淡的清香撩拨在他的鼻翼,让他禁不住沉醉,小丑面具上那只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忧郁的神情,“这是你的梦,明亮的屋子,宽大的落地窗,古典的钢琴,有人搂着你,站在窗边,等待黎明,等待日出……”
“但不是跟你。”Dear G的身体无力反抗那男子,只是软绵绵地说出这几个字。
“你不怕我就这样杀掉你?”黑衣男子的手抬起来,把尖刀横在Dear G的脖子前。
落地窗上,女孩脖子前的刀片反射着刺眼的光。
“如果你想折磨我让我痛苦到死,你已经成功了,”Dear G冷冷地说,“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多爱我,那都是假的,没有一个男人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遭受这样的痛苦。”
黑衣男子搂着她的右手臂像是折断一般,陡然垂下来,他像僵尸一般,动作麻痹地后退一步,掏出第四张卡片,“那他算什么?”
Dear G看了一眼窗玻璃上的反光,一种五雷轰顶的崩溃感便从头颅上狠狠砸下,咯噔一下,她疯了似的转过身来,然后双眼猛地一黑,唰地朝后倒去,脑壳重重地砸在落地窗上。
08
看到了吗?
你不会恐惧,也不会忧伤。
晶莹透亮的巨大冰块里,一个肤色苍白的男孩静静地躺在里面,双眼紧紧地闭着,沉沉地睡去,那么安详;你看他微紫的嘴唇,什么都不说;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没有挣扎,没有痛苦。
他的身体慢慢停止抖动,他的血液慢慢停止流淌,他的心脏已经被冻死,他的尸体凝结在冰块里,得到永生,或者说,他永世不得安生!
黑衣男子的手指夹着那张卡片,卡片下面写着:“他因为冷酷地蹂躏一个女孩炙热的爱心,而被惩罚永世封禁在冰块之中。”
Dear G坐在地上,后背倚着落地窗,头骨因为磕碰,此刻疼痛欲裂。在空白了几秒钟之后,她看到黑衣男子手里那把低垂的尖刀,于是想到了死,她觉得自己心中全部生存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可对死亡的向往却没有强烈到能让她站起来。突然,她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硬硬抬起头,盯住那张诡异的小丑面具。
“阿涩……”Dear G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他在哪儿?”
“他失踪了,不是吗?呵呵。”
“不!不!我们只是吵架了,他会回来的,每次都这样,他会回来的!”Dear G恶狠狠地命令着,绝望地摇着头,“他在哪儿?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不再爱你,你却依然疯狂地爱他,这就是爱情?我搞不懂。”面具后面的声音苦涩地说着,“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不再爱你了,不再接受你的拥抱,不再接受你的亲吻,他甚至不打招呼就抛弃了你,30天了,你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角落,但是找到他了么?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你为什么还痴傻地爱他?告诉我!”
“因为他是我男人,这辈子都是,只有他才有资格叫我Dear G!”Dear G一字一顿地问道:“他死了,对么?”
“或许吧,他不再感到冰冷,他的睫毛上都已经结了冻霜。”黑衣男子居然坦诚地点点头,然后反问道:“你看看自己眼中那可悲的神色,为什么现在这么渴望死亡,难道就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已经死去?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想杀掉你。”
“窗户是封死的,门也是。”Dear G的体内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冷静,精神崩溃前最后的一丝冷静,“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意味着死。”
“我说了,钥匙在我身上,五张卡片中的一张,会决定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可是我的男人已经死了!”
“呵呵,可是现在你的那三个朋友有可能还活着,你还有大把的机会活着走出这间禁室,去拯救他们,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对吗?这就是爱情,对吗?”黑衣男子说着,幽幽地转过身,“其实我从来都明白,这就是爱情。”
他缓缓地迈着步子,一下一下地走到钢琴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板凳的右边,拿着刀的左手将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放在自己的左腿边。他轻轻舔舐了一下刚才割伤的食指,将上面干涸的血痂弄掉,然后掀开琴盖,十只布满伤痕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落在琴键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右手食指突然按动下去,敲响一个音符,那音符在沉寂的空气中陡然爆炸,让女孩的心脏像被针扎一般哆嗦了一下。
“过来吧,帮我弹一曲《死亡爱情书》。”黑衣男子冲着女孩转过头去,哀求着。
Dear G依然瘫坐在落地窗前,摇摇头。
“那好吧。”黑衣男子再次轻叹着,双手十指重新放在琴键上。
灯下,尖刀突然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那领舞的食指在琴键上轻柔地抬起,犹豫了很久才缓慢落下。第一个音符一旦发出,后面的音符就像割裂的伤口处的血滴,喷溅而出,整个房间立刻被忧伤的音乐充斥,《死亡爱情书》,究竟是哀叹已经死亡的爱情,还是哭诉爱情的死亡?
Dear G突然缓缓地站起来,她的眼睛里,一颗豆大的泪珠酝酿了很久,终于沿着面颊轻轻地滑落,那泪痕恰到好处地割裂了整个白嫩的脸庞,一半是痛苦,一半是绝望。
黑衣男子的十指舞动着,耳朵浸淫在痛苦的音符里无法自拔,小丑面具下的双眼紧紧闭着,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怎能听不到女孩的脚步临近?他怎能感受不到女孩的杀气逼人?可他根?99lib.本不在乎。
“唰”的一声!
Dear G站在黑衣男子的身旁,双手紧紧攥住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小丑面具向右转过头来,十只手指却依然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跳动着,哀婉的音乐在此时陡然加速;面具上那红蓝两色的眼睛已经失去所有的神采,带着某种满足的意味迎接着最终时刻的到来;面具后面,那双依然滴着泪珠的眼眸中泛出一种告别的味道。
“啊……”
Dear G攥着尖刀的双手向前狠狠地捅去,她的双眼死盯着刀尖,快速而疯狂地插入那个男人的左胸腔。一声闷响从男子的喉咙里急切地发出,同时他痛苦张开的嘴边已经喷出浓稠的红色鲜血,那血滴成片成片地喷出来,飞溅在他们的手臂上、衣服上,坠落在地板上。
黑衣男子身体僵硬地停顿着,他的右手在琴键上摩擦出一片杂乱的音符后,哆嗦着伸向空中,抓在女孩颤抖的手臂上。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那柔嫩的手臂,不知道是想站起来,还是想将女孩拉入自己怀中。突然,他重重地低下头,那张小丑面具死死朝前倾倒过来。
黑衣男子在他临死之前,发出了最后的两个音节:“呵呵……”
09
第五张卡片。
一个满脸血斑的男子安宁地睁着双眼,他一袭黑衣,身边放着一个诡异的小丑面具。
卡片下面写着一行字:“他因为不择手段地控制 81ea." >自己心爱的女人,而被惩罚死在最心爱的女人手中。”
10
Dear G:
准备这张卡片与这封信时,其实我很难受。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不知道我摆拍的照片与实际死亡的场面是不是一致?或许此刻你已经摘下了我的小丑面具,亲爱的,有没有吓到你?你还认得出我吗?
是的,我是阿涩,永远爱你的阿涩,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两个月前,当无意间撞见那个该死的小欧追求你时,我就已经疯了。我无法控制嫉妒,无法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绪,哪怕你一次又一次地说,你只爱我一个人。
我曾经试图引诱一下索索——这个一直暗恋并勾引我的女人——用来报复你,可是我做不到。我那么爱你,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替代,于是我只有报复他,那个该死的小欧。
所以一个月前,趁着你被丁小雨推下楼梯去医院简单住院的那几天,我去找小欧。我要惩罚他,给他点颜色瞧瞧,可没想到,就在我给他全身浇满盐酸看着他皮肤开始腐烂的时候,他居然挣开绳索。
他踢我,殴打我,拿着刀子刺我的身体,我倒在地上,双手不停地遮挡着身体,可是右腿已经让他踢断,右手也被戳了很多刀。更糟糕的是,他拿起那瓶盐酸给我迎头浇下,不但焚毁了我的脸皮,还烧坏了我的声带。我迫不得已随便抓起一个东西狠狠朝他刺去,那是一把刀,他死了,我却彻底变成了一个魔鬼,一个瘸腿的被毁容的声音扭曲的魔鬼。
自从看到地上趴着的那个人再也不能动,看着那摊鲜血慢慢地洇出,流到自己的脚下,看着自己手中的刀直直地坠落在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再也无法辨认,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切都改变了。
有人告诉我,犯错误的代价是只能承受,不能弥补。弥补,意味着将以一个错误代替另一个错误,只会一错再错。
在杀了小欧之后,我是不是该马上通知警察,让他们将我绳之以法?我是不是该接受被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生命的事实,来承受一个人被我杀死的错误的惩罚?
可我没有那样做。
我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我害怕你知道我杀了人之后就会离开,我害怕失去你,更不想让任何人占有你,如果非要以我的死亡作为一切的结束,我知道一种更美妙的死法:没错,那就是与你死在一起。
所以,我想到了这样一个美妙的游戏——“卡片”的游戏。为了这个夜晚的一切,我筹划了那么多,终于可以满足你的心愿,一间明亮的屋子,一架古典的钢琴。我将小欧的尸体藏在冰柜里,然后戴着一张已经毁容的脸,去惩罚那些对你不好的人,可惜我的腿已经残疾,唯一能制伏的,只剩下两个女人:索索与丁小雨。
我将被冷冻在冰柜中的小欧的脸拍下照片,修图修成了自己的脸——自己那张曾经完好无损的脸。那张脸因为强烈的嫉妒,的确已经死去,他不再接受你的拥抱、你的亲吻,他甚至无法正视你的眼睛,只有戴上面具,我才又变成我自己,变成那个永远爱你的阿涩。
我跟你说,五张卡片上有一个人决定着你能不能活下去。其实我多么想那决定权是第五个人,那个现在的“我”,那个虽然失去了脸皮却依然爱你的“我”;我多想你可以安静地听我亲口给你讲述这一切,可你却选择了第四个,一个曾经爱你但是已经开始伤害你的“我”。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因为我是那么地了解你,那么地爱你,你也是如此。在设计好这个游戏的时候,我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从那一刻起,无论是我,还是索索或者丁小雨,甚至还包括你,我们都成了这个游戏中的小白鼠,各自做着属于自己的部分,我为了死在你的身边,索索和丁小雨不过是激怒你的一种手段,仅此而已。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真正魔力,每个人都会为那个自己正在疯狂爱着的人赴汤蹈火。
“我”爱你,你也爱“我”。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坐在小欧的尸体旁边,端详着他冰冷的脸,不断蒸发的冰气一点点散去,巨大的冰块晶莹透亮,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其中,脸色在冰块里显得略微有点苍白。
自从杀死小欧的那天起,我已经整整20天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现在的我不光面容恐怖,而且身体残疾,骨瘦如柴,恐怕你再也不会认识我了。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却感到惴惴不安,此刻的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一样,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再也醒不来,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还活着。看着他闭合的双眼,我心怀忐忑地问自己:我究竟会不会有一天跟他一样,睡得那么安详?
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阳光温暖地洒在你身上,你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那首悲伤的乐曲,叫《死亡爱情书》。
我死了。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永远爱你的阿涩
尾声
Dear G痴傻地坐在钢琴旁,她的身边,到处喷溅着温吞的鲜血,那个黑衣男子蜷缩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Dear G的手指几次伸向前,却都在小丑面具前停了下来,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勇气摘下那个面具,看看那究竟是一张怎样恐怖的面孔。
黑衣男子说,钥匙在自己的身上,于是,Dear G解开了他的黑色外衣,却看到这封信。
信的最后附着那第五张卡片,上面那个满脸是伤痕的苍白的脸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那双忧郁的眼睛让人无比怜爱。
Dear G神志恍惚地愣在那里,身体一个声音反复地回响:我杀掉了自己最爱的人?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Dear G再次蹲下,手摸着阿涩的身体;他左胸腔处不断朝外溢出的鲜血流满整个脖子,洇在地板上,身体却还有微微的温热。
这个浑身白衣已经被红色染成血衣的女孩,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她跪在鲜血里,看着眼前这个蜷缩的胸口插着尖刀的男子,看着他脸上那个小丑的面具,看着他手中那张被毁容的面孔的照片。
这真是我最爱的男人?
Dear G缓缓地站起身,默默地走到窗边,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再次看向窗外,心里有个声音坚定地念起来:
阿涩,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了我吗?你以为我爱你,就该对你言听计从?当读完你的遗书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杀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的孽障永远不死!永别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一定会活着走出这个禁室!
想着,她幽幽地转过身,地上散乱着各种碎卡片,无法拼凑,每一张都是一块残缺的尖叫的脸。
钥匙在哪儿?
Dear G突然看见,阿涩那被鲜血浸泡的脖子上,隐隐约约有点银色的反光。她走到他的身边,再次蹲下,手指伸过去,在还带着一点温度的血浆里摸索,捏出一条银色的沾满血迹的项链,是的,上面挂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女孩就这样俯下身子,双手伸到阿涩的脖子后面,去解开那项链的锁扣;那张小丑面具第一次离她如此接近,那两只红蓝色的眼睛仿佛正在凝视着她,对她说:别害怕,别害怕。
沾满血浆的手拙笨而颤抖着将锁扣解开,Dear G捏住那把银色的钥匙,在自己的衣服上蹭掉血迹。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自己体内操控着自己,做出这一切的举动。她静静地走到门边,身后留下了一串凝重的血脚印。
银色的钥匙插进门锁里,轻轻地转动,微微的咔嚓一声,黑色的门被轻轻地打开。
你猜,里面是什么?
里面是一口水晶玻璃做的棺材。棺材上面放着一张照片,是她自己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温暖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手指正在钢琴琴键上弹奏,哦,《死亡爱情书》。
Dear G,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你因为杀掉自己最爱的人,被惩罚孤独地与钢琴为伴,直到死去……
左右
引子
在踏上自动扶梯的那一秒钟,我收到一条短信。
时间是晚上7点半,拥挤的家乐福。
异常奇怪的是,看完短信,我才发现,自己的前方居然空空如也。晚上7点半,最拥挤的时刻,从三楼到二楼缓缓运行的自动扶梯上,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那时的我,既不是衣着褴褛、浑身臭味的乞丐,也不是左青龙右白虎、两肋插着刀的黑社会,更不是被8个保镖20个保安层层包裹的娱乐大腕儿,我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之人,在家乐福最拥挤的时刻,却在本该人流涌动的地方,享受着奢侈的仿佛是最后审判来临前的一种宁静。
我看着对面二楼通向三楼的自动扶梯上几十个表情各异的人,他们好奇、惊讶甚至有点嫉妒地看着我,仿佛我们正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来回;在到达二楼之前,我的身后始终没有一个人踏上扶梯,这缓慢的传送带,正载着我独自从命运的一个终点驶向另外一个起点。
于是我低下头,再次看了一遍那条简单的短信,上面写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01
“你可知道异手症这种怪病么?”法医对正纳闷的我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他自己也不怎么确定,“受到某种强烈刺激,比如气体或者心理的刺激,可能就会诱发病状,发病人的双手会无法控制,掐住自己的喉咙不是没有可能……”
被害人被发现的时间是中午,报警的是被害人的少妇房东。
这个平头男子扭曲地躺在床上,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双眼惊恐地瞪着,眼球因为充血而红肿,身上再没有发现其他的被袭痕迹。死者死于窒息,犯罪现场除了床单凌乱,其他的东西几乎完好无损,也就是说,这个身高1米85左右、体重接近180斤的壮汉,在被一双大手死死地掐住之后,剩下的挣扎只是为了等待死亡,甚至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我一手揉着肩膀,顺道打量着整个房间,房门、窗户都完好无损,楼下单元门口还有只能用门卡才能开的防盗门,保安证实,在中午的那一大段时间里,只有女房东一人要求他开过楼下的防盗门,因此假设有作案人,极有可能是被害者的熟人;但现场既没有提取到有效的指纹、陌生的鞋印,也没有作案人的头发等其他任何痕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你一直揉肩膀,怎么了?”阿涩走到我身边,顺嘴问了一句。
看着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死党,我只是摇摇头,“刚才上电梯的时候,被一个下电梯的送水工撞了一下,疼死了。”
“说不定就是这个送水工,他假装送水,入室作案,你没拦下他问问?”阿涩很严肃地说。
“不是吧?”我挠了挠头。
“只是开个玩笑。”阿涩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然冷若冰霜。
“还在为被女人甩了的事伤心?”我悄声嘀咕了一句。
“你有没有发现别的证据?”他急忙岔开话题。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娘儿们。”我朝旁边看了一眼。
那里,一个穿着薄衬衫的少妇正不住地摇着头,说肯定不是自己丈夫干的,因为她偷情的行动保密得很好,不可能被发现。
这个少妇在这个周二的中午来到她自己的一处房产里,与租房子的男青年鬼混,在楼下按了门铃没有人开门,于是自己找保安开了门,他们约好的时间从来没有改变过,她以为他在洗澡,结果却发现那人已经挺在床上。
法医并没有在现场对那个男人的身体做什么细致的检查,因为当发现那个男人还有一丝体温时,就赶紧送到医院。“这说明他被害的时间就在刚才,”法医满怀希望地说,“但愿可以救活。”
不是过度使用药物,没有上吊或者割腕,没有煤气中毒……如果真的是自杀,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人能活活将自己掐死吧?即使他坚定地选择死亡。
我才不相信异手症这种在悬疑小说中已经烂俗的字眼,可如果是他杀,有谁能如此轻易地进入这里,又将这个壮汉置于死地?除非他像我一样,是个精通搏击的警察。
02
每天晚上下班之后,我都要去隐藏在居民楼里的一个文身店。
在我的大腿上,有一个正在完成中的文身,一条巨大繁琐的双鱼。由于新鲜的创口很容易感染,这个文身每次都不能进行太多,因为我是一个警察,被发现文身是要受行政处罚的,我只能偷偷文在大腿上。
在与文身的这个贱男人啰里啰唆地胡侃了半天之后,我闭上眼睛想一个女孩,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我们在网上谈着情说着爱,我曾以为她与其他女孩没有什么区别,可以约出来吃个饭玩个浪漫,花不了多少钱,然后在床上做一个了断,但我花了很多力气,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已经三十岁,还是个单身汉。
在之前漫长的岁月里,我是个孩子,是个学生,是个大学生,然后开始工作,从满怀青春到理想破灭再到挣扎与现实,最后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不知所措。我爱上过很多女孩,并同她们中的几个发生过一些故事,但与每个人的交错都只是一次路过,有些停留的时间长些,有些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我曾是个从警校毕业的好孩子,也曾经梦想做一个好刑警,但在每天路过死亡、触摸死亡之后,我像你们一样,开始时常漠视甚至幻想死亡,一个人的死也没什么了不起,亲朋好友的哀号也没什么了不起,很多人死去,其实是罪有应得。
于是,三十岁的我依然是个普通的刑警,在血案的现场应付了事,在空闲的时候,从一个女人的床走向另外一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自我放逐,还是自我放弃。
文身的偶尔疼痛让我轻轻换了一个姿势。
我在想那个女孩,她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勾引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你见过她吗?她的网名叫接吻的双鱼。
03
第二个受害者发现于四天之后,他的好朋友说这个人连续两天不接电话,没去上班也没有上网,感觉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赶忙过来看看,一下就发现这个死亡的现场。
一个短发的瘦弱男子双腿蜷跪在一个高1.5米左右的简易衣柜旁,身子在衣柜的外部,头在里面。上身穿着睡衣,下身只有一条短裤,双腿弯跪,双手被皮带缠绕,脖子上则绕着一根绳索,一头连着衣柜里的一根横梁,一头悬挂着身体。
尸体已经开始轻微地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嘴角与鼻子流出带着血的泡沫,脸皮浮肿,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在72小时以上。
“只是相当惊恐,”法医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受害人到现在依然死死瞪着双眼,面部表情异常惨烈;受害人的下巴一侧上有明显勒痕,从逻辑上分析,受害人很可能是先被拖到衣柜这里,然后脖子上被系了绳子,绳子再绕过衣柜的横梁,最后用力拖拽。”
你能想象吗?
一个凶手站在那里,双臂的肌肉结实有力,他咬着牙使劲拖拽绳子,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男子的脖子被勒紧,被吊起,舌头吐出来,双眼翻白,全身抖动,凶手却丝毫不松手。这不是在谋杀,他是在享受,享受整个死亡的快感!
我摇着头,看向别处,门窗依然完好,邻居没有听到争吵或者打斗,作案时间选择在工作日的中午,居民楼中最有可能没人的时候,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个家伙一定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
与第一个现场一样,钱包在遥远的皮包或者衣服口袋里,钞票、信用卡丝毫没动,所有的衣柜、抽屉也没被翻过,不是为了钱,被害的又都是男性,应该不会是为了劫色,难道是仇杀?调查两个受害者人际关系成了当务之急。
他们都是单身男性,都是一个人租房子居住,有大把的业余时间,家里都有电脑,都是标准的网虫,还有什么其他遗漏的共同点吗?
对了,还有一点非常值得怀疑,两个受害者都是没有任何残疾的男青年,尽管都不能算强壮型的,但面对死亡,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脆弱?
最离奇的是,他们被发现时的表情,都是极度的恐慌,仿佛目睹了什么让人极度恐惧或者绝望的画面。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04
文身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可我仍然没有让文身师把剩下的一次性完成,因为我忍受不了文身师无休止的唠叨、盘问,更忍受不了一躺几个小时的无聊。——有些人不能面对安静,因
为安静会让他们浮想联翩。
我想念那个女孩,不是因为她叫接吻的双鱼,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不是因为我们开始网恋,而是因为自从我们开始谈情说爱之后,她始终在拒绝我。
没有得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只有失去后才知道悲哀。
关于爱情,关于千百年来纠缠着我们的爱情,其实这两句话足以将其中一切的纠葛、恩怨、情仇解释清楚,谁都知道但是谁都做不到的事情,流传下来,就成了真理。
我跟那个女孩相识于去年的夏天,简直是机缘巧合,我从死党阿涩那里要来一个他不常用的QQ号,QQ里面的资料都没动,好友菜单里只有一个图标还闪亮着,叫做接吻的双鱼。
阿涩特地嘱咐我说,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他无聊时候找的,万一有什么不良人物别吓着,让我全删掉就成,但我没有这样做,我跟她打了招呼,从此聊天开始。现在想想,实在记不起究竟是怎样开的头,后来查看聊天记录时,我看到了这样的对话:
我:你好!
接吻的双鱼:你好!
我:可以和你接吻吗?
接吻的双鱼:可以。
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吗?
接吻的双鱼:不可以。
我:呵呵,你认识我?
接吻的双鱼:你觉得呢?
我:其实我是我的一个侧影。
接吻的双鱼:其实我是另外一条鱼。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开始与她闲扯,大不了就拖入黑名单,她不会知道我是谁,我也懒得在乎她是谁。
没想到竟这样一直聊了下去,一个深夜里,我把我们的所有聊天记录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的深夜里总是很难见到她上线,只能周末偶尔有充裕的时间与她聊天,我从来没仔细追问过她的工作,就像所有网络中相识的男女一样,我们不过从开始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扯,到后来开始互相预约下一次聊天的时间,接着,话越来越多,说得越来越天南地北,直到最后,开始谈情说爱,打情骂俏,最终涉及床,涉及上床,像两个无聊的网恋者,说着无聊的只能解渴的废话。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跟她纠缠的过程特别漫长。
看完所有的记录之后,我突然握着啤酒呆呆地愣在那里。
她究竟把我当成了谁?她究竟明不明白“我”已经将这个QQ号码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究竟知道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一个“他”?
这真是可笑的问题,一直到聊天的终点,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个QQ已经换了一个主人,除了第一次的那句玩笑。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就是,当你以为她爱你的时候,其实你只是一个稻草人。
05
第三个犯罪现场更加让人费解。
死者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白领男士,不到30岁的年纪;他双手被反绑着,跪在地板上,身体蜷缩在一起,额头狠狠地磕在地板上,好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正在进行一种跪拜仪式;他的双眼依然惊恐,嘴巴被撕裂一般地张开着,下巴已经脱臼,嘴里塞着一个红色的塑料小球;他的两条大腿上有深深的割痕,鲜血曾经从那里汩汩涌出,然后被人故意地抹满两条腿。
“你看,这多像两条红色丝袜!”有人戳戳我,小声地说。
这是一个SM式的现场,与前面两个犯罪现场相似,作案者的目的非常明确,不动任何他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只对受害者下手,进出顺畅,手段凶残、实用,没有遗留下任何可以被发现的痕迹。但我很迷惑,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三起事件归结成“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手通常都包含着某种程度的心理变态,他们可能信仰某种邪教或者神鬼传说,可能小时候受到某种很深的创伤,引发了阴暗的人格,可能有遗传的家族精神病史,可能误入歧途被什么人指引着走上邪路,但无论怎样,连环杀手的目的绝对不只是死亡,而是为了某种变态的目的,收集某种东西,迷恋某种死亡的方式,只杀某一外表类型的人,或者将受害者弄成某种造型……
可这三起案件的作案现场,却让人看不出什么相似性,受害者的体型、外貌、职业、年龄皆不相同,被害的方式有掐死、绳子勒死和现在的直接用刀捅死,破坏死者身体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死者身体上也没有缺少任何部件,如果真的是连环杀手,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阿涩,这该不会跟什么超现实主义画家的油画作品有关吧?”我胡乱说着,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儿。
阿涩耸耸肩,默不作声,因为失恋,他最近总是很沉默。
“他们三个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单身,这一点,倒是跟你我的情况很符合,呵呵。”我看着阿涩的脸,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难道这三起案件只是莫名的巧合?不管是不是,我心底突然生出另外一个奇怪的想法:
凶手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他按部就班地做着所有的一切,甚至知道该给警察展示什么不该展示什么,仿佛他就在我们的周围……
06
“你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的那次葬礼?”
那天晚上,我与阿涩出去喝酒,在两个人都快要喝晕了的时候,阿涩突然这样问我。
我双手抹了一把脸,掩饰了一下心中的慌张与悲伤,“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哪是葬礼,简直就变成了一场闹剧。你为什么还记得?”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很荒谬。”阿涩的眼神很迷离。
“得了吧,”我安慰着他,也想赶紧岔开这个话题,“那天我们去葬礼的现场维持秩序是临时公务,你不能逃脱,一个女人因为你临时加班推了跟她的约会而跟你分手,有什么值得惋惜的?等手头上的案子破了,我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呵呵,你为什么这次这么有信心破案?”阿涩看看我,神秘地笑了笑,“你今
.99lib.年破了几个大案?好像是零吧?这次突然这么有信心?”
“你什么意思?”我讶异地盯着他。
“你知不知道,有人觉得这像内部人士干的。”阿涩显然喝了太多酒,“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才告诉你。你看那现场,没有痕迹,没有破绽,不是惯犯,我们从来没遇过类似的案子,只有警察才干得出,还是刑警!两次案发时间你有不在场的证据吗?你没有,我也没有……”
我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不知道该说什么。从那一刻起,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时刻盯着我们,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又絮叨了一会儿,阿涩忍不住去厕所吐了。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我忍不住想起那个葬礼,纷乱,嘈杂,围绕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充满了争吵声、哭喊声、东西散落破碎的声音、间歇性的打斗声,我作为一个临时维持秩序的警察站在那里,心里却在滴血,那是怎样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尽管阿涩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我不想告诉他,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有人正在盯着我们!
阿涩的手机突然响起,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就没有管。
那个号码每次断过,都立刻拨进来,生生把我的感伤搅和没了,我拿起来接听,怕是有什么急事。
“喂,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可以听出来,没经过加工,没经过修饰,是一个原始的声音,但这样的嗓音绝对让人过耳难忘,粗糙,沙哑,带着刺人的毛茬儿与浓重的口音。
“喂?”我接了一句。
那电话迅速挂断了。
07
当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时,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与紧迫性。
死者痛苦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全是被皮鞭狠狠抽打的痕迹,他的嘴里塞着毛巾,因为过度疼痛而狠狠撕咬毛巾,牙齿甚至都折断了一颗。你可以想象凶手站在床上,高高地俯视着这个可怜的家伙,脑海中可能正放着Marilyn Manson的哥特音乐,他一下一下缓慢而凶狠地挥动着手里的皮鞭,动作简练而富有节奏,每一鞭都让人痛至骨髓,最后活生生地痛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深深地皱着眉头,几乎翻版的现场,受害者都是单身男性。很明显,这类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很难抵抗女人的诱惑,如果有一个女人主动地投怀送抱,估计他们没有理由拒绝或者放弃送到嘴边的食物。
男人与女人就是这么不同,女人总是要先说明白了再做,男人却往往先做了再说。
但问题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只有一个女性肯定不足以掐死这样结实健康的男青年,如果还有别的帮凶,受害者有什么理由放他们进来?门窗完好,受害人没有被击打致昏或者被下药迷晕的迹象,显然作案者是一次性走入房间内,而不是分批进入,而且如果真的有好几个人团伙作案,为什么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是不是我们错过了什么?
所有的现场只告诉我们一个不争的事实,所有的被害者都像被宰的羔羊一样,无法反抗,无法抵挡,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死亡,等待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死亡。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荒唐的画面,凶手与被害者正在玩一场真心话与大冒险的游戏,被害者只有选择的权利,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说出的真心话可能只会招来死亡,而大冒险的游戏则被做成一个个彩色的小球放在袋子里,你可以抽奖,说不定还可能抽到幸存。于是,每个被害者都怀着一丝侥幸去抽取那属于自己的命运,可真正抽到的,只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死法!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出一种虽然看上去不太现实的可能:比如一切报复,或者漫无目的,或者不知道有什么心理变态的动机,对象是一切可能的单身男子,找寻的方式就是在网络中,不管他有没有钱,不管他做什么工作,不管他是善良还是丑陋……
单身男青年的劫难?
08
“我爱你,这与你无关。”
当接吻的双鱼在屏幕上打出这句话时,我很伤感。
我守望着一个或许把我当成另外一个男人的女孩,在网络中虚拟的世界面前,只能看到她的照片,看到她在阳光下安静地微笑。
我们默契地保护着自己的过去,没有人问及对方的历史,没有人涉及对方的旧爱,我们好像两张貌似干净的白纸,打算在彼此的上面写下第一段篇章,但其实心里都明白,对方的过去,远远没有看到的表象那么简单。
这种不触碰过去的默契,却从来没有打碎过,或许,连我们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
我跟接吻的双鱼在很多日子里开始讨论见面的问题,甚至把我的手机号码一次次告诉她,但她始终不曾拨过。我们争论的焦点其实只有一个,她要我发毒誓,这一生只能与她接吻,其他的都不可以做,必须是整个一生,而且必须说到做到。
她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割过腕的右手,她率先发毒誓,如果我们见面后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那将是她生命的终结。
所以,我始终没有打出那句她一直盼望的承诺。
我不想骗她,更不想骗自己,因为这之前,其实我一直在骗她。
每每与她谈情说爱,与她傻里傻气地妄想,能够有一天一起结婚,一起生活,生两个可爱淘气的孩子,必须是一男一女;但其实私底下,我不过是想把她约出来,见个面,发生一些关系,至于能不能长久,能不能结婚,甚至是不是仅仅一夜的风流就让她从我眼前消失,这所有的可能其实我都没有认真想过,从来没有。
甚至在与她谈情说爱的日子里,我也找寻着别的女人,找寻着即时的快乐,当看到她右手那深深的伤痕时,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良心发现,我决定,至少在那个夜晚里,不会骗她,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想拥有你,拥有你的一切。
她说:不!!!!!!!!!!!!!!!……
在这个“不”字之后,有一连串夸张的感叹号。很长一串,来表示她苦恼却坚定的决心。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坐在对面电脑面前的那一张失望的笑脸,不再有阳光下单纯的灿烂,或许真的是这样,因为,在沉默了好久之后,她突然问我一个几乎所有男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这就是你们男人吗?”
这就是你们男人吗?难道没有sex就不能生存吗?难道就只有花心与乱来吗?
我无法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女孩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唯一,或者说,自己只是被当做一个男人的标签无意中选中,我承担了太多要替男人摆脱的责任与道德。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一个答应一生只与她接吻的男人。
或许,她压根不需要什么答案,因为,在问完我这个问题之后,她很快就消失了。
于是,我时常想起这个叫“接吻的双鱼”的女孩,因为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她上线过。
我就是这样,爱得快,放弃得也快,但这次又有不同,在感觉已经可以放弃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非常地后悔。
09
阿涩失踪的时候,我们的案件刚刚取得一些突破性的进展。
几个被害人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他们在被害前接到过同样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很有可能这就是作案人欺骗他们的手段,但申请号码的人用的资料、身份证都是假的。
假设这个神秘的号码就是犯罪嫌疑人的号码,被害者接到这个神秘的电话就离奇地死去,会不会有人在进行什么秘密的交易?比如什么钱物交易,还是见不得人的那种,这样,作案者就有足够的理由堂而皇之地走进被害人的家,安全,或者可以保证隐私。然后,作案人在看到被害者出示完需要交易的物品或者金钱之后,再突然袭击,将他杀死。
可是所有被害人的面目惊恐,仿佛看到地狱般的绝望,死亡的现场又都是不同的恐怖画面,这又是为什么?
接着,一个调查科的同事在网络中搜索的时候,发现这个嫌疑人的号码最近曾在某房产网站上发布
99lib?t>了一条求租的信息,我们联系了这个号码最近通话记录中的某儿个号码,终于排查到号码主人的家庭住址。可当我们做好充足的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却只发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空房间,床单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其他的状况与作案现场惊人相似。
难道他竟然也是被害者?可是,这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发现尸体的现场!
而真正让我不安的,还是阿涩的失踪。
他跟我在警校期间是舍友,很快我们就成了死党,这么多年,虽然平时交流不是很多,但心与心总是通的。
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简直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但是,在惊愕之余,有人开始慢慢回忆阿涩最近的一些反常:他开始常常走神,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而且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在做什么。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就是凶手,尽管他刚刚失恋,尽管他被他的女朋友甩得很惨,尽管他们看到他一个人出去喝闷酒喝到酩酊大醉,但我们同样知道的是,阿涩虽然瘦弱,却是练散打的好手,而且没有人能提供他没有作案时间或者不能出现在作案现场的证据。
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心痛,毕竟,不愿意相信与真正的事实是两码事。
10
“美丽的夜晚黑色的梦。”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都禁不住瑟瑟发抖,因为美丽夜晚的终点,永远是一场黑色的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梦的终点,只是想企盼在梦终止的时候,自己可以再次单纯地微笑。但是我越来越绝望地发现,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幻觉,或者说,是一个越来越深的陷阱,无法自拔,也不可自拔,只能一错再错。”
“我痛恨那些企图亲吻我的男人,我真想双手紧紧地掐在他们的喉咙上,看着他们绝望、恐惧地等待死亡,我就想这样慢慢地让他们的生命终结。”
“我的吻,只会献给唯一一个男人,看来他也不会是你,他在哪儿呢?”
这是那个“接吻的双鱼”给我的最后一段留言。
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跟我说起过的事情,她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想要活着,一个却想死去,这是她叫自己“双鱼”的原因。
我开玩笑地说,那应该是双子啊,怎么会是双鱼?
她说,双子是互相对立的两个面,双鱼却是互相依赖。她觉得自己体内的两个人,只有接吻才能让她们幸存下来,如果一个死掉了,另外一个也会接着死去。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很难想通,而且我再没有机会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因很简单,在她最后一次上线的十几天之后,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在越来越习惯了文身带来的疼痛的时刻,我发觉那个文身终于快要完成。
看着就很欠扁的文身师扎着一个染成黄色的马尾辫,这个男子每次发现我在文身的过程中睁开了眼,都要像憋了很久似的唠叨起来,很少有男人三八到这个程度,他却说这只是职业习惯。这次他问我:“要不要一次全部文完?”
“不用了,再来一次吧。”我说。
“呵呵,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找我文了一个跟你完全相同的图案。”文身师叨叨着,“我这个小店之所以敢开在居民楼里,没有门头,没有招牌,靠的就是手艺,全是回头客,熟人介绍。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人是你介绍的。”
“他是谁?”我好奇地问。
“这我可不能说,嘿嘿,”文身师坏笑了一下,“人家没说,你不也一直没告诉我你干什么的吗?不过可以告诉你,他文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下次就可以文完了,而且,他是文在胸上的。”
“他下次哪天来?”
“明天晚上。”
“那我也来。”我说。
“好的,”三八的文身师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的嘴,“不过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很可能是一个警察。”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在无意间看见他的包里掉出一把警用手枪……”
11
在调查过所有被害人的手机、E-mail、网络聊天记录、最近联系人等一切资料之后,我们突然发现,这几个人又出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在他们遭遇侵犯之前,都跟同样一个QQ号码谈过生意。
是的,没错,皮肉生意。
QQ号的主人很快查明,的确是个女孩,但唯一的遗憾在于,这个女孩已经在三个月前自杀身亡。
这是一个平凡的大四女孩,在她即将毕业的前夕,却接到被开除的一纸通知,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出卖自己的身体。
她出卖自己的身体,赚取学费与生活费。她成绩优秀,为人善良,只是不愿意交朋友,她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工作”,只有周末完完全全地留给自己,什么都不想。
她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很久,因为“工作”方便,直到毕业前夕才搬回那张宿舍里空了很多天的属于她的床,因为她即将有充足的时间靠自己的双手而不是身体赚钱。但或许是一个人住惯了,还不太适应群居的生活,无意间,一本日记被同宿舍八卦的女孩发现,那里面记录了她生活与“工作”的点点滴滴。
八卦的女孩立即将这本日记传遍整个宿舍,疯了一般的女人们觉得跟这样一个出卖自己身体的人住在一起,简直肮脏到极点,没有人肯听她的故事、她的过去,尽管她实在有太多的苦衷。
女孩哭泣着去哀求,去争取那张她拼了自尊与清白即将得到的文凭证书,得到的却是校长无情的嘲笑:“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家境贫困,有的学生选择勤工俭学,你却选择做一个妓女?”女孩无言以对,绝望地从学校的5楼上腾空而下,用干脆的几秒钟换来永远的安静。
可是,为什么在她死亡之后,她的QQ依然在不断地工作,甚至攻击,攻击那些她曾经服务过的男人?
我们又开始时刻监视QQ号码与前面发现的那个手机号码,它们从来不曾上线,从来不曾开机,可无论是网络的还是电信的记录,都确确实实地证明着,QQ与手机号码曾经在女孩死后工作过,打出了并且仅仅打出了那几个受害人的电话。
女孩确实已经死了,在她被火化后的第二天,我跟阿涩又去学校做了一次调查,顺道赶上了她的家人在校长办公室举办葬礼,场面一片混乱,我跟阿涩还被迫干了一次维持秩序的工作。
那究竟是谁弄的这一切?
12
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个日记本里都写着些什么?
我这里有一份复印件,可以挑几条念给你们听听。
“1月13日,客人姓宫,平头,身材魁梧,体重至少180。QQ: 5049***。手机:1379181****。他很坏,做爱的时候喜欢掐我的脖子,弄得我差点憋死。”
于是,你们一开始就看到了,他被人活活掐死。
“3月27日,客人姓杨,很瘦弱。QQ: 7854***。手机:1397127****。他非要让我趴在壁橱的玻璃镜子前面。真会让人觉得刺激吗?我只觉得无聊。”
于是,他被吊死在壁橱里。
“5月20日,客人姓李,皮肤很白,看上去很斯文。QQ: 58229***。手机:1355300****。变态,弄坏了我买的丝袜!人面禽兽!”
于是,他的双腿被割破,鲜血被涂抹在大腿上……
“11月24日,客人姓杜。QQ: 11749***。手机:1396964****。我再也不想记得这个人,我真想杀了他!”
他被皮鞭活活抽死,或许你们能猜到他都做了些什么吧?
看到这些,你们有什么想法?
别着急下结论,一切才刚刚开始,这里面还有好多个名字,好多个手机,或许就有你的,或者有你身边那个男人的,每个名字后面都有评语,简单而犀利,让人心惊肉跳。
究竟是谁在照着这份名单执行?
“3月11日,客人叫阿涩,QQ: 494377***。手机:1370898****。”
突然读到这一条的时候,我惊愕地张大嘴巴,手机号后面,一句话被圆珠笔划掉了,而且是仔仔细细地划掉的,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我将这份复印的东西扔在那里,再也不想看下去。我掏出手机,拨打着阿涩的手机号,却无法接通。他究竟怎么了?
同事已经去过他的家,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许什么都没发生?又或许……
我停止猜测,突然想起来,之前唯一一个失踪者的手机号,是不是也应该在这份名单上?
于是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果然发现了那条记录。
“9月6日,客人姓崔,QQ: 273136***。手机:1315688****。我想让他永远消失。”
“1315688……”我一边继续翻着这份名单,一边默念着这个号码。
突然,又一条记录让我心惊胆战!
“10月11日,客人姓张,QQ: 4915***。手机:1386483****。他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待我,那一身文身,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这正是给我文身的那个啰唆男人的号码,我急忙打给他,还好,电话里居然还有他的声音。
“你没事吧?”我焦急地问他。
“马上就有事了,很忙啊大哥,正准备干活呢。”他说。
“给那个警察?”我惊慌地等待着答案。
“对啊,两个小时之后才轮到你,不用早来,他的文身今天要完成,时间正好差不多。”这个三八男人还在啰唆,“等等啊,有人敲门,我去开门。”
“你听着,无论如何,在我到之前,不要把文身完成……”
“嘟嘟……”
我还没说完,手机突然断了!
必须赶紧出发,出发之前,我特意检查了枪是不是带好了。
在我甩手关了门那一刻,一阵风突然吹过,名单的最后一页被掀了起来,上面赫然写着:
“QQ:494377***。我爱上了他,如果他是在玩弄我,他就该被碎尸万段!”
是的,这个QQ号是我的。它也同时出现在阿涩的名字后面,这说明,那个女孩从来都知道,尽管QQ号是同一个人,但用过它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13
站在居民楼里那个熟悉的门前时,我并不觉得自己很鲁莽。你们不要说我傻逼,我既不想当好莱坞式的孤胆英雄,也没有傻到忘记通知其他同事,我只想单独一个人敲开那扇房门,看看里面那个警察。如果他是阿涩,我要问他一切的答案;如果他是凶手,我要问他阿涩的下落;如果只是误会,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与阿涩之间的感情。我们都是独生子,在警校偶然被分到一个宿舍,从此变得像亲兄弟一般亲密。每个独生子身体里都隐藏着难以言说的孤独感,需要一个陪伴,需要一种感情的寄托,不管同性还是异性,不是爱情,不是友情,不是亲情,又或者很多种感情都杂糅在一起,是那种不是独生子都会在身体里潜移默化地感受到、独生子都会在身体里与生俱来地渴望着、可是谁都无法言表的感情。
如果说恋人的关系好比是天使的一对翅膀,那我跟阿涩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天使的一双手,一左一右,没有区别。
于是我屏住呼吸,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手捂住身边的枪,一手用一种思量很久才决定的力道敲响了房门。由于害怕被人从猫眼中看到,我尽量把脸贴得靠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寂静持续了几秒钟,或者几分钟?
那门,突然开了。
屋子里像往常一样亮着灯,放着音量适中的摇滚乐,只是没有那该死的文身师的迎接。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朝前迈一步,身后却突然被一把枪死死地顶住!
“不要犹豫了,进去吧。”身后那个声音冷冰冰地说着。
他的动作竟然是那么轻,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发觉。
“你的本领已经荒废了,呵。”他轻蔑地嘲讽着我。
我不得不跨进那扇门,一步一步地朝前慢慢走着,客厅中,一副血腥的场面像一张油画一样铺在那里——
扎辫子的文身师浑身扭曲地躺在破旧的沙发上,他的脖子被一个狗项圈死死地勒住,舌头长长地伸出,整个脸皮因为窒息与痉挛,已经抽搐得不成样子;他同样瞪着惊恐的双眼,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刀子划伤的痕迹,好像被几十只恶狗猛扑过一般。
身后,突然“咯噔”一声,门关上了。
“他死了,死得像条狗一样,不是吗?”身后的那个声音依旧冷冷地说道,“这里还有一条,留的是你的QQ号,上面写着:我爱上了他,如果他是在玩弄我,他就该被碎尸万段!你看到了吗?”
我摇摇头,正要开口,身后那个声音又说道:“真是让人嫉妒,居然有人从未谋面就可以深深地爱上你;可你以为这种爱情如果真的暴露在现实中,会变得长久吗?”
我又摇摇头。
“你变得很沉默。”他说。
想了一下,我突然说道:“阿涩,我很想知道,双鱼究竟在你的名字后面写了什么!”
14
我转过身,我面对着他,我的眼前,站着一个拿着枪的男子,他叫阿涩,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很难想象,我们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现在居然……”我自嘲地看着他凶狠的眼睛。
“闭嘴!”他恶狠狠地说着,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如果不是无意间看到双鱼那份被复制的日记,我怎么会知道她居然爱上了你?那是我给你的QQ,我告诉你把里面的所有人都删掉,你却偷偷地勾引她;如果不是拿着双鱼的图案找遍这个城市的文身师,我怎么会找到这里,怎么会知道这个死文身师正在给你文一个相同的图案!我怎么会知道,你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感情!”
“你究竟怎么了?”我迷惑地看着阿涩,此时竟然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
“我怎么了?哈哈!”阿涩冷笑了一声,“你会不知道?你知道我小时候被开水烫伤过,全身都是伤痕,被烫得面目全非,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接受得了我的身体,每个女人都在看到我的身体之后离我而去,只有双鱼,只有这个女人不嫌弃我,一次次地接纳我。虽然她只是一个妓女,我只是一个嫖客,可我相信我看到的眼神,那是真诚的眼神,你懂吗?这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女人对我好,尽管她从来不爱我!”
“阿涩,你喝醉了……”
我刚说了一句,阿涩又接上了:“可是,你知道她一开始在她的日记本里是怎么写的?她写:这个男人身上的伤疤让我觉得恶心!可是她后来划掉了,浅浅几笔划掉了,我跟她在一起不是一次两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拒绝我,我一直以为她已经爱上我了。可是,当这个案子爆发的时候,当这本日记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看到她爱上的居然是你!你知道吗?我不敢让你看见她写的这句话,我不如你,不管我怎么温柔地对她,都比不上你……”
“阿涩,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拧着眉头,痛苦地看着阿涩的表情,那是跟我一样痛苦的面孔!
“我不如你,没关系,没关系。可是,你真的爱双鱼吗?你真的爱她吗?”阿涩拿着枪的手开始颤抖,“你看到她日记本中的那些文字,怎么会没有感触?你为什么不把那些可恶的嫖客绳之以法?你为什么不打碎他们的脑壳,扭断他们的脖子,满足双鱼的所有遗愿?”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想要打断他。
“是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涩的感情一路亢奋,让我感到恐惧,“你还记得那场葬礼吗?你还记得那样的哀痛吗?我很高兴地知道,其实在那个时候,你与我怀着同样悲伤的情绪。你为什么不那么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还记得大学校长的那段话吗?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家境贫困,有的学生选择勤工俭学,你却选择做一个妓女?为什么你面对双鱼的痛苦可以无动于衷,我的脑子里却时时刻刻想着为她报仇?为什么你能得到双鱼的灵魂即使得不到她的肉体,而我明明得到了她的肉体却得不到她的灵魂?为什么你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却依然可以逍遥快活,而我同样地浑浑噩噩却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
“阿涩,你要干什么?”我突然将手枪掏出来指着他。
他被我这一举动弄得更加激动,“如果你背叛了她,你就应该被碎尸万段!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眼睁睁看着她悲惨地死去,却无动于衷,你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惩罚”这两个字像是整个情绪的终点,在这之后,必须要有一个事件发生,作为最后的了断。就像所有好莱坞电影里的桥段一样,接下来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那枪声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无助的一声。
是的,仅仅只有一声。它来自我的枪,我射中我最好朋友的心脏。
我冲了过去,揽住他的身子,双眼满含着痛苦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这样做?为什么你非要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我……我没有……人不是我……杀的。”阿涩倒在血泊里,口吐着鲜血,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只想杀你,可是……我做不到……”
“什么?”我惊恐地看着阿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面所有的案子也不是你做的?”
“不……”他微笑着摇摇头。
“什……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看着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嘴里正源源不断地朝外涌着鲜血。
“为……为什么……”阿涩突然揪住我的衣服问,“告……告诉我,为什么……我哪怕喝醉了,也……也始终无法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开枪,你……你却可以……”
15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家境贫困,有的学生选择勤工俭学,你却选择做一个妓女?
为什么你面对双鱼的痛苦可以无动于衷,我的脑子里却时时刻刻想着为她报仇?
为什么你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却依然可以逍遥快活,而我同样地浑浑噩噩却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
为什么哪怕我喝醉了,也始终无法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开枪,你神志清醒,却可以扣动扳机?
为什么?
为什么面对同样的十字路口,有人选择朝左,有人却选择朝右?
为什么面对硬币的两面,有人选择正,有人却选择反?
>99lib?为什么面对同一个问题,有人回答是,有人却回答否?
人生的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次左右,哪怕所有人都整齐地站在那里,我们究竟是如何各自不同的选择?
我不知道,谁来告诉我答案?
16
阿涩还有很多话,却没有说出口,就死去了。
在急救车到来的过程中,我痛苦地坐在那里,几乎无法呼吸。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号码,那个嫌疑人的号码:“1315688……”
我突然像触电一般,浑身一抖,立刻接了起来。
里面传出那个让人过耳难忘的声音:“喂……”
“你这个畜生!你在哪儿!”我冲着电话怒吼道。
尾声
你好,警察。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在哪儿,我却记得你。
你恐怕早已忘了,当初在警校有一个不起眼的高个子学生退学了,家是农村的,那就是我。
那一年父亲得了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被迫退学,回家养猪赚钱。在我的努力下,妹妹才得以继续学业。她很争气,考上了大学,但我的弟弟也要准备高考了,父亲的疾病又在这时突然极度恶化,面对如此沉重的负担,我已经难以支撑。于是妹妹瞒着我,做起了兼职的妓女,她的网名叫做接吻的双鱼。
妹妹跳楼死后的第三天,我才从农村来到学校,痛不欲生的母亲与亲戚哭得一塌糊涂,我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你跟阿涩站在那里,怎么也不会想到,荒唐的人群中已经有一个人的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妹妹火化后的第七天,弟弟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创伤,也跳楼了。
为什么?为什么面对同样的痛苦,我想要选择报复,弟弟选择的却是跳楼?为什么不能换过来?我多想跳楼的是我!
事实不可更改,我心中复仇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茁壮地成长起来。
妹妹的日记我已经在警察没收之前全部抄下,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一个一个地解决。或许你已经忘了,在第一次到达侦破现场的时候,你被一个送水工撞了一下,那个人就是我。如果你觉得我的声音很熟悉,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你匆忙地说了声“对不起”。
在妹妹与弟弟死去的日子里,我疯狂地抽了不知道多少支烟,嗓子已经永久地损伤了,我的声音已经永久地变成了一种疮疤。其实,又何止是我的声音,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悲痛,那些无耻的嫖客,他们仅仅是看到我愤怒的双眼,就吓得魂飞魄散,真是可笑。
不过有件事情,连我也没有想到。
在我疯狂地报复惩罚这些男人的计划中,阿涩的名字本来很靠前,当我在他的家里揪住他bbr>?,与他撕斗的过程中,我看见了他满身的伤疤,我妹妹的日记中,先是写着“这个男人身上的伤疤让我觉得恶心”,后来又划掉了,改成一句很简单的话:“他对我很好!”
那本记录着种种罪恶的日记本中,这是唯一一句让人感到安慰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放过了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居然做起了我的搭档。我化装成一个送水工,在这个城市里游荡,跟踪、侦查可以下手的名单上的目标,然后选择时机动手,阿涩帮我做善后的工作,所以你们发现的那些犯罪现场完美无缺。我焚烧了一具尸体,使用了他的手机号,掩饰着我自己的身份;阿涩却毫不在意地与我联系,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死,我不明白,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他这么做,是为了殉情。
当你们查到那个我焚烧的男人的住址时,阿涩再也无法在警局待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暴露,也就在这时,我们发生了争执,争执的焦点就在于你。
该死的文身师是我杀的,不过这个现场,本来死的应该是两个人,另外一个就是你。阿涩竭力反对我的计划,最后他要求,由他来结果你的性命。
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这么亲密的关系,只想眼睁睁地看一场好戏,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你打死了他。
为什么同样面临开枪的选择,最终选择扣动扳机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人生就是存在这样多的左跟右,等待我们选择,无论哪种选择,最终的最终,都会通向死亡。不是吗?
所以,我给你发了这条短信。
此时此刻,晚上7点半,你正在家乐福的自动扶梯上,不用担心我在哪儿,我丢不了你。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你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吗?一切才刚刚开始!
疯狂的喜鹊
引子
美国电影明星詹姆斯·迪恩1955年驾驶自己的名牌跑车兜风时死于车祸,他那辆被撞毁的跑车后来被拖到了一个修理厂里,在拆卸过程中,用千斤顶支撑的车突然坠地,砸断了一名修理工的腿。该车发动机被卖给了一名医生,这名医生将发动机安装在了自己的赛车上,后来开着赛车比赛时死于车祸。另一名购买了迪恩报废汽车方向轴的赛车手,也死于车祸。迪恩汽车的外壳被人用来展览,然而展厅却突发火灾,还有一次,外壳从展台上跌落,砸碎了一名游客的臀骨。
当捷克首都布拉格的家庭妇女维拉·捷马克发现她的丈夫对她不忠后,她想到了自杀,她从三楼跳了下去,正好落在了一名刚刚从公寓底下走过的男人身上,冲撞力砸死了这名男人,而维拉只受了点轻伤。这个男人正是她已变心的丈夫!
居住在美国阿拉巴马州的多里斯和谢拉姐妹俩都希望到对方家中拜访,给对方一个惊喜。于是她们告别家人,开着汽车从各自家中出发,沿第25号公路朝对方家中行驶,然而,就在路中间的某个路段,这对姐妹俩的车子突然碰到一起,姐妹俩同时丧命。
……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巧合只是小说家或者某个三八写手闲着无聊的杜撰?你看了之后是不是只是简单地皮笑肉不笑了几下?或者你还立刻把它们当成经典的笑料熟背下来,打算哪天用来勾引哪个小女孩时用用?
其实,你想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你头上,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01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3点45分
地点:世界大厦电梯里
“喂,亲爱的。”我站在人行横道上伸了个懒腰,刚刚一个人在世界大厦8楼的电影院里看了场电影《地铁惊魂》,打个电话向我家的母老虎报告一下行踪。
“电影看完了?”我未婚妻的声音异常的冰冷。
“看完了。《地铁惊魂》,结局很一般——”
“你为什么又要骗我?”我刚开了个头,就被这个女人无情地打断,她的声音像是要哭了。
“骗你?骗你什么啊?”我很纳闷地问。
“《地铁惊魂》的电影七天前你就在电驴上下完了,三天前就访问过,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你是去电影院里看的?”
我目瞪口呆,果然不出所料,她一直都在偷偷检查我的电脑;可这次我真的没撒谎,“在电脑上打开,只是看看有没有字幕,当时瞄了几眼,觉得没兴趣……”
“在家跟我看没兴趣,在电影院就会有兴趣?”她咄咄逼人。
“你不能冤枉我啊,我可以把电影内容复述给你听……”
“是啊,当然了,”她冷笑道,“你在电脑上都看过了,当然可以复述,还可以复述得栩栩如生呢。”
“我有电影票,5号厅5排6座,我现在还攥在手里呢。”我急忙找电影票。
“得了吧,你为了跟别的女人约会,买张电影票才到哪儿?开一个钟点房100块钱,买张电影票才几十?你撒谎的水平真是越来越低。”她简直得了妄想症。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我简直百口莫辩,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到处摸口袋找电影票,可那该死的电影票到底去哪儿了?
“我怎么了?”这个女人终于要哭了,“呜呜……张旗,我们都要结婚了哎,你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我……我……真没骗你啊!”我摇着头,手心里全是汗。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原谅你时怎么说的?”她努力把哭声止住。
“亲爱的,别——”我还没说完,她就接上了。
“我说,你要是再骗我,我一定死给你看!”
02
时间:2009年年10月22日下午3点55分
“你等着,我找证明人给我作证!”我喊着。
“张旗,我求你了,你说实话吧,我求你了,别再骗我了。”她的声音快要疯了。
“手机快没电了,我现在回电影院找检票的人员,让她给你打电话,她一定认识我。你等着。”
我挂断电话,疯了似的朝电影院冲去。
“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一口气冲到电影院检票点,冲着检票员喊着。
“先生,请问你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两个小时之前,我从这里进了5号厅,看的《地铁惊魂》。”
“不记得了……”那女的摇摇头。
“我靠,今天下午场一共没几个人,你怎么会不记得?”我有点急眼,“要不你帮我打个电话,证明一下我来看过电影。”
“那你的电影票呢?”那女的脸色不悦地问了一句,“没票我怎么证明?”
电影票……电影票……
我再次仔细又迅速地把全身摸了一遍,突然想起来,“妈的,我想起了,看电影之前我吃口香糖来着,电影开演了,我就顺便把口香糖吐在电影票上,扔地上了。”
说到这里,我像条哈巴狗一样讨好那个检票员:“美女,美女,求你了,电影票我就扔在5号厅5排的座位下面了,你跟我进去一起找,找到我就清白了。我绝对不是为了混电影看,你跟我一起进去……”
“电影散场,清洁员已经把地都扫了,你去哪儿找?”
“妈的,这下可怎么办?”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03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01分
地点:电影院大厅
“林小文,林小文,”我拿着手机的手已经有点哆嗦了,“太好了,幸亏你在,幸亏你在。”
“咋了,兄弟?”他纳闷地问。
“现在有点事解释不清楚了,我今天下午一个人看电影去了,可是电影票让我吐口香糖扔了,我媳妇逼问我,你给我当个托。”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当什么托?”
“你就说你在电影院楼下碰见我了,我非拉你一起……呃,不行,不行,这样也不能证明我看过电影了。”我赶紧摇着头,“你就说,你……你……天啊,说什么才行?!”
“你干吗非要撒谎?”林小文继续问。
“你他妈废什么话啊,”我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忘了上次我撒谎,她要死要活地站在楼顶上五个小时啊,几次都差点跳下去。这次要是不能把这件事摆平,她真跳楼了,我不死定了?他们家人非杀了我!”
“这次是哪件事啊?”林小文突然问。
“什么哪件事?”我一下被问糊涂了。
“你到底怕嫂子啊,还是怕死啊?”林小文的腔调很奇怪。
“你疯了你,你究竟站在哪边?”我哆嗦着质问他。
“你还是说你没看电影吧,说咱俩去玩游戏了,就说刚才是撒谎了。”林小文没理会我,提了个建议。
“对!对!这样也行,这招好久没用了,玩游戏总不至于是要死的罪过……”我纯属有病乱投医。
“张旗!你他妈的究竟刚才干了什么?”电话里突然传出一个疯狂的女人声音,那是我未婚妻宋芹。
天啊,林小文怎么会在她身边?
04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15分
“我来银行取钱,恰好跟嫂子偶遇,刚才的话都是嫂子逼我说的,对不住了。听我一句劝,赶紧来当面赔礼道歉,实话实说吧。”林小文发来一条短信。
怎么会这样?
我脑子一片空白,着急地扒拉着手机中的电话簿,看看还有哪个救星能解决问题。
“莫小贝,你在家呢?”我决定放手一搏,使出七伤拳。
“在呢。咋了,这声音火烧火燎的?”对面那个女声嗲里嗲气的。
“快要崩溃了,我独自来看电影,电影票找不着了,宋芹不信我,要疯了,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在电影院的等候区坐着,周围一片人以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哪能帮得了你,”莫小贝迟疑道,“我自己家还不太平呢。”
“你现在给宋芹打个电话,就说我手机没电了,就说我们俩一起看的电影,她知道咱俩的关系,多少年的同学了,你老公还在银行上班,比我有钱,比我帅,比我高大威猛,哪点都比我强,宋芹一定不会怀疑的。”撒谎首先就要让自己相信,我编得让自己很满意,“快点,快点,求你了,求你了,下次单位发了奖金,我偷偷留出来给你买化妆品。”
“疯了吧你,我可不能干这事儿!”莫小贝赶紧拒绝,“我今天肚子不舒服,说请假在家,哪儿都不去。我跟我老公刚闹过离婚,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勉强压下来,这种时候还添乱。”
“亲娘来,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我至于吗?她手腕上的三道伤疤你又不是没见过。以前割腕还好说,她对自己下手没那么狠,早晚都来得及送医院,流点血身子一虚弱,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了,只能乖乖听话;可是她现在迷上了跳楼,”我急匆匆地说着,“你知道上一次我站在22楼的楼顶上五个小时是什么滋味吗?”
“她跳了不正好?再没人管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再也不用天天撒谎了。”莫小贝依然幸灾乐祸。
“宋芹要是跳楼了,我就死定了,他们家人一定杀了我!”我装可怜哀求道,“她手机上你老公的电话早让我删了,没办法找他核实的,他们俩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下次见了这事早过去了。”
“那也不行,我不能再撒谎了……”
“你不是对你老公撒谎,是对我未婚妻撒谎,怕什么?”我一鼓作气地怂恿她,她知道我现在处在什么困境中,因为我帮她解围过好几次了,“想想我当初怎么帮你的?为了帮你,我连脸都不要了,你忘了?”
“那好吧。”撒手锏果然管用,她终于软了,“我就说咱俩看的《地铁惊魂》就行了。幸亏昨天刚在电脑上看过。”
电话扣下,我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浑身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
林小文短信说什么了?说他们在银行偶遇!那宋芹该不会是因为公司有什么业务,去银行找莫小贝的老公办事去了吧…..
…
05
时间:2009年年10月22日下午4点18分
地点:距离世界大厦向西200米的马路上
“宋芹,我是小贝啊。”
“哦。”
“你不要误会啊,是我跟张旗一起看电影呢。”
“是么?那让你老公接电话啊,你跟他解释解释吧。”
“莫小贝!你这个贱人,你又骗我!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闭嘴!闭嘴!闭嘴!你说你肚子疼,在家待着,我还去给你买药,哈哈,我真是傻啊,像个傻逼一样被你玩。你赶紧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现在就回去拿,少他妈跟我废话……闭嘴!闭嘴!闭嘴!……好啊,那你让张旗接电话,证明一下你们俩在一起呢。接啊!接啊!接啊!自己都保不住,还帮别人撒谎,你真是贱到家了!”
张旗,你可把我害惨了!
06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25分
地点:电影院大厅
“小贝,小贝,你别哭啊,”我也有些慌了,“你在家等你老公回来啊,告诉他你只是为了帮我撒谎,说狠话!说狠话!说要跟我决裂……”
“滚你妈的,我要是在家就好了!”莫小贝的哭声异常的绝望,“我是出来跟小强谈分手的啊,好不容易终于分开了,我一身轻松地往家走,终于不用在两个男人中间为难了,我高兴啊,高兴得像个傻逼一样,才昏头了帮你,我真傻啊。呜呜呜……”
“那个……那个……”我脑子再次缺氧,“那你跟你老公说啊,说你彻底分了,你感动他,你要感动他,说你更爱他……”
“小强这个畜生说要再吻我一次,结果咬破了我的嘴唇,呜呜呜……我本来是打算撒谎说我在家肚子疼,去卫生间不小心摔倒了,这下全完了,呜呜呜……”
电话扣了。
07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32分
地点:距离世界大厦向东800米的马路上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交通下午茶》节目,现在是下午4点30分,我们准时出发。呃,今天主持人小强稍微有点感冒,声音沙哑,对不住大家。”小强坐在话筒前,眼圈红肿得像个桃子,“刚才的开场音乐送给这个城市里一个伤心的叫莫小贝的女孩,小强想对她说……”
“关了!关了!”出租车司机身旁坐着的男子从一声不吭突然变成怒得发狂。——莫小贝的老公正坐在出租车里准备回家狠狠揍一顿这个女人,然后让她净身出户,卷铺盖滚蛋。
“音乐没了,没了,是挺吵的。”出租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化着艳俗淡妆的娘儿们。
“我说你把收音机关了!”莫小贝的老公咆哮道。
“吱!”
前面的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出租车司机刚要按按钮的手赶紧抓住方向盘;与此同时,收音机的节目正说道:“小强现在接进第一位听众的电话——”
“喂,喂,主持人,有人要跳楼啦……”
08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35分
地点:世界大厦的顶楼
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在那里,旁边远远地站着一胖一瘦两个民警。
世界大厦的楼底,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先过来再说。”胖民警喊着。
“我犯罪了!我犯罪了!”那个年轻男子摇着头,一屁股坐下。
两个民警试图往前挪几步。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好好,我们不动,”俩民警赶紧站在原地,“你犯什么罪了?坦白从宽,你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杀生了,我杀生了。”年轻男子双手抱头,一副痛苦状,“我天天趴在我们家窗上朝外面开枪,从来没打中啊,从来没打中……”
“你打着什么了?”胖民警好奇地问。
“砰的一枪,就爆头了,呜呜……”年轻男子冲着胖民警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我去现场看了,虽然没有尸体,可是有血,鲜红的血!”
“报告队长,可能有情况,杀人犯要畏罪自杀!”胖警察赶紧抓起对讲机报告。
“一只喜鹊,作孽啊,”年轻男子突然仰天长叹,“我打死了一只喜鹊,作孽啊,我该死啊!”
“报告队长,”瘦民警气急败坏地报告,“打算跳楼的是个神经病,请求采取方案B!”
09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35分
地点:电影院的大厅
我攥着手机,它已经20分钟没有动静了,该不会是坏了吧?
按说宋芹的风格不应该啊,她就算要跳楼也应该不停地打电话给我才是,她得先控诉我,辱骂我,把我八辈子作的孽都数落一遍,怎么这次没动静?
“喂,宋芹?”我主动打电话给她,“你……你……你没事吧?”
“滚!”她在电话里吼,“我要跳楼,少他妈给我打电话!”
“那个,那个,”我听着电话里的氛围多少有点不对劲,“你等着,我找电影院的经理调监控录像,监控录像能证明我的一切。”
“滚!”她把电话挂了。
我赶紧在电影院里呼叫,值班经理走了过来。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那个胖子显得彬彬有礼。
“我要看监控录像,我要看监控录像,人命关天啊!”我一把揪住他。
“这个是不允许的,只有警察或者得到我们高层领导授权的记者,才有资格看。”
“你过来,你过来。”我把他拉到一边,一把把他高高在上的头揪了下来,冲着他的耳朵说:“我给你钱,你帮我通融一下。”
“不行。”他的头又支楞起来。
“200……500……1000……”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都掏出来,“你全拿走,就帮我这一个忙,神不知鬼不觉,谁能知道?”
“不行。”他的表情告诉我有戏了。
“我知道你们的监控设施是单独的,跟大厦不是一个系统,这个工程当初是我监工的;你是值班经理,现在就你说了算,别傻……”我把钱包给他看,里面几十张红红的票子,“就看一下,帮我打一个电话,5分钟,怎么样?”
他斜着眼角看了看钱包,把我拉到更角落的地方,“你这里面一共有多少钱?”
“我数数。”我把里面的整的全掏出来,“2700整。”
“再没了?”
“嗯?剩下的都是零钱。”
“多少?”
“这个……58块钱,58块块1毛。”
“再没了?”
“我……我掏掏,我掏掏。”我满口袋摸了一遍,最后掏到牛仔裤的角落里,“这里还有个1块的,还有个5毛的,就这些了。”
“你等我算算。”那傻大个贪婪得简直就是个畜生。
他突然一把拉住我,“全给我!我带你去看!”
“所有的?1块的、5毛的你也要?”我愣了一下。
“对!对!对!”他双眼闪着光,把我身上所有的钱弄得一分不剩,“你等我打个电话。”
他走到角落里,掏出手机,拨号时,手都有点颤抖。“喂,我有钱了!我有钱了!我要押注……”
电话里一个阴暗的声音:“你已经欠了3万了,这次赌什么?”
“赌大的,最大的,5倍!我把刚开的这个月的工资也全押上!”值班经理的声音像打了鸡血,“全押上,青岛队3∶1胜,6666块6毛,正好!太他妈巧了,你可别说我迷信昂。”
“好,5倍式的。赢了,3万欠款一笔勾销,输了,你欠6万,拿你老婆抵账。”
10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39分
地点:世界大厦西侧的十字路口
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哭得浑身哆嗦,脸上的妆全花了,她拿着手机,不停地哭喊着:“老公,求你了,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莫小贝你给我听着,”电话里那个男声怒吼着,“我现在已经在出租车上了,你赶紧回家给我签离婚协议书,别叨叨些没用的!”
电话被粗暴地挂了。
“呜呜呜……”莫小贝走在人行横道上,眼泪哗哗地流着。
红绿灯一下一下地闪烁着,3,2,1,绿灯亮起,一辆辆汽车像抢劫一般发动起来风驰电掣地狂奔,莫小贝被夹在人流之中,她的眼睛中似乎已经看不到这些,只顾着自己哭、哭、哭。
人行道上,有人站在那里,看得不住摇头——
“真是可怜的小女孩啊,哭得这么伤心。”
“闺女,快闪开,小心车,小心车!”
莫小贝什么也听不见,她突然眼睛紧紧一闭,一头栽倒在地上。身后一辆反应不及的白色轿车唰地从她的脚上压了过去,然后一个急刹车停在路的中间,接着好几辆车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扎过来,刹车声、撞车声、骂娘声、呻吟声、哭喊声像一锅正在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东北乱炖一样,没完没了。
“死人啦!”有人扯了一嗓子。
11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39分
地点:距离世界大厦向东200米的马路上
“你给我关了。”一只手扭了车载的录音机按钮。
“谁让你关的。”一只手又扭开。
“你给我关了!”
“谁让你关的?”
“铃铃铃……”
“喂?莫小贝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已经在出租车上了,你赶紧回家给我签离婚协议书,别叨叨些没用的!”莫小贝的老公怒吼着关了手机,再次扭了那按钮,“你他妈怎么就非要听这个节目啊?”
女司机一瞪眼,又给扭开,“你听听能死?”
“娘的,娘的,娘的!”莫小贝的老公挠着头,“10分钟了,你才开这么短的路,你他妈专心开车能死?”
“一路红灯,你能怪我?”女司机好像也正心烦意乱。
“我要下车!”
“这里不行,这里有摄像头。”
“怎么回事?前面的车怎么都停了?”莫小贝的老公纳闷地问。
“不知道啊。”女司机说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源源不断的车已经把所有退路都堵上了。
收音机里的音乐正到高潮处却戛然而止。
“听众朋友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交通下午茶》,我是小强。现在插播一条刚刚接到的通知,世界大厦附近发生严重连环车祸,交通拥堵,交警、120已经到现场紧急处理,请所有车辆紧急绕行,请所有车辆紧急绕行。”小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好,现在请继续欣赏这首献给莫小贝的歌,《如果我现在死去》。”
12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45分bbr>
地点:世界大厦电影院监控室
我跟值班经理急匆匆地走进来,监控室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99lib.子一看到我们,立刻一愣。
“老刘,给他调出来3点左右的录像看看。”值班经理冲那男的使了个眼色。
“为……为什么?”老刘结结巴巴地问。
“别管了,别管了,快!”值班经理多少有点做贼心虚,急忙催促着。
老刘操作了几下,调出1点55分开始的录像,值班经理看了几眼。
我拿着手机递给值班经理,拨了宋芹的号码,然后嘱咐他:“一切照实了说,把你看到的都说了。”
“你好,是宋芹女士吗?我是电影院的值班经理,现在在张旗身边,我给您说一下监控录像的画面。”这个傻大个干这种事倒是个场面人。
“你说吧。”宋芹在那里冷冰冰地说着。
“监控录像显示,张旗在1点56分从世界大厦的电梯下来——”
“下来?”值班经理一句还没说完,宋芹就打断了他。
“对,画面显示,电梯是从9楼下来的,电梯门打开,张旗走了出来。”
“你们9楼是什么地方?”宋芹好奇地问。
“锦江如家连锁酒店。”
电话被凶猛地挂断了。
“喂喂,宋芹,”我赶紧又拨过去,“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你他妈的还想说什么?你告诉我,你还想说什么?”宋芹咆哮着,“连锁酒店,张旗,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撒谎吗?”
“不是,不是,我是坐过头了,电梯里人很多,我不知道没人按8楼啊。”我语速很快地说,生怕她插话。
“闭嘴!闭嘴!”
“我主要是为了让你知道后面的画面,我让值班经理跟你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等着吧,等我爸爸杀了你!”宋芹的声音撕心裂肺一般。
电话再次挂断。
就在这时,值班经理突然站在监控器面前说:“不对啊,老刘!”
13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46分
地点:某银行对面的商务酒店内
宋芹把手机扔在酒店大床上,站起身拉上所有的窗帘。
洗浴间的门打开,林小文下半身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样?”宋芹喝了口水,微笑着问。
“情绪饱满,声音高亢,简短有力,”林小文一屁股坐在床上,“既表现出了一个绝望女人的挣扎,又表现出了一个失落女人心存幻想的一面,不做作,不夸张,绝对的演技派。”
“去你的,哪有心存幻想。”宋芹娇滴滴地坐在床边,“彻底解脱了?”
“对,彻底了!”林小文点点头,“钱都转进去了,明天买上股票,一个月之后翻番,我带你周游世界。”
“呵呵,”宋芹又喝了口水,“其实我可以问我爸……”
“别!我希望自食其力,我们说好的。”林小文堵住她的嘴。
“嗯,我爱你。”宋芹说。
“嗯,我也爱你。”林小文说。
“让张旗见鬼去吧!”
“下面,作为本次计划的总导演,我该检查检查你的床戏了……”
14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48分
地点:世界大厦电影院监控室
“老刘,”值班经理纳闷地问,“为什么2点开始监控就停了?”
我眼睁睁看着老刘,这个人突然间面红耳赤,额头上全是汗。
“老刘?老刘!”值班经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他妈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刘猛然喊了一嗓子,直接朝我扑过来,一把把我拖进来,一只手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一只手哆嗦着拿住一把小刀,横在我的眼前。
“老刘,老刘!”值班经理吓傻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刘嚎叫着,“你从来都不进监控室,偏偏今天进来,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家庭,我跟你们拼了!”
我哆嗦着,被这个疯了似的男人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刘,你……你……”值班经理也满身是汗,“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说你妈个头!你早就报警了,你以为我看不见?”老刘的声音极度亢奋,“这楼上早都上来警察了,要不然我早跑了。你这个畜生,你毁了我!”
外面有人听到屋里的动静,打开门一看,“哇”地大叫一声:“快报警!”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敢叫警察来我就撕票!”
“老刘,老刘,你别胡来!”值班经理赶紧喊。
外面,世界大厦西侧路边的一个角落里,两个貌似老实巴交的人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人怀里揣着一个袋子,里面得有几万块钱,有零的有整的。
“一个好好的闺女就这么完了?”一个正看着撞车现场,傻乎乎地对另一个说。
路中央,几辆120刚刚赶到,正在实施抢救。莫小贝正在被一个医生做人工呼吸。
交通警察们三五成群地到处站着,看着受损车辆,拍照,测量。
“你还是想想怎么跑路吧!”另一个人紧张地说,“全是警察,这下糟了。”
“老刘怎么还不来?还等不等他?”
“闭嘴!闭嘴!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淡定!”
15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50分
地点:世界大厦的顶楼
“嘿,我是警察,就我一个人,我现在走过去,跟你谈谈?”胖警察对那个神经病说,“别害怕,别害怕。”
“我杀了一只喜鹊……我杀了一只喜鹊……”那个神经病依然不停地絮叨着。
“你为什么要冲它开枪?”胖警察边小心地朝前挪动,边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每次站在车站上等车,它们就在我眼前胡飞,我很怕它们撞到我头上。撞到我头上,我肯定被撞死了,我就想教育教育它们。”神经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就开枪,打它们个球的。砰!砰!让你们再胡飞,打瞎你们眼……”
“一共打着几只?”
“好几只。我天天打,不坐公交车,我就打喜鹊。要么坐公交车,要么打喜鹊,坐着公交车,也想着怎么打喜鹊,可不能让它们撞在我头上。我不能死,我还要参加奥运会呢。”
神经病看着胖警察,很认真地说着,他的身后,两个警察已经利用建筑物的障碍,悄悄摸摸地走了过去,趁着说话的间隙,一下猛扑上去,将那个神经病死死地摁住!
“啊!啊!”那个神经病大叫着,乱打乱挠。
两个警察赶紧把他拖离楼顶。
远处,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貌似松了一口气。
“宋队长,在他身上掉下来的。”胖警察递过来一张身份证。
“林小武?傻逼名字果然是傻逼。”叫宋队长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脸横肉,他拿着身份证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对胖警察说:“你找两个人看住这个神经病,其他人跟我去8楼。妈的,越是今天越是事儿多,又有人劫持人质。”
16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50分
地点:某银行对面的商务酒店内
“林小文,你还挺行的嘛……嗯……”
17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50分
地点:距离世界大厦向东200米的马路上
“为什么不动?为什么一步都不动?”莫小贝的老公焦急地嘀咕着。
“今天我想特别送给一个女人一首歌,因为她选择永远地离开我……”小强突然在电台里发了神经,导播冲他不停地挥手。一个电台DJ在节目中如此失控,算是直播事故。
“你怎么就非要听这傻逼节目?”莫小贝的老公又问。
“你不能安静会儿?要么下车,要么闭嘴!”女司机神色越来越慌张,不停地看着表。
“刚才车能动弹你不让我下车,现在前后都堵上了你又让我下,下了车我能怎么地?”
“我爱她,我爱她……”小强在收音机里絮叨着。
“傻逼!”莫小贝的老公说,“关了吧,我求你了。”
“你下车吧,距离你要去的地方还有顶多三公里,你跑去吧,别跟我在这儿叽歪了,我不要你钱,你下车吧。”女司机实在烦了。
“你没把我拉到地方,还敢要钱?”
女司机不再搭腔,只是不停地看着表,听着收音机,额头冒出了汗珠子。
“你到底为啥要听这节目?”莫小贝的老公忍不住问。
“全市的无聊三八都听这个节目,一旦有事发生,这里最先知道。”女司机说着,又看了看表,“不对啊,时间早就过了。”
18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4点58分
地点:世界大厦电影院监控室
“我偷钱了!我是偷钱了!呜呜呜……这个事情我策划好久了,每个月的今天发工资,全电影院员工的工资几万块钱,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我就跟两个清洁工计划着去偷,我负责给监控器捣鬼,他们负责偷。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老刘双手被手铐绑在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为了几万块钱,你至于的?”一个警察轻蔑地说。
“赌球赌的饥荒还不上了,再不还,就要拿老婆抵债了,呜呜呜……”
“几万块钱你们三个人分,还个屁!”
“明天押青岛输,押中了就翻番!”老刘使劲抽泣着,满心的遗憾。
我站在他旁边,真是很同情他。
你们一定很好奇,才几分钟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看见警察掏出枪的一瞬间,就吓得尿了裤子;警察一说不许动,这个笨蛋立刻双手高举过头,直接跪下了;搞得我挺郁闷的,好不容易遇上了一次好莱坞式的事件,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时间比林小文这个早泄男在床上的时间都短。
真是没意思啊。
我获救了,成功获救了,却一点也没有电影中人质获救时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欢呼和掌声,甚至都没人理我。
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警察、工作人员,都不知道是不是该主动留下做个笔录啥的,好歹我也是现场第一目击证人啊。
不过,说到这里,林小文为什么还不给我打电话?
19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5点05分
地点:距离世界大厦向东200米的马路上
车终于缓缓地动了。
女司机开着车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
“绕路吧,前面有个小路口,你看,人家都从那儿走。”莫小贝的老公催促着。
女司机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
慢慢地,她远远看见了世界大厦围观的人群,看见了人群逐渐散开,看见了警车,看见了警察。这个女人眼睛使劲一闭,再睁开,看见那警车依然鲜明地摆在眼前。
人群骚动,两个警察押着林小武走了下来;人群又骚动,又来了几个警察,他们中间,一个被简单地捂住头的穿员工制服的男子三步一晃地走着。
“老……老公!”女司机突然踩了一脚刹车,敞开门一边大喊一边想要往警车那儿冲。
制服男子老刘听到这个声音,赶紧挣扎着露出头来,使劲地冲着那个正冲向自己的女人喊:“老婆……老婆,我对不起你,快走啊……”
老刘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被警察捂住嘴,摁到了车里。他冲着车窗玻璃使劲喊着什么,可谁也听不见。
莫小贝的老公在出租车里都看傻了,他不知所措地走下车,看着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司机,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说点什么。过了几秒钟,他只挤出一句话:“师傅,咱还走不走了?”
“滚!”那个女司机狠狠地喊道。
莫小贝的老公只好往前走,他心中的怒火仍在,他还有急事要办,其实,那也不见得很急。他沿着马路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出租车一辆一辆都满满当当,直到他走到十字路口,那里还有一点血迹,一些杂碎的东西,两个清洁工正在收拾;路边的垃圾堆里,一只银光闪闪的女式鞋子沾着鲜血,正在即将下山的太阳光中裸露着。
“小贝!不!小贝……”一看到这只鞋,这个男人立马崩溃了,那只鞋子的鞋帮上,赫然绣着小贝的名字。
20
时间:2009年10月22日下午5点10分
地点:世界大厦电影院的角落里
“赌徒们的钱都收得差不多了吧?你打电话给老狂,让他转告球队的人,明天青岛一定要输,谁他妈敢进球,谁就甭想在这个城市里混了!”宋队长正压低了声音打电话,“还有,欠钱还没交的那几个浑蛋,逼他们把老婆交出来……那个,老刘例外,逼他还钱,不还往死里揍,他老婆太丑了,没法看。”
他的身后某个地方,值班经理正在跟我偷偷地握手。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他尴尬地笑着。
“谢谢你帮了我。”我冲他说着。
“帮到了吗?那就好,那就好,”值班经理倒是很意外,“明天青岛必胜,对不对?”
“对!”我应付着,“2∶0,干净利落。”
“3∶1,3∶1。”
我们就此告别,在走出世界大厦时,天空中飞过一只喜鹊。一切终于结束了,抬头见喜,我很开心地笑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林小文打来的。
“终于搞定了?”我问他。
“搞定了,刚睡着。”林小文在电话里长吁了一口气。
“钱全都搞到手了?”
“没问题。”一听这话,我们俩几乎齐声说:“明天买股票,下月翻一番,我们这辈子不用愁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问。
“刚出酒店,”林小文有点心绪难平,“你干吗还要弄监控室的一出?脑子坏了?”
“本来约好的,你要一直给我发短信,可你一直不联系我,我能怎么办?”我解释道,“我还以为她又出什么问题了,就干脆把备选的招都使了。”
林小文在心里嘀咕着,你个傻鸟,这么白白送上门的女人,我能不享受一下?
不过他可没跟我说这话,他只是说:“你的婆娘真抗药,我把一包都用了,她还坚持了十几分钟才睡着。”
“我靠……”
尾声
好吧,一场几乎失控的局面,终于结束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
这次策划、执行了接近一年时间的诈骗行动终于画上了句号。
三百多天前,我跟林小文在诈骗了一个少妇10万元巨款之后,瞄上了我的女朋友宋芹。那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虽然她爹是警察局的头头,有的是钱,但那些钱从来都不是我的,哪怕我跟宋芹结婚、生子、白头到老,我也只是他们家的一条狗,她爹根本就看不上我。
所以我跟林小文合伙搞了这么个伟大的计划,林小文在骗女人方面是个他妈的绝顶天才,宋芹这么毒辣的女人,放在我手里一筹莫展,他就能让她乖乖地把钱交出来;而今天一切的工作,只是为了防止宋芹在去银行的时候突然变卦,林小文让我坚定地扮演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以继续烘托他伟大的形象。
现在一切都完结了,我们俩成了百万富翁。
多么美好的日子。
你们可能很关心其他人的下场。
莫小贝没有死,只是变成一个瘸子,从此再也没有人能看上她了。
她的老公倒是很开心,自己的老婆再也不会偷汉子了,而且漂亮性感的脸蛋跟身材都没变。
DJ小强的失控不仅没变成直播事故,反而成了这个城市的焦点,从此收听率一路直上,成了当红主持人。
可怜的老刘因为故意操纵监控画面,掩护别人盗窃电影院5万元现金,被判刑。
他的老婆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开着出租车在马路上狂奔,结果撞了两个紧张兮兮的人,就是老刘的两个同伙。这两个人自从拿着钱出来,就一直暴露在各种警车、救护车的警灯闪烁面前,过度紧张,不知所措。在眼睁睁看着老刘被警察抓上警车之后,他们俩像迷路的兔子一样满街乱跑,结果被老刘的老婆撞个正着,怀里揣着的钱像一场雨一样喷洒出来,在天空中飘得到处都是。
宋队长的糟心事还没完,很快有人报警,他的女儿宋芹被发现死在酒店床上,病症是突发心肌梗塞,与服用过度的安眠药又进行刺激的活动有关。宋芹死的时候一丝不挂,还特别安详,安详得像个女神。这一下子击垮了宋队长作为一个中年男人的全部勇气,他从此变成一个“痿人”,吃伟哥也不管用。宋队长一生阅女人无数,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见过的最后一具裸体,却是自己的女儿。
值班经理的白日梦还没开始做,就先因为无法解释工资的去向而惨遭毒手,他老婆是山东省跆拳道队早早退役的职业选手,跟娘儿们对打不行,劈砖跟修理男人出类拔萃。
林小文跟我诈骗这么多钱,是为了给他弟弟林小武治病——精神病。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林小文朝弟弟扔了一块石头,就这么巧,一下子砸坏了脑子,治好弟弟一直是林小文的心病。
但他并没有等到那一天,在警车押着林小武回警察局的路上,林小武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了正在过马路的有些得意忘形的林小文,他突然一边呼喊着哥哥一边大闹大叫,开车的警察一分神,车子拐到路边撞倒了一根路灯杆,路灯杆正好砸在林小文的脑壳上,当场死亡。
你千万别以为这下就剩下我一个人独享那百万巨款了,其实所有这些人,活的时间都比我长。
那天傍晚,我站在跟林小文约好的一条小路边等着他,不知道是谁突然在我背后很远的地方叫了一声“张旗”,我以为是喊我,就赶紧回头。其实,那只是一个人在喊另一个人,根本不是叫我。
当我回头的那一瞬间,一只眼睛瞎了的喜鹊冲着我冲锋过来,它那尖尖的长嘴狠狠地扎进我的喉咙里。在那条无比幽静的小路上,我直挺挺地躺下,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我的血已经流干了。
如果我还活着该有多好,我真想知道明天那场球,青岛队到底赢没赢。
后记
实话实说,这部短篇集最初的动机产生于2009年的10月初。
那时的我,正在逐渐丧失所有对文字的敏感与快乐,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不写博客,不写随笔,不写约稿,只写了寥寥几个短篇,赚点零花钱。
10月初,股市刚刚经历一次大幅的暴跌,我天天在家闲着,无所事事,于是决定从这几年来写过的十多个短篇中矬子里面拔将军,挑出几篇来凑本书,骗点钱,弥补一下自己心灵上的创伤。
我甚至觉得这本书卖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肯给我那么一点钱,哪怕只有可怜的一点施舍,就足够了。
10月的8号、9号两天,我坐在电脑前呆坐了两天,10号睡了一天,10月11号,也就是我生日的当天,正式开始写作……
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这本短篇集,五篇小说是全新的创作( href='10035/im'>《畜人蛊》系列三篇,《人肉巴士》、《疯狂的喜鹊》),两篇小说做了至少7000字的彻底的大改(《左右》、 href='/article/110.htm'>《伤痕》),还有两篇做了细节的完善(《禁室》、《冷酷的尽头》)。藏书网
当最后一个字敲完的..时候,时间是2010年1月1日的凌晨0点10分,刚才窗外响起放礼花的声响,可惜我没有看到。
我从2004年进入某杂志工作起,开始正式的写作之路,期间养成了一个很坏的毛病——从不改稿;这毛病一直延续到小说的创作,编辑们的纵容更加剧了这毛病,于是, href='8955/im'>《血夜爱上猫》这部长篇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道枷锁,我明知道它不够完整,不够好,却无论如何不知道该怎么改,这道枷锁折磨着我,让我逐渐丧失对文字的敏感与快乐。bbr>.
好在这一次,我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这部短篇集从最初计划的二十天内完成,到最终变成了一场历时三个月的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持久战,它绝对不会是什么里程碑式的佳作,也不会成为文学史上什么重要的作品,它有可能根本卖不出多少,甚至很多人从头读到尾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个故事,可我不在乎。
我只是又找回了写作的勇气,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亲爱的读者们,如果你们压根没兴趣买这本书,没有关系;如果你们买了,却不喜欢,觉得花了冤枉钱,请暂时地忘记我,五年之后再看我写的作品。
有人说我三十五岁时才会写出真正的好东西,我不想那 4e48." >么漫长,我想赌一把,五年之后,上一个台阶。
夜先生2010年1月2日写于谢天笑的音乐中
书生赶紧歪头,
希望能躲过,
窗边丑陋的老太突然转过头,
把整个面孔朝向他!
书生脑海中还有知觉的最后一幅画面,
就是那样一张脸:
左脸美得无.t>法形容,
右脸丑得活脱脱一粗糙老妪,
而新鲜的肉皮正在鼻子上熠熠生辉。
几天之后,
又是一个吉日,
宅院再次开门,
头戴白纱斗笠的侍女们依然在,
只是据说有人在二楼的窗户上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的脸庞,
美得让人嫉妒至死!
//..plate.pic/plate_359527_1.jpg"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