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极地苍茫·禁忌之地》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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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南极探险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但套句俗气点的话来说:我与龙兵的相识可能是命中注定的。 我们是在我表妹的婚礼上认识的,他是我那从事钻石买卖的妹夫的同学。龙兵能给每一个新认识他的人都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原因在于他的长相。 鹰钩鼻,细长的眼睛和那种如鹰般冷酷的眼神,这让我忍不住不时偷偷地望向他。终于,我俩的目光交bbr>.99lib?汇在一起,一种打从心底浮出的凉意顿时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龙兵站了起来,迈步走到了我的身后,在我耳边问道:“你是沈异吧?我听你妹妹说起过你。” 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是,你是?” 龙兵脸上没有那种刚结识新朋友常有的客套微笑,只是淡淡地说:“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和你聊聊。”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婚宴大厅。 我犹豫了一下,对一个成天琢磨各种曲折情节的小说作者来说,眼前的这一幕与自己笔下的各种奇遇有着诸多相似点。 就在我瞪大眼睛望着 9f99." >龙兵的背影时,我妹夫的一个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道:“沈异,那个龙兵就是你妹夫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位有故事的人。” 我恍然大悟,之前妹夫也跟我提过身边有个哥们儿能给我提供一些小说素材,看来,就是这位龙兵吧。 我和身边的亲友寒暄了几句,然后离开婚宴大厅,坐电梯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这边!”刚走出电梯我就被龙兵招手叫了过去。他站在一台非常普通的黑色小车旁边,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车是什么牌子。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龙兵示意我上车。 我再次犹豫起来,但最终好奇心还是让我飞蛾扑火般钻进了他的汽车里。 一个小时后,在一栋建在半山腰的宅子的二楼,我第一次见到了龙兵的爷爷——龙骑,也第一次听到了那段让人几乎癫狂的故事,而我自己的人生,也因此改变。 一个尘封了大半个世纪的探险故事终于能够呈现在更多人眼前,我,也有幸成为这个绚丽故事的执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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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叙说这个故事之前,我希望大家先了解两段人类历史上一直没被解开的悬案: 一、1910年6月,一支英国探险队进入南极,在麦克默多海峡安营等待南极夏季的到来。探险队的领军人斯科特本身并非探险家或航海家,而是一位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的半军事人员,但这一次探险却让外界给他冠以“探险家”称号。 同年11月1日,斯科特的探险队开始进入冰原,当他们距离极点还有250公里时,遇到了南极夏季中罕见的暴风雪天气,这位倔强的英国军人没有接受随行队员的建议,坚持继续他们的行程。于是,一支只有四个人的队伍终于在1912年1月16日到达极点,两天后,他们决定返程。 在距离最近一个补给点只有17公里的地方,这支探险队不知为何竟被可怕的极地吞噬。一年后,他们的尸首被发现,斯科特临终前的一段日记也被曝光: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务必照顾好我们的家人! 没有人知道这位探险家弥留之际为什么会如此强调自己对家人安危的担忧,也没有人知道这支探险队究竟与英国军队有着何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在只剩17公里就能抵达补给点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让所有人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斯科特与他的队员们的尸体竟然是非常整齐地放置在睡袋里,整齐到只能是他们死后有人刻意摆放才会形成,而且由四个探险队员组成的队伍……却只有三具尸体! 斯科特队伍中的第四个人,再也没有人找到过。 二、1937年12月,南京。松井石根对南京实行大包围。此役,除了少数部队趁日军尚未合围前撤退外,再也没有任何一支成建制的中国守军冲出日军的封锁圈,中国守军此次损失约10万人。攻占南京的日军总指挥部在战事结束后统计时,却发现中国守军有一个整团两千多人未被歼灭或俘虏,但该团又绝对没有突破包围圈撤离。日军认为此事蹊跷,随即展开调查,最终却毫无结果。 中国军队作战大本营于1939年统计作战情况时,也注意到这一咄咄怪事,最终列为“全团失踪”事件。有情报显示,该团团长在战事失利后,为保存实力,带着全团两千余官兵急行军向南撤退,进入距南京东南15公里外的青龙山山区,从此离奇失踪,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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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龙骑老先生亲笔,老先生要求这段话必须在本书中呈现,并且不能更改任何一个字。老先生认为:逝者已去,吾等侥幸苟存者,当还原当日一切..,以慰英烈在天之灵。 余生于乱世,无法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乱世,少年意气,曾欲从戎抵御外寇侵侮,护我巍巍中华,无奈身微力薄,种种原因滋扰,未能遂志。 余当日遇合之奇,共事豪杰之刚毅英勇、远见卓识,无数次午夜梦回,萦绕不去。机缘巧合,偶识沈异先生,遂托其将此奇遇笔耕面世。唯盼世人皆悉:吾中华儿女,在科学领域之探究付出,并不输于西方列强。华夏雄兵万千踏遍极南之险地,当时一干欧美学者亦心折感服。 余老矣,有生之年得见我中华巍立于宇内,足矣。 而我的奇遇,便始于那晚在龙宅见到龙骑老先生那藏书网一刻,老先生被一个黑衣老妇用轮椅推出,寒暄过后,老先生便询问我介不介意关灯。我点头。当他说起那段往事时,龙兵一直双手环抱胸前,倚在门边,那细长的眼睛与弯曲的鼻翼,加上龙骑老先生说的故事,竟让我隐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第一章 战斧与龙骑 我的家族世代书香,祖父是清末举人,他无心问政,选择了在家乡开设私塾。 我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十六岁时,先进的西洋教育在国内已成体系,我进入当时一所颇负盛名的大学。祖辈对中华文化的推崇景仰已根植于我的血脉,所以我并没有选修当时学子们热衷的西洋现代科学专业,而是继续研究古汉语文字。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一败涂地,我和当时很多大学生一样,跟随政府退守重庆,并在一个政府部门供职。我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前线战事,但满腔热血却无处挥洒,只能在翻阅报纸看到国民政府用来抚慰大家的好消息时欣喜若狂;夜晚独自思考时,又为我们中华的未来之路担忧惶恐。于是,在一次机会到来之际,我欣然应允,作为国民政府派至美国进行文化交流的学者,跟随美国大使馆的汤姆逊先生远渡重洋。 二十几天后,我踏上了美国的领土,下船时,我很夸张地大口呼吸着那股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让我的激动心情一下跌落深渊的是,迎接我的两个毛子大兵面目狰狞,他们把我夹在汽车后排坐下,最后还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要往我头上套。我试图挣扎叫嚷,但后脑勺被一块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就此失去知觉。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华人男子背靠墙壁侧头看着我,见我醒了,他微笑起来:“欢迎来到美国,我叫战斧,是这趟差事里华人团队中的一员,效力于美国陆军游骑兵营。” 刚苏醒的我心情坏到了极点,揉着后脑勺很不客气地对他说:“你们美国政府就是这样对待中国学者的吗?你们口口声声宣扬的民主人权原来只不过是空口白话吗?” 这个叫战斧的健硕男人耸了耸肩,这典型的美国大兵的动作做得非常自然:“龙先生,他们怎么对待你的我并不知道,我接到的命令是从与你见面之时起,为了保护你我必须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生命。照这命令看来,你在此次行动中,是作为一个有着深远影响的人物而存在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说到这里,战斧突然对着门外望了一眼,紧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已经见过那张从南极拓印回来的东西了吗?” 我愣了一下:“南极?拓印?” 战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判断我是不是装傻,当他意识到我对此行可能真的一无所知时,他再次耸耸肩:“别多想,今晚会有个碰头会,到时候你的很多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我一头雾水,正想开口再问战斧什么,可这留着小胡子的汉子却掏出一支只有半截的雪茄点上抽了起来,闻到这股讨厌的味道,我皱着眉扭过了头。 晚饭时战斧带着我走出了我们的房间,我看到我们身处在一个非常典型的陆军兵营里,有着巨大的操场,四周山脉围绕。远处高高的岗哨上,戴着黑色头盔的美国大兵们,正全副武装地四下巡视着。 我继续观察营地,这时,不远处的一排营房中有扇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矮壮的光头汉子把我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去。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唐装,下身却是一条非常西化的牛仔裤。最关键的一点——他,竟然也是黄种人。 光头汉子也看到了我和一袭军装的战斧,我们如同混迹于原野中的同类,看到对方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战斧冲那边喊道:“你就是玄武先生吧?” 光头汉子迟疑着点了点头,战斧笑了,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楼:“过去那边吃饭吧。” 玄武依然面无表情,他那五短身材与木讷表情,总让我联想起当时让国人仇视的岛国侵略者。 我们夹杂在数十个美国大兵当中,在食堂里食不知味地啃完手里的汉堡。大兵们嘈杂的英文对话声让我们压根儿一句话都说不上。饭后,战斧递了两片口香糖给我与玄武:“走吧,我们的苏指挥应该等不及了。” 玄武和我像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跟在战斧身后穿过操场,钻进一个有士兵看守着的拱门。一路上都有士兵巡逻,他们一直警惕地盯着我们三人看,战斧却恍若未觉,轻车熟路地穿行其间,最后领着我与玄武钻进了基地深处的一个房间。 大门被站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快速合上,我们置身于一个小小的会议室里,会议室的最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背对着我们正在调试一台投影机。他身后的椅子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黄皮肤、黑眼睛的女性。 就在大门合拢的那一瞬间,站在我身后对我来说还完全是陌生人的名叫玄武的汉子,突然朝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当时我和他身后已经没有任何士兵,而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初次碰面的打量上,谁都没有留意到玄武这一个小动作,连我自己当时也被玄武此举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的却是玄武坚毅的目光。 我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地一个手插裤兜的动作收下了玄武递给我的东西。现在,这儿的每一个人,包括信誓旦旦说为了保护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战斧,都不能让我信任,我是如此孤立无援。因此,对于玄武这种明显示好的举动,我除了接受,没有其他任何选择,即使我也并不信任他。 白发老者抬起了头,他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与他穿的格子西服显得非常不搭配,但这也让人对他印象深刻。他微笑着对我们说道:“都到齐了?坐吧。” 我和玄武犹豫了一下,接着一起朝前跨出几步,在那两位女士身后坐下。战斧又点燃了半截雪茄,背靠铁门悠闲地抽了起来,烟味让人有些讨厌。 白发老者的目光始终停在我身上:“龙骑先生,久仰大名,古校长非常赏识你,他一直说,你的古汉语文字造诣是目前中国青年学者里最高的。” 我微笑着回答道:“那全是古校长厚爱谬赞,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穷我毕生之力去研究,也只能窥见一斑,绝不敢在此等年纪就说自己造诣高深。单说重庆我所认识的人中间,就有好几位老先生,潜心研究古汉字几十年,还常说所知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时,坐在我前方的那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扭过头来:“你比那些老古董有本钱,你年轻健康的身体还可供我们多使用几年。” 说这话的女人留着大波浪的长发,脸上有着淡淡的妆痕。说实话,那一天第一次接触她时,我是比较反感甚至厌烦的,尽管她长得非常好看。她继续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目前看起来,你还算符合我们的要求,最起码四肢健全,能走会跳。我们这个强大的精英团队是以你为中心来展开行动的,你应该深感荣幸。” 我被这初识的利嘴女人突然的抢白戗得不知如何反驳,白发老者却大笑起来:“龙先生,不要介意苏小姐的话,她是典型的刀子嘴。不过她没说错,你确实是现在我们在座几位中的核心人物。” 说到这儿,他指了指靠在门口的战斧:“游骑兵营的战斧,你应该已经认识了吧?他负责贴身保护你。” 接着老者又指向玄武:“这位陈玄武先生是一位武术家,他与阮晓燕都是美国政府专程请过来的。” 坐在那位苏小姐身边的短发女子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白了白发老者一眼,小声说道:“应该是叫作‘抓过来’才对。” 白发老者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我微笑:“至于我,龙先生,你可以叫我童教授,鄙人全名是童牧。” 我“嗯”了一声。一时之间如此多的信息量,让我这一向不擅交际的头脑有点转不动,从战斧到那位刀子嘴苏小姐,以及这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童教授,都说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而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个团队要做什么。但我那时候毕竟还年轻,好奇心与好胜心战胜了惶恐不安。往椅背上靠了靠,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冷静:“那……童教授,我觉得你可以进入主题了。” 这时,苏小姐站了起来,她的表情依然傲慢,对我伸出了手:“我叫苏如柳,这次行动中华人小组的指挥。龙先生,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我,只是回不回答你,要看我的心情。” 我皱了皱眉,但还是大度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这一刻,我并没有察觉自己喜怒哀乐的神经已开始被掌控在这双手里。 “好,我们开始今天的会议。”说着,童教授按动了放映机上的一个按钮。 前方白色幕布上出现了一张非常模糊的铅笔拓印,照片应该是在光线异常昏暗的地方拍摄的,以至于我压根儿看不清楚上面拓印出来的是什么。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些被拓印的符号是四方的,并且是以由上往下的阅读顺序排列的,这是古汉语书写会出现的字序。 我往前凑了凑,努力想要把那些符号看得清晰一点,毕竟只是拓印出来的,再加上太过模糊,我压根就无法分辨都是些什么文字,但似乎每一个符号下方都有长长的下划,有这种特点的中华文字只有蒙古文和蝌蚪文。前者还好说,我自己本身认识不少,至于后者,如果我没弄错——那是已经失传的文明。 童教授看着我微微笑道:“龙先生,你不用着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一起找到这份拓印的出处。” 我点了点头,坐在我前面的苏如柳扭过头来瞟了我一眼,然后对童教授说道:“让他也看看那些怪东西的照片吧,我们需要让龙骑快速进入状态,我不希望以后他突然见到那些诡异东西时只懂得尖叫。” 我冷哼了一声。 童教授按动放映机,幕布上出现的画面让我整个后颈一麻,双腿甚至极不争气地抖动起来。苏如柳一直盯着幕布,像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淡然道:“每一个初次看到这画面的人,都和你一样。” 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幕布上,咬紧了牙关还是无法抑制颤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暂时避开幕布上的一幕,可鼻腔里却好像闻到一股血腥味,幕布里的东西正活生生地涌入每条神经。我不住地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我重新睁开眼睛,朝身后望去,希望通过确认房间里其他人的存在,告诉自己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周围的一切暂时都是安全无害的。 玄武和晓燕面色都很差,而战斧,这一刻还从容地抽着雪茄,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看到吧!我再次望向幕布:一具残缺,严格来说是半具残缺的尸体,冻结在冰层里,尸体好像被木匠用巨型刨子正面刨过一次,整张脸都被刨走了,刨子碾过死者的前胸,最终从他的胯部划过,白色的脑浆、翻滚的皮肉以及胸腔中暗红色的器官因为被冰封的缘故,看上去还非常鲜艳刺目,那想象中的巨型刨子从尸体上带下的血肉正一点点往下掉落。 我不忍心去想这个死者经受这种酷刑时是否还清醒着,我真心希望他当时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只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那么,他就不必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苏如柳站起来,她拿起一根教鞭,指向画面中那具尸体的胸部。童教授把画面放大,那些血淋淋的冷硬的器官更加清晰了,我甚至看到那伤口处的血丝冰针,透着瘆人的诡异。 “突然的袭击让这位探险者措手不及,瞬间毙命。被心脏在最后关头驱动的血液本来应该喷射而出,零下五十度的气温,却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苏如柳的语速缓慢而冷99lib?静,让众人迅速意识到这只是一张被投影的相片而已。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在众人脸上游走,最终落在我的身上:“或许……嗯,只是或许,这也会是在座各位的死法。” “如柳!”童教授不赞同地低声打断了苏如柳,他快速地按动放映机,一张冰原的图片出现,比起之前那样的画面,现在这一幕让人舒坦很多。 苏如柳无所谓地笑笑,走到我面前,她高挑的个子骨肉丰匀,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鄙夷不屑,她柔声道:“龙骑,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文弱书生,让你看那张照片,并不是想让你对即将开始的旅程感到害怕,只是希望你能快速坚强。” 我没出声,那一幕已经如同烙印般烙在我脑海深处,我站了起来,以为这样会让自己舒服一点,可胃里一阵翻腾,之前吃下的那些面包、牛肉、生菜叶立刻堵到了嗓子眼。 “我想先回房间。”我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一定很差。 同时,阮晓燕指着幕布上的画面猛地站了起来:“童教授,那是什么?” 尽管我极其难受,但在好奇心的支配下,我还是再次望向幕布,可上面只有苍茫的冰原,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晓燕,其他人应该和我一样,什藏书网么都没看到。 童教授却点了点头,继续扭动放映机的按钮,调节画面的明99lib.暗度。最终,我看见了晓燕可能无须调节明暗就看见了的东西。我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几步,战斧侧头看着我:“龙骑先生,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带我回房间,现在!马上!”我再也无法忍耐,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行使我可能拥有的权利。 战斧耸耸肩,拉开了铁门:“走吧!” 第二章 二十九军军人 我快步冲出那个会议室,朝远处楼梯走去。战斧跟在我后面,他抽雪茄的声音好像就在我耳朵边上,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龙先99lib?生,不需要我带路吗?” 我一言不发,直接走向我们最初进来的那扇门,拉开门的刹那,几盏探照灯的强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抬手遮挡,战斧把我往旁边一拉,对着强光来的方向挥舞了几下手臂。 强光消失后,我猛地发现整个营地已经笼罩在黑暗中,那是一种无人荒野中让人绝望的黑暗。虽然我知道,远处高高的岗哨上,异邦的士兵正用他们那异色的瞳孔紧盯着周围,守护着营地,但,我依然陷于前所未有的恐惧中——因为孤立无援以及对未来不知所措而萌生的恐惧。 “走吧,回去睡觉。”战斧脸上依然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 “我能信任你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位让我到这一刻为止依然反感的军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战斧的表情却一下凝肃起来,好像我的问话在他的理解里是全然陌生的表达方式一般。他与我对视了一瞬,最后避开了我的目光:“龙先生,走吧。” “等一下!”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是玄武——那位穿着牛仔裤和唐装的武术家。他冲我点了点头,然后问战斧:“我想知道我与龙先生在这个美军的营地里,享有多少自由?是必须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呢,还是必须被反锁在我们的房间里?” 战斧耸了耸肩:“我接到的命令只是贴身保护龙骑先生,其他事和我没关系。” “好。”玄武扭身面向我:“龙先生,我们在营地里走一走?” 我点了点头。 玄武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还是去你的房间吧!让毛子兵那阴冷的碧色眼珠子盯着,感觉魂都会被他们勾走似的。” 我依然点了点头,比起战斧,这位玄武让我觉得亲近得多,虽然他矮壮的身材让我想起日本人。 战斧没有吭声,跟在我俩身后,回到了我与他的房间。玄武在这二十平方米不到的营房里来回走了两圈,四处窥察,好像在找什么危险物一般。我倒了杯开水,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喝。 “战斧先生,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哪国人?”玄武突然间停下了步子,对靠在墙边抽雪茄的战斧质问道。 战斧一愣,看到玄武那挑衅的眼神,耸耸肩道:“中国人,有问题吗?” “是中国人为什么给毛子跑腿?”玄武看起来非常愤怒,“我们巍巍中华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陷于当下水深火热的田地。战斧先生,你觉得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对得起你远在故国的兄弟姐妹吗?” 战斧侧头盯着玄武,玄武愤怒的眼神似乎正冒出火焰,随时要将对方点燃。战斧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半截雪茄小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大脚一甩,脚上的一只皮靴被他甩到了墙角,差点撞到玄武的身上,嘴里嘟囔道:“困啦!睡觉!” “你就没有礼义廉耻吗?”玄武低吼起来,“你如果是我的亲兄弟,我会用我的拳头把你活活打死。” “是吗?”正弯着腰解另一鞋带的战斧终于抬起头来,他那一直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何时消失了,眼睛里燃烧着大概是被玄武激起的烈焰。他缓缓站直,高大的身躯好像一堵墙般伫立着:“听玄武兄弟的意思,你曾经为我们巍巍中华付出过很多了?” 战斧开始解身上军装的扣子,解开两颗后,他似乎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一般,把衣服猛地一扯然后往旁边一甩。只见他裸露的胸膛上,一个圆形的伤口在鼓鼓囊囊的胸肌中央分外显眼。他死死地盯着玄武,指着身上那个伤口沉声说道:“看清楚!差一寸!” 玄武没吭声。战斧继续道:“二十九军的将士没有一个是孬种,鬼子打北平时,我们二十九军的汉子用的什么武器你知道吗?” 战斧的眼睛红了:“我们用的是大刀片子,系着红色绸布的大刀片子。北平城的百姓们说,只要有二十九军汉子的大刀在,北平城就不怕小日本。可是小日本用的全是枪炮!子弹打穿我们二十九军汉子们的身体,迸溅的血花喷在红色绸布上……你们见过吗?”最后一句战斧是吼出来的。 战斧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子,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过他整个裸露的背脊:“我应该和兄弟们一起死去!可悲的是,我没有断气,救了我的居然是美国人。玄武,你不是说到父母和兄弟姐妹吗?” 他转过了身来:“我是南京人,我的家人全部死在那场屠杀中,是全部家人,全部……”说到这儿,战斧的目光在我与玄武身上转了一圈,“谁不爱我们的祖国母亲呢?但我们落后!你们不能否认我们落后这个事实!西洋人已经开始满世界侵略与掠夺时,我们还闭关锁国做着大国梦呢!龙骑——”战斧望向我:“我只是个军人,但不管我穿着哪一国的军装,我也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军人,我说过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因为你将会是这次行动中能让华人受到尊重的主要因素。至于你——”战斧转向玄武:“陈玄武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激动与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想要尊严,想要别人看得起,从来不是靠嘴巴说说就可以的。我们要有能让别人看得起的东西,比如团结,比如无畏无惧地体现我们的价值!” “够了!”玄武打断了战斧的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一闪而逝,紧接着他朝门口走去,拉开了房门,在门口却又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回过头来对战斧说,“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其实只是毛子养的一条狗,那么——”玄武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我会亲手打死你!”说完这话,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战斧过去把房门关上。他转过身来的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光快速敛去,这位在我心中瞬间高大起来的中国军人的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散漫的神情。他从地上捡起那件军装,盯着被自己扯烂的那几个纽扣自顾自地摇头,又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布包。接着……这看上去粗枝大叶的汉子,居然当着我的面,叼着半截雪茄开始穿针引线,缝补起衣服来。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战斧亲切起来,我冲他微微一笑,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和他搭腔。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玄武偷偷递给我的那个圆形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嘴里唠叨了一句:“清理五脏庙去。” 说完我钻进房间最里边的卫生间,里面的灯光很昏暗,我反锁上门,掏出那个圆球,是一颗蜡丸,捏开后里面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我没有立即打开,反而犹豫起来。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选择相信谁,或者压根儿就没有人可以让我相信。只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我已经开始后悔这次草率同意来美国了。最终,我还是摊开了纸条,六个字分两排写在上面: 断头河! 指江山! 我来回读了几遍,依然莫名其妙,想了想,又把这张纸条对着那盏微弱的灯,想要看看中间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纸条外在不会呈现的信息。 最后,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和已经捏成了粉末的蜡一起扔进了抽水马桶。就在我要按下冲水按钮的瞬间,我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拉开了门……果然,战斧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愕然地望着我。 我望了他一会儿,回去按下了冲水按钮,让蜡末和纸条当着他的面被旋转的水流带走。战斧却仿若未见,耸了耸肩道:“上个厕所这么久,等得我都想踹门了。” 说完他钻了进去,把门反锁了。 我摇了摇头,衣裤都没脱,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我原以为闭上眼睛后,之前在会议室看到的那幅恐怖狰狞的画面便会如同恶魔般扑过来,奇怪的是,并没有这样,可能我真如苏如柳期待的那样,正快速坚强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和刚认识的这几位中国人在美军营地里待上一段时间,谁知道苏如柳很快就过来通知我们下午出发,战斧侧着头问道:“不是说给龙骑几天适应时间吗?” 苏如柳没有直接回应战斧,朝向我道:“需要适应的始终是那片魔鬼之地,而不是这片美国人的地盘。最主要的是,雷团长的部队昨天已经抵达维多利亚,他们与白人士兵在一起多待一天就多一天冲突的可能,我们还是尽早过去比较妥当。” 战斧再次耸肩,苏如柳又望了我一眼,我对她挤出一丝微笑权当回礼。 那天傍晚,我们六个华人分乘两台车离开了美军基地。我被安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开车的是战斧,身后是双手摊开、白色唐装也敞开着的玄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收音机里放着英文歌。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一个海军港口,登上一艘白色的军舰。一位有点丰满的美军女军官带着我们上了军舰二楼。她与苏如柳用我们听不懂的英语交谈了几分钟后,便离开了。苏如柳指着前方一排门对我们说:“给我们的都是单间,每个人的房间门口都贴了名字,对照名字进去就是了,美军给各位准备的防风、防水装备都在里面放着。最里面还有一个健身房和一个小会议室。美国人祝我们旅途愉快,前提是不要离开这一片区域。她还说他们有厨师会做中国菜,能让我们这一路上吃得习惯。” “不能离开这片区域?”玄武冷哼一声,“也就是说给我们圈的这个牢笼不小了,我们要感谢毛子主子?” “陈先生——我还是叫你玄武吧!”苏如柳非常认真地对玄武解释道,“我们这次行动跟随的是美国海军,对方作为军事机构,能给我们现在的照顾 5df2." >已经是极限了。我知道中央政府把你和阮晓燕请过来时,用了一些手段,但是你们也必须要牢记一点,你们并不是无偿加入这个团队为祖国服务的,给你们承诺的那些条件,想必你们一定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玄武先生,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但是你没有,也永远没有资格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扮演什么铁骨铮铮的华夏子孙模样。” 苏如柳说完便转身往贴着她名字的房间走去,玄武面色很不好看,但最终咬了咬牙,也走向了属于他的房间。 我望了一眼战斧,他还是叼着半截雪茄,嘴角微微上扬望着我,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惊扰他的淡定从容一般。 童教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我:“龙先生,这是我们这个团队里每一个人的资料,你抽时间看一下,时间不早了,请尽快休息。船应该会在半夜离开港口,明早我们醒来,可能就在公海上了。” “为什么要在半夜起航?”阮晓燕发问道。 童教授摊开双手:“我们只是整个行动中一个极小的部分,没有权力知道各种安排的缘由。” 听到这话,我的心不住下沉,也就是说,不仅是我对即将面对的未来一无所知,就算是目前我所知道的带队人童牧教授,也并不清楚这次行动的所有细节。 无力左右,也无力改变,我不想说话,对童教授点点头,接过档案袋,快步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是个只有七八平方米的隔间,但在一艘战舰上能有这么个隔间确实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我看见隔间唯一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里面是几套很厚却并不重的羽绒衣裤。 应该是朝北去吧,我自言自语,坐到床上打开了档案袋。第一份资料就是童牧的,一个民国知识分子的简单而又透着那个时代有识之士各种可悲遭遇的工作经历明细。 接着是苏如柳的,对她我虽谈不上有好感,但也没有最初那么厌恶了。她的资料简单至极:出生于某位军官之家、留学、回国,接着参与此次档案上写着的“AA”计划。 接下来是陈玄武与阮晓燕。玄武是武术界年轻一代中名气较大的武师,得过的奖项罗列成长长一排。晓燕却是个飞贼,来美国之前最后一次记录是被警察厅的人抓获,即将枪毙——这可能也是她答应加入这个团队的原因。 最后才是战斧的,这位俊朗的军人在档案中的相片没有留小胡子,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很多。我刻意看了他的年纪,居然和我一样才二十四岁。只是他已经亲身经历了国家被侵辱的痛苦并奋起反抗过,而我…… 我仔细看他的资料,一行小字让我突然间心跳莫名急促起来:战斧被美军某一支特殊战斗部队营救的时间是1937年12月,地点是在南京郊外。但……我清楚记得前一晚他在与玄武争论时,说自己曾经是驻守北平城的二十九军将士,北平沦陷,他中弹后被美军救走的。 我放下了手里的档案。 战斧说了谎,是对我与玄武抑或是对给他登记这份资料的信息采集人员说的。我觉得是前者,毕竟档案是美军正规统一整理的,战斧进入美军的时间记录不可能让战斧用谎言伪造。 到底我能信任谁呢?前一晚我还觉得玄武虽然言辞偏激,但始终有着一身爱国的凛然正气。可听苏如柳之前对他的抢白,让我意识到他加入这个团队,是因为个人的私利。晓燕呢?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我自己呢?我苦笑着,我也不过是个被对方以美国国籍吸引过来的自私鬼而已。我把手里的资料往档案袋里塞去,第一页上属于童教授的信息在我视线中再次掠过…… 我猛地抽出了童教授的资料,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童教授的专业:量子力学。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团队?古汉语文字学和量子力学!我把档案袋塞到了枕头下面。 尖锐的哨声把我从梦境中吵醒,伴随着美国人喧闹杂乱的叫喊声。我第一反应是军舰离港的喧哗,可紧接着旁边房间被敲响的声音与模糊不清的急促对话声,让我觉得事态非比寻常,我走出房间。 和我同样走出房间的是童教授与阮晓燕,我们站在各自房间的门口,看着苏如柳在过道尽头与之前接待我们的那个美军女军官说着什么。看女军官的神态应该只是在向苏如柳说某一件事情,但苏如柳的面色却变得越来越不好看。终于,女军官转身走了,苏如柳阴着脸朝我们走来,她拍打着战斧和玄武的房门,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战斧揉着眼睛从我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站到我的身边,难道之前的动静根本没有惊醒他?玄武却穿戴得非常整齐,连白色唐装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唐装上没有任何褶皱,说明他不是和衣睡下的,而是早就醒了,穿戴整齐仿佛专等着苏如柳叫他一般。 “有什么问题吗?”童教授最先发问。 苏如柳望了一眼走廊最尽头的会议室,犹豫了一下,最后对我和战斧道:“我们三个人进里面谈谈。” 战斧点头,率先往会议室走去,他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在墙壁上摸索着按开了灯。我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听命于对方,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宁愿自己只是作为一个他们需要使用时才派上用场的简单工具。 最终,我还是选择走向会议室。苏如柳跟在我身后。这时,玄武在我们身后嘀咕了一句:“这已经是在海上了吗?” 苏如柳没回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大半夜喊我们出来就只是看看我们有没有死吗?”玄武说这话的语气有着对苏如柳明显的不满。 正准备关上会议室门的苏如柳转过身,死死盯着玄武的眼睛:“不是想看你有没有死,而是想看看你——陈玄武,会不会趁着夜晚跑出去把别人弄死!” 说完这话,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关了。 第三章 武师的手法 会议室一侧是一整排玻璃窗,窗外漫天繁星与宁静的深蓝色海洋相映。看来军舰已经离开了港口,朝着我们的目的地——我还未知的目的地行进了。 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眼前壮丽的自然景象立刻让我激动不已,一时间忘记了此前种种不快与疑虑担忧。我快步走到窗前,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滑动,感受着大自然那种浩瀚而深广的美,刹那间仿佛跟星辰大海融成一体。 苏如柳在我身后喊了我一声,我装作没听见,继续享受着海的美妙与宁静。 “龙骑很少接触大海吧?等你看到海洋残酷与癫狂的一面,你对它的向往就会变成敬畏与害怕了。”战斧高声将我唤回现实世界。 苏如柳望了战斧一眼,也放大了声音:“龙骑先生,我有一些比较紧急与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商量,希望你能重视,也请你不要继续这么抵触我们这个团队。” “我有抵触吗?”我转过身子,心灵得到短暂舒缓后,我渐渐恢复了常态,挺直脊梁说道,“我又能够抵触吗?一切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不过是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颗棋子而已,你们需要考虑我的任何感受吗?” “我怎么觉得和你们这些人都没办法沟通呢?”苏如柳皱紧了眉头,她所说的“你们”里,自然还包括了玄武。她的目光严厉起来,指着我面前的一张椅子,用命令的语气说:“龙骑先生,请坐下。” 我没有坐下,反倒是紧盯着她的眼睛与她对峙。 我想,我赢了,不久,苏如柳避开了我犀利的眼神,转过了头。她叹了口气,瞟了一眼依然背靠墙壁站着的战斧,战斧手里夹着半截雪茄,正用食指与中指来回耍玩着。 苏如柳缓缓说道:“战舰已经于昨晚十点离开港口,在海面上行驶了五个小时。但刚才船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突发事件,有一个巡逻的水兵被人拧断了脖子。芬妮小姐敲开我的房门只是通知我们加紧戒备,注意安全。因为他们怀疑,某方的特工人员很可能已经登上了我们这艘船。当然,芬妮小姐也说了,那个死去的水兵曾经与他的一位战友,之前在港口的小酒吧里打过架,而这另一位当事人在船舱底部被发现,据说醉到掉链子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不过,芬妮小姐提到死者尸体上的一个细节时,让我不得不感到忐忑。”苏如柳将鬓角弯曲的头发往后抹去,动作非常好看,“她告诉我,死者的喉结上,竟然留下了捏碎他颈骨的两个手指印,这对于她这么一个一直生活在和平民主社会的美国女人来说,是相当不可思议且让人恐惧的。而在我看来——”苏如柳顿了顿,语速放缓,“这是只有我们中国的武师才能使得出来的凶残伎俩。” “你怀疑玄武?”战斧脸上还是那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以及——”苏如柳转过了身望向我:“你的。” 我没有出声,尽管我认同苏如柳对于死者喉结上出现手指印后的判断结果。 战斧将雪茄点燃叼到了嘴上,用力吸了一口,火星闪出光芒,难闻的雪茄味在会议室里弥漫:“我认为不是玄武,原因有二。首先,我们的门被敲开时,他是和我一起走出房间的。我没有跑出来看热闹的原因——我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该要我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也打探不到。而玄武之所以没有走出来,我认为那是出于武师的经验与淡定,中国功夫向来有‘敌不动我不动’的讲究。我推测他镇定从容地穿好唐装——要知道唐装那一整排扣子全扣上,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然后,他就坐在房间里,静静等候。假定他曾经离开过我们住着的这片区域——或者说,假定他就是凶手,他不可能故意穿戴整齐让我们一下就发现这个破绽。” 战斧又吐出一口烟,继续道:“第二个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的直觉。我觉得玄武不是凶手,仅仅是直觉而已。你觉得呢?龙骑先生?”战斧望向了我。 我愣了一下,最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对玄武也没有太多了解。 苏如柳安静地听完了战斧的分析,咬了咬嘴唇:“希望只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如柳,你为什么不怀疑阮晓燕?”战斧提醒道,“阮晓燕也是学习中国传统武术的,虽然她是女人,但既然政府挑了她来参加这次行动,就证明她不可小视。而你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哪些手段,你怎么就轻易跳过了对她的怀疑?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时刻提醒自己:晓燕纤弱的外表与看似无邪的神态背后隐藏着谜一样的东西。再说,她终究是个飞贼,并且我听说——”战斧将雪茄在地上摁灭,“晓燕曾经在行窃时被看到了真容,动手杀掉对方一家六口,这其中有一个只是七个月大的孩子!” “那么,到底我们还能够相信谁呢?”苏如柳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 我作为会议室里本就可有可无的人物,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我不在乎他们讨论凶手到底是谁这个话题,我就是打心眼儿里反感,反感他们掌控一切的姿态,仿佛别人都是他们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与棋子,他们可以任意评定任何一个人,也可以任意摆布任何一个人! 我站了起来:“事实上,你们根本没有相信任何人!‘信任’这样的词语显然并不存在于你们的字典中,我们就像是你们收购来的货物,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拦得住?” “龙骑!”苏如柳转过头来,她的五官近乎完美,肤色有一点点黑,是那种被阳光照射过后健康而富有光泽的黑。她认真地看着我,好像想要把我看穿一般,“龙骑先生,我们真的需要你快速成长,也快速坚强勇敢起来!请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自以为是或是情绪低落的模样,这只能证明你的幼稚。” 战斧走向那排玻璃窗,望向窗外深蓝色的海洋:“龙骑,现在是1941年,我们的国家与日本侵略者的战斗,已经陷入持久的相互消耗中。从重庆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成为日军特高课特务死死盯着的目标。我们无法洞悉身边每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可能,前一刻还在跟你并肩作战的人转眼之间就会露出他们原本狰狞的面目,低吼着日语对你扣动扳机。” 战斧将脸转向我,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两道浓密的眉毛仿佛在诉说曾经的他也是莽撞与稚嫩的,但经年累月的苦难,让二十四岁的他显现出超越年龄的让人愿意信赖和依靠的成熟与稳重。他继续道:“所以,请你体谅如柳,她有许多事情暂时对你保密,是因为她需要时间来信任你。而她一再强调希望你能快速成长并不是要操控你,而是因为你才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核心人物,没有你,我们这几个中国人根本不会被邀请加入到这次美军的行动中,更别说之后还能踏足南极。他们从那片冰川上带回来的被利刃剖开的尸体口袋中发现了你之前看到的那张拓印纸。美国人很想知道为什么中国古文字会出现在南极高原的腹地,更想知道那些文字到底说了些什么。” “南极?你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南极?”我双手撑着会议桌,身子朝前倾斜,“你们疯了吧?我们的目的地是那片没有生物能够生存的南极……”我的嘴唇抖动着,地理学知识的贫乏,让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词汇来表达我的惊诧与愤怒。在当时的我——20世纪40年代落后国家学者的思维中,“南极”这个名词在我们的世界里出现的次数本就微乎其微,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现代人听到外星人侵略地球——那零下五十度的环境,那两季极长的白日与黑夜,是当时的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我觉得他们还不如直接杀死我呢! “龙骑,这个世界已经超出了我们中国人目前的理解范畴了。南极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完全不能容许任何生物存活。”苏如柳也朝窗边走去,“西方人和东方人最大的不同,是西方人好奇心和求知欲都很强,他们在这两种本能的驱使下,从不害怕,也从不退缩。因此他们才能不断开辟未知的世界。早在三十年前,挪威人阿蒙森与英国人斯科特带领的探险队,就已经把他们的国旗插到了南极的极点上。美军比拉德上99lib.将甚至已经在南极的小美国岛上建起了军事基地。而我们呢?” 苏如柳转过来望向我,脸上带着一丝伤感,是为了我们那多灾多难的民族吗?她继续道:“龙骑,现在是个好机会,我们有机会跟随美军,踏上南极。有机会站到极点上,对世界大声宣布我们中华儿女并没有比别人慢,我们也来过了!甚至我们有机会将我们的旗帜插到极点上。”她的脸庞因为激动变得红润,“龙骑,你想想吧,这就是我们即将要做的。” “可……可玄武说的也没全错,我们确实只是美军带在身边的狗!”我知道这么说会刺伤他俩,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他们清醒地记起这一点。 苏如柳闭上了眼睛,我的话应该戳中了她内心的痛处,也应该是她自己最不愿被触及的那一处柔软。房间里安静下来,一个被战争灼灭了锋芒的军人;一个好强却又无法尽情施展所长的女官员;以及一个多年来只学会逆来顺受,整天看着报纸怨天尤人的废物文人——我。我们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注定我们在这大时代中选择了不同的处世哲学,但骨子深处,我们又都残留一丝随时准备燃成燎原之势的火星——那是为我们巍巍中华母亲而保留的——尽管诸多阻力,来日多艰……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明白自己其实已经被他俩说服了,生在这个年代,注定了无法安稳度日。我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俩身边,和他们一起远眺宁静的海洋,海的尽头,应该就是那片可怕而美丽的冰川大陆——南极。 “战斧,哼个曲给我听听吧!”苏如柳淡淡地说道,她与战斧之间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听不腻吗?”战斧眼神柔和,他缓慢有力地低声哼唱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苏如柳跟着哼唱起来:“九一八……九一八……” 我叹了口气,伸展着我瘦削修长的身体,加入了他们的合唱:“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 是命中注定吧!注定我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享受不到安静与和平。最终,我选择彻底融入这个我依然完全陌生的团队。 到了早上,美军士兵便送来了他们说的会做中国菜的厨师精心做出的美食:用面粉捏成的汤圆。因为不允许我们离开休息区域,我们只能坐在会议室中用早餐,最先吃完的是童教授,他把碗放到门口的篮子里,等会儿会有士兵将碗筷收走。 童教授的领带依然打得一丝不苟,不过今天看上去有一点点歪,倒让他看起来亲切多了。他吃完早餐就开始调试放映机,会议室的墙壁一片雪白,不需要幕布,但另一侧一整排的玻璃窗透光,于是投射到墙上的画面显得很浅淡。 童教授拉上窗帘,但总有几道缝隙中透进海面强烈的日光,童教授摇了摇头,按动放映机的按键,让画面定格在那幅冰川图片上。 大家先后吃完了早餐。我与战斧坐在一起,他魁梧的身材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显得很不协调。苏如柳大波浪卷发扎了个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子往上卷起,显得非常干练。玄武还是一副愤愤然的表情,一个人坐在后排的角落里,时不时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大海,又扭过头看看投影。 “教授,放大点吧,让我再看看那个模糊的影子。”说这话的是阮晓燕,她的齐耳短发乌黑浓密,皮肤白净,神情娇俏,体态玲珑,让人怎么都无法把她与战斧口中那个杀人恶魔联系到一起。我望着她的同时,正好她也扭过头来,和我目光交汇的刹那,她冲我一笑,依然笑得天真无邪。 童教授可能并不知道晓燕劣迹斑斑的过去,他愉快地答应着,瞧着阮晓燕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他非常欣赏的学生。画面被数次放大并调节明暗后,之前我们看过的那片模糊的阴影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人形生物投射到冰川表面的影子,有着四肢与头颅,但比正常人类要壮硕很多。庞大的头颅似乎是直接镶嵌在肩膀上的,看不见有脖子。腿看上去很短,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角度的原因。并且,那人形生物奇怪的手掌非常巨大,当时我乍看之下,以为那是人形生物提着两颗人头在行走,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这照片是什么人拍回来的?”玄武冷不丁粗声问道。 苏如柳站了起来:“陈玄武先生,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希望你不要继续抱有自以为只有你才有的华夏子孙尊严,这并不能贬低我们任何人,只凸显了你的傲慢,我们将不知道怎么与你进行交流。” 玄武愣了一下,他看了苏如柳一眼,紧接着目光却扫向我,仿佛在他心中,我是他在这个团队中唯一值得信任的伙伴一般。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在几小时前,我甚至 6709." >有把他递给我纸条的事情告诉战斧与苏如柳的冲动。 玄武沉默了几秒,最终对苏如柳点了点头。 苏如柳露出狡黠的微笑:“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答案就是——美国人并没有告诉我答案。” 玄武闷哼了一声,要是换了苏如柳还没跟他说刚刚那番话前,他一定又会立即说出美国人就是将苏如柳等人当成走狗之类的话,可惜的是,苏如柳的小聪明,让他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数落咽了回去。 童教授连忙打圆场:“苏小姐没有隐瞒,我们这支小团队确实还没有达到美军让我们知晓太多秘密的级别,所以我们才要多加努力,尽快提高在他们心中的可信度。”说到这里,他将放映机旁边的教鞭拿出来,递给了苏如柳。 苏如柳站了起来,朝玄武展现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玄武大概被她的友好打动了,面色数变,最终将椅子朝前拉近了一点点。 “好,大伙应该都看到这个模糊的影子了。看上去很像放大了的人影,但也可能它并没有被放大,它是某种我们并不知晓的类似人形的庞然生物影子。美国人没有告诉我们这张照片是如何采集来的,但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是军用侦察机在空中鸟瞰地面时拍到的。至于这个影子的真正身份是什么,我认为,美国人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以他们那么喜欢显摆的性情,不可能只给我们一张奇怪的相片,什么都不说。” “这东西应该是吃肉的。”阮晓燕笑着打趣道。 苏如柳点点头:“实际上,在南极以及亚南极群岛区域内,食物链上的生物,基本上全都是肉食动物。最底层的消费者——磷虾,在海水里以微生物为食,数量庞大的磷虾,让南极圈内的企鹅、海鸟、海豹有了足够的食物,甚至连体积庞大的须鲸——这种贪吃的滤食动物,它们最主要的食物,也是小小的磷虾。” “鲸鱼到底有多大?”阮晓燕问道,她的笑容天真无邪,真的很像一个向老师发问的学子,“我听说一条鲸鱼就能有整个洞庭湖那么大。” 苏如柳摇头:“鲸鱼也分很多种类,小的只有一米长,体重和一头羊差不多。至于大的,目前我们所知的最大的鲸鱼有三十米长,体重可以达到两百吨左右。”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意识到“吨”这个计量单位,在玄武与晓燕的认知中还不存在,于是,她补充道,“也就是接近三百三十万斤。”(当时计量1斤=16两;一两约合31克。) “难怪我听那些上过西洋学堂的人说鲸鱼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没有什么生物配做它们的天敌!对了——”晓燕眨了眨眼睛,“苏小姐你刚才不是说了一个叫‘食物链’的名词吗?磷虾是食物链最底端的,那鲸鱼就是食物链最顶端的吧?” 苏如柳点了点头,紧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没有人类,它们或许会成为这个世界最为尊贵的王者。可惜的是,鲸鱼身上有很多东西是欧洲人想要不断猎取的宝贝!它们鲜美的身体,更是这个地球上某个贪婪的民族热衷享用的美食。这个民族就是——”苏如柳环视大家一周,“我们那可耻可恨又可怕的邻居——日本!” “我想跟你们说说日本这个奇怪的民族。”苏如柳将教鞭放下,这一次她非常严肃,还特别看了玄武一眼,像是要提醒玄武认真听她将要说的话不要打断一般。这个话题仿佛也提起了玄武的兴趣,他挺直脊梁正色望向苏如柳。 “早在17世纪,日本渔民就以捕食体型庞大的鲸鱼为傲,在日本各地流传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传说中的男主角高举钢叉,战胜了鲸鱼,将鲸鱼的身体带回村落,供渔民们享用。可是,在战胜鲸鱼的同时,他们骨子深处又对鲸鱼有种奇特的膜拜,这一膜拜反过来大大提升了鲸鱼猎捕者的尊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个可怕又可恨的邻居,他们无数怪异而畸形的想法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似乎他们对越是敬仰的99lib.东西,越有征服与践踏的欲望,仿佛摧毁了他们心中的图腾之后,他们才能获得那种他们一直追求的、其实相当不可理喻的满足感。” 苏如柳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接着,她没有任何征兆地将目光投向我,并朝我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龙骑先生对我们中华五千年文化了解得比较透彻,就请他为我们说说,日本这个奇怪的民族这几千年来敬畏与景仰的鲸鱼帝国是哪一个。” 突然被她这样肯定,我不由得有点羞涩,就看到苏如柳双手环抱胸前,此刻的笑容特别耀眼,简直让人惊艳。 “说吧龙骑,我们等着听呢!”战斧笑着起哄,会议室里的气氛终于变得融洽了一些,玄武、晓燕和童教授都露出了笑意,一起注目于我。 我站了起来,朝大家微微鞠了个躬:“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汉文化一直影响着日本历史的走向。两国何时开始相交,目前没有明确的时间记载。汉光武帝刘秀曾赐给日本一枚刻着‘汉委奴国王’的金印,唐朝时期长安聚集着大量日本留学生,到了明朝,日本开始了他们所谓的战国时代,那些藩王们毕生的梦想,不过是得到中国的认可而已。苏如柳小姐说得没错,在日本人心中,中华文化一直是他们崇拜景仰的,中国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海洋王者——巨大的鲸鱼。但这个民族又不断追求超越,不断推翻自己原来信仰的东西,这种不断追求突破的精神本来是好的,也是我们中国人所欠缺的,但是日本人的这种追求已经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他们需要通过征服中国,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可悲的是,闭关锁国的清政府拒绝接受近代科学与文明的洗礼,将我们的国家拖进落后的泥沼,让我们犹如被拔掉利齿的鲸鱼。日本,已经占领了我们半壁江山,我们这条鲸鱼,已经被他们套住了脖子,并且那绳套正一下一下地收紧。” “够了!”玄武猛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突然站了起来,朝会议室大门走去。即将到达门口时,他转头问童教授:“还有没有什么图片是要给我们看的?” 童教授不知道玄武为什么突然翻脸,愣了一下,便摇了摇头:“没有了,美国人就给了我们这些资料。” “那我回房间休息了!”玄武继续朝外走去。 “陈玄武!”苏如柳站了起来,“你懂不懂得怎么跟人相处?难道你们这些武师连对人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 玄武停下来,半晌,他缓缓回过身来,面色阴郁得好像随时准备动手打人似的。他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冷冷地说道:“苏小姐,我只是个武师,你们开出条件,要我卖命,没问题。但我不需要认同你们的每一个想法,对吗?” 他顿了顿:“你们每一个人都比我这个武夫能说会道,我思想比较简单,只知道认死理。如果某天让我发现你们道貌岸然的背后,有什么龌龊不可告人的东西的话。我一定会——”玄武捏紧了拳头缓缓伸了出来,“把你们活活打死!” 说完这话,玄武大踏步地离开。 第四章 鬼藏雄一的别墅 龙骑老先生说到这里时,房间里一座老旧的落地钟“铛铛”地响了起来。他身后穿着黑色衣裤的老妇轻声说道:“已经很晚了,推您回去休息?” 龙老先生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示意我过去,我连忙站起来,握住了他那形同枯木的手。 他微微笑了:“今晚龙兵会安排住处让你休息,明天我们继续。希望我这老头子这两天的唠叨,能够让你做出留下参加我们这次探险活动的决定。” “探险活动?”我一下愣住了。 “龙兵还没对你提起吗?”龙老先生看上去也有点意外,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交流吧,我只是给你讲讲故事而已。” 说完,老先生挥了挥手,老妇推着他走出了房间。 我望向我身后的龙兵,灯还没打开,靠墙站着的他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幽灵。突然,我意识到在龙老先生讲述这个故事的两三个小时里,龙兵其实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并用他那如鹰的眼神审视着我。 想到这儿,我不寒而栗:“龙兵先生,如果不方便我留宿的话,你可以送我回市区。” 龙兵没有作声,从暗处走了出来,他那如鹰的眼神、弯曲的鼻翼始终让我觉得他很难接近。 走到了门口他才扭头对我说:“老头子习惯了早睡,你我没必要这么早就睡觉,我带你出去转转。”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今晚遇到的这一切,无一不像是精彩小说里的奇妙情节,而我,如同一个毒瘾患者般,不断坠落于这一切的深处。 龙兵让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领着我走出这座位于半山腰的别墅。走出去时,我注意到门口错落站着几个一袭黑衣的高大汉子,他们挺拔的身姿透露了他们之前的职业——军人。他们仔细检查龙兵的汽车,包括尾箱和车底,和我们几小时前进来时一样。 汽车绕过盘旋的山路,穿越市区,朝着海边度假村驶去。我没有询问龙兵我们的目的地,因为我始终感觉龙兵是在试探着我什么。最终,龙兵在度假村外放缓了车速,然后把车停在相对隐蔽的地方。 我们依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一前一后下了车。龙兵似乎对我自始至终保持沉默还算满意,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皮套包裹着的大概二十厘米长的东西,塞到后背皮带处。接着,他冲我点点头,大踏步朝着度假村走去,我紧跟在他身后。 在外围行进了大概半个小时后,龙兵终于停下来,盯着远处一栋朴实无华的别墅看了一会儿,才侧头对我说道:“你相信老爷子的故事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很好!既然你相信,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个人。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以前当过几年兵,开炮测距的,你们内地人称为侦察兵,没错吧?” 龙兵无意中说出口的“你们内地人”几个字,让我一下警觉起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淡淡地笑了笑:“我们龙家是香港人,在深圳有不少产业。习惯了使用香港民众对内地的称呼,有时候没留意顺口就说出来了,以后还请你多多包涵。” 我“嗯”了一声,问道:“你现在要带我见什么人?” 龙兵的面色再次阴沉下来,他望向前方那座极其不显眼,但是位置又彰显着高贵的别墅,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出一句:“去见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人!” 他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我听得一头雾水,毕竟我与龙兵刚刚才因为他认识我妹夫而有了交集,我与他不太可能有什么共同认识的朋友才对,但听龙兵的语气,现在似乎是要带我去见一个我俩都很熟悉的人。 我追上几步想要问个究竟,前面的龙兵突然弯下了腰,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处异常茂密的草丛。他对我挥了下手,示意我也蹲下,紧接着,他捡起一颗石子,对着那片草丛扔了过去。 没有一丝动静。 龙兵犹豫了一下,从后背掏出那支长方形的东西,把皮套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支防身用的电击照明两用警棍。龙兵按动上面的按钮,朝着那片草丛闪了三下。 草丛里传来响动。 不消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白人汉子从里面钻了出来。龙兵没有马上现身,而是静静地等了几分钟,才嘀咕了一句:“带你瞧瞧我爷爷的好兄弟去。” 他朝那高大的白人汉子大踏步走去,我却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处,要知道龙老先生现在已经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他的好兄弟岂不也是个老头?我印象中不记得自己和龙兵都认识的人中还有谁是龙骑老先生的年纪。 “可能龙兵以为我也认识吧。”我这么想着,脚步跟上了龙兵。 他俩用英语交流着,所幸我对这门外来语种有几分天赋,毕业这么多年并没有把它还给我的老师们。他们的声音不大,我也不便太过着急地凑上去,但依稀能够听出龙兵是在反复确认某一个人是否在别墅里某个位置。我注意到,他们说的那个人名的单词我感觉特别陌生,不像是纯正英美语系人名的正常拼读。 我转身拿出手机,试探着搜索有可能是那个发音的单词。一整排单词出现在我眼内,排在第二位的那个单词瞬间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Tomahawk:战斧! 我呆立原地,龙兵和那位高大白人男子反复确认现在是否在某个位置的目标人物,居然叫作战斧?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龙兵和那白人的交谈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他拿出钱包,夹出十几张印着异国首位总统头像的钞票递给了对方,接着扭头对我挥手:“走!” 白人汉子走在最前面,他弯腰再次钻进了草丛里,里面居然是一个黑漆漆的通道,入口处竖着一块爬满各种荆棘与倒刺的木板。 龙兵率先钻了进去,我紧跟其后,白人汉子在后面小心掩盖好入口的木板。这时,龙兵再次按亮他那支电击棍上的灯,但这次不是直射出去的光,而是类似一个小火把一般柔和的光束。我这时注意到,这是一个年代久远,建造得非常牢固的防空洞,两边墙壁上还可以依稀分辨出当年刷上去的一些语录或者口号。 龙兵举着电击棍在前面走着,他没有回头,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沈异,这是上世纪60年代挖的一个防空洞,因为距离海太近,所以当时的防空指挥办公室决定弃用。之后的年代里,这个防空洞的官方记录便不复存在了。鬼藏雄一那家伙最初买下这块地建造别墅时,还不知道这防空洞的存在,之后发现了也挺高兴的,便把这个防空洞扩建成别墅下面的一个密道。可惜啊——”龙兵说到这儿冷笑起来,“可惜他请了一帮虽然身手不错但关键时刻却只认钱的外籍佣兵给自己看家护院。” 龙兵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他这话是在说跟在我们身后的白人汉子,可隐约又觉得他好像还想暗示什么。另外,龙兵提到的“鬼藏雄一”明显是一个日本人的名字,为什么会与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扯上干系? 最终我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毕竟冰山一角已经露出来了,那么,整个冰山的呈现,对于观赏者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于是,我继续跟随龙兵的脚步,期待着见到那可能和龙老先生一样还活着的另外一位七十年前的当事人——战斧。 我们在通道里走了约二十分钟,终于走到了尽头,龙兵用有规律的节奏非常熟练地敲着头顶的一块木板:砰砰砰,砰砰,砰! 木板一下拉开了,一双毛茸茸的大手伸出来握住了龙兵的手,把他拉了上去。紧接着又伸向我,我有点迟疑,因为我抬头看到的竟然是一张半边脸都长满白癜风的狰狞面孔,形似一个面目恐怖的猴王,并且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丛林中肉食动物的凶残之光。 因为我的停顿,龙兵的脸探了出来,他的神情有点像看一个被他吓哭的小孩,对我淡淡地说了句:“这是悟空,我们龙家的人。” 那张恐怖的脸也动了,面孔的主人对我说道:“我姓龙,龙悟空。”说到这儿,他一把抓紧了我犹豫着缓缓举起的手,用力一扯,把我扯出了地下密道。 密道上方是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潮湿昏暗的房间,地上甚至还有一层厚厚的青苔,踩在上面像是踩在人的脊背上,质感柔软而湿滑。龙兵与龙悟空一起抬起一块木板,将通道入口掩盖。那个没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密道的白人汉子在掩盖的缝隙消失前,冲着我们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还在吧?”龙兵对长着恐怖脸庞有着巨型体格的悟空说道。 “在。”悟空点了点头,接着望向我,“他是谁?” “老爷子钦点的梦幻团队其中一员,他叫沈异,负责记录与撰写。”龙兵回答道。 “梦幻团队?”我忍不住发问,“什么梦幻团队?” 龙兵转向我,他的头微微低着,这让他看我时瞳孔需要朝上移,显得更加阴沉与狡黠:“明天老爷子会亲自跟你说,如果你需要我来回答的话,我说出来的话一般都很伤人,你可能会接受不了。” “所以——”他顿了顿,“今晚你尽量不要发问,好好跟着我和悟空,你需要做的,就是不断产生更多的疑问,最终,你会产生巨大的渴望,渴望将这些疑问全部解开——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我微微笑了笑:“龙兵先生,你不要忘记,我随时可以选择退出。” “嗯,你有这个权利,不过等你看到那个人以后,我认为你就不会选择退出了。”龙兵说道,然后,他扭动脖子,发出骨骼摩擦的声响,往房间一边的楼梯走去。 悟空冲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跟上吧——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烂成青苔的话。”他穿着深色的网球服,魁梧的身躯跟在龙兵身后,仿佛一个硕大的鬼魅。 当龙悟空提到这个“死”字时,我对于自己这次神奇际遇将要面对的危险,第一次有了深刻的感受。但是,我并不打算退出。难道是骨子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丝渴望人生辉煌、不愿意平庸老去的火焰还没有熄灭?又或者,仅仅是我的好奇心,就驱使我选择踏上这条人生道路? 可是就算明知继续朝前走可能会丢掉性命,我还是选择继续。 我不再多想,跟在他们身后朝前走去。 龙兵转动面前大铁门上的轮盘,他的手法相当娴熟,铁门在他手下只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边开门边道:“鬼藏雄一这家伙有洁癖——岛国那些家伙好像都有一点洁癖。当时建造这个与防空洞相连的地下室时,没把地下室的通风与排水功能做好,导致地下室散发着霉味也长满了青苔,那个有洁癖的家伙就基本上把这个通道废弃了。而且,这所宅子他也一直没怎么用过。之前老爷子派人渗透进来,发现这个地下室和密道,就做了一些前期工作,想不到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龙兵说着,双手抓着圆盘用力一扳,似乎铁门打开了,龙兵扭过头道,“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攻入这个地方,救出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是——”我说着,猛地想起龙兵之前说让我今晚不要发问,便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这时,龙兵用力一推,铁门开了,他率先钻了出去,龙悟空和我随后跟上。 外面竟然是一个有着浅水潭,类似山洞的空间,大概不到二十平方米,最中央的水潭水色发黄,散发出一股酸臭味,水潭周围是水泥砌成的圆形台阶。 龙兵>?领着我们绕过圆形台阶,朝正对面的一扇门走去,我边走边望向水潭深处,发黄的液体表面似乎是一层很厚的油膜,阻隔液体与空气的进一步接触。油膜看上去很黏稠,恶臭的来源难道是这一层东西? 这个地方墙壁上的灯光并不明亮,我没法看清油膜下到底是什么,但里面绝对有东西,并且还不少,一团一团互相重叠堆积着,颜色看上去微微有点发白。 猛然间,我看见其中一团白色物体正对着我,透过油膜,我看到那白色物体居然是——居然是一张苍白的人脸。人脸上朦胧的眼、鼻、口……仿佛即刻就要破开油膜冲出来! 我不由自主往旁边退去,差点撞到墙壁上。悟空第一时间一把扶住了我。此时,我觉得他狰狞的脸庞比起水潭中那张隔着油膜空洞的脸皮,似乎要让人心宽太多。他扶着我站稳后便松开了手,嘀咕道:“老爷子只是上网胡乱搜索出几个人吧,靠不靠谱、能不能用还真是个大问题。” 龙兵停下脚步,转身冲我淡淡一笑:“目前看起来还行,对吧,沈异?” 我这时还惊魂未定,指着那潭死水勉强道:“这——这里面有尸体。我们要赶紧报警才对。” “这儿有自爆装置,报警的话,在警察进入这片地域之前,这里就已经炸为平地了。”龙兵戏谑地瞧了我一眼,“沈异,你不是写过很多有各种阴谋与死亡游戏的小说吗?那些场景,我记得每一个都比这一个要可怕。” 我皱紧了眉:“龙兵,我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应该退出。” “你见完那个人再说吧。”龙兵再次朝前走去。 走出那扇门,是一道走廊,地面有点湿滑,并且是不断上升的趋势,没有台阶,幸好两边墙壁有铁扶手,让我们有所攀附不至于跌倒。又走了一段路后,我看到前方有一个四方形的天井,天井上方应该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别墅。 我再次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恶心的水潭,终于意识到这个房间的用途——这是宅子主人处理尸体的地方。尸体会从天井上方——也就是某一个房间,被直接扔下来,滑过我们目前行走着的坡道,最后滑入能腐蚀皮肉的水潭里。 我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不住地往上翻涌,最终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就是这个位置。”冷不丁,悟空低声说道。 他转身贴近一面墙壁,双手张开,紧紧抓住墙壁上一前一后的铁扶手,身体却往下蹲去:“是让沈先生先上去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龙悟空这是要折腾什么。龙兵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踩到悟空的肩膀上去。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照做。龙兵在后面扶着我踏上悟空的肩膀,接着悟空缓缓站起,最后,等他站稳了,我看到一排通风口,这应该就是龙兵他们想要我进去的地方,距离通风口还有好几厘米,已经能感觉到里面的冷气正在对外吹着。 下方的悟空应该是踮起了脚,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我只能紧紧贴着墙壁,因为他抖得我无法在他的肩膀上轻松地保持平衡,他这么努力也只能够让我透过通风口勉强望到里面。 我一只手朝着下方打了一个响指,声音响起,我才猛地发觉这是我在部队时候养成的习惯,肢体语言可以让同伴明白的东西本来就很多很多,前提是相互之间存在默契。让我欣慰的是,下方的悟空与龙兵和我有着这种默契,悟空在龙兵的帮助下身体不那么颤抖了。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让自己不至于被迎面袭来的冷气吹得无法睁眼。我看到了一个不大的房间,这应该是别墅的冷库,里面弥漫着白茫茫的冷气。我努力穿过冷气去寻找龙兵他们想要我找寻的答案,看了很久,终于,在我眼睛几乎快要爆裂时,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冰棺,冰棺里隐隐约约好像躺着一个人。 “沈异,要手电吗?”龙兵在下面问道。 我冲他点了点头,稳稳地接住了他扔上来的电击棒,我试了试开关,调到直射强光的极限,照向冷库里那巨型冰棺。 冰棺里躺着一个男人,身材魁梧,穿着非常厚实的衣裤,衣裤的颜色与款式有点像二战游戏里盟军的军装。我将光束照向他的头部,那是一张线条冷峻而年轻的黄色人种脸庞,大约二十六岁,头发不短,全部往后梳。 紧接着,我看到他嘴唇上方,有着20世纪40年代年轻男人最流行蓄留的小胡子。他……难道就是……战斧? 第五章 断头河 半个小时后,我浑浑噩噩地跟着龙兵、悟空走出那个地下通道,回到了最初那堆草丛外面。海风吹拂着脸庞,我能感觉到脸上的毫毛似乎也被吹得飘动起来,身体的各项感官在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后变得异常敏锐。 龙兵再次和那个白人汉子说了十几分钟,不时比画着,我猜他们应该是在说之前龙兵和我提到过的第二天对这所宅子的进攻计划。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是躺在冰棺里的那个年轻人,那个蓄着20世纪40年代流行的小胡须的家伙,他到底是不是龙老先生提到过的战斧? 龙兵终于结束了与白人汉子的谈话,向我和悟空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往回走。那一刻我特别想问他关于冰棺男子的问题,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沉默寡言似乎能让他们更愿接纳,谁愿意身边的战友是一个话痨呢? 重新回到龙兵的汽车旁。我下意识去拉后排车门,龙兵制止了我,要我坐到副驾驶座上,和我们来时一样。这时,悟空咧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看得我有点反胃,不得不说他那损坏了的容貌,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内。 龙兵发动了汽车,悟空的脸从我与龙兵中间插了过来,分成两个层次的狰狞皮肤,距离我的脸颊只有几厘米远。我犹豫了一下,没有避开。不得不承认龙兵说的是对的,在看到那具冰棺里的人以后,我对整个事件已经完全无法自拔了。既然我已经无法从这个世界抽离,就必须快速适应目前的一切,其中自然包括悟空的相貌。 “能确认那个人是战斧吗?”我给出了一个只需要对方回答是与否,并且明确指出了“战斧”两个字的疑问句。 龙兵点了点头,直视汽车前方的眼神深邃,仿佛承载了无比多的秘密:“沈异,老爷子想要你加入我们的团队,目的地是南极。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曾经当过兵,英语也还算娴熟,并且你是一个小说作者,能为老爷子把一切如实记载下来。”他顿了顿,“在你答应我们的要求之前,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现在开始吧,不过——有很多问题我不方便回答你,但以后你会知道的。” “开始吧。”龙兵重重地道。 我淡淡地笑了笑,突然觉得龙兵其实并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狡黠,他行事虽然有点另类,但率直与务实,才是他的本性,这应该是能让任何事情快速达成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我直接问道:“龙兵,你多大了?” 这个问题明显让龙兵愣了一下,可能在他的设想中,我会马上问他一些关系到整个事件诸多谜团的问题。但他紧接着笑了,笑容看上去很爽朗,让人觉得与他的距离在逐步拉近:“我二十七岁,和你一样。”接着他伸出了右手,用拇指指了一下大脸探到了我们跟前的悟空:“他二十六岁,只是长成了这个熊样,显老。” 悟空笑了:“没错。不过如果我没有白癜风的话,可能比你们这两个家伙都要帅上不少。” 我耸了耸肩:“我看够呛,最起码你身材就没我和龙兵好。” 短短几句交谈之后,我们三个距离拉近了很多。龙兵又侧头看了我一眼:“沈异,还是之前那句话,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吧。你还算对胃口,比另外那两个家伙好多了,我挺希望你能加入。” 我没有接话,反而望向了车窗外。沿海大道安静而祥和,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我,始终没有得到对信仰或是人生意义最为贴切的诠释,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穷一生精力,最终想要追求什么。可能,我骨子里不过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小人物吧。 现在,当人生中一个分岔路口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忍不住蠢蠢欲动,尽管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而颠覆。 “龙兵,给我三个可以放下心头疑惑,选择与你们继续这太过玄乎的事情的理由吧。”我依然望着车外,用老朋友聊天一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好吧。”龙兵的声音显得非常理性,“首先,我们研究过你的档案,你二十几年的经历显示你是个精力旺盛、好奇心强烈,并愿意为了目标义无反顾地坚持的人。这点,是我们选择你的理由,我想,这应该同样是你选择留下的原因。” “第二,沈异,你看看对面那栋最高的楼上的霓虹灯——龙者集团。想必你听说过它,只是你不知道龙者集团真正归属于谁。现在我告诉你,它是我们龙家的资产,之前你见过我们家的老爷子,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龙嘉泽——龙者集团最大的股东。” 我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惊讶。如果龙兵说的属实,那么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龙家剥夺的东西,除非是想拿走我的生命,但貌似拿走我的生命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 “至于第三个原因——”龙兵伸出右手按了下副驾驶前面储物箱上的按钮,储物箱弹开,里面只有一张过了塑的长方形相片,相片有三四十厘米长,却只有十几厘米高,是那种20世纪70年代给大型团体拍的黑白合影照片。 我拿起照片,立刻发现这张照片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我家也有这张照片,是我父亲以前在部队拍下的。和他的其他照片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最上排并没有标记是哪一支队伍在什么地方留影,就只是三百多个人站成六排,或坐或站或垫高的那种合影。我能准确地辨认出我的父亲就是第三排左边起的第五位,因为这张照片在我儿时经常被我母亲拿出来,指着他告诉我那个瘦瘦高高的就是我爹。 龙兵继续说:“你在第一排最中间可以看到一个没戴军帽的,仔细辨认一下,你应该可以认出他是谁。” 我依言看去,发现他说的那个人和龙兵有点像,错了,应该是说跟龙骑老先生更像点。 我问道:“是你爷爷龙老先生吗?” 龙兵点了点头,接着缓缓地说道:“沈异,二十六年前,你还是几个月大的孩童时,你的父亲消失在中蒙边境。在那次地质勘察行动里同时失踪的,还有另外一位成员,就是我们家老爷子的独子龙晓峰。”龙兵淡淡地道,“也就是我的父亲,那时候,我和你一样,也还只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你说这些想要说明什么?这就是你说服我加入你们的理由之一?”我望向他,“很明显这个理由并不够充分。” “足够充分,因为你父亲就是我爷爷的老部下,也因为你和我一样,一直想要找出我们父亲失踪的真正原因。可惜的是,你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但我们龙家有,仅仅是这个理由,我就觉得你注定是我们这个团队中的一员,注定的——甚至你应该理解为世袭,从你父亲沈朝阳开始,跟我们龙家就是一个团队的。”龙兵变得有点激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鬼藏雄一和你我父辈在中蒙边境失踪的事件有着莫大关联,而且,我们一定能够合力把这个谜底解开。相信我,沈异。” 我按开车窗的玻璃,让冷风吹到脸上,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继而大口吐了出去。我望向龙兵,也望了望身后的龙悟空。最终我冲他们点了点头:“好,我加入。” 龙兵笑了,他把车停到了沿海大道的路边,对我伸出了手。 他此刻的微笑,让我觉得原来他是如此容易接近。我握住他的手,龙悟空憨憨的笑声响起,紧接着,他伸出一只黝黑与淡红两种肤色交杂的手,搭到了我和龙兵的手上。 回龙宅的路上,龙兵告诉我,其实在两天前,他们就确定了我会加入这支团队,因为我的母亲已经与龙老先生谈过一次了。于是乎,我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结果的人了。我问他道:“那你们将我拉进来的这个所谓的团队,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龙兵的眼睛依然细长,鼻翼也依?99lib?然弯曲,但这时在我眼中似乎没有了那种阴冷的感觉,他苦笑了一下:“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整个计划,人员和行动都是老爷子亲自安排的,明天他应该会对你以及其他几个人包括我说明一切。” “其他人?还有谁?”我忍不住问道。 “明天你见到就知道了,他们也和你我一样,都是二十六年前那次地质勘察行动的探险队员的子女。也就是说,他们的父辈,全都是老爷子以前的属下。”龙兵的回答简短而清晰,“包括战斧的事,明天老爷子在碰头会上也会跟你们好好说清楚的。” 我点了点头。 再次回到龙宅已经是凌晨两点,龙兵在停车场和我分开,让一个黑衣保安人员送我回房间。我跟随对方到了三楼,黑衣人为我打开一间客房的房门,极有礼貌地说:“沈先生的包已经放到房间里去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之前我把自己的挎包落在了听龙老先生叙说故事的房间里。我冲黑衣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按亮房间的灯走了进去。 我的帆布包被搁在床头位置,我走过去熟练地用手指在拉链上慢慢摸了一遍,接着我皱起了眉头。我之前几年的行伍生活中,有过一段高度机密的经历,这段经历让我养成了一些在和平年代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习惯,其中就包括对自己挎包拉链的固定位置做标记。龙兵带我离开龙宅的这三四个小时里,有人打开了我的包,并且,一定还翻阅了我包里放着的笔记本以及一些私人用品。所幸,无非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物件,但这也让我感觉特别厌烦,他们自以为有随便支配我的权利,我没有被尊重隐私。 我闭上眼睛将今晚经历过的一切仔细回顾了一遍,然后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与冷静一点。猛然间,我眼角的余光发现,在我的房门下方透出的那一长排光亮中间居然断开了,并且断成了三截——很显然,有人站在我的房门外,他的双腿让门缝下的光段被割裂。 我没关水龙头,身体弯了下去,悄无声息地往门口移动,打算猛地冲过去打开房门,弄清楚究竟是谁在我的房间外面偷偷窥探。 就在这时,房门下方的缝隙里,一张白纸被慢慢塞了进来,先是一个角,接着是整张纸条。 我迅速朝前冲去想要打开房门,但在我跨出步子的同时,门外的人影也猛地一闪,消失了。 我大力拉开房门,走廊上空空如也。就算根据我的判断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踪也不会成功,因为对方显然比我熟悉龙宅的地形。 我关上房门,既然他们会翻我的挎包,那么偷窥我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应该也是很正常的。毕竟——龙家人都长着那么一双细长的眼睛与弯曲的鼻翼,这样的长相在我看来代表着他们的多疑与谨慎,尽管,我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龙兵已经与我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捡起地上那张白纸,上面清晰地写着六个繁体字,而这六个字,却让我感觉后颈一凉,因为,那上面写的正是龙老先生之前讲述他的经历时提到过的那一枚蜡丸中展现的文字: 斷頭河 指江山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那个叫作陈玄武的穿着唐装的武师,已经穿越到了我们现在这个世界。 我快步走到床边,打开挎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将“断头河”三个字输入搜索释义——没有源头的河流。 那么,这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 我又输入“指江山”三个字,搜索结果是没有结果。 我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我输入“南极断头河”这五个字,跳出的结果里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地名:维多利亚地。 维多利亚地,又名魔鬼干谷。周围有很多冰河雪水流向谷底,末端还有冰瀑、冰舌。但到达山谷两壁半山腰时,水流非常奇怪地消失无踪。这一带全年有极多降雪,谷地内却常年不见积雪,仿佛雪片与雪花都不敢降落在那片干谷的土地上。最终,那里成了整个南极最为干燥的地方。 至于断头河,搜索出来的资料中写道:维多利亚地深处有着一条没有流水的河道,没有源头,也没有流水的痕迹。研究人员给出的结果是,至少有两千六百年这河道都是干枯的。于是这条河,便被称呼为断指之河,或者叫作断头河。 断指之河?我把那张纸条再次拿了起来,藏头两个字,不正是断指吗? 那么后面的“江山”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关掉电脑躺上床。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来回翻腾,却又无法一一串联,甚至有些疑团超出了我目前认知的常识范围,比如在龙老先生口中生活在20世纪40年代的战斧,现在却在鬼藏雄一别墅里的那具冰棺内,他的容貌,竟然还是那么年轻俊朗…… 我有个还算不错的习惯,就是不管晚上什么时候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都必定能按时起床。虽然我一藏书网直以来都没有从事过需要打卡的工作。 我从包里拿出电脑,输入龙者集团,想要更进一步了解一下这个神秘家族的种种。可惜的是,除了那些非常官方一看就知道是专业公关队伍撰写的文字以外,我几乎一无所获,唯一捕捉到稍微有点用处的信息只是龙者集团经营大型机械,至于是否具体生产,资料里没有显示。 一个皮肤黝黑的菲籍佣人敲开了我的房门,我跟着他走到一楼时,那个设计得很朴素的餐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只有一个龙兵是认识的。 可能他们就是和我一样被龙老先生请过来的后辈吧,我暗暗想着,感觉与他们的距离在拉近,因为龙兵曾经告诉我,他们有着和我一样的童年——没有父亲的童年。 龙兵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让我坐到他旁边。几分钟后,坐在轮椅上的龙骑老先生被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国女子推进餐厅,我们都站起来对老先生点头示意,老先生也对我们微笑回应并示意我们坐下。佣人上菜的同时,老先生对身后那位异国女子小声说道:“珍妮弗,现在就开始吧,我不想让我的客人始终一头雾水。” 那位脸上有着很多小雀斑的珍妮弗点了点头,接着捋了一下鬓角的卷发,站到餐桌前方,用一口像新闻主持人的标准话说道:“龙老先生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走入正题之前的缓冲区,我们也都不用把彼此当作外人。值得高兴的一点是,老先生理想中的团队今天只有一位成员没有到来,但有在座的几位也已经足够了。” 珍妮弗又拨弄了一下她金色的头发:“首先,我想对各位讲几段历史上前人探索南极的故事,我希望各位能注意到这几个小故事背后可能隐藏的东西。” “1839年,第一支美国探险队进入了南极海域。带队的是一位美军上校海军军官查尔斯·威克。1929年,美军在南极的第一个海军基地建成,负责人是海军上将理查德·E.比拉德,在之后的十多年里,这位理查德将军两度率军进入南极考察,他们的行动被命名为‘跳高行动’。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军方对南极所有的海岸线全部考察完毕。1948年‘深冻1行动’开始实施,美国空军对南极110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进行了大量航拍。” “1959年,从美国军队里走出的总统艾森豪威尔将军亲自指示,在南极设立常年驻军的科考站,以‘保障美国在南极的利益’。不过同年,由美、苏、法、英等十二国合议的《南极条约》签订,宣布冻结各国在南极的领土主权要求,任何国家的军队不再被允许进驻南极。” 说完这些,珍妮弗停了下来,她环视了我们一圈,似乎是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自己思考。等她再次开口时,语速缓慢下来:“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从美国军方第一次介入南极开始,相关负责人的级别是越来越高的。最初只是一位普通的上校,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是一位海军上将,到20世纪50年代已经是由总统直接发布指示。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发现,能让在上世纪乱世中本应无暇顾及这一切的美军始终无法割舍对南极的探索?” 这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精壮男子开口了,他有着刀削般的五官轮廓,形象显得坚毅与果断。 “南极巨大的资源与石油,确实能让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抵挡诱惑。” 珍妮弗微笑着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讲述,坐在角落里刚吃完一碗清汤面的龙骑老先生却轻轻咳了一下,珍妮弗停下,所有人一起望向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人。 老先生用洁白的毛巾轻轻擦了擦嘴,递给身后一位穿着黑衣的老妇,说道:“谢谢。”接着他回过头来,目光在我和龙兵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淡淡地笑了笑:“这半个月,我不断向你们这群年轻人讲述70年前的那段往事,在座有些人甚至不止听过一次。至于龙兵,应该可以背出来了。可是——”老先生敛住了微笑,“可是现在我又要再次说说70年前那段往事,因为我们的团队新加入了一位朋友—..—沈异。有人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一段故事用录音机录下来,让每一个抵达龙宅的晚辈自己收听就可以?我拒绝了,因为我老了……” 老先生的眼睛里闪现出老者才有的那种伤感情愫:“我在金钱上的富裕,可以让我借助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苟延残喘,但再发达的医学都无法让我保留我的记忆。所以,趁我还记得那段往事,也还记得那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同伴,我希望能尽量多地在脑海中一再回想。”老先生苦笑起来,“大家勉为其难再听一听吧,权当安慰我这个老人垂死却不甘的心情。” “之前珍妮弗说到美军理查德将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在南极大陆进行过一系列跳高行动。那么,你们也应该猜到了,70年前我有幸介入其间的那段探险经历,实际上也是跳高行动的一个部分。” 龙老先生闭上眼睛,好像开始在脑海中回放70年前那一段胶片,继续说起了发生在1941年的那一切。 “我们的南极旅程在那天拉开了帷幕……” 第六章 甲板下的怪东西 因为玄武的离席,我们在会议室里难得融洽起来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童教授面容尴尬,说道:“看来我们今天上午的会议至此就要结束了。” 阮晓燕依然笑着:“没事儿,陈先生既然不喜欢和我们聊天,让他走就是了。反正我是挺喜欢听你们说这些的,感觉就像在听有趣的故事,只想听完全部才好。” “故事?”童教授正了正面容,“不,不是故事,我们说的都是之后将要面对的严峻环境与可能遇到的可怕遭遇。”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怕,不就是一个被切开的尸体与一个大块头怪东西的影子?”阮晓燕也不笑了,但神情依然没有丝毫紧张,她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让我不寒而栗。随后,阮晓燕捂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捋了捋短发:“突然感觉头有点晕沉沉的,我再回去睡会儿。” 阮晓燕感觉到的“晕沉沉”为大伙儿的晕船拉开了帷幕。所幸我前一天才从另一艘邮轮上下来,相对来说晕船没他们几个那么明显。可到午饭的时候,船颠得厉害起来,我终于意识到战舰始终不能与邮轮相提并论。其他人的面色苍白症终于也传染到了我,中午吃下的炒米饭和煎鱼,被我全部吐光了,最后我只能蜷缩在床上,双膝弯曲到顶着下巴,感觉自己像回到了母体的胎儿,奢望着可以借此再次回到那种无意识的状态。 到了晚饭时间,送饭的美国水兵在外面乱吼着。我咬了咬牙走出房间,我旁边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了,战斧面色苍白地靠在门边,我们不由得对视苦笑了一下。战斧接过水兵提着的篮子,故作轻松地大喊了一声:“开饭了。”但紧接着,他魁梧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到走廊上。 苏如柳的笑声响了起来,她的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嘴唇还有点乌青,只有她的大波浪披肩秀发依然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妩媚。显然,她走出隔间前,并没有忘记梳理自己的一头秀发。她努力挺直背脊,跟在战斧身后走向被我们用来当餐厅的会议室。 我自嘲地笑了笑,感慨着与海洋比起来,我们显得如此弱小。海洋随意抖动一下,其威力便足以颠覆我们的世界。 我慢慢跟上他俩的脚步,知道自己还是得吃点东西,否则空着肚子可熬不过接下来还会面临的航海颠簸。 晚饭是白米饭、炒鸡蛋、蔬菜,以及一块煎好的牛排。估计我们那位会做中国菜的美国厨师终于黔驴技穷,不得不用他拿手的牛排来应付我们了。童教授也苦着脸走进会议室,跟着才是阮晓燕,她的下嘴唇上有一圈红印,显然是晕船难受时自己咬的。我们都没怎么说话,端起饭盒慢慢咀嚼,艰难地吞咽。 玄武大概是十分钟后才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看上去像是比我们都要辛苦,甚至出现了眼袋。他的腮帮鼓起两块,看得出他是咬?99lib.着牙强迫自己像平时一样大踏步走出房间的。然而,他刚走进会议室,便突然转身朝外面冲去,呕吐的声音让我们更加没了胃口,苏如柳甚至皱着眉将自己面前的饭盒朝桌子中间推了一下。 几分钟后,玄武再次出现,他依然咬着牙,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大口吃着米饭,咀嚼着牛肉,可最多咽下三口,他再次捂着嘴站起来,冲向外面…… 再之后,他再次返回,大口咽下食物,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折返、在外呕吐,让我们几个人都停止了进食,一起望着玄武机械般来回重复的动作。最终,玄武似乎想到了办法,他继续强行吃下食物,喉头涌动的瞬间,他憋红脸,将因为晕船反胃涌到口腔的东西,硬生生地再次吞咽回去。 他的喉头一次又一次翻涌,却一次又一次被他强行压下。半个小时后,他饭盒里的食物全被他塞进了胃里,他站了起来,不看我们一眼,努力挺直腰脊,稳步朝外面走去。 玄武的行为刺激了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把已经推开的饭盒拉了回来,强迫自己多吃下一点。我们将要面对的这次航行,不是短短的一两天时间而已,并且,航程结束后,我们还要面对更加未知与可怕的征途。我们必须保证进食量以保持足够的体力。 饭后我们都早早各自回房,战斧在房间门口对我嘀咕了一句:“有事喊我,我就在你隔壁。” 我努力冲他笑了笑,回了房。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概是被钢板撞击的巨大声响惊醒,蒙眬中我听见甲板的方向传来喧闹的人声。我定定神勉强爬起来,脑子还是晕沉沉的,探头从旁边的小窗往外望去,只能看得到甲板的一侧。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船晃得很厉害,探照灯在来回晃动,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在来回奔跑。 我想起会议室里那一整排玻璃窗,视角可以看到船头甲板。我抓过衣服披上,朝外面走去。 和我差不多同时走出房门的还有战斧,他光着膀子,胸口那圆形的疤痕显得特别刺眼。我们对视一眼,一起朝会议室走去。走近就发现会议室的门开着,但没有开灯,一个黑影站在玻璃窗前,正望着下方。 我和战斧走了进去,黑影瞬间回过头来,竟然是玄武。他那件唐装随意地披在身上,光脚站在地板上。 “出事了,他们应该在甲板下锁着一个什么祸害,那玩意儿发狂了。”玄武的眼睛在夜色中闪出精光。 我与战斧冲到玻璃窗前朝外望去,只见十几个穿着白色水兵服的美军士兵在大雨中举着步枪,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着,枪口都对准甲板中间的一个铁盖,铁盖下方看上去却没有任何异常。 这时,苏如柳、晓燕和童教授也都过来了,所有人在玻璃窗前站成一排,也没人去按开灯,仿佛置身于黑暗中窥探甲板上的一切感觉会安全很多一般。 就在这时,最初惊醒我们的巨大撞击声又一次响起,力量之大让整个甲板都震动了一下,应该是有什么体积庞大的东西在撞向被水兵们严阵以待紧守着的铁盖。 “战斧,你和我下去一趟。”玄武突然说道,“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战斧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向外走去。之前没有过几次对话的两个大块头男人,突然之间就有了某种默契,步伐出奇地一致。 “等一等。”苏如柳叫住了他俩,只见她紧皱着眉头,我以为她是要制止玄武与战斧的行动,谁知道她跨前一步,小声说了一句,“小心点,别让美国人发现。” 苏如柳的话似乎拉近了她与玄武之间的距离,只听见玄武“嗯”了一声,声音柔和了不少,战斧却冲我微微笑了笑,接着两人快步走出过道,冲向楼梯,朝甲板跑去。 撞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连我们脚下的地板都似乎被震得要裂开来。更多水兵出现了,分成三排举着步枪,围在那个铁盖周围。有几个穿着深色军官制服的美国人,在船头说着话,看上去很激动的样子。 “甲板下面关着什么东西?是要带去南极的吗?”童教授声音有点发颤。 “应该是吧。”苏如柳回答道。 我却没出声,聚精会神地盯着下方,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我们现在站在玻璃窗前的人,应该是四个才对…… 我往旁边望去,只见在我身边的是苏如柳,苏如柳的那一边是童教授。而阮晓燕——两分钟前还在房间里的阮晓燕不见了。 我喊了一句:“晓燕呢?”紧接着我转过身,转身的刹那,便瞥见身后会议桌上有一个直立的人影,右手握着一柄奇特的闪着寒光的细长物件——阮晓燕,她纤细的身体因为位置高出我很多,显得异样高大。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夜色中的她,眼里放出异样的红光,那目光中闪烁着嗜血猛兽即将扑向猎物时的残酷。 “阮晓燕,你想干吗?”苏如柳大声喝道,“想清楚你现在在什么位置,这是海面上,你就算身手再如何矫健,也飞不到陆地上去。” “是吗?”站在会议桌上的阮晓燕低头望着我们,脸上的表情依然无邪,但又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杀气,“我并没有想做什么啊。”说到这儿,她右手末端那一细长的寒光瞬间消失了。接着,她冲我们笑了笑:“我个子矮,站在会议桌上看热闹,可以看得更清楚。如柳姐,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吗?”说完,她从会议桌上往后一个后空翻,动作华丽连贯,稳稳地落到了一张办公椅的椅背上。她仿佛只有一片羽毛轻,落地时那椅子居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如柳姐,如果你不乐意,我站椅子上看也可以。” 阮晓燕再次笑了,那笑容越发让人害怕起来。苏如柳却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晓燕,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后果。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个弟弟,现在在重庆关着。” 苏如柳的话让阮晓燕面色一变,站在椅背上的她身影晃了晃,往后轻跳落到了地上,笑容变得勉强起来:“如柳姐,你看看你,这么开不起玩笑。” 说完她朝门外走去,嘴里嘀咕道:“我继续治疗晕船病去,有什么重大发现你们之后再告诉我吧。” 砰的一声,撞击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撞击比之前还要厉害。下方的水兵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一张巨大的网,铺到甲板的地上,网的中心位置明显就是那个铁盖。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不成甲板下的那玩意儿,还能通过这种不断的撞击,将钢板撞破,进而高高跃起跳到甲板上来吗?我的想法立刻被印证了,随着撞击声再一次响起,那一片铁盖旁的甲板明显朝上方凸起,而铁盖上用来固定的插销,在巨大的撞击下终于断裂了,朝旁边弹射而出,穿过网洞扎进了离得最近的一个水兵的头部。那不幸的家伙惨叫着朝后倒去,可以看到,他左眼外还露出插销的一截,血往外喷射着。 那几个军官朝中间跑了过去,手臂挥舞着,不知道在喊些什么。甲板上的水兵立即一起蹲了下来,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张大网的尾端,看来甲板下的怪东西随时都会跳出来! 又一声巨响,整个战舰震动起来,铁盖周围大概有四平方米大的甲板凸起得老高,铁盖也终于向上弹飞,只是因为有大网罩着才没飞出太远。而铁盖下面,一个直径约一米五的黑洞,赤裸裸地显露在了大家眼前。 战舰上所有生物与机械的动作都忽然静止了,仿佛时间在此刻停顿了一般。水兵们死死地盯着甲板上那个黑色的窟窿。就连我们几个站在楼上的人,也同样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仿佛我们的呼吸稍微重一点也会惊动甲板下的怪东西,导致它发狂。 船舱中传来“咔嚓咔嚓”像是脚步行走的声音,低沉又遥远。沉闷的枪声也紧接着响了起来,应该也是来自船舱里面。最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的来源同样在那黑洞深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晚都在咆哮的大海与肆虐的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静了下来,于是,这惨叫显得格外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死一般的静寂,甲板上那几十个异国的水兵在面对恐惧时流露出来的表情,原来与国人一样——同样的无助与胆怯。他们紧紧抓着大网的末端,从我们这个角度望过去,好像每一位水兵都变成了一个铁钉,牢牢固定着网。 之后,在我们对面驾驶室上方的平台上出现了几个水兵,他们合力抬着一台巨大的黑色机械,将它架到了栏杆上。探照灯也快速移了过去,应该是专门为他们照明的。强烈的光线让我们看清楚了他们手上的机械——居然是一把用金属做成的巨弩,弩箭尾端还挂着一个玻璃瓶一样的东西,里面是蓝色的液体。 “是麻醉剂,大剂量的麻醉剂!”童教授非常肯定地说道,“甲板下面的东西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动静,肯定是被美国人麻醉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它恢复了知觉。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它的皮应该很厚,用步枪发射的麻醉子弹可能无法洞穿它,所以才不得不使用这么强劲的弩箭。” “麻醉子弹剂量不大,应该也是原因之一。”苏如柳接着说道,她话音未落,船舱中便传来奇特的咆哮声,像是发怒的巨熊在大声嘶吼,震得所有人耳膜都嗡嗡作响。我们担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只听见撞击声再度响起,并且,以那黑洞为中心点直径七八米的甲板被什么东西由里向外撞裂,一个全身都是浅灰色长毛的巨大物体从里面蹦了出来。 矮壮……不,这奇怪生物不矮,最起码有两米,但它的块头出奇地庞大敦实,所以才会让人猛然看到时产生矮壮的错觉。它的肩宽应该有八十厘米,整个躯干分不出胸部与腰,就像是一个圆柱形的整体,双腿很短,脚掌特别大,脚背上可以看到厚实的肌肉。显然,它行动与跳跃所倚仗的,并不是双腿,而是它的脚掌。 让我们极度惊讶的是——它也有双臂,粗壮的双臂末端却没有手掌,而是如同指甲般完整的扇形利刃。利刃随意挥舞着,罩在它头上的巨网便被它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长长的口子。 “嗷……”它咆哮了起来,硕大的头朝着天空昂起,一张介乎于人与猿之间的奇怪脸庞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异常狰狞……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可以肯定,它就是之前我们看到的照片里面那黑影的主人。 第七章 Yeti 因为巨网被撕开,抓着巨网末端的水兵们摔了一地,枪声立刻响起,将那奇特的人形生物打得呼号不已,但能让人类致命的子弹在它浓密的毛发阻挡下似乎只能让它感到疼痛,它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它快速冲向水兵们聚拢的位置,巨大的脚掌把甲板踩得几乎形成凹坑,水兵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黑人小伙儿——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滴,又或者是因为惊恐吓出来的眼泪——大张着嘴呆立在原地,望着冲到他跟前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扇状的利爪举了起来,最终由上而下地划向黑人士兵,锋利的刃面像是把木匠的刨子放大了数倍,从士兵头顶开始往下削去。眨眼之间,那傻站着的士兵便被利爪从中间切开,断裂成两片,最终一前一后倒了下去。他胸腔内的血与内脏瞬间朝外喷出,人形生物硕大的头立刻往前倾去,伸出舌头接住了士兵往外喷洒出的一腔血肉。 我往后倒退了几步,身旁的童教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就是照片里那个死者面对过的东西。”苏如柳扭过头来,面色苍白地说道。 一脸鲜血的人形生物再一次对着天空吼叫起来。站在我们对面驾驶室上方的那几个水兵,快速移动着手里的金属巨弩,瞄准甲板上扑向人群的人形生物。 弩箭终于激射而出,准确地插进了人形生物的后背,从露在外面的弩箭长短可以看出,锋利的冷兵器也并没能完全刺入它的身体,只能算是命中了而已。幸运的是,箭尾的那一管蓝色液体,还是瞬间注入了怪物的体内。 人形生物狂怒地大手一挥,弩箭被它甩出老远,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它的步履有点踉跄起来,接连往后倒退了几步。远远目睹着这一切的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情不自禁小声嘀咕着:“倒下,倒下!” 它并没有倒下,相反,它变得更加愤怒。在探照灯的直接照射下,我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它的面孔——是人!那是一张有着光滑皮肤与清晰轮廓的人脸,绝对不是五官粗糙的猿类的脸,我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它的眼睛——和人类一样有着长长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瞳孔,瞳孔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它直立奔跑着,继而跃起,利爪横着扫向用弩箭伤害它的那几个水兵,随着它的动作,被切成两截的尸体从驾驶室上方飞向了另一边,迸溅在空中的血肉也被它大张的嘴巴接住。 它落地了,背靠着驾驶室的墙壁呼呼喘息,似乎是麻醉液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它的行动不如之前那么敏捷。 不甘心的咆哮声又一次响起,它似乎决定发动最后一次攻击,而这次,它往那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的海军军官那里冲去。 大脚掌再次在甲板上奔跑了起来,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惨叫,乱晃的强光,四处奔逃的水兵,空中迸溅飞散的模糊血肉——炼狱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那几个军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成为怪物的攻击目标,他们急速扭过身,仓皇地朝船舱方向跑去。 “突突突——”机枪声响起,可又马上停住,因为射到甲板上的子弹好多都反弹击中了四处乱跑的水兵。人形生物跳跃起来,牢牢锁定已经被它逼到甲板尽头的那几个海军军官。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奔跑着,怒吼的声音似乎并不弱于巨大的人形生物。很快,他冲到人形生物即将落地的位置,双手猛地抱住怪物粗壮的小腿,紧接着用坚实的肩膀抵住人形生物毛茸茸的腿,爆发出一声大喊:“去吧——” 那个在空中无法施力的怪物被这精壮汉子硬生生往后甩了出去,它朝着那几个军官挥舞的利爪扑了个空,那利刃离那几个军官的头部只相差了不到四十厘米的距离。 看上去无比凶狠的人形生物终于也显露出狼狈的一面,它的身体轰然撞向之前被它掀开后竖起的钢板上。那精壮汉子一击得手之后,身子保持防御的姿势,闪电般朝后疾退,最后停在了距离人形生物七八米远的位置。 是战斧。我终于看清那位甩开了人形生物的人,竟然是这段时间跟我们朝夕相处、我非常熟悉的普通中国军人——战斧! 他嘴上还是叼着半截雪茄,似乎还在用力吸着,想让雪茄燃出火光。可被雨水打湿的烟不仅没有燃出任何一点火光,还因为战斧的折腾慢慢弯了下去,最终断成两截。 战斧将雪茄吐到旁边的甲板上。摔倒在地上的人形生物再次站了起来,朝着战斧大口喘着气,看得出它的体力正不断减弱。它双手朝甲板上用力一撑,吐出一口混浊的水雾,毛茸茸的身体瞬间暴起,朝战斧扑了过去。 “着!”空中传来我们熟悉的中文发音,只见玄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会议室上层,向下一跃,他身上的白色唐装在空中被吹得猎猎抖动,壮实的身体像是一颗浓缩炮弹,准确地射向人形生物。 他那双还没来得及穿鞋的脚,稳稳地踹到了人形生物的脊背上,这怪物倒下的瞬间,玄武的双手抓紧了它后背上深灰色的长毛,就像一个行走在陡峭山坡上的灵猴,赤足朝上快速迈了几步,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手掌平伸,猛地插向怪物背部脖子的位置。他击中怪物的瞬间,手掌又好像弹起了一般往后缩了一下,再次袭出时,手掌弯曲起来,罩向怪物浓密的长毛。 “抓不住的,这怪物的皮毛太厚实了,玄武就算真打中了怪物的穴位,让它的脊梁骨突起,但凭我们的肉手,也掐不牢它突起的骨头的。” 阮晓燕如同一个幽灵般回到了会议室里,站在我们身边非常冷静地说出了这几句话。言罢,她推开了面前的玻璃窗,袖子里滑出两根细长的银色尖刺,抬起脚踩到窗台上,另一只脚如同蜻蜓的尾部般往上高高扬起,最后,阮晓燕整个身体翻出窗户,在空中翻飞着,飞向了甲板。 阮晓燕的推断十分准确,玄武猛地一抓后,伸进长毛中的手明显>落空。他的手臂迅速往后一收,五指第三次变换,这次是捏成了拳头,如小铁锤般砸向人形生物的头顶。可是,连子弹都无法洞穿的躯壳,会惧怕玄武的拳头吗? 怪物的扇形手掌探向身后挥舞,玄武往后一跃,稳稳地落到了甲板上。想要转身朝玄武扑去的怪物,眼前又闪出白色的人影。阮晓燕像飞舞于花丛中的蝴蝶,将它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去。 阮晓燕手握着两根细长的钢针,双手打开如同张开的翅膀,翩然朝怪物头顶飞去。这时,怪物的动作越发笨拙起来,它甚至一脚踏空,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阮晓燕稳稳地落到了怪物的头顶上,姿态曼妙地转了个圈,继而蹲下,两柄细长的钢针朝怪物的双眼插去。紧接着,一个敏捷利落的后翻,阮晓燕落回了甲板上。 怪物闪躲了一下,但一只眼睛还是被钢针扎了个正着,剧痛让它再次发出骇人的咆哮声,体力似乎也因剧痛而恢复了一些。它重新奔跑起来,高高跃过船舷朝海面跳去。旁边的水兵早已经吓呆了,没人上前阻拦它,大家眼睁睁看着这巨大的怪物落入海中,溅起高高的浪花冲上甲板。 死寂。甲板上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美军士兵们一起欢呼起来,朝甲板中央站着的战斧、玄武、阮晓燕冲了过去,把他们抱起高高抛举——这是对英雄的礼赞! 半小时后,我们被请到了战舰餐厅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战斧、玄武和晓燕都还没有换衣服,全身湿漉漉地坐在那儿。有四个水兵挎着枪站在房间的四个角上,看得出他们是受命来看守我们的,不过眼神中满满的是对战斧他们三人的尊敬与崇拜。 童教授面色很不好看,压低声音不满地说着:“我们级别本来就低,你们还这么张扬,多好的跟队研究机会啊,看来要被你们断送了。” 阮晓燕冷哼了一声,但转瞬之后无邪的笑容又挂到了脸上:“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想跟着你们去那什么南极。”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肥胖的女军人,推开门之后,她侧身站在门旁,那四个穿深色军服的美军军官在门外说着什么话。最后,其中三个扭过头来,对着房间里的我们微微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而留下的那位,用手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边对我们行了一个很简单的军礼,然后坐到了我们对面。 战斧却连忙站了起来对这个白人军官行礼:“游骑兵营下士战斧,向斯科特长官致敬。” 他说的是中文,可这白人军官却像能听懂一般点了点头。他把我们每一个人都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开口说话了,用的竟然也是中文:“几位先生、女士,你们好,我是美国海军上校军官斯科特。很高兴在‘海龙号’上与各位见面。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海龙号’上所有的军人,感谢你们几位中国武师的帮助,击退了因为镇静剂失效而发狂的极地雪人。” “极地雪人?”苏如柳看起来非常吃惊,“你说那怪物就是传说中的雪人?” “什么是雪人?”战斧看向苏如柳,小声问道。 苏如柳冲战斧解释道:“那是西方探险家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一种新的生物,我在美国留学时在杂志上看过对它的介绍。对了,斯科特先生,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Bigfoot——大脚怪?” 斯科特点了点头,他的中文腔调稍微有点生硬,但也算得上很流利了:“是的,苏小姐。不过我们喜欢称呼它为Yeti。最早发现Yeti——也就是雪人的,是一位英国军官沃德尔中校。这位冒险家在锡金的雪地里采集到了很多巨大的脚印,然后他结合当地的一些传说并经过不断走访搜集了大量资料后,出版了第一本关于Yeti的书籍。接着,在1907年,俄国动物学家维·哈·卡克卡在高加索山脉搜集到当地称为‘吉西·吉依克’的Yeti资料。1914年,他在圣彼得堡皇家科学院将资料公之于众,不过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在你们中国的喜马拉雅山脉附近,也流传过关于Yeti的传说。另外,神农架野人,也有可能是Yeti。” “斯科特先生,我们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战舰上面?”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得到更多的知情权,而不是像囚犯一样,被你们关在楼上,什么都无法知晓。” 听我这样说,玄武扭过头来冲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的质问,让我们面前的这位美国军官面色一时间变得不太好看,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并站了起来,走到玄武身边伸出了手。玄武愣了一下,稍一犹豫还是站了起来,然后试探性地抬起手,头却扭向他身旁的战斧:“握上他的手就可以了吧?” 战斧笑了:“嗯,用力握一下松开就可以显示你的礼貌了。” 玄武点了点头,他抬起的那只手在空中用力甩动了几下,最后像是一把张开的小钳子般,与斯科特的手握到了一起。斯科特“哎哟”叫唤了一声,一把抽回了手,甩了甩手掌,美国人那种独特的自嘲表情浮现:“嘿!看来我们西方人与你们东方人对于力度大小的认知上,存在很大的不同。” 玄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大,不好意思地笑笑,举起双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科兄弟,久仰了。” 斯科特一愣,最终哈哈大笑,模仿着玄武的动作,抱拳说道:“陈兄弟,久仰!” 大家哈哈大笑,斯科特又扭头望向阮晓燕:“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就是阮晓燕小姐吧,你真人比相片漂亮多了。”接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阮晓燕伸出了手。 晓燕却脸红了,把手往身后收去,嘴里嘀咕道:“人家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 斯科特再次笑了,他收回手,对战斧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从我、童教授、苏如柳三人身上巡视而过。 最终,他看似随意地走到了我们的正前方,双手背在身后:“几分钟前,我与我的几位同事在外面争论了很久。最终我们作出一个决定,那就是提高本次行动里华人团队的知情级别。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也不会给各位太多的档案与资料,毕竟我们现在还在‘海龙号’战舰上——大海是可怕与无情的,我记得有一个中国名词叫作‘变数’,这个词在我看来,蕴含着很多玄妙。请允许我在这里使用这个名词——这段行程中有太多变数,等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后,我一定会将应该让各位知道的情况告诉各位,谢谢。”斯科特顿了顿,竟然对着我们弯下腰鞠了个躬,神情也变得严肃,“我不知道在你们中国的礼节里,要如何表达对救命恩情的感激。但——非常感谢你们。” 我们获得允许可以离开我们住着的狭窄楼层,随意出入战舰上的任一角落。可惜的是,那晚短暂的平静后,暴风雨再次袭来,万吨级的战舰在海面上像一片羽毛般无力。于是,十分可悲地,我们几个人又蜷缩在各自的小隔间里,重复着进食与呕吐的程序,度过了我们这趟旅程的最初一周。 恶劣天气过去后的当天中午,斯科特上校派士兵上来通知我们下午到甲板集合,据说要带我们在战舰上逛一逛。 走出隔间的我们看起来都有点狼狈,唯一显得气色还行的就只有战斧了。他手里夹着一支还没点燃的雪茄,用蹩脚的英语和带我们下楼的水兵大声说着话,还不时回过头来对我们做鬼脸,并伸出手指着水兵用中文对我们说:“这个蠢货说他有痔疮,我告诉他,中医里面对付痔疮,是用手指掐掉。” 那个水兵自然没听懂战斧说了些什么,他冲我们咧嘴笑了笑,然后又对着战斧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战斧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很憋屈的表情。 玄武就问道:“战斧,你的毛子兄弟又对你说了什么啊?” 战斧没吭声,苏如柳笑着说道:“他的毛子兄弟要他这位武术高手帮个忙,晚上去他的房间帮忙掐掉痔疮。” 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玄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看来战斧确实是一位热心肠的侠义汉子。”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战舰前端的甲板上。之前被雪人撞开的大窟窿已经补上了,焊接的痕迹像是行走在布匹上的针眼,新贴上不久的钢板又像是一个巨大的补丁,显得有点滑稽。 斯科特上校迎了上来,他顺着我们的目光看到那块难看的“补丁”,讪讪笑着:“我们之后还要在澳大利亚进行补给与休养,已经通知了那边,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帮我们把战舰修补成原来的模样。” 苏如柳对斯科特上校笑了笑:“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您,为什么我们这艘舰艇与一般的战舰有那么多细节上的差别?” “苏小姐观察得太仔细了,实际上,你们不应当将‘海龙号’当作一艘军用战舰,它最初是一艘破冰船。不过第一版设计案出炉时,它的使用者就已经被确定为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海军,所以,它服役后被归为巡洋舰。”斯科特非常详细地解释着,抬起手指着战舰上方飘扬的美国国旗,言语间充满自豪,“作为一艘巡洋舰,15000吨的排水量,可以说达到了极致。但作为一艘破冰船来说,‘海龙号’又只能算是个小块头。当然,这丝毫不影响‘海龙号’破冰的效率。它的船头钢板厚度为50厘米,普通船只船头的钢板一般只有15厘米厚。并且,‘海龙号’两侧船舷的钢板厚5厘米,能够以1.5节的航速连续破开厚1.2米的海冰。” “15000吨排水量……”玄武叹了口气,“我们中华民族什么时候能够造出这种排水量的大船啊。” “很快。”战斧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着。 斯科特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望向了我:“龙先生,您身边护卫者的强大,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这几天我与我的战友们都在讨论,如果论单个搏击技能,中国功夫当之无愧是世界第一,于是我忍不住猜想,当时你们那群据说中国功夫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义和团,到底是怎么被我们八国联军击垮的?” 斯科特这话刚说出口,玄武就朝前迈出了步子,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他身边的战斧立即伸手拦住了他。斯科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触碰到了中国人敏感的神经,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罢了。” “斯科特先生,我觉得我们把话题转移到雪人身上去会好一点,毕竟这几天里,我们这几个华人也一直在反复思考——为什么我们的甲板下面,关着一个那么可怕的生物?”苏如柳将鬓角的卷发往后一捋,岔开了话题。 “对,我们可以聊聊雪人。”斯科特点了点头,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船头,前方的海面与天空近乎一个色调,泛出诱人的蔚蓝色,并且出奇地宁静。斯科特背靠着船头的护栏,之前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几个挎着枪的水兵,看似无意地走到了斯科特上校身前,将我们与他隔离开来。 “你们想干吗?”玄武突然间低吼,紧接着他身子一缩,就要朝身后闪动。可一个乌黑的枪口准确地抵到了他的后脑勺上,握枪的是一个大胡子白人水兵。随后,拉动枪栓的声音陆续响起,从我们身后一下钻出来四五个士兵,都平举着手里的枪,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 同时,我吃惊地发现,在远处二楼的栏杆位置,还有几十个枪口瞄准了我们。“王八蛋!”玄武恶狠狠地骂道。 第八章 脚趾 “请你们不要激动,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陈玄武先生,问清楚之后,如果只是我方的误会,我们将非常正式地向你们就现在发生的事情进行道歉。”斯科特的话始终非常官方,好像他压根儿就没有正常人的思想与情感一般。 “斯科特先生,我觉得你们这样做有点过分了。”苏如柳冷着脸说道。 “并不过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们之所以做出如此举动,是因为担心日本特高课情报人员在本次行动中进行了渗透,苏小姐应该就会非常配合了吧。”斯科特依然面无表情。 苏如柳没有再出声。 斯科特往后退了一步,很明显,他对中国武术还是畏惧的。接着,他指着玄武说道:“陈先生,很抱歉,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你裸露的脚掌。现在,你介不介意脱了鞋子与袜子让我们再一次仔细地看看你的脚趾。” 玄武面色一变,他的身体微微往下弯曲,双手缓缓捏成了拳头。 “你小子冷静点。”战斧伸出手很不客气地推了玄武一 628a." >把,自己那健硕的身躯也朝前跨出一步。战斧看似顺着美国人的意思,对变了面色的玄武发脾气,但实际上被他一推之后,玄武的后脑勺已经偏离了抵着他的那支枪管。而且,战斧还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玄武与其他美国人中间。 我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我努力镇定下来,咬了咬牙,朝前走出一步:“斯科特先生,对于你现在这个如此不礼貌的要求,我们需要一个能让我们接受的理由。” “我可以说没有理由吗?”斯科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的眼神变得傲慢,嘴角往上微微扬起,却不是笑意,而是轻蔑,“如果你们需要理由,那么,请陈玄武先生立即脱下鞋子,然后解释清楚为什么他没有第二根脚趾。” 我们一下愣住了,继而一起望向玄武。玄武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推开了拦在他面前的战斧,朝斯科特走了过去。斯科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显得有点窝囊,于是,他的手贴着腰侧的手枪,挺直了腰杆儿傲慢地望向玄武。 玄武回过头来,对着我们这几个华人同伴微微笑了笑。接着坐到地上,脱下那双虽然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千层底布鞋。他宽厚的脚掌上,是一双带着几个补丁的破旧棉袜。于是,在甲板上的美国人眼里看来,玄武显得有点寒酸。可,他那不卑不亢的表情,又似乎在无声地表达:勤俭是值得坚守的美德,并不需因此在任何人面前感觉矮人一截。 玄武脱下了袜子,赤裸的两只脚上,与大脚趾相邻的第二根脚趾,果然是缺失的。并且,断指处切面整齐,看得出是被利刃硬生生斩断的。玄武继续无视大家惊讶的目光,自顾自地将袜子塞进布鞋里面,随后双腿盘起,让两个脚掌叠在大腿上,闭上了眼睛。 玄武的自如让斯科特的表情产生了一点变化,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朝前跨出一步:“陈先生,我想听你说说为什么你没有第二根脚趾。” 玄武依然紧闭着眼睛:“我也想听你说说为什么关心我没有第二根脚趾这个问题。如果你不给我理由的话也无所谓,我并没有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到我自己的国家。” 斯科特沉默了一会儿,又瞧了我们这些人一眼:“很抱歉,美国与贵国是友好的盟国,我们与日本开战,只是时间问题。遗憾的是——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在我们美国人眼里,同为亚裔的华人与日本人,我们是分不清楚的。于是,我们只能用一些比较明显的特点来区分你们这两个国家的公民。其中一点就是:日本人因为长期穿木屐,他们的大脚趾与第二根脚趾之间的距离,比中国人要明显宽很多。所以,陈先生,我希望听听你的解释,为什么你缺少了我们想要看到的那个关键性的脚趾?” 斯科特的理由虽然有点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静静地站在玄武身边,望向他那双脚掌,等待他的回答。 玄武终于睁开了眼睛:“斯科特先生,你刚才说过,你会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我希望你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让我感觉透着一股凄凉。他咬了咬牙:“陈玄武自幼习武,师从沧州掌刀侠吴月恩先生,吴先生待玄武以及一干师兄弟如同己出。民国二十一年,也就是你们阳历的1932年,隶属军统局的‘三民主义力行社’找到了我的恩师,希望他老人家出马,刺杀大汉奸孔风。我的恩师在那年中秋,领着我四位师弟,赶往东北。而我,当时因为一场大病,没能陪伴在他老人家身边。” 说到这里,玄武停了下来,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像在努力回忆那一段往事。许久之后,他的眼角滑下了两行眼泪:“我的恩师只回来了一条断臂,带回断臂的是他的独子——我的小师弟吴奇峰。并且,小师弟自己也中了毒,在病榻上痛苦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死了。害死我恩师的,是我另外那三个禽兽不如的师弟还有他们在东北结识的几个所谓的新朋友。陈玄武不才,在恩师与小师弟坟前立下誓言,此生纵上刀山入火海,也必手刃仇人。恩师与小师弟之死,对玄武而言犹如断指之痛,但玄武还要用双拳为恩师和小师弟报仇,便斩下脚上双趾替代手指,与恩师一起入土。” “可惜的是,我寻访仇人踪影多年,最后发现他们居然追随入关的张少帅,披上了抗日军的华丽外衣……仇人被我一个个杀死了,除了那个大汉奸孔风始终没有找到……我自己也中了慢性毒药,活不过两年了。”玄武睁开眼睛,望向苏如柳,“我答应参加这次行动的条件,是五千块大洋,这五千块大洋不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因为明年开春,我便会在九泉之下与我的恩师还有小师弟相见,而我的师母与我那小师弟的一双儿女——他们需要那一笔钱……” 斯科特假装感性地点了点头:“很有中国味道的一个故事,可惜的是,陈玄武先生,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呢?” “你可以不信。”玄武伸手捡起他那双布鞋,缓缓站了起来,“斯科特先生,我们中华侠者,本就从不求世间之包容理解,只求俯仰于天地之间时问心无愧。” 说完这话,玄武转过了身,径直转身离去。 站在那边的几个水兵连忙举起枪对准了他。 “Stop!”斯科特大喊道,接着他抬起头望向战舰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在二楼那排举着枪的水兵身后,似乎站着一个没穿白色军装的人。那人好像朝斯科特点了下头,紧接着闪向了暗处。我隐约看到那人似乎有着黑色的头发,并且——后脑勺上还有一根又粗又长的黑色辫子。 是中国人!那是一个中国人!这一发现让我欣喜若狂,但很快有了疑虑——他能够随意在战舰上行走,说明他有着不小的特权,最起码比我们这些所谓的美军贵宾要强上很多。但,为什么自始至终,他都不过来和我们打一声招呼?斯科特他们又为什么绝口不对我们提起船上还有其他中国人? 这时,玄武已经快步走到船舱的楼梯口,他回过头来瞧了我们一眼,眼神依然坚毅,只是其中又似乎多了一丝无奈。 童教授显然对此刻僵硬的气氛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他望了望玄武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看看斯科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斯科特先生,你看看,好好的一次参观,怎么最后弄到这样不欢而散呢?” 斯科特摇了摇头,没有接童教授的话,反而对苏如柳说:“苏小姐,参观得差不多了,我安排人送你们上去?” “我们自己能走回去。”苏如柳面色很不好看,她率先转过身,但又好像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道,“斯科特先生,可能是我对你们99lib?美国文化不太了解,不过你们对待客人的方法确实令人不敢恭维。”她顿了顿,“不过,我也想明白了,我们双方的关系还是停留在相互利用上吧,所以我——作为目前对你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的合作方,现在正式向你提出要求:我需要前几晚看到的那个雪人的详细资料,不要告诉我你们将它关在甲板下那么久,连一些基本的相片与毛发采样都没有。” 斯科特笑了笑:“苏小姐,我想你对我方有一点儿误会。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也隶属军方,作为军人,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胡乱应付上级交给的任务,这一点,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尤其是对方还很可能来自你们国家的敌国——日本。” 斯科特最后那两个字,让苏如柳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诚然,在当时国人的词典里,“日本”就等同于“敌人”的意思,尤其对于苏如柳这种将门之后来说。 她叹了一口气:“斯科特先生,你还没有答复我的要求。” 斯科特耸了耸肩:“没问题,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拿资料,就你一个人可以吗?我还是挺希望能和你这么美丽迷人的东方女性单独相处一会儿。”说完这话,这位一直道貌岸然的美国人,眼神中露出一丝普通美军士兵常有的放肆眼神,仿佛眼前的苏如柳,已经完全赤裸了一般。 他的态度让我们异常反感,战斧甚至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尽管他现在的身份是美军士兵。这时,阮晓燕微笑着朝前跨出一步:“苏姐姐自然是个大美人,想要追求她的人只怕可以从这条战舰排队>排到南极去。但我觉得啊,别说是这艘战舰上,就算是整个美国,也还没有哪一个配得上我们苏姐姐。至于我嘛,对那个什么雪人也是感兴趣得很,对他们的资料我恨不得先睹为快。”阮晓燕人长得可爱清纯,声若银铃,笑着说了这么一段话,谁都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这姑娘是说不出的俏皮。 阮晓燕说完之后,轻巧地挽上苏如柳的胳膊:“走吧,我们一起陪斯科特先生单独相处一会儿吧。” 苏如柳对阮晓燕微微颔首,像是带着一分感激。 斯科特一愣,对着笑盈盈的阮晓燕无论如何发作不出来,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我们都看出来了,他对有中国传统武术功底的晓燕带着一丝畏惧,虽然晓燕也长得面目姣好,身材凹凸有致,但他望向晓燕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敢放肆。最终,他重拾了他的道貌岸然,伸出手朝驾驶室方向做出邀约的姿势:“两位美丽的女士,请跟我一起去拿Yeti的相片资料吧。” 我、战斧和童教授再次回到我们住的那一排房间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玄武背对我们坐在窗前,他那双赤裸的脚搭在窗台上。 我和战斧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过去。童教授在我们身后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和他好好说说话吧”,接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俩才走到会议室门口,玄武就说话了。他语速缓慢,却又低沉有力:“你们觉得,我们巍巍中华要什么时候才能屹立于世界,再也不会让别人小瞧?” 战斧苦笑了一下,但仍然坚定:“很快。” 玄武摇了摇头:“会很快吗?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们能看到吗?” 我和战斧一时语塞,战斧掏出火柴,点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 我们三个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美丽画面,任凭时间缓缓流逝。许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苏如柳和阮晓燕。在她俩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穿着水兵服的士兵。 苏如柳迎向我们道:“晓燕跟我说她还没有照过相,所以我们找斯科特借来了摄像师和相机,照一张我们华人团队的合影。这样一来,等这次任务结束了,就算今后天各一方,我们也可以时不时拿出这张相片来,怀念一下彼此。” 当年还稚嫩的我看出了苏如柳看似兴奋的表情背后,是她试图掩饰的我们这些炎黄子孙的尴尬与悲凉。她想到了用拍照这么个在当时国人眼里相当高级的事情,来安抚玄武刚才备受折辱的民族尊严,也试图借此重新点燃我们对这次行动的热情。 玄武对着苏如柳笑了笑,他自然看得出她的良苦用心,于是,他弯腰穿上了鞋子。 而童教授听说要拍照,待在房间久久不出来,说那根好看的领带一时间找不着,要我们等他一会儿。阮晓燕站到了我们身边,一反常态地压低了声音,对我们小声说道:“这艘船上还有一个中国人,是一个脑后留着大辫子的高个儿汉子。” 战斧也压低了声音藏书网:“我也注意到了,之前那家伙躲在楼上的那群士兵身后看着我们,龙骑应该也看见了。” “嗯。”阮晓燕点点头。 玄武朝正在拨弄相机的水兵望了一眼,然后低声问道:“会不会是朝鲜人或者越南人?” “应该不是,我耳朵比较好使,我和 82cf." >苏姐姐走出斯科特的房间后,那王八蛋在房间里和人说话,用的还是中文。距离太远了,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只是依稀听到他称呼对方为沈先生。”阮晓燕很肯定地说道。 正说到这里,童教授笑着走进了会议室:“来了来了,我还是前年照过一次相,想不到今天有机会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合影,真是有幸。” 大家被童教授的兴奋感染,也都笑了,我们背对着窗外那片华丽的蔚蓝,水兵按动了快门。 第九章 龙骑的死法 龙老爷子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然后苦笑了一下:“年轻人,我要上去吃药了,你们也到处走走,吃完午饭后睡一会儿再下来吧。” 在座的除了龙兵,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冲老先生鞠躬。老先生点了点头,接着被那位黑衣老妇朝外推去。快到门口时,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珍妮弗挥了下手,继而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在我们疑惑的注视下,珍妮弗说道:“请大家稍微等一下,刚才龙老先生提到的那张他们七十年前的合影,我给各位都影印了一份,大家可以看一看。”说完她从放在旁边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给我们每人递了一张相片过来。 相片是黑白的,6个20世纪40年代打扮的中国人,站在一个背景是一排窗户的房间里。站在最中间的毫无疑问就是年轻时的龙老先生,他那细长的眼睛与鹰喙一般的鼻梁,和龙兵一模一样。不过,相对于龙兵给人的深不可测、不易接近的印象,年轻时的龙老先生要显得亲切很多。 我的目光朝相片中另外几个人望去,龙兵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小声说了一句:“沈异,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吧。”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翻领T恤,左胸位置有一个圆形的红色商标,乍一看,好像从那个位置溢出了鲜血。 我跟着他往外走去,感觉得到身后另外几个人正望着我们,可惜的是,我一直以来并不是一个多亲和的人,无法与新认识的朋友很快打成一片,尽管我知道身后这几个人的父辈与我父亲可能认识,尽管我也知道他们在以后可能要与我一起并肩面对许多困难。 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龙兵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与陌生人相处的问题上,龙兵和我是一样的没有亲和力。 龙兵领着我走到宅子后院,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我们坐在泳池旁边的椅子上,佣人很快送来两杯冰爽的柠檬水。 我再次拿出那张相片看了起 6765." >来,龙兵歪着头瞟了一眼,说道:“我不用看都记得里面每一个人的任何细节。” 我没理睬他,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站在龙老先生身旁那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的身上。他肯定就是那个服役于美军的中国军人战斧,但我却无法确定照片中的他,与昨晚我看到的躺在冰棺里的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说两者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应该就只有小胡子与朝后梳的头发。说起来相片其实并不模糊,看得出龙家请了专门的摄像方面的人将画面加清过。然而,昨晚通过缝隙看到的冰棺中的人面,并不能在我脑海中形成一个比较清晰的印象。 龙兵没再说话,他似乎在给我足够的时间。 我的目光继续移动,站在少年龙骑另一边的,应该就是那位叫作玄武的武师,光头,脸上满是横肉,一副好斗的模样。我注意到他那件龙老先生反复说起的白色唐装,上面居然也有缝补后的补丁。他那凶徒般的气质一下子不再让人觉得狰狞,而是在我的思维中自动替换为那个年代武师独有的霸气与张扬。 我很容易就认出了谁是苏如柳,谁又是阮晓燕。不得不说,老先生眼中近乎完美的美女苏如柳,在我们这一代人看来,其实不过如此。当然,话又说回来,就连阮玲玉、胡蝶这些在那个年代大红大紫的明星美女们,她们的样貌在如今的人看来,也都平常得很。 我看着有着大波浪卷发的苏如柳笑了笑,如果硬要准确描绘她的模样,那我只能说,她长得有点像那个年代的当红明星,仅此而已。 站在最边上歪着头笑着的,自然就是阮晓燕了。短发,看上去有点像我们印象中死在敌人铡刀下的女英雄。笑容确实天真无邪,让人怎么样都无法把她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飞贼联系到一起。 最后,我的目光落到了另一边的老头身上,他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系着一根领带,至于他的长相……我的心开始缩紧,甚至莫名地感觉到了害怕。 我放下相片,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龙兵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打开笔记本:“我以前写过一篇关于日军的小说,里面写到了日军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所以我专门研究过那家伙。” “所以?”龙兵问道。 我快速在搜索栏输入“土肥原贤二”,然后在搜索结果里点开了这位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的资料。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一张相片:圆头、略胖、微秃、胡子稀稀拉拉。 我把手里的相片放到屏幕上土肥原贤二的相片旁边…… 龙兵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皱着眉头说:“应该只是长得有点像。”他顿了顿,又犹豫起来,“但也太像了。” “要不要落实一下?跟龙老先生说一下这个发现,看看他怎么说?”我试探着问道。 龙兵却摇了摇头:“没必要,可以肯定的是——童牧绝对不可能是日本人,绝对不可能与日本人..有任何的牵连。因为——因为除了我爷爷,其他人都没有从南极回来。” 我一愣:“他们都死在了南极?” “不知道。”龙兵往椅背上一靠,“我们知道的是,那一次行动中的中国人,除了我爷爷,都没了,当然——不包括我们最近发现的几个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你是说前晚带我看到过的战斧?”我反问道。 龙兵扭过头来,他那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的眼神,锐利得如同伺机掠食的鹰:“沈异,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最近半年,我们不只发现了疑似战斧的小胡子男人,还发现了疑似玄武的光头汉子。更可怕的是,他们,都还很年轻。” 这时,龙宅突然传出女人尖厉的叫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大叫声:“快来人!老爷子被杀害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和龙兵同时从躺椅上弹起,一前一后朝楼上飞跑过去。在楼梯口,我们撞见了龙悟空,他之前应该是在一楼地下室里,他身上还穿着一套短袖睡衣,裸露的皮肤上全是让人看着就害怕的白色斑块,此时他正大步冲上来。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三楼,龙兵径直朝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冲去,那扇对开的黑色房门半敞着,我听见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宅子里的其他人也正赶上来。 我是见过死人的,并且不止一次。我在部队那几年,在云南边境执行过一些不允许对外界言说的任务。在那些经历里,我们的敌人是毒贩,他们有比我们还先进的武器装备,手段也极其凶残。我那些被他们抓住的战友,最后尸体被发现时,都有大量被虐杀的痕迹。毒贩希望通过那些血腥暴力的手段让我们胆怯却步。 因此,我算是见过世面的——这里所说的“世面”,指的是人被蹂躏至死的99lib?残暴画面。 然而,在看到龙老先生的尸体时,我仍然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我面前的那一幕实在超出了我见过的“世面”的范围。 龙老先生依然是坐在那台看似普通的轮椅上,他的后背还是靠在轮椅的椅背上,但是他上半身的前半部分,却朝前方弯着,就像正在鞠躬,也就是说,他的上半身被人从中间切开了,如同他讲述的故事中被冰雪冻住的那位死者的死法。只是,他是被切开而不是被掰断。那台轮椅像是一个用来承载血肉的盆子,老先生胸腔中的血肉散落在了上面。 之前为他推轮椅的黑衣老妇,双腿弯曲缩在墙角全身颤抖着,最先发出尖叫的应该就是她。我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很短,这时对龙兵点了下头:“我带冯姨出去一下。”说完走向墙角那老妇,将她扶起,面无表情地朝门外走去,但我看到了他眼眶中隐隐约约的湿意。 我没敢上前,这并不是因为我还在为眼前的一幕惊骇,而是我突然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十几个小时以前,我并不认识龙兵,也没见过龙骑老先生。后来,就算在这十几个小时里,我与龙兵、龙悟空认识了,甚至彼此之间有了进一步的相互认可,但无论如何,我始终还是一个外人。 我往后退到了房间门口,我想,我现在能够,并且也仅有的资格就只是帮他们守着门,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毕竟,龙者集团的总裁暴毙,这是一个能让整个东南亚金融界震荡的噩耗。 龙悟空突然压低声音哀号起来,他站在龙老先生的尸体前,缓缓地蹲了下去,那张狰狞的脸上,多出了两行眼泪。 龙兵却只是冷冷地站在他身后,近距离看着龙老先生的惨状。他目光中的锐利在进一步凝聚,就像利刃,随时会把他看到的一切撕成碎片。 最后,他伸出一只手搭到悟空的肩膀上:“起来,我们去楼下。” 龙悟空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喉头动了一下,继而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龙兵又望了我一眼,然后对悟空说道:“沈异是没有嫌疑的,他当时和我在一起。” 悟空没说话,依然死死地盯着龙老先生的尸体。我第一次发现他那张狰狞的脸上,细长的眼睛与龙兵一模一样,鼻尖往下微微钩起,像是老鹰的喙。他慢慢摇着头,好像实在不能接受龙老先生离世的事实,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凶手的全家,都会是您的这种死法。” 说完这话,他和龙兵两人一起迈动步子,我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下,但马上意识到他们并不是想从我守着的这扇门走出去——他俩走向了这个宽大的书房最靠里的巨大书架。 龙兵将手伸到书桌下方,应该是扳动了什么机关。紧接着,那个靠墙的书架朝旁边移动了。我愣在原地,以前看一些乱七八糟的电视、电影,里面都出现过这种暗门,不过拦在暗门前的物件移动时,都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这里的书架却没有响动,书架移动后露出来的也不是隔间,而是一个有着透明玻璃门的电梯。 等到电梯门自动打开,悟空率先走了进去,龙兵扭过头,向不知所措的我问道:“沈异,你要不要进来,还是出去等警察过来录完口供后,自己回家?” 我没有犹豫,向他们走了过去,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奇怪,像是自己有着某种责任或者说宿命,必须跟他俩一起去面对,无论前路如何,哪怕我可能因此失去生命…… 电梯门合拢,往下降落。龙兵拿出手机,只按了一个号码便拨了出去。并且,用的是免提模式。 对方应该就是之前站在龙老先生房间里的那个黑衣中年男人,他的声音辨识度很高,我听到电话接通后他干脆利落地说道:“整所宅子都已经封闭了,警察大概半个小时就会到,这半个小时里,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龙兵“嗯”了一声,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开始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从宅子里面出去,尤其是这几天到的那几位客人。老乌,你比我们都要老练,这些天对外应对就辛苦你了。” “放心。”老乌接着问道,“你和悟空还要去鬼藏家劫人吗?” 龙兵沉默了几秒,接着愤怒地道:“不只劫人,我还想杀人。” 老乌沉默了一下,继而声音悲怆起来:“杀吧,无论凶手是什么人,幕后的黑手只可能是鬼藏家的人。龙兵,你和悟空小心点。” “好。”龙兵挂了电话。 电梯很快停住了,我看到前方显现出的依然是一堵看上去很平常的墙壁,墙壁移动,玻璃门缓缓打开。他们迈步走了出去,我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我们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里,天花板上满是白色的灯管,照得这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非常明亮。我看到地下室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式样的武器,有西方的长矛、阔剑,也有东方的弯刀、巨弩,正前方还有八个射击靶以及长长的枪道。越向前,墙上的武器也越现代:鸟铳、猎枪、左轮、驳壳枪……一直到AK、M16,甚至有美国ATK公司设计生产出来的那款据说最先进的X-M8突击步枪。 龙兵与悟空对这些应该已经司空见惯?.,此时也没心情向我介绍什么,他俩紧紧皱着眉头,大踏步走向左前方的一个房间。感觉他们并没有要我跟上的意思,我选择站在了原地,看着他们拉开房间的门,在房门自动合拢的瞬间,我从缝隙里看到那个房间的整片墙壁上都是监控画面,几个穿黑色西装的人正迎向刚走进去的龙兵与悟空。 我一个人站在这空阔得不知道应该定义为武器库还是射击厅的房间里,一时间有点疑惑接下来该干什么。想了想,我朝前走出几步,坐到一个空荡荡的会议桌前,开始观看房间里的每一件武器。我自己当过兵,之后也一直写男性小说,采集和接触到的各种信息都相当男性化,所以,房间里挂着的所有武器,我基本上都能叫出名字来。 然而,我心中暗觉可惜的是,尽管此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感觉自己也并不合适去仔细研究那些以前只在图片里见到的武器,哪怕房间里的很多武器我只是瞧着就无比兴奋、心跳加速。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龙兵和悟空还没有出来。我知道他们现在应该是在看宅子里的监控录像,看看龙老先生出事的那段时间里是否有什么能捕捉到的蛛丝马迹。我也理解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失去亲人的悲痛,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招待我这位新加入的伙伴。可我感觉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我从平静安稳的人生轨迹里走出,义无反顾地跟随他们走入这凶险莫测的世界中,他们不应该将我拒之门外。 之前和龙兵走得匆忙,我的挎包与笔记本电脑都还留在宅子后面的泳池旁。我只能又一次拿出少年龙骑与队友的合影,来缓解自己对整个事件急迫介入的心情。 我仔细看着相片上的每一个人,试图捕捉他们更多的细节,以此来感受他们当时的心境。然后,我的目光跳过他们,看着他们身后那一排窗户,窗外是龙老先生每一次提起,都要感叹一番的海天一色的美景。 除了那片海、天,还能从相片里看到远处二楼或者三楼的房间,隐隐约约地,在正对龙骑他们背影位置的房间里,似乎有一个人影——尽管看起来非常模糊,我却莫名地觉得那人影的身形似曾相识。 我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可能见过七十年前的人?再者说,一个那么模糊的人影,又能让我捕捉到什么呢?一定是我的错觉。 就在我越想越混乱时,龙兵兄弟俩所在房间的门打开了,悟空阴着脸探出头来,对..着我恶狠狠地喊道:“沈异,你进来一下。” 他一反常态的表情与语气让我一愣,但我仍旧将之解释为刚失去亲人的一时失态。我站起来大步走了过去,突然间,从那房间里闪出两个高大的黑衣汉子,一左一右站到了房门两边。我不明就里,继续朝里走去,那两个汉子又紧跟着我进了门,分列在我左右。 监控室并不大,我正对着的墙上,若干个屏幕正在放同一段影像。龙兵双手环抱在胸前,双腿伸开斜靠在一把黑色的转椅上,歪着头审视着我。悟空则在我身后将门用力关拢,手枪的枪栓拉动声,在我听来再熟悉不过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的目光,已经被屏幕里同时播放着的画面吸引住了:那是龙宅三楼的走廊,穿着黑色衣裤的老妇正走出龙老先生被害时所在的书房,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盒,木盒里应该是老先生刚吃完的午饭。 老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画面里,紧接着,让人完全想象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书房那扇黑色的房门微微地动了一下,继而开了一人多宽的口子,随即再次合拢。而拉动房门的是不是房间里的人,在这段录像中压根儿无法看到。这段录像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像是有一个隐形的人推开了这扇门走了进去。 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栏正在快速读秒,一分半钟后,书房那扇黑色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还是只开了一人多宽,随即又再次合拢,仿佛是……之前进入房间的那个人,又走了出来。 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一直空荡荡的走廊上,隐隐约约闪出了一个人影。是的,闪出了一个人影——凭空在走廊上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渐渐清晰,面容终于显露在墙壁上的十几个屏幕上…… 竟然是……竟然是…… 那个凭空闪出,并朝着走廊另一头疾步走过的人,竟然是我——沈异。 紧接着,画面中的“我”像是电影里被剪辑掉的画面一样,猛然又消失了。 第十章 陈玄武 空气似乎彻底凝固了,面对着那堵墙壁上的十多个“我”,我感觉整个世界忽然间静止了,变得不再真实。当你突然间发现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自己,甚至可能在自己完全不记得的情况下分裂出另一个自己,做着在清醒时完全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时,你会是什么感觉?我完全没想到,这种颠覆一个人二十几年认知的事,居然让我碰上了。 冷硬的枪管顶在我的后脑勺上,悟空在我身后冷冷地说道:“沈异,你最好有一个能让我们信服的理由。” 墙壁上的那个“我”被倒带暂停了,如果说只是长得酷似,在某些细节上应该与我有区别才对,那么我就可以对他们说——那不是我。可,画面中的“我”,不论是神态,还是眼神,都和我如出一辙。 “不是别人,是我。”我不想反驳,不想为这如同梦境般不真实的事实进行任何辩解,我望向龙兵,再一次肯定地说道,“是我。” “我知道。”龙兵环抱着的手松开了,接着,他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过了几分钟,他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走了进来,并把弹轮“咔嚓”一下转了出来,将子弹倒在手里。 他再次走到我面前,我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失去亲人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我初识他时那没有表情到让人心寒的面容…… 弹轮空了,金色的子弹全部聚拢在他的右手上,他看了我一眼,把子弹一颗颗扔到地上,金属弹落瓷砖的声音清脆冷硬,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一颗,他把那颗子弹塞进了弹轮里。 “沈异,我不信邪,在同一时间,你分身两处,做不同的事情——这事太扯,我不信。不过如果当时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我,而是悟空,那么,我会觉得悟空对我说的事情太扯。”龙兵将手枪朝我递了过来,示意我接住。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动,只是抬头继续看墙上的画面。 龙兵冷哼道:“沈异,我不信邪,但我信命。善恶有报,天在看。现在,是我来对你开枪,还是你自己来,你可以选。” 我扭过头,身后悟空的头微微低着,他往上翻着的黑白眼珠,看得人心底发毛。我伸出手,将悟空对着我脑门的枪往旁边移了移,然后回过头来,接过了龙兵那把左轮手枪。 龙兵往后退了一步:“一轮,六次,只有一次有子弹。沈异,你只要试两次,如果子弹没有射出,那么,我和悟空两兄弟,从今往后会视你为亲兄弟,我们一起探寻父辈当年的一切,无论发生任何变故,也会与你同生共死。反之,如果枪响了——天意使然,我们会认为你是以命偿命。” 我淡淡笑了笑,举起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第一下……我努力让自己不眨眼,撞针敲空的声音在空气里异常清晰,我觉得那声音像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震得我耳鼓发痛。 我大大地喘了口气:“龙兵、悟空,我怕死。”说话间,我扣动了第二下扳机,枪还是没有响,可我没有停下,继续瞪大眼睛,咬紧牙关,将扳机又不停歇地扣动了第三次。 枪还是没有响。 “够了。”龙兵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朝我伸出了手,要接过我手里的枪。 我耸了耸肩,枪口还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说出的话让我自己都感觉带着一股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寒意:“我怕死——但并不是说我不敢去死!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如果我死了,那么你们家龙老爷子的死,是不是就此画上了句号?你们是不是只需要给我贴上一个凶手的标签,然后就可以直接结案了?” 我摇了摇头:“你——龙兵,不会是这么粗率武断的人。所以,你只是试探我而已。如果我是凶手,那么我就会抓住那一枪的机会,挟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赌最后一线生机。假如我没猜错的话,枪里应该压根儿就没有子弹。” 说完这话,我第六次扣动了扳机…… 撞针清脆冷冽的响声,在我耳边又一次响起。同时,我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态,但还是忍不住弯下了腰,剧烈急促地大喘起来。 悟空从我身后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那把手枪,他缓缓走到我跟前,和龙兵站到一起。龙兵又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这样可以把我看得更彻底一些,也更仔细一些。他点了点头:“看来老爷子说得没错,沈朝阳的儿子,血管里流着沈家的血液,是能够担当大任的汉子。恭喜你,你赢得了我们两兄弟的信任,老爷子走了,我们需要人,需要能够真正信任的人。沈异,你就是我们想要的人。” “是吗?可我觉得你们不是我想要结识的人。”我的呼吸慢慢恢复正常,我轻蔑地看了他俩一眼,“现在,我想回去了。龙宅一点儿也不好玩,也采集不到什么能够让我当小说素材的东西。既没有灵异,也没有阴谋,连一个像样的宅斗都没有。只有几个疯了的家伙,满嘴胡言乱语,还把自己装扮出各种了不起的样子——”我学着龙兵的样子耸了耸肩,“再见,我回家了。” 说完,我挺起胸朝外面大步走去。 我用力拉开门,我的身体甚至已经感觉到外面房间扑面而来的气流。我迈开步子,身后是一个我完全不用深入、也不值得我深入的复杂世界。 “你父亲没死!”龙兵突然大声叫道。 我停住了,静止在原地。龙兵继续道:“不只沈朝阳没死,我和悟空的父亲也没死,他们应该在一个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转过身,皱着眉望向他:“龙兵,你们龙家人能不能对我说些让我觉得真实一点的事情?你对我说说有哪一只股票会升,哪只会跌,都会让我觉得靠谱一点。” “沈朝阳,1958年生,妻子陆琴,儿子沈异。二十六年前离开家,对家人说是跟着某工程军部队到内蒙古进行地质勘察。三个月后,盖着某部门印章的死亡通知书寄回到他的户籍所在地,抚恤金为人民币五千元。”龙兵盯着我缓缓说着,“你,沈异,二十六岁,初中毕业读了预科,十九岁拿了大专文凭,接着进入部队,在云南某武警支队工作,入伍第二年被借调到云南省公安厅缉毒办公室,协助办理云南毒王坎八案,与云南公安厅的公安干警一起工作了三年,最后因为误伤了一位战友,提前复员。沈异,我说的都没错吧?” 我盯着他道:“没错,不过,我复员不是因为误伤了一位战友,而是开枪打死了一个曾经救过我命的战友。” “为什么呢?”龙兵歪着头问道。 “因为被毒贩收买的武警,上军事法庭可能只是判个监禁。而我个人觉得,他必须和那些被他害死的战友一样,去死!”我平静地说道,言语间,仿佛暂时远离了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远离了让自己无法放开手脚的俗世,回到那个用生死来决定对错的丛林。 我将脊背挺得更直了。 悟空自始至终没出声,这一会儿,他终于望向了龙兵:“哥,我的看法现在和你一样了,沈异不可能是凶手。” 龙兵点了点头:“应该说——沈朝阳的儿子,不可能是凶手。” 说完这话,他扭头对那几个黑衣人说道:“把宅子外围的监控录像也全部找出来看一下,看看昨晚到今天还有什么人进出过龙宅。” 我猛地想起那张诡异的纸条,以及我房间门缝下那奇怪的人影:“龙兵,方便让我看一下昨晚我的房间外的监控录像吗?” 龙兵可能是没听清楚,还盯着旁边的屏幕:“龙宅里的监控只局限于走廊与公共地方,任何一个房间都有着足够的隐私,就算是厨房也不例外。” “我想看的就是走廊。”说完,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朝他走了过去,站到他身边,仿佛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不愉快并不曾存在过一般。 “你房间外面的走廊?有什么问题吗?”悟空靠了过来。 “嗯。”我看了他一眼,之前那让人心生寒意的凶悍表情已经从悟空让人害怕的脸上消失了。 “大概几点?”龙兵没有回过头,像是故意避免与我的视线接触。 “凌晨一点十分左右,就在昨晚我们回来后不久。”我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昨天你回来后,走廊上有什么人窥探过你?”悟空追问道。 我没有说话,龙兵也没有问我什么,他操作着鼠标,光标在电脑上快速移动,很快,一份视频被打开了,龙兵将时间拉动到了一点十分。 空荡的走廊……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栏一秒一秒地变换着…… 依然空荡的走廊…… 一点十四分…… 一个穿着黑色衣裤,龙宅保安员打扮的男人出现了,他个子不高,身材矮壮,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正常巡视。 他在我房门前停住步子,接着蹲了下来,看上去是在系鞋带。他系得很仔细,头依然微微低着,摄像头拍不到他的面孔。 突然,他的右手往旁边动了一下,一片白色的东西快速而精确地塞进我的门缝里。 随后,他站了起来,快步朝前走去。 “沈异,他给你递了个纸条?”悟空说出这句质问话语时,语气却很友善,显然他已经 5bf9." >对我完全信任,就算是发现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也不会再有一丝气恼了。 我点了点头,那黑衣人在屏幕里消失了,龙兵依然没有出声,他操纵鼠标的手快速移动着,又一个监控画面被点开,画面中那黑衣人正不急不慢地走下楼梯。 他的路线被龙兵锁定了,到2楼、1楼,最后,他在1楼的楼梯间停了一下,应该是在窥探大厅里巡视的保安员。 他灵活地一闪,弯腰快速冲向楼梯间正对面的厨房门口,厨房里有一个开着的窗户。他跃起、穿过,整套动作灵巧得如同一只狸猫。那窗户外便是之前我与龙兵休息的泳池,走过泳池之后,就可以轻松地进入龙宅后面的树林了。 就在这时,那人影在屏幕的角落里,也就是那窗户外,最后一次露了出来,他快速地回了一下头,紧接着弯腰消失。就是这最后的一次回头,让龙宅的一个摄像机有了唯一一次抓拍到他正面的机会。 龙兵把画面锁定,继而不断放大。不得不惊叹,具备雄厚财力的龙者集团私宅配备的保安监摄系统是如此高端。那个只有两秒的回头动作,以及只在屏幕里出现了零点几秒的脸部正面定格画面竟然非常清晰,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龙兵和悟空三个人差不多同时“咦”了一声,紧接着互相对视了一眼,悟空说道:“感觉有点面熟。”龙兵点了点头。 是的,这人的脸感觉很熟悉,生命轨迹与他俩没有太多交汇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时,龙兵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那俯视屏幕的目光,让他本来就锐利得如同尖刃般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怕。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伸出右手,遮住了画面中那男人的头部上方,比较准确一点的说法就是:遮住了那男人的头发>..。 我感觉时间再一次静止,一些关于时间或是空间的可怕理论,在脑海中无序地穿梭而过。我的手颤抖起来,接着缓缓拿出那张龙老先生及其队友们的合照,按到了屏幕上那张脸旁边,相片中的陈玄武与屏幕上的那张脸,一起朝着我们三人瞪着一模一样的眼睛,鼓着一模一样的满脸横肉…… “沈异,陈玄武递给你的纸条上写着什么?”龙兵终于对我发问了。 我看了他一眼,又再次看了看屏幕中被定格的和陈玄武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一眼,说:“上面写着六个字——斷頭河,指江山!” 第十一章 羊皮卷 龙兵面色一黑,接着他猛然扭过身子,大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悟空,你和这几个兄弟把昨天白天到现在的监控看个底儿朝天,搜索两个人物,一个是可能是陈玄武的那个保安员,另一个就是突然消失的第二个沈异。” “沈异,晚上你要再次和我一起去看鬼藏家困在冰棺里的那个可能是战斧的人。在这之前,老爷子的故事你已经没机会听他自己说了。悟空会给你看他录好的录像,七十年前发生的那些事,你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全部知悉。” 几分钟后,我被悟空安排在一台挨着角落的电脑前,戴上了耳机。屏幕里,龙老先生再一次出现,只是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在屏幕中依然微笑着,让本来与他并不熟悉的我,感觉到莫名的心酸。我想,这可能是我父亲曾经跟他共同经历过生死患难的缘故,我对他始终有一种亲近的欲望。悟空移动鼠标,将进度条往前拉,很快,就移到了龙老先生说到拍那张合影时的部分。 摄像师拍完合影就走了,我们几个却还留在会议室里,一个个心事重重。童教授摆弄着放映机,将苏如柳与阮晓燕拿回来的那十几张相片中的一张放了上去。 “先看看这些资料。”苏如柳朝我们说道。 战斧拍了拍玄武的肩膀,冲玄武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不要和那些野蛮未开化的毛子一般见识,我们中国出了孔孟的时候,他们还在树上筑巢呢。” 战斧的豁达似乎感染到了众人,玄武也挤出一丝笑来,坐到了战斧身边。 晓燕却还是气鼓鼓的,噘着嘴道:“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那个叫什么特的家伙,从牛皮袋里拿出这叠资料时,还专门抽走了几张,估计是最关键的几张,现在给我们的十有八九是没什么看头的。” 放映机启动了,啪的一声,第一张相片被投影到墙壁上,背景应该就是之前我们待过的那个军营,那个被他们称呼为“Yeti——夜帝”的大家伙,看起来有点狼狈地瘫坐在铁笼里,几个美军军官背对着我们,应该是在观察它。而相片中的夜帝,脑袋软绵绵地垂着,除了全身的长毛,压根儿就看不出其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童教授嘀咕了一句:“下一张应该就是怪物清晰的面部照片了吧。” 第二张照片很快被投影出来,依然是被麻醉了趴伏着的夜帝,我们能看到的,依然只有他那灰色的浓密毛发。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十几张相片全部看完,画面中的夜帝都只是被关在笼子里,或趴着或背对着我们,我们甚至无法在相片中找到其他参照物来估摸出夜帝身高体形的数据。 “这些狡猾的美国人。”苏如柳忍不住骂了一句。 战斧的那半支雪茄又点上了,他将椅子往后靠了靠,朝窗外望了一眼:“天快黑了,我们的中国菜厨子一会儿就要给我们送好吃的了。”他微笑着望向阮晓燕:“我听说飞贼到了晚上眼睛可以发光,穿梭于闹市长街,跟咱们在自己家里瞎转一样熟悉,是真的吗?在船上又会是什么样呢?” 晓燕一愣,接着似乎明白了战斧的意思,微笑起来:“确实是真的,如果战斧大哥不信的话,小女子阮晓燕今晚就溜出去转转,让你见识见识。” “转转没用,关键是还要能够拿回点什么东西。”苏如柳也笑了,“不过好妹子,你可要小心点。” 阮晓燕冲她点了点头,童教授像突然变成了聋哑人一般,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低着头继续翻着那叠相片,嘴里嘀咕道:“这——这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大伙都笑了,或多或少带着些失望。 因为有了要对夜帝的真相探个究竟的心态,我们心照不宣地酝酿着小小的“阴谋”。我们安静地吃完饭,各自回到房间里静静地待着,等待阮晓燕半夜时分对我们发出暗号。然后,我们都会摸黑钻到会议室里,看看被斯科特抽出去的那几张相片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行驶在大洋上的巨轮如同一个摇篮,让人无法抵挡睡意的侵袭。渐渐地,我的眼帘变得沉重,我强迫自己站起,将房间门打开,把锁舌固定,让它不至于自动锁上,最后将美国人发给我的那一袋衣裤抵在门后。这样,战斧他们可以随时推开门将我唤醒,而不需要敲门以致弄出动静。 我转过身摸黑朝床上走去,就在这时,房门嘎吱响了一声。我一愣,以为是海风吹过,可……紧接着,我清晰地听到,房门的锁舌“咔嚓”一声合拢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向旁边战斧的房间大声呼救,一双熟悉的、冰凉却柔软的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苏如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作声,是我。” 我连忙止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呼喊,用力点了点头。苏如柳缓缓松开了手。 隔间并不大,只有六七平方米的空间,转过身我就发现,苏如柳离我很近,她身上那种带着女性气息的芳香让我禁不住喉头有点发干。 我咽了口唾沫,黑暗中的她应该看不到我这细小的动作,我强作平静道:“苏小姐,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苏如柳点了点头,接着,一支袖珍手电被她拧亮了。她身上穿着一套在我看来有些单薄的睡衣,坐到我的床上,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布一样的东西,说道:“龙骑,你过来。” 我依言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她的颈子洁白如雪,优雅如天鹅,黑色的发丝披散着,错乱的黑白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拨弄。 苏如柳继续道:“其实我早就想找你单独谈谈了,之前在营地里不方便,上船后又一直遇到风暴,大家身体状况都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照亮了她铺在床上的那块布一样的东西:“其实我们的人早就已经从美国人手里弄到那张羊皮卷中的一片,可惜的是,一直没有机会带回国。这一次我与童教授来到美国,我们的人通过各种努力,总算把这一片羊皮卷交到了我手上。之前我们看到的拓印文?字,据说与这个羊皮卷上的文字是同一种,至于上面说的是什么,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目前还完全没有头绪。” 我的目光越过了她粉嫩的脖子,落到平铺的羊皮碎片上,这是一块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细长布片,如果不是苏如柳说,还真无法分辨出它的质地是羊皮。那暗黄的颜色映衬着有着长长下摆的黑色文字,在手电灯光的照耀下,逐渐清晰。 “是蒙古文。”我很肯定地说,我弯下腰,双手尽量把羊皮卷上的褶皱抹平,借着苏如柳手电的光,看清楚了上面的那一行文字。 我的心微微颤抖起来,语速变得异常缓慢,用最能让苏如柳明白的话语翻译出那些蒙古字:“脱脱将军暨三千精锐蒙古铁骑,入异域后,须臾暴毙,尸体瞬间被风干……” 我抬起头:“还有吗?” 苏如柳摇了摇头:“美国人本来得到了这块完整的羊皮卷,可惜的是,他们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将羊皮卷当场撕开了分别保存,连一张完整的相片都没有保留下来。不过也应该庆幸,因为之后这些长条羊皮卷被带回美国时,日本特高课的特务们盗取了其中的一部分。结果,双方都无法获得羊皮卷上完整的信息,而且由于羊皮卷条被撕开后,就立刻被打乱了顺序,所以,各自手头拿着的碎片如何翻译成连贯的信息,都让他们头疼不已。” “那这张羊皮卷是从哪里来的?”我继续问道。 “最早是李鸿章大人访问英国时,一位华裔商人自己找上门交给大人的。也就是说最初在李大人手里时,羊皮卷是完整的。大人当时并没有太过在意,等他访问美国时听到那位华裔商人被虐杀的消息后,他才意识到这张羊皮卷的重要性。据说当时他紧急召见了某位旅居美国的古汉语学者,两人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那学者回家后,便开枪自杀,留下的遗书上写着——.‘不该知晓之事知晓过多,唯有离世,才能永守秘密’。” “?紧接着,在大人住所附近,出现了不少矮个子日裔美国人,大人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便找到当时与他关系要好的美国议员约翰逊,希望约翰逊能帮助自己保管好这块羊皮卷。大人没有想到的是——美国人的承诺与能够让他们心动的利益比较起来,脆弱得跟一个瓷瓶似的……羊皮卷,从此支离破碎,再也没有回到我们中国人手里。” 苏如柳说完这些,叹了口气:“至于这张羊皮卷完整时记述了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我们都已经没办法知晓了。所以,美国人才会想要再一次进入南极内陆,想要去搜寻那份拓印的原址,在那上面找到更多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这张羊皮卷来自南极?”我越发困惑。 苏如柳点了点头:“知道斯科特吗?” “听说过,英国的一位探险家,在抵达极点后,死在回来的路上。” “这张羊皮卷与那份拓印件,都是在他遗体上找到的。只是——”苏如柳皱起了眉头,“只是,斯科特的探险队一共有四个人,可1913年人们只发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三具尸体。在他留下来的日记中写道,第四位探险队队员在某次扎营后提出要出去走走,那个零下五十度到零下七十度的地方,说出去走走,实际上就是选择死亡。所以,对于这位队员的离开,人们解读为他可能患上了什么病症,不能再继续征程,可他又不愿意拖累探险队其他成员,才选择了一个人静静死去。但问题是——问题是他的尸体——他的尸体在之后三十年里,都一直没有被找到。也就是说,我们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他是凭空消失在南极内陆的冰川大地。” “那——苏小姐,上次我们看到的相片里,那具被夜帝剖开的尸体,又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我看到那尸体被冻结在冰块里,有没有可能那尸体其实是在南极冰川大陆深处发现的?甚至可能就是斯科特探险队的第四个队员?”我发出一串疑问。 苏如柳苦笑道:“很无奈,你提的这些问题我们无从知晓 7b54." >答案。我们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美国人需要你,而且是极其迫切地需要你。需要你跟他们一起到那拓印出纸片的地方,第一时间解读出上面的文字。而我们——雷团长已经……” 苏如柳提到“雷团长”这三个字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热烈的期盼。我意识到,我们自己的国家应该也有军队参加了这次行动,也许,他们将会是我们能够挺起脊背的唯一后盾。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但苏如柳说到这里时,话语却被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口哨声打断了,她立刻抓过那条羊皮卷碎片塞进睡衣口袋里,说道:“应该是晓燕回来了。”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我跟在她后面,发现我隔壁的房门也开着,战斧表情有点奇怪,站在门边叼着雪茄,侧头看着快步走向会议室的苏如柳。 接着,战斧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看着只穿着睡衣睡裤的我,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俩发展得挺快的。”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我与苏如柳,连忙对他摆手:“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战斧的笑这才自然起来,伸出手搭到我肩上:“我也没别的意思。”说着,他搭着我往会议室走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会议室里我们用过的放映机竟然不见了,阮晓燕站在角落里,和苏如柳小声说着:“不会吧?难道我出去拿毛子的东西,毛子也派了人来拿走我们的东西?”“童教授和玄武呢?”战斧看向我道,“他俩怎么还没出来?” 第十二章 飞贼的顾忌 话音刚落,专门配备给我们使用的那个健身房的房门打开了,童教授从里面探出头来招手:“嘿,我和玄武发现这里面比较安全,在会议室里看幻灯片始终觉得亮光透过窗帘会被美国人发现,这个健身房没有窗,门一关,外面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和战斧不由得笑了,玄武也从健身房里走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微微笑着。苏如柳没多想,从阮晓燕手里拿过一个大大的信封,朝健身房走去。 阮晓燕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相反,她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朝后退了几步,最后靠在墙壁上,歪头望着我们。 我有点疑惑,不禁问道:“晓燕,怎么了?童教授他们的顾虑很对,进健身房里看吧。” 阮晓燕摇了摇头,黑暗中的她是什么表情我看不清楚。这时,苏如柳也转过身:“怎么了?晓燕,过来啊。” 阮晓燕又摇了摇头,最后轻声说道:“那个房间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苏如柳奇怪道。 晓燕的笑声传了开来:“嘻嘻,如柳姐,因为——嘻嘻,因为我是一个贼,那种房间,我是不会进去的。” “那房间怎么了?”我朝健身房望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一闪一闪的红色亮点,应该是那台已经被童教授调试好了的放映机。 玄武缓步走了出来,冲着阮晓燕点了点头:“晓燕,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进去,这样吧,我们不关门,你站在门口看。你听觉灵敏,万一有毛子上来,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阮晓燕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是带着无邪的笑容,一身黑色短打:“还是玄武大哥懂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些武师一个个古怪得不行呢?”战斧翻了翻白眼。 玄武笑了笑:“晓燕是飞贼,行走于高墙之上的上下把子、绿林好汉们,最忌讳的就是困于斗室,飞贼们讲究,进入任何一个房间或者空间,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搜寻财物,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除了自己进来的道路以外的第二条能够出去的路径。”玄武说到这儿,又望了已经走出会议室角落的阮晓燕一眼,“晓燕应该是师从燕子门的上把子好手,所谓上把子,便是能够真正飞檐走壁的绿林好汉,至于下把子,嗯,闹市中的扒手之流而已。” 阮晓燕冲玄武抱了下拳:“陈师父过奖了,不过下把子们也并不是那么不入流,他们也有很多能够翻墙入户,只是和我们比较起来,他们更精通使用各种工具。而我们燕子门的飞贼,相对来说自身的 57fa." >基本功要扎实不少。当然,真要翻越高墙,登上高塔,也得和下把子们一样,需要借助外力了。”藏书网 说话间,童教授已经打开了放映机的开关,我们几个人从会议室里搬过凳子坐好,晓燕走出会议室,大概是检视了一下有没有异常,然后才回到健身房门口,靠在门框边上。 童教授从晓燕带回的信封里抽出几张幻灯片,小心翼翼地将第一张放在了放映机的光源点上…… 是怪物——夜帝的面部特写。很明显,夜帝被大剂量的麻醉剂彻底麻醉了,它双眼紧闭,脸外围的毛发被人为地整齐梳向脑后,让人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它的轮廓和五官。并且,它面部皮肤的颜色——居然有点像我们华人的黄色皮肤,让人更加震惊的是,它的脸有点扁平,颧骨突出,鼻梁不高,这——这分明是典型的亚洲人相貌,准确一点说,是典型的蒙古人相貌。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给予我们的信息是:怪物——夜帝像是一个长满了毛发的大块头黄种人,并且是蒙古人种!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联想起十几分钟前看到的羊皮卷碎片上的蒙古文。 我望向苏如柳,昏暗中的她也正望着我,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星子一般耀眼。一瞬间,我的思绪放飞了很远,身边经历的这些本应让人无暇分神的诡异,变得不再重要,反倒是…… 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叫作苏如柳的女人,无关乎时代,无关乎所处地域,甚至也无关乎我们可能就要面对的死亡……我,就这么突然地——突然地在一个根本不应该考虑儿女情长的时间、地点,因为彼此这么一次眼神的自然交汇,爱上了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星期的神秘女人。 “继续放下面的照片吧。”战斧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我慌乱地收回自己应该已经无法掩饰的炽热目光,朝映出画面的那堵墙壁望去。夜帝的容貌特写还在上面静止着,操纵放映机的童教授却和画面一样静止了,只见他抬着头,大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夜帝。 “教授,您有什么发现吗?”苏如柳轻声问道。 童教授像是一个睡梦中突然惊醒的人一般,猛地一下回过头来。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与他之前一直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纯粹的学究气质截然不同。那精光转瞬即逝,童教授冲我们笑道:“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太吓人了些。”说完,他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将第二张相片放到放映机里。 机器再次启动,画面切换后,我们差不多同时站起或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这次我们看到的竟然是——竟然是被固定在一张巨大手术台上的夜帝,它粗壮的手臂被铁箍卡死并高高举起,手臂尽头的利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切面。它双眼紧闭,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生气,而它的胸膛——它的整个胸膛被剖开了,肋骨如同绽开的花瓣,被铁丝固定呈翻开状。它的内脏…… 我站起来朝外面冲去,到了会议室的窗边推开窗户大口喘气。可紧接着,窗外>?正来回晃动的探照灯,又让我意识到自己始终处在监视中,于是我几近狼狈地立即往后倒退几步,最终跌坐在地。 有一点我非常清楚:夜帝不太可能是人类,尽管它具备很多灵长目动物的特点,它生活在我们人类所主宰的世界里,实际上与一头家猪没什么区别,按理说生死并不会让我们有所动容,可是,可是为什么它长着一张没有毛的脸,有着似亚洲人种的面容呢? 本来站在健身房门口的晓燕站在了附近:“龙骑,如柳姐要你赶紧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苏如柳之前若干次要求我快速成熟、尽快融入新使命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我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朝会议室走去。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我感觉得到众人都在关注我,我回过头来挤出一丝笑意:“我会慢慢习惯的。” 然后,我继续面对墙壁上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童教授见我恢复正常,说道:“龙骑,我们正在讨论一个问题,现在这相片里被解剖开了的夜帝尸体,应该与之前我们看到的甲板上那只有很大区别。它的体型要小很多,并且乳房比之前我们看到的那只又要大很多。所以,我们推论的结果——这个被剖开了的夜帝是雌性的。” “并且,它很可能与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逃走的夜帝是一对,可能是同时被美国人捕获了。而这只雌性夜帝被美国的科研机构做了解剖研究。”苏如柳说到这儿,语气带了一丝丝感伤,“而公的夜帝被美军塞到了这艘战舰下面,要带回南极。” “带回南极干吗?放生吗?夜帝就是美国人在南极找到的,现在又要运回南极,岂不是多此一举?”战斧抛出一连串质问,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烟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放下一张吧。”我将目光从墙上移开,对童教授说道。 之后的相片便全都是被肢解开来的夜帝身体各个部位的特写照片,内脏与脑部被放在了大小不同的玻璃容器里,用盐水浸泡着。切割下来的扇形巨爪,像是一把铁铲子,摆在一张小台子上。那双脚背下有着大块的肌肉,如同现代工业的产物,透着机械的笨重感。每一个画面都让人毛骨悚然,我的心跳在不断急速跳动后,又慢慢回复平静,最后只剩下类似于麻木的某种情绪。 童教授默默关掉放映机,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甚至看不到身边人眼睛里哪怕一丝丝的亮光。 战斧的声音最先响起:“希望被解剖的怪物在解剖台上时已经是死的吧。” “不可能是死的。”我摇了摇头,“如果被解剖前就已经是死的,那么还需要用铁箍固定吗?那一定是——活体解剖!”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慢。 大伙再次陷入沉默。半晌,苏如柳打开手电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她在阮晓燕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阮晓燕点了点头。接着,苏如柳扭过头来,她的语气变得有那么一丝无力:“大伙都回去睡觉吧,斯科特先生下午跟我说了,我们后天应该就会到下一个补给的港口,稍作休息后就要出发开往南极。雷团长与他的那两千个中国军人,已经在火候鸟岛上等我们了。” 她顿了顿,然后似乎是作了什么决定一般:“我们这次行动的名称,现在也可以告诉各位了……” “这次行动叫作——CASTER。翻译成中文就是‘投手行动’。我们需要面对的对手也在今晚说了吧——极寒的气候,残酷的冰川,狡猾的美国伙伴……这些可能都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她的语气更加沉重了,“最可怕的是日军特高课与德军盖世太保合作,实施了一个叫‘雪舞者’的渗透计划。据说,这些直接归日本特高课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管理的雪舞者特务们,已经潜 4f0f." >伏到了投手行动中。” 苏如柳再一次停住了话,她的表情在手电光下并不能被清晰捕捉,只是她的语速变得越发冷静有力:“所以,在座的各位,不管我们看到美国军人是如何傲慢与无法共处,窥见的真相是如何恐怖与让人害怕,我们都必须谨记一点——我们的敌人是侵略我们大好河山的日本人,是潜伏在我们身边的雪舞者。” 说完,苏如柳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 晓燕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得,是必须谨记,你们都好好消化一下,但总要有人把相片和文件袋拿出来给我吧,我现在要送回去。” 大伙这才缓过神来,打开灯,童教授把相片整理好,递给了晓燕。这时,战斧偷偷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接着似乎对他另外一边的玄武也做了某个动作。然后,战斧自若地朝旁边的会议室走去。 我没有多想,跟在他身后,而玄武,又跟在我身后…… 第十三章 船上有鬼 会议室的门被玄武带拢了,其实此刻我们身边只有童教授还在,晓燕已经拿着文件袋离开了我所在的楼层。战斧这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举动,实际上只是针对童教授一个人而已。 童教授收拾好放映机之后,朝我们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与我身旁这两个大块头男人,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谁知道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战斧却板着脸问出了一句:“你们和童教授熟悉吗?” 我摇了摇头,玄武瓮声瓮气道:“只有你才和他们走得bbr>..近,咱都是被绑过来的。” 战斧翻了下白眼,接着耸了耸肩:“那倒也是,可我跟他也不熟。在我和苏如柳被派过来时,他就已经在了。最初我们还以为他是我们这支华人团队的领导,可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就只是一个搞物理研究的普通学者而已,正好在美国学习,美军需要物理学家加入我们这个华人小组,便给他发了个邀请函。至于他的背景——”战斧顿了顿,“他的背景没有人知道。” “和国民政府落实过他的身份了吗?”我>藏书网问道。 “国民政府查过,童教授曾经待过的大学里,确实有童牧这个人,可是他的全部亲属都死在一次日军的轰炸中,就剩下他一个。国民政府甚至找不到一张他的相片,他的一切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一人说了算。”战斧将半截雪茄再次点燃,大口吸了起来。 玄武微微笑了,月光照在他满是横肉的脸上,笑容显得异常地狰狞:“看来,最初听你们的人说的无坚不摧的团队,也不过如此。” 战斧自己也笑了:“什么叫不过如此,我看你就是个好样的,还有晓燕、龙骑,也都是个顶个的精英。” “战斧兄弟,你也是好样的。”玄武伸出手拍了拍战斧的肩膀。 就在这时,我猛地发现在窗外正对面,驾驶室上的三楼位置,一道反光一晃而过,像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 我连忙往旁边暗处一躲,低声对战斧和玄武道:“对面好像有人。” 他俩反应也都很快,一起闪到暗处,接着我们微微探出头,朝对面望去。 可是,对面悄无声息,如同深邃的黑洞,没有一丝能让我们捕捉到的动静。几分钟后,玄武沉不住气了:“龙骑,你确定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不确定。”我没有太多把握,尽管我看到的那一抹反光是那么清晰,但它的消失也实在太过迅速。 玄武便要直起身来,他身边的战斧却拦住了他,说道:“龙骑没看走眼,那里面确实是有人,并且,对方应该也和我们一样,正躲在暗处。” “你怎么知道?”玄武问,“你能看到吗?” “你注意看,整个战舰上来回巡视的四个探照灯,都有各自固定的照射轨迹,覆盖了整个战舰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位置,让哨兵能够察看清楚。我们现在的会议室,每十分钟左右,也同样会有一道亮光在我们头顶一米多高的位置扫过。可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唯独正对面的那个房间周围,探照灯始终不曾照过去。所以……”说到这节骨眼上,战斧突然停下来,扭过头又吸了一口雪茄,接着将烟雾吐到暗处,“所以,那个位置应该是藏匿着某位窥探者,而且是无法见人的窥探者。” “会不会是白天那个长辫子的中国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下午躲在水兵们身后那个亚裔人士的背影,那会儿他就是那么远远隐藏在暗处冷冷地观察着我们。 “谁知道呢。”战斧的语气不管什么时候都感觉不到半分认真,“我们能确认的只有一点——这个窥探者,肯定是存在的。” 正说到这里,玄武突然“嘘”了一声,接着小声说道:“会议室外面有人。”然后他如同一头不需要进行起跑的猎豹,瞬间闪到了门口,紧接着,他一手拉开了门,另一只手呈鹰爪状快速朝前探去,最终在门外某人的喉结位置停了下来。 居然是童教授,他被玄武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手里端着的盘子摔到了地上。 “你躲在外面干吗?”玄武冷冷地问道。 “我……我看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饿了,所以端了点出发前我在唐人街买的糕点,想给你们尝尝。”童教授说完,低头望向撒了一地的糕点,蹲下身去,将糕点一块块捡起,“多亏地上不脏,应该都还能吃,别浪费了。” 玄武收回了伸出的手掌,跟着蹲到地上,帮童教授捡起那些糕点。但是,站在几米外的我却清晰地看到,被月光笼罩的童教授额头上,好像涂抹了什么东西一般,异常发亮。 “教授,你脑门上怎么了?”我伸出手拉动窗帘,如果对面的暗处真有人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能清楚地看到我将窗帘拉拢。但相比较这不一定存在的窥探者,面前童教授的古怪,才是落到了实处的蹊跷。 战斧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他静静地走到会议室的一侧,按亮了灯。 也就是灯被按亮的同时,童教授的身体突然像一条泥鳅般,灵巧地往后一缩。被灯光照清楚后的容貌,变得特别不真实,就像是被勾画上去的一张童教授的脸。 “他不是童牧!”玄武喊道,蹲着的身体也瞬间朝前冲去,右手握成拳头,如同是牵引着他那矮壮身体前行的车头,朝往后急退的“童教授”身上砸了上去。可那有着童教授容貌的家伙,比玄武更快。他那一次弹起到再落地,竟然已经停在了过道的尽头。紧接着,他朝我们扔出一个什么物件,随着物件被摔到地上的声音响起,瞬间白色强光闪耀而出,我的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到我们能再次看到东西时,强光已经消失,刚才跃到过道尽头的那个奇怪的“童牧”已经看不见了。 “是日本忍术!”战斧朝前冲去,目标却不是对手消失的位置,反而是苏如柳的房间。他举起大手拍向房门,门也同时被拉开,苏如柳探头出来问:“刚才什么东西响?” “童教授可能遇害了。”战斧庞大的身躯灵活地转了半个圈,粗壮的腿同时抬了起来,准确地踹向位于苏如柳房间斜对面的童教授房间的房门。砰的一声,那道门被踹开了,我和玄武一前一后冲了进去,只见七八平方米的空间里空无一人,童教授压根儿就不在房间里面。 一阵细微的“呜呜”声在我们头顶响起,我们抬头往上望去,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颜色却有点奇怪。身后的战斧按亮了灯,就着灯光我才发现与墙壁颜色相同的胶带裹了一个人形的东西,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 战斧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短小的匕首,他本来就高,船舱里的房顶也矮,所以,他举起手就够得着那一团人形包裹物。刀刃沿着包裹物周围拉动,不一会儿,只穿一条短裤的童教授狼狈地掉落下来,被战斧稳稳地接住,放到了床板上。 苏如柳连忙上前扶起童教授,撕开贴在他嘴上的胶布,我和玄武将捆着他手脚的绳子解开。 老教授第一时间朝旁边吐出一口白沫,然后带着哭腔说道:“有鬼!这船上有鬼!真有鬼!” 战斧站在童教授身后哭笑不得,苏如柳瞪了他一眼,接着蹲到童教授面前:“童教授,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老给我们从头到尾说说。” “我……我……唉——”童教授边说边伸手去扯他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也是我这老家伙不对,不应该瞒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本来在我看来,为了我们最终的目的,我做的事情也是对的,毕竟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把面子什么的看得那么重要。” “你做了些什么赶紧说,总不会是你自己把自己贴到天花板上去吧。”战斧有点不耐烦了。 “唉——”童教授叹了口气,好像有点难堪,“今天下午和美利坚军官闹得不太愉快,所以我就寻思着,斯科特先生虽然嘴上不说,私底下一定会生气。当然,你们制订的计划我还是赞同的,毕竟我们有我们的长处,他们不给我们看,我们也有自己的办法可以看到。只是——”童教授看了看我们,“只是我想着为了整个行动能够越来越顺利,而不是从今天开始与合作方越来越难相处,我就决定,等你们都关了门以后,我一个人去找一下斯科特先生,和他好好说说,就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争强好胜而已,心地却都很好,也都很大方热情,愿意为美军效力。” “那还真要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了。”玄武的面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往后退了一步,和战斧一起背靠墙壁,双手环抱胸前。 “玄武。”苏如柳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接着回头对童教授说道,“我明白您老的意思,毕竟您老年岁大一点,有些服软的话,您方便说出口,也并不算是讨好卖乖。” “是啊。”童教授点点头,“于是我偷偷溜下了楼,我想着楼下应该有站岗的美军士兵,让他们带我去找斯科特先生就可以了。可奇怪的是——楼下并没有士兵,不但楼下没有,整个甲板上也一个人影都没有,包括远处驾驶室那一边,也没有夜巡和站岗的士兵。” “我当时就有点慌张,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我朝前快步奔跑起来,但整艘船上连一丝生机都没有,就像是一艘鬼船一般。接着,我脑子越来越重,看到的一切慢慢模糊起来。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童教授叙述的过程中,战斧的表情在慢慢变化,后来越来越凝重,到童教授说完,他突然问道:“你走出房间时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没有。”童教授摇了摇头,可紧接着他又说出一句,“不对,像是闻到过什么,又像是……好像又没有。” 战斧和苏如柳对视了一眼,战斧表情越发严肃:“看来,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雪舞者已经上船了,并且就在我们左右潜伏着。” “雪舞者里到底有些什么人,让你们紧张成这个样子?”玄武嘀咕了一句,似乎意识到前几分钟交手的那位神秘对手本领也确实不小,于是,他又问道,“是不是这些雪舞者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忍者?” 战斧的表情更加严肃了,甚至眉头也皱了起来:“玄武,你听说过日本第一神秘部族服部氏吗?” 玄武一愣。 就在这时,从过道传来了阮晓燕的声音:“你说的是日本忍者之神服部半藏的后裔吗?” “阮晓燕?你怎么知道?”战斧反问道。 阮晓燕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我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们飞燕门实际上与日本服部是同宗的分支,服部氏本来就是我们中华人种迁徙过去的。” “晓燕没说错。”苏如柳说,“只是,从日本幕府时代开始,服部这一忍者部族,便已经隐在日本皇族身后,而这些年他们更是进入日本军部,成为特高课级别非常高的特工人员。”苏如柳看向阮晓燕:“让人头疼的是,我们所面对的对手——雪舞者里,可能就有这群有着特殊本领的服部族忍者。” “只是有服部族的人倒也还不怕,怕的是——”战斧那半截雪茄又被他叼上了,“怕的是鬼藏族的人……” 第十四章 急冻仓 我正听得入神,悟空猛地一下把我戴着的耳机摘下了,他望向我的双眼微微发红,躲避着与我目光的交汇。大概是他也感觉到,之前的那场较力,不应该在战友之间出现。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来:“龙兵打电话过来,要你和我们一起出去一趟。”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站起来,率先走出监控室。悟空追了出来,将一把银白色的“沙漠之鹰”放到我手里,嘴里有点含糊地说了句:“这个子弹可是满的。” 我点了点头,紧接着我发现悟空按亮了电梯的下行键,难道说我们现在所处的地下室,还不是龙宅的最底层?在我们脚下还有…… 我的疑惑在和悟空跨出电梯后找到了答案,这一答案也同时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因为走出电梯后我看到一个人工建造的巨大洞穴,我们面前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暗河,一艘造型有点特别的快艇停在暗河的码头边,船头向上微微翘起,似乎随时准备在水上跃起。 悟空回过头说道:“龙宅所处的这座山实际上只是一个空壳,里面都被掏空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们其中一个出口而已,我们称呼这个出口为码头,老爷子这些年,一直也没闲着。” 悟空突然间停住了,神色黯然,可能是这么不经意间提到龙老先生让他想起老先生已经不在了吧。 这时,在那艘快艇上站起一个穿白色背心、扎马尾的女人,她对着悟空喊道:“快点,别磨蹭了。” “这是莫休言,她爹莫轩也是和我们的父辈并肩作战过,最后一起消失的战友。”悟空对我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大踏步朝快艇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跳上快艇,叫莫休言的女人发动了快艇,握着方向盘朝洞外开去,我这才注意到龙兵也坐在快艇上,只是他低着头,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 “你是沈异?干吗的?”莫休言没有回过头,眼睛盯着前方狭窄的人工河道问道。 “写小说的。”我小声回答着。 “写小说的?写了什么书?说出来看我听说过没有。”莫休言身上的白色背心被水沾湿后变得透明,我甚至可以窥见她并没有穿胸衣,只是贴了一对胸贴而已。 我扭过头,望向一旁:“说出来你应该也没看过。” 莫休言“哦”了一声,接着冲悟空说道:“咱团队有书生了,有什么突发情况时,你这大块头可要负责保护他哦。” 悟空没回话,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冷不丁,他突然蹦出一句:“鬼藏雄一那王八蛋关着战斧的那个冷库,会不会也是急冻仓?” 一边的龙兵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这群日本人真正盯着的还是南极。那么,在珠三角地区,他们也一定需要一个急冻仓,来让他们团队里的成员先适应,并进行一些战术模拟。” “什么是急冻仓?”我插话道。 龙兵解释道:“南极平均温度零下五十度,极个别区域温度甚至达到零下七十二度,再加上可怕的暴风,基本上人类是无法在其间存活的。于是,我们就建造出一个能够与南极气候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相似的独立空间,借此训练我们团队的战友,让他们能够在进入极地深处时,不至于那么陌生与慌乱。你也知道,再多的参考资料与口授心传,都抵不过实际的体验。” “而那个与南极气候基本相似的空间,我们称为急冻仓。”莫休言说着,扭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张标准的东方美女的脸,是那种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美。睫毛长如黑色的窗帘,却遮不住黑色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智慧光芒。小巧的鼻子与嘴,如同勾画出来一般精致。 说完,莫休言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语气略带兴奋地轻声喊道:“嘿,都坐稳了,起飞喽!”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快艇已经冲到了这条人工河道的尽头,之前之所以没有留意到,是因为外面已经天黑了,漆黑的天幕与我们所处的人工河道太过浑然一体。 快艇冲出了河道,河道末端并没有渐进的缓冲地带,快艇在空中朝前飞出了很远,重重地摔落到十几米下方的水面上。莫休言站了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快速转动着,让快艇在水中像漂移的汽车般甩动尾部,继而朝岸边疾驶,最终一气呵成在岸边停下。 夜色中的河滩,静寂得如同没有了知觉的老者,率先跳下快艇的龙兵表情镇定,对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沈异,想知道有钱能做些什么吗?” 我愣住了,龙兵并没有自问自答或者等我回答,他和龙悟空、莫休言三个人直接朝河滩前方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嘭嘭”几声,树林前排的几棵小树突然被撞倒,朝前倒了下来。紧接着,我看到四台黑得发亮的吉普车从那片暗处冲了出来。车头的车灯都没有打开,仿佛在他们的认知里,本就不打算为任何阻碍物扭动方向盘。 前方的龙兵行走速度还是不紧不慢,他在夜色中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身后的我们以及他身前排成了一横排的吉普车,都是围绕着他的军队,随时等候他的调度。 靠前的一台车上跳下一个光头的黑衣汉子,对我们微微点了点头,接着朝另一台车跑去。龙兵率先上前拉开了那台车副驾驶座的车门,一言不发地跨了上去。莫休言打了个响指,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跳上了驾驶的位置,我也安静地跟着悟空坐到了后排。 吉普车启动了,没有缓冲,直接如同脱缰的骏马,冲向了河道。河道本来就只是一二十米宽,充其量两米的深度,对于我们乘坐的巨型吉普车来说,自然不成问题。可就在即将与河水接触的瞬间,莫休言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方向盘猛地一扭,宽大的车头径直朝停在一旁的快艇冲去。 快艇被飞驰而至的吉普车从中间碾压而过,水花也瞬间溅起,河道很快被我们甩到了身后。穿过另一边的河滩,我们爬上了一个很陡峭的山坡,面前居然是一条横向而走的高速公路,而本来应该架在我们前方的高速公路隔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们冲上高速公路,奇怪的是,整条高速公路上,都看不到一台车,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避让我们一般。 我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应该是被龙兵听到了,他并没有回头,那如同鹰喙的鼻翼从后面看过去,显得更加冷峻:“沈异,这条高速公路两侧今天都发生了交通事故,虽然都是小事故,但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我们的整个征途,都是一马平川的。” 他顿了顿:“说这些给你听,也是让你知道与明了,龙者集团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突然间觉得他这种傲慢显得有些无礼,像是要在我面前展露什么,从而对我形成某种征服一般。我往后座上一靠,正想要说上一句什么来表示不满,就被莫休言突然的话语打断了,她身体前倾对龙兵说道:“上面的飞机是你调过来的99lib.吗?” 龙兵一愣,也抬起头朝上方望去。果然,空中一闪一闪的红点在持续朝我们接近,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也从无到有开始进入我们的耳膜。 “是什么人的飞机?”悟空的语气显得有点焦急。 龙兵没有说话,依然死死盯着那一闪一闪越发接近,但是高度却始终没有下降的红点。我暗暗地调整着呼吸,透过挡风玻璃,我已经能够分辨出那并不是普通的私人直升飞机,而是俄制的小型运输机,这种军用运输机上一般还配备一台重型的机枪,可以用来攻击地面目标。 “我们的车防弹吗?”我忍不住发问道。 “他们不敢开枪,这是在中国,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龙兵答非所问。 “他们是谁?”我继续追问道。 “应该是——”龙兵咬了咬牙,“还不能确定。” 这时,高空中那架直升机上有七八个黑色的小点跳出了机舱,全是穿着黑色衣裤的人。紧接着,他们背后凭空伸展出一个三角形的支架,支架上覆盖着的应该是帆布,让他们在空中如同俯冲的猛禽,在黑色的天幕中,画着巨大的圆圈滑行着。 “是服部族的人。”悟空很肯定地说道。 而龙兵用更加肯定的语气接着说道:“那么,这架飞机一定是鬼藏雄一派来的。”说到这儿,他终于扭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鬼藏家的人,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时,车头的对讲机里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龙总,要不要开枪把他们打下来?” 龙兵皱了皱眉,抓起对讲机回答道:“不管他们,继续直奔鬼藏雄bbr>一在海边的别墅,跟他们拼速度。” 莫休言的右手在档位上狠狠地拉动了一下,吉普车轰鸣着,继续朝前飞速冲去。 第十五章 忍者 我们的车队继续肆意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我不时回头往后望去,只见空中那几个黑色的人影在身后持续滑行,如影随形。 “我们现在去哪里?”我再一次发问,尽管我知道答案——目的地是鬼藏雄一的别墅,可我还是希望听到龙兵确切的回答,龙骑老先生的离世,很可能会让这个看上去始终镇定与冷静的男人变得冲动,进而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毕竟,他和我一样,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 龙兵转过头来,很意外地,我看到他的嘴角往上扬着,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我们去营救战斧啊,昨天不是就让你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龙兵继续道:“本来我们是想要从那个暗道里潜入,然后炸开鬼藏家冷库的墙壁,偷走那具冰棺,可现在计划变了,因为我们已经缺少了一位能约束我们的长者——”龙兵顿了顿,嘴角那一丝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伤感,“所以,沈异,我们决定强攻,并且,不介意弄死几个鬼藏雄一请来的佣兵。?” 我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地望着他,我的面无表情似乎让龙兵有点失望,他继续道:“沈异,之后你会接触到一些关于雪舞者的资料。然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对鬼藏家的仇恨如此深刻。因为——因为——”龙兵没有继续了,似乎有些到了嗓子眼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就在这安静的瞬间,莫休言突然低声喊道:“忍者!” 伴随着她话音的是吉普车恐怖的刹车声,我们一起朝前望去,只见前方本该平整的道路上,被人铺上了两三米宽的铁锁链,锁链上的银色尖刺,在高速公路路灯的照射下,闪着寒光。 车队在这片锁链前方五六米处停了下来,公路上静悄悄的,瘆人的寂静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更加瘆人的一切,龙兵率先跳下车,我的手伸向车门,悟空却低声对我说:“沈异,我们留在车里。” 我看了他一眼,拉着车门的手依然用力,悟空耸了耸肩,在我背后说:“尽量不要开枪,我们不想惊动警方。” 我没理睬他,自顾自地跳下了车。我觉得之前龙兵对我展现财力与人力,目的是要让我成为一个听话的跟班。很可惜,我不是跟班,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是有着自己自由意志的个体,我会做自己觉得需要做的事情,就像这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走下这看似安全的吉普车,去面对龙家人给我安排的人生道路上需要面对的对手。 我们身后的另一台车上,另一个汉子也差不多和我同时跳下了车,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衫,个头不是很高,但身材很匀称,手里握着一根深色的短棍,朝站在车队最前方的龙兵身边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手里的那根短棍发出“咔嚓”的声响,只见他握棍的手好像很随意地甩动了一下,短棍如同变魔术般变长了。接着,他将长铁棍的一头拖到地上,随着他的前进,铁棍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他扭头望向我,我这才记起,上午与龙老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餐桌上,他也在,只是他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罢了。 他笑了笑,冲我点了点头:“沈异,我叫释明镜。” 说完这话,他继续朝前走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后脑勺上扎着一根又黑又粗快到腰际的长辫,而长辫下方,是白色短袖后背上印着的一条盘旋着、张牙舞爪的黑龙。 我往前走出几步,背靠着我们的车头,双手抱胸歪头望着前方龙兵和这位叫作释明镜的汉子。他俩并排冲着公路的前方站着,那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了一层灰色的迷雾。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也从那团迷雾中传了出来。 终于,一个黑色的人影在雾中渐渐显露出来,我往前倾了倾,等待着在很多电视电影包括小说里,被人们无限夸饰过的忍者在我面前上演真人秀。直到此刻,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是一袭黑衣,带着黑色的布头套,背着有长长刀柄的利器,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出现。让我幻想破灭的是:面前这位从雾中缓缓走出来应该是忍者的家伙,并没有穿什么黑色夜行衣,也没有绑腿,他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服,白色衬衣,打着一根花纹花哨的领带,像一个兜售保险的业务员。他也没有戴头套,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典型的黄种人面孔。唯一可以让人判断出他不是普通人的是——他手里拎着一把很长的武士刀,不只刀刃很长,刀柄也很长。 我朝前走去,站到了龙兵的另一侧,我和身边的龙兵,以及那个叫作释明镜的人都没有任何交流,三个人都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走近了,在那一条铁锁链的另一边停下步子。然后他用一只手握着刀,双臂环抱到胸前,姿势很像动画片里的日本武士。他歪着头,小小的眼睛里放出的锐意,比一般人要锋利。我之前研究过日本忍者这个传说中的古老职业,知悉这种人——如果他们真实存在的话——这种人的眼睛,是要比我们正常人锐利很多的。为了完成他们的职责与使命,忍者们需要在夜色中比常人看得清楚,比常人看得远。所以,他们从小开始,就很注重对眼睛的保护。我想: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去注视高科技电子设备屏幕,因为他们不会让自己身体最重要的器官受到一丝的伤害。 龙兵最先说话:“是服部川八吗?这么强大的气场,服部族的年轻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 面前这位穿着西装的忍者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接着用生硬却又没有一丝错误的中文说道:“龙兵先生,现在早已不是你我两国敌对的时期,我们在贵国也一向安分守己,鬼藏家与你们龙家虽然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但也不至于谋害彼此的人。所以,今天你们龙家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龙兵打断了他,“是谁过分?服部川八先生,我想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到底是谁过分?鬼藏雄一自己为什么不来?既然今天撕破脸来拦我们龙家的人,他那个老家伙自己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服部川八大声吼道:“不来的原因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龙兵愣了一下,服部川八继续大声说着:“龙兵先生,我们与你们龙家的恩怨至于要虐杀对手吗?鬼藏雄一先生已经六十岁了,你 4eec." >们下手也太狠毒了吧?” 说话间,一直跟随在我们车队后面滑翔的那些黑衣人,终于落地了,他们快速收拢了后背上展开的黑色帆布,然后站成一排,拦在公路的另外一头。 我微微笑了笑,因为刚刚在我们身后着陆的这七八个黑衣人,就穿着我曾经臆想过的忍者的装束,黑色夜行衣与黑色的头套,甚至还背着刀柄很长的武士刀,可惜的是他们个子都不是很高,还佝偻着后背,显得很猥琐。 龙兵却没理睬身后发生的事情,服部川八说的话让他愣了一下:“服部川八,你的意思是鬼藏雄一被人杀了?而且是虐杀?” “别装傻了。”服部川八将手里的武士刀举过了头顶,刀鞘被他缓缓拉开。 “鬼藏雄一是不是被人从中间切开了,前后两半地切开?”龙兵发问道。 “是的。”服部川八的刀鞘被他扔到了一旁,一柄没有一丝光亮的深色刀刃在路灯的照射下,透出一股异样的杀气。 站在龙兵另一边的释明镜也动了,他握着的长棍在他手掌上滑动,最后只有长棍的尽头握在他的手里。接着,他将长棍甩动起来,在自己头顶抡出一个圆圈。长棍落下时又被他收拢于背后,长棍笔直地竖立着,释明镜的身体也变得跟这根长棍般挺拔。而他没有握长棍的另外一只手,居然在胸前摆出一个参禅的手势。 “八嘎!”服部川八大吼起来,长刀被他举过头顶。他朝前冲出两步,继而高高跃起,身体越过地上的锁链,深色的刀刃径直劈向了释明镜身后的龙兵。 释明镜的长棍将空中的他截下,服部川八再次低吼,目标也迅速转变成面前这位有着辫子的释明镜。两人的冷兵器在本不应该纵容它们存在的年代碰撞到了一起,发出如同老土古装剧里才有的声响。龙兵依然站在我身旁,没有退后,他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要说上一两句,可他却只是对我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往上扬了扬。 他再次跨前一步,好像自说自话一般轻声说道:“服部先生,我不知道今天在鬼藏的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况且,我也不想了解。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的是——我爷爷龙骑先生,今天中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杀人者甚至还效仿极地怪物夜帝的手法。” 正说到这里,身后传来悟空的声音:“龙兵,电话,澳大利亚打过来的。” 龙兵没有转身,好像没有听见悟空的说话声一般,他再次跨前一步,如鹰的眼睛里,那种似乎能透入骨髓深处的寒意再一次渗出:“所以,今晚我有点情绪失控,我不想继续将时间耗费在找出证据证明是不是你们行凶一事上,我只想看到你们流血,在今晚!” 说完这句话,龙兵举起了手。 身后那几台吉普车车门被拉开的声音此起彼伏,穿着黑色西装,留着短头发的龙家人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但并不是枪械,全是释明镜挥舞的那种短棍,我用手摸了摸后腰上悟空给的那把手枪,自嘲地摇了摇头。悟空却大步跑了过来,将手里的手机直接塞到了龙兵手里,低声说道:“是鬼藏惊鸿。” 龙兵面色一变,他接过电话,快步往旁边走去。龙家的黑衣人握着短棍,与车队后面那一排蒙面的矮个子对峙着,人数上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只等龙兵说一个“打”字。 我盯着龙兵的后背,看他快步走向公路边。他与电话另外一头的人并没有说多少话便挂断了,然后,他扭过头来,我第一次发现,龙家人如同猛禽般的容貌给予人的感觉并不只是冷酷。 坚韧,是我在这高速公路边第一次捕捉到的特质——在龙兵身上。 他按动了手机的免提键,一个粗犷的男声从另一头传来,说的是日语,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但正在和释明镜打斗的服部川八却猛地往后一跃,继而将手里的长刀横在了自己身前,释明镜也没有扑上去,他扭过头来望向龙兵,龙兵朝他点了点头。 服部川八依然面无表情,时间仿佛静止了,半晌,他缓缓弯下腰,将地上的刀鞘捡起,长刀入鞘。 他用日语大声地喊了几句,本来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些忍者们,脊背都弯了下来,做出一个似乎是要冲刺的预备动作。 龙家的黑衣人警觉起来,手里的短棍都提了起来,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对手。 “全部让开,让他们走。”说这话的是龙兵,他自己带头往公路旁边后退了几步。其他黑衣人也都纷纷效仿,紧接着,让我非常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七八个忍者差不多同一时间移动了,动作生硬得像是我们儿时玩的那种上了发条的青蛙,他们从我们车队的尾部朝前弹出,十几米的距离,就只是那么眨眼之间,他们黑色的身影到了那一条铁锁链前方,始终歪着头望着我们的服部川八嘴角往上微微一扬,没有握刀的那只手猛地往下一挥。 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烟雾升起,释明镜低声喊道:“退后!” 所有人都往后退出几步,紧接着发现烟雾并没有朝我们飘过来,反倒是将忍者们包裹住,两三分钟后,烟雾散去,连同服部川八在内的那七八个黑色人影已然消失,跟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一条平铺在路上带着尖刺的铁锁链。 “龙兵,为什么放他们走?难道你觉得释师父带来的人,会打不过服部川八的忍者吗?”莫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车,靠在那台高大的吉普车车头上,对龙兵发问道。 龙兵摇了摇头,视线在现场的所有人面上扫过。接着,他缓缓走到释明镜身边,从释明镜手里拿过了那根长棍。他看似随意地耍玩了几下,猛地一下将长棍砸向高速公路旁的防护带,将那铁质的栏杆直接砸断了。 他转过身来,如鹰般的眼睛里,放出阴冷的光:“战斧已经被他们运到火候鸟岛去了,今晚的行动取消。”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鬼藏惊鸿邀请我们去一趟火候鸟岛。” “火候鸟岛?”我愣住了,印象中好像听说过这个词语,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时,龙兵再次说出的话为我 4f5c." >作出了解答:“七十年前我爷爷与他的战友们跟雪舞者搏斗的战场,也将会是我们龙家与鬼藏家争锋的斗室。” 龙兵又一次将目光从我们每一个人的颜面上扫过:“七对七,冷兵器对冷兵器。” 说完这话,他将手里的棍子朝释明镜一扔:“释师父、莫休言、悟空,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机场。” 接着,他对后面喊道:“去龙宅接上卜医生,到机场和我们会合。” 龙兵一边布置着,一边朝我身后那台吉普车走去,经过我身边时大力拍了下我的后背,说道:“发什么呆呢?跟我们走。” 我“嗯”了一声,迈开步子,悟空和释明镜也大步跟上,莫休言从靠着的吉普车车头上站直,黑色的马尾一甩,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我突然间愣了一下:我、龙兵、龙悟空、释明镜、莫休言,就算再加上龙兵刚刚提到的那个卜医生,也才六个人啊!可龙兵之前说和那个叫什么鬼藏惊鸿的人约定的是七对七,那……我们团队里的第七个人是谁呢? 和我一样有这一疑问的应该是悟空,他快步跟上龙兵,小声嘀咕了一句:“哥,第七个人你不会是想带上她吧?”龙兵回过头来,冲我们微微一笑:“对,没错,第七个人就是她:阮——晓——燕!” 第十六章 失踪的军团 在前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悟空将一个MP3递到了我手里:“老爷子的录音,你继续。” 说完,他转过身朝旁边的沙发走去,机舱不小,但座位却只有十几个,我们几个人都分开坐,只有龙兵和莫休言在角落里小声说着话,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坐在最后一排,戴着眼罩,估计已经睡着了。 我戴上耳塞,按下了手里的MP3按钮,快进到之前听到的位置,七十年前龙老先生经历的那一切,穿越生死与时空飘来,再次穿过我的耳膜,颠覆了我的世界…… 经过雪舞者忍者袭击的事件后,我们再也没在“海龙号”上轻举妄动,也没有将童教授遇袭的事告诉美国人,因为晓燕窃取战舰上的资料在先,况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对手曾经存在,假如要跟美国人坦白,反倒会平添不少麻烦。 面对雪舞者,我们虽然有所谓的强大的友军——美国人,可是,与其相信他们,我们还不如相信自己。毕竟,中日战争在我们遥远的国土上,早就不再遮盖任何虚伪的面纱,我们与日本人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与美国人之间的隔阂,却是短期内压根儿没有办法跨越的。雪舞者,在战舰这样不大的空间里居然也能隐藏得如此隐蔽,一方面固然可以说是因为他们过人的忍者才能,另一方面,他们有没有可能与部分美国人已经结为盟友,我们不得而知。 几天后,我们抵达位于澳大利亚附近海域的一个孤岛,小岛在地图上是否存在我们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岛上的建筑与设备一应俱全,绝对堪称美军海外军事基地中的一个典范。 靠港后,斯科特派人过来通知我们不用下船,说只是补给而已,很快就要再次出发,我们用微笑适当地做了回应。 接下来的两三天,战舰上天天播放着那年代流行的音乐,有一次居然还放了一首中文的《黄叶舞秋风》,周璇那细细的声音悠悠传开,苏如柳靠在会议室的窗台前小声和唱,侧面非常迷人。而和我一样坐在她身旁不远处望着她的人,还有战斧,他嘴里叼着半截斯科特专程差人送给他的大雪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期了。 到第三天晚上,那位胖胖的芬妮小姐过来通知我们,第二天就会启程去火候鸟岛。她说到“火候鸟岛”这四个字时,我发现战斧和苏如柳的眼睛里都闪过了一丝什么——欣喜抑或是期待的那种光,转瞬而逝。 我不明就里。 接着,芬妮小姐说晚上斯科特先生委托她领我们中国团队上岸,一起去岛上的小酒吧喝点啤酒。童教授很兴奋,搓着双手说了一大串诸如“有幸得到斯科特先生邀请,甚是荣幸,作为友军的我们定将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可看芬妮小姐的表情,她应该没怎么听懂童教授那略带乡音的客套话。 晚饭后,我们跟在芬妮小姐身后走下“海龙号”,战斧又走在最前面,用他那蹩脚的英文和芬妮大声地交谈着,像是在说清朝帝王临幸后宫妃嫔的规则,唬得芬妮那胖女人张大嘴露出一个受惊的表情。 玄武始终走在我前面,他今天没有穿那件白色的唐装,一件浅灰色的无袖褂子随意地套在身上,像是一个拉洋车的伙计,下身那条牛仔裤,却又让他透着一丝滑稽。 他步伐稳健,不急不慢。可渐渐地,我发现就在我与他这看似寻常的前行过程中,因为他在我身前我顺着他的步伐速度,我和他居然渐渐走到了一行人的最后。 我有一丝起疑,加快步子,想要越过他,可玄武后脑勺好像有双眼睛一般,随意走着,每次都恰好挡在了我的前面。 我意识到他有什么不想别人知道的话,想要私底下与我说,毕竟之前那张纸条,证明他一直想要和我达成某种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关系。我想了一下,反正就算与玄武之间有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我索性放慢了步子。 玄武扭过头来,冲我微微笑了笑,此时我们前方的几位伙伴,都已经在七八米外了,只有童教授走得慢一点,也在我们五米开外。 玄武退到和我并肩,还没等他开口,我率先问道:“陈师傅,有何赐教?” “谈不上赐教。”玄武眉头皱紧,声音压低下来,“龙骑,什么是断头河?” 我一愣,可脑子里面思考的却是——接下来我是应该和他一样压低声音,融入与他现在这阴谋般的交流,抑或是抬高声调,说句国民政府官员惯用的官话,让他狼狈地拾个无趣? 最终,我选择了沉默。玄武继续问着:“断头河是不是就是没有源头的河?” 我应了一声,接着小声问道:“那什么是指江山呢?” 谁知道我这话一说出口,玄武反倒一愣,紧接着他反问我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指江山的意思吗?” 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玄武却停下了步子,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玄武终于摇了摇头:“看来,我是上当了。” “玄武,我怎么越听越迷糊呢?这六个字是别人告诉你的吗?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把这六个字偷偷告诉我?”我一口气提了诸多问题。 玄武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猛地抬头望向我,正要开口时,他忽然换上了平日里的木讷表情,故意放大声音说道:“龙骑,走快点,他们都走远了。” 我诧异,再一看就发现玄武转变语音的原因:之前走在我们前方五六米远处的童教授,不知何时也和我们一样停下了步子,蹲到地上,正在认真地系着脚上的鞋带。 玄武拍了拍我的肩膀,大踏步朝前走去。 美国人所谓的酒吧,其实只是一个缺了一边墙的营房,以及营房前一块空地,稀稀拉拉摆放着几张椅子。我们到时,有十几个美军士兵手里举着啤酒,叼着雪茄,在那里大声说话,见我们走近,他们放肆地盯着我们看,视线在我们身上游走,最终定格在苏如柳与阮晓燕身上,有一个大胡子水兵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我们没有搭理他们,芬妮领着我们走到酒吧角落,指着摆在地上的两箱啤酒用生硬的中文对我们说道:“这是斯科特先生送给你们的啤酒,希望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美好的夜晚。”通过芬妮的话,我们仿佛看见傲慢的斯科特就站在我们跟前,露出“你们没喝过啤酒吧”那种居高临下、扬扬自得、让人反感的表情。 芬妮交代完之后,笑眯眯地离开我们,走到吧台前,和一个跟她一样肥胖的白人聊天去了。 童教授率先坐下,接着苏如柳和阮晓燕也都挨着他坐下。我和玄武却没有就坐,盯着那两箱啤酒,有点情绪。对于我来说,文人的所谓气节,并不是区区两箱啤酒bbr>就能让我辈如同猫狗般欣喜折腰的;而对于玄武来说,武夫的所谓傲骨,更加不能接受这么一种在他看起来如同羞辱般的赏赐。 这时,战斧那高大的身影从我和玄武两个傻傻站着的人身边走过,他嘴里叼着的那半截雪茄冒着烟,熏得他自己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接着,他撕开了啤酒的纸箱,从里面提出一瓶啤酒来打开,他扭过头,眼睛里居然挂着眼泪——被他自己那恶臭的雪茄熏出来的。 战斧笑得很灿烂,是那种可以照亮别人内心深处阴暗的灿烂:“玄武,你信不信,喝这种带着泡沫的美国人的洋酒,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几杯下来,你很快就会醉倒。” 玄武一愣,接着苦笑了一下,因为战斧那灿烂的笑容传达的信息似乎是在跟玄武说:既然暂时无法改变环境,那就适应吧,最好能苦中作乐! 玄武接过战斧递过来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这是酒吗?难喝得跟泔水一样。”他放下酒瓶骂道。 战斧哈哈大笑。 我叹了口气,接过一旁阮晓燕递过来的一杯啤酒,然后朝靠墙的椅子走去。我知道战斧在这异域他乡表现出来的状态才是对的,中国人和美国人本来就有很多不同。美国人的直接往往是那么不留余地,斯科特傲慢的示好方式,其实是用两箱啤酒将我们直接逼到了自尊的死角——不要责怪我们这种在现代人看来不可理喻毫无必要的自尊,因为你们永远不是我们,你们不像我们一样,遭受乱世离乱之苦…… 我们时刻都不能忘记和他们之间的差别——他们,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一切——在他们面前,我们没有任何能让自己自如随适地维持尊严的方式,细想起来,在我们加入这一团队,跟美国人短暂的接洽过程中,唯一一次让他们竖起大拇指的,也就只有我们的武术家们击退夜帝那一事件了。 那次壮举,在美国人的眼中只值两箱啤酒——或许斯科特确实傲慢,我们的自尊也确实十分敏感。 我缓缓喝下手里的啤酒,苦涩而难喝。 身后,苏如柳的声音传来:“慢慢就会习惯的,龙骑,西方人心里没什么小九九,不像我们中国人一样,什么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 我回头望向她,只见她端着一杯啤酒坐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她双腿弯曲的弧度很好看,杏黄色的长裤让她的腿显得修长雅致。 我笑了笑:“是的,会习惯的。” 苏如柳将酒杯向我伸过来,我们很西式地碰了一下杯。苏如柳道:“听说过雷团长他们的故事吗?” “雷团长?是不是你们之前说起过的在目的地等我们的那位中方军人?”我反问道。 苏如柳点了点头:“雷团长就是他们那军队里的头儿,战斧也是雷团长手下的兵。他们团现在是美军游骑兵第9独立旅,不过,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影子军团。” “影子军团?”我越发迷糊了,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大口喝着啤酒、吐着烟雾的战斧。 “是的。龙骑,你看过南京保卫战时,有一支国军军团失踪的那个新闻吗?”苏如柳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啤酒。 我点头。那是南京沦陷时期发生的最为诡异的一个事件:一支被松井石根包围的中国部队,两千人之众,在南京城外凭空消失了。当时中日双方都注意到了这件怪事,可战事激烈,南京城的城防比这么一个新闻要重要千万倍,于是,这事件只是被某些小报提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可是,1939年中国军队作战大本营突然冒出来一个公告,声称当时驻守南京城外的该团全体官兵已经“全员失踪”。紧接着,日本军部也为这一全员失踪事件发出通告,说当时攻占南京的松井石根军队,并没有消灭或者俘虏过这支两千人的军团。 于是,这一新闻一下成为雾都重庆百姓们兴趣不断的饭后谈资,诸多论道如阴兵说、猛兽弑人说层出不穷,最终并没有一个定论。 我从椅子上直起身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包括战斧在内的那支中国军队,就是当时在南京郊区失踪的那两千人?” 苏如柳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嘴唇:“龙骑,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恐怕会颠覆你这二十几年来对这世界的认知。”她顿了顿:“实际上,他们这支影子军团,在南京城外消失,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诡异经历。他们……他们……他们最初驻守在北平城外,与日军血战正酣时,便出现了反常的情况,全团——” 苏如柳的话被打断了,战斧那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我们身后,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没苏如柳说的凭空消失那么恐怖,就只是突然间大伙眼前一黑,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换了个地方而已。” 尽管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我还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半晌,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是说你们最初真的是二十九军的将士,然后凭空被移到另一个战场,接着在南京战场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被移到了美军营地?” 战斧耸了耸肩:“倒也没你说的这么简单。当时是1937年7月27日晚上,雷团长带着我们在北平城外挖好了壕沟,码好了工事,准备用手里的大刀劈下鬼子们的狗头,可鬼子还没攻过来,刚轰了几炮——不超过三声炮响,我们全部人就像是突然间都晕倒了一般,失去了意识,再次苏醒时,身边是一片黑漆漆的林子,各自站着的位置,甚至和之前我们布防时站的位置大同小异。” 战斧又将手里的雪茄狠吸了一口:“那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吓得不行,要知道我们是一支有着独立番号的军团啊。在编军人两千之众,集体经历这么个怪事,谁不害怕啊?也多亏了有雷鸣这种头儿,他扯着嗓子一通乱吼,将大伙快速集结,当晚就带下了山,我们抵达最近的城镇后才知道,我们的位置已经在江苏境内,时间居然是到了1937年10月27日。雷鸣没有跟地方官员说起我们这一诡异经历,只胡乱搪塞了几句,便直接询问当时的战事,当知悉南京也军情告急后,雷鸣拉着队伍里的兵们开了个誓师大会,他有几句话说得特别好,让本来已经双腿发软的大伙重新挺起了胸膛!那几句原话是:‘吾辈投身行伍,一腔热血本就注定要洒于这被凌辱的土地为它雪耻!北平城抑或是南京城?都无所谓!’” “弟兄们当时也听说了北平城已经沦陷的消息,要知道二十九军的汉子,当日自我感觉如同北平城外的钢铁城墙,只要有我们在,北平的百姓就绝对不会成为鬼子鱼肉的对象,而就那么弹指一挥间,一闭眼,一睁眼,偌大一个北平,便已经易主了,谁都感到悲伤愤怒。雷鸣团长的话让大伙重新沸腾起来,我们大吼着‘无所畏!无所畏!’开向了南京,雷鸣随便扯了个谎,南京当局便让我们加入南京城外兵力本就拮据的布防,可惜的是——再一次与鬼子对垒时,我们却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你们再睁开眼睛时就是在美国了吗?”我关切地问道。 战斧摇了摇头:“我们醒来时,是到了湘西的一片山区,附近几十公里都没有人烟,我们像一群野人一般转了半月,最后居然与一支美军的顾问团相遇了。” “那群所谓的顾问团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山区里应该也不是在做什么好事,但他们在知悉了我们的遭遇后,一下就激动起来,给他们的上峰发了电报,过了几天,就有车队到那片山区接了我们,然后径直开到广州,安排我们上了一艘很大的邮轮,将我们带到了美国境内。” “他们想要从我们身上挖出什么东西,结果自然是失败的。因为我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就稀里糊涂被变戏法一般变来变去变了两次而已。幸好,雷鸣是那么强悍的人物!他就会说那么几句简单的英语,居然还能和美国人吵上一个通宵,最终,他让美国人答应让我们成为游骑兵的一个独立旅,条件是我们除了和日本人打以外,不会掺和任何的战事。然后,美军这一次不想让外界知晓的投手行动开始酝酿之初,我们这支‘影子军团’就被安排上了,毕竟……”战斧说到这儿又咧嘴笑了笑,“毕竟我们本就是已经全员失踪的一支队伍,再一次失踪,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说到这里,战斧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那半截雪茄被他快速在桌子上摁灭并放进了上衣口袋,我和苏如柳从他描绘的那段奇特经历中跳回到现实,望向战斧瞪着眼睛盯着的方向。 只见阮晓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吧台前面,可能是要去多拿一个酒杯,而她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白人水兵,嬉皮笑脸地站在阮晓燕身旁,其中一个人的一只手,已经搭到了阮晓燕的腰上。 阮晓燕并没有动,甚至也没有扭过头来,那两个水兵见她没有反应,胆子更大了,嘴里大声地嚷嚷着不堪入耳的话语,伸手要将晓燕抱起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外十几个水兵正吹着口哨,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群禽兽!”苏如柳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朝那边走去,战斧却伸手拦住了她,因为这时,玄武那矮壮的身体已经如同鬼魅般,站到了那两个水兵与阮晓燕之间,他歪着头,脸上的.99lib?横肉微微鼓动,眼睛里放出凶悍的光,震慑得那两个白人水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远处那十几个正激动着的家伙也都站了起来,他们止住了笑,虎视眈眈地望着玄武。这时,阮晓燕缓缓转过身来,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支细细的长针,她的嘴角往上扬着,那笑容却显得很诡异,像是雌狮面对羔羊的那种冷漠。 玄武伸出左手,拦住了阮晓燕,晓燕和玄武对视了一眼,接着她听话地往后一退,轻轻跃起坐到了吧台上,那两柄细长的长针也如同变戏法一般瞬间消失了。 玄武举起右手,一个如同铁锤般的拳头摆到水兵们的面前,他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懂,直接说道:“信不信这个拳头可以打死你们?” 他话音一落,面前那个高个水兵便冲了上来,玄武身子往下一沉,马步往旁边平移,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到那水兵的后腰位置上。 其他水兵怪叫着往前冲,战斧快速抓起杯子,将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完,然后朝前冲去。他的身后,是苏如柳对着他和玄武用中文喊了一句:“小心点,教训他们一下就可以了!” 回答她的反而是本来坐在吧台上的阮晓燕,她从吧台上站了起来,大声地应道:“好嘞!”接着朝前跃起,只是手里那一抹寒光并没有被她显露出来…… 不远处的童教授急忙往我身边走来,嘴里嘀咕着:“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冲他笑了笑,因为在战斧冲出去之前,我就看见了在这简陋的酒吧外面,斯科特先生正走到门口,他也看到了这一冲突事件的发生,却并没有开口制止,反而往后退了几步,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起了热闹。 我想,他可能是想看到我们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吧,可惜的是——他不可能如愿。 第十七章 刺耳的笑声 美国人有一点是我们华人望尘莫及的,就是对待失败的态度,狼狈不堪的十几条白人汉子,相互搀扶着离开,也没有撂什么找回场面的大话,输了就输了,认输的态度很彻底。 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斯科特先生。我自始至终装作没看见,享受着胜利者的快感,尽管这快感有点自欺欺人——穷举国之力选出的两位武师与一位军人,战胜了没有使用他们拿手武器的普通水兵。 回到战舰已经很晚了,童教授一路都在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关门睡觉去了。我们几个年轻人始终还是有些激动,聚集在会议室里,或站或坐,望着甲板上为即将再次启程而忙碌的异邦士兵们。 阮晓燕坐到会议室门口,对与战斧一起靠在墙壁上的玄武说道:“陈师傅,刚才谢谢你的援手。” 玄武直起了身子,双手抱拳:“晓燕妹子言重了,其实妹子自己都可以击退那俩洋人,是在下献丑了。” 战斧笑眯眯地双手环胸:“得了,两位大侠打住吧,龙骑才是正儿八经的文人,你们两位整得这么酸,就不怕被笑话?” 玄武和晓燕一下都笑了。 苏如柳和我并排坐在窗边相视一笑,但没过多久,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接着,她看看窗外甲板上忙碌的水兵们,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晓燕,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今晚再走一趟。” “姐姐客气了。”晓燕笑容依然无邪,“今晚我本来也想出去转转。” “你要转什么?”战斧问道。 “我是飞贼嘛,晚上习惯了不睡,不找个地方绕几圈就浑身不自在。”阮晓燕倒挺坦白。 “妹子,前几晚船上的哨兵与安防都挺严的,今晚我觉得倒还是个契机,水兵们忙上忙下,谁也不会注意身边是否有人窥探。再说,今晚他们会把类似之前甲板下囚禁着夜帝这种事儿,用遮羞布再一次掩盖好,露出的马脚也会很多。”苏如柳很认真地说道。 “姐,你的意思是要我今晚到处打探打探?”阮晓燕明知故问。 苏如柳耸了耸肩:“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说说我的一些看法。” 阮晓燕又笑了,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她扭过头来道:“诸位,抱歉,今晚我有点不舒服,临时决定不出去转转了。” 说完这话,她将门用力带拢,发出哐啷的声响。剩下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阮晓燕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思维与逻辑,时云时雨,让人捉摸不透。 玄武咳嗽了一声,望向苏如柳说道:“苏姑娘,要不今晚我出去探探?” “你去还不如我去,好歹我还披着一身美军士兵的皮。”战斧说道。 “你俩都不行。”苏如柳摇了摇头,“晓燕是最好的人选,她身手本就轻盈,人也机灵,况且是个女子,被发现了也没什么麻烦。” 说完这话,她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望向我:“龙骑,要不你和我下去走一趟?” “我们?”我一愣,和我一样惊诧的,是战斧和玄武。 “没错,不过,我们不是偷偷摸摸地下去,而是明目张胆地找斯科特先生聊聊,只是,路上我们如果遇到某些让我们觉得挺奇怪的事,便停下来看看。”苏如柳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我和苏如柳在一个美军士兵的带领下,走上了甲板。探照灯在我们头顶很没有礼貌地来回巡视着,身边走着的水兵们步履匆匆。 我们与其说是被那个美军士兵带领着,还不如说是被他押着往斯科特住的房间走去。可到了门口,在门口99lib?站着的士兵却告诉我们:斯科特先生还没回来。 苏如柳回应了一声,扭头便要往回走,我却窥见斯科特房间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灯光。 我上前一步,用力拍着房门,用中文直接叫道:“斯科特先生,我想知道你明明在房间,却不愿意与我们见面的原因,难道是我们的人把你那些水兵揍得太狼狈的缘故吗?” 在门口站着的士兵自然没听懂我说了些什么,他略微粗暴地伸出手,将我往后用力一推,嘴里嘟囔了一句含糊的带着地方口音的英语。 苏如柳也注意到了门缝下的亮光,她故意对我大声说道:“龙骑,走吧,既然斯科特先生这么抗拒与我们中国团队进一步沟通合作,勉强也没太多意义。” 就在我们转身要离开时,那扇门缓缓打开了,之前房间里微弱的灯光也寻觅不见了,里面没有窗户,漆黑得如同一个深邃的洞穴。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是标准的中国官话:“斯科特先生确实不在,你们如果找他有事的话,可以在门口继续等,天亮以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和苏如柳一愣,苏如柳马上朝前跨出一步,却被站岗的美军士兵拦住了。苏如柳对着眼前的漆黑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斯科特先生的房间里?” “哈!这你管不着。”那声音继续着,“这里不是在你们中国,你们国民政府的人在这儿说话派不上用场。” “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苏如柳再次大声质问道,对方的口音字正腔圆,不可能有哪个异邦的人能将中文精通到这种程度。 “我?”那声音怪笑一声,之前低沉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我是大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早就不是你们这些低等国家的奴性子民了。嘿嘿,嘿嘿嘿嘿……” 那尖锐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和苏如柳不知所措,身前的士兵将我们拦着不让我们靠前,尽管近在咫尺,我们也无法窥见这说话者的尊容。 就在这时,一件让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房门上方的一侧,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落下,在那位拦着我们的士兵身后站立,悄然无声,竟然是阮晓燕!她鬼魅般的身影,朝着那敞开房门的房间里冲去,可就在她跨出一步后,却又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想起之前玄武说过的话——飞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入没有第二个出口的空间的。现在晓燕面前这个黑漆漆的房间,正是只有一扇门,却没有任何窗户的所在。 阮晓燕只停顿了一两秒的时间,接着又动了,她跃起,朝着她最初落下的那片黑暗二层跳去,她选择了对自己的计划妥协,始终不肯越过飞贼的原则。 只是,她消失以前,一根细小的燃着了的火柴,被她朝房间深处扔了进去。那微弱的火花闪烁着,里面那尖锐声音的拥有者在看到火柴的瞬间发出怪叫声——“快来人——” 我们窥见了他,黑暗中的他正快速地将头扭向一侧,容貌转瞬即逝,唯一能捕捉到的,是一根黑色的辫子……紧接着,火柴落地,熄灭了。 “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全都抓起来!全部砍头!全部砍头!”房间里的声音激动至极,发出难听的怪叫,像是垂死者最后的愤怨。门口的士兵不明就里,因为阮晓燕的所有行动都发生在弹指间,没有任何线索留下,他根本不知道为何房间里的人会如此暴怒。 那怪叫声继续着:“你们这些家伙会后悔的,你们全部会死在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嘿嘿!嘿嘿嘿嘿!” 房间里的怪人在遇到突发情况想要呼救时,发出的语言依然是和他同一阵线的美军听不懂的中文,那么,他一定是不会说英文了。再加上他拖在脑后的那根黑色的辫子——这两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个中国人!一个不容置疑的中国人! 我和苏如柳转过了身。 往回走的路上,我朝之前阮晓燕消失的位置又多望了一眼,探照灯正好巡视到二层那个位置,铁栏杆后的过道上空无一人。但我知道,在某一个角落里,阮晓燕应该也正望着我与苏如柳,尽管她并不希望我们知道她会夜探战舰。 回去的路上,依然有士兵在我们身边跟随着,我们尝试着四处走走,但那个大胡子大兵冲我们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很刻意地摆弄着胸前挂着的枪。 回到我们的那一层船舱后,我和苏如柳没再说什么,时间挺晚了,身后的大兵紧皱着眉,有意无意地站在我们身后的楼梯口看着我们。经过阮晓燕的房间时,我和苏如柳差不多同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苏如柳望了我一眼,径直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接近清晨时分,巨大的轰鸣声将我吵醒,我坐起来透过小圆窗往外面望去。海龙号再次启程,这次的目标,便是南极的火候鸟岛。 第十八章 幽灵船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那条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上,又多了一个站岗看守我们的士兵,我们聚集在会议室里时,也会有一个士兵板着脸在门口站得笔直,一副给我们放哨的模样,其实只是监视的另一种诠释而已。 我意识到,这一趟补给后新开始的征途里,船上又有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里所说的不可告人,当然只限于不让我们这些中国人知道而已,一周后,我们开始明显感觉到寒冷气候的侵袭,美国人专程派了一个顾问上来,教我们怎样使用御寒的装备,我们才知道那些服装不只是简单穿戴上就够了。紧接着,我们进入了所谓的“魔鬼西风带”,也便是之前听童教授说过的最让人头疼的晕船区域。 这里所指的西风带,具体位置在南半球南纬45°~60°之间。 童教授说在那里,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相互连通,压根就没有陆地存在,形成包围南极洲的完整的一圈蔚蓝。地球的自转让这片海长期刮着西风,西风在这一纬度顺着地球绕一圈没有任何障碍,于是,暴虐的风魔便越来越猛烈,越来越壮大,海面上12级风掀起的七八米高巨浪,便是这西风的得意之作。 在这喜怒无常的海洋面前,我们再一次回到蜷缩在各自舱房抵御晕船的状态,反应最大的始终是玄武,尽管他还是努力装扮出一个孔武稳健的模样,但他那带点摇晃的脚步和铁青的面色,还是将他彻底出卖了。 斯科特先生上来过一次,他望着我们苍白的脸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就走了。“海龙号”在狂风巨浪面前,时不时被抛上浪尖,时不时又被..整个没入海水中。一万多吨的战舰,如同被大海把玩着的玩具一般,我们除了痛不欲生的晕船反应之外还免不得胆战心惊,对于我们这些没有与海洋交锋过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毕生难忘的历练。 进入西风带的第三天中午,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冰山。最先睹见远处那庞然大物的是阮晓燕,她突然放下手里的饭勺,猛地站起来走向窗户,疑惑道:“这……这……这就是到了南极吗?” 我们其他人也都快步走过去,颜面上因为视觉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一次体验,而挂上了微红。 ..冰山矗立在“海龙号”右前方,呈圆桌形状,与蓝天、碧海相映,如同一面巨大的棱镜,晶莹剔透。 我们的鼻孔与口腔中进出的气流汇成雾气,在大自然的美景面前,我们激动着,却又越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这只是刚进入南极圈遇到的普通冰山而已,应该是冰川某一个断面脱落造成的,但它的大小已经可以与“海龙号”匹敌。 而能看到冰山,就意味着马上进入浮冰区,让人头疼的西风带,总算就要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船上的广播再次响起,悠扬的英文歌后,战舰舰长宣布“海龙号”顺利通过了西风带,进入了南极圈。 对于极度缺乏南极知识的我来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战舰上水兵们的欢呼声,让我直觉这其中一定有些原因,我在午餐时向童教授请教起来。 童教授想了想回答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在确定了这趟行程后,找了很多关于南极的书籍看了看。西风带由无数个气旋组成,一旦卷入,轻则半月,长的……嗯,据说理论上就永远出不来了,我们只用了一周时间就穿过西风带,实属万幸,也是天佑我中华人,壮哉!壮哉!” 童教授又激动起来,我们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只是会议室门边的美军士兵还在,他是否能听懂中文不得而知,所以,有些想要说的话语,暂时只得忍住。 此时的战舰相对来说行驶平稳很多,我们在窗户边并排站着,望着战舰从海面的浮冰中掠过。 浮冰,又叫作海冰,是漂浮在海面上一块块没有根的冰片,大的直径仿佛乡下宴席的大圆桌,小的、碎的和脸盆差不多大。它的形成是海面气温低,海水流淌太慢结冰形成的。因为没有根,所以不可能长高形成冰山。 “那是什么玩意儿?”玄武突然指着远处某块浮冰上的黑点问道。 我们都望向了他指着的方位,战舰也在继续往前,黑点在我们视线中逐渐放大,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生物出现在眼前。它懒洋洋地趴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全身如同鲶鱼般光滑,硕大而又圆圆的头颅上,两颗小眼睛对着我们随意地瞟了几眼,我们压根儿分不清它是否有脖子,它如同圆柱的身体上,有两片蒲扇般的上肢,最后是鱼尾般的巨大尾巴。 “这大鱼不待在水里面不会死吗?”玄武质疑着。 苏如柳扭过头来道:“这应该就是海豹了,是南极才有的生物。” 那个应该是海豹的生物猛地抬起头来,巨大的“海龙号”在它面前仿佛不存在般,它选择对我们无视,伸长身体,朝着它身后的方向,也就是我们的正前方望去。紧接着,它好像窥探到了什么一般,本来慵懒的肥胖身体一下灵活起来,甚至看上去有点慌张,朝着浮冰边缘快速扭动,最终跳入了海水里。 我们一起望向让它受到惊吓离开的方向,那边依然是零碎浮冰占领着海面,阳光下浮冰散发着诱人的白色或者蔚蓝。 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便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看似祥和的那片远处,凭空——是的,就是那么凭空地,空气中出现了斑驳的块状颜色。紧接着,这些块状颜色延伸着,然后又拼凑——可以说就是瞬间吧,一艘土黄色的巨大帆船出现了。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是从哪个方位行驶过来的,它压根儿就是在空气中凭空幻化而来,甚至色彩也是由浅入深逐渐立体。 它越发清晰了,矗立在我们前方十几海里的位置,“海龙号”上的美军们应该也发现了这一奇怪的、凭空出现的帆船,战舰速度放缓了,最后慢慢移动了些许方位,巨大的炮筒也瞄向了帆船。 终于,“海龙号”停了下来,水兵们都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严阵以待。包括斯科特在内的几位穿着深蓝色厚重制服的军官,也都聚集在船长室外面的栏杆前,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 他们应该是在讨论什么,不时指着那帆船,又不时扭过头来,像是望向我们站着的位置。其中一个军官对着旁边的士兵招了招手,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士兵进入船长室,手里拿了个黑色的匣子出来,快速跑下楼,穿过甲板朝我们这边奔跑了过来。 让我们意外又很欣喜的是,这位士兵给我们送了一个望远镜过来。战斧第一时间抢了过去,叼着那半截雪茄狠狠吸了一口,一只手握着望远镜,另外一只手调试着望远镜上的滚轮。 半晌,他喃喃地说道:“怎么这么多雾拦在前面?” 苏如柳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不是雾,是你那恶臭雪茄放出的烟。” 说完,她举着望远镜,表情严肃地望向那已经真实存在的巨大帆船,我们都一起望着她,等着她说些什么,可,她的眉头却越发紧锁了…… 终于,她将望远镜直接递给我:“龙骑,你能不能确认那艘帆船上的战旗属于哪个民族?”她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在微微发颤,像是她自己已经揣测到了答案,却又不敢肯定一般。 我接过望远镜,转过身子。沉甸甸的镜面组合,让我能够将那帆船看得异常清晰,如同近在咫尺……我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 因为——因为我看到的居然是一艘——一艘不应该是这个年代出现的古代战舰,它的外壳全部是原木,船头和船舷的少数部位用金属包着,两侧隐隐约约可以见到架设炮台的黑色窗口。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镇静,镜头缓缓朝上移动,不再在帆船的细节上停留,径直朝最上方悬挂的旗帜移去。 我看到的竟然是一面有着九条飘带的白色大旗,大旗中间是一个如同鱼叉的兵刃,四个角上是豹子模样的黑色猛兽。 这旗帜有点像——有点像九足白旗,也就是九斿(liú)白纛(dào)…… 这一猜测我并没有说出来,我感觉自己的面色变了,缓缓放下了望远镜,朝其他人递了过去,最后望向了苏如柳。 苏如柳也望着我,从她的目光里看得出她应该也和我一样认识这面旗帜,可是……可是…… 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绝对不可能! 我们近乎于麻木的对视持续了很久,一直到童教授发出喊叫声:“这不是游牧民族悬挂的旗帜吗?” 他放下了望远镜,望向了我——在他们看来,对于古中国最有话语权威的人。玄武、战斧、晓燕也都将目光移向了我。 我正要说出答案——我不能完全肯定的一个答案,但我还没开口,苏如柳便说话了,她用英语对送望远镜过来的士兵说道:“请给斯科特先生传达我们的感激,我们怀疑这是我们中国古代的战舰,但具体是哪个朝代哪个民族的,我们就确实分辨不出来了。” 那士兵愣了一下,接着耸了耸肩,转身往外面走去,似乎他除了送望远镜的任务以外,没有得到其他命令。 我再一次拿过望远镜,想要看清楚那艘神秘出现的帆船,可是这时,玄武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快看那几个毛子军官那边。” 我将望远镜移向我们对面的船长室,一个穿着纯黑色长棉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和我们一样正举着望远镜望向远处的帆船。 让我心跳加速的是,一条又粗又长的黑色辫子,在他头戴的有着长毛的帽子下放肆地显露着。 半晌,他放下望远镜,和站在他身旁的斯科特说着话。我的手指快速拨弄着望远镜上的转轮,让他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清晰,可惜的是,他始终没有转身,一直和身旁的人说话,头部也只是微微地转动一点点而已。我企图从他的侧面捕捉到一些什么,可惜的是,他戴着的那顶长毛帽子,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与美军军官继续说着话,他们似乎有了一个什么决定,很快,战舰开始缓缓移动,也就是从这次移动开始之后,远处的那艘古代帆船模糊了……是的,那帆船的颜色在渐渐变淡。 也就只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我们“海龙号”上的所有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远处的那帆船就消失殆尽,和它的出现一样让人不敢相信。 就在这帆船的幻影消失后,一座巨大的冰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也就是说之前帆船遮挡住了冰山,让我们没有看到它的存在。 远处的军官们再次开始了他们的讨论,童教授面色苍白,他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坐到椅子里,嘴里喃喃说着:“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想不到在这世界尽头也能看到这种奇异的景象。” 玄武和阮晓燕似乎并不明白海市蜃楼是什么意思,他们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却望向了苏如柳。苏如柳面无表情,战斧站在她身后,如同守护着美丽女神的巨人一般。半晌,苏如柳朝我们抬了抬头,示意门口站着一个美军士兵:“进入浮冰区后,很快就要抵达火候鸟岛了,有什么情况,见到雷团长再说吧。” 我们也意识到可能现在讨论什么都不太方便,其实当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关于帆船的猜测。于是,我也离开会议室钻进自己的舱房,谁知道,童教授却紧跟在我身后进来了,像是害怕身后其他人跟进来一般,他慌慌张张地带拢了门。 我疑惑道:“怎么了童教授?有什么事情吗?” 舱房不大,两个人站在里面空间显得有点压抑,我甚至能闻到童教授身上散发着微微发酸的体味。他往门边靠了靠,紧接着刻意地压低声音道:“龙骑,你刚才认出了那面旗帜对不对?” 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点头。 “那到底是不是我们中国古代某朝某代游牧民族的旗帜?”童教授试探着问道。 我有点犹豫,对于面前这位老者,我始终没法为他做出一个合适的界定,甚至连他到底是否值得信任,都无法确定。我转过身,透过舱房小小的圆窗往外望去,视线中依然是世外仙源般的宁静,我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时某位学者发表的演说,标题是《论中华子孙劣根》。那次演说里,学者对我们族人相互猜忌的恶习表示了深恶痛绝的厌恨,作为受教者的我,当时也激动过、感慨过。 面前的童教授真的不值得信任吗?抑或是我骨子里的劣根性在一厢情愿地为他涂上各种色彩呢?我再一次望向老教授,因为我再次意识到:能值得我信任的人,目前只有这么 51e0." >几个——我别无选择。 我点了点头:“是古中国的旗帜,不过不属于任何一个汉人王朝。” “那、那难道是某一个塞外民族?”童教授说完这句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蛮夷落后,不可能有这么大型的帆船。” “如果这个‘蛮夷之族’是曾经统治过全中国的蒙古族呢?”我打断了他的话,冲他低声说道。 “啊……”童教授的面色变了,紧接着他身后的舱门被人拧开了,门抵在童教授身上没能完全打开,但那窄窄的缝隙里,苏如柳快速闪了进来。门被她很快带拢,门闩也立即被闩上。 苏如柳看到童教授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显然她事先窥探到了童牧进入我房间,她侧头看着我们道:“说到哪里了?不介意我也听听吧?” 童教授搓着手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在聊之前帆船上的战旗而已,说说各自的看法。” “是九足白旗,没错吧?龙骑。”苏如柳直接说出了那四个字。 我点了点头:“没错,是九足白旗,中国历史上最骁勇善战的民族的战旗。这个民族来自草原。” “你的意思是……”童教授面色彻底变了,“你们的意思是……那是成吉思汗的战旗?”我望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九章 维多利亚干谷 不管龙老先生的故事如何曲折离奇,对于坐在机舱里的我来说,吸引力早已和之前不一样了。此时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早已不是用“诡异”两字可以说明,比如刚才龙兵说第七个加入我们的人是阮晓燕。 我闭着眼睛,双手环抱胸前,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对目前发生在身边的各种事情设问与质疑,太多谜团让我缠绕其中,无法自拔,也没有头绪。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必须走下去,因为这可能是冥冥中就已经注定的。 我按下暂停键,让自己放松片刻,找寻一点点宁静。机舱里只有一前一后两盏小灯亮着,窗外是漆黑的天幕。其他人都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可整个机舱里,又没有谁发出沉重的鼻息。 我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开始数人头。从走上这架飞机开始,我就在搜寻龙兵所说的“阮晓燕”,可除了我们五个和坐在后排的中年男人外,我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一个娇小的女人。 “沈异,坐过来吧。”龙兵小声说道,黑暗中他那细长的眼睛闪着微微的光。 我朝他旁边的空位走去。悟空和莫休言就坐在他的后排,见我过来,微微抬了抬眼皮,接着又闭上了。 我坐下来扣上安全带,龙兵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在我身上捕捉到什么一般,接着说道:“沈异,你在找人吗?” 我点了点头。 “你想看到阮晓燕,我爷爷说过的那位女飞贼?”龙兵往后靠了靠,十指紧扣,闭着眼睛。 我也往后靠了靠:“我希望多一点知情权,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揣测。” 龙兵嘴角往上扬了扬,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你记不记得我爷爷说过阮晓燕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则——她不会进入除了入口以外没有第二个出路的空间。” 我再一次应着,有点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像机舱这种完全封闭的空间,她是不会进入的?不对啊,这里有圆窗,和大型海轮上的小圆窗大小差不多,既然她能够在海龙号的舱房里待着,为什么不能上飞机?” 龙兵的声音很慢:“沈异,高速飞行中的飞机窗户可以被人砸开吗?不可以,但行驶中的海轮的窗户,随时可以砸开,并不会影响它的行进。” 他睁开了眼睛:“沈异,阮晓燕就在我们这架飞机上,不过,她并不在我们目前待着的机舱里。”他指了指前方机舱舱门的位置。 我这才注意到,在舱门正对的角落里,有一个看上去是临时摆放的座位,位子上坐着的是谁,我目前的角度无法看到。因为——她的个子应该特别娇小,所以深陷在椅子里了。 我愣住了,这时从那个位置传来一个女人轻微的咳嗽声,一听就知道是假意咳嗽。我莫名地激动起来,老先生的故事终于与我的世界交汇了,甚至,她可能和之前我所见到的战斧一样,保留着年轻的模样——这,将是一件多么可怕却又多么神奇的事情。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上把手而已,最后的记忆片段停留在了被警察厅抓住。”龙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2008年,一片从冰川上滑落的冰山,在南极圈的海面上漂着,一艘日本人的捕鲸船与它擦肩而过。一个眼尖的水手,注意到冰山里有深色的物体,像是镶嵌在其中一样。于是,日本人利用器械将这块冰切割了出来,接着,他们在冰块中发现了一个20世纪40年代生产的美军睡袋,睡袋里可能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捕鲸船上的日本人不敢将冰块融化,大和民族的严谨,让他们紧急联系了相关海事部门,可当时我们龙家也有一艘破冰船在附近海域做采样研究工作,对日本捕鲸船的这一发现,也第一时间掌握了。接着,我?花了一点钱,便得到了这块奇怪的冰块。包裹人类身体与睡袋的冰块,被一点点地琢去,我们惊喜地发现,找到的竟然是70年前消失在南极的阮晓燕。” “龙家请来很多西方医师,围绕着阮晓燕如同冰雕的身体抓耳挠腮,却都无计可施。他们都给了这么一个答复——这是一个已经死透的女人,不管她的皮肤多么光滑,器官如何完好。心脏停顿了,就不可能在这大半个世纪之后重新启动。我们只能尝试中医,尽管对这么个奇怪的病患来说,中医明显不可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果然,我们请来的那些所谓的中医泰斗,都一一摇头。就在我们差不多准备放弃,打算将这具冰冻的尸体运回去给老爷子看看,让他彻底死心时,卜非出现了,他是一个医师。” “卜非被我偷偷拉到了专为阮晓燕建造的冷库里,他观察了几天后,认为并不是完全没有唤醒阮晓燕的可能。理论上,他觉得自己能够让阮晓燕再次苏醒起来,只是对于进行手术的手术室温度、手术的难度与时长等很多因素,提出了一些近乎苛刻的要求。” 龙兵看了我一下,然后耸耸肩:“当然,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但对于龙家来说,却并非难事。两个月后,阮晓燕苏醒了,再次站了起来,可惜的是……她对70年前发生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了记忆,她唯一记得的是她是一个飞贼,她有一个弟弟,叫作阮晓峰。” 龙兵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从机舱尾部传来有人行走的声音,龙兵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修长的手掌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猝不及防,抬起头发现是之前坐在最后面的那个瘦削的中年人——应该就是龙兵说的叫作卜非的男人。 “你是沈异吧?我是卜非。”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眼睛往外微微凸出,加上个子又高又瘦,像是个随时想要行凶的僵尸。他见我还愣着没有伸出手,便将手缩了回去,继续道,“你和你父亲沈朝阳长得很像,不过你父亲比你还要高大。” “你见过我父亲?”我问道。 卜非点点头:“我比你们年纪都要大上很多,当年他们走时,我已经记事了。” “哦。”我点了点头,握住了他还没完全缩回去的手掌。 这时,莫休言突然说话了:“卜医生,龙兵始终没有说你是用中医的什么方法将阮晓燕唤醒的,说来听听。” 卜非摇头道:“那不能随便乱说。” 龙兵却笑了,和他一样咧嘴笑的是龙悟空,分了层次的脸因为笑容变得更加狰狞。一直静静坐着的释明镜也站了起来,走到我们旁边坐下,对卜非说道:“卜医生,难不成您老是用跳大神的方法将阮晓燕跳醒的?” 卜非淡淡道:“释师傅别瞎说,跳大神那一套>..是在乡下为了糊口才用的,做不得数。” 咳嗽声从机舱前方响起,是从阮晓燕所坐的位置传出来的,很快,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从那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转过身体,深灰色的羽绒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至于她是否真如龙老先生说的那么娇小,暂时无法知晓。 她将头上戴着的连衣长毛帽子往后放下,齐耳的短发显露在我们面前。 她又将脸上的大框墨镜摘下,姣好的容貌上,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微笑如同初春盛开的花。 她没有朝我们走来,而是固守在那扇关拢着的机舱门旁冲我们说:“卜先生是晓燕的再生父母,这点晓燕必将回报,至于他唤醒晓燕的方法,先生不想说,是顾忌晓燕未曾婚配。”说到这儿,她笑得更加灿烂了,“可是,在座的各位,又有谁年岁能与我相比呢?我都可以做你们的祖奶奶了。所以,还把我看成一个黄花姑娘,岂不是滑稽?” 阮晓燕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卜非身上,眼睛里居然透出一丝情意来,她顿了顿:“卜先生唤醒我的方法是推拿。本来已经僵化的身体,被他捏揉得渐渐苏醒,血液也在他的手掌中一点点地融化,也就是说,我身体每一个部位的肌肤上,都有先生抚摩过的痕迹。”说到这儿,阮晓燕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但她并没因为这抹红晕而低头,反而笑得更加坦然起来。 龙兵站了起来:“晓燕姐,真正激99lib?活你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还是强劲的电击。卜非再如何能耐,也还是需要仰赖高科技的医学器械。”说完这话,龙兵又笑了,他走到阮晓燕身边,转过身望向大伙。 龙兵挺直了脊背,在他身上不时浮现的那种类似王者的气质,又一次显现出来。他沉声说道:“你们都听我们家老爷子说起过火候鸟岛在南极圈内,应该会以为我们这一趟行程的目的是进入南极。可是实际上,从我们与鬼藏家同时进入南极进行勘探开始,火候鸟岛就没有在南极出现过,甚至当年参加过美军‘跳高行动’的老者,也并不知晓有这个岛存在。这点倒并不出奇,毕竟老爷子与晓燕姐他们参与的‘投手计划’,本就属于极度机密的一次行动,最后行动失败,所有相关资料与痕迹都被抹杀干净也很正常。可火候鸟岛完全消失了这一点始终让我们匪夷所思。” “一直到今年年初,也就是三个月以前,在澳大利亚附近的西风带中,一个形状大小与我爷爷所描绘的火候鸟岛大致相同的岛屿,凭空出现在卫星拍回的照片中。” “我们与鬼藏家的探险队差不多同时登上那座岛屿,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这座像是突然从海底深处冒出来的岛屿,竟然具备火候鸟岛应有的全部元素。那一次探索在准备工作上不够充分,再加上彼此虎视眈眈,于是,我们和鬼藏家最终都选择了仓促撤回。然后,我们双方租借的卫星都锁定了这个岛屿,彼此都开始准备再次登上这个出现在亚热带的‘火候鸟岛’。” “停一下。”莫休言打断了龙兵的话,“龙兵,你刚才说这个岛屿像是从海底突然之间冒出来的,那岂不是说岛屿上的植被、生物也都是一夜之间穿越了不同空间凭空出现的了?” 龙兵摇了摇头:“老爷子的故事我们也都听过,是关于南极内陆那一片最为诡异区域,也就是那禁锢之地——维多利亚干谷的故事。干谷内诸多无法解释的一切先不去细说,我想对大家重申并着重指出的一点是,火候鸟岛实际上本来就是干谷向外的一段延伸,它和干谷内部一样,是没有任何植物与动物,也没有?一点点水的。” 他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朝我看了一眼:“我忘了沈异和莫休言还并没有把老爷子的故事全部听完,所以对火候鸟岛上的地域情况,还没有基本的了解与知悉。” 释明镜“咦”了一声道:“龙兵,既然火候鸟岛出现在亚热带海域里,那是不是意味着岛上也渐渐有了湿润的空气,以及那纬度上应该会有的足够的雨水?都三个月了,估计应该开始有植被,甚至有某些爬虫的足迹了。” “我们最初也是这么想的。”龙兵再一次摇头:“可惜的是,大自然的神奇,并不是我们自以为已经足够高明的科技能够分析揣测的。释师傅,维多利亚干谷之所以是干谷的原因,你可以对大伙说说吗?” 释明镜愉快地应了一声:“得!”接着站了起来朝前跨出两步,高大阳光的形象就像是一个本该抱着篮球的大学生,他冲大伙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单手手掌竖起放到胸前,像是参禅的动作。这个简单的动作是我第二次在他身上看到,之前他与服部川八交手时我见他做过一次。 “维多利亚干谷,又名魔鬼干谷,或者禁锢之地。它之所以叫作魔鬼干谷,是因为这片区域里,没有一丁点水分子,就连水在极地的另外两种表现方式——雪与冰都没有。而且奇怪的是,这片区域附近却有着足够的降雪量,雪又最终避开干谷,不曾给予这片区域半分水分。并且,在干谷以外,有着已经是万年冰川的河流与瀑布,只是,河流到了干谷的区域就收住了流淌的势头,成了冰川的一部分,瀑布从高处落下,试图滋润这片区域,却——成了冰雕,停留在半空不曾落下。” 说完,释明镜再一次做出单手放到胸前的禅礼,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龙兵接过话道:“看来,释师傅对干谷做过一些功课,可干谷内还有另一件奇特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各位。”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没有半个水分子的干谷里,没有任何生物存活,也不可能有任何生物能够活着。距离它最近的沿海冰川也有近一百公里的距离。按理说,海豹、企鹅等这些生物,绝对不可能步行那么远的距离,来到这一块完全荒芜的区域,可是——”龙兵顿了顿,“进入干谷里后,人们看到的却是完全不能理解与难以置信的一幕,大量的海豹与企鹅的干尸,在干谷里比比皆是,它们临死前的姿势,显得很慌张,像是非常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魔鬼区域里一般。” “继续说回我们的目的地火候鸟岛,也就是从维多利亚干谷朝罗斯海延伸出的一角。岛屿四周全部是相对来说比较高的山脉,让岛屿中央形成一个独立的盆地。”龙兵双手环抱到胸前往后靠了靠,“它依然是一片纯粹的干谷,任何水源都无法进入它。我这里说的无法进入,是包括它出现在亚热带海域以后依然无法进入——它就像被某种物质隔离掉的独立区域,不管放在哪里都保持着它应该有的特点——干谷。” 第二十章 雪舞者 我们在抵达火候鸟岛前,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因为半夜那一次交流,大伙似乎都有了某种程度的释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都各自睡着,为即将开始的荒岛探险养精蓄锐。 飞机在晨曦中来到澳大利亚附近,天气很好,窗外的蓝天仿佛是单色色板,飞机开始盘旋,龙兵进驾驶室待了十几分钟,出来后说道:“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不过我们下飞机的方式,会有点辛苦,因为火候鸟岛上是没有机场和跑道的,跳伞对鬼藏惊鸿的人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活靶子。” “嗯,他们一枪一个,我们直接玩儿完。”卜非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的,这不是在国内,雪舞者不会放过将我们全部结果掉的好机会。”龙兵点了点头,“不过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鬼藏惊鸿和他的祖辈一样,尊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崇尚冷兵器与身体的力量,而这一切,本就是在极地那种环境里能够真正让人生存与强悍的本钱,所以——”龙兵环顾一圈,“如果雪舞者没有率先使用枪械,我们也尽可能保留开枪的权利,这也是对我们对手的尊重。” “等一下,龙兵,你刚才对对方的称呼一再用到‘雪舞者’这个词,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插话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龙老先生说的雪舞者机构,是由日本人和德国人合作运营的一个特务机构,可这个机构在目前的年代来说,应该已经成为博物馆里某一个文献中的词汇才对。” 龙兵冲我微笑,摇了摇头:“很遗憾,隶属于日军特高课,并且由德国人担任顾问的雪舞者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隶属于日本某个大财团的右翼极端组织——雪舞者,在战后就一直存在,至今已经快70年了。” 此时,飞机下降的颠簸已经开始,我身后的悟空和释明镜率先站了起来,悟空嚷嚷着:“不给跳伞,那就是又要出动橡皮艇咯,湿身吧,湿身吧,和两个大美女一起湿身,挺好。” 龙兵瞥了他一眼:“对,大伙>准备着陆,飞机将在海面放缓速度,我们的橡皮艇也够大,相信飞机把我们放下时的历程,能够让大家有一次非常美妙的体验。”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机舱旁边某一个铁盖,并拉动铁盖里的一根红色拉杆。机舱后方的铁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往后倒下,飞机的后半截竟然还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夹层,那里一个软绵绵蜷缩着的橡皮艇正在缓缓鼓起,连接橡皮艇的充气泵发出“呼呼”的声响,显示着它的卖力。 悟空伸手从他旁边座位上提起一个双肩包,单手挎上,率先往后走去。走到橡皮艇前面,他打开旁边的一个一人高的铁柜子,从里面拉出两柄深蓝色的船桨,并递了一柄给已经背着背包跟上的释明镜:“嘿,释师傅,我们俩是划船的主力。” 释明镜笑了笑,冲自己身后的莫休言说道:“有小莫在,难道咱还要和她比试这个?” 我接过卜非递过来的一个双肩包,他对我笑道:“你过来不久,应该不知道小莫以前玩什么项目的吧?国家队退下来的一级运动员。不信你瞅瞅她的胳膊,那么粗。” 已经走向后舱的莫休言就笑:“卜医生是夸我还是损我?我个人觉得自己身材还算匀称吧,没有因为专业而走形。” “那是,那是。”卜非点头道。 他们说笑着,我却扭过头往后望去,想看看即将走出那个角落的阮晓燕。遗憾的是,我身后提着大双肩包的龙兵遮挡了我的视线,他似乎洞悉到我的心思,笑了笑说道:“晓燕姐最后上船,放心吧,不会丢下她的。” 我和他们一起跳上了已经充气完成的橡皮艇。飞机的速度明显放缓了,窗外可以看到距离并不远的海面,飞机尾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甲板缓缓落下,海水反射上来的阳光从那条越来越宽的缝隙里向我们射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扣着的安全带,抓紧了庞大橡皮艇两边结实的扶手。这..时,悟空喊了句:“晓燕姐,要走了。” 他话音还没落,飞机便与海面狼狈地进行了第一次接触,震动让他的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发出清晰的声响。我们一起笑了,身后传来的 5f3a." >强大气流让大家的头发都往后飘起,龙兵大声喊了一句:“走!”藏书网 橡皮艇朝后飞出,最后重重地砸到了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之前给橡皮艇充气的长长软管,现在充当起了连接我们与飞机的桥梁,让我们在猛地摔下时不至于因为惯性而翻滚,反而像是被飞机牵引着的冲浪者,感受到极度强烈的快感。 和莫休言一起坐在最前排的悟空站了起来,船桨被他放到了一边,他一只手继续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根软管,第二次对机舱喊道:“晓燕姐,走咯。” 悟空说完,直接按动了软管上某一个按钮,然后猛地松手。软管瞬间与我们的橡皮艇分离,伴随着这次分离的是更甚于前的一次颠簸,前方飞机上的驾驶人员立马拉高了驾驶杆,飞机终于不再需要与海面一次次擦面地碰撞了。 可阮晓燕,依然没有出现。 我企图像悟空一般冲着前方对与我们快速拉大了距离的飞机大声喊出阮晓燕的名字,可话到了嗓子眼又打住了,在那么短短的一两秒之间,飞机已经飞出了橡皮艇十几米开外,并拉高了七八米。 最后,我只能抬起头望向飞机尾部正在收拢的舱门,这时,阮晓燕的身影出现了,之前她身上裹着的宽大的外套不见了,换上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与一条军绿色的长裤。她从舱门处如同燕子一般飞出,这只燕子画面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然后,我看到了龙老先生之前描绘出的那种奇特动作。是的,就是老先生之前描绘的那种奇特姿势——阮晓燕双腿分开,和她的上半身一起,如同一个三脚架的三个分岔,空中的她旋转着,朝着距离七八米高、十几米远的橡皮艇飞了过来。 最后,她稳稳地落到了橡皮艇后排的边缘上,落下后朝着橡皮艇外倒去的她的身体,在空中好像抓住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张开的双手朝自己胸前用力一收,嘴里大声喝出一个“嘿”字,便再次跃起……本应该因为惯性而朝后升空的身体,变成凌空一个后翻,最终稳稳地落到了橡皮艇上。 站定后,阮晓燕无邪的笑容依然如同绽放的春花:“不好意思,脱外套耽搁了一分钟,这个年代的这个什么拉链,我使用起来总是有点不灵光。” 悟空笑了:“晓燕姐,拉链只要滑动就行了,你又用力扯了,对吧?” 阮晓燕歪着头道:“一着急就扯上了,哈哈!”说完,她走到卜非身边坐下。 在这11月的亚热带,被水花溅湿的身体在海风拂过后,感觉非常凉爽舒适。远处的火候鸟岛清晰呈现在视野里,那感觉——那感觉特别诡异——整座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色植被的岛屿,如同刀削般的丘陵占据了这片陆地外围,形状怪异却又透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与诱惑力。 “七十三平方公里,外围是如同围墙的丘陵,丘陵背后有空旷的平坦区域,最深处内部又有着无数道盘旋扭曲的石陇,石陇的高度都在两米以上,如同一个老天爷玩笑般设计出来的迷宫——这就是火候鸟岛,一个注定能成为最好战场的特殊区域。”龙兵远眺着火候鸟岛慢慢说道。 “我最关心的倒是鬼藏惊鸿的人现在是猫在岛上哪一个位置候着我们。”悟空的脸迎着阳光有一种异样的层次感,“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现在应该正在那一排丘陵的某个高处窥探我们。” “未必。”我和他们一样大力挥舞着船桨,“火候鸟岛虽然只有七十三平方公里,但对于没有机动化运输工具的7个人来说,却是一个完全无法掌控节奏的硕大场地。并且对方手里还有一口笨重的石棺,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到岛上后不会分出人来观察对手,而是让全部人员快速熟悉地形,占据岛上攻防都能兼顾的有利位置。” 龙兵点了点头:“沈异说得没错,毕竟对方也只有7个人,最快也是昨晚才登上岛。”说完,他抬起手看了一下手里的手表,并按动这块智能手表旁边的按钮。 我看见他手表的屏幕上闪过某一段很模糊的视频。龙兵再次抬起头来:“鬼藏惊鸿比我们也就早到了4个小时,我们的卫星监控上显示了他们进入岛屿的时间。” 龙兵站了起来:“大家背包最边上的袋子里有对讲机,频段已经调好,上岛后我们分成两个小组,用对讲机联络。我和小莫、悟空、晓燕姐一组,我们会大大咧咧地走入火候鸟岛的腹地,看看鬼藏惊鸿那家伙准备怎么对付我们。沈异和释师傅、卜非你们三个,比我们后一步进火候鸟岛腹地,尽量保持隐蔽。” “光秃秃的一个岛,怎么隐蔽?”卜非问道。 龙兵耸了耸肩:“进入腹地的那片石陇石林后,你想要不隐蔽还真有点难了。” 说话间,我们的橡皮艇已经到了距离岸边只有几十米的位置。龙兵加快了语速,给我们简单讲了一下我们身上携带的某些野外装备的作用,可实际上除了卫星电话对我们几个人来说感觉有点新奇外,其他的都很熟悉,在一个已经走向富足的国家,野外探险的经历早已经不是什么稀有事件。 第一次踏上火候鸟岛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微微抖动。说实话,对于龙兵说的这个本应该在南极圈内,可又奇怪地出现在澳大利亚海域的岛屿,我或多或少有点不相信,骨子里始终觉得这不过是他们对70年来未果的搜寻找出的一个让自己释怀的结局而已,或者,这只是一个和火候鸟岛有点相似的岛屿罢了,可——当我在海水与岛屿边缘的沙滩上,看到一道清晰的线条时,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因为——这道线朝着远处延伸着,好似画匠用铅笔给岛屿、海洋勾勒出了分界线。浪花在属于海洋的范畴内欢腾雀跃,却止步于这条分界线,像是冥冥中有着一个无形的屏障,拒绝水分的介入一般。 “禁锢之地……魔鬼之地……”阮晓燕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固定橡皮艇,反倒站在沙滩上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些刀刻般的丘陵,自顾自道。 “晓燕姐,你又想起了什么?”卜非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我们也都望向了这个娇小的女人,甚至某些电影里面出现过的剧情,成了我们此刻期待的结果——那些剧情里,阮晓燕会因为再次踏上熟悉的地方,消失的记忆再次回来…… 可惜的是,阮晓燕回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没有,我只是想起这两个词,龙兵对我介绍火候鸟岛时说过而已。”说完,她将背包提起,率先朝前走去,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我好像——只能说好像,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丝悲伤掠过。 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这一闪而逝的悲伤,应该是因为踏上这岛屿才有的情愫,那也就是说,如果我窥探到的这一丝悲伤确实存在的话,那阮晓燕——应该想起了什么才对,但是她选择了隐瞒。 我别过脸,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太过阴谋论。这时,橡皮艇已经固定好了,大伙也都将背包背到了身上,跟在龙兵与阮晓燕身后,朝前方走去。 很快,那如同围墙般陡峭的山壁便成为我们要逾越的第一个关卡。不过,有阮晓燕在,这关卡便变得什么都不算了。她直接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捆绳子往身上一套,接着,她细长的手指就像是吸盘,她就像壁虎一样快速攀上了面前这堵山崖的顶端,最后在十几米高的顶端扔下了绳索。 我是倒数第二个爬上山壁顶的,卜非在我身后嘀咕着:“快点上去吧,老哥哥我殿后。”这话自然是玩笑,当下这环境看上去也还不需要人殿后,光秃秃的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存在。 我应了一声,抓起绳索,快速往上爬去。悟空在上面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用力一提。我眼前一亮,一片犹如异域般的地形出现在我眼前,把我拉上来的悟空似乎等不及要去远眺这一切,他甚至还没松开我的手,便转身朝那边望去。我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自己还有任务——拉上在我身后的卜非。 于是,我收住自己被放飞了的眼神,转过身蹲下,准备去拉应该已经在绳子上的卜非。 可是,我看到下方的卜非竟然蹲在地上,头朝上扭成一个很奇怪的姿势,黑白分明的眼球正对着我,让人毛骨悚然。 我正要喊,下方蹲着的卜非却伸出一只手,朝我挥舞了两下,示意不要说话。我这才注意到,他并不是用这种奇怪的姿势在看山壁上方的我们,而是在看山壁底部某一个断层。 卜非最后站起来抓紧了绳索。 身后其他人还在望着远处腹地的奇特景观,没人注意到我与卜非之间的反常举动,在伸出手拉住卜非时,他对我眨了下眼睛,其中蕴含着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即将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与我知晓的秘密,一个隐藏在山壁下方岩石断层上的秘密。 第二十一章 释明镜 火候鸟的腹地从丘陵上方鸟瞰,似乎简单清晰,没有植被的平地与远处的石陇迷宫,像是天公随手用铅笔设计的素描,线条粗犷,色彩也只是简单的土黄和岩石白。 但在我们脚下不远处的平原地面上,却有着大片大片漆黑的颜色,和周遭岩石的色彩大相径庭。莫休言朝前跨出一步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些黑色的东西像是人为的?” 龙兵点了点头:“70年前美军最终撤离时,将建造在这里的军营一把火全部烧了,烧完的残渣倒是全部清理走了,但地上的黑色焦痕却没有清洗。这点应该是当年的遗漏吧。疏忽了这片土地上是没有一丝降雨降雪的,藏书网单纯依靠强劲的暴风,不可能清洗干净地面。” “嗯,倒是长了见识,70年前美国人毁灭证据的焦炭之地。”我尽可能地将卜非反常的举动一事压在心底,站到龙兵身边搭着话。 “禁锢之地……”阮晓燕再一次重复起了这四个字。于是,我们几个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体望向了她,她目光有点迷茫地望着远处,可又感觉不到她所望着的具体位置,就是那么很飘的眼神,似乎没有焦点。她嘴角不再往上扬起,眉头反倒是皱了起来,絮絮叨叨地重复着:“禁锢之地……禁锢之地……” 重复了五六次以后,阮晓燕扭过头来:“各位,你们确定我当时就是从这块奇怪的地方走出去失踪的吗?” “确定。”悟空回答道。 “哦。”阮晓燕点了点头,接着深深吸气、吐气。最后她笑了,笑得有点勉强,又笑出声来,边笑边大声说道:“老天爷,能让我在这块土地上回到属于我的年代吗?能让我回去吗?能让我回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那张笑脸不知不觉挂满了泪痕。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在整个火候鸟岛上来回回荡。我们都没有制止她,因为我们都明白,这个本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女人,她眼里的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始终是残酷与陌生的,就好像她永远无法习惯拉动拉链一样…… 阮晓燕最终缓缓跪下,双手捂住了脸,任由眼泪在指缝中穿行。卜非默默地走到她身边蹲了下去,接着伸出手搂住了阮晓燕的肩膀。他那并不宽厚的胸膛,成了晓燕眼泪的墓场。 终于,阮晓燕止住了抽泣,再一次站了起来,用莫休言递给她的纸巾擦着脸,低声说道:“抱歉,失态了。” 龙兵耸了耸肩:“能释放一下也好,憋着难受。再说……”龙兵望向了干谷远处的那片石陇迷宫,“再说,我们也是时候通知一下我们的对手鬼藏惊鸿了。” 他笑了,继而大吼道:“听到了吧?鬼藏家的孙子,龙者的人来了!” 说完这话,他扭头望了我和释明镜一眼,又拍了拍他身旁的卜非:“记得看我留下的标记,就是——对讲机联系。” 他挥了下手,悟空和阮晓燕便跟在他身后朝下方走去,莫休言却扭过头来,径直走到我的背后,伸出手在我背包的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毛巾,然后笑了笑:“你们三个臭男人,要毛巾本来就没什么用。” 我点了点头,紧接着看到莫休言冲我使了个眼色,最后朝前方的下坡跑去。 我开始变得有点迷糊。在之前听龙骑老先生的故事时,我就总觉得,那么简单的几个人,其中又神神秘秘地似乎蕴含着什么阴谋,像是我所擅长的推理小说中的狗血情节。现在跟着龙兵走进这个奇怪的团队后,才刚刚开始踏上征途,便又是遇到卜非的暗示,又是接收到莫休言的眼神,这……这也忒有点复杂了吧。 我摇了摇头。听到卜非对释明镜问道:“释师傅,那我们所谓的隐蔽,难道就是一直躲在这块丘陵上吗?刚才龙兵和晓燕的大吼声,应该已经将我们完全暴露了,那隐蔽还有必要吗?” 释明镜笑得像个阳光大男孩,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短短的棍子,在来回耍玩着:“卜医生,你这倒是问对人了。我玩对战电游的时候倒是个好手,还是战队的队长。可到了现在这真实的大地图上……嘿嘿!我负责动手打成吗?”他又望向了我:“我记得龙兵说过沈异以前当过兵,要不咱这一组就让他来负责指挥吧。” 我冲他笑了笑:“咱一共就三个人,谁指挥谁都不存在。不过,卜医生说的我们已经完全暴露,我觉得倒不至于。现在是……”我看了下表,“现在上午十点,我们的对手并没有站在脚下这块平原上等着我们过来直接一通野蛮的对打,就意味着他们想要和我们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所以,他们进入了石陇深处躲藏了起来,等候时机将我们一击而中。那么,已经躲起来的他们,会不会在阳光这么刺眼、地形这么简单的荒岛上,探出头来让我们看到他们的存在呢?” “说得也对,不过,他们可以猫在什么东西后面偷偷地窥探我们啊。”释明镜很认真地说道。 我再次冲他笑了笑:“我也叫你释师傅吧。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在高处,火候鸟岛虽然不小,但因为没有植被,所以一眼望过去还算比较清晰。而对方在低处,他们对我们的窥探,实际上视角是受到限制的,因为我们身后有发出强光的太阳,势必影响到他们的观察,甚至还有暴露他们自己的危险。所以……所以我个人觉得,对方并没有在明与暗这一点上占据太多先机,最起码在白天是这样的。” “沈异分析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卜非将背包往上抖了一下。这时,龙兵他们已经走到了前方下坡的尽头,他扭过头来朝我们望了一眼。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的表情还是很清晰,可能就是因为地形简单,没有太多东西扰乱视线的聚焦吧。 接着,我们已经别到了..腰上的对讲机同时响了,是悟空在胡乱地试音:“地瓜地瓜,我是土豆,听到请回答。” 释明镜乐了,他抓起对讲机笑着说道:“悟空,快叫声哥。” 悟空在那边似乎有点尴尬:“释师傅,你看你……” 接着便是“沙沙”声,龙兵说话了:“对讲机都调到声音最小,尽量不要多用,免得暴露。”“遇到特殊情况不方便说话时,用手指在对讲机上磕打,三下是有危险,四下是被抓了。”“如果是直接听到像是对讲机摔打的声音,那就是……嗯,那藏书网就是发出这种声响的那支队伍死了。”龙兵最后那句话说得简短干脆,正如他们朝前迈出的步子…… 远远地,他们四个人穿过有着很多块黑焦色的平原,朝由两三米高的石陇组成的天然迷宫中走去。我们手上戴着的智能手表也第一时间发出嘀声,一个由卫星拍摄后又进行了线条处理后的影像出现在手表的屏幕上,龙兵他们几个,便是屏幕上的那四个光点。 “我们也下去吧。”释明镜似乎有点等不及了,他将手里的短棍挥了一个很好看的圈,接着径直插到腰后的皮带上。 我“嗯”了一声,还没说出什么,释明镜就朝前跃起,好像他早就等不及了一般。接着他修长的身体灵巧地在丘陵下坡的各种鬼斧神工的石头上跳过,得闲还要翻上一个漂亮的空翻。 卜非在我身后笑了笑:“释师傅还是像个孩子。” “这是叫跑酷吧。”我也笑了,迈步往下走去。 卜非在身后跟上,压低了声音:“沈异,你知道我在山崖下面的断层上发现了什么吗?” 我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并不喜欢对身边的战友进行各种质疑,尽管当年在丛林里经历的那一切,让我知道并不是身边每个人都值得信任。所以,其实我骨子里挺反感卜非现在这种故作神秘的举动的。 我皱了皱眉,沉声说了句:“卜医生,我们认识也不久吧?难得你这么信任我。” 卜非一愣,甚至步子都停下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朝前追出两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尽管前方的释明镜已经到了二三十米外的平原,我听见他说道:“沈异,这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我问道,并不想接受他这让人觉得有点肉麻,但让我感觉十分怪异的示好。 卜非有点尴尬,他停了停,开口说道:“沈异,我比你大了不少,小时候你父亲沈朝阳是我家的常客,甚至我对你父亲的称呼也不是叔叔,而是干爹。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习惯性地把你当成我在这个团队里唯一的亲人。或许……”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们的父亲没有离开我们的话,我和你现在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加兄弟的。” “哦。”尽管他这段话有点牵强,但提到父亲,让我没有办法再反驳和排斥他了,我放缓了步子,和他并肩往下走去。 卜非便继续道:“沈异,我在山壁下方的断层下面,看到了人为刻上去的两个汉字,字迹边缘还有岩石的粉末没有被风吹走,显然刚刻上去不久。” 我停下了步子:“你的意思是,那字可能是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刻上去的?” 卜非点了点头:“不是可能,是肯定。” “两个什么字?”我再次朝前走去。 “江山。”这是卜非的回答,但这两个字却又像一个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到了我的心坎上。之前玄武在70年前与这70年后留下的纸条上同样的6个字里,最后的“江山”两个字,始终是一个无法将之与整个故事相连的线头,而现在,它又一次出现了,出现在这个诡异的火候鸟岛上。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明白,在卜非对我说到这一切的同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相信他,那么我就需要去怀疑除了我与他之外的每一个人。 至于另一个选择,就是相信除了他以外的每一个人。这一选择得出的结论就是卜非在用拙劣的表演想要欺骗我,并酝酿着一个我暂时无法预见的阴谋。 我做了第三种选择——面无表情,继续往山坡下方走去。 卜非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可能他自己也意识到,我的无动于衷始于我与他并不相熟。很快,我们走到了山坡下空旷的平原上。比我们提前到的释明镜背对着我们,低着头在焦炭般的岩石上来回踱着步子,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我们正要走近,他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单手握着的那根短棍瞬间被他猛地一抖放长,喊道:“快叫龙兵他们回来!快!” 他提着铁棍,朝着那片焦炭的中央冲去,奔跑中,头还是往下低着,好像地上有着某一个箭头,在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一般。 卜非连忙拿出对讲机喊道:“龙兵,释师傅有重大发现,你们赶快回来。” 奇怪的是,在这空旷平原另一头的那几个黑色的人影却好像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听到声音的样子,继续朝石陇迷宫走去。卜非再一次举起对讲机重复刚才的话,接着我也用我的对讲机开始了呼喊。 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距离我们最多只有3公里的他们,似乎并没有收到我们对他们呼叫的信号。要知道最普通的对讲机,在这么一个能清晰看到几公里外事物的光秃秃的世界里,它的对讲距离能够达到5~8公里。而我们使用的是功率被加强过的对讲机,能够覆盖的距离,最起码是在12公里以上才对。 我忙抬起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上,龙兵他们还在火候鸟岛地图上闪动。这也就意味着:并没有某些能够干扰到我们正常通信的仪器在作祟。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龙兵他们几个,将对讲机调到了一个我与bbr>卜非、释明镜并不知悉的频率。 也就在我与卜非面面相觑的同时,释明镜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蹲到了地上,在那焦炭般的地面上摸了几下,最后抓起了什么东西往上一提。 一个一平方米大小的铁门被他掀开了。释明镜将被打开的铁门往一边放下,接着直起身望向了我们。那根长铁棍被他单手收到了身后竖起,他的整个身子和那根铁棍一般挺拔而立。接着,释明镜的另一只手放到了胸前,又一次做出了那个之前让我反复留意的手势:手掌伸直在胸前竖起。 我突然醒悟这是个什么样的手势,紧接着我意识到了释明镜可能的身份:他……他……他应该是一个和尚,甚至可能是一个少林寺的武僧。 在我这个猜测出现的同时,那被掀开的铁门下方,一只细长的手臂从地下凭空伸了出来,猛地一下抓住了释明镜的脚踝。我低声喊道:“不好!”立即抬起步子朝前冲去。 可就在我步子朝前迈开的同时,我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了一下。我往下瘫倒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释明镜正抡起手里的长棍,朝着从他下方伸出的那条手臂砸上去。但他自己的身体也倾斜着,被那条手臂往铁门下的世界扯去,而我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不应该信任站在我身后的卜非,哪怕只有一点点! 第二十二章 李鸿章身边的小太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持续往下沉,思想与意识仿佛在一块沼泽深处游走。隐隐约约地,一个奇怪的声音经过我的耳膜向我侵袭,这一次,它似乎变得更加贴近了一般,因为那故事里的场地,也终于换成了我所身处的这片干谷——火候鸟岛。他的口吻也和之前MP3里面的龙老先生的差不多,可是那声音,却又不像是他……或者应该说,不像是我所看见过的那个苍老的他。 1941年11月11日,这一天,千里外的神州大地已进入了寒冬,被日军占领的世界里,可能已经开始风雪肆虐,而被国民政府统治着的后方,又是否迎来了一次新的降温呢? 我与我身边的战友们无从知悉,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南极,却展示着它所谓的夏季的一面。白昼成了我们世界里的全部,夜晚短暂,只不过那么一个多小时的昏暗罢了,然后就兴高采烈地离去。天与地之间,充斥着似乎茫茫无尽的白色和那因为出现时间太长而让人渐渐感觉似要被其吞噬到的粹蓝。 在这一被固化的美景没完没了出现在眼前,最终让我们出现了审美疲劳的时刻,我们开始期许,希望捕捉到其他色彩。 终于,战斧站在窗前发现了一片没有被冰雪覆盖的陆地,又一次做作地耸了耸肩:“我们应该抵达目的地了,属于干谷的火候鸟岛。这样远远地看起来,还确实是干燥得不行。” 坐在他身后的穿戴得有点臃肿的我们也站了起来,在会议室的窗前站成一排。尽管这些天里,大自然所呈现的美景已经让我们将各自词汇库里赞颂美丽景色的词汇用了个干净,可南极,依旧一次次给我们惊喜,让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之雀跃。眼前这一片我们初次远眺到的神奇的陆地,让我们震撼不已。 “是火候鸟岛。”苏如柳将口罩掀开,说道,“南极洲的地形像是一个咧着嘴大笑的人的侧面图片,而在这个笑着的人大张着嘴的位置,便有着神奇的干谷。干谷由三个东西走向的山谷体系构成,分别为泰勒谷、赖特谷和维多利亚谷。因为没有水源,所以干谷只有少数细菌、地衣和藻类可以存活。我们即将登上的火候鸟岛,便是干谷向外延伸出的一个独立小岛,具备了干谷的一切特质,却又有点尴尬地位于罗斯海中。” “美国人要我们来帮他们看的石碑,就是在这个岛上,还是在干谷里?”玄武问道。他那颗没有头发的光头被长毛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模样有点滑稽。 “很遗憾,”苏如柳冲玄武笑道,“都不是,火候鸟岛只是我们在南极扎营的地方而已。我们之后将99lib.加入走进南极深处的内陆队,开启真正的征程。” “战斧的那些战友现在已经在这个岛上了吗?”我也提问道。 “嗯,雷团长亲自带队的两百个先遣部队的士兵,之前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在这个有着天堂景色,却又带着地狱气候的鬼地方,美国人自然首先想到的是99lib.t>用我们这支华人军队做基础建设。这也是我们在游骑兵阵营中最尴尬的地方。叫什么来着?爹爹不亲,舅舅不爱?”战斧很吃力地说出一句带点语误的俗语,“不过也好,之前和老雷聊天时就都说了,与其跟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毛子兵天天混一起,还不如来这么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历练历练。整不好哪一天,中华民国真被蒋光头给弄丢了,那在南极这边,最起码还有我们这么一群带把的爷们儿活着,能把咱炎黄血脉给一直传承下去。” “之前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个缺心少肺的家伙,想得还挺长远。”玄武笑了笑。 “快看!那小山坡上有人在挥舞旗帜,应该是战斧兄弟那些战友吧?”童教授指着火候鸟岛上喊道。 果然,在挨着沙滩不远处蜿蜒的山坡上,十几个人影好像变戏法一般出现。虽然距离尚远,但因为周遭世界构图简单,那十几个人竟然能被我们非常清晰地看到。他们穿着和战舰上其他美军一模一样的御寒军装,个头没有西方人那么高大魁梧。其中一个家伙还高高举着一面旗帜,旗帜上是一个奇怪的手套。他来回挥舞着旗帜,他和他身边的军人,似乎都在欢呼雀跃。 “是他们。”战斧明显激动起来,一把拉开了窗户。极其寒冷的天气下,缺少了窗户这道最后屏障后,我们脸上的皮肤立时感觉到如同被磨刀石来回拉动的剧烈疼痛。 战斧探出身体,对着远处大声喊道:“兄弟们!我战斧也来了!” 对方似乎也在大吼大叫,可实际上都听不见对方呼喊的内容。我将领子往上提了提,对苏如柳问道:“他们举着的那面旗帜上画着一个手套是什么意思?” “那个?”苏如柳看了我一眼,她又一次把口罩戴上,“那手套是美国人最喜欢的一种叫作棒球的运动,负责投掷的选手要使用的投手手套,之前我也说过这次行动的名称,翻译成中文就是投手行动。现在你们看到的旗帜,就是这次行动的旗帜。” “为什么不直接打出美国人的国旗?”我追问道。 “美国人觉得不太方便。”苏如柳想了想继续道,“这次行动保密级别比较高,派来驻扎的也都是黄色皮肤的士兵。如果真与某..些国家的人闹起来,美国人可以矢口否认自己的军队在这次行动中出现过。再说,有谁又会相信连汽车都造不出来的中国人,能派出军队到这极寒之地呢?” “确实,他们可以完完全全否认参与这行动的所有人的存在。”我点了点头,心情沉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如果在这无人区域永远消失,那……也没有任何地方会有关于我们的记载与缅怀。 站在我身旁的其他人并没有想这么多,他们看起来都很激动,为即将在这世界尽头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而兴奋不已。“海龙号”放缓了速度,前方的浮冰早已不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零碎的块状,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石块般的整体。战舰船头用于破冰的钢板明显已经啃不动它们,到最后,“海龙号”彻底停了下来,停下的位bbr>.99lib.置距离火候鸟岛最起码还有上千米。 战舰停了大概半小时,我们身后走廊尽头的铁楼梯那边,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斯科特先生与另外一个美军军官一起走了上来,他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新长出来的浓密胡子上,挂着些许白色的新霜,应该是呼出的雾气凝结而成的。斯科特冲我们微笑,大声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们,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有过来看你们。目前看起来,你们在‘海龙号’上,也算度过了一段不错的假期吧?” 苏如柳将口罩又提了提,但她并没有为表示礼貌而摘下口罩,反倒是遮得更加严实。于是,她说话时的表情,别人无法窥探:“斯科特先生,这段时间我们也一直没有过去看你,非常抱歉。所幸有你派来的士兵不辞辛劳地24小时看护着我们,这些日子也并不太寂寞。” 斯科特哈哈大笑,走进了会议室,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虽然彼此都有厚实的手套隔着,但还是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龙骑先生,我这几天里,每每想到不久后,能带着你一起站在那一块神奇的石碑前,听你读出它的释义,就特别激动。” “斯科特先生,如果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请直接说吧。”我将手抽了出来,打断了他虚伪的绅士风度。 “我喜欢你的直接。”斯科特继续微笑着,“先生们,嗯,还有女士们,有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各位,今年南极的夏季到来得有一点点晚,海面上的浮冰并没有完全瓦解,它们顽固地阻止了我们‘海龙号’朝目标行进。所以,我将带领各位以及一部分美军,下船登上冰面,徒步过去。” “徒步过去?斯科特先生,我想你很清楚这一次行动龙骑先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吧。目前阻挡‘海龙号’的冰层并不是有根的冰川,浮冰随时可能破裂。就算现在只是南极的夏季,但海水的冰冷也能够在短短几分钟内将一个强壮的生命彻底毁灭掉。”苏如柳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所以,我不希望你告诉我,你提出的这个方案,是你们没有经过细想、冒冒失失作出的一次决定。” “你们中国人就是这么没有冒险精神。”斯科特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总喜欢把一些即将要做的事情准备得妥妥当当,然后再开始你们的旅程。于是你们的旅程永远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冒险,永远不会。” 我跨前一步:“很抱歉,斯科特先生,冒险这个词,在我们中国古汉语文明的词汇库中,本就不存在。” “好吧,不愿意冒险的中国人,那我就当现在只不过是对你们的一次通知吧!我们就要下船走到火候鸟岛,岛上有你们的同胞在为我们伟大的美利坚工作着。我想,你们应该很想马上和他们见面吧!当然,你们害怕这一次冒险也是有道理的,所以,你们继续在船上待着。现在已经是11月中旬了,我觉得最多过两周吧,目前坚固的冰层就会分裂开来。到那时,你们可以跟着‘海龙号’再往前走一点,然后登上安全舒适的橡皮艇,慢悠悠地划向我们的目的地。”斯科特说完这段话,便直接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我们看不到墨镜背后的他的眼神,但感觉得到,他那种从一开始就俯视我们的傲慢,又开始毫无保留地朝我们敞开来了。 “斯科特先生,我们是现在就直接跟你一起下去,还是过多久之后在甲板上集合?”我在背后对他喊道,“我觉得我们还是想尝试一下踏上薄冰的冒险。” 斯科特回过头来,语气缓和了些:“那么,十分钟后甲板上见,行李会有士兵帮你们放上雪地车的。”他走过走廊的步伐,再也没有停留。 “快看那边,那个中国人也登上甲板了。”这时,晓燕说道。 我们一起望去,果然,一个瘦高男子与几个美军军官站在甲板上,他披着一件黑色的貂毛斗篷,背对着我们的身影正在缓缓地戴上斗篷上的帽子,那条又黑又粗的辫子,隐藏在衣领下 65b9." >方。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慢慢地转过了身来。他也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但墨镜没有覆盖到的面部肌肤,如同一个缺失了水分被风干的苹果,满是褶皱。他抬起头望向我们,接着嘴角往上扬了扬,最后做出了一个有点恶心的动作——伸出了一条细长的舌头,在自己的嘴唇上来回舔了一圈。 “我想下去打他。”战斧很认真地说道。 苏如柳却扭头望向我:“龙骑,你有没有觉得这人有什么不对?” 我有点迷惑。尽管这神秘的中国男人一直在船上的某个角落蜷缩着,不曾走入我们的视线,但我们又总是能够察觉到他远远窥探我们的身影。到这一刻他终于从角落里走出,站在甲板上与我们对峙,我却又觉得……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人,只是年纪有点大而已。 我冲苏如柳摇了摇头。 苏如柳正色说道:“白种人毛发比我们旺盛,船上的美军这些天基本上都蓄起了胡须,用来应付极地天气对口鼻的折磨。你们几个人的胡须虽然不够浓密,但也都有了稀稀拉拉的一撮。但甲板上那个家伙……” “他没有胡子,连胡碴儿都没有。”童教授大声说道,“是个女人?我们都看走眼了,他是一个女人。” “不是。”我打断了他的激动,“我和苏如柳与他接触过一次,可以肯定他是男性。”我望向了苏如柳:“对了,之前他激动起来时,说话的声音也曾经变过,变得有点不像成年男人的声音。” 苏如柳点了点头。 玄武说话了:“等等,他没有胡子,留着长辫子,脸上的褶子又说明了他有大把年纪,再加上龙骑说他激动起来说话声音会变化。我想……我想我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什么人?”我朝他望去。 玄武笑了笑:“清朝被民国取代的那年,我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紫禁城里大批太监被遣散,其中就有一个是我们老家被召进宫去的老太监,他领着一个小太监回到了我们那里。年岁大点的那个公公,脸上褶子挺多的,皮肤却又很光滑。他待人倒也还和气,也很少大声说话。有一次他和外面来的一个杂货郎为了两角银子的事吵了起来,本来也还正常的男声,便变得尖锐起来,有点像被阉割的公鸡打鸣的味儿。” 童教授倒笑了,他拍了拍玄武的肩膀:“你的意思是那个披着黑色貂毛披肩的是一个前清宫里99lib.的太监?我觉得你是想多了,前清覆灭多久了?你掰着指头给算算,覆灭以前的十几年开始,宫里就没有再拉过男孩进去净身。也就是说,最后一批剩下的太监,现在也最起码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了。嗯,看来玄武兄弟,我要给你好好地说道一个常识——太监这种人,很少有活到五十岁以上的。就算有些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因为吃得好穿得好,得以高寿,他们在五十岁以后,基本上也很难随意行动了,最起码也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走路。” “童教授,我看未必。”苏如柳的目光还是注视着甲板上那个神秘的男人,“据我所知,当年李鸿章大人出使英美时,身边带过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太监。我这次出国之前,专门调查过李大人那一趟收获到羊皮卷行程的细节,对这个小太监的一些情况也有知悉,可有个问题却一直让我想不明白,那就是在李大人回来的队伍里,没有了这个小太监。” “也就是说,在那一趟关于羊皮卷的故事里,有这么一个当年还是小太监,而现在应该已经是个老家伙的人存在过?”我反问道。“我想是的。”苏如柳说道。 第二十三章 进化 半小时后,我们与包括斯科特在内的十几个美军,踏上“海龙号”旁的坚硬冰层。雪橇车上堆放着我们的行李和一些我们没有资格知晓装着什么物件的箱子,率先远去了。落在后面的我们,因为初次踩踏到冰面上,有点兴奋,但更多的是紧张,深恐一不小心就掉到冰面之下去。 我们像是一行愚笨的企鹅,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其实走出了几米后,我们就发现目前脚下的冰层很厚,我们身体的重量对于这样厚的冰层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冰的表面因为夏季的到来,失去了最初粗糙的雪陇形状,变得光滑,幸好我们的雪地靴防滑效果还不错,可又总过不了自己内心障碍这一关,总觉得随时会滑倒,便始终举步维艰。 那位穿着黑色长袍我们猜测他可能是当年李鸿章大人身边小太监的家伙,一直和斯科特他们走在前面,小声说着话,时不时又回过头来看我们几眼。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神我们无法知悉,但总感觉他不怀好意,这种不怀好意源自什么,我们也无从捕捉。 看起来不远的冰面,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与南极冰面接壤的火候鸟岛海滩,竟然没有一丝被水分侵蚀过的痕迹,仿佛有一道鲜明的界线,将冰面与海岛区分开来,一边是顽固的不受任何外界环境改变浸染的干谷,一边是同样顽固的将咫尺之隔的干谷拒之门外的结了冰的海洋。 有三四十个士兵围着先于我们一步抵达的那两台雪橇车,卸下补给与物品。斯科特与他的士兵也加入到了队伍忙碌起来。战斧明显很兴奋,摩拳擦掌,想要大步跑过去和他的战友们打成一片,可他看到我和苏如柳等人在海滩边没人搭理、傻站着的模样后,便也只好停下来和我们守在一起。那一会儿,我反倒期待斯科特回过头来,用他一向让我们生厌的傲慢对我们指手画脚,要我们跟上他们的队伍继续行进。可此时他好像遗忘了我们的存在,领着那些美军径直往远处如同城墙般的山坡走去,反倒是那个穿着黑袍子的家伙,依然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们几眼。 “跟上吧。”战斧试探性地建议道,“雷团长应该在前头等着我们,弄不好他还在念叨着呢。” “那就跟上吧。”苏如柳点了点头,因为我们受到如此冷落,她的表情显得些微尴尬,不像是一贯高傲冷静的她应该有的模样。 不远处几个穿着美军军装的华人士兵突然朝着我们大呼小叫起来,紧接着,五六个头发乱糟糟的红脸汉子冲着我们大步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还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声喊着:“快看是哪一个兔孙子来了?” 我们估摸着跑过来的应该就是战斧的战友吧?可战斧却将脸上戴着的雪地墨镜往上一拉,瞪大圆眼,一脸迷惘地看着对方,嘀咕道:“这都谁啊?” 那几个汉子很快跑到了我们跟前,为首的一个大胡子男人直接一拳砸到了战斧胸膛上:“小兔崽子,几个月不见,看到老子还装不认识了不成?” 战斧这才咧大了嘴跟他们一般大呼小叫起来:“鸣哥,是你啊?你……你怎么变这么个样了?” “什么样?放你在这鬼地方待两个月,你可能还没我现在这模样好看呢!”被他称呼为鸣哥的应该就是他们之前一直说过的团长雷鸣吧?只见他唯一没有被厚棉服包裹着露在外面的大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像是枯草一般,仿佛一扯就会断成两截。一对硕大的护耳保护着他的耳朵,可耳朵下方却不知道为什么挂着一些像是雪冻成的冰霜。他们几个人脸上的皮肤远远望去都像是紫色的,感觉特别瘆人,走到他们跟前,才看仔细,那不过是脸上皮肤下层红血丝正近乎于诡异地浮出在表面,里面流淌的血液似乎时刻酝酿着要冲破皮肤,喷洒到这极寒的世界里。他们还都留着非常浓密的大胡子,簇拥着各自裂得如同干旱田地的嘴唇,张嘴说话时哈出的雾气中,带着一股子非常难闻的奇特口气。 应该就是雷鸣的高大汉子继续笑着望向我们其他几个人,目光在每一个脸上带过。最后他大步走到了童教授跟前,然后“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您就是龙骑先生吧?游骑兵上尉军官雷鸣向你问好,希望以后能够与你合作愉快。” 说到这儿,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士兵咧嘴笑了,对另外一个士兵小声道:“恁瞅瞅恁瞅瞅,鸣哥严肃起来,场面话也顺得一溜一溜。” 战斧哭笑不得,忙对雷鸣摆手:“鸣哥,这位是童教授,不是龙骑。”说到这儿,他指向我,“这位才是我们这次行动里最关键的人物龙骑龙先生。” “啊!”雷鸣挠了挠后脑勺,扭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你看我,又丢人了是不?龙骑小哥,以后咱多近乎近乎,咱还指望着你给咱中国人争脸来着呢。” 我也笑了,冲他点头示好。之前听苏如柳与战斧说起这个带着军队经历了一系列恐怖事件后,依然能乐观顽强的中国军官时,脑子里成形的他应该是腰杆笔直,眼神中满是坚毅与决绝的,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率性耿直又容易亲近的北方汉子而已,还带有北方人那种鲜明的粗枝大叶的可爱缺点。 这时,战斧又将玄武与晓燕一一介绍给他们认识,苏如柳与雷鸣却是旧识,雷鸣对苏如柳说道:“你啊,漂漂亮亮一个大姑娘,跟着来这什么鬼南极干吗?你瞅瞅我们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就是你们过些天后要变成的鬼样子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长什么样子还无所谓,你们这些爱美的姑娘能不介意?” “可我觉得雷团你们还挺好看的。”苏如柳温..柔地笑着回答道。 雷鸣自己也乐了:“确实也好看,每天起床看到身边这些兔崽子长得越来越像山上的马猴,看多了倒也顺眼了。上次有个毛子医生说了,我们现在这副鬼模样,其实也算是身体对这恶劣天气的一种自然适应。比如毛发长得很快,目的是让咱御寒,又比如每天吃些扯淡的压缩垃圾,可腰上、背上却还能够多上一层脂肪,据说也是因为身体根据外在环境的条件潜移默化地改变。” “等等!”我将他打断了,望向了苏如柳,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如果——如果身体能为这恶劣气候而做出改变的话,那长期生活在南极的人类,会不会衍变成长着全身长毛的一种?新的人类分支呢?我记得西方有个叫作什么《变化论》的理论,诠释过这种可能性。” “你说的应该是达尔文的 href='/article/54.htm'>《进化论》吧?”童教授整张脸都差不多躲到了墨镜与口罩后,说话时声音瓮声瓮气,他轻轻咳嗽了一下,“龙骑说的也不无可能。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们人类曾经有一支分支,被迫需要在这种恶劣的区域生存并繁衍下去,那么,他们就不得不经历一次大自然无情的筛选。首先,身体状况跟不上的会第一时间被淘汰。接着,无法适应这个环境的,又会选择离开。到最后留下来想要征服这里的那群人类,他们的身体就会为了适应这环境,开始慢慢产生一系列的变化。” 苏如柳面色也变了,她接过了童教授的话:“于是,他们身上的脂肪会持续地累积,以至长成保证能够抵御寒冷的体重。毛发日益旺盛,甚至出现返祖的现象。他们的脚掌因为要在冰块与雪陇上行走,便要进化到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厚度,这样才不会在迈步时完全依靠腿部的力量导致轻易地滑倒。” “如柳姐,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你难道是想要告诉我们,之前我们看到的那种长着长毛的大家伙,会是人变成的?”阮晓燕笑着开口了,并摘下了口罩,“我还是觉得够悬,他们的手掌我们都看到了的,直接就是一把分岔的利刃,单这一点,就说明它们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正确一点来说,它们并不是没有手掌,只是没有手指而已。”苏如柳正色说道。 雷鸣止住了笑:“你们在讨论的是美国人称呼为Yeti的那些大家伙吗?我也看过照片……”他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什么,接着对身后一个士兵说道:“小陕北,把你的右手拿出来给这几位长官瞅瞅。” “鸣哥,冷哦!”那个叫小陕北的矮个汉子瘪了瘪嘴,“回去再瞅不中?” “你那烂猪蹄还有什么冷好怕的,要你掏出来就掏出来,难不成鸣哥的话还使不动你了?”旁边一个大块头兵笑骂道。 小陕北也不多说了,冲我们笑了笑,摘下了他右手的手套…… 我被他突然间一把摘下手套后举起的手掌吓得一愣,但也第一时间因玄武那孔武有力的胳膊搭在肩膀上而镇静下来。小陕北的右手手掌,很清晰地分成手掌与手指两个板块。这里说的分成两个板块,是包括皮肤颜色与肌肉质地的不同。手掌位置还有一二血色,可五根手指呈现出来的却是我们乡下老家熏制出的那种腊肉的颜色,并且上面的肌肉也缩紧了,指尖的指甲颜色也变得有点深,弯曲的幅度与我们正常人指甲弯曲的幅度大相径庭,就像是五柄锋利的小刀。 见我们都露出惊讶表情,小陕北憨憨一笑:“跟着雷鸣哥,这一百多斤早就随时准备撂下了的,问题是想不到先撂下的是这几根手指。” 雷鸣拍了拍小陕北的肩膀:“我们比你们早两个月到,当时南极还没进入夏季。去年的基础设施只够提供我们最基本的住宿与生活,所以,我们必须在强冷的极寒环境下,做比较苦力的工作。你们也看到了,火候鸟岛位于干谷的范畴,不至于有冰雪的袭击。但想要偶尔开开荤吃上几口鲜嫩的,还是需要到海面或者冰川去。小陕北的这只右手,就是有一次跟着捕猎队出去打猎时,不小心被一只莽撞的海豹把右手的手套扯得掉进了海水里,回来的路上迎着暴风雪走了两个多小时害的。这伙计本来应该把没戴手套的手尽量掖着不受冻,可他死心眼,舍不得那些给弟兄们带回来的猎物,便咬着牙,用裸露的右手,拉着装了鱼的大网走了一路。”说到这儿,雷鸣皱了皱眉,“回到营地时,他的这只手和渔网冻到了一起,整个变成乌黑乌黑的颜色。营地的毛子医生说只能切掉整只手了,但我没答应,完整被我带出来的汉子,总不能缺胳膊少腿地回去,以后也还要找媳妇生娃的,没了一只手,人家女娃家的爹妈怎么看得上?所以,我们装了一盆凉水,让小陕北把手放进去,然后我们七八个人轮流给他搓这只手,想要让他冻僵的手重新活过来。” 小陕北咧嘴笑了:“鸣哥那是瞎整,我觉得直接给我弄点热水烫一下可能会好得快很多。” “直接用热水,你这手就当场毁掉了。”童教授冲他说道。 “可不是吗!弄盆凉水,手倒是保住了,手掌还勉强能动,但五根手指就全废了。所幸骨头没断还连着,加上干谷这么干燥,这家伙的手指便长成了现在这么个摆设,成了阴干的木乃伊手,完全没了知觉。”雷鸣继续着,“但奇怪的是,他这按理说没有了生命的手指上的指甲,应该也不会再长长了才对。可这一个多月里,他的这指甲疯长,几天不剪,就有快半寸。又特别硬,要泡软了后拿刺刀的刀刃慢慢削才成。” “雷团长,你说这些,是不是想告诉我们,那些怪物刀刃般的利爪,也有可能是冻僵后的手指上指甲进化而成的?”苏如柳问道。 “我一个粗人,只是说说我的想法罢了,再说咱这里有懂科学的人物,你们都是学过毛子科学的新青年,我瞎吹的那可做不得数。”雷鸣边说着边亲手给那小陕北把手套重新戴上了。 我却陷入了沉思。蒙古文……脱脱将军……异域……Yeti的黄色脸庞……一切的一切,似乎有着某种关联,但这些关联又都需要我们用更多更多的想象才能串联起来,这些想象,又颠覆了我们以往所知悉的科学与常识。 这时,雷鸣朝着远处的“海龙号”望了一眼,接着又扭头朝已经走上了远处丘陵的斯科特等人望了一眼。他将身后的长毛帽子往上一提,包住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对着我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瞎扯了,咱先回营地去吧,免得毛子给咱带来的补给里面的好东西,都被其他兔崽子给分了嚼了。” “不可能,借他们几个胆他们也不敢啊!”战斧笑了,大步跨到雷鸣身边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他们就不怕咱哥俩踹他们屁股?” “那倒也是,你这大块头不在,老子还真有点罩不住他们了。如今你来了可好了!”雷鸣哈哈大笑。 海滩前方是左右看不到边际的石山,但都不是很高,如同天公将火候鸟岛据为己有时架设的围墙。雷鸣领着我们登上岩石上人工开凿出来的楼梯,到达山坡顶后,眼前的世界让我们一行人目瞪口呆:平原……如同人工铺设的操场一般,包括地面的白色岩石,也像是被打磨过后一般平整。远处是整片竖立着的浅灰色石碑群,每一块石碑都有两米左右的高度,宽度却各有长短,无序地排列着。几排简陋得如同茅屋一般的房子,空荡荡地耸立在我们脚下平原的中央,里面压根儿就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整个区域死一般的寂静,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注视着这种异常冷静与冷漠的景色,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自己也成了没有生命的个体,幻化成了此地的某一块石碑,矗立在这死寂的世界里。 “斯科特呢?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些士兵们呢?”最先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的是阮晓燕,她对着雷鸣他们几个大声问道。 “进营房了啊!”雷鸣回答道。 “营房?”我反问,“营地在哪里?你不要告诉我那两排如同积木的小房子就是我们栖身的营房?” 雷鸣笑了:“看来,这边的情况美国人对你们根本没有提过什么吧?是的,火候鸟岛上是没有营地的,那几排小房子也只是盖在那里做摆设而已。之前我与美军的理查德将军开玩笑时说过,如果哪天我们放弃这个火候鸟岛,也要在这块空地上生上几把火,烧掉这些木板,让之后来到火候鸟岛寻找我们待过的痕迹的人,误以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我们完完全全地抹掉了。而实际上……”雷鸣的笑容诡异起来,“而实际上火候鸟岛真正的秘密,并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地下,就在这块坚硬平整的石头下面。” “你的意思是说美国人将兄弟们派过来,就是来修建这个地下军事基地?”战斧瞪大了眼睛问道。 雷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美国人对你们说到的东西多不多,对我们,他们反正是什么都不提,成天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两个月前我们抵达火候鸟岛时,这个地下基地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当时下面还非常空荡。” “是天然的溶洞?”我和苏如柳差不多同时开口问道。 正迈步往山坡下走着的雷鸣回过头来,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的。只是……只是开凿这地下世界的人……” 雷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回过头去。 战斧冲他大声说道:“是什么呀!你怎么也跟个娘们儿似的说半截留半截的了?” 雷鸣继续朝下走去,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且冷静:“我们只是觉得,开凿这地下世界的,也绝不会是美国人,甚至,也不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有些事情,凭人类应该是无法做到的——这,就是我们这两百个兄弟在火候鸟岛上生活了两个月后得出的结论。” “奇奇怪怪地,凭人类无法做到,那难道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不成?现在已经是科学的时代了,不应该再谈怪力乱神的东西。雷团长,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童教授很认真地说道。 雷鸣没有理睬他,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走:“很多东西,你们自己马上就会看到,看到以后,再发表意见吧。” 他加快了脚步。我们也都意识到他说的事情可能真的有点玄乎,他这么一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应该不会耍玩那种故作神秘的伎俩。 我们也快步跟上,一起下了那一道如同围墙的丘陵,往那几排木头房子走去。走近后才发现,看似随意分布的木房子,其实是刻意..将中间某一个区域团团包围住了,那是一个二三十平方米大的方形空地。一道并没有完全合拢的裂缝,正在这块空地中央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兔崽子,老子还没回来,你们就火急火燎关门,是不是想把老子冻死啊?”雷鸣冲着那道裂缝吼道。 接着里面探出一个和他们一样面色紫红的脸,笑着喊道:“鸣哥你瞅清楚,是在开门,不是关门。刚才那些毛子兵进去后我直接拉了闸关门,接着寻思着鸣哥你还没进来,把闸又给按了上去。” 说话间,那道缝隙裂开到了五米左右的宽度,一道整齐往下延伸的楼梯,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两边墙上有灯泡镶嵌在额外伸出来的火炬形状的石头上,像是簇拥并守护这条通往神秘地下世界的诡异通道的虔诚引路者,一直朝深处延伸。 大伙跟在雷鸣他们身后往下走去。我有点犹豫,作为一个文人,始终没有他们这些军人或者是武师的胆气。到最后,我发现楼梯外只剩下了我和玄武以及童教授三个人,玄武站在我身边望着我,似乎是等着我迈开步子后才能做出他的决定。见我也望向他,他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走吧!反正注定了要这么一路走下去的。” 我“嗯”了一声,跟他一起朝下走去。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们身后还有童教授。 于是,我回头,继而瞪大了双眼…… 童教授正在缓缓倒下,却不是正常人摔倒或者眩晕的那种倒下,而是……他好像在融化,从下往上一点点在融化。他直立着的身体在一截一截地变矮,他的身体从腿部开始,血肉正往周遭散开,而他的表情……他瞪大着眼睛,瞳孔缩得很小,眼白好像成了他眸子里的主基调。鼻孔里浓浓的血浆在不断持续地流淌着,经过口腔时,又与口腔里淌出的异常浓的血液汇到了一起,淌到了胸膛上。 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一脚踩空到后面的台阶上,身体便朝后倒去。一条有力的手臂及时将我一把扶住,紧接着耳边传来战斧低沉的声音:“快把龙骑带下去。” 我被两个快步跨上来的军人左右搀住,往下快步走去。战斧和雷鸣两个人差不多是同时从我身边经过,往外面冲去,雷鸣手里甚至多出了一把有着细长枪管的枪支,而站在楼梯口的玄武也朝着外面童教授倒下的地方大步冲了过去。 被那两个军人.往安全位置拉扯的我,视线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外面那片光秃秃的区域里,童教授的整个身体彻底融入了地上那摊被血肉沾湿的衣物里,他头颅上的肌肤彻底消没了之后,泛白的头骨往楼梯位置滚了过来,一柄圆锥形的金属物件赫然插在后脑勺上。 我还看到……不远处的某一栋木房子上面,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影侧身站着,手里举着一柄弩箭,一支泛着幽蓝色光泽的圆锥形箭翎,正朝我们这边激射过来…… 玄武、战斧和雷鸣以及另外几个中国军人都已经跨出了地下,同时,那道裂 7f1d." >缝般的石门再次轰鸣起来。被搀扶着往后快步退去的我,发现阮晓燕也紧皱着眉,两把锋利的尖刺握在了手上,拦到了我的身前…… 石门终于合拢了…… 第二十四章 沈朝阳的相片 我的感官依然好像在深海中漂流着,占领我感官世界的是龙骑的声音,声音中没有之前我听过的老年龙骑那种细碎的尾缀,让我觉得像是一个年轻力壮的他,在对我说着七十年前的那一切。 可随着他的故事一步步往下行进,猛然间,我自己的思维意识中跳出一个问题:火候鸟岛上真正有过人驻扎的地方是在地下,这一点龙兵、龙悟空这些人应该都是知道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好像并不知晓这个情况,反倒是真以为岛上的营房毁于几十年前的大火呢? 我猛地坐起,大口喘气,周围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冷战,接着快速清醒冷静过来——这是在地下——我第一时间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 耳边挂着的耳机往下滑落,是个无线耳机,然而,连着的音频来源呢?应该就在附近了。 我往四周望去,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简单的单人床上,周遭是个相对来说封闭的小房子,大概十二平方米,床边有一个小柜子,但本应该有抽屉的位置空荡荡的。墙上挂着一只发出微弱光线的黄色灯泡,连接灯泡.的电线在墙上裸露蜿蜒着,消失在那扇紧闭着的铁门上方的小孔里。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按上去还有点疼。这时,无线耳机也发出嘀的一声长音,里面本还在继续的故事后续部分,似乎也因为我的苏醒,被某位正在监视着我的人关闭了。 我意识到,有人在实时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应该是卜非,或者卜非身边的同伙。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站在我身后的只有他,将我击晕的也十有八九就是他。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伸出手,尝试触碰面前的墙壁——坚硬、冰冷,手感如同鹅卵石的表面,很滑。我的手掌在墙壁上一路摩挲着,因为灯光微弱到我就算将自己的眼睛使用到极致,也无法精确分辨出明暗与周遭的大概,所以,触觉在这一刻,似乎需要得到放大,让我快速判断出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监牢中的情况。 霎时,那扇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快速朝前跨出几步,悬挂灯泡的位置是一个向外伸出的火炬形状的石头支架,我跳起,单手搭了上去,接着用力往上一挺,身体上升的同时,右脚也抬高,踩到了这个稳固的石头支架上。最后,我小心翼翼地用单脚在这支架上站起,另一只手往上抬,贴到了天花板上,身体弯曲,依靠右脚与支架交会的点承托着身体的重量,蜷缩到了一个让推门进来的人不可能想得到的位置。 可紧接着我感到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有点多余——铁门外细碎的声音停住后,并没有发出我预估的应该会响起的开锁的声音,对方径直推开了这扇不过是虚掩的门。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后,对方似乎也想到了我可能会对其施以突袭,于是,他停住了。 卜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异,是我。” 我没有出声,屏住呼吸。门被完全推开了,外面是一条横着的走廊,灯光也是浅黄色的,不过光线稍微亮一点。卜非站在门外,并没有选择进来,他本就瘦长的身影,被拉得更加细长地铺在地上,伸向了房间深处。 显然,他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房间,索性将双手举到了头顶,嘴里说着:“沈异,我进来了,你看得到的,我没有武器。” 他朝前跨出一步的同时,我也第一时间由高处跳了下来。本已经捏紧的拳头,被我松开了,因为我看到他那举起的手里竟然端着一杯水,另一只手上是一片面包。 他冲我讪讪一笑:“你醒了?”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我反问道。 卜非回答:“我在隔壁听见声响了。”说到这儿,他试探性地想挪动下步子,可紧接着看到我的手再次捏成了拳头,便苦笑着,“沈异,之所以把你打晕带下来,是有原因的。”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手里还端着水和面包,“你跟我过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铁门。外面的走廊很长,两边都是和我身后大同小异的房间。卜非边走边继续着:“这应该就是当年美军投手行动中火候鸟岛驻军的营房,只是这营房在他们驻扎进来以前,是不是还有其他某支神秘的军队待过,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我没有吭声,跟着他钻进了旁边一个房间里,里面的灯光比我那边稍微要亮一点,我和他的双肩包都放在地上,床上铺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简单线条。 卜非将杯子和面包朝我递过来,我板着脸摇了摇头。于是,他意识到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来解释他偷袭我的原因。 他跨上了那简易的铁架床,盘腿坐到上面:“沈异,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怀疑龙兵身边,有着一位不怀好意的家伙。在你加入到我们这个团队以前,有很多次我们的行动,都被鬼藏家的人提前知晓,并作出一些相应的对策。当然,我必须承认一点,我性子本就多疑,不相信任何人,有些可能性被我个人主观意识给放大了,也确实是事实。我们登上火候鸟岛后,我便更加担心,害怕万一在这孤岛上,如果真有对方的人潜伏在我们的队伍里,那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很悲哀的是,这个可能性确实被证实了,在我发现石壁上刻上的那两个字以后。” “那你就这么相信我?”我质疑道。 这个问题是我第二..次对他开腔了,卜非愣了一下,接着表情严肃起来,他将手伸进了衬衣的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一张加过膜的相片出来,那相片只有名片大小,并且还是黑白的。 他朝我递了过来,我也不假思索地接过。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响……因为照片里,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穿着一套旧式军装,戴着一顶军帽,站在一对男女身后。那女人梳着两个羊角辫子,穿着一件格子衬衣。男的打扮和相片中的我差不多,不过没有戴军帽,正咧嘴笑着,眉目间跟卜非有几分相似。 相片最下方写着一排小字:我们与战友沈朝阳。 我这才意识到,相片中的这个“我”,应该就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沈朝阳。因为是遗腹子,所以我从没有见过我父亲。他离开以前,我们的国家相对来说还比较落后,照相并不是那么普及,所以他并没有太多的相片留下。母亲独自把我养大的这些年月里,搬过几次家,也导致他仅有的几张相片都遗失了,剩下的只是和某些部门的人的合影。像这种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影像,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相片中的这个我——沈朝阳,一只手搭在那个和卜非容貌相似的人的肩膀上。卜非的声音也在我耳边继续响起:“沈异,我们都是单亲家庭,没有父爱,注定了我们比别人多疑很多。但在我每一次看到我父母这张唯一的合影时,都仿佛能看到你父亲沈朝阳在一旁。于是我对自己说,如果我连沈朝阳叔叔的儿子都不能信任,那么我想要找到我父亲失踪谜底的旅程,注定是孑然孤独的了,我并不想这样。” 我点了点头,将相片递给他,接着我直接拿起了那杯水,并抓起面包啃了起来。我的举止让卜非变得很欣慰,他说:“沈异,在突然发现龙兵他们听不到我们对讲机的声音后,我就意识到躲藏在身边的某人,可能要开始行动了。紧接着释师傅那边就出现了状况,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像你一样要冲过去,相反,我意识到,如果这一刻释师傅就是那个我们队伍中的潜伏者,那么他这般突然的举动,会不会是想要将你我一网打尽的伎俩?” 他继续着:“据我所知,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听到龙老先生对70年前描述的故事都不尽相同,有些人听到的只是粗略的经过,很多细节都被掩盖了。比如说火候鸟岛地下有着神秘军营这一个事实,就是他们好几个人都不知晓的,甚至于连龙悟空都可能不知晓。目前,我只确定除了我和 9f99." >龙兵,其他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地下神秘军营的存在。” “为什么?龙悟空不是他们龙家的人吗?”我有点迷惑了。 “龙悟空是龙家的人没错,但他不是龙骑的亲孙子,而是龙骑江西老家一个七扯八扯亲戚的孙子。真要论辈分,龙悟空甚至应该算是龙兵的叔叔。只是他从小就一直在老爷子家里长大,年纪跟龙兵相近,因此随着龙兵叫龙老先生做爷爷而已。”卜非很认真地说着。 我点点头,心里暗想:之前在飞机上我听到的老先生说故事的录音,声音比较苍老,可能就是卜非所说的大部分人听到过的版本。而在我晕迷后卜非给我戴上耳机后的播放部分,应该就是他所说的比较完整详细的录音了。可……可卜非又为什么要在晕迷后的我耳边挂上耳机?那样我极有可能听不到,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即便昏迷了仍保有意识,可以听到那些录音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说出>来,反倒是对他说道:“龙家人又为什么这么相信你呢?” “因为我和我父亲都是医生,我父亲更是老先生当年的私人医务员。这几年我回到龙家帮手后,龙老先生身体的大小毛病,也都是我来护理治疗的。所以,如果我有什么二心的话,那龙家人早就一个都没了。” “哦。”我点着头,“所以你在发现对讲机出现问题后,就开始怀疑释明镜了。紧接着,你怕我不会听从你的指挥调度,所以将我打晕,带进了这地下营房。卜医生,对你的解释我这样理解,你觉得还满意吧?”我将手里的杯子往旁边一放,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过,就算我相信了你的这些话,那么,现在你还是要告诉我,你又为什么会熟悉这地下世界的?你来过?”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放在一旁的双肩包里,龙兵他们给我的那把手枪居然还在。我将枪径直掏了出来,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将枪往后腰上一插,继而再次盯着卜非。 卜非摊开手:“沈异,实际情况就是这样。释师傅被那只奇怪的手拉进了地下,我将你击晕,然后从龙老先生曾经偷偷告诉我的另外一个入口进入了地下。等待着你苏醒过来的时间里,我不敢四处走动,害怕这地下还有其他人躲在某一个角落里,也不敢打开你我身上的电子设备,甚至不敢和你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因为如果有人发现了我的话,我还可以把他们引开,不至于让没有苏醒的你受到伤害。”说完这些,卜非看上去有点恼火,“得了,不说了,你爱信不信。”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可以让昏迷的我产生意识,听到耳机里老先生发出的声音?”我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将手腕上戴着的表按开了,那个小小的电子屏幕开始启动。但它费劲地闪动几下后,信号格压根儿就没法显示出来,接着便自动关闭了。 我的语气可能让卜非感觉到我正在被他一步步说服,他微笑了:“沈异,我是一个医生,而且……嗯,说太多你不会明白,你可以这样理解吧!我是一个巫医,一个能创造出某些奇迹的巫医,只是,这些奇迹在我自己看来,很简单罢了。” 他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甚至,如果我想要让你相信我说的这一切,我可以直接用某些药物,就够了。”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从那双肩包里又掏出一把匕首,塞进了我的皮靴里。卜非意识到我可能想要走出这小房间,他连忙将床上的那张白纸拿过来,指着上面乱七八糟的线条对我说道:“沈异,你别着急,我跟你说说这地下大概的布局,我背你下来时对路线做了一些整理。” 我瞟了一眼他画出的那所谓地图,简单得一眼就可以记下来,不过是他进入地下后拐了个弯便带我躲起来的路线而已。 我冲他笑了:“卜医生,很多时候,躲在角落对战局进行自以为精密的分析,不如大踏步走进战场。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次与雪舞者的较量,本就是一次狭路相逢的战斗。” “那倒也是!”卜非讪讪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说完这话,他也从他的那个双肩包里拿出了一把手枪和匕首,然后将背包背上。手枪和匕首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我也将背包背上,率先朝着外面的走廊走去。 昏暗的走廊两侧,如同即将吞噬我们的怪兽张大嘴巴。我吸了一口气,因为没有水分,所以这废弃的地下世界并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霉味或者腐臭。 卜非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下:“我们就是从那边下来的,走过去上一个楼梯,就能回到那块石头的平地。” 我点了点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过去。 我身上的毫毛开始竖立,周遭的墙壁在那瞬间似乎变成了缅甸的丛林……只不过这一片丛林中没有一丝声响,但是,我知道,敌人的枪口正朝我们缓慢无声地移过来。 我的背往下微微压低起来,仿佛化身为一只走入捕猎场的敏感的猎豹…… 第二十五章 奇怪的花纹 走廊两边的小房子大部分都洞开着,一眼便可以看见里面空荡荡的,个别房子里有床或者矮柜。我和卜非不时探进其中一两个房间,希望有什么新的发现。遗憾的是,当年最后离开这里的人,将每一个房间里他们住过的痕迹全部抹杀。 悬挂在两边火炬形状支架上的灯泡,很多也都不亮了。在我身后的卜非小声对我说道:“沈异,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走进这个地下世界。因为据我所知,这地下世界所用的那台功率很小的发电机,是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发动起来的。” “这也是听龙骑老先生说的吗?”我问道。 卜非却没出声了,我扭头望去,只见他脸上露出难色,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方便说到似的。发现我在看他,便连忙笑道:“自然是龙老先生说的。” 我“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心里一个大胆的猜测也开始酝酿:除了龙骑来过这里并能将这边的一切告诉给他以外,还有谁能够知晓这一切并将这些细节告诉卜非? 想到这儿,我苦笑了。这问题如果是在两天前看起来,是一个让我自己都会发笑的命题。可是…… 知晓这一切,并且还活生生地生活在我们身边世界里的人有:阮晓燕、陈玄武以及目前还生死不明的战斧。甚至——甚至苏如柳,是不是也可能还99lib?存活着呢? 此时前方一个右拐的路口让我不得不将思绪收拢,我对卜非举起手,示意他放慢步子,然后,我摸出匕首,贴着墙往前,在拐角处将匕首伸出。刀身上泛黄的微弱反光,让我洞悉到那另一个方向上依然空无一人,不过是又一条狭长的走廊而已。 我探出身子,最终选择抬起步子。面前这一条走廊比之前的要狭长很多,两边也只有一两盏灯还亮着,让这条通道显得格外诡异与苍凉。 我将背包往上提了提,继续往前。但就在这时,奇怪的“嘎嘎”声响起>了,有点像是人打嗝的声音。 卜非第一时间摸出了手枪,但被我按住。我一只手拦在他身前,另一只手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些,并低声说道:“尽量别开枪,能躲开的咱都选择躲开!” 这时,“嘎”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源却很奇怪。如同来自远处,却又无比清晰。 “沈异,快看!”卜非猛地伸出手指向了我们身后刚经过的拐角。 黑影……一个奇怪的黑影在拐角处的上方出现,或者说是在拐角的另一边的天花板上某处出现。黑影还在缓缓移动着,像是在爬行,可这爬行却不是在地面上进行,而是在天花板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匕首握得更紧了。卜非却好像表现得比我镇定很多,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沈异,鬼藏惊鸿有一个印度朋友是练瑜伽的,据说手掌与脚掌上能分泌一种特别黏的黏液,可以在墙壁或是天花顶上行走,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哦!”我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嘎”声再一次响起,那拐角处的黑影越发大了,接着“忽”的一下,黑影的主人往前面猛地一蹿……一个全身赤裸,没有一丝毛发的人赫然出现在那边的天花板上,他的手掌与脚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身体也近乎完全贴着天花板。接着,我们看到了他的脸……按理说,悬挂在上方的他望向我们的脸应该也是倒着的,可是——可是我们看到的却是正立的五官。是的,他用极其恐怖的姿势,将自己的脸扭过了180度注视着我们。 他抖动了一下,“嘎”声再次响起。我和卜非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移动了,像一只蜥蜴般朝前爬行着,从天花板往另一侧的墙壁爬去,接着从墙壁上又往下。地球的引力好像无法对他产生任何作用,放任他经过墙壁,走向地面,而他的脸在这一整个过程中也一直在缓缓旋转,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我与卜非。 终于,他爬到了十几米外的地上,脸上泛出诡异的笑容看着我们,好像一只狩猎的蜥蜴,望着面前目瞪口呆的小小昆虫。 “沈异!卜非!”他吐出了四个含糊的字,竟然是我俩的名字,接着,他的笑容更加奇怪了,那往上扬起的嘴角似乎在往两边延伸,嘴巴在很奇怪地缓缓变大。 “嘎!”他又发出这奇怪的声音,那差不多延伸到了耳朵的嘴朝中间猛地一缩,恢复了正常的大小。生硬的中文从他那完全没有血色的嘴里传出:“谁先,还是你们一起上?” 我的手本来已经伸到了后腰,触碰到了枪柄,可这爬虫一般恶心的家伙挑衅的语句,让我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就在这时,我身后的卜非反倒发出冷笑声,他朝前跨出一步,直接说道:“我来吧!” 见我一愣,他笑了一下:“我挺想知道这怪人的骨骼和经脉是不是还和普通人一样。”说完,他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 他很认真地打开了布 5305." >包,是两柄钢针,很明显,这将是他要扑上去与那怪人搏斗的武器,可……可这短到只有20厘米左右的钢针,真能派上用场吗? 手里有了这两柄钢针的卜非,看上去越发镇定起来。他再次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沈异,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中医而已。” 他大踏步朝着怪人走去。 怪人似乎也激动起来,他跳起,跃向了旁边的墙壁,并如履平地般在墙壁上快速爬行着,用一个让人觉得有点颠覆的前行方式扑向卜非。 在距离缩短到只有三四米时,卜非停住了,两柄钢针分别持在他左右手上,并死死地盯着快速移动着的对手。 近了!更近了! “百会!睛明!人中!膻中……”卜非说道,我也终于意识到他所说的每一个穴位都是人身上的要穴,而他手里握着的又是针灸师惯常使用的银针。 “巨阙!”他低吼着,脚步朝前猛地跨出一步。那怪人也同时跃起,诡异的嘴唇再次裂开,里面闪着寒光的牙齿如同利刃,咬向了卜非。 卜非右手的银针准确地扎到了对手胸腹部的巨阙穴位置,怪人如同瞬间被放气的轮胎,在空中直接摔向了地面。而卜非左手也伸出去了,这次是扎向了对方的头顶。 “太阳!”卜非再次低吼。 自始至终,怪人连一次抽搐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从半空中落地,失去了性命。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个看似羸弱的瘦高中年男人,出手就直接了结了一个可怕的恐怖怪物。 卜非却已经拔出了银针,转过了身来。看到我的表情后,他再次笑了:“沈藏书网异,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医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针上的血在身上擦拭干净,“我们这种在针灸上有一二研究的中医医师,每一次给病人扎针时,注意力与精神都必须高度集中,针扎下去的深浅、位置是否正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一个我这样的土郎中,将这注意力与精力用在一个在我面前要谋取我性命的对手身上时,自然……” 他朝着身后那怪东西的尸体瘪了瘪嘴:“所以你也看到了,我只是给他扎了两针而已。” “之前确实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一个杀人机器。”我感叹道。 “只局限于对手是个人类。”卜非走到了我身前,从地上捡起背包,将钢针放了回去,“也只能是一个人类!”说完,他又抬起头来对我笑道,“而且,对手还不能太闹。” 我也笑了。 我们将这丑恶玩意儿的尸体随意塞到了某一个房间的床底。这具尸体会在十几天后,变成一具枯黄的干尸,他的奇特本领,也会随着他生命的完结,最终沦为那些曾经见过他的人的谈资。 我和卜非再次顺着这唯一的一条道路向前,走廊的尽头还是拐角,接着又是狭长的走廊,没有出现过分岔,只是不断地重复拐弯。卜非在每一个拐角处的墙壁上都用匕首做了个很不起眼的标记,让我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在重复的道路上打转。他那张白纸上,本来简单的线条也逐渐复杂起来。 慢慢地,我们发现通过的走廊的长短在逐渐缩短。卜非手绘的简易地图,也依稀能够看出我们在进入某一个迷宫的中心区域。到最后,我们发现前行的地面成了下坡,这意味着,我们进入到了这地下建筑的下一层。 终于,在转过又一个拐角后,我们的前方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 我和卜非从包里拿出了有手电功能的护身胶棍,我们并没有按开直射强光,而是打开最微弱的仅限于照明的小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应该有两千平方米大小。房间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像是古罗马角斗士的赛场。天花板很高,上面有着一圈圈花纹,具体画着什么有点模糊。而四周的墙壁上,又有很多个凹进去的方形格子,每个格子都有两三米的长、宽、高。 卜非说道:“这里鬼影都没一个,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们打开强光射灯好好探视一圈?” 我正要点头,卜非的面色却突然一变,对着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圆形房间的另外一边:“有脚步声。” 我竖起耳朵,果然听到那个方向传来模糊的声响,至于是不是人行走的声音,倒无法确定。卜非的面色越发凝重了,他朝着我们右边墙壁上方的格子看了几眼,然后冲我小声说道:“不是很高,能上去吗?” 我抬起头,那片黑暗区域里,距离我们最近的格子,应该只有三米出头。我点了点头,跨步过去双手撑着墙,后背微微弓下:“上去!” 卜非“嗯”了一声,将胶棍用牙咬住,然后动作利索地爬上了我的肩膀,很轻松地搭到了那个格子边缘,继而快速翻了上去。 接着,我跳起,抓住了他伸下来的手,卜非闷哼了一声,他居然还真有把子力气,将我硬生生提了上去。 没有想到的是那格子还挺深,宽、高看上去都是两三米左右,进深却几乎达到了四米。借着微光,我们还发现这格子里面的墙壁上,也满是那些奇怪的花纹。 我举起胶棍,想就着胶棍上的小灯看个仔细。卜非却突然伸手,将我胶棍上的按钮按灭了,他自己的更是直接收到了背包里。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过来了起码五个人。” 我连忙趴下,和他并排探头,朝着发出脚步声的那个方向望去。 依然是漆黑一片,脚步声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接着,我们看到了几道光从那片区域里射出,灯光让一个与我们走出的通道口差不多的门得以显露出来。 我俩屏住呼吸。 最先从那扇门后走出的是一个穿着全套白色衣裤的家伙,他手里的手电先是胡乱地对着四周晃动了几下,接着径直按动了手电上的某一个按钮。 最起码有200瓦的灯泡被他按亮了,他将手电朝上一举,然后朝着身后门的位置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距离远,我听不清楚。可卜非的听力似乎比我要好上很多,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说的是日语,应该是鬼藏惊鸿的人。” 我轻声“嗯”了下,卜非便不再吭声。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手里的手电已直接按成了火炬模式,所以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那满头长发扎成了很多个小辫子,类似于黑人女性比较喜欢的那种造型。她环视了四周一圈,眼睛周围画着五颜六色的花纹,像是一个刚走下T台的模特。 跟在她身后的是前一晚和释明镜斗了一场的服部川八,他还是穿着那套藏青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甚至今天还换上了一根黑色的领带。与这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的是他后背上背着的那柄长刀,刀柄很长,用纱布缠绕着。 和他差不多同时跨出来的是一个矮壮男子,他两鬓的头发剪得很短,青紫色的头皮在几盏强猛的灯泡照耀下微微发亮。浅灰色T恤,深色工装裤,一个硕大的腰包挂在屁股后面。他的脸微微扬起,望向这巨大房间的四周,于是,他的容貌在我们的视线中较为清晰:很普通的一张脸,不大不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但我注意到,一只狰狞猛虎的文身,从他右脸下方朝上蔓延,猛虎伸出的前爪,延伸到他额顶的头发里,甚至眼皮的位置,也都有那些色彩的浸染。 “鬼藏惊鸿!”卜非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当时的我并不曾知晓这位脸上有文身的日本男人的过去,自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惊讶,而实际上,这位矮壮的日本男人,他…… 鬼藏惊鸿,东京大学客座教授,中国古代文化研究学者——这是他比较官方的身份,而也同样是这个叫作鬼藏惊鸿的家伙,又是一个叫作“野兽”的户外生存组织的活动发起者,这个组织崇尚与追求的是利用人类已经进化完整的身体,在野外世界进行野性释放的回归,并将自己带入到荒野猛兽的行列。于是,鬼藏惊鸿与他的追随者们,将徒手猎杀非洲狮、美洲豹,甚至是棕熊的相片放在他们的脸书里不时展示。而让所有善良的人们完全无法接受的是,鬼藏惊鸿与“野兽”的其他成员们,趴在那些被他们猎杀的动物身上,用他们的牙齿,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猎物的血肉……这些被他们称呼为聚餐的相片,让人们甚至不敢对他们进行指责,因为……因为人们都知道,已习惯熟食的进化到了今天的文明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有意识展现茹毛饮血的食肉猛兽的凶残一面,无非是要因为进化而变得温顺的文明人惊惧噤声而已。 第二十六章 内奸 在服部川八与鬼藏惊鸿身后,还有第五道手电筒的光在晃动,光的颜色跟其他几个人手里挥舞着的灯泡有点区别。也就是说,第五个人用的很可能不是鬼藏惊鸿手下的统一装备。 第五个人的影子率先从拐角处出现,紧跟着是大跨步走出来的身体。他手里握着一根我们熟悉的胶棍,一张狰狞的脸显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龙悟空……和鬼藏惊鸿一起走出了黑暗走廊的竟然是龙悟空,他那张红白相间的脸,在强光的照耀下仿佛变得透明,让人能够窥探到皮肤内部的筋骨一般。 我感觉得到身旁卜非急促的心跳声,自己也莫名慌张起来。悟空是和龙兵他们一起的,如果我们中间那个可怕的内奸是他的话,那……那龙兵与莫休言、阮晓燕岂不是很危险,甚至可能现在已经被他们里应外合全部弄死了。而释明镜释师傅,现在又生死未卜……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将枪拔了出来,卜非却将我的手往下一按,另一只手指向了我们对面的墙壁。 我望了过去,只见那边墙壁上的某一个格子里,隐隐约约有黑影在晃动。 “有人!”卜非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下方的那几个人也大步朝房间中央迈动步子。他们将手里的灯高高举起,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我和卜非连忙往后缩,身体隐入了黑暗中。也是借着灯的光,我终于看清对面正在晃动的,竟然是一根深色的短棍。 是释明镜!我心里一喜,卜非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他将手朝上举起微微扬了一下。 对面那格子里的短棍缩了回去,我和卜非弯着膝盖,将身体尽可能地缩到格子的最深处,但又实在不忍放弃对外面敌人窥探的机会,于是只能贴着墙壁的边缘,扬着脸,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望向下方的众人。 他们五个人很快走到了大厅正中间,其他四个人高高举着手里的灯,只有鬼藏惊鸿双手抱胸,自顾自地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紧紧地皱着眉头。 服部川八最先开口,他说日文的声音很像是电视里面侵华日军军官的语气,生硬而冷酷。那个一袭白衣的家伙也跟着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日语,自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斜眼瞟了瞟卜非,他的表情和我一样迷糊。 悟空开口了,他似乎很生气,对着鬼藏惊鸿大声用中文说道:“鬼藏君,假如我没记错,你的人都会说中文,以前你们当着我的面可不会说日语,现在我加入到这个团队里面了,你们却将我当个不折不扣的外人,这样似乎不太厚道吧!” 鬼藏惊鸿转过了身,歪着头望着悟空上下打量着,像是要重新认识龙悟空似的。半晌,他语气很平静地说道:“龙悟空先生,很多事情都是会变的。以前,你是我们想争取的一颗棋子,我们需要迎合你,甚至讨好你。可现在咱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了。”鬼藏惊鸿边说着边伸出右手挠了挠后脑勺。也就是他这一个很随意的动作,我看见他右手手腕的位置戴着一个银色的环形物件,有二十厘米长,应该有一定的分量。 悟空脸上的横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继续大声说道:“现在咱们的关系已经是伙伴了,更应该精诚合作,不是吗?” “伙伴吗?”鬼藏惊鸿摇了摇头,“我可没有把你当成我们的伙伴。之所以我们鬼藏家只有六个人到了火候鸟岛,确实是因为把你也算了进来,当作我们这个团队的第七个人。但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对龙家人这一对手有着最起码的尊重而已,并不能说明你真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你只是一个和我们做着交易的卑鄙小人而已,龙骑死了,龙兵也不一定能够离开火候鸟岛,他们家的龙晓峰更是多年前就生死未卜。你——龙悟空,终于有机会成为龙者集团的领头人。” 鬼藏惊鸿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所以,你在我们眼里真实的定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彼此都只是利用关系,仅此而已。” 龙悟空板着脸,他那特殊的肤色,让人很难洞悉到他是否因为气恼而面色发红。他沉默了几秒,最后却大笑起来:“哈哈!鬼藏君说得也是,我们是生意上的好伙伴,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还会是。” 鬼藏惊鸿冷笑了一下:“真想不到你们中国人冷血无情起来,竟然能到这么让人鄙夷的地步。你所尊敬的长辈龙骑刚死还没有一天,你就能这么大大方方地笑出声来。” “鬼藏君,龙骑并不是我嫡亲的长辈。”龙悟空纠正着,“并且龙骑是被你们鬼藏家的人结果掉的,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么?个老东西的完蛋,而怪罪好伙伴吗?” “我再重申一次,龙骑并不是我们派人杀死的。同样地,我父亲鬼藏雄一的死,也并不是我们编出来的瞎话。”鬼藏惊鸿的语气始终慢悠悠的。 “是吗?”悟空瘪了瘪嘴,“那照你这么说,真的还有第三方的一股子势力,在同一天结果了我们家龙老爷子和你爸鬼藏雄一先生?嗯,让我想想有什么人对我们两家的老头子这么憎恨。龙骑一生的对手是雪舞者,鬼藏家穷其一生的目的就是完成雪舞者未完的使命。所以,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鬼藏惊鸿转过了身不再看悟空:“所以说你永远就只是龙悟空,不可能成为龙兵那样让人敬畏的对手。之前龙兵在电话里矢口否认了龙家人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我马上就深信不疑,因为龙兵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反之,我否认了龙骑死在我们手上,你们家的龙兵会不会相信我,我就真没数了。龙家人天生的多疑与狡诈,早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但是有一点我倒是确信不疑的——从你们家老爷子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再信任任何人,甚至会因为老爷子的死,怀疑到他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 鬼藏惊鸿这段话让我心底浮出一股子凉意。之前龙兵在龙宅楼下对我做出的一切,现在想起来,确实也让人后怕。 似乎悟空的愤怒真起到了作用,服部川八探前了一步,用生硬的中文对鬼藏惊鸿说道:“先生,蜥蜴单独走另外那条路过来,按理说他应该比我们先到才对。可现在还没看到他,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知道了。”鬼藏惊鸿冲他点点头,然后问悟空,“你能确定龙兵与那两个女人被困死在石阵里吗?” 悟空点头:“对讲机的频率被我做了手脚,电子设备目前全部失效了。从踏入石阵开始,负责路上做标记的人本来就是我,我将他们送到石阵深处,一个人溜出来了。以他们目前的情况,要在短时间内走出石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很好,录音带过来了吧?”鬼藏惊鸿又问道。 “带过来了。”悟空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一支录音笔,“不过全部听完可能需要点时间。” “从龙骑进入这个地下世界的位置听起。”鬼藏惊鸿的语气始终如一,没有一丝感情成分。 悟空应了一声,低头按动着录音笔上的按键,并拉动着屏幕上的进度条。 那位扎着很多小辫子的女人这时抬起了头,她的鼻头微微动了几下,好像在捕捉空气中的某些东西一般。 她这一细微动作让我有点担心起来,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缩了缩,可猛地发现她那画着烟熏彩妆的眼睛,正望向我与卜非躲着的格子,那目光甚至与我的目光交汇了。 我和卜非同时往后一缩。 下方那录音笔里发出的声音还在被悟空来回拉动,断断续续调试着,并没有传来那女人大声的叫喊。 半晌,我咬了咬牙,再次朝前探出身子,只见那奇怪的女人已经背对着我们,她的头还是抬起的,继续望着墙壁上方的那些格子,只是这一次,她目光锁定的位置,似乎是对我们挥舞过那根短棍的释明镜躲藏的格子。 我的心往下一沉,这女人很可能察觉到了我们,或者是释明镜的存在,甚至她应该能够确定我们躲藏的具体位置。但,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一发现告诉鬼藏惊鸿呢?难不成…… 我脑海中浮现出龙兵前天晚上在鬼藏家别墅外面对我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只要有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鬼藏惊鸿能用巨大的利益,让悟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那心思缜密的龙兵,就不可能没有埋下过某一颗棋子,让它在最需要的时刻发挥作用。 想到这时,悟空手里的录音笔被调到了龙骑第一次登上火候鸟岛,进入地下基地那惊魂一刻的进度上,龙骑的声音被他放大,在硕大的房间里回荡开来。 那个女人猛地扭过头来,她的目光再一次和我相撞,接着,我清晰地看到她嘴角在往上微微扬起。 第二十七章 第二个童牧 我之前听到的位置也正好是龙骑进入到地下世界的这一段,悟空手里这支录音笔带着扩音功能,加上大厅空旷,所以躲藏在上方的我们都能清晰地听到龙老先生的录音。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现在所放的就是卜非所说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听到过的版本,因为在这个版本里,已经开始描绘当下我们所待着的地下世界了。 鬼藏惊鸿与他身边的人都没再吭声,只有最先走出来的全身白衣的男人,探头到了鬼藏惊鸿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鬼藏惊鸿听着就点了点头,然后白衣人将手里的灯按灭了,快步朝着房间的边缘走去,最后消失在光亮没有照到的暗影深处,如同一个隐形的人。 70年前的故事,再一次如同广播剧里连载的有声小说,在我的世界里开始展现…… 阮晓燕拦在我身前,在往下的楼梯上快步倒退着,仿佛那正在合拢的石门外,还有什么东西会将它猛地冲开,继而伤害到在她身后的我。 被两个士兵左右护着的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团队中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危险突然间来到时,他们所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足以让我瞬间远离危险。 不知道什么人按响了警报,尖锐的哨声在地下回荡。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是十几个提着长枪的士兵,朝着那扇石门跑去。他们会如何支援在外面的战斧等人,我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我被掩护着跑进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房子里,房子中央是往下的旋转楼梯。 我面色苍白,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童教授在我们面前那可怕的死法,让人不寒而栗。苏如柳快步跟在我的身后,阮晓燕走在最后面,在前面带路下楼的,是那两个士兵。 “童教授为什么会那么直接烂掉?”我轻声问道。 苏如柳面色和我一样很不好看,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应该是因为那支箭。” 阮晓燕抢着道:“那一支是毒箭,上面蘸着的毒药我倒是听说过,叫作‘守口’,是夜行的飞贼才会用的,中箭的人极短时间内化成脓血,中箭者身边的人甚至会以为战友只是一时走开了而已。就像刚才,如果龙骑没有发现童教授中箭的话,我们一行人走进了地下,负责开关门的士兵一瞅身后已经没有人,将石门直接一关……” 苏如柳接下晓燕的话茬儿:“石门一关,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新的环境上,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注意到童教授这么个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人不见了。” 我担心的却比苏如柳所说的更加可怕一点:“如果……如果某一个人在这地下又一次变成了童教授的模样,那我们岂不是还……”说到这儿,我不敢往..下讲了,因为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敌人变成了童牧模样的事件。 身旁的那几个士兵面色也都变了,其中一个口音明显带着河南腔的家伙将口罩往下一拉:“真是邪门,这个什么‘世界尽头’的邪门事还真多。” 另一个士兵也接话道:“你们这几位新来的应该就是雷团说的属于我们自己国家的读过书的科学人吧?这鬼地方的邪乎东西,你们可还没见过什么,我们这几个月见识的怪事多了。” 那个河南士兵连忙“呸呸呸”,对着同伴瞪眼:“行了,你就别在这儿瞎掰吓唬人家科学人了,我们之前见识过的邪乎,也就是这地下世界的而已。刚才那老科学人一下烂成稀泥的死法,才真正算得上邪乎才对。” 两个人边走边你一句我一句瞎聊开来,我和苏如柳、阮晓燕跟在后面反倒插不进话去,心里却都是挺担心战斧和玄武他们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刚抵达目的地,童教授就那么惨地死去……想到这儿,我朝苏如柳望去,发现大步朝楼梯下方走的她,眼角隐隐约约有眼泪的痕迹。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旋转的铁楼梯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五六百平方米大小的房间,楼梯在这房间的最中央。 房间是一个很端正的正方形,每一面墙上都有好几盏伸出的火炬形状的灯泡和三个整齐对称的拱门。墙壁是灰色的石块,但看不出石块与石块间的缝隙。拱门的门框是纯白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透明,如同玉石般,上面还雕刻着奇怪的花纹,那些花纹有着往下延伸并翘起的尾巴,很像蒙古人的文字,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只是相似而已。 接着,我看到了斯科特先生和他领着的美军士兵围在一起,那个黑衣长辫子的中国人,头上依旧戴着那顶长毛的帽子,在斯科特他们那个圈子外孤零零地背对着我们站着。他身材瘦高,别在身后的双手上,已经没戴手套了,细长的手指与布满青筋的发白手背,缺乏一个成年男人应该有的健康肤色。 他们看似随意地站在某面墙壁前,地上还有一些箱子没有被人搬走。墙壁上挂着一个电话,斯科特拿着听筒在不时点头。 苏如柳故意咳嗽了一下,接着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这时,那位黑衣中国人扭头过来了,他还是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口罩却已经摘下来了。紧接着,他好像故意要让我们看清楚他的容貌一般,将墨镜也摘了下来。 细长的眼睛,往下弯曲的鼻翼,以及薄薄的嘴唇。这些能让人片刻将他完全记住的五官,摆放在一张瘦长又苍老的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光溜溜的下巴…… 他笑了,笑得像是来自阎罗殿的鬼魅:“很好!很好!千辛万苦到了这极寒之地,还没站稳,龙骑就双腿发软,需要你们搀扶着,果然是一支有出息的队伍。” 说完这话,他将帽子往下一拉,那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被他从衣服里面扯了出来。 “总算看清了这老家伙的容貌,还真应该就是个前清的老太监。”阮晓燕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来。 面前这阴阳怪气的家伙脸也一黑:“嗯,不错,我是个老太监。你就是阮晓燕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得罪了我这种阉人,下场会很可怕的。” “那我倒不明白公公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害怕。”阮晓燕也不示弱。 “嘿嘿!”这老太监捂住嘴笑出声来,“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丫头是个飞贼吧!你的飞贼师父们应该将你们从小就训练成了害怕幽闭空间的人吧?黄毛丫头,你现在仔细瞅瞅,虽然这地下世界里四通八达,可归根结底,始终还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你……不害怕吗?” 老太监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声音特别奇怪,像是从很遥远的位置传过来的,但听起来又无比清晰,清晰到能够直接传递到我们脑部的细胞里一般。站在我身旁的阮晓燕听到后,整个身体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面色一下就变了,嘴里细细碎碎念叨起来。 我隐隐察觉到什么不对,连忙伸出手搭到她肩膀上摇晃,并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可阮晓燕的面色却越发苍白,念叨的句子也逐渐清晰,竟然是在重复着老太监最后那几个字“你不害怕吗”。 “老先生,阮晓燕只是个小姑娘,您老就别介意吧!”我扭过头朝着老人喊道。这时,苏如柳也走到了他的跟前,她挤出一丝笑来,对对方柔声说道,“老先生应该就是李鸿章李大人当年身边的人吧?” 老人这才望向苏如柳,语气较之前的好了一些:“看来你这丫头知道的还真不少,连我是谁也都还猜得到。” “那请问公公怎么称呼?”苏如柳又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前朝旧人,在这时代未亡苟且,本也尴尬。你唤我一声七爷吧!充你爷爷辈,我还是有这个年岁在这儿摆着的,丫头你不会亏。” “那七爷烦请您……”苏如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七爷给挥手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本也只是给这丫头一点教训而已。” 他话音一落,便狠狠地拍了一下手。“啪”的一声,我面前的阮晓燕身子一颤,像在梦中惊醒般朝前一扑,差点扑到我的怀里。 也就是在晓燕清醒过来的瞬间,从斯科特身后走出一个人来,边走边对我们说道:“看来西洋医术里的催眠术还真的存在,想不到具备这本领的还是一位我们中华之英才,真是让人激动欣慰啊!” 我和苏如柳以及刚刚晃过神来的阮晓燕同时望向了他,本来在我身后的阮晓燕,更是第一时间将我往她身后一推,两根闪着银色寒光的长针滑到了她的手上。 因为在我们面前微笑着走出的人,俨然是之前在我们面前如同蜡烛般被融成了脓血的童牧! 苏如柳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护在了七爷身前,七爷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不对,往后踱着步子。可童教授好像看不出我们的异样,一副很坦荡的模样,继续朝着我们走过来,继续说着:“我和斯科特先生以及搬运补给物质的士兵们下来十几分钟了,我寻思着你们怎么这么慢,央求斯科特先生打电话到门口的岗哨处询问一二,想不到电话刚通,你们就下来了。对了,陈玄武和战斧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 枪栓被拉响的声音响起,斯科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话筒,一张脸铁青着站到了童教授身后,他手里的手枪毫不犹豫地顶到了童教授的太阳穴位置,然后沉声说道:“你不是童先生,童先生已经被雪舞者杀死了。那么……你是谁?” “科……斯科特先生,这里面应该有些误会。我是童牧,被你们美国人请过来参与这次行动的物理学学者。”他面色变了,很慌张的样子,“你们……你们真要好好看清楚,我是童牧本人,不是什么其他人化装而成的。”他伸出手揉动自己脸上的皮肤,大声说着,“不信你们看,没有化装的,没有化装的。” 他的动作有点滑稽,将那张老脸揉得如同孩童做出的鬼脸一般。他这一系列动作让我们有点犹豫了,很明显,面前的童牧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否则他不能够将一张脸如此折腾都不会变形啊。 包括斯科特也犹豫了,但他握枪的手还是对着童牧的太阳穴,扭过头来望着我们几个,好像想听我们的意见。 这时,七爷伸出手将护在自己身前的苏如柳推开,尖锐的声调响起:“童牧先生对吧?你的档案我也看过,你是旅美的物理学家。咳咳!我这个人有一个小毛病,就是喜欢了解别人的私生活。所以,你祖上的一些情况,我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二。这样吧,你如果想要让我们信任你,你说说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吧。” 童牧愣了一下,接着很努力地挤出苦笑来:“这位公公,我爷爷姓童名可凡,字淼然。五行缺水,所以字里面才会有一个淼,这样就能补齐五行。” “嗯。”七爷点了点头,声音却在缓缓地变化,“你爷爷姓童,但是你并不姓童,因为你本身就不是……”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好像来自远处,但又非常清晰与悦耳,“你本身就不是童牧。” 童牧眼神游离起来,嘴唇抖动着,开始絮絮叨叨地重复七爷的那句话:“我不是童牧……我不是童牧……” “对的,你不是童牧。”七爷对着童牧探头柔声问道,“那你是谁?” “我叫童金生,字一鑫。在哈佛大学理工学院里任教,很低级的职务而已。”童牧眼神游离着,如同念经般小声说着。 他的回答似乎让七爷很不满,七爷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咔”颈骨摩擦的声音:“你本身就不是童牧,这样装起来很辛苦的,不是吗?” “不是吗?”童牧又开始重复这一句话了,“不是吗?不是吗?” 七爷放纵着他重复了十几次“不是吗”,猛然间暴喝道:“你不是童牧,那你是谁?” 真假难辨的童牧身子一软,往下倒去。他身后用枪指着他脑袋的斯科特很自然地往后退出一步,但童牧并没有摔倒,在即将着地的时候,他突然双手往地上一撑,继而朝七爷扑了过去,大声喊道:“我是童金生,童金生!” 旁边一个士兵的枪托直接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他身子一软,往地上栽了下去。另外两个士兵一探手将他架了起来,但童牧看模样已经晕了过去,双眼紧闭,头歪向了一边。 七爷回头看了我们几个一眼,接着扭头对斯科特先生说道:“他确实是童牧,因为童牧这名字是他到了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后改的。他之前的真名是童金生,关于他的这些资料,是当时确定了要用他以后,我亲自搜回来的。” 斯科特点了点头,继而对着我们耸了耸肩:“看来你们亚洲人确实有着不小的能耐,这趟旅程,你们让我见识了不少……嗯,应该是叫作不少把戏吧?大开眼界。” 我被斯科特的话激怒了,正想要跨前一步,慷慨激昂地说上几句什么时,从我们之前下来的铁楼梯上方,传来了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阮晓燕最先跑了过去,喊道:“是玄武他们几个下来了。”这飞贼对我们每一个人的脚步声,都熟记于心。 果然,战斧洪亮的说话声响起了:“快让美国人安排医生!快让美国人安排医生!雷团受伤了。” 斯科特却并没有动弹,只是对着旁边的一个美军士兵点了点头。那个鼻梁很高的士兵耸了耸肩,转身去拨弄墙壁上那个电话机。 战斧他们几个很快冲出了楼梯。雷团双眼紧闭,趴在战斧的背上。玄武的面色很不好看,脸上的 6a2a." >横肉似乎在微微抖动,模样好像一个战场归来的凶神一般。他们身后是那几个跟着他们冲出去的中国军人,一个个表情肃穆,紧紧皱着眉头。 “医生呢?”战斧将雷鸣放到了地上,扭头对着斯科特他们站着的方向吼道。 “很快就到了。”斯科特很淡然地回答道,语气完全不像有任何焦虑,他慢慢走了过去,望向地上的雷鸣,“只是昏迷了吧?没什么大事。” 他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是被战斧搂着的雷鸣确实没有能够看得到的外伤,除了双眼紧闭,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确实只是昏迷了而已。 但战斧还是很不客气地对斯科特抢白道:“如果是你的军官,我想,你应该会紧张很多吧?” 斯科特愣了一下,然后扭过了头,对身后一个美军大兵吼叫了一句什么,接着回过头来:“医生很快就到,你们放松点,这个地下世界很坚固,对方不可能攻进来。” 说话间,一个戴着眼镜的美军军医领着两个中国军人从一扇门里快步跑了出来。我们几个连忙让到了一边,让他们将雷团抬到了一个担架上,往回跑去。那军医也打开了急救箱,一边跟着奔跑一边忙活开来。 斯科特瞟了一眼雷团,又回过头来望向战斧:“刚才的事件发生得比较突然,你可以简单说说吗?我想知道是什么人偷袭了你们,而你们离开基地后,又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说给你听。”玄武瞪大着眼睛抢着回答道,这赌气的话语显得他有一点孩子气。 战斧补上一句:“斯科特先生,有一个很头疼的问题,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了。” 斯科特耸了耸肩,做出了很西式的“请说”的手势。 “雪舞者也来到了南极,并且,他们应该在这边也有营地,人数还不会太少。” 斯科特却不以为然:“很奇怪吗?我怎么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呢?疯狂的纳粹头目希特勒对南极的染指,本来就在我们之前。几年前我们就知道他们在南极有营地,只是一直不能确定而已。到现在,雪舞者对我们这次投手行动的进攻,已经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我相信,他们对我们营地的疯狂袭击,也即将从今天开始拉开帷幕。” “我觉得他们今天不是要袭击我们的营地。”说这话的是玄武,“雷团说得很对,对方刚才做的,只是想要将我们吸引,并让我们追踪进入远处那片石林里面去。” 苏如柳插话道:“斯科特先生,我们的目标不就是要穿过那片石林,进入维多利亚干谷吗?现在照玄武他们所说的,雪舞者也想要让我们进入那片石林,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斯科特摇了摇头:“我又怎么知道呢?我觉得你们中国人都挺有意思的,难道站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东西的时间,就不能用来将你们在营地外经历的一切,对我先简单说一下吗?” 第二十八章 第一个雪舞者 对于之前他们冲出大门后发生的一切,是战斧向我们复述的…… 冲在最前面的人是玄武,他矮壮的身体往前弯着,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扑向用弩箭对我们射出短箭的那个白衣人。对方却没有再使用手里那柄弩箭,反倒是从身后拔出了一个长长的铁棍。他的脸上也包裹着白布,只露出两个眼睛,射出精光。 玄武很快就冲到了白衣人站着的房子下方,这排房子本来就只是摆设,只有两米多高。玄武双腿一蹬,径直跳向屋顶,白衣人单手一扬,长棍朝着玄武头上砸去。也就是同时,枪声响了,是雷团扣动了扳机。 子弹并没有击中白衣人,但他似乎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在长枪的射程内继续嚣张了。挥舞出的铁棍在空中拐了个弯,往屋顶戳了一下,紧接着,他顺势朝着另一边跳了出去。 这时,玄武的拳头也已经跟进,但白衣人身影一晃,已经跳下了木屋,让玄武扑了个空。 战斧也冲到了木屋下,见白衣人往下跳,他也没客气,大步蹿过去,抬起脚便朝着半空中的白衣人踹去。白衣人一甩手,那柄短弩又握到了手里,一支蓝色的弩箭朝战斧射了过去。 战斧的身子被他身后的雷团一把拉住往旁边一甩,弩箭没有击中他。但这时白衣人另一只手上挥舞着的长棍也径直挥舞了过来,狠狠地砸到了雷团右边耳朵的位置。雷团没能躲闪得及,身体打横着飞了出去。 “找死!”战斧硕大的拳头砸向了对方的脸。 跟着大伙冲出来的那几个中国军人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枪口都对准了白衣人。屋顶上的玄武低吼着,像只猛虎般往下扑来。 但让所有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白衣人把身子一挺,长棍往后背上一收。 他凭空消失了…… 大伙都愣在原地,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不远处摔倒的雷团用手摸着被重击过的头部,缓缓爬起,嘀咕着:“不……不要追击……”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身子便再次往下倒去。那白衣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在这一瞬间闪身到了雷团的身边,手里的长棍再次砸到了雷团的头部;他另一只手上的短弩也再次举起,对准了摔向地面的雷团。 “嘭!嘭!”连续两声枪响,但开枪的兄弟可能是害怕误伤到雷团吧,子弹只是射到了白衣人身边的地上。这家伙没能扣动弩箭的扳机,一扭头,便朝远处那片石陇的方向冲去。 “别追!”战斧喝止了已经冲出去的玄武,他将地上的雷团一把搂了起来,“先回营地,怕他们.99lib?有埋伏。” “战大哥,快看!”一个士兵突然喊道。 大伙扭头望去,只见那白衣人冲到那片石林跟前站住了,他将短弩挂到了腰上,长棍在手里胡乱地耍玩着,歪头望着这边。从他身后那片石林中,缓缓地走出了七八个和他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白衣人。 “先回去。”战斧再次低喝道。 “嗯,确实挺精彩的。”斯科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多带着枪的军人,没有能够逮住一个所谓的身手敏捷的……我想想,你们把这种人叫作高手对吧?一个使用冷兵器的高手,在你们的围攻下,居然成功击晕了一个我们的人,最终全身而退。” 斯科特的笑容止住,目光在战斧与玄武脸上扫过:“看来,你们的能耐,确实是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管用,我没说错吧?”斯科特的目光最终望向了苏如柳,“我记得你们中文里称呼自己的这项特长为‘窝里横’。” “你……”玄武黑着脸朝斯科特跨出了一步,我连忙将他拦住。这时,苏如柳笑了,“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依据美利坚军人的实用主义,现在不应该抱怨与指责吧?” 斯科特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起来:“说得没错,我们始终是一个整体,一个团队。大伙回各自的营房休息吧,我们今晚要好好聊聊,很多东西,也到了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了。至于这个不知到底是真是假的童牧……”斯科特望向角落里躺着的童教授,“你们看着办。” 他扭头往旁边的一个门里面走去,七爷看了看我们,似乎有什么想要对我们说,但最终还是将他那毛茸茸的帽子戴上,随着斯科特的背影远去。 大伙面面相觑,在大门外发生的一切确实丢人。旁边的几个中国军人率先打破沉寂,小声道:“先跟我们回营房吧。” 战斧点点头,朝地上的童牧走去。我连忙简单说了说我们之前遭遇这重生童牧的事,但战斧好像并不在意,玄武更是扭过头来随意地说了句:“我们知道。” “你们知道?”晓燕问道,“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童牧在我们面前化为脓血了啊!” 战斧看了阮晓燕一眼:“问题是我们后来退回来时,在营地门口发现,那摊脓血并没有血腥味,而散落在血泊中的白骨……”战斧顿了顿,接着自顾自地笑了,“那白骨压根儿就是假的。” “不可能。”我摇着头,“绝对不可能。” 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当时童牧的表情,他死亡的整个过程在我印象中那么清晰…… 战斧搭上了我的肩膀:“也就你觉得不可能,日本忍术中有一个流派,就跟耍戏法的差不多,让你这么个书呆子犯上迷糊,太容易了。” 说完,他搭着我跟着旁边的士兵往其中一扇门里走去,童牧也被玄武扛了起来跟在身后。 我不可能看错的……我再一次扭过头去,望了一眼被玄武扛起的童牧,他软软地挂在玄武肩膀上。>.. 突然,我发现他往下垂着的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得了,不用再看了,之前真的只是障眼法而已。”我被战斧搭着肩膀,拉扯着往前大步走去。 我们一行人跟在士兵身后,在门口狭长却又兜转的过道里走着,每一个拐角处都有士兵看守,而且都是..中国人。看到我们,他们都扬起因为气候已经变得紫红的脸,冲我们咧嘴笑,还喊战斧的名字,看上去挺熟。 但我们心情却很沉重,一行人一言不发往前走。刚抵达这魔鬼之地,就经历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件,确实让人不敢往后去想将要经历的一切。 转了几个弯后,我们抵达了一条两边有着很多扇门的过道。带队的士兵说道:“你们自己每人选一间进去睡就是了,你们的背包都放在第一个房间里。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床,把睡袋往上面一放就成,在地下也没有上面那么冷。至于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这地下没窗户,外面也已经不是内陆的白昼与黑夜,对了,你们几个都有表,自己把握就是。” 战斧冲那士兵点了点头,然后命令对方去瞅瞅送去了医务室的雷团怎么样了。可那士兵刚走没多久,我们甚至还没有将第一个房间里胡乱堆着的背包分拣出来,就听见传来了一个奔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美军大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用很生硬的中文对着我们说道:“科……斯科特先生,你们去。” 苏如柳忙上前用英文问了两句,最后回过头来:“斯科特要我们跟这个士兵过去开会,说是有紧急情况。” “紧急情况?看来,我们在营地外遇到的事情只是我们的小题大做,并不是紧急情况吧?”阮晓燕冷冷地说道。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跟随着这个美军大兵往回走,童牧被我们独自留在了放置装备的房间里。 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个看似迷宫一般的地下世界,其实地形并不复杂,只是拐弯多,并没有需要选择的分岔路口。这一次,我们沿着原路回到了之前那个大厅,又穿过大厅进了另一扇门,门后的过道还是和之前一样宽,所用的石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感觉上有着很大的不同,却一时间说不出是哪里有着区别。 前面的美军大兵大步奔跑着,各个拐角处站岗的中国军人都瞪着眼望着我们这一行人。很快,我们来到了一个拱门前,苏如柳率先推开了门,斯科特与七爷正站在里面,房间空荡荡的,一百多平方米吧,只摆了几张椅子和一个小桌,桌上是一个有点像放映机,但感觉上又有点别扭的金属玩意儿。 “我想,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有一些改变了。”斯科特朝我们望了过来。 “说点什么吧,我觉得先生你今天的状态,好像有些事情需要我们帮助了吧?看来我们这个二流的中国人团队,总算逮到了一个可以漫天要价的好机会。”苏如柳微微笑着走了过去,拉动一张椅子坐下。 斯科特再次笑了,但这次他的笑容好像有点勉强,他对着我们几个人挥着手:“都坐下吧,之前一直都处在赶往南极的路上,很多东西不透露给你们听的原因,也和你们说过了。今天,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次吧!” “发生了什么?”战斧盯着斯科特的眼睛问道。 斯科特说道:“出了一些小问题,但和你们在营地外遭遇的情况一样,目前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斯科特先生,请不要到了节骨眼上还这样卖关子。”我坐到了苏如柳身边正色道。 斯科特这才收住了笑容:“好吧,我可以说,但我希望你们不要惊慌。” 他顿了顿:“‘海龙号’那边出了几个小故障。士兵们在放食物的船舱里发现了几个被废弃的睡袋,其中一个睡袋里是一具被人用盐腌着才没有发臭的美军士兵的尸体。船长和另外几个军官怀疑是日本人的雪舞者。” 他说到这儿,环视了我们一圈,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面色都没有变。实际上雪舞者一直都潜伏在“海龙号”上这一情况我们是知晓的,只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不想和他们说起,免得听他们的冷嘲热讽。 “好吧,我承认我们其实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情况,但我们并没及时告诉你们。但第二个事件,却发生在不久前,也就是在我们离开‘海龙号’半个小时后。有两台雪地车出现在另一边的冰盖上,他们在发现我们的‘海龙号’后,便马上驱车离开了现场,但是,我们的水兵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那两台雪地车的车身上,印着纳粹的标志。” 斯科特表情越发严肃起来:“也就是说,德国人距离我们的‘海龙号’以及我们的营地并不远,而且,他们在南极聚集着的人数与军事打击能力,都是我们目前未知的。所以,我们决定,将‘投手行动’的时间进行调整,改为明天早上4点便出发。” “你疯了吧?连冰面都没有解冻,南极的夏季才开始不久,我们……我们也需要适应这极地的气候吧。”我大声反驳,可苏如柳的手马上就搭到了我的腿上,示意我不要继续,并冲我微微笑了笑。 “斯科特先生,那么,请你现在就把整个行动的前世今生,对我们好好说一下吧!”苏如柳很镇定地说道。 “前世今生?”斯科特点了点头,“我喜欢你用的这个词。现在,让我带你们看一段幻灯片吧。” 斯科特拨弄起小桌上那台机器,七爷却走到了门口,那位置有倚着门槛斜斜靠着的阮晓燕。七爷瞟了她一眼:“还是不敢进来吧?” 晓燕没回答他的提问,反倒往后退出两步走到了门外:“需要关门吗?” 七爷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身后房间的上方:“整个地下基地的上方都有够一个成年人穿行的通风口,而且相互之间连在一起,只是建造者用了独特的方法,让人们从下方仰视时无法看到那些窗口。丫头,你轻身功夫不错,眼神应该也好,你可以仔细看看墙壁上方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有镂刻上去的花纹。实际上,那些花纹并不是刻在墙壁上,那是类似于中国人的窗棂雕花的工艺,不同的是用石头镂空的而已。” 七爷一边说着,一边将房间里的灯全部按亮,周围墙壁上伸出的灯座上,安装着瓦数不低的灯泡,将七爷所说的墙壁上方镂空的石板映照得显眼了不少。其实这些环绕在整个地下世界墙壁上方有着一尺宽的花纹,之前我们也有看到,但是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墙壁石面上的雕刻而已,如果不是七爷的解说,我们确实看不出镂花后有着通风口。 这时,阮晓燕再次退出了一步,站在过道上抬起头。她站的位置上方应该也有那样的镂花,她深吸了一口气,跨出两步,继而轻盈地踩到墙壁上,身子往上跃起。到她落地时,脸上挂起了一丝微笑,并对七爷说道:“谢谢七爷提醒,晓燕师门就这么点讲究,七爷见笑了。” 七爷冷笑了一声,关掉了房门,将灯又按灭了不少,领着阮晓燕走进了房间。 这时,房间前方的幕布上也亮了,但显现的却不是静止的图片,反倒是若干黑白颜色的几何图形不规则排列着并晃动的画面。 “这是上一次进入极地的194003小组带回来的极其珍贵、高度机密的短片。”斯科特拉了一把椅子往后退了几步坐下,“我们把这段短片命名为‘忽必烈的怒火’,希望你们会喜欢。” 幕布上不规则的图形停止了晃动,如同电影一般连贯的画面开始出现。首先我们看到的是一片颜色单调的天空,并伴随着杂乱的英语交谈声。接着画面往下,应该是摄影机被拍摄者摆正了。 我们看到了干谷,与我们目前所处的火候鸟岛环境大相径庭的干谷,没有雪、没有水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植被,只有石头的浅白与土黄搭配成的单调世界。十几个穿着和我们差不多的美军士兵们,正平举着手里的枪面朝同一个方向,他们的表情因为眼镜与浓密的胡子而看不清楚。但是,通过他们焦灼的叫喊声,可以感觉到他们比较惊慌。 应该是举着摄影机的人开口说话了,一长串英文伴随着他大口喘气的声音连贯响起。苏如柳在我们耳边小声翻译道:“他说我们即将看到的一切,会是人类历史上最不可理喻,也不可能有人会相信的一切。” 镜头移动了…… 第二十九章 亡者军团 一片平坦的地面上,上百具人类的干尸散落着。最前面还有一面竖立着的旗帜,旗帜应该是用兽皮做?99lib.成的,还保持着完整,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上面有着游牧民族的某个图腾图案。金属旗杆插在地上,一具干尸倚着旗杆站立着。他的衣物可能很多年前就变成了碎片,被吹散。没有了鼓起的肌肉与厚实衣服撑着的锁子皮甲搭在深咖啡色的干尸身上,显得滑稽而又恐怖。尖顶盔因为有皮带固定,还戴在它的主人头上,只是主人已经不再需要用它来抵御伤害了。这具倚靠着金属旗杆站立着的干尸腰部还挂着一把短刀,那是只有军官才有的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配饰。 镜头被拉近,对准了地面上那些蜷缩着的干尸,他们的嘴基本上都大张着,里面的牙齿都很短很稀,这是游牧民族从小进食肉类导致的。身体上如同熏肉一般的肌肉一条一条地紧贴在骨骼上,可以看出他们在殒命前,都是有着强壮身体的壮汉。每一具干尸上都有着铁甲,但比起最前方站立者的要简陋不少。只是,整齐发光的铁片与精巧的皮带,都标榜着历史上那个最为强力的民族的存在。散落的长弓、十字弓以及精致的斧头,有着铁链连着的拖兵器,无一不是在表露着这支成了干尸的军团曾经属于的民族..…… 我深吸一口气,没错,他们是蒙古族,尽管他们的尸体周围没有马,但通过他们的武器与装备依然可以看出,他们是一支蒙古骑兵。 镜头移动得很慢,刻意地将这一群干尸的很多细节,都收集到了短片中。惊恐的美军士兵们变得不再喧哗,在干尸的外围走动着,小声说着话。终于,镜头对准了最前方的那面大旗,99lib.一个大胡子美军将旗面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让摄影者可以拍摄清楚上面的图案。 旗面下方的飘带显现出来,那黑色的三叉戟与猛兽图腾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是九足白旗,蒙古骑兵曾经膜拜的旗帜——成吉思汗高举过的九斿白纛——这个没有太多的文字遗留下来的强大民族,征服整个欧亚大陆之前使用过的旗帜。 “你觉得这有可能是那面什么九足旗吗?”七爷凑到了我耳边小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不过,九斿白纛作为成吉思汗的标志,不是能够随便被人带出来的。据说,现在的蒙古境内唯一剩余的一面九斿白纛,也有一支蒙古骑兵后裔世代守护着。” 这时,幕布上的画面剧烈晃动起来,美军士兵们再次喧哗。镜头接着移往另一边某一个如同鬼斧神工雕刻过的悬崖顶端,只见两个深灰色的巨大身影,正面朝着这边伫立着。见这边的军人们发现了它们的存在,它们挺立起来,对着镜头的方向大吼,发.出的音节含糊却又连贯,但是因为器材与距离太远,我们无法分辨清楚它们喊的是什么。 短片被斯科特按停了,他再次站了起来:“想知道那两个大家伙呼吼的是什么音节吗?” “那两个灰色身影是不是Yeti?你们在‘海龙号’上囚禁过的那种野兽。”我没有迎合他所卖的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斯科特点了点头:“没错,不过这两只大家伙当时还是自由的。” “之后就被你们捕获了,其中一只被你们肢解,另一只被麻醉后关在了‘海龙号’的船舱里,准备跟着我们一起带回到南极来。”我继续说道。 “没错,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有一只被解剖了?”斯科特反问道。 “嗯,先生,有很多东西,你们可以选择对我们保密,我们也应该可以选择对你们保密。毕竟我们也是有我们自己的祖国当后盾的团队。”苏如柳微笑着回答。 “据我所知,你们这个所谓的后盾,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会管你们?再说,你们的情报部门现在都用在对付日本人和八路军上面,能对你们有多少记挂,我们都心知肚明。”斯科特奸笑起来,“行吧,我们继续说194003小组收获到的Yeti所发出的音节吧。它呼吼的是‘前架沙罕’。” “成吉思汗?”我皱起了眉头。 “可能吧!”斯科特点了点头,伸手按动了那台机器,幕布上再次出现混乱的几何图片。 画面一闪,出现的是完全洁白的世界,应该是在极地深处。镜头正对着的位置,是一块耸立的像是冰雕一样的碑状的东西,但和冰雕不同的是,它又似乎透着石头的浅灰色。 镜头往前移动着,没有任何声响,房间里只有机器的“吱吱”声。一望无际洁白的世界里,没有参照物,也不像之前一样,有美军士兵在周围来回行走,所以我们估计不出石碑的高度与大小。 镜头越发近了,可以看出,冰雕里面有一块长方形条状的石碑。并且,我们能勉强分辨出石碑上是有着几行花纹的。 画面再次停顿了,七爷却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他扭过头来:“各位,我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1896年我跟着李鸿章大人访问西方各国时,还只有十六岁。然后,就一直留在了美国,成了美军里面的一位身份比较特殊的顾问。当年,李鸿章大人收获到一份羊皮卷的事,相信你们都有耳闻。刚才你们看到的,也就是那份羊皮卷上面文字的出处——位于冰原深处的这块诡异的石碑。” 七爷站了起来,双手鞠起对着上方作揖:“李大人当年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我这么个小奴才,不可能为大人分忧。写满了蒙古文的羊皮卷支离破碎,上面记载着什么样的事始终不得而知。我已经老了,一个太监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赚了。所以,明天跟随各位走进冰原,纵残破身躯留在这片异域……”七爷眼睛湿润起来,“在所不辞。” 七爷这番话让我们都隐隐感伤,但就在这时,苏如柳却突然转了个话题:“斯科特先生,明天进入冰原的除了我们这几个中国人以外,还有谁呢?” “还有我自己与我挑选出来的几个优秀士兵,不过你们放心,我们的主要工作是确保你们团队,尤其是龙骑先生能够顺利抵达石碑所在的冰原深处。你们可以理解我们的人就是你们的保镖,或者保姆。”斯科特回答道。 “行。但是我现在觉得不能允许龙骑也跟随我们团队进入冰原。”苏如柳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我一下站了起来。 苏如柳却压根儿没看我,反倒是望着正瞪大了眼睛的斯科特:“先生,从我们抵达冰原开始,雪舞者便摆出了架势,对我们开始发动了进攻。大门外那白衣人逃跑后,有很多个和他同样装扮的家伙,从石林中走了出来。这也就是说明对方早就在石林深处,甚至是干谷里面等候我们去送死。另外,‘海龙号’附近也看到了德军士兵,那么,你们美国人引以为骄傲的军事力量,实际上在这极地,并不能代表着真正绝对的强力。” “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苏如柳盯着斯科特先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在进入石林,进入干谷,进入冰原后,龙骑死于雪舞者的突然袭击,那么……我们的‘投手行动’还有什么意义?” “那么我想反问一下苏如柳小姐,如果龙骑先生不进入极地,我们这么千辛万苦将你们这一行人带来南极,又有什么作用呢?我们还不如自己派人进入冰原深处,将那石碑上的文字带回本土,找人翻译就行了。”斯科特歪着头说道。 苏如柳却笑了:“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的前提是,之前你我双方都不知道德国人和日本人在南极已经做好了准备狙击我们。你说呢?” 斯科特不说话了,他将放在桌上的半截雪茄又拿了起来,狠狠地吸了几口,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摇了摇头:“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吧!我想我还是会尊重你们的决定,但似乎苏如柳小姐你并不能代表你们这个团队,也不能代表龙骑先生。这样吧,我给你们一晚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嗯,我们现在说的早上,还是用我们的手表来衡量吧!明天早上8点,我们集合,有一百多个士兵会陪我们进入干谷,并护送我们进入冰川。龙骑先生……”斯科特望向了我:“苏如柳小姐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够跟随我们一起,进入冰原。” 说完,他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但七爷并没有跟上。斯科特打开了门,回过头来:“七爷,你还想和你的中国朋友们聊几句吗?” 七爷点了点头。 斯科特将门关上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们几个。苏如柳朝我望了过来:“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 我有点莫名其妙,很老实地说道:“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真有那么怕死吗?” “可能你并不怕死藏书网,但我们到了这极地以后,真的感受到了这块恐怖地域气候的可怕。”苏如柳认真地说道,并对着七爷微微鞠首,“七爷,可以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七爷笑了:“丫头,其实七爷我明白你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好吧,我出去,不过我希望你们知道一点,虽然七爷我是美国籍,也是个废人,但我始终是李大人的手下。” 七爷说完,便大踏步往外走去。 终于,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玄武和阮晓燕都只是皱着眉望向苏如柳。战斧开口问道:“苏如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们说说吧,有我们在,龙骑进入冰原其实并不会太为难。” “其实不让龙骑进入冰原,是在我们介入这次‘投手行动’前,我的上峰向我布置的任务。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实际上我们这几个人对于美军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冰原里面那块石碑前,将上面记载的内容翻译过来而已。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内容被翻译过来后,如果需要保密的程度真到了一定级别,那……我相信美国人不会吝啬子弹,也不会介意让我们留在石碑前。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实际上之前美军就有人抵达了石碑,但为什么没有拍回清晰的文字图片,也没有拓印或者抄录出上面那些花纹?肯定是有原因的。之前向斯科特他们所说的害怕雪舞者的进攻,反倒不是我现在担心的重点。不知道各位留意没有,进攻者他们并不是想要袭击与破坏,反倒是想要让我们害怕进入石林、进入干谷,想要我们以为他们在那石林后有着千军万马。还是之前与各位聊过的,我们现在害怕的不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他们会面目狰狞地与我们进行正面对抗。我们真正需要提防的,是我们的合作者——美国人。” “行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战斧点了点头。 “那……那难道我一个人留在营地里面等你们回来吗?”我小声嘀咕道。 “你还有雷团长和他们的人可以陪着你,再说,我们能不能够回来……”苏如柳微微笑了,“目前也并不知道。” 尾声 龙老先生的声音在地下世界这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来回回荡:“我忘不了苏如柳当时的那个笑容,如同一张定格的照片一般,在我的脑海中始终清晰。经年累月,也不曾遗忘。” “第二天早上,他们离开了地下基地,我与已经苏醒过来的童牧站在基地门口,看着他们朝着石林走去……两天后,负责护送他们的一百多个士兵回来了99lib?,五天后,斯科特先生被四五个美军士兵搀扶着回来了。我与童牧被他们当天就强行带回到‘海龙号’上,并被告知,其他人,都被极地彻底吞没了,而吞没的详情,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对我们说过。‘海龙号’当天就开始返航,我与童牧等待着斯科特给我们一个交代,但始终没有等到,也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与童牧在澳大利亚被送下了船,并被辗转送回了香港。” 龙老先生的话语至此停顿了几秒:“我曾经以为自己将会辉煌地与那些本来能够在岁月中闪耀的中国人一起,做出真正为我们民族争光的事,但很遗憾,我未能如愿。毕生难忘的,也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与可贵灵魂。他们被时代埋没,没有能够流芳百世,也没能够实现抱负,可悲,可叹!所以,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寻访到他们最终如何陨灭的真相,收拾他们可能成为冰雕抑或是干尸的遗骸……仅此而已。” 龙骑的故事,至此似乎终于画上了句点。缩在凹陷空格中的我,对龙家所作所为的目的终于有了个清晰洞穿的了解。我想,我确实已经进入了他们所说的这段故事,也进入了龙家给我的人设。 大厅中央的鬼藏惊鸿叹了口气,他很出人意料地对着龙悟空鞠了个躬。龙悟空歪着头,正要说些什么,鬼藏惊鸿却抢先说道:“不是给你,是给你们的先辈而已。” 龙悟空点点头:“确实99lib?是个挺可悲可叹的故事,不瞒先生您说,这一段进入干谷后的经历,我也是第一次听闻。” 鬼藏惊鸿并没有理睬他,他跟旁边的服藏书网部川八用日文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这时,之前悄然消失的白衣人再次出现了,他快步走到了鬼藏惊鸿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这白衣人后背上背着一根两尺长度的短棍和一把精致的短弩箭,这打扮的模样,和龙骑描述的那个在营地大门外突袭他们的白衣人差不多。 鬼藏惊鸿扭过头来,他脸上那只猛虎的文身惟妙惟肖:“龙悟空先生,你们龙骑老爷子说的故事里面,并没有说起雷鸣与那群中国军人的结局吧?你想知道他们最后去了哪里吗?” 龙悟空点了点头:“鬼藏先生方便告诉我?” “不但方便告诉你,而且……”鬼藏惊鸿笑了,笑起来的他脸上那只猛虎文身微微颤动,好像在朝前奔跑似的,“而且,龙悟空先生,我们还会带你去找到他们,因为他们……” “因为他们就在这地下世界的最深处……” (未完待续) 没有人知道火候鸟岛的地下世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正如没人知道这地下世界又是由什么人建造的一样。驰骋于欧亚大陆的蒙古骑兵究竟是怎样抵达了南极?他们,难道肩负着什么特殊的使命?《极地苍茫》2,交织于年轮中的另类传奇,即将抚去尘土,呈现>藏书网它狰狞的一幕。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