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九阙凰图》 第一章 一腔真心喂了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送她一个死不瞑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夺命利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刺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痛彻心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她居然昏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重伤的代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他不该投胎为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你喜欢本宫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本宫没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我行我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几可乱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三公子正在受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好大的威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御隐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赐名绫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操心也没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态度说明一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痛彻心扉的滋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主人没允我上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做本宫侧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夜红绫陷害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君心难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凡事总有第一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不识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无畏生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打手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殿下抬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绵里藏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卸磨杀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各凭本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英雄无用武之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攀龙附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见死不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曲水流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酒后吐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欲加之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势不两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问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谋权篡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好深的心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自取灭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另类的温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示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十指连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宫里来了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拥兵自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交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不堪一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很喜欢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胃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乖得不像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帝王心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两把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余情未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有求于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酒不醉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生不如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背后使阴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阴沟里翻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障眼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三堂会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后宫菜市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滑天下之大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不得不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你给我跪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求人的态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共侍一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绵软里藏着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墙倒众人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一击致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心腹大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贴身护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六位侧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美人在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脾气不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他跟别人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来者不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冷到极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记入宗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感情用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凤氏门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趁火打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好奇心害死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没有入赘的兴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前世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 男女授受不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你很聒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 自作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什么来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寒剑出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何方神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我有明珠一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撒谎的后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形同空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九章 白玉蝴蝶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 挺大的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一章 无声的信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一荣俱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三章 身处下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四章 无从分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棋艺不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 口腹之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 甘尘公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 界限分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 风流公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意识复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生不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眼里揉不进沙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凤家马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事待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间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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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来乍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呼之欲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听个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孤男寡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立的立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进退两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似曾相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口无遮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容月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自量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传闻不可尽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深得我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眼神如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狂蜂浪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群蠢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挡路者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上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是听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身份来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门见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听个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认个姐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凡夫俗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墨白大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重重谜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册封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赶鸭子上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逆天改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帝王心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成文的规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可思议的念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让人沦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搬入新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请自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高岭之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自己不长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论是对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太后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暴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玉石俱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 荣辱不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恩威并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离经叛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 一群怂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也叼不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禁食三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故弄玄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寒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眠之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遇到了一个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其相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吾爱,嫁我为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城略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 寒府尽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咎由自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报仇雪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同病相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四章 跪叩三千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唱的哪一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心不容践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当局者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独宠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章 她的底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 请主人明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 流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三章 过尽千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四章 轩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五章 随她的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六章 职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 没有可比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 此生不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九章 喜欢这个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章 归期不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凤府惊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若他求而不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六国天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终身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同床共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不是欠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辨雌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造地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九章 特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章 情不自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高皇帝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好算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断袖之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四章 轩辕绫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五章 爱和责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心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为夫知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爱妃威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放肆得没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章 文火慢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九宫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八字有一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回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敢居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跳脱的侍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六章 煽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军威森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十年磨一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冲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以夫为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二章 没脸没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死心塌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四章 跪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头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救他脱离苦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晴日惊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八章 女儿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画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章 宫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发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二章 欺人太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狼崽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四章 高瞻远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因噎废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成亲好不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七章 信你的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八章 恃宠而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同生共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不成体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活该被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三章 当众秀恩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算哪根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陈年旧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六章 没答应嫁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实权在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公主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多事之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章 捷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以身相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本宫会对你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孤家寡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谢青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美人垂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手腕高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谁主沉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子之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容人之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章 烦不胜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一章 雷厉风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心腹齐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逆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分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四方来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合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七章 毒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红绫回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各色风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章 知我者,寒公子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一章 殿下度量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二章 百密一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未雨绸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四章 寒玉锦求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临死前的折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六章 苦肉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打算反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八章 求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九章 倾一国为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章 商业互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二章 脑子不好,该补就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三章 借刀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四章 秋闱舞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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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三章 秀色可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兵不刃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五章 探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六章 韩家的立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先兵后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八章 餐前甜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最大赢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五十章 龙体欠安 绫墨眉眼淡漠,并不开口。 行经此处的官员们目光也掠过他身上,绫墨神情淡漠,眉眼萦绕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凉气息,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他的不好惹。 护国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好惹的? 众大臣这般想着,很快收回了视线离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猜测这俊美青年的身份,是护国公主新收的男宠,还是贴身护卫? “本王在问你话。”夜幕琛眉头微皱,目光锁着绫墨清隽如画的五官,语气冷了三分,“七妹这个护卫架子倒是不小。” “过奖。”夜红绫语气淡漠,说完举步往宫门走去,“绫墨,走了。” 绫墨眉眼微垂,道了声是,便沉默如影子跟在她身后踏进宫门。 “七妹!”夜幕琛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转过身,忍不住开口喊她。 他话还没说完,方才是想等大臣们走完了再说,可夜红绫却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和兴致陪他继续闲聊,走得毫不迟疑,对夜幕琛喊她的声音也只当没听到。 夜幕琛沉默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王爷。”暗中支持夜幕琛的一个官员看见七公主离开,转身从马车旁又走了回来,跟夜幕琛一起盯着夜红绫离开的方向,“护国公主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谁?看起来非同寻常。” 夜幕琛沉默片刻,眸心色泽晦暗难测:“本王没见过这个人。” 但是此人的脾气跟夜红绫倒是如出一辙。 “皇上龙体欠安,七公主又大权在握……”官员低声开口,“王爷最近得多费些心思了。” 夜幕琛表情微变,不发一语地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了人影的宫门,转身往马车旁走去。 轩王府一个侍卫走过来,附耳禀报:“楚阁老的孙子昨晚进了公主府,一夜未出。” 夜幕琛薄唇抿紧。 楚瑜。 他去公主府做什么? 为了替夜廷渊拉拢夜红绫,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 还真是忠心得很。 夜幕琛上了马车,冷冷道:“回王府。” …… 景帝龙体欠安,惊动了整个大医院。 夜红绫带着绫墨走到乾阳宫时,帝王寝宫里已经围了十多位资历深的太医,望闻问切,嘘寒问暖,转身又问伺候帝王用膳的太监和宫女,皇帝陛下最近饮食如何,睡眠如何,有无忧心之事…… 最后得出结论:“皇上日夜操劳国事,殚精竭虑,惊怒攻心,情绪起伏太大,伤了元气,需得好好静养几日才是。” 夜红绫刚踏进寝宫就听到这样一番话,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围在龙榻前的众多太医,淡淡道:“还有其他症状吗?” 太医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转身过来行礼:“见过七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夜红绫淡道,重复问了一句,“父皇龙体有无大碍?” “回公主殿下,陛下乃是日夜忧心国事,劳累过度,睡眠不足,饮食不规律,以及最近情绪大起大落,才导致精神不佳,胸闷气短,以至于在早朝上出现了胃痉挛的症状。” 夜红绫沉默片刻,抬脚走到床边,看着景帝苍白憔悴的脸色,淡淡道:“父皇现在感觉如何?” “……没什么大碍。”景帝倚着床头,“就是方才一瞬间有些晕眩,胃也疼得厉害,就让大臣们先散了。” 太医院首尊适时接口:“皇上最近太累,需要多多静养才是。” “是啊,国事虽繁重,却有两位皇子和大臣们分忧解劳,陛下保重龙体才是当务之急。”另外一个太医躬身,谦恭劝道,“龙体安康才是天下百姓之福,陛下且莫太过操劳。” 夜红绫没说话。 陛下太过操劳也许言过其实,国事虽繁重,可朝堂内外需要操心的大事没多少,下面能处理的都有大臣们帮着处理了,皇帝只负责每日批批奏折,朝堂上决策一些大臣们商议好的事情。 景帝的症状大多源于心病。 忧思重,郁结在心,心里日夜抹不去属于帝王的猜忌——不管表面上如何开明宽容,这位皇帝陛下心里对皇子们,甚至是夜红绫这个女儿的忌惮从未消失过。时日久了自然引出病症,再加上最近三皇子一事带来的情绪刺激,大惊大怒之下,身体自然就吃不消。 而且历经夜萧肃一事之后,景帝对其他皇子的忌惮只会更重,虽明面上给了夜红绫莫大的权力,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南圣使臣施加的压力,以及抗拒不了南圣所承诺的好处——可对于景帝这种擅猜忌的性格来说,承诺没有实现之前,他对夜红绫永远不可能真正放下心。 “臣下去开些安神补元的汤药,让陛下服上几贴,好好调养,没什么大碍。” 景帝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摒退太医,淡淡道:“红绫,这几日朝务要多累你了。到了身体出问题的时候,朕才惊觉身边连个放心信任的人都没有。” 满朝文武大臣,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不在少数,可皇帝陛下却说没有可放心信任的人? 夜红绫沉默片刻:“父皇可让丞相多多分忧。” 丞相是忠心皇上的人,又高居文臣之首,若是连他都得不到帝王绝对的信任,那么夜红绫无话可说。 景帝眉目微深,想了想:“长阳侯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儿臣没有过问。” 景帝嗯了一声,换了个问题:“你四皇兄最近在干什么?” “儿臣刚接手吏部和户部,很多事情还需要时间跟两部官员多沟通,最近没怎么关心四皇兄的事情。”夜红绫语气淡淡,“不过昨晚楚瑜去了儿臣的府上。” “楚瑜?”景帝皱眉不解,“他去做什么?” “楚瑜想做儿臣的驸马。”夜红绫平静道,“儿臣没同意。” 景帝脸色微变,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郁之色。 驸马? 曾经作为侧夫被退货的楚家嫡孙,是内阁重臣楚阁老的嫡孙,身份清贵,门庭显赫,就算娶公主为妻也是够资格。 此前他自愿前去公主府为侧夫,却因为放不下骄傲而被“退货”,这件事说起来倒是带着几分玩闹的兴致,毕竟哪个高门大户里正儿八经的嫡系子孙会去给人伏低做小? 可眼下这个时候,他却想做护国公主的驸马? 小可爱们给点月票为动力,嗷呜~ 明天也许还是三更,红包雨马上下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若是娶其他公主也就罢了,偏偏打的是护国公主夜红绫的主意,这就让景帝不得不深思了。 楚瑜帮的是谁,此番又在打什么主意,他心里一清二楚。 不过想到其他公主…… 景帝沉默片刻,暂时抛开楚瑜和夜廷渊的意图,淡淡道:“你三皇兄的事情牵连甚广,皇后被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紫菱到底是朕的女儿。红绫,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她?” 如何处置夜紫菱? 夜红绫面上表情没怎么变化,心里却因他这个问题而想起了被她忽略已久的某个人,敛眸思索片刻,淡道:“儿臣不便干预父皇的决定。” 夜紫菱暂时是生是死于她无关紧要,但最后的结局肯定不会多好就是。 失去了皇后这个母亲,失去了三皇子这个兄长,失去了寒家这个外祖家庇护,夜紫菱就算还能保有公主的名头,却也绝不可能还如以前一般拥有嫡公主的风光。 从云端跌落地面的滋味,夜紫菱在余生的时日里会一点点品尝,夜红绫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景帝精神不太好,闻言也没再多问她什么,闭眼沉默间心里却无比清楚,夜红绫这个女儿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虽冷漠不近人情,可兄弟姐妹之间多少还有些情分在。 如今倒是完全如陌生人了一样。 方才他问起夜廷渊,其实是想找个由头恢复他在朝上的职务,可夜红绫提起楚瑜昨晚的举动,自然又勾起了他心里的不悦,复用夜廷渊一事就此作罢。 而对于夜紫菱这个妹妹,夜红绫的态度更是冷若冰霜。 景帝心里不由感到了些许疲惫,他的儿子和女儿们,竟没有一个能相亲相爱如正常兄弟姐妹,难道这当真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寝宫里短暂静了片刻。 夜红绫平静的声音响起:“父皇龙体不适,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先行告退。” “等等。”景帝睁开眼,转头看着她,“你知道朕身体出了状况,刻意过来看看的?” 若是如此,消息得到的也太快了些。 后宫的嫔妃来得都没这么快。 “不是。”夜红绫摇头,眉眼平静淡漠,“儿臣原本有件事要跟父皇禀报,进宫时恰好遇到二皇兄,儿臣奇怪今日散朝早,一问之下才知父皇龙体欠安,就过来探望父皇。” 有事禀报? 景帝心里下意识地一沉,却淡淡道:“什么事?” 夜红绫每次禀报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 “这几日儿臣负责吏部事务,偶尔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夜红绫嗓音淡淡,“今天秋闱的名单中少了个人。” 秋闱名单中少了个人? 景帝不解:“少了谁?” “沈寒衣。” 景帝沉默,沈寒衣是谁? “寒卿白在御山书院有个学生叫许茂俊,他跟沈寒衣是好友,曾说沈寒衣是个才子,此番定能连中三甲,成为状元郎,可儿臣却发现他连最初的秋闱都没能中榜。” 景帝眉头拧了拧,御山书院的学生应该是帝京人士,沈寒衣是许茂俊的朋友,那也是帝京人士? 帝京这边的秋闱是谁负责主考? 景帝在心里回想了一遍,似乎是吏部里选出来的官员,而吏部之前是卫宗海负责。 卫宗海是属于三皇子一党。 想到三皇子,景帝微微有些晃神,淡淡开口:“也许这位沈才子徒有其名?” “儿臣也这么想,但心里又有些疙瘩。”夜红绫淡漠开口,“儿臣在想,万一他真有才学,朝廷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年轻俊才?” 景帝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 “儿臣派人去查了查,发现有人在秋闱中舞弊。” 果然不是小事。 “秋闱舞弊……”景帝眉眼浮现疲惫和恼怒,咬牙冷笑,“连朝廷选拔学子都有人敢弄虚作假,从中动手脚,果然是好样的。” 夜红绫没说话。 科举舞弊从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舞弊轻重程度的不同而已。 皇子们之间争权夺利不是校场比武,靠的不是单打独斗,他们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党羽,科举则是学子迈向仕途最直接的一条路,一旦进入朝堂,未来的新生力量就属于这群人。 朝堂上年轻的臣子虽职务大多低微,可他们起的作用却不小,这些都是各派势力中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羽毛”。 不过这些心知肚明的话,夜红绫自然不会说出来。 “你现在既然负责吏部,此事就有你全权负责,朕不过问。”景帝道,“该怎么做怎么做吧。” 老三已经被处置了,就算查出是他以前的心腹官员又如何?不过是揪出朝廷中蛀虫罢了。 已逝之人,夜红绫大概也没必要故意去针对他。 夜红绫微微欠身:“儿臣遵旨。” 顿了顿,“父皇休息吧,儿臣告退。” 转头看向孙平,夜红绫淡道:“总管大人好好伺候父皇,别让父皇太劳累了。” 孙平应道:“公主殿下请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皇上。” 话音落下,外面响起一阵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夜红绫蹙眉:“应该是后宫娘娘们得知父皇龙体欠安,闻讯而来嘘寒问暖的。” 景帝精神倦怠,闻言淡道:“孙平,出去告诉他们,朕累了,现在谁都不想见。” 孙平恭敬应下,抬手示意夜红绫:“公主殿下请。” 夜红绫颔首,转身往外走去。 站在外殿的绫墨不发一语地跟上,全程沉默如影子般不惹人注意,然而他转身跟上夜红绫的那一瞬间,景帝若有所觉地转头,恰好看到他凛峭如刀锋的身影从视线里一闪而逝。 走至殿外,夜红绫抬眼看向后宫众嫔妃浩浩荡荡而来,以谢贤妃、肖淑妃为首,眉头蹙紧,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见到夜红绫,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皇上龙体如何了,情况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人贴身伺候,身边宫女照顾得尽不尽心…… 孙平站在殿阶上,恭敬地开口:“皇上说累了要休息,谁都不见,请众位娘娘回去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今天是吉日 这句话说完,孙平转身就入了殿内,并命人关上殿门,把皇帝的旨意执行得很彻底。 殿外谢贤妃、肖淑妃、梅妃、良妃都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 她们来探望皇上,皇上却把她们拒之门外? 一阵静默之后,众妃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从殿阶上走下来的夜红绫,谢贤妃打头问道:“红绫,皇上龙体状况如何?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诸位娘娘不用担心。”夜红绫语气淡淡,“太医嘱咐多休息就好。” 说完了这句话,她径自绕过成群结队的嫔妃,头也不回地离去。 显然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肖淑妃转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朝自己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句,那侍女点头,急匆匆跑着追上了夜红绫。 “七公主殿下!”追到了近前,侍女恭敬道,“淑妃娘娘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跟公主殿下商议,今日傍晚还请殿下到延禧宫品尝些点心。” 夜红绫眉目微敛,并不予回复,侍女显然也明白她的脾气,把肖淑妃的指示如实传达了之后就待离去,转身之余看到安静跟在夜红绫身边的俊美青年,顿时呼吸一窒,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走远。 “淑妃妹妹这是要跟七公主示好么?”谢贤妃淡笑,“可惜七公主好像不太给面子。” 肖淑妃淡道:“给不给面子另说,本宫爱护小辈难道不应该?” 爱护小辈? 谢贤妃嗤笑:“淑妃姐姐也真敢说。” 肖淑妃懒得理她,带着自己的侍女很快转身离开,平时跟她交好的几位妃嫔也连忙跟随了上去。 既然见不到皇上,她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哭哭啼啼装可怜么? 都不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姑娘了,没那么幼稚。 谢贤妃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儿子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忍不住狠狠低语:“与虎谋皮,你真以为虎能助你到什么?只怕到最后被老虎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蠢货。 心里骂了一通,谢贤妃的心情却并没有变好,想到儿子如今的处境,心头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转头看向紧闭的殿门,景帝这个时候龙体不适……对她跟廷渊来说,实在病得不是时候。 吏部事务渐渐上手,夜红绫没有再多浪费时间,只安排两位年轻有能力的吏部参政去往冀州调查秋闱舞弊一事。 吏部参政属正六品,两个官员心有顾忌:“卑职等官职小,办案时若受地方官阻挠………” “本宫给你两个人。”夜红绫语气淡淡,“阻挠办案者,一律以图谋不轨之心治罪。” 说吧,淡淡开口:“影一,影二。” 两个黑衣武者现身,单膝跪下。 夜红绫丢给他们一面令牌,波澜不惊地吩咐:“这两位参政去冀州调查秋闱舞弊之事,你二人一路协助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 两人遵令:“是。” 夜红绫道:“本宫要知道秋闱舞弊一案中所有的详情始末,牵扯到任何人,都给本宫报上来。” 两名吏部参政齐齐应是,紧张的同时忍不住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出差办案乃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历来只有极得天子信任的臣子才有机会,办好了就是政绩,以后升迁不在话下。 可若是办不好…… 两名参政想到公主给他们二人配的人,心下稍安,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管他冀州是谁……咦?等等。 冀州? 两名参政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了一阵,不约而同地看向夜红绫:“公主殿下。” 夜红绫看着他们。 “冀州布政使好像是廷王殿下的岳父。” 虽然他们官职还小,不可能对各个地方官都了解细致,可廷王岳父这个却不能不知道。 夜红绫点头:“本宫知道。” 知道? 两名参政脸色微变。 “怎么?”夜红绫眉头微皱,“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本宫给你们特权,让你们去查案子,也自会保你们安全。”夜红绫语气淡漠,“查出来什么结果,你们如实上报就行,其他的不会牵连到你们身上。”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齐齐低头:“卑职不敢。谢公主殿下器重。” 夜红绫很快转身离开了吏部,又去户部走了一趟。 从早上带着绫墨从公主府出来,进宫,路遇宣王,进乾阳宫,离开时在乾阳宫外跟后宫嫔妃正面相遇,又去了吏部交代些差事,去户部走了一遭,正午时分两人出宫去外面酒楼里用膳…… 一整天下来,无数人看到了公主殿下身边这位年轻俊美的侍卫。 绫墨容色生得过分雅致,就像画中之人似的,难免引起诸多惊艳目光。 有人好奇,有人淡定,也有人暗自猜测这人的身份,想着公主殿下是不是又收了个男宠?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有些小道消息私下里乱飞。 而夜红绫和绫墨两人对这些都只当不知,黑幕降临时分,两人才从外面回府,马车在公主府外停了下来,绫墨先下了车,然后一手掀开帘子,一手伸出递给夜红绫。 夜红绫看了他一眼,把手交给了他,任由他扶着自己下车。 双脚刚落地,绫墨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是吉日么?” 夜红绫微默,随即淡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吉日。”绫墨抿唇浅笑,瞳眸里光华流转,“宫里宫外都走了一遍,很多人都在猜测我的身份,我觉得自己应该坐实了男宠这个身份。” 夜红绫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精致贵气的脸:“今晚洗干净了,等着本宫临幸。” 说罢,径自抬脚入了府。 绫墨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心花怒放的同时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他这是被调戏了吧? 清冷淡漠的护国公主,调戏起自己的男宠来居然也如此…… 绫墨跟着进了府,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汇能形容方才夜红绫的举动。 二更。 求月票嗷~ 今天月票总数超220张,再加更一张,嗯,要那样那样这样这样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丁黎又被梅玄瑾约去赏花吃茶了。 回到红菱苑稍作休息,静兰和添香去准备晚膳,绫墨也不知暗中吩咐了她们一句什么,桌上冷热荤素皆有,很丰盛的一桌。 夜红绫站在餐桌前看着,爆炒腰花,清蒸鹿肉,红烧狮子头,八宝野鸭,琵琶大虾,鲍鱼汤,宫保鸡丁,青菜香菇,醋溜白菜,羊肉火锅汤…… 古怪地沉默片刻,夜红绫道:“庆祝你今晚可以侍寝?” 虽然公主府很富贵,但夜红绫从没有奢靡浪费的习惯,也不讲究排场,寻常用膳三四个菜足够。 “不是。”绫墨贴在她耳边,亲了亲白嫩的颈侧肌肤,“我们可以多吃些,晚上有力气。” 夜红绫默然。 于是两人先坐在桌前用膳,静兰和添香二人的视线总是不约而同地往绫墨身上瞄去,倒不是说跟别人一样惊艳于他的容貌,毕竟看的次数多了,早已习惯了他的盛世美颜。 她们只是讶异他的身份转变。 从昨晚到今天,绫墨的容貌虽然跟半年前在公主府时一样,可气质和气度却已完全不一样,给人的感觉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他沉默寡言,谦卑恭顺,现如今的人虽然还是那么温顺——但这种温顺跟之前的卑微不一样。 眼前这个人的温顺是建立在尊贵霸气的气度之下,对心爱之人百依百顺,心甘情愿降低身份的温顺柔和,让人即便看到他总是如男宠一般讨巧争宠的言行举止,内心里却并不敢真的把他当成了以色侍人的卑微娈宠之流。 “你们先退下。”夜红绫平静地开口,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晚膳结束之后,本宫要去沐浴。” 静兰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恭敬地福身:“奴婢告退。” 话落,带着殿内其他侍女全部退了出去。 走出寝殿,添香吩咐几个侍女分工合作,收拾浴殿,准备热水,采集新鲜梅花瓣,添香和静兰则去了浴殿燃上熏香。 “这是不是太隆重了一些?”静兰眉头微蹙,“公主殿下当真要……” 公主毕竟是个女子,虽说府里有六位侧夫是事实,可公主从未跟任何人发生过亲密的关系,她们心里清楚那六位侧夫都是摆设,即便是公主自己纳的寒侧夫,公主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用的谋士。 但是对身边这位身份神秘莫测的绫墨公子,公主的态度显然有些不太一样,可即便态度如何特别,有些事情也是需要顾忌的。 “万一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公主却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身……”静兰想得不免有些多,“公主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添香低声开口,“你没看出来,这个人在殿下心里是最特别的存在?公主有了他,哪还会喜欢旁人?” 静兰皱眉:“可他的身份……”只是个侍卫。 “他的身份我们都不知道,只有殿下知道。”添香道,“你怎么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就只是个侍卫?” 也对。 静兰沉默片刻,那位绫墨公子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寻常影卫。 而且…… 静兰想了想,其实就算公主真的喜欢上一个影卫,也不是她们两个小小侍女能干涉的,更无须她们操那多余的心。 这般想着,她顿时甩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准备沐浴用品。 而此时的红菱苑里却是气氛正浓,姿容俊雅精致的青年坐在夜红绫身侧,殷勤地伺候她用膳,唇角噙着的笑意,眼底泛着的潋滟光华,在在都在述说着他的好心情。 夜红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偶尔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对他淡定之下迫不及待的心情仿佛了若指掌,沉默片刻,平静地开口:“你准备好了?” 绫墨动作微顿,随即把剥好的虾肉送到她唇边:“还需要准备?” “本宫是担心你后悔。”夜红绫语气淡淡,透着波澜不惊的气度,“委身于本宫,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了。若敢做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情,本宫打断你的腿。” 绫墨默了一瞬,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腰间。 “找什么?” “诫鞭。”绫墨回道,随即夹了一块鹿肉给她,“今晚我任由主人处置,主人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至于说等以后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主人的事情,那主人大概永远也等不到了,因为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顿了顿,“烈男不侍二妻。” 夜红绫嘴角一抽:“本宫只听说过‘烈女不侍二夫’。” “反过来也一样。” “本宫是你的妻子?” 绫墨一静,随即撇嘴:“我就是打个比方……嗯,不然改成‘烈男不侍二主’?” 夜红绫没搭理他。 绫墨唇角翘起,目光盈盈锁着她清冷绝艳的面容:“主人若是吃饱了,我们现在就去沐浴。” 夜红绫抬眸,注视着他眼底的期待,“你吃饱了?” 不是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吗? 他全程貌似都在伺候她吃。 “嗯,我不太饿。”绫墨嗓音温润乖巧,“主人吃饱了就好。” 夜红绫眉心微皱,觉得他的话隐隐有些古怪。 男女之间颠鸾倒凤的事情,究竟是谁出力比较多? 这个问题貌似有些深奥。 膳后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没再耽搁什么时间,很快去了浴殿。 殿内雾气氤氲,熏香萦绕,静兰和添香准备好了两人要更换的寝衣,在绫墨授意之下,很快退出了浴殿。 夜红绫站在浴池边缘,绫墨走到她的身后,有力的双臂从背后揽住她纤细的腰,低头吻着她的耳畔:“爱妃……” 嗓音低醇悦耳,充满着蛊惑意味。 夜红绫偏头看了他一眼。 明亮灯火映照着青年清俊如画的眉眼,深潭般的瞳眸里光华潋滟,盛着万般柔情,唇角翘起的弧度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既期待又欢喜的心情表露。 夜红绫唇角微挑,转过身,抬手勾起他精致的下巴:“伺候本宫沐浴,顺道……别忘了把自己洗干净。” 绫墨吻着她的手,嗓音如浸润了糖絮:“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嗷呜~加更来了。 小可爱们还有月票的继续投哦,晚上说不定还有惊喜。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下第一奇怪之人 替心爱女子宽衣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绫墨完全可以熟练地完成这个过程。 只是跟以前单纯的宽衣有所不同,今晚情况特殊,其间难免会发生些别的事情,比如亲亲脸颊,亲亲肩膀,亲亲颈侧,亲亲脊背。 一路脱,一路亲。 火热的唇瓣像是要在眼前这副白皙纤瘦的躯体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印记,自然也就浪费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 身体纤细而完美,肌肤白皙细腻,腰部紧致,双腿修长而匀称,呈现在眼前的这副女性躯体完美无瑕,因长期练武的缘故,甚至比寻常女儿家更多了几分力量的美感。 夜红绫抬脚走下了浴池,双足被温热的水流覆盖。 绫墨眷恋不舍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待到她转过身来,背靠着池壁,抬起眼朝他看了过来,绫墨才自己宽衣走了下来。 颀长的身姿,完美的体魄。 窄腰,翘臀,线条流畅,恰到好处的比例。 夜红绫打量的眼神慢慢转为欣赏,唇角细不可查地上扬:“身材不错。” 绫墨被她一夸,忍不住有些飘飘然:“爱妃满意就好。” 说话间,目光朝下落及她脖子以下的地方,心跳不由加快了一些。 夜红绫只当没看到他的眼神变化,见他下来,转身侧靠着池壁:“给本宫捏捏。” 绫墨顺从地走到了过去,抬手搭上她白皙的颈部,细致地按摩起来。 夜红绫闭上眼,享受着他细致体贴的服侍。 “爱妃。” “怎么不叫‘主人’了?” 绫墨从善如流:“主人。” 夜红绫默然,实在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奇怪之人。 一国之君做到他这样的,千百年来绝对是独一无二。 直起身子,她抬手握着绫墨的肩膀:“趴过去。” 绫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趴在了池壁上,纤长的手指沿着他的后颈一点点按压着,灌注了一点真气进去,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得绫墨一阵阵舒服。 然而舒服之后,绫墨不由有些怔愣。 爱妃在给他按摩? 历来只有他伺候爱妃,可从无人敢让爱妃伺候……爱妃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 不对。 学肯定是没学过的,但是这双仿佛有魔力的手,却真的能带来一阵阵舒适的感觉。 绫墨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哼哼。 夜红绫嘴角抽了抽,嗓音淡淡:“有这么舒服?” “嗯,很舒服。”绫墨眯起眼,自喉咙里发出一句满足的叹息,“我今天才知道,爱妃拥有一双神奇的手。” 马屁精。 既然他舒服,夜红绫索性给他从头到脚按了个遍,舒缓的真气沿着经络蔓延至全身,绫墨一度沉浸在这股暖气包围之中,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然后…… 那双纤细的手突然顺着脊背缓缓朝下,似是在预示着什么……绫墨神经微紧,脊背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 手指在脊背上画了个圈圈,一点点朝下挪去,停留在劲瘦的腰部,又画了个圈圈。 纤指所过之处,引起一阵阵颤栗。 绫墨差点缴械投降。 正在这时,夜红绫俯下身子,在他颈侧落下薄如蝉翼的轻吻,绫墨身子顿时一僵,随即哆嗦了一下。 “定力似乎不太好。”夜红绫清冷气息喷在他的耳侧,嗓音沉静,带着些许揶揄,“这样的定力,该罚。” 绫墨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挑逗?转过身,直接抓住夜红绫的手,顺势调转了个位置,蛮横地把她往池壁上一压,俯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气息已完全乱了。 浴池里的温度有点高,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空气中萦绕的香气,以及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都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爱妃……”绫墨微微抬眸,嗓音有些暗沉嘶哑,“就在这里,可以么?” 夜红绫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一些,看着他染了**却依然美得不像话的眉眼,慢半拍才道:“嗯。” 短短一个字却是圣旨似的,直接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她不在乎形式,也不在乎地点。 绫墨当然也不在乎。 可他在乎她的心情,所以问肯定是要问的,得到她的应允跟自己自作主张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理智渐渐淹没在情感之下。 猝不及防间一阵刺痛传来,夜红绫思绪瞬间全部回到脑海,陌生的不适感让她身体微微一僵。 疼痛感很清晰,对她来说却还能忍。 绫墨却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忍着不敢动:“爱妃?” “……没事。”夜红绫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回应,“继续。” 清冷的嗓音带着点命令的语气,在这种旖旎美好的时刻总让人忍不住觉得违和。 然而绫墨眉眼却染了笑意,低声道了一声“遵命”,便彻底放弃了理智,任由身体被情感主宰,将两人齐齐卷入一片浮沉巨浪之中。 长夜漫漫。 浴池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殿内弥漫着丝丝缕缕旖旎气息。 初尝禁果的两人都有些克制不住,中途绫墨曾担心夜红绫身子承受不住而有所克制,可他家爱妃一句轻飘飘的“今晚没吃饭,所以不行了?”,瞬间让他理智丢盔弃甲,从浴池转移阵地,换到了外面光滑的地砖上,又从地砖转战回浴池。 用强悍的体力证明他就算没吃饭也照样行的事实。 子时之后,稍事休息的绫墨给他家爱妃洗净擦干身体,抱着她回到寝殿床上,看着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的斑斑印记,觉得心虚愧疚的同时,忍不住又生出冲动。 护国公主殿下永远跟其他女子不同,表现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例外。 只要看出绫墨眼神稍有不对,她细致地眉梢轻轻一挑,像是不知疲惫似的开口:“继续?” 绫墨体力强悍,哪里禁得住她的挑拨? 当下又是一番大战。 食髓知味。 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丑时过半,酣畅淋漓的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爱妃。”绫墨偏过头,发丝铺陈在他的肩背,温润精致的眉眼此时显得格外光华动人,嗓音却稍微有些哑哑的,“感觉如何?” 继续求月票~ 第三百五十五章 耀武扬威 在府中找存在感? 夜红绫偏头:“你要找什么存在感?” “我现在不是主人最宠爱的人么?” 绫墨亲了亲她的脸,笑得像个邀宠的萌物,“自然要开始耀武扬威、清除异己、仗势欺人一番,否则有点不太符合男宠的身份。” 夜红绫默然。 绫墨伸手把玩着她的发丝:“主人,我表现得好不好?” 夜红绫沉默了一瞬,依然是平淡淡的两个字:“还行。” 绫墨低笑,眼底好似浸润了无边风华,翻坐起身,安静地给她按着腰部和大腿根部,低沉嗓音里透着吃饱餍足的慵懒:“爱妃体力也很好。” 果然晚上多吃点肉类补充体力是对的。 夜红绫伸手把他拉着躺了下来:“别按了,睡觉。” 绫墨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脑袋在她颈侧蹭了蹭:“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同床共枕。” 夜红绫道:“你留上一段时间就赶紧回去南圣,别任性。” “来回路途遥远,回去一趟又要待上至少几个月。” 绫墨低声抱怨,明显并没有回去的想法,“我要留在穆国,等主人什么时候登基了我再回去。” 爱妃大业尚未完成,他怎么可能回去? 万一到了关键时候,有人狗急跳墙伤害她怎么办? “爱妃别担心,南圣有大祭司和凤栖梧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绫墨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有几分绵软,一点都没有杀伐果断的帝王霸气,活脱脱像个小奶猫,“主人登基之日,能否给我个名分?” 夜红绫道:“你想要什么名分?” “随便。” 绫墨道,“皇夫,侧夫,娈宠……我都可以。” 他不挑。 “既然不挑,现在不是已经有了?” 绫墨想了想:“可是没上皇族宗谱。” 最起码要有一个世人皆知的名分,最好能跟她名字并列……绫墨沉吟片刻,理智终于占了一次上风:“我觉得还是正夫比较好,其他的可以当做是情趣,但唯有真正的夫妻才是前世百年修来的缘分。” 他希望能跟她并肩站立,不管是在穆国还是南圣。 他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轩辕容修是夜红绫的夫君,夜红绫是轩辕容修的妻子。 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到来。 夜红绫没说话,心里却是已经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夫妻么。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 静谧旖旎的半夜过去,因体力消耗过度,次日早两人直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 绫墨其实早就醒了,搂着心爱女子,温柔眷恋的眸光锁着容色清冷的姑娘,眼底的幸福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待夜红绫睁开眼,喊了人进来伺候,静兰和添香才带着其他侍女推门而入,并禀道:“几位侧夫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夜红绫微默,随即没什么表情:“他们来干什么?” “昨晚绫墨公子传达的命令,说是公主殿下让几位侧夫早上过来请安。” 静兰道,“六位侧夫都到了。” 夜红绫转头看向绫墨,想到他半夜说的恃宠而骄,耀武扬威什么的,淡淡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打什么主意。” 绫墨道,“就是炫耀一下而已。” 有句话叫做春风得意,大抵就是他此时的心情。 当然,他并不是当真要跟其他几位侧夫争宠,也没小心眼到把那几人放在眼里,炫耀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待夜红绫和绫墨都穿戴打理妥当,两人一起走出去,看到庭院里整齐站成一排的六个人,恍惚有些宫里选美的错觉。 夜红绫默了默,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臣等给殿下请安。” 六人齐齐躬身,个个容貌漂亮,姿态也恭谨优雅,“殿下万福。” 绫墨一身织金黑色袍服站在夜红绫身侧,身段颀长,容姿清贵雅致,浑身上下都透着君临天下的霸气。 夜红绫淡淡嗯了一声,“寒卿白先去书院。” 寒卿白闻言,恭谨地应了声是,抬眼间看见站在夜红绫身侧的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之色,却很快敛眸掩去眼底神色,转身离开了红菱苑。 “这是本宫新收的暖床。” 夜红绫漫不经心地开口,给绫墨的身份做了介绍,“跟你们一样,区别只在于他昨晚歇在了本宫的床上,而你们暂时还没这个机会而已。” 听着好似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却像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风流好色豢养面首的荒唐公主,让人总忍不住生出诡异又极度违和的感觉——实在是她的气度跟荒唐公主压根就不沾边。 而听到这番话的甘尘和段氏兄弟表情都有些微妙,公主殿下到底知不知道这位暖床人的身份? 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位居然还一脸满足得意的表情? 这都是什么恶趣味? “这位是谁?” 绫墨皱眉,伸手指了指侧夫之中年轻看起来最大的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你也要? 殿下也不太挑了吧?” 被指着鼻子说年纪大的梅玄瑾抬头,语气淡淡:“我年纪大跟你有关系吗?” 绫墨脸色一冷,“你还敢顶嘴?” 夜红绫嘴角一抽,抬眸望了望远方天际,默默纵容着这位暖床人“恃宠而骄”的行为。 “顶嘴?” 梅玄瑾淡淡冷笑,“貌似公主殿下刚刚说过,你跟我们的身份都一样,没有谁高谁低,难道只允许你讽刺旁人,不允许旁人回句话?” “你大胆!” 绫墨俊美如画的脸上似笼罩了一层寒霜,眼神冷怒等着梅玄瑾,“我命令你,立即给本公子赔礼道歉,否则我要你好看!” 好看? 梅玄瑾嗤笑一声,显然并不想理会他的狐假虎威,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思索这人的身份。 护国公主身边何时多了个脾气这么大的俊美男子? 是他本来就这么大脾气,还是因得了宠所以以为自己以后可以一飞冲天了? 护国公主府的几位侧夫从未侍过寝,他以为侧夫都是拿来当摆设的,却没料到,夜红绫居然真的临幸了一个男宠? 第三百五十六章 爱妃,我心悦你 夜红绫没再多浪费时间,淡淡开口:“行了,都回去吧。” 甘尘和段氏兄弟都低眉垂眼地告退,梅玄瑾临走之前看了一眼绫墨,而荣廷则盯着绫墨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丁黎。” 待五人走远,绫墨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丁黎,“这几天梅玄瑾找你去干什么?” 丁黎道:“下棋,赏花,有意无意地施展一下男子魅力,顺道打探公主殿下的行踪动向。” 说完,她小心地举起手:“奴婢陪他演戏,应付得很从容,一点都没被他的风度翩翩吸引到。” “风度翩翩?” 绫墨皱眉,“徒有其表罢了。” 丁黎连连应是。 的确是徒有其表……可就算只是看外表,他也不如殿下您呀。 丁黎默默在心里纠正了一句,其实梅玄瑾在绫墨面前连徒有其表都算不上。 丁黎在她家殿下跟墨白大祭司这等程度的美色之色都能无动于衷,又岂会被区区梅家一个庶子蛊惑? 梅玄瑾以为丁黎只是寻常侍女,他稍使些手段就能上钩,实则蠢到无可救药却不自知。 “你们约好了下次?” 丁黎点头:“今晚夜半。” “爱妃这公主府中也就梅家这位是个怀有异心之人,我觉得可以先把他灭了。” 绫墨说着,转头看向夜红绫,“爱妃觉得呢?” 夜红绫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若是看他不顺眼,处置了便是。” 丁黎咋舌,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夜红绫。 她怎么突然觉得公主殿下好有气势,这话说得也太……太宠了吧? 宠得让她脸红心跳。 然而。 丁黎默默瞥了一眼看起来心花怒放的自家殿……哦不,自家陛下,觉得一国之君如此享受被女子宠爱的感觉,也委实是少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吃软饭的,怎么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和威严呢? 丁黎叹了口气。 “爱妃。” 绫墨伸手揽着夜红绫的细腰,“马上要中午了,今天还出去吗?” 昨晚消耗体力有点大,今天应该留在府里休息。 夜红绫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不出去了。” 绫墨眉开眼笑。 丁黎几乎没眼看,他家英明神武的天子在旁人面前都是尊贵霸气,帝王威仪十足,而每次到了公主面前,就十足十化身成了小绵羊。 “奴婢去给殿下和公子准备膳食。” 丁黎福身,决定先撤为上,“殿下和公子先坐着休息一下,膳食很快就好。” 就当是早膳跟午膳一起用好了。 丁黎很快溜之大吉。 绫墨没空理会一个小侍女的心情,昨晚开了荤,今天心情抹了蜜似的甜,恨不得把夜红绫当成玉佩一样随身佩戴。 “爱妃。” 夜红绫瞥他一眼,转身往殿内走去:“吃干抹净就改了称呼?” 绫墨丝毫没有犹豫地改口,态度无比乖巧:“主人。” 走到窗前锦榻前坐下,夜红绫淡道:“本宫不介意你喊名字。” “红绫。” 绫墨很配合,并且喊得不亦乐乎,“绫儿,绫绫,红儿,小红,夜夜……” 夜红绫沉默,眸光古怪地盯着他看。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居然这么贫? 绫墨唇角弯了弯,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爱妃,我心悦你。 此生此世,此情不移。” 夜红绫对他突如其来的情话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若是敢移情别恋,本宫打断你的腿。” 绫墨低笑:“是,若是敢移情别恋,我任由爱妃处置。” 说着,眸光微热,似是透着某种欲说还休的意图:“爱妃。” 夜红绫抬眼。 “她们准备午膳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 夜红绫淡道,“你想白日宣淫?” 绫墨抿唇浅笑:“主人觉得可否?” 夜红绫不惯他:“本宫刚穿好的衣服,不想再弄乱了。” “我帮爱妃脱。” 绫墨格外殷勤,“保证不弄乱了爱妃的衣服。” 夜红绫:“……” “爱妃?” “你想把本宫榨干?” 绫墨诡异沉默,无辜的眸子落在她面上:“我是想让爱妃把我榨干。” 夜红绫没说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 “爱妃。” 夜红绫说不惯他就不惯他,任由百般花言巧语都没用,嗓音淡淡:“再啰嗦,本宫诫鞭伺候。” 话音落下,嚣张的某人顿时安分了下来。 诫鞭? 虽说爱妃真要打他,他也不会反抗,可好好的谁想挨鞭子? 以前见血还能让爱妃心软,现在见血会直接影响两人晚上床笫恩爱,他才没蠢到这般地步。 绫墨压下心头欲念,体贴地给她捏着肩颈。 丁黎跟静兰等人把膳食准备好,时辰离正午也不远了。 今天两人本就起得晚,穿衣梳妆耽搁一会儿,六位侧夫请安又磨蹭一会儿,两人在殿内又独处了一小会儿。 三磨两磨,上午半天就磨过去了。 用完午膳,夜红绫难得睡了个午觉,补充体力。 绫墨陪着她睡了会儿,然后起身走出红菱苑,吩咐丁黎好好守在殿内,便独自往院外走去。 命暗中跟随的凤魅传来了甘尘和段氏兄弟,绫墨径自去了后花园。 眼下已经入了秋末,即将迎来寒冬,湖心花厅里空气比别处更多了几分寒凉,但胜在安静,四面敞亮通风,没有任何人能在绫墨视线和耳力范围内完美地隐藏身形。 绫墨走得慢,刚沿着浮桥进了敞厅,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漫不经心地在厅中扶栏旁坐了下来,耳边同时响起恭敬的参拜声:“参见殿下。” 绫墨不疾不徐地抬眸,甘尘和段红裳、段白衣兄弟三人跪在地上,大礼行得很是周正。 “免了。” 绫墨开口,倒也没纠正自己已经登基的事实。 眼前三人未尝没有得到他已即位的消息,只是一时尚未改口罢了。 “穆国的局势我大抵已经了解。” 他淡淡开口,“明天开始,甘尘继续回你的凭栏阁。 段红裳,你们二人暂且跟着甘尘凭栏阁学习音律,以后另有安排。”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夜里风大 甘尘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他来公主府本就是为了暗中替夜红绫做事,不过如今正主都陪在身边了,很多事情自是另有安排。 段红裳和段白衣更不敢有意见。 绫墨已经来了好几天,对穆国局势大多了解,也没什么需要多问的,就算心里还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直接问他家爱妃。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 绫墨屏退了段氏兄弟,淡淡开口:“此前我跟爱妃去了一趟东齐。” 东齐? 甘尘脸色微变,风姿秀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僵冷,随即敛眸掩去眼底色泽,沉默不发一语。 垂在身侧宽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爱妃被小皇帝荣麟认了姐姐,如今已是东齐平阳公主。” 甘尘幽深难测的眸心思绪翻涌,闻言却是蹙眉:“所以主上跟东齐的联姻,娶的其实就是护国公主殿下?” 东齐平阳公主跟穆国护国公主,原来是同一个人。 绫墨点头。 甘尘沉默了片刻,薄唇缓缓抿紧:“荣麟怎么会无缘无故认个姐姐? 他那样的人……”无情无心,把帝位和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生出认姐姐的兴致? 况且他已经有了个亲生的姐姐。 “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甘尘淡道,“或者说,他跟公主殿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夜红绫擅长带兵,就算跟东齐摄政王荣威也完全有一较高下之力,而荣麟过年就该亲政了,面对着比他强大百倍的摄政王,刚刚十四岁的少年天子的确该想办法找个能跟荣威抗衡的人替他稳固朝权。 而夜红绫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或者说,荣麟承诺给她的条件是什么? 不可能只是一个公主的名分,这远远不值得夜红绫帮他。 “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绫墨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荣麟自己说是有缘,姐姐就认下了,也没通知谁一声就直接下了册封公主的诏书。” 甘尘闻言,忍不住想,这倒不像是荣麟一贯的作风。 “他曾问过你。” 甘尘微震,“问我?” 绫墨点头。 甘尘下意识的想说不可能,这一世他早早就离开了东齐,跟荣麟几乎从未有过接触,他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十年前离开东齐之时,荣麟才几岁? 甘尘虽然没有刻意去记他的年纪,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离开的时候荣麟不过是个孩子。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荣麟或许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就算听过,他该问的人也不是轩辕容修和夜红绫。 甘尘一时有些想不通,但他知道容修不会骗他,也没必要编出这种谎言。 不过这个问题也无需费神去思索,他早已摒弃了东齐和那个人的所有消息,今生今世,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绊。 回过神,甘尘发现绫墨已经离开,他沉默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无言。 眸心之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寒冰黑雾,衬得他风华绝代的容颜多了几分深冰寒潭般蚀骨冷漠的气息。 绫墨回到了红菱苑。 走进内殿,刚好看见夜红绫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问他一句:“去哪儿了?” “处理点事情。” 绫墨低声道,“主人还继续睡么?” 夜红绫道:“不睡了。” 她说了这句就想起身,冷不防一个人影压下来,转瞬把她又压回了床上,红唇被覆住,男性气息罩了下来,带着不属于男宠该有的霸道和强势。 夜红绫脑子里短暂地放空了一下,然后伸手拧住他的耳朵,躲开他的唇瓣:“克制点。” 绫墨抬头,双眸灼灼地看着她:“爱妃。” 夜红绫道:“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明天再处理。” 绫墨忍不住埋头,亲着她白皙的脖颈和耳垂,“不急于一时。” 夜红绫被他亲得有些恼,又有些意乱,却渐渐的,也失去了抗拒的心思。 由着他放肆了。 于是这一放肆又在寝殿里耽搁了个把时辰,完事之后,绫墨心满意足地把夜红绫抱去浴池里沐浴,伺候得妥妥帖帖。 静兰跟添香收拾了床铺,换了上单被褥。 沐浴结束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夜红绫跟绫墨一道用了晚膳——只一天一夜的时间,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殿下身边收了一个貌美的男宠。 这个男宠容色精致漂亮得不像话,非常得公主宠幸,不但昨天晚上就临幸了他,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也一直形影不离,一个劲地缠着公主。 然后又过了几个时辰,消息传到了公主府外,很多人都知道护国公主宠幸了一个漂亮男宠——当然,这是夜红绫和绫墨双双默许的结果。 夜半三更,本是该休息的时候,绫墨却如吃饱餍足的狼犬,眯着眼,嗓音温软慵懒:“今晚夜色不错,适合花前月下,主人要不要去后花园转转?”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颇有种看傻子的意味。 绫墨笑着亲了亲她:“主人。” 夜红绫没说话,起身穿衣。 绫墨在她肩头披上一件皮毛大氅:“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夜红绫没说话什么。 两人一起出了红绫苑往后花园走去。 花园里小径通幽,曲曲折折,清冽的花香在夜晚似乎能散发出更纯粹迷人的味道。 几个侍女提着灯盏,为两位主子引路。 走到小径深处也是尽头,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墙后是西面菊园。 夜红绫跟绫墨一路无话,就这么慢慢走着,像是享受月下散步的浪漫。 夜里的空气幽静而寒凉,公主府后花园的暖亭里,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氤氲的灯光照得亭子里一片朦胧,远远看去,依稀可辨出是一男一女。 对面男人的目光太过温柔,温柔到露骨,若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只怕要被这样的眼神迷倒。 丁黎眉目微垂,有些羞涩地开口:“公子为什么这么看着奴家?” 梅玄瑾含笑开口,像是对待情人的温柔:“丁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你生得很美?” 第三百五十八章 略施薄惩 丁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么老套的哄人方式就不觉得俗气? 能不能换个清新脱俗一些的? 好歹她是牺牲了夜里睡觉的时间来陪他演戏,真诚一点好不好? “丁……”“前面谁在那里?” 突如其来的冷漠声音打断了梅玄瑾的话,暖亭里两人齐齐一惊,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丁黎脸色一变,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跑,速度快得让梅玄瑾伸出的手只堪堪拽到了她的衣角,随即就眼睁睁地看着她那片衣角从手里挣脱,转眼间她人已经跑到了暖亭外。 那慌不择路的态度,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梅玄瑾脸色骤变。 “站住!再跑一步就打断你的腿!” 绫墨冷漠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丁黎脚下僵住,再也不敢多跑一步。 她怕被打断腿。 绫墨就站在暖亭外离出口不远的石阶下,语气冷冰冰:“过来。” 梅玄瑾呆呆地站在暖亭里,脑子里飞速运转,然而尚未想出什么对策,却见原本身体僵滞,表情带着明显不安的丁黎在转过身之际,突然间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夜红绫跟绫墨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公主殿下恕罪!殿下饶了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梅侧夫叫我过来的,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殿下请相信我啊殿下……”夜红绫嘴角剧烈一抽,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绫墨:丁黎没被掉包吧? 肯定没掉包。 绫墨清了清喉咙,冷冷淡淡地转头看向暖亭里的某人,语气冷漠:“梅侧夫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幽会公主身边的侍女? 不知是何居心?” 早在丁黎跪下喊冤那一刹,梅玄瑾的脸色就刷白了下去,双腿似是灌了铅般沉重僵硬,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此时听到绫墨质问,他倏然回神,转过头,冷怒盯着丁黎::“丁姑娘方才在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约了你? 你莫要含血喷人!” 这句话说完,又转头看向绫墨,冷冷道:“你只是公主殿下身边男宠,本侧夫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你来过问。” “轮不到我过问?” 绫墨冷笑,嗓音冷如冰霜,“身为公主侧夫,夜半三更不睡觉,在花园里幽会侍女,不管是按红杏出墙的罪名来算,还是按图谋不轨,梅侧夫大概都逃不了一个‘死’字,这个时候不思反省认罪,反倒冲着我叫嚣?” 梅玄瑾脸色青白:“你说谁红杏出墙?” 绫墨左右看了看,冷冷一哂:“这里还有别人?” “你——”“梅玄瑾。” 夜红绫开口,表情冷漠疏离,漆黑的眸光幽冷如寒潭,嗓音更像是浸润冰窖似的冷得刺骨,“给本宫一个解释。” 话音落下,周遭的温度仿佛一瞬间骤然降至冰点。 梅玄瑾脸色刷白,抬眸看向夜红绫。 这个素来冷漠无情的女子,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梅玄瑾心沉了沉,却极力克制内心不安,沉稳而恭敬地开口解释:“回禀殿下,臣自打进府以来,一直未曾有机会服侍殿下,心中觉得失职,只是思及其他几位侧夫也是有名无分,便不敢擅自亲近殿下。 可今日上午得知公主殿下宠幸了身边男子,便生出了争宠的心思,这才约了丁姑娘来,想了解殿下喜好,以及如何才能讨得殿下欢心……臣自知越矩,甘受任何处罚,可是请殿下明鉴,臣真的没有丝毫叵测之心,臣也不敢生出非分之想——”“丁黎。” 绫墨没耐心听他长篇大论说下去,冷漠开口打断,“梅侧夫说的可是事实?” 丁黎低着头:“回禀公主殿下,梅侧夫是……是想让奴婢当他的眼线……”“胡说八道!” 梅玄瑾脸色骤变,眸光如利剑般射向丁黎,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剐了似的,“丁黎,你为什么要在殿下面前栽赃陷害我?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他几乎不敢相信,方才那个羞羞涩涩的小姑娘,此时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他确有这个心思,却尚未来得及说出来,原本打算一步步收拢这个侍女的心思,让她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 梅玄瑾心里骤然间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丁黎:“是你出卖我——”“够了。”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开口,嗓音虽淡却透着无情意味,“来人!梅侧夫违反本宫的规矩,私会侍女,行为不检;擅自窥测本宫动向,居心叵测,拖下去杖毙!” 杖毙? 丁黎瞬间瞪大眼,这就杖毙了? 梅玄瑾脸色血色瞬间褪尽:“公主殿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皇上赐给殿下的侧夫,殿下无权——”“闭嘴。” 绫墨冷冷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头看向夜红绫,声音立即温柔了下来,“殿下,若杖毙了他,只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依我看不如就赏他一百鞭子,略施薄惩如何?” 略施薄惩? 丁黎忍不住又是咽了咽口水,一百鞭子还叫略施薄惩? 空气静默一瞬。 “依你所言。” 夜红绫转身往外走去,淡淡丢下命令,“拖下去重打一百鞭,关进柴房反省半月。” 侍卫领命,上前就架住了梅玄瑾的左右胳膊。 梅玄瑾脸上苍白无色,“殿下,我是冤枉的!殿下——”“别再喊了,没用的。” 绫墨唇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虽然是我求情才让你免了一死,但梅侧夫也不用谢我,好好享受几天住柴房的日子吧。” 说罢,挥了挥手,让人把梅玄瑾押了下去。 丁黎简直开了眼界。 她家这位皇帝主子真是什么角色都能胜任,皇帝做得好,男宠也扮演得煞有其事,把一个以色侍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角色演得简直入木三分。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护国公主这样的女子才能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任由他扮演一个男宠的角色,在身边跟其他侧夫们争宠,还能光明正大地借着争风吃醋的借口铲除异己。 高。 实在是高。 第三百五十九章 登门问罪 仅仅过了一夜,帝京皇城内消息满天飞,说的都护国公主养了男宠的事情,比当初纳侧夫还要轰动。 而更精彩的是,这个男宠醋性非常大,脾气也大,仗着被宠爱就横行霸道,恃宠而骄,居然直接遣散了三位侧夫,还处置了一位。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 而议论之余,朝中却有很多大臣很快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护国公主乃是跟南圣有婚约的人,她如此公然养了男宠,以后还怎么跟南圣联姻? 南圣帝王若是因此而震怒,认为穆国没有诚意,穆国公主不知检点……等等,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平民百姓对联姻一事不知内情,对国家大事也不关心,只热衷于八卦消息的传播和议论,可满朝文武却不得不想到这一点。 但旁人的想法似乎跟夜红绫无关。 她照常出入朝堂,进出吏部和户部,身边正大光明地带着新收的男宠招摇过市,只差没明晃晃地贴着个标签在男宠的脑门上。 梅玄瑾被打之后的次日中午,夜幕琛和梅玄岭登门求见。 说是求见,其实根本就是上门来兴师问罪。 “把他们带去沉香榭花厅奉茶。” 夜红绫淡淡吩咐。 管家领命而去。 红菱苑是夜红绫的私人领域,她素来不喜欢在红菱苑招待客人,因此只命管家把夜幕琛带到了沉香榭花厅里候着,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回了寝殿更衣。 绫墨尾随在身边,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夜红绫偏头,看着他,“怎么了?” “我后悔了。” 绫墨抿唇,低声开口,“不该让你承受流言蜚语。” 夜红绫沉默片刻,“本宫并不在意这里。” 可是他在意。 虽说很多消息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但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太公平,男人养一大堆小妾和外室也没什么,最多道一句风流好色,可女子却不同。 纵然如夜红绫这般强悍的女子,在名节上也永远无法享受跟男人一样的公平,尤其是还有跟南圣的联姻,若有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夜红绫看了他一眼,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绫墨不解,却还是走到她身边。 夜红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亲,像是在安抚:“没什么可担心的。 谁想找死,尽管放马过来。” 绫墨瞪大眼,脑子里一片懵。 懵过之后,他忍不住伸手摸着自己的唇瓣,心里像是有什么怦然炸开,眼底升起潋滟光华。 “主人。” 他开口,眼巴巴地看着她,嗓音温软跟小狗似的,“再亲一下。” 这貌似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夜红绫皱眉,再来一次? 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唇瓣,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唇形上画着玩,惹得绫墨只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瞅着她。 夜红绫抬头,又亲了亲他:“这下可以了?” 绫墨想说还不够,可抿唇浅笑一阵,却点了点头:“我已经成了主人的人,主人以后要多宠宠我。” 夜红绫沉默,盯着他漂亮得不像话的容色看了好一会尔,才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绫墨忍不住又懵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往外走去,心里忍不住想,她到底有没有听到,或者有没有听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两人一路走到沉香榭,看到夜幕琛坐在花厅里喝茶,而梅玄岭有些暴躁地站在扶栏前,表情很难看,间或还开口跟夜幕琛抱怨几句。 只是当夜红绫身影出现在长廊上时,夜幕琛就看到了她,并阻止了梅玄岭的说话声。 “七妹。” 夜幕琛站起身,脸上表情并不算太温和,跟夜红绫打完招呼之后,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到了她身边的俊美青年面上,“这就是七妹刚收的男宠?” 这句话说得毫不客气,显然并没有把一个男宠当成个人看待。 不过也是。 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会把一个以色侍人的低贱东西放在眼里? “二皇兄有事就说,本宫事务繁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 夜幕琛收回视线,淡淡道:“本王来看看玄瑾。 “ 夜红绫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下:“梅玄瑾现在不方便见客。” “为什么不方便?” 夜幕琛皱眉,“七妹为了个男宠对梅玄瑾动用私刑,就不怕这件事被父皇知道?” “第一,梅玄瑾是公主府的人,本宫如何处置他,外人无权过问。” 夜红绫偏头,表情冷如寒冰,“第二,梅玄瑾居心叵测,胆敢收买本宫身边的侍女,私自窥探本宫动向,只此两条,就算是杖毙也不为过。” 顿了顿,“二皇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打狗还要看主人,梅玄瑾是梅家的人,七妹怎么敢……”夜幕琛咬牙,“怎么敢对他动私刑?” “二皇兄是耳朵不太好使,还是记性不太好?” 夜红绫不介意重复一边,“梅玄瑾是公主府的人,本宫有处置他的权力。” “七妹!” 夜幕琛脸上浮现冷怒,“梅玄瑾是父皇赐给你的人,你要处置他,是不是需要得到禀报父皇一声?” “父皇这两天龙体欠安,不值得为了个腌臜的东西让他烦心。” 夜幕琛脸色铁青。 “公主殿下这话说得未免太伤人。” 梅玄岭冷冷道,“公主说大哥居心叵测,可有什么证据? 若只是听信小人一面之词,只怕难以让人信服!” “本宫亲眼所见,难道还冤枉了他不成?” 夜红绫语气冷漠,“另外,你是什么东西? 也敢在本宫面前叫嚣? 本宫想要处置谁,还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梅玄岭脸色难看至极:“公主这般蛮不讲理——” 啪! 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梅玄岭居然当场懵住,他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青年,眼神渐渐阴冷:“你……你敢打我? 你一个卑贱的男宠……” 啪!啪! 又是两记耳光。 站在花厅外的丁黎几乎没眼看,默默地转头望天。 尊贵的皇帝陛下,这种教训人的事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 就不怕脏了你尊贵漂亮的手? 第三百六十章 下次别这么粗暴 “在公主殿下面前,说话最好恭敬一点。” 绫墨语气淡淡,让人几乎忽略了其中的煞气,“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把命留下。” 梅玄岭被打得几乎懵逼,听到这句话,瞬间回过神来,表情气得几乎扭曲:“你这个低贱的东西——” 绫墨一拳砸上他的腹部,痛得梅玄岭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弓起身子干呕,绫墨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朝下一拽,膝盖顶到腹部的撞击声让人清晰可闻,梅玄岭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啊!” “是个爷们就别叫。” 绫墨冷冷说着,抓着他的头发直接往柱子上一叩。 砰的一声,脑袋撞到柱子的声音听着都觉得疼。 绫墨动作很流畅,完全不受他的挣扎和惨叫影响,抬起一脚踹向梅玄岭的后膝窝,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骨头踹裂,只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梅玄岭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踹跪在地上,发丝凌乱,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几乎一句话说不出来。 绫墨这才松开他的头发,任由梅玄岭瘫软在地上,捂着胃发出干呕和痛苦的咳嗽声。 夜幕琛几乎无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绫墨当着他的面对梅玄瑾施以暴力,良久,他才脸色铁青地看着绫墨:“你好大的胆子!” 绫墨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退回到夜红绫身边站着,微微侧眸:“主人。” 夜红绫朝他伸手。 绫墨单膝跪下,与坐着的夜红绫身高齐平。 夜红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教训孩子,语气却并不严厉:“下次别这么粗暴。” 绫墨浅笑:“好。” 夜幕琛见状,脸色难看到极致,如笼罩着一层阴霾:“七妹就这么纵容自己的男宠?” “对付嘴贱之人,没必要客气。” 夜红绫语气淡漠,站起身,顺道拉起绫墨,“二皇兄若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走了。 本宫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暂时没空招待你。” 说罢,转头道:“丁黎,送客。” 夜幕琛死死地攥紧了手,瞬也不瞬地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这个态度。 八名宣王府护卫没听到主子命令,便也只是沉默而恭敬地站在厅外,谁也不敢出手阻拦护国公主。 夜幕琛咬牙,脸色一阵阵青白,半晌,冷冷开口:“四人送梅公子回去,另外四人随本王进宫一趟!” 丢下这句话,他甩袖离开。 身为护国公主,夜红绫的行为简直已经完全没有规矩和理智可言,她以为她是什么人? 街头恶霸? 地痞流氓? 还是仗着兵权就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权臣? 此事他非要父皇给一个说法不可。 然而刚走到公主府外,夜幕琛满腔沸腾的怒火就稍稍平息了下来。 也只是稍稍平息而已。 平息的程度仅仅够他想到景帝最近龙体违和,若他这个时候进宫去告状,一来不一定能顺利见到皇帝,二来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万一父皇只把这当成是公主府几位侧夫争风吃醋的小事,觉得无伤大雅,反而对夜红绫不痛不痒。 夜幕琛静静站了片刻,眸心微细,眼底划过阴冷的光芒,低声吩咐左右:“把护国公主宠幸男色,在府里对侧夫动用私刑,以及纵容男宠打伤梅家公子一事都传出去,速度越快越好,传播的范围越广越好。” 顿了顿,“另外,别忘了去给朝中三位御史也传个话,让几位最近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好好去了解一下情况,抽个空,也该上个奏折好好弹劾弹劾朝中不良风气了。” 众人领命而去。 夜幕琛心情坏到了极点,阴着脸坐上马车回去了宣王府。 夜幕琛的命令刚传达下去,翎影就一五一十地把他对手下的吩咐如实陈述给了夜红绫,“二皇子命人出去散播流言,并试图让几位御史在早朝上弹劾殿下。” 夜红绫负手站在窗前,闻言淡道:“暴风雨来得猛一些,局势才会越发精彩。” 绫墨似是有些明白了她的打算,伸手握着她的手:“爱妃。” 夜红绫偏头:“本宫喜欢硬碰硬的方式。” 绫墨占着身高的优势,伸手就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低头吻着他的头顶:“我也喜欢硬气的方式。” 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要温吞,需要心思缜密,耐性十足。 可他跟夜红绫都不是专攻阴谋诡计的人,没那么多心思浪费在与人勾心斗角上,抓住对方七寸就狠下辣手,就算不死也定要褪去对方一层皮,让他短时间时间毫无挣扎余地——正如长阳侯一案拖住了廷王,一日案情未破,夜廷渊就一日无法洗清杀人嫌疑。 但时间会是最好的淡化剂。 夜廷渊的安分会让人忘记一些事实,所以有些事还需要时不时地提出来加深一下旁人的印象才是。 “此番流言传出来,夜廷渊应该也坐不住了吧。” 绫墨淡道,“他若是聪明,就该不动声色地利用夜幕琛这次计划做些什么。” 懂得抓住机会的人,才是擅长下棋的人。 可有点聪明却又不够聪明的人,就算擅棋最后也只会沦落成为旁人手里的棋子。 夜红绫退开一步,眸光微抬,沉默地注视着绫墨清隽如画的五官轮廓,眼底似有深思的光芒浮现。 “爱妃?” 绫墨虽有些不解,却不影响他唇角笑意温浅,“为何这么看我?” 夜红绫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淡道:“头低一点。” 啊? 绫墨愣了愣,随即照着她的话微蹲,头比她的视线略低一些。 夜红绫伸手抚上他的头顶,揉了揉,像是在揉宠物一般。 绫墨:“……” 爱妃这是? “可以了。” 夜红绫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可以了? 绫墨表情有些微妙,直起身子,眼神灼灼看着夜红绫,猜测:“主人是不是忽然觉得,宠我的感觉很稀奇?” 丁黎不但没眼看,连耳朵都想遮起来。 她家皇帝陛下呦,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堂堂一个大男人且还是个一国之君,在人家女子这里求宠? 他不是扮男宠扮出瘾来了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风头太大 外面风言风语如一股飓风刮起。 夜廷渊听到消息始末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眸心浮现幽深:“只这些流言又怎么够?” “王爷的意思是……” “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纵容男宠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夜廷渊声音阴冷,“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宰……护国公主昭昭野心,还不明显?” 廷王府幕僚闻言,顿时心领神会,低声道:“王爷说的没错,区区一点私生活不检点的流言根本伤不了护国公主,除非牵扯上一些其他的事……“ 流言蜚语对寻常女子伤害非常大,对夜红绫却不痛不痒。 她若在乎流言,当初就不会主动提出纳寒卿白为侧夫,也不会轻易就接受皇上命人送来的侧夫,更不会公然宠幸一个男子,还纵容该男子做出仗势欺人的事情。 可流言蜚语伤不了她,不流言传多了,有时候起到的作用会比利剑还可怕。 “七妹如今的风头太大了,大到她自己都飘飘然了吧。” 夜廷渊冷冷开口,“大权握在手里,握得好了是底气,握得不好只会反噬自身。” 幕僚道:“皇上最近身体不太好。” “没关系。” 夜廷渊语气淡淡,抬手摘了厅外一株梅枝,“让流言先发酵几天,待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才能起到一击毙命的作用。” “是。” 十月的天气越来越凉,月底一场雨之后,温度骤然下降,真正迎来了寒冬腊月。 帝京皇城中流言四起,所有的话题都在围着护国公主府转,有人说护国公主不知检点,仗着有功勋在身无视皇族规矩,公然在府中豢养男宠,离经叛道,没有丝毫规矩和皇族教养可言。 有人说公主野心勃勃,掌大权在手,明着是风流成性,实则是拥有登天野心,妄图以女子之身行男儿之事,不但世俗容不得,国家律令更容不得。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口诛笔伐,在有心人刻意安排之下,言语犀利而歹毒,几乎席卷整个帝京。 十一月初二,休养了七八天的景帝精神恢复了一大半,传旨恢复早朝。 夜红绫一身暗红衬得身姿修长纤瘦,走在通往权力大殿的路上,面无表情,淡漠清冷的眉眼带着惯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绫墨一身黑袍跟在她身边,眉眼低敛,像个尽职的护卫,只是那俊美如画的容颜却总让人忍不住频频朝他投去探究的眼神。 走进候旨的偏殿,大臣们几乎都已经到齐,廷王和宣王都在。 景帝休养了这些日子,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人也变得脆弱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闲着养病没那么多事情做,想着几个儿子,不由就有些心软。 长阳侯只是一个男宠,到底没自己亲生儿子重要,而廷王闲闲在王府这么多日子也算安分。 至于楚瑜的行为举止,到底没有成功,景帝也没心思去计较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有能力的皇子哪个对皇位没一点想法? 有想法是正常的,只要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寻常一些竞争的手段他都可以容忍。 景帝这些日子想了很多。 他以前也年轻过,也是从皇子争储的阶段过来的,心知肚明一些争储中会用到的手段,只是当初跟他竞争的几位兄弟在他登位之后已经陆陆续续被杀,如今只剩下一个没实权的王爷,只挂着亲王虚名平淡度日。 对于夜天阑的偏爱源于他不争不抢的性子,跟当初的景帝很像,说是不争不抢,其实也同样是种手段。 但这种手段却是景帝擅长也喜欢的,他宁愿把皇位传给有心计但愿意安分守己的儿子,夜天阑深得他意。 其他几个儿子虽然也不错,可三五不时闹出一些动静,让他不太喜欢,尤其是夜萧肃——几位皇子中属夜萧肃出身最好,宫中有太后和皇后撑腰,外面有寒氏一族,以前又有夜红绫帮衬着,显贵无人可比。 这样的优势本就让景帝防备,他还偏偏作死地搞出通敌谋反一事。 景帝怎么可能容他? 但对于其他几个儿子,他却是愿意宽容一些的,心里已经定下了天阑这个储君,只待他从南圣回来就把储位立下,也就此断了其他皇子的心思。 只是景帝后来不免想着,天阑这趟去南圣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九月初到十一月初,这已经足足两个月了,怎么还没回来? 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 问神隐殿,神隐殿给出的消息是大皇子还在南圣没回,东齐皇帝也在,双方似乎处得还不错。 南圣新弟刚即位,兴许是想留各国皇子君王多待一段时间,以打好各国的关系。 这样的解释,景帝听了觉得有点道理,姑且信了。 因储君一事已有了决断,景帝下旨让廷王参加早朝,且心里已经想好了派给他一些差事,好早日恢复损失的名声。 偏殿里,夜廷渊第一次见着夜红绫身边的男宠,虽然没人给他介绍,但看到那黑衣侍卫的第一眼,他就确定此人应该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中,那位争宠的主角。 “这里是朝殿,不是七妹的公主府。” 夜廷渊皱眉,冷冷地开口,“七妹把男宠公然带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其他大臣进宫都没带侍卫,就算带了也都在内城门外等候,有谁如此公然把侍卫往上朝的大殿上带的? “是啊,公主殿下此番行为太合规矩。” 唐御史脸上浮现不满:“公主殿下应该时刻把皇族尊严放在第一位,最近皇城中风风雨雨那么多,公主不会没听到风声吧。” 夜红绫没搭理唐御史,只回了夜廷渊一句:“四皇兄这段时间闲在王府,消息是否有些闭塞?” 夜廷渊皱眉:“七妹什么意思?” 夜红绫面无表情:“四皇兄有空关心本宫身边的男宠,没空带着你的王妃去看看岳丈大人?” 夜廷渊脸色一沉:“本王不喜与人打哑谜。” 夜红绫眉目清冷淡漠,嘴角漫不经心地轻哂:“没关系,本宫稍后会让你知道谜底是什么。”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早朝 夜廷渊眉头一皱,心头生出异样的不安感。 夜幕琛注意着这边的动向,正要说些什么,然而上朝的时辰已到,夜红绫径自转身往正殿走去,并朝身边的绫墨说道:“你到外面等我。” 绫墨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朝堂是肃穆庄严之地,他现在只是夜红绫身边的人,不该随意踏进大殿。 看着大臣们带着对他的探究和审视陆续离去,绫墨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去,走到无人之处,左右观察一下,颀长瘦削的身影一闪,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一声高亢的唱喝在此时响起:“皇上驾到——” 满朝文武跪下高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明黄龙袍的景帝扶着孙平的胳膊在龙椅上坐下,俯视殿上一周,威严地开口:“众卿平身。” “谢皇上!” 养病的日子很安静,外面的风吹草动并没有吹到景帝的耳朵里,在寝宫里休养了七八天,喝了太医开的汤药,景帝的精神恢复了大半,眉眼间气色明显好转。 只是大病初愈之后第一天上朝,他就预感到了朝堂上气氛的不美妙。 “有事早奏。” 孙平中气十足地代天子传话:“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怎么可能无事? 且不说皇上休朝这么多天,肯定积压了很多琐事需要奏报,光护国公主这些日子闹出来的事情就足够让御史言官们摩拳擦掌,好好大干一番。 于是伴随着一声高声奏报:“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臣也有本要奏!” “启禀皇上……” “启禀皇上……” 接二连三的大臣出列,各个恭谨而又亢奋,脸上明明带着恼怒和不平,可偏偏那语气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急切和激动。 景帝皱眉,沉默地环顾殿上一周,看到很少早朝的夜红绫今天也出现在了大殿上,然后他不由想起之前她说的秋闱舞弊一事,被几个大臣吵得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 “朕休息了几日,没想到各位爱卿居然变得如此勤政,朕心甚慰。” 景帝淡淡说道,“不过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一件来。” 话音落下,最先出列的大臣立即出声:“启禀皇上——” “红绫。” 景帝目光落在夜红绫面上,“你前些天说的秋闱舞弊一事,查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静。 秋闱舞弊?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夜红绫出列,微微前身,淡道:“启禀父皇,儿臣看各位御史和其他大臣都有很多紧急大事要禀报,可以先让他们说。”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证据:“这些是秋闱舞弊的证据,父皇可以先过目一下。” 景帝点了点头。 孙平得景帝示意,走下殿阶把夜红绫手里的东西全部接过来,转身走回去,双手呈递给景帝。 景帝一边翻看着夜红绫呈上来的证据,一边淡淡道:“众卿有事都可慢慢道来,朕听着呢。” 夜红绫呈上的证据很齐全,厚厚的一叠,有账本,有密函,有考生的卷子。 一个不落。 景帝先是翻看了一张卷子,笔迹清隽工整,笔锋傲然,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傲气,措辞却又谦恭内敛,丝毫锋芒不露。 景帝尚未看到文章如何,眼睛里已经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观字如观人。 看了眼卷子署名,这个叫沈寒衣的学子看起来的确不错。 “启禀皇上。” 唐御史恭敬地开口,“皇上休养的这些日子里,外面流言四起,皆是对护国公主的不满。” 嗯? 景帝微愣,从卷子里抬起头:“对护国公主的不满? 此言何意?”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夜红绫,却见她神色淡漠,似乎并不把唐御史的话放在心上。 “帝京大街小巷都在传公主殿下养男宠的事情。” 唐御史语气愤愤,“陛下,护国公主身为皇族公主,理应随时维持皇室威严和形象,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而不该把皇族尊严放在脚底践踏——” “等等。” 景帝越听越不对味儿,眉头皱起,“什么男宠?” 红绫府里的侧夫不都是他赐下的吗? 唐御史这是对他表达不满? “启禀父皇,唐御史说的大概是最近七妹新收的男宠因为争风吃醋而对梅家长子动用私刑的事情。” 夜幕琛淡淡开口,声音里隐藏着些许不满,“七妹新收了一个男宠,可这个男宠脾气很大,手段也毒辣,竟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对梅玄瑾动了私刑,儿臣听闻之后,觉得不太可能,就带着玄岭去探望他大哥,可那男宠居然当着儿臣的面就打伤了梅玄岭,仗着七妹的庇护根本不把儿臣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景帝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看了夜红绫一眼。 新收了一个男宠? 而且听起来还是个脾气不太好,没什么脑子,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男宠? 景帝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想法,低下头,翻看了一下这位沈学子的文章,心里大致做出了片段。 以这样的文采和笔力,连秋闱都没过,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然后他把卷子折叠起来,开始翻看其他的证据,并淡淡开口:“其他爱卿还有什么要禀报的?” “启禀皇上。” 王御史躬身开口,“除了护国公主的私德悖逆之外,皇城之中最近刮起了另外一股流言,说是护国公主左拥右抱,野心昭然若揭,臣觉得此事虽不可尽信,可护国公主以女儿之身掌吏部、户部两部大权,兼兵权在手,委实不太妥当,还请皇上三思。” 景帝目光定格在手里的账册上,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把账册从头翻到尾,又把账册中夹杂的一份信函拆开看了看,忽然冷冷开口:“红绫。” 大殿上一静。 众人以为是王御史的话引起了景帝不满,岂料景帝拿起手里的账册和信函,抬眸朝夜红绫看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夜红绫语气很淡:“如父皇所见,这便是儿臣让人查到的证据。” 随着这句话落音,大殿上的空气温度以肌肤可以感受到的速度迅速骤然下降,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一凛。 第三百六十三章 野心昭昭 就连方才王御史的话都被景帝忽略了过去。 夜红绫站在殿上,虽是个女儿身,然而身姿凛冽峭然,如渊渟岳峙般沉稳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威压。 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带着几分铁血杀伐之气息:“儿臣派吏部两位参政去冀州走了一趟,事情已经查得很清楚。 证据都在此,请父皇决断。” 景帝的脸色很难看,阴沉如乌云密布。 而夜廷渊在听到冀州时,身体倏地僵住,脸色骤然一变。 冀州? 秋闱舞弊?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夜红绫,无法想象她居然在不动声色之间设下了这么一个套给他…… 大臣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护国公主查的秋闱舞弊案牵扯到的是谁,但冀州……貌似是廷王岳丈的管辖范围。 一时之间,大殿上空气压抑而紧绷,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原本迫不及待等着弹劾护国公主的大臣也不由提心吊胆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夜红绫清冷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带着众人熟知的无情气息,“沈家是冀州富商,家产庞大,坐拥冀州大半产业。 冀州布政使季大人觊觎沈家家产,多次派心腹文书去沈家明示暗示,想要沈家上交些好处。” 各地富商在行走商场做生意时会对官府进行打点,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想要生意做大,想要家族不招祸端,背后有足够强大的靠山才行。 在场的大臣们心知肚明这些门道,若需要当官的直接去开口要的话,那定然是孝敬的数额不能满足当地官府的胃口。 夜廷渊冷冷开口:“七妹现在擅长血口喷人了?” “是不是血口喷人,父皇自有决断。” 夜红绫转头看着他,语气淡淡,“四皇兄急什么?” 夜廷渊脸色阴沉:“你以为伪造个证据——” “证据确凿,一个字都没有造假。” 夜红绫淡道,“本宫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 夜廷渊攥紧了手。 “沈家曾经孝敬季大人的银两在这本账册上,几年下来,数目非常可观。” 夜红绫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不过人都是贪得无厌的,欲望就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今年夏天,季大人派人去沈家提亲,想要沈家女儿给他的儿子做妾,沈家没同意,于是季大人记恨在心,在秋闱上把沈家养子沈寒衣的名字刷了下来。” 事情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经商之人就算家产多庞大,家中若无当官之人做主,也容易被人惦记上。 尤其是家业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上面若无人撑腰,什么时候被人连根拔起都不知道。 沈家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该变通的时候愿意变通,该出银子的时候也出银子,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满足父母官的要求。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 季大人已经不满足于每年孝敬的钱,而是生出了吞沈家家产的想法,但就算要吞,也不能明着来,否则不成了地痞恶霸? 于是结成亲家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可季大人的儿子已经成过亲,有了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商户之女在这些当官的人眼中算是地位卑下的,做个妾已是抬举,做妻子万万不可能。 但是让季瀚宇没有想到的却是,沈家会拒绝他的提亲,这才有了沈寒衣秋闱落榜一事。 “父皇。”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沈寒衣的学识如何,父皇方才看了他的文章,心中应该有了计较。 眼下儿臣比较在意的是,季大人这些年利用职权在冀州贪了多少银子,所贪得的这些银子都用在了何处? 暗地里是否有着什么图谋不轨的举动——” “夜红绫!” 夜廷渊冷怒开口,眼底色泽阴鸷骇人,“你什么意思? 想要栽赃陷害本王,来满足见不得人的野心? !身为护国公主,你野心昭昭,谁人不知? 你不遗余力地想要铲除本王,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想着如何对付大皇兄和二皇兄了? 简直荒唐又可笑!” 满殿安静。 众人因廷王突如其来的暴怒而齐齐一震,无人敢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景帝眸子微抬,视线从神色淡漠的夜红绫面上掠过,看向满脸暴怒之色的夜廷渊,一字一句,缓慢而阴沉:“老四,你刚才说什么?” 夜廷渊跪在殿上:“儿臣冲动,请父皇治罪。” “朕问你,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夜廷渊抿唇不语,似是有口难言。 “启禀皇上。” 方才被忽略的王御史恭敬地开口,“近日来皇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护国公主养男宠的荒唐事,除了护国公主的私德悖逆之外,有人说护国公主左拥右抱,野心昭然若揭,臣觉得此事虽不可尽信,可护国公主以女儿之身掌吏部、户部两部大权,兼兵权在手,委实不太妥当,还请皇上三思。” 景帝阴沉着脸环顾一周:“你们也都认为护国公主私德有亏?” 满殿大臣只道不敢,却无人开口为夜红绫辩护。 景帝见到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早就做好了弹劾红绫的准备而来啊,怪不得他刚走进殿就觉得气氛不对呢。 养男宠? 这些人是不是忘了,公主府的男宠和侧夫都是他赐下去的,他们今天大肆抨击,是对他这个天子表示不满吗? 虽然红绫手里的权力确实大了些。 景帝意识到这个问题,心头微凛,淡淡道:“红绫,对于御史的弹劾,你有什么可说的?” “儿臣无话可说。” 夜红绫道,“近日公主府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儿臣没有处理好。 不过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谣言,却是有人刻意操纵所致。” 有人刻意操纵? 景帝眸心微细,“你说的是谁?” “儿臣最近忙着查秋闱舞弊一案,还没来得及去弄清背后操控流言之人是谁。” 夜红绫道,“但谣言如妖风刮起,若无人刻意操纵,寻常百姓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皇族之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别太高看了自己 护国公主就是有这个本事。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语调清清冷冷,冷静而又不失清晰地判断出局势,哪怕对她不利,她也丝毫不曾有过慌乱失态。 朝中有些年轻的臣子对这位公主殿下其实是心悦诚服的,若非事先有人交代,殿上万不可开口为公主殿下辩解,他们定要跟那两位御史好好辩论一番。 女子又如何? 当今皇上这么多皇子公主,谁做到了比七公主更出色? 谁的武功比七公主高,谋略比七公主深? 七公主手握兵权又如何? 武将不掌兵权该如何打仗? 就凭朝堂三两道弹劾的折子就能把敌军都吓跑? 这些人只记得公主现在权力大,却忘了她三年征战沙场的功劳。 公主殿下养男宠,不也是皇上赐给她的? 再者,公主殿下的性情本来就与男子相似,又不是一天两天才这样,大惊小怪。 想故意找借口打压公主就直说,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制造出铺天盖地的流言,如小人一般只能躲在暗处行卑劣手段,以为这样就能真的奈何得了公主了? 几位年轻的朝臣们心底不断的腹诽,作为文臣之首的丞相不急不躁地开口:“启禀皇上,既然护国公主殿下已经查到了季大人贪墨的证据,老臣以为,便索性把他跟沈家的事情彻底查清,以便给满朝文武以及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景帝盯着手里的账册看了片刻,眼皮微抬,幽深的眸光落在大殿中央的夜廷渊身上,语气阴冷:“丞相说的对。 只是不知此事该交由谁去查?” 夜廷渊脸色一点点僵白了下去,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满朝文武无人吭声。 谁敢主动去查廷王岳父的案子? “丁爱卿。” 刑部尚书丁昌头皮一麻,躬身出列:“皇上。” “冀州布政使的贪墨案交由刑部调查。” 景帝语气阴鸷了些,隐藏些许危险气息,“半月之内,必须给朕查出一个结果来。” 丁昌硬着头皮领命:“臣遵旨。” “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丞相接着开口,“公主殿下说有人刻意操控,那么同样也应该查个水落石出。” 景帝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冷鸷:“此事交由韩墨去查。” “启禀父皇。” 夜幕琛站了出来,“流言蜚语可以慢慢查,可七妹纵容男宠打伤世家公子却是事实,乃儿臣亲眼所见,请父皇明鉴。” 景帝转头看着他,又看了夜红绫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红绫,可有此事?” “梅玄岭在儿臣府上大放厥词,对着儿臣无礼叫嚣,儿臣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应得的教训。” “七妹这话说错了吧?” 夜幕琛冷冷道,“分明是七妹对梅玄瑾动用私刑在线,梅玄岭担心兄长,才和本王一道去七妹的府上探望。 可七妹做了什么? 不但不让他们兄弟二人相见,还纵容男宠打伤了梅玄岭,这是护国公主府该有的行为?” 夜红绫抬眸,眸心似染了冰凌:“二皇兄若要这么说,本宫倒想问问,梅玄瑾身为本宫侧夫,夜间私会本宫身边侍女,私自打探本宫行踪动向,又算是什么行为? 按律是不是该以红杏出墙之罪论处? 亦或者,以图谋不轨之罪报至刑部,由刑部审问?” 红杏出墙? 这四个字一出,朝堂上大臣们瞬间有种凌乱的感觉。 若非护国公主此时的表情那么冷,他们定会以为这是护国公主的恶趣味,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生出这种想法,只是觉得……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子和公主第一次在朝堂上争锋相对起来,原本各自站队的官员小心谨慎地保持着低调安静,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 “私会侍女?” 夜幕琛冷笑,“七妹连证据都没有就一口咬定梅玄瑾图谋不轨?” “本宫亲眼所见,难道还冤枉了他不成?” 夜红绫语气冷漠,“况且梅玄瑾是本宫府里的人,他犯了错,本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二皇兄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些?” 夜幕琛冷怒道:“七妹,你不要太过分!” 夜红绫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波澜不惊。 景帝不发一语地坐在龙椅上,眉宇间染了几分烦躁,以及幽深。 须臾,他缓缓开口,声音阴郁充满冷怒:“江山朝堂,果然一天都不得安宁,朕不过是休息了几日,你们一个个……” 满朝文武脸色微变,齐齐俯身跪下:“臣等该死!” 景帝从龙椅上站起身,冷冷俯视殿上群臣:“朕眼瞅着各位爱卿还有许多话要说,稍后每人拟份折子呈上来,朕慢慢看,慢慢查,看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朕所不知道的。” 说完,冷冷拂袖离开了大殿。 孙平急急喊了一声“退朝”,连忙尾随在景帝身后离开。 群臣战战兢兢地恭送皇上。 夜廷渊站起身,转头看向夜红绫,眼底色泽幽冷阴鸷:“七妹这是要跟本王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 “四皇兄太高看了自己。” 夜红绫语气冷漠,眼底似有一抹嘲弄划过,近前两步,声音低得只有夜廷渊能听见,“这次若不褪去四皇兄一层皮,本宫就不是夜红绫。” 这话说完,她转身往大殿外面走去,浑然不留会自己最后这句话带给夜廷渊怎样猝然变色的反应。 夜幕琛留意到夜廷渊瞬间骤变的脸色,走到他跟前,淡问:“四弟,方才七妹跟你说了什么?” 夜廷渊阴沉着脸,瞬也不瞬地盯着夜红绫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然后才转头看向夜幕琛:“二哥对于最近的流言有什么看法?” 夜幕琛道:“七妹养男宠的流言?” 他自己放出去的消息,能有什么看法? “不。” 夜廷渊摇头,眼底幽深的光芒一闪而逝,“关于护国公主野心昭昭的流言。” 话音落下,夜幕琛忍不住一震,随即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砰然炸开,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和怪异感,仿佛一瞬间全部得到了答案。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风暴 景帝刚踏进御书房就命人传来了神隐殿大教习。 “皇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是怎么回事?” 景帝冷问,“朕养了几天病,外面怎么就闹翻了天?” “皇上息怒。” 孙平连忙拍着他的心口,递了盏茶过去,“怒大伤身,太医嘱咐过皇上千万不能再动气。” 景帝把账册怒摔在龙案上:“看看这些东西!朕怎么能不生气? 一个个表面上看着恭恭敬敬的,私底下不知背着朕做了些什么? 都把朕当成了睁眼瞎是吗? !” 神隐殿大教习站在案前,沉默不发一语。 景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怒容未消,“朕真不知道现在还能相信谁了。” “护国公主呈上来的这些证据都是真的。” 大教习淡淡开口,“冀州布政使季大人贪墨的银两不止来自沈家,还有兵部以下许多跟季家有关系的门生买官卖爵所得的收入。 在廷王执掌兵部时,季家嫡系和旁支利用廷王的关系暗中收了各方很多好处。” 景帝抬头看着他:“这些你早就知道? 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皇上没问。” 大教习道,“而且各位皇子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各派利用姻亲裙带关系互惠互利早已成了一种常态,所以臣以为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 景帝脸上忍不住又浮现怒容:“朕还没死呢!他们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想要取代朕的位置了?” “皇上息怒。” 孙平连忙低声安抚,拍拍他的心口,“这储位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皇上正值壮年,怎么由得了旁人做主?” 景帝冷冷道:“冀州一事,老四是否知情?” “秋闱舞弊一事,廷王应该并不知情,否则公主派吏部两人去查案一事便不会那么顺利。” 大教习淡淡道,“但季家贪墨一事,廷王一直都是知道的,且最大程度上提供了便利。” 景帝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这不是很简单吗? 若无廷王当靠山,冀州布政使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包天? 这些年吃了沈家多少银两,放在哪个当官的身上也该够了,可季大人却依然如此不满足,胃口大得想直接吞掉整个沈家,自然有着其特殊的原因。 “季家这些年敛财无数,但在外人眼中,季大人行事作风却并不过分奢华,家中唯有一房妻子一房小妾,日子过得跟寻常这个级别的官员没什么两样。” 大教习语气淡淡,很平静地陈述事实,“季瀚宇把贪来的钱全部用在了购买兵器铠甲上。” 此言一出,景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大教习淡道:“冀州兵营里有一座地下兵器库,里面囤积了这些年来季瀚宇购买的大批锋锐兵器和坚固盔甲。” 景帝坐在龙椅上,周身笼罩了一层浓厚的阴霾,虽不言语,却让人感觉到了可怕的杀气。 “还有什么?” 他问,冰冷的语气,“战马有吗?” “没有战马。” 大教习摇头,“战马的购买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而且花费巨大,每多一项支出对他来说都是压力,所以他只会购买最需要的东西。 就算是地下兵器库的兵器,也是一点点囤积起来的,从未有过一次性大规模的购买,且需要借助各种掩饰……” 顿了顿,大教习以最关键的一句话收尾,“所以这些年来,廷王除了每年陪廷王妃回去省亲一次,其他时候从不会踏足冀州。” 外人眼中,廷王夫妇感情很好,廷王爱护尊重自己的妻子,每年都愿意花时间陪妻子去岳丈家走一趟,每次去待个三五天就回来。 可成亲五年,他的妻子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帮丈夫做什么。 寻常不去冀州,只是为了避嫌,避免引起外人怀疑,可越是如此,待真相水落石出,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 景帝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眼底凝聚的风暴却伺候他多年的孙平都感到心惊胆战。 “这些消息,为什么没有早点与朕说?” 景帝抬头看着大教习,冰冷怒问,“为什么没有早点说? !你在替谁隐瞒?” 大教习垂眸,并没有因这番质问而惶恐,只平淡淡回道:“神隐殿有规矩,影卫需了解各方动向,但皇上若不问,影卫不得私自告密,否则有结党营私、左右朝局之嫌。” 冀州距离帝京很近,近到若是有人集结兵马,最多不到两天就可赶到帝京——仅仅两天时间,就能让帝京翻覆了天地。 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有人在他眼皮子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野心昭昭的事情,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景帝此事此刻体会到的,不只是震怒,更多的是力不从心的失望和不安,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够格,很多东西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多太多的东西,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的儿子,个个都背着他在计划谋权篡位,他们都想把他从这张龙椅上推翻下去,他还没死,还没老到什么都不能做呢,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这个认知让他体会到了深深的不安。 “皇上。” 外面响起御前侍卫恭敬的请示声,“中书省送来了各位大臣拟好的折子。” 景帝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沉寂阴沉地开口:“孙平。” “是。” 孙平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抱着满满一大摞的奏折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龙案上。 景帝沉默地盯着眼前这些折子,眼底幽光浮动,阴沉沉地开口:“念。” 孙平领旨,拿起一本折子翻开,迟疑了片刻:“护国公主骄纵跋扈,私德有亏……今京中谣言四起,皆因公主不知收敛,行事乖侫所致,长此以往,必将……必将……生出灾祸……” 神色微变,孙平小心翼翼地把折子合起放在一旁,重新拿起一本,翻开看了看:“护国公主生性冷酷,手段狠辣……纵容男宠打伤官家之子……此风不正,此行不端……需严惩,以儆效尤……” 景帝不发一语,眼底风暴渐浓。 孙平低头,又换过一本:“护国公主大权独揽,野心昭昭,恐生不臣之心……” 第三百六十六章 暴风雨席卷而来 “够了!” 景帝沉怒开口,语调可听出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翻出不是弹劾红绫的折子。” “是。” 孙平应了一声,开始一本本翻看,翻完一本就放在一旁,翻完一本又摞在旁边,景帝就这么看着,盛怒之后是极致的平静,只是眼底浓厚的暴风雨却始终不曾消退。 直到原本小山高的折子翻了近大半,孙平才找出一本不是弹劾护国公主的折子。 “陛下。” 孙平小心翼翼地把折子呈递过去,“这是户部一位六品主事递上来的,说护国公主恪尽职守,接管户部半个月就把户部所有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各地欠下的赋税查清明况,按具体详情做了妥善处置;官员曾借用的银两都快成了死账,却被护国公主派人以强硬的手段收了回来,所以这次得罪了一些人……” “什么名字?” 孙平回道:“这位主事名叫姚荣。” 景帝道:“传此人过来,朕要见他。” “是。” 景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又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 大教习淡淡开口,“谣言一半为真,一半为添油加醋。 护国公主夜半时分亲眼看见梅侧夫私会身边侍女,于是以行为不端、居心叵测为由,罚了梅侧夫一百大鞭,并丢进了柴房。 次日中午,宣王殿下带着梅家次子登门兴师问罪,梅玄岭情急之下对护国公主出言不逊,公主身边刚收的男宠私自动手,把梅玄岭给打伤。” 他的陈述平淡而沉稳,不夹杂任何私人情绪,不偏帮任何一方,只平平淡淡地把事实陈述出来。 自然,陈述事实的时候在细微的措辞细节上安排得很好,比如“登门兴师问罪”,已经把宣王和梅玄岭定在了先行无理的一方,比如“情急之下”,看似在说梅玄岭因冲动才对公主无礼,实则依然是他先以下犯上,所以才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景帝听完,果然冷冷开口:“梅玄瑾既然是红绫的侧夫,红绫自然有处置的权力,他们有什么理由上门兴师问罪? 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教习接着道:“在护国公主府吃了亏,宣王原打算进宫告御状,但陛下龙体不适,正在休养,宣王应该也是不想让陛下烦心,所以才命人把护国公主私养男宠,并纵容男宠打伤官员之子的恶行散播了出去。” 景帝沉默片刻,压抑的语调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护国公主大权独揽,野心昭昭,恐生不臣之心……这些话又是怎么传起来的?” 大教习淡淡道:“廷王听说了宣王的举动,觉得仅仅私德混乱还不太够,派人暗中添了把火。” 砰! 话音刚落,景帝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在了地上。 孙平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属下只负责禀明事情经过。” 大教习面无表情地开口,“陛下也知道,神隐殿的存在毕竟是属于暗势力,陛下若想看到证据,需要派可靠的官员去查。” 额头上突起的青筋足以说明景帝内心的愤怒,他深深吸了口气,“孙平,传丞相、韩墨和丁昌过来。” 孙平领旨。 大教习适时地告退,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冷漠。 他在宫里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可即便如此,依然是常年待在暗处,很少接触生人。 站在一处无人的暗角,沉默注视着外面阳光明媚,原本该沉默没有任何思绪的脑子里此时却忍不住浮现不久的将来,这皇宫里即将呈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景象。 神隐殿的存在于帝王而言,是见不得光的辅助,从来只效忠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受感情左右,不能在夺嫡一事上偏帮任何一位皇子。 规矩多如牛毛。 犯了其中一条,等待他的就是死路。 可人生来是有感情的,纵然严酷的打磨可以成功地把人打造成一件冰冷没有感情的工具,却也不可能保证永远不出意外。 也许,他就是那个意外。 只要随时随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说话时的语气起伏,在景帝面前,他依然是个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的强大工具。 可以查无遗漏地告知他任何他想知道的信息,至于这信息里有多少是筛选过的,日理万机、唯我独尊的皇帝陛下也只能全盘接受,毕竟,他还没神通广大到可以亲自去查清这些。 虽然很快就要派出官员去核实,可官员能查到的,同样是神隐殿想让对方查到的。 这些,景帝永远不可能知道。 …… 勤政殿里一片阴云密布,夜廷渊纵然没有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很快就会疯狂席卷而来。 他紧急派出自己的心腹和廷王府暗卫,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火速赶去冀州通知季瀚宇,封锁兵器库所有入口。 命他立即销毁所有账册,并封住沈家人的嘴!” “皇上派去冀州的钦差,能收买的就收买,不能收买的格杀!” “拿住沈寒衣,本王要活口!” “命冀州所有官员做好准备工作,任何人敢坏了本王的事,本王让他全家抵命!” 景帝还在安排人去查冀州一事,廷王府的密探暗卫已经纷纷出动。 夜廷渊坐在书房里,从暗格里拿出一个褐色的瓶子,放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递给旁边的黑衣人。 语气阴冷似毒蛇:“丁昌的儿子喜欢凭栏院的甘公子,你把这个送给他,他想要的人自可以手到擒来。 “ 黑衣人接过瓶子,领命离去。 夜廷渊坐在椅子上,书房里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他闭上眼靠着椅背,脑海里好似一片混乱,却又分明清醒得厉害。 夜红绫。 夜红绫。 本王难道还真要栽在你的手上? 想都别想。 ……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翎影,出动公主府所有的影卫,全面拦截廷王府探子的行动,务必保护好沈寒衣一家的安危。” 绫墨开口:“出动公主府的人不妥,让我的人去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很脆弱 夜红绫沉默。 绫墨亲了亲她的脸:“你的人留在帝京,才能让景帝把所有的怒火和怀疑全部对准廷王。” 景帝现在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帝京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已经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种病态的认知——他所有的儿子都在筹谋篡位,都不顾一切想得到他座下的龙椅。 这个认知会渐渐击溃他的理智,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只会加深他的猜忌和戒备,以及他此刻已经渐渐浮现的杀机。 夜红绫站在长廊上,沉默地靠着廊柱,良久才淡淡道:“这次他帮了本宫很大的忙。” 他说的是谁,绫墨心里清楚。 “若没有他,主人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绫墨点头,“不过梅玄瑾这颗棋子倒也真发挥了作用。” 梅玄瑾是自己送上来的一颗棋子,他在公主府中若能一直安分,夜红绫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安分了半年,他坐不住了,不管是梅玄瑾自己迫切地想做些什么,还是夜幕琛在外面递给他什么指示,在夜红绫这里都是自己找死的行经。 重罚梅玄瑾时,夜红绫已经料到夜幕琛会上门来兴师问罪,也故意留给了对方“纵容男宠打伤梅玄岭”的把柄,以夜幕琛冲动的性子,他不可能有多深的心计去筹谋什么,只会立即把这个不利于夜红绫的把柄传了出去,制造谣言,给人以话柄。 帝京权贵多,也多的是茶余饭后没什么事情做,专爱谈论权贵隐私的无聊人士和市井三姑六婆。 护国公主私养男宠这件事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尊严上的挑战,纵然夜红绫有战功在身,他们不否认她功劳的同时,也永远不可能忘记她是个女儿身这个事实。 所以在很多男人心中,女子养男宠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私德败坏。 从她纳侧夫入府,到私养男宠,以及以一介女子之身权倾朝野,这大半年来,护国公主的风头早已盖过了任何一个亲王,再加上有心人从中刻意操控,一时之间流言蜚语满天飞也是正常。 可夜红绫何曾在乎过流言蜚语? 想要平复这些惊涛骇浪般的谣言风暴,对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流言刚刚发酵一天,景帝尚未来得及消化,廷王岳父这件事就直接点燃了他所有的怒火和不安。” 绫墨冷冷一笑,“区区一点谣言,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手段。” 夜廷渊很快就会发现,他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一次还远远不够,这次趁着夜幕琛拿到把柄时妄图在谣言上加一把火,直接以“野心昭昭,恐生不臣之心”来引起景帝的猜忌,却不曾想,这一招会直接把他自己打入地狱。 两位皇子联合起来栽赃陷害自己的妹妹,景帝会怎么想? 冀州布政使因为想要沈家家产而不得,就在科举上阻断了沈家养子的前程,继而扒出季瀚宇多年来所得不义之财用来囤积兵器盔甲的举动,如此图谋不轨的举动,足以给他全家惹来杀身之祸。 这一点,又岂是区区一点流言的杀伤力可比的? “身为神隐殿大教习,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虽一直身在暗处,可是对景帝的了解一点也不比孙平少。” 绫墨淡淡开口,“有他在,主人可以省去很多顾忌。” 夜红绫沉默地站着,眸光深邃,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主人。” 绫墨揽住她的腰,把脑袋埋在她的颈侧,“外面流言四起,对我的伤害大大了。” 嗯? 夜红绫微愣,慢半拍才转过头,“你说什么?” “流言伤人。” 绫墨抓住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需要安慰。” 夜红绫沉默地盯着他,眼神渐渐古怪。 “主人?” “乖。” 夜红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没那么脆弱。” “我很脆弱。” “一点都不。” 夜红绫语气平静,“你很强悍。” 绫墨不同意,坚持己见:“我需要安慰,需要亲亲抱抱。” 夜红绫于是又陷入了沉默,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去沐浴?” 绫墨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夜红绫觉得自己也许需要做点什么来平静一下,以及暂时的彻底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 彻底放空之后,再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于是她开口命令:“抱本宫去。” 绫墨眨眼,恭敬地垂眸道了声:“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话音,打横把夜红绫抱了起来,抬脚走下长廊,往红菱苑走去。 绫墨想起曾经的经历,垂眸看着自己怀里难得示弱一回的女子:“主人还记得曾经抱过我一次吗?” 夜红绫靠着他的肩膀,淡淡道:“怎么?” “我在回味。” 绫墨抿着唇笑,眼底浸着光,“以前我总是在想,主人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我跟主人会是生死相守的缘分。” 他本是个淡漠寡言的人,不管是曾经的神隐殿御影卫,还是南圣尊贵无双的帝王,他的性情从来不包括爱笑和平易近人,可在夜红绫面前,他总是忍不住笑,发自内心的笑。 开怀满足,真心愉悦的笑意。 夜红绫闭上眼,不理会他的得意,连续大半个月的忙碌让她疲惫,虽然在外人面前她依然是冰冷不近人情,然而没人知道她这些日子暗中做了多少事情。 想要瞒过夜廷渊和夜幕琛的耳目,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是真的那么容易。 “户部和吏部已经在本宫掌控之中。” 夜红绫淡淡开口,“兵部现在只能保持中立。” 但中立的态度对于夜红绫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已不是阻碍。 “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绫墨柔声道,“主人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夜红绫淡道:“过年也不影响杀人。” 绫墨道:“的确不影响,不过你的父皇也许会考虑到过年这个因素。” “那就想办法再加一把火。” 夜红绫语气冷冷,“让他没心情去考虑任何因素。”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体力不如他 热气氤氲,气氛旖旎。 红菱苑浴池里一片热浪翻腾。 从浴池到寝殿,风华绝代的男宠用强悍的体力把他的主人彻底征服,让那双总是清冷淡漠的眼染上了迷蒙情欲的颜色。 半日光景沉浸在了鱼水之欢中。 夜色落幕,帝京街道上灯火辉煌,各大青楼勾栏又到了开张迎客之际。 帝京最大的凭栏阁大堂里已经爆满,管弦丝竹声悠扬响起,环肥燕瘦的美人穿着薄纱裙装,软言哝语地跟客人们撒着娇,流露出千娇百媚的风情。 穿金戴玉的达官贵人们昂首挺胸走进大堂,熟门熟路地在各色侍女引领下去寻找自己中意的美人,亦或者一掷千金,豪点楼中花魁陪酒,在这里度过销魂一夜。 凭栏阁三楼私人雅间里,一袭红衣的甘尘倚靠着雕窗而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执酒盏,那张精致柔美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折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公子。” 一个俊秀少年走进雅间,安静跪坐在地上禀报,“刑部尚书丁昌的儿子丁承元求见。” 甘尘回眸,风情万种的凤眸里光华流转,嗓音却是淡漠:“他来干什么?”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少年,不如说是自问。 少年没说话。 甘尘低眉浅笑,眼底划过一抹晦暗光泽:“我也许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顿了顿,“不过告诉他,本公子今晚身体不适,没空招待客人。 若是真有事找我,让他身后的主子亲自来。” “是。” 少年退了出去。 甘尘浅浅啜了口酒,佳酿入喉,他眸心微细,转头遥望窗外万千星辰,似染了泼墨的瞳眸深处倒映着冰雪般澄澈干静又冷如寒潭般的光泽。 “公子。” 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进来,语调带着漠然和恭敬,“廷王岳父牵扯进了贪墨大案,皇帝震怒,命刑部尚书丁昌负责彻查此案。 廷王府高手倾巢而出,正赶往冀州企图销毁所有证据。” 甘尘闻言,漫不经心地又啜了口酒,嗓音透着几分蛊惑意味:“此事护国公主是否知道?” “知道。” 甘尘嗯了一声:“下去吧。” 既然公主已经知道,那她身边那人定然也已经知道,自会做出周密妥善的计划和安排。 “是。” 甘尘静坐窗前,许久没有动作,如一尊完美如玉的冰雕。 窗外微风拂进,拂起鬓角发丝轻扬,夜里的寒凉气息亦扑面而来,沁着肌肤泛起一阵阵凉意。 甘尘敛眸,卷而浓黑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寒冰般的色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掩上窗户,优雅地起身站立窗前,修长身姿流泻万千风华,一袭红色长袍曳地,在夜里勾勒出曼珠沙华般妖艳如火的色泽。 “穆国,这么快就要变天了……” 一声叹息溢出唇瓣,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布置得精致高雅的房间。 …… 是夜。 夜红绫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 绫墨趴在她身边,像个大型萌物一般凑过去亲她的脸,“爱妃。” 夜红绫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爱妃。” “嗯。” 夜红绫应着,微微闭着眼不想睁开,浑身疲惫。 绫墨露出吃饱餍足的表情,漆黑瞳眸里浮现狡黠的光泽:“爱妃怎么了?” 夜红绫懒得搭理他。 “爱妃。” 烦不胜烦,夜红绫直接伸手拧着他的耳朵:“闭嘴。” 绫墨低笑:“爱妃体力好像不太好。” 夜红绫沉默一瞬:“绫墨。” “……” “跪到床角去。” 夜红绫语气清冷,“不许再吵本宫。” 绫墨脸上笑意微收,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膨胀,连忙赔罪:“爱妃我错了。” 夜红绫不理他。 绫墨虽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却并不太敢反抗他家主人的淫威,乖乖地起身往床角挪了过去,对着他家爱妃的方向跪坐着。 看起来倒像是做错了事被妻子执行家法的丈夫。 只差了一块搓衣板。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夜红绫闭眼小憩片刻,不想再说一句话。 绫墨刚得了便宜,也体贴地不再闹她,跪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悄然起身往夜红绫的方向挪去,然后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伸手把女子一把揽进怀里。 初冬的夜里气温低,他钻进被窝时也带进了一身寒凉的气息。 夜红绫睁开眼,眸心一片清冷:“让你进来了吗?” “爱妃嘴硬心软,我不会当真的。” 绫墨讨好地亲了她的脸,“我还要给爱妃暖被窝呢。” “谁给谁暖被窝?” 绫墨委委屈屈地开口:“是爱妃让我去跪着的。” 夜红绫沉默注视着他俊美的脸上佯装出来的委屈,须臾,眉头微皱,似是探究:“你不累?” 啊? 绫墨愣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闷笑出声。 夜红绫眉目一冷。 “爱妃别恼,我知道错了。” 绫墨嗓音温软,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其实也很累的。” 夜红绫皱眉,似是狐疑:“本宫怎么没看出来?” 印堂发亮,神清气爽,分明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真的。” 绫墨埋头在她颈侧,像个邀宠的萌物,再次发挥他撒娇服软的拿手手段,“主人……” 夜红绫默然。 休息了半个时辰,她体力恢复了一些,此时倒是有精力跟他说会话了。 不过却不是什么温软的话。 “外面有什么动静?” 绫墨微默,随即抬眸眨眼:“主人要我现在去查吗?” “在本宫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你就该在最快的时间内告诉本宫答案。” 夜红绫眉头微皱,似是不满,“你这个御影卫失职了。” 绫墨眉头蹙紧,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现在不是男宠吗?” “你是在给自己辩解?” 绫墨静了一瞬,很乖巧地说道:“我在想,主人应该需要诫鞭。”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爱妃其实是在用冷硬的态度掩饰羞恼? 绫墨觉得应该是。 毕竟她只会在欢爱之后身体疲惫无力的时候,才会反常地表现出故意找茬的一面。 或者说,是因为体力不如他,所以才恼羞成怒? 第三百六十九章 爱妃的意愿最重要 夜红绫的确不太开心。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明明两个人应该体力相当……嗯,虽然御影卫曾接受过非常严酷的训练,不是她这个正常练武之人可比,但不该相差这么多才是。 而且做这种事情,貌似跟训练是否严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精疲力竭,而他却跟没事人似的? 绫墨隐约知道了她家爱妃闹脾气的原因,心里愉悦,面上却不露声色,却小心谨慎地开口:“我的表现,爱妃还满意吗?” 嗯? 什么表现? 夜红绫皱眉,想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平静地道:“勉勉强强。” “是吗?” 绫墨皱眉,“那下次我再多努力一下,争取让爱妃满意。” 说着,他伸手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两人面前,然后淡定地翻开:“主人最喜欢这上面哪种姿势?” 此言一出,夜红绫诡异地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眼前翻开的册子上,眼神格外的微妙。 绫墨观察着她的表情:“主人?” 夜红绫伸手,从他手里把册子拿过来,一页一页翻过去,看起来竟是比绫墨还要沉着镇定。 须臾,她伸手指着其中一页:“下次试试这个。” 绫墨眼睛往上一瞄,顿时抿唇浅笑,眼底流光潋滟:“好。” 不就是她在上面他在下吗? 没什么。 他怎样都可以接受。 夜红绫微微偏头,探究似的打量着他的表情:“你好似很期待。” 这是陈述句。 “嗯。” 绫墨诚实地点头,态度看起来格外真诚,“只要能侍寝,姿势其实不重要,爱妃的意愿最重要。” 信了他的鬼。 夜红绫把这本一看就不正经的册子放回暗格里,缓缓闭上眼:“睡觉。” 绫墨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爱妃。” 夜红绫睁开眼,沉默地瞪着他:“……”又怎么了? “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 绫墨一副跃跃欲试的口吻,“给爱妃一个机会找回主控权。” 夜红绫沉默。 “爱妃体力不是已经恢复了吗?” 夜红绫闭了闭眼,声音沉冷:“今天晚上床褥已经换过了三遍。” “大不了再多换一遍。” 绫墨吻着她的耳垂,开始撩火,“丁黎和静兰她们都能理解的。” 夜红绫心里也迫切地想找回场子,彻底把他榨干,好找回自己的主动权。 但是不行。 “这两天局势有些混乱,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 夜红绫淡淡开口,最终还是让理智占据了上风,“等这些事情彻底解决了,本宫再好好整治你。” 绫墨忍不住又笑了。 眼睛里光泽涌动,唇畔翘起的弧度让人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心情的愉悦。 他觉得他家爱妃真的是太可爱了。 明明这么冷硬淡漠的一个人,连床笫之事都可以说得像是用刑一样……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看似不近人情,他听了之后却总是忍不住欢喜。 绸缎般墨色发丝铺陈在枕边,他抱着心爱的女子不停地蹭着,像是在撒娇,胸腔肺腑里却是满满的动容和满足。 前世肖想了七年最终却天人永隔的女子,今生早早就被他拥在了怀里。 得了她,他已拥有了全世界。 夜渐深,两人相拥而眠。 同样的一个夜晚,有人却注定睡不着。 夜廷渊在书房待了半夜,整个晚上,俊逸的脸上都似罩了一层寒霜,阴沉得让人不安。 “王爷的意思是说,护国公主当真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廷王府一位幕僚开口,语调是掩不住的诧异和不敢置信,“可她只是个女子……” “女子?” 夜廷渊靠在椅背上,神色幽冷难测,“本王也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女子。” 可这个女子却一直在做男人才做的事情。 “眼下护国公主权力越来越大,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对王爷不利。” 另外一个幕僚说道,“必须尽快让皇上知道护国公主的野心才行。” 景帝擅猜忌,这一点是他们行事需要小心谨慎的理由,可若是用在其他人身上,反而恰恰是最佳的反击利器。 只要景帝相信了夜红绫确有反心,那么相较于其他皇子的野心,景帝最先不能忍的绝对是护国公主。 因为历朝历代从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景帝不可能舍皇子而把帝位传给公主。 夜廷渊没有说话,眉目阴冷幽沉。 让皇帝知道夜红绫的野心? 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赋闲在王府的那些天里他甚至想了很多种方法,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放一些大逆不道的御用之物在夜红绫的书房里,引人进去搜——可这种方式根本行不通。 护国公主府戒备太森严,寻常人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没人敢去搜公主府。 所以在夜幕琛命人散播流言时,他才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时却忽略了这极有可能就是夜红绫的一个阴谋。 时间太短,他来不及去深思,最后才让自己陷入了眼下这个困境。 在冀州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绝对会再度落入夜红绫的算计,父皇也不会放过他。 “王爷。” 书房外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 夜廷渊回神,淡淡道:“进来。” 门外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无视书房里几位幕僚,绕过书案走到夜廷渊身边,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句话。 夜廷渊眉目深了深,语气平静:“本王知道了。” 来人退了出去。 夜廷渊淡道:“今晚议事先到这里,本王有事出去一趟。” 幕僚们躬身告退。 夜廷渊起身换了身衣服,走出书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夜半时分正是气氛正酣时,凭栏阁里处处都充斥着欢愉的气息,在侍女引领下,夜廷渊踩着楼梯上了三楼,在雅间里看到一身红衣的甘尘。 这个风华绝代的公子,像暗夜里一朵诱人犯罪的罂粟花。 不,他比罂粟更毒。 美到极致,也浑身散发出致命的毒素。 “廷王殿下真乃稀客。” 甘尘缓缓转眸,瞳眸深处光华流转,“殿下喜欢美人,还是小倌?” 第三百七十章 本王喜欢听话的人 夜廷渊身边只带了一个高手侍卫,一身黑衣,暗卫的标配打扮。 沉默地挥手,暗卫沉默地低眉,留在门外等候。 夜廷渊独自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雅间,随手关上了门。 甘尘漫不经心地浅笑,也没说什么,拂衣在窗边长案前优雅落座,风华绝代的容颜在灯火映照下越发显得美若天人。 伸手提起一旁炉子上烧沸的水,他开始取盏泡茶,修长白皙的手指配着熟稔的动作,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廷王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甘尘开口,嗓音低醇雅致,“特意为了甘某而来?” 夜廷渊在甘尘左下首的几案前席地落座,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袍,敛眸淡道:“确有几个问题想找甘公子解答。” 甘尘语气淡淡,专注地低眸泡茶:“廷王要问我什么?” 夜廷渊没立即说话,而是注视着他泡茶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冷道:“甘公子莫不是忘了自己现下乃是护国公主的侧夫? 在勾栏之地接客,似乎不该是公主侧夫所为之事。” 甘尘唇角轻挑,嗓音淡淡:“我已经被逐出了公主府。” 夜廷渊道:“可你的名字还在皇族宗谱上。” “无所谓。” 甘尘哂笑,似乎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一个风尘中人,不在乎那些。” 夜廷渊默了片刻:“甘公子真是被逐出府的?” “这还有假?” 甘尘把泡好的茶倒进茶盏,袍袖轻抬,一盏茶放到夜廷渊面前几案上,“王爷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一般人没这个口福。” 说着,率先端起自己面前茶盏,送至唇边轻啜一口。 红衣宽袖,冰丝盈盈流动间,光泽潋滟。 风华绝代的人,浑身上下无处不风华。 夜廷渊沉默地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停顿片刻,鼻翼轻嗅,细不可查地辨别着什么,随即眉宇微舒,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 清苦之气入喉,随即阵阵清香在口中弥漫开,唇齿留香,浑身通畅。 脸上浮现一抹赞赏,夜廷渊淡然语气里分明有了佩服:“甘公子手艺不错。” 甘尘道:“王爷喜欢就好。” 寒过暄,品过茶,便该切入主题了。 夜廷渊开口:“甘公子来自何处?” “怎么?” 甘尘执盏抬眸,优雅浅笑,“廷王要查户籍?” 夜廷渊道:“本王想知道甘公子的底细。” 甘尘垂眸啜了口茶,神色淡然不惊,“甘某只是个风尘中人,应该还不至于让王爷费心至此。” “那么本王换一个问题。” 夜廷渊淡淡道,“甘公子是护国公主府的人?” 甘尘神色浅浅:“王爷不是说了,我是护国公主的侧夫,上了皇族宗谱,所以名分上应该算是公主府的人。” “除此之外呢?” 甘尘漫不经心地摇头:“进入公主府之前,我跟护国公主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是实话。 他以前只听过护国公主这个人,也见过夜红绫的面,但彼此并不熟悉。 要说他是谁的人。 他只能算是南圣储君的人,听的是轩辕容修的命令,进入公主府是为了保护轩辕容修让他保护的人。 所以这个回答没有任何问题,不算撒谎。 至于轩辕容修跟夜红绫的关系,以及甘尘因效忠轩辕容修而间接效忠了护国公主这层关系,就没必要跟他说了。 夜廷渊道:“你进入公主府,是奉了谁的命令?” 甘尘眸光微抬:“王爷现在是在审案?” 夜廷渊淡道:“本王问你的话,你回答便是。” 甘尘笑了。 他本就生得极美,不笑的时候都美得倾城,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时,整个人都散发出蛊惑妖娆的风情。 “王爷大概弄错了一件事。”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淡淡的口吻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我不是公主府的人,不代表我就是王爷您的人。” 夜廷渊脸色一冷,骤然沉下的脸色彰显着他的不悦。 “我在帝京立足十多年,还不曾惧过任何一个权贵。” 甘尘眸光低垂,抬手给自己又斟了盏茶,“我以前的行事作风王爷应该听说过,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但凡在甘某面前逞威风的,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 夜廷渊冷冷道:“皇权至尊,没有人敢不臣服。” 甘尘低笑:“所以王爷是打算禀报皇上,让皇上下旨查封凭栏阁,还是直接派兵剿灭此处?” 夜廷渊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表情冷如寒霜。 “王爷若不打算寻欢作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甘尘开口,“这里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 夜廷渊站起身,淡淡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黑衣高手走了进来,躬身道:“王爷。” “请甘公子去王府走一趟。” 甘尘抬头瞥了一眼黑衣高手,懒懒地放松身子斜倚在窗前:“王爷打算对我用强?” 夜廷渊道:“本王喜欢听话的人。” 甘尘点头:“偏偏我一身反骨,最不喜欢听别人的话。” “本王身边这个人,不但是个武功高手,同时还是个用毒高手。” 夜廷渊语气冷漠,“如果你希望明天天亮之前,凭栏阁里所有的活物死得一个不剩,大可以继续跟本王犟下去。” 甘尘脸色一僵,缓缓抬眸,漂亮的凤眸锁住夜廷渊沉冷的眉眼:“王爷说什么?” “公子,不好了!”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焦急的惊呼,“二楼雅间所有客人和姑娘们,全……全都无缘无故陷入昏厥,还……还有气息,可叫不醒……” 甘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夜廷渊,秀美绝伦的脸上泛起刺骨寒凉的气息:“廷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并不想为难甘尘公子。” 夜廷渊敛眸轻拂袍袖,“只是听说甘公子手里掌握的情报挺多,想从甘公子这里打听些事情。” “廷王最近遇上了困境,大约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找上了我?” 甘尘冷笑,“冀州布政使季大人若是被治罪,牵连的人可是一大串,王爷这次要连皮带骨被削去一大块肉,所以开始急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童养夫 “廷王的确急了。” 公主府里,绫墨拿着梳子把夜红绫的发丝梳顺,淡漠语气里流露出讥诮,“甘尘昨夜就被带去了廷王府?” “是。” “凭栏阁里的人中的是什么毒?” “千尘。” 绫墨没什么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千尘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以甘尘的本事不至于因此就受制于人。 低头沉默了片刻,绫墨道:“主人今天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计划。” 夜红绫道,“该查的案子有人在查,该上手的事务也大多已上手,本宫今天不出去,在府里见个人。” 在府里见个人? 绫墨道:“谁?” 夜红绫瞥了他一眼:“怎么?” “……随口问问。” 绫墨低眉,嗓音温软乖巧,“男的?” 夜红绫语气平静:“这世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 丁黎和静兰几个侍女待在外间候着,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抿唇轻笑。 静兰跟添香虽然不知道绫墨的真实身份,但当初他在公主身边伺候的时候,她们是亲眼见过这个人是如何冷漠寡言以及恭敬卑微的,武功又是那么强悍,却被公主亲自教着识字,被打手板。 如今眼前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却不知何故竟也学会了争风吃醋和撒娇,虽然还是常常伏低做小,可这种伏低做小却是一种在心爱女子面前心甘情愿的顺服,因为爱所以宠,而不是以前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卑微。 如此大的改变,静兰心里自是震惊,以及觉得不可思议。 而丁黎则清楚地知道她家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份,以及他是如何的尊贵霸气,可每次待在公主身边却总像个撒娇邀宠的少年,一点霸气都没了。 梳妆更衣之后,夜红绫跟绫墨一用用了早膳,然后走出红菱苑,去梅园走了走。 秋冬季节的梅花开得好,空气中萦绕着梅花清冽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让人心扉出一阵阵芳香弥漫。 绫墨搂着她的腰,两人悠然闲适地走在曲折清幽的小径上,鼻尖嗅着梅香,微风拂来,爱妃的青丝扫过绫墨脸颊,带来一阵阵酥痒感觉。 绫墨心头微动,忍不住就扳过夜红绫的脸,覆住她的唇瓣。 夜红绫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来这么一招,抗拒自然不会有,况且情人间亲密的动作能促成感情发展,不过在他吻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停止的打算,反而有撕她衣服的迹象时,她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直接朝后拽。 不管粗鲁不粗鲁,这种方式明显最直接也最管用,每次都能顺利阻止他没有分寸的举动。 “爱妃?” 绫墨眼里染了热烈的火苗,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意味,“想不想试试这里……” “野外苟合?” 绫墨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爱妃好生猛。 说活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今天不行。” 夜红绫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正经不过的政务,“待会我要见个人,改天再说。” 绫墨忍不住又呛了一下。 说真的,他方才完全是在说笑,野外苟合? 怎么可能? 他有那么禽兽吗? 虽然这府里下人可以全部屏退,天为被地为席的感觉应该很刺激,并且以他跟她的内力修为,绝对不可能有被撞到的可能,但他仍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闹着玩的。” 绫墨低声开口,“爱妃别当真。”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他,也许是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没关系,本宫荤素不忌。” 绫墨闻言,忍不住失笑,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爱妃,我……” “殿下。” 府中护卫远远躬身禀报,“沈公子被带过来了。” 沈公子? 绫墨看了一眼护卫,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夜红绫:“沈寒衣?” 夜红绫点头,淡淡道:“让他过来吧。” “是。” 护卫转身离去。 夜红绫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亭子里停了下来,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丁黎和静兰连忙上前擦拭桌面和凳子,把手里端着的茶壶茶盏摆在桌上,给两人都倒了茶。 梅林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随即两道身形相仿的男子出现在小径上,穿月白色锦袍的是寒卿白,另外一人年约十十七八岁,一袭天青色袍服,步履沉稳严谨,看起来斯文内敛。 跟寒卿白一起行到近前,两人停了脚步。 “这位就是护国公主。” 寒卿白给他介绍,“旁边坐着的是绫墨公子。” 沈寒衣撩袍跪倒,低眉行跪拜大礼:“草民沈寒衣,参见公主殿下。” 夜红绫眉头微皱,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他的脸,随即转头跟绫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交会时,眼底分明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沈寒衣。” 夜红绫平静淡漠地开口,“头抬起来。” 沈寒衣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只是视线始终垂着,并没有无礼到去直视尊贵的公主殿下。 夜红绫打量着他这张熟悉的脸,忍不住又看了绫墨一眼。 绫墨眉心微蹙,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你是沈家养子?” 夜红绫开口问话。 “回公主殿下,草民的确是沈家养子。” 沈寒衣语气恭谨,说完,低声补充了一句,“准确来说,是沈家童养夫。” 什么? 寒卿白诧异地转眸看他。 沈家童养夫? 许茂俊不是说沈寒衣是沈家之子? 好吧,养子也是子,关于秋闱舞弊一事最重要的是有人从中搞破坏,沈寒衣是不是养子,也许连许茂俊自己都不太清楚。 只是这个童养夫…… 意思是说,沈家把他当成女婿来养的? “起来吧。” 夜红绫语气淡淡,“你的试卷本宫已经呈给皇上看了,沈家的案子皇上也派人去查了,为了防止有人对你不利,这段时间你暂时住在公主府。” 顿了顿,“放心,不管你是不是童养夫,本宫对你都不感兴趣,不会强迫你什么。” 此言一出,寒卿白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原来沈寒衣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主动说明自己是童养夫?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仇深似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雨露均沾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淡开口:“西陵皇室听起来挺乱的。” “何止是挺乱? 根本是一团乱麻。” 绫墨道,“皇帝昏庸无能,皇后大权独揽,除了争权夺势之外,各种丑闻也是层出不穷。 数年前皇后一族还没有坐大时尚有些顾忌,这两年倒是光明正大地养了男宠,各开各的后宫,整个皇族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话未说完,正对上夜红绫清冷沉静的瞳眸,绫墨意识到什么,求生欲及时发挥了作用,连忙解释:“她跟爱妃不一样,爱妃养男宠是假的,那位皇后是直接给皇上带了绿帽子——” “若本宫是真的呢?” 夜红绫淡问。 啊? 绫墨静了一瞬,随即温软低语:“有我这么个长得好看,又能讨爱妃欢心的男宠,旁人哪还能入得了爱妃的眼?” 夜红绫道:“若是真能入呢?” 绫墨又是一噎,随即撇嘴:“若真有人能入爱妃法眼,那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应该再接再厉,最好让爱妃天天都下不来床,这样爱妃大概就没空去想别人了。” 当然,能入她眼的那人大概也会死无全尸。 话音落下,夜红绫瞬间沉默下来。 绫墨凑过去想亲她,夜红绫抬头看着他,语气淡淡:“今晚你睡房梁。”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了亭子。 绫墨愣了一下才起身跟上,“睡什么房梁? 天气越发冷了,我得给爱妃暖被窝才是。” “府里不是还有两个侧夫吗?” 夜红绫语气闲闲,“本宫也该雨露均沾,让其他人有个侍寝机会。” 绫墨闻言,直接伸手一揽,把身边的女子拽进自己怀里,低头覆住她的唇瓣:“不许。” 夜红绫想说什么,嘴却被他狠狠地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绫墨吻了一阵却觉得不过瘾,竟是直接打横把夜红绫抱了起来,飞身朝红菱苑的方向掠去。 整个下午又是一阵翻云覆雨,从浴池到寝殿,只把这个女子从里到外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 真正应了那句白日宣淫。 “爱妃还有力气吗?” “废话。” 夜红绫道,语调淡得不起波澜,“本宫岂会那么没用?” 绫墨起身把她压住,“既然如此,我们继续。” 夜红绫:“……” 又是一番激烈云雨。 半个时辰之后,“爱妃还有力气吗?” 夜红绫沉默片刻:“你不行了?” 她大约还不太清楚这句话对于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跟她说话时态度总是温温软软的小男宠,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却是凶猛得让她几乎招架不住,那种恨不得把她身体折成两半的力道,跟他撒娇时的温柔绝对判若两人。 绫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到底行不行。 几次折腾下来,两人都是大汗淋漓,空气中散发着情欲的味道。 外面又到了落下黑幕的时候,殿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却没有人敢进来掌灯,生怕打扰了主子们的好事。 “爱妃饿吗?” 绫墨趴在女子身边,看着慢慢平复着呼吸的女子,精致眉目泛着吃饱餍足的光彩,“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夜红绫没力气说话,嗓音嘶哑,目光却警告似的看着绫墨。 “我去倒点水给爱妃润润喉。” 绫墨起身下床,颀长瘦削的身躯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双腿笔直修长,丝毫不见剧烈运动之后该有的疲惫。 倒了水过来,亲自伺候他家爱妃喝下,绫墨就着她的杯子也喝了几口,然后转身把杯子放回去,重新回到床上:“爱妃若是不饿,我们可以继续。” 夜红绫沉默。 身体明明已经酸软疲惫至极,可方才挑衅的话说得太满,以至于此时不管是嘴硬还是示弱,都不太合适…… “爱妃。” 绫墨温柔地吻着的唇瓣,“还要雨露均沾么?” 夜红绫冷冷瞪他一眼,虽然因光线昏暗,以及身体的疲乏而使得眼神的威慑力大大减弱,却不影响她摆出主人的身份:“今晚想继续罚跪?” “不想。” 绫墨闷笑,“我想搂着爱妃睡觉。” 夜红绫冷哼一声。 绫墨终于不再惹火,拿外袍把她裹住,抱着她起身下床:“我伺候爱妃沐浴。” 夜红绫这次没再说什么,没什么力气地嗯了一声。 绫墨换人进来收拾床铺,然后抱着夜红绫去了浴池。 身为御影卫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对身体上的穴位了如指掌,以及精通服侍人的手法。 身体已经极度疲乏的夜红绫在绫墨恰当好处的推拿之下,很快恢复了一些元气,走出浴池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站着而不会觉得两腿发软了。 清洗完身体,穿着寝衣回到内殿,静兰已经带着人把床铺收拾干净,殿内掌了灯,光线明亮了起来。 “殿下饿了吧?” 静兰低头请示,“奴婢这就给两位主子准备晚膳。” 绫墨没说话,夜红绫更是不想说话。 但态度已是默许。 两人运动剧烈,消耗的体力很大,此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于是静兰就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爱妃还有力气吗?” 绫墨转头看着夜红绫,这一句问得当真是出于关怀,可听在夜红绫耳朵里却无疑是持续挑衅和警告示威。 方才还是真的没力气,所以由着他放肆,可这会儿她决定不再继续惯着他。 “今晚跪床尾。” 夜红绫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冷硬,“既然你力气强悍,跪上一夜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绫墨呆了呆:“爱妃?” 刚刚浓情蜜意了半日,怎么转眼就要罚跪了? 夜红绫没理他,身体倚靠着床头,虽然力气恢复了一些,但两条腿的酸软还清晰存在,这让她体会到了一种技不如人的挫败和恼怒。 于是在眼前这个青年正要温软求饶的时候,她语气淡淡道:“别忘了御影卫的职责,以及一个男宠的本分。” 御影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本分是服从命令,若有反抗,送回去神隐殿重新打造。 绫墨憋了好半晌,才软软开口:“属下现在身娇体弱,还望主人怜惜。”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步登天 求生欲极强的御影卫最终还是用他特有的独门招数,示弱加求饶,缠得爱妃心软,让他免了跪床尾的惩罚,得以躺进暖和的被窝,搂着心爱的殿下共度一夜好眠。 次日早,翎影禀报了甘尘的消息:“甘公子被关进了廷王府密室,手脚被铁链锁住,暂时不得自由。” 绫墨闻言,眉头微皱:“看来廷王对甘尘真的起了疑心,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夜红绫没说话。 “你先继续去盯着。” 绫墨淡道,“若甘尘有什么危险,随时来报给我。” 翎影点头,心知这人的话已经能代表他家殿下的话,没有丝毫迟疑地领命而去。 绫墨没再多想什么,很快伺候夜红绫洗漱。 自从他光明正大住进夜红绫的寝殿开始,殿内伺候起居的静兰和添香就彻底失了宠,只能待在外殿负责准备膳食,以及晚间做些铺床叠被之类的活,贴身伺候夜红绫的任务让绫墨一人包揽了。 丁黎常常在心里腹诽,人家的皇帝都是被人伺候的命,她家这位皇帝陛下则喜欢伺候人。 真是难以理解的喜好。 两人用完早餐之后,夜红绫召见了沈寒衣,问了他一些问题,大致了解冀州那边的动向,然后淡淡道:“有几个私人的问题,本宫想问问你。” 沈寒衣道:“殿下请问。” “你当真是沈家童养夫?” 沈寒衣低头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 夜红绫坐在花厅椅子上,靠着扶栏,坐姿难得有些散漫:“世人皆道男尊女卑,男子在家中主大事,女子管理内宅。 是以本宫只听说过童养媳,倒很少听到什么童养夫之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有失男人尊严的事情?”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绫墨正站在她身后,殷勤体贴地给她捏着肩膀。 青年精致俊美的眉眼流露出夺目风华,即便站在绝艳尊贵的公主身边,气度和神采也丝毫不逊色半分,低眉垂眼看起来很温顺乖巧的模样,看起来跟以色侍人的男宠没什么区别。 因此当夜红绫说出“有失男人颜面”这句话时,沈寒衣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 他以为就算如何卑微的男子,在听到这句话时也会有片刻尴尬,可是绫墨神色无比的坦然从容,低眉专注伺候公主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世间最无价的珍宝,虔诚而又深情。 沈寒衣收回视线,语气恭谨而坦诚:“草民不觉得有失颜面。” 这次轮到绫墨抬眸看他了。 虽然只一眼,但绫墨可以确定这个人说的是真话,没有撒谎。 所以他心里大概也真是这么想的。 夜红绫道:“为何?” 沈寒衣沉吟片刻,“颜面只是一种表面的虚荣,正视自己内心所求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草民打小被沈家收养,虽是养子,可父亲母亲对草民视若己出,家中兄长对草民也是严苛教导,甚至从未隐瞒过草民非亲生子的事实。 草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性格温柔良善,草民与她感情笃深,曾因为这层关系而深感不安,后来得知父亲有意让我成为妹妹夫婿,骤然间只觉喜悦,而并无半分有失颜面的感触,所以男人的颜面在草民看来,并不那么重要。” 夜红绫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你的卷子本宫看过,许茂俊也曾说过你学识过人,秉性不错,以后前途也许不可限量。” 沈寒衣态度恭敬,却并不卑微:“多谢殿下赏识,草民一身学识皆是兄长教导。” 绫墨心头暗道,此人倒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若让你为本宫所用,你是否愿意?” 夜红绫淡淡开口,“成为本宫的人,本宫可保你前途无量,沈家一世无忧。 终其一生,只要你以及沈家不做违背律法之事,本宫便可提供沈家最强大的庇护。” 沈寒衣听得这番话,心头微震。 对于护国公主做出的承诺,他不会存有丝毫质疑,她是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比朝堂大多男子还强悍。 可她是个女子。 为本宫所用,这短短五个字里藏着什么深意,以沈寒衣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来。 他没有立即表忠心,而是在心头细细斟酌了片刻,然后低声开口:“草民不敢拿沈氏一族的命运冒险,所以也有两个问题斗胆问问公主殿下。” 夜红绫嗯了一声:“但问无妨。” “殿下可否把话说得直白一点?” 沈寒衣问道,“为殿下所用,指的是……” “做本宫幕僚,心腹,得力干将,你喜欢哪种说法都可以。” 夜红绫道,“你心中的猜测是怎样就是怎样的,外面传闻沸沸扬扬,虽是有心人刻意散播谣言,但谣言有时候也不是空穴来风。” 沈寒衣闻言,心头又是一震,“所以,殿下确实有争储之心?” “争储?” 夜红绫眉目清冷,语气淡漠如雪,“不,本宫无需争那储君之位,本宫要的是一步登天。” 沈寒衣掩在袖子下的指尖微颤,沉默片刻,问了第二个问题:“殿下可有把握?” 女子为帝,穆国前所未有过。 可沈寒衣对此并没有发出质疑和嗤笑,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吃下个定心丸,不敢轻易拿沈家命运做赌注。 夜红绫哂笑:“三皇子和寒家毁于本宫之手,冀州布政使乃是廷王岳丈,即将因贪墨和私购兵器而被问罪,廷王处境雪上加霜;大皇子被困在南圣,短时间之内回不来,二皇子夜幕琛是个蠢货……你觉得本宫有没有把握?” 沈寒衣薄唇微抿,撩衣跪下:“草民愿意为殿下所驱使,但有一个请求还望殿下答应。” 夜红绫道:“说。” “官场仕途诱惑太多,权势浮华往往让人迷失自己。” 沈寒衣低眉,“臣不敢保证自己以后是否能坚守本心,所以请求殿下给草民一些约束,不管以后能爬到什么样的位置,此生只愿娶吾妹一人为妻,若有任何辜负她的行为举止,还望殿下给予责惩,及时提点臣醒悟回头,守住本心,不负心中所爱。” 第三百七十五章 继位诏书 夜红绫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面上,俊秀少年坚韧沉着,低眉垂眼态度恭谨,可腰背挺得很直,纵然跪着,却丝毫没有因权贵而折腰的卑微模样。 心性坚定的人,大概率可以坚守本心,不受名利所诱惑。 纵然他说权势浮华容易让人迷失,不敢保证以后能否做到坚守本心,可太平盛世里尚能保有忧患意识的君王往往才能做到真正的圣明,这个尚未踏入名利场却能考虑到以后是否会受名利腐蚀,担心在各种诱惑中沉沦而辜负心爱之人的男子,正在提早为防患于未然而准备着。 毕竟世间男女皆是凡人,圣人永远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所以即便他对自己的定力和坚贞无法保有绝对的自信,却因此而更显得这份责任和感情的难能可贵。 况且踏入官场,很多时候都会面临着身不由己的处境,与其说沈寒衣是在让夜红绫提点他不忘初心,不如说他是在跟夜红绫提条件,以后任何时候,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有背叛感情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夜红绫可以监督他,也得在情况特殊时候负责替他解决他所不能解决的一切意外。 不得不说,这个人在感情上是具有深谋远虑的,想得够深够远,也把退路安排好了,那么在其他事情上呢?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世间男子有了名和利,身居高位之后,无不渴望着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美人在怀,你倒是难得的与众不同。” 沈寒衣道:“草民只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夜红绫不置可否,“本宫倒是希望你能做到无愧于心。” 绫墨想着,若此人对那位妹妹的感情足够深,那么以他如此强大的忧患意识,在感情上应该可以做到忠贞不二,对待感情能如此忠诚,其他方面自然也足够让人予以信任。 “你先下去吧。” 夜红绫开口,“闲暇时可以去找寒卿白聊聊。” 沈寒衣应下:“草民什么时候可以回冀州?” “待冀州布政使的案子查清楚,你就可以回去。” 夜红绫道,“你是秋闱舞弊案的受害者兼证人,此刻若回去,季瀚宇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先灭口再说。” 沈寒衣眉头微蹙。 “沈家那边本宫已经安排了人保护着,你不用担心。” “是。” 沈寒衣低头,“谢过公主殿下。” 说完起身离去。 夜红绫坐在扶栏前,注视着少年挺俊如松的背影,“你觉得他是否堪当大任?” “主人的眼光定然是极准的。” 绫墨嗓音温软,拍马屁也拍得如沐春风,“沈寒衣可用,来日应该能成为朝堂肱骨。” 夜红绫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绫墨跟上她:“主人去哪儿?” 夜红绫看着远方天际:“年关将近,朝堂各部都很忙,本宫没理由闲在府中什么也不做。” 绫墨眉梢微挑:“谁说主人什么也没做? 明明我们都忙得很……” 夜红绫表情一冷:“闭嘴。” 绫墨顿时默然,唇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他就喜欢爱妃这个明明恼怒却又不得不做出冷漠不惊的样子。 体力好是他的错吗? 虽然她的体力也不错,不过到底是男女有别,虽然绫墨觉得这个没什么需要羞恼的,“大不了下次让爱妃主动。” “你说什么?” 绫墨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抿唇浅笑一记,低声在她耳畔说道:“下次让爱妃主动,我保证不反抗,任由爱妃处置。” 夜红绫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本宫也许需要小皮鞭跟蜡烛。” 绫墨呆了呆。 小皮鞭,蜡烛? “爱妃这是跟谁学的?” 绫墨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虽然我很享受主人用任何方式来蹂躏我,但主人如此高贵优雅的女子,怎么也精通这个?” 高贵优雅? 夜红绫对他越发精进的拍马屁无动于衷,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你能看书,本宫自然也可以。” 绫墨眨了眨眼:“爱妃。” “嗯。” “除了小皮鞭跟蜡烛,爱妃最需要的应该是锁链。” 绫墨轻咳一声,“如我这般身手厉害的人,必须得把手脚锁住才能为所欲为,而且还能享受驯服的快感。” 夜红绫嘴角一抽,忍不住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你贱不贱?” 绫墨没反抗,反而顺势偏头去吻了吻她的脸:“我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魂,主人不早就知道了吗?” 夜红绫无言以对。 这个人脸皮越来越厚了,虽然还冠着御影卫的身份,却完全没了当初做御影卫时的可爱。 沉默片刻,她决定给他立些规矩,于是淡淡道:“现在开始禁言,天黑之前不许再说话。” 绫墨脸色微变,嗓音软如棉花:“主人……” “闭嘴。” 夜红绫皱眉,“若是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就不用回红菱苑了。” 绫墨咬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夜红绫懒得理他,径自往府外走去。 一阵破风声响起,翎影身影急掠至眼前,低声在夜红绫耳边禀报:“殿下,皇上召集所有皇族宗亲和内阁大臣进了宫,打算暗中宣布继位一事。” 夜红绫眉目冷淡:“暗中宣布?” “因皇长子迟迟未归,皇上心中有了些猜疑,以及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感到不安,所以打算先把继位的诏书拟好,让皇族宗亲和内阁大臣都有个心理准备。” 夜红绫没说话,眉目幽沉冷漠。 继位诏书,而不是立储的圣旨。 诏书一旦正式拟下,经过皇族宗亲和内阁大臣的确认,那么不管夜天阑什么时候回来——只要他还活着,这份诏书就是唯一的即位凭证。 哪怕景帝突然暴毙,只要有这份诏书在,其他人都休想打帝位的主意,否则就是篡位,就算得了帝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淡道:“绫墨。” 绫墨偏头,与她四目相对,随即微微垂眸:“主人放心,交给属下来解决。” 第三百七十六章 怀疑的种子 乾阳宫里气氛有些肃穆。 孙平站在龙案前研磨,低眉垂眼,维持着沉默恭谨的姿态。 景帝把最后几本折子批完,放下朱笔,沉默地靠着椅背发了会呆,眉眼间神色阴郁,疲惫和憔悴缠绕在眉心,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景帝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 孙平察觉到这个事实,心下不免有些唏嘘。 位尊九五的帝王也同样有生老病死,有喜乐哀愁的情绪,有无尽的烦恼和忧虑,有刚愎自用和擅猜忌的缺点,有功高震主的惶恐和不安——虽然这些都源于他对儿子和大臣的不信任,但无可否认,今年景帝这个皇帝当得太糟心,以至于看起来苍老憔悴了很多。 太多太多烦心的事,三皇子和寒家的灭亡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日,可留下的痕迹和阴影犹在,景帝每每想到那些已经不在的人,想想他们没了的原因,再想想如今的局势,心头便忍不住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陛下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孙平放下手里的活,轻脚走到景帝身后,细心给他按着鬓角,忧心忡忡地开口,“最近朝上的事情太多,陛下太累了,应该把朝务多分担一些给皇子们,他们毕竟年轻力壮,而且身为帝子理应为陛下分忧解劳,这样陛下也可以稍微喘口气。” “分忧解劳?” 景帝冷笑,“他们不把朕气死都算好的了,指望他们分忧解劳?” 疲惫地叹了口气,景帝对这个服侍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总管还是信任的,也愿意同他说说心里话:“朕这几天当真是心力交瘁,朝堂上事多,外面流言蜚语也多,朕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孙平低声道:“等大皇子回来,陛下也就能放心了。” 景帝闭上眼,被他服侍得稍稍舒服了些,眉心却还是紧紧锁着:“天阑去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神隐殿的回复也没办法安朕的心。 孙平,你说南圣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天阑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孙平眉头微蹙:“应该不会吧? 大皇子失去恭贺南圣新帝登基,南圣也没理由为难大皇子才是。” 景帝摇了摇头,沉默地锁着眉头,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讯息让他给忽略了。 南圣新帝登基,天阑作为使臣去祝贺,从离开到现在已经快过去了三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动静。 南圣出兵帮助穆国攻打金国,以此作为求娶红绫的聘礼……景帝心头蓦地一凛,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猝然睁开的眼中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利芒。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让他心头一阵阵发冷。 天阑离开南圣跟红绫从外面回到帝京的时间几乎相当,红绫回来之前,龙案上就有三皇子通敌的证据,并且这件事还牵扯到了红绫麾下的两位将军,所以夜红绫进宫时,他下意识地以为红绫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忙赶回来。 可那时夜红绫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景帝信了。 但老二呈上证据却是悄然无声的,且证据太过单薄,可红绫回来之后,呈到龙案上的证据却是那么完整,来往密函,名册,盖有东齐皇帝玉玺的书信,以及她对夜萧肃通敌一事的来龙去脉都叙述得那么清晰了然,就像亲身参与或者是亲自调查了结果似的。 证据确凿,景帝自然深信不疑。 可离开帝京那半年里,夜红绫去了哪里? 如果只是为了散心,怎么会那么巧的得到那么多证据? 夜萧肃远在边关,是谁会把他通敌之事告知于她? 倘若不是为了散心,难道竟是冲着夜萧肃去的? 回到帝京之后,因为她呈上来的完整证据,夜萧肃和寒家理所当然被冠上了谋反罪名,打入了天牢。 原本景帝还顾念着父子之情,一时没有下令诛杀,可寒玉锦突然越狱,却直接导致了寒家所有人被押赴刑场,夜萧肃也被赐死。 然而直到现在,越狱的寒玉锦却不知所踪。 天牢重地,若无人从中帮忙,寒玉锦一介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如何能越得出来? 是谁帮他越狱? 或者说,是谁暗中策划了这个越狱的举动? 景帝眉眼沉了沉,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龙椅的扶手。 寒家和三皇子出事之后,紧接着便是廷王,先是长阳侯的死牵扯到他的头上,他成了最大的嫌犯,被削了朝上职务,赋闲在王府。 随即是冀州布政使季瀚宇秋闱舞弊,继而牵出贪墨受贿,私购兵器,若是查清了,便又是一桩暗中谋反的大罪。 罪名若是确凿,廷王很快便会步夜萧肃后尘,被打入天牢,等待着他的唯有死亡。 半年之内连杀两个儿子,纵然是景帝也绝对会大受打击,朝堂内外臣民更会因此而觉得皇帝是个猜忌心重且嗜杀无情的皇帝,连对自己的儿子都下得了狠手。 景帝心头猜测渐渐成型,脸色也变得铁青灰白。 他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南圣皇帝会不会早跟红绫认识? 否则怎么会在跟东齐平阳公主联姻之后,还信誓旦旦地承诺给夜红绫皇后之位? 南圣新帝登基,曾指名希望天阑作为使臣前往南圣。 南圣皇帝求娶夜红绫,以帮助穆国攻打金国为条件,并且南圣使臣曾说他们的皇帝陛下希望护国公主能早早接触政务,所以红绫才领了户部和吏部职责。 南圣跟穆国达成联姻之后,以红绫的性子本该顾全大局,就算如何桀骜也绝不该拿两国交好的事情来冒险,可她却在公主府中公然养了一个男宠,还闹得外面沸沸扬扬,谣言满天飞。 那些铺天盖地的谣言中,还掺杂着护国公主野心勃勃的说法。 景帝心头升起一股寒气,骤然想到,紫菱曾经也说过红绫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他心头曾有过一瞬间的忌惮,却因红绫上交兵权而被压了下去。 可仔细想想,这大半年以来朝堂发生的所有大事,都跟夜红绫脱不了关系!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后遇刺 景帝眉眼阴沉了些。 “孙平。” 他语调有些阴鸷,“护国公主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孙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奴没怎么关注宫外,不过最近听说公主待在公主府,跟身边那个男宠打得火热……” 景帝眼神幽深了些:“朕似乎一直忘了该问问那个男宠的身份。” 他赐给夜红绫五个侧夫,以及夜红绫自己纳的寒卿白,共有六人,可从未听说夜红绫宠幸了哪个。 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男宠,不但得尽夜红绫宠爱,还赶走了甘尘和段氏兄弟,让梅玄瑾被重责——难道只是因为争风吃醋? 孙平低头不语。 殿外有侍卫走进,单膝跪地,恭敬地禀报:“启禀皇上,皇族几位宗亲老王爷和内阁大臣已经到了殿外。” 景帝被扰了思绪,淡淡道:“让他们都进来。” 说完,面无表情地吩咐了孙平一句:“你派个人去传朕口谕,一个时辰之后,让红绫带着她的男宠进宫一趟,朕要见见她的男宠是何模样。” 孙平躬身领命,转身往外走去。 对面恰好迎上走进殿来的几位老王爷和内阁老臣,不管是早已不问政务的皇族长者,还是已经浸淫朝堂数十载的内阁重臣,放眼望去,年纪至少都在六十岁以上。 孙平低头行了礼,擦肩而过之际,默默把人数了一下,不到二十人,却都是极具说话分量的人。 只要今日诏书立下,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景帝驾崩,只要大皇子不死,那么下一任帝位必须由夜天阑来继承,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些皇族长者和内阁重臣不管是管事的,还是不管事的,在诏书一事上没人敢随意乱来,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在皇族和朝堂之上都有足够的影响力。 足足十多人一起出面证明诏书的真实性,绝对无人敢质疑半分。 孙平出去安排了个传旨太监,刚回到勤政殿奉了茶,就听到景帝开口:“朕召各位皇叔和阁老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以及让各位叔伯做个见证。” 孙平低眉,站在景帝身后给他轻捶着肩膀。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委实让朕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恍惚间才发现自己似乎也老了许多。” 景帝苦笑了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 宗亲中一位老皇叔皱眉,恭敬而又不失威严,“皇上正值壮年,离老还远得很,若皇上现在就言老,我们这些一脚已经踏进棺材板的岂不是早就该死了?” “是啊,虽然最近烦心事的确有些多,可皇子们早就成年了,皇上可以让他们多分担一些。” 一位老王爷淡淡道,“所有事情都压在皇上一个人身上,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朝廷养着这么多大臣也不能都白拿俸禄,该为皇上分忧解劳的时候就该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能惯着他们的懒毛病。” 景帝没说话,眉眼沉沉,似是笼罩着一层阴影。 “今天召各位皇叔过来,是为了储君一事。” 他淡淡开口,并吩咐孙平把拟好的诏书拿出来,“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储君不可不立,今年发生这么多事情,最大的源头就是为了储君一位,所以朕决定让各位皇叔和阁老做个见证。” 话音落下,勤政殿里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 几位老王爷面面相觑,随即其中一人问道:“皇上属意哪位皇子,为何不直接昭告天下?” 景帝淡道:“一来他现在不在朝,册封大典暂时还没办法举行;二来朕也是想保护他,把诏书一事定下,不管以后朝局如何变化,凭这份诏书可以让他直接登基;三来,朕想请求各位皇叔和阁老,全心全力支持他,维护正统,在任何时候只认他一人为帝。” 几位王爷和阁老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不在朝? 皇上说的是……大皇子夜天阑? 众位老人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皇子们闹出的那些事,以前的明争暗斗,想不到到头来帝位居然会落到不争不抢的大皇子头上。 怪不得皇上要让他们支持,因为大皇子在朝堂上的势力委实不如其他几位皇子经营得好,若无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支持,只怕以后就算顺利登基,权力也极有可能被架空,成为一个身不由己的皇帝。 “各位皇叔和阁老可有什么要说的?” 几位老皇叔早已不问政事,此时景帝问这么一句虽是出于尊重,可他们却并不能倚老卖老,真的对皇帝的决定指手画脚。 况且诏书已拟,景帝的决定已不容更改,他们就算有什么意见又有什么用? “若是各位都没什么意见,朕就让孙平宣读了。” 景帝淡淡开口,对这些长辈的态度还算满意,“孙平,把诏书念给各位皇叔和阁老听听。” “是。” 众位皇室宗亲老王爷和阁老起身跪下,严肃恭听。 孙平拿起诏书展开,开口宣读:“从来帝王之治天下——” “启禀皇上!” 殿外韩墨匆匆而入,单膝跪下,急切的语气打断了孙平的声音,“慈安宫太后有刺客潜入!太后惊吓过度陷入昏厥!” 什么? 景帝霍然起身,脸色骤变:“刺客捉到了没有? 太后有无大碍?” “慈安宫有高手在追,卑职急着赶来禀报,尚未得知详细情况。” 景帝冷道:“摆驾慈安宫!” 话落,匆匆绕过龙案往外走去。 孙平急忙把诏书搁在龙案上,转身尾随着景帝走了出去。 还跪着的几位宗亲王爷和内阁大臣愣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起身,面面相视了一会儿,道:“我们也去看看太后?” 众人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太后遇刺可不是小事,他们怎么能无动于衷? 待乾阳宫里所有人都离开,殿梁上跃下一道身影,随手拿起案上诏书揣入怀中,转身走到雕龙纹窗前,掀开窗户,身子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七十八章 惊吓 太后保养的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沁出了一点血丝,没什么危险,却明显受了很大的惊吓。 景帝大怒,责问慈安宫所有的奴婢侍卫,结果他们却连刺客的模样都没看清楚。 而早在太后遇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神隐殿大教习就到了慈安宫,比景帝还早了一步,可他也没捉到刺客的踪迹。 “你是神隐殿大教习,关键时刻却连太后的安危都护不住? !” 景帝气得脸色铁青,暴怒责问,“朕要你们何用?” 慈安宫侍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所有人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大气不敢踹。 “属下已经命人在宫里搜查,刺客应该跑不远。” 景帝冷冷道:“跑不远? 若真的跑不远,以你的身手又岂会让他逃脱?” 大教习没说话,低头跪在地上,沉默地承受着皇上的怒火。 景帝眯眼,眼神深沉地落在他头顶:“神隐殿最近办事效率似乎降低了很多,夜影,你是否应该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属下该死。” 大教习领罪。 景帝胸腔里怒火不停地蔓延,人在多疑的时候难免会多想,以前没想的事情如今心里也渐渐滋生出怀疑的种子来。 方才在乾阳宫里,景帝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夜红绫做的那些事,虽然桩桩件件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夜萧肃和寒家的灭亡是咎由自取,夜廷渊和他的岳丈也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夜红绫查的未免太多也太顺利了些。 这些日子里,是否有人在背后帮她? 景帝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无法克制地生出被欺骗背板的震怒,以及让他不安的寒意。 攥紧了手,他冷冷开口:“韩墨!” 一身禁卫统领长袍的韩墨从殿外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皇上。” “把他打进大牢,好好审问。” 景帝冰冷命令,“朕要一个解释。” 韩墨领命:“臣遵旨。” 说罢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淡淡抬手,便有人进来把夜影带走。 夜影没反抗,一声不吭地被带了出去。 景帝压下心头阴火,转身走进内殿,看向正在给太后检查的几位太医,沉声道:“如何了?” “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没什么大碍。” 杨太医恭敬回道,“不过太后上了年纪,此番受了惊吓之后,只怕晚上会睡不踏实。” 景帝皱眉:“给太后开些安神的药。” “臣知道,稍后会开些药缓解一下太后的情绪。” 杨太医说道,“另外,皇上有空可以过来陪陪太后,或者让后宫的嫔妃娘娘经常来陪太后说说话,解解闷,太后应该会恢复得快些。” 景帝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恰在此时,太后幽幽醒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母后,您醒了?” 景帝连忙上前,亲自把她扶起来坐着,“母后感觉怎么样,脖子上的伤疼吗?” 伤? 太后下意识地伸手朝脖子上摸了摸,随即脸色一变,惊魂未定地闭上眼:“刺客抓到了吗?” “儿子无能。” 景帝有些羞愧,“已经派人在宫里查了。” 太后没说话,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虚弱无力:“哀家这一只脚棺材板的人了,谁会来杀我?” “母后别这么说。” 景帝握着她的手,“您会偿命百岁的。” 太后露出一抹苍白疲惫的苦笑。 长命百岁? 她今年过得实在是不太顺心,身边在乎的人一个个失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的体力和精神都越发不如从前,长命百岁又怎么可能? 景帝沉默地看着脸色苍白而憔悴的太后,骤然间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生了出来,这种感觉自从老三死了之后就时不时会钻出来,到如今越发出现得频繁。 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冷冷开口:“孙平。” 孙平走了过去,躬身道:“皇上。” “八公主现在如何了?” 八公主? 孙平一愣,许是太久没有提到这个人,他都快忘了皇族还有八公主的存在。 “老奴……”他斟酌着措辞,“老奴这是差人去问问。” 景帝嗯了一声,关怀地看向太后:“朕让紫菱过来陪陪母后吧。” 太后默了片刻,疲惫地叹了口气:“也好。 萧肃不在了,紫菱又被软禁了这么些日子,不管做错了什么,这惩罚也该够了。” 景帝闻言,眉眼间神色越发阴郁。 “太后受了惊吓,先歇着吧。 朕晚上就让紫菱过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景帝命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好生伺候着,便转身往外走去:“韩墨,慈安宫安排人好好守着,任何人不准再惊吓了太后。 再多调些禁军过来保护,若太后再发生什么意外,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顿了顿,“摆驾凤仪宫!” “皇上。” 孙平去而复返,低声在他耳畔提醒,“几位老王爷和阁老大人……” 景帝脚步一顿,走到殿外,果然就看到了跟随而来却都在殿外候着的老臣们。 “皇上。” 其中一位老王爷满脸忧心,“太后老人家没事吧?”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跟着关心。 景帝脸色不太好看,心情也很糟糕,但对着眼前这几位至少已经六十高寿的老者,他到底还是克制了一些脾气,淡淡道:“太后没什么大碍,各位皇叔和阁老不用太过担心。” 说完,想到方才未完的事,他皱眉沉默片刻,“劳烦各位皇叔和阁老再随朕去乾阳宫走一趟。” 老王爷和阁老们自是遵命。 然而今日注定不平静,景帝话音刚落,远处一个侍卫匆匆来报:“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自缢了!” 景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从殿阶下栽下去,幸亏孙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皇上,小心。” 那一瞬间,景帝只觉得眼前有一团团黑影笼罩,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脑子里嗡嗡地响,无法思考,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来回盘旋,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第三百七十九章 父女,也终将成为对手 宫里一片风雨萧条,公主府里却依然风平浪静。 绫墨和夜红绫坐在书房里,注视着书案上这一副完整的传位诏书。 诏书上已经盖好了玉玺。 任何时候,只要拿出来宣读便当即奏效的一份诏书。 零零落落一大串前缀之后,最重要的一句落入两人眼中。 传位于皇长子夜天阑。 “传位于皇长子夜天阑。” 夜红绫倚靠在椅背上,唇角挑起薄凉的弧度,“帝王之心,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测。” 两人尚在南圣时,就猜出了以后的帝位会最大可能地落在谁的身上,如今证明果然没有猜错。 “太后遇刺,皇后自缢,你的父皇大概又得承受一番不小的打击。” 绫墨站在夜红绫伸手,从身后把她圈在怀里,温热的唇瓣贴在她的耳侧轻吻,“爱妃有没有篡位的想法?” 夜红绫没说话,偏头亲了亲他的唇瓣,也不知是在回应他的热情,还是奖励他行动有功。 绫墨眉眼微弯,在她颈侧蹭了蹭:“爱妃。” “事情发展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进度上也超出了掌控。” 夜红绫语气清冷,“若真到了必要时候,篡位也无不可。” 绫墨嗓音绵软:“爱妃不愧是爱妃,果然有魄力。” 顿了顿,“你的父皇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夜萧肃出事之后,就是夜廷渊,时间上这么急促,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他若不怀疑也就不是本宫的父皇了。” 夜红绫嗓音淡淡,语调波澜不惊,“前世因着一点怀疑猜忌就杀了本宫府里所有的人,今生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擅猜忌的人,骨子里的多疑永远都不会变。 但凡景帝心里种下了一点怀疑的种子,那么把前后事情串联在一起想一想,就可以自主联想出无数种野心昭昭的可能——这也是夜廷渊为何会冒险在夜幕琛制造的流言蜚语中加一把火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了解自己的父皇。 即便那些谣言在短时间之内是谣言,父皇表面上不会受谣言所左右,可那些话会扎进他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来日只需一点点星火,就可以让他心里的怀疑迅速发酵成为不可抑制的忌惮和杀气。 而今生的夜红绫,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为了而感情而坐以待毙的女子。 每一步算计,她都必得落在她的父皇前头,提前算出景帝每一步计划,甚至猜透他心里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想法。 父女,也终将成为对手。 “人在虚弱无力的时候,心肠也会变得柔软。” 这是绫墨在进宫刺杀太后之前说出的一番话,“没有什么比太后遇刺更能阻止景帝宣读诏书的计划,可太后身边的长阳侯死了,夜萧肃也死了,景帝见到太后遇刺定会恼怒心疼,然后一旦心软,极有可能就会想起皇后和被幽禁的八公主。” 不得不说,绫墨考虑得极为周到。 夜红绫听了他的话,想到的却是此前皇后曾用她的身世做文章,试图威胁她的举动。 即便她从不相信自己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她也没什么可在乎的,血脉永远不可能成为她登上九五的绊脚石,但若是在这个时候让皇后把此事拿出来乱说,定然会越发加深景帝心里的怀疑。 夜红绫不想给自己惹来无谓的麻烦,所以她临时决定,刺杀太后可以当做一个障眼法来执行,皇后却必须得死。 所以宫里此时定已乱作一团,她的父皇若是再受打击,只怕龙体又要违和,需要好好卧床休息一段时日了。 “公主殿下。” 顾管家在外面禀报,“宫里又来了人。” 夜红绫思绪回归,沉默地转头跟绫墨对视了一眼,伸手从一旁拿过匕首,锋利的刀刃很快把诏书划开,切成一条条。 纤细的手指捡起破碎的诏书丢尽熏香炉,看着火苗转瞬间把诏书吞噬,她静静地看了片刻,火苗倒映在眼底,折射出冷漠无情的光芒。 盖上香炉盖,她起身往外走去,绫墨安静地尾随在她身后。 打开书房的门,夜红绫淡道:“父皇又有什么指示?” 顾管家垂眸回道:“来人说,皇上让公主把绫墨公子带去宫里,皇上想见见绫墨公子。” 夜红绫眉头微皱:“本宫知道了。” 顾原告退。 夜红绫转身往寝殿走去,绫墨静静走在她身边,语气淡漠不惊:“皇帝陛下果然开始生出怀疑了。” 夜红绫嗯了一声,眸心浮现寒色。 “主人。” 绫墨伸手挽着她的胳膊,嗓音软成了一团,“我胆子小,待会进宫就靠主人护着了。” 夜红绫嘴角一抽,偏头看他,眼神古怪:“你胆子小?” 绫墨弱弱点头。 夜红绫默然片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有本宫在,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绫墨唇角挑起,笑得眉眼弯弯。 夜红绫心头悸动,抬手勾着他的后颈把他揽得近了些,然后亲了亲他的唇瓣:“有些东西该派上用场了。” 绫墨正沉浸在她的柔情似水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夜红绫没说话,转身走进寝殿。 从梳妆台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暗红色锦盒,熟悉的款式让绫墨眼神微亮,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 “爱妃想好了要用这个?” 夜红绫沉默片刻,“你会觉得太过本宫冷血无情吗?” “爱妃说的这是什么话?” 绫墨侧头,吻着她的脸颊,“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背叛的人,谁也没资格要求爱妃对仇人宽容大度。” 况且眼下已经到了风声鹤唳的时候,心软一时,说不定就会错失先机。 通往权力巅峰的路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善良和心软的人都不适合走这条路,稍有差池,便是身边无辜之人性命的葬送。 夜红绫没再说什么,打开锦盒,拿过方才捎带过来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滴在锦盒里,透明漂亮的蝴蝶如饿坏了的宝宝,瞬间开始贪心地吸食着芳香的血液。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它,小东西精致漂亮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可就是这么一个看着美丽又可爱的小东西,却能让一个人轻易被掌控于股掌之间。 第三百八十章 撕破脸 夜红绫盖上锦盒,揣入宽大的袖子里,转身走出寝殿,带着她的男宠一道往府外走去。 坐着马车进宫,踏进充满着阴谋算计和生死凶险的沼泽之地。 作为失去了儿子,且本身已经完全褪去显赫荣华的皇后,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景帝甚至没有打算给她安排多风光的葬仪。 一切从简。 短短四个字,就是这个曾享受了母仪天下的风光,也体会到从云端跌落地狱的绝望的女人,在宫里辉煌半生却又凄凉落幕的写照。 对于皇后的死,景帝并无多少悲痛忧伤,但一天之内接踵而来的剧变仍然让他心力交瘁。 夜红绫在乾阳宫见到她的父皇时,这个坐在至尊之位上唯我独尊了近三十年的皇帝陛下,仿佛一天之内又老了十多岁。 疲惫,憔悴,苍白,精神倦怠,力不从心。 他真的是老了。 昔日的帝王威严仿佛刹那间褪尽,如今坐在面前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苍老的普通男人——如果忽略他身上这一袭彰显身份的龙袍的话。 “父皇。” 夜红绫微微欠身,跟往常如出一辙的冷漠疏离,“节哀顺变。” 景帝抬头,眼睛里已然没了往日精光,只是看着夜红绫的眼神却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 属于帝王的猜忌已经在他心底开始复苏,慢慢发芽,然后如藤蔓疯长。 “红绫。” 他彻底放松了身体,疲惫地靠在大的椅子里,“太后今日遇到了刺杀。” 夜红绫皱眉:“是谁做的?” 景帝打量着她的神色:“你不知情?” 夜红绫沉默片刻:“父皇的意思是,儿臣应该知情?” “朕虽然没有怀疑你的理由,”景帝端起茶盏,声音里透着明显的阴鸷和压抑,“可是那么巧的,在朕让孙平宣读诏书的时候,慈安宫传来了太后遇刺的消息。 朕只得放下诏书匆匆赶过去探望太后,刚从慈安宫出来,皇后又自缢了……你是否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太过巧合?” 夜红绫点头,很平静的态度:“的确挺巧的。” 景帝道:“你觉得这真是巧合吗?” 夜红绫道:“父皇若有怀疑的对象,可以着韩统领去查。” “朕已经让他去查了,但能查出来的线索应该并不多。” 景帝闭上眼,压下胸腔里汹涌而来的怒火,他此时的精神和体力支撑不了太多的怒火,“红绫,听说你最近跟一个男宠打得火热,人已经带来了吧? 朕想见见他。” “带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夜红绫说着,转头看向孙平,“麻烦孙总管让他进来。” 孙平低头走了出去,站在殿门处朝外面容色俊美的青年看了一眼。 绫墨平静地抬脚走进乾阳宫。 青年容色俊美雅致,眉眼如画,颀长瘦削的身躯包裹在一袭合身的黑色长袍下面,从殿外走进来,仿佛携裹着漫天夺目的风华,当真如古画卷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公子一般,让人惊艳震撼。 美玉无瑕。 若单论容貌外表,青年绝对担得起也无比符合这四个字的形容。 然而不知为何,景帝在见到这个青年的刹那间,却有一种强烈的威压自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密不透风,让他心里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种压制。 景帝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沉了沉,不发一语地等着青年行礼。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见对方只是脚步沉稳地走到了夜红绫身边站着,并转头看着她,看起来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却丝毫没有行礼的自觉。 “你叫什么名字?” 景帝开口,声音里听得出来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见君为何不跪?” 绫墨转头,跟龙案后面的中年帝王对视片刻,唇角轻轻一哂,却是淡漠疏离的姿态:“公主殿下从未让我跪过,所以我不太懂得规矩。” 景帝眯眼,表情越发阴沉:“红绫,进宫之前没教过你的男宠,面圣的礼仪?” “请父皇恕罪。” 夜红绫语气同样淡漠,“儿臣忘了。” 忘了? 景帝牙龈咬紧。 忘了。 好一个忘了。 景帝闭了闭眼,冷笑:“你是根本没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吧。” “父皇眼里,有我这个女儿吗?” 夜红绫反问。 景帝一窒,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朕给了你生命,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你了公主的尊荣,还给了你兵权,如今连吏部和户部大权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夜红绫,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 夜红绫表情始终都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无情:“父皇错了。 儿臣的生命虽是来自于父皇,但能活到今日,却是母妃当年以死换回了儿臣的生存,所以儿臣的性命是母妃给的。” “儿臣征战沙场四年,保家卫国,保父皇江山安稳,兵权是儿臣四年的辛苦和功劳换来的,不是父皇的恩典。” “至于吏部和户部大权。” 夜红绫唇角微挑,却是薄凉弧度,“父皇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让您愿意放权给我。” 顿了顿,“父皇现在是不是觉得本宫手握重权,对您已经构成了威胁,所以很想把本宫手里的权力收回,甚至若有可能,还会像赐死三皇兄一样赐死本宫,才能安父皇的心?”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夜红绫清楚地看到景帝阴冷扭曲的神色,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嘶吼:“放肆!夜红绫,你给朕跪下!” 孙平脸色刷白,低头道:“皇上息怒!” 殿内宫人齐齐跪下,俯首叩地:“皇上息怒!” 景帝剧烈地喘息,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巨大的杀气和怒火排山倒海般疯狂袭来,以至于他必须死死地攥紧龙椅的扶手,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瞬间失控。 自从登上帝位之后,多少年没人敢忤逆的帝王威严今日被彻底挑衅,血气伴随着杀气一股脑冲上头顶心,让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愤怒的颤抖。 “夜红绫。”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三百八十一章 良禽择木而栖 她想要什么? 这句话终于还是被问出了口。 这意味着什么,父女二人心知肚明。 “儿臣想要帝位,想要穆国江山。” 夜红绫一字一顿,很平静地告诉他这个事实,丝毫没有避讳的语气,“父皇给吗?” “你做梦!” 景帝拍案而起,脸色因极度的暴怒而扭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染了冰渣一般森冷的寒气和杀气,“夜红绫,你这个逆女,简直罪该万死!” 夜红绫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绣金边的袍袖,“父皇没有别的选择。” 这句话落音之际,绫墨虽然面上还是一片淡漠如水,心里却忍不住想扑过去抱着她亲上两口。 他家爱妃气势好足。 穆国未来的女皇,嗯,就该是这样的。 “朕没有别的选择?” 景帝气极冷笑,脸色却阴鸷难看,“朕那么多儿子,皇位轮得到你一个公主来肖想?” 夜红绫抬眸,目光很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夜萧肃已死,夜廷渊很快也会面临跟夜萧肃一样的命运;夜幕琛没有继承帝位的资格,也不是儿臣对手。” 顿了顿,“夜轻晗出身卑微,无权无势,更不可能有一争储君之力,夜明华岁数尚小,本宫若想对付他们二人,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随着这一字字一句句话出口,景帝地脸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他当了几十年皇帝,深谙驾驭人心的帝王权术,更心知肚明,今日夜红绫既然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心里定然早已有了万全的退路,甚至…… 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 可这些话听进耳朵里,依然让他震怒,无可抑制的震怒,沸腾的怒火在胸腔肺腑里燃烧,烧得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本宫知道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是谁。” 夜红绫不急不徐地再度开口,嗓音始终冷漠不起波澜,“可皇长兄此时身在南圣,在本宫登上帝位之前,他不会有机会回来。” 若说前面一番话只是铺垫,那么这最后一句便是击垮景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砰的一声。 他失控无力地跌坐在龙椅上,脸上一片苍白狼狈。 “孙平。” 他咬牙,开口时声音却虚弱无力,“召所有的内阁大臣,皇族宗亲王爷,丞相,太傅,六部尚书至勤政殿议事。” 孙平还跪在地上,此时听到这声命令,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夜红绫。 “朕的话你听到没有?” 景帝愤怒地踹了他一脚,“立刻马上去传旨!让所有大臣至勤政殿议事!” 孙平赶紧爬起来跪好。 夜红绫淡漠开口:“今日谁敢走出这扇门,莫怪本宫心狠手辣。” 景帝身体俱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夜红绫,你当真要造反吗? !” 说完,不等夜红绫说话,就高声怒吼:“韩墨!韩墨!” 殿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推门而入,当先一人乃是韩墨,进殿单膝跪下:“皇上。” 沉稳恭敬的姿态,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乾阳宫里一丝一毫的异样。 而他的身后,跟着的一排禁卫同样跪着,乾阳宫陡然间多了一股森然气息。 景帝手指着夜红绫,因极度的暴怒和不安而颤抖:“把护国公主给朕拿下,立刻拿下!把她打入死牢,剥夺她所有的兵权和朝政大权!贬为庶民!朕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逆女!” 韩墨跪着未动。 夜红绫站着也没动,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而她身边的绫墨,则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夜红绫背后的位置。 “韩墨,你听到朕的话了吗?” 景帝歇斯底里地怒吼,“朕的命令你听到没有? 还不立刻照办? !” “父皇若是喊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夜红绫淡淡开口,“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多,父皇龙体承受不住打击,可能需要多休息几天。 孙总管,好好伺候父皇。” 孙平战战兢兢地应下:“是。 奴才遵命。” “韩墨。” 夜红绫转身往外走去,“太后遇刺一事还需要好好彻查,皇后突然自缢,皇上大受打击,导致龙体欠安,接下来需要好好休养。 乾阳宫内外派人好好守着,别让任何不识相的人来打扰父皇。” 十一月底的天气本就寒凉,这句话落音之后,空气里的温度仿佛骤然又下降了好几个度,冷得刺骨。 景帝不敢置信地抬眼:“夜红绫,你要软禁朕?” 夜红绫没有回答,而韩墨此时低头应下:“……是,卑职谨遵殿下之命。” 景帝俱震,震惊的目光缓缓落向韩墨头顶:“韩墨,你也背叛朕? 你们居然都敢背叛朕?” 夜红绫没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很快转身走了出去。 绫墨不发一语地跟着。 “夜红绫!” 景帝腾地起身,使尽全身的力气把龙案上御用之物砸得一干二净,“夜红绫,朕是你的父皇!你密谋造反,谋权篡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朕要杀了你!朕一定杀了你!朕要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杀光!” 韩墨起身,跟在夜红绫身后离开。 须臾之间,便调来了禁卫军近千人,把乾阳宫里里外外守了个密不透风。 “夜红绫!韩墨!朕要把你们全部诛杀!” 随着殿门一点点关上,景帝愤怒的咆哮终于被隔绝在殿内,带着一种困兽般绝望和恐慌,随即是一阵砸东西的凌乱声响。 乾阳宫,终于是要变天了。 这一天比夜红绫的计划来得要快得多,但没什么妨碍。 “神隐殿大教习在何处?” 韩墨回道:“在刑部大牢。” “把他放了。”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让他稍后去公主府一趟。” 韩墨低头应下:“是。” 夜红绫站在殿阶上,沉默地遥望远方天际,身姿凛峭出尘,清冷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韩墨:“韩统领配合的态度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韩墨也没多做解释,只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 臣只是把朝堂上的局势看得比旁人更透彻些。” 第三百八十二章 翻了天 更透彻些? 夜红绫容色绝艳而冷峻,语调平静:“放心,本宫不会亏待韩家。” 说完这句话,她抬脚走下殿阶。 一步一步,像是巡视领土的王者。 这座皇宫仿佛就是她的领地,她本该成为这块领土的主宰。 走到殿阶下,夜红绫脚步微顿,淡淡开口:“太后遇刺,宫中需加强防守。 稍后本宫会让罗辛和凤羽调两千人过来,韩墨,你负责跟他们商议禁卫当值的具体安排。” 顿了顿,“后宫嫔妃这段时间也让她们安分些,别来惊扰了父皇休养。” “是。” 韩墨点头,随即问道:“殿下,皇上龙体不适,接下来的朝政该由谁负责?” 夜红绫沉默片刻,“各部该如何运作还是如何运作,需要皇帝御批的奏折先送到勤政殿。 若有紧急大事需要决策,可以请示丞相。” “若丞相也做不了主呢?” 丞相也做不了? 夜红绫又沉默片刻。 夜廷渊岳丈的案子若是查得水落石出,该如何处置,任何人都做不得主,便是丞相也一样。 只能由皇上亲自下旨发落。 “父皇养病期间,由护国公主和丞相代为摄政。”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语调清晰而强硬,不容任何人置疑,“明日一早,让孙平传达父皇口谕。” 说完这句话,夜红绫抬脚往宫外走去。 韩墨垂眸应下,直到两人渐渐走远,他才沉默地抬眸看向那两人的身影,目光定格在青年峭拔瘦削的脊背上。 浑身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方才在御书房里,练武之人的敏锐让他察觉到自己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在皇上下令拿下护国公主之后,空气中仿佛有种骤然凛冽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如天罗地网一般密密麻麻笼罩着整座御书房。 那个俊美的男人明明什么也没做,他甚至看都没有看韩墨一眼。 可韩墨却毫不怀疑,那一刻他若真的做出丝毫不利于夜红绫的举动,此时御书房里只怕已经多了几具尸体。 护国公主身边,何时有了这样可怕的一个人? “韩墨倒是个识趣的人。” 绫墨跟在夜红绫身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宫门,“韩墨的态度也许可以代表韩尚书的态度。” 夜红绫走到宫门外,迎面看到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是宣王府的标志。 “韩尚书是聪明人。” 夜红绫淡道,“本宫有兵权在手,朝堂六部已掌握中枢两部,大权在握,他一个小小的尚书没有抗衡的余地。” 况且她真正让人忌惮的东西并不是现在掌握在手里的权力,而是不动声色见翻转了天地的本事。 三皇子和寒家因她而灭亡,刑场上的血迹干了吗? 廷王的岳丈贪墨一案,也是她牵出来的头。 南圣皇帝联姻要娶的人是她。 去往边关帮助陆衍之对付金国的南圣军队,是南圣皇帝给夜红绫的聘礼。 最近帝都传言喧嚣尘上,说的是护国公主昭昭野心。 满朝文武大臣都不是蠢货,他们纵然嘴上不敢说,可心底何曾又没有过猜测怀疑? 有了猜测,有了怀疑,才会有下意识的判断和选择。 况且护国公主性情狠辣无情,各方面能力也都比其他皇子更出色——除了是个女子,她没有哪里不如其他皇子。 可是当这个女子有了野心,想要争夺帝位,并且开始施展雷霆手段时,大臣们该如何抉择? 除了韩尚书之外,其他浸淫在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们夜半就寝之时,也许同样会不由自主地考虑这个问题。 忠君忠君。 说得好听,其实真正死忠的人有几个? 家族的利益和兴衰才是他们放在心头的第一位,护国公主即位能否给他们带来荣华富贵且无法确定,但若是坚持己见最终只会导致家族的灭亡,那么他们谁又能坚持自己的骨气到最后? 所以从今天开始,夜红绫不介意在任何事情上让人看到她冷酷无情的一面,能动手做到的事情,她并不打算浪费口舌。 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宣王下了车,看到夜红绫的瞬间脸色就阴了下来,随即不冷不热地笑着:“七妹刚从宫里出来?” 皇族无亲情,兄弟姐妹之间也可以转眼反目成仇。 夜红绫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二皇兄这是干什么去?” 宣王微愣,有些稀奇地看着她。 “七妹今天吃错药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没下红雨,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居然主动问起我来了?” “本宫刚从乾阳宫里出来。” 夜红绫敛眸,拂了拂袍袖,“太后遇刺,皇后自缢,父皇惊怒攻心病倒了,暂时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 夜慕琛脸色微变,眸光如电般在她脸色审视,“太后遇刺,皇后自缢,父皇应该下旨追查刺客,然后召见皇子宗亲商议皇后的葬仪才是,怎么可能不见任何人?” 宫里的消息原本传得也没那么快,可夜幕琛知道皇上一早召集宗亲和内阁大臣进宫,他心里有了些猜测,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轻举妄动,直到那几位宗亲王爷从宫里离开,各自回了府,他才直到慈安宫居然出现了刺客。 夜红绫唇角微挑:“父皇惊怒之下已经病倒,本宫的话你没听懂?” 夜慕琛因她的语气而恼怒,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留在宫里尽一下孝心?” “父皇不见任何人。” 夜红绫语气清冷,“孙总管贴身伺候着,轮不到本宫尽孝心。” 夜慕琛皱眉,眼神越发深沉阴郁:“夜红绫,你最好没搞什么花样。” 夜红绫冷笑,径自抬脚往自己的马车旁走去。 夜慕琛转头看着她,心里骤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急急忙忙转身进宫,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才半日不见,宫里就又生了剧变? 夜红绫刚坐进马车,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进怀里,青年温热的唇瓣堵了上来,把她抵在车厢内锦榻上,吻得密不透风。 第三百八十三章 刀俎,鱼肉 夜红绫轻斥:“别闹。” “我没闹。” 绫墨无辜地看着她,“爱妃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方才我都被爱妃的气势震住了。” 夜红绫没说话,眉眼沉沉。 绫墨也没再闹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把她圈在怀里,嗓音带着属于帝王才有的沉着威仪:“虽然这一天比计划之中来得还要早些,但是没关系,早有早的好,没什么不可控制的。” 夜红绫一言不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绫墨也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陪着她,一种沉寂的情绪在马车里缓缓弥散,叫人一时无言。 马车平稳地行驶。 “争权夺势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夜红绫轻轻叹了口气,眉心微敛,清冷嗓音带着难得的几分迷惘,“若还有来世,本宫倒是真希望自己别再出生帝王家。” 绫墨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拥紧了她。 她这样的性情的确不太适合争权夺势,而更适合随心所欲地过着无人打扰的清净日子。 朝廷需要的时候她可以为了家国,为了百姓而征战沙场。 没有战争时,待在府中看看书,练练武,跟自己在乎的人一起下个棋,偶尔有闲情逸致时月下散步,或者策马奔腾于广袤大草原之上,享受驰骋天地间的畅快。 可有些事情纵然不合适,也不得不去做,只为了骨子里那一点骄傲。 况且她身处这个位置,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带着前世的仇怨记忆,今生又怎么可能像个没事人一般退让? 前世欠下的债已经足够多,今生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亏待她。 马车一路载着两人抵达公主府外,夜红绫走下马车时,面上神情恢复了清冷淡漠,所有不该存在她身上的片刻脆弱都已经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脚跨上府前石阶,夜红绫却并未走进去,沉默地站了片刻,淡淡吩咐:“来人,给本宫备马!” 很快有人牵来了她的坐骑,还有一匹黑色骏马。 夜红绫和绫墨各自翻身上马,一甩缰绳,往皇城郊外飞奔而去。 …… 咔嚓一声。 茶盏被生生捏碎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书房里听着特别刺耳,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慢慢滴落在地面。 夜廷渊却无暇理会,也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目光阴鸷地看着眼前一身狼狈带伤回来的黑衣属下:“怎么回事?” “回禀王爷,我们派去冀州的人损失惨重,所有刺杀刑部官员的手下都被对方反杀,他们派出的高手训练有素,出手太快,我们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无一活口?” 夜廷渊咬牙,脸色阴冷至极。 黑衣属下低头,颓然道:“没有活口。” 夜廷渊沉默不发一语,书房里空气似是凝结一般,萦绕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黑衣属下一身严重的伤势,看起来是从极度凶险的环境中奋力逃脱回来报信的,此时他在这种近乎死寂而凝滞的气息中被一种恐惧和不安笼罩,正在迟疑着是否该自我了断,忽然听到夜廷渊开口:“退下吧。” 声音沉冷,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黑衣属下松了口气,低头应了声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夜廷渊垂眸,目光冷冷盯着自己掌心碎裂的茶盏,嘴角微挑,掀起几分冰冷和讥诮。 夜红绫,本王到底还是要栽在你的手上么? 掌心翻转,碎裂的瓷片落地,夜廷渊随手拿起书案上一片白布随意擦去掌心血迹,有细碎的瓷片嵌进掌心,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用左手指挑了出去。 起身离开书房,沿着长廊疾步而行,浑身散发出一种阴冷无情的气息。 沿途护院和侍女纷纷行礼,夜廷渊视而不见,径自走到王府西北一座僻静的院落。 院外把守的人很多,见到夜廷渊到来,守在院门处的护卫恭敬行礼之后,其中一个身穿纯黑练功服的年轻男子带着夜廷渊进了院子。 “王爷,宫里似乎也出了些事情。” 男人开门的时候,低声禀报,“今日早晨皇上召了几位宗亲老王爷和内阁大人进宫议事,后来慈安宫却突然传出太后遇刺的消息,皇上急急赶了过去,中断了议事。 刺杀太后的刺客没有抓到,皇上下令韩墨追查,可随即皇后自缢……” 随着他一字一句禀报出口,夜廷渊死死地攥紧了双手,原就受了伤的右手指缝间,鲜血不断地渗透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王爷!您的手……” 夜廷渊闭了闭眼,恍惚体会到了一种陷入绝境无处可退的焦灼无力。 深深吸了口气,他睁开眼,冷冷道:“开门。” “是。”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夜廷渊走进屋子,沉默站了一阵,才转头看向坐在窗前看书的男子。 窗外金乌西下,霞光笼罩着男子雌雄莫辨的绝美容颜,越发显出一种高贵优雅的美,光华潋滟,干净出尘。 男子手指翻开书页时,腕间镣铐发出清晰的碰撞声,伴随着俊美公子如琴弦般动人的音色响起:“王爷的心有些乱,气息已经无法维持以往的平静……是发生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夜廷渊没说话,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慢慢抬脚走了过去。 甘尘斜倚在坐榻上,悠闲地翻着书,若是忽略掉他手腕和脚踝上沉重的镣铐,此时此景,倒当真像个画中贵公子般怡然自得,慵懒地享受人生。 “甘尘。” 夜廷渊开口,语调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冷,“本王今天心情很糟糕,所以待会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太礼貌的举动。” 甘尘哂笑。 他本就是个极美的人,不笑的时候都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这一笑之下说声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只是他的笑显然不是善意的,纵然一点都不冷,却也算是一种嘲弄的笑。 “王爷是在给我提个醒?” 甘尘抬眼,眸心似流转着风情万种,“王爷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发泄怒火,本公子现在横竖已是刀俎上的鱼肉,反抗不得。 若王爷是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来,我还是那句话,王爷大概会失望而归。” 第三百八十四章 男贵妃 “本王的确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发泄怒火。” 夜廷渊淡道,“所以甘公子可以当本王是在发泄,或者逼问,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想说些什么也可以说些什么,不想说本王也不勉强,但是这影响不了本王想做什么的心情。” 甘尘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书,唇角勾起云淡风轻般的弧度:“王爷想做什么,尽管动手便是。” 横竖他现在镣铐加身,也反抗不了。 夜廷渊沉默地盯着他,眼底思绪幽深冷酷,负在身后的右手血迹遍布,微微使力攥紧,便又有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尊贵的袍角,凝结成暗红色。 …… 月色舒朗,树影婆娑。 浅灰浓云渐渐覆上漆黑天际,一轮月华隐入铅云之中,徐徐的微风夹杂着寒冬凛冽之气。 山雨欲来。 短短一日功夫,宫廷已经成了谁的天下? 去过城郊军营,再回到公主府时已是亥时,夜红绫翻身下马,跟绫墨一道走公主府大门。 用膳,沐浴,共度一场巫山云雨。 酣畅淋漓。 “殿下!” 殿外一阵破风声响起,接着响起翎影沉着的声音,“廷王对甘公子用了刑。” 夜红绫眉眼骤冷。 “爱妃不必动怒,此事交给我去处理。” 绫墨吻了吻她的眉眼,声音从温软到沉定转换不过一刹时间,“今天累了一天,爱妃先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话落也不等夜红绫说什么,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夜红绫眼睛一沉,未及恼怒,便在他臂弯里沉睡了过去。 绫墨把她平放在床上,替她掩好被子,起身下床,披上自己的外袍走了出去。 “把公主府所有影卫全部调过来,保护公主殿下。” 绫墨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红菱苑布下九宫阵,任何人敢不经同意擅闯,格杀勿论!” 翎影知他是要开始着手安排,低头领命:“是。” 他是南圣君王轩辕容修,也是穆国护国公主的男宠兼御影卫。 不管论哪个身份,他在公主心里都已经代表了被认可的身份,只要他所做的一切不会对夜红绫不利,翎影没有理由违背他。 绫墨走出红菱苑,身影一闪,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注定不平静。 夜半子时,一只白色海东青在夜空中盘旋,发出高亢尖锐的一声嘶鸣,随即带着信报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朝南方掠去。 随后不久,绫墨悄无声息潜入廷王府,如深夜里的影子般,完美避开廷王府所有的守卫,按照翎影给出的信息找到了关押甘尘的院落所在。 守卫倒是严得很。 绫墨眸光凛峭,没急着下杀手,身子疾掠之间如一缕清风拂过,快得让廷王府的护卫连一片衣角都没看到,便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空气中泛起丝缕异样的幽香。 绫墨没走正门,而是从窗子翻入,屋子里灯火通明,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潜入。 灯火通明不利于藏身。 可不巧,还真就有人潜进来。 且是以如此目中无人的方式。 屋子里有浅浅的血腥味萦绕,绫墨眉头微皱,从翻窗进入之后身体就直接隐入屏风之后。 西窗边坐榻上,精致漂亮的公子闭目浅眠,一袭红衣看不出伤痕,但苍白的脸色却述说他此时的不舒适。 窗外有微风拂过。 甘尘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瞳眸如黑夜里的星辰,潋滟却又泛着点清冷的光。 “何处受了伤?” 淡漠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甘尘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对的,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才开口回道:“主上怎么来了?” “救你。” 甘尘微默,随即柔和浅笑:“属下没什么大碍,夜廷渊的手段我还没看在眼里。” 绫墨没说话。 “主上不用救我。” 甘尘不知在强调什么,淡淡又说了一句,“有人救我,就越会说明我是护国公主的人,况且我既然来了,若这么快就离开,倒是白受了这么一遭罪。” “你确定要这样做?” 绫墨嗓音冷峻,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人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夜廷渊狗急跳墙之下,谁也不知道他会使些什么手段。” 甘尘没说话,眉眼沉静,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绫墨目光落在甘尘被困住的镣铐上,沉默片刻,伸手搭上他的腕脉。 “这镣铐乃是玄铁打造,非武力能解开。” 甘尘淡道,“钥匙被夜廷渊藏在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绫墨没说什么,确定甘尘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伤筋动骨,倒是有了闲情逸致跟他聊两句:“为什么被他掳来?” 甘尘轻笑:“我以为主上知道原因。” “你是解毒高手,因为不会受制于区区一点‘千尘’。” 绫墨眸色薄凉,“所以,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甘尘敛眸,容色柔美精致,却许久没有说话。 绫墨望了望窗外夜色:“我还有别的事要安排,你的身边我会放个人守着,若受不住了直接喊一声就会有人救你出去。” 甘尘浅笑:“多谢主上心疼我。” 绫墨瞥他一眼:“很多事情不止有一种解决办法,你这么做不觉得自讨苦吃?” “主上这说法很奇怪。” 甘尘表情有些微妙,“属下这是在效忠主上,为了替主上和公主殿下除掉一个劲敌,主上应该夸奖属下忠心耿耿才是,怎么还劝起来了?” 绫墨面无表情。 “以前的主上可没这么会心疼人。” 甘尘还有心情开玩笑,“果然爱情使人柔软,属下这是沾了护国公主的光。” “待此间事了,我放你自由。” 甘尘一怔,自由? 他这样的人还有自由可言吗? 轻轻叹了口气,甘尘道:“主上若当真怜惜我,还是让我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得了。 待来日殿下登基,属下这侧夫的身份怎么也能封个男贵妃当当吧,一辈子待在深宫享受荣华富贵也挺好的。” 绫墨脸色微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本宫心悦你 夜夜笙歌的凭栏阁似乎并没有因为少了个主子而有什么变化,丝竹声依然悠扬悦耳,楼里各个雅间里充满着或欢愉或诗情画意的气息。 绫墨踏着夜色走了进去,在侍女引领上踩上楼梯,绕过所有人的视线径直抵达最高一层阁楼的敞厅之中。 站高望远,夜风刮面。 颀长瘦削的身躯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在微光下更显几分谪仙般飘逸出尘的静态美感。 然而淡漠言语溢出唇瓣,却字字彰显了帝王的杀伐果断:“景王的嫡孙,庄王的小孙子,宁王家最小的儿子和嫡孙……全部带过来,先囚着。” 话音刚落,四道人影转瞬飞掠而去,快如鹰隼。 “凤魑,即日开始,你领三十六卫盯住皇城内外各州府城,除了护国公主的玄甲军,其他任何人有私调兵马举动,立刻来报。” “属下领命!” “谢青衣何时能到?” “回主上,谢公子约莫还需要四日。” 俊美清贵的青年负手而立,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尊贵的帝王威仪,“传信给凤栖梧,一切朕的指示行事。” “属下遵命。” 接二连三的命令从阁楼里发出去,无数道身影踏着夜色离开,多年前布置在这里的暗桩今夜开始正式启用。 绫墨看似孤身踏进穆国,成为护国公主身边最贴心的男宠,实则身边早已安排了棋子无数,只待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 夜风萧瑟,刮在肌肤上如冰刀凛冽。 绫墨又道:“甘尘无恙,不用担心。” 八个字,让跟在甘尘身边多年的属下齐齐松了口气。 同时夜半时分,宫里已然大乱。 景帝天黑之际突然陷入昏迷,孙平急急宣太医诊治,结果出动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却无人能诊出皇上病情。 宣王下午进宫时只知景帝龙体不适,却未能得见龙颜,到了晚上便听到父皇昏迷不醒的消息,心里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父皇当真是龙体不适。 太后刚刚经历了遇刺一事,惊魂未定之下,众太医和宫人顾虑她受不了刺激,未曾告知皇上的情况,可后宫其他嫔妃以及诸位皇子皆赶至乾阳宫以尽孝心。 太医们愁眉不展,一夜未曾想到办法。 次日早朝,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孙总管在大殿上宣布皇帝口谕:“皇上龙体欠安,需闭宫休养,昨晚传下口谕,命丞相和护国公主代为摄政监国。 钦此!” 群臣哗然。 命丞相和护国公主监国? “这不可能!” 夜慕琛严词反对,“父皇龙体欠安不假,却断然不可能让公主监国,孙总管,你敢假传父皇口谕? !” 其他大臣神情凝重,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对皇上口谕的质疑不算什么,可质疑圣上口谕便代表公然反对护国公主监国的意思,众人心里一时都有些顾虑,左思右想夜红绫现下手握重权,皇上让她监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孙总管难道还敢随意撒谎不成? 孙平伺候景帝几十年,这种情况维持面不改色不是多难的事:“宣王殿下若是不信,可召乾阳宫宫人和韩统领一问。” 宣王顿时语塞,脸色冷如三九严寒。 夜红绫并没有按部就班上早朝的习惯,所以孙平传达这道口谕时,她才刚刚起身,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问公事,也没有询问外面消息如何,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床前的青年,沉默了片刻。 “这是干什么?” 她语气清冷,听不出情绪波动。 绫墨不知在床前跪了多久,听她问话,恭敬回道:“昨晚属下——” “行了。” 夜红绫皱眉,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本宫若不知你的身份也就罢了,这会儿在这里装什么怂?” 九五至尊做到他这般,当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一个。 绫墨抬眸,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为夫不该不经爱妃同意就点了爱妃睡穴,这是大逆不道的举动。” 夜红绫此时还真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些。 别说轩辕容修时南圣皇帝,就算只单单是她身边御影卫,在建立了那么多信任之后,她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逾越的举动就治他大逆不道的罪名。 夜红绫从床上起身,绫墨顺势低头给她穿了鞋。 夜红绫安静地坐在床沿,嗓音淡淡:“你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昨晚绫墨吩咐翎影调集公主府所有高手过来保护,没有人打扰她,所以夜红绫踏踏实实睡了一夜,此时醒来神清气爽,这两天忙碌所导致的疲惫一扫而空。 绫墨点头。 夜红绫目光微落,扫向他的膝盖:“你跪上瘾了?” 绫墨抬头,极有眼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爱妃不生气?” 但凡她有一点不悦的迹象,他觉得还是先认错才是上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这么乖了,想来她稍微心疼一下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 夜红绫语气淡淡,“你不就是把本宫当成了温室娇花?” “我没有。” 绫墨小声辩解了一句,“我就是心疼爱妃太累,想让爱妃好好睡一觉,其他的都没多想。” 话落,他很乖觉地认错:“为夫保证下不为例。” 倒不是绫墨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但事情是不是大事,却因人而异。 他熟知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也知道取得她的信任和认可有多不容易,曾经她被最在乎的人背叛,心防本就重,他是以特殊的方式接近她才慢慢取得了信任。 他不敢冒险。 信任来之不易,可要毁掉却轻而易举,不管是作为一个喜欢的人,还是任何一种身份,在没有经过她同意的前提之下擅自点她睡穴,都可被认为是犯上忤逆之举。 绫墨不会因为自己多爱她,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被允许的。 夜红绫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轩辕容修。” 青年微怔。 “本宫心悦你,不管你是绫墨还是轩辕容修。” 夜红绫淡笑,“所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本宫心眼没那么小。” 本宫心悦你。 不管你是绫墨还是轩辕容修。 明明白白的一句话,让绫墨心头柔软成一团。 第三百八十六章 爱妃真是可爱 起身吻住她的唇瓣,绫墨嗓音里染了丝情欲味道:“爱妃。” “本宫还没有洗漱。” 夜红绫推开他的脸,语气波澜不惊,就像刚刚表白心迹的人并不是她,“用过早膳之后,我们再睡一觉。” 绫墨眨眼:“再睡一觉?” 爱妃是不是不知道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乱就让他乱去。” 夜红绫起身,拿过衣架上自己的外袍穿上,“等他们都冷静下来之后,本宫再去收拾善后。” 绫墨笑了,眉眼如春风般柔和:“爱妃英明。” 于是这一天夜红绫当真没有再出去,跟绫墨一道用了早膳之后便去沐浴净身,靠在浴池边缘台上,看着眼前青年秀雅绝伦的容颜,她良久没有移开眼。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夜红绫伸手勾了勾,把温顺乖巧的青年勾到眼前,吻着他的唇角,嗓音难得的多了几分戏谑,“这句话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秀色可餐。 这四个字拥在绫墨身上,绝对正合适。 绫墨深深叹了口气,直接揽着她纤细的腰,低低叹道:“虽然为夫很想一展雄风,但每次看到爱妃这般,我都觉得伏低做小其实也挺好的,至少这张脸还能让爱妃迷恋。” 夜红绫拧眉:“一展雄风?” 绫墨挑眉:“爱妃觉得不可以?” “展得起来吗?” 这句话对于男人来说绝对是个挑衅,尤其是眼下裸裎相对的时候。 绫墨低低地笑着:“爱妃真是可爱。” 这句话虽然依旧温软,可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危险气息却是夜红绫能感觉到的,下一瞬,她的腰被有力的大手仅仅箍住,腰背被牢牢抵在池壁上,双腿往上被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弧度。 青年强势地抵了进去。 战况激烈。 激烈到夜红绫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手完全不起作用,必须靠着绫墨那双手才能撑住自己的身体,破碎的呻吟溢出喉咙时,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没用。 绫墨跟吃错了药一样……嗯,不是,跟吃了某种药物一样。 强悍得让夜红绫无力招架。 依然是前几次的路况。 从浴池转战到寝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袅袅的香烟萦绕在空气中。 地上铺着柔软暖和的毯子,即便在冬天也感觉不到多少冷意,尤其是在这种剧烈运动时,汗水自毛孔中一波波沁出来。 殿内气温节节升高。 “爱妃,”绫墨倾身吻着她的唇角,双手握着她的腰,“爱妃不是说想要掌握主动权?” 夜红绫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绫墨轻松调整了两人的姿势,只听得女子一声压抑的嘶吟溢出口,青年温顺地躺在地毯上,他家爱妃换成了在上的姿势。 只是这样的姿势直接让那物进到了最深处。 白皙额头上汗水不住地滴落,夜红绫腾出的双手直接抓住绫墨的肩膀,指尖在他肩膀处留下一道道红痕。 “你这个该死的……” 绫墨使劲地折腾她,“爱妃满意我的表现吗?” 强悍的爱妃已溃不成军。 绫墨成功地做到了一展雄风。 再次回到浴池,夜红绫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腰酸腿痛浑身酸软,只恨得声音都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今晚开始,你不许再睡本宫床上。” 绫墨表情一僵:“爱妃……” “就这么说定了。” 夜红绫道,嗓音嘶哑却故作冷厉,“若是敢违反,本宫让你尝尝家法的滋味。” 绫墨讪讪一笑,心知这次的确有点过分,便小心赔不是。 沐浴之后,披上一身宽松舒适的寝袍,绫墨抱着夜红绫回寝殿床榻上,跪坐在床前毯子上,小心翼翼地给她家爱妃从脚踝到大腿细细地按了个遍。 这个人当真是能屈能伸,可攻可守。 夜红绫休息了半天,午膳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官员来求见。 上官丞相面容严谨,语调也沉稳:“陛下龙体欠安,把朝政大权交由本相跟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 夜红绫沉默片刻,正襟危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跟着丞相一道而来的几位官员,淡淡道:“既是父皇的意思,本宫自当尽力而为。” “本相也这么想的。” 丞相道,“只是陛下病得奇怪,大臣们焦灼担忧,皇子和后宫嫔妃们也心有不安,本相觉得当务之急是派人去南圣走一趟,接回皇长子殿下。” 顿了顿:“公主以为如何?” 接回夜天阑? 夜红绫敛眸,语气淡漠:“丞相以为派谁去比较合适?” 丞相闻言,一时倒有些为难。 皇长子代皇上出使南圣,三个多月未归,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可此时穆国正值多事之秋,边疆跟金国的战争又还在继续,一时之间他居然也想不出特别合适的人选前往。 其实若能由公主殿下亲自前往一趟,倒是最合适不过。 夜红绫武功高强,手里又有兵权,调集几千兵马去接皇长子自然比其他人更让人放心,可公主刚接了摄政大权,丞相若是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未免会被认为自己想专权揽政。 于是丞相朝其他几个官员使了个眼色。 “公主殿下。” 跟随上官丞相一起来的兵部参政迟疑着开口,“陛下龙体抱恙,下官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接回皇长子。 此前下官听皇室宗亲老王爷提及,皇上似乎有传位于皇长子的意思,可皇长子迟迟未归……” 夜红绫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对他的话没做什么反应。 “殿下!” 前院护卫匆匆而来,“宣王求见。” 夜红绫抬头,眉心似是染了几分不耐:“让他进来。” 丞相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的神色,心头微凛,这位护国公主殿下对宣王似乎不太喜欢,而且这说话的语气……竟没有半分对兄长该有的尊敬,或者哪怕只是表面的客气。 不多时,宣王气势冲冲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数名轻甲侍从。 “夜红绫!” 夜慕琛语气冷厉,夹杂着不善的质问,“为什么太后的慈安宫和父皇的乾阳宫内外都多了那么多玄甲军? 你知不知道私调兵马是重罪,未得父皇旨意你私自在皇城内调兵,可以被视作谋反作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百八十七章 承认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 要说这位宣王殿下以前也没这么没风度,动辄咆哮,到底是出身皇族,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 然而最近实在是出师不利,屡次在夜红绫手里吃瘪,再加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让他心生不安。 父皇的突然昏迷,乾阳宫和慈安宫突然加强的戒备,任何人不得探视父皇的禁令,以及夜红绫手里握着的兵权在这个时候占有绝对的优势——没错,数位皇子公主,唯有夜红绫眼下是实实在在掌控着兵权的。 夜幕琛和夜廷渊两人就算能调用王府私兵,又如何能跟夜红绫的十万玄甲军抗衡? 一想到这里夜慕琛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 夜红绫慢条斯理地用茶盖轻刮着茶水面上的浮沫,语气冷得听不出丝毫情感:“太后遇刺,到现在还没捉到刺客。 父皇龙体欠安,未免有人趁机行不轨之举,本宫调兵加强宫廷守卫,二皇兄有什么意见?” “别冠冕堂皇找理由,你自己心里什么打算,只有你自己知道!” 夜慕琛冷冰冰地看着她,“夜红绫,不要以为本王不知你狼子野心——” “宣王殿下!” 丞相皱眉,“还请慎言。” 夜慕琛脸颊抽搐,冷冷地盯着夜红绫:“本王要见父皇。” “已经告诉你了,父皇龙体抱恙,现在不适合见任何人。” 夜红绫语气漫不经心,透着几分沉冷无情,“二皇兄若是真想展现自己的一片孝心,本宫也不是不愿意通融,不如二皇兄留在乾阳宫侍疾如何?” 夜慕琛一愣,“你说什么?” 夜红绫敛眸。 “侍疾?” 夜慕琛咬牙,脸色阴鸷铁青,“夜红绫,既然提到了侍疾,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为什么后宫嫔妃娘娘们也见不着父皇的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 趁着父皇龙体不适就像借机谋反作乱,以满足你的狼心野心是不是?” “宣王殿下!” 上官丞相站了起来,脸色绷紧,不由加重了语气,“还请慎言!” “丞相大人是不愿相信夜红绫的野心,还是不敢相信?” 夜慕琛冷笑,“丞相最好离她远一些,这位最擅长装忠心耿耿的护国公主实则就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老三和寒家就是葬送在她的手上,御山书院的山长梅大人也是因她而家丑外扬,现在她的目标就是本王跟老四,什么时候把我们也整治陷害了,她就可以问鼎帝位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 “夜慕琛。” 夜红绫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从始至终波澜不惊,比起夜慕琛近乎歇斯底里的失控,她太过冷静,“本宫还没把你放在眼里,别太高看了自己。” 夜慕琛骤然僵住,未说完的话如数卡在喉咙里。 上官丞相一时也诧异地看着夜红绫。 “本宫没把你放在眼里,夜慕琛。” 夜红绫放下茶盏,似乎是笑了一下,却是不冷不热地笑,眼睛平静地盯着如困兽般的夜慕琛,“你说得也许没错,本宫的确狼子野心,你就算知道了,就算本宫承认了,你又能怎样?” 夜慕琛僵着脸,脸颊抽搐,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她承认了? 她居然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当着丞相和其他几位大臣的面? 夜红绫站起身,走到厅门外站着,负手看着夜慕琛,唇角噙着一丝嘲弄的弧度:“本宫为什么不能有狼子野心? 夜慕琛,你是皇子,本宫是公主,我们都姓夜,都是夜氏皇族的子嗣,除了男女差别之外,本宫何处不如你? 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叫嚣质问?” 夜慕琛僵了一样,什么反应都做不出,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脸色青白交错,眼底有种不知名的不安和狼狈。 “穆国历朝历代没有出过女子为帝的先例,也同样没出过女子挂帅。” 夜红绫一字一句,清冷疏离,透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和些许讽刺,“可本宫挂帅出征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反对,怎么到了江山帝位这件事上,用野心就成了滔天大罪了呢? 夜慕琛,你不妨给本宫说个道理出来。” 说出个道理来? 夜慕琛此时只用一双审判犯人似的眼神看着她,因为从未料到她会承认——别说是夜红绫,就算是夜廷渊跟夜慕琛,也绝没有胆量在父皇尚未驾崩之时,就坦然承认自己的野心。 没有人敢。 野心谁都可以有,但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来,因为君王最忌惮的就是野心勃勃,哪怕是父子,哪怕是兄弟,都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可夜红绫却敢。 这是夜慕琛始料未及的,也是让上官丞相和其他几位官员震惊并为之感到胆寒的。 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 或者说,护国公主今日当着他们的面,以打脸宣王的方式来告诉他们,她对帝位是有野心的。 她要当皇帝,当穆国世上第一个女皇——如果她能成功的话,她会成为穆国开国以来第一人真正的女皇。 然而,她能否成功? 撇开占了绝对劣势的女儿身这个事实,其他方方面,他们有些心惊地想到,护国公主已经掌控了登基为帝的大半筹码。 空气静默了良久,上官丞相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 让护国公主带兵却接回大皇子? 她怎么可能答应? 夜红绫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淡淡道:“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丞相先回吧,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顿了顿,“还有一个月便是年节。 夜慕琛,本宫盼着大家都能过个安稳的年,若是你想在年关闹出点事来,本宫不介意让你也领教一下本宫的手段。” 说罢,也不理会夜慕琛瞬间骤变的神色,冷冷道:“送客。”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往内院走去。 “夜红绫!” 夜慕琛终于回过神,惊怒而阴沉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如寒冰,“你的野心不可能成功!穆国江山不会由一个女子来主宰,你最好别早异想天开了,你不可能成功的!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夜红绫没有回头,却挑唇冷笑了一下。 不可能吗?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真的不可能做到的? 事在人为。 她决心要做的事,谁能阻拦? 谁又能拦得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委屈你了 护国公主有意登帝的传言这么快就成了真实的消息,哪怕是丞相,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夜慕琛这次学聪明了,他不再把这些传言散播出去。 当谣言成了习惯,坊间臣民也许下意识地会去判断护国公主是否有资格继任帝位,就算大多人都觉得公主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可挡不住有心人从中带节奏。 时日一久,当人们心里慢慢接受了这种可能,就算还不能接受,也不会反对得太激烈,因为前期心理准备已经做足,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们也许就不会再诧异,不会那么强烈地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结果对夜红绫来说反而有利。 所以夜慕琛保持了沉默,却是暗中却开始笼络官员,说服所有能说服的大臣,企图达到把夜红绫排除到权力中枢之外的目的。 孙总管传了皇上口谕之后,满朝文武虽心有疑虑,可没有证据之前他们的确不能说什么,只能遵从皇上旨意行事,让护国公主和上官丞相共同摄政。 夜红绫既掌了兵权又握有朝权,罗、凤四位将军对她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心悦诚服。 户、吏两部这些日子已经被她牢牢掌控,兵部韩家也无声地倒戈。 其他大臣就算觉得不妥,或者想要抗议,也完全没有抗议的底气。 文武大臣们心知肚明,护国公主从外面回来的这些日子,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掌控了朝堂,快得让两位皇子连丝毫招架之力都没有,如今想来,从头到尾好像就被这位公主压着打。 只是不知道,护国公主是否从一开始就存了争权夺位的心思? 大臣们心里想法各异,而身在局中的夜慕琛却主动跟夜廷渊示好,并流露出想要两人合作的意愿。 夜廷渊只思索不到半个时辰就答应了。 也许这两人都是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夜红绫手段有多冷酷,从她现在毫无顾忌地打压皇子的举动来看,完全是存着把几位皇子全灭的心态——因为但凡还有一位皇子活着,大臣们也许都不会考虑由一个公主来坐江山。 “昨晚宣王跟廷王去了丞相府上。” 影一禀报,“两人在上官丞相的书房待到凌晨近天亮。” 夜红绫此时正坐在红菱苑书阁里,漫不经心地翻了翻丞相让人送过来的折子,大事不多,她也并没有真的要看的意思。 随手把奏折都搁在一旁,她道:“把这些折子都送回给丞相。” 丁黎收拾了书案上的奏疏,整齐抱着走了出去,交给在书阁外等候的护院:“殿下让把这些奏折都交给丞相。”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至于上官丞相看着奏折原封不动被送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想法,那是他自己的事。 护院领命而去。 “宣王现在的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绫墨站在案前,随手拿起一件眼熟的工具,“爱妃这个还留着呢?” 夜红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略微沉默。 绫墨叹了口气,拿戒尺在自己掌心轻敲了两下,沉甸甸的感觉勾起了曾经不怎么温柔的回忆,他抬眸看向夜红绫,唇角微扬:“爱妃适合做个严厉的夫子。” 夜红绫朝他伸手。 绫墨把戒尺递给她,夜红绫道:“伸手。” 绫墨嗓音温顺:“左手还是右手?” “你说呢?” 绫墨把左手伸了出去,夜红绫拿着戒尺朝他的掌心打了一下:“疼吗?” 绫墨品尝着滋味,看着掌心只留下一道红印,实话实说:“爱妃放水了许多,比不上之前疼。” 废话。 夜红绫搁下戒尺,之前是为了教他写字,惩罚自然也是实打实的,现在她又没有虐待人的嗜好,干嘛要打疼他? 不过想到以前。 夜红绫抬眸看他,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双重药物覆盖记忆,倒也当真算是很独特的手段了,你怎么想出来的?” 绫墨倒也没隐瞒:“墨白的指点。” 顿了顿,似在解释:“既然要用另外一重身份过来,自然要把过往抹得干干净净,否则很容易留下破绽。” 夜红绫没说话。 绫墨走到她跟前,缓缓屈膝蹲跪下来,轻轻把头枕在她腿上:“我知道爱妃是多厉害的一个女子,身边定然容不下来历不明的人。 况且又被人那么刻骨铭心地背叛过,自然防备心极重,我身上但凡有一处疑点,爱妃只怕都容不下我。” 所以,不但把记忆抹掉,所有可能会泄露身份的学识、过往的武功和谋略,都得抹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在神隐殿所学到的东西,以及毫无保留地交付所有的忠诚,如此才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获得她的信任。 夜红绫伸手,修长的五指从他墨缎一般发丝中穿过,心头一片柔软平静。 这世上有个人倾尽一切对她好,不惜用最卑微的方式来到她身边,舍弃一切尊贵荣华,承受那么多磨难,只为护她周全。 这件事不管想起来多少次,都依然无法克制地让人动容。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完完全全被他虏获,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就越发觉得,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意翻涌。 夜红绫伸手抬起他的头,纤细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倾身吻了吻他的唇瓣:“容修。” 绫墨微默。 “委屈你了。” 绫墨伸手环着她的腰,轻叹口气,原本想说一句“委屈什么? 我甘之如饴”,可话到嘴边却生生改成了,“委屈倒是不曾,但受过的苦却是实打实的,还望爱妃以后能多多疼我怜我爱我,好好补偿我才是。” 夜红绫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在书房里浓情蜜语了一阵,外面有小厮来通报:“殿下,楚阁老、武王、庄王和宁王求见。” 夜绫墨淡道:“看来有说话分量的人都来了。” 几位老王爷和楚阁老同时求见,自然都是商量好的,求见夜红绫是为了什么,他们心里当然也清楚。 不过皇族宗亲几位老王爷若以为夜红绫是个能通过言语说教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他 夜红绫跟绫墨一起走出书房,去了前厅。 侍女已经把几位老王爷带到正厅奉茶,来的都是宗亲老王爷,厅里的气氛自然很是严肃。 在夜红绫没来之前,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没有说话。 好在夜红绫来得很快。 走进厅中,夜红绫对于左右两边齐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平静地在主位上落座。 丁黎安静地奉了茶。 庄老王爷是个迂腐的老者,自夜红绫走进正厅开始,他的目光就不善地锁住了她身边跟着的俊美青年,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断断续续听小辈们讲的公主府乱象,冷冷开口:“这是正厅,本王跟公主即将讨论的也是家国正事,什么腌臜玩意儿都能跟进来的吗?” 话音落下,厅中骤然一片死寂。 奉了茶之后正要离开的丁黎脸色一冷,正要开口怒骂,却听夜红绫清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本宫以为各位叔公今日是有正事找本宫谈,未料到本宫想错了,原来各位是来本宫府上找茬的? 既然如此,请恕本宫有事在身,没空在这里奉陪各位。” 说罢,径自起身离去。 庄王爷一愣,随即怒道:“夜红绫!” 夜红绫头也不回,甚至伸手挽着绫墨的手,冷漠而又疏离地离开了主厅。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庄王气得浑身颤抖,砰的一声把茶盏重重搁下,“简直一点皇族规矩和体统都没有!” 丁黎嗤了一声,冷冰冰地跟着走了。 其他几位王爷和楚阁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此时见夜红绫这个态度,顿时觉得来此之前所抱有的乐观态度都为时过早。 其实也怨不得他们。 在场的除了楚阁老还出入朝堂之外,其他几位王爷早已是不问政事的年纪,跟夜红绫隔了两个辈分,自然不经常有什么交集。 再加上夜红绫以前常驻边关,回来时打交道的也都是年轻人。 除了宫里的太后、皇后和皇帝这些人之外,真正跟夜红绫正面接触过的人其实并不多。 然而上了年纪的族中尊长向来该受到尊敬,这几位皇族老王爷们来此之前都以为夜红绫至少会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和礼貌,他们打死都没有想到,今天他们主动放下身份来见一个晚辈,居然会被如此慢待。 一时之间,几位老者脸上神情都有些不太好看。 “现在怎么办?” 庄王气得胡须都在颤抖,冷冷道:“穆国素来以孝治天下,如夜红绫这般目无尊长,私德败坏的公主,朝政大权岂能交到她的手里? 本王坚决不同意!” 坚决不同意? 这倒当真是他想多了。 他同不同意于夜红绫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夜红绫愿意来见他们,便是看在这些王爷年纪都不小了的份上,维持着一点基本的晚辈礼仪——但前提是,他们有长辈典范。 当一句“腌臜玩意儿”从庄王口中出来,夜红绫便瞬间失去了难得的耐心和客套。 “别生气。” 绫墨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都不生气,爱妃更没什么好在意的。” 夜红绫看了他一眼,伸手拉下他的头,亲了亲他的唇:“本宫择个日子,给你个名分。” 绫墨被她亲得一片柔软,正想反被为主好好品尝朱唇滋味,却冷不防听到夜红绫这句话,顿时一愣:“名分?” 夜红绫点头。 绫墨静静看着她,浅浅笑开,心头有种欢喜的小泡泡在缓缓发酵。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好吧,没这么严重,毕竟那倚老卖老的王爷说的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爱怎么说怎么说,他当初既然愿意当夜红绫男宠,便没想过要在乎旁人怎么看他。 无关紧要之人的想法,他懒得理会。 却没想到今日被人骂了这么一句,居然能换来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绫墨好奇地道:“驸马吗?” 惊喜倒不算是惊喜,毕竟他虽然嘴上经常说些争宠的话,其实对于名分倒也无所谓,只要知道她自己有他,只喜欢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况且眼下正是朝局纷乱的时候,也不太适合谈什么成亲。 夜红绫沉吟片刻:“随便。 不管是你入赘本宫,还是本宫嫁给你,都没什么区别。” 之前在南圣时她就说过要嫁给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兑现承诺,不过夜红绫素来就不是个把礼仪和名分看得多重的人,否则也不会尚未成亲就跟绫墨整日颠鸾倒凤。 绫墨伸手,揉了揉夜红绫头顶,语调沉定稳重:“我不着急,等爱妃目标达成,穆国朝局真正安定下来,我们再谈成亲之事。” 夜红绫静默不语。 也许是绫墨极少在她面前表露出这么一面,不再是温软讨巧,而是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沉着气度,无限度地包容着自己所爱之人,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这种感觉…… 夜红绫想了想,倒也不讨厌,反而觉得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他。 孤傲尊贵的南圣帝王,自从到了她身边就把所有的骄傲抛得远远的,伏低做小,极尽退让,虽然他不觉得委屈,可那不是真正的轩辕容修。 “容修。” 夜红绫语调平静,嗓音里染了些许慵懒,“以后这样就好,不要再做回男宠了。” 他不该继续卑微下去,她也不想。 他们本该是平等的关系。 “以后名字也换回来吧。” 夜红绫这么决定,“本宫觉得容修才是你该拥有的身份。” 他进入公主府一直使用“绫墨”这个名字,用意她自是清楚,他是在跟她表心迹,告诉她,他永远是属于她的绫墨。 可相爱之人应该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谁的所有物。 他可以表现出他所有的柔情,但前提是那是属于轩辕容修的柔情,在第一眼喜欢上她的时候,他就是南圣储君轩辕容修,而“绫墨”这个身份,不过是他成全自己感情的一个方式,或者说手段,途径。 夜红绫主动吻着他:“本宫心悦你,轩辕容修。” 本宫心悦你,轩辕容修。 青年俊美的面上泛着柔光,眉眼如画,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喜悦和温柔。 浅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没忍不住把她紧紧拥着,把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揉,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 第三百九十章 战,还是和? 帝京暗潮汹涌,朝堂内外表面上却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 夜红绫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当宗亲几位老王爷主动登门却在开口第一句话时就把人给得罪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跟夜红绫商议朝权一事。 任他们好话说尽,威胁斥责或者是放低身段主动退让,夜红绫也并不买账。 而夜慕琛和夜廷渊接连几日的所作所为,在夜红绫看来,也不过是毫无意义地垂死挣扎而已。 吏部和户部是已经握在掌心的权力,所以该去处理政务时她依然会去,跟以往一样。 并且这几天开始,她会每隔两三天就骑马出城,抵达郊外军营看罗、凤将军操练玄甲军。 而她的不动声色却如一张绷紧的弓,让人因猜不透她的意图而越发心慌没底。 时间就在这种火煎火燎一般的气氛过去了半月,打破这种看似平静实在一触即发气氛的,是边关快马传达的战报。 “陆衍之逼退金国八百里疆土,南圣大军侧面夹击,已经让金国损失惨重。” 朝堂上,上官丞相代为宣布战报,“金国提出议和要求,愿意割城三座,赠黄金十万两,美人十个,以换取两国休战协议。” 话音落下,朝堂上一片静默。 夜红绫沉默地站着,绝艳冷硬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对金国休战协议的态度。 “边关战争持续已久,我觉得是适合休战了。” 楚阁老淡淡开口,“继续打下去,既劳民伤财,又有好战之嫌,对国库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金国军队彪悍野蛮,眼下是因为是被打怕了,所以求和。 可金国的狡猾同样是众所周知的,以往公主殿下也不止一次打败过金国,然而金国每次修生养息之后都会卷土重来,他们的求和协议不可相信。” 楚阁老脸色微怒,注视着说话的大臣:“边关连年征战,国库耗损严重,边关的百姓连年承受战火侵袭,这些不是你站在高堂上随意发言两句就能体会到的痛苦!” 说话的大臣乃是兵部一个参政,兵部负责军队粮草供需,对战争的了解不比楚阁老浅,此时闻言,语气不卑不亢地回道:“阁老体恤百姓之心,下官敬佩。 只是金国的野蛮狡诈我们已经见识过很多次。 就算此次休战议和,以后他们依然会再度掀起战争,边关百姓过不了多久安稳日子,便又要承受战乱,所以下官的想法是一鼓作气,彻底打败金国,让至少十年之内无力再战,这样才能让百姓安稳。” “你说得好听。” 楚阁老冷笑,“彻底打败? 有那么容易吗? 你刚才也说了,金国野蛮又狡诈,此番陆将军固然得了上风,金国是想留得青山才提出议和,可若是穆国不和,继续大战下去,难保金国不会孤注一掷,使出什么狡诈手段,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穆国将士?” “楚阁老此言,下官不太认同。” 朝上以为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开口,“对于彪悍野蛮的敌人,我们必须留给他刻骨铭心的教训。 他们说了句软话,给了些补偿,我们就轻松放过? 那么在战争中死去的那些将士岂不都是白死了? 谁给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儿父母一个公道?” 夜红绫站在殿上,沉默地听着众人发言。 “本王认为楚阁老说得对。” 夜廷渊冷冷开口,“穆国眼下朝局混乱,内忧外患,议和才是上上之策。” 说罢,没什么表情地抬眸看向上官丞相:“丞相大人觉得呢?” 上官丞相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本相也是这么想的,继续打下去对穆国也没什么好处。 劳民伤财,弊大于利。”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曾带兵抗击过金国,不如听听公主殿下的意见如何?” 这句话直接结束了所有的争论,殿上陡然间静默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站在最前面的夜红绫面上,群臣面色各异,却都在等着夜红绫开口。 “本宫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敛眸拂了拂袍袖,夜红绫波澜不惊地开口,嗓音清冷淡漠一如往常,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独断,“穆国和金国战争持续了这么多年,议和是不可能的,本宫要的也不仅仅是把金国打怕。” 什么? 满朝文武似是没听懂她的话似的,都沉默地看着她。 “就算打得他们十年不敢兴兵,那么十年之后呢? 金国狡诈又野蛮,总不可能安分。” 夜红绫道,“所以本宫要的是,让金国彻底覆灭。” 话音落下,满朝死寂。 让金国彻底覆灭? 这怎么可能? “兵部回去准备粮草,边关将士的军饷不能断。” 夜红绫扫视满殿,点了方才说话的年轻臣子,“俞云平,即日开始,边关粮草一事有由你跟左参政全权负责,各州各城调运粮草时需无条件配合。 任何人若敢私自动军饷的主意,本宫决不轻饶。” 俞云平是个年轻的大臣,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在兵部任职,品级不高,但一腔报国热血却是毋庸置疑——至少就眼下来说,他尚未被权势利欲蒙蔽,可堪重用。 听到护国公主把粮草重任交给他,这位年轻的臣子先是诧异,随即毫不迟疑地跪下:“臣必定不负殿下重用之恩,若有私心贪墨之处,甘受重典处置。” 夜红绫目光掠过户部尚书,淡淡道:“户部也要尽可能地协助兵部,本宫不希望听到有人利用权力在战事上使绊子。” 顿了顿,“冬日寒冷,边关将士御寒的衣物都送到了没有?” “回禀殿下。” 兵部尚书躬身回报,“半个月前就陆陆续续送了几批过去,目前大半的将士都应该已经穿上了冬衣。” “夜红绫。” 夜慕琛冷冷开口,“金国虽然战败,可战斗力依然不容小觑,本该议和休战的事情,你却一句轻飘飘的指令就打发了? 你可知道这句命令之下,国库又要多拨出去多少银两? 你到底存何居心?”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杀鸡儆猴 夜红绫目光清冷地看着他,眼底色泽薄凉无情:“本宫是奉父皇之命代为摄政,且边关战事本宫比你懂得多。 宣王扰乱朝堂议政,质疑本宫命令,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 来人!把宣王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什么? 满朝文武神色齐齐一僵,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宣王拖出去? “夜红绫,不敢? !” 夜慕琛咬牙,脸色骤然阴冷下来,“且不说父皇口谕是真是假,就算是真,你也无权处置本王!你真当自己是至尊皇帝了?” 夜红绫似是笑了一下,笑意却无端让人觉得胆寒:“二皇兄这话说的真是幼稚,本宫想要责你,难道还非得等到登位之后?” 说罢,倒也没有废话,只喊了句:“韩墨!” 话音刚落,穿着银甲禁卫服的韩墨带着四个禁卫从殿外走了进来,腰间佩剑,气势卓然。 大殿上空气骤然静了下来,温度急速下降。 “把宣王拉出去。”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遇到里仿佛染了铁血杀伐的腥气,“三十大板起步,若他敢继续叫嚣谩骂,就一直到打到他闭嘴为止。” 韩墨低眸,似是迟疑片刻,却很快躬身领命:“是。” 话落,抬手示意,身边两个禁卫便走上前,左右抡住了夜慕琛的胳膊。 “夜红绫你敢? !” 夜慕琛怒吼,并试图用内力挣脱身边人的钳制,“你这是滥用职权,趁机报复打压本王!你敢对本王动用私刑——” 站在他右边的禁卫身姿挺拔,手上巧劲一施,顿时让夜慕琛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住。 夜慕琛心头骤然生出不安,转头看向身边禁卫:“放肆!你是谁? 还不快放开本王!” “还愣着干什么?” 夜红绫皱眉。 禁卫轻轻松松拖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去。 “你干什么? 混账!混账!放开本王!你听到没有? 放开——” 一路挣扎一路谩骂,一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了出去。 夜红绫神色平静,平静到近乎无情。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一时竟无人敢开口。 “公主殿下。” 上官丞相回过神,脸色也是凝重,“这样的行为是否不太妥当? 宣王殿下乃是一品亲王,身份尊贵,就算真犯了大罪也该由皇上定夺,交由刑部审问定罪,而不该由着殿下私刑惩罚。” 顿了顿,“况且朝堂议事本就有发言权,宣王固然说得不对,应该也不至于被刑责。” 丞相一发话,下面隶属宣王一派的大臣立即开口:“丞相大人说得没错,今日便算是皇上在场,也断然不会因为宣王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而给予重责,公主殿下无权这般动用私刑!” “请公主收回成命!” “请公主收回成命!” 接二连三的大臣站出来,躬身请求,言语中却明显带着几分逼迫:“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本王也认为七妹此番行为着实不妥。” 夜廷渊抬头,目光冷然望着前面的夜红绫,“就算皇上真让七妹代为摄政,七妹也无权对二皇兄动手。 七妹就不怕寒了大臣的心?” 夜廷渊这句话一出口,暗中支持他的朝臣也连忙跟着开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相同的意见。 护国公主无权下令责打宣王。 然而众人说话间,殿外的宣王已经被按倒在地,板子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声响听着格外清晰,伴随着夜慕琛一声声恨到极点的怒骂:“夜红绫,你胆大妄为,父皇醒来之后不会放过你的……啊!” 一板子带着十成力道砸下去,顿时让夜慕琛惨叫出声。 殿上大臣更是心惊。 “丞相大人。” 夜红绫平平淡淡地开口,说出口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是无情,“在战场上若是敢当众质疑主帅的调令,是要被军法处置的,这是规矩。” 上官丞相皱眉:“可朝堂不是战场。” 夜红绫淡道:“所以本宫没对他使用军法,而只是按照宫规处置而已。” 打板子是宫廷里常用的处罚方式,比起战场上的军法却是要轻上很多。 但这不是重点。 “殿下可能误会了规矩的意思。” 上官丞相开口,“公主殿下跟本相虽然接了摄政大权,但只有皇上才有权处置犯了错的皇子——” “是吗?” 夜红绫哂笑,“所以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说,若父皇不醒,那么皇子就算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也无人有权处置?” 上官丞相脸色一变:“本相不是这个意思,但宣王殿下并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夜红绫嗯了一声:“所以本宫也没给他多严重的惩罚,区区三十大板应该只是皮肉伤而已,小惩大诫,丞相不用担心。” 上官丞相闻言,一时竟无言以对。 满朝文武发现,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平素里一直淡漠寡言,可此时这些话却字字句句平静而凌厉,句句透着歪理。 可明知是歪理,在场的大臣们居然都说不过她。 “行了。” 夜红绫平静开口,“边关战事暂时就这么决定了,议和的请求驳回。 穆国不跟仇人议和。” 冷漠眸光扫视殿上一周:“最近宫里宫外传言不少,本宫不欲理会,但该做正事还是希望各位大臣们别忘了做,若有故意疏忽懒政行为让本宫知道了,那么等待各位的不会是三十大板,而是削职罢官,另择有能力之人替代职务。 本宫掌权摄政期间,朝上不留无用之人,各位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罢,转头朝上官丞相道:“本宫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接下来的朝务都交给丞相主持。 各位继续。” 丢下这句话,她也不理会满殿大臣各种各样的表情眼神,径自从大殿中央宽阔的通道离开。 走到殿外,宣王的惨叫声越发清晰,虽然听得出来他极力想忍耐,不想这么丢脸,奈何打板子的人就想给他惨痛的疼痛,让他忍不了,最好叫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今日之后,满朝文武都会知道护国公主手段狠辣,连宣王都敢打,更何况是其他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 急报 夜红绫从不是个按牌理出牌的人,况且在战场上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战场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习惯,在她掌权上朝初期,宣王就如此公然挑衅她的权威,也难怪被罚——虽然这样的惩罚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然而在绝对的冷酷无情面前,任何道理都是摆设。 而且众人也隐约能猜到,护国公主也许还记恨着宣王此前故意在皇城中散播谣言污蔑她一事,所以借题发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事实就是护国公主眼下的确掌了大权,没有人能跟她硬着来,否则只会吃苦头。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性情柔软好说话的人。 抬脚走到夜慕琛面前,夜红绫低头看着他的狼狈,语调平静到让人觉得害怕:“本宫想要那个位置,便无惧让任何人知道。 之前就跟你说过,想要过个安稳的年节就安分一点,可二皇兄偏偏不听,这不就遭到惩罚了吗?” 夜慕琛咬牙,被两个人死死地按在地上,惨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夜……夜红绫,你,你不得好死——” “放心,本宫死之前一定会拉着你们所有人垫背。” 夜红绫淡淡一笑,转头看了眼负责动手的两人,“都没吃饭吗? 使点力,让宣王殿下好好品品这个中滋味,想来应该挺销魂的。” 丢下这句话,她径自转身离开。 身后板子打在身上越发沉重清晰的声响传来,夜慕琛咬牙切齿的咒骂从齿缝中不断地蹦出来。 夜红绫听了也只是冷笑一声,不痛不痒。 她从不是善男信女。 早在前世公主府被全诛之时,父女兄妹之间的亲情便注定断绝,血缘从不是她会考虑的东西。 任何人敢挡在她的面前,都会被毫不手软地铲除。 一只修长的手往下,挽住了她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爱妃。” “嗯。” 夜红绫转头,看着身边容色俊美的青年,眼底似映着无双风华,柔情似水。 清冷眼底寒冰慢慢褪去,也染了些许柔情。 两人相携着走出皇宫,身后罗辛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远远地跟着,随时负责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 宫门遥遥在即,容修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卫队,眉头微皱:“有我在,胜过他们所有人。” 多事。 害得他想亲亲爱妃都得顾忌一下场合。 “这段时间情势比较紧张,罗辛也是担心我。” 夜红绫淡淡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解决。” 这个年节,注定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回到公主府,两人尚未踏进公主府大门,便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由远及近而来。 夜红绫转头看去。 八百里加急。 “公主殿下!” 年轻的将士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急报!” 容修伸手接了过来,递给夜红绫,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夜红绫没说话。 “东齐天子挂帅亲征,率十万精锐大军驻扎在边关,小皇帝亲自带着两千兵马正往穆国帝都赶来。” 夜红绫沉默片刻,原本还疑惑急报应该直接送到宫里,怎么会交到她手上? 待她把手里的急报展开看了看,才知道原来这是小皇帝亲自嘱托交到她手上的文书。 “本宫知道了。”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东齐小皇帝既然递了文书,那就说明是为了友好和平而来,跟战争无关,不用太过紧张。” 顿了顿,“把这封信报送进宫,让上官丞相过目。” “是!” 士兵翻身上马,很快策马离去。 夜红绫抬脚跨进大门,淡淡道:“小皇帝来得倒是时候。” 容修嗯了一声:“的确是时候。” “他过完年不就该亲政了?” 夜红绫道,“这个时候过来这边,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自己的主意。” 夜红绫脚步微顿,偏头看他,眼底有些深思:“你背着本宫做了什么?” “冤枉。” 容修一本正经,“爱妃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不能随意冤枉人。” 夜红绫嗤笑一声:“你最好是冤枉的。” 这句看似威胁的言语其实没有任何杀伤力,就算心里清楚容修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做,她也并没有真要追问到底的意思。 他手里的人那么多,安排的事情也不少,她若事事过问,哪里能问得过来? “谢青衣也快来了。” 容修漫不经心地开口,“原本应该这个月初就到的,路上遇到点事情耽搁了几天。 我想着沈家一事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查清楚,他早来两天晚来两天也没什么差别。” 让谢青衣过来,无非就是告知他沈寒衣的事情,以及一些穆国境内生意上的事情需要谢青衣去安排。 夜红绫道:“年关将至,各方枭雄齐聚穆国帝京,这样的阵仗就不担心把人吓到?” “要的就是把人吓到。” 容修冷笑,“那些迂腐的大臣们不吓吓不行。” 夜红绫没说话。 不过想到小皇帝荣麟,她心里倒是能猜到应该是为了甘尘而来。 “甘尘这两天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不过皮肉伤少不了。” 容修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堂堂一个大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况且甘尘自己都不在意。 “我安排了人在他身边守着,这个时候若是救他出来,之前的苦倒是全白受了。” 夜红绫闻言,心头微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皇帝是不是知道甘尘现在的处境不太好?” 容修伸手揽着她的腰,眉间光华清贵:“爱妃别这么聪明嘛。” 夜红绫默然。 所以小皇帝极有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 “冀州布政使贪污及私购兵器,涉及谋反。 夜廷渊私自囚刑东齐世家公子,他需要给东齐小皇帝一个交代。” 容修淡淡开口,语调沉稳而冷静,“所以爱妃,你这位四皇兄这次会只怕不会再有任何退路。” 说完,侧头在她脸颊亲了亲:“这样的结果爱妃满意吗?” 夜红绫静静看着他,须臾,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本宫满意至极。” 容修浅笑:“那爱妃如何奖励我?” 第三百九十三章 更好的选择 奖励? 夜红绫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想起这人床上的野蛮强硬,跟平素里温软讨巧的模样判若两人。 沉默片刻,她道:“你是不是平常积了很多委屈不满?” 啊? 容修挑眉:“爱妃此言何意?” “本宫最近杀气太重,需要修身养性。” 夜红绫淡道,说完转身往书房走去,“你若是心里有燥火,可以去凭栏阁找几个美人纾解一下。” 话音落下,容修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爱妃让我去逛青楼?” 他语气颇为不满,“爱妃都不吃醋的?” “吃什么醋?” 容修停下脚步,不满地盯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开口:“所以爱妃嘴上说喜欢我,其实是骗我的吧?” 夜红绫微讶,随即转过头看向神色不悦的某人,沉默了片刻:“你生气了?” “我生不生气,爱妃在乎吗?” 夜红绫闻言,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脚走到他跟前,静静打量着他的脸色。 容修姿色矜贵精致,眉眼雅致,这般绷着脸不说话时看起来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才真正是前世那个孤傲尊贵的帝王霸主。 伏低做小永远只是他心甘情愿的一个态度,丝毫不会影响到他骨子里天生的帝王气度。 夜红绫就这么看着他,片刻,朝他勾了勾手指。 容修显然清楚这个手势的意思,配合地微微蹲身,保持跟她一样高的距离。 “本宫与你说笑的。” 夜红绫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本宫允许你耍一次脾气。” “是吗?” 容修撇嘴,“那爱妃是不是要哄哄我?” “怎么哄?” “爱妃觉得呢?” 夜红绫很好说话:“除了侍寝之外,其他要求你随便提。” 可容修最想要的就是侍寝,其他的没什么想法。 忍不住又撇了撇嘴,容修道:“我想要穆国江山。” 夜红绫表情微顿,目光又定格到了她的脸上,似是在判定他说的真假。 “怎么?” 容修挑眉,“不是爱妃说的吗,要求随我提。” “如果你真的想要,也没什么不可以。” 夜红绫语气从容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反正你早晚是天下霸主。” 容修沉默须臾,淡淡道:“我不想当天下霸主。” 嗯? 夜红绫道:“为什么?” “太累了。” 容修走到她跟前,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我已经想通了,前世我有雄心壮志,想做千古一帝,可今生我只想和爱妃好好过日子,把南圣和穆国的疆土治理好就行,不想再操心劳力。” 夜红绫默然片刻:“我已经做好了跟你一起开疆辟土的打算。” “爱妃想要成为天下霸主吗?” 夜红绫摇头:“本宫没那么大野心。”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征伐疆土可以成为为君者载于史书上的丰功伟绩,然而于天下苍生来说,却只是意味着一次次战乱和动荡而已。” 容修揽着夜红绫的肩膀,两人一起往红菱苑走去,“纵然今日把天下尽握在手,也避免不了后世出个不肖子孙,再度让天下分崩离析。 所以我觉得还是维持天下安稳最好。” 至少可以避免很多将士战死沙场,保证天下百姓都能享受安定。 夜红绫没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爱妃。” 容修扳过她的头,温柔有力的嗓音带着安抚意味,“这不是放弃,而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我喜欢安定,喜欢跟安妃多一点温存缠绵,而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调兵遣将和驰骋沙场上。” 顿了顿,“人生短短数十年,稍瞬即逝,自己开心最重要。” 夜红绫嗯了一声:“你不后悔就行。” 后悔? 容修伸手揉着她的头顶,温浅一笑,眼底尽是柔情。 有什么可后悔的? 生命里有个她,已是圆满。 其他的都不重要。 ……午时之后,朝中有大臣来公主府求见,以丞相为首,身后跟着七八位中年大臣,夜廷渊也跟了过来。 虽然冀州布政使的案子还在查,但尚未定罪之前,他这个皇子有权参与朝政。 都是在朝中有实权的,不过当夜红绫看到几位大臣中居然有礼部尚书时,心里便明白了他们此番是为何而来了。 议正事自然要去书房中,夜红绫在书案后坐了下来,然几位官员连同夜廷渊也都坐下。 不等夜红绫开口,上官丞相已经主动开口:“今天收到一封加急信报,公主殿下看了吗?” 几位官员的脸色都有些凝重,显然东齐边境新增十万大军的事情让他们感觉到了不安。 夜红绫表情淡漠:“急报?” 这两个字从嘴里出来,夜红绫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夜廷渊,却见对方神色冷沉,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倒是把焦灼和对自己处境的焦虑隐藏得很完美。 “东齐在云关郡边境新增十万精锐,而东齐的皇帝据说率了两千精锐正往穆国帝京的方向赶来。” 上官丞相说出这句话之后,脸色越发凝重,“公主殿下对此事怎么看?” 若东齐在这个时候对穆国兴兵,东西腹背受敌,穆国情势只怕不太乐观。 “东齐小皇帝这个时候赶来穆国帝京……”夜红绫挑唇,嗓音清冷冷的,“是要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守岁?” 上官丞相:“……”其他几位大臣:“……”公主殿下,这笑话一定都不好笑。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容修漫不经心地开口,“荣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年关将至的时候来,不就是想过来跟穆国君臣一起过年守岁吗?” 顿了顿,“爱……殿下真是聪明。” 夜廷渊面无表情地抬眸,看着站在夜红绫身边的俊美青年,眼底温度冷了三分,并隐隐透着审视意味:“你到底是谁?” 就是不是东齐人,也没有人能如此自然地直呼一个国家的君王名讳。 这个人的身份早就引起了他的猜疑,可始终没有查出对方的身份,此时夜廷渊忍不住越发怀疑起他的身份来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我是谁,与你何干 容修不鸟他。 夜红绫对这个问题自然也是置若罔闻,只淡淡道:“东齐皇帝应该是有事而来,先看看他的目的再说。 本宫会交代玄甲军加强操练,随时做好出征的准备。” 夜廷渊目光定在容修面上,冷冷开口:“本王在问你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句话落音,书房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容修负手而立,容色矜贵清冷,淡漠的眼底似有些轻视:“我是谁,与你何干?” 齐刷刷。 书房里数双眼睛全部落到了他的脸上。 夜廷渊脸色骤然一沉。 “四皇兄在本宫的府中,质问本宫身边的人,不知是谁给你的权力?” 夜红绫面无表情,声音也显得淡漠无情,“要耍王爷威风,可以回去自己的王府。” 夜廷渊冷冷道:“七妹的意思,你身边若是身份可疑之人,本王还不能过问了?” “四皇兄身边的人,本宫是不是也该每个都弄清楚身家来历?” 夜廷渊道:“如果七妹觉得本王身边谁可疑,自然也可以去问清楚。” 夜红绫淡道:“本宫觉得冀州布政使就挺可疑的,四皇兄可以稍安勿躁,真相很快就可以查清楚。” 话音落下,书房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夜廷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这几日不断派出人手,人手却不断折损的消息已经被他的耐性逼到了极致,表面上的平静掩饰不了内心的慌乱焦灼和孤注一掷的心态,他甚至想过直接派人刺杀夜红绫,可护国公主府就如铜墙铁壁一般让人无法下手。 夜红绫又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在外面茶水吃食绝不轻易入口,便是连下毒都找不到机会。 然而夜廷渊心里很清楚,冀州的案子应该已接近尾声,夜红绫派去查案子的官员即将回京,若当真让那两人顺利回来,他这个廷王只怕也即将步夜萧肃的后尘。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礼部做好接待工作。” 夜红绫似乎并没有要理会夜廷渊的意思,“年前本宫不希望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上官丞相神色微凝,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夜红绫身边的容修。 此人容貌是无可挑剔的,身段颀长瘦削,也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从各方面看都极为符合一个男宠具备的漂亮优势。 只是此人的气度,绝不可能是个卑贱的男宠。 之前他随夜红绫进过宫,只是彼时他总是沉默不发一语,像个影子一样,再加上总是穿着一身黑袍,看起来倒是是个俊美的护卫似的。 可方才他跟夜廷渊说话时,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气度,却生生把穆国四皇子都压了下去。 不止夜廷渊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便是上官丞相心里也忍不住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方才他直呼东齐天子的名讳,语气是那么的自然,像是对此人极为熟悉,名字早已叫过了很多次……可荣麟是天子,若他是东齐人,自然不可能直呼天子名讳。 若是不是东齐人,那么其他国家的人,谁又会跟东齐小皇子这么熟? 心念微转,上官丞相便也就问出了口:“本相能否知道,公子来自何处?” 一声“公子”便是把对方的身份直接从男宠提高了好几个级别,让人听出了其中的尊重和客气。 容修若是再爱理不理,便证明他是个没有君子风度的人。 不得不说,上官丞相能做到文臣之首的高位,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在说话和待人这方面几近完美,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客气,容修自然也跟他客气三分:“我是公主殿下男宠兼护卫,丞相大人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客气只是一种说话的态度,不代表因此就要诚实地把什么都告诉他。 上官丞相闻言,心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而护国公主的态度明显是护着他的,眼下边关还在打仗,东齐小皇帝来意不明,万一以后跟东齐也对上了,护国公主是朝中最适合的主帅。 上官丞相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她不悦。 夜红绫交代的事情礼部尚书都应了下来,议完了东齐一事,随即又顺道说了一下其他事,以及宣王之事。 “宣王今日当庭受罚,失了颜面,朝中几位大臣有些不满,公主殿下是否要安抚一下?” 安抚? “本宫政务繁忙,没时间当奶娘照顾他们的情绪。” 夜红绫语气冷淡,“闹脾气是他们的权利,但是若因此而懈怠了自己的职责,或者故意在朝政上给本宫使绊子,本宫不介意提拔更合适的人取代他们的位置。”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夜红绫嗓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丞相可以把这些话转达给他们,谁要是觉得当官当得烦了,大可以跟本宫闹。” 这番话说出口,书房里几位官员都低眉沉默,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护国公主这性子当真是十年如一日,就算眼下需要拉拢人心,也完全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几位大臣没再多加逗留,很快起身告退。 随着书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夜红绫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漂亮贵气的青年,微微沉吟:“你的身份……”“没关系。” 容修俯下身,吻了吻她柔软的唇瓣,“也到该亮出身份的时候了。” 傍晚时分,马蹄声响在帝京皇城宽阔的街道上。 谢青衣是以谢家老板的身份而来,穆国帝京有他的产业,是为了日后方面行事才在这里设了个暗桩。 这些年此处产业一直交给其他人打理,谢青衣才是第二次来。 他的出现没有原本倒也没有引起谁的怀疑,毕竟有身份可寻,只是出现的方式有些高调——体型健美的骏马在顺利进入皇城之后,毫无顾忌地踏着震耳的马蹄声直奔护国公主府而来。 他身后一通奔驰而来的数百人,都是谢青衣手下最为能力的心腹。 这么多人一起抵达公主府,就不能不引起旁人的侧目了。 所以容修得知谢青衣来的消息之后,直接开口:“让他先在外院跪上半个时辰。” 第三百九十五章 紫微帝星 就算要跪上半个时辰,也得见到自家主子再说。 谢青衣很快带着他的十八卫到了容修面前,参拜见礼之后,十八位暂且退下。 谢青衣也没起身,就着跪地的姿势禀报:“九王爷已经拿下了金国西疆卫、阳、昆三座城池,半个月前派人送信给属下,让属下准备一万匹精良战马。 待他回去南圣帝都之后,需要装备黑衣骑。” 容修闻言沉默片刻。 他前世虽然做了南圣之主,对南圣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轩辕沧对他却远远没有容修对他这般了解,因为这一世的轩辕沧不像容修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 容修没有回南圣之前,轩辕沧纵然身在军营,纵然训练出战斗力强悍的黑衣骑,可是对战马和将士盔甲兵器的配备却没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可支配的权力。 军队的装备都掌握在朝廷的手里,甚至还需要看兵部和户部的审批。 这也是武将往往要跟户部打好关系的原因,纵然是一品武将,一旦得罪了六品侍郎,在很多事情上都会受到掣肘,而轩辕沧是个寡言淡漠的人,以他的性情大概不会主动跟人套关系。 “配三万匹上等战马给他。” 容修开口,“跟金国一战结束结束,让他专注于操练铁骑。 将士的兵器和盔甲若是需要更换,让他跟我说,以后黑衣骑的军饷物资都由你直接负责。” 谢青衣点头领命:“是。” 容修注视着一身风尘仆仆却不掩斯文俊秀的男子,淡然内敛,一身温雅书卷气,跟十年前满身仇恨凄绝的少年截然不同的状态,十年蜕变,在他身上经历了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容修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开口:“这些年,你有查过自己的生父是谁吗?” 谢青衣微愣,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当年容修说不许他自作主张去报仇,他这些年便把仇恨死死在压在了心底,连西陵帝京都没再回去过,而关于生父,他的记忆中从没出现过这个人,也没什么可查的。 他是谢青衣,谢家抚养长大的儿子,跟旁人无关。 “公主府有个沈寒衣,是冀州城沈氏富商家里的养子。” 容修没跟他卖关子,直接开口,“此子容貌生得跟你比较像,若是你有兴趣,或许可以去见见他。” 谢青衣闻言,难免有些意外。 有个人容貌跟他生得像? 沈寒衣。 青衣,寒衣。 沉默片刻,谢青衣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些年他早已养成了淡如清风般的心性,身世对他来说早已无关紧要——至少比起做生意和报仇,身世之谜在他心里的分量完全不值一提。 “属下未曾想过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在,就算有,青衣也并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 他沉稳地开口,声音平淡如水,“不过还是多谢主子爷好意,青衣铭记在心。” 庭院里没什么人,夜红绫为了方便容修跟谢青衣说话,主动回避,虽然容修口口声声让她留下,但夜红绫觉得应该尊重一下远道而来的谢青衣。 所以此时,庭院里只有他们二人。 听到谢青衣这番话,容修也没多少意外,两人虽不算是朝夕相处的关系,但他对谢青衣还是了解的,淡道:“我也没特意去做些什么,沈寒衣是自己出现的,算是个意外。” 他把冀州布政使的案子和秋闱舞弊案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他现在就住在公主府,你愿意见就见,不愿意也随你,我不干涉你的私事。” 谢青衣点头:“多谢主子爷。” “穆国那位皇长子现在如何?” “前段时间闹了一次。” 谢青衣回道,“就是荣麟离开之时,他欲借着荣麟离开的机会跟着一起离开南圣,但凤相借口阻拦。 夜天阑说他是南圣的客人,不是囚犯,南圣无权留他在帝都,并且挑明了话质问凤相,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就算他如何闹,想要顺利离开南圣也是难如登天。 “凤栖梧现在还在南圣?” “接到主子爷的旨意之后,凤相已经开始调兵。” 谢青衣道。 容修嗯了一声,敛眸沉吟片刻。 谢青衣抬眸,目光落在容修清隽如画的脸上,“主子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南圣?” “怎么?” 容修看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 谢青衣平静地开口,“主子爷刚刚登基不久,若是长时间不在朝,那些刚压下去的异心只怕又要蠢蠢欲动起来。” 容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调沉着冷峻:“谢青衣,你负责的是马场跟情报,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属下知错。” 谢青衣低眉,“但请主子爷以大局为重。” 容修喝完了手里的茶,起身往外走去:“长途跋涉,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你去安排十八卫吃饭和住宿问题,其他事明日再说。” 谢青衣领了命,起身看着容修的背影,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自小长在西陵帝京,谢家父亲是西陵位高权重的丞相,谢青衣身为正儿八经的权臣家贵公子,打小见惯了官场沉浮,皇族倾轧。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在哪个国家哪个皇族,权力纷争都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可帝王若不作为,那么遭殃的定会是天下苍生子民;帝王若疏忽了朝政,让怀有异心之人钻了空子,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谢青衣不担心容修不作为,也不担心容修能力不足。 他担心的是,若夜红绫成了穆国女皇,容修这位南圣之主跟夜红绫两人相隔两地,以后若长居穆国,南圣社稷又该如何? 数千里遥遥之距,来往通信都尚且需要数日乃是十多日时间,车驾马匹来往一次更是需要时间,他这个尊贵的帝王难道当真要两地跑? 来此之前,墨白大祭司卜了一挂,说天下霸主之运势已经开启,紫微星正在慢慢归位,谢青衣忍不住猜测,这个卦象里的紫微星说的究竟是谁? 轩辕容修,还是夜红绫? 第三百九十六章 谋权篡位 大年二十九,前往冀州的两位吏部参政回来了。 腊月二十六回程当日,两人在冀州郊外遇到一次埋伏,刺客出动了近三十人,却在凤魇为首的几个影卫之下没走过一炷香时间,便留下了遍地的尸首。 查案子的过程大多会遇上一些阻挠或者凶险,查当朝王爷的案子,凶险更是重重。 这两位参政初时总觉得心惊胆战,连续两次遇到刺杀总会让人感到惊魂未定,晚上睡觉都会惊醒。 可到后来随着刺杀的次数越来越多,公主安排随身保护他们的人个个都是神出鬼没,身手强悍,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凡来刺杀他们的人都被很快击毙之后,两位参政渐渐学会了淡定。 毕竟任何事情变成了习惯,都不会再大惊小怪,何况他们心里也清楚公主殿下对冀州案子的重视,定然会做出周密的安排保护他们的安危。 所以回程当日遇到的刺杀不算什么,跟以往比除了人数多了一些,其他的没什么区别。 腊月二十七晚,两位参政夜宿临城客栈,夜半三更,窗户被悄然捅破了一个洞,迷烟从一根细长的管子吹散在屋子里,两位年轻的官员无知无觉地陷入昏迷。 若是有杀手在此时潜入屋子,两人被削了脑袋都不自知,可次日一早醒来时,他们却已身在回程的马车上。 马车路遇一段山路,颠簸得厉害,二人醒来之际才发觉已经离开了临城。 然而刚醒过来,混沌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空气中就传来一阵阵凛然尖锐的杀气。 接着没过多久,丝缕血腥味钻入鼻尖,预示着外面已经有人奔向黄泉路。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历经刺杀,承受着被人刺杀以及亲眼看到旁人杀人的过程,好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似的,两位参政终于在腊月二十九中午抵达皇城帝京,身心俱疲地把手里所有的证据都交到了夜红绫手里。 “冀州布政使季大人的府邸里有一座很大的地下兵器库,所有兵器盔甲都被藏在兵器库中,殿下派去的官兵已经把兵器库牢牢把守住,季大人也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夜红绫看着手里的一摞罪证,淡淡道:“辛苦了。 你们二人先回去休息一晚,明日除夕,白天在家里陪陪家人,晚上进宫参加除夕宴。” 两位参政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宫中宴会历来都有规格限制,并非所有官员都有资格参加,除了皇上特别恩宠的人,其他大多是按照官员品级判断资格。 而以他们二人的官衔品级,除了一年中少数的一两次重大盛典之外,在平常的朝会上都是没资格入列的。 似乎连日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们心里清楚,办好了这次差事,意味着他们的能力得到了护国公主的认可。 年节从二十八就开始休朝,一直到过完年初六才会恢复。 所以得到了证据的夜红绫暂时并没有做些什么,她说年节前后希望风平浪静,让满朝文武都平平静静地过个年。 所以所有的案子全部推到年后再说。 然而除夕傍晚,当东齐小皇帝荣麟抵达帝京,再次递上文书求见穆国皇帝时,预示着这个年节显然无法达到预期中的平静。 皇帝陛下还在休养阶段,文书送到了上官丞相的手里,这位丞相大人亲自带人迎接东齐皇帝入宫,在见到这位容姿俊秀出尘,美如古画卷中贵公子的十四岁少年时,上官丞相着实惊了一下,然后无端地觉得这个少年看着有些眼熟。 五官轮廓,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暂时压下心头想法,把荣麟引到青阳宫,安排他洗漱更衣,稍作休息,待晚上除夕宴开始时,文武百官再一起招待贵客。 本来皇帝病重,除夕宴应该办得简单一些,不过因为小皇帝荣麟的突然驾到,上官丞在不知道他来意的前提下,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临时吩咐礼部尽可能地把晚宴筹备得隆重一些。 “朕的那位皇姐呢?” 荣麟没骨头似的倚在雕花矮榻上,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自家皇宫,“朕这次过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议。” “什么事?” 容修此时能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因为他是跟着夜红绫一起进宫的,身为暂代朝政的护国公主,别国皇帝驾临穆国,夜红绫自然需要进宫应酬。 “她现在在广阳宫。” 容修坐在椅子里,手执茶盏,“安排除夕宴事宜。” “需要她亲力亲为吗?” 荣麟皱眉,“穆国官员都是废物?” “不全是废物,不过一大半都是。” 容修道,“甘尘在廷王府,最近受了点皮肉伤。” 荣麟虽然早已知道了一些,可此时听到这句话,俊秀容颜依然瞬间冷如寒霜:“我会让夜廷渊死无葬身之地。” 容修没说话。 荣麟斜睨着他:“你不会是故意利用甘尘使一招苦肉计,来达到你的目的吧?” “利用他?” 容修嗤笑,“朕还没那么无能。” 荣麟淡道:“有你在,有朕的那位皇姐在,夜廷渊怎么可能有机会带走甘尘?” “我若说甘尘是心甘情愿被夜廷渊带走,你信吗?” 荣麟诧异,随即皱眉:“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 容修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语气,“可能是不想活了吧。” 荣麟冷冷剜了他一眼:“你才不想活了。” 容修不疾不徐地抬眸看他,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荣麟,容朕提醒你一个事实,朕现在跟爱妃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你若真有什么事要跟爱妃商议,还是别轻易得罪朕比较好。” 荣麟淡定地低眉品尝香茗,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 过了没大一会儿,荣麟若有所思地开口:“景帝情况很严重?” 容修点头:“暂时反正是醒不过来了。” 荣麟沉默片刻,优雅浅笑:“朕的那位皇姐倒是厉害,不过此举算不算是谋权篡位?”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东齐世家公子 是不是谋权篡位不重要。 对于夜红绫来说,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其他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 而容修当然不可能让她背上谋权篡位的名声,虽然他平日看起来总是不务正业,只一心一意做好男宠的分内之事,可所有的事情早在他的计划中被安排妥当。 没有人能阻止夜红绫的登帝之路。 也没有人能在她的帝王生涯留下任何不好的评价。 天色渐晚。 有宫人前来禀报晚宴已经开始,荣麟起身跟随着宫人一道往广阳宫而去。 灯火辉煌,气氛喧闹。 看起来一派繁华盛世。 因景帝陛下龙体抱恙,今夜的除夕宴帝座上便空了下来,慈安宫太后最近凤体违和,也不适合出席这种热闹场合,怕精神上吃不消。 所以依然是夜红绫和上官丞相负责主持大局。 容修的座位设在夜红绫身边,虽然他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宴席有些不太合适,但在场的大臣们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东齐来的小皇帝荣麟面上,暗叹着小皇帝天姿容颜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忐忑着这位小皇帝的来意。 穆国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着实经不起再多一场战事的来临,边关新增的十万东齐精兵是让人不安的源头,而荣麟在这个时候来访,定然有着特殊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极有可能通过战事的威逼才能达到。 这么一想,大臣们心里越发沉重。 “吾皇近来龙体抱恙,暂由护国公主和本相全权打理朝政。 荣帝陛下远道而来,鄙国无上荣幸。” 上官丞相说完,真心地赞叹,“陛下天人之姿,少年帝王,英姿不凡,本相敬佩不已。” 其实不只是他,在场的包括夜廷渊和夜慕琛在内,都觉得这位小皇帝姿容精致漂亮得很。 只是眉眼轮廓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 这番话本是夸赞,令人心生愉悦。 然而当丞相大人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被安排在上座的少年却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之后,淡淡开口:“无上荣幸? 朕觉得应该是无上惶恐才是。” 此言一出,宴席上骤然一静。 所有官员齐齐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秀雅绝伦的脸上,心里对这句话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上官丞相纵使心里微惊,面上神情却保持不变,不解地问道:“不知荣帝陛下此言何意?” 荣麟俊秀容颜似乎在一瞬间染了冰霜,嗓音也透着冰雪之气:“朕有一个兄长,乃是东齐权贵家公子,清贵门庭,百年世家,身份何其尊贵,可朕近日才得知,兄长被穆国的一位王爷囚禁了起来。” 什么? 众人心头一惊。 “这不可能。” 上官丞相皱眉,“穆国从未有过他国公子来访,也不会有哪位王爷会囚禁外来的贵客,荣帝陛下会不会搞错了?” “搞错了?” 东齐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朕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毕竟两国交战,不管对朝廷还是对苍生百姓,都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众人一凛。 两国交战? 群臣坐在席间,心里开始判断荣麟这番话是否属实,当真有人囚禁了东齐世家公子,还是他故意编了个借口,想借机发难,挑起两国征战? “荣帝陛下。” 上官丞相斟酌着开口,“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位王爷? 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 荣麟语气淡淡,“至于是哪位王爷,大概这就要问问你们的廷王殿下了。” 话落,他目光落在夜廷渊面上,言语直白而冷冽:“廷王,朕是为甘尘而来。” 短短一句话,让夜廷渊脸色猝变。 “朕听到一些风声,廷王在凭栏阁捉了甘公子到府上囚禁起来,还施以酷刑折磨。” 荣麟语气不善,一字一句皆是冰棱,“虽然朕还不清楚廷王虐待甘尘的原因,但这件事不会就此善了。 朕希望廷王能给朕一个交代。” 早在荣麟说出“此人被穆国一位王爷囚禁了起来”时,夜廷渊心里就骤然咯噔了一下,突然间心生不祥预感。 待到荣麟说出“朕是为甘尘而来”,他脸色已然变得震惊,抬头看向那十四岁少年天子的眼神里充满着不敢置信的色泽。 双手忍不住攥紧,夜廷渊心头骤然一片凌乱。 脑子里残余的理智迫使他把目光投向了夜红绫,夜廷渊下意识里以为这是夜红绫的一个阴谋——甘尘只是凭栏阁的一个当家花魁,怎么可能是东齐的世家贵公子?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夜红绫从中作梗……不,应该说,她极有可能早早就跟荣麟认识,所以…… 夜廷渊闭了闭眼,此时才意识到一些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夜红绫早该跟荣麟认识了吧,所以她才那么顺利地拿到东齐跟夜萧肃来往迷信的证明,才能一击置他于死地。 否则以她出去那么几个月的功夫,行踪上完全查不出一点,穆国跟金国边境离东齐相隔近万里,她是如何得知夜萧肃的通敌之举并那么顺利得到证据的? “廷王殿下。” 上官丞相皱眉,眼神凝重地看着他,“荣帝陛下说的可是事实?” 夜廷渊回过神,刚要否认,荣麟已经开口:“廷王若要否认,朕只能亲自去廷王府找人了。 廷王也许可以把人藏起来,但是朕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一个人,若廷王交不出甘尘,朕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大概需要问问朕的边关将士。” 群臣神色齐齐凝重不安,席中无数道质疑的目光都落在了夜廷渊脸上:“廷王殿下,此事可否属实?” “荣帝陛下并没有冤枉四皇兄。” 夜红绫不疾不徐地开口,“甘尘是本宫侧夫,前些天日子本宫府中侧夫们争宠,甘尘回了凭栏阁暂住一段日子,结果刚回去不久就被人带走了,本宫得到消息,暗中查了几日,才得知是皇兄带走了甘尘。” 此言一出,群臣皆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 方才只是怀疑,这会儿当真确定了,反而令人不敢相信。 第三百九十八章 暴戾 夜廷渊给人的感觉就是沉稳可靠,冷漠寡言,虽然今年廷王府也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总体上还没能影响群臣对他的印象。 若说之前杀害长阳侯一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他,那么他捉了公主殿下的侧夫,关在王府施以酷刑折磨,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那么巧的,他囚禁的人还是东齐世家公子,东齐天子的兄长? 若因为此事而引起两国纠纷,甚至是东齐和穆国直接开战,这后果…… 殿中一时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夜廷渊的脸色僵滞难看,似是所有表情都冻结在了他的脸上,这个时候他不管是狡辩还是否认,都毫无意义。 因为他心里已然清楚,今天这件事跟夜红绫绝对脱不了关系。 而夜红绫也许早已知道甘尘给他囚禁在王府,这么多天以来却不动声色,原来大招在这里等着他。 “护国公主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丞相眉头皱得极深,转头看向夜红绫,“皇上龙体欠安,本相不敢擅自做主。” 毕竟牵扯到皇族一等亲王,这个决断他做不了。 夜红绫淡道:“应该先问问荣帝陛下的意思。” “朕的意思?” 荣麟冷着脸,“朕眼下最担心的是兄长安危,所以当务之急,自然是请公主殿下派人去廷王府一趟,先把朕的这位兄长带过来让朕看看。” 夜红绫闻言,点了点头:“来人!” 今晚除夕宴,又有东齐皇帝在此做客,禁卫军防守丝毫疏忽不得,韩墨也亲自在广阳宫外巡逻,听到护国公主的传唤,他当即入殿:“殿下!” “带足人手去廷王府走一趟,把甘尘甘公子带来此处。” 夜红绫说完,转头看向夜廷渊,“四皇兄,甘公子被关在王府何处?” 夜廷渊脸色一片沉寂,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廷王殿下。” 上官丞相沉声开口,“请殿下配合。” 夜廷渊垂眸,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关押甘尘的院落。 楚阁老忍不住闭了闭眼,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哀,殿内其他支持廷王的大臣们此时也忍不住叹息。 韩墨很快带着人出了宫。 容修神色怡然,端着酒盏优雅地轻啜着宫廷佳酿,暗道今年的除夕宴实则跟杀人夜也没什么区别。 而穆国这些王爷之流其实根本没什么雄才大略,这么轻易就被人置于死地,只能证明他们个个都是蠢货——所以前世他们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夜红绫。 想要权力却没有本事的人,大多只能通过铲除异己的方式得到,甚至是最卑劣无耻的方式。 哪怕夜红绫曾经根本没有野心,他们心里也忌惮得很,容不下比自己强大的人存在。 这一点,其实不管是已经死去的夜萧肃,还是今天在座的夜廷渊和夜慕琛,都差不多,毕竟都是景帝的亲生儿子。 想到这里,容修倒是忍不住开始暗自猜测,爱妃到底是不是景帝的女儿? 夜氏一族都是蠢懦无能之辈,怎么可能生出爱妃这么英明神武的女儿? 不过血脉在他看来并没那么重要,反正以爱妃的本事,就算她当真不是皇族血脉,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的地位,大不了就是多费一番周折,多杀几个人,以及直接让穆国皇族改朝换代而已。 当个开国女皇其实也挺好的。 容修这边暗搓搓地想着事,那边满朝文武大臣心里直打鼓,暗自祈祷廷王对甘尘下手别那么狠,万一真惹怒了这位东齐小皇帝,边境新增的十万精兵可不是吃素的。 穆国纵使如何富强,也经不起同时跟两个国家开战。 今晚的除夕宴注定不平静,众人连守岁的心情都烟消云散了,上官丞相为了缓和气氛,命舞姬上场献舞。 悠扬的乐音响起,舞姬们妙曼的舞姿短暂地吸引了众人的关注,待到韩墨把甘尘带到殿上,好不容易热闹了一些的殿上瞬间如结了冰似的,空气倏然凝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殿中,那个一身红衣却掩不住伤痕累累的男子。 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 在场的大臣们齐齐震惊地看着他,表情僵硬如木雕。 凭栏阁在帝京是极负盛名的消遣之地,在场的官员至少有一半之多都踏进过凭栏阁,对甘尘大多也熟悉至极,这位少年公子当年一支刀尖上舞惊艳了多少人? 风华绝代的甘尘公子, 曾是许多人心里的一个梦。 即便对男色不感兴趣的人,几乎也无法抵挡这位公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夺目耀眼光芒。 可此时此刻,这位曾光芒万丈的公子却在韩墨扶持下,连站都几乎站不稳,发丝凌乱,容色惨白,脸上和脖颈处可清晰看到数道血痕,两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繁花凋谢的残酷美感。 群臣僵硬地坐在席间,几乎不敢转头去看东齐天子的脸色。 事实上,早在甘尘被带进殿的那一瞬间,荣麟脸上的表情就全部凝结了,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像是彻底失去了生命力的男子,那道道血痕,那惨白的脸色,激起了他压抑在血液里的暴戾之气—— 他在克制。 他的脸色冷如寒冬腊月的冰棱,眼底尽是裹了寒霜的煞气。 “来人!” 上官丞相急急开口,打破了殿上让人窒息的死寂,“快请太医!韩统领,把甘公子抱去偏殿放在软榻上,让太医检查伤势。” 殿上候侍的宫人匆匆往外走去。 韩墨把甘尘打横抱起,直接转身去了隔壁偏殿。 荣麟依然沉默地坐在席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精致如画的眉眼间凝聚着越来越浓厚的阴沉杀气——这杀气是货真价实的,绝无半点掺假。 更不是伪装出来的怒火。 夜廷渊意识到这一点,执着茶盏的手无意识地僵住,一股骤然袭来的无力感如浪涛翻涌。 不安的感觉笼罩全身。 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命运是多么会捉弄人,他明明只是做了一些极正常的事,用了很正常的手段,可老天为何总是跟他过不去? 凭栏阁当家头牌甘尘,居然真的是东齐世家公子? 第三百九十九章 原来如此 太医把甘尘的伤势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大多是皮外伤,虽然伤势叠加,看起来很严重,但的确没有伤筋动骨。 一阵沉寂之后,荣麟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这件事,朕希望穆国能给朕一个交代。” 他年纪虽小,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帝王气势,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厉寒冽气息让人不寒而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群臣深深地体会了在景帝面前都没有的巨大威压。 众人神经一凛。 寒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密不透风让人脊骨生寒。 “荣帝陛下。” 上官丞相谨慎开口,“此事我们的确做得不好,理亏在先,本相跟廷王殿下在此先跟荣帝陛下赔个礼,可廷王殿下并不知道甘尘公子来自东齐——” “不知者无罪?” 荣麟抬眸,浅色瞳眸里蕴藏着层层翻涌的乌云浪涛,“丞相大人是想说,朕需要大人不计小人过?” 上官丞相一噎:“本相不是这儿意思。” “护国公主殿下。” 荣麟转头看向夜红绫,“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夜红绫沉默地啜了口酒,嗓音淡淡:“荣帝陛下想要如何?” “以命相抵。” 荣麟语调冰冷,透着不容反驳的强硬,“穆国廷王以命相抵以赔罪,此事朕既往不咎,否则朕只能刀兵相向。”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 “荣帝陛下。” 上官丞相脸色微变,沉声开口,“甘公子虽然受了伤,可都是皮外伤,此事是廷王不对在先,但甘公子性命无碍,要廷王殿下以命相抵是不是不太合适? 情况应该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荣麟冷笑:“所以丞相大人是觉得,朕的兄长只能白白受下这份折磨?” “本相不是这个意思……” “丞相觉得这样的代价不公平。” 荣麟冷冷道,“甘尘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所以你们的廷王不该为了承受性命的代价?” 事实的确如此。 甘尘就算是东齐世家公子,可一点皮外伤就要廷王以命相抵? 怎么可能? “可甘尘之前并未得罪过廷王。” 荣麟语气冷漠至极,“廷王无缘无故就把甘尘囚禁在王府,还施以酷刑折磨,朕倒想问问,他对甘尘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样的举动是否公平?” 上官丞相噎了噎:“这……” “如果甘尘不是东齐世家公子,而只是一介青楼当家,没有朕为他讨回一个公道,他所受下的苦楚是否就白受了?” 上官丞相脸色有些难堪。 “说白了,这不是公不公平的道理,而是权贵是否能够为所欲为的道理。” 荣麟冷笑,“所以朕现在就想使一回为所欲为的权力。” 说完这句话,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要么廷王以命相抵,要么东齐大军征伐穆国,两个选择,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罢,转身往偏殿而去,显然不欲再听这些人为夜廷渊辩解。 容修坐着喝酒,突然间觉得这穆国宫廷的佳酿味道确实不错,香醇绵长,回味无穷,而东齐小皇帝荣麟,气势也同样不错,轻而易举碾压全场……嗯,不错不错。 夜廷渊如石雕一般坐在他的席位上,对上官丞相和小皇帝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沉默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像是对自己的处境已经完全无所谓了似的。 荣麟进了偏殿,安静地看着昏迷在榻上的男子。 太医已经给他上了药,陷入沉睡中的甘尘,美得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卷。 岁月静好,都在他的容颜之上。 夜红绫很快也起身走了进来,斜倚着屏风:“你以前跟甘尘是什么关系?” 众所周知,甘尘打小就在凭栏阁长大,没有人知道他是东齐人,所以夜红绫这句“以前”指的是前世。 曾经的那场梦境中,他们四人都是各自故事中的主角,只不过机缘巧合,连重生都凑到了一起,所以才结下了今天的缘分。 夜红绫的重生,是容修付出代价的功劳。 而甘尘……甘尘是否也重生过? 应该是的,否则他这个东齐公子何以打小就离开东齐,入了容修麾下? 所以甘尘的重生则是荣麟付出代价所致。 夜红绫摇了摇头,心头无端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若非重生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夜红绫定要以为这是墨白故弄玄虚玩的一招骗人把戏。 死去的人,居然还能重活回来。 “他曾是我的太傅。” 荣麟转过身,走到雕窗前站着,秀气的脸上泛起对往事的追忆,“他是东齐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十六岁就成了东齐的状元,才情传天下。” 夜红绫闻言,倒是有些讶异。 “所以我十二岁那年,他被父皇钦点为皇子的老师。” 荣麟负手,雪雕般精致的侧颜染上几分眷恋,“不过,比他的才情更出众的,却是他冠绝天下的容貌。 朝堂上得了状元之后,甘尘就此成了多少闺中贵女梦寐以求的郎君。” 那个时候的甘尘公子,是多么耀眼啊。 夜红绫没说话,静静听着他回忆曾经。 “公主殿下不是曾疑惑,摄政王荣威跟我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摄政王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前世为何败在我的手里?” 荣麟淡笑着,笑容里却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悔恨和蚀骨之痛,“甘尘成了太傅之后,对我很是用心,因为他知道我以后会登基,他需要教导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是我,却无耻地利用了他。” “十七岁就成为太傅的公子,出入无限风光,他的光华无人能掩盖,不只是女子疯狂地喜欢他,有些少年也是。” “他教我四年,从我十二岁到十六岁,从我还是皇子到登基为帝,他从皇子的老师到成为帝师,一直都是他陪伴着我。” 荣麟笑着笑着,眼角却有晶莹的水滴浮现,“可我,却以他的美色为利器,为了对付摄政王,让他做了荣钰的老师。” 荣钰。 摄政王的儿子,今年十一岁,再等两年也不过才十三,正是容易迷惑的年纪。 夜红绫陡然间解开了之前的疑惑。 前世的摄政王荣威为何会惨败在少年天子的手里。 原来如此。 第四百章 前世今生 她曾以为有可能是荣麟利用了荣妙言。 小郡主正是如花似玉且单纯懵懂的年纪,被人利用也很正常,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可女孩子家规矩多,防范严,且摄政王荣威心知肚明有人要对付他,极有可能会从他的女儿入手,这样一来反倒会提前防范于未然。 却未料,最终使得荣威满盘皆输的人会是他的儿子荣钰。 若不是荣麟亲口说出来,纵使夜红绫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往一个十几岁少年身上去想。 而甘尘甘公子,更是让她意想不到。 帝师。 多尊贵的一个身份,荣耀满身,风华绝世。 今世却成了凭栏阁的头牌。 身份上简直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那场少年天子跟摄政王之间的争斗确实是我赢了,却赢得并不光彩,代价是夜夜梦魇,伴随着无边地狱般的悔恨折磨,让我生不如死。” 荣麟的声音听着沉寂,眼神寂然落寞,伴随着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以及对未来的些许茫然,“朕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想他,思念磨人,悔恨也在每日每夜地折磨着我,让我感到绝望。 哪怕掌权在手,哪怕君临天下,满朝文武都臣服在脚边,也再也寻不见当初的快乐……” 坐在龙椅上的岁月太独孤了。 高处不胜寒。 那寒凉刺骨的滋味日夜伴随着他,侵入肌骨,让他常常于午夜梦回之时惊醒,醒来之后一声的冷汗,痛苦,思念,忏悔…… 大殿空旷,唯有无边无际的孤寂包围着他。 “所以后来,你才付出代价换来了你和他的重生?” 夜红绫皱眉,“那么甘尘是怎么死的?” 荣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自裁。” 自裁? 夜红绫眉头皱得深了些。 荣麟望着殿外,漆黑清澈的眸心透着冰凌般的色泽:“甘尘教导荣钰功课,荣钰一天天依恋他,除了甘太傅博学儒雅以及容貌惊人之外,也是因为朕派人在荣钰说尽甘尘的好话,用了一些手段……” 什么手段呢? 自然是对小孩子管用的手段。 书院里授课的夫子大多是严厉且一丝不苟的,但甘尘不一样,他除了学识渊博,风度翩翩之外,还诙谐幽默,对小孩子特别有耐心,没有一点富家贵公子的架子,更没有文人学士都有的傲气。 他这个人,不管男女,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只是单纯地喜欢跟他相处,喜欢听他授课,喜欢他讲的人生道理,喜欢他的为人处世原则,喜欢他的君子风度。 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魔力,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依恋他,倾慕他,以仰望的态度跟他平等地相处。 可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纵然所有人都喜欢他,可这样的喜欢还不足以让人对他付出一切——因为甘尘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可荣麟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呢? 他会派心腹去告诉荣钰,甘尘过得并不如表面上这么风光,他其实身不由己,所有人前的风光都是用某些不为人知的代价换来的,并且会在恰好的时间制造出一些人为的意外,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荣钰知道甘太傅其实是个可怜的人。 时间久了,荣钰慢慢的就真的相信了。 当原本的仰慕和敬佩中掺杂一些其他的感情,比如对他处境的心疼,比如对伤害他的人的愤恨,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感情只会一天天加深,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超乎我的意料。” 荣麟悲哀地笑笑,“其实当时朕年纪也不大完美的算计? 便是利用感情做筹码这一点把戏都玩得无比,拙劣得可笑,可事实上却真的成功了,让我觉得庆幸又得意。”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计划? 当初这样的方式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只是甘尘早已洞察到了我的意图,所以才将计就计,时不时在自己胳膊上或者脖子上、脸上弄一些伤痕出来,荣钰看到那些伤痕,便越发相信甘尘在受着不为人知的委屈和折磨。” 夜红绫听到这里,眉眼不由深了深。 所以甘尘其实是心甘情愿被荣麟算计和利用的? “在这种心疼之下,荣钰对甘尘的感情越来越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点长大,如此才能保护他的太傅,看,多么伟大而纯粹的愿望? 相比之下,我这个始作俑者当真是卑劣又无耻得可笑。” 荣麟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痒意,唇角自嘲的弧度越发深了些,“所以尽管后来赢了荣威,我也没感觉到丝毫赢家该有的得意。” 说到这里,他还是没有说出甘尘究竟为何自裁。 也许,这才是他心里最难以启齿的一道伤痕,也是他短暂的那几年帝王生涯最让他悔恨却无法挽回的错事。 “我十六岁那一年,帝位其实已经坐稳了,但摄政王的存在依然如眼中钉肉中刺,让我无法安心。 利用荣钰的计划曾让人产生心虚敢,可为了能顺利铲除摄政王,我不到底是没有收手。” “十几岁孩子正是冲动充满血性的年纪,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当荣钰不知第多少次看到甘尘手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时,终于找到了我,质问我为何要那么对待太傅? 说甘太傅对我那么好,我这样的行为简直畜生不如。” 荣麟低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我的确畜生不如。 虽然那时候我并没有真的对太傅做些什么,那些伤痕也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可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任由太傅为了我而去欺骗荣钰,我利用了太傅,利用得很彻底……” “当荣钰找上我,很生气很愤怒地问我究竟如何才能放过太傅时,我跟他提了一个条件。” 直到现在,荣麟也忘不了当初那一幕。 每每当往事想起,当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都一次次见证了他的愚蠢、龌龊和冷酷自私。 “不过一个低贱的娈宠,你想要的话就赏给你何妨?” 他在荣钰面前如此说道,“不过,你需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第四百零一章 你真的是个畜生 荣钰喜欢上了甘太傅。 他当着甘太傅的面告白,当着荣威和摄政王妃的面如此宣誓,他说一辈子不娶,只愿守着太傅一人。 这件事在东齐帝京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也让甘尘成为整个帝京上流权贵世家的丑闻,往日风华无双、君子高洁的甘太傅,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 所有人都认为是甘尘自甘堕落。 身为太傅,不思自尊自律,反而以美色勾引不懂事的摄政王世子。 他的家族为他蒙羞。 而荣钰,费尽唇舌为他的太傅辩解,说太傅是无辜的,喜欢太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跟太傅无关。 摄政王妃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一病不起。 摄政王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段时间也被他闹得气急攻心。 荣威受到的谴责并不比甘尘少,支持天子一派的朝臣借此机会指责摄政王该严加管教自己的日子,帝王已经亲政,摄政王可以把精力多分一些在他的儿子身上,而不是整日只知进出军营与朝堂,把好好的一个儿子养成了嗜好分桃的纨绔,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做一些道德败坏令皇室蒙羞的事情。 简直丢尽了荣氏皇族的脸面。 那个时候的荣麟并不知道,当他说出那句“不过一个低贱的娈宠,你想要的话就赏给你何妨”,甘尘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丑闻传遍帝京时,甘尘请辞了太傅一职,回到甘家接受家族中长者一个个兴师问罪,甚至搬出家法进行一番冗长、严厉而屈辱的审问时,荣麟正在朝堂上以“不思学业,做出有损皇族尊严之事”要治罪荣钰。 当甘尘在家中一次次被责问,一次次被要求跪在祠堂反省过错时,荣威提出以兵权作为条件,交换儿子安然。 当甘尘被族中尊长接连审问三日,以藤鞭击打至昏迷时,荣麟正在利用荣钰的错误一步步扳倒摄政王。 后来的后来,当荣麟顺利地把朝堂大权全部收归手中,当荣威跪在朝堂上向他表示臣服,并保证从此闭门王府,再也不问朝堂之事时,荣麟才决定先暂缓摄政王的事情,至少不能让朝臣觉得他手段狠辣,逼人太紧。 荣威毕竟还是他的皇叔,就算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他也该留他一命。 所以后来的日子里,他就想起了有些日子没见到的甘尘。 询问身边近侍,近侍的回答有些小心翼翼的,像是这个名字成了禁忌一般:“甘公子? 听说……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那一瞬间,荣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离开了帝京,还是…… 近侍见他反应不太对,越发小心翼翼地回道:“甘公子被家中尊长审问了好些日子,他们想要从甘公子口中逼问出事实的真相,可甘公子起初一直不说话,被尊长又是打又是罚,也跪过几日祠堂,后来过了好些日子,听说摄政王交出大权闭府了,甘公子才认了罪,被处以逐出甘家的处罚……但是次日一早,甘公子就服毒自裁了。” 荣麟脑子里嗡嗡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些什么。 审问了好些日子? 又是打又是骂? 认了罪? 自裁? 这一个个字眼,词汇,分开来单独看他都认识,可放在此时这番话里,他怎么就……怎么就觉得如此陌生呢? 陌生到难以想象。 那样的画面,如何也无法跟甘尘对应起来。 风华绝代的甘太傅。 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一派从容气度的甘太傅。 温淡浅笑间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甘太傅。 言传身教授人以君子之风,让人昂藏立于天地间行光明磊落的甘太傅。 亲手教他帝王心术,让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甘太傅。 不止一次告诉他,在其位谋其政,帝王言行受天下人瞩目,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能做出让自己悔之莫及之事的甘太傅…… 一幕幕画面,一句句谆谆言语。 让荣麟肺腑钝痛。 他无法想象,他那样干净如谪仙般的太傅是如何在甘家诸位尊长严苛的逼问下,被迫低下骄傲的头颅,被一次次打,一次次骂。 无法想象,他那清贵高洁的品行上蒙染了多少污垢尘埃。 无法想象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认下本不属于他的罪。 更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他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自裁而亡。 荣麟什么都不敢想,他只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刺痛包围,身体上每个毛孔都钻出尖锐的疼痛,仿佛凌迟一般让他生不如死。 他风华无双的太傅,就这么没了? 他年纪还那么轻,他学识那么厉害,他脾气那么好。 可是却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死于一场龌龊的阴谋算计。 死在权势的漩涡之中。 偏殿里沉寂了很久很久。 那些往事通过苦涩沉寂的言语一字字陈述出来,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悲伤笼罩着整个偏殿,随即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慢慢变得浅淡。 荣麟嗓音依然冷寂,没有一点感情:“这是我心里不愿说,不敢说,也难以启齿的过往,可不说出来,内心便日夜受到挞伐,说给旁人听,旁人只会以为我中了邪,只能说给你听。” 把罪孽摊开在阳光下,内心仿佛才能得到一些纾解,而不能总是一个人闷着,把所有的罪与错,都藏在自己心里,惩罚与苦痛悔恨,都自己吞。 “荣麟。”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你真的是个畜生。” 荣麟一怔:“你也这么觉得?” 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畜生。 他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夜红绫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甘尘眼下还是本宫的侧夫,他醒来之后是否还记得你,以后想走怎样的路,都由他自己抉择。 若他要留在公主府,便容不得任何人强迫他做任何事。 本宫尊重他的任何决定。” 荣麟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精致秀雅的容颜白得透彻。 第四百零二章 乱得彻底 述说曾经的往事,于他而言是解脱,也是折磨,可此时回荡在他脑海里的一个问题却是,甘尘今生早早选择离开了东齐,是因为带着记忆。 否则他没有离开的理由。 这一世的甘尘尚未经历过前世的所有,他还不认识荣钰,也没有当上状元,更没有进宫给皇子们做过老师。 他舍弃一身的才学,不再去想曾经的荣华,而是利用自己的美貌进入凭栏阁做了当家头牌,是否便是应了他当初说的那一句,“不过是个低贱的娈宠”? 他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 夜红绫走出偏殿的时候,大臣们还在愁眉苦脸地商议对策。 夜廷渊沉默不发一语地坐在席间喝酒,不知喝了多少,只知道他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抬,似乎不管大臣们最后商议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不在乎。 可穆国皇帝虽是问罪,大臣们却也不可能真的选择让廷王以命相抵。 尤其是廷王一派的臣子,更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他们觉得东齐皇帝肯定会退让一步,只要不让廷王赔上性命,其他条件都好说。 “公主殿下。” 上官丞相见夜红绫出来,连忙开口,“荣帝陛下可是松了口?” 夜红绫不说话。 上官丞相见状,脸色微变,不由沉沉叹了口气:“殿下,若东齐跟穆国真的开战,殿下觉得穆国有几分胜算?” 胜算? 夜红绫沉默地看他片刻:“在判断胜算之前,丞相大人不妨先告诉本宫,你觉得谁适合领兵?” “这……” 上官丞相觉得夜红绫最合适,也是唯一的领兵人选,她若能暂时离开朝堂,还可以让其他人都喘口气。 可夜红绫这句话问的,显然没打算亲自出兵。 上官丞相迟疑了片刻:“让廷王领兵?” 廷王领兵,将功折罪,若是能打了胜仗还可以攒军功在手。 夜红绫闻言,语气淡漠地开口:“廷王戴罪之身,暂时只怕走不出帝京。” 戴罪之身? 上官丞相心里一凛,蓦然想到护国公主已经拿到手的罪证,难不成真有廷王的手笔在其中?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若没有廷王授意,他的岳父断然不可能有胆子私自构建兵器库,暗中购买那么多兵器和盔甲——这种被视为谋反作乱的举动,就算借季瀚宇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明知故犯。 可真相是什么,不能仅靠猜测判断,还得有足够的证据。 夜红绫转头朝容修吩咐了一句,容修点头,转身离去。 随即夜红绫走到前面的座位上,环顾满殿大臣,淡淡道:“各位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公主殿下。” 楚阁老率先开口,“廷王乃是穆国亲王,皇上的亲生儿子,身份何其贵重。 他之所以捉拿甘公子,完全是因为甘公子之前举动有些诡异,廷王是怀疑甘公子形迹可疑,但是没有证据,所以才用了特殊的手段想要审问甘公子,其中误会可以赔礼致歉,甘公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以命相抵是不是太过了些?” “是啊,臣也觉得这点事情还没严重到需要以命相抵的程度。” “甘公子受了些苦,我们理亏在先,应该让太医院给甘公子用最好的药调养,等甘公子伤势好一些,我们再正式给甘公子赔罪。 甘公子提出任何要求,我们都应尽可能地予以满足,可一场误会上升到两国交战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让廷王以命相抵,臣觉得也不太合理……” 夜红绫没说话,沉默地听着下面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为廷王辩解。 今晚的除夕宴注定无法安享纯粹的热闹和喜庆,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人还有心情去想什么除夕夜该怎么庆祝了。 涉及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没有人会不重视,方才东齐小皇帝的表情他们看得分明,那不是强装出来的怒火——甚至于这位少年天子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提出城池交换,或者索取大笔银两作为补偿,而只是要廷王的性命。 由此可见,他的怒火是真的,要廷王的性命也是真的。 如果他们主动提出赔偿,东齐小皇帝接受的可能性有多大? 若是东齐小皇帝不接受,坚持要廷王的性命,否则就兴兵讨伐,那么他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比如说,把小皇帝控制在穆国帝京之内,让他暂时没办法离开…… “今晚除夕,预示着这一年的结束,本宫原本想让大家安安稳稳地过个年。” 夜红绫终于在一片嘈杂中开了口,清冷的语调带着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威仪魄力,“未料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个除夕已注定无法安稳。 既然如此,本宫还有一件事便也就此宣布了。” 大殿上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 上官丞相意识到她要说些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公主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的。” 夜红绫道,“既然要乱,就乱个彻底。 破而后立。” 一阵脚步声传来,去而复返的容修脚步沉稳地走到夜红绫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都交到她的手上。 夜红绫右手拿着那些东西举高,让所有人都得以看清楚:“这些是之前父皇命人去冀州查的秋闱舞弊案,以及冀州布政使季大人利用不当手段谋取沈家家产、贪墨、私购兵器和盔甲,意图谋反的证据,其中牵扯到廷王的细情都在其中,各位可以自己看看。” 说完,夜红绫把手里的手里交给上官丞相:“麻烦丞相大人先过目,看看这些证据是不是伪造,有没有疏漏或者不合理的地方,然后传给各位大臣看看。” 话音落下,大殿里空气一滞,气氛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楚阁老脸色沉下,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夜廷渊,低声道:“王爷之前不是派了很多暗卫去冀州拦截? 这是怎么回事?” 夜廷渊没说话,沉默地给自己斟满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第四百零三章 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早在前往冀州的人马接连损失惨重的消息传来时,夜廷渊其实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夜红绫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她要对付的人,真到了证据确凿的时候,大概是容不得谁翻盘的,况且现在景帝被幽禁在乾阳宫,究竟是龙体欠安还是被人控制了自由,谁又知道呢? 真要说起来,夜廷渊并不清楚夜红绫为何手段这么狠,对兄弟如此赶尽杀绝。 如果当初寒玉锦刺杀她是个引子,以至于让她对寒家和皇后母子都多了几分愤恨厌恶,那她借着离京外出的机会收集夜萧肃的罪证,把皇后嫡子一举置于死地,这个举动倒是可以理解。 可随即而来的,却是她明显外露的野心。 不。 夜廷渊脑子里想到的,是在她离京之前去桃花山上时说的一句话,“不过想要个人伺候床榻罢了。” 如此一句听似荒唐的言语,其中不就隐藏着她不亚于男人的昭昭野心? 如果当时夜廷渊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然后早做打算,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夜廷渊没有察觉到大殿上凝结的气氛,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跟他无关,他置身事外如同作壁上观的局外人一样,不想再去操心自己的命运如何。 垂死挣扎不是他的性格,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 横竖也不过一死。 从桃花山到帝京,从曲水流觞宴上叶紫菱说出的那番话,到夜红绫自己的言行举止……很多蛛丝马迹都透露了这个七妹的野心意欲。 真的。 很多时候但凡夜廷渊能多一些心思,多做一些防范,甚至于想办法揽兵权在手,也不至于如今被置于如此被动的处境。 东齐小皇帝来得太巧了。 纵然甘尘真的是东齐世家公子,可他身处公主府这么久,做护国公主侧夫这么久,从未调查出他的身份跟东齐世家有关,怎么一到了他廷王府,消息就传得那么快? 十万精锐在边关虎视眈眈,夜红绫手里又得到了充分的证据,纵使夜廷渊有三头六臂,他也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眼前这场困境。 夜红绫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又岂会给他翻盘的机会? 席间证据传到了每个大臣手里,看着这些不容狡辩不容抵赖的罪证,支持廷王的一派大臣脸色无比的难看,而支持宣王的大臣神情同样看不出愉悦。 若只是以往皇子之间的相争,宣王自然乐见廷王遭此困境,就此万劫不复,再也没有喘气的机会才好。 可朝臣们心里很清楚,如今这个朝堂,已隐隐是护国公主的天下。 廷王岳丈的罪证虽是皇上下旨彻查,可追根溯源还是由护国公主而起,派去查案的人也是奉了夜红绫的命令。 如今左有谋反罪证,右有东齐小皇帝的威逼,廷王处境委实堪忧。 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廷王之后是不是就轮到宣王了? 皇长子夜天阑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了南圣四个月,至今消息全无,这又是巧合还是陷入了一场阴谋? “如果大家觉得证据没有问题的话,不妨议一议此事该如何处置?” 群臣沉默,凝重不语。 “父皇尚在养病之中,本王觉得此事还是该由父皇来决断。” 宣王开口,“其他人无权替父皇处置老四。” 楚阁老闻言,虽意外于宣王此时对廷王的维护,却还是跟着开口:“老臣附议。” 上官丞相沉默片刻,淡道:“殿下觉得呢?” “本宫也同意。” 夜红绫的回答倒是出乎群臣意料,“不过罪证确凿,这一点大家无法否认,所以本宫的意思是暂时把四皇兄关入天牢,等候父皇龙体康建之后,再行处置。” 顿了顿,“谁若觉得不妥,便可以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然后顺便告诉本宫,东齐皇帝提出的条件该如何应付?” 席间有人想要说话,可刚要开口却听到了夜红绫最后一句,尚未出口的话瞬间憋了回去。 他们的确觉得把廷王关入大牢不太妥当,因为谁都知道天牢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万一护国公主从中做些什么手脚,廷王处境必定更加危险。 然而,想办法应付东齐皇帝提出的条件? 这个要求显然更难应付。 小皇帝的态度那么强硬,谁敢拿两国征战冒险? 文臣考虑的更多,万一最后弄不好真到了兴兵作战的地步,穆国能打赢了还好,打不赢的话,是不是造成此结果的人就此成了穆国的罪人? 所以一时之间,却是无人敢开口。 “七妹也不用再为难各位大臣了。” 夜廷渊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夜红绫,“有罪就认,本王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本王多说一个字就不是父皇的儿子。” 这话说得真有骨气。 容修忍不住想给他鼓鼓掌。 不过比起夜廷渊,他觉得更值得鼓掌的人是他家爱妃,瞧瞧,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让夜廷渊连替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在今年最后一天的最后几个时辰里,再次轻而易举地除掉一个障碍,离她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相较于容修此时还有鼓掌的心情,本来进宫来参加守岁宴的大臣则完全这样的闲情逸致,所有人——包括支持夜天阑和夜红绫的大臣大内,谁的心情都无法轻松。 支持护国公主的大多是一些年轻新贵,他们敬服护国公主敢作敢为的性情,敬服她征战沙场无人能敌的本事,也敬服她驰骋朝堂无人敢触其锋芒的威压,这种心情夹杂着一些激动和敬畏臣服。 其他人却个个绷紧了神经。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疾言厉色,没有血流成河,也没有皇帝陛下遇到这种事情时的震怒,大臣们无需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 可在场的每一个人,此时都清楚地体会到了一种朝堂变了天的感觉。 寒气,从脚底一直侵入脊背,让人浑身发寒。 第四百零四章 速战速决 除夕夜的烟火在空中爆开,一层层璀璨炫目的光芒划过夜空,几乎点亮了整个帝京的夜。 群臣通过这种的方式来祈祷皇帝陛下龙体早日康复,也试图安抚自己心里控制不住的彷徨。 然而纵使气氛如何喧闹,却依然消除眼下几乎降至冰点的局势变化。 宴席进行到近子时,坐立难安的朝臣们才终于听到护国公主说了句“散席”,那一瞬间,包括上官丞相在内,所有人都有狠狠松了口气的感觉,像是压在心头的小山终于被搬走。 夜慕琛站起身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以手轻扶了一下桌角,才能克制着让自己站直,而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双腿已经发软。 周身沁出的层层虚汗掩在衣衫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群臣陆陆续续起身离宫,对于东齐小皇帝和廷王之间的事,对于廷王岳父的事情,眼下都没了关心的心情。 众人的心情无疑都是沉重的。 廷王的处境很不妙,而护国公主的强硬以及大权独揽的局势,众臣在今晚体会了淋漓尽致。 支持廷王的大臣们除了有部分还在想着廷王能不能翻盘之外,更多的都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什么时候会被公主清算。 而时至今日,似乎已无人能撼动夜红绫的地位。 “荣麟,你今晚住宫里?” 夜红绫走进偏殿,看到站在榻前的修长少年,“或者住在本宫的府上也可以。” 荣麟收回落在甘尘脸上的目光,缓缓摇头:“我带甘尘回凭栏阁去。” 回凭栏阁?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堂堂一国之君去住青楼? “宫里不方便。” 荣麟淡道,“凭栏阁到底是他的地盘。” 夜红绫嗯了一声,随他去。 “你打算留在这里多久?” 容修负手走了进来,眉眼清贵淡漠,“过完年亲政,容不得你任性。” 虽然前世他的确做了错事,利用甘尘才击败了摄政王,却不代表今生摄政王就一定是无害的。 荣麟沉默片刻,淡淡道:“我不要江山了行么?” 容修皱眉:“你说什么?” “东齐的江山我不想要了。” 荣麟语气淡淡,目光盯着榻上的甘尘,“过完年我回去亲政,寻个由头让摄政王去征伐南齐,然后以整个齐国的疆土来换一个甘尘,公主殿下应该会同意吧?” 甘尘是夜红绫的侧夫,想要得到他的自由,先得夜红绫同意了才行。 夜红绫闻言,忍不住有些意外,转头跟容修对视了一眼,眼底分明透着一抹深思。 用一国疆土来换一个甘尘? 甘尘在这位小皇帝心里的地位,只是曾经与他有授业之恩的太傅? “我不是任性,而是经过不知多少次深思熟虑之后才这么决定的。” 夜红绫皱眉:“本宫对你的江山没兴趣。” 荣麟此时也没什么心情讨论这些,闻言,只是淡淡道:“以后再说吧。” 夜红绫命人备了顶轿子,荣麟抱着甘尘坐着轿子出宫,而夜红绫和容修则是步行往宫外走去。 宫廷里灯火通明,出席的余热还在,余悸也还尚未散去,到处充斥着压抑紧绷的气息。 “有两国皇帝助阵,本宫这条路走得比预计中顺利了许多。” “爱妃别不承认,其实穆国最大的问题出在自身。” 容修淡淡一笑,“夜氏皇族的皇子们实在没有多少真材实料的本事,否则就算有我跟荣麟相助,也不可能这般顺利。” 夜红绫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容修:“若是你亲自出手,穆国岂不是你囊中之物?”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容修是个文武双全的帝王,且不说南圣的国力如何,单单他这个人,放眼四海也无人是其对手。 前世领着兵马直奔穆国而来,势如破竹,灭了夜氏皇族所有活口不说,在穆国地盘上把正在成亲的寒玉锦和叶紫菱两人凌迟处死——这样的手段和勇气,真不是谁都有的。 容修但笑不语。 前世他拿下六国都不是问题,区区一个穆国自然不在话下。 可前世他也曾筹谋很多年,今生缺失十年用在了穆国神隐殿——虽然这十年他成了最高级别的御影卫,然而多可怕的身手到底也不及前世那数年筹谋。 他不曾后悔过,只是到底让柔情磨灭了曾经抱负。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爱妃登位。” 容修主动挽着她的手,低眉浅笑,灯火下难掩俊目风华,“其他的事情,等爱妃大事得成以后再说。” 夜红绫没说话。 两人走往宫门方向,沿途所有宫女内侍纷纷跪倒,巡逻的禁卫也无一不恭敬地行礼,所有人皆是比以往更加恭谨敬畏的姿态,甚至连行礼时神态间的惶恐不安也看得真切。 朝堂上情势如何,通过这些身份卑微的,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宫女和内侍的态度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是宣王,此时该考虑的是如何跟公主殿下宣示忠诚,而不是继续作死。” 容修笑了笑,“宣王大事上不如夜廷渊,谋略和城府都不如,他若是继续跟爱妃作对,只会更快地把自己逼上绝路。” 夜红绫沉默。 就是因为夜慕琛没什么城府,所以她才没急着动他,而是把最具身份威胁的夜萧肃和看起来深沉有谋略的廷王先干掉。 况且夜慕琛虽不聪明,但目前来说也没什么大错可纠。 夜廷渊是自己留了把柄,正如当初夜萧肃一样。 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能瞒过旁人的眼睛自然什么都好说,瞒不过,后果自然就只得自己承担。 身在帝王家,享受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必然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这个除夕夜,注定是惊心动魄一夜。 回到公主府,夜红绫命人传来罗羽和凤阳,“你们二人亲自点兵三千,连夜赶去冀州城,捉拿冀州布政使季瀚宇等一众官员回京,不得有误!” 罗羽、凤阳跪地领命:“属下遵命!” 夜红绫沉默地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既然这个除夕注定平静不了,那么便不用再等,速战速决最好。 第四百零五章 有悔 子时三刻,甘尘醒了。 身上带着熟悉的痛,是在廷王府住了十几天之后,每天醒来都会体会到的感觉,已经习惯了。 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只是睁开眼之后所看到的环境却有些不一样。 不是廷王府关押他的那间厢房,手腕和双脚也轻松了许多,试着动了一下,原来已不再有沉重的锁链镣铐加身。 缓缓闭上眼,他安静地躺了一阵,在脑子里回想一些事情,顺道把思绪理顺。 然后,又睁开眼。 清澈潋滟的眸心色泽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湖水。 “甘……”耳边响起少年清越好听却小心翼翼的声音,声音似是卡壳了一下,“公子醒了?” 这个声音,真是耳熟得紧。 甘尘心头微震,风华绝代的容颜却丝毫表情不露,不发一语地躺了一阵,然后才慢慢起身。 少年连忙把他扶起:“小心点。” 甘尘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调整好了所有的兴趣,此时视线微转,目光触及少年俊雅而熟悉,却分明又似久违的五官轮廓,语气平静而淡漠地开口:“你是谁?” 自然而然的疏离语气,看着他的眼神也那么陌生,让荣麟不由一怔。 漆黑眸心迅速划过一道黯然色泽,荣麟很快扬起一抹淡笑:“我是护国公主派来照顾公子的……侍从。” 侍从。 “哦。” 甘尘语气淡定,“本公子以前在公主府怎么没见过你?” 荣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公主的暗棋,寻常不太露面。” “是吗?” 甘尘挑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淡道:“给我倒杯茶。” 荣麟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际很快应了一声,转身去倒茶之时,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原本他预料之中甘尘醒来会直接让他滚,或者反应更激烈地砸东西表达情绪。 可他居然没有。 什么暴怒仇恨都没有,如此平静的反应。 转念想想,也不该觉得奇怪的。 曾经的甘太傅就是平静如水的一个人,优雅而从容,时刻保持着大家公子的风度,如今经历过那么多事,就算还有情绪,他早已也学会了控制,学会了隐藏。 怎么可能还会轻易让自己失控? 荣麟转身倒了盏茶端过来,原本想喂给他喝,可甘茶直接伸手接过茶盏。 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划到手肘,露出手腕上清晰可见的肿痕,已经被锁链磨破了皮,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 荣麟的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想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然而手伸到一半又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 敛眸掩下失态,也掩去眼底对于始作俑者的杀气,可转念想到自己曾经带给他的伤害比这皮肉伤重上千万倍,又有什么资格去不平? 空的茶盏递到眼前,荣麟抬眸,盯着眼前握盏的手看了片刻,伸手接过茶盏放回桌上。 “没想到公主殿下身边还有如此年轻的暗棋。” 甘尘起身下床双脚刚落到地上的那一瞬间,荣麟已在眼前跪下了身子,主动服侍他穿鞋。 “我年纪是轻了些,可该做的事情都会做,还望公子别嫌弃才好。” 甘尘低头看着蹲跪在眼前的少年,一头黑发如缎铺陈在瘦削脊背上,即便也低着头也难掩周身贵气。 甘尘移开眼,嗓音淡漠:“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就算你是公主派来的,若本公子用得不顺手,也不会把你留下。” 荣麟身体微僵,随即低眉回道:“公主殿下让我最近都留在公子这里照顾,若是照顾不周,就拿我问罪,还请公子善待一二。” 甘尘挑唇:“会跳舞吗?” 什么? 荣麟诧异地抬头:“跳舞?” 甘尘刚醒来,其实精神还不太好,尤其在廷王府被折腾了这么些日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十多天来下来虽没留下什么不好治愈的伤势,却折磨得他倦怠了许多。 再加上手脚被镣铐锁链锁了这么多日子,现在还疼得紧,便没什么精神去做些什么,索性靠着床头,懒散地开口:“给本公子跳支舞。” 荣麟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有些局促:“我……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 甘尘皱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凭栏阁。 方才他醒来之后看到熟悉的环境,就知道他已经回到了凭栏阁他自己的厢房。 而荣麟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凭栏阁,做的是卖艺卖身的营生,连舞都不会跳,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荣麟抿了抿唇。 他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纵然在甘尘还在昏睡的时候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让做惯了皇子皇帝的人来做伶人才做的事情,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荣麟静静站了一阵,迟疑地道:“我会抚琴,给公子弹一首曲子成吗?” 甘尘沉默,看着他的目光里似是多了些许深思。 荣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又有些欢喜,更有不知所措的惶然不安。 此时他既担心什么都不会让他嫌弃,又怕“自甘堕落”让甘太傅失望,堂堂一个少年天子不去治理天下,居然甘愿堕入这种地方屈尊降贵做一些小倌妓子才做的事情,枉费太傅多年苦心教导。 然而荣麟很快又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把身份崇高的太傅比作“低贱的伶人”,即便只是因为在荣钰面前做戏才故意那么说,可他到底还是伤害了太傅——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 那样一句话出自他的口中,根本不可原谅。 而最后因他的卑劣行径造成的后果,更是万死难赎其罪。 想到这些,荣麟什么心气都没了,胸腔肺腑像是被冰冷的钢刀刮过,疼得让他呼吸都觉得是种折磨。 “你叫什么名字?” 荣麟回神,低眉道:“有悔。” 有悔? 甘尘似笑非笑:“倒是个特别的名字。” 荣麟没说话,尽可能地保持着乖巧的模样。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早些回去吧。” 甘尘淡道,“凭栏阁不缺人照顾,况且我身份卑贱,也不值得公主殿下如此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荣麟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公子不卑贱!” 第四百零六章 容于世俗 甘尘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语。 荣麟轻咳一声,不自在地低眸掩去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开口道:“公子出淤泥而不染,况且公子出现在凭栏阁是为了任务,不要这么……”顿了顿,他语气有些酸涩,“公子不要如此这么贬低自己。” 甘尘没说话。 荣麟独自站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公子请稍等,我去打水来给公子泡脚。” 说完,也不等甘尘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 甘尘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依旧不发一语。 没过多久,荣麟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热雾袅袅,伴随着一股草药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 走到床前把木盆放在地上,荣麟不发一语地蹲跪下去,帮甘尘把刚穿好的鞋子又脱了下去,“这是护国公主府的陶大夫给准备的药,公子的脚踝受了伤,用草药泡脚会好得快一些。” 说着,自己先用手探进去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甘尘的双脚放下:“这个温度,会很烫吗?” 甘尘皱眉,语气不冷不热:“我身边不缺小厮,你回去吧。” 荣麟细不可查地咬了咬唇,随即低着头道:“公主殿下命我贴身伺候公子,不得公主之命,我不敢擅自离开公子身边。” 甘尘双脚泡在温热的草药水中,“所以我需要亲自去跟公主殿下说?” 荣麟一震,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我可以努力的学,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公子让我跳舞,我……我也可以去学……”“本公子让你去接客,你也去接吗?” 甘尘淡问。 什么? 荣麟抬眸,似是没听懂甘尘的话。 “凭栏阁是勾栏院,这里不仅有女子接客,美貌小倌也深得达官贵人的喜爱。” 甘尘目光落在荣麟丰神俊秀的脸上,带着一种对货物的研判,“你这样的容貌,在凭栏阁算是个顶尖的公子,年纪也刚好,第一次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一番波澜不惊的言语落下,荣麟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刷白。 不是因为被羞辱,也不是担心自己真的会被送去接客,而是甘尘这一番平静自己的言语,让他听出了绝对的漠然和无情。 再也没有过往一丝一毫的心疼爱护,就像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指尖攥紧,他低声艰涩地开口:“如果……如果这是公子希望的,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砰!话音刚落,甘尘抬起一脚猛地踹向他的胸口,毫无防备的荣麟直接被踹得跌坐在地上,随即很快意识到什么,连忙抓住甘尘的脚踝:“小心些,你的伤还没好。” 砰!甘尘抬起另外一只脚,使出更大的力气把他踹得老远:“滚!” 荣麟急道:“你……你小心点……”甘尘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火气:“滚出去!” 荣麟此时除了有些不知所措之外,心头闪过的一句话居然是,他终于把脾气发出来了。 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加提心吊胆,亦或者是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安抚他的情绪。 可思来想去,荣麟终于悲催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无措地发呆了片刻,他缓缓起身蹲在盆边,不发一语地把甘尘的双脚又放回盆里,“公子若是不高兴,可以打我骂我,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甘尘沉默片刻,倒是没再发脾气,只是冷笑:“听起来倒真是个任劳任怨,认打认罚的乖巧孩子。” 荣麟抿唇不语。 “凭栏阁恰好就喜欢这么乖巧的孩子。” 甘尘语气淡淡,“你若是不愿意离开,午后本公子就让楼里的嬷嬷把你带去调教调教,让你好好见识一下这凭栏阁到底做的是什么营生。” 荣麟低着头,就像没听到他这句话似的,心里却在想,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离开。 如果甘尘真狠得下心,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作践就作践吧,两人一起在这里共沉沦好了,死后也可以一起去下地狱。 什么都不在乎了,自然就无所畏惧。 不过。 荣麟沉默了一阵,缓缓抬头看他:“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冷淡? 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甘尘目光清澈平静,冷冷道:“本公子就是这脾气,对谁都一样。” “是吗?” “你见过有几个勾栏院老板是善良好脾气的?” 荣麟摇头:“我没见过几个勾栏院老板,无从比较。” 甘尘似是有些累了,放松身体靠在床头,懒得再与他多说什么。 荣麟也没再开口,沉默地给他洗了脚,撩了水往他脚踝处的肿伤泼了泼,以小心翼翼的力道轻揉着他的脚踝,生怕弄疼了他。 “疼吗?” 他问,低声心疼的感觉。 甘尘闭上眼,语气淡漠:“这不算什么。” 荣麟一怔。 是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简直小巫见大巫。 水温渐凉。 荣麟敛着眸子,细心地给甘尘把双脚擦干,将他双腿放在床上:“我方才让人给你做了些可口的膳食,你先休息一下,我让他们给你拿过来。” 甘尘没说话,倚着床头休息。 荣麟把水盆端了出去,然后吩咐候在外面的两个侍女去准备膳食,又打了一盆清水过来给甘尘净手净面。 看起来倒真像个伺候人的主。 若只是从此时这情况看来,谁又能想得到这个少年竟会是堂堂东齐尊贵的九五至尊? 荣麟目光落在甘尘柔美如画的脸上,忍不住分辨着自己心里的情愫,究竟是对太傅的孺慕愧疚,还是其他不容于世的特殊感情? 前世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机会去细想,只知道在得知甘尘的死讯之后,如遭雷击,悔恨交加,痛苦难当。 以及,日夜梦魇。 为了弥补当初的过错,为了让事情有重来的机会,他迢迢万里去往南圣,去祭司殿求问神灵。 如今重来一世,他也许可以好好思索,自己对甘尘,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情感? 这种感情,是否能容于世俗,是否会再次给他招来世人谩骂? 第四百零七章 贤妻 夜间不好吃得太油腻,况且又是有伤在身。 侍女给甘尘端来了一碗粥和一笼包子,甘尘简单吃了几口垫垫肚子,看着站在一旁的荣麟:“你要是饿的话就一起吃,别说我虐待你。” 荣麟原本还真的不怎么饿,不过听了甘尘的话,心头忍不住觉得一阵温热,低头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眸心隐隐有晶莹水光一闪而逝。 甘尘看到了,却也只当未见。 撇开方才那一瞬间的暴怒,他的面容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两人沉默地吃了些东西,荣麟低声道:“公子这几天受了苦,伤势未愈之前需要好好卧床休息。 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行。” 有事弟子服其劳。 他曾经他的太傅,不管是出于学生本分,还是出于对曾经伤害的弥补,荣麟都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甘尘道:“凭栏阁有的是下人。” 荣麟道:“他们不如我尽心。” “尽心?” 甘尘微哂,似嘲非嘲,“你自己尚且是个需要下人服侍的人,让你做下人的工作,怕是委屈了你。” 荣麟摇头:“一点也不委屈,我心甘情愿的。” 甘尘又是一哂,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荣麟转身拿来一管药膏,弯腰撩开他的袖子,给他的手腕细细涂上了一层药,上完之后,又给他脚踝也抹了一层药,“晚间太医给你身上的伤都上过了药。 今晚好好休息,等天亮了让陶大夫再过来看看。” 甘尘没说话,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精神不太好,此时也没有太多的话想说。 荣麟站在旁边守着他,看他阖上眼,更加能好好地看看这张久违的容颜。 他的脸色依然还泛着几分苍白,眉眼间萦绕的憔悴疲色是在廷王府十多日被折磨得没有休息好的结果,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即把夜廷渊大卸八块。 可甘尘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被夜廷渊抓过去? 虽然他表面上的身份只是凭栏阁的老板,然而荣麟已经知道,甘尘其实是容修的人——也许这是甘尘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回报容修曾经的恩情也好,还是只为了离开东齐那个伤心地也好。 这个暂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轩辕容修和夜红绫在,夜廷渊想拿甘尘去廷王府,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甘尘自己配合。 可他为什么要配合呢? 好端端的,难道只是为了知道夜廷渊想干什么? 不。 荣麟摇头,以夜红绫和容修的本事,若真要知道廷王的动向,根本无需以甘尘做饵,仅容修一人就能完整地知道廷王府所有的动向讯息。 甘尘进入廷王府,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荣麟细细思索片刻,脑子里灵光忽闪,心头咯噔一跳,眸心仿佛有簇极亮的光划过。 他克制着骤然加速的心跳,视线几乎舍不得从这张精致的脸上移开。 甘尘能感觉到那双焦在他脸上的目光,可此时他精神极差,实在没多少余力想给他废话,索性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荣麟就这么守着他。 站在床前看着,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睡得深了,转身去燃了安神香,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之后他便走出了房门,命可靠的心腹高手守在门外和窗户角落,确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能让外人进来伤害到他,荣麟才踏着夜色离开了凭栏阁。 这个时辰的护国公主府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刚从宫里回来不久,夜红绫和轩辕容修都还没睡,两人洗了个鸳鸯浴,尚未来得及用颠鸾倒凤的方式发泄一番除夕的气氛,便听到管家禀报说廷王妃求见。 “廷王妃?” 容修坐在寝殿卧榻上,语气淡淡,“这个女人当初也是眼瞎,嫁给夜廷渊还这么个自大狂妄的蠢货。” 夜廷渊不但狂妄自大,还格外不把女人当人看。 季婉月自从嫁给他,整日只能待在内宅打理王府内务,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一些权贵之间常有的宴会都很少出席,还不能擅自过问丈夫在外面的行踪,倒也真像个贤惠守礼的贤妻良母。 哦,也不对。 两人成亲数年,至今尚未孕育子嗣,所以还算不得良母。 不知这算不算是季婉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原因之一,毕竟廷王不管其他方面做得如何,至少在对待这个妻子的态度上其实还可以,没有养乱七八糟的侍妾通房,也没有把侧妃小妾一个个抬进府,更没有因为她未得一儿半女就因此苛责她。 除了过分霸道自大些。 也许当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这种自大的男人偏偏就有季婉月这样的女子能忍。 “让她进来吧。” 夜红绫语气淡淡,“直到带她来红菱苑。” “是。” 容修伸手把她拉下来,吻了吻她的唇瓣:“爱妃,你心软了。” “不是心软。” 夜红绫拍开他的头,“夜廷渊不管做了什么,都跟季婉月无关。 况且不管这么说,她也是皇族亲眷,本宫没理由不见她。” 容修撇嘴,没有反驳她的话。 因为他知道夜廷渊做的事情的确跟季婉月无关,说来也是可悲,连冀州布政使季瀚宇帮着廷王做的那些事,季婉月都完全不知道——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父亲。 两人在外面做了什么,季婉月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哪怕之前季瀚宇被查,夜廷渊都没有让消息有只言片语传到她的耳朵里,今晚若不是夜廷渊被打入了天牢,这位深居内宅的廷王妃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细不可查的一阵破风声忽然响起。 窗户被掀开一条缝,翎影在窗外低声禀报:“殿下,东齐小皇帝来了。” 夜红绫没说话,似是意料之中。 容修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见他。” 夜红绫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没过多久,外面复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顾管家走进来,恭敬地禀报:“殿下,廷王妃来了。” 夜红绫嗯了一声:“让王妃进来。” “是。” 穿着黑色斗篷披风的女子走进来,抬头看着灯火明亮处的夜红绫,面色苍白,焦灼而不安地开口:“七妹……” 第四百零八章 有孕 灯火映着她美丽婉约的面容,越发苍白透明,眼底压抑不住走投无路的焦灼和不安,却又极力维持着王妃该有的气度,让她不至于瞬间崩溃失态。 夜红绫走到外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四嫂坐吧。” 季婉月在距离夜红绫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深深吸了口,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呼吸频率。 静兰沏了茶端过来。 茶盏放在廷王妃的手边,她紧张而又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七妹,王爷他……”“四皇兄被下了天牢。” 夜红绫语气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四嫂也许不知道四皇兄这些日子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廷王妃神情微变,脸色又白了两分,嗓音里听得出来极力克制的颤抖:“我……我以前有些感觉,但是不太敢问,王爷也不喜欢我过问他的事情,今天晚上……我,我才真正听到了一些风声……”“如果四嫂是过来打听具体的情况,本宫可以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你。 若四嫂是为了替四皇兄求情而来,那么四嫂今晚是白跑了一趟。” 廷王妃闻言,脸色彻底刷白下去,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夜红绫:“这么说来,七妹是……是坚决不肯放过他了? 为什么呀? 你们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为什么就非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亲兄妹?” 夜红绫低笑一声。 廷王妃一怔。 素来冷漠无情的护国公主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笑颜,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此时乍然一笑,却让廷王妃一惊。 “四嫂怎么会如此天真?” 夜红绫敛了表情,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四嫂不了解本宫情有可原,可你嫁给四皇兄也好几年了,跟他同床共枕这么多个日子,可曾了解过他心里的想法? 夜间共枕时,四嫂有没有问过他,心里可曾有过兄妹亲情?” 廷王妃咬着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言以对。 “皇家无亲情,争夺皇位是可以自相残杀,所有挡路之人皆是仇人。” 夜红绫语气平静而冷漠,不然丝毫情绪波动,“四嫂身居内宅,大概不知道四皇兄曾经都做过什么,但是本宫可以告诉你,四皇兄如今的下场皆是他咎由自取。” 廷王妃低着头,脸色苍白,表情惶然无助。 殿内气息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七妹想当皇帝?” 季婉月语调沉寂,像是随口一问。 夜红绫沉默片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倒也不是特别想,只是不愿意看着皇位落到自己讨厌的人手里,所以就凑热闹争一争了。” 不愿看着皇位落到讨厌的人手里? 这个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女子登帝也同样是第一次听说。 只是夜氏皇族从上到下,难道所有人都让她讨厌吗? 季婉月不知道,眼下这个也已经不重要,朝权大半都掌握在夜红绫手里,她是男是女,她喜欢谁讨厌谁,女子能不能当皇帝……这些都是夜红绫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 就算有人阻止,有人反对,那些人也是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不该是她季婉月需要操心的事。 她没那么多心力却管这些。 她眼下唯一牵挂的,只有王爷的生死命运。 “七妹若想当皇帝,应该也想落个好名声,让人觉得七妹宽容大量,有帝王的容人之心,而不是手段歹毒,对亲人赶尽杀绝。” 季婉月深深吸了口气,“更不该踩着一个婴儿的血登位。”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听着,原本没什么反应,对这番话也不痛不痒。 名声什么的,她从未在乎过。 然而季婉月最后一句话,却让她皱了皱眉:“婴儿?” 季婉月低头沉默片刻,轻声开口:“如果我告诉七妹,我有了身孕……”夜红绫眯眼。 “七妹。” 廷王妃抬起头,隐含祈求的目光落在夜红绫面上,“若是我告诉你我有了身孕,我的肚子里怀了王爷的孩子,七妹可否手下留情,放王爷一条生路?” 说罢,身体一矮,从凳子上直接滑跪到地上:“七妹,就算四嫂求你了,能不能高抬贵手,莫让孩子出生就没了爹?” 夜红绫眉头微皱,神情冷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太巧,七妹也许不太相信,可是我没有骗你……”廷王妃摇头,神色苍白羸弱,焦灼而急切,“真的没有骗你,七妹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宣一个大夫过来诊诊看,我若撒了谎,随意七妹如何处置……”“多久了?” 夜红绫淡问。 廷王妃单手抚上腹部,神色凄然:“还不到两个月。” 顿了顿,苦笑一番:“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到底是不是时候。” 若是早个一年半载,王爷也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做事多少留些退路。 可孩子这个时候来,又能否恰到好处的救王爷一命? 她现在完全在赌,赌夜红绫对一个孩子能不能下得了手,赌她能不能看在孩子的面上,饶过夜廷渊一次。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丁黎,请陶大夫过来。” 丁黎领命而去。 “四嫂可以先起来。” 夜红绫面无表情,“等陶大夫来了再说。” 季婉月起身落座。 陶大夫这个时辰刚刚睡下,被丁黎叫醒之后匆匆赶来,以为谁受了伤,入了红绫苑才看到廷王妃也在,连忙见了个礼。 “先生不用多礼。” 季婉月连忙开口,“三更半夜扰了先生好眠,是我的不是,还望先生见谅。” 陶大夫连道不敢。 “给廷王妃把个脉。” 夜红绫淡淡开口。 陶大夫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让丁黎去取块帕子过来覆在廷王妃腕上,然后转身看着廷王妃,道了句冒犯,才蹲下身给她把脉。 季婉月没说话,安静地坐着。 夜红绫也沉默。 陶大夫拧眉,认真而专注给试了脉象,再三确认之后,他起身道:“王妃这是喜脉。” 夜红绫嗯了一声。 陶大夫躬身告退。 第四百零九章 江山换美人 随着陶大夫的离开,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季婉月抿唇,有些不安地看着夜红绫:“七妹。” “本宫答应看在孩子的面上,留四皇兄一条命。” 夜红绫语气淡淡,“但四嫂也需得答应本宫的条件。” 季婉月闻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轻轻点头:“七妹请说。” “四嫂待在王府里别经常出去,曾经四皇兄的心腹部下,若没有太过分的行为,本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搞株连那一套。” 夜红绫斜倚着雕花大椅,语气淡得让人只听得出淡漠,“但四嫂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给本宫添堵,本宫就不敢保证孩子出生之后能不能见着活的父亲了。” 季婉月心头一凛,忍不住凄然苦笑:“事到如今,我一个女流之辈还能搞什么花样? 七妹倒是抬举了我。” “本宫只是不愿生出无谓的麻烦。” 夜红绫道,“四嫂该知道,你今晚既然求到了本宫面前,心里便已经清楚四皇兄的命掌握在谁的手里,以及本宫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 四嫂是个聪明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妨好好思量。” 季婉月一震,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天色不早了,四嫂早些回去休息吧。” 季婉月点了点头,身体僵硬地站起身,眉心紧锁,脸色竟是比来的时候看起来还要难看一些。 似是欲言又止,可季婉月看了看夜红绫,再三犹疑,最终却是沉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留在殿外的侍女护着她往外走去,待到了红菱苑外面,才在廷王府跟来的侍卫护送下,往公主府前庭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阴影处,容修和荣麟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须臾,荣麟淡道:“这位夫人这么晚了是干什么的?” “她是廷王妃。” 容修语气淡淡,说完抬脚就往红菱苑正殿走去。 荣麟跟在他身后:“廷王妃? 来替她夫君求情的?” 容修语气漫不经心:“兴许是吧。” 不然还能来干什么? 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威胁警告,除非脑子坏了。 容修踏进殿内,看到夜红绫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正抬眸望着他进来的方向。 四目相对,容修眸心划过一丝温柔笑意,“爱妃。” 荣麟跟在身后,无法克制地跟着肉麻了一下。 “廷王妃有了身孕。” 夜红绫淡道,“以孩子为筹码,让本宫饶夜廷渊性命。” 容修皱眉:“这个时候怀孕?” “嗯。” 夜红绫语气淡淡,“陶大夫把过脉了,确认了是真的。” 荣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不会真的心软要放过夜廷渊吧?” 夜红绫唇角微哂:“本宫本来也没打算要杀他。” 荣麟皱眉:“不担心留下后患?” “哪来那么多后患?” 夜红绫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面灯火点点,修长身姿纤瘦却凛峭,周身倾泻一地清贵淡漠风华,“本宫不杀他,不代表他就能继续蹦跶。 天牢重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荣麟闻言,缓缓点头:“让他一辈子待在牢里也不错。” “廷王妃今晚过来之里,以腹中孩子为饵替丈夫求情,应该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容修眉目微深,“不过很显然,这一步棋他们走错了。” “廷王幕僚不少,不管是谁出了这个主意,本宫都不会受他们左右。” 夜红绫淡道,“相反,廷王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天牢里孩子的父亲,反而会缩手缩脚,进退两难。” 若没有这个孩子,季婉月为了她的丈夫,也许会听从那些幕僚的话,暗中筹谋,试图救廷王出来,就算失败大不了就是一死——如此一来,就算最后做不成什么,夜红绫也得防着他们在暗中使绊子。 可有这个孩子,季婉月就必须有所忌惮,她以为夜红绫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心软,却一时大意把这个把柄亲手送到了夜红绫面前。 夜红绫的确没打算杀夜廷渊,有了这个孩子,自然就更不会杀他了,但她因此也知道季婉月就此有了顾忌。 受这个孩子牵制的人究竟会是谁,一目了然。 “甘尘怎么样了?” 夜红绫转头看向荣麟,“你怎么有空过来?” 荣麟淡道:“他精神不太好,先睡下了。” “被关在廷王府这么多天,精神的确不会太好。” 夜红绫道,“你好好照顾他,需要什么药材补身子,尽管开口。” “皇姐突然这么温柔,让我惶恐不安。” 荣麟笑了笑,笑完了忍不住自嘲,“我觉得我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 容修眸光淡漠:“回不去哪里?” “我现在很迷茫。” 荣麟淡道,“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却又想永远跟他待在一起,一时一刻都不愿再分开,更迫不及待地想弥补以前做过的错事。” 有些无神地看向窗外,荣麟眉头微皱:“只是甘尘也许并不愿意我出现在他身边。” 容修沉默。 夜红绫也沉默。 这种事情,外人没办法给他建议。 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感情,他们就更没办法替他分辨了。 “他说留在凭栏阁的都是妓子和小倌,若我坚持留下,就让我去接客。” 荣麟深深吸叹了口气,“所以我这个一国之君也许从此要沦落风尘了。” 容修:“……” 夜红绫:“……” 这人确定脑子没问题? “荣麟,这个时辰应该是青楼最佳的生意时间。” 容修看了看外面夜色,“以你的姿色,一个晚上得挣不少银子,别再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荣麟脸色一黑:“我是有正事跟你说。” “别再说拿什么江山换美人之类的话了。” 容修止住他的话头,“此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以江山换美人,也得看那个美人同意不同意才行。” “我不换美人。” 荣麟低声咕哝,“我换太傅。” 所以别把他的太傅跟一般美人相提并论。 “人家不是你的太傅。” “我说是就是。” 荣麟冷冷盯了他一眼,“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第四百一十章 寿命 话音落下,屋里瞬间一静。 容修眸心微细,嘴角勾起一抹不善的冷笑:“荣麟,胆子肥了啊。” 荣麟沉默。 “爱妃。” 容修目光微转,语气多了几分温软,“为夫想好了,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很正常,爱妃虽是女子,以后照样也该有这样的规矩。” 荣麟皱眉,心头生出不详的预感。 “为夫以后不再争风吃醋了,那些侧夫都留着吧。” 容修走到夜红绫身后,伸手揽着她的腰,语气波澜不惊,“甘尘生得那么漂亮,又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支刀尖舞据说惊艳天下,为夫还没机会见识见识呢。 虽说出身低了些,但这些都不重要,爱妃想来应该也不会介意,是不是?”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没在意荣麟瞬间一变的脸色,淡淡嗯了一声:“本宫本来就是这么个打算。” “公主殿下!” 荣麟急声开口,“皇姐!” 容修嗤笑:“夜已深,我跟爱妃要休息了,不相干之人是不是该主动告辞?” 夜红绫转头看向荣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东齐去?” “不回去。” 荣麟瞪了容修一眼,明显有些不太高兴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一悸,“墨白大祭司有没有说过,我能活到什么时候?” 容修神色微凝,沉默地看着他。 夜红绫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想到当初那场梦境里所说的,荣麟为换得甘尘的重生,愿意折寿三十年。 若荣麟命中注定能活到七十,那么是不是说,这辈子他只能活到四十? 可若是原本他只能活到五十呢? 那这一生只能活到二十? 帝王身份尊贵,可历史上长寿的帝王比例却不高,中壮年驾崩的大有人在。 而折寿三十年,便相当于把原本的寿命减掉一半。 “我没问过墨白。” 容修语气淡淡,“不过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眉眼间印堂发亮,不像个短寿之相。” 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考虑还是别为难他了,万一真的短寿,想来也没几年可让他磋磨。 “你们先休息了,今晚折腾得太晚了。” 荣麟看了看外面天色,“我先回去凭栏阁,这两天可能不会再过来,你们有事派个人过去跟我说就行。” 说完也不等容修和夜红绫说什么,抬脚跨出房门,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中。 殿内又是一片沉寂。 “甘尘是否知道荣麟为他折了三十年寿命?” 容修摇头:“他跟你一样都是被重生的人,虽然带着记忆,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淡道:“南圣祭司殿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真的说不清的。” 容修道,“就算没有重生这回事,我们也该对神灵报以一种虔诚和敬畏心态,不是说盲目迷信,而是用神灵来警醒知道行为举止,让所言所行对得起天地苍生。” 夜红绫转头,目光落在他面上:“怎样才算对得起天地苍生?” 容修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其实没什么确切的标准,可能更多的是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不做什么十恶不赦泯灭了良心的事情,能做到在其位谋其政,也是行了。” 世人大多只是凡夫俗子,不是圣人,自然不能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世人。 夜红绫没说什么,静静看着窗外。 “爱妃。” 容修低头吻着她的脖颈,刚沐浴之后的夜红绫身上泛着清冽馨香,让容修一阵阵意乱情迷,“爱妃,我们去床上?” 夜红绫还没来得及回应,身体瞬间一个旋转,便落入一个强硬的怀抱。 容修抱着她走向内殿床榻,刚把她放到床上,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嘴上动,手上也没闲着,边吻她的脸颊锁骨,边熟练地开始解她的衣衫。 “容修。” 夜红绫仰着头,气息微乱,却没有抗拒。 也许她也需要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发泄心里压抑的情绪,所以双臂主动勾着容修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吻住。 虽然折腾了半宿没睡,可今夜睡不着的人很多,满朝文武这个年都注定过不安稳。 长夜漫漫,更漏声声。 殿内气氛逐渐升高,一室旖旎缠绵。 …… 大年初一,前来公主府拜年的官员很多。 朝中各大臣,玄甲军中将军以下各级别将领,一些权贵家中贵妇女眷,纷纷带着年节贺礼前来请安拜年。 在这个敏感时刻,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人反而不多,相比起公主府的热闹,宫廷里明显冷清了许多。 夜红绫命顾管家和寒卿白负责接待,并未亲自出面去见朝中官员,反而是一些贵妇女眷得了殊荣。 夜红绫让人把她们带去红菱苑,在整殿招待。 贵妇女眷代表的也是家中丈夫的态度,只是家中男人不方面出面,所以让亲眷过来示好而已。 不过拜年只是闲话家常,没那么正式,所以设的座也都是椅子和凳子,而不是正式的坐席。 夜红绫坐在锦榻上,丁黎、静兰和添香几人给众位设座奉茶。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眼前打扮得焕然一新的众女子,大多都认识。 几位不方便出面的老王爷的儿媳诰命,韩尚书的夫人,陆郡王的王妃和妹妹,唐御史家中女儿唐静姝,王御史家里的女儿,楚瑜的妹妹楚瑕,梅家的女儿梅香婷,上官丞相的女儿上官菲菲。 还有几位朝中年轻新贵家中的娇妻。 曾经分为两派甚至是三派,各自处在对立场的各官员亲眷,这会儿难得齐聚一堂,越发让人看明白了如今朝堂上的局势。 众人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之后,都按着身份依次落座。 离夜红绫近的大多是诰命夫人,皇家亲眷长辈,身份尊贵,坐着椅子。 下首的是朝中重臣的女儿或者妹妹,再往下才是年轻新贵的妻子家眷,坐的是凳子,双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 新贵官员大多都已成为夜红绫的势力,手握实权,但品级官衔尚且不高,自然比不得前面既有年纪威望又有皇族身份加持的贵妇们。 第四百一十一章 态度 新年大多是彼此之间恭贺道喜,不谈朝政,不论立场。 虽然今天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公主府拜年,其实已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夜红绫的权力和地位已经很稳,无人能撼动。 “公主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登基?” 夜红绫在红菱苑招待女客,寒卿白和顾管家在前厅招待男客。 容修闲着无事,巡逻了一圈公主府,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便邀谢青衣一起走去后花园里散步闲聊。 正月初一,到处是新年的气象,可也避免不了眼下正是寒冬气候。 花园里许多华已经凋谢,只有梅花开得最好。 容修一身暗红长袍负手而行,玄色腰带勾勒出颀长身躯和劲瘦的腰。 清俊矜贵的侧颜泛着几分淡漠气息,嗓音亦是沉稳平和:“不着急。” 谢青衣一袭青色长衫,斯文俊秀的面容在凛冬冷冽的季节里也平添几分清寒之感,听到不出意外的答案,他沉默了片刻,心头似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主后花园很大,道道院墙隔开了每个园子里不同的风景。 春晓秋冬每个季节都能在这里看到相应的景致,只是此时,容修尚且有几分闲情逸致,谢青衣却半点赏花的兴致都没有。 “国不可一日无君。” 沿着小径徐行一段,谢青衣到底还是开了口,“主子爷离开南圣时间也不短了,此前十年可以说是为了筹谋天下,这次离开却单纯是为了儿女私情。 时日一久,怕朝臣心里会生出不满。” 最主要的原因不是离开了多久,而是他实际待在帝位上的时间太短,朝臣尚未完全笼络便一走这么多天,原本有异心也不敢动的人,会不会就此生出什么想法? 况且那些个王爷们哪个都不是善茬。 “虽说有祭司殿在,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行造反之举,可各个王爷趁机揽权,培养党羽,联合各大家族分走帝王的权力,跟主子爷分庭抗衡……” “相权握在凤栖梧的手里,兵权以九皇叔为主,祭司殿有墨白。” 容修嗓音沉稳淡漠,“除非他们三人同时背叛朕,否则谁也动摇不了朕的皇权。” 谢青衣沉默。 “况且还有你这个掌握了江湖势力和战马的谢老板。” 容修偏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谢青衣抿唇:“可即便如此……”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该你过问的,你不必操心。” 容修眉目疏冷,威仪顿生,“记不住?” 谢青衣跪了下来,低头不发一语。 容修皱眉,转身靠在一处花墙上,淡淡道:“离开西陵也有十年了,等金国战争结束,朕让你回去西陵了结前尘恩怨。” “谢过主子爷。” 谢青衣开口,语调平静无波,“属下的确逾越了分寸,可江山社稷不容儿戏,主子爷冷静自持,坐江山,治天下,能力不容任何人置疑,但感情素来最能左右人的理智。 主子爷对护国公主用情过深,属下就算惹主子爷不悦,该说的还是得说。 主子爷若是怪罪,青衣甘愿领罚。” 话音落下,园子里空气微凝。 “领什么罚?” 容修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语气微缓,“我明白你的顾虑和担忧,但红绫不是白霜,我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在这场感情中算计谁,也没有人试图以感情为利器达到自己的目的。” 谢青衣沉默低眉。 “青衣,朕可以不要这天下,却不能不要夜红绫。” 容修淡漠转眸,看向浩瀚无垠的天际,“若是她野心再大一些,那么朕宁愿这天下苍生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包括朕在内。” 谢青衣神色微紧。 “可惜她没那么大胃口,所以朕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说到这里,容修淡笑,“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多一点时间用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天下苍生也能避免更多的战火侵袭,多过几年安稳舒坦的日子。” 谢青衣眉心微蹙,依然沉默不语。 “这里没别人,朕不妨跟你多说几句。” 容修转身倚着花墙,伸手摘了蔓延出墙来的一株梅花,“朕曾经也是满腔雄心壮志,儿女情长的确能磨灭野心抱负——如果不能,那是因为爱得还不够深,或者所受到的冲击还没那么强烈。” 所受到的冲击? 谢青衣不解。 “夜红绫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穆国帝座上,受万民敬仰臣服,那么朕也同样会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处理南圣的朝政,做一个圣明的天子,力所能及地给南圣和穆国百姓都创造前所未有的一个盛世皇朝。” 青年帝王的语调听着平和淡漠,却无法掩盖其中属于帝王才有的威压魄力,“若夜红绫有个不妥,那么不管是穆国还是南圣,都将为此陷入水深火热。” 容修眸心坚定,透着薄薄的寒色:“这便是朕的态度。” 帝王对待感情的态度跟平民自然不同。 这句话直白地说,就是夜红绫好,大家都好,夜红绫若不好,全天下都别想过好日子。 谢青衣听懂了,比以前任何一次听得都明白。 于是他敛眸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青衣明白了。” 顿了顿,“可主子爷是否想过以后跟护国公主谁嫁谁娶? 公主登基之后便是女皇,需要稳坐深宫宝殿,主子爷是打算一直分隔两地,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谁嫁谁娶。 这的确是个问题。 原本理该男娶女嫁,无需多此一问,可夜红绫若是成了女皇,总不可能跟寻常女子一般嫁人为妻。 再者南圣和穆国路途遥远,来回奔波所需要耗费在路上的时间,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然而两人又都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长年累月让帝位空着,可既然成了夫妻,若说各待一方,久久不见面显然更不可能。 容修淡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让她登上帝位,其他的可以以后慢慢想。”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谢青衣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此类顾虑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提了。 容修见状,转身继续散步:“沈寒衣你见了吗?” 第四百一十二章 齐家治国平天下 “见了。” 谢青衣点头。 “什么想法?” 谢青衣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还是之前的说法:“属下不想追查自己的身世,也没有认亲的想法。 沈寒衣跟我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罢,都不重要。” 顿了顿,“他也跟我一样的态度。” 容修闻言,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心里也明白谢青衣对身世也许真的没什么追查的欲望。 自小在谢家长大,他一直只把自己当成是谢家的人,况且说到底,谢家当初的灭亡跟他也脱不了关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非谢青衣是皇后遗弃的儿子,谢家不会遭来那场劫难。 谢家的仇始终是谢青衣心头的一根刺,大仇没有得报之前,他也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选择权在你自己,我说过不干涉便是不干涉。” 容修道,“复仇一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计划一下,想要什么样的复仇方式? 需要兵马还是江湖势力,都随你自己的意愿。” 谢青衣沉吟片刻:“如果属下想推翻西陵皇朝,主子爷觉得有几成可能?” “十成。” 容修没有迟疑,淡淡说道,“小小一个西陵,经不起黑衣骑的铁蹄横扫,只要你想,这个不是问题。” 谢青衣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我自己……” “你自己?” 容修皱眉,“有现成的兵马不用,你还打算自己组建一支军队?” 谢青衣抿唇:“属下只是觉得……” “你什么都不用觉得。” 容修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我就算借兵马给你用,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西陵本就在我要覆灭的计划之中。” 想到曾经的那幅画,便是西陵皇帝尚未付诸于行动,而只生出了那样的心思,容修也是容他不得的。 没有人可以打夜红绫的主意,便只是想想,都不可原谅。 “过了大年初一,计划都可以行动起来了。” 容修抬眸眺望天边,眸心尽是冷色,“三月桃花盛开,最是适合登基的季节。” 谢青衣领命:“属下明白。” …… 回到红菱苑,女眷们拜了年,表达了自己心意之后,陆陆续续已经离开。 丁黎和静兰带着侍女在收拾殿内桌椅,夜红绫站在窗前,身姿凛峭,如岳峙渊渟。 “爱妃在想什么?” 容修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拦住她的腰,完全没有要顾忌殿外几个侍女的意思。 夜红绫偏头:“你刚才出去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容修吻了吻她,“跟青衣在园子里走了走。” 夜红绫沉默片刻:“摊上一个任性妄为的君王,属下也得跟着多操不少的心。” “爱妃这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任性妄为了?” 容修喊冤,“为夫一没有愧对天下苍生,二没有做对不起爱妃的事情,所行所为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 夜红绫静静看着他,眼神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却让容修瞬间闭了嘴。 讪讪一笑,容修吧唧又亲了她一口,终于老实承认:“虽然作为君王的确有些失了职,但是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总得先解决了人生大事……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然后才能全心全意去治国平天下。” 夜红绫服了他能言善辩的口才,也终于相信人真的是会变的——以前冷峻寡言的轩辕容修早已不复见,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明显是个既擅长服软卖乖,又会花言巧语的话唠。 “从今天来拜年的人之中,爱妃看出了什么?” 夜红绫淡道:“楚阁老的孙女楚瑕来了,梅家也有人来,还有几位老王爷都派了孙女或者儿媳妇过来,有意无意地表达了示好的意思。” “人都是惜命的。 不管以前立场如何,说到丢其实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容修语气平静而睿智,“家族的荣华和传承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他们的立场。 没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就算自己不畏死,也会害怕连累家眷儿孙。”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官场权势中浸淫许多年的权贵,大半时间都在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 可越是见多了死亡,见多了家族的覆灭,见多了君王的无情,反而越学会了察言观色,判断情势,以及早早就修炼出一套明哲保身之道。 “不过这样也好。” 容修淡笑,笑意却带着属于君王才有的杀伐无情,“都能学乖一些,爱妃的双手就可以少沾一些血腥。 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夜红绫叹了口气:“我有点累。” 容修一愣,顿时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昨晚没怎么睡……爱妃现在去补个眠?” “饺子还没吃呢。” 丁黎走进来,福身行了个礼,“今天是大年初一,按习俗是要吃轿子的。 厨房的几位厨娘天没亮就起来包饺子了,好几种口味呢,有三鲜馅的,虾仁的,白菜猪肉,芹菜猪肉,还有牛肉馅的……” “停。” 容修抬手,转头问夜红绫,“爱妃要吃什么馅的?” “每样都要一些吧。” 夜红绫淡淡道,随即又吩咐,“今天除了饺子之外,中午和晚上,府中所有人伙食都多加几个菜,还有红包别忘了发,过年大家都放松一下。” 顿了顿,“丁黎等会跟顾管家一起去库房去银子,按照两个月月俸的标准发放。” 丁黎闻言,展颜笑开:“他们准得乐死。” 容修适时开口:“公主殿下就是大气。” “这叫收买人心。” 夜红绫看着容修,语气淡淡,“你也可以学学。” 容修浅笑:“是,为夫一定好好学着。” 夜红绫没理他,转身往外走去。 有了公主发话,府中气氛很快热络了起来。 夜红绫走到殿门外,驻足于殿阶上,素来淡漠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平和:“翎影。” “殿下。” 翎影急掠而来,单膝跪下。 “府中当值的影卫分开休息,一半今天,一半放在明天,可以出府去逛逛。” 夜红绫淡道,“你去安排一下,红包同样按两个月月俸发放。 若是有额外的需要,也可以提。” 第四百一十三章 认命,不甘心 除夕和大年初一,本该伴随着热闹。 护国公主府里也的确比平时热闹了一些,然而与之相比,此时的宣王府里,夜慕琛却丝毫热闹的心情都没有。 “王爷。” 宣王府书房里,中年幕僚沉声开口,“眼下护国公主风头太大,我们应该暂避其锋芒才是。” 夜慕琛靠在椅背上,眉眼沉沉:“还有扭转乾坤的希望吗?” 一个穿着绿色绸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表情凝重,“有件事本不该今天说,可属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王爷比较好。” 夜慕琛抬眸看着他,心头生出不太好的感觉:“什么事?” “顾宇安传来消息说,司空臣闯了祸,被废了少城主之位。” 绿色绸袍男子眉心微皱,脸色凝重而焦灼,“帝都与冀川相隔甚远,出了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这个消息传到帝京这边时,冀川那边已经板上钉了钉……司空臣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冀川那边经营的势力等于就此废了。” 夜慕琛闭上眼,脑子里晕晕沉沉一片,一时之间只觉得疲惫。 似乎连老天都在暗中拖他后腿。 深深吸了口气,夜慕琛道:“你们说,本王若是就此放弃争储,夜红绫会不会容本王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 书房里几人显然都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一瞬,随即几人对视一眼,表情各异。 中年幕僚沉吟:“护国公主的性子我们也算了解几分,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间对帝位有了想法,但能力和手腕都是有的,性子冷硬无情也看得出来。 王爷若真心想就此放弃,只怕还得做出诚意来。” 绿色绸袍男子则道:“以属下对七公主的了解,她不像个嗜杀的人,应该也不会对主动示弱的人下手。” 主动示弱? 夜慕琛没说话,闭着眼,心里也在艰难地做着取舍。 事到如今,几位已经看清楚情势的幕僚心腹其实都不太想支持他继续争下去,毕竟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前车之鉴还在,况且宣王若论出身,不如夜萧肃,若论心计谋略,也比不得廷王。 可这最有优势的两人都在夜红绫手下一败涂地。 宣王就算继续争下去,成功的希望也不大,而一旦失败了,结局就是个死字,甚至还会连累他身后一连串的心腹。 当然,身为手下,在主子没有表态之前,他们不能也不会主动劝他放弃,这事关自家主子的颜面和取舍,只有宣王自己生出放弃的想法,他们才能跟着表态。 夜慕琛挥手:“都出去吧,让本王自己待会儿。” 几个手下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夜慕琛独自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向窗子的位置,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只是在发呆。 夜红绫。 去年这个时候,他打死都不会想到穆国的情势会演变成这样。 父皇儿子生了不少,几位皇子势力经营得也都不小,野心个个都有,最后却让一个公主掌了大权。 听起来真像个笑话,可此时,夜慕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年前的夜红绫,他们的七妹,战无不胜的护国公主,满朝文武和几位皇子谁不想拉拢? 拥有那么强悍的作战能力,手掌十万玄甲军兵权,谁若是得到了她的支持,几乎离帝位就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谁不想笼络她呢? 可费尽心机也没用。 因为夜红绫对寒玉锦的感情,注定了她就算要帮也只会帮夜萧肃,甚至满朝大臣大多以为,穆国的江山铁定会是夜萧肃的囊中物了。 可未曾想,夜红绫和寒玉锦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寒家因涉嫌刺杀公主而使得地位一落千丈。 对于夜慕琛和夜廷渊来说,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的一个好消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机会,他们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出手,想让这个强悍的七妹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然而……穆国上至君王,中至皇子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又有谁会想到,作为一个公主,夜红绫她本身就早已野心勃勃呢?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们定不可能让事态定如此发展。 到底还是察觉得太晚了。 夜慕琛冷笑,扶额冷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在嘲笑他的父皇和穆国满朝文武以及皇室宗亲。 都是蠢货。 蠢到无可救药的蠢货。 这么多人加起来,居然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 寒家失势,长阳侯被杀,然后夜萧肃和寒家同时覆灭,接着就是夜廷渊入了天牢。 前前后后,这才用了多久时间? 便是连昨天晚上大年除夕夜,夜红绫都没有让满朝文武好好守个岁,就在去年的最后一天里,把她的亲皇兄送进了天牢。 夜慕琛忍不住想,自己在夜红绫面前,还有什么优势能让他尽力一拼? 兵权,这是最硬气的筹码。 可他偏偏没有。 夜红绫手里握着最精锐的十万玄甲军,他拿什么跟她争? 甚至连禁军统领都听她的命令,等于整座宫廷的防守兵卫都落到了她的手里。 论朝政大权。 夜红绫一人掌吏部和户部两部大权,兵部尚书也隐晦地选择了站在她的那边,如今又奉旨代为摄政,朝中新贵全是她的人,且都被放在了品级虽不高却握有实权的职位上。 朝中具备说话分量的老臣们,还有几个敢于反抗? 上官丞相暂时应该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然而他跟夜红绫虽同领摄政大权,可在朝政上的威信魄力,甚至是底气,却明显比夜红绫要弱上许多。 还有御山书院。 原本有梅家在,御山书院勉强还可算是他夜慕琛的一小股势力,可在寒卿白去了书院不久之后,那些年轻的学子居然就跟他打成了一片。 御山书院的年轻学子,哪个不是帝京重臣或者世家出来的富贵公子? 这些人在当下或多或少都能左右他们父辈的选择,在将来更有大半会进入朝堂,成为不可忽视的朝堂肱骨。 可这些人,现在都跟寒卿白走得近。 夜慕琛忍不住要自问,自己究竟拿什么去跟夜红绫抗衡? 压根就没有抗衡的余地。 可让他就这么放弃吗? 就这么认命了吗? 夜慕琛不甘心。 他实在是不甘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最后的挣扎 “王爷!” 书房的门被小心地敲响,门外响起管家压抑的声音,“八公主殿下来了。” 紫菱? 夜慕琛微惊,语气沉冷:“进来。” 房门被推开,管家侧身让穿着一身侍女衣衫的夜紫菱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夜慕琛看着眼前数月不见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女子,“皇宫戒备如此森严,八妹是怎么出来的?” “今天大年初一,有几位诰命夫人进宫去跟太后拜年,我扮作丫鬟模样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的。” 夜紫菱神色谨慎,比起以前金枝玉叶的娇贵,这段时间明显苍白憔悴了许多,宫门口当值的人也有不少日子没见着这位公主了,今天又是侍女打扮,换了宫女的发髻,混在诰命夫人的丫鬟身后混出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她没说是哪位诰命。 夜慕琛也没问,只温声问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这句话刚落,夜紫菱眼眶倏地就红了,眼泪如珍珠般大颗大颗落了下来,被幽禁在宫里这么多日子所受的委屈此时全部爆发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兄没了,母……母后也没了,我……我……”夜慕琛对这位八妹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以前因为立场问题甚至跟她疏离得很,然而此时,却无端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起身绕过书案走出来,他走到夜紫菱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本王知道你受了委屈,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夜紫菱低着头,眼眶红肿,脸色苍白而显得无助,声音里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我恨夜红绫。” 夜慕琛没说话。 “二皇兄,我现在在太后身边伺候。” 夜紫菱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点哽咽,“太后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让我转达给你,说不定对你有用。” 秘密? 夜慕琛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什么秘密?” “事关夜红绫的身世。” 夜紫菱咬了咬牙,脸色阴冷,“她根本不是皇族血脉,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 什么? 夜慕琛一震,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说法。 夜红绫不是父皇的女儿,不是夜氏皇族的血脉? “这……这怎么可能?” 夜紫菱眼眶里又噙了泪:“太后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夜慕琛没说话,表情深沉难测。 他方才还在衡量究竟要不要跟夜红绫继续抗衡下去,是孤注一掷,失败了就落得跟老三老四一样的下场,还是选择低头示弱,明哲保身,安安稳稳过到寿终正寝? 没想到这么快,太后却送来了这个消息。 夜慕琛心念急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后手里有确凿的证据?” 夜紫菱闻言,顿时迟疑了一下,“这……太后亲口去说,难道不是证据吗? 还需要其他的什么证据?” 夜慕琛心下一沉。 这么一听,却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了? 太后亲口说? 如今宫里宫外都是夜红绫在掌控,若是空口无凭,只凭太后一个人说,谁又会相信? 夜慕琛沉了眉,况且这个时候夜红绫风头这么盛,他真的不敢冒这个险。 “本王知道了。” 夜慕琛淡淡道,“容我想想吧。 宫里的几位娘娘都还好吗?” 夜紫菱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些:“几位娘娘都被控制在各自的殿里,连去给太后请安的自由都没有。 父皇重疾在身,后宫嫔妃本该轮流去侍疾,可没人能见到父皇的面。 乾阳宫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后宫也日夜有禁卫巡逻,根本出不来一步。” 顿了顿,夜紫菱冷冷道:“夜红绫这样的行为,跟谋反逼宫有什么区别?” 的确没什么区别。 父皇若是还清醒的,自然能治她图谋不轨之罪,可父皇现在的情况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其他人谁又能奈何得了夜红绫? 夜慕琛突然间觉得心累。 “二皇兄,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夜紫菱抹了抹眼泪,“夜红绫野心勃勃,二皇兄不能就这么由着她……太后娘娘说了,夜氏皇族不可能由一个女子来坐江山,你若是能暗中说服一些大臣支持你,太后老人家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夜慕琛想到太后如今的处境,对她所说的助一臂之力并没有多少期待,淡淡道:“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吧。 今天是大年初一,你跟太后娘娘都放宽心,别想太多。” 夜紫菱没听到确切的答复,心底终究是没底:“二皇兄……”“八妹,你先回去。” 夜慕琛语调多了几分强硬,“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需旁人来教。” 夜紫菱小脸微白,沉默地低着头。 这段时间所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从曾经尊贵高雅的嫡公主一步步跌下云端,失去了三皇兄,失去了母后,连父皇的面也见不着。 似乎转瞬间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女。 她自己也被幽禁了许多日子不得自由,这段时间的确过得生不如死,所以肉眼可见她变了许多。 没了之前的傲气,变得憔悴不堪,心里的惶然无助,以及对夜红绫和处境的愤恨恐惧都能清晰感受得到。 可夜慕琛不会因为她恐惧不安,因她对夜红绫恨之入骨就失去了理智。 夜紫菱咬了咬唇,转身离开了宣王府。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把这个消息禀到了夜红绫面前:“八公主方才扮作侍女模样,悄悄去了宣王府。 从宣王府离开之后,先去了景王府,然后随着景王妃的车驾一起进了宫。” 景王妃跟当今太后是一个辈分,大年初一进宫找太后说说话什么的,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夜紫菱扮作侍女,只能借着她的车驾才能回到宫里去。 “随她去。” 夜红绫语气淡淡,并没有多少惊讶。 暗卫退了下去。 夜红绫走进内殿,淡道:“本宫大概能猜到她出宫进宣王府的目的。” “爱妃聪明。” 容修把她往床上带,“与其猜测夜紫菱和太后的目的,爱妃不妨猜猜,夜慕琛是否还有底气跟抗衡到底?” 第四百一十五章 穷寇不追 不管是除夕还是大年初一,时间跟平常都是一样的,日升日落,一天就过去了。 年节休朝一般都会休到过年初六或者初八,这几天里大臣们都在安分且带着点彷徨的情绪中在家陪伴妻儿亲眷,年长者享天伦之乐。 夜红绫同样安静地待在公主府中,跟容修畅享鱼水之欢。 日子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岁月静好,风平浪静。 帝京皇城之中曾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息,再也听不到一句风言风语。 可掩盖在这层风平浪静之下的是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并且为此紧张地做着心理准备。 正月初八恢复早朝,第一件事便是处理了廷王岳父之事——夜红绫派出去的罗、凤两位将军从冀州回来,并带回了冀州布政使等一干官员。 一本本账册,一封封书信密密函。 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外面被马车运回来的一车车刀剑兵器和盔甲。 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容不得任何人抵赖。 “东西太多,马车装不下,末将等只装了一部分回来,让殿下和各位大臣过过目。” 满朝文武看着跪在殿上禀报的两位将军,以及他们身后以廷王岳丈季大人为首的一干官员,心下不无唏嘘。 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 廷王的行为的确触犯了律令,可夜红绫的行为又何尝不是? 大臣们心里很清楚,护国公主的野心已经完全不用掩饰。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摄政大权铲除异己。 可没人敢说什么。 因为她的摄政大权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不管是真是假,圣旨的确是景帝身边的孙平孙总管传达。 大臣们在见不到景帝的情况下,只能遵旨行事。 夜红绫所执掌的户部和吏部,以及她手里掌握的兵权,都是景帝在清醒的时候所给予的恩宠和信任,这也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实。 所以就算没有摄政大权,眼下这种情况也无人能撼动护国公主的身份地位,更何况现在又有了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摄政权力? 谁还敢不知死活地跟她硬碰? 廷王和他的岳父触犯了律法,夜红绫处置他们并无不妥。 不管她是不是存了私心,至少在对事情的处置上,没人能说得出什么来——毕竟夜红绫只是查清了他们的罪证,并按照律法下令把他们打入天牢而已。 至于如何处置,护国公主自己亲口说了,留待皇上醒了再做决定。 虽然没人知道景帝何时能醒,或者说,他还有没有醒过来的机会? “所有人打入天牢。” 一句话,短短七个字,就是对这件事意图不轨之事的处置结果,上官丞相也没话可说。 到今天为止,廷王算是彻底凉了。 众人关注点不由落到了朝堂上唯一还幸存的夜慕琛身上,以及想到去了南圣迟迟未归的夜天阑,心头不由凛然。 他们以为接下来夜红绫的目标就会对准夜慕琛,甚至有人还在心里猜测宣王能坚挺多久,然而一天天过去,夜红绫却似乎没有任何要对宣王出手的迹象。 每天按时上朝,平静地讨论朝政大事,既没有刻意施展雷霆手段震慑群臣,也没有再生出无谓的事端。 正月过去,满朝祥和。 大臣们心里忍不住都觉得诧异,护国公主居然没有趁胜追击? 难道是担心逼得太紧,激起大臣们的不满? 这些大臣们还是不太了解夜红绫。 这个女子虽然不太擅长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却是在战场上调兵遣将,战无不胜,却极为精通兵法谋略的人,攻心为上才是上策。 况且还有一句话叫穷寇莫追。 于现在的夜红绫来说,夜慕琛只是个穷寇而已,在夜慕琛心里挣扎着究竟该放手一搏还是低头示弱时,她也在沉默地等待着夜慕琛的态度。 对于识相的人,她素来愿意放对方一码,让自己少沾一点血腥。 况且把对手都解决了有时候并不能代表绝对的胜利,留着对方在朝堂上苟延残喘,他身后的那些官员才会投鼠忌器。 越是让对方摸不着深浅,他们才越发小心翼翼地办事。 若论驭人之道,夜红绫并不比景帝逊色。 而对于满朝文武的心里想法,夜红绫也完全没兴趣猜测,只是每日上朝,跟上官丞相商议朝务,下朝之后去吏部和户部监察政务,偶尔去军营走几趟,看看玄甲军的操练情况。 整个正月里,夜红绫提拔了两名年轻官员入了吏部,从兵部调一人入户部做侍郎,从军营将领中调一人入兵部做尚书,而原来的兵部尚书韩大人则直接提入了内阁。 二月开始又到了朝廷着手准备春闱的时候。 春闱在三月,二月份相关的官员递上折子和主考官的人选,供夜红绫和上官丞相拟定。 夜红绫再三考虑之后,跟上官丞相一同商议,定下了四位主考官的人选。 除了朝中威望颇重的三位老臣之外,寒卿白是唯一一个以年轻新秀。 不过作为帝京御山书院年轻学子们公认的才学兼并的夫子,寒卿白的加入无人不服,即便众人都清楚他是护国公主的侧夫。 可曾经因被人认为是吃软饭而瞧之不起的关系,在绝对的学识和品行面前也变得无关紧要,再也无人去提起。 三月春闱在历来前所未有过的公正考核制度下,选出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学子,沈寒衣因秋闱舞弊被刷下去之后,在这次春闱中被允许破例重考,并不出所料地得了榜首。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四月份的殿试,夜红绫和上官丞相,以及文渊阁几位学士共同主持,沈寒衣得了状元,入翰林院修撰。 而这批学子之中,还有一个叫江程锦的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虽没有得进前三甲,学识却也不错,被夜红绫放进了户部做个小主事。 这个消息很快传入了孙总管的耳朵里。 得到消息之后,孙平从春闱开始便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静静地在乾阳宫外站了许久,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抹了抹额头冷汗,走进闭门已久的乾阳宫内殿。 多大的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进了户部就代表了未来无数的可能性。 第四百一十六章 金国覆灭 就像护国公主曾经说的,官至相位不可能,然而只要有她在,且江程锦不自己走上死路,四十岁之前做到侍郎却没问题。 四十岁之前。 孙平其实没太大野心,只要江程锦能在仕途上安安稳稳的,让江家从此脱离寒门命运,就算到六十岁才能做上侍郎他也知足。 人啊,胃口不能太大,知足才能常乐。 新年新气象,朝务每天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敏感的大臣们却分明看到了夜红绫在朝堂上的行动。 培养年轻官员为心腹,在朝堂之上每个权力中枢安排她信得过的官员,秋闱及殿试中表现突出的,以及她看中的年轻学子皆被委以重任,将朝政进一步控制在手中。 年老的大臣在朝堂上慢慢被瓜分了大权,可明明是一些让人不满的事情,夜红绫做得却又分明让人挑不出错处,重用谁,贬黜谁,打压谁,有理有据,理由充分,让人连反驳都找不到词汇。 转眼到了五月,边关开始传来捷报,随即一封封捷报如雪片般飞来。 陆衍之和轩辕沧两路大军双面夹击,以势如破竹般的气势连夺了金国各大城池之后,终于在四月底攻进金国都城,包围了皇宫,生擒了金国皇帝和皇族宗亲,以及所有的金国大臣。 战事终于宣告结束。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压抑已久的朝堂上终于迎来了一些可见的喜气。 五月中,陆衍之在整军之后带着五万大军回来述职,其余兵马驻扎在金国疆土上。 离开八个月,朝堂上局势早已天翻地覆,可面对护国公主掌政的局面,他似乎没有丝毫意外,行礼叩拜之后,将战事详情一一禀报呈上。 末了,恭敬地问了句:“皇上龙体还安好?” 这句话一出,殿上朝臣暗自一惊,想到已经“闭门养病”半年之久的景帝,也不知他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这位陆郡王居然是今年第一个敢问的人。 “昨晚本宫去看了父皇。” 夜红绫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孙总管说父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睁眼看看,说一两句话,坏的时候就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人事不知。” 这句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满朝文武也无从判断,眼下的情况是护国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问。 若景帝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后穆国谁说了算已是一目了然,谁敢在这个时候去惹公主殿下不快? “臣有一句话,说出来也许是越了分寸,可臣不得不说,还望殿下恕罪。”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骤然一震,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这位陆郡王敢于说话了,毕竟是个武将,勇气到底是文臣比不上的…… 众人心里想着,无比期待他能说出一些其他人不敢说的话来。 “臣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 陆衍之敛眸,俊朗的面容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语气却恭谨而又坚持,“皇上龙体若当真病得严重,满朝文武大臣是否该立即抉出一位能力果决的新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也杜绝满朝文武的惶惶不安?” 话音落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谁也没料到,刚打了胜仗回来的陆衍之要说的居然是这样的话。 他们以为他会关心皇上的病情,建议太医去给皇上诊脉,亦或者关心一下皇上立储的事情。 然而皇上还没驾崩,他就建议选出新帝? 而且还是由朝臣来推选? 这不是把大臣们都架在火上烤吗? 虽说夜红绫眼下已经完全掌控了朝政大权,可她自己要当皇帝跟朝臣推举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毕竟穆国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女皇当政的先例。 夜红绫若自己要当,他们反抗不得迫于压力只能服从,也能保全诸位大臣身不由己的苦衷和颜面。 可若是他们来选,岂不是…… 心思深沉的大臣们忍不住想,陆衍之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抛出这样的问题,逼着夜红绫表态,还是逼着大臣们在这个时候顺理成章地推选夜红绫为帝? 如果他是希望夜红绫当皇帝,那么此番言论显然是故意的,借此试探大臣们的态度? 如果他不希望夜红绫当皇帝,那么这个建议就是希望夜红绫当众表态她没有当皇帝的企图和野心? 群臣忍不住生出猜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护国公主真的借此机会登位,满朝的大臣是支持,还是持反对意见? 殿上沉寂了片刻,却听夜红绫淡漠开口:“父皇还在,这个时候谈论谁即位为时太早。” 冷硬平静的一句话,瞬间驳回了陆衍之的提议,既没有生气不悦的迹象,也没有要试探其他大臣心思的意图。 却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群臣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觉得失望。 这种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相当的矛盾,像是迫切地希望有人来打破眼前这个僵局,可是对这一天的到来又带着莫名的一种排斥和紧张不安。 “臣多嘴了。” 陆衍之很快开口,话题随即转入了战事上,“金国覆灭,臣跟南圣轩辕将军做了协议,金国疆土穆国和南圣各得一半,以汴水为界,汴水以南十三城归南圣所有,汴水以北划入穆国疆土。 此事还需殿下和南圣皇帝共同裁决,两国若有不同意见,还可再行商议。” 提到金国战事和疆土,群臣的心情瞬间又不一样了,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边关多年受金国挑衅侵扰,如今总算是除了这一大害,当初支持议和的大臣们都没好意思说话,而支持继续战斗的年轻新贵们心情自然亢奋得很。 不过说起疆土的瓜分,南圣只要一半其实挺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能成功覆灭金国这个长久以来的大患,南圣军队功不可没。 而且说到南圣,众人便不由想到南圣帝王年前提出的联姻请求,顿时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若穆国真履行了婚约,那护国公主不太可能登基为女皇吧,否则岂不是要倾一国之力出嫁南圣? ——PS:一个月又过去了,谢谢小可爱的支持与陪伴。 最后一天了,手里还有月票的可以全部抛出来了哦~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有喜 大臣们其实也不容易。 这些日子被折磨的油煎火燎似的,对于一些事情好似麻木了,可麻木也不行,还得拿出个态度来。 然而态度又岂是那么好拿的? 譬如护国公主要登基这件事,他们同意吗? 年轻新贵其实还好些,尤其是一些宗亲老臣,根本不愿意答应由一个公主即位。 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下,谁心甘情愿臣服于一个女子? 谁甘心让一个女子掌控了说话的权力? 若只是登基掌权也就罢了,可他们心知肚明一旦真由女皇当政,随即而来的就是女子的地位大大提升,男人会被相对打压——就算夜红绫不刻意去改变什么,女皇统治的制度下,风气也会自然而然地改变。 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必然现象。 可让他们公然反对吗? 若护国公主一开始就说要登基,他们定然竭尽全力阻止,哪怕是一头撞死也要拼上一拼,可公主没登基,反而是把朝政处理得仅仅有条,比皇上在位时处理得还要好,这几个月来朝堂风气焕然一新——笑话,夜红绫的手段谁没见识过? 这可是个软硬不吃,冷硬无情的主。 没看三皇子完了,寒家覆灭了,连四皇子都跟着被关进天牢里去了? 谁还敢不认真做事? 谁敢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自己不想要命了,夜红绫绝对乐意替你把命收了去。 所以这几个月里大臣们习惯了严谨地忙于政务,连去青楼鬼混的都少了,至于说什么结党营私,在夜红绫眼皮子底下替四皇子平反,随二皇子筹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气势上明显弱了很多。 如今金国覆灭,又赶上陆衍之大军回朝,以及南圣跟夜红绫的联姻一事,大臣们心里的想法越发多了些。 但有一点无可否认。 随着夜红绫摄政的时间越长,她掌握的权力越大,早在年关时候就足以权倾朝野,而如今近半年过去,她的地位和权力越发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 虽然没有登基,可跟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朝堂上做的决策大多让人无法反驳,虽是乾纲独断却又偏偏能让人心服口服,连上官丞相都无从反对,其他人自然只能听命行事。 时日一久,众人只觉得公主殿下其实真的,真的完全具备治理天下的能力和魄力,除了她是女儿身这一点之外,其他方面没人能及得上她。 当然还有最重要也最不可忽视的一点就是,南圣跟公主的联姻。 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大臣们心里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若是皇上还醒着,这个问题自然无需他们操心,可皇上还处在昏迷之中,这联姻一事又究竟该如何抉择? 大臣们心底愁啊。 “发愁是肯定的。” 容修贴在夜红绫耳畔,动情地吻着她嫩白的脖颈,“爱妃是想先磨磨他们的耐性。” 夜红绫没说话,任由他现在越来越放肆的动作,不管何时何地,他总是时不时就做些亲密的动作,浑然不顾及什么君子之风和道德礼教。 “荣麟有动作了?” 容修点头,咬了咬她的耳垂:“他总得先把东齐的事情彻底解决,然后才能无后顾之忧地解决他跟甘尘之间的事情。” 二月里就回去了东齐,曾经机关算计的荣麟,这一世对亲政掌权这件事完全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况且一个连江山都已打算让出去的人,其实也不太在乎究竟能不能真正掌握亲政大权了吧。 毕竟就算有些事情他自己无法解决,也还有其他人帮他解决。 不过收服齐国的事情肯定是要做的。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道:“感觉最近日子过得太平淡了些。” 容修微愣:“平淡?”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的确平淡。” 容修很快浅笑,“爱妃现在大权在握,朝堂上连个反抗的人都没有,夜慕琛学乖了,边关战事也结束了,看起来的确平淡得不起一点波澜。” 夜红绫没说话。 “所以,我们去做点不平淡的事情?” 容修说着,低沉的嗓音染了丝动情的意味,“白日宣……” “本宫好像有了身孕。” 容修正要伸手去抱她的动作蓦地僵住,“爱妃说什么?” 夜红绫语气平静:“葵水已经迟了半个月还没来。” 容修一时有些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转头:“丁黎,请陶大夫过来!” 说罢,连忙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抬脚往寝殿中走去。 陶大夫很快被丁黎带了过来,细细把脉一番,“殿下这是喜脉。” 这句话落音,夜红绫和容修都没有说话。 “需要开安胎药吗?” 丁黎主动开口。 陶大夫摇头:“殿下脉象很稳,暂时不需要什么安胎药,但切记不能再剧烈运动,练武什么都不可以……前三个月是保胎期,咳,有些事情也得杜绝,切不可再乱来,免得不小心伤着胎儿。” 容修默默瞥了他一眼。 陶大夫见容修和夜红绫的表情都没见几分喜色,心下奇怪,又不敢随意乱猜测,便只恭谨地提醒:“殿下可以安心调养,别太劳累了。” 夜红绫嗯了一声:“你先出去吧。” 陶大夫告退。 丁黎也跟着走了出去,询问一些注意事项,陶大夫一一叮嘱。 留在殿内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个孩子来得也算是时候。” 容修坐在床沿,抚摸着夜红绫的腹部,“真是奇妙,有个小生命就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什么生根发芽?” 夜红绫瞪他一眼,“你以为是种树?” 容修低笑:“不是,我只是在表达我激动的心情。” “激动?” 夜红绫狐疑地看着他,“本宫怎么没看出你哪里激动?” “我很激动。” 容修语气坚定,似是在强调着什么,随即眉头微蹙,“既然孩子都有了,登基大典是不是也该准备了?” 夜红绫敛眸不语。 “总不能让孩子的父亲一直没名没分。” 容修语气温软,“趁着现在肚子还没显怀,把该办的都办了。” 顿了顿,“为了避免大臣们胡思乱想,以至于节外生枝,我决定入赘穆国,给女皇陛下当皇夫。”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世间规则,强者定 夜红绫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爱妃若是不同意,给我封个侧夫也可以。” 容修亲了亲的脸,语气格外温顺,“我很容易满足的。” 夜红绫皱眉:“你想好了?” 事关一国之君的威严,不是开玩笑的。 “十年前我就想好了。” 夜红绫沉默片刻,却是缓缓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容修皱眉。 “南圣在中原六国之中最为强大,一国之君是多圣明崇高的存在。” 夜红绫语气微沉,“一朝入赘,英明尽毁。 本宫不同意。” 容修闻言,忍不住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爱妃疼我,为我考虑得多,我感受得到的。 不过爱妃相信我,就算入赘也悔不了我的英明。” 说着,贴着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夜红绫眉头慢慢拧起:“还可以这样?” 简直是胡搅蛮缠。 “怎么不可以?” 容修轻笑,眉眼清俊雅致,“爱妃要相信,世间的规则是由强者来定的。” 强者说话若是需要质疑,那定然是因为还不够强悍。 当权势地位和本领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这世间便只会有一个声音。 讲道理吗? 歪理也是理。 只要能做到让人无法反驳就行。 “接下来几天爱妃好好休息。” 容修柔声道,“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虽是平淡,可爱妃该忙的却一点也没少忙,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夜红绫没再说话。 这一年来的柔情蜜意并没有磨灭掉容修骨子里的帝王霸气,以及雷厉风行的行动效率,当他决定要做什么事时,很快便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五月天气开始炎热,六月正式进入骄阳烈火的夏季。 六月初,南圣轩辕沧率领黑衣骑驻扎边关,南圣以年轻丞相为首的使臣再次来到穆国,就着疆土划分一事跟穆国君臣一块商讨。 原金国疆域图展开平铺在大殿上,年轻温润的丞相以一根细藤指着舆图上的城池,有条不紊地陈述了一遍关于金国分割的问题,语调从容清晰,不疾不徐的嗓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然而言语偏又犀利得像是连分神都不敢,生怕听错或者听漏了什么。 毕竟事关两国利益,容不得疏忽大意。 夜红绫静静地听着,神情却并没有多少认真专注,而是敛着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凤栖梧忽然抬头朝殿上看去,温雅开口:“公主殿下为何至今没有登基?” 什么? 殿上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陷入沉默,群臣齐齐转头,目光诧异的看着他。 “凤公子此言何意?” 上官丞相皱眉。 凤栖梧眉心微蹙,有些不解的转头看了一眼满殿朝臣:“穆国皇帝陛下不是病危了吗?” 病危? 群臣脸色微变,这位南圣使臣刚来到穆国,怎么就知道陛下病危了? 而且众人心里蓦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皇帝陛下了。 皇上的确病危。 只是不管是真的病危还是假的病危,也不可能大半年不见朝臣。 “上一次本公子来穆国时,曾跟皇帝陛下俩促膝长谈过。 皇帝陛下其实早已有疾在身,只是一直没说,怕引起朝野震动,让臣民们不安。” 凤栖梧似是没有察觉到大臣们脸上各异的表情,淡淡开口,“皇帝陛下曾亲口说,护国公主乃是国之砥柱,也是穆国魂之所在。 他有意掠过几位皇子,直接让护国公主登基为帝,却又担心大臣反对,所以一直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什么?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音,满朝文武脸上皆浮现诧异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皇上早已抱恙,却一直隐瞒着没说? 皇上还有意让护国公主殿下登基为帝? 怎么可能? 皇上属意的储君明明是大皇子夜天阑,什么时候变成了护国公主? 这位南圣来的使臣公子,你确定你此时说的话不是信口雌黄? “本公子觉得不管皇子还是公主登基,最重要的是要带给天下苍生足够安稳的生活,能让国家昌盛强大,让臣民心悦诚服……”凤栖梧唇角噙着温和无害的笑意,从容的语调让人无法质疑其中的真实性,“皇帝陛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决定让公主殿下先领了户部和吏部大权历练一番,积攒朝中势力,让大臣们慢慢适应公主处理朝政的方式。” 顿了顿,俊雅如玉的公子无视大臣们越发异样的神色,笑了笑,不疾不徐的开口:“本相以为陛下病危之后会立即传位给护国公主,毕竟穆国的皇帝是位英明睿智的天子,他心头最牵挂的是天下苍生,更担心因为他的病情而导致穆国内乱,倒是未料到公主殿下至今还没有登基。” 殿上陷入短暂的死寂之后,随即便是窃窃私语。 群臣交头接耳,似在分辨着这位南圣使臣话中的真实性。 凤梧桐朝夜红绫扬起一抹牲畜无害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折起了展开在殿上的舆图。 为瓜分疆土一事而来? 当然不是。 金国覆灭之后,疆土划分一事虽然也要商议一番,可这件事却不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他家皇帝陛下都要入赘给人家公主为夫了,还在乎那点疆域城池? 只怕整个金国都给了夜红绫,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凤公子说皇上早就知道自己有疾在身?” 上官丞相皱眉,“本相为何从未听说过?” 凤栖梧淡笑:“这个你应该去问你们的皇帝陛下,本公子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本公子不负责解惑。” 上官丞相闻言,眉头微深:“此番凤公子前来,为何没有带回我们的大皇子?” “大皇子?” 凤栖梧一拍脑门,恍然想起来似的,“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们的大皇子也病了,而且病情挺重,可能跟你们的皇帝得的是相似的病,目前南圣太医院已经着力诊治,能不能治好,暂时还不好说。”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大臣骤然大惊,周身忍不住生出寒意。 夜红绫想到某位可冷可暖,可硬可软的皇帝陛下,再看看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丞相,暗道,果然是一家君臣。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最后的抉择 大臣们心惊的原因自然不在于大皇子是否真的生了病,而是眼前这位凤公子——不,应该是南圣。 南圣皇帝若说大皇子得了病,那没病也得病。 至于病情是真是假,大臣们自然不可能那么蠢,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 然而此时他们算是听出来了,不管皇上和大皇子病情真假,这位南圣来的凤公子明显是在支持护国公主即位为帝的。 至于原因嘛。 他们暂时并未把南圣跟护国公主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联系起来,而是有了更敏感的猜测—— 南圣皇帝这把大费周折,先是提出跟穆国联姻,要迎娶护国公主,然后派兵帮助穆国攻打金国,并以此作为聘礼,在金国一战中立下赫赫功劳,让穆国臣民对他感激涕零,并觉得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再然后,支持护国公主登基。 最后再通过联姻的方式把穆国疆土纳入南圣版图? 好狡猾好深沉的算计。 大臣们暗自脑补出一出野心勃勃的帝王为了吞并穆国而想出的计划,且兵不刃血就能做到,简直太狡诈太阴险了。 “本相深知各位难过,但鄙国太医定会尽全力救治大皇子,还请各位莫要过于担心。” 凤栖梧浅叹一声,颇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此番除了就金国疆土划分一事,本相来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群臣微凛。 上官丞相及时开口:“使臣们远道而来,长途跋涉太辛苦了,应该先在宫里安置下来,歇息一晚上,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如何?” 凤栖梧风度翩翩地摇头:“本相不累,多谢大人体恤,还是先说完正事再说。” 上官丞相眉头紧锁,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夜红绫。 夜红绫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冷漠,语气淡淡:“凤公子想说什么?” “之前吾皇提出过联姻一事。” 凤栖梧语气温和从容,唇角挂着春风般的笑意,“吾皇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也许该征求一下护国公主的意见。” 什么意思? 大臣们微愣。 “吾皇原本是打算迎娶公主到南圣为后,跟吾皇一起开疆辟土,征伐天下,打造千古传奇帝后,令后世尊崇敬仰,流传百世。” 夜红绫没说什么,心道这人若是不做皇帝,去茶馆说书应该也饿不死。 这份面不改色招摇撞骗的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民间话本子的剧情信口拈来,语气诚挚得她都快信了。 “可思及公主殿下极有可能登基成为穆国女皇,吾皇又有了些顾虑。” 凤栖梧目光微抬,看向清冷沉默的夜红绫,“吾皇的意思是,若公主殿下当真登基为帝,两国依然可以结为姻亲,吾皇与公主殿下也依然可以皆为夫妻,但殿下可以不必嫁入南圣,只维持一个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以促成南圣和穆国永世交好,互不侵犯。” 群臣哗然。 还可以这样? 上官丞相陷入了沉思。 夜慕琛忍不住攥紧手,心里想怒斥凤栖梧一派胡言,然而低调隐忍了半年,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蠢到胡乱开口。 而其他众人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深思凤栖梧这番话的意思。 其实也用不着过多深思,凤栖梧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夜红绫不登基,那么联姻一事照旧,夜红绫以公主之尊嫁入南圣,成为南圣皇后。 可南圣皇帝话里的意思却不免让人心惊。 随着皇帝开疆辟土,征伐天下,打造千古传奇帝后传说? 意思不就是说让护国公主给他当利器,消灭周国各国,助南圣帝王一统天下吗? 那穆国早晚也得成为南圣的囊中物,毕竟南圣国力本就强大,兵力强悍,经济富裕,若是再添护国公主这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无异于如虎添翼。 而穆国失去了护国公主,便只剩下陆衍之还能征战,可陆衍之会不会是护国公主的对手? 若两国当真刀兵相向,局势定然惨烈。 倘若护国公主登基为帝,联姻照旧,但公主可不必嫁入南圣? 这句话的真实度有几分? 大殿上气氛一时凝滞,大臣们心头乱纷纷一片,头一次遇到这种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局面,谁都不敢主动开口做一个发表意见的人。 毕竟事关穆国存亡,弄不好就是个千古罪人。 “公主殿下。” 上官丞相眉头微皱,语气沉沉,“不知您是什么想法?”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们决定。” 短短四个字,竟是直接把问题推给了满朝文武。 上官丞相噎了噎,心里却很清楚夜红绫这番态度的原因。 公主若是直接说联姻照旧,显然便是置穆国于水火。 可她若说登基为帝,便会落入于口舌,以后人们提起穆国女皇来,说不定还会被安一个“自立为帝”的评价。 “此事公主殿下可以不必急着回复我。” 凤栖梧淡道,“吾皇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逗留穆国,殿下跟诸位大臣可以细细斟酌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细细斟酌商议? 诸位大臣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南圣皇帝给了他们斟酌商议的余地? 说出口的几句话里字字句句都隐含胁迫之意,他们如何斟酌商议? 难道真要把最强悍的护国公主送去南圣,给强大的南圣强上加强,再反过来对付穆国? “若两国联姻,南圣皇帝陛下是否真能保证南圣跟穆国永世交好,和平共处?” 上官丞相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在位期间,绝不对穆国兴兵?” 凤栖梧点头:“吾皇不会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君王。” “大皇子可否完好地送回来?” 凤栖梧笑意微敛,正色地开口:“大皇子又不是南圣的罪人,更不是人质,只是暂时病重无法移开南圣,待以后病情好转,吾皇定会派卫队把大皇子完好无损地护送回来。” 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上官丞相沉默,暗自对他这番言语嗤之以鼻。 其他大臣心里也默默腹诽了一句,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来。 但是他们都知道,穆国帝座上真的迎来了第一位女皇陛下,这已是谁也无法阻止的结果。 第四百二十章 鲜血饲养的蝴蝶蛊 而在场的一些大臣心里更是隐约明白了护国公主沉默之下的意思。 其实若按照夜红绫的脾气,压根不可能对别国君王的威胁妥协,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相反,越是跟她硬气挑衅的人,她的态度越是强硬。 此番的沉默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而众人心里纵然雪亮,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做出做明智的决定。 散朝之后,夜红绫命人安置南圣使臣的住处,随即打算回公主府,然而刚走出不远,就被上官丞相和几位内阁老臣叫住。 “公主殿下。” 夜红绫转眸,身姿凛峭,神情淡漠:“何事?” “请殿下至御书房一谈。” 夜红绫没说什么,率先转身去往御书房。 上官丞相跟着走了进去,其他几位老臣紧随其后。 御书房的门关上,上官丞相沉默片刻,恭敬地开口:“对于大皇子病重一事,公主殿下怎么看?” 夜红绫语气淡漠:“本宫的看法有什么重要吗?” 上官丞相眉头一拧。 “不管南圣使臣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只能相信是真的。” 夜红绫道,“就算丞相大人不信,又能如何? 你能见到大皇兄,还是能派人去把大皇兄从南圣带回来?” 上官丞相语塞。 其他几位阁老也是面面相觑。 夜红绫注视着窗外,宫廷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而冷寂,宫女内侍来来去去皆低着头,走路无声,规矩守得比木偶还要刻板。 这是皇权之下所有人的缩影。 而坐在至尊之位的那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制定规矩,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所有人的生死,让臣民仰望跪拜,让天下人在听从他一人号令。 圣旨一出,万万民都只能俯首听令。 “上官丞相,各位阁老大人。” 夜红绫语气沉了三分,嗓音里再无对野心的遮掩,“本宫坐上帝位,可保穆国百年之内再无战争,可保各位家族兴旺,穆国臣民生活安定富裕。 若本宫之外的人坐上帝位——不管是谁,本宫都可以确定,穆国两年之内定会沦为他国附庸,所有官员被废黜,将由南圣官员派驻到穆国各地,替代穆国原有官员。 穆国所有的权贵家族都将沦为庶民。” 眸光微转,夜红绫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语调里半分波澜也无:“各位大人可以自行斟酌,本宫等着各位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她显然并没有继续留下商议局势的兴趣,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上官丞相和几位老臣面面相觑,已然明白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公主殿下甚至直白强势到连掩盖野心都不屑。 一阵沉寂之后,上官丞相道:“南圣的强大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愿冲突与其冲突的,况且战争劳民伤财,为了穆国基业,本相愿意接受一个女皇统治的朝代,你们呢?” 几位老臣神色凝重,却说不出一个字的反驳之语。 他们? 他们还能怎么办? 从御书房走出来之后,夜红绫改变了直接回公主府的想法,转道去了一趟乾阳宫。 守在乾阳宫外的禁卫齐齐跪地行礼,帝王宫殿内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大半年下来,没有人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踏进乾阳宫半步。 踏进殿门,转身穿过重重帷帐,夜红绫独自走到龙床前,看着昏睡在床上的男人。 蝴蝶蛊这个东西是有灵性的,被人以鲜血饲养之后便不是致人死地的毒,而只是蛊。 一旦入了体内,只要不真正去惹它,其实并不会真的致人于死或者让人痛苦,只是昏迷时无法进食进水,时日久了,对身体造成的损伤自然也是无可避免的。 夜红绫暂时并没有要让他死的想法,所以每个月都会想让他清醒一阵,喝些汤药流食物以补充体力。 不过依然无法避免迅速衰败流失的生命力。 “孙总管。” 夜红绫平静地开口。 孙平站在身后,恭谨地开口:“奴才在。” 夜红绫转头,看到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柄匕首和一个小碗。 “拿过来。” “是。” 孙平走上前。 夜红绫取出自己腕间的薄刃,在自己指尖轻轻划了一下,新鲜的血液一滴滴落在碗中。 血腥气在内殿弥散开口。 一直昏迷沉睡的景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苍白的脸上一道道青筋微微凸起,随即痛苦之色加剧,似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撕咬,喉咙里无法抑制地泻出一丝痛苦虚弱的呻吟。 夜红绫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薄刃上少得几乎不存在的血迹,然后用帕子轻轻裹住自己的指尖止血。 床上的男人于痛苦中睁开了眼。 “父皇醒了?” 夜红绫清冷的嗓音响起,听在景帝的耳朵里,无异于恶魔的声音,“你……” “父皇切莫太过激动。” 夜红绫伸手端过托盘上的碗,抵在景帝嘴边,“把这个喝了,可以缓解痛苦。” 景帝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不自觉地张嘴让鲜血流入口中,滑进喉咙。 虽然鲜血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排斥厌恶,可此时于他却像是良药仙丹。 这是大半年以来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的事,起初他极力挣扎,代价就是体内的虫子疯狂地撕咬,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夜红绫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 “你这个混账,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体内的虫子似是得到了血液的安抚,慢慢安分了下来,景帝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痛苦的神情也平复了一些,语调却依然难掩咬牙切齿的恨意,“夜红绫,朕白养了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孽女!孽障!” 夜红绫把碗放回了托盘上,缓缓挥手,孙平端着托盘躬身退了下去。 “孽障……孽障!” 景帝喘息,声音因长时间未进食水而嘶哑虚弱,“夜红绫,你……你就是个畜生,恶魔……”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听他怒骂,神色不惊不怒,语气淡淡:“父皇睡了大半年,朝政已经被儿臣完全掌控,父皇的儿子们死了一个关了一个,朝堂上仅仅还剩下夜慕琛还在明哲保身……哦对,还有一个关了许久的夜轻晗,以及本宫那个已经十六岁的弟弟……” 景帝脸色一寸寸僵白:“你……你想把他们杀光?” 第四百二十一章 辞别 “儿臣并没有那么嗜杀。” 夜红绫缓缓摇头,“不过若是他们自己找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景帝挣扎着起身,身体虚弱地半撑在床上:“你……” “父皇可以省点叫嚣谩骂的力气。” 夜红绫淡道,“这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也无法扭转眼前的局势。” 景帝眼前一黑,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红绫,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这么血腥残暴? 朕对你不够好吗?” “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夜红绫冷漠开口。 景帝一怔。 “父皇年纪还没老到把忘却前程往事的地步,所以应该还清楚地记得,我的母妃是怎么被你带进宫,又如何在宫里举步维艰,被逼致死的。” 夜红绫嗓音清冷,一字一句皆是无情,“父皇觉得对本宫够好?” 景帝刚要说话,却听夜红绫又道:“好到给本宫安上谋反作乱的罪名,好到让整座公主府一起覆灭? 好到连本宫手下那四位无辜的将军也不愿放过?” 景帝震惊地瞪大眼,声音听得出颤抖:“你……你在说什么?” “父皇当然不记得这些,可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刻能忘记。” 夜红绫说着景帝听不懂的话,语气却冷得如冬天的冰渣,“儿臣暂时不会让父皇死,只会让父皇亲眼看着这江山最后是由谁坐,你儿子们的生死也由本宫掌控。” 顿了顿,“对了,还有害死本宫母妃的罪魁祸首,太后娘娘,本宫会容她活到老死,父皇可以放心。” 孙总管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过来,恭敬的站在一旁。 夜红绫抬手示意。 孙平低眉恭应,随即走到床前开始服侍皇帝陛下用膳。 夜红绫转身走了出去。 “夜……夜红绫,你给朕站住……站住!” “皇上用膳吧。” 孙平的声音恭敬却透着强硬,“时间有限,一会儿昏睡过去又没办法补充体力了。” 景帝脸色颓白,浑浊的眼底迸射出杀气,却已然失去了往日身为帝王该有的凌厉气势,看起来反倒有了几分虚张声势的味道。 夜红绫走出乾阳宫,眺望着眼前重重的宫殿,淡漠眉眼依然寒冽,让人觉得无法亲近。 抬脚步下殿阶,夜红绫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远远的,只有两个不起眼的侍卫跟着,宽阔的青石板道路,安静而空寂的宫廷,鳞次栉比的宫殿,迎面而来却远远就跪下行礼的宫人,处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公主殿下。” 一袭白袍的凤栖梧闲庭信步般走过来,跟夜红绫并肩而行,“本相在宫中呆着也是无聊,不知可否随公主到公主府中走走?” 夜红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很有本事。” “公主殿下谬赞。” 凤栖梧笑了笑,“摊上一个任性的主子,为人臣子的若不学着聪明点,只怕早晚被踢出朝堂,送到边疆修城池去。” 夜红绫没说话。 凤栖梧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光天化日之下他如此毫不避讳地跟夜红绫走在一起,会不会被人认为他们早已有什么串谋。 横竖现在大局已定,穆国朝臣没别的选择,越是让他们知道护国公主有南圣这个靠山,反而越能让他们心里忌惮。 “东齐摄政王荣威已领兵征伐南齐。” 凤栖梧望着湛蓝无垠的天际,语气温和而睿智,“小皇帝利用摄政王不在朝的这点时间,刚好可以揽权在手,顺利亲政。 不过话说回来,待荣威征伐了南齐,战功辉煌,手握重兵,小皇帝就算亲政了,只怕依然不是荣威的对手。” 夜红绫闻言,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清冷淡漠的护国公主此时的表情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可落在凤栖梧眼中,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微妙意味。 凤栖梧眉头微拧,不耻下问,“公主殿下觉得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夜红绫沉默片刻,抬脚走出宫门。 “没什么不对。” 她道,“不过荣麟跟荣威之间不会有什么争权大战,你大可以放心。” 凤栖梧一愣。 他大可以放心?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件事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出了宫,回到公主府。 夜红绫发现甘尘也在。 “公主殿下回来了?” 甘尘从花厅里起身,优雅地躬身见礼,一举一动皆是风华,“臣此番来跟殿下辞行。” 辞行? 夜红绫瞥了一眼坐在花厅长椅上的容修,目光回到甘尘面上:“你要去哪儿?” “回一趟东齐。” 甘尘低眸,嗓音温雅恬淡,“臣一直以来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此番回去也是为了见见亲人,约莫三两个月就会回来。” 夜红绫皱眉:‘还要回来? “ “臣只是回去看看,没打算在长留东齐。” 甘尘浅笑,“毕竟也离家太久,早该回去看看亲人,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顿了顿,“臣还是公主殿下的侧夫呢。” 凤栖梧眉梢轻挑,忍不住瞥了某位看起来很淡定的他家主上,虽然早该习惯,可每次听到侧夫这个称呼,他都觉得这位公主殿下一定是生错了性别。 若她是个男子,不知他家主上有没有兴趣演绎一场断袖之恋? 不过若这位公主是个男子,说不定她跟轩辕容修眼下已成为征伐天下的对手。 棋逢敌手,英雄相惜? 凤栖梧暗自啧了两声,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而轻叹。 夜红绫表情微顿,语气波澜不惊:“如果你想留在东齐,本宫可以放你自由。” “多谢公主殿下。” 甘尘叹了口气,“臣会细细思量。” 夜红绫嗯了一声,“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容修身姿悠闲坐在长椅上,手执一盏香茗,漫不经心地转眸看着花厅外精致,侧颜清隽如画,整个人看起来既惬意又贵气。 夜红绫跟甘尘说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容修:“你没什么想说的?” 容修转过头来,语气格外从容淡定:“没。 甘尘是你的侧夫,又不是我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话音落下,花厅里倏然陷入一片静寂。 第四百二十二章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夜红绫皱眉。 甘尘轻咳一声,低眉浅笑:“方才我跟主上就是在说这件事,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回程的路上也有人护送,公主殿下不用担心。” 夜红绫嗯了一声,语气淡淡:“既然如此,本宫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甘尘躬身行了个礼:“臣先告退。” 话落,转身往外走去。 一袭浅蓝飘逸长衫,衬得颀长身姿风流雅致,风华无双。 甘家这位公子,做太傅时温润出尘,自有一股君子谦谦儒雅气度,就算进入勾栏之地,也依然不掩通身贵气底蕴。 凤栖梧转身走进花厅,语气谦恭温雅:“主上什么时候回南圣?” “要看你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容修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公主殿下顺利登基,朕顺利成为女皇皇夫,名正言顺的身份昭告天下,然后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凤栖梧:“……”这说了半天不跟没说一样吗? 前面一连串废话,重点还是在后面那句“该回去的时候”,请问什么时候是该回去的时候? 放下茶盏,容修朝夜红绫伸手:“爱妃。”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公主殿下。” 容修换了个称呼,其实他更想叫她一声女王,“过来。” 夜红绫走到他跟前,伸手朝他的耳朵拧去。 凤栖梧眉梢一挑。 素白的手中途改道,撩起他的一绺发丝缠在纤细的手指上,“甘尘为何突然要回去?” 容修伸手揽着她的细腰,一个使力就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 凤栖梧嘴角一抽,忍不住转头看向厅外。 他多想抗议啊。 可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即识相地转身离开了花厅。 算了,他家主上此时估计也没时间跟他讨论正事,看那腻歪的模样,都不知道要避讳一下还有其他人在。 护国公主也是。 不是说清冷淡漠,冷硬疏离吗?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被他家主上给征服了呢? 瞧方才那小女人的模样……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要避嫌,居然就这么亲亲我我起来了? 世风日下,当真是世风日下。 啧。 “你注意一下影响。” 夜红绫眉头微皱,“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容修埋在她脖颈间,闻言轻轻咬了她一口,白嫩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我吃醋。” 他不满地开口,“看你方才殷殷叮嘱的模样,活像是送自己丈夫出行的小娇妻。” “说错了吧。” 夜红绫清冷开口,“应该是丈夫在送小娇妻出门。” 容修一愣,随即骤然低笑:“对,强势霸道的相公送走了自己的小娇妻。” “美妾。” 容修这次倒是没愣神,很快听懂了她的意思:“嗯,可不就是美妾吗?” 侧夫不就跟妾是相似的地位? 况且甘尘那容貌当得一声美妾的赞誉。 闲扯了几句,容修醋意去了不少,低头吻了吻被自己咬红的地方,嗓音恢复了往日的温软:“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刚才去见了皇帝一面。” 容修动作微顿,抬头看着她的表情:“你每个月见他一次,暂时不想让他死?” “本宫觉得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受。” 夜红绫淡道,“况且若不能让他们亲眼看着本宫登帝,本宫的抱复倒像是没了什么意义。” “也对。” 容修叹了口气,“虽然不能像前世那样把他们全部凌迟处死,但让他们亲眼看着爱妃登上至尊之位,也算是一种惩罚。” 夜红绫沉默一瞬。 想到那场梦境里显示的画面,这个人如复仇的死神一般杀进穆国,把穆国所有的皇族杀光,寒玉锦和夜紫菱被凌迟处死,那凄厉痛苦的惨叫似乎至今还回荡在耳边。 而当初那个复仇死神于这一世里性情变得如此柔软,在他身上没有体现出一丝一毫的戾气——就算当初刚来他身边时,那么冷漠寡言的一个人,也恭恭敬敬的。 在旁人面前的态度尽是森冷寒意,在她面前则只有温顺。 夜红绫伸手环着他的脖子,注定亲了亲他:“容修。” “嗯?” 容修被她亲得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有些情动,“红绫……” 夜红绫一愣,“怎么改称呼了?” 容修浅笑:“想改就改了。” 夜红绫嗯了一声,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容修直接把她抱了起来,疾步朝花厅外走去。 “放我下来。” 夜红绫皱眉,“本宫有腿有脚的,像什么话?” “我喜欢抱你,永远不放手。” 容修低头吻着她,嗓音低哑了些,“要是能把你直接揣进怀里就好了,走到哪里都带着。” 顿了顿,“或者把我揣进爱妃的怀里也行,爱妃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们一刻也不分开。” 夜红绫很想踹他一脚:“既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就别说些天真无知的话语,会让人看笑话的。” “谁敢看我们的笑话?” 容修皱眉。 “是看你的笑话,不是看我们的笑话。” 夜红绫纠正,“堂堂南圣强国圣明无双的君王,居然会说出如此幼稚天真的言论。 他国君王若是有幸听到,大概就不会觉得南圣有多么可怕了。” 容修抱着她抵达红菱苑,淡淡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轻敌的人更容易尝到失败的教训。” 沿途的侍卫下人对此情形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依然无法习惯,纷纷低头,借着行礼的姿态恨不能将自己的脑袋都藏起来。 他们冷漠强硬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柔弱女子一般被人抱在怀里。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指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情况。 不过角色颠倒了一下,百炼钢指的是他们家公主。 “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侧躺在阁楼顶上的凤栖梧,支着头看着对面红菱苑里,他家主上大白天抱着夜红绫进入寝殿,迫不及待地往殿门里跨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干什么。 凤栖梧忍不住又叹息一声:“只是这究竟是谁降服了谁?”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任性到家 不过很显然,凤栖梧和所有人都想错了。 容修抱着夜红绫进殿之后其实什么都没做,就是把她放到榻上,然后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伸手搂着她的腰:“爱妃睡觉。” 夜红绫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纯睡觉?” “当然。” 容修一本正经,“为夫看起来像是在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不是像。 而是的确在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他。 “心有力而胆不足。” 容修叹了口气,“爱妃现在身体不适,为夫就算如何禽兽也得克制。 否则岂不真成了禽兽?” 夜红绫神色古怪了片刻,“原来你不是禽兽?” 容修噗嗤一声笑了,随即有些委屈地问:“爱妃心里一直把我当成禽兽吗?” 夜红绫扬了扬唇,表情柔和了些,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在床上躺了会。 容修道:“明天开始,我每天都随爱妃上朝,一刻都不分开。” 夜红绫皱眉,刚要说什么,容修已先一步开口:“爱妃现在身体特殊,我需要时刻照看着。 万一你累了,我能及时提醒你休息。 或者宫里有哪个不长眼的磕碰到了,我也能及时带着你避开,否则伤到了我们的宝宝怎么办?” 夜红绫想了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圣?” “等到孩子出生。” “不行。” 夜红绫皱眉,“君王不在,丞相也不在,南圣江山你打算扔给谁?” “有墨白在——” “有谁在都不行。” 夜红绫语气冷硬,说完,翻身坐了起来,“容修,你才是一国之君,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你应该懂。 墨白虽是大祭司,能替你稳住朝堂,但他不可能替你治理天下。 就算凤栖梧回去了,可以代天子处理朝政,你也不能因此就疏忽懈怠了自己的责任。” 容修被她训斥的一愣一愣的,默默跟着坐了起来:“爱妃……” 方才这一番训斥,他恍惚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她拿着戒尺查背书的时候,也是这么严厉冷硬,原则性的问题容不得他糊弄。 “我也没说不回去。” 容修有些心虚,迟疑着开口,“那等爱妃登基了,我就回去一趟?” 虽是这般说着,他却忍不住在心里算着时间。 夜红绫现在有了两个月身孕,就算六月中登基,到了七月初他回去的时候孩子就三个月了。 然后他回到南圣,最多只能待上三四个月又得回来,因为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肯定要在,那是个凶险的过程,他绝不能放她一个人面对。 然而超过三个月之后,孩子会渐渐显怀,容修一想到她要挺这个大肚子处理朝政,应付满朝老狐狸,他就越发放不下心。 万一还有什么他尚未察觉到的凶险潜藏在暗处…… 眉心皱起,容修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不能丢下你。” 夜红绫脸色冷了下来。 “红绫。” 容修亲了亲她的脸,“好爱妃,你站在我的角度体谅一下,你以前好好的我都时刻提心吊胆着,现在有了身孕,让我怎么安心地回去?” “你要是一直舍不得,是不是就一直要在穆国待下去?” 夜红绫皱眉,“那干脆你的帝位换个人做得了。” “那不行。” 容修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我坐在江山上,不管如何都不会对穆国动手,可若是换了其他人,以南圣的兵力和如今天下的局势,岂能安分地没一点野心? 到时候穆国必定也会成为野心着征伐的目标,不但穆国子民遭殃,爱妃也定会为此心力交瘁。” 就算两人如今关系这么亲密,早已不分彼此,容修依然不会在她面前否认南圣过于强大的经济和兵力。 以南圣目前在中原的地位,不管谁坐上帝位,至少十年之内无人能撼动其霸主帝位。 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只在于,明君能让南圣一直强盛下去,而昏君在会让一个强大的国家慢慢变得混乱,实力被削弱,内乱不止,然后一年不如一年。 但即便如此,短时间之内的南圣依然是不可战胜的。 而容修即便不在乎谁来做皇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夜红绫去面对一个强敌。 “如果我能保证,在不离开穆国的前提下,能做到不影响处理朝政,爱妃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夜红绫沉默。 “爱妃。” 容修伸手还着她的腰,“别忘了南圣饲养的大鹰,飞行速度极快,比我骑马往返快多了,还有那只海东青忘了? 王者雄鹰,不会误事的。” 再不行大不了让凤栖梧来回多跑两趟,而且他还有那么多心腹手下可用。 刚从阁楼顶上下来的凤栖梧蓦地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天,天气明媚,烈阳热乎乎地照在身上,没风吹他呀? 怎么突然染了风寒吗? 凤栖梧嗤笑一声,摇开手里的扇子扇了扇。 染个屁的风寒,不定是他家那位腹黑任性的主上怎么算计他呢。 原本想来公主府跟他谈些正事,结果他倒好,把肱骨大臣晾在这里晒太阳,自己只一个劲地跟美人腻歪。 简直任性到了家。 凤栖梧暗自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撂挑子不干了,现在打道回南圣,然后半路转道去东齐转转? 或者他干脆直接跟甘尘一道走得了。 凤栖梧边想边往外走去,他决定先去外面逛逛,虽然眼下这个天气只适合待在家中避暑。 闲庭信步般走在大街上,街道上清清冷冷,没几个行人。 一身月白长衫,容貌俊秀儒雅的凤栖梧便是这街上最美的一道风景,有些坐在茶馆或者酒楼二楼的客人透过窗子看着他,都会凝目多看两眼。 虽看起来悠闲,可他的脚步其实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凤栖梧就独自到了京城一家谢记钱庄。 “凤公子。” 旁边响起一个女子温婉矜持的声音,“来取银子的?” 凤栖梧转头看去。 跟他说话的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姑娘是?” 女子温和地笑了笑:“我是陆郡王的妹妹,陆卿卿。” 凤栖梧了然。 怪不得觉得眼熟,上次他来穆国的时候,在护国公主府里甘尘的生辰宴上见过她。 第四百二十四章 芳龄二八 当然,作为去参加过甘尘生辰宴的姑娘,凤栖梧只是见过陆卿卿,不知道她的闺名,毕竟那天去了那么多公子贵女,他不可能一个个都记得。 而凤栖梧这个来自南圣的使臣公子,既是穆国贵客,又生得温润如玉贵公子模样,他出现在宴席上时,几乎无人不知他的身份——就算有人不知,也定然会打听清楚。 所以陆卿卿认识他很正常。 凤栖梧温雅浅笑:“不知姑娘叫我何事?” “凤公子是来取银子的?” 凤栖梧手里一柄扇子摇得风度翩翩,温雅浅笑:“不是。” 陆卿卿挑眉:“那不知公子为何会来这里?” “除了取银子,就没有别的原因可以来钱庄了?” 陆卿卿一噎,随即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我是想问问公子,是否认识这家钱庄的老板?” 老板? 凤栖梧讶异了一下,不由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女子,“你想干什么?” 陆卿卿叹了口气。 这位凤公子似乎也难搞,一直问问问问不停烦不烦? 凤栖梧并没有错过女子脸上不小心浮现的些许烦躁,心头忍不住新奇,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脸。 这还是头一次有姑娘见着他时,露出这般不耐烦的表情。 凤栖梧自认为这张脸生得风流雅致,就算不能吃遍天下女子,却也很少有女子会无缘无故就厌恶他。 当然,眼前这位陆姑娘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厌恶,只是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钱庄老板我认识。” 凤栖梧决定不再兜圈子,他想看看这位陆姑娘想做什么,“你找他有事?” 陆卿卿闻言,眼神微亮,烦躁顿时一扫而空:“你能带我去找他?” “当然可以。” 凤栖梧点头,不动声色地道,“但是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毕竟他是个很忙的人,不能无缘无故就去打扰他。” 陆卿卿淡笑,倒也没拐弯抹角:“小女子今年芳龄二八,到了出阁的年纪,可不巧满京城的公子哥没一个能入眼,就看上了这位谢老板,倒是希望凤公子能从中牵线搭桥……若是凤公子感到为难,带去去见他一面就行。” 凤栖梧眨了眨桃花眼。 眼前这俏生生的姑娘,居然让他牵线搭桥做媒? 哦好吧,人家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其实不过是打算借着他的关系得以见到谢老板罢了,牵线搭桥自然不需要,不过就算这样也是够稀奇的。 不愧出身武将世家,这份干脆利落不遮不掩的态度倒是让人钦佩。 凤栖梧觉得有趣。 “陆姑娘。” 他开口,“你见过谢老板?” 废话。 没见过她能一头贴上去? 陆卿卿点头。 “你喜欢他?” 陆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分明写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凤栖梧嘴角轻轻一抽,得,这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姑娘。 原本他其实是想问问,眼前就有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温润雅致的贵公子站在她面前,她居然无动于衷,还一心想着去见谢老板? 果然是个有性格的陆家姑娘。 谢青衣这几个月里一直在忙。 除非有特殊的情况需要请示或者汇报,其他时间他只是每个月抽出一两天时间去公主府跟容修商议公务。 虽眼下远离南圣,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专门饲养的信鹰往返传递消息,安排各方事宜。 他手里的权力大,相对而言需要负责的事务也多,纵然没有身在朝堂中心,也必须确保南圣朝堂没有意外状况发生——这要归功于他曾经出身丞相府,以及后来谢家发生的劫难,所养成的习惯和忧患意识。 就算是太平盛世,他也绝不会疏忽懈怠四面八方的动向。 而除此之外,江湖和商场才是他负责的主要势力,每天接收的情报和安排生意上的正常运作,足以让他耗去大半时间和精力。 谢记钱庄后面有一栋院子,谢青衣此时就坐在书房里,埋头在一大摞账册之中,手里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声音清脆而充满着一种沉稳的干练。 世间不乏一见钟情的喜欢,可所谓的一见钟情大多是钟情于容貌。 但陆卿卿所倾慕的,却是谢青衣身上那种泰山崩于前而波澜不惊的沉稳,看似斯文,骨子里却有着一种让人心悸的雍容气度。 她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从无意间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开始,她就确定了此人是她心目中一直期盼的良人。 他的身上定然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 但陆卿卿想,她应该先从最基本的情况开始了解,比如这位谢公子成亲了没有,是否有家室。 趁着现在悸动还处在萌芽时期,她需要确保自己的感情是否是纯粹的,她不愿意成为旁人的妾室——纵然如何喜欢,她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并且确保自己的这份感情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女子。 若他已有家室,她会就此放弃;若他还没有成亲,暂时还是独身一人,那么她愿意用毕生的时间来追求自己的感情,努力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凤栖梧和陆卿卿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抵达书房外。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随即里面传来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进。” 书房门被推开。 丝丝凉意扑面而来,沁入肌骨,带来一阵阵舒适的凉爽。 凤栖梧摇着扇子走了进去,目光瞥见屋子里放着两盆冰块,不由啧啧两声:“都说心静自然凉,看来谢公子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谢青衣从账册中抬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却瞥见凤栖梧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微微静默一瞬,“这位是……” “谢公子。” 陆卿卿浅浅一笑,端庄有礼地冲他福了个身,“小女子陆卿卿,见过公子。” 凤栖梧漫不经心地开口介绍:“陆衍之的妹妹陆卿卿,今年芳龄二八,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据说对谢老板一见钟情,所以托我引见。” 话音落下,陆卿卿嘴角一抽,忍不住开口:“凤公子可以稍微含蓄一点。” 有这么直白的吗? 万一把谢公子吓跑了怎么办?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一朵花,一片花园 谢青衣显然没料到自己会面对眼下这种情况。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会接受一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尤其是在大仇得报之前,他压根就没什么心思去考虑成家的事情。 但考虑到对方是个女子,直接拒绝也许会伤害到她。 而且她还是穆国陆郡王的女儿。 谢青衣沉吟片刻,淡然而不失礼貌地开口:“我跟凤公子还有些事情要谈,不知能否陆姑娘先去后面园子里坐坐?” 陆卿卿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个讯息。 谢青衣跟凤栖梧是旧识,两人也许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关系。 所以谢青衣极有可能不是穆国人。 但是他却在穆国帝京开了个钱庄。 心头微凛,她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不打扰公子了。” 谢青衣抬手招来一个侍女,淡淡吩咐:“带陆姑娘去花园凉亭里坐坐,备上好的茶点。” “是。” 陆卿卿很快跟着侍女离开。 凤栖梧走进书房,一双魅惑风流的桃花眼里划过兴味:“天降桃花运,感觉如何?” “不如何。” 谢青衣重新在书案后坐了下来,继续翻账本拨算盘,“你怎么来了?” “本想寻个时间跟主上商讨家国大事,可人家对家国大事不感兴趣,只顾着跟心上人亲亲我我,简直太招惹恨。” 凤栖梧说着,在书房靠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里的扇子摇啊摇,“我闲着无聊,就到你这儿来坐坐了。” 谢青衣闻言,眉心似是蹙了一下,想到容修之前跟他说的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很快又舒展开来,淡道:“人生难得遇到个情投意合的人,我们该祝福主上。” 凤栖梧咦了一声,颇为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你突然间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谢青衣没说话,修长的手指轻拨算盘,开始核对账目。 “说起来你也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了,年纪上已经不小,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吧。” 凤栖梧合起扇子,轻敲自己的掌心,“我觉得这位陆家姑娘就不错,你不要试试?” “大仇在身,不想耽误了人家。” 谢青衣语气淡淡,“况且我的年纪比她大了那么多,不合适。” “富贵老爷,达官贵人,哪个不是娇妻美妾一大串?” 凤栖梧对他的解释嗤笑,“那些风流老色鬼七老八十了还照样纳妾,你比陆姑娘不就大了十岁多点吗? 时下女子大多十六七岁就出阁,若无特殊情况,没有谁家姑娘会留到二十多还不嫁人。 若照你这么个说法,岂不是打算终生不娶了?” 谢青衣没说话,斯文儒雅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的确没想过成亲的事情,终生不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并非谢家亲生儿,传宗接代于他而言也没多重要。 况且一日大仇未报,他着实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凤栖梧见状,有些无奈他的死脑筋,不过谢青衣的事情他也不好说太多,一来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无话不谈,二来怀有血海深仇在身的人,确实没空考虑到儿女私情。 而且谢青衣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他也不是非常清楚,怕万一说错了话,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凤栖梧不知道的是,谢青衣的血海深仇本就因感情造成,伤痕刻在心版上,纵使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可伤痕却永不会消息。 而当初谢家家破人亡也算因他而起,他最初爱上的女子是谢家灭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他现在不可能做到云淡风轻地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凤栖梧坐了一会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 他们虽都是忠于容修的人,可各自身份和负责的领域不同,无需跟对方禀报知道负责的事。 闲闲坐了片刻,凤栖梧离开之际,想到坐在花园里等着的陆姑娘,开口给了个比较中肯的建议:“虽说你暂时无心考虑个人感情,但陆姑娘是个不错的女子,你就算拒绝也最好给个温和一点的理由。 别把话说得太死,也别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 谢青衣没回应。 凤栖梧翻了个白眼,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人缘,也真心觉得陆卿卿跟谢青衣二人当真般配,都把他这个南圣丞相兼美男子当成空气。 凤栖梧没再逗留,很快转身离去。 书房的门被打开又关起,谢青衣停下算账,抬眸看向窗外,沉默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轻轻叹了口气。 算盘放在一旁,账本整理好,谢青衣起身前往后花园。 他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女私情更无力去想,而这些话都需要直言相告。 没有希望就是没有希望,他不会为了给自己留那点退路而让人家姑娘带着渺茫的希望空等——当然,也许陆姑娘只是一时兴起,并不会蹉跎自己的大好年华。 但他仍然会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陆郡王的妹妹看上了谢青衣?” 夜红绫有些讶异。 休息了半个时辰,凤栖梧回来的时候带来这样一个消息,倒是让人闲暇之余可以有个话题来聊。 凤栖梧悠哉地点头:“不过谢老板的态度倒是坚决,并没有要跟陆姑娘谈的意思。” “他暂时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 容修站在夜红绫身后,细心地她捏着肩膀,“不过青衣的事情你不用管,随他去。” 凤栖梧道:“臣本来也没打算管,这不闲着无聊嘛。” 容修沉默。 “臣现在无所事事,就等着给穆国大臣们施压,让公主殿下早日登基为帝,臣就可以早些回去南圣。” 凤栖梧郁闷地叹了口气,“臣每次离开,臣的红颜知己们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 容修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你可以尽情风流,待到以后遇到真心喜欢的那个人,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凤栖梧潇洒地摇着扇子,“为了一朵花而放弃一大片花园,绝不是臣的性格。” 纵然这朵花多么美丽芳香,他依然觉得拥有整片花园更好。 这句话落音,容修和夜红绫齐齐看着他,面无表情。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参拜 次日朝堂上,以上官丞相为首的大臣们一致认为国不可无君。 经太医诊断,皇上龙体抱恙严重,时好时坏大半年没有好转的迹象,以后痊愈的希望渺茫,因此愿意遵从陛下的意思,共尊护国公主为穆国女皇。 说完,朝臣齐齐叩拜护国公主。 夜红绫沉默立于大殿之上,清冷淡漠的容颜不见多少喜怒波动。 然而正当大臣们高呼吾皇万岁时,殿外一人匆匆掠来,并高声道:“护国公主夜红绫,并非皇上亲生血脉!她无权以公主身份继任为帝,而是该剥夺皇室公主身份以及其身份所带来的一切荣耀,贬为庶民,维护皇族正统血脉和尊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大臣们震惊地转头,来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约莫三十多岁,容貌阴柔俊美,是慈安宫太后身边的一个高手。 以前有人猜测他跟长阳侯崇峻一样都是太后的男宠,不过他的行事作风比起长阳侯低调,不太招人注意,没想到却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此处。 “太后懿旨,夜红绫并非皇室血脉,没资格享皇室任何尊荣!” 男人冰冷开口,“皇帝必须另立他人,否则殿上各位大臣皆会成为穆国的罪人!” 殿上空气凝滞。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中,久久无法反应。 夜红绫负手立于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殿下中央大放厥词的男人,太后等这个机会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沉默了这么多日子,安分了这么多日子,为的就是这一天。 然而这样拙劣的招数看在夜红绫眼中,却连小孩子之间扮家家都不如。 “公主殿下怎么不说胡?” 男人抬眸,阴冷地看着殿上容色清冷绝艳的女子,“公主是否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急着对夜氏皇族的皇子们赶尽杀绝,好让自己顺利登基?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后有旨,立即把夜红绫拿下,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冷厉森然的一番怒喝砸在殿上,终于惊醒了震惊中的大臣们。 众人转头窃窃私语,神情可见明显的疑虑和诧异,以及些许不知所措的慌张。 “朝殿庄严之地,岂容娈宠之流在此胡言乱语!” 夜红绫语气冷硬,眉眼泛着无情气息,“来人!” 话音落下,一道修长身影自殿外飞身而入,直接阴柔男人而去。 空气骤然森冷紧绷,如箭在弦上。 阴柔俊美的男人察觉到危险气息,迅速回转身体,抬手应对,然而修长的青年掌风凌厉,招式诡异,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 电光石火之间,只闻一声清脆诡异的咔嚓声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阴柔俊美的男人脖子被扭断,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殿上,双眼睁开,像是死不瞑目! 大臣们倒抽一口气,脸色齐齐惨白无色。 “本宫是不是皇族血脉,太后心里清楚,父皇也清楚。” 夜红绫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再过半年本宫满十八岁,顶着公主身份活了近十八年,从未有人说过本宫不是皇族血脉。 太后此时无凭无据,单凭一句懿旨就可决定本宫血脉归属?” 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点头。 是啊,公主殿下生辰在腊月,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质疑过她的身世。 如果她当真不是皇上血脉,皇上怎么会容她活这么大,还让她掌这么大的权力? “本宫母妃早逝,十二岁之后本宫方进入军营,十三岁上战场,虽说这几年攒了些军功,却都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 夜红绫语气疏冷而无情,“进入军营之前从无人护着,本宫年纪小时也没那么强的自保能力。 若本宫当真不是父皇女儿,早该被人沉塘溺毙了才是,何以等到现在才让太后来揭穿?” 群臣深深吸了口气,对夜红绫一番话深以为然,躬身道:“殿下说得极对,无凭无据之下,谁都不能空口拿皇族血脉说笑,请公主息怒!” 眼角余光瞥见大殿上扭曲的尸首,他们更低了头,越发相信公主殿下的话才是真的。 太后在这个时候搅乱朝局,空口捏造公主血脉,实在是想把大臣们都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其心可诛…… 算了,那是太后。 他们还不敢大不敬地说什么其心可诛。 “太后娘娘年纪渐大,身体越发不如从前,精神也恍惚了,容易受人蛊惑利用,本宫可以理解。” 夜红绫环顾殿上大臣,眸心泛着冷峻寒冽的光泽,嗓音清寒入骨,“即日开始,太后娘娘专心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旁的事情不用她再操心。” 说完,冷冷开口:“韩墨!” 身躯颀长凛冽的年轻男人从殿外走进来,恭顺地单膝跪下:“臣在。” “慈安宫好好派人守着,别让心怀不轨之人接近太后。” 韩墨躬身领命:“臣遵旨。” 话落,恭恭敬敬地起身退下。 群臣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是“臣遵旨”,却无人出言纠正,他们心里更清夜红绫方才那句话已经是把太后软禁了起来—— 他们甚至怀疑,今日太后派人来闹这一出,是不是早已在夜红绫的算计之中? 从此以后,这宫里,这朝堂上下,这江山皇权至上,只会有一个声音。 殿上几个年轻新贵对视一眼,眼底皆划过清亮的光,敛下眸子,几人走出队列,恭恭敬敬地跪在殿上:“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轻人的声音充满着朝气和活力,清澈响亮地回荡在庄严的大殿上。 其他人心头剧震,不约而同地跟着跪下:“臣等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宽阔偌大的朝殿之上,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大臣们齐齐恭敬跪下,一遍遍高喊吾皇万岁,响声震天,激荡人心。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沉默地听着,心头并没有感觉到多明显的喜悦,转过身一步步走上丹陛,目光落在那黄金打造的尊贵龙椅上,眸心思绪浮沉翻涌,久久没有说话。 第四百二十七章 换血 夜慕琛脸色苍白而难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殿上的尸首上,事实上,在这个人没咽气之前,夜慕琛甚至还在犹疑要不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帮太后一把。 若能借此机会把夜红绫拉下来,一举置她于死地,她便再也不会有翻身的余地。 血统是皇室最看重的东西,若能让大臣们相信她并非皇族血脉,她将万劫不复! 然而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夜红绫已经下了辣手。 他真的没有想到,打死他都不会想到,夜红绫已经肆无忌惮、嚣张跋扈到了这个地步! 大殿上公然杀人,杀的还是太后身边的人。 她冷酷狠辣,她强权独裁,她我行我素,她离经叛道! 她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人。 夜慕琛分明注意到,即便大臣们都跪在殿上,都跪在她的脚下,她素来冷漠无情的脸上也没看出丝毫喜悦和得意。 便是那张高高在上代表着至尊身份的龙椅,在她眼中竟也像是空气一般,激不起她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她明明没那么高兴。 明明对江山没那么大野心。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要夺取这个位置? 把江山留给想要的人不行吗? 为什么明明不喜欢那样东西,却偏偏要霸占着不放手? 夜慕琛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不平,他完全无法理解夜红绫的想法,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尊贵的公主,手里掌握着兵马大权,战时打仗,闲适逍遥度日不好? 为什么非得抢一张自己并不喜欢的椅子? 闭了闭眼,夜慕琛压下心头无力回天的不平和愤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接受这个事实。 殿上的尸首很快被拖了出去,并直接送到慈安宫外,以一种血腥冷酷的方式告诉太后,她这点拙劣的伎俩对夜红绫来说无伤大雅,甚至连挠痒痒的程度都不到。 别说她空口无凭,无法证明夜红绫不是皇族血脉,就算这个事情是真的,就算她手里握有确凿的证据,也改变不了什么。 哪怕背负一个谋权篡位的罪名,使得穆国就此改朝换代,皇族换了个姓氏,夜红绫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陷于被动的位置。 她的冷酷无情从来不是装腔作势,敢跟她做对的人,除非做好付出九族性命为代价的心理准备,而放眼整个朝堂,这样的人绝对是极少极少的。 所以这一场登基为帝的战争,她大获全胜。 群臣参拜过帝王,穆国新帝就此板上钉钉,景帝自此成了太上皇。 他的生死已经不重要。 他的身体是否能够痊愈,也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穆国现在的主人是谁,主宰着天下苍生命运的人是谁。 一朝天子一朝臣。 亘古不变的定律。 钦天监观看天象,选一个良辰吉日,正式举办登基大典仪式。 慈安宫里,看到尸首的太后惊怒交加,大受刺激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而这段时间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等着把夜红绫一招毙命的夜紫菱同样吓得面无血色,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后果。 当软禁的命令下来,从此她跟太后都只能待在慈安宫,不许任何人靠近,慈安宫里也不许外出时,夜紫菱才真正感到了绝望。 因寒家和三皇兄的事情被软禁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有机会到太后跟前服侍,原以为能借着太后的光恢复公主尊荣,夜紫菱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被软禁起来。 而这一次软禁,只怕这辈子再难有出头之日。 龙椅上换了主人,宫中自然需要面临一番大换血,不管是各宫嫔妃还是宫娥内监,都被重新安排调派。 夜红绫最近提了个年轻伶俐的大太监叫陈远,命他跟丁黎一起全权负责宫中内务调整安置,韩墨派禁军协助。 “各宫嫔妃先全部迁居承庆六宫安置,承庆宫外派禁军看守,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慈安宫太后娘娘身子不太好,以后会潜心修佛,除了八公主紫菱留在身边伺候,不允许其他不相干之人随意出入,否则以宫规论处。” “六皇子幽禁。” “九皇子暂由他母亲照顾。” 陈远请示:“太上皇该如何安置?” 乾阳宫是皇帝居所,如今既然新帝登基,景帝封了太上皇,是否应该迁居另外的宫殿静养? “乾阳宫保持不变。” 夜红绫眉目幽深,”本宫暂时还住在护国公主府,命人收拾了紫宸宫,做本宫以后的居所。” “是。” … 宫中事务多,需要禀报请示的事情也多,一桩桩一件件,夜红绫在宫中一直忙到了天黑才出宫。 从早到晚,身后始终跟着一道修长凛峭的身影。 上了马车,放下布帘,夜红绫尚未在榻上坐好就被一道身影强硬地压了下来,整个人被压在榻上,熟悉的气息顺势覆盖下来,密密麻麻把她整个人都笼罩着。 青年把她禁锢在身下,强势地吻着她,从红唇到下巴再到脖颈,连啃带咬,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的架势,很快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爱妃……我的女王陛下……”低沉蛊惑的嗓音含着情动,以及心甘情愿的臣服,“英姿飒爽,君临天下,让臣民俯首……陛下真了不起……” 夜红绫仰着头,脖子被他啃咬得又痛又麻,可车里的气温却在一点点升高,她忍不住轻喘,费力伸手推开他:“多大点事儿? 至于……至于这么激动?” “至于。” 夜红绫没说话。 容修却主动放开了她,微微抬头,定定盯着她清冷绝艳的容颜看了良久,然后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下:“从此以后,我就是女皇陛下真正的臣夫了。” 臣夫? 夜红绫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忍不住嘴角一抽,伸手推开他的脸,然后才整了整自己被他揉乱的衣服,在软榻上做好:“别乱造词汇。” “不然叫什么?” 容修浅笑,很无辜的语气,“难不成让我自称‘臣妾’?”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事在人为 夜红绫觉得他很幼稚,越来越幼稚。 可容修其实只是高兴而已,看着她得偿所愿,比自己登基还要高兴数倍。 “钦天监算出登基大典的日子了吗?” “没。” “其实也不着急。” 容修坐在榻上,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爱妃现在身体状况特殊,若马上就举办登基大典,只怕还得一切从简。” 登基大典的程序繁复,步骤很多,还得动辄下跪叩拜皇室祖先,一整天下来就算是体力再好的人,也难免会被折腾得吃不消。 夜红绫怀有身孕,自然更不能受太多累。 不过。 容修想了想,淡道:“趁着现在有孕,一切从简也没什么不好。” 除非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隆重举办大典,可那需要等好久。 毕竟女子有孕,三个月之内太累会有滑胎的风险,三个月之后腹部渐渐隆起,那样折腾下来一样会累。 “不必想太多。” 夜红绫淡道,“我对登基大典没什么执念,你也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形式。” 容修点头。 是啊,她从始至终要的只是替自己讨一个公道而已,对于登基大典这些外在的形式其实并不在意。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爱妃。” 夜红绫此时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看起来很小女人,但她难得的选择忽视,并微微侧过身子,右手勾住他的后颈,左手把他的下巴挑过来,低头吻了吻。 容修受宠若惊,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不由收紧了些,越发把她往怀里带:“爱妃。” 夜红绫嗯了一声,专注地品尝着他的滋味,虽然原本不擅长这些,可这些日子有容修的言传身教,就算看也看会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感情逐渐加深的缘故,吻着吻着,就忍不住有些情动。 容修也是,不自觉地埋首在她颈侧吻着,灼热的唇瓣带着被撩拨之后明显升高的气息,开始攻城略地,大手从她腰侧开始慢慢上移,慢慢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 正当他开始解她的衣衫时,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容修抬眸,眼底明显浮现着某种炙热的光芒。 夜红绫看着她,神色却格外平静清冷。 容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大夫说过的话,孩子还小,暂时不能这样那样……郁闷地抹了把脸,他压下身体的冲动,有些挫败地道:“这就是男人跟女子不同的地方。” 在情事上男人比较冲动,较难克制。 而女子似乎总能收放自如。 夜红绫看着他明显隐忍的表情,沉默片刻,嗓音淡淡:“需要我帮你吗?” 帮? 容修一愣:“怎么帮?” 夜红绫抬起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摇了摇:“这个。” 容修表情一僵,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 他压抑着嗓音,再次将头埋在她的颈侧,“爱妃真是体贴我。” 夜红绫没说什么。 他既然说不用,那就不用。 马车很快到了护国公主府门外,从马车上下来时,容修已经凭强大的自制力压下了那阵欲望,神色如常地跟夜红绫往公主府大门内走去。 走进红菱苑,容修开口命丁黎去把陶大夫请来。 “容修。” 夜红绫开口,“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好好教导,本宫可以早点传位给他。” 容修微微一愣。 他多聪明的人,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心头微动,忍不住笑道:“刚才我也想说这个,不过我的打算是把南圣江山传给他,然后我就可以留在穆国专心陪爱妃了。” 事在人为。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幼帝继位从不是多罕见的事情,况且不管是容修还是夜红绫,都能保证在传位之后依然有本事掌控江山,敢保证没有大臣敢欺主年幼。 这样一来,他们便会有足够多的时间相聚相守。 不过这是几年后的事情,暂时来说还有些早,爱上一个强大不凡旗鼓相当的人,也许注定要忍受一些离别的辛苦。 其实说起来,不管是君王还是臣民,这世上真正能把爱情放在第一位且能得到圆满的人,少之又少。 将军需要去边关打仗,面对生离死别。 穷苦百姓需要为生计奔波。 皇帝三宫六院,需要子嗣绵延,自古以来有几个帝王能做到专情于一人? 别说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便是寻常官员也很少能做到,不是联姻就是通房,在这样一个男女注定无法平等的皇朝制度下,容修和夜红绫这样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弥足珍贵。 抛开了阴谋诡计,抛开皇权霸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感情之下,做到随心,从心,做到了彼此相爱不留遗憾。 而人生总不可能十全十美。 所以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姑且权当是个磨练,以后总有不用分开的时候。 至于到时候到底是谁先传位,谁迁就于谁,于他们而言倒是无关紧要了。 陶大夫过来给夜红绫把了脉,确定脉象没什么异常之外,两人就留在红菱苑休息了约莫盏茶时间。 静兰和添香备好了晚膳,恭请两位主子移驾。 桌子上全是珍馐佳肴,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 容修盯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肴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夜红绫:“听说女子有孕大多会食欲不振,恶心想吐,爱妃有这样的症状吗?” 夜红绫微默,随即摇头。 容修闻言,眯着眼笑:“爱妃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连有孕都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夜红绫对这个夸赞不予置评。 女子有孕,症状本就不尽相同,又并非人为能够决定,这也值得拿来夸耀? 两人坐下来用膳,容修伺候得殷勤备至,一个劲地让她多吃些,补充营养。 “恭贺女皇陛下顺利登基。” 凤栖梧从外面走了进来,温雅清润的面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公主府的几位侧夫可都按规定给了名分?” 话音落下,容修冷峻如霜的眼神瞬间射了过来,“最近闲着无聊,想被发配边疆修城池?” 第四百二十九章 口是心非 “臣绝无此想法。” 凤栖梧识时务地摇头,随即却依然不怕死地开口,“可公主府的侧夫貌似都是正儿八经上过皇族宗谱的,按照道理来说……” “按照道理来说,凤公子已经可以回去南圣了。” 夜红绫语气淡淡,“接下来半年里,南圣政务只怕还得凤公子多多费心。” 接下来半年? 凤栖梧诧异,不敢置信地看着容修:“公主已经登基,主上还不打算回去?” 难不成真打算留在穆国当皇夫? 容修不置可否。 凤栖梧简直不知道怎么反应好。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又非常负责任的臣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他家主上:“皇帝陛下您才刚刚登基多久? 江山坐稳了吗? 满朝文武大臣都在等着陛下做出一番政绩,可陛下却一心留在异国他乡,沉浸在温柔乡里,任由儿女私情磨灭自己的帝王气魄……主上可想好了,回去之后该如何跟大臣们交代?” 容修波澜不惊地伺候他家女皇陛下用膳,完全不理会忠心耿耿的凤相在旁边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 至于说交代。 他需要跟谁交代? 哪个敢不满直接说出来,他不介意让他们回家奶孩子去。 凤栖梧深深吸了口气。 “你跟凤公子一起回去。” 夜红绫淡道,“以责任为重。” 凤栖梧神情微松,暗道不愧是做女皇的人,这气度和胸怀就是不一样,他家主上也应该跟着学学。 “不回去。” 容修语气很坚决强硬,“等孩子安然生下来再说。” 孩子? 凤栖梧一惊:“什么孩子?” 容修冷冷瞥了他一眼。 凤栖梧张大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皇陛下有了身孕?” 容修没说话,表情显然是默认。 “主上的孩子?” 容修脸色一黑:“不然还能是谁的?” “这不还有几位侧夫吗?” 凤栖梧脱口而出,随即对上他家主上骤然冷下的表情,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臣的脑子被门夹了,主上息怒,女皇陛下莫恼。” 夜红绫倒是无所谓。 她公主府中有几位侧夫事实,不知情的人以为她风流好色离经叛道也是事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况且凤栖梧本就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但容修却显然不允许任何人在这种事上随意说笑,语气冷淡:“出去。” 凤栖梧敛了神色,微微躬身,随即转身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他轻轻叹了口气。 有了身孕。 心情说不出来是高兴多些,还是郁闷多些。 这位任性的陛下自封了储君之后就离开南圣十年,刚刚登基几个月的人再次离开南圣,这次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去。 这个皇帝当得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凤栖梧倒也没多少担心。 横竖南圣还有主上的祖父太上皇在,余威尚未褪尽,加上相府忠心辅佐,大臣们也不敢有什么过分的想法。 只是夜红绫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凤栖梧皱眉,主上的血脉难不成要留在穆国? 可是也不对。 夜红绫现在是穆国女皇,她的孩子同样也是穆国皇族血脉,甚至是下一任储君——如果她不再有后宫的话,那么显然这位女皇陛下只会生下属于容修的孩子。 可一个女子本就身份尊贵,再加上一国之君要忙于政务,不可能着重于繁衍子嗣,所以这个孩子若是留在穆国,那么他们必须还得再生一个孩子,以继承南圣的江山才是。 凤栖梧拧了拧眉,觉得这真是一件让人蛋疼的事情。 两国天子相爱…… 依他的想法,干脆直接合二为一得了,夫妻二人并肩征伐天下,把其他各国全部收归南圣……好吧,为了成全他家主上的一片痴情,南圣和穆国直接在天下归一之后改名为南穆得了。 这样谁也不吃亏。 心思超多的凤公子心里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而还在殿内用膳的容修则突然开口:“登基大典之后,把几位侧夫都遣散吧。” 夜红绫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不在意?” 容修撇嘴:“爱妃不知道我口是心非,就爱佯装大度?” 确实不知道。 夜红绫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在意,不过容修既然吃醋,她自然也不会去坚持什么。 两人一路走过来,这人对她心意如何,她自己对他又是怎么在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一步步沦陷,夜红绫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矫情的人,在感情一事上素来坦然,欲擒故纵,故弄玄虚,或者刻意其他扭捏情绪都不符合她的性情。 况且那几位侧夫的存在等同于虚设,没必要留着让他不高兴。 “我打算把寒卿白放进朝堂。” 夜红绫沉吟片刻,“他留在书院的确可以培养学子,但进入朝堂更能发挥他的作用。” 今年提拔上来的几位年轻新贵都对寒卿白敬服有加,他们若在一起共事,可以更快地让朝上的年轻人拧成一股绳,慢慢积攒足够的力量跟家族老臣们抗衡。 夜红绫虽不是个喜欢猜忌的性情,但坐上了那个位置,接下来就是要一步步把大权真正抓在手里。 她要的不是朝臣因为畏惧她手里的兵权和朝权,而不得不做下的屈服和妥协。 帝王需要的忠心耿耿的心腹,是能做事敢做事的官员。 而帝京权贵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太大,大多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为君王为百姓做事的太少。 并且各大家族曾经都有各自支持的皇子,夜红绫并不相信他们以后会安分守己,所以不会给他们机会继续坐大。 她需要的是有才干有魄力的年轻新贵,是那些有朝气有想法的忠诚之士,而这些人中,有才华的寒门子弟会拥有更多的优势。 帝京权贵世家的公子,除非拥有绝对的忠诚,否则将不会在朝堂上拥有太多的机会。 登基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坐上帝位之后,帝王跟各大家族的隐形战争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寒卿白放入的确适合放入朝堂。” 容修给她盛了碗鲫鱼汤,嗓音沉定柔和,“不过这些事等以后再说,爱妃先用膳比较重要。” 第四百三十章 登基大典 六月的穆国帝京无意是让人觉得压抑的一个月。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不管是真心实意臣服女皇,还是假意地顺服的大臣们,暂时都松了口气。 时间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七月艳阳高照。 这个月在这片大陆上注定是特别的一个月。 因为穆国女皇陛下登基大典,因为南圣新帝成了穆国女皇的皇夫,因为东齐摄政王荣威率兵攻破了南齐边关城防。 整个天下似乎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或者激动的气氛之中,各地消息如雪片般纷飞,让诸国皆忙碌。 七月初的登基大典虽简化了许多流程,规格却依然隆重。 庄严的红毯长长铺开一条尊贵通道,容色绝艳而清冷的女皇陛下身着一袭隆重华贵的深红色龙袍,在庄严大殿层层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叩拜声中,一步步拾阶而上。 太和殿外群臣匍匐,跪下新帝。 太和殿内,丞相兼几位内阁老臣率礼部官员从旁观礼。 容修同样身着一袭隆重黑色织金长袍,清隽容颜贵气雍容,浑身流露出来的指点江山的威仪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威压笼罩,可谁也不知道这位曾以男宠身份跟在夜红绫身边的青年,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在如此重要的大典之上,得以并肩跟女皇陛下站在一起。 夜红绫登基前带给群臣的震慑太深,深到即便明知这样不符合规矩,却从头到尾没有人敢提出质疑,直到登基大典结束。 大典结束之后便是隆重的宫宴,君臣同乐,外宾来贺。 女皇陛下坐在高处龙椅上,底下两旁官员大臣们按照各自品级落座。 宫廷乐师悠扬欢快的琴音,舞姬们妙曼的舞姿很快让气氛轻松喧闹了起来。 凤栖梧命人送上贵重贺礼,除了南圣跟穆国两国永世交好的文书之外,还有南圣新帝的私人印信以及一份盖了玉玺的婚书,只要穆国女皇同样在上面盖上玺印,便代表两国陛下在穆国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 只要两人都在位,这份婚书永久有效。 看到这份婚书,群臣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女皇身边那位姿容俊美的青年面上,暗道南圣使臣看到这一幕,不知会有何感想。 然而凤栖梧却像是突然间失明了一样,除了恭贺的话,其他竟是完全不在意似的,一派温文尔雅:“女皇陛下登基大典结束,以后跟南圣便是一家人,欢迎女皇陛下随时去南圣做客。” 跪坐在女皇身边的俊美青年执壶给夜红绫倒了茶,并伸手捻了块精致的点心送到夜红绫唇边,低声道:“饿了吧? 吃点垫垫肚子。” 夜红绫张嘴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品尝。 这一幕其实只是容修担心夜红绫忙碌了大半天下来饿着肚子,所以才想让她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可看在群臣眼中却像是在公然调情,许多老臣面上都有些不虞。 毕竟天子端庄,时刻注意皇族尊严形象,可高处这一幕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位曾经的公主是多么离经叛道,做公主时就私养男宠,如今更是在登基大典上公然跟男宠调情,实在是不像话。 如此明目张胆的举止,就不担心惹怒南圣使臣? 毕竟在这些男人们心里,纵然女皇陛下可以有后宫,可今日庄严正式的场合下,刚刚跟南圣成就婚书就公然带着男宠亮相,跟寻常夫妻刚成亲就纳妾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男尊女卑,南圣又比穆国强大,在他们看来,即便两国交好,在南圣那位新帝面前,穆国女皇也是出于稍微弱势的地位——毕竟女子以夫为天。 怎么说也该顾忌一下这位名义上的夫君的名声吧。 没看到南圣使臣还在? 可更让他们奇怪的是,刚刚送上婚书的南圣使臣却完全没有生气,看到女皇陛下身边跟着个男宠,居然连一点诧异或者不悦的表情都没有? “陛下尝尝这个。” 容修从容地拿起筷子给夜红绫喂食,完全不理会在场的大臣们心里是什么想法,“肚子里怀着孩子,可不能饿着。” 夜红绫刚想说让他注意一下形象,结果听到这句就没了话。 “这些老臣们此时心里定然在骂我狐媚惑主。” 容修撇嘴,叉起一块嫩嫩的丸子放进夜红绫嘴里,“宴席上这些东西虽看着漂亮精致,味道也不错,却没办法填饱肚子,暂时只能垫垫。 等宫宴结束之后,爱妃定要多吃一些。” 夜红绫目光微抬,大殿中央红毯上舞姬弯腰甩袖,舞出优美的姿态动作。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正酣。 左右两旁的大臣心思各异,但此时精力大多都放在她身边这个俊美青年的身上,以及在心里奇怪着南圣来的使臣为何竟如此大度,眼睁睁看着女皇跟男宠亲亲我我却丝毫没有不悦? 唇角挑起一抹轻嘲弧度。 夜红绫斜倚着坐榻,干脆完完全全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脱离于这片庄严热闹之外。 其实没什么意思。 纵然君临天下,纵然俯瞰山河。 可整日面对的,依然是有诸多心思的朝臣。 就算是如何圣明的天子,施展铁腕整顿超纲,治得四海昌平,天下繁荣,河清海晏,也依然无法摆脱要跟身在权势忠心的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 夜红绫敛眸,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 天生性情冷漠的人,委实无法说服自己喜欢眼前的热闹,她在想,也许以后宫廷里没必要宴会可以取消一些,把这些开销和精力都培养人才和供应军队的军饷上。 “陛下累了?” 容修凑过来,塞了颗葡萄进她的嘴里,“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夜红绫目光微抬,缓缓摇头:“登基大典,难得重要的日子,没必要搞特殊。” 容修嗯了一声。 夜慕琛独自而安静地坐在席间自斟自饮,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悠悠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凤栖梧:“凤公子何时返程?” 凤栖梧转头,淡笑轻笑:“很快,南圣朝堂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本相去做,所以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也许明日就会。” 第四百三十一章 境界 夜慕琛冲他举杯:“本王谨以此杯敬凤公子。” 凤栖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浅笑,端起酒杯回应:“多谢。” “贵国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凤栖梧表情微顿,随即挑眉:“宣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 宣王叹了口气,“只是七妹天生性情孤僻,行事作风不按牌理出牌,常常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有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还请凤公子多多海涵。” 凤栖梧闻言,忍不住默了一瞬,随即若有所思地轻笑:“王爷指的是…”目光微转,看了高处坐在夜红绫身边的容修,凤栖梧目光很快又落到宣王面上,“那位?” 宣王点头,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有什么?” 凤栖梧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宣王,“虽然穆国一直男尊女卑,但如今到底也是女皇登基的朝代了,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很正常,就跟以前皇帝陛下拥有整座后宫不是一个道理吗?” 夜慕琛诧异地看着他:“……”三宫六院? “宣王莫非还接受不了女皇坐拥后宫的事实?” 夜慕琛沉默,表情一时有些僵硬。 他是接受不了女皇三宫六院的事实吗? 他分明是在告诉他,女皇跟南圣皇帝刚成为夫妻,就公然带了男宠在身边,这样的行为不就相当于是在狂打南圣帝王的脸吗? 这位南圣来的丞相居然一脸理所当然? 夜慕琛表情青了青,随即淡淡一笑:“凤公子果然大度,也许是本王眼界太低,无法达到凤公子的境界。” 他的境界? 凤栖梧暗自撇嘴。 他不就想说穆国女皇给南圣皇帝戴了绿帽子吗? 还非要阴阳怪气扯什么境界。 真以为南圣就那么好糊弄? 若非女皇身边那位男宠恰是他们家皇帝陛下,凤栖梧此时只怕都带兵把穆国朝堂给掀翻了,还能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 凤栖梧心头嗤笑,面上却丝毫声色不露,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 宫宴从傍晚持续到近子时才散。 今日开始,夜红绫将不会再回去公主府,而是住在了帝王新殿紫宸宫。 除了丁黎、静兰和添香都被带进了宫,依然做贴身侍女之外,陈远又从内廷精挑细选了聪明伶俐的宫女数十人,安放在紫宸宫内内外外伺候。 夜红绫对此没什么感觉。 自古帝王至尊,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连用膳都是排场大过实际用途,而这些一向都是夜红绫所不喜的。 不过今天折腾了一整天,她也着实有些累了,不想再去操心这些,来日方长,宫里铺张浪费的习惯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改变。 华贵雅致的寝宫里重重轻纱帷幔轻扬,清一色雕龙纹的华贵陈设,皆是严格按照帝王标准规格布置,只是相较于以前男帝当政,这座寝宫布置相对柔和一些,既不失帝王威严尊贵,又多了几分属于女子风格的雅致飘逸。 一眼看去,不会显得太过冷硬。 容修挽着她的手,踏进殿门开始就一把把她打横抱起,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陛下今天累了,臣抱陛下去休息。” 的确很累。 除了登基各项流程之外,怀有身孕也难免让女子容易倦怠,所以夜红绫也没说什么,缓缓闭上眼,嗓音微淡:“休息一会再去沐浴。” 容修嗯了一声,抱着她走进内殿。 丁黎走在前面替他拂开轻纱帷幔,恭敬地低头。 陈远提着食盒进来,从中取出两碗晶莹白粥摆在桌上,还有瘦肉粥,一些包子,蒸饺,熬得浓稠的鱼汤,刚出锅的混沌,样式丰富却不油腻,都是适合当宵夜的食物。 “本宫这里有静兰和丁黎几人伺候。 陈远,这两天你多操心一下内廷的事务。” 夜红绫淡淡开口,“该处理的早些处理了,本宫不想看到糟心的事情。” 陈远闻言,低头领命:“奴才遵旨。” “女皇陛下都登基了,怎么到现在还自称‘本宫’?” 丁黎笑着,“该换个称呼了。” 夜红绫没说话,眉头拧了拧,“稍后去拟旨,册封轩辕容修为本宫皇夫正君,统管后宫大权,昭告天下。”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陈远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确认了一遍:“陛下说的是……南圣皇帝陛下?” 轩辕容修,不正是南圣帝王的名讳吗? “嗯。” 夜红绫点头。 丁黎瞥了她家皇帝陛下一眼,暗道这皇夫当得大概比当皇帝还高兴。 得到了确定,陈远躬身领旨:“奴才这就去办。” 顿了顿,“那是否需要为皇夫备置单独的寝殿?” “不需要。” 夜红绫淡道,“我跟他既然是夫妻,自然要同床共枕,他住在紫宸宫就好。” 纵容陈远是个聪明的人,此时听了这句话心下也难免有些诧异。 倒不是说夜红绫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妥,不管谁为谁的后宫,穆国女皇和南圣皇帝都是天子至尊,就算结为夫妻,两人身份也是同等尊贵,住在一起倒没什么不妥。 可女皇陛下身边还有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宠……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横竖南圣皇帝跟女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应该不会万里迢迢跑到穆国来跟陛下行周公之礼,所以自然也不会妨碍到女皇陛下宠幸她喜欢的人。 这般一想,陈远自然又是躬身应下:“奴才遵旨。” 容修全程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把白粥搅了搅,放在夜红绫面前,“你们几个也都退下。” 平淡淡的语气,却是自然而然的命令。 丁黎躬身告退:“奴婢去给陛下准备沐浴就寝的衣物。” 容修嗯了一声。 夜红绫眉心微锁,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女皇陛下在想什么?” 容修在她耳畔蹭了蹭,柔声开口。 “在想要不要给你单独备一座宫殿。” “当然不需要。” 容修连忙开口,“陛下刚才不是还说夫妻应该同床共枕吗?” “可……”“没有可是。” 容修道,“我对一切没有意义的形式都不感兴趣。” 第四百三十二章 势头 寝宫里放着冰块,夜间并不怎么热。 夜红绫和容修沐浴之后,各自穿着单薄的丝绸寝衣躺在床上,容修发挥他二十四孝好丈夫的优秀品德,让夜红绫趴在床上,给她做了个全身按摩。 “陛下以后要辛苦了。” 容修眉眼微敛,嗓音低沉,“做皇帝辛苦,怀孕生子同样辛苦,为夫恨不得能代替陛下受了这些。” 夜红绫趴在软和的枕头上,声音懒懒的:“这话听着一点诚意都没有,并且还带着几分大逆不道的意味。” 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生孩子,从没有男人能代替女子受了这份罪,所以这样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肯说的到底也比觉得女人怀孕生子理所当然的男人要好些。 至于说把皇帝的职责也代替了,啧,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绝对会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臣就等着陛下治罪呢。” 容修跪坐在她身边,修长有力的双手从她颈椎、肩胛一路往下,力道按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工作自从到了夜红绫身边,不知做了多少次,早已驾轻就熟。 只按得夜红绫通身舒适,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她忍不住想,要是这个人能常年待在身边多好,毕竟这个人实在是一人抵十人用,既能贴身侍奉床榻,又能充当御影卫,还能替她处理政务治理天下,并且闲暇时候哄她开心……嗯,能让她心情时常愉悦。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单单就看上她了呢? ……登基大典次日,凤栖梧带着南圣使臣打道回府。 东齐小皇帝也差人送来了女皇登基的贺礼,并写了封信,简单告知他回到东齐之后的一些事情。 甘尘回到了甘家,依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在他回到东齐帝京短短两天之内,满帝京都是关于甘尘公子的传说——当然,对于一个离家十年的人来说,市井坊间谈论的除了他的容貌还是他的容貌。 虽然前世是太傅,可重生之后除了荣麟之外谁还记得前世他是太傅呢? 所以学识方面的暂且不为人所知,只有那张惊艳了天下的容颜,惹来多少女子倾慕,一时之间关于他的事情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 势头大抵比得上古时掷果盈车的潘安了。 不过甘尘回到家之后却并不太爱出门,也不太热衷于跟那些权贵世家的同龄公子们一起凑热闹,对皇上的事情更是视而不见,充而不闻。 荣麟也很识相地并未召他进宫,两人之间暂时还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甘尘单方面的疏离,荣麟不得不配合而已。 夜红绫对荣麟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看完信随手丢给容修,容修对东齐的事情同样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于荣麟曾经提出的交换,却忍不住开口问了夜红绫的意见。 “陛下想要东齐江山吗?” 东齐江山? 夜红绫微默:“你觉得呢?” 别忘了她为什么才登上穆国帝位的,不是因为野心,而是为了复仇。 穆国原本疆土就不小,跟南圣练手灭了金国之后,又得了金国一半疆域,后期她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需要派有才干的官员去新的领域上治理一方,让曾经的金国子民尽快适应新的身份,融入穆国的生活习惯和适应穆国的法规律令。 既然容修决定跟她过安定的日子,对征伐天下这种抱负自然就不再感兴趣,所以这大陆上几个国家依然可以并存。 况且圣明君王征伐天下使得天下归一,跟自己自愿让出江山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荣麟若真的敢在齐国统一之后就拿江山来换甘尘,那么不止齐国文官武将对他不满,甚至是满朝文武一起兴师问罪,其他国家的文臣们也会因此而对这个君王口诛笔伐。 况且甘尘也不见得就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最终的结果还是穆国,南圣,齐国三国鼎立。” 容修淡笑,“待穆国和南圣安定一段时间,便该到了收拾西陵的时候了。” 夜红绫没说话。 西陵是定然要收拾的,除了谢青衣有大仇要报之外,容修对西陵也是厌恶至极,西陵皇族注定蹦跶不了多久。 登基之后,事务更是繁忙。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因新帝登基,今年特开恩科,九月秋闱选拔优秀学子为女皇陛下效力,夜红绫指定信任的心腹监督各地官员,以防秋闱舞弊一事再有发生。 寒卿白被解除了侧夫名分,得以进入朝堂为君王效力。 因在书院积攒威望,且在去年的秋闱舞弊案中立了功,夜红绫直接提了他为御前参政,可直接进入御书房同陛下议政。 今年春闱和殿试上表现优秀的几个学子,包括沈寒衣在内,近来都多了在御前露脸的机会,女皇陛下是个性情冷硬,脾气不太好却公事公办的人。 有才华,有能力,愿意为百姓做事的官员,她不顾及任何人的阻拦,直接重用。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新贵风头大盛,而这些新贵之中,有几个人都是出自寒门,这也让帝京世家老臣们心里生出不悦和忌惮。 可他们心里清楚眼下女皇刚刚登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这个风头上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撞上去,只怕会死得很惨。 所以纵使许多老臣们心有不满,私底下却也并不敢扯后腿,以至于女皇陛下得以大刀阔斧,顺利地整顿朝纲。 待到他们回过神来之际,朝堂上已然是焕然一新,年轻新贵们占了一半势力,足以跟世家老臣抗衡,且因为女皇格外的器重与恩宠,势头远远超过许多追求无功无过的老臣。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 按照皇族规矩,新帝登基之后紧接着就该安排一次选秀,夜红绫虽是女子,可后宫也该有人。 有资格进入女皇后宫的人,自然只能从帝京权贵世家的公子中选。 然而这件事尚未来得及提上去,八月份大臣们却发现女皇陛下的腹部渐渐隆起,合身的龙袍遮不住有孕的事实。 朝臣们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皇陛下居然有了身孕? 谁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个问题闪过脑海,众人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跟女皇陛下几乎形影不离的男宠。 第四百三十三章 爆马甲 女皇陛下居然怀了个男宠的孩子? 大臣们不淡定了,于是个个摩拳擦掌开始彻查这个男宠的身份,宗亲王府、权贵相府、各大世家暗中都派人开始摸底,每天派出去的人不知多少。 还别说,人多好办事。 就真的让人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了。 约莫查了十来天之后,有人私下里禀报:“这个男宠名为绫墨,曾是护国公主身边的影卫。” 影卫? 得到线索的皇族宗亲老王爷暗自思索,怪不得他伸手那么厉害,连太后身边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又过了几天,上官丞相身边有人禀报:“这个男宠名为容修,是女皇以前在外面认识的人,似乎跟南齐皇室有关。” 以前在外面认识的人? 容修? 相府一党的大臣们摸着下巴沉思,忽然心头微凛,南齐不就是容氏皇族吗? 这么说来,这个男宠来历还挺高? 可东齐眼下正在跟南齐在打仗,而且南齐皇族这些年来本就日渐没落,就算他真是皇族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封个皇夫当当。 女皇陛下若要选秀,以帝京权贵家公子们的身世背景,绝对比远在南齐的容修要显赫得多,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若是在女皇的后宫里出点什么事,以南齐如今自顾不暇的处境,大概也救不了他。 大臣们这么一想,心头顿时少了不少顾忌。 九月初,秋闱开始了。 炎热的夏季慢慢过去,天气转为凉爽。 大臣们在朝上劝谏陛下选秀充盈后宫。 彼时,作为女皇陛下腹中孩子父亲的容修在听到一声声劝谏之后,满脑子懵逼。 选秀? 目光落在他家女皇隆起的腹部,他很想问问,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让挺着大肚子的女皇陛下选皇夫? 不知道哪个心大的贵公子愿意进宫给女皇当便宜后爹,兼职奶爹哄孩子? 男尊女卑的制度由来已久,他以为这些大臣们对女皇当政这个事实还需要适应一段世间,关于选秀这个,女子们都习惯甚至期待着能进宫服侍皇上。 因为她们骨子里早已接受了男人三妻四妾,愿意跟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可男人们呢? 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对女人颐指气使,习惯了让人待在内宅,也习惯了家中妻妾以他们为天——然而突然有一天,让他们一群大男人去同侍一个女子? 容修很想问问朝中这些大臣们,你们口口声声劝女皇陛下选秀,那么试问一下,有谁愿意把家中嫡子送进宫当女皇的皇夫? 来,现在就可以找画师来,把各家公子的画像画下来呈到女皇陛下面前,任由女皇一个个甄选? 容修恨恨地想着,并暗戳戳地记下劝谏劝得比较激烈的大臣,心里思索着该有什么罪名把他逐出朝堂? 不过好在女皇陛下似乎看出了某位醋意大发的人心里的想法,态度冷漠而强硬地拒绝了选秀的提议,并道:“朕初登大宝,应当把精力都放在治理江山上,让天下安定,子民生活安稳。 个人感情之事以后再说。” 果然地驳回了这个这道谏言。 而作为回报,甫一回到寝宫,某位大型狼崽子就把女皇陛下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放到龙榻上这样那样——因为太医说了,孩子过了前三个月危险期之后,咳,鱼水之欢可以适当,但不能要激烈。 好吧,容修不激烈,很温柔地把他最爱的女皇陛下爱了三遍,动作比起以前的确要温柔多了,克制着不敢太做太剧烈以及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怕伤到夜红绫肚子里的孩子。 完事之后,醋意极大的皇夫大人情绪平复了一些,搂着女皇陛下抱怨:“这些大臣们太讨厌了,整日选秀选秀,不做正事,净把眼睛盯在女皇陛下的后宫里,无聊不无聊?” 的确挺无聊的。 夜红绫安静地躺在床上,不自觉地伸手抚着自己的腹部,感受着一个小生命在这里孕育长大,心里其实也挺新奇的。 不过关于后宫的事情,她语气很平淡:“我不会选旁人进宫。” 容修当然知道她不会选旁人进宫。 虽以前说过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夫,可那到底只是说说,她这样的性子,若说在没有遇上他之前,三宫六院还真不算什么。 男人能做的事情,她统统可以做到。 只是现在喜欢上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心里便装不下其他的人——无关男女,只关乎心里是否足够爱。 就如同轩辕容修,不同样是做了一个放弃后宫的帝王? “不过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够。” 容修侧身,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我得让他们从此以后不敢再提选皇夫一事。” 夜红绫抬眸,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你想怎么做?” “还是最后的一个身份没暴露。” 容修亲了亲她的脸,“我觉得是时候让他们吃上一惊了。” 没错。 最近几次身份的暴露就是容修故意的,故意让他们查出自己的来历。 虽说他对男宠身份一点也不介意,但“女皇陛下怀了男宠的孩子”这句话,不管对夜红绫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什么好处。 所以他需要尽早正名。 之前一直没暴露自己南圣天子的身份,是担心被人利用这层身份编造什么不利的流言,毕竟之前三皇子被废被杀,就是因为跟东齐皇帝勾结。 容修不愿意被人抓着夜红绫的把柄。 但现在没关系了,南圣跟穆国已经结成姻亲,两国成了永世交好的亲戚,且他们已经成了夫妻,孩子都有了。 穆国大臣们就算活腻味了,也不敢冒着得罪南圣的风险再去惹夜红绫不快。 于是又过了几日。 大臣们派出去的人手陆陆续续全部回来之后,又隐隐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女皇陛下身边的男宠其实就是南圣一直以来神秘莫测的皇帝陛下。 这个消息一出,立即引起极大的震动,几乎让人不敢置信。 所有得到这个消息的大臣们都震惊了:“怎么可能?” 第四百三十四章 谁与争锋 怎么可能? 怎么又不可能? 上官丞相想到从去年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根线,一点点把所有事情都串连了起来。 从护国公主离开穆国开始到,她的行踪去向无人能查到线索。 虽然夜红绫本事的确挺大,可那么多探子也不全都是废物,怎么可能一点信息都查不出来? 除非有人替她隐藏,或者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替她掩护。 然后是三皇子通敌叛国的证据。 夜萧肃那时远在边关,而夜红绫根本没往边关的方向去,但她却能准确无误地弄到三皇子跟东齐小皇帝所有的来往信件,这说明她应该去过东齐。 怪不得之前小皇帝来的那次,对护国公主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而且之前公主身边的男宠,就是那个容修,曾跟小皇帝单独谈过话,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如今想来,他们定然是早早就认识的人,彼此的关系也许还不错。 再然后,罗、凤四位将军因三皇子通敌一事被牵连,皇上刚下旨把这四人捉进天牢,护国公主没几天就赶了回来——当时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在哪儿? 得到消息如此及时,动作如此迅速,赶在皇上派人去边关捉拿两位将军之前回到帝京,是因为她一直在关注着帝京的消息,还是因为皇城之中有人给她通风报信? 并且,在她回来之前,大皇子就被南圣一封请柬邀请了过去,若是按照时间来算,两人算是擦肩而过。 直到现在,大皇子还没机会回来。 所以南圣邀请大皇子的举动,原本就是一个阴谋? 从始至终,南圣君王一直贴身伴在护国公主身边保驾护航,跟穆国联手灭金国,也是以护国公主的名义。 两国联姻,南圣的强大无意是让穆国忌惮的,连皇上都不敢对护国公主生出什么猜忌和打压,并且还要不断地给夜红绫放权,让她顺理成章地进入朝堂,一边掌控兵权在手,一边揽朝政大权。 怪不得南圣使臣三番两次在皇上和朝臣做出一些隐晦的暗示。 真是环环相扣,计划缜密得没有一丝破绽。 当然,其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侧夫寒卿白,侧夫甘尘在其中起的作用,还有长阳侯崇峻的死,也许跟这位男宠都脱不了关系。 即便是对权势阴谋如何敏感的老臣们,也压根想不到南圣新帝居然会为夜红绫做到这般程度,让人防不胜防。 如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想来也是人家故意泄露的消息吧。 毕竟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一点消息,这段时间突然间就把对方的身份掀了个底朝天,也太不切实际了。 “真是可怕的心思,可怕的手段。” 不仅上官丞相这么觉得,便是宣王府里,夜慕琛的心腹幕僚们也发出这样的叹息。 “若是在去年爆出这样信息,皇上定然震怒,护国公主手里的兵权会被剥夺,从此做个养尊处优的闲散公主。” 一个幕僚淡淡道,“或者也有可能激起皇上的怒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可现在公主已经成了女皇,大权在握,又有南圣庇护,我们是真的连一点扭转局势的可能都没有了。” 就算如何刚正不阿,如何不怕死的大臣,也不可能撬得动夜红绫目前的强悍地位。 以前的那些事情爆出来又如何? 难道要冒着穆国和南圣决裂反目成仇的风险,只为把夜红绫推翻下去? 以如今幸存的皇子们的能力和处境,没有谁会是夜红绫的对手,宣王不可能,皇长子回不来,夜轻晗更不行。 九皇子年纪还小,没有根基,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夜红绫手里。 推翻,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况且眼下的朝堂已经不是景帝在位时的朝堂,世家老臣能收服的都被收服,不能收服的也慢慢被瓜分了权力,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对女皇忠心耿耿的年轻新贵。 这些年轻官员有冲劲,有抱负,满腔热血,还不怕死,以女皇马首是瞻。 这个时候谁能动摇得了夜红绫的帝位? 宣王彻底死了心,他的幕僚们也都在劝他放弃,从此安安分分地当个王爷,若有可能,主动交出手上负责的职务,从此赋闲在王府,做个闲散王爷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这样的情形,这些日子来经常发生,之前虽然也没敢轻举妄动,却一直是存着韬光养晦的心思,可现在,夜慕琛才真的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深不可测的夜红绫,再加一个深不可测的南圣帝王。 谁还能跟他们争锋? “没有谁能跟女皇陛下争锋。” 容修站在夜红绫身后,细细给她捏着肩膀,目光落在她面前小山高一般的奏折上,“陛下累吗? 要不要休息一下?” “累了。” 夜红绫把朱笔搁下,手里的奏折丢开,“你来批。” 容修挑眉:“不怕我篡位?” “尽管篡位。” 夜红绫站起身,语气淡淡,“刚好给朕兴兵讨伐南圣,灭你九族的机会。” 容修咋舌,忍不住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陛下好狠的心。” 灭他九族? 他这个南圣帝王的九族不正好是轩辕氏的宗亲? 这是要全灭了,刚好南圣手到擒来。 夜红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帝王本就该杀伐果断,妇人之仁要不得。” “娘子说得是。” 容修闷笑,忍不住搂上了她的腰,“我这条命都攥在陛下手里了,陛下可以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赐条白绫,还是赐一杯毒酒什么的,整个天下就是女皇陛下您的了。” 夜红绫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在揉一只宠物:“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朕容你多活两年,给朕暖床。” 顿了顿,“等什么时候朕身边有了新宠,再赐你一死也不迟。” 容修闻言,瞬间不满地瞪她:“你还打算有新宠?” 夜红绫提醒他:“朕乃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夫——”“你还是南圣皇后。” 容修打断她,并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耳垂,“敢红杏出墙,祸乱宫闱? 为夫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为夫的厉害。” 说罢,一把把她打横抱起,往内殿疾步走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 储君 夏天过去,秋天也过去,很快迎来了寒冬。 女皇陛下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大臣们每日上朝都会下意识地朝女皇隆起的腹部看上一眼,心里想着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是不是直接随母姓? 若是在以前,他们定然不会有这个想法,也不会生出什么担心。 只是看着自从身份隐隐曝光之后,就开始睁大光明地随着女皇出入朝堂的某位男宠,大臣们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按说你要是真喜欢,就算是男宠也可以给个名分,怎么任性到任由他顶着男宠的身份招摇过市? 现在倒是知道了,人家是堂堂南圣天子呢,身份何等尊贵? 只是这位南圣皇帝陛下大概是吃饱了撑的,居然放着南圣繁忙的朝务不管,跑到穆国护国公主身边当男宠,还一手把她捧到了天子至尊的位置上。 群臣现在想想,就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出玄幻大戏似的,跌宕起伏,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有件事要跟各位商议一下。” 夜红绫在龙椅上坐了下来,身体轻靠在一边扶手上,淡淡开口,“或者说,朕也是在征求各位爱卿的意见。” 大臣们精神一震,齐齐躬身:“请女皇陛下示下。” “朕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乃是穆国皇族嫡长子,或者嫡长女。” 夜红绫语气平静,“孩子的父亲是南圣帝王轩辕容修,此事朕之前一直没说,今日不妨告诉各位。” 话音落下,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大臣们屏住呼吸,虽然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可他们还是忍不住精神一震。 南圣跟穆国两国天子共同孕育的孩子,既是南圣嫡长子,也是穆国嫡长子,何其尊贵? 然而,这个孩子生下来究竟是应该留在穆国,还是被带去南圣,却显然是个让人不得不关心的问题。 “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生下来之后就是穆国储君。” 夜红绫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若是男孩,你们应该乐见其成。 若是女孩,朕之后依然会是个女皇当成的皇朝,也希望各位能有个心理准备。” 此言一出,大臣们不由沉默。 殿上的气氛顿时也有些微妙。 嫡长子,嫡长女。 皇子还是公主。 这的确是所有人不得不挂在心上的一件事。 若有可能,他们自然无比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以南圣天子和穆国女皇的本事,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定然不会平庸到哪里去,所以封为储君也是顺理成章。 可若是个公主…… “各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提出来,朕与各位再行商议。” 夜红绫语气平静淡漠,“大家若觉得不妥,朕就把这个孩子让南圣带过去教养,同样是以储君的身份,同样不管男孩女孩。” 大臣们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惊,顿时觉得不妥。 嫡长子给南圣带回去,那女皇陛下以后再有孩子的话,就是次子,岂不是平白比南圣又矮了一头? 况且他们谁能确定,女皇陛下以后生的第二个孩子就一定是男孩? 万一这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第二个生了女孩呢? 他们岂不是要扼腕死?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完全没办法拿定主意。 安安静静站在夜红绫身边给她捏肩的容修对此不置可否,心里却暗自嗤笑,一个孩子足以转移大臣们所有的注意力,让他们再也没空去想什么选秀充盈后宫的事情。 当务之急,他们是想要一个嫡长子来当穆国储君,可谁也不是神仙,无法算出女皇陛下肚子里这个孩子究竟会是皇子还是公主,更无法决定这个孩子该留在穆国还是南圣。 事实上,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的命运早已决定——不止是这一个,包括以后的老二、老三,他们都会留在穆国宫廷长大。 容修根本没打算让孩子刚出生就被迫分开。 当然,为了避免爱妃太过辛苦,他们也不可能要太多的孩子。 优秀的子嗣两个足够。 至于以后…… “回禀陛下。” 上官丞相恭敬地开口,“臣觉得储君一事还是由陛下自己决定较为妥当,陛下圣明,自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臣等不敢擅议储君一事。” “陛下圣明!” 其他大臣齐齐跟着附和,“臣等不敢擅论储君一事,请陛下做出决断。” 容修低声嗤笑:“一群狡诈的胆小鬼。”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刚好能够让前列的大臣们听到一些,却又不是听得很清楚。 但可以分辨得出来是句嘲笑。 大臣们心情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既然各位都让朕自己决定,那么朕在此宣布,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就是穆国储君。” 夜红绫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陈远,“稍后拟份诏书,让各位大臣们在诏书上签字画押。” 还要签字画押? 文武百官们脸色一僵。 他们是该感谢女皇陛下如此重视他们的意愿,还是该叹一声女皇好狡猾,如此紧逼之下,连一点后路都不留给他们? 诏书拟下,签字画押之后,就算女皇肚子里怀的是个公主,他们也不能反悔,必须承认这个孩子是穆国以后的储君。 大臣们有些心塞,穆国史上迎来第一任女皇是个意外,还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可若是以后继续由公主即位,岂不是直接变成了女尊国? 数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女子的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下任帝王若是皇子继承,自然可以挽回男人的地位。 可倘若继续女主当政呢。 穆国从此只怕要变成女尊男卑的制度了。 大臣们心情真是复杂极了,却也实在没办法,两国皇帝相爱,人家南圣没直接通过娶妻的方式把穆国吞并了就已经是格外开恩,难不成还真指望他们各自后宫佳丽三千,给彼此戴上数不清的绿帽子? 既然没有其他后宫,就这么一对夫妻,最多能生几个子嗣?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每个孩子都金贵着呢。 沉默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态度,谁也算不出女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这个决定该怎么做? 第四百三十六章 生产 陈远沉默地看着满朝文武,深深地感觉到大臣们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而他们此时的心情大概比自己盼儿子还盼得心切。 毕竟若是自家妻子有孕,第一胎是个女儿,以后还可以生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多纳几房小妾,总能大半的几率能生出儿子来,除非上天注定他们这辈子没有儿子命。 可女皇陛下怀的这个却是五五开,跟在赌坊里赌大赌小一样,机会只有一次,输了就是倾家荡产——好吧,倾家荡产不至于,可江山若一直由公主继承,对于男人来说,似乎也不比国破家亡要好上多少。 群臣心里的纠结,容修和夜红绫是不关心的。 下朝之后两人去了勤政殿,稍作休息之后,陈远把今天的奏折都搬了过来。 容楚修抚着夜红绫高隆的腹部:“我有预感,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个公主。” “为什么?” “上苍都是喜欢跟人作对的。” 容修道,“穆国这些大臣们越是心心念念盼着皇子,上苍也许偏要给他们降下一个公主。” “公主也无所谓。” 夜红绫语气淡淡,“我能当皇帝,我的女儿同样也可以,谁反对都没用。” 容修贴在她耳边亲了亲,轻轻叹息:“以后我们的一双儿女都是天子,我们可以指派忠心可靠又有能力的大臣辅佐,然后我俩早早退位让贤,去享受二人世界,把江山早早丢给他们去操劳。” 夜红绫皱眉,忍不住瞪他一眼:“这是为人父应该说的话?” 容修眨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闭嘴。” 夜红绫踢了踢他的腿,“去看奏折。” 容修低笑,执起她的手吻了吻:“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夜红绫心尖一酥,忍不住又想踹他。 容修转过身,在她对面的矮榻上落座,示意陈远把奏折都搬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的几案上。 容修一本本翻看,一本本筛选。 殿内一片静谧。 生活太过美好,帝王夫妻也可以过得如寻常百姓一般平平淡淡,经历过生死,经历过重生,轰轰烈烈的相爱反而不再是他们所追求的方式。 平淡的幸福既是他们的满足,也是天下苍生的喜悦。 天下安定,河清海晏。 战乱暂息。 腊月十八是夜红绫的生辰,也是女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宫里自然大操大办,宫宴办得格外隆重。 满朝文武庆贺声中,夜红绫坐在主位上,就算腹部隆起也掩不住周身尊贵冷峻的霸气,这个穆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以她无人能及的本事和手段,强势地登上了帝位,比男子登帝时带给众大臣更多的心悸和畏惧。 虽没有大开杀戒,没有尸横遍野,没有让她的皇权路上皑皑白骨遍地,从开始到结束,死去的和被囚禁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远远到不了血雨腥风的程度。 可她这个人本事,却比血雨腥风更能带给人畏惧臣服,因为她是所有人不可战胜的传奇——就如同她护国公主的封号一样。 护国公主,护的是穆国,她自己的国,自己的江山。 只是从炎夏到入秋,从深秋再到寒冬,她的身边始终有个人形影不离地陪着,当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每次看到这个人,心里便总忍不住会想,南圣江山到底是谁的江山? 这位刚登基不就的南圣新帝长久逗留在穆国,就不担心他的江山被人趁机夺走? 某人显然是不在意的。 当然这位大臣们同样也并不知道,从南圣飞来的鹰隼隔三差五便会带来最新的消息,以及只有皇帝才能做主的奏报,而但凡一些丞相和其他内阁大臣们能做出的事情,都在南圣皇宫里被帝王的心腹大臣们处理得妥妥当当。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 女皇陛下的肚子一天天大了,除了早朝之外,他们每天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紫宸宫,连朝政大事都搬到了紫宸宫处理,既不影响女皇该有的休息,也不会耽误了朝政。 春暖花开的季节本就容易瞌睡,而女皇的肚子大到临产,容修每日小心翼翼,生怕出现个意外什么的,提心吊胆地守着她生产的日子。 稳婆和伺候的宫女早在两个月前就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还特意寻了个医术精湛的医女以防万一。 三月底,阳光普照。 夜红绫慵懒地斜倚在窗前晒太阳,容修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案前,一本接着一本,有条不紊地批阅奏折,时不时地朝她投过来温柔的一瞥。 直到陪在夜红绫身边的丁黎看到夜红绫忽然皱眉之后,连忙惊呼:“陛下肚子疼了?” 任是所有的准备早已做好,此时乍然听到这一声,紫宸宫里仍然陷入短暂的兵荒马乱。 容修慌忙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走出来抱起夜红绫就往内殿疾步而去:“稳婆!” “别慌。” 夜红绫身体被放到床上时,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沉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安,“暂时疼得还不是很厉害。” 一阵阵的疼,疼一会儿会稍歇片刻,然后有一阵急促的疼。 稳婆和婢子疾步入内,开始做准备工作。 “女子生产之地,男人不能入内,请皇夫先出去一下。” 容修面色冷冷:“我要在这里守着陛——” “出去。” 年纪长资历久的稳婆厉声呵斥,“在这里捣什么乱?” 容修眉目一冷。 这大概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夜红绫之外的人呵斥,然而一想到红绫即将生产,他满心的担忧焦虑,哪还有时间去跟一个稳婆置气? “出去吧。” 夜红绫转头,眉心不自觉地锁了起来,这会儿应该是疼得有些紧了,“别在这里碍事,我没事的。” 于是神色难掩焦虑的皇夫大人很快就被产婆们无情地赶了出来,隔绝在了重重帷幔之外。 这位稳婆们真的很稳,有条不紊地吩咐宫女准备该准备的东西,并且不忘问女皇疼到什么程度了,以及低声安抚的声音也能透过重重帷幔传递出来,伴随着女皇还算镇定的回答,让容修心下稍安。 第四百三十七章 焦灼 想了想,他转头吩咐陈远:“传女皇旨意,让陆衍之夫人和他的妹妹进宫一趟。” 陈远领命而去。 恰在此时,一声压抑的吸气声隐约从内殿传了出来,不似一般女子生产时的凄厉大喊,而是明显带着克制忍痛的抽气,若不是容修耳力好,几乎听不见那是夜红绫的声音。 内殿有六个手艺极好的稳婆,还有一个医术精湛的医女,以及精挑细选的数个宫女服侍在一旁,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容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眸心依旧深锁,不断地踱着步子,焦躁而凌乱。 女子生产的过程他从未经历过,只说听说有些危险,生个孩子几乎是豁出了性命,民间有些女子就没能挺过这一关。 不过宫里条件好,稳婆和宫女人手充足,经验丰富,药材也齐全,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不断地给自己吃定心丸,可依然忍不住紧张不安。 稳婆和宫女交织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容修却似有些听不真切,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公子。” 容修转头,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孙平。 “公子,请镜嫔娘娘过来一趟吧。” 孙平气喘吁吁,看出来应该是听闻女皇肚子发作,才匆匆赶了过来,“镜嫔以前学过医术,懂得多些。” 容修皱眉:“派韩墨去请。” “是。” 孙平连忙出去传令,然后转身进来解释:“这位镜嫔三十多岁,进宫之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不争宠,就是低调安静地过日子,侍弄花草。 虽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却一次侍寝都没有过。” 容修闻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皇帝后宫佳丽众多,有些女子进宫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皇上,若是年轻时没机会侍寝,上了年纪自然更不可能获得什么荣宠,毕竟宫里的秀女年年选,年年进新人,皇帝自己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女人。 有个懂医术有经验的娘娘坐镇,他也能心安些。 内殿似乎还内进入紧张时刻,可容修却静不下来,完全无法克制心里的不安,于是只能转移话题:“这位镜嫔性子若好,以后寻个机会让她出宫去,看看她想干些什么,重新嫁人或者开医馆都行,只要她愿意。” 孙平笑了笑,“老奴先代镜嫔娘娘谢过皇夫。” 容修眉头锁了锁,瞥了一眼重重扬起的帷幔之后,忍不住朝殿外走去。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同修抬头,看到陆衍之夫妇和陆卿卿从廊庑深处快步走来,陆衍之还好些。 两个女子面上带着急促之色,秦雪君开口:“陛下要生了?” 容修点头。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随即想到今天已经是三月过去了好几天,女皇陛下早已到了日子,不由住了声。 沉默了片刻,她道:“别担心,女皇陛下不会有事的。” 容修缓缓点头,“嗯。” 淡淡看了秦雪君一眼,他道:“等陛下生完,你留在这里陪她说说话。” 说话? 秦雪君默了片刻:“女子生完孩子,需要的是休息。” 容修闻言一愣,随即哦了一声:“是吗?” 他只想着人来的多一点会比较有踏实感,其他的倒是没多想。 内殿不断传来产婆的说话声,似是在催促,也像在安抚,间或伴随着丁黎冷静吩咐宫女的声音,以及宫女恭敬的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朴素蓝色宫装的女子在韩墨带领下走了过来,女子容色姣好,素颜婉约,在韩墨指点下,先是朝容修行礼,随即道:“陛下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 容修皱眉,掩不住眼底的焦灼,“你进去看看。” 顿了顿,“陆夫人,你也进去看看,然后让丁黎出来一下。” 秦雪君点头。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为了能让这位皇夫安心,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镜嫔和秦雪君很快往里面走去。 丁黎从里面走出来,“陛下。” 她下意识的称呼让一旁的陆衍之兄妹一愣,虽然他们早已听闻这位皇夫的身份,可至今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 而女皇也从未提过他的来历…… 容修却没理会这些,淡淡道:“内殿其他的工作交给宫女们去做,你只管负责盯着里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任何人若有异动,即刻擒拿或者击杀。” 语气里的肃杀气很重,听得人心头一凛。 丁黎点了点头:“奴婢知道,请陛下放心。” 说完这句,她转身返回殿内。 女皇陛下生产是个危险的过程,这个时候稳婆或者宫女中若有人趁机对陛下不利,很容易就能做到,当然,事前这些人都是经过多番筛选调查过的,风险很小。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小心谨慎些。 半个时辰后。 “别人家的女子生孩子都是叫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到现在就没听到女皇陛下的叫喊?” 陆卿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面上浮现赞叹,“女皇陛下果然不愧为女皇陛下,这份忍痛的功力也比常人强上数倍。” “别乱说话。” 陆衍之瞪了她一眼,说完转头看向容修,“别太担心,女子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没什么的。” 以陆衍之的耳力,自然也听到了内殿夜红绫急促而压抑的吸气声,所以他跟容修都知道,女皇不是不疼,而是她比一般女子更坚强更能忍痛而已。 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会有,但是女人生孩子的痛苦,她依然不会比别人少受一分。 外面一片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散的清香让人心里宁静,然而容修面上虽然一片平静,心里的不安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焦躁。 虽然只听着夜红绫溢出喉咙的声音,就能感受到她此时的生命力,容修还是为她感到心疼,平时那般硬气的一个女子,此时却正在承受疼痛煎熬。 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果然是一件遭罪的事儿。 容修心里甚至忍不住想,干脆只生这一个得了,待孩子长大,可以把南圣和穆国合并为一国,就不用让夜红绫遭受第二次这样的痛苦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双生子 静兰从里面走出来,容修连忙抓着她的手询问里面的情况,静兰耐心地回答:“陛下很好,只是还没生。” 陛下很好,只是还没生? 容修松了口气,却又继续吊着一颗心。 他怕听到夜红绫的痛呼,担心自己心疼,可这么长时间没听到,心里又期待着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宁愿夜红绫能喊出声来,让他都知道她平安。 眼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容修很想闯进去陪在她身边,可里面那些稳婆们平日里恭恭敬敬的,今天一个个却跟凶神恶煞似的,连皇夫都敢撵,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么不声不响的,容修一颗心提起来就没敢落下。 正在此时,里面传出紧张急促的声音:“陛下!” 容修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往里面冲进去,进进出出的宫女和嬷嬷齐齐把她往外推,急声道:“不能进!” 容修攥紧了手,“陛下没事吧?”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皇夫请放心。” 嬷嬷说着,再三交代,“请皇夫在外面耐心等候,千万不能进去。” 说着,直接吩咐四个侍女守着殿门,免得容修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就往里冲。 容修神情僵硬,薄唇抿成一条线,可见几分压抑的不安。 “皇夫大人。” 陆衍之端了一杯茶过来,送到容修手上,“皇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就是闲聊。 陆衍之自战场归来这么多日子,虽听了不少关于这位曾是男宠后成为皇夫的人的传闻,但真正的交流却很少,更是从未有过一次真正的了解。 当然,皇夫大人整日陪在女皇陛下身边,大概没兴趣跟其他人闲聊。 容修接过茶盏,平复了自己过度担忧的心情,语气淡淡:“还没想。” 况且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里面还没有传出明显的消息。 容修快要疯了。 他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难熬,眼看着从太阳高照的上午守到中午,从中午又等到晚上,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若不是每隔半个时辰左右静兰或者添香都会出来报个平安,容修觉得自己真的会崩溃。 为什么会这么久? 女人生孩子,都得受这么长时间的苦痛折磨? 眼看着夜幕缓缓降临,容修已经没了踱步的力气,靠着殿门倚坐下来,无助地抬头看着夜空的一轮月牙,眉头深锁,将焦虑压在心头。 …… “七星归位!” 皇宫西北观星台上,钦天监监正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帝星出!帝王星……真的是帝王星……” 千年一遇的天象奇观! 监正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陛下肚子里怀的居然是真命天子……不对,等等!天命帝女? 还有七星护佑……” 这是怎么回事? 天命帝女? 这样的星象他从未见到过。 …… 夜深人静,碧天如练,暗云轻涌,幽深冷寂。 又是半夜过去。 容修神色憔悴,目光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一整日滴水未进让他的嗓音沙哑:“里面到底怎么样——” 一声尖叫忽然响起,几乎穿破心脏,引起一阵恐惧般的骤缩。 容修心头被利刃划过一般,拔腿就往殿内冲去,速度快得如一阵风,堵在殿门口的四个嬷嬷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红绫!” “生了生了!” 稳婆松了口气的声音刚响起,随即惊呼一声,“陛下肚子里还有一个。” 什么? “快!准备接生,陛下肚子里还有一个!” “皇夫干什么?” 一个嬷嬷慌乱的尖叫声响起,随即命几个侍女死死地把他堵在外面,“大男人进来捣什么乱? 出去!” 容修僵立在外殿,感觉三魂六魄都被惊飞了一般。 方才那一声尖叫之后,内殿的动静又转为一阵阵压抑的呻吟,仿佛在积攒着力气一般。 容修听得心一阵阵揪心,恨不得这以己身代替夜红绫受了这苦楚。 “皇夫请出去。” 嬷嬷语气有些不耐烦了,“陛下平安,请皇夫莫在这里添乱。” 容修脸色苍白,沉默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嬷嬷,双腿发软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走到殿外抬头瞥见陆衍之,对视片刻,两个一时皆是无言。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两个大男人此时面对着这种情况,虽心情各不一样,但无疑的,他们皆束手无策。 尤其是轩辕容修。 若是让南圣臣民们看到他们英明果断的陛下此时这般狼狈模样,只怕会觉得分外不可思议。 只陛下生个孩子,就能把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折腾成这样。 容修深深吸了口气,在殿阶上坐了下来。 第一个孩子生下,第二个孩子就比较顺利。 殿内传来稳婆耐心的安抚和鼓励,嬷嬷吩咐侍女的声音,以及一阵阵被压在喉咙里的低吟。 又过一阵。 “出来了!” 嬷嬷彻底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是个皇子。” 接着,殿内传来一阵惊呼:“陛下生了对龙凤双生子。” 听到这句,容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冷开口吩咐:“守住殿外,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陆衍之一怔,虽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却点了点头,走到外面跟韩墨说了一声,很快就调集了一些禁军过来。 里里外外守得密不透风。 其实容修是在吩咐神隐殿的影卫。 不过没关系,不管是谁,能把紫宸宫外守住就行。 稳婆和宫女们正在做清理,女皇平安产下双生子,没有危险,包括医女和镜嫔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容修静静站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返回殿内,没有意外地又被嬷嬷拦住:“皇夫还不能进来。” “我去看看陛下。” 容修声音冷漠微带嘶哑,脸色苍白难掩憔悴。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推开嬷嬷的阻挡,跨进内殿。 “红绫。” 容修两步跨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夜红绫满脸汗水,脸色透着说不出来的苍白虚弱,心头忍不住又揪起,“你感觉怎么样?” 第四百三十九章 奇妙 夜红绫转头,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汗,脸色虽白,声音却还好:“你怎么进来了?” “我担心你。” 容修握着子曦的手,眼底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惶不安,“以后再也不生了。” 太折磨人了。 几乎一天一夜的等待,焦灼,恐惧,不安……各种胡思乱想,把他折磨得神经都快崩溃。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两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朝夜红绫屈膝行礼,“一个公主,一个皇子。” 夜红绫转过头去,看着安静的两个孩子,微微拧眉:“怎么没听见哭声?” “这……”稳婆有些尴尬,把小公主抱过来放在夜红绫面前,“刚才民妇给小公主洗干净了,拍了下屁股,但是小公主好像没什么感觉,硬是没哭。”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们还敢使劲拍拍,这娇贵的公主,谁敢使力? 可就算不使力气,正常孩子刚出生也会啼哭两声,不知为何,陛下生的这俩孩子却愣是不哭。 夜红绫和容修不约而同地看着轻薄襁褓里包着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都差不多,小脸有点皱巴,看不出五官轮廓像谁。 可这个孩子不但没哭,还闭着眼睡着,看起来格外的安静。 “她在睡觉?” 容修讶异,“在肚子里还没睡足?” “孩子睡觉很正常。” 稳婆回道,“刚出生的孩子一天里大半时间都会在睡觉,皇夫大人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容修点了点头。 这么个小小的婴孩,以后居然会长成主宰天下苍生的帝王。 想想也倒是有趣。 “这是小皇子。” 另一个稳婆把皇子也抱了过来,“双生子天生能感应到彼此的情绪,所以小公主没哭,小皇子也没哭,两人的性子可能都继承了女皇陛下的强大坚韧,以后必定不凡。” 这么神奇? 容修讶异,不由又瞅了瞅自己的儿子,两个孩子长得也没啥区别。 “皇夫先出去吧。” 看完孩子,稳婆又开始撵人,“我们还要给女皇陛下清理一下身子。” 容修转头看向夜红绫。 夜红绫淡淡点头:“去吧,不用担心。” 容修点头,刚要起身离开,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随即朝稳婆道:“我能抱抱她吗?” 稳婆心里挺奇怪的。 皇夫看起来比较喜欢公主? 不应该是皇子更得宠吗? 心里这么想着,她却连忙抱起小公主,横放到容修怀里,“皇夫小心一点,刚出生的孩子软,必须双手抱,托住身子,把孩子的头部搁在臂弯。” 容修低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孩子,心道这孩子心真大,殿里这么多人,她睡得倒是香。 抱着女儿走出内殿,外面一大票人候着,容修笑了笑:“女皇陛下平安,孩子也很好。” 没人说话。 宫人们比他更先知道女皇陛下平安,否则他们哪里还能这般镇定? “皇夫大人。” 一位嬷嬷跟着走了出来,小心地开口提醒,“公主殿下还小,可不能抱出去受了凉。” 容修低头看了一眼睡觉的小女儿,暗道这不是包着小被子吗? 不过宝宝的确还小,刚出生的小婴儿体质很弱,容修抱着孩子就在殿内缓缓踱着步子,并没有打算走出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 容修吩咐丁黎和静兰去给忙碌了一昼夜的人端些吃的过来,然后淡淡道:“暂时都先别走,我等会有事跟你们说。” 除了留在内殿给女皇清理身子的两个嬷嬷,其他人此时都聚集在外面,此时闻言,都乖乖地应了下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女皇陛下生下子嗣是喜事,一举得了龙凤双生子更是大喜,况且女皇平安,他们除了恭贺之外,委实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地方。 南圣皇帝陛下抱孩子,绝对是人生第一遭,所以丁黎不放心,一直尾随在他身侧,见他出来就跟着出来,紧张的眼神一直地盯在小公主身上,生怕她家陛下一个大男人手上没个分寸,把小公主摔着了。 殿内的清洗持续了有一会儿。 嬷嬷们走出来,道:“女皇陛下最近的膳食需要格外注意,奴婢列个清单——” “陛下的月子我来操持吧。” 镜嫔平静地开口,“这些我都懂,会照顾好陛下的。” 容修点头,抱着孩子往内殿而去。 丁黎就跟了进去。 “两个孩子都好安静。” 抱着小皇子的嬷嬷低头,瞅着刚出生的孩子大而有神的眼睛,满脸的稀奇,“看小皇子的眼睛多漂亮,好像会说话的宝石一样。” “的确很安静。” 另一个嬷嬷站在一旁,认真地打量着小小孩,“不但眼睛会说话,好像还能听得懂我们说话,真是奇妙……” “方才小公主我也看到了,生得一副仙姿玉容,一双大眼看着就聪明伶俐,以后定是个美丽优雅的公主。” 容修抱着女儿刚走进来就听到这样一番话,脚下不由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女儿的眼睛。 方才还在睡觉的小公主,这会儿睁开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大眼,像是好奇着这个世界,伶俐倒确实有点。 只是其他的,暂时应该还看不出来吧。 “虽然这个孩子是天家子嗣,但是也不用这么夸得神乎其神。” 他淡淡开口,走到床边把孩子放到夜红绫身边,“来,看看我们的宝贝女儿。 “ 就刚出生的孩子能听得懂别人说话? 那还真是神了。 难不成真是天上的仙童转世? 不过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出生之后听说都哭得惊天动地,他家这两个倒是如出一辙的安静。 容修默默地看了夜红绫一眼,转头淡道:“把小皇子也抱过来。” 嬷嬷抱着小皇子走了过来,放到容修怀里。 容修不发一语地伸手接过儿子,低头看了看:“他长得像谁?” 皇夫大人眼神不太好使。 身经百战的稳婆和嬷嬷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小皇子的容貌像皇夫多一些,俊美无双,贵气天成。 公主殿下像女皇多一些,五官精致秀雅,以后定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第四百四十章 重女轻男 宫中伺候的,在主子面前自然要挑好听的说,况且小皇子和小公主的确担得起这样的赞美。 女皇陛下不管性情如何,至少这容貌在整个穆国也是顶尖的,而轩辕容修同样不用问,这也就是时刻待在夜红绫身边,若是能走出门去,还不知会引得多少权贵家姑娘争相竞逐呢。 嬷嬷们又说了一通赞美的话,然后容修朝丁黎吩咐:“全部带去领赏。 用膳之后,在偏殿先稍后片刻。” 丁黎明白地点头:“是。” 说着示意所有人跟着她出去,内殿只留了静兰跟添香伺候着。 容修拖了张小杌子过来坐着,把儿子放在腿上,然后看向夜红绫:“你想让哪个当穆国储君?” 夜红绫沉默片刻,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儿子。 两个孩子此时都醒着,睁着晶亮亮的大眼,比宝石还漂亮的眸子没什么焦距地转动,却像是好奇地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为人母心头的柔软被挑起,夜红绫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感觉跟做梦似的,一天之内,儿女双全。” 一天之内? 容修表情一顿,随即嘴角抽了抽:“陛下莫不是忘了怀胎十月的辛苦?” 还一天之内呢。 这根本是一年之内好吗? 怀孕九个月已经很辛苦了,要是生孩子再生个几天几夜,那不把人生生逼疯? “如果你不做什么坚持的话,我觉得让儿子做穆国储君比较好。” 容修伸手勾了勾儿子的小脸,“女儿让我带到南圣去,这样穆国这边的大臣会安心些。” 夜红绫闻言,倒是沉默片刻。 盯着女儿的脸看了会儿,她道:“南圣大臣就能接受一个女皇当政的事实?” “陛下莫不是忘了南圣有祭司殿?” 容修挑唇一笑,“只要我想,他们谁也不敢反对。” 顿了顿,“再者说,我也不是马上就把储君的担子放在她身上,最起码先让她变得强大起来,适时地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天命预言,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多难的事情。” 夜红绫没说话。 “还有一个原因。” 容修伸手,撩过夜红绫额头凌乱的发丝,“女孩子总是比较柔弱的,需要呵护怜惜,我不忍心让女儿面对穆国大臣们的不满和刁难,除非她能做到跟你一样强悍。 可若是她真能如此强悍,南圣才是她该绽放光芒的地方。” 夜红绫听出些许意思来了。 挑了挑眉,她淡淡开口:“重女轻男?” “哪有?” 容修无辜否认,“都是我们的孩子,我定会做到一视同仁。” 但男孩子本就需要打磨,多吃点亏,稍微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女孩子就不行,女儿生来娇贵,自然该千娇万宠,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让她一生无忧无虑。 不过容修转念又想,夜红绫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执念,比如让穆国从此由女皇统治? 若是如此,他也会尊重她的决定。 这也是他下令让稳婆暂时不许离开的原因。 “如果你想让女儿即位,稍后我就放出话去,把儿子瞒下来。” 夜红绫抬眸:“把儿子瞒下来?” 容修点头:“若是让朝臣们知道陛下生了龙凤胎,定会吵着闹着立皇子为储。 为了避免麻烦,不如把皇子给瞒下来,就说陛下只生了个公主。” 夜红绫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无语了好一会儿。 “算了。” 她淡淡开口,“我对江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穆国历来就是男子为帝,况且不管男帝女帝,都是我们俩的孩子,纠结这些没什么意思。” 容修嗯了一声,看着她疲惫的脸色:“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说着,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静兰,女儿也让添香抱到一边去。 他起身躺到了床沿,伸手把夜红绫额头的发丝理了理:“睡觉。” 静兰和添香对视一眼,脸上忍不住都带上了笑意。 明明是一件让大臣们紧张牵挂,吃不好睡不着的大事,在容修和夜红绫这里却三言两语像是讨论天气一般,轻飘飘就定了下来。 历朝历代皇帝立储也没有这么随意的。 由此可见,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感情是决定一切的基础。 夜红绫虽然已经坐上了她想要的位置,可初心未变,对三宫六院没什么兴趣,显然也没打算再立别的皇夫,生别的男人的孩子,因此她跟容修的子嗣便毫无疑问是穆国下一任帝王——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只能是他们的孩子。 同样的事情放在轩辕容修身上又何尝不是? 不管是儿子还是公主,都只是他跟夜红绫的孩子,不管他们现在的关系有多特别,两国的帝京相距有多远,他宁愿忍受路途遥远,忍受两地分隔,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后宫里出现除了夜红绫之外的第二个女子。 这是他们对于感情的态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此时已是夜深,凌晨快接近天亮时分。 夜红绫累极,很快陷入沉睡,容修在外面忍受了一天一夜的焦灼担忧,此时精神同样疲惫。 夫妻二人难得如此狼狈,连澡都没洗,也管不了殿内刚生完孩子还残留的血腥之气,就这么相拥着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嬷嬷和稳婆、宫女都在偏殿用了宵夜,各自小睡了一会儿,早晨起来之后,领了赏钱被送出了紫宸宫。 然后改成出宫的出宫,该回内廷的回内廷,殿内很快走了一大半,围在外面的禁军也撤去了一部分。 容修简直在内殿洗漱了一番,走出来看着还没走的镜嫔和陆夫人,淡淡道:“麻烦镜嫔和陆夫人在这里住两天,陪陪陛下。” 秦雪君自然没什么意见。 镜嫔点头:“是。” “镜嫔娘娘的医术很好?” 容修看着她,“有兴趣去太医院做个医女吗?” 镜嫔一诧:“我?” 容修点头。 “这……”镜嫔显然有些高兴,“当,当然愿意,只是怕不合宫中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容修道,“你们暂且也先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过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神志不清 容修道:“暂时先住宫里,我让人安排你的住处。” 秦雪君点头。 所有人暂时都打发了下去,容修才再度回到殿内。 夜红绫在静兰伺候下正在洗漱,两个孩子在摇篮里睡得很香。 容修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心头特别满足,特别充实。 丁黎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陛下用膳吧。” 浓浓的鱼香味弥漫,丁黎掀开汤盅,鱼汤的鲜香味飘散出来,惹人垂涎三尺。 “御膳房熬的量足,两位陛下可以一起吃。” 丁黎边说,边拿勺子把把汤盛了出来,放在两个碗里,然后把其中一碗端给容修,“陛下先照顾女皇吃饱,然后再吃。” 她料想有容修在,大概也轮不到别人来伺候女皇陛下,所以才这么说。 容修的确是这么想的,顺嘴问了一句:“用膳之后,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若是没有,你们都可以先去睡一会儿。” 顿了顿,“丁黎就歇在偏殿,别走太远,方便我随时叫你。” 丁黎点头:“是。” 虽然宫女们是轮值的,但丁黎、添香和静兰几位贴身的宫女却都是从昨天白天开始,一直忙到夜里没吃没睡,怕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这个时辰也都累了。 刚好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在睡觉,两位陛下都又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夜红绫吃了鱼汤,容修也简单吃了一些,之后丁黎跟着收拾了一下,便跟静兰和添香一道走了出去。 三人离开之后,内殿越发安静了下来。 夜红绫躺回了床上,轻声道:“我想沐浴,身上流了好多汗。” 容修闻言,立即开口:“我抱你去?” 夜红绫转头看着他,神色分明古怪:“嬷嬷没告诉你,我现在不能沐浴?” 啊? 容修愣了愣:“那……” “只能每天擦身。” 夜红绫道,“没关系,先委屈一个月。 等满月了再洗。” 容修哦了声,道:“真可怜。” 夜红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片刻,容修歪在床头跟夜红绫再次陷入浅眠。 直到一声异响突然钻入耳膜。 容修惊得立即起身,转头朝声响来源处看去,两个孩子睡着的摇床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他静了一瞬,转头跟同时醒过来的夜红绫对视一眼,然后容修起身走到摇床前看了看。 两个孩子已经醒了过来,正睁大眼睛,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 那一瞬间,容修爱心泛滥,简直忍不住想抱起来亲两口。 果然是他的孩子,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可爱。 “宝宝看起来像是饿了的样子。” 容修先把女儿抱起来,转身放在夜红绫床边,又返身回去把儿子抱了过来,“要叫乳娘吗?” 夜红绫嗯了一声:“把乳娘叫进来,你去御书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批阅的折子。 再忙也不能懈怠了政务。” 容修明白。 乳娘喂奶,他也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趁着喂奶的时间也能让女皇陛下跟乳娘好好聊一下养孩子的心得。 容修于是走了出去,把两个年轻漂亮家世清白的乳娘叫过来,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出了紫宸宫。 女皇陛下刚生了一对龙凤双生子,这个好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大臣们既兴奋又松了口气,龙凤双胎,不用问都该由皇子为储。 容修传命召来寒卿白,进入御书房,跟几个内阁大臣一起讨论政务。 关于立储之事他并没有提及一句,只是说了声女皇陛下平安,其他的任由大臣们自己去想,爱怎么怎么想。 处理一个时辰政务,结束之后众人告退,容修走到御书房外,独自对着开阔的宫苑静立了片刻,想到一个许久没见到的人,眸心微细,抬脚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出了宫,回到护国公主府。 已经在宫里住了大半年之久的夜红绫和容修,起先隔三差五还会回护国公主府一趟,后来肚子渐渐大了,回来的也就少了。 这里曾是充满着两人回忆的地方,容修对红菱苑对着特殊的感情。 不过今日回来却不是为了回忆以前,让他牵挂的人此时正在宫里,这里回忆再美好也不如守着心爱的人来得实在。 他今天回来只是为了跟某人叙叙旧。 沿着狭长阴暗的甬道一直走,墙壁上方昏暗的光线笼罩下来,照得地牢里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容修走到一座牢房门前,扑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皱眉,他却只是静静地站着,透过木栏空隙看着缩在墙角的人。 一身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乱蓬蓬的比乞丐还脏污,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环顾四周,牢房里地面上到处是污秽,墙角的稻草上还有叽叽叫的老鼠到处活动。 “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应该很是清静吧。” 容修负手,身姿峭拔而冷峻,嗓音如三九严寒里的酷冷,“可有回想起自己曾经该被千刀万剐的罪孽? 有没有受到日夜梦魇的责罚?” 墙角里的人沉默着,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回应,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可在听到容修最后两句话之后,他的身躯分明急促的颤抖了一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可很快,又恢复安静无声。 “护国公主已经登基成了女皇,并且就在昨晚生下了龙凤双胎。 朕基于曾经旧情,特来告诉你这个喜讯。” 容修唇角挑起,是蚀骨的刺冷,“寒家灭了,三皇子死了,皇后没了,太后和夜紫菱会被幽禁一生——这些都是你们该得的报应。” 寒玉锦这些日子已被折磨有些甚至不清,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的凌乱画面,不是他把匕首刺向夜红绫的心口,就是他被凌迟之刑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惨叫着醒过来。 他已经数不清也记不得自己已有多少日子未曾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不记得自己每天吃进嘴里的是什么,狱卒来的时候是白天还是晚上,是冬天还是夏天……他连对天气和温度的分辨都快迟钝到将死的地步。 脑子里始终是浑浑噩噩的,不知春秋夜昼。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临别 来来回回回荡在耳边和脑海中的,只有两个字。 报应。 起初还没有完全失去神志的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字,当神志渐渐迷糊,当清醒再也不见,脑子里也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容修静静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地牢:“今晚给他准备最后一餐。” 狱卒辨别着他话中之意,连忙点头应下:“是。” 最后一餐,意味着断头饭。 吃完饭就该上路了。 走到地牢出口,容修迎光而立,心里想着,他跟红绫刚得了一双儿女,赐他干脆利落的一死,就当是为孩子积福。 并且也是彻底除了隐患。 “凤魇。” 容修开口,“今晚在这里看着,必须看到他死才行。” 凤魇于暗中恭敬应了声是,“主人放心。” 容修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公主府外走去。 不知道孩子吃饱了没有? 红绫一个人待在殿内会不会无聊? 坐月子没办法出来吹风,会不会闷得慌? 想到这里,容修脚步也不由放快了些。 心头满满的都是欢喜。 时刻牵挂着一个人的感觉真的是无比美妙充实,让人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气候舒适,不冷也不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而相较于坐月子的女子来说,女皇陛下有皇夫每日在身边贴身照料着,有嬷嬷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轮值当值伺候,有一双儿女陪在身边,还时不时地跟容修一起讨论着给两个孩子取名字,说无聊倒也不无聊。 兴许也知道女皇坐月子的时候不便打扰,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压抑着心里欢喜和紧张的情绪,关于储君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 好不容易熬到了满月,夜红绫体质本来就好,推辞了嬷嬷让她多休息两天的建议,痛痛快快地沐浴净身,在容修贴身伺候下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然后挑眉看着某位禁欲了一个多月,在怀孕的日子也相爱也不太尽兴的某位皇夫。 “侍寝?” 原以为容修会喜不自胜地把她扑倒,结果容修吸着气摇头:“不行,还要等几天。” 夜红绫不解:“为什么?” “嬷嬷们说这种事情不宜太早,找照顾到你的身体恢复状况。” 容修道,“万一伤到身子就麻烦了。” 夜红绫于是就没说什么了。 嬷嬷们经验多,不管说的对还是错的,容修都会尽可能地听取,尤其是开荤这种事情,既然这么久都能忍了,再忍两天也没什么。 满月之后恢复早朝第一天,大臣们先是恭贺女皇陛下诞下皇子和公主,然后顺势提到立储一事,一直劝谏女皇立皇子为储。 夜红绫有了孩子之后,表情明显可见的柔软了许多,眉眼间淡漠疏冷淡了不少,对大臣们的提议也没有故意刁难,很干脆了命陈远在诏书上补上了大皇子的名讳,夜宸瑾。 大臣们至此,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们真怕女皇陛下态度强硬地非要立公主为帝,甚至已经做好了拼死力谏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储君一事定了下来,算是解决了皇位传承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接下来他们无非再去操心这些,只一心一意做好分内之事,别让女皇陛下抓着什么把柄才好。 毕竟就算女皇这性情变得如何平和,也绝对容忍不了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 风平浪静的四月很快也过去。 四月底,容修如愿以偿地开了荤,把女皇摁在浴池了爱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她抱到内殿又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欠下来的全部补齐一样,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不对,除了前些日子欠下的,还要把接下来数个月将分离的思念一并先找回来——怠忽职守的南圣天子实在离开南圣太久太久了,催促他回去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跟雪片似的不停飞来,让夜红绫都不得不再三开口赶人。 所以容修决定五月初回去。 于是四月底连续三天,两人像是不知疲惫似的,纵情声色,翻云覆水,白日宣淫……怎么疯狂怎么来,完全不记得要维持一国之君的稳重威严。 “小娆儿暂时先留在宫里。” 容修搂着夜红绫的脖子,不舍地开口,“一想到要跟爱妻和宝宝们分别,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不知是何滋味。” 夜红绫沉默片刻,对他的伤感倒是能感同身受。 在穆国皇宫里生了孩子,儿子女儿都留在这里,媳妇也留在这里,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的确挺让人不舍的。 “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 夜红绫跟他商议,“去了之后正好可以先举办个封后大典,让小娆儿成为南圣名正言顺的公主,这样一来——” “不行。” 容修断然拒绝,“虽然我很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去,可孩子们还小,我可不放心让他们自己留在宫里,万一有人动了歪心思怎么办?” 说的也对。 夜红绫于是沉默了。 紫宸宫外虽然都是可靠的人在伺候照顾,可女皇不在,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依然要担很大的风险。 宫廷里人太多太杂,即便得以近身的宫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信得过,可若真有人怀着叵测心思,依然会有很多种手段。 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夜红绫沉吟片刻:“不然你就先回去,在南圣多待一段时间,安一下臣民的心,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就算抱着早早传位的想法,也不可能在孩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传,总要等上一段时间。 至于说多待一段时间。 这一点对容修来说可能有点难度,以前思念牵挂着夜红绫一个人都度日如年,现在多了两个小的,相比之下,反倒是穆国这里更像个家,他怕自己承受不了太久思念的折磨。 但不管舍不舍,临别的这一天还是以不早不晚的速度到来。 五月初三,南圣黑衣骑统领兼战王轩辕沧,亲自率领麾下铁骑前来接应南圣新帝。 第四百四十三章 害相思 宣武门外,满朝文武安静的注视下,黑衣铁骑伫立在护城河桥的那一边,清一色的黑色戎装,整齐划一的列队,森然有序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当女皇仪仗亲自送皇夫到了城门外,穆国君臣恭敬叩拜时,护城河桥另一头的黑衣骑也同时翻身下马。 领先的轩辕沧俯身而拜,身姿凛冽,声音寡淡而恭敬:“臣参见吾皇,参见皇后娘娘!吾皇万岁!穆国女皇陛下万岁!” 身后的黑衣骑跟着参拜:“臣等参见吾皇,参见参见皇后娘娘!吾皇万岁!穆国女皇陛下万岁!” 黑衣骑气势震天,让人心头凛然。 他们的参拜更让人震颤。 参见皇后,是因为穆国女皇的确是南圣皇后,他们承认这样的关系,对夜红绫成为南圣皇后这个事实也心悦诚服。 高喊他们的皇上万岁,喊穆国女皇也是万岁,这句话便在无形中把两国皇帝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而不是依着规矩喊一句“皇后千岁”。 既然都是天子,自然都是万岁,没有谁比谁低上一等。 容修虽然不喜欢如此高调张扬的迎接方式,但看在轩辕沧会做事的份上,他决定不予计较。 黑衣骑的态度代表着他的态度,这是对穆国女皇的绝对尊重。 众目睽睽之下,容修不舍地看着夜红绫,伸手抚着她的脸:“好好保证自己,晚上早点睡,早上不用起那么早,早朝可以稍微推迟一些,政务能者多劳,让寒卿白多操心,别事事亲力亲为。” “我走之后,孩子们劳你多费心。” 说到孩子,容修轻轻叹了口气,“我这还没走呢,就开始想念他们了。” “虽然我不在宫里看着,但是你也不许随意亲近别的男子,若是哪位大臣敢在你的后宫里打主意,敢随意劝你选秀册封皇夫,我就让黑衣骑踏平他的府邸,让他全家滚去边疆修城池,干苦力。” 跪在地上的穆国一干大臣们闻言,顿时脊背一抽。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吧? “一定要记得想我。” 容修吻了吻她的脸,“别太累着自己。 我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不认真做事,敢在私底下搞小动作,敢扯你后腿的人,我决不轻饶。” 夜红绫沉默片刻,淡道:“放心,没人敢。” 的确没人敢。 大臣们苦逼地在心里想着,这都差点没拿刀架在脖子上了,黑衣骑都要踏破他们的府邸了,谁敢给女皇陛下扯后腿? 谁敢私底下搞小动作? 况且就算没有南圣护着,他们的女皇陛下又岂是省油的灯,容得他们欺负? 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哦。 容修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踏过护城河桥,利落地翻身上马,跪在一旁的轩辕沧和其他黑衣骑才起身,迅疾地上了自己的马,护着他们任性逃家的皇帝陛下离开穆国,返回南圣。 夜红绫安静地站着,目送着人马离去。 负责护送女皇的韩墨和身为一干禁卫,以及站起身的大臣们体会着眼前这场景,以及那位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看看的轩辕皇,心底皆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牛郎织女的感觉。 看起来似乎也差不多。 两国相距甚远,万里迢迢,往返一趟真的不容易,一国之君虽然有任性的权力,可这种情形自古以来也委实罕见。 两国天子同时空设后宫,唉,不过也好。 有这位轩辕黄镇压着,他们倒是也不必再去费那么多心思,女皇当政是头一遭,就算真要选秀充盈后宫,只怕权贵世家那些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们也不一定愿意。 男儿的尊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铁骑渐行渐远,慢慢在视线里看不真切,直至消失,夜红绫才收回视线。 “陛下回宫吧。” 丁黎护在她身边,低声开口,“小别胜新婚,我家陛下很快就会回来。” 夜红绫没说话,只是望着碧波无垠的广阔天际,心头忽然生出一缕不太真切的任性想法,索性化作一只风筝随他远去……然而夜红绫很快甩开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淡淡一哂。 自小到大一直冷硬无情的女子,终于迷失在某个人细细编织的情网之中,再也无法逃脱,连心肠都一天天柔软下来。 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出其不意地生出幼稚的念头出来。 果然“情”之一字,是世间最难解的温柔毒药。 回到宫中,夜红绫先去看了两个孩子,宫人齐齐行礼,夜红绫走进内殿,看到两个孩子正睁着眼睛咿咿啊啊自得其乐。 “小皇子和小公主刚刚睡醒,吃了奶,尿布也换了,这会儿高兴着呢。” 乳娘恭敬地笑着,满脸慈爱,“陛下要抱抱吗?” 夜红绫安静地看了片刻,缓缓摇头:“让他们自己待着吧。” “两位小殿下满月了,这小脸蛋就明显看得出跟陛下长得像了。” 静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红润白皙的脸蛋,忍不住轻声赞叹,“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完美地继承了两位陛下所有的优点。” “是啊,瞧瞧这水灵灵的大眼睛。” 添香抿唇轻笑,“不过奴婢瞅着,小皇子好像要爱笑一些,小公主反倒是比较安静,看起来更……”斟酌了片刻,“更有王者气势?” 静兰瞪她一眼,乱说什么? 皇子才是储君。 添香吐了吐舌,连忙请罪:“奴婢乱说的,请陛下恕罪。” 夜红绫倒是没在意她说了什么,细细端详着两个孩子的脸蛋,比一个月前长开了许多,能隐隐看见眉眼轮廓精致得很,比较像容修多一点。 至于像不像她,夜红绫倒是看不出来。 不过像谁并不重要。 夜红绫待了片刻,便转身往外走去。 “陈远,把折子都搬过来。” 夜红绫语气淡淡,“以后朕就在紫宸宫里处理政务。” “是。” 陈远恭敬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夜红绫靠坐在窗前锦榻上,丁黎呈上一盏茶,她执着茶盏看向窗外。 天高云淡,云朗风清。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句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这是平生不会相思,那人刚走,便体会到了相思滋味。 夜红绫敛眸,轻轻抿了口茶。 第四百四十四章 轩辕紫珑 赶了半个月路,容修在五月十八这一天回到了南圣,甫一回到天都城,次日便命人把南圣和穆国联姻的诏书重新颁下一份,宣布南圣和穆国从此交好,百年之内不兴战争。 除此之外再颁一份诏书,封帝女轩辕紫珑为宸公主,赐住紫宸宫。 此诏一出,满朝文武皆是震动。 帝女? 陛下在外面有了个女儿? 什么时候的事? 公主殿下此时在何处? 为什么没有带回来? 陛下这一年来身在穆国,联姻之女是穆国护国公主,听说那位护国公主已经登基成了女皇。 所以他是跟女皇陛下一起有了孩子? 公主出生就有封号和独立宫殿的委实没有过,看来宸公主很得皇上宠爱。 孩子叫轩辕紫珑,随的是南圣皇族的姓氏,倒也妥当。 不过这个公主若是个皇子就更好了。 众人心里想着,却也没太当回事。 毕竟只是个公主,影响不到以后南圣的江山社稷。 轩辕容修回南圣时,谢青衣也跟着返回了帝京,休息月余,轩辕容修命轩辕沧整顿兵马,加强训练,这些日子该装备的已经装备齐全,精良的兵器盔甲,精壮的战马,训练有素的铁骑精锐。 六、七两月天气炎热,圣明无双的天子体恤将士们辛苦,让他们早晚练兵,并不急着出发征战,入了八月,气候没那么热了,轩辕沧才领着黑衣骑从南圣帝京出发,直奔西陵而去。 轩辕容修去年即皇帝位,帝号鸿。 今年是南圣鸿帝元年,八月轩辕沧领兵出发征伐西陵,九月南圣开始举办新帝即位之后的第一次科举,各地开始秋闱开始,次元三月春闱。 六月殿试皇帝陛下亲自主持,选出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学子,给朝堂注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 似乎只有沉浸在不停的忙碌之中,才能减轻思念成狂。 轩辕容修不在的日子里,夜红绫同样忙于朝殿和紫宸宫两地之间,政务忙完之余就专心陪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对于孩子,夜红绫的执念并不那么深,她宁愿只要两个孩子,也不愿意孩子太多,以后为了帝位自相残杀。 她早已厌烦了宫廷里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所以眼下这种情况是最好的。 容修离开之后的这些日子,也就是每天看着孩子们可爱的小脸,看着他们每天都在发生的一点点变化,才让夜红绫觉得思念没那么折磨人。 容修离开的一个月后,她接到他写来的信,说封了女儿轩辕紫珑为宸公主。 轩辕紫珑,宸公主。 多尊贵的名字,多尊贵的封号。 三个月后,夜红绫接到南圣传来的信报,轩辕沧铁骑开始征伐西陵。 十二月信报,轩辕容修写了长长的一封信,述说了对她和孩子的思念。 次年正月至二月,信报如雪片般飞来,夜红绫每天看着他在信中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他在南圣的忙碌日子,以及攻伐西陵的战事进展,心头说不出来的柔软。 次年三月,轩辕沧率领的黑衣骑攻破西陵十三州,直往西陵都城而去。 次年四月,轩辕容修去祭司殿跟墨白谈了半夜,离开祭司殿时面上神情尽是意外和若有所思。 次月六月,轩辕容修亲自主持殿试,选拔年轻有为的学子,为朝堂注入新生力量。 不知不觉中,容修已经离开了一年有余。 而夜红绫的一双儿女已经周岁了。 孩子的抓阄礼,父亲忙于朝政和殿试没能来参加,不过夜红绫并不觉得失落。 身在帝位,清楚帝王的职责,更知道轩辕容修眼下正处于极度忙碌的时刻,也就是来回路途遥远,所以他不愿把时间都耽搁在路上,因此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妻子儿女。 不过夜红绫却在想,轩辕容修在这场感情中付出了太多,惯来都是他主动,而她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喜欢,他浓烈的情感,他在这段爱恋中所付出的一切一切。 如今也到了她主动一次了。 七月底,她召来了寒卿白、陆衍之、沈寒衣和韩墨——即位一年有余,这四人已经成为女皇面前最得信任的肱骨之臣。 寒卿白现在是朝堂上最年轻的左相,看似斯文实则自有风骨的沈寒衣是御前参政兼左都御史,陆衍之除了掌管他的陆家军之外,皇城守卫交由他负责。 这样的信任,几乎是把身家性命和皇权江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连陆衍之自己都觉得女皇太大胆,就不怕他野心昭昭,起兵谋反? 夜红绫显然是不怕他谋反的,不管是过度的信任,还是有底气给予这样的信任,总之女皇陛下做事的风格依然跟以前做护国公主时一样,凌厉果决,随他人如何去想,她自岿然不动。 韩墨依旧是禁军统领,不过他的弟弟韩祁这一年来也开始入了仕途,虽暂时官位还不高,但以父亲和兄长在女皇面前的影响力,只要他自己上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交代了接下来的朝政要务和帝都防守,以及给予了寒卿白和上官丞相处理紧急和特殊要务的大权,七月底,夜红绫带着女儿去了南圣。 神隐殿的暗卫沿途护送,夜红绫自己的武功也高得足够自保,所以一路上并不担心遇到什么危险。 已经一岁多的女儿小名叫娆娆,也许夜红绫打小习惯了冷漠,不喜欢与人亲近,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个孩子在外人眼中却冷得不太正常。 就算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一起,以及对着乳娘和贴身伺候的嬷嬷,她也从未露出过一个笑容,天生的冷性子,比夜红绫还要冷。 周岁的孩子能冒出简单的字眼词汇,但娆娆却并喜欢说话,一张小脸冷得像是常年寒霜笼罩,就算他孪生弟弟咯咯笑的时候,她也依然绷着一张脸,一双美如宝石的眸子里尽是寒气。 伺候她的嬷嬷和乳娘起初也担心过,不过女皇陛下自己都不在意,他们也就没必要大惊小怪了,只是伺候小公主时越发小心翼翼,心里时常发着憷,并且格外不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冷的表情和眼神?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为君者,无需太过重情 夜红绫去往南圣途中接到了西陵覆灭的消息。 谢青衣亲自斩杀了皇后和他唯一的儿子,以及国舅府上下数百口,西陵皇族上至君王下至,被他杀了一大半之多。 昏君统治的皇朝就此宣告结束。 对于一个已经烂到了骨子里的皇朝,它的覆灭是所有人拍手称快的一件事,于西陵百姓而言,也同样意味着一种幸运。 七月底,轩辕沧大军班师回朝。 八月初,轩辕容修下旨昭告天下,原西陵疆域从此划入南圣版图之内。 金国早已覆灭,如今西陵也不负存在。 只剩下南圣、穆国和齐国三足鼎立。 虽说吞灭一个国家是件足以轰动天下的事情,可奈何夜红绫对这种事情早已心如止水,况且轩辕容修跟她是夫妻,南圣吞并西陵于她而言并不会生出太大的忌惮。 而齐国少年天子荣麟对江山都不放在眼底,曾经还想过用江山换美人,对南圣的疆域壮大当然没更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假若以后有一天,轩辕容修生出吞并齐国的心思,他也许会直接交出玉玺,宣布齐国归南圣所有。 所以当然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倒是齐国和穆国的大臣们对此事较为敏感,心里忍不住会忧心三分,不过臣子肯忧心社稷也算是件好事,总比每日只知逢迎拍马醉生梦死之臣要强得多。 八月初七,轩辕沧点五千兵马,从南圣都城出发来迎接夜红绫。 夜红绫往南圣来时并未告知容修,不过容修的情报遍布天下,得知夜红绫的行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当夜红绫看到轩辕沧时,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们都不是擅热络的性子。 只是当身后的五千铁骑翻身下马,最后面一批黑色骏马缓缓载着人靠近夜红绫马车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年多的别离,一年多的思念。 如今再相见,才惊觉思念蚀骨。 勒马停住,容修身体借力一跃,整个人从马上腾空而起,然后足尖点在马背上,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飞掠而来,一把将夜红绫抱了个满怀,然后弯腰钻进马车,顺势就把她抵在了车厢里软榻上。 低头吻住她的唇瓣,吻得霸道热烈,几乎忍不住想立即把她揉碎了揣进怀里。 旁边一声轻咳忽然响起,带着些许尴尬。 容修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停下,车厢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缓缓转头,看到一旁抱着孩子的丁黎,容修脸色很快恢复了冷峻淡然,并退了一步,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把夜红绫被弄皱的衣服也没扯平,然后才慢悠悠坐了下去。 “这是朕的小公主?” 容修目光微移,落向丁黎怀里的小女孩面上,看着那精致如仙童似的眉眼,眼底顿时盈满了笑意,“来,父皇抱抱。” 女孩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眸色冷冷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容修微愣,转头看向夜红绫。 夜红绫没说话。 容修很快又把视线落到对面的女娃身上,五官轮廓漂亮得很,一双大眼跟美得宝石似的,可是极冷,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这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容修沉默了片刻,微微起身,试探着从丁黎膝上把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女孩也完全没有抗拒。 既不欢喜,也不害怕。 没有任何反应。 容修心里觉得稀奇,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是因为跟她娘亲一起相处时间久了,夜红绫不太喜欢喜欢说话,所以她也不多言? “娆娆,我是父皇。” 容修低眉看她,“你饿不饿?” 才一岁多的女娃根本不搭理他,在他膝盖上挪了挪,似是寻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然后竟然直接闭上眼……睡觉了? 容修愣愣地看着,一时之间满心的愧疚和心酸。 果然没能陪伴孩子成长,女儿都不认得他,也不愿意搭理他。 “不用多想,她就这个脾气。” 夜红绫淡淡开口,“一直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太喜欢搭理人。” 这么小的孩子,不正是喜欢人抱抱,粘人的时候吗? 居然不喜欢搭理人? 容修眉头皱了皱,觉得古怪得很:“连你都不愿搭理?” 夜红绫点头。 那还是奇事。 容修想了想:“儿子性格怎么样?” “小皇子的性情和小公主完全相反。” 丁黎迫不及待地开口,“小皇子爱亲近人,爱笑,虽然现在还没学会几句话吧,但喜欢说,整日咿咿呀呀的,见人就笑,露出小牙齿白白的,漂亮又可爱。” “小公主脾气就比较冷,从来不笑,也不喜欢说话,眼神冷冷的,奴婢猜测……”丁黎吐了吐舌头,“应该是随了女皇陛下的性情。” 是吗? 容修沉吟片刻,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夜红绫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他还真不知道,如果女儿性子跟她娘一样,倒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容修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把她放在自己臂弯,让她睡得更舒服些,随即转头看向夜红绫:“你怎么有空来?” 虽是这么问,可语气却分明是愉悦的。 “想你了。” 夜红绫淡道,“把朝政交代了一下,就来了。” 顿了顿,“顺便把成亲大典办了。” 容修闻言,顿时笑开了眉眼,“你也不问问我,这一年里有没有选秀封妃?” 夜红绫沉默片刻,似乎只是平静一问:“你敢吗?” 容修一窒,“不敢。” 丁黎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于是主动开口请示:“奴婢出去骑马吧。” “去吧。” 容修挥了挥手,“刚好朕的马空了下来。” 丁黎掀开车帘就走了出来。 容修一手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一手揽着夜红绫的腰,在她唇上亲了亲:“我也想你了。 原本想等接下来的事情忙完就去穆国看看你们,没想到你先来了。” “女儿这次带过来,就留在南圣吧。” 夜红绫道,“你好好培养,别让她受了委屈。” 容修沉默片刻:“其实我挺不想让姐弟俩分开的。” “娆娆性情冷,对姐弟情不会看得很重。” 夜红绫眉心微锁,“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为君者,不需要太过重情。”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命帝女 性冷之人也并不是不重情,只是不那么容易亲近。 就像曾经的夜红绫。 旁人想要靠近她很难,可一旦得到了她的认可,那便是全心全意的付出。 为君者太重情并不好,可若是一点情绪都没有,显然也不行。 “就算只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我也是希望女儿七情六欲能明显一些,享受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容修垂眸,看着娆娆漂亮的小脸,“不过孩子都有自己的人生,顺其自然就好,也没必要强加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给她。” 夜红绫没说话。 连续赶了几天路,就算是坐马车也不免有些辛苦,她斜倚在榻上,微闭着眼:“累了。” 容修心疼她的辛苦,柔声道:“到前面城里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赶路。” 路途遥远就是这点不好,来回赶路不但耗费时间,还格外耗费体力。 若不是带了个小的,夜红绫大可以直接骑马,习惯了策马奔腾的速度反而不会觉得累,越是坐马车一路颠簸,精神上反倒是有些吃不消。 行车赶路,傍晚时分入了城休息一晚。 除了留在穆国皇宫的儿子之外,分别一年零三个月之后,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睡在一张床上,孩子放在中间,容修睡在床沿,越端详女儿精雕玉琢般的小脸越是欢喜。 “女儿这眉目,这轮廓,怎么看都是至尊至贵之相。” 容修嘴角微扬,想到墨白之前曾说的话,眸心若有所思,“墨白说女儿是紫微帝星。” 嗯? 夜红绫抬眸:“紫微帝星?” “嗯。” 容修点头,眼底止不住的愉悦,“四月份我曾去过祭司殿,原本是想借着祭司殿的威望放出一些风声,好让女儿以后的储君之路走得更顺些,没想到墨白直接说不用,因为我们的女儿本就是紫微帝星命格。” 夜红绫闻言,倒是难得沉默片刻。 “怎么了?” 容修温声问她,带着几许戏谑意味,“是不是后悔让女儿来南圣了?” 夜红绫瞥他一眼,缓缓摇头:“钦天监也说过同样的话。” 容修讶异:“穆国钦天监?” 夜红绫点头:“说法虽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 “天命帝女。” 夜红绫道,“还有什么七星护佑。” 容修眸心划过一抹意外:“墨白也这么说。”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穆国钦天监和南圣祭司殿总不可能互相勾结,而且两地相隔如此遥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她们却同是算出了小公主的帝星命格。 这能说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娆娆命中注定是个帝星。 容修长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穆国那些大臣们知道这个事实,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夜红绫没说话,反而在想另外一件事。 “荣麟跟甘尘现在如何了?” 容修摇头:“不知道,他们回去东齐之后,我就没再关注那边的动向了。” “荣麟以后若是能诞下子嗣,什么都好说,若是不能……”夜红绫眸光淡淡,“几十年之后,天下只怕还要动荡一次。” 容修微默,心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国关乎天下。 齐国统一之后,齐国不管是在兵力还是经济上,都是个可以跟穆国不分伯仲的国家,倘若荣麟后继无人,以后齐国定会陷入动荡。 三国鼎立的天下——纵然南圣是霸主,可只要这份平稳不被打破,那么长久的和平之后,应该不会有人想着去打破这份安稳。 可一旦其中一国出现了动乱,那么动荡之后就是帝王显露野心抱负的时候。 比如前世征伐天下的容修。 帝王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很正常,可如果这份野心抱负背后牵系着自己血缘兄弟的生死存亡呢? 这才是夜红绫生出些许担忧的原因。 天命帝女,这四个字代表了很多种可能,可最有可能的那一种就是成为整个天下的霸主。 且观女儿眼下的这个脾气,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容修沉思片刻,淡道:“若天命当真如此,我们也阻止不了。 顺其自然也许才是最好的决定。” 顿了顿,“况且天命有时候也不完全准确,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 说不定以后哪天娆娆生命里出现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子,也许她也会变得柔软。 退一步讲,就算这天下最终真的会迎来统一,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女儿若真有抱负,说不定儿子反而对一切都能看得开呢。” 说到这里,容修笑了笑:“你不是说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吗?” 夜红绫没说话,掀开薄被躺了下去,转眸看着女儿即便是睡着也依然清冷的小脸,淡淡道:“也许你说得对。” 性子冷不意味着冷酷无情。 夜红绫性子也冷。 然而,虽前世她的亲人们对她无情,这一世她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可真正下了杀手的却不多,除了罪魁祸首寒家和夜萧肃之外,夜红绫并未对其他人下死手。 连夜廷渊都看在孩子的份上,只关押在天牢。 她的父皇半死不活的,反正也没死。 太后和夜紫菱失去了自由,同样在幽禁中。 夜慕琛和夜天阑也都还活着。 比起前世她父皇和夜萧肃的所作所为,夜红绫的手段已经很仁慈了。 所以性情冷不冷,不能作为评判行事手段的标准。 “睡吧。” 容修凑过来亲了亲夜红绫的额头,只有亲昵没有欲念,毕竟孩子在身边,还是需要克制一下的,“再走三天就能抵达南圣,赶路也不着急。” 平常孩子都是独自睡的,今夜难得睡在爹娘身边。 容修觉得这种温馨气氛格外的让人喜欢,自己的女儿怎么样都是喜欢,就算她性子冷,不太喜欢亲近人,可看在亲爹眼中,便也觉得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 毕竟也只有天家女儿可以这么非凡独特,若是臣民百姓家里的子嗣,这种的性子只怕早晚也会被打磨得一点不剩。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他很乖 因照顾着女儿的体力,容修刻意放慢了行程。 一大早上赶路,中午寻个地方吃完饭还得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续赶路,到了傍晚就开始落脚休息。 原本还剩下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五天才到。 高大巍峨的天都城城门近在眼前,这是夜红绫第二次踏上这片繁华强大的土地,第一次是以客人身份而来,这一次……帝王亲自出城去迎接穆国女皇,也就是他们南圣的皇后,整个天都城早早就喧闹了起来,迎道两旁的子民全部出来争相目睹穆国女皇的风采。 御林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谨开道维持秩序,以防混乱之中有人冲上来冒犯了他们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眼前这一幕繁华,喧闹,热情,欢腾。 容修有意让天都城臣民都目睹夜红绫风采,因此两人并肩策马而行,丁黎抱着小公主坐在他们身后的马车里。 轩辕沧率黑衣骑前后开道护送。 从城门到宫门,路程本就有些远,夜红绫强烈地感受南圣子民对两国联姻一事的欢腾——不管这种欢腾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来自于皇上或者祭司殿的诏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天下从此安定。 南圣的皇帝陛下娶回了穆国最强悍的女皇。 这是南圣有史以来身份地位最厉害的一位皇后,别说哪个家族势力多庞大,哪个家族的女儿多尊贵,再怎么庞大的家族能贵得过一个国家的女皇? 不过相较于百姓们单纯的艳羡和喜悦,南圣权贵世家的贵女们真心高兴的只怕没几个,母仪天下的位置只有一个,却被一个并不能长久待在南圣的女子给占了名分,而南圣各大世家心心念念想跟皇族联姻的愿意也难以实现。 而皇亲国戚王爷公主、郡主们有些不安发现,曾在轩辕容修还是储君时,随他来说一次南圣都城并被他们找过麻烦的女子,居然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穆国护国公主,并成了现在的穆国女皇? 车驾行驶在御道上,渐渐远离繁华的街道,往内城方向行去。 墨白大祭司率领祭司殿的几位祭司,在内城外恭迎皇上和皇后,以及南圣尊贵的小公主殿下。 随后容修和夜红绫进了宫,墨白跟轩辕沧跟随其后。 “娆娆已经封了宸公主,宫殿在紫宸宫。” 容修转头看向夜红绫,唇角挑起一抹笑,“你是女皇,居住紫宸宫,娆娆以后也是女皇,我特意把宫殿的名字改成了紫宸宫给她居住。” 顿了顿,“殿里的陈设布置跟你的寝宫大致相似,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你应该会喜欢,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住那里。” 丁黎撇嘴。 陛下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表达夫妻恩爱,就不能顾忌一下影响? “刚好再过三天是中秋,在宫里举办个中秋宴席,让皇族宗亲都认识一下朕的女皇陛下。” 容修声音温柔,完全没有这一年来在朝堂上的冷峻疏离。 说完这句,他才转头看向墨白:“朕的女儿你看到了?” 墨白笑着点头:“未来女皇,定是要好好看看的。” 说完,朝夜红绫颔首:“女皇陛下一路辛苦。” “还好。” 夜红绫道,“跟容修分开久了,来看看他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此言一出,容修和墨白皆是一愣。 随即墨白浅笑:“那女皇陛下可发现了什么?” “没有。” 夜红绫淡道,“他很乖。” 墨白失笑。 容修则是傲娇地挑了挑眉。 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容修要陪夜红绫母女去休息,便把其他事宜都交给了墨白。 到了紫宸宫,容修转头发现女儿还在睡。 这一路走一路睡,醒来的时间很短,除了吃饭沐浴之外,小公主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并且就算是醒着的时候,她也不怎么爱搭理人。 容修接她们母女回来,路上五天时间里,没听见女儿说一句话,连一句哭闹也没有。 此时见她还在睡,忍不住有些忧心地道:“红绫。” 夜红绫转头看他。 “女儿是不是不会说话?” 容修眉心轻蹙,“按理说,一岁多的孩子应该可以冒些简单的词汇了……”“会说。” 夜红绫语气淡淡,“她只是不爱说话。” 容修暗道,这是不爱说话吗? 根本一句话都不说好不好?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怎样都是好的,容修伸手从丁黎怀里把女儿接过来,淡淡道:“去挑几个伶俐有耐心的宫娥过来紫宸宫伺候小公主。” 丁黎点头:“是。” 夜红绫打量着紫宸宫的布置。 虽然时隔两年多,不过对于容修的地盘她并没有多少拘束之感,一来因为性情如此,二来这里布置得的确跟她的寝宫很相似,看着倒是跟住在自己的寝宫里没什么差别。 容修走近她身侧,低声道:“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年前回去。” 夜红绫道,“不能逗留时间太长,误事。” 虽然来一趟并不容易,可留儿子一个人在宫里她也没办法太放心,必须早些回去。 “嗯。” 容修静了片刻,“暂时我们都辛苦一些,等孩子大了些就好办了。” 夜红绫在这里留上两三个月,把成亲封后大殿一并办了,把该定下的名分都定下,年前回去穆国,年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容修再去找她。 反正他留在南圣已经一年有余,该稳固的也都稳固了,灭了西陵之后,南圣臣民对这个君王更是敬畏,轩辕沧的战王威名也震动南圣。 还有这一年来,慢慢掌握了相权的凤栖梧。 容修身边可用的人很多,且个个都是影响力极大的人,得他所用之人,没一个是庸才。 容修走进内殿,轻轻把女儿放在床上,低头正要亲亲女儿小脸蛋,小公主却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眼神黝黑如宝石,漂亮,却平静而冷淡。 容修动作就这么僵住,沉默地跟她对视着。 四目相对,连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轩辕展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容修的错觉,他竟觉得女儿看他的眼神里似透着几分打量和审视……嗯,定是他看错了。 “宝贝女儿。” 容修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是怕吓着她,“睡醒了?” 小公主坐起身,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饿。” 饿? 容修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发现女儿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了,这可是连续五天来第一次。 “来人,准备膳食。” 转头吩咐宫人一句,然后他才把目光又调回到小公主面上,“我让他们做准备一些,你看看爱吃什么……”“容修。” 夜红绫站在一旁,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女儿才一岁多,能吃的东西有限,你问她也是白问。” 也对。 容修瞬间反应过来,不过还是高兴,伸手把女儿从床上抱了起来,“待会看看桌上哪个好吃我们就吃什么。 父皇先带你去洗个脸。” 周岁多的女娃坐在父亲的臂弯,精雕玉琢的小脸上没一点表情波动。 待宫人备好了膳食,容修刚好带着女儿过来,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于帝王之家而言倒算是难得的温馨。 午膳结束之后,夜红绫带着女儿在紫宸宫小憩片刻,连日来马车日颠簸,虽路上休息得多,但对于一个周岁多的孩子体力上还是有些辛苦,娆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丁黎带着几个伶俐的宫娥走进来,脚步无声,跟夜红绫见了礼,然后开始给殿内布置了一张婴儿小床。 小床四周的粉色轻纱帐幔轻垂,帐顶上挂着两串铃铛,看起来格外童真俏皮。 傍晚时分,皇族宗亲家里的长辈们进宫拜见皇后——虽然封后大殿没能严格按照规矩,但皇后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后,而且这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且他们家皇帝陛下为了这位皇后,登基至今不近女色,未曾选秀,去年更是直接去了穆国,待了一年有余才回,由此可见这位穆国的女皇,南圣的皇后在他们皇上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应该主动过来跟皇后示好,即便她不一定会在南圣长久逗留,可他们的态度皇上是看在眼里的。 刚好娆娆也醒了,夜红绫就抱着娆娆一起接受众人参拜。 几位皇叔皇伯皇婶,皇叔皇伯家里的孩子,世子世子妃,郡王郡王妃,公主家里的世子郡主……轩辕容修是以嫡孙身份即位,年纪不大,辈分也小,来的一大串都是长辈,当然年轻人也不少。 而其中有对年轻夫妇牵着个男孩进来时,娆娆的目光盯在那男孩身上看了良久,然后小手一指:“他。” 满殿里的人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二十多双眼齐刷刷看着小公主。 若说起初他们对这位小公主的身世还抱有几分不确定,在看到她的容貌之后,这点不确定就完全烟消云散了,小公主的眉眼神韵虽神似夜红绫,可那双眼睛和轮廓却几乎跟容修一模一样。 娆娆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 远远一看,跟容修就有父女之相,谁也不会在看到她的容貌之后还怀疑她的血脉。 但定了心之后他们却发现,这位小公主性子冷得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冷的眼神。 然而思及穆国护国公主似乎从小就是个冷人,然后他们心里也就有了底。 小公主性情显然酷似其母。 而此时这位公认的,冷漠不易亲近的小公主却盯上了华世子家里的孩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被夫妻二人牵着的孩子,刚刚三岁的年纪,容貌俊秀出尘,乃是这位小公主的宗亲小堂兄。 而牵着孩子的夫妻就是他的爹娘,也是轩辕皇族凌王爷的儿子儿媳。 此时见小公主看向他,夫妻二人连忙牵着儿子上前,带着些许温柔的语气,称呼却丝毫不敢怠慢:“公主殿下。” 小公主却并不看他们,视线径自落在男孩面上。 男孩三岁,眼神还处在纯真懵懂的时候,不过此时看着小公主,漆黑瞳眸里像是嵌入了星辰一样亮晶晶的。 年轻男子对这位曾来过南圣,且给人留下足够深刻印象的皇后显然有些畏忌,推了推儿子:“跪下,给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行礼。” 男孩倒是听话,闻言就待跪下。 夜红绫淡道:“不必多礼。” 年轻男子恭敬地道:“多谢皇后娘娘。” “娆娆。” 夜红绫低头看着女儿,“你把人家叫过来,有话要说?” 娆娆看着男孩,淡道:“让他留下。” 留下? 在场的宗亲们走有些错愕,留下干什么? 小公主说话的嗓音虽带着稚嫩软糯,却并不柔软,语调清清冷冷的,不是命令也是命令。 夜红绫看了一眼男孩,转头看向女儿:“你要他留下陪你玩?” 娆娆淡淡点头。 “可是他还小。” 夜红绫眉头微皱,“你也小,你们暂时还玩不到一起。” 年轻的夫妻二人提着一颗心,忍不住忐忑。 娆娆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心情似乎不错,嗓音软软的:“轩辕展。” 娆娆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你留下。” 小公主的态度很是强硬。 宗亲们都有些诧异,不明白她怎么就看上了轩辕展? 难道就因为他是在场唯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夜红绫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年轻的夫妻:“你们是否愿意把儿子留在宫里陪娆娆几天? 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年轻的夫妇闻言,心下既是喜悦又是不安。 高兴的是儿子得了公主青睐,不安的是孩子还小,他们实在放心不下。 可公主既然看上了,他们能拒绝吗? “回皇后娘娘,臣愿意。” 夜红绫点头,似乎也看出了他们心里的想法,淡淡道:“孩子留在宫里时,你们每天都可以来看他。 孩子若是想家了,我也会立即派人送他回去。” 这么一说,两人的心放下了大半,连忙开口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第四百四十九章 性情太古怪 其他宗亲表情都有些微妙。 这一家子平素行事都是稳健低调的人,不太爱出风头,家里也没特别能拿得出来的才子或者武将。 轩辕容修登基之后,重用自己心腹谋臣,老王爷们聪明的都会选择慢慢隐退,而不会倚老卖老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眼前这对年轻的夫妻在宗亲年轻一辈中也不算特别出色的,今天若非跟着大部队进宫拜见皇后,他们大概都不太有机会在皇后面前露脸。 却没想到今天倒是沾了儿子的光。 一盏寒暄之后,众人告退,夜红绫看着被独自留下的孩子,淡淡道:“你叫轩辕展?” 男孩点头。 娆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片刻,三岁的男孩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不自在地低下头。 娆娆秀气的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皱,随即淡道:“算了,你回去吧。” 怎么了? 夜红绫不解地看着她:“娆娆,不是你让他留下来的?” 娆娆不说话,心思却显然已经不在男孩身上。 夜红绫若有所思地看了娆娆一会儿,忍不住拧了拧眉,正要吩咐侍女把男孩送回去,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容修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票宫人。 “怎么了?” 容修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女儿抱了起来,顺势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小男孩,“这是谁家的孩子?” 夜红绫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们轩辕家的孩子。” 容修挑了挑眉,想到方才听宫人禀报宗亲们进宫拜见皇后的事情,开口道:“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 夜红绫摇头,把男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娆娆让人家留下,结果大人们刚走,她又说让人回家去。” 容修闻言,不免有些讶异。 转头自己的女儿,他宠爱地笑了笑,有些不解:“娆娆不喜欢他吗?” 小公主一如既往的高冷,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容修转头吩咐:“把小公主送回他的家里。” 男孩小脸微变,依依不舍地看着娆娆,结果方才还主动跟他说话的小公主此时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孩很快被宫人带了出去,交由禁卫护送出宫。 容修抱着娆娆在夜红绫身边坐下,有些奇怪地道:“娆娆是希望有个玩伴吗?” 夜红绫瞥了女儿一眼,心头对这么大孩子的心理想法也格外的猜不透。 娆娆嫩白的小手揪着容修的头发,自顾自地玩着,并不理会爹娘此时心里的不解。 “娆娆现在还小,等说话利索了,走路也稳当了,就给她选几个伴读。” 容修倚在榻上,任由女儿玩弄他的发丝,闲适地跟夜红绫商议,“反正以后她要当女皇的,身边多放几个玩伴,一起读书一起玩,可以打小就培养情谊,以及孩子们长大了忠君之心会更强,忠诚度也会更纯粹些,轻易不会生出异心。” 娆娆还是不理他。 夜红绫更是沉默,对于容修的决定并不干涉。 容修转头看着她绝艳的容色,心头悸动,开口叫来丁黎,把娆娆给她抱着:“带小公主去玩一会儿。” 丁黎抿唇,恭敬地行礼告退,并挥手示意其他人一并跟着出去。 没有了闲杂人等打扰,容修朝夜红绫身边挪了挪,伸手圈住了她的腰:“想我吗?” “废话。” 夜红绫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凑过去便吻住了他的唇,“这么远的路程,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容修低笑一声,声音里明显带着愉悦,伸手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就往内殿走去。 “还没沐浴……”“昨晚不是洗过了吗?” 容修低头吻着她,嗓音里已经染了情动,“没事,反正待会儿还得洗。” 夜红绫皱眉:“先沐浴。” 容修停下动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抱着她去往偏殿浴池。 夜红绫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却只是吻了吻他的唇瓣予以安抚,两人很快脱衣走下浴池,刚进去,容修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倒在浴池璧上。 天雷勾地地火。 一年多,近四百个日子,按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算,他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吻得激烈缠绵,霸道强势,急促而疯狂。 夜红绫也不是个会含蓄害羞的女子,情动时乐意配合容修,两人在浴池里就激烈地纠缠在了一起。 鸳鸯浴,鸳鸯交颈。 漂浮着花瓣的池水在激烈的动作下荡起层层浪纹,额头的汗水伴随着热气从额头落下,久别重逢的两人似是攒足了一身的精力,就等着一次宣泄个彻底。 明明赶路的时候精力并不太好。 可此时却突然间元气大增,体力变得无比强悍,战斗力格外持久。 温泉里的水是山上引来的活水,咕咕声中持续不断地更换新水流,两人战斗到最后,不知道发泄了几次,浴池里的水却依然清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清香伴旖旎的气息。 完事之后,容修靠在夜红绫肩头,嗓音温软:“忙碌的每一天都在想你,难得闲下来的时候更是被思念磨疯了理智,恨不得让海东青带我飞去穆国看你两眼。” 海东青? 夜红绫静静地靠着池壁,调息着酸软的身体,淡淡道:“可以把海东青交给墨白,带着侍奉几天神灵,说不定就变成了神兽。” 若真成了神兽,莫说载他去穆国,就算在他遨游四海也没什么不能。 容修神色微顿,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偏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墨白要是听到,大概会气得离家出走。” 把海东青变成神兽? 这想象力真是挺丰富的。 夜红绫沉默了一阵,“女儿的性情太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 容修觉得自己女儿样样好,忍不住笑开眼,“漂亮又聪明,性情独特跟凡夫俗子不同,这才是帝王之风王者威仪,你不能要求一个天生的女皇要跟其他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 夜红绫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容修说的,也许她自己私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女儿哪儿哪儿都好,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可就算是帝王家的孩子,没长大之前那也是孩子。 孩子总该有孩子的喜怒情绪,而不是深沉冷漠的比大人还让人心悸。 第四百五十章 有脾气的娃儿 夜红绫在宫里暂时住下,虽南圣众人都知道她早晚要回穆国,这是历代以来身份最特殊的一个皇后,也是南圣帝王即位之后最特殊的后宫。 太上皇在清心殿等了好几日,早就听说穆国女皇来了南圣,却一直不曾见容修带她过来,这天早上起来等了又等,等到下朝的时辰早已过了,还是不见容修过来。 脾气终于忍不住发作:“混账东西!当了皇帝之后越发任性了,他眼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宫人连忙赔笑。 “让他们滚过来!” 太上皇怒火冲天,随即缓了缓语气,“让他们把我的小曾孙女也带过来。” 于是宫人赶紧去皇上面前,恭恭敬敬地把祖父太上皇的意思给转达了,容修刚下了朝,走进紫宸宫抱起了自己的女儿。 听到宫人传话,容修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一时没有说话。 太上皇连续几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原因在于他感觉自己被容修欺骗了。 起初他说喜欢穆国护国公主时,轩辕皇私以为他会借着联姻的名义把穆国吞并,然后跟穆国那位战神公主一起征伐其他国家,完成天下统一。 甚至他还曾忧虑过,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结果这混账根本没打算吞并,也没打算争霸天下,而是直接促成如今的三国鼎立。 并且不远万里跑去穆国,帮助心上人登基为皇且在穆国一待就是一年有余,倒是把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轩辕皇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恨不得把他拎过来打一顿。 然而思及容修回来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忙碌,朝政上英明果断,征伐西陵也不曾手软,重用贤臣武将,作风上更是守身如玉跟圣人一样,完全没有花心皇帝的风流,倒是让轩辕皇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好好的一国之君,你喜欢谁不好? 偏偏喜欢上一个强悍能力卓绝的穆国公主,结果搞得现在,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没了,还把自己过成了一个禁欲的和尚似的。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划算。 轩辕皇正恼怒地坐在殿中等候,很快就听到宫人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 轩辕皇忍不住嗤笑,人家堂堂一国女皇成了你南圣的皇后,委不委屈? 心里正这么想着,殿外一对年轻夫妻走了进来,龙章凤姿,丰神俊秀,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容修手里抱着一个女娃,生得也是一副精雕玉琢的漂亮脸蛋,完美地继承了爹娘的所有优点。 轩辕皇一看到这个女娃,所有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女娃儿看,几乎迫不及待地伸手过去:“让曾祖父抱抱。” 女娃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位老者既没有抗拒,也没有欢喜笑脸,态度跟对容修一样,如出一辙的冷漠。 轩辕皇觉得稀奇极了,心下忍不住嘀咕,看了看小女娃,又抬头看了眼容修和夜红绫:“她认生?” 不认生的话怎么冷着一张小脸,活向他欠她多少两银子没还似的? “娆娆就是这个性情。” 容修也挺无奈的,“她在我面前,在她娘亲面前都是这副模样,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她笑过。” 轩辕皇闻言,顿时越发觉得新奇,不由低头盯着娆娆看个不停,“还真是个有脾气的娃儿。” 的确有脾气,这脾气还不小呢。 容修跟夜红绫对视了一眼。 也许天子对于孩子的与众不同都是觉得欢喜的,至少在轩辕皇看来,这个女娃儿天生就是个富贵之命,所以才有这般不同于寻常孩子的脾气和性情。 如果这是个皇子,他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墨白大祭司算出了娆娆的命格。” 容修拉着夜红绫在一旁坐了下来,不疾不徐的开口,“皇祖父可知道是什么命格?” 大祭司算出娆娆的命格? 轩辕皇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听出了这句话中隐藏不同寻常的深意。 “什么命格?” “紫微帝星,七星护佑。” 轩辕皇一愣,“下一代的紫微帝星是个女孩?” 容修点头。 轩辕皇抬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容修,你不会在我身上玩什么心思吧?” “哪敢啊。” 容修叹了口气,“是真的,皇祖父若是不相信,可以让墨白大祭司进宫一趟,或者皇祖父亲自去一趟祭司殿,就什么都明白了。” 轩辕皇没说话,拧眉沉默了片刻,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须臾,他忍不住又垂眸看向怀里的女娃。 紫微帝星,七星护佑。 至尊至贵的命格。 难道南圣以后也要由一个公主来统治江山? 殿内静了片刻。 轩辕皇开口:“娆娆。” 娆娆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眼,并不说话。 “你小名叫娆娆,大名叫轩辕紫珑。” 娆娆还是不说话。 轩辕皇想起容修去年刚回来,就封了小公主轩辕紫珑为宸公主,倒也算是煞费苦心,早早就开始给这个孩子铺路。 宸公主。 连封号都这么尊贵。 其实他也算是个开明的帝王,否则就容修做的那些任性的事,他早废了他另立新帝了。 可就算如何开明,他一时之间也还没办法坦然接受南圣下一任帝王是个女子这个事实。 不过。 轩辕皇目光落在娆娆精致的小脸上,又深深的觉得这个女娃实在太与众不同了,若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假如这是个皇子,就算容修现在就立他为储,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意见。 公主为帝,到底还是要面临一些阻碍的。 太上皇把孩子交到夜红绫手里,淡淡道:“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这个问题问的也同样让人心情微妙。 母仪天下的皇后却不能稳坐深宫,不但整日抛头露面,还要跟男人一样治理江山,处理朝政,与一群文武大臣周旋在朝堂之上。 彼此喜欢的夫妻二人还得两地跑。 轩辕皇越想就越觉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象异常 “给孩子请太傅了吗?” 太傅? 容修微愣,嘴角忍不住一抽:“她才一岁多点。” 轩辕皇沉默片刻,好吧,他是心急了些。 “把墨白大祭司叫过来,我跟他谈谈。” 太上皇淡淡道,“如果真打算这个孩子为储,你们暂时就别再要孩子了。” 这一点容修心里自然清楚。 别说万一下面再生个儿子,对娆娆这个储君会造成多大的阻碍,就单单一个十月怀胎的辛苦,都让他绝了再要孩子的心思。 他可不想再让夜红绫承受一次生子之痛。 一家三口留在清心殿用了午膳,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格外喜欢孩子,用膳时,太上皇忍不住频频看向娆娆,越看越是欢喜。 虽然这个孩子自始至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像是天山上那一朵可远观却永远无法靠近的高岭之花……好吧,这样的形容似乎不太适合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但是仅仅周岁的女孩,长得又是那么好看,一张小脸蛋冷冷的,怎么看都觉得……好可爱啊。 用完午膳,容修跟夜红绫告辞。 太上皇暂时对争霸天下的事情终于歇了心思。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节。 容修在宫里举办了家宴,皇族宗亲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来参加,见过皇后,见过小公主。 每一个看见小公主的人都要在心里赞一声小仙女,可每一个人接触到小公冷淡的瞳眸,都会下意识地感到一凛。 觉得这个小公主实在与别的孩子太过不一样。 但宫宴总体还算顺利,且热闹。 觥筹交错,举杯欢腾。 这场家宴持续到亥时。 皇帝陛下正宣布散席之际,不知谁忽然发出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看去。 十五月圆夜,空中皎月本就明亮,可今夜却是光芒绽放。 整个夜空大放异彩,夜晚也被照得像是一片白昼,亮光几乎要闪花众人的眼,就在此时,一道极亮的星芒划过,带着夺目刺眼的光芒,在众人视线中缓缓朝宫中某个方向而去。 “那是……”有人抬手微遮在眼上,迟疑地开口,“好像是紫宸宫的方向?” “的确是紫宸宫的方向。” “方才那颗星好亮,像是把整个夜空都照成了白昼。” “这是怎么回事?” “这算是天象异常吧?” “启禀皇上!”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禁卫统领跪下禀报,“墨白大祭司求见!” 众人神情微动,表情都浮现几分尊崇。 南圣臣民信仰神灵,忠诚于帝王,对祭司殿从不该尊崇敬畏之心。 轩辕容修忙道:“快请。” 禁卫应了声是,匆匆退下。 很快一身白袍温雅圣洁的大祭司墨白就迈着优雅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微微躬身,一举一动透着圣洁无瑕的气息:“启禀皇上,方才臣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落入紫宸宫,怕引起众人慌乱臆测,特来澄清星象预示。” “嗯,辛苦大祭司。” 容修语气淡漠威严,“方才那颗光芒大盛的星星是怎么回事?” “此乃紫微帝星。” 墨白淡道,“预示着帝王所在的宫位。” 嗯? 众人诧异。 紫微帝星? 原来方才那颗明亮的星星,就是紫微星? 帝王所在的宫位? 席间有人猜测:“说的是皇后娘娘吗? 她不正是穆国女皇陛下?” “不是。” 墨白缓缓摇头,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指的是被皇上赐居紫宸宫的公主殿下。” 什么? 众人顿时哗然,忍不住一面面相觑,眼底都有着震惊之色。 公主殿下乃是紫微帝星? 这…… “大祭司所言可是当真?” 容修微微皱眉,“朕的女儿才刚刚满周岁,只怕承受不了帝星这个沉重的命格。” 是啊,公主殿下才刚刚一岁多。 而且她是个女孩。 大祭司是不是弄错了? 墨白浅浅一笑,语气不卑不亢:“臣乃大祭司,所言所行要对南圣臣民负责,要为天下苍生负责,万不敢欺瞒皇上,欺瞒臣民百姓。” 顿了顿,“若有弄虚作假之嫌,神灵也不会饶恕。” 最后一句话落音,宗亲们霎时沉默了下来。 是啊,墨白是侍奉神灵的大祭司。 此番话若是有旁人说出来,他们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或者别有用心,可刚才的天象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那是祥瑞之兆,容不得他们当没看见。 墨白大祭司也不是会撒谎的人。 所以,方才的星象所预示的意思是,南圣也将迎来一个女皇当政的朝代? 这太让人震惊了。 他们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宴上一时安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各自的惊异之中。 “本宫不同意。” 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之中,夜红绫淡淡开口,“娆娆只是个女孩,江山社稷之重,于她而言是一个莫大的负担,本宫——” “皇后娘娘。” 墨白打断了她的话,“您是南圣的皇后娘娘,不也是穆国女皇? 女皇陛下能担得起社稷,公主殿下为何就不可以?” “正因为本宫是穆国女皇,所以才深知一国之君的辛苦。” 夜红绫道,“本宫的女儿生来已足够尊贵,本宫宁愿她无忧无虑,享受一世荣华安然,而不是整日沉浸于繁忙的政务和天下苍生的福祉之中。” 墨白大祭司道:“可上天神谕如此,只怕皇后娘娘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此言一出,众人微微凛然。 大祭司这是在跟皇后娘娘呛声? 他们怎么感觉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刚才还在对小公主命格半信半疑的人,此时却开始担心皇后和大祭司会发生冲突,然后心里便忍不住想,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墨白大祭司说的哪里有错? 上天神谕如此,就算贵为皇帝也改变不了,况且一国之君的责任本就是忙于政务,稳定江山社稷,让天下苍生免受战乱之苦,享一个安稳的太平盛世。 不过皇后娘娘顾虑的倒也没错。 公主娇贵,生来享受荣华,本该千娇百宠着长大,如今才是一岁多的懵懂幼儿,沉重的江山压在这么一个小的孩子身上,的确让人于心不忍。 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心里有些想法也是在所难免。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早做筹谋 “此事非同小可。” 容修语气淡淡,“让朕先想想。” 夜红绫皱眉,转头看着他:“如果皇上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身负帝星之命,那我把她带去穆国得了,刚好穆国已经有了朕这个女皇,下一任女皇即位合情合理,也不会引起大臣们抗议。” “皇后娘娘这话的意思是说,南圣大臣们会抗议? 如果真是天命,臣等绝不可能逆天而行。” 其中一位宗亲王爷皱眉,表情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皇上已经封了小公主为宸公主,而且小公主冠的也是轩辕的姓氏,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说带走就带走?” 夜红绫语气淡淡,却是一贯的强硬冷峻:“本宫的孩子,命运难道还由你们做主不成?” 宗亲王爷一噎,忍不住暗道,轩辕皇族的小公主,命运自然有轩辕皇族来做主,不过夜红绫除了是南圣的皇后娘娘,还是穆国的女皇,既是自家人又是贵客。 这双重特殊的身份,让他一时不敢造次。 而且他们的皇帝陛下对这位女皇也是深爱有加,他们怎么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对皇后无礼? 所以宗亲王爷只能躬身行礼,并告罪:“臣不敢。” “小公主命格决断,还是应该听祭司殿的。” 轩辕容修语气淡淡,既没有维护夜红绫,也没有维护宗亲,而是朝墨白道:“依大祭司的看法,朕该如何决定?” 墨白沉默片刻:“小公主身负天命,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命帝女,这天下苍生,四海诸国,都会尽归公主殿下所有,而目前为止只有南圣最为强大,也最适合小公主主掌大权——” “大祭司此言有误。” 夜红绫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如果小公主真的是承了天命,千年难得一见的紫微帝星,那么就算只手握一座城池,也该光芒万丈,征伐天下无往不利,而不是把所有的优势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帝王就算真能统一四海诸国,也不过是仗着地大物博,兵强马壮,不见得是她的真本事。”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宗亲王爷和大臣们竟不由自主的纷纷点头。 “皇后娘娘此言有理。” 墨白笑了笑,同意夜红绫的观点,“不过征伐天下通常意味着尸横遍野,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 小公主既然是天命帝星,以后统一四海诸国的结果是已经注定好了的,可征伐天下过程越是曲折,时间越长,便代表着战争带给天下苍生的呛害越严重。” “南圣兵强马壮,经济富庶,疆域广袤,倘若小公主成为南圣的女帝,统一天下所需的时间便会大大的缩短,对苍生所造成的影响也会减少,早日结束战争,早日还百姓一个富足安稳的天下。” 说到这里,墨白淡淡一笑:“也许皇后娘娘会说,既然明知道会对苍生造成伤害,那么小公主为什么定要统一天下,不制造战争不可以吗? 臣只能说,天命如此,凡人无法跟天命抗衡。” 天命如此,凡人无法跟天命抗衡。 最后一句话落入宗亲王爷们的耳朵里,让他们生生打了个寒颤,是啊,若天命让这位小公主成为男圣女帝,他们还能与天抗衡不成? 况且小公主成了南圣女帝,那么这天下以后就是归南圣所有。 倘若小公主被带回穆国,去做穆国的储君,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征服天下的就是穆国? 虽然从目前的疆域情势来看,穆国远远不可能是南圣的对手,可谁也不知道,往后二十年天下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若天命让你为皇,乞丐也能穿上黄袍。 若天命让你灭亡,就是再强大又如何? 历史上并不乏强大的王朝慢慢衰败导致灭亡的例子。 “行了,都别再争了。” 容修淡淡开口,“时间也不早了,各位都回去歇着吧。 大祭司留下,朕还有些话要跟你单独谈谈。” 墨白躬身应下。 宗亲王爷和大臣们行礼告退,墨白随着容修、夜红绫夫妻二人往紫宸宫方向走去。 到了无人处,墨白才温雅浅笑:“这是臣做大祭司以来,第一次配合皇上和皇后娘娘演这样的一出戏,也无比希望能是最后一次。” “演戏?” 夜红绫转眸看他,“这算是演戏? 皇上和本宫都没让你说假话糊弄人,既然你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神灵听到都不会怪罪你,又怎么能算是演戏?” 墨白一本正经地点头:“神灵确实不会怪罪,臣说的也句句都是实话,可臣是圣洁无瑕、清贵高华的大祭司,本该在祭司殿里侍奉神灵,而不是做一个在皇帝皇帝陛下面前,当着那么多宗亲王爷和大臣的面,跟皇后娘娘争执的耿直大臣。” 容修嗤笑:“圣洁无暇? 清贵高华?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靠喝仙丹玉露修炼的仙人转世呢。” “皇上这句话说的真是让臣寒心。” 墨白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叹某人重色轻友,“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不定臣真的是天上仙人转世,下凡来历劫呢。” 容修和夜红绫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墨白目光落到容修抱着的小公主面上,“小公主殿下不妨告诉臣,臣是不是天上仙人下凡?” 娆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弱智的问题不予理会。 墨白忍不住又笑,笑完之后正色道:“等小公主再长大几岁,皇上就可以直接立储了,定下储君之后,选一些伴读进宫,近距离了解家世,品貌,学识,风骨,从天都权贵家里年纪相仿的孩子从小到大慢慢观察,也便于公主殿下长大之后选皇夫。” 夜红绫沉默地瞥他一眼:“你想得真够长远的。” 墨白浅笑:“臣职责所在。” 帮人帮到底。 虽然小公主的确还小,可皇帝陛下都知道要早早做打算了,他怎么能不配合? 天命帝女是真,七星护佑也是真。 小公主以后的伴读大多会成为她成年登基之后的臣子,自然需要各方面都优秀,其中特别优秀的,说不定还可以选出来当皇夫。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再临凤王府 墨白适时地提醒:“南圣下一任天子是女帝这点需早日让臣民们接受,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他们以后才会对这个事实抱以坦然的态度,于公主殿下而言也有莫大的好处。” 进了紫宸宫,容修屏退宫人,唯独留丁黎一人在内伺候。 奉了茶,容修、夜红绫和墨白各自落座。 丁黎抱着小公主去内殿小床上玩。 墨白语气平和,却字字句句透着睿智通透的力量:“女帝登基毕竟是南圣开国以来头一遭,各方面习惯跟都男人不同,因此必须早做准备。 首先改变的就是臣民们长久以来男尊女卑的观念,这一点最大的体现,就是在以后女帝选皇夫一事上。” 容修和夜红绫各自沉默,心里却都在琢磨墨白的话。 他说得没错。 长久以来男尊女卑的观念,从始至终男子统治皇朝的规矩制度,对于女子为帝这个事实就算是接受,也大多畏忌于上天的抉择,而并不会从内心里认可这种女帝掌权的制度。 就如穆国。 夜红绫是因为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强悍,离经叛道,我行我素,兼之战场杀敌,立功无数,在很多人心里她其实跟男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即便如此,夜红绫能顺利登基也是各方面施压的结果,否则中间定然还有很多阻碍,而且即便夜红绫已经登基为帝,穆国的大臣们心里也还没有真正认可女帝掌权的制度,所以才对皇子为储的结果感到惊喜—— 如果是众多皇子争储,大臣们可以有很多立场,不管支持哪个,都是因为各有各的考虑。 而在皇子和公主谁登基的这个问题上,大臣们的想法却是出奇的一致。 他们唯一会考虑的就是女主掌权会带来的影响,而绝不会因为女子强大就因此觉得这是苍生的福气。 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身为男人的地位,以及各大家族的利益攸关。 只有男子为帝,他们才能有机会把家中女儿送进宫服侍皇上,各大家族也才有跟皇族联姻的机会。 而女皇登基,各大家族里嫡子大多都要承担掌权和繁衍子嗣的责任,就算是庶子,身为堂堂男儿,也很少有人能放开尊严和骄傲,去跟众多男子一起服侍女皇。 男尊女卑的制度早已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短时间之内难以扭转。 南圣相对穆国而言,占据的最大优势是拥有祭司殿的存在,千百年来臣民对祭司殿的绝对敬仰和尊崇会在天命帝女这件事上起到莫大的作用。 但世人长久以来的观念还是需要早日改变,所以对于小公主的培养教导,以及她作为储君该有的责任,都该从幼时就抓起。 容修和夜红绫都是聪明人,对墨白的话当然一点就通。 三人在殿内就着娆娆的事情议了近一个时辰,大多都是容修和墨白在说,夜红绫基本不怎么插言,毕竟这是南圣的事,容修和墨白都正宗南圣的掌权者,他们比夜红绫更清楚如何利用皇权和祭司殿的权威改变臣民的观念和认知。 议事结束之后,墨白起身告退。 转身离开紫宸宫时,夜红绫盯着他风华清贵的背影好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大祭司都是不可以成亲的吧?” 容修正要问她在看什么,闻言微愣,随即淡道:“若真喜欢上了谁,且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中途放弃祭司的身份职责也不是不可以。” 顿了顿,“不过历任大祭司都清心寡欲,在祭司殿里待久了,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几乎没有成亲的想法。” 夜红绫嗯了一声:“可惜了墨白这么好的条件。” 若是能成亲生子,那孩子定然也是极为优秀的。 “这么好的条件?” 容修不满地亲她一口,语气酸酸的,“多好的条件?” 夜红绫皱眉,眼神古怪地瞥他一眼:“什么醋都吃,怎么不把你淹死在醋缸里?” 容修:“……” 沉默片刻,他道:“我把成亲封后大典定在九月底,气候不冷不热,你觉得合适吗?” 夜红绫点头:“你决定就好。” 不过说到封后大典,夜红绫倒是想起自己来南圣这几天还没机会去见见她的大皇兄。 “夜天阑现在被关在哪儿?” “以前的凤王府。” 容修道,“你要去看他?” 夜红绫点头:“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明天我带你去。” 容修嗯了一声,贴在她耳畔道,“不早了,娘娘该早些就寝了。” 夜红绫闻言,下意识地瞥一眼内殿的方向。 容修笑了笑,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我们先去沐浴,今晚让娆娆自己睡偏殿,丁黎陪着。” 正在内殿陪小公主的丁黎闻言,细不可查地撇嘴,低声开口:“皇上是不是太无情了? 只顾着跟皇后恩爱,都舍得把小公主殿下一个人丢去偏殿,啧,真是……” 娆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坐在自己充满着童真娇俏气息的小床上,伸出小手拨动着风铃,虽是在玩着,却像是有些不耐,把风铃拨得叮铃乱响。 “公主殿下。” 丁黎捉住她的小手,“我们也是洗个澡,然后睡觉觉?” 娆娆放开了风铃,面无表情地点了个头。 丁黎去拿了她的小裙子,命人在偏殿的浴桶里加了半桶温水,还放进一些花瓣,把小女娃全身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擦干身体,穿上柔软的小寝衣裙子放到床上。 浴池里,容修跟夜红绫颠鸾倒凤,好不激烈。 次日一早,容修下朝之后来紫宸宫陪夜红绫母子用完早膳,然后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丁黎留在宫里好好照看着小公主,紫宸宫外戒备森严,安排的全是高手,除了极得容修信任的人,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 况且丁黎自身武功高强,容修对她也放心。 两人很快出宫去往凤王府。 昔日夜红绫来过一次,此番再来发现跟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时间匆匆,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两年前的储君早已成了帝王,两年前的护国公主也成了女皇。 唯有这凤王府里的景致依旧保留着以往的风格,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第四百五十四章 胜利者的姿态 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夜天阑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他现在居住的紫竹院内外,府里的下人把他当贵客招待,没人会怠慢他。 可就算把他当皇帝伺候,他也不是真的皇帝,而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幽禁在此的客人。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个犯人。 起初那几个月里,他愤怒过,抗争过,甚至绝食过,可是完全没用。 下人们会按时按点给他送饭,他吃不吃都不要紧,摆明了就算他饿死了他们也不慌张的态度。 抗争了一次又一次均以失败告终之后,夜天阑也就放弃了,时日一久,似乎也彻底死了心,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每天有吃有喝,闲暇时看看书,发发呆,赏赏花,散散步。 容修今日下朝早,两人抵达凤王府时夜天阑在刚刚起身不久。 两年来他习惯了晚睡晚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喜欢独自倚在窗前沉思,过了子时才睡,早上睡到自然醒,很有一种颓废度日的感觉。 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一袭浅蓝长衫的夜天阑从窗前转头看出去,随即瞳眸微缩,手里的书下意识地捏紧。 容修和夜红绫行下长廊,很快走进庭院里,踏着青石板往屋里走去。 与此同时,夜天阑从坐榻上站了起来。 “夜皇子。” 容修开口,却很快改口,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天阑皇兄。” 夜天阑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锁住站在容修旁边的夜红绫面上,语调平静得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七妹,这是怎么回事?” “朕给天阑皇兄介绍一下。” 容修挽住夜红绫的手,语气淡淡,“这位是南圣的贵客,来自穆国的女皇陛下,也是南圣的皇后娘娘,朕即将成亲的妻子。” 随着他一字一句隆重而正式的介绍落音,夜天阑倏地攥紧了手,脸色一寸寸发白,沉默间似乎顿时明白这近两年的囚禁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前年九月从穆国离开来到南圣,到今年九月刚好整整两年的时间,穆国竟然已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女皇登基。 夜天阑冷笑:“七妹好厉害的手段。” 夜红绫面上没什么表情,始终是清冷淡漠,波澜不惊:“大皇兄谬赞。” 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一对璧人,夜天阑心头百转千回,无数个想法闪过,不知多少阴谋诡计的猜测一一掠过脑海,最终他却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我母妃还活着吗?” “活着。” 夜红绫语气淡淡,“活得好好的。” 夜天阑闻言,握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微微松开了些,接着道:“父皇?” “父皇龙体抱恙,在乾阳宫静养。” 龙体抱恙? 夜天阑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笑意,他该感谢夜红绫手下留情吗? “二弟,三弟,四弟,六弟,八妹,九弟……”夜天阑看着夜红绫,“还有几个活着?” 夜红绫有问必答,表情始终漠然:“二皇兄活着,活得好好的,三皇兄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已被父皇下旨赐死,寒家被灭门。 四皇兄身在天牢,同样也还活着,只是活得不太自由。” 顿了顿,夜红绫继续道:“六皇兄、八皇妹和九皇弟都在宫里,除了没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之外,其他还是以前一样。” 夜天阑明白了。 “除了二弟之外,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正在被幽禁着,对吧?” 夜天阑笑了笑,“七妹挺厉害的,短短两年时间就让穆国改朝换代,以女儿之身坐上了至尊宝座,古往今来也算是罕见。” 夜红绫淡淡一哂。 “那么我呢?” 夜天阑问她,“七妹是打算继续把我幽禁南圣孤立无援,还是让我回去穆国,继续幽禁?” “这要看皇兄的态度。” 夜红绫语气平静,并没有被因他的嘲弄而恼怒,“所有顺服于我的人都能得到善终,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保证。” 夜天阑嗤笑:“反之,所有不愿意臣服于你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夜红绫摇头:“臣不臣服不要紧,只要别给我找不痛快。” 这句话说的挺孤傲的。 夜天阑想,大概是因为皇位已经坐得很稳,所以并不在乎一些人的存在,旁人是否臣服不要紧,但最好别给她添乱。 底线之上可以接受的,你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触犯了底线,那后果定然不会太好就是。 果然是一国之君风范。 夜天阑沉默片刻,眼底似划过一抹不甘。 纵然眼下的局势他已经无力扭转,可心里的不甘还是无法克制,怎么能克制呢? 他隐忍这么多年,避开皇后母子的锋芒,避开跟寒家可能会引起的冲突,低调行事,数年隐忍,成为朝堂上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甚至在宣王和廷王暗中培植势力时,他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办好父皇交下来的差事,他要的就是一个稳重的皇长子气度和形象,他心知肚明他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父皇自会暗中替他铺好前面的路。 皇后母子和寒家锋芒再盛又如何? 宣王和廷王暗中培植势力又如何? 都不如至尊之位上的天子一句话和帝心所向。 父皇曾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上官丞相手下门生众多,寒家失势之后,上官丞相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支持,足以让他坐稳那个位置。 他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维护好皇长子的稳重气度,给朝臣留下贤明果决的印象。 其他的,自有父皇替他筹谋。 夜天阑替父皇出使南圣时还曾雄心勃勃,没想到一次南圣之行,却让以前所有的一切毁之一旦,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两年时间。 两年时间,帝位上换了人,该死的死,该囚的囚。 天翻地覆。 一切化为乌有。 夜天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面对着南圣天子跟穆国女皇已经联姻的事实,他心里更清楚,他就算拥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也不可能有办法扭转自己的局面。 “所以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夜天阑开口,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心里的怨怒和不甘,“是想展现你为君者的宽宏大量,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怜悯我的落魄?”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二选一 容修眉目微冷,声音亦是多了几分嘲弄:“原来平素里冷静自持的穆国大皇子,也有这般歇斯底里的时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既然一直以来标榜自己低调隐忍,不争不抢,那么就把这样的形象一直维持下去,做个淡泊名利的皇子,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若真的心存不甘和怨恨,就算夜红绫不对他如何,他自己过得也不会舒坦。 “我年前回去。” 夜红绫语气淡漠,并不因夜天阑的话而生出什么情绪波动,“大皇兄到时候可以跟我一起走,或者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南圣,我也不勉强。” 说罢,她转头看向容修:“走吧。” 容修点头。 两人一起往王府外走去,并肩而行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般配,都是冷峭尊贵,如山岳般沉着不惊的王者威仪。 夜天阑站在屋子里,沉默地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闭了闭眼,神色颓然而苍白。 …… 容修之所以把成亲封后大典的日子定在九月底,为的是给荣麟足够的时间来南圣一趟。 虽说小皇帝刚亲政,大权掌握得还不够稳当,摄政王荣威刚刚打下南齐,是齐国大功臣,威名赫赫,小皇帝时不时地离开帝难免会给人可趁之机。 可对于容修来说,这些都比不上他的成亲大典重要。 如今天下三分,当属齐国形势最弱——虽然齐国刚刚完成统一,但皇帝尚且年少,在外人眼中是弱主强臣。 而齐王国力虽和穆国相当,可穆国跟南圣联姻之后,有强悍的南圣庇护,齐国不是最弱势的一国又是什么? 不过三国鼎立的局势眼下容修不会打破,他要荣麟过来的原因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为了三国接下来几十年的太平,第二是因为夜红绫乃是荣麟名义上的姐姐。 即便只是认了几天的姐姐,可相比穆国的那些兄弟姐妹,容修反而更愿意让荣麟这个少年做夜红绫的亲人。 当然,夜红绫大概并不稀罕。 至于说荣威。 容修和荣麟其实都心知肚明,荣威不会再生出什么野心,尤其是当南圣跟齐国的来往越发频繁时,荣威心里更是会生出诸多顾忌。 各方面的忌惮,以及他自身对亲情的珍视,会压制他对权力的欲望。 所以,给予荣威再多的信任他们都不必担心。 九月初,荣麟就收到了来自南圣的请柬。 十六岁的少年身段越发出落得修长,褪去了两年前的几分秀气,如今轮廓依然精致俊美,却越发多了几分沉稳平和,以及为君者的冷贵威仪。 一袭合身的龙袍衬得眉目尊贵出尘,淡然偏首时,唇角溢出淡淡的命令:“请甘公子进宫一趟。” 回到东齐这一年多来,少年天子会时不时地宣甘公子进宫叙叙。 初时只是抱着对甘家失踪多年的这位公子的好奇,后来越聊越觉得投缘,便常常来往,在帝都权贵各大世家眼中,这便是甘家得到皇上青睐的迹象。 甘尘也因此成为帝都公子们羡慕嫉妒的人,以及少女们倾慕心悦的如意郎君。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荣麟对外的说法,实情如何只有他跟甘尘心知肚明,可两偏偏故作不知,便是连甘家其他人也都以为少年天子只是单纯地欣赏甘尘的学识,而丝毫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甘家是东齐显赫的世家,忠君之心不敢懈怠,因为皇帝一道旨意下去,甘尘也不能违背。 小半个时辰之后,名满帝都的贵公子身穿一袭青衫入了宫,恭敬地叩拜帝王。 虽不再是穆国时那番飘逸出尘的穿着打扮,可通身贵公子的气质却丝毫没有因衣衫的遮掩而逊色分毫。 荣麟没等他跪下去便亲自扶他起身:“不必多礼。” 甘尘敛眸,语气温雅谦恭,无懈可击的世家公子风度:“君臣之礼不可废。” “那师生之礼呢?” 荣麟淡问。 甘尘垂眸,嗓音淡淡:“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不明白? 荣麟静静看着他,良久不发一语。 甘尘从穆国回来的第一个月里,荣麟收到消息就召他进了宫,甘尘惊诧的反应就像刚刚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很快跪地请罪,理由是在穆国时曾冒犯皇上。 虽不知者无罪,可该请的罪还是要请,并以此方式瞬间将二人的距离拉开。 后来荣麟经常召他入宫,可甘尘每次都谨守君臣之礼,言语间一点口风不露,荣麟也陪着他演了这么久的戏,不是他不想戳破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曾经的秘密,他是怕一旦戳破这层表面,会让甘尘更加远离他。 可现在他忍不住了。 沉默片刻,荣麟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因理智而吞了回去,淡淡道:“朕想请甘公子进宫当太傅。” 甘尘微震,随即淡淡道:“皇上说笑了。” “朕没说笑。” 甘尘道:“皇上尚且年轻,宫中尚未有妃嫔皇后,更未诞下皇子,臣这太傅之位名不副实。” 顿了顿,“况且臣学识有限,能力有限,只怕没资格胜任。” “朕不是在跟你商议。” 荣麟淡道,“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朕会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甘尘正要说话,荣麟接着道:“不过今天朕召你进宫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想让你随朕去一趟南圣。” 南圣? 甘尘一愣。 “南圣皇帝成亲封后,给朕送来了请柬。” 甘尘淡道,“你陪朕一块去。” 甘尘眉头微皱,随即云淡风轻般浅笑:“皇上,这只怕不太合适——” “圣旨不可违。” 甘尘面上笑意瞬间一敛,低眉冷笑:“臣遵旨。” 荣麟松了口气。 “如果你不愿意做太傅的话,朕也可以给你留个丞相的位置。” 荣麟说着,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朕知道你会说自己年轻,胜任不了,但朕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想,完全可以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臣如果不想呢?” 荣麟声音一卡,随即淡道:“太傅或者丞相,你自己选一个。” 第四百五十六章 任性到欠揍 甘尘发现自己回来的决定是错误的。 这位少年天子比起前世多了几分稳重和帝王风度,骨子里的狡猾却跟前世如出一辙,极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 不过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他回来东齐,却不代表还会事事受他掣肘。 沉默了片刻,甘尘淡淡道:“臣曾经际遇特殊,于穆国得遇护国公主,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侧夫。 公主如今即位为女皇,臣也依然是上了宗谱的侧夫,以后是否会有其他的名分,还要看女皇的意思。” 随着他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荣麟脸色刹那间僵住。 殿内静寂片刻。 荣麟攥紧双手,忍不住后悔于自己的冲动。 甘尘虽然愿意回来东齐,却不代表他还愿意跟他有所接触,他不该逼他太紧。 穆国女皇的侧夫,这个身份纵然夜红绫并不在意也不会当真,可曾经的的确确是上过穆国宗谱的名分,其他人当不当真都不重要,只要甘尘自己当真——不,只要甘尘拿这个身份当挡箭牌,荣麟毫无办法。 夜红绫之前就在荣麟面前说过,她尊重甘尘的任何选择,不会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情,所以荣麟想拿齐国疆土换甘尘的自由身,这个交易都是不可能成立的。 而眼下他以齐国天子的身份命令穆国女皇侧夫做什么事,显然也不切实际。 荣麟沉默了片刻,却也没太过低落。 有些事情一旦在心里做了决定,一旦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那么面对任何阻碍,任何困境,心理上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回去收拾一下,九月初六我们启程去南圣。” 荣麟很快恢复平静,语气淡淡道,“丞相或者太傅一事,等我们从南圣回来之后再说。” 甘尘并不想跟他一起去南圣。 “你既然说你是穆国女皇的侧夫,那么有些事情朕决定还是彼此双方坐下来好好了解清楚比较好。” 荣麟淡道,“否则朕如何知道甘公子不是在撒谎?” 甘尘无声冷笑。 撒谎? 荣麟之前在穆国时只怕就已经把他的情况查得清清楚楚,此时居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把无赖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了。 不过对于去南圣这个问题,甘尘倒是没表示抗拒,方才他已经应了声遵旨,此时自然不会再反悔。 “臣先告退。” 他微微躬身,行云流水般优雅的姿态。 话音,他转身离开。 荣麟目送着他离去,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暗自琢磨着去往南圣的这一路上,该如何拉近跟他的关系,以及消除两人之间的隔阂。 至于前世今生这个话题暂时肯定是不能提的,否则连表面的和平都将不复存在。 时间一天天过去。 九月初六很快到来,荣麟早早把朝政大事做了安排,摄政大权交给荣威,自己带着荣威精挑细选的两千人马启程离开齐国,前往南圣。 马车是可容纳四五个人的豪华大马车,坐荣麟和甘尘两个人绰绰有余。 不过甘尘不愿意坐马车,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跟荣麟待在一起。 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 离开天都城之后不久,荣麟掀开车帘,看着策马跟在车前的甘尘,淡淡道:“朕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进来一下。” 甘尘坐在马上,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很快从马背上跃下,利落地进了马车。 他倒想听听荣麟究竟想说些什么。 “朕今年十六岁。” 荣麟倚着车厢,轻轻叹了口气,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泛起些许落寞,“虽然亲政才两年,也正是少年风华正茂时,可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时,总感觉人生了无生趣。” 甘尘眉头微皱:“皇上是在说笑?” 荣麟缓缓摇头:“不是说笑,朕这些天其实一直在考虑皇位的归属。” 皇位归属? 甘尘暗自一惊,眸心微细。 “朕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诞下子嗣了。” 荣麟道,“朕没有选秀封妃的想法,也不愿意亲近那些女子,所以子嗣传承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朕在考虑,从南圣回来之后是否应该禅位?” 甘尘眉目冷了冷,第一反应是觉得荣麟在诳他,然而目光接触到少年那双瞳眸,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却有一双似是历经千帆的眼神,透着沧桑和对世俗的厌倦,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沉寂。 甘尘心头一窒,随即一股怒意油然而生,斥责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他及时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去斥责他。 前世他是他的太傅,老师教导训斥做错事的学生合情合理,即便荣麟是天子。 可这一世他只是失踪多年刚刚回到帝都的甘家公子,跟少年天子没有交集,前世今生早已久远,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那些曾经的过去也左右不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不过他打死都没有想到荣麟居然会生出禅位的想法,前世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为了铲除对他有威胁的摄政王,机关算尽,这一世却突然看开了,甚至厌倦了皇位? 甘尘眉眼沉了沉,语气淡淡:“皇上何以会生出这样荒诞的想法?” “荒诞?” 荣麟闭了闭眼,有些自嘲,“的确荒诞。 朕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生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间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没意思了。” 甘尘又沉默了一会儿:“皇上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荣麟嗯了一声:“这个想法其实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该跟谁说。 之前在穆国时跟夜红绫和容修都提过,可他们更喜欢保持三国鼎立的局面,暂时不愿打破这种平衡。” 所以说,他是真的不想当皇帝了,而不是故作姿态,或者试图以此来威胁他什么。 然而荣麟越是这般,甘尘反而更意识到自己荣麟就是在威胁他。 敛眸沉默须臾,他淡淡道:“皇上休息一下吧,臣先去了。” 话落,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跃上自己的马背,柔美的容颜泛起冰冷气息。 连皇位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简直任性得欠揍。 第四百五十七章 封后大典1 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过去,南圣成亲并封后大典已经筹备妥当,众人翘首以盼之中,终于迎来了九月二十六这个重要的日子。 农历九月二十六,大吉,宜嫁娶。 圣旨奏告天下,穆国女皇夜红绫为南圣皇后,拥有对南圣朝政的决策之权,与皇帝陛下共治南圣江山,并大赦天下。 诏令一出,天下为之轰动。 赶在二十四之前抵达南圣天都城的荣麟和甘尘,以及容修所有的心腹爱将,都在这一天里,得以见证这举世无双的华丽大典。 早晨天未亮,宫里所有人就已经忙碌了起来,伺候帝后更换袍服,梳妆簪发。 百里红毯铺满地,从皇宫外的御道一直延伸到祭司殿。 穆国女皇一袭隆重的红色凤袍,从祭司殿被华贵大轿接往皇宫,街道两旁锣鼓震天,遍布天都城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皇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熙熙攘攘喧闹的人群,气氛已达至高点。 震天的锣鼓声中,南圣最高级别的神使护卫队从祭司殿而出,清一色圣洁白袍装束,护送着这位得到祭司殿认可并接受神灵照拂的皇后去往皇宫。 暗红戎装的禁卫前方开道,前后各八匹高头大马,护送着皇后车驾往皇宫而去。 中间十六人亲抬的华丽软轿,轿子走得并不快,却似乎只一转眼便到了眼前。 圣洁白色的软轿薄纱轻扬,迎风深嗅,竟似散发出浅浅清香。 薄纱车帷遮挡了容颜,却隐隐绰绰能看到轿中女子尊贵华丽的妆容华服。 御道两旁万人齐聚,见此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似乎都震慑在这样无与伦比的高贵之中。 有祭司殿最高礼仪护送的场合,从来庄严而肃穆,无人敢对神灵不敬。 直到轿子离得愈发近了,严守御道两旁的御林军齐刷刷屈膝跪下,俯首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陷入震撼与静默中的人瞬间回过神来,齐齐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人群中有人亢奋地高喊:“皇后!皇后!女皇!女皇!”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此起彼伏的呐喊跪拜声,几乎震破九霄。 送亲的队伍一路往皇宫内行去。 钟鼓齐鸣,百乐奏响,礼炮喧天。 宫门大开,禁卫军秩序井然,气势铮铮。 代表皇上迎亲的仪仗队,已经等候在皇宫正门处。 高头大马朝两边分开,尊贵华丽的软轿在正门停下,轿帘被少女掀开,一只皓白的手腕缓缓伸出,丁黎躬身扶着这双纤长的手,将她搀出华丽的软轿。 宫门外下轿,坐上专属于皇后的銮轿。 成亲并封后大典。 成亲在前,封后在后。 这是南圣天子给予心爱女子最大的温柔与尊重,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眼热。 銮轿凤凰飞舞,尊贵华丽至极。 金丝织就而成的红毯,从皇宫正门一路铺到了千重殿宇中最尊贵的御华宫正殿。 无数的禁卫军矗立两旁。 威慑赫赫。 十里红妆蜿蜒而入,前面看不见头,后面看不见尾,无数华贵的红色宝箱仿佛源源不断一般,随着皇后的銮驾进入皇宫正门,慢慢消失在皇城里众人视线之中。 “朕替她准备的嫁妆,也不算寒酸吧。” 荣麟平静的语气中难掩得意之情,“虽说她是穆国女皇,可也是朕的皇姐呢。 皇姐出嫁,朕怎么着也要陪嫁半个国库才行。” 这些可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他人从齐国出发时,就派人准备嫁妆,一车车送到南圣,得知夜红绫将会从祭司殿接往皇宫,他就派人把一箱箱的嫁妆都放在祭司殿。 不管他这个齐国皇帝想当不想当,如今南圣跟穆国联姻,齐国天子自然得抱紧他们的大腿,如此三国鼎立的安稳盛世才能保持得更长久一些。 当然,皇帝陛下如此识时务,齐国臣民上下也能更安心些。 一袭冰蓝轻袍的甘尘站在一旁,眉目温润,雌雄莫辨的柔美容颜早已褪去了在穆国时的风流多情,此时的甘公子容色一贯的兴致,气质却清贵出尘,俨然出门名门的贵公子气度。 从前天抵达南圣开始,宫中女眷见到他时,个个都忍不住羞涩倾慕,让一旁的荣麟看得牙都酸了。 宫中人皆知荣麟是齐国天子,身份尊贵得很,因此就算荣麟生得再怎么好看,众人对他也是敬畏大于惊艳,不敢靠近,而甘尘则不同。 况且甘尘已经成年,兼之气度温雅,给人的感觉更安心平和一些,因此这两日来没少召来倾慕的眼神。 气派隆重的仪仗队护送着皇后銮驾,直达正殿天阶之下。 荣麟站在高处,看着眼前这空前绝后的封后大典,南圣历任皇后都从未有过的隆重气派,让天下多少女子艳羡不已的旷世婚礼。 銮轿停。 身着华美嫁衣的女子从銮轿上走了出来。 明媚的晨光衬得她容颜清冷绝艳,天生一双沉静美眸潋滟如琉璃,朱色的唇瓣轻抿,一袭火红色嫁衣散发出炫目炙热的色泽。 金丝双层广袖彰显出尊贵而飘逸的气质,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口,凤尾长摆拖曳及地。 裙摆上晶莹剔透的颗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徐行之间裙摆逶迤,仿佛凤凰开屏,流光璀璨。 所有人都看呆了,惊艳而失神地看着殿阶下孤傲尊贵的女子。 不仅是这红得纯粹的嫁衣美得惊心动魄,便是头上的饰物也并非一般的凤冠,而是一只纯金打造的王冠,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简单而不累赘,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尊贵。 这一刻仿佛周遭一切都失了色泽,偌大天地间,唯有这女子纤瘦却峭拔的身影,深深地映入了众人眼底,如遗世独立的凤凰般高贵不可侵犯。 正殿内外,已经聚齐了宾客与南圣文武百官。 銮轿退,所有护送之人躬身退出红毯之外,俯身跪下。 殿阶之下的红毯上,夜红绫孤傲独立。 九十九层玉阶,只有皇后一人能行。 夜红绫抬眼,映入眼底的是南圣天子轩辕容修风华绝代的身影,与那张含笑温柔,仿佛神祇般清贵俊美的容颜。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封后大典2 一袭红色绣龙纹袍服的容修,俊美逼人,尊贵耀眼,让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 夜红绫绝艳清冷的眉目此时也不由柔和了些,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刹那间,天地尽失色。 天阶之上,原本应该静候的年轻帝王竟是足下轻点,瞬间如燕子一般飞身而下,转眼到了夜红绫面前。 容修眸心泛着柔进了骨子里的情意,执起夜红绫的手,出口便是情深不悔的誓言,“红绫,我此生必不负你。” 夜红绫沉默注视着他片刻,唇角微微上扬,眼底眸光潋滟:“我心亦然。” 巳时,皇宫钟鼓楼上响起悠远的钟声,九长五短,宣告着帝王登上宝殿的时辰已到。 “我们一起走。” 容修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吾爱,吾妻。” 顿了顿,加了两个字:“吾皇。” 吾爱,吾一生挚爱。 吾妻,此生唯一之妻。 吾皇。 吾之女皇。 这一生他甘愿臣服于她,从身到心,全部归她所有。 短短六个字的情话,却比世间最醇的美酒更醉人。 九十九级天阶,两人并肩而行,在举世瞩目之中,南圣最尊贵的帝王以最实际的行动,宣告了皇后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尊荣。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他一眼就定了终身的女子,是他前世今生穿越山海天地找寻回来的姑娘,是他这辈子必要呵护在心坎上的挚爱。 两人执手往大殿里行去。 文武百官沉默而肃穆地注视着眼前这对新人。 大红嫁衣长长拖曳于地,行过众人眼前,留下尊贵夺目的色泽。 前方高高的玉阶之上,祖父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并肩而坐,两人皆着深红色袍服,既彰显喜气,又不掩贵气非凡。 新人行至眼前,严格遵循着成亲礼仪,丝毫不容错乱。 “一拜天地。” 礼官高喝的声音响起,容修挽着夜红绫的手,转身朝着殿外,叩拜天地。 骄傲而自负的容修,孤傲冷漠的夜红绫,生平几乎从未体会过下跪的滋味,这一刻,他们放下骄傲,跪得心甘情愿。 今天既是封后大典,也是他们的成亲之礼。 “二拜高堂。” 两人起身,挽着手再转身,面对着祖父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再度跪下。 叩首。 祖父太上皇脸上虽带着笑意,心里却忍不住腹诽,堂堂天子封后大典搞得跟寻常臣民成亲一样,他简直都不想说什么了好吗?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太上皇后一脸的笑意,慈爱地祝福着这对新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就算心里对这般成亲大礼不以为然的大臣们,面上也不会流露出什么不满来,必须得高兴。 帝王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成亲封后大典,谁敢让皇上不愉快? “新人对拜。” 容修扶着夜红绫站起身,众多目光注视之下,他们彼此凝视,温柔含笑的眸光让大臣们看得格外肉麻。 他们家皇帝陛下在朝堂上明明是个冷峻寡言,不苟言笑的男人,怎么在穆国女皇面前居然是这副德行? 以为别人都没成过亲吗? 别看现在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等三五年或者十几年之后,看你还能不能依然这般高兴。 说不定后宫嫔妃美人都纳了不知多少。 夫妻对拜。 认真而隆重。 “礼成,帝后携手登九重宝殿!” 礼官一声唱和,容修扶着夜红绫起身,转身往大殿外走去,礼官亦步亦趋跟在身侧。 临近午时,宫中钟声复响,依旧是九长五短。 众人在一片安静中回过神。 成亲礼成。 帝王携皇后登上九重宝殿,接受臣民叩拜。 大殿上所有文武百官走出大殿,踩着玉阶一层层走下。 容修挽着夜红绫的手,一步步踏上宝殿玉阶,并肩而行的两人皆是红衣似火,袍服华贵庄重,袍摆逶迤拖地,所有大臣和侍者驻足于殿阶之下,没有人再上前一步。 九重宝殿,那是属于帝王帝后才有的尊荣。 容修和夜红绫两人的背影愈来愈远,也愈来愈不真实,唯有那两抹夺目的色泽映入众人眼底,恍如画卷中走出来的一对仙人,带着永远高不可攀的高贵。 半个时辰之后,帝王与帝后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宫里最高的九重宝殿之上。 清风拂动衣衫,吹动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帝后携手登上高台。 底下大臣们依礼叩拜:“吾皇万岁!皇后千千岁!” “红绫。” 站在至高处,容修伸手揽过夜红绫的腰,偏头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我们终于在南圣所有臣民的见证之下,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夜红绫静静站在他身侧,注视眼前九重宫阙辉煌,俯瞰万千子民跪拜臣服。 荣华加身。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陛下,皇后娘娘。” 礼官恭敬提醒的声音响起,“还有流程尚未走完。” 封后大典受神灵庇护,礼毕还要去祭司殿跪叩,然后拜见历任先祖皇帝,设皇后位……容修转头:“累吗?” 夜红绫摇了摇头,语气淡淡:“这点场面不算什么。” 也对。 曾经征战沙场的悍将,怎么可能因这些繁复的封后大典流程就喊累? “历来大典的过程都极其无聊。” 容修淡笑,“不过我今天高兴,感觉所有的枯燥无聊都变成了喜悦。” 夜红绫点头:“我觉得也是。”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既不称朕,也不称臣妾,比起寻常之家的夫妻更随意的口吻,倒是让等候在下面的礼官一事低了头,只当做没有听到。 容修握着夜红绫的手,转身走下九重宝殿。 “公主殿下看到了吗? 那是您的父皇和母后。” 丁黎抱着穿一身红色裙子小公主,站在殿阶下看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 小公主没说话,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片淡漠。 待到帝后銮驾仪仗准备就绪,缓缓往宫外逶迤行去,丁黎正要抱着小公主回紫宸殿,荣麟走过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丁黎怀里的女孩:“这是南圣宸公主?” 第四百五十九章 短寿之命 丁黎认得他,屈膝行礼:“见过齐国皇帝陛下。” “不用多礼。” 荣麟语气淡淡,目光一直看着眼前这仙姿玉容的小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娆娆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姿态高冷孤傲。 咦? 荣麟微诧,这小公主好有脾气。 “小公主累了吧?” 丁黎低头看着她,“我们回紫宸宫?” 娆娆点头。 于是丁黎就抬头跟荣麟示意,然后抱着小公主走了。 荣麟若有所思地看着丁黎怀里的小女孩,暗道这个孩子似乎跟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甘尘。” 荣麟转头,“你觉得这个小公主怎么样?” 甘尘没说话,眉眼间也浮现一抹深思。 封后大典之后还有一场宫宴。 去往祭司殿的帝后二人直到太阳落山之际才回来,回宫更衣梳妆之后,换了一身轻便袍服。 正宴上帝后携手落座,荣麟和甘尘坐在贵客席上,离帝后很近的距离。 南圣大臣们分列而坐。 荣麟上前恭贺帝王封后大典,并对两人的成亲表示衷心的祝福。 接下里的活动都是一些场面上的应酬,觥筹交错,歌舞助兴。 夜红绫坐在凤椅上,神情一贯的淡漠,眉眼间略有几分疲色,精致的妆容在宫灯照耀下越发绝艳清冷,显然高不可攀。 容修偏头看她:“累吗?” “还好。” 夜红绫淡笑,举杯朝他示意,“臣妾敬皇上一杯,祝贺皇帝陛下新婚大喜,祝贺南圣百年昌盛,祝陛下盛名流芳百世。” 容修眉眼染了笑意,举杯跟她碰了碰:“敬我的皇后一杯,祝贺皇后新婚大喜,祝贺穆国百年昌盛,祝我女皇陛下威扬四海,青史留名。” 荣麟离他们近,一抬头就看到这夫妻二人完全不顾在座的这么人的目光,径自肉麻兮兮地互相吹捧,忍不住感到心酸又嫉恨。 转头看了身边的甘尘一眼,甘公子稳坐如山,手执一杯酒盏安静啜饮,浑然不管周遭喧闹繁华,像是与眼前这盛况格格不入,径自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似的。 “墨白。” 荣麟移开视线,看着自己对面的墨白大祭司,“朕在这里待着无聊,想邀大祭司出去走走,不知道是否可以?” 一袭雪白袍服的墨白温雅浅笑:“当然可以。” 反正他家陛下此时也无心跟众人寒暄,一心只想着如何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跟皇后是如何恩爱有加,只差没把皇后娘娘拴在身上,走到哪儿都带着了。 荣麟转头朝甘尘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少喝一点。” 甘尘不置可否。 荣麟跟着墨白朝皇帝陛下打了个招呼,便一道走了出去。 “这两人倒是感情好。” 夜红绫语气淡淡,“不知谁是约了谁。” “定然是荣麟约了墨白。” 容修不用想都知道,语气低低的,闲聊的口吻,“荣麟虽然已经亲政,可眼下心思完全不在帝位上,只怕现在不知在想什么办法能卸下身份的责任呢。” 夜红绫沉默片刻,语气淡淡:“我觉得他这个人奇怪得很。” “嗯?” 容修不解,“怎么奇怪了?” “身为帝王,掌天下生杀予夺大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夜红绫淡道,“如果放弃了帝位和权力,他也许连活命都成问题,还能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心里真正在乎的东西?” 容修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你说得对,可有些事情不是这么个道理。” 夜红绫没说话。 容修抿了口酒:“就好比我们。 我喜欢上了你,与此同时我还有南圣的江山要顾,情感和责任虽能兼顾,可其中有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 夜红绫似笑非笑,“我的什么功劳?” “因为你一心一意喜欢着我呀。” 容修说到得意处,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些事,感情坚若磐石,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就算朝政忙碌,一年半载不见面,我的忙碌也是因为能更快地去见你,这般一想,就有更多的动力和效率去做事。” 顿了顿,“而且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强调在其位谋其政,所以为了不让你失望,我也定是要做个明君的。” 夜红绫没说话,敛眸喝了口酒。 “可如果你不喜欢我,或者你在穆国的处境无法让我安心,我定然就会无心政务,心心念念想要陪在你的身边,正如此前的两年。” 容修轻叹,“如此一来,就只能顾感情而舍弃责任了。” 坐在帝座下首不远处的甘尘执盏静坐,耳畔隐隐能听到容修和夜红绫压低声音的交谈,眉目雅致淡漠,心头却渐渐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他也许已经明白了荣麟想要禅位的原因。 “荣麟也是如此?” 夜红绫问。 容修这次似是沉默得久了一点,好一会儿才道:“除了责任和情感无法兼顾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夜红绫皱眉:“还有什么原因?” “荣麟此生也许不会有子嗣。” 容修淡道,“而且你别忘了,他今生乃是短寿之命。” 短寿之命。 甘尘指尖一颤,攥着酒盏的修白手指忽地紧了紧。 夜红绫没再说什么,似乎是想到了当初那场梦境,梦境里的容修和荣麟。 两人一样陷入了执念,一样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了巨大代价。 唯一不同的是,容修是甘心无悔的付出,而荣麟则是在赎罪。 “其实他也是可怜人。” 夜红绫语气淡淡,即便是这样的话,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更无怜悯和同情意味,“自小失去母爱,独自坐在冰冷的帝位上,没有同行人,没有庇护所,既要防备强臣谋权,又要应付各大家族,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举步维艰……而且说到底,荣麟也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想法难免偏执了些,行为做事也难免少一些考虑。” 甘尘沉默地坐着,觉得嘴里的酒苦得难以下咽。 半大不小的少年。 自小失去母爱,独自坐在冰冷的帝位上。 没有同行人,没有庇护所。 举步维艰。 这一字字,一句句,如一根根钉子被铁锤狠狠地锤进了心底。 甘尘敛眸,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句。 到底也曾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 孩子长歪了,是他这个老师的责任。 第四百六十章 装什么纯洁的小白兔 只是眼下甘尘需要弄清楚,短寿之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麟跟墨白走出大殿之后,绕过人多的地方去了御花园,一路上宫人纷纷行礼避让。 两人没有理会,沿着御花园小道慢悠悠走着,倒是一副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 “我还能活几年?” 荣麟开口打破沉寂。 墨白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这个问题,沉默一瞬,漫不经心地淡笑:“你觉得呢?” 荣麟没说话。 前世从东齐抵达南圣,为的是求一个挽回错误的机会,那时什么代价都愿意付,没什么可顾虑的。 不过现如今他考虑的显然要多一些,譬如生死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虽说他从未后悔过前世用寿命的代价来换得重来一次,可他需得弄清楚自己还剩下多少寿命,毕竟许多事情不是只凭着一腔感情就能做到的。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没必要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寿命。” 墨白淡道,“人活一世,谁也不能确定自己寿命有多长。 如果人人都能知道,人生就没了意义。” 假如能活到五十岁,那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数着日子过吗? 人生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的,活得跟木偶又有什么区别? 荣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没错。” “不过有件事得告诉你。” 墨白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两年前更多了几分气度的修长少年,“你这一世注定不会有子嗣,而且天命帝星已出现,这个天下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真正合而为一。 你自己有数。” 天命帝星已经出现? 荣麟微讶。 所以这天下最后到底还是要被统一的? 沉默片刻,荣麟淡笑:“墨白,你以前的预言貌似都不太准,这次保证能行?” 墨白嘴角一抽,从容道:“以前是因为先入为主,其实早在你跟容修逆天改命之后,很多事情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只是那些年他没有回祭司殿,也尚未接任大祭司的职务,很多事情与其说是占卜,倒不是说是自己的猜测来得更恰当一些,有失误并不算什么。 况且…… “天命帝星太强大,给我造成了误导。” 荣麟默然。 这理由也太强大,他竟无法反驳。 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不轻狂枉少年。 荣麟,趁着年纪还小,可以肆意任性,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顾忌。” 荣麟默然片刻:“你把我当成孩子?” “难道你不是个孩子?” 墨白挑眉,“即便算上前世,你也依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 荣麟无法反驳。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墨白笑了笑,“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所占据的优势,才能更容易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荣麟看着御花园里灯火明亮,各种花卉在夜幕里绽放出沉静美丽的姿态,妖娆,妩媚,纯洁,高贵,各种花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美丽。 荣麟轻轻叹了口气,许久没有说话。 “我该回去了。” 墨白道,“你若是心情不佳,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许会有意料不到的惊喜。” 意料不到的惊喜? 荣麟淡笑,难不成还有美人投怀送抱? 不过虽是如此想着,他却也没打算现在回去。 墨白离开之后,荣麟找个了长椅躺了下来,比起宴上的喧闹欢腾,此时他更想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 墨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优势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作为一个前世就能把帝王心术玩转得熟稔的少年,荣麟若真要玩起手段来,并不会比谁差。 可到底是少年心性,有些事情在他心里留下了印痕,有些手段明知有效却也不敢轻易尝试。 前世机关算尽,付出的代价太大,足以让他在轮回之前都无法忘记那刻骨铭心的教训。 荣麟躺在椅子上,看满天星辰。 不过今晚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墨白说他此生注定不会有子嗣,而这天下终归会统一。 天命之主已经出现。 这句话可以让荣麟再无顾忌,不会因为没有子嗣而心生愧疚,不会因为如何抉择而左右为难,也不用担心自己任性的举动会让那人失望。 毕竟,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命中注定。 荣麟头一次觉得这四个字听起来竟如此让人愉悦。 “皇上在这里干什么?” 随着这句清雅冷淡的言语响起,一袭月牙轻袍的男子颀长身子笼罩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椅子上的少年,眉心微皱,雅致的容色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和。 荣麟躺在椅子上没动,目光却微转,就着灯火的光亮跟眼前的人对视着,须臾,扬唇浅笑:“太傅。” 甘尘皱眉。 “太傅。” 荣麟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柔软,像是在撒娇,又像是自言自语,“太傅,我错了……” 甘尘皱眉。 少年闭上眼,沉浸在回忆的梦境里,嗓音轻颤:“太傅,我错了,能不能……能不能别离开我……” 水汽从眼眶溢出,睫毛轻轻的颤动如蝉翼,周身沉浸在一团让人心疼的悲凉无助之中。 甘尘静静地站着,眼底若有所思。 荣麟抬手覆住眼,像是在掩饰哭泣,久久没有再说话。 甘尘回神,目光落到他苍白的脸上,淡淡道:“夜里凉,皇上该回宫去就寝了。” 少年没有回应。 “皇上?” 甘尘眉头皱得深了些。 少年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似的。 甘尘眼神古怪地垂眸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皇上。” 荣麟睁开眼。 还带着几分水汽的漆黑瞳眸似倒映着万千星辰,看起来柔软又无辜,脆弱中带着点萌,像是尚未被世俗污染过的兔子一样,直击甘尘心扉深处。 “太傅……”荣麟伸手,唇角溢出一丝依恋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甘尘皱眉不语。 荣麟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怕一眨眼就丢了似的,只看到眼睛泛酸都舍不得眨眼。 甘尘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揪起了他的耳朵:“装什么纯洁的小白兔,想挨打是不是?” 第四百六十一章 正文大结局篇1 荣麟抱着甘尘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太傅。” 甘尘忍无可忍,抽出自己的手,粗暴地把他从椅子上拽下来丢到了地上:“睡醒了没?” 荣麟懵了一下,躺在地上好半晌才起身:“甘尘? 你什么时候来的?” 甘尘额角隐隐跳动,精致柔美的脸上却一派平静:“刚来。” 刚来? 荣麟沉默片刻:“我怎么在地上?” “你梦游。” “是吗?” 荣麟低声咕哝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天上月色,“今晚月色真不错。” 甘尘没说话。 “宴会结束了?” 荣麟转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甘尘淡道:“我长了一张可以说话的嘴。” 荣麟沉默,闷闷地哦了一声。 甘尘看了他一眼,淡道:“皇上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在等着美人投怀送抱。” 荣麟叹了口气,“可惜等了半天没等来美人,反而是你先来了。” 甘尘:“……”他似乎不该来。 “我说笑的。” 荣麟很快讪笑,话落之后,笑意微敛,表情似乎有些低落,“刚才跟墨白大祭司在这里聊了些事,心里有些乱,所以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甘尘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语气淡淡:“大祭司说了什么?” 荣麟没说话,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下巴抵在双膝上,微垂的眉眼掩去了眸心所有情绪。 大祭司说了什么? 墨白让他善用自己的优势,趁着年少轻狂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顾忌。 墨白还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但这些能跟甘尘说吗? 当然不能。 荣麟默默不语,可看在甘尘眼里,却觉得他周身都流露出落寞孤独的气息,像是被人抛弃的孤孩似的。 其实这个少年过得并不好。 身为先帝唯二的皇子之一,虽没有太多的兄弟与他争夺皇位,但弱主强臣,各大家族势力都不小,他早早即了帝位,命运却都掌握在旁人手里。 倘若前世荣威真有心思谋权篡位,最后谁死谁生,未可预料。 身在帝位之上,纯洁善良的人活不长久,而甘尘之前做太傅时,教给他的帝王心术里也确实不包括善良这一条。 所以他前世做的那些事,于帝王而言并没什么错处。 只是手段看起来不那么光明磊落而已,但对于一个刚亲政的孩子,又能有多高的要求呢? 甘尘其实从未厌恶或者恨过他。 可能内心是有点失望,作为天子的老师,他希望荣麟能变得强大,成为一个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并且畏惧的帝王,而不是处处受人掣肘。 但他希望看到的是,帝王平衡各方势力的手段,哪怕是通过选秀联姻的方式得到各大家族的支持,也好过…… 也过好他用感情去算计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 那样的手段他是无法接受的,他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失败。 即便家法加身,多年名声扫地,当他成为甘家的罪人时,甘尘内心里也并未恨过荣麟。 他不恨荣麟算计他,只是有点失望而已。 毕竟曾经真心实意教导他,有种盼着自己孩子成才的期待。 可如今想想。 也不知是不是被容修和夜红绫的那些话影响到了,他居然觉得荣麟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教好他。 是他这个太傅的失职。 甘尘其实并不迟钝,他隐隐能明白容修和夜红绫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毕竟夜红绫和容修都从不是个会在背后讨论别人的性子。 他也明白方才荣麟身上流露出来的落寞无助有点故意的成分。 可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事实都难以否认。 “皇上跟墨白大祭司谈了什么?” 甘尘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臣是否可以知道?” 荣麟转头看他,眉梢轻挑,心头隐隐生出异样的悸动:“你好奇?” 甘尘道:“臣不能好奇?” “我以为你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荣麟平静地开口,“尤其在我身上,更不会有什么好奇心。” 甘尘没说话。 荣麟缓缓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墨白大祭司跟我说了些宿命的事情。” “宿命?” 甘尘心头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关于什么的?” 荣麟沉默片刻,“你今晚看起来有些反常。” 突然跑来关心他,而且这么有耐心,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哦不,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荣麟想到前世的一些事情,甘尘虽年纪轻,学识渊博,却具有真正的君子风度,从不恃才傲物,温柔耐心,那双眼睛像是能包容万物。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东奇帝都哪个世家贵女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只是这样一个优秀完美,各方面的让人倾慕的男子,却死于他亲自教出来的少年之手,死于一场肮脏龌龊的算计。 荣麟心脏针扎似的疼,每次想到前世,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折磨。 让他痛不欲生。 荣麟以为带着前世记忆的甘尘应该是恨着他的,可是他从甘尘身上感受到的却并不是恨,只是一种疏离。 而今晚的甘尘却是跟以前荣麟熟悉的太傅很像,说话的语气里也多了一些耐心。 这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这点希望还远远不够。 荣麟不发一语地望着夜空,一双漆黑的眸子显得清冷孤寂。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 他笑了笑,“你不用担心也没必要好奇,天心不可测,天命难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顺其自然就好。” 甘尘皱眉。 御花园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娆娆一个人留在紫宸宫,我们应该早些回去陪她。” “不是有丁黎陪着吗?” 容修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醇悦耳,“我们难得花前月下一次,应该好好享受这个气氛。” 夜红绫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什么花前月下?” “谁老夫老妻?” 容修不满地开口,“你还不满二十岁呢,怎么就老了?” 两人并肩走在御舒园小道上,语调闲适地聊着天,身后几个宫人远远跟着,没有靠得太近。 第四百六十二章 正文大结局篇2 甘尘和荣麟沉默片刻,随即安静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容修和夜红绫跟着停下了脚步。 御花园说小可不小,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都不会这么巧就遇上,不过荣麟自问没做亏心事,当然没必要躲。 况且天色已晚,此时他们又身在人家的地盘上,怎么也不能做出落人口实的事情。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容修挑眉,“君臣二人商议国事?” “当然不是。” 荣麟淡笑,“宴会太闹,我找个地方安静一下,甘尘不放心我,问过宫人之后得知我在之里,就找了过来。” 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浅笑:“两位皇帝陛下过来此处花前月下,却被我们扰了兴致,实在过意不去。” 甘尘一身风姿卓绝,闲适立于一旁,俊雅出尘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眸心清透,是了然睿智的光芒。 容修其实并不想真的来搞什么花前月下。 他跟夜红绫都不是注重情调的人,有那个时候在浴池或者大床上大战三百回合不是更有意义? 不过有些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双方寒暄几句,很快各回各宫,各睡各觉。 容修抱起女儿亲了亲,娆娆已经被丁黎带着洗了澡,身上穿着一身粉色的柔软小裙子,小小的身子香喷喷的,可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对容修亲她的举动既不表示抗议,也没一点反应。 “带她去睡吧。” 容修把孩子给了丁黎,“娆娆应该困了。” 丁黎福身,抱着小公主离开。 容修偏头吻了吻夜红绫的脸:“梓童,我们也是沐浴。” 语调微顿,再开口时嗓音明显低沉了些:“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夜红绫睨他一眼。 洞房花烛夜? 孩子都两个了,还洞房花烛夜。 不过容修既然喜欢这样的调调,她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雾气袅袅,气氛氤氲旖旎。 “能帮的我们已经帮了,剩下来就看荣麟自己造化如何了。” 容修给夜红绫按摩着肩背,嗓音平淡柔和,“不过甘尘是个让人敬佩的人。” 夜红绫静静趴在光滑的池壁上,没有说话。 她印象中的甘尘还停留在当初初进公主府时,一身浅蓝色飘逸轻袍,身姿颀长清瘦,手握一柄折扇,眉目雅致而风流,通身散发出妖娆魅惑的气息。 那个时候的甘尘是从凭栏阁出来的,他身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也的确像是风尘之地的公子。 可后来接触得多了,其实也不算多。 封了六位侧夫之后没多久夜红绫就离开了穆国,所以对甘尘的了解其实还是从暗卫口中听来的,然后渐渐发现这个人并非单纯青楼出身的公子哥。 但这个人身上的气质的确很矛盾,不,应该说,可以千变万化。 可以妖娆,可以无情,可以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而回到东齐之后的甘尘,再见面时,夜红绫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半分风尘之气,固然还是那张风华绝代容颜,周身却已世家贵公子才有的书卷气,通身清贵的底蕴和气度。 一双沉静平和的瞳眸再也没了肆意嘲弄,而是温文尔雅仿佛能包容万物的平和。 “他的眼睛里没有恨。” 夜红绫斟酌了片刻,才如此说道,“以前的事情也许给他留了些伤痕,可他从未恨过谁,当初选择离开应该只是为了不再跟荣麟有所交集,可荣麟到底也是他教出来的。 从前世他们的关系来看,甘尘对荣麟是真正入了心的教,希望他强大,不管是师生还是父子,感情都比较特殊,并非说斩断就能斩断的。” 容修细致地她捏着肩颈,嗯了一声:“甘尘这样的性子,世间少有。” 太过温柔和宽容。 不过真正的原因其实还在于两人的记忆都在,以及荣麟本身所占据的优势——弱势在很多时候,本就可以成为优势。 “算了,不说他们了。” 容修缓缓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纤白细腻的肩膀上,亲着她的颈侧,“管好我们自己就行。” 今晚几句话能让甘尘心软,本就是他心里尚未割舍下对荣麟的感情,否则就算荣麟当即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所触动。 那些事情可以作为软化两人关系的纤绳,但也仅此而已。 容修和夜红绫都不是月老红娘,也不负责当说客,况且荣麟也只是年纪比他们小些,脑子和心计却绝对不比任何人少。 浴池里温度升高,袅袅雾气的池面上慢慢泛起涟漪,随着两人动作的激烈而层层荡开波纹…… 九月底大典结束。 十月初六,在南圣待了半个月的荣麟跟甘尘打道回齐国。 “臣有个问题想问问皇上。” 甘尘坐在马车里,语气平淡地开口。 荣麟讶异:“什么问题?” “皇上短寿是什么原因?” 甘尘看着他,“皇上若能诚实回答臣这个问题,臣也许会考虑皇上的要求,答应入朝为相。” 荣麟一听此言,顿时又惊又喜:“当真?” 甘尘静静看着他。 荣麟轻咳一声:“短寿这个事……其实也没什么,墨白大祭司说,顺其自然就好……” 甘尘打断了他的话:“臣想知道原因。” 荣麟一窒,沉默地敛眸靠在软榻上,思索着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其实,事情倒也没多严重……”荣麟低低开口,“总之就是我做错了事,然后想挽回……” 甘尘皱眉:“怎么挽回?” 人死复生? 荣麟感觉到马车里的气息似乎有些凉意,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事情已经过去了,便没有再提的必要了吧。” “说。” 甘尘淡淡的,就一个字。 荣麟神色微紧,避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是我求了大祭司……” 甘尘听着他支支吾吾地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明显听得出荣麟是故意用一种浑不在意的口吻在说,好像以前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 连寿命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温文尔雅的甘太傅眸光渐渐寒凉,随着所有真相明了,周身气息冷得让荣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四百六十三章 正文大结局篇3 天气渐凉,皇后娘娘坐镇深宫,陪着皇帝陛下一起批阅奏折,陪伴女儿,商议国家大事,接见宗亲女眷。 十月底,夜红绫在宫里办了场赏菊宴,邀皇族女眷进宫小坐,跟宗亲们渐渐打好关系,增加彼此之间的熟悉度。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帝后二人恩恩爱爱,感情上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在朝政上见解也出奇一致地相同,几乎很少有出现分歧的时候。 两人皆是杀伐果断的强悍帝王,可二人相处时,彼此却又不约而同地变得柔软,都是愿意为了对方而放低身段的人。 腊月初,寒梅绽放。 帝后在宫里又办了次赏梅宴,宴席结束之后的次日,一家三口在紫宸宫用了顿温馨的膳食,之后夜红绫告别父女二人,独自坐上了回程的车驾,在容修依依不舍的目送中离开南圣,赶在年节之前回到了穆国。 几个月的相聚之后,接下来就是几个月的分离。 分分合合,感情在思念的酸甜之中越发浓烈,如美酒醇厚。 过完年开春,容修带着女儿去往穆国又是小住几月。 在孩子没有长大之前,纵然是辛苦,可为了彼此肩负的责任,暂时也只能委屈自己辛苦一些。 时光荏苒,小公主轩辕紫珑一天天长大,走路平稳了,说话也越发流利了,然而三年如一日的性情,始终不怎么喜欢开口。 除非必要,她常常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安静而冷漠。 寡言的人本就会让人觉得冷漠不易亲近,而小公主更是把这种冷漠发挥到了极致,哪怕是贴身伺候她三年的丁黎,也从未见过这位小公主笑过。 不过在容修看来,女儿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说废话,也不是很热衷于跟人聊天——以前是年纪小,说话还不太流利。 后来则是尊贵高冷,天生淡漠,让人只能远看而不敢靠近的冷漠疏离。 像天山冰雪一样。 容修越发觉得女儿是随她母亲的性情,跟夜红绫小时候一样,这一年来夫妻二人也曾就着这个问题表达过看法,但夜红绫的观点却跟容修不太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倒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 夜红绫认为女儿的性情跟她还是有些差别的,只是差别在哪儿,不太好说。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公主身上终于表现出了一种让人凌乱的特质。 她喜欢美人。 对,这位小公主是个以貌取人的孩子。 这个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鸿帝五年三月,夜红绫跟容修齐齐安排好了朝政大事,带着久未见面的一双儿女出去游山玩水,历经齐国帝都时,意外看到了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孩,公主殿下强硬地强求人家孩子给她当伴读。 男孩六岁,娆娆三岁。 后来经过沟通才知道,这个漂亮的孩子居然是甘尘甘丞相的一个堂侄儿。 对,甘尘现在已经是齐国最年轻的丞相大人。 甘尘的这个堂兄是个风流不靠谱的男子,娶了一个正妻,纳了六房小妾,整日拈花惹草,而这个孩子叫甘锦华,是第六房小妾生的孩子。 出身自然是不太高贵的,不过甘家的孩子容貌都生得不错,而这个男孩更是得天独厚,仅从容貌来看,几乎可以跟叔伯辈的甘尘相提并论。 而且这个孩子性格也很安静。 除了容貌之外,大概这脾性也比较符合小公主的胃口。 所以从不喜欢出风头的娆娆在看上了甘锦华之后,为了让他顺利留在自己身边,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通经常以欺负他为乐的几个哥哥。 因不愿让事情闹大,容修并没有暴露女儿的身份,只是让甘尘出面领了这个孩子,事情解决起来倒也不难。 世家大族里的庶子本来就没什么地位,被嫡子欺负很正常,再加上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也是个不靠谱的,整日只知打扮争宠,母凭子贵的愿望落空之后对这个孩子也不闻不问,所以甘尘这位甘家嫡系公子兼丞相大人直接以权势压了下去,没人敢对他带走一个庶子有异议。 事情很轻松就得到了解决。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容修意识到,女儿身边该选几个伴读了,毕竟打小就要按着储君标准培养,自然该早些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着读书。 在东齐逗留了半月,又一路玩着回去,龙凤胎姐弟感情说不上多好,毕竟姐姐实在是个冷性子,不太容易亲近,倒是弟弟看起来很相处得很,说说笑笑,符合三岁孩子的性情,对姐姐的冷漠也完全不在意。 不想让夜红绫舟车劳顿,所以一家四口结束了游玩之后先回穆国,容修带着女儿又在穆国待了一个月,最后才回去南圣。 南圣历,鸿帝五年秋,轩辕容修正式下旨立小公主轩辕紫珑为储,成为南圣史上第一个以公主身份做储君的女孩。 立储之后又下旨给公主挑选伴读,一道诏书颁布四海,挑选宇内才学、品貌俱佳的孩子,男孩女孩皆可,年纪在三到七岁之间。 作为皇帝陛下唯一的公主,以后南圣江山的继承人,小公主的伴读人选绝对炙手可热。 伴读跟皇夫不同,做得好,能跟小公主打好关系,意味着成年之后极有可能就是女皇面前得力的肱骨大臣。 就算有些天性顽劣不爱读书的孩子,若是能被送到公主身边,有规矩束缚,说不定也能改掉身上一些不可取的毛病,而变得优秀起来。 朝中朝臣挤破头都想把自己家适龄的儿子或者孙子往公主身边塞。 所以小公主选伴读的排场不亚于皇帝选妃。 除了天都城世家子弟,其他州城若有适龄优秀的孩子也可以呈报上来,最终符合条件的参选之人多达数百,不过小公主挑剔得很,最终留下了十个,八个男孩,两个女孩。 这个数字不算多,也不少,连同小公主和她身边的甘锦华,十二个孩子恰好凑成一个班。 轩辕紫珑的储君生涯以及她的伴读军团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第四百六十四章 正文大结局篇4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南圣小公主轩辕紫珑七岁,已能独立自主地做自己的事,身边有伴读陪着读书,有两个女孩陪她说话,虽然大半时候她还是沉默,跟伴读们相处得却格外和谐。 十来个孩子都清楚她的性情,该练武就练武,该上课就上课,因小公主要求比较高,功课排得满,除了基本的文武课之外,其他各项特长也得学。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兵法谋略,奇门遁甲。 伴读们可以挑着学,不必样样都通,但自己挑学的那一样必须学到最佳。 小公主自己也学,并且严于律己,她能做到的事情,身边的伴读们也必须做到,否则就得受罚。 所以大臣们若是以为小公主和身边的这些伴读年纪还小,每日只知道玩耍度日,那显然就大错特错。 十来个孩子在宫里的时间过得安静且充实,几乎比身为帝王的容修还忙。 偶尔有闲暇时候,容修来看女儿时会发现有孩子陪她对弈,两个孩子在棋案前对立而坐,专注盯着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看起来也颇有几分那么回事的感觉。 兴致来时,轩辕紫珑会随便点个人来抚琴一曲,或表演一段剑舞,孩子学艺初期当然不会表现得多好,但一天天从生涩错处中打磨,慢慢成长,才能越来越好。 不管是棋艺还是琴技,亦或者是茶艺箭术,都需要时间钻研,从拙劣和生涩之中一点点找到感觉,一点点钻研进步,一天天的,在时光见证之下终得大成。 转眼又是一年秋来到。 夜红绫携儿子赶路半个月抵达南圣,又一次在离别之后开始了长达几个月的团聚。 七年来两国大臣都习惯了各自的皇帝陛下时不时失踪一次,一走就是几个月,不是你来穆国就是她去南圣,双方互相迁就,离别便也不算是多难熬的事。 至于国事,这两位帝王是都知人善任的主,心腹谋臣自然能把朝政处理得妥妥的,让这对全天下最不像夫妻却偏又最恩爱的夫妻得以安心地私会。 只是穆国还好,大臣们骨子里到底对男儿骄傲看的比较重,再加上南圣强大,穆国大臣们很少劝谏女皇选皇夫入宫,只是近几年家中有女儿或者小孙女的,都开始打起了小皇子的主意。 而南圣轩辕容修的情况就比较麻烦。 南圣的强大让朝臣们对穆国女皇没什么忌惮,皇帝陛下后宫长久无人,膝下又只有一个小公主,他们怎么看都觉得帝王子嗣太过单薄,不能让人安心,因此屡次劝谏皇上选秀封妃,好给皇上诞下更多的子嗣。 不过每一次的劝谏都被容修强硬地驳回,没有一点可商量的余地。 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就死心了。 想到已被立为储君的小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伴读,心头又生出各自的盘算。 清晨的空气比较凉爽,夜宸瑾掀开马车车帘,看着眼前巍峨雄壮的宫门,那张酷似其父的小脸上尽是即将见到父亲和姐姐的欢悦。 这是夜宸瑾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南圣。 以前年纪小,夜红绫不愿意让他舟车劳顿,除了一家四口出去游玩的那次,其他时候轩辕容修去穆国或者夜红绫去南圣都不会带上孩子。 所以南圣的大臣们以前并不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跟穆国女皇当年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因容修刻意隐瞒,双生子的消息被瞒了下来,并未在南圣大肆宣扬。 所以南圣朝臣一直以为他们当年只生了一个孩子。 下了朝,得知母子二人已经到了宫外,容修亲自出宫迎接,看着身高又抽长一些的儿子,容修伸手把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温和笑道:“最近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还好。” 七岁的夜宸瑾坐在父亲臂弯,虽聚少离多,但小小的孩子对父亲还是很敬仰崇拜的,“姐姐没来接我?” 轩辕容修笑道:“她现在忙得很,等一下带你去见她。” “娆娆在忙什么?” 夜红绫走过来,看着父子二人温馨友爱的相处模式,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忙着处理朝政?” 轩辕容修把儿子放在臂弯,跟夜红绫并肩走着,“娆娆最近一直跟她的伴读们在一起,功课多,忙得很,大概就寝时才闲下来。” 夜红绫闻言,眉心微动:“她才七岁。” “七岁怎么了?” 容修轻笑,语气闲适怡然,“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父皇都不能干涉。” 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凑过头来在夜红绫脸上亲了亲,“娆娆的想法跟一般孩子不一样,她功课多,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说着,惆怅地摇了摇头:“女儿的事情现在全是她自己做主,我想管都管不了,而且她的伴读也特别听她的话。” 夜红绫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 娆娆是南圣公主,又是储君之尊,那些个孩子哪个敢不听她的话? 况且。 夜红绫想到自己女儿那个性情脾气,同龄的孩子在她面前应该也没人敢随意放肆。 “姐姐是个厉害的人。” 对面的夜宸瑾开口,小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漆黑的瞳眸闪烁着属于孩子的童稚和敬服光泽,“她的伴读们也都是厉害的。” 容修稀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夜红绫也忍不住看着他。 虽为孪生姐弟,可因南圣和穆国相隔甚远,姐弟俩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次。 “因为我能感觉得到。” 夜宸瑾扬起如风旭阳一般温暖的笑容,露出八颗小白牙,“姐姐就是厉害。” 容楚修失笑:“你们姐弟心有灵犀。” “嗯,就是心有灵犀。” 夜宸瑾点了点头,显然同意父皇的话,“姐姐虽不喜欢说话,可我知道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比起娆娆,夜宸瑾的性情明显更像个孩子,连夸人都是一种孩子的夸赞方式。 容修听着,心里忍不住就感到稀奇。 明明是双生子,同一个爹,同一个娘,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出生的,怎么这性子就相差这么大呢? 第四百六十五章 正文大结局篇5 一路远行而来,风尘仆仆在所难免。 容修先安排夜红绫和宸瑾各自沐浴更衣,让他们在殿内休息了一阵。 容修坐在矮榻上,也不知是真的有兴致还是为了考校儿子,随手把一旁的棋具摆在案上,朝夜宸瑾笑道:“陪父皇下上一局?” 夜宸瑾点头,谦恭地道:“请父皇多多指教。” 容修笑了笑,这孩子身上没什么君王霸气,小小年纪却有了几分君子气度,看起来实在是个好脾气的模样。 可脾气好不代表软弱可欺。 夜宸瑾好歹也是两国霸主的孩子,虽然这性子跟爹娘都不太像,但聪明却是毋庸置疑的。 小小年纪,认真专注做正事时也颇有一股大家风范。 父子两人开始专注对弈,七岁小孩的棋艺自然是比不得他的父皇,但胜在能定下心,心态稳,不骄不躁,这一点上倒是寻常孩子所比不了的。 夜红绫斜倚在一旁软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父子二人你来我往,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室宁静。 一局棋只下了盏茶时间就结束了,倒不是说容修以大欺小,而是体恤儿子舟车劳顿,精神不佳,不想他太过费神,因此便没有刻意放水延迟输赢。 容修命人收拾了棋具,站起身:“走吧,带你去见见你姐姐。” “父皇歇着吧。” 夜宸瑾谦恭懂事地笑了笑,起身朝容修行了一礼,“儿子自己去就行,可以给姐姐一个惊喜。” 容修微愣,随即失笑。 惊喜? 娆娆只怕不会觉得是惊喜。 不过儿子既然这么说,他自然乐得成全,转头吩咐殿内贴身伺候的一个宫人:“带小殿下去紫宸宫。” 夜宸瑾行礼告退,便随着宫人一道走了出去。 夜红绫沉默地望着儿子清瘦的背影,淡淡道:“瑾儿看起来谦恭温柔,心思却也是不少的。” 容修静了片刻,缓缓点头:“帝王家的孩子,有点心思也比单纯天真要来得好。” 说罢,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 紫宸宫是公主轩辕紫珑的独立宫殿。 主寝殿是她独自居住,东暖阁则是她平素看书休息的地方。 紫宸宫主殿一间,配殿六间,紫宸宫外亭廊环绕,偌大的敞厅连着一片清水湖,除了寒风凛冽的冬季,其他三个季节她时常喜欢待在敞厅里,因为视野宽敞明亮,风景读好。 轩辕紫珑跟她的伴读们平时上课的地方是在上书房,而回到紫宸宫之后,寻常她若是待在东暖阁,意思就是各做各的事,不许打扰她。 此时轩辕紫珑却是放松了身体坐在敞厅里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湖面上泛起的涟漪。 悠扬舒缓的琴音回荡在耳边,虽琴音算得不天籁,甚至还能听得出几分初学者的稚嫩声色,但功力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算难得。 花厅正中位置两个男孩也摆了棋案,正在对弈,年纪约莫都在八九岁,容貌皆俊秀,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白衣。 黑白搭配,看起来倒也和谐。 角落里一个身着蓝色裙装的女孩安静地坐在画案前,对着花厅内外的景致细细描绘着。 花厅外不远处的庭院里,一个水绿色裙装的少女衣袂翩飞,正在利落地练剑。 轩辕紫珑身边,则有容色漂亮的少年端着茶盏,一袭暗红色束腰轻袍趁着身姿修长,容姿绝尘,此时低眉垂眼侍立在小公主身边,看起来格外的温顺和赏心悦目。 放眼望去,满庭皆是风景。 “有人往这边来了。” 随着这句话落音,厅里厅外少年少女们动作一顿,齐齐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不约而同地闪身出了花厅——除了侍立在小公主身边的暗红色轻袍少年。 有人往这边来。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对于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说,却代表着不一样的,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意思。 这里的人,指的是陌生人。 而他们的地盘上一旦有陌生人入侵,第一时间戒备起来已经成了默契和习惯——虽然他们的年纪还小,身体还瘦弱。 虽然他们的羽翼尚未丰满,本事还算不上强悍。 可保护自己的地盘,守护自己要守护的人,已经成了这些日子里刻在心头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不会因外来者弱小而疏忽,也不会因外来者强大而退缩。 因此当夜宸瑾在宫人引领下来到紫宸宫时,迎面看到的就是一群孩子一字排开,以冷冷的,充满着敌意和戒备的目光看着他的阵仗。 脚下不由就这么一顿,夜宸瑾有些讶异,却很快扬起善意的笑容:“你们好。” 没人理他。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以沉默而带着戒备的眼神看着他,恍惚让夜宸瑾生出了自己是凶神恶煞的错觉。 宫人对眼前的阵仗也有些心惊,正要开口解释,却见身边态度温和无害的小皇子漫不经心地负手,径直抬脚往前走去。 伴读们眼神越发冷了下来,齐齐逼近一步,以阻挡小皇子的去路。 夜宸瑾笑了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突然身体疾动,电光石火之间,围攻过来的少年少女们不约而同地朝他出手。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瞬间交起了手。 坐在花厅里的娆娆转过头,对眼前的一幕恍若未闻,沉默地抬手,从暗红色轻袍少年的手里接过茶盏,敛眸浅啜一口。 打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场的这些少年少女最大不过十岁,小的七八岁,武学修为在成年人看来只是三脚猫的程度,所以打架也不会打得多轰轰烈烈。 但人多势众却是事实,在大多时候都能占到碾压式的优势。 可今天却例外。 八个男孩,两个女孩,在夜宸瑾温和无害的笑容注视下,齐齐被放倒在了地上。 七岁的小皇子斯文优雅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袍,很有风度地对着被自己放倒在地上的伴读们微微一笑,说了声抱歉,然后做了个自我介绍:“初次见面,请各位多多指教。 我是叶夜宸瑾,轩辕紫珑的弟弟。” 末了,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同父同母所生,亲弟弟。” 第四百六十六章 正文 终章 被放倒在地上的小少年们神色狼狈,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对于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就算此人自称是公主的弟弟,就算他的容貌跟皇帝陛下生得有几分像,就算他的容貌跟公主殿下也有几分相像,可在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眼中,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 外人入侵,自然会受到他们的排斥。 他们必须守护者自己的地盘。 可这个外来者太强大,原本只有一点敌意和戒备,可交手之后更多了厌恶。 花厅里。 七岁的小公主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沉默良久,终于淡淡开口:“技不如人还敢不服,真是厉害。” 小少年们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变,慌忙从地上起身。 “去花园那边的鹅卵石上跪着。” 轩辕紫珑敛眸,天生清冷的嗓音虽还带着几分属于女孩的稚嫩,却冷得让人不敢违背,“今天午饭就不用吃了。” 八个少年两个女孩一字排开,转身去了花园小径,乖乖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跪了下来,半分抗拒都没有。 夜宸瑾抬脚走进花厅,风度翩翩地朝轩辕紫珑行了个礼:“宸瑾见过阿姐。” 轩辕紫珑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刚到。” 夜宸瑾回答,须臾,温和而礼貌地笑道:“阿姐不必动怒,他们都只是一群小孩子……” 轩辕紫珑打断了他的话:“你比他们都大?” 夜宸瑾一噎,默默不语。 一个七岁的小破孩老成地把比他还大的少年,叫做“一群小孩子”? 真是好大的口气。 “坐吧。” 轩辕紫珑语气淡淡,“喝点什么? 酸梅汁?” 夜宸瑾摇头:“什么都不用。” 轩辕紫珑于是吩咐:“给他倒杯水。” 侍女进来给夜宸瑾倒了杯开水,因太烫,杯子还搁在桌案上。 夜宸瑾笑着道谢:“谢谢阿姐。” 轩辕紫珑没说话,沉默下来的时候,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显清冷,天生自带一股天山冰雪似的寒气。 “阿姐别生气。” 夜宸瑾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过意不去,“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而且都在长身体,怎么能不吃饭呢? 若是我的行为让阿姐不高兴,阿姐还是罚我吧。” 轩辕紫珑眸光微抬,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本宫罚的是他们技不如人还不服,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算换到别的人身上,也是一样的结果。” 顿了顿,“你以为我是护着你?” 夜宸瑾微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番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我的人做错了事该罚就罚,跟你是谁的弟弟没关系,别自作多情。 暗中尾随而来的容修和夜红绫,此时站在远处树杈上,安静地看着花厅里久别重逢的姐弟二人。 虽然因刻意拉开了距离而听不太清两人说了什么,但容修和夜红绫都看到了方才夜宸瑾一对十的一幕,也看到了十个孩子被齐齐罚去跪鹅卵石的画面。 容修其实挺意外的:“宸瑾的身手倒是厉害。”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儿子在穆国并没有疏忽练功,可到底只有七岁之龄,且这孩子看起来就比较斯文温和,完全没有王者身上那种霸气和强悍,所以对他的武功并没有过分关注。 每次见面也就是例外公事般问问功课,更多的反问是交流交流感情。 毕竟夜红绫不是个会惯孩子的人,宸瑾在她身边该学的都会学,不可能让未来的一国之君不学无术,而经常会分开的容修在这方面显然比较放心,反而更注重跟儿子的父子之情。 “人不可貌相。” 夜红绫淡道,“越是温和无害的人,肚子里装的东西也许反而更多。” 容修沉吟片刻:“的确。 寻常七岁的孩子,很少能表现出这般风度和稳重。” 忽略年龄不计,夜宸瑾表现出来的就像一个天生温润如玉的君子,不骄不躁,不狂不傲,待人温和有礼,可骨子里又偏生不是个好欺负的软懦性子。 倒更像是大成之人。 容修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宸瑾和紫珑都不骄傲,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快要飘上天了。” 夜红绫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鄙视。 容修嘴角轻扬,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两人一起躺在粗壮的树杈上,“这么优秀的两个孩子是我们俩生的,有没有一种特别骄傲的感觉?” 夜红绫没说话。 “再过几年,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容修转过头,半压在她身上,低头亲着她的唇瓣,“红绫,等孩子羽翼丰满,我们就可以放下手上政务一起去游山玩水,找个深山老林隐居一段时间,像神仙眷侣一般过清静无人打扰的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夜红绫目光沉静看着他,沉默片刻,点头:“嗯。” 容修笑了笑:“你舍得江山?” “没什么不舍的。” 夜红绫淡道,“执念褪去,恨意消弭,一切都已变得云淡风轻。” 顿了顿,“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生活,紫珑和宸瑾都有各自想要的生活方式,对父母亲情反而顺其自然,并无多少贪恋依赖。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不要过分干预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容修道,“只要他们不把江山作没了,不让天下大乱,不制造灾难给苍生百姓,其他的随他们折腾,就当做是玩一场游戏。” 夜红绫轻抬双臂,勾住容修的脖子:“英雄所见略同。” 一句话让容修眉开眼笑。 伸手把她抱起,他柔声开口:“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夜红绫美眸微眯:“大好时光不用来做些开心的事情,你确定还要待在这里说一些肉麻的甜言蜜语?” 容修微愣,随即噗嗤低笑:“陛下说得对,大好时光不能浪费,要用来做些开心的事。” 说着,直接抱起她飞身离去,转瞬就消失在紫宸宫的方向。 耳畔风声呼啸。 夜红绫抬眸看向湛蓝天空,漆黑瞳眸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阳光明媚,气候正好。 适合贪欢。 ——正文完。 第四百六十七章 番外篇,初遇1 三国鼎立,天下大安,四海平定,苍生安稳。 十数年的相安无事,十数年的安定无忧,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让各国经济富庶繁荣,也让远离天都城雄踞一方的王侯们滋生了野心。 十五年前西陵被灭,南圣天子下旨收并西陵疆土为南圣所有,并派兵驻扎,而为了便于管辖宇内,特封了原西陵大将军姬帆为镇陵王,封地三千里,行君王旨意,替君王镇守疆土。 当年黑衣骑攻下西陵皇城,西陵从君王到世家,不知多少百年世家门庭在谢青衣的报复下被连根拔起,血腥之气飘散在空气中,让人胆寒。 姬将军手握西陵兵马大权,于当年一战中败于轩辕沧之手,原本应该被诛杀,只是他曾在多年前皇后陷害谢家的过程中为谢丞相辩驳过,求过情,也曾在谢青衣兄长营救谢青衣时暗中予以帮助,因此谢青衣放了他一马。 “姬帆善谋,为人沉稳忠诚,是个镇守边疆的合适人选。” 这是当年谢青衣在南圣天子面前力保此人时所说的话。 而如今姬帆年事已高,镇陵王之位早在十年前就传给了他的儿子姬霆。 十五年过去,西陵边疆屡屡传出姬家拥兵自重,不听帝旨,盘踞一方称王称霸的传言。 姬霆今年年过不惑,掌西陵边关大权,拥有自己的城池,在这里相当于一个土皇帝,一手遮天,偏他生性风流,妻妾侧室无数,膝下已育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兼之姬家门庭旺盛,这两年侄子辈的男丁得他庇荫,混得也是风生水起。 俨然取代曾经的陵国皇族,成了正儿八经的无冕之皇。 姬霆性情跟其父不同,行事作风狂悖无忌,风流好色,处处留情,王府内宅姬妾无数,勾心斗角,争锋吃醋,比起帝王后宫也毫不逊色。 出生这样的家族,兄弟姐妹之间自然也避免不了争权夺利。 掌权之位就那么一个,谁都想要,可偏偏子嗣众多,所以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也成了这样家族里的一大特色。 姬家既然是世族大家,西陵灭国,姬家又镇守边关之后,十多年来门庭越发显赫,权力也越做越大,自然而然就有了嫡系和旁枝的分别。 而除此之外,西陵几大商业门庭世家也跟姬家交好,甚至有依附生存的关系,这几年里也不乏各大家族之间彼此联姻以抱团的事情发生。 倘若朝廷继续放纵,只怕再过不久,边关就要野心再起,天下陷入战乱也许只在朝夕之间就会爆发。 “天高皇帝远,姬家重兵在手,这些年里跟各大世家拧成一股绳,势力越来越大,而姬霆行事作风也越发张扬高调,完全不知道要收敛,这样下去,只怕早晚要酿出大祸!“ 这是三年前西陵境内曾有人对姬家命运做出的预测。 而三年后的今天,姬家的确出了事。 “大公子遇刺?” 镇陵王妃脸色大变,从蘅芜苑疾步而出,“君琰!” 镇陵王府内一片脚步凌乱声,侍卫抬着王府大公子往他的院落走去,管家急声喊着:“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声音里难掩焦躁不安。 其他几位公子也跟着回了府,一身王妃正装的镇陵王妃匆匆走到前院,看到管家指挥着护卫把公子抬到他的清风苑,她急声道:“君琰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 几个刚从书院回来的少年脸色微变,走到她面前,低头道:“兄长遇到了刺客——” “刺客?” 镇陵王妃脸色大变,声音都变得尖利了许多,“大白天的怎么会遇到刺客? 啊? 你们好好待在书院里上课,怎么会遇到刺客? !护卫都死了吗?” 月白衣衫的少年淡淡开口:“母亲先别着急,护卫统领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追捕刺客——” “都是你这个祸害!” 不等少年说完,镇陵王妃反手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耳畔,少年白皙的面上当即浮现红肿的五指印,“你巴不得你兄长出什么事才好吧?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兄长身体不好,体弱,让你好好保护他,结果你是怎么做的?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他被刺客伤到?” 随着巴掌落音,周遭空气仿佛也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少年低眉,俊雅出尘的脸上除了五道清晰的指印之外,再无其他表情。 旁边几个比他略大的少年噤若寒蝉,垂头敛目之间,眼底划过几分幸灾乐祸,却无人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回来再找你算账!” 镇陵王妃语气冰冷,眼神冰冷地瞪视少年一眼,很快转身匆匆往清风苑而去。 侍女们很快尾随在身后。 其他几个少年这时才纷纷抬头,或是幸灾乐祸,或是鄙夷不屑地看了少年一眼,冷笑着举步离去,去的同样是清风苑的方向。 唯有被打的少年还站在原处,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安静地站了许久,才慢慢抬头,望着女子和众少年离开的方向,漆黑的眸心划过一道寂冷的光芒,很快如流星般消逝,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唇角微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孤冷,少年沉默地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是姬君华,镇陵王府的六公子。 镇陵王姬霆儿女众多,姬君华是正妻原配所出的嫡子,也就是方才对他挥耳光的女子亲生的儿子,今年十三岁,在众多兄弟姐妹之中排行第六。 镇陵王妃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姬君琰是王府上下所有人眼中的宝贝疙瘩,因天生身体孱弱,王妃对他宝贝如心头肉,磕一下碰一下都要迁怒府中没有保护好他的侍卫下人。 被刺客所伤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方才那几个少年有两个是侧室所生的庶兄,还有一个是他堂兄,以及同一所书院念书的世子公子。 除了三位兄长之外,姬君华还有两个庶姐乃是侍妾所生,下面一个庶妹年方十岁。 虽然庶子的地位低于嫡子,甚至侍妾的孩子跟下人也没什么两样,但在算排行上还是要一个个算上去。 而姬君华这个嫡子,却并未真正享受到嫡子所应该有的待遇。 第四百六十八章 番外篇,初遇2 姬君琰乃是镇陵王府全府上下的宝贝疙瘩。 镇陵王府坐拥边关三千里封地,权势通天,镇陵王妃又是出自西陵最富有的四大家族之一杜家。 若是在西陵没有灭国之前,商人世家的地位也许并不高,不管是皇族宗亲还是权贵世家公子,都更喜欢门当户对的世家嫡女。 商人的地位在哪朝哪代都不会比得上官宦之家。 可西陵灭国,镇陵王镇守边关封地,手掌兵马大权,需要大量的银子养兵,虽然朝廷有拨下军饷,西陵封地上的税收大头也都用在了军队,但势力发展慢慢壮大,有些事情遮遮掩掩之下,不可能全盘让朝廷知道。 天高皇帝远,想要做些什么并不难,所以姬霆跟西陵西大门庭之一的杜家联姻之后,杜家便成了镇陵王府最大的经济来源。 有了杜家支撑,王妃的地位稳如泰山,虽姬霆风流成性,王妃约束不了,可不管如何聪明美貌的女子入了王府也只能为且妾,至今还无人能动摇得了杜王妃的地位。 也因此,当王妃宠爱长子时,长子姬君琰自然而然就成了全府上下的团宠,而当王府不喜欢哪位公子时,这位公子在府中自然就没了地位。 姬君华这个十三岁的姬府六公子,就是那个不被喜欢的少年。 不同于清风苑焦躁沸腾的热闹,姬君华居住的竹园一片冷冷清清,庭院两旁是郁郁葱葱的青竹,还是他年幼时自己种下的。 少年爱竹,人亦如青竹坚韧。 虽在府中待遇不太好,可他并不怨天尤人,只是长久以来性情越发孤寂,寡言不太爱说话。 回到屋子里,书童正是擦拭桌椅,见他回来,讶异地道:“少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姬君华手里还拿着书兜,跟他年纪相仿的书童看起来很是伶俐,讶异之后,很快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书兜放在一旁,然后给他倒了杯茶端过去。 抬眼瞥见少年脸色清晰红肿的五指印,书童顿时一惊:“少爷? 你的脸……” “没事。” 少年语气淡淡,并不以为意,“我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你先帮我研磨。” 书童哦了一声;“是。” 姬君华沉默片刻,感受着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起身走到铜镜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嘴角细不可查地扬了扬,扬起冷峭嘲弄的弧度。 “六弟!” 屋外响起冷冷的声音,“母亲让你过去一趟。” 书童诧异地从书房走出来:“少爷?” “没事。” 姬君华敛了眸子,掩去眼底所有情绪波动,转身往屋外走去,出了房门便看到站在门外的三个姬君清。 “母亲让你现在过去。” 姬君华什么也没说,径自抬脚走出竹园,往清风苑的方向走去。 镇陵王府很大,大到像是一座小型皇宫,所以才容得下镇陵王容纳那么多姬妾,而王府嫡长子姬君琰居住的清风苑是王府最好的一座院落。 水榭长廊,花园美景,湖中养着的锦鲤都是价值千金。 只是此时谁也没心情停下来欣赏风景,远远的,姬君华就听到他的母亲厉声训斥侍卫的声音:“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让你们保护世子,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 !” “一群饭桶!世子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们一家老小的命全抵上都不够赔!” 姬君华敛眸,缓步而入。 大夫已经齐聚在姬君琰的床头,杜王妃焦躁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尤其在大夫说出世子身上的伤有毒时,她脸色煞白,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个毒不致命,但老夫解不了。” 几个大夫都这么说,王府里的府医同样摇头,“毒性比较复杂,老夫无能为力。” 姬君华走到门前伫立:“母亲。” 一身明华的少年,眉目雅致,容色如画,如芝兰玉树。 杜王妃转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一时想说什么,可苍白的脸上惊怒交加,对儿子生死的焦躁让她一时想发泄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无力。 王府中几位公子都老实等在院子里,不管是出于对兄长的担心还是关怀,亦或者只是一种形式,都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漠不关心,只有姬君华敢。 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王妃!” 庭院外中年管家匆匆跑了进来,“启禀王妃,谢家派了个大夫过来!” 杜王妃一愣,冷冷道:“什么大夫?” “谢家听说世子遇刺的消息,特地派了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过来看看。” 管家站在门外,躬身禀报,“听说这个大夫姓闻。” 闻? 杜王妃一惊:“名动天下的神医闻公子? 快请他进来!” 管家领命,转身匆匆而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子修长的少年在管家引路下踏着沉稳的脚步行来,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子清瘦修长,五官轮廓斯文温雅,看起来很有君子气度。 走到门前,他转头看了一眼静伫一旁的姬君华,眉梢轻挑,淡淡开口:“六公子?” 姬君华敛眸,轻轻点头。 闻公子面上挂着几分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冷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姬君华眉心微皱,不解地看着他。 闻公子却没再搭理他,抬脚跨进门槛,看向神情焦灼的杜王妃:“在下闻七,见过王妃。” 杜氏忍不住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公子,心里忍不住存疑,虽说名动天下的闻公子年纪本就不大,可这人也太年轻了些,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七岁。 他的医术真有那么好? “你能救世子?” 她问,“你知道世子中的是什么毒?” “我无需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能治好他就成,”闻气淡笑,“但是有个条件。” 杜氏脸色微变:“谢家差你上门救治世子,你却要提条件?” “如果王妃不愿意答应,也没关系。” 闻公子嗓音温淡,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容,风度十足,“我并不勉强。” 杜王妃咬了咬牙:“你说。” “谢家姑娘看上了镇陵王府六公子,想跟王府联姻。” 闻七淡笑,“联姻的人必须是王府六公子姬君华,王妃意下如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番外篇,初遇3 谢家跟王府联姻? 杜王妃皱眉冷笑:“谢家想跟王府联姻?” 闻七淡道:“王妃觉得谢家高攀不上镇陵王府?” 的确高攀不上。 谢家虽然也是西陵商业门庭世家,家世也不错,可比起杜家却还相差一截,况且镇陵王府有杜家支持,谢家联姻对镇陵王府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谢家的女儿……等等。 杜王妃皱眉:“我没记错的话,谢家这一代根本没有适龄的女儿,闻公子是在与我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开玩笑。” 闻七从容地摇头,“奚州谢家只是旁支,王妃莫要忘了这一点。” 杜王妃一震:“你,你的意思是……”“正是王妃心中所想的那个意思。” 闻七淡笑,“王妃是否愿意答应?” 杜王妃咬了咬牙,良久才道:“长子君琰才是世子,谢家若要联姻,为何不选王府长子?” 谢家门庭显赫,不管是在财富实力还是其他方面的影响力都非其他家族可比,怎么单单就看上了王府里最不受宠的一个?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少年语调始终镇定自若,气度从容得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着,“王妃可以做决定了。” 杜王妃冷冷看了一眼伫立在门外的姬君华,想到躺在床上的长子,冷道:“我同意。” 不同意看到怎么办? 闻七点了点头,似乎这个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入了内室。 而杜王妃却忍不住握紧了手。 奚州谢家乃是西陵四大商业门庭之一,比起杜家稍微差点,镇陵王府原本有了杜家作为后盾,根本无需再跟其他世家联姻——尤其是用姬君华来联姻。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姬君华的势力越过了长子。 但这个少年说的谢家居然不是奚州谢家,而是谢家嫡系。 谢家嫡系是什么样的势力? 产业遍布全天下,拥有天下最大的马场、兵器冶炼术,控制着天下大半财富,垄断了战争上所有生意,不但如此,谢家势力还涉及了江湖势力,甚至在南圣天子面前都有说话的分量。 原本镇陵王府根本无需跟谢家联姻,可谢家当年对姬家有恩,若非谢家家主谢青衣当年放过姬家一马,并在皇帝面前替姬家说话,镇陵王府根本不可能有现如今的显赫威风。 而谢家的势力,镇陵王府也根本惹不起。 所以眼下谢家提出联姻,镇陵王府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除此之外,还有君琰的性命。 杜王妃抬头看向内室,眼下君琰性命要紧,其他的只能等王爷回来再说。 闻七给姬君琰服下了一颗解毒丸,站在床沿,打量着这位十五六岁的姬家长子,身体孱弱,气色苍白,弱不禁风,怎么看都不是一副堪当大任的模样。 “闻公子,君琰他……”闻七转头,俊雅眉眼泛着贵气和疏离:“死不了,王妃放心。” 很平淡的一句陈述,语气听着也斯文,偏生一句“死不了”如针刺似的直往人心尖里钻去。 杜王妃听着就要发怒,却又不敢得罪这唯一能救她儿子的神医,只得咬牙忍下。 “我已经给他服了解毒丸。” 闻七转身走出来,“他今天晚上能醒,不过醒来之后体内还有余毒,暂时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水。 三日后我再来给他服下第二颗解毒丸,连续服上三颗,才能把余毒肃清。” 杜王妃蹙眉:“这么说来,君琰这几天都不能吃东西?” “不能。” 丝毫没有迟疑的语气。 杜王妃沉默片刻,虽然有些心疼,可想着君琰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眼下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 大不了等毒解了之后再好好补补。 于是她吩咐下人照顾好世子,便朝闻七道:“请公子去前厅奉茶,我派人去请王爷回来——”“不用。” 闻七冷淡地拒绝,随意地伸手一指站在外面的姬君华,“他跟我走一趟就行。” 杜王妃眉目微淡,语气虽客套却带了几分强硬:“公子救了君琰,于情于理我都该谢谢公子。 况且联姻一世事关重大,我还是尽快请王爷回来跟公子商议比较妥当。” 闻七眉目淡淡,闻言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那就请王妃带路吧。” 他自报家门,姓闻,打着谢家的名号过来的神医闻公子,这个身份走到天下各地都让人敬畏有加,尤其是行医之人,对闻七公子的名号如雷贯耳。 可闻公子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天下真正见过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今日虽已谢家名义而来,杜王妃救子心切,姑且信了他。 可在君琰没有醒过来之前,她却不敢冒然让这位公子离开,万一他给君琰服下的不是解毒丸而是毒药……杜王妃到底不是单纯的闺阁女子,想得比较深比较远,行事小心谨慎,而闻七同样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和顾虑,倒是很配合。 早在大公子遇到刺杀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报了镇陵王,所以等闻七被领到正厅奉茶时,外面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下人高喊:“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中年男人焦灼的声音伴随着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而来:“君琰遇到了刺杀? 怎么回事? !刺客追到了没有?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本王的地盘上对君琰下手——”“王爷。” 杜王妃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眼下君琰情况已经稳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此事稍后再议。” 顿了顿,她伸手示意坐在一旁的少年:“这位是闻名天下的神医闻七公子,他方才给君琰服了一颗解毒丹。” 闻七公子? 一身绒装眉目粗犷的中年男子走进厅来,如电般目光打量着眼前容貌秀雅的公子,眼底隐藏着审视:“闻公子擅长解毒? 我儿遭到刺杀之后,闻公子就已经身在奚州,所以这么巧赶过来给我儿解毒?” 少年淡笑,语气波澜不惊:“王爷是在怀疑我吗?” 镇陵王淡淡道:“本王有怀疑你的理由。” 第四百七十章 情窦初开 少年神情温淡,气度从容,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不痛不痒。 镇陵王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又不得不诧异于这少年小小年纪就有的沉着气度,心里倒是多了几分佩服。 镇陵王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淡淡道:“刺杀世子的刺客抓到了没有?” 外面一个护卫走进来,躬身禀道:“回禀王爷,尚未抓到。” “废物!” 镇陵王冷怒,随即命道:“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是。” 护卫道,“世子和几位公子在奚南书院里上课,下学时,刺客忽然冲过来,世子躲避不及……那刺客蒙面,看身形应该是个成年男子,武功很高,伤了世子之后转身就逃,六公子反应最快,立马就追了上去,但是被刺客打了一掌之后,最终还是没有追上。” “小六受了伤?”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老者威严的声音,厅里瞬间一静。 随即镇陵王夫妇全部站了起来,姬霆疾步上前:“爹,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君琰遇到了刺客,过来看看。” 老者六十上下的年纪,身体硬朗,常年领命的气势冷硬,眉眼间不怒而威,“君琰怎么样了?” 王妃杜氏微微垂眸:“君琰服了解毒丹,我让人照看着了,闻公子说晚上能醒过来。” “是吗?” 姬帆看了一眼稳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眼底划过探究,“那小六怎么样了?” 杜氏一愣,脸色有些僵硬起来:“他,没什么大碍。” 姬帆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让几位公子都过来。” 侍卫前去传命,很快姬家几位公子都被叫了过来。 见老太爷也来了,几个小辈立马恭敬地行礼:“见过祖父。” 姬帆的目光落在姬君华的脸上,语调沉冷:“小六,你的脸怎么回事?” 杜氏脸色一变,“爹,是我——”“你打的?” 姬帆转头,目光冷冷的,“小六犯了何错?” 杜氏道:“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兄长。” “保护君琰不该是护卫的职责?” 姬帆语气骤冷,“什么时候你家幼子的职责是保护兄长了? 你定的规矩?” “我……”“姬霆。” 姬帆目光落在儿子的面上,语气越发冷了三分,“君华是你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姬霆一愣:“不是啊。” “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 “不,不是。” 姬霆连忙摇头,“他是孩儿嫡子,王妃所出,还请父亲莫要听人胡说八道。” “没人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姬帆冷笑,“只是眼瞅着你们两口子对待小六的态度,我以为他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捡回来的小猫小狗呢,还保护兄长? 他才多大?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你们对他要求挺高啊。” 杜氏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既难堪又恼怒,可她纵使如何家大业大,也并不敢在这位领兵多年的公公面前放肆。 姬君华站在一旁,安静地敛眸,青竹般坚韧如玉的少年气质沉定,周身光华明艳,却并没有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浮躁和叛逆之气。 姬帆转头,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受伤了?” “回祖父的话,孙儿无碍。” 姬君华嗓音淡淡,恭敬却并不刻意讨好,甚至连其他人在面对这位姬家老太爷时该有的畏惧也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分毫。 姬帆打量着他,见他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才收回视线。 “闻公子。” 闻七温雅淡笑:“老太爷。” “名动天下的闻七公子原来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年郎。” 姬帆语气有些意外,有些感叹,“果然英雄出少年。” “太爷过奖。” 闻七淡笑,态度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闻七公子救人向来都有条件。” 闻七点头:“在下答应给世子解毒,条件就是谢家跟镇陵王府的联姻。” 顿了顿,“谢家小姑娘看中了镇陵王府的六公子。” “谢家小姑娘?” 姬帆微凛,几乎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谁,“谢家嫡系家主谢青衣的女儿?” 准确来说,是谢青衣的义女。 不过这一点当然没必要跟他们说。 是亲女儿还是义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家要联姻,镇陵王府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对了。” 闻七不疾不徐的补充了一句,“刚才王妃提到奚州的谢家……刚才我说奚州的谢家是旁支,在这里我该声明一点,奚州谢家跟我说的谢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些年谢家模棱两可的打着旁支的名义沾光,生意上发展的倒也顺风顺水,可老太爷应该知道,当年谢丞相一家被灭族,只剩下谢家主一个人幸存,上无兄下无弟,也没有什么叔伯堂兄弟,哪来的旁枝沾亲带故?” 姬帆听着少年一番言语,眼神越发深沉了一些。 这个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最多十七八岁,原本他已经挺意外灵动,天下的神医闻七公子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少年,可此时感到不那么意外了。 少年相貌、言语、谈吐、修养,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对这么了解,谈及谢家时,语气沉着,态度从容,不像装腔作势,反倒更像是跟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 如果他真是谢家培养出来的人,十七八岁拥有一手精湛医术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谢家门挺显赫财富遍布天下,想要培养一个少年并不难。 奇怪的是,谢家为什么突然要跟镇陵王府联姻? 而且还指定了小六。 姬帆心思深沉,顾虑的也多。 沉默片刻,他道:“君华才十三岁,离成亲还早,不知谢家女儿芳龄几何?” “十二。” 闻七语气淡淡,“说起来小姐也是任性,只是在书院里偶然见过六公子一次,回去就说公子少年如玉,公子无双,谢家主偏又是宠女儿的,所以……”“原来是小女儿家情窦初开。” 姬帆点了点头,表示了然,“谢姑娘能看上小六,也算是他的福气,此事我就替他做主了。 不知谢家主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他见个面再详谈。”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我也不喜欢他 姬帆心里有了底。 情窦初开不一定是真,但这个理由却十分充分,而且两家的孩子都还小,就算要联姻也不可能马上就办。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君琰的毒解了,然后他才好弄清楚谢家究竟是打着什么目的。 一盏茶喝完,闻七起身告辞。 姬帆没有阻拦,甚至亲自把人送到王府外,看着少年翻身上了一匹棕色骏马,很快策马离去。 棕色骏马矫健,四蹄健壮有力,奔腾起来如一阵疾风掠过,一看即知绝非凡品。 回到王府正厅,姬帆目光掠过眼前几个少年,多年掌管兵马大权,他身上自有一股威冷杀伐气势,就算不言不语只沉默地站在那里,也让人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众多少年都垂眸站着,没人敢说话。 “我现在不太管事,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姬帆冷漠开口,“君华是王府正儿八经的嫡公子,虽排行在你们之下,身份却比你们尊贵。 镇陵王府的规矩还没沦落到让庶子爬到嫡子头上作威作福!” 他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语气冷厉强势,如雷霆一般砸在眼前几人的头上,是属于武将才有的冷硬无情。 不仅仅眼前几个少年脸色惊惧发白,便是站在厅门处的杜氏也被震得脸色微变,低头不敢言语。 “君华。” 姬君华走过他跟前,低眉道:“祖父。” “你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姬帆看着他,“最近有没有懈怠?” 姬君华道:“每日早晚都有练,不敢懈怠。” 姬帆嗯了一声:“姬家以武掌权,子弟学好武功是最基本的要求,你若真敢懈怠,我饶不了你。” 姬君华低头:“是。” “姬霆。” 姬帆转头,目光沉冷如电,“君琰虽是姬家长子,可身体太弱,不适合掌姬家兵权,此事希望你心里有数。” 杜氏脸色一变:“父亲——”“你闭嘴!” 姬霆皱眉看向自己的妻子,冷冷斥了一句,“父亲说话你插什么嘴?” 杜氏脸色僵硬。 姬君华沉默不语。 其他几个少年更是脸色苍白,一个字不敢说。 ……桐州自古繁华,曾是西陵境内闻名的富庶之地,更有好山好水,风景雅致,连生长在此地的人都多了一股温婉之气。 虽跟奚州毗邻,可奚州因有强悍兵马驻扎,气息更冷硬一些,桐州则多了些柔和之气。 少年策马飞奔半个时辰,在进入桐城街道时,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马蹄声哒哒响在青石板上,引起街道两旁行人的注视。 马上少年姿容俊俏,气度沉稳,眉目温雅,无意外地引起一些惊叹侧目。 闻七目不斜视,策马抵达一座府邸面前停下。 谢宅。 苍劲有力的两个字牌匾,简单利落,隐藏低调的霸气。 少年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前来牵马的小厮,丝毫没有停顿地转身走进府邸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前院,庭院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穿过前厅进入中院,沿着中院的青石板再往里走,从厅后门而去,穿过青石板小院上了长廊,回廊曲折,少年行走如风,很快到了一处临水的花厅。 “主子,闻七回来了。” 视野宽阔风景独好的花厅里,一袭月色裙装的少女安静而慵懒地斜躺在贵妃榻上,眉目沉静,姿容绝美,一张倾城小脸在阳光下泛着出尘绝艳的光泽。 暗红色衣袍的俊美少年跪坐一旁,修长嫩白的手指搭在少女小腿上,低眉专注地捏着少女脚踝和小腿,便是连禀报提醒的声音都无比的恭敬柔和,像是担心吓着她一般。 话音刚落,闻七就走了进来,撩衣跪地:“小七请主子安。” 少女安静地躺着,没有说话。 闻七便也安静地跪着,眉目轻敛,跟在镇陵王府的孤傲疏离完全相反,判若两人。 “镇陵王府的人怎么说?” 嗓音灵动脆嫩却清冷漠然,像是天山冰雪。 “姬帆同意联姻。” 闻七回道,“我去看了姬家长子,弱不禁风的一个病秧子,没资格掌姬家大权,偏那位王妃独宠这位长子,视幺子为草芥,偏心得过了火。” 少女没说话。 “姬帆是个严明的人,他显然清楚谁更适合掌权。” 闻七道,“小七以为主子若要整治奚州,倒不如直接让姬家长子掌了大权,镇陵王府在他手里早晚败落,也省得主子多费心思。” 贵妃榻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瞳眸一片清澈淡漠,嗓音亦是寒峭:“姬君琰的确不堪重用,姬家大权若由他掌,姬家势力衰落是必然,可奚州百姓遭殃也是早晚之事,你以为事情真如你想得那么简单?” 姬家这么多年扎根在奚州,盘根错节,门庭都依附而生。 倘若掌权者无能,强大世家定然生出不臣之心,为了追逐利益而生出内乱,最终遭殃的还是无辜子民。 少年神色微紧,立即认错:“是,小七妄言,请主子责罚。” 少女轻轻朝一旁伸手。 纤白细长的手指柔嫩无瑕,像是最美的玉雕品,暗红色轻袍少年起身,很快端了盏茶递到她手上。 少女坐起身,轻轻抿了口茶:“你对姬家小六印象如何?” “比他兄长强点。” 闻七眉头微皱,“容貌生得也还能看,但属下不喜欢他。” 少女抬眸,澄澈的眸光落在他脸上,嗓音清冷:“你想来一场分桃之恋?” 闻七愕然,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 “既然无此想法,你喜不喜欢他又有何要紧?” 少女淡道,“最近吃得太饱了?” 闻七抿唇,低眉请了个罪,不敢再多言。 “我也不喜欢他。” 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暗红色轻袍少年开口,雌雄莫辨的一张容颜柔美出尘,身段纤瘦修长,看起来虽是男生女相,却并无多少娇柔之气,而更趋于贵公子一般矜贵雅致。 少年薄唇微翘,本该是流光潋滟,一身明华,偏生眉眼间气质温顺,硬生生敛了所有的慵懒邪佞之气,像是一只凶残的老虎收起了所有利爪变成了家猫。 少女沉默地看着他:“你也吃太饱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谢紫珑 暗红轻袍的少年抿唇不语,表情带着几分倔强。 “既然都吃得太饱,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少女语气淡漠,把茶盏递给少年,“惯的你们。” 两人皆没说话。 “明日一早我要去奚州书院。” 少女径自下了决定,“你们俩若是不愿意去就留在这里。” 两人脸色微变,异口同声道:“我要去。” 少女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我保证不给主子惹事。” 闻七低眉,语气里颇有几分不甘愿却也不得不顺从的妥协。 暗红色衣袍少年沉默了片刻:“只要姬家小六不惹事,我就不动他。” 少女眸心微细,朝他招了招手。 暗红衣衫少年走近两步,离她更近了些。 “胆子肥了?” 少女揪着他的耳朵,嗓音分明冷冽,动作却带有几分娇嗔意味,“嗯?” 暗红衣衫少年抿唇,眉眼可见地顺服三分:“锦华知错,主子别恼。” 少女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微转,看了眼闻七,没什么情绪地说道:“都长脾气了。” “谁长脾气了?” 厅外又一个少年刮进来,声音和表情都带着少年的张扬和随性,“锦华和小七惹了主子不高兴? 拖出去打一顿不就好了。” 来人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袭玄色长袍,五官俊朗,一双桃花眼带着天生风流多情的恣意,身段紧致,斜斜上挑的嘴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话音落下,闻七和锦华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掠身攻上玄衣少年,两双手掌一左一右夹击而来,玄衣少年反应极快地闪避,并同时出手迎战。 三个少年转瞬间交战在一起,掌掌生风,花厅里气流交织,像是突然间进入了冰火两重天的世界。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什么反应地没有,安静地又躺回了贵妃榻上。 三个少年打得不可开交,然而两打一的结果胜负自不必说,三人身手若是旗鼓相当,一对二哪有半分胜算? 玄衣少年很快被锦华和闻七联合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闻七开口,“一顿不行就两顿,把他腿打断,就不信治不服他。” 锦华点头:“我同意。” “同意个屁!” 玄衣少年冷哼一声,趁着两人松手之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跃起,“你们问问主子同意吗? 真是胆子肥了。” 锦华没说话,安静地回到少女身边站着。 而闻七则是撇了撇嘴,懒得再搭理他。 玄衣少年名叫谢丹墨,乃是谢家家主谢青衣膝下唯一嫡子,闻名天下的谢家少主,年纪跟少女同岁,比锦华和闻七都小,不过他的身手却不弱。 再加上经常跟随父亲身侧行走生意场上,见惯了形形色色的达官贵人和商人,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别看年纪小,一肚子阴谋诡计。 “主子,书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谢丹墨走到少女跟前,桃花宴里分明含着邀功的意味,“方才我好像听到主子说今晚锦华和闻七都不用吃饭了,那是不是只有我跟主子一起用膳?” 话音落下,锦华和闻七两人齐齐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少女抬眼看他,眸光静冷。 谢丹墨一凛,顿时不敢再放肆,不发一语转身去倒了杯茶过来呈给她,要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锦华和闻七都鄙视地看着他。 少女起身走到栏前,执盏望着厅外湖色风景。 “主子打算在奚州待上多久?” 锦华开口,“眼下天色越来越热,奚州这边到底没天都舒适。” 待上多久? 少女没说话,精致如画的眉眼萦绕着天生的寒色,让人即便站在身侧,看她也有种遥望天山雪莲般高不可攀的错觉。 …… 奚州书院乃是镇陵王府封地上有钱的世家弟子才能入学的书院。 天下各地私塾、书院不少,但平民有平民的书院,贵族有贵族的书院,平民之中除非有表现特别优秀且幸运到能得到贵人赏识的,才有机会进入贵族书院跟世家子弟们在一起读书。 这样的例子很少。 因镇陵王府武将出身,思想比较开明,对男尊女卑的观念比起很多文臣要宽松许多,因此奚州书院里男女学生皆有。 不过基于女孩子专注于读书的少,所以女孩跟男孩的比例相差比较大。 天枢班里有十六个少年,仅有四个少女。 负责给天枢班学子授课的夫子年纪不大,斯文儒雅,浑身书卷气。 紫珑跟着书院里的一个夫子走到天枢班门口时,这位姓林的太傅正在训责一个少年,少年一身青衣,身姿修削,容色俊逸秀气,表情谦恭内敛。 太傅的戒尺抽在他的掌心,秀雅的脸上泛起几分苍白,薄唇紧紧抿着,没有发出痛呼,也没有躲避,除了因剧痛而使得指尖无可克制地轻微颤抖之外,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 而当紫珑、锦华和谢丹墨一起入了天枢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打扰林夫子。” 扣门的声音响起,随即老夫子温和的声音响起,“这是刚入学的三个学子,学识都很好,院长说放进这个班。” 林夫子转头,看到被老夫子带来的三个学生。 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容貌精致漂亮,皆是通身的贵气。 天枢班里的学生都盯着外面三人看,男孩看着紫珑惊艳,女孩看着锦华和谢丹墨,个个难掩惊艳。 林夫子走过去,简直询问了几句,当听到谢丹墨的名字时,眸心微深:“谢家公子?” 谢丹墨点头。 “你呢?” 林夫子看到紫珑,“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谢紫珑。” 谢丹墨道:“她是我妹妹。” 林夫子闻言却不由诧异,妹妹? 奚州谢家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女儿,哪来的妹妹? “谢家?” 班里一个少年淡淡开口,“不会是假冒的身份吧? 我怎么不知道奚州谢家有个叫谢丹墨的少爷?” 谢丹墨闻言,转头看向那说话的少年,桃花眸微眯,唇角笑意显得邪肆狂野:“谁告诉你小爷是来自奚州谢家?” 第四百七十三章 入学 此言一出,班里的学生齐齐沉默。 这语气未免有些太狂,而且丝毫没有把奚州谢家放在眼里的意思。 最右边靠墙位置坐着的一个白衣女孩眉心微蹙,沉默地看着他。 全班的学子似乎都在等着他报出显赫的出身来历,可偏偏谢丹墨就是不想如他们的愿,转头看向夫子:“我们可以先进去坐吗?” 年轻的林夫子缓缓点头:“进来吧。” 学室内课桌是一人一张,多了三个人,外面很快有人搬了三张桌子进来。 教室空间大,多了三张桌子,其他桌子跟着调动一下也并不嫌拥挤,中间一张,两边靠墙位置各加一张。 紫珑走到南墙的位置站定,看向正面对的少年。 四目相对。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遇。 她十二岁,他十三。 看着少年苍白却不失俊雅的脸,紫珑忍不住皱眉,虽看起来还不错,但是这处境似乎也太弱了些。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她语气平淡清冷,目光中也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其他人皆视若空气,“我是谢紫珑。”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心深藏的暴戾不受控制地收了起来,只余一片淡漠和波澜不惊。 紫珑看着他,眼神有些冷,带着威压。 少年似是明白她在等什么,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姬君华。” 紫珑点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前后左右十多双眼睛还落在她的身上,她一派云淡风轻。 她的身后,刚被打了手板的少年还沉默地站着。 待锦华和谢丹墨都跟着坐了下来,林夫子走回到站着的少年面前,开始抽背他的功课。 少年对答如流,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怨怼不满,也没有畏缩自卑。 林夫子面上神色渐缓,淡道:“以后功课要及时做完,不许偷懒,坐吧。” 少年坐了下来,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前面的女孩背影上,随即眉目微敛,沉默地翻开自己的书。 林夫子在前面讲课。 这一堂课上的,因三个突如起来的插班生,气氛颇有些微妙。 班里的学生们却在暗暗打量着新进来的少女,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少女简直美得不像话,虽然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比班里那几位世家大小姐还要美上好几分。 而且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特别很沉定的气度,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灵沉静。 下课的钟声响起。 林夫子警告了所有人:“不许任何人在书院里惹事,否则就退学。” 然而夫子刚离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便一个利落地腾空,直接从他的座位一跃到了紫珑面前:“你是谢家的小姑娘? 哪个谢家? 我们天枢班也有一个谢家姑娘,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你什么来头?”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放鞭炮似的问出口,却并没有得到紫珑的回应。 “她什么来头跟你有关系?” 坐在中间前排位置的谢丹墨转头,眉目冷冽,眼梢泛着邪狂之气,“离她远点。” 此言一出,教室内空气瞬间一静。 少年转头看向谢丹墨,表情冷了三分,面上带着明显的讥笑:“虽然能进入这所书院念书的都是非富即贵,可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家的少爷,说话这么狂妄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家里人知不知道,你管得着?” 谢丹墨眉梢轻挑,“难不成还想比比家世?” “比家世? 那多没意思。” 少年语气冷冷,“男人就该用武力解决问题,出去打一架如何?” 这句话显然像个笑话。 话音刚落地,谢丹墨就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小爷可不敢跟你打架,万一打疼了哭鼻子告诉夫子,或者回去告诉你爹,携家带口的来书院里闹事,惊动了夫子和掌院,小爷第一天上课就惹事生非,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你——”少年气得脸色铁青,“娘娘腔和小孩子才整日寻思着告状。” “是吗?” 谢丹墨漫不经心的环顾一周,桃花眼里光泽潋滟,引得教室里仅有的几位少女心头小鹿乱撞,“在场的是不是都可以做证,待会不管谁输谁赢,今儿这事不能闹大,尤其不能闹到夫子面前?” 这番话一出,教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随即有少年开口:“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也是,什么也没看到。” “今天这事跟我无关。” 穿蓝色锦衣的少年冷哼一声,“别牵扯到无辜就行。”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显然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既不想惹怒挑战的少年,也不想得罪这位谢家公子——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来自哪个谢家,可能进入这所书院读书的的确都是非富即贵,家世非凡。 况且中途插班的,更不可能是寻常来历。 万一真是什么不得了的来头,他们只怕惹不起。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班里的少年忍不住看向坐在姬君华前面的少女,她也姓谢,而且是这个谢丹墨的妹妹。 如此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当然要先留下个好印象再说,公然欺负他的兄长,岂不直接就得罪了她? 谢丹墨和那叫嚣的少年走了出去。 另外一个身穿宝蓝锦衫的少年走到紫珑,“谢姑娘,我姓姬,姬君清,奚州镇陵王是我父——” “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 紫珑淡漠开口,嗓音柔和悦耳,却自带天生清冽气息,“离我远一点。” 姬君清表情一变,脸上浮现几份难堪:“你——” “谢姑娘让你离她远一点,你没听到?” 一袭月白衣衫的锦华走了过来,看着姬君清的目光冷漠,语气更是夹杂着冰雪一般的寒气,“滚。”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方才被叫出去的谢丹墨是惊艳天下狂肆野性的美,那么这位身穿白衣的少年则是温雅如玉的俊秀君子。 虽然他的语气和嗓音里的寒意并不是一个君子所有,可这并不影响教室里少年和少女们对他的印象。 贵气天成,温润优雅。 如岳峙渊渟。 第四百七十四章 打人不打脸 空气微凝。 紫珑身姿斜倚在窗前,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姬君华,嗓音清冷:“你是镇陵王嫡子?” 姬君华抬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旁边已经有人替他回答:“镇陵王府世子昨天遭了刺杀,现在正在家养伤。” 紫珑眉心微皱,眉眼间清晰浮现冷意。 锦华第一个捕捉到她的表情波动,看着姬君清的眼神骤然凛冽:“让你滚,没听到?” 姬君清脸色一变:“你算个什么东——” 狠辣的一拳挥到他的脸上,姬君清身体猛地朝后撞去,后腰撞在桌角上,疼得他脸色扭曲,额头的冷汗瞬间就飚了出来:“啊!” “喂!你怎么动手打人?” “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 一个少年冲过来,急急忙忙扶起姬君清,并转头冲着锦华怒吼,“他也是镇陵王府的公子,你敢打他,镇陵王不会饶了你的!” 锦华眼神淡漠,柔美出尘的脸上尽是寒色,修长玉白的手指点在着紫珑面前的桌角:“谁再敢不经同意靠近这里试试?” 姬君清疼得眼前一片发黑,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你……” “你是镇陵王府嫡子?” 紫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清澈微冷的目光只看着姬君华,“姬君华?” 不知何故,姬君华在她的眼神之下竟感觉到了一种罕见的威压,抿了抿唇,他道:“我是。” 紫珑目光微转,看着他刚被打了的掌心:“为什么挨打? 功课没做好?” 姬君华沉默。 “妹妹在问你话。” 谢丹墨从门外走进来,眼神冷冷地锁着姬君华,“哑巴了?” 紫珑转头,清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能闭嘴吗?” 谢丹墨顿时住口。 转眸看到自己的桌子被撞歪,冷哼一声,走过去把桌子调回原位置,“欠揍。” 众人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想到还有另外一人,不由转头朝门外看去。 跟谢丹墨一起出去打架的少年鼻青脸肿地走回来,原本一张算得上俊秀的脸蛋此时惨不忍睹,冷着脸,不发一语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 众少年倒抽口气,转头看向谢丹墨的眼神顿时诡异。 “别忘了刚才说过的话。” 谢丹墨皱眉,扫视周遭一圈,“谁要是敢去告状,我就敢让他从此说不了话。” 众人被他隐含煞气的表情震住,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比他们都小的少年居然会有这么冷强的气势。 “手伸出来。” 紫珑没理会谢丹墨,也没理会一干少年的反应,淡淡看着姬君华,“你的手需要上药。” 此言一出,谢丹墨和锦华齐齐看了过来,眸光微细,表情带着明显的不满。 而姬君华却是沉默地抬眸,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仙姿玉容般的少女。 两人对视片刻。 少女的眼神淡漠如水,似透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姬君华微抿着唇瓣,鬼使神差般伸出了左手,白皙的掌心充了血似的肿胀着,轻轻碰一下都疼得钻心。 紫珑眸光低垂,细细给他掌心上了药。 旁边十多双眼睛就这么看着,空气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第一天入学就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是挺厉害的。” 坐在北面靠墙第二排的少女放下手里的书册,身上穿着粉嫩色裙装,身段娇小玲珑,容色清丽,面上流露出些许含蓄的傲气,“你们是来念书的,还是来惹是生非的?” 话音落下,众少年齐齐看过去。 谢丹墨眯眼打量着她,秉持着不欺负弱小的原则,倒是忍了忍,淡淡笑道:“小姐姐说话可得公平,明明是有人欺负我们刚来的,怎么就成我们惹是生非了?” 少女看着他,眼底映入少年俊美张扬的容颜,一时竟无言以对。 上课的钟声响起。 少年们回到自己的座位,紫珑收好了瓷瓶,转过身没再理会姬君华。 锦华和谢丹墨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姬家这个不得宠的少年,怎么看都没看出他哪里特别,值得他家主子亲自给他上药。 心头的不满直接化作眼底的冷意,两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去坐好。 接下里的是礼课。 虽然堂上气氛微妙,有的少年脸上还明显带着伤,但意外的,居然真的没人告状,即便负责礼课的老夫子问了句:“你们打架了?” 除了几分保持沉默的,其他人纷纷摇头,斩钉截铁的声音:“没有!” 这份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也不得不让人佩服。 老夫子目光明显带着质疑,但既然被打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被打,他自然也樊不会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奚州书院的学子家世都非同一般,而天枢班的学子则是整个书院里最好的一个,不管脾气性情如何,至少学识上是没得挑的。 所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老夫子也没多问,认真地上着自己的课。 今天第一天,还算平静。 除了谢丹墨跟少年打了一架,哦,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叫岑云,乃是奚州四大家族岑家嫡孙。 锦华揍了姬君清一拳。 紫珑帮姬君华的掌心上了药。 以及坐在锦华座位后面的少女,嗯,她叫傅莹,暗暗对谢丹墨生了几分少女情愫。 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大事发生。 傍晚下学时分,岑云拎着收拾好的书兜,走到谢丹墨跟前:“你来自哪个谢家?” “怎么?” 谢丹墨抬眸,一双桃花眼斜斜上挑,“还想打架?” 岑云咬了咬牙,顶着一张五彩缤纷的脸怒视着他:“你这么狂,你家里人知道吗?” 谢丹墨语气淡淡:“我家里人当然不知道。” 岑云一噎。 “想打架可以改日。” 谢丹墨收拾好了东西,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这张脸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下手了,等养好了伤,我们再约。” 岑云被气得跳脚:“你知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打人不打脸?” 谢丹墨奇怪,“那打哪儿? 屁股吗?” 话音落下,旁边响起噗嗤一声,一个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四百七十五章 早死早超生 岑云气得眼睛喷火,若不是他脸上乌青红肿,大概还能看得出铁青的脸色,可脸上青青紫紫到底是掩盖了所有的表情。 谢丹墨伸手把他朝旁边拨开:“让一下。” 岑云被拨到一旁,转头见谢丹墨走到少女面前:“走了。” 锦华很快也走了过来。 “喂!” 岑云冷冷开口,“架也打了,总该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做个介绍吧?” 谢丹墨转头瞥他一眼:“你追问我们的来历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岑云冷哼,“你把我打成这样,我总不能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想在家世上找回来?” 谢丹墨眼角一挑,“小爷偏不告诉你。” 岑云气急。 谢丹墨眼角余光瞥见紫珑东西已经收好,连忙伸手接了过来,默不吭声地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 锦华跟在身后。 岑云沉默盯着三人的背影,偏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的少年:“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来头?” “很大的来头。” 穿天蓝色长衫的少年若有所思地开口,“非富即贵。” “这不是废话?” 岑云皱眉,“寻常百姓家的子弟轻易能进得了这里?” 能入这所书院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但是也没见寻常之家的少年行事这么无所顾忌的,刚来第一天就打架,而且身手还那么好。 岑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立时疼得嘶了一声。 凌焕转头看着他的脸,“没事吧?” “没事。” 岑云忍着疼,“帮我想个理由瞒过我大哥。” 凌焕闻言一默:“想什么理由?” 岑云气怒:“我要是知道想什么理由,还需要问你?” 凌焕沉默,转头看了眼教室里还有谁没走,目光落到白衣少女面上,淡淡道:“请谢姑娘帮个忙。” 岑云闻言转头,看向坐在南面靠墙位置最后排的少女,眉心蹙了蹙,“算了。” 丢下这两个字,他抓起书兜往外走去。 “你跟岑大哥实话实说,他应该不会怪罪你吧。” 凌焕跟上去,与他一道走,“不然我去给你求个情?” 岑云道:“求情要是有用,他就不是我大哥了。” 凌焕一想也是,不由沉默。 西陵这片疆域上,除镇陵王乃是朝廷所封的藩王之外,还有财力雄厚的四大家族乃是岑家、谢家、杜家和傅家。 岑家如今是岑云的祖父掌家主大权,岑云的爹娘在多年前遭遇横祸身亡,除了这位祖父之外,就只有岑云跟他兄长岑煜相依为命。 爹娘早逝,长兄如父。 岑煜早早承担起了家族长孙的责任,十六岁开始跟着祖父经营家族生意,在商场上历练,年纪轻轻就掌了家族大权。 岑煜手腕狠厉,心思深沉,商场上谁提起这位年轻的少家主都得怵上三分,即便是跟那些在商场中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打交道,也从不曾落过下风。 岑煜今年刚刚二十岁,虽尚未真正掌家主之位,但岑老家主几近隐退状态,岑煜用了两年历练,又用两年揽大权在手,如今早已是岑家上下公认的当家人。 除了商场上杀伐果断,手腕狠辣之外,岑煜在教导弟弟这个问题上也格外严厉,严厉到所有跟岑云交情好的少年,无一人不惧怕岑家兄长。 而岑云这个亲弟弟,更不用说,简直对兄长畏之如虎。 所以今天在书院里打架吃了亏,他也并不敢闹大,只这样带着一脸伤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要是在书院里闹大,惊动了夫子和他兄长,岑云只怕自己都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岑云此时心情当真是郁闷极了,打架被打得满脸是伤就已经够惨的了,更惨的是,回去之后还要被大哥教训。 而且这伤在脸上瞒都瞒不住。 那该死的谢丹墨,下手这么狠。 “岑云。” 凌焕想了想,“不如今晚去我家住一宿?” 岑云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我有门禁,彻底不归更是罪上加罪,你可别害我了。” “那怎么办?” 岑云拧眉:“打架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打架的理由大哥肯定会问,撒谎我是不敢……所以除了勇敢地面对,似乎没别的办法。” “谢丹墨姓谢,却并非来自奚州的谢家。” 凌焕沉吟片刻,“他有没有是来自琅州马场的谢家?” 岑云一愣。 “岑家不一直想把生意扩展到南圣吗?” 凌焕转头看了看,压低声音,“你看有没有可能从谢丹墨入手?” 岑云沉默片刻:“不可能吧?” 凌焕道:“我觉得有可能。” 岑云沉默地看着他,须臾淡道:“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算真来自琅州谢家,对生意上的事情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况且若真是琅州谢家公子,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来奚州这边入学? 以谢家跟皇族的关系,就算入天都皇家书院都没问题。” 凌焕点头:“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没有发现谢家那个女孩通身贵气?” 岑云没说话。 “你我都是见过世面的,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你敢说方才那谢家小姑娘是个寻常小姑娘?” 凌焕淡淡一笑,“暂且抛开她倾城漂亮的容貌不说,单单她身上的气度,书院里的世家女孩没一个及得上。 岑云,气度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伪装出来的。” 岑云拧眉,虽然觉得凌焕说的有道理,可眼下想这些有什么用?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认命地说道:“反正今晚一顿打是免不了的,算了,早死早超生。” 就算谢家那对兄妹真的来历不凡又如何? 谢丹墨最多不超过十三岁,他的妹妹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就算跟他们打好关系,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难不成还能绑架了他们,用来威胁他们家里的大人? 根本不可能好吗? 况且就算真有办法,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无法给他今天在书院里打架一事找出个正当的理由。 岑云彻底放弃了挣扎。 然而恰在此时,一只手递了个瓷瓶过来,岑云微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这个给你。” 谢丹墨坐在马车前面,“脸上的伤抹这个药,明天早上起来就能消肿了。” 岑云接过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马鞭一甩,利索地驾着马车从面前疾驰而去。 致尊敬的读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