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真的不是龙傲娇》 序 十里青山外有十里竹林,十里竹林盖十里烟雨。 竹林中,有一青衣公子静坐于石桌前,面前有一壶浊酒,烟雨湿了他的衣裳。 青衣公子忽然笑了,有如明月静于空,似那天上的皎月,只是那笑虽然干净清澈,却无一点洒脱。 也许当心里住了一个人,每个人都不会再逍遥。 他曾经喜欢白色,此时却一身青衣。 他是一朵白莲,不是青莲,更不是先生口中的“那朵小花”。 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青衣公子视线之处,有一青衫女子踏着那一江烟雨而至。 如千载前那般,青衣公子一直在变,千载前那女子却没有任何变化。 公子起身,说道:“先生,此一别,天高路远,不相见。” “说人话。” “我要飞升了。” 序有其一 她还是没有喝到酒 十里青天之下是十里青山,十里青山之后有万里繁华。 国名静月。 夏初,战事将过,万民休。 今夜的月比以往要更加美丽,那是抬头就可以见到的景色,也算是贴合了静月的国名。 这一天对于静月国来说是一个大日子,很大,比天还大。 长公主要嫁人了。 有人说这是国耻,曾经威震八方四海的静月国如今需要姻亲才能维持住现有的和平,是丢了祖宗的人,可也有人不这么想,认为嫁给十里道天君是长公主高攀,是她走了道运。 祖宗的脸面比起安定的生活,定是后者更加重要。 可无论众人怎么想,也不会影响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问那位长公主是否愿意嫁人一样。 路还是要走的。 那华丽的囚笼中,有少女静坐,侍女环绕,给她上着妆,动作十分小心。 这张容颜关乎着万里繁华,容不得不小心。 端坐的少女曾不喜妆,可此时也没有说话。 胭脂笔婉转,在少女面上朦胧的轻覆着,仿佛一层轻纱,勾露处精致婉转的绝色容颜。 “殿下,这样可以吗?”侍女举起妆镜,问道。 少女仿若无闻,只是坐着,如同木偶。 侍女便放下妆镜,继续动作着。 贴身侍女怎得不知主子心,可她不以为意,殿下要嫁的人可是十里道天君,是这无尽世间站在顶峰的人,殿下总会是幸福的。 自静月居士举日飞升,静月国便缺少了入道境震慑四方,许是他留下的青莲剑歌余威仍在,静月国虽国力下降,却依旧没有掉出十国的范畴。 而那十里道天君可是比静月居士还要古老的入道境强者,做他的夫人,想来一句话都比十国加起来都要有分量。 侍女看着殿下的面容,想道。 “殿下嫁了天君,我接下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吧。” 看着殿下的不情愿,她又想道。 “为什么这张脸不是我的,反正在天君眼里,殿下的身份和我一般无二。” 长公主忽的说道:“画,还有先退下吧。” 她不是要画眉,而是要画,侍女目露了然,却没有说什么,遣散了周围的其他人,取过一卷画卷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那画卷,正要打开,侍女却提醒道。 “殿下,今非昔比,您以后就是道夫人了,这画……还是少看的好,画是居士所作,可据说当年道天君和居士相处的并不愉快。” 长公主点点头。 娶自己,也许也有侮辱居士的意思吧。 她不经意的瞥了侍女一眼,眼里是失望。 可惜侍女并没有看到。 当侍女转过身,长公主已经沉入了那绝美画卷。 至于那卷画作,侍女已经看了千百遍,开始还因为这是传说中静月居士飞升之前的最后之作而抱有奇想,可是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了任何敬意。 “只不过一纸江南烟雨,没有什么好看的。” 侍女这么想。 长公主却不那么想。 画里有清竹,画里有细雨,画里有她的信念,只是时至今日,那信念也只不过地上一片枯叶,任人践踏罢了。 许是最后一次看了,长公主看的格外认真,恍惚间,那烟雨覆盖的竹林中仿若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青衫女子。 长公主揉揉眼,再看过去,便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依旧是一副普普通通的雨中竹林。 她蓦的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居士此生未娶,能配的上他的只有那天上仙子,所以他才举日飞升,怎得可能画一女子。 “殿下,妆。”侍女提醒道。 长公主抬眼,终是说了一句带有感情的话:“你倒是比我自己还要关心我。” “殿下说笑了,这是下人的本分。”侍女恭敬道。 “也是。”长公主点点头,她唇角微扬,在笑。 起身,反手抽剑,落下。 寒光一耀,如月光皎洁,又如同那静夜下的月。 人的命也好,人的命运也好,终不过是脚下枯叶。 随着长剑当啷落地的,还有那侍女的命,再反观长公主,似是也沾染了那梦寐以求的江湖气息,宛若绝美一江湖客。 长公主收了剑,重新化为了温婉女子,仿若那持剑人是一抹不存在的幻影,而她那曾经的江湖梦也随着这一剑完全消散。 “也该收起那不切实际的梦了。”长公主想。 至于那地上侍女,她便再也没有看一眼。 她不该,因为十里道天君的出现而轻视了静月居士。 忘本之人,便该死。 …… …… 天钟九响,震慑世间。 十里道天君御北海巨鲸而至,那北海巨鲸吸气便吞噬了万里云雾,吐气整个静月国便下了细雨,众人皆叹月下竟也有七彩虹光,对那天君更是敬了。 这雨其实很不巧,也不该下。 静月边关,一小镇,镇外有一竹林,景如青天。 一女子自竹林中走出来,踏着那一阵烟雨。 这雨下的很不巧。 她想。 她轻轻伸了一个懒腰儿,说道:“原来是到了此处了吗,梦里天地大,倒是忘了现世。” 她又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笑,想到:“那朵青白相分的小莲花还蛮有意思的,就是说话不甚讨喜。” 往前走。 她一袭青衫,如那十里青天,又如那十里青山,又如那朵青莲。 关外,守将三两相坐,话题定是离不开那十里道天君与那即将攀为道夫人的长公主。 “来人了?”忽的有人看见了什么。 “这个时间?”众人起身,看着那来客。 一身青衫,长发束了一个马尾,烟雨下风尘仆仆,像是游行的书生,又像是朦胧中的归客,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男女。 将士对书生都是有好感的,便有高大身影走出,说道:“在下左思明,是这弦月镇的守将,敢问先生从何处而来。” 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女子有些奇怪。 “你们静月的人逢人便喜欢叫先生的吗?”她说着。 女子声音很好听,可在场的人不知怎得注意不到这样的仙音。 左思明一时间有些尴尬,又有不解,便是重复了一遍,问道:“先生来自何方。” 女子轻轻叹息,回身指了指来时那片竹林。 左思明看过去,竹林那一侧是去邻国的路,那是静月的附属国,于是他脸色又软了几分,说道。 “先生是要进城?” 女子点点头:“去买些酒吃。” 酒祭故人。 静月居士是故人,她还有很多故人。 “原来是这样。”左思明点点头,接着解释道:“今日不便,请先生明日开城门再来。” “知道了。”女子点点头,就要离开。 “先生,你是要去哪里。”左思明看着那漫天烟雨,多问了一句。 “临镇,去那里买酒。”女子认真的说道。 一句话说出口,众将士看她的目光皆是有些奇怪。 左思明提醒道:“今日,静月上下封国,不开城门,也不入客。” “为什么?”女子很认真的问道,不理解便问,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见状,左思明和众将士对视一眼,皆是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小将走出来,抱拳道:“敢问先生名。” 名字? 青衫女子想了想。 有人叫她大姐,有人叫她大姑娘,有人叫她九姑娘,还有像那朵小莲花一样叫她先生,只不过更多的人见到她也不敢开口。 便开口说道:“我没有名字。” 左思明皱眉,说道:“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书生,而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这么想。 “人必须要有名字吗?”女子认真的问。 倒是把左思明问笑了,他说道:“人都有名字,这是规矩。” “我知道了。”女子点点头,将其记在了心里,规矩便是方圆,她这次出来依旧是要学习规矩。 “先生请便吧。”左思明说了一句。 女子却没有动。 “先生为何不走?” “我要买酒,这是我答应那朵小花的,他走了之后,陪他喝一次酒。”女子很认真的道。 在场将士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人道:“你今天是买不到酒了,封国了,这数十万里江山哪一座城你都进不去。” 语气颇为不客气,但是女子不在意,她又认真问道:“为什么。” 这一次连左思明也看不下去了,他不耐烦的说道:“因为今天是十里道天君驾临静月的日子。” 女子不明白,又问道:“十里道天君是谁?” 虽然她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但是如果对方不让她喝酒,她就很生气。 而大部分时候,九姑娘生气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看着那青衫人的面容,小将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乡巴佬,连天君之名都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先生,分明就是个……” 后面的字听不清,但无非也就是侮辱人的话。 左思明有教养,但是也知道了面前的人不是高贵的读书人,不是修炼者,甚至没有什么见识,忽然有些同情对方,他重新耐心道:“十里道天君是这方青天之上的存在,天君的实力、身份冠绝十国,是可以和静月居士一较高下的仙。” 所谓十里,不是指十里青天,而是高天十里。 天之上十里处,有道天君。 女子听到之后有些奇怪,便自语道:“能和静月居士一较高下?” 那应当是有几分本事了。 因为那朵小花也还算有几分道行。 左思明则一时无言。 这人不知道十里道天君,却知道静月居士,作为静月人该是自豪的,可时当下公主姻亲,听起来甚是刺耳。 小将早就不耐了,冷言道:“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抓紧滚,耽误时间。” 女子看着她,很认真的问道:“为什么。” 还是那三个字。 “什么为什么。”小将气急反笑,他今天倒是要弄清楚这个傻子在想什么。 女子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他来了,我就没有酒吃了。” 莫非那个十里道天君是天底下最大的酒鬼,他一到,静月国所有的酒就都被他喝光了? 这样一来的话,她买不到静月国的酒,不就失约了吗? 可她不想失约。 “因为他是道天君。”小将说道。 “我不明白。”女子眼底尽是疑惑。 小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说道:“我发现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不解,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十里道天君身份尊贵,他想要封国便可以封国,他想要娶公主就可以娶公主,他想要侮辱静月居士就可以侮辱静月居士……因为他就最大的规矩。”小将咬牙,情绪近乎失控,那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毕露。 国之辱,人之辱。 将士又怎得甘心。 “破虏,你失言了。”左思明皱眉说道,天君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论述的。 只是,左思明的手也攥在了一起。 女子看着小将,似乎来了一点兴趣,说道:“你喜欢那个公主?” “哼,静月上下谁不敬殿下。”小将语气肃厉,却又弱了下来,化为一声长叹,忽然觉得和这个青衫人说话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青衫女子觉得对方说话很有意思,她得到了很多的信息。 封国可以,娶公主可以,身份尊贵也无所谓,但她不喜欢两句话。 一是侮辱她的故人,二是他就是最大的规矩。 她一直在追寻的就是规矩,学习的也是规矩,倒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在她面前说人就是规矩的。 生气不至于,也仅仅是惊讶罢了。 “静月有这一天不开门的规矩吗?”女子问道。 “没有。” “那是新定的规矩?”女子又问。 “不是。” “那……” “那那那那,你哪来的那么多疑问,你是四方书院那本一千个为什么成精了?”小将怒吼道:“规矩来规矩去的,哪个人不知道拳头大就是规矩?还问。” 女子也不恼,她素来就是好脾气的人,她说道:“那我比那天君拳头大,是不是就可以喝到酒了。” 小将突然觉得,和一个傻子置气的自己也是个傻子。 左思明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和这个吃了狗胆的人多说话。 众人都离她远了。 她却懂了很多,转身离开,众人见她离开,也没有说什么,心想。 “终于走了。” 她终是没有走太久,不消一刻钟,她又回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踏着那一暮烟雨,青衫如新,竹林为影,就如同长公主怀中的那副画卷。 所以说,这雨下的真的很不巧。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身后拖得是什么?”小将起身,大声喊道。 “你说的规矩。”女子微微一笑,将手中之物丢到众人面前。 众人没有去看那人,而是痴迷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笑如那烟雨中的青莲,又如那晚暮下的夕云,让人流连忘返,忘记了姓名。 众人想到。 “居然是一个女子。” 许久后,他们才看向地上。 正如一开始女子惊讶的那样,他们也在惊讶,那规矩居然是一个人。 地上,一金衫人面朝黄土,有一江烟雨落在他身上,他已经死了,腰间有一道佩,上面写了两个字。 【道君】。 女子认真的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买酒了吗?” 她又想到。 什么一较高下,这人和那朵小花相比,还差了十里青山。 随着一声惊疑。 她终是没有喝到酒。 001 此间该有一少年 距南荒有妖族大圣横空出世已过了两年,此前天下皆震动,风波不下于多年前道天君暴薨于东玄。 …… 春风城有十里春风,不知吹断了多少鸳鸯梦。 …… 世界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有人望而不得的夙愿,另有人在想着怎样才能将其丢掉。 这兴许是最不公平的,但也寻常可见。 仿若此时,杜十娘连着遇到了三次这样的事情,便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杜十娘沾染了一身的海水与泥沙,从那浅滩中爬起,望着刚刚将她从海水中推回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青衫。 那人长发散落着,如果是别人可能分不清这是个小公子还是小千金,但她可是杜十娘,是这春风城有名的角儿,所以尽管青衫人闭着眼睛、面上粘着海草、下巴染着泥灰,杜十娘还可以认出她是个女儿家,而且是个美人胚子。 她伸手确认了青衫少女还有呼吸,便松了一口气,定睛看着那浅滩上的人儿。 “如稍作打扮,定是吃这行饭的好料子。”杜十娘正想着,忽的便啐了一口,怒骂道:“猪油蒙了心,该十娘你一辈子吃这行饭。” 之后便是沉默。 此时正值盛夏,煌煌大日照在这两个狼狈的人身上。 这算是同病相怜吗。 杜十娘想。 她见这个小姑娘该也是跳下来没多久便被海水冲了上来,怪可怜的。这人世间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了要跳海? 这么想着,她噗嗤笑出声,垂下眼帘,许是真的笑了。 “十娘啊十娘,这话可轮不到你说。” 阳光洒下来,杜十娘身上本染着海水的花裙有些干了,有徐徐海风从她身上过,沾染了风尘气息。 这风也唤醒了地上的少女。 青衫少女睁开眼,大日晃目,她又赶忙闭上,直到感觉到有阴影才缓缓睁开。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约么三十出头,一身碎花裙子,眼角有一颗痣,非要说也只有两个字。 风韵。 杜十娘一边惊讶于这雏儿的眼神清澈,一边说道:“姑娘可还安好?” 青衫少女看着她,心想到。 “这声音真好听。” 少女没有说话,她又借助着杜十娘的影子看着那一方青天,眼底有一丝疑惑。 杜十娘瞧出了少女已经没有了力气,她其实想要扶少女起身,可是被那眼睛一看,便是不敢触碰了,许是不愿让青衫少女沾染上她身上的风尘。 八面玲珑杜十娘,此时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姑娘,遇了什么事?”杜十娘问道。 青衫少女看着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如那未沾风尘的海风,又如那十里青空一般清澈干净。 杜十娘心道:“这小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杜十娘又露出一抹了然,说道:“不记得了吗?” 青衫少女轻轻“嗯”了一声。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杜十娘也没有追问。 自两年前,妖族有大圣出世实力大增,这南荒人的日子便难过的紧,家破人亡的事却也成了寻常。 杜十娘看这姑娘穿的也不是很好,虽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像是大家闺秀。 该是书香门第。 是了,也只有那种姑娘能有如此清澈的眼睛。 杜十娘对她更加心怜了,因为她曾经也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 杜十娘问道:“姑娘,你还记得什么。” 就算有半分可能,她还是想要送她回那书香。 青衫少女却是摇摇头,用陈述的语气说道:“很多都不记得了。” 杜十娘又问:“那名字呢?” 青衫少女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名字。” 杜十娘心想哪有人没有名字的,定是忘了。 杜十娘帮着她挡住了那大日,阴影洒落,青衫少女望着杜十娘的裙角,问道:“你呢?” 她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杜十娘却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往昔,骄傲如十娘是不会和第一次见的人说那些事,可是这一次,杜十娘看着少女那被水浸泡的青衫,恍惚间看到了那烟雨下的蓝天。 杜十娘笑了笑,在青衫少女身旁坐下,那浅滩上的海水一来,浮动了少女的青丝,也拂动了十娘的裙角。 十娘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杜十娘朗声道,她兴许仍没有丢下那捡回来的骄傲,如果值得骄傲的话。 故事便从这春风城的十里春风开始了。 十娘讲完了她的故事,一个角妓所托非人的故事。 青衫少女听完了她的故事,认真的说道:“那个李公子很没有眼光。” 在她看来,杜十娘是很漂亮的人。 杜十娘看着青衫少女那清澈的眼睛,竟然也得到了些许安慰,海风吹在杜十娘脸上,那妆容之下是一张干净的脸。 青衫少女问道:“十娘今年多大了。” 杜十娘听着她的问话觉得很是奇怪,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学堂的先生摸着她的头,问一句:“丫头今年多大了。” “十九。”杜十娘一如从前,乖巧说道。 青衫少女说道:“倒不像十九。” “吃这一行饭总是这样。”杜十娘认真的说道。 “不值得。”青衫少女也认真说道。 不是这一行不值得,而是为了那李公子寻死不值得,杜十娘明白这姑娘的意思,她轻笑了一声,抬头望着那青天。 云遮住了太阳,下了一道烟雨,杜十娘轻轻挪了身子,替少女挡住了那烟雨,水湿了鬓角。 “也该是不值得。” 她想。 “阿嚏。”青衫少女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揉着小鼻子的样子也有些可爱。 少女想了想,认真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十娘,我没有地方去了。” “嗯?”杜十娘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青衫少女认真说道:“我可以跟着你吗?” 她是在问,要么可以要么不可以。 也只是在问。 杜十娘看着那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天底下最走运的人。 春风十娘遇负心,南荒怒沉百宝箱,谁曾想转眼便遇了青天。 青衫少女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十娘,你的百宝箱呢?” 杜十娘微微一怔,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浅滩,起身,望着那茫茫海面,低头又看着那清澈如海面的眼睛。 杜十娘又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 002 有天望海 自春风城到这天望海的路算不上好走,不过杜十娘对这里的环境颇为熟悉,她背着青衫少女钻进了小树林,抄了近点儿。 对于一些人来说,路总是不好走的。 树木丛生,撕裂的斑驳阳光落在杜十娘那微红的面上,是那么的好看。 地上松软,所以杜十娘每一步都陷入些许,在这不好走的路上留下了绣花印。 青衫少女小脑袋放在杜十娘肩头,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清香,轻轻开口:“十娘,你的百宝箱……” 她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那是十娘的积蓄,就这么卷入了海。 杜十娘停下了脚步,微微气喘,沉默后说道:“随它去吧,这条贱命都是捡回来的。” 青衫少女闻言,轻轻敲打杜十娘的背,说道:“不许这么说。” 杜十娘闻言心肝一颤,她想要回头,却发现正背着少女的她并看不到那双清澈的眼睛。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杜十娘还是回了头,因为她知道这里是观海的最佳地点。 天望海是这南荒禁海的边缘,以往时候它在杜十娘眼里是一张深渊巨口,她想被吃掉的时候就会被吃掉,这里很危险,所以她喜欢这里。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她除了一条命,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杜十娘死死盯着那片海,仿佛是它吃掉了她的年岁、天真、希望,让她变得一贫如洗。 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捡回来一个人。 杜十娘不明白。 因为那双眼睛? 还是说她想再拥有些什么。 “真好看。”蓦然,青衫少女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她说的是这天望海好看。 杜十娘闻言一怔,许久之后点头说道:“是很好看。” …… 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 自此处向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都分不清是水还是天,所以此处得了一个天望海的名字。 青衫少女望着平静的海面说道:“我来过这里。” “记起了什么吗?”杜十娘紧张的问。 青衫少女摇摇头,说道:“只是觉得我很久之前来过,有些熟悉。” “嗯。”杜十娘松了一口气,眼底有失落。 “走吧。” 杜十娘转过身,背着青衫少女重新踏上去往春风城的路。 这一路杜十娘没有闲着,她首先是确认了青衫少女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家也不是在这春风城附近,杜十娘心道该是这样,但凡谁家有这种姑娘都不可能在春风城附近落脚。 走了很久,太阳落了山,那拂动衣角的风也凉飕飕的。 杜十娘忽然停下脚步。 “十娘,怎么了?累了就歇息一会。”青衫少女开口问道,她此时叫“十娘”这个名字已经无比顺口,因为对方愿意收留她。 “春风城就在前面,出了这林子便是。”杜十娘说道。 “那我们……咳咳……”青衫少女说着,她的脸微微发红,身子也有些烫意。 杜十娘胸口微微起伏着,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和她说清楚现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春风城有十里春风,杜十娘便是那其中一缕风尘,现在要她卷着一股清风进城……也许很难。 杜十娘便说道:“姑娘,这春风城尽是花街柳巷,多是风月之所,以【望海店】为最,我便是那望海店的角儿,你真的要跟着我?” 青衫少女点点头,她觉得望海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又认真说道:“我没有地方去了。” 杜十娘说道:“姑娘真明白我的意思?” 青衫少女说道:“明白。” 杜十娘将话说开,道:“十娘我十三岁入望海店下,同年梳拢,是红倌人,并非干净的正经人。” 杜十娘说的很平静,因为这是事实。 青衫少女却有不解,她轻轻在杜十娘耳边嗅了嗅,认真说道:“十娘很干净。” 杜十娘低下头,漆黑眼珠在眼眶内微微颤动着。 青衫少女想了想,又说道:“正经不正经我不知道。” 杜十娘抬头,说道:“我送你离开这春风城。” 杜十娘认为这个傻姑娘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十里春风。 青衫少女歪着头说道:“跟十娘你一起吗?” 杜十娘摇摇头,要说什么,却是一怔。 如少女所言,她杜十娘除了望海店,竟也没有地方可去,不然也不会赎了身还吃这行饭,与柜上劈帐。 “咳……咳咳,十娘你若是不想我跟着,那我也可以走。”青衫少女咳了几声,很认真的说道。 杜十娘闻言心一揪,逃避了这个话题。 她终于发现这姑娘病了。 身子很烫。 她刚就应该发现的。 杜十娘迈开脚步,本来灌了铅似的腿此刻是那般轻盈。 青衫少女努力的说道:“咳咳……十娘,你咳……我可以……跟着你吗。” 杜十娘此时顾不得太多,急着说道:“可以可以,我们先去看先生!” “先生、怎的又是先生。”青衫少女喃喃说道,眼神迷离,神志开始模糊。 …… 杜十娘入了城,在周围姑娘公子的指指点点之下,背着青衫少女快步走到了春风城内城。 内城有湖穿过,灯火通明下是那般美丽。 春风城靠着天望海,所以此处有烟花之地名为望海店,是这春风城最大的势力,与城主白尊上有关,传闻望海店甚至与仙门有联系。 望海店又有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名扬南离国。 九苑分别住着望海店九位清倌人,琴棋书画,知诗晓文,丝竹弦管,能歌善舞,皆是绝世美人。 十八坊的十八位姑娘比之九苑稍次一些,有清有红,尽是风情万种的女韵。 三十六楼少了四人,便只有三十二位角儿,都是红倌人,尽管是红倌人,但是家室出身无不是上等。 除去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望海店还有数不胜数的女子。 杜十娘便是三十二楼住在第十楼的角儿。 见着杜十娘背着一个姑娘进来,一身狼狈,有院卫上前,说道:“杜姑娘,这是怎的了?” 说着便要上前帮忙。 春风城的角儿有几分地位,毕竟大家都靠着她们吃饭。 杜十娘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说道:“没什么事,我自己来就好。” 杜十娘香汗淋漓入了望海店地界,过了桥。 只是刚入了园子,便撞见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灯火下,那人的身影看不太清楚,只听得声音娇柔婉转。 “这不是十娘吗,听说你被李大公子弃了?” 003 世间总会有一个先生 灯火阑珊,人影也阑珊。 石板小路的尽头是巨木梧桐,那高挑人影立于树荫下,语气中似乎满是不善,充满了对杜十娘的嘲讽。 恶人言语中扑面而来的尽是利剑,在杜十娘那满目疮痍的心上狠狠插了下去,鲜血四溢。 【听说。】 【李公子。】 这里面有很多信息。 杜十娘脸色苍白。 已经传开了,他……果真是不念任何情谊。 也该是这样。 杜十娘脸色微变,一滴水渍自面上滚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杜十娘却没有理会那树下人影,快步往自己的小楼走去。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绝不是在逃避。 “唉!十娘你等等我!” 那人并未想到杜十娘没有受到刺激,见到杜十娘转身,立马追上去,挡在杜十娘面前。 火光下那是一个女人,眉间紧蹙,美目风情不下于杜十娘,媚色更胜几分,相比于此时狼狈满满的杜十娘,眼前之人要高贵许多。 一袭火红色长裙,十分的美丽,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女人的衣服染了不少的湿气。 她气喘吁吁停在杜十娘面前,说道:“你、你怎么不理人。” 杜十娘被拦了路,脚步没有丝毫放缓,红衣女人便只能让开道路。 杜十娘走了几步,回头说道:“四闲,去请医家先生来,这丫头可能是染了风寒,我先回楼里,你动作快些。” 那一张布满汗水的面容上尽是认真与毋容置疑。 石闲傻站了好一会,眼看着杜十娘一个转弯后消失不见,这才回过神来,用力跺了跺脚,溅起青石板上的些许尘埃。 “谁是四闲啊,说了我叫石闲。” 还有……那姑娘是谁? 石闲转身对着阴影中勾手,问道:“翠儿,你当真看到十娘带着包袱出了园子?” 侍女翠儿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哪敢欺瞒石姐姐。” 石闲又问道:“方才十娘背着的那青衫姑娘你以前可见过?” 翠儿说道:“回姐姐,没见过。” 石闲沉思,心道刚知道带着包袱出门,她还以为十娘受了刺激要离开望海店呢,没成想却捡了一个姑娘回来,话说她真的受到刺激了吗? 石闲想到了刚刚杜十娘干净的脸,脸色微沉。 等等。 包袱? 石闲一愣,便拉住翠儿的手:“那包袱上是不是青红的,绣了一对……很难看的鸳鸯?” 翠儿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因为那对鸳鸯真的很丑,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深刻的记住了。 石闲闻言愣在了原地。 现在想来,以杜十娘的性子…… 石闲想起杜十娘刚刚狼狈的样子,又想到杜十娘平日喜欢去的地儿,眸子中是化不开的震惊、不敢置信以及……恐惧。 十娘她疯了吗? 一旁的翠儿看到石闲的样子,很是奇怪。 石闲可是望海店九苑中第四的姑娘,多少达官贵人掷千金只为得其一笑,可石闲居然为了等一个杜十娘而在这树下整整站了两个时辰,要说二人关系好吧,见面却是口出恶言,反正翠儿是不懂这些姑娘的思绪。 翠儿提醒石闲,说道:“石姐姐,这里到最近的医馆可还有不短的路程。” 石闲身子一颤,这才想起了杜十娘还给了她一个任务,犹豫片刻,说道:“让蝉儿请师先生来十娘的园子……不,师先生那边我自己去,你去找婵儿,告诉她取一万两银子带过来,对,就这样。” 翠儿闻言可是吓了一跳,惊道:“一万两!就算是请师先生也用不到这么多银子啊!” 一万两,翠儿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纵然是在九苑的姑娘,这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对,抓紧点,让婵儿取了银子在这里等我。”说着,石闲匆忙的离开,去找师先生了。 翠儿也领了任务,去了九苑。 …… …… 时间流逝,不知其向,许是向前,许是向后。 青衫少女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坐在崖上,抱着一只猴子,顶上是天雷滚滚,不见天日。 一转眼,又梦见一个人。 花外鸟归残雨暮,竹边人语夕阳闲。 黛色浅深,碧烟浓淡,天青云渺。 “先生。” 那人这么叫她。 青衫少女心道他长得真好看。 她还梦见了很多人。 他们是谁。 我又是谁。 青衫少女不明白。 恍惚,她听到耳边有一个女人说话,那声音很好听,像是黄鹂在唱歌,说的话也很有意思。 女声说道:“劳烦师先生了。” 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青衫少女努力的睁开眼,明亮火光映入眸子,那轻纱一样的幕帘外,她看到了晃荡的人影。 …… …… 房间内,师先生面色平静,甚至有些许冷漠,他背起药箱,平静的说道:“按照我和你说的,一天早晚两次,不消半月自会痊愈。” “多谢先生。”杜十娘朝着师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起身打开自己的柜子,犹豫片刻,在柜子中寻找着什么,身子逐渐僵硬。 “不用送了。”师先生说着,转身离开。 杜十娘转过身看到了石闲手里的一沓银票。 她明白了。 师先生走后。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碎声。 杜十娘说道:“谢谢。” 师先生是这春风城最好的医道先生,石闲能请他来定是耗费了不小的心思。 石闲无视了杜十娘的道谢,说道:“我是要问你,方才凭什么用吩咐的口吻和我说话?” 杜十娘微颔首,向她道歉。 石闲一愣,想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说不出口。 她咬牙,身后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嵌入掌心。 石闲僵硬的说道:“看来李甲的确让你吃了苦头,区区三十二楼的红倌人竟然也信什么情爱,那东西值几两银子?杜十娘你在这里呆了也快七年了吧,居然连这些事情也看不清楚,该他弃了你。” 石闲没有去看杜十娘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以前总归是有些联系,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吧,省的外面传我无人情。” 说着,石闲将一沓银票推给杜十娘。 “你知道了?”杜十娘抬头问。 “什么意思?”石闲蹙眉。 “没什么。”杜十娘摇摇头,修长手指压着银票将其送回去,说道:“四闲你的好意我收到了,天色不早,你也该回苑休息了,要保证明早儿的气色。” “你知道就好。”石闲现在还感觉自己小腿酸疼,然后说道:“那这银子……” “不用。” “可是……” “可是什么?”杜十娘看着她。 杜十娘似乎是在问什么,石闲答不上来,便只能移开视线。 “……” 石闲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没什么,那我回去了。” 她一把抓起银票,仿若抓着一团废纸,转身。 推开门之前,石闲脚步一顿。 她说:“不值得。” 杜十娘平静说道:“我知道。” 石闲走了。 杜十娘俯身于青木桌面,久久没有动静,烛火照着她的影子,映在了床前的幕帘上。 青衫少女咳了一声。 杜十娘身子一颤,便起身。 004 一开始都是素不相识的 杜十娘打开床帘,看着床上的姑娘,说道:“你醒了?” 青衫少女点点头,说道:“十娘,方才那是你的家人?是很好的人。”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嗯,是很好的人,不过……” “不过?” “不是我的家人,我没有家人。” 青衫少女点点头,说道:“我也没有。” 杜十娘忽的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些什么,她开始不解自己为什么要带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回到住处。 素不相识,便没有理由。 “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煎药。” 杜十娘丢下一句话,逃似的离开。 …… 青衫少女喝了药,睡下。 杜十娘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她没有在想关于少女的事情,仔细想来,对方也不是那么重要。 回到这望海店,见到了石闲,想到了那李甲,她才记起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 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何要回到这地方。 杜十娘看着镜中的身子,目露厌恶。 她离开了房间,出了园子,出了城。 青衫少女睁开眼。 …… …… 青山黑夜丛林,明月高悬,远处的天望海泛着波澜,带来充满腥气的海风。 海上升明月,人间绝景。 杜十娘站在那里,静静欣赏着。 杜十娘感觉很可笑,十三岁便入春风城的她阅人无数,自诩无情无义,却未曾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可笑。 可笑不出来。 那天望海是那么可怖,仿若她见到的人心,只是起一个卷就可以吞噬所有接近的生物。 杜十娘漆黑眼珠在眼眶里晃动,如那落下的树影。 她自入了这春风城便想着从良,准备了一切,到头来情不是情,财不是财,身子也肮脏不堪。 十三岁那年,那个她叫着爹爹的男人带着她走这条路,她在爹爹宽阔的背上看着那海面,还有心情说一句“真好看”。 就好像今天遇到那个少女一样。 有什么好看的。 杜十娘望着那天望海,很是不解。 现在的她比之当年第一次踏上这条路之时还要落魄。 算了。 杜十娘起身,走向那海。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真好看。” 杜十娘猛地转身,见到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仿若她刚见到的海面。 “你怎么……” 她怎么会跟过来? 青衫少女走到杜十娘身旁,平静的说道:“我醒来看到十娘你不在,就跟过来了。” 杜十娘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春风城那么大,夜晚的人也很多,她第一次入城是怎么…… 杜十娘的疑惑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一双鲜血淋漓的脚。 少女那本洁白如玉的脚此刻布满了伤口,染尽了泥污。 “这是……” “怎么了?”青衫少女疑惑。 “鞋子呢?”杜十娘有些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鞋。”青衫少女如实说道。 “你!” 杜十娘怒气攻心,不知该说什么,她求了先生给她治病,这姑娘却大晚上出了城,这夜晚那么凉,万一加重了病该怎么办。 而且又受了伤。 她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吗? 杜十娘深呼吸,平稳怒气之后说道:“你跟上来作什么?” “我担心十娘,就跟上来了。”少女说道。 她很认真,仿佛这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杜十娘一愣,说道:“你担心我?为什么,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 少女想了想,说道:“十娘不是也担心我?这是应该的吧。” “……”杜十娘所有的火气全部消失不见。 “傻丫头。”她轻轻啐了一口,接着拉着青衫少女的手,说道:“跟我来。” “去哪?” “给你洗脚,我真是欠你的。”杜十娘捏了捏青衫少女肉嘟嘟的脸,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青衫少女看到杜十娘那微红的眼眶,没有说话。 …… 这山也有名字,叫天望山,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因为靠近天望海所以被人们这么叫。 天望海很大,所以周边会有数不尽的天望山。 但这座天望山是特殊的。 山里有溪流,溪水干净冰凉,细细流淌。 青衫少女坐在溪水边,杜十娘蹲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清洗那一双玉足。 杜十娘望着那布满伤痕的脚丫,心里满是怜惜,这是见到完美被破坏之时每个人都会油然而生的情绪。 随着杜十娘的动作,那血污逐渐卷入了溪流消失不见。 杜十娘便问道:“疼吗?” “疼。”少女轻蹙眉。 “活该。”杜十娘嗔道。 少女愕然,十分的可爱。 杜十娘撕下一块内裙角,说道:“我给你处理一下,忍着。”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的动作并不轻柔,也许是因为轻柔但是看不出来,她又不懂医术。 “嘶……”少女抽了一口冷气,小手攥在了一起。 “疼?”杜十娘微微抬头。 “嗯。” “该。”她又这么说。 “十娘。”少女不满。 “叫我做什么,知道疼了才能长教训。”杜十娘说教道。 少女说道:“我担心你啊。” “好了。”杜十娘摸着自己包的“粽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看着青衫少女,说道:“你这丫头没有羞耻心吗?总是担心担心的。” “我不懂十娘你在说什么。”少女说道。 她当然不懂。 杜十娘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失忆的原因,看起来傻乎乎的。 她说她担心自己。 杜十娘不愿意相信,这与她知道的人心不一样。 但是她看着这一对“粽子”,又没有办法不相信。 她开始正视眼前的少女。 少女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真好看。” 杜十娘皱眉,说道:“不许再这么说。” 少女抬头,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杜十娘认真说道,这会让她想到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了。”少女也认真的点头,便不去再看那海面,而是盯着杜十娘眼角的泪痣,心想这个也好看。 气氛有些凝固,正在杜十娘心道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严肃的时候,少女开口了。 她摸着小肚子,说道:“十娘,我有些饿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杜十娘竟然觉得她有些小委屈,她情不自禁的翘起嘴角,说道。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啊?”青衫少女看着杜十娘蹲下身子,微微失神。 “你还想自己走?”杜十娘看着她。 “……”青衫少女视线定在杜十娘身上,随后轻轻爬上她的背,她将脑袋磕在杜十娘肩头,心想十娘的身子很暖和。 杜十娘想回头看一眼天望海,才一转头侧脸就触碰到了少女那如玉的肌肤。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杜十娘迈开脚步。 005 一碗好吃的面 此时是初秋,天上有凉意,地上有凉风,吹散了暖息。 夜已深,春风城依旧是人流如潮,火光明亮,吵嚷非凡。 杜十娘背着青衫少女入了春风城。 这春风城里都是角儿,所以杜十娘虽然得了几分视线,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真热闹。”青衫少女揽着杜十娘的玉颈,视线落在那人潮中,眼睛闪闪发光。 “你喜欢?”杜十娘问道。 青衫少女闻十娘言,仔细看着那繁华,看着那男男女女,酒肉欲情,闭上眼说道:“也不是那么喜欢。” “嗯,我也不喜欢。”杜十娘欣慰点头,绕开了人潮,七拐八拐入了一条漆黑的巷子。 远离了人群,空气泛着冰凉,风一吹便是一阵凉意,青衫少女抱着杜十娘更紧了。 杜十娘说道:“带你吃好东西。” “嗯。”青衫少女点点头。 温度似乎有些升高。 少女看过去。 巷子中有小摊。 相比外面的灯火通明与热闹,此地十分的冷清,一张木桌,两条长凳子,除此之外便是没有任何物品,更没有一个客人。 十娘说的好东西就是在这里吗? 杜十娘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半晌后才有影子缓缓起身。 青衫少女这才看到原来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老婆婆,一身平衣,如一般老人那般皮肤松弛,硬要说的话,也许她真的很显老。 杜十娘小心翼翼将青衫少女放下,等她坐稳在长凳上之后开口说道:“七姨,两碗面。” 被称作七姨的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好,跟我来吧。” 青衫少女心想她的声音果然充满了暮气。 杜十娘已是轻车熟路,她让青衫少女在那里等着,便跟着七姨走到不远处的草棚里。 杜十娘拿起菜刀,切着辅料,七姨则是点了火烧水。 竟是要自己做晚食。 七姨微颤的手握着葱花,忽的开口,声音沧桑平稳:“我都听说了。” 杜十娘没有抬头,继续切菜,平静说道:“定是那帮小妮子长舌。” 沉默了一会,七姨慢悠悠的说道:“十娘你精神还算不错,我也放心了。” 杜十娘轻轻嗯了一声。 七姨又说道:“可我还是要说。” “您说。” “不值得。” “我知道。” “这春风城不是一个久留的好地方,能走就走。”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杜十娘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老人,表情很认真。 七姨又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道:“也是。” 人老了,尽喜欢说一些废话。 杜十娘又说道:“七姨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嗯?” “我可一点都不好,今天背着那个丫头走了十几里山路,腿都要断了。”杜十娘有些小委屈。 “你呀。”七姨轻轻捏了一下杜十娘的脸,说道:“给你多些肉。” “谢谢七姨。”杜十娘喜笑颜开,宛若一个少女。 …… 青衫少女望着远处的二人,心道这里果然是一个好地方。 黑暗中的光点总是那么的显眼。 她很喜欢。 …… 七姨看着不远处那托着脸望着这里的散发少女,盯着那白玉一样的面庞看了一会,叹道:“真是干净的姑娘。” “嗯,我也这么觉得。”杜十娘看着手上的白莲藕,说道。 …… 不久之后。 杜十娘两手一边端着一个大碗,步伐急匆匆走过来,见那碗口有热气升腾,该是很烫。 “快快快,帮我拿一下。” 青衫少女取下一碗置于桌面,心想果然很烫。 她低头看过去,眼前的是一张比她小脸还要宽广的碗口,不出意外的,里面是面。 最普通的面条,本来如此简陋的环境也做不出什么大餐,猪肉、青菜、白藕片不用描述,都是事物最简单的面貌,甚至没有香料的气道。 连面条都微微泛黄。 但这就是好东西,因为可以吃饱。 青衫少女也很喜欢,因为很干净。 七姨拄着拐慢悠悠的走过来,对着杜十娘说道:“你这妮子还是这般冒失,说了分两躺拿,你偏不听。” “已经很累了啦。”杜十娘笑着说,然后转头看着青衫少女,说道:“吃吧,七姨的面味道可是一绝。” “你吃了六年还不腻?”七姨在杜十娘身旁坐下,递过来两双筷子。 “不腻。”杜十娘的笑很好看,像天上的月亮。 青衫少女看了看杜十娘,又看了看身前的面,自七姨那皱迹斑斑的手上接过了那筷子,说道:“谢谢。” “姑娘客气了。”七姨轻轻点头。 “先吃饭吧,有什么吃完了再说。”杜十娘催促道,她拿着筷子已经等不及了。 青衫少女望着杜十娘那比自己少很多肉的碗,点点头。 一口汤入喉,驱散了初秋的寒意。 “我……”青衫少女刚要说话,便被杜十娘打断。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规矩。”杜十娘严肃说道。 食不言,寝不语。 “那是我们的规矩。”七姨在一旁提醒道。 杜十娘一愣,便没有说什么。 可她这么一提,青衫少女自是不会再开口。 …… 面的分量很足,那是一个成年人的量。 很香。 很好吃。 青衫少女见杜十娘喝干净了汤,也学着举起碗,将汤喝了干净。 她不会去形容味道,只要一句好吃就可以了。 杜十娘给青衫少女一条干净的手帕,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很好吃,很温暖。”青衫少女认真的说道,她吃了面,浑身暖洋洋的。 “对吧,我就说,七姨你的面是最好的。”杜十娘很开心。 “妮子。”七姨轻轻摇头,伸手要撤了碗。 “我来吧。”杜十娘说着起身,青衫少女作样也拿起自己的碗,却被杜十娘抢了过去,她说道:“你在这不要动。” 青衫少女乖巧的嗯了一声,看着二人离开,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微微蹙眉。 没吃饱。 解开衣襟,摸索着什么。 …… 一旁,杜十娘蹲着清洗白碗,桶里的水很干净,杜十娘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洗干净的碗,她将碗轻轻摞在一起,用手巾擦了擦手。 七姨站在一旁问道:“这姑娘是什么地儿的。” 杜十娘如实说道:“捡来的。” “捡的?” “嗯。” “你就带她入了这春风城?” “不然呢。”杜十娘抬头,言语中有不解。 “算了。”七姨没有说什么,无非是不值得。 杜十娘用力洗碗,说道:“七姨你不问我怎么不带她走?” “我老了,还没有糊涂。”七姨轻叹,道:“往哪走?” “七姨也不老。”杜十娘认真说道。 006 缕清风 二人在青衫少女身旁坐下,因为是巷子,所以夜晚的风很急,撩动了青衫少女的衣角,卷着清风又掠过杜十娘,让那清风也沾上了些许风尘。 杜十娘看着少女手上的拿着的东西,微微失神,她看向四周,一切还是那么安静和昏暗,并没有人影。 她问道:“这是哪来的?” 青衫少女举起手中的水汪汪的粉色小桃子,问道:“这个吗?” “嗯。”杜十娘点点头,凭空多一个新鲜的水果,很奇怪吧。 “我也不知道。”青衫少女摇摇头,说道:“衣裳里的。” 刚才觉得没吃饱,就拿出来吃了。 “衣裳?” 青衫少女便指了指宽松的衣领。 杜十娘有些迷糊。 这丫头不是在海里飘着吗?水果怎么还这么新鲜,而且她背了对方一天,可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可她看着青衫少女不像撒谎。 便只能认为是水果太小了,滑到腰间她便感觉不到,至于说没有被海水泡着……看着她的衣服,只能认为是比较好的料子了。 无法解释。 杜十娘说道:“给我。” 青衫少女听话的递给她。 “还真的挺新鲜的,奇怪。”杜十娘说着想要将这浸了水桃子扔掉,但是看着青衫少女眼巴巴的看着她,又下不去手。 “这果子也没坏。”七姨在一旁说道。 青衫少女心想这人真是一个好人。 “想要?”杜十娘想了想,说道。 青衫少女点点头。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东西应该是别人送她的。 “那给你。”杜十娘将果子给她,又补充道:“但不许吃。” 一旁的七姨说道:“不许吃你给她做什么。” 青衫少女又跟着点点头。 她隐约记得这个果子味道还蛮好的。 杜十娘说道:“七姨你不知道,这丫头还病着呢,乱吃东西怎么得了。” 七姨说道:“那是吃不得。” 只是一个水果而已,二人便没有在意。 风吹动少女青丝,她微微颔首。 少女虽然可惜,但是也没有坚持,将小桃子重新收了起来。 七姨想了想,当着青衫少女的面问杜十娘:“十娘,这姑娘你准备怎么安置。” 青衫少女闻言,抢先说道:“十娘说我可以跟着她。” 七姨有些惊讶,看着杜十娘,后者无奈瞧了一眼青衫少女那缠着布料的脚,说道:“先跟着我吧,她蛮听我话的。” 七姨有疑惑,片刻后说道:“也好。” …… 巷子中的风逐渐变大,草棚中的茅草飞起些许,滚落在地,远远的进了巷子深处。 青衫少女无聊的数着茅草。 她们准备离开了,杜十娘帮着收拾草棚,她清理了茅草,整理案板,同时开口说道:“天凉了,七姨你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七姨摇摇头,说道:“家里冷清。” “这里也冷清。” “那不一样。”七姨说道:“你这不就来了。” 杜十娘笑了笑,心道那能一样吗。 “算了,我的话七姨你向来是听不进的,而且家大了空空的是冷清。” “你知道就好。” “那我走了。”杜十娘说道。 “等等。”七姨自身上取了一个巴掌大袋子递给杜十娘。 “拿着。” “这是?”杜十娘打开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些银票和些许碎银子,大概一百两的样子。 “算是……见面礼吧,给那个孩子的。”七姨说道。 杜十娘问道:“七姨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七姨疑惑道。 杜十娘看着不像是装的,她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个碗,说道:“四闲来过?” “没有,我有一段日子没见过她了。”七姨摇摇头,说道:“是那个老家伙。” 杜十娘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师先生,他可是很看不起我这样的人。” “我明儿说说他。”七姨有无奈。 “那这银子我收下了。”杜十娘掂量着银子,眯着眼睛说道:“七姨你是不是小气了些。” “你这妮子,这是心意。”七姨捏了捏杜十娘的脸,望着不远处的少女说道:“我挺喜欢她。”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我也喜欢。” 杜十娘和七姨一起走到青衫少女面前,她背上了青衫少女,向七姨道别。 青衫少女想要说什么。 “等等。”七姨说话了,她叫住了杜十娘,说道:“妮子你吃饭了还没给钱呢,多少意思一下,两个铜板就可以。” 青衫少女点点头,对,就是这个。 杜十娘一愣,打开钱袋取了最小的碎银子递过去。不满道:“太小气了。” 老人家一笑,面上便起了皱,她说道:“这是应该的。” “是是是。”杜十娘哼了一声,拍拍青衫少女的大腿,说道:“和七姨说再见。” “七姨再见。”青衫少女乖巧的说道。 “姑娘走好。”七姨说道,心想这真是一个好姑娘。 随着杜十娘离开,老人家坐在凳子上,想着什么。 她没有问,不代表不想知道杜十娘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 …… 床帘内。 杜十娘带着姑娘洗净了身子,烛火微微晃动,照亮了这精致的房间, 她将七姨给的银两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放在枕下,转身对着身旁的泛着湿气的姑娘说道。 “真要跟着我?” 青衫少女看着自己一身新衣裳,认真说道:“嗯。” 杜十娘说道:“那走一步看一步吧。” 青衫少女盯着杜十娘的泪痣,说道:“都听十娘的。” 杜十娘看着青衣少女面上的犹豫,问道:“还有什么事。” 青衫少女顿了一下,说道:“我想要一个名字。” 一缕清风字窗外明月而来,拂动了杜十娘面上碎发,丝丝凉意令她精神一震。 杜十娘仿若没听清,说道:“你说什么?” 青衫少女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没有名字,我想要一个名字。” 人必须有名字。 杜十娘心想哪有人没有名字的,忘了就是忘了。 杜十娘有些紧张的说道:“我来取吗?” “嗯。”青衫少女点点头。 “那和我一样,姓……杜可以吗?”杜十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青衫少女看着杜十娘那忐忑的表情,不明白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当然不明白。 “嗯,都听十娘的。” 于是,青衫少女有了人生第一个姓,来自于南荒这十里春风中的其中一缕。 她很高兴。 007 有一个简陋的名字 春风城的白天也很热闹,这里以望海店为最,做生意总有道可走,这春风城倒也不是全然以勾栏为主,作为一个游玩、放松的地方也是十分完美的——当然是对男人来说。 纵是初秋,清晨的风也带着一丝压抑的闷热。 杜七在街上,及腰长发束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姑娘走路带风,一身青色的碎花长裙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视线。 这般干净的姑娘在春风城比那万里挑一的仙门修士还要惹人注意。 杜七已经习惯了。 有人注意到了她。 又有人注意到了她。 这不是好事,但很正常。 之后,有一些人看到了那望海店的腰牌,收起了心思。 有一些人没有。 这在春风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入了春风城,就要适应这里的一切规矩。 人也是规矩的一种,这是十娘告诉她的。 杜七稍稍的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那样的视线,可是想到十娘的吩咐,便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十娘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今天出来吃,之后找一个茶馆或者戏楼待一会儿。 总之不要回家。 也不是第一次了,十娘不说,她也就不问。 如往常那般,杜七走到街角的包子铺,对着那白裙子姑娘说道:“柳姐姐,我要三个肉包,一碗茶。” “七姑娘,在这儿吃吗。”柳姓少女问道。 杜七点点头,将铜钱递过去。 “姑娘去里面坐着吧。”柳姓少女十分的温和,看着杜七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好感。 自从杜七时常来她这里用早食,她这里的生意不知道好了多少,每天都有不少公子结伴来这里吃饭,初秋的时节正是官家公子入京的日子,也是这春风城最热闹的时候,官爷出手阔绰自是不必描述。 说是吃饭,其实也就是看看这位传闻中杜十娘带回来的姑娘,杜七可能不知道,她在这春风城的圈子内已有了几分名气。 柳姓少女心道这里是春风城,总归是好事的,她摸了摸自己干净的脸,微笑。 有了杜七,她倒也有些时日没有上那胭脂了。 杜七便入了屋子。 一石起千层。 “就是她?” “让我猜猜,她就是杜七?” “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俊俏。” 杜七路过身旁的一桌少年公子,多看了一眼远处独自坐着、正望着她眸子发呆的白衣青年,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她……真的好美。” “出息。” “看到那望海店的牌子没?” “你的意思是……” 一带头少年认真说道:“杜十娘嘛,早晚的事情,不过我警告你们,现在人家是良人,手脚都放干净些,大家伙都看着,别给你们爹娘丢人。” “知道了。” 上了早餐,杜七捧起一个肉包,小口一咬,肉香四溢,她微微一笑。 细嚼慢咽。 这满屋的少年们从未想过,有人吃东西也可以如此的好看。 “那九苑的姑娘也不过如此吧……” 偏僻角落的白衣青年说道:“不一样。” 前桌的人回头,说道:“什么不一样?” “和九苑的姑娘不一样,你们不懂。”他起身,说道:“店家,一笼肉包。” “对了,我们也要。” “来一笼。” “我也饿了。” “好嘞。”柳姓少女喜笑颜开,如往常那般,她的生意总是做得开,这些都是要多谢杜七姑娘。 似乎是这里的包子味道真的不错,所有人都吃的很香。 杜七吃饱了,取出手绢擦擦嘴角,起身。 那些公子也跟着起身。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又坐下。 杜七便走了。 许久之后,那些公子哥们才缓过神来,一人苦笑说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兄说不要跟着她了,真的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众人齐点头。 这春风城很大,他们的时间也有很多,杜七姑娘他们看了一眼也就够了,还有其他很多地方可以去。 …… 长街。 杜七走到戏楼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驻足片刻,转入一个巷子。 凉风拂面,她紧了紧衣裳,走了进去。 一会的左右转之后,到了目的地,也甩下了一些想要跟着她的人。 杜七看着眼前的小摊,心想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她走过去,而老婆婆果然还是躺在小木车上假寐,兴许是风的味道不一样了,所以七姨睁开了眼。 看到杜七的一瞬间,愣了一下,伸手擦了擦那浑浊的眼睛。 “你是……” “是我。”杜七点点头。 七姨缓缓起身,拄着拐走过来,说道:“姑娘坐吧。” 杜七点头坐下,七姨便在她对面也坐下。 七姨说道:“有些时日没见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杜七,距离杜十娘带她来的那晚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她有些好奇杜七和杜十娘在一起过的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兴许是这出尘的气质让她总是无法移开视线。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她记得眼前这个人名字是……七姨。 该是没有记错。 应该先打招呼。 杜七便说道:“七姨今年多大了。” 老人家微微一愣,表情有些怪异,她没有感觉到无礼,因为杜七只是在问。 她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有人摸着她头问这样的话。 七姨抬起颤巍巍的手,说道:“过了这个月就五十了。” 杜七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倒不像五十。” 七姨说道:“吃这行饭总是这样。” 杜七点点头,说道:“七姨,我要一碗面。” “你刚吃了吧。” “……” 七姨看着她愕然的视线,解释道:“有肉的味道。” 杜七咽了口唾沫,取出手绢又擦了擦嘴。 七姨摇了摇头。 这姑娘喜欢她的面她高兴,不过早上还是不宜吃太多。 七姨说道:“坐一会,或者晌午再来。” “坐一会。” “好。” 七姨已经知道了杜七的名字,毕竟杜十娘和李甲的事情也传开了,同时这个捡来的姑娘也因为自己的样貌而被众人所知,不过第一次正式见,总是要问的。 七姨说道:“姑娘名字是?” “杜七。”杜七认真的说道。 七姨又有些失神,她看着面前青色长裙的少女,总觉得她很喜欢这个简陋的名字。 008 石闲姑娘 巷子深,也有风,杜七生怕七姨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名字是杜七。” 七姨回了神,说道:“真是个好名字。” 杜七点点头,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七姨有些怪异的说道:“巧了,老身也单名一个七,倒是一个老七,一个小七了。” 也不知道杜十娘那个妮子怎么想的。 杜七说道:“七姨不老。” “姑娘真会说话。”七姨笑了,兴许是杜七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认真,这就是个认真的姑娘。 “那么为什么要叫杜七。”七姨有好奇,就问了。 杜十娘,杜七,乍一看就觉得很奇怪。 杜七闻言没有犹豫,答道:“因为十娘姓杜。” 七姨愣了一下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她说道:“我是说名。” “嗯……”杜七想了想,说道:“我自己取的。” “十娘她?” “十娘她不太高兴,但还是同意了。”杜七说到这,眼里有侥幸,如果十娘不同意,她就得不到这么完美的名字。 七姨仿若看到了杜十娘那无奈的眼神,又看着杜七,心道果真是一个干净的姑娘,杜七若再年长三岁,怕是九苑的人也不及她,这么看那些小家伙还有几分眼力。 至于说为什么要叫七……说实话杜七也不清楚,她只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而七姨在想其他的东西。 比如杜十娘最近的窘境,她便问道。 “七姑娘你今儿怎么来了。” 杜七说道:“十娘不让我待在家。” 七姨问:“你不好奇?” 杜七平静的说道:“有时候会这样。” 七姨解释道:“该是三十二楼的管事有事情她说,十娘是赎了身与柜上劈账的,不愿意的话,没人会强迫她。” 杜七意外的看了一眼七姨,点点头。 七姨有其他的没有说。 即便真是那种事情,对她们来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尤其是杜十娘因为李甲的事情无形之中地位大跌,日子定是不好过,怕是那十楼都住不太安稳,也就是赶上秋节,有人还好奇名声广泛的杜十娘,她才能住的下去。 杜七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发着呆,所以七姨也不好开口了,这一大一小仿若雕塑。 这也很正常。 杜七撑着脸,静静的看着巷子口的阴影,数着那阴影斑驳的块数。 她是杜十娘捡回来的。 没有记忆,没有目标,日子就像十娘说的那样过一天算一天。 她想给十娘帮忙,却也什么都帮不上。 杜七眼神一动,看着那斑驳树影被踏碎,望着来人。 是一个姑娘,一身红衣,十分的漂亮。 杜七心道怎么是她。 石闲远远便说道:“七姨,我来……额。” 看到杜七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转身离开。 “四闲?过来坐。”七姨对着她招了招手。 石闲只能来这里坐下。 …… 石闲很不自在,双手绞在一起,因为是石闲,所以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十足的魅力,当得上是一副好风景。 她很紧张。 因为杜七已经在看着她,目不转睛的那种。 七姨便说道:“七姑娘你认得四闲?” 石闲不满的看着七姨说道:“是石闲,别因为我住四苑就这么叫。” 七姨无视了视线,看着杜七重复了一遍:“七姑娘认得她?” “认得,她经常偷偷看十娘。”杜七说着,又补充道:“还经常出现在园子附近。” “啊,你果然看到了。”石闲俏脸瞬间便通红,她挥舞双手解释道:“我是顺便路过,路过,我又没有进你们的院子……” “我不在意。”杜七说道。 “啊?” 杜七看着红衣女人,说道:“我说我不在意,不用解释的。” 这是个很好的人,她能看出来。 石闲不知所措,她求助的看向七姨,后者无奈出来说道:“四闲和十娘是打小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点头,就不说话了,继续数着树影。 石闲一个人尴尬了好一会,在发现杜七真的完全不在乎她之后,又有失落。 看着杜七的侧脸,她忽的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石闲是清馆人,和杜十娘不一样。 杜十娘十三梳拢,石闲还未梳拢,这就是差距。 可是这样的石闲却有些不敢去看杜七的脸……那就像一张镜子,镜子中的她纵然是一身红裳也遮不住那污秽。 “好了,人和人不同。”七姨提醒道。 石闲如若雷击,微微一颤才回了魂,身上起了些许冷汗,终是不敢去看杜七。 七姨为了转移石闲的注意,便说道:“有什么事。” 石闲这才想起了自己有正事需要找七姨商量,她脱口而说:“是李……” 戛然而止。 她为难的指了一下一旁的杜七。 七姨便说道:“七姑娘可否稍稍回避一下,我和四闲有话要说。” “好。”杜七点点头,走到巷子前,低头踩着那树影。 石闲看的有些奇怪,说道:“这样说她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七姨收回看着杜七的视线说道:“我倒是觉得和她说话很舒服,不用想太多,好了你要说什么?” 石闲焦急的说道:“七姨,李甲这次也要进京,定会来这春风城,十娘已经因为他受尽了屈辱,我怕他这次又要作践十娘,传闻他已经不止一次以欺骗了十娘的感情为乐子,但是毕竟是李家现在的大公子,咱们也没有办法,七姨你走的路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十娘……” 七姨点点头,说道:“我当是什么事。” 石闲看着七姨平静的样子,不解。 她不担心十娘吗。 七姨摇摇头,看着杜七,淡定说道:“十娘没有来问我应该怎么办,倒是你来了。” “什么意思,七姨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七姨叹息一声,枯叶一样的手攥在一起,说道:“这就是你和十娘最大的区别。” 石闲算不上是干净的莲花,但她和杜十娘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七姨眼睛微微眯起,坐在那里像一颗枯树。 她平静的说道:“吃这行饭本就是如此,这望海店什么样你也清楚,四闲你有店内保着可以不受这苦,十娘不受也得受着。” “十娘看的清,你看不清。” 石闲开始还没有明白,随着时间流逝蓦得意识到了什么。 009 不知 已经过了清晨的时间,有阳光照入了巷子,树影摇曳,暖光落在石闲那一身红衣身上,也带来了暖意。 石闲却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早就明白这件事的,她和杜十娘已经回不去了,自六前年那一晚就已经回不去了。 “那我又能如何!”石闲起身,大声说道,破了音。 赫赫有名的四苑姑娘,她的声音在这巷子内回荡,十分的难听。 七姨看着激动的石闲,却很平静。 “我错了,怪我吗!难道都是我的错!”石闲撕扯着自己的红袖,修长玉手上布满了血色。 “十娘是自尊的人,我想维护她有错吗!” 七姨见时机差不多了,她说道:“轻些说话,别哑了,明儿还有你的活。” “……” 七姨一句话,石闲便冷静了下来,她俯身于桌面,埋头于臂间。 “好了好了。”七姨摸了摸石闲的脑袋,说道:“不怪你。” 她的手像枯木,对石闲来说却比阳光要温暖的多。 “真的?”石闲微微抬起头,眼眶微红。 “真的。”七姨认真的说道。 “……”石闲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她埋着头所以声音很闷:“我不管十娘怎么想,七姨你给个主意。” 七姨笑了笑,这就是她喜欢石闲的地方,尽管有时候看不清,但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本来也不是坏事。 七姨说道:“要么让十娘离开这春风城。” “不可能。”石闲果断摇头,先不说十娘去哪里,离了这春风城,她们不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那就没有办法了。”七姨说道:“兴许李家公子已经不在意了,就好像现在,在意这件事的也只有你。” “……”石闲很失落,她也明白这一点,便说道:“我知道了。” 地位低下,本该是如此。倒是这些年在四苑的自己看不清了。 她起身离开。 行至杜七面前,脚步一顿,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杜七,点头示意自己走了。 杜七也点点头,心想十娘遇到了麻烦,她平静的走到七姨这边坐下。 七姨问:“七姑娘,十娘最近心情怎么样?” 杜七想了想,说道;“经常会发脾气,除此之外都还挺好的。” 七姨有些意外,心道看来李甲的事情她果然放不下,又问道:“怎么个发脾气?” 杜七说道:“教我砚墨的时候,教我练字的时候,晚食的时候不让我吃太多,沐浴的时候说我力气太小……嗯,就这么多。” 杜七看着七姨那呆滞的老脸,歪了歪头说道:“七姨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七姨怪异的收回视线。 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不定杜十娘没有什么心情在乎李甲的事情。 保持这样,过了秋节,一切都会好起来。 恍然间,巷子内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抬头。 杜七问道:“七姨你这里很热闹?” 七姨摇摇头,说道:“不常有。” 巷子那头的人影显露身形,杜七心道又是自己认识的人,她起身,学着杜十娘的姿势鞠了一躬,说道:“师先生好。” 来人正是给她治病的师先生,只是此时的师先生没有带着药箱,而是一身干净衣裳。 看到了杜七,师先生白胡子微微一颤,看着一旁的七姨,脚步发顿。 “姑娘向你请安呢。”七姨提醒道。 “啊……不用多礼,你身子怎么样了?”师先生问。 杜七起身,认真说道:“谢先生关心,已经痊愈。” “嗯,嗯……要多注意身体。”师先生犹豫片刻说道。 “是。”杜七恭敬的说道。 她之所以会恭敬,是因为这是十娘要求的,杜七自己也很感激师先生救了她,虽然……对方的态度一直都很不好,从不正眼看十娘。 因为十娘的身份,杜七明白。 但她不生气,七姑娘不会生气。 “你认识七姑娘?”七姨看着眼前的师先生。 七姨发问,师先生有些局促,便说道:“认识。” 七姨想了想,说道:“你说过你缺一个药童吧。” “是缺一个。”师先生点点头。 “我看杜七不错。”七姨说道。 杜七一愣,师先生也是一愣,然后他看向杜七,竟然真的有些动心了。 这姑娘他也算是比较早接触的,知道她的赤子心性,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是杜十娘的人,将来说不定也是一个角儿。 一个角儿捡回来的人,早晚也得不了好。 七姨开口:“你不也是在这春风城给人治病,作什么样。” 师先生辩解道:“那是因为你在……” 七姨浑浊的眼睛睁大了些。 “没什么……”师先生微微沉默,所以他不喜欢这春风城,也不喜欢这里自误的人。 七姨说道:“你和四闲不一样,你是真的看不见这些东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可以考虑药童的事情。”师先生说道,至少杜七是很干净的姑娘,最重要的是,是她的要求。 “那你好好考虑。”七姨说道。 杜七敲了敲桌面,平静的说道。 “你们说完了?” 师先生皱眉,杜七蓦然插话可很不礼貌。 七姨温和的说道:“说完了,给这老家伙做一个药童也有不少银子拿,挺不错的。” 师先生眉间微挑。 那可不是银子的问题…… “可我不愿意。”杜七说道。 一时间,气氛安静了下来,风停了,那顺风而来的枯叶落在杜七的影子里,正对面是二人错愕的眼神。 师先生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杜七又重复了一遍。 师先生眉凝成了一条,想做他药童的人可以排满整个宗门,他知道这姑娘不谙世事,却依旧心有不快。 七姨却好像料到了这件事,缓缓说道:“为什么。” “我听十娘的。”杜七说道,她没有过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过日子,所以什么事情都听杜十娘的。 药童……她也没有什么概念。 七姨面色有一缕了然,她说道:“那你回去问问十娘,听她的吧。” “嗯。”杜七点点头,起身离开。 她有些不想吃面了,因为这里多了一个人,尊敬是尊敬,但是也不是那么喜欢。 眼看着杜七离开,师先生有无奈,他好像还没有同意这件事吧。 很快的,巷子中就只剩下了七姨和师先生二人。 有了对比,就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 师先生不像一个老人,他有风骨,眼神锐利。 七姨是一个老人,老的厉害,眼睛浑浊,只是偶尔有光彩。 七姨转头看着师先生,说道:“你来这里也有一年了。” “嗯。” 七姨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七姨打断了他。 “不能说。” 七姨又问:“你可知道京城李家?” 师先生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没事了。”七姨摇摇头。 这也算是运气吧。 010 十娘永远不讲理 杜十娘的园子很大,尽管并非是属于她个人的所有物,但此时的确是她的园子。 在自己的地方,杜十娘与景物融在一起。 树荫下。 晚风初凉,闷意袅袅散去,打开闩。 正离开的人转过身,说道:“十娘,姐姐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总归是为了你好。” 杜十娘说道:“知道了,谢谢姐姐挂念。” 那人看了一会杜十娘的眼睛,只看到了真诚,心想这人果然傻。 杜十娘配合自己的言语,弯下腰,那淡绿色裙角在绿荫之上轻轻撩过,她看着脚下那被她踩弯了腰的草,直起腰,送那人离开,整理衣裙,昂首挺胸入了自己的小楼。 她像一只天鹅,踏着清波而来,又踏着清波而去。 不远处,翠儿静静看着杜十娘的背影,心想如果是这样的姑娘,没人可以动摇她在这十楼的位置。 离得很近,又因为石闲的要求,所以翠儿觉得自己还蛮了解杜十娘的。 翠儿觉得杜十娘变了,变了很多,比如刚刚弯腰时候真的很真诚,没有一点破绽。 比如,她走路时背挺得很直。 这些变化,都是因为一个人。 想到那个姑娘,翠儿嘴角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她的笑像那小楼上的一抹镂纹,很轻,很浅,但是很好看。 此时,又有一姑娘轻踩着那一路清波而来,翠儿看着杜七那一身青色长裙,心想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干净的姑娘。 她不觉得会有人讨厌杜七姑娘。 杜七停在翠儿面前,裙摆微微摇晃,她问道:“翠儿姐,十娘那边?” 翠儿明白杜七的意思,说道:“已经可以回去了,还有,以后可以早些回来,天黑了外面也不安全。” 杜七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翠儿微微一顿,又说道:“七姑娘,你就不好奇……杜姑娘为何不许你回来?” 杜七说道:“有时候会这样。” 翠儿解释道:“其实今儿也没有事情,只是有其他楼的姑娘过来介绍五陵子。” 杜七听懂了。 翠儿曾与她说过,所谓的五陵子其实就是指望海店的大多数男子,她和翠儿道别,转身回到了杜十娘的小楼。 杜七推开门进了两层小楼,迎面而来的是半缕青烟和恰到好处的香气。 杜十娘与杜七说过这是麝香的气味,杜七还蛮喜欢的,不过十娘不常点香,今天许是心情好了些。 想到这,杜七脚步快了几分,过了一层那精致的环境,上了二楼,直奔杜十娘的屋子而去。 她推开门,大声说道:“十娘,我回来啦!” “你轻些。”杜十娘无奈的说道。 杜七看着眼前的一切,捂住眼睛。 杜十娘说道:“傻站着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解一下,这衣裳当真是穿不惯。” 杜七闻言,上去帮杜十娘解了难处,之后,杜十娘换上了浴袍,轻轻拉扯出自己的长发,望着傻乎乎的杜七,敲了敲她的脑壳,嗔道:“你又傻看什么。” 杜七伸手摸了摸杜十娘眼角的墨点,喃喃说道:“十娘真好看。” “又来了。”杜十娘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轻轻一叹,说道:“你比那些男人还要会说话。” 杜七望着眼前的玲珑人儿,认真的说道:“十娘本来就好看。” “好好好,我好看,你还有别的词可以用吗?” “没有。” “你高兴就好。” “对了十娘,这个给你。”杜七取下腰袋。 杜十娘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抬头轻轻瞥了一眼杜七,说道:“合着你就吃了一顿?我寻思你这一顿吃完就该饿了吧。” 杜七说道:“十娘你说过女子要吃的少。” 杜十娘转身拿了沐浴用品,转过身说道:“说人话。” 杜七扁了扁嘴,说道:“饿,但是银子要省着用。” 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给你银子是用来看的?饿还不吃。” 杜七熟练的自杜十娘手里接过来木盆,说道:“我想和十娘你一起吃。” 杜十娘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和我一起饭会变得香?” “会。” 杜十娘看着眼前姑娘的认真,玩笑着道:“姑娘,收起你的神通吧。” “十娘~”杜七有不满。 杜十娘轻轻推了一把杜七,说道:“好了好了,等会我带你去吃东西,现在先去换衣服,我先去泡一会等你,抓紧过来,一会儿水该冷了。” “哦。”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去了浴室。 杜七向前走几步,去了长裙,解开马尾,青丝倾斜而散,她打开自己的衣柜,望着垫在青色长衫之上那依旧新鲜的桃子,咽了口唾沫。 她还真是饿了。 换上浴袍。 …… …… 水光潋滟,满屋氤氲。 杜十娘坐在池边,轻轻护理自己的头发,抬手抹去额前一抹露水,忽的翘起嘴角,然后弯腰去看水面上的影子,看着那掩盖不住、迎面而来将她淹没的心情。 她也是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就仿若此时,杜十娘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那个取名字非要像她姐姐的姑娘。 她真是幸运。 杜十娘捧起一抹温水,泼在自己脸上,洗去那抹笑意,确保自己已经平静之后,大声喊道:“妮子,你磨蹭什么呢。” “来了来了,十娘你叫的轻些。”杜七散着长发,端着木盆走进来。 “帮我洗头发。”杜十娘坐在那里,理所当然的说道。 杜七看着水池中的清水,说道:“十娘,我今天也出了一身汗,挺不舒服。” “先帮我洗头发。”杜十娘又重复了一遍。 杜七轻轻一叹,说道:“好。” 她倒扣木盆坐下,捧起杜十娘那柔顺的青丝,认真的清洗。 杜十娘洗发的东西也很精致,皂角、首乌、茶籽等捣碎之后融在一起,可令头发乌黑浓密、无屑无痒。 杜十娘享受着姑娘的服务,顺手捏起杜七的一缕垂发,感受那青丝流淌过指尖,她心中出现一股不舍的情绪,便哼了一声。 杜七看着杜十娘,心道十娘又发脾气了。 “凭什么妮子你的头发那么干净,摸起来也那么舒服。”杜十娘很不服气,明明她也有很认真的在保养。 杜七搓搓刚取出的发皂,说道:“因为这个?”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说道:“少来,这是我自己调的。” 杜七说道:“那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傻丫头。” “为什么,我又怎么了。” “我说你你就听着,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杜十娘说着轻轻扯了一下杜七的头发。 “十娘,疼。”杜七咬唇。 杜十娘说道:“你也知道疼?那洗头时就不要那么用力拽我头发,我也怕疼。” “……”杜七不说话了。 反正她力气小了也要被埋怨,力气大了也要被说,怎么讲都是十娘有理。 011 十娘 天窗开着,有热气逃了上去,灌进来些许冷风,让人十分的舒适。 辰光明亮。 星星很好看,恒星天缓缓旋转就证明了时间正在流逝,至少在这一刻,时间真的是向前走的。 … 接下来,一切都很安静。 杜十娘动作轻柔的在杜七头顶抓弄着,那熟练的手法和力度让杜七舒服的眼睛眯起,仿佛一只晒太阳的猫儿。 杜七心想十娘有理由说她的不好,果然十娘就该是有理的。 “唔……” 杜七一把抓住杜十娘的手臂,说道:“刚才、刚才那里……” 杜十娘手指穿过杜七长发,轻轻抓了一下杜七说的地方。 杜七眼睛又眯起了一些,杜十娘便敲了敲杜七的脑壳。 姑娘半睁开眼,露出小半个漆黑的眸子。 杜十娘便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会享受,可我也教了你很久,怎么就是学不会?不知道以为你之前要抓死我呢,用那么大力气。” 杜七小脸一红,不过因为是浴室,看不太清楚,她说道:“应该是我比较笨吧。” 十娘的确有在教她怎么清理头发,还有一些手法,但是……她总是记不住。 杜十娘闻言,撇嘴道:“你也是敢说。” 她喜欢说杜七是傻丫头,但是谁要是认为杜七是真的傻,那才是天字一号大傻瓜。 杜七的学习能力一度让杜十娘震惊,什么东西只要她想做就可以做到最好,比如……才写了几天字,这丫头的书法就已经可以让杜十娘欣赏半宿而不腻。 虽然有可能是杜七失忆之前就已经有了这般水准,但那字体中有着来自于她的笔风,这可是实打实的事情。 杜十娘说道:“明明就是你不认真,故意惹我生气。” “我没有故意惹十娘生气。” “那你就是承认不认真了?” “……” 杜七似乎有些不开心,她认真的说道:“我不会不听十娘的话。” 窗外有清风送进,过了杜十娘的身子,沾了几分风尘气,她看着面前认真的姑娘,下意识移开视线去看一地的清水,仿佛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能够一直吸引她的视线。 这丫头……有时候真的会让她有一些害羞。 时间又过了一会,杜十娘转过头,杜七正洗着脸,她见杜七不说话,就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要不……等会好好补偿一下这丫头,带她吃些好的。 当自己的玩具也是辛苦她了。 杜十娘轻轻扯了扯杜七的青丝,说道:“不高兴了?” 杜七摇摇头,随手拉住杜十娘的一根手指,轻轻说道:“没有,我在想怎么和十娘你说。” 杜十娘有些奇怪,她将杜七揽过来,问道:“说什么?” 杜七想了想,陈述道:“我今天遇到师先生了。” “唉?师先生?在戏楼吗?我有听说过师先生喜欢听戏,你遇到了先生了啊,我和你说的礼节应该有好好做吧。”杜十娘紧张的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也没办法,师先生是这春风城最好的医道先生,身份也很高,虽然不喜欢她们望海店的姑娘,常时冷着脸,但出于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师先生并不会拒绝给望海店的姑娘医治,要知道杜十娘曾亲眼见过一次,春风城的城主面对师先生都是以一个学生的姿态。 在这望海店内,所有人见到先生都要尊敬的行礼,这是硬性的规矩,九苑的姑娘也不例外。 所以在杜十娘看来,先生是很好的人,值得也必须尊敬,所以她并不反感这个规矩,并且第一时间将其教给了杜七。 至于说师先生和七姨之间的往事,她一直也没有问过,也不甚好奇。 杜七听着那一连串的问题,望着紧张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说慢些。” 杜十娘道说:“你先回答我。” “十娘你教的规矩我自然会好好遵守,可不是在戏楼遇见的。” 杜十娘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不是戏楼?那是哪儿?” 杜七想到了巷子中舒适的清风,想到地上那一百三十八块树影,也回忆起了师先生那张老树一般的面孔与锋锐的眼神,便说道:“在七姨那里。” 杜十娘微微一愣,接着释然。 原来是七姨,那就不奇怪了。 很显然,七姨和师先生有着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而且杜十娘还知道,七姨之所以每天不回家也和师先生有关,因为师先生每天都会去见七姨,七姨不愿让他一直出入自己的院子,又避不开,便索性不回去了。 杜十娘说道:“这很正常,记得以后见到先生好好行礼就可以了。”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面色缓和,带上了一缕微笑,她捏住杜七的两腮轻轻向外扯动着,将姑娘完美的面容撕成一个滑稽的模样,在杜七那不满且委屈的眼神中说道:“你叫七姨什么?” 杜七说道:“七、七姨。” 杜十娘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我七姨。” “有、有什么分别。” “怪了,你这是占我便宜吗?辈分都差了。” “十娘你松开我。”说着杜七拍了拍杜十娘的手。 杜十娘松开,杜七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问道:“七姨的名字不能叫吗?” 杜十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道:“当然不能直接叫长辈的名字,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七姨真正的名字。” “唉?她的名字不是叫【七姨】吗?” 杜七问完之后,看着杜十娘那有些懵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主动说道:“我会好好听十娘你说的,别再捏我脸了。” 杜十娘忍住笑的欲望,说道:“别差了辈分,我的七姨,你应该叫……” 兴许是待在浴室中的时间有些长,风冷了一些,杜十娘轻轻一颤,那微笑便僵硬在了脸上。 她这才记起,杜七叫她十娘,是因为十娘是她的名字,和七姨是一样的,她并非杜七的娘亲,这所谓的辈分自然也无从提起。 012 从人从山 薄雾清寒上层楼,有金风如柳。 一蓑烟雨笼罩了春风城,平添了几分朦胧。 两姑娘坐于金风楼单间,窗外是春风城的内湖,上有画舫数十,流光溢彩。 姑娘面前放着一桌好菜,气氛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杜十娘是觉得不好的。 她敲了敲桌子,说道:“回神了。” 杜七便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望着面前那让人食欲大开的饭菜。 杜十娘介绍道:“这是金风楼的几样招牌菜,梭晶鱼的鱼卵这个时节味道正好,四坊的小公鸡味道一直都可以,可以多吃一些,咕咾肉甜酸可口,肥而不腻,吃了也不用怕身材走样,我和四闲都蛮喜欢的,可以尝尝。” 杜七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开始用餐。 杜十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选择了逃避,没有告诉杜七应该叫七姨什么,只让她保持现状就好。 也亏是杜七,虽然好奇,但是自己说了一句她也就不问了。 杜十娘觉得她和杜七的关系很微妙。 “味道怎么样?”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味道很好,她问道:“十娘你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杜十娘一怔,说道:“我又没开始吃……” 杜七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看着十娘那威胁的眼神,只能默默的将话语连同着那梭晶鱼的鱼卵一同吞入腹中。 确实很好吃,所以杜七的脸有些红,进食的速度也快了些。 杜十娘看着杜七喜欢,心情又逐渐好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小玉露,轻轻呡了一口,抬头看着杜七,便觉得这个姑娘当真好看。 杜七也觉得杜十娘很好看。 “十娘,你脸红了。” “有吗?”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的确有些许烫意,有些意外自己这么快就有了醉意。 望海店的姑娘酒量都是很大的。 “十娘,喝的是什么。” “金风楼的玉露酒,怎么,想尝尝?” 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将玉质酒壶拦至自己胸前,说道:“不给,很贵的。” 杜七筷子戳了戳碗,盯着杜十娘,后者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想让你沾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娘是认真的,杜七能感觉到。 所以,她也就不强求。 杜七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静于空,银光洒下,搭配着这满城的烟雨,她不由的就看入了迷。 人不见古时月。 她觉得这月亮真的很好看。 杜七带着疑惑,望着窗外喃喃道:“先生……” 一句先生出口,杜七巧耳微颤,她收回看着月亮的视线,认真的看着那画舫。 “什么先生?”杜十娘问。 杜七回了神,便说道;“我看到了师先生。” “师先生?” 杜十娘立刻起身向窗外看去,可是除了一条内湖与明亮的画舫什么都看不见,她回到自己的位子,喝了口玉露润了嗓子,说道:“先生在哪里?” 杜七说道:“先生在船上。” 湖上有清波荡漾,舫舟张灯结彩将漆黑的夜装点如美人,遮住了那暗淡的月光,烟雨之下,彩灯朦胧,柔风细雨,当真是好时节。 杜十娘看不到什么景色,她说道:“画舫?那么远你能看见?这个距离连灯火的颜色都看不大清楚,更不要说先生。” “嗯。”杜七点点头,说道:“就在最大的那条船上。” 杜十娘又起身,看了一眼之后确定自己什么看不到,但却是信了几分,那最大的画舫即便是九苑的姑娘也没有什么机会登上去,只有城主待客才会使用,杜七不懂这些规矩,也就是她真的看到了师先生。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明亮的眸子,心想她视力不错,喝了一口酒,脸又红了些,她此时也算是知道了那些五陵子与她在一起为何总是醉的那么快。 杜七却想起了什么,她说道:“对了,之前让十娘打岔,我把要说的事情给忘了。” 杜十娘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嘴边,等着杜七说话。 杜七想了想,说道:“师先生要我做他的药童。” 窗外一缕烟雨拂面,杜十娘面部一凉,酒水撒了一桌,她起身惊讶道:“你说什么?” “师先生……”杜七还没有说完便被杜十娘打断了。 “你说真的?” “嗯。”杜七点点头,本来师先生不喜欢她,不过刚刚的时候他的确是那么说的,要自己做他的药童。 杜十娘死死捏着裙角,严肃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可是一件大事,杜十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仅没有惊喜,甚至心有恐慌,这时候她宁愿杜七没有那么好。 杜七觉得十娘问的话很奇怪,她说道:“我还没有同意,我不太喜欢他。” 杜十娘又是一愣,握着裙角的手松开,然后马上又抓了上去。 不同意? 这还能不同意的? 她又觉得杜七是一个傻姑娘,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看着杜七懵懂的眼神,杜十娘终于想清楚了。 她没有必要的害怕的,对于杜七来说这可是大好事。 “你仔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 …… 世界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有人望而不得的夙愿,另有人在想着怎样才能将其丢掉。 这兴许是最不公平的,但也寻常可见。 仿若此时,堂堂城主跪坐于老人面前,以弟子礼请酒,战战兢兢的询问道。 “先生,犬子他……” 师先生收回了看着杜七视线,惊讶于杜七可以看到他,他之前果真没有看错杜七,天生明目,赤子之心,当真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瞥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人,眼神平静的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这很没有礼貌,也不像一个先生应该有的傲气。 可白龙并不敢有任何的不满,他在这春风城是龙,在望海店也是龙,甚至在这南离国也有滔天权势,秋节有朝中大批官员公子进京,无论远近却都要入这春风城,便已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可白龙深知自己的权势来于何方,以及在面前之人眼里又意味着什么。 南荒很大,人族羸弱,所以南离国很小,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法和真正的大国相比,相比于较知名的十国,南离国什么都不是。 因为是南荒,因为妖族有大圣出,所以实力便可以代表一切。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师先生便是那山中之人。 所以白龙的头压得更低了。 …… 精致画舫,价值万万金,烟雨洒落,湖面有水波微乱。 一切都很安静。 白龙将事说了。 师先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金风楼,说道:“你来晚了,我已选了一个药童。” 白龙身子一颤,抬头。 是谁? 居然有人走在了他前面。 心中有郁。 却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因为就算是药童,那也是先生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 “是犬子没有福气。”白龙叹息道。 师先生摇摇头,又说道:“也算不上福气,那姑娘可不大愿意。” 白龙又是一怔。 师先生的话中有两个信息,一是那药童是一个姑娘,二……姑娘不喜欢师先生。 白龙不能理解,又不敢问,只能埋着头,反正只要先生收了药童,他总会知道是谁,到时候结了善缘对白家来说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药童算半个弟子,也是脱了凡尘的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 白龙犹豫许久,望着窗外的一江烟雨,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 “先生,为什么……” 他很小的时候就跟过先生,知晓先生是怎么样的人,自是明白先生很不喜欢现在的春风城,不喜欢烟花之地,原因是因为看不上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先生愿意留在这春风城,做的还是行医这般与先生身份不匹配的勾当。 师先生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还真的没有敢调查他,便说道:“睡不好?” 白龙苦笑一声,说道:“回先生,已是一载了。” 先生入了城一年,他便是一年没有睡过好觉,看着先生整天在城内“不务正业”,白龙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先生问:“怕我?” 白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全是。” 师先生点点头,那白龙就是怕宗门中人找他的麻烦了,毕竟自己也有一年没有回去了。 其实不用担心,门中需要的丹药他可是一直有送过去。 他想到了那巷子中的老人,说道:“也没多少时间了。” 白龙察觉到先生的情绪不太好,垂下眼帘不去看师先生。 许久之后,师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喜欢你。” 白龙一颤,说道:“弟子知晓。” 他有很多可以做的营生,却选了春风城,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师先生又说:“但人还活着总是好的,也算是帮了我。” 白龙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师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的小雨,心想到了吃面的时候。 便起身,说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宗里不会来人寻你的麻烦,我最多再待三年,三年之后自会回绝云。” 之后,师先生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白龙行弟子礼,许久之后才坐直身子,看着一桌子没人动过的好菜,面上惊疑不定,最终化为了喜色。 绝云宗不会来人找他的麻烦,先生又定居春风城,甚至不追究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那当真是十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南荒虽动乱,可有先生在便是稳如泰山,毕竟这里只是南荒的边缘,不会有什么大妖怪。 天佑白家。 接着,白龙又面露苦笑。 可惜他特意给儿子改了名,谁成想先生已经有了药童…… 倒也没有改回来的必要了。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走了这般的运气。 013 我听十娘的 金风楼,高楼当此夜。 明月倾泻银光一片,风纤纤,雨淅淅。 雅间。 有侍女姿态优美,轻轻在桌前洒下香料之后离去,火焰之上,烤鱼滋滋作响,油光缓渗而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杜七盯着那桌面上的烤鱼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抱着自己那装着米饭的小碗,左腿不断摇晃。桌面上烤鱼下的小火炉的火光将杜七的脸映的通红,煤炭烧的正旺,火光闪烁。 香气愈演愈烈,杜七也越来越期待,那漆黑的眸子中映着幽蓝色的火光。 “你起来些。”杜十娘说道。 杜七起身。 “啪。”一道清脆的声响,伴随的是杜七细小的惊呼,她吃痛的看着杜十娘,说道:“十娘,你打我做什么。” 杜十娘严肃的说道:“女孩子家,哪里来的晃腿习惯,像什么样子,以后注意。” 杜七心想又是自己的错。 她选择听十娘的,所以一点都不委屈,整理裙子后重新坐下,这一次虽然依旧期待,但是果然没有再抖腿了。 杜七及腰长发简单束了一个马尾,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柔弱,但是却有着让人无法不去在意的女子气质。 见状,杜十娘满意的点点头,心道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她和杜七生活了这么久,早就发现了杜七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虽说气质出尘,但是一眼看过去还是有些小气,很多习惯也不好,而经过了她的一些纠正,现在终于有了少女应该有的矜持,杜十娘又想起了以前嬷媪教她女子规矩时候的一些事情,补充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杜七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杜十娘问:“你不生气吗?” 杜七有些奇怪,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说起来,十娘,这鱼什么时候可以吃?” 姑娘说着吞了口水。 杜十娘轻轻叹息,看着杜七的眼神温柔的似那湘江里的水,她轻声说道:“再等等,等鱼腹微微泛黄就可以动了。” “嗯。”杜七用力的点头,紧盯着那鱼肚子。 杜十娘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心想自己怎么能不喜欢这个姑娘,又觉得这姑娘是真的贪吃,之前那一桌子好菜她一共才吃了一点点,九成九都入了杜七的肚子,而后杜七又觉得饿,杜十娘便又点了烤鱼,这才有面前的一幕。 这样的杜七……如果给她吃的,是不是很容易就可以骗走? 杜十娘不确定,心中腹诽。 杜七像是感觉到了杜十娘的视线,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道:“十娘,我是不是吃的有些多了。” 杜十娘握着酒杯的手一颤,没好气的说道:“你才知道啊。” 杜七努力之后,说道:“十娘说过女子要吃的少……那我不吃了。” 望着妮子努力不去看那烤鱼的样子,杜十娘的心好像被猫儿轻轻抓了一下,她咳了两声,说道:“没关系,本就是出来吃些好的,不算什么,今天就破例吧,明儿恢复。” 她偶尔也要带姑娘出来走一走。 杜七疑惑的看着杜十娘,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还有破例的?” 杜十娘觉得杜七很奇怪。 杜七觉得杜十娘很奇怪。 杜十娘问:“你想不想吃?” 杜七说道:“想,可十娘你说过要吃的少。” “那你今个还去七姨那边吃面?” “这不是没吃上吗……而且我去吃面的时候只吃了三个包子,一点都不多。” 杜十娘心道三个包子已经很多了,不过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许是因为师先生看上了杜七的缘故,她便想待杜七更好一些。 杜十娘看着杜七平坦的小腹,说道:“我今天允许你吃,只要不撑到都可以。” 杜七问:“为什么。” 杜十娘太阳穴微微一跳,她一把捏住杜七的脸,一如既往的撕扯着,说道:“我让你吃你就吃,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杜七有很多为什么,所以杜十娘才自发的学会了这一招,而杜七也很懂,她真的很听十娘的话。 十娘就是最大的规矩,十娘就是理,所以…… 就吃吧。 杜七眨眨眼,很期待烤鱼的味道,瞥了一眼窗外那朦胧细雨,心想虽然想要在雨中和十娘一起走一走……不过果然还是更想吃好吃的。 在新欢旧爱中,她果断选择了前者。 原来她也是一个喜新厌旧的女子。 可烤鱼真的很香。 …… …… 金风楼的地势很好,窗外的景色好看,细雨也好看。 杜十娘心道自己被杜七传染了,现在也只会说“好看”了。 可杜七真的很好看。 而对于杜七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杜十娘已经习惯了,不得不说她还蛮喜欢的。 至于说先生那边……就随她去吧。 杜十娘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师先生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十娘你不是说让我去吗?我都听十娘的。” “我想听你的想法。” 杜七的视线从烤鱼上离开,认真看着杜十娘,重复道:“我听十娘的。” 这就是她的想法,十娘为什么还是要问。 杜十娘轻轻叹气,对于这个没有主见的姑娘,心里五味杂陈,说道:“那就去做做看吧,和师先生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想了想,又说道:“不许再说不喜欢师先生。” 杜七问:“为什么,我的确不喜欢他。” 杜十娘凭空做了撕扯她脸的动作,杜七便乖乖闭上了嘴,十娘不让她说,那她就不说了。 杜七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十娘,今天花了不少银子吧。” 提起这件事,杜十娘不禁肉疼,即便是以前,来这金风楼吃上这么一顿她都不一定舍得,更不要说丢失了全部财产的现在,七姨给的银子今天这一顿也吃的差不多了。 可是杜十娘一点都不后悔,她想要让杜七吃些好的,两个人要生活不能总是靠着七姨那点银子过日子,总要有新的办法,她也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今天那人说的话。 和杜七一样,她也想要对方高兴。 今天的饭只要杜七吃的高兴就值得,放在以前,杜十娘绝不会认为有一个姑娘可以让她这般的喜爱,她说道:“银子的问题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们以后就不来这里吃了。” 杜七愣住了,瞪着眼睛很是可爱。 杜十娘清了清嗓子,说道:“要省钱……以后,家里我自己下厨。” 杜七很惊讶,说道:“十娘你还会做饭?” 杜十娘认真的点点头,有有些尴尬,说道:“当然,只是……有些年没有进过厨房了。” 毕竟油烟对女子肌肤可是大忌。 杜七想了想,说道:“我想吃十娘做的饭。” 杜十娘脸一红,转过头去,说道:“你不喜欢也得喜欢,每天都来金风楼吃饭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我都听十娘的。” 空气的温度逐渐升高,杜十娘面上的红晕并不是那么突兀,眼角的那一颗泪痣让她多了几分妩气,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略显柔美,杜十娘没有佩戴什么昂贵的首饰,只是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上面垂着流苏,说话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简单,但是很好看。 杜七一时间看入了迷,连那鱼肚子微微泛黄都没有注意到。 杜十娘熟练的拿起火钳,准备停了碳火,动作娴熟,她转身说道:“鱼烤好了,差不多停火可以吃了。” 看的出来杜十娘真的很有兴致,只要杜七今天高兴,她便觉得银子花的值得,她很期待和杜七在一起的、平静的生活。 很期待。 杜十娘笑着说道:“吃吧。” 杜七点点头,拿起筷子。 忽的又放下,蹙眉看着漆木门的位置。 很快,便有人闯了进来,这雅间便也不雅了。 当真是无礼至极。 014 若世有天劫 “公子,这不符合规矩……”侍女急着跟上来。 当然已经晚了,漆木门被暴躁的推开,门框狠狠砸在窗棂上,如若惊雷。 无礼之人已经闯入了雅间,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今天注定杜十娘想要带姑娘好好放松的愿望无法实现。 杜十娘正准备夹下烤鱼的手微微一僵,便将火钳置于桌面,对着那一脸为难的侍女说道:“你先退下吧。” 侍女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犹豫之后,转身离开。 杜十娘看起来很平静,可在杜七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杜七便看着这闯入的无礼之徒。 那是一个不满双十的少年,淡紫色的软稠衣料上面绣着大朵海棠花,针脚仔细,绣线泛着淡淡的华光,一看便是上等巧手的绣娘才能针织而成,衣边盖脚,清晰可见边角绣着明金丝,那是上好黄金制作的金线。 整件衣料有着淡淡的雅致,每一处都透着精心设计和裁剪,张扬而华丽。 即便是偏小的南离国,金丝也只有皇家中人可以使用,哪怕只是边角的金丝,也绝不是这在春风楼用餐的姑娘可以得罪的。 好衣服。 却穿在了一个登徒子身上。 杜七皱眉,下意识便要挡在杜十娘身前,却被十娘轻轻一推。 杜十娘轻轻说道:“出去待一会。” 杜七摇头。 杜十娘说道:“听话。” 杜七面露难色,可那紫衣少年马上给她解了围。 只听他说:“我让你们走了吗?” 少年言语锋锐,剑眉星目,此时已经是有了几分上位着的气息。 有少年堵在门前,杜七便是想出去也没有办法,杜十娘只能让杜七在她身后站着,自己前往接待“客人”。 杜十娘行至少年前面,望着这个比她还要矮一些的人,半屈膝行了一礼,说道:“李公子,恕十娘招待不周。” “哦?”少年唇角轻蔑,他无视了杜十娘的礼节,几步掠过了屈身的杜十娘,走到了餐桌前,在那里坐下,看着桌面上烤好的鱼,随口说道:“这个也能吃?我们李府哪怕是狗也不会吃这过了时节的死鱼。” 杜十娘转过身,保持着屈身的姿势,平静的说道:“我等贫贱之人与公子自是无法相提并论。” 少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城府颠簸,很是不爽,转眼又是一笑,让十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摆弄着火钳。 少年夹着那鱼,将其扔进了尚未熄灭的炭火中,满意的擦擦手,后说道:“嫂子,你猜我为什么来。” 青裙子姑娘站在窗边,视线移至窗外,她心想明明十娘比这人要高,却屈着身。 那烟雨大了一些,天上起了雷光。 …… 杜十娘没有抬头,说道:“公子说笑了。” “那是我认错人了吗?”少年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嘀咕”道:“那也许是认错人了吧,倒是我的错,不过听说这春风城有一个什么红倌人居然臆想入我李府给我大兄做妾,你说说是不是很可笑。” 杜十娘说道:“回公子,是很可笑。” 少年点点头,说道:“你起身。” 杜十娘撤了礼节,面上比往常白了一些。 “长得蛮好看的。”少年说道。 杜十娘说道:“谢公子夸奖。” 少年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纸,杜十娘身子一颤,便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少年说道:“我演累了,说开吧。” 杜十娘没有说话。 少年说道:“虽是我大兄弃了你,可我那未过门的真正嫂子还是听说了这件事,你应该晓得,天家的公主总是有几分脾气,这几天是气的茶不思饭不下,要是气坏了身子,那别说你,纵是我们李家也顶不住那天威,所以……” 他言止于此。 杜十娘只能问道:“十娘应该做什么。” 少年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的说道:“我那嫂子听闻你有几分姿色,担忧大兄还对你有所留恋。” 杜十娘面色惨白。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将那黄纸轻轻推至桌面,态度似乎好了一些,他说道:“太乙有怜悯之心,只要嫂嫂签了这契,我便可向天家求情免了嫂嫂的难,到时候在天家那边做一个侍女,虽当不上我李家的妾,可也胜过这一身青衣,嫂嫂以为如何。” 杜十娘接过黄纸,终是没有了一丁点血色。 这是一张卖身契。 买的当然不是她这残花败柳之身。 她杜十娘现在已是一无所有,唯一还值得签名的便只有窗边那位青裙姑娘。 原来是这样。 杜十娘什么都明白了。 她就知道李太乙这纨绔来找她没有好事,原来是知晓了杜七在这春风城公子间的人气,要面子来了。 和他那位大兄当真是一模一样。 不,更要无耻。 “那这位……便是杜七姑娘了吧。”李太乙转过身,看着窗前的杜七,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痴迷与占有欲。 “当真俊俏,怪不得张兄一见面就和我提起你,也难怪可以让那些五陵子一直惦记着。”李太乙丝毫不吝惜对杜七的夸赞,他说道:“放心吧,我尚未有亲,跟了我不会亏待了你。” 能让他在这秋节上大大露一次脸,别说一个偏房,就算是再添些宝物也未尝不可。 姑娘不妄动的规矩他当然知道,可是这杜七偏偏是杜十娘的姑娘,杜十娘又和他大兄有那么一段经历,不利用那不是傻吗? 李太乙自认不比兄长李甲差,当然不是傻的人,他起身对着杜七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七姑娘,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你。” 杜七这才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寸步未动。 李太乙便又叫唤了一声。 杜七视若无物。 烤鱼在炭火中滋滋冒烟,气味让人无法忍耐,窗外的雨也彻底从烟雨化作暴雨,冲刷着金风楼和春风城的一切,而杜七只是平静的看着在一旁握着黄纸发怔的杜十娘。 李太乙心道一个角儿捡回来的姑娘,装什么样,他怒而起身,骂道:“你聋了吗!!” 话音刚落,似是有一根弦断了。 一道炸雷在金风楼窗边炸开,将少年话语埋没在雷声中,耀目光华闪烁,剥夺了几人的视线,不小的冲击力将这桌面掀翻,炭火滚了一地,雨水落至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白烟呛人。 应是有雷先有电的,这次却并非如此。 远处,穹顶倾覆,雷光所过之处,一道道漆黑裂缝凭空出现,夹在在暴雨间,如同一条条黑龙不断酝酿。 巨网笼罩了整个春风城,无论是何人都在抬头看着那可怖的天空。 城内。 震天巨响将师先生的筷子惊落在地,许久没有缓过神来,他起身看着漫天雷光,眼中是惊骇。 雷光携天威而至,所落之域会封印一切修为,此时的师先生便是那最普通的凡人,只要一把刀便可以杀死这位绝云宗的长老。 师先生安抚了七姨,走到那柳树下,抬头看着那布满裂缝的天空。 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场雷雨,可是在修士眼里,这便是大劫。 有前辈度天劫?在这春风城? 师先生想起了什么,眼里是深深的恐惧。 世界上有一个规矩。 妖孽出,天必灭之。 要么是有前辈在春风城渡劫。 要么,世有妖孽诞生,就像两年前那踏着漫天雷电,自这南荒走出的无天大圣一般。 015 莫道不值得 春风城聚变,山中之人只能仰望天穹,静待事情的发生,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 天威之下,当如是。 金风楼,杜七站在那里,窗外是龟裂的天空。 杜十娘握着黄纸,面上依旧是迷茫,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一切,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做着抉择,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房间变得很亮,那电光在她眼里温暖像是冬日的阳光,就好像杜七的温度。 杜十娘没有听到一丁点的雷声,只觉得周围一片安静。 她低头看着那张黄纸契。 暴雨透过窗子闯了进来,倾泻在少年身上。 锦衣少年双手捂着耳,俊朗的面容扭曲,痛苦不已。 该死,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会有惊雷,金风楼不是有避雷措施吗? 李太乙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耳朵会出问题,因为他的左耳已经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 忽的,有人靠近了李太乙,他便抬起头。 是他想的那位杜七姑娘,姑娘嘴巴在动,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 七姑娘真的很好看,即便屋外是电闪雷鸣的可怖,姑娘仍然可以让人觉得世有美好。 可此时的李太乙望着七姑娘却情不自禁的后退,直至连着板凳一起滚在地上,金丝长袍沾满了油污,狼狈不堪。 杜七居高临下,平静的问道:“你聋了吗?” 李太乙没有回答。 他听不见。 他只能看到杜七嘴唇在动,顿时心下恐慌更甚。 他要去看先生。 他要去找这春风城最好的先生给他治耳。 定是这杜十娘不详。 在此时,天降祸端,他哪还有一丁点的心思去在意面子的问题。 杜七的视线放在地面上的烤鱼上,许久之后缓缓移开,转过身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这一幕有些熟悉。 可为什么忽然打雷了? 杜七不明白。 忽的,一人抱住了她,力气很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身子。 杜七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麝香气息,她反手抱住那人,听着那人在她耳边急躁恐慌的声音。 “妮子你没事吧,刚才的雷有没有伤到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们去看先生……” 杜十娘此时看着这一地的狼藉终于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担心的自然是站在窗边的杜七,如此大的冲击力,她真的很害怕杜七受到伤害。 杜七在十娘耳边轻轻说道:“十娘,我没事。” 杜十娘正要说话,这才看到了那地上狼狈的少年,少年耳边那一丝血液是那么刺眼,此时她不知是什么心情,攥着手里那张黄纸,对着李太乙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容十娘考虑两天。” 有时候,对于懦弱的人来说,即便有了答案却依旧会优柔寡断。 如果是往时,李太乙定不会给杜十娘逃避的机会,可此时,他看着杜十娘张嘴自己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终于是忍不住,怪叫一声,冲出了这雅间,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杜七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平静的说道:“真是狼狈。” 刚刚这人一动也不动,她还以为他腿断了呢,原来并没有。 她可以感觉到十娘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那李公子,还是因为这漫天的雷电,又或是因为害怕她受伤。 她不想让十娘觉得害怕,便看了一眼窗外,心想如果雷停了就好了。 然后那雷就停了。 雷光走的时候还修复了漫天的裂缝,拨开云雾重见青天,明月光辉洒下,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天上便又下了一道烟雨。 这一切也发生在转眼间。 除了那破开的窗棂,一地的炭火,一切仿若从没有发生过。 杜十娘当然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她收起了那黄纸,仔细的检查着杜七。 果然,没有发现一点受伤的地方,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瘫在地上。 杜七想要扶着杜十娘,却没有抓住,便问道:“十娘,你没事吧。” 杜十娘看着腿边那已经烧焦的鱼,没有抬头,低声说道:“对不起,让你撞见了这样的事。” 她是想让杜七今天过得开心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来真的是她错了。 杜七摇摇头,说道:“十娘没有错。” 说着,杜七捡起了那已经焦黑的鱼——如果还算的上鱼的话。 杜十娘见状,说道:“不许吃。” 这一刻,她又恢复了在杜七面前的威严。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微红的眼眶,放下了那鱼,说道:“那我们回家。” 回家。 杜十娘微怔,握着那黄纸的手轻轻一颤,便是用力的点头道。 “嗯,回家。” …… …… 无论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生活都是要继续的。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的单金风楼给杜十娘免了,没有拦住登徒子让其扰了客人的兴致,本就是金风楼的错。 在春风城的地盘,城主定下的规矩最大。 杜十娘的房间很简单,面积很小,堪堪可以住下两个人,不过很精致,当然只有一张床。 初秋的天气,床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软褥,姑娘已经换了睡衣,在床内坐着。 杜七手指在杜十娘眼角划过,绕着那颗泪痣画着圈,情不自禁的说道:“十娘真好看。” “妮子,还不睡觉。”杜十娘无奈的抓住杜七的手。 “这就睡啦。” 不久之后。 杜七睡着了。 她的睡相很乖,所以杜十娘总是看不腻,她将毯子给杜七抚平,定睛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可以感受到杜七的呼吸,这丫头睡前有好好的清理牙齿,明早可以夸夸她。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 清风徐来,杜十娘将那黄纸垫在床下,然后继续看着杜七。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般乖巧的姑娘。 终于,杜七陷入了熟睡,听着那呼吸均匀,杜十娘心道她睡了,那我也该睡了。 杜十娘换了衣服,上床休息,明个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 …… 几天后清晨。 杜十娘紧了紧杜七的马尾,又弯腰将姑娘微皱的青色长裙抚平,认真严肃的说道:“师先生让你今儿就去,记得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先生教你什么都好好记下,那都是可以吃饭的宝贝,可不许像在家里那样懒散,然后如果在师先生那里遇到什么不认识的人,能行礼就尽量行礼,礼节到位了即便是遇到什么贵人,也不至于惹祸上身……” 杜十娘的话很多。 杜七却听得很认真,一条一条的记在了心里。 杜十娘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许和除了师先生之外的男人接近,这春风城的男人就没有几个好人,听见了没?” “听见了。” “走吧,做先生的药童,白天也就别回来吃饭了,晚上再一起吧。” 杜七很不舍,不过还是出了这院子。 杜七离了家,杜十娘愣了好一会,换了一身艳丽长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心道如果七姨再问她一次,她也许真的会选择带着杜七离开这春风城,莫道不值得。 可现在是真的不值得了。 得罪了天家,这南离国哪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纵然知晓李太乙只是在狐假虎威,可事情的性质却是存在的。 加上杜七遇到了师先生那样的贵人……倒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生活要继续。 杜十娘取出那张黄纸,看了许久,终于是决定了什么,带上了黄纸契约离开了家。 016 我喜欢先生 杜七出了园子,出了望海店,走上了内湖的桥,回首望了一眼三十二楼的位置。 她停在桥上。 有人唤了她一声。 “杜七!” 杜七看过去,发现是认识的人,她轻轻躬身,说道:“石闲姑娘……” 石闲一身红裙,十分美丽。 石闲与杜七打了个招呼,看着杜七,心道这姑娘是不是圆润了些,伙食不错。 杜七心想她还是那么好看。 因为石闲站在杜七身边,这座霜露桥马上就变成了春风城最美丽的风景,很多人看过来。 石闲早就习惯了这种视线。 杜七不太习惯,所以她问道:“姑娘有什么事情。” “哎呀,太见外了,杜七你唤我四闲姐就可以了。”石闲补充道:“毕竟,我和……七姨也认识很久了。” 杜七看了她一眼,说道:“四闲姐?” 砰。 望着姑娘懵懂的眼神,石闲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用力的咳了几声,便说道:“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红色钱袋,表面绣着一只青色的鸟儿,十分的好看。 杜七问:“为什么?” 石闲说道:“杜七你不是被师先生看上了吗,这是姐姐给你的贺礼……那个,我和十娘以前也算是认识,这样显得我有人情味。” 杜七做师先生药童的事情城主还不知道,可石闲却知道了,因为是七姨说的。 杜七疑惑的看着她:“贺礼?这是什么值得祝贺的事情吗?” 至于石闲后面不坦率的话,杜七直接就无视了。 石闲觉得杜七很奇怪,说道:“当然,我和七姨关系那么好,给你一个贺礼也不算是很奇怪吧。” 杜七说道:“奇怪。” 石闲脸一红,说道:“给你你就拿着。” 然后将钱袋抛过来。 杜七接过钱袋。 石闲为了避免这姑娘再冒出【为什么】来,主动开口问道:“那个……十娘最近怎么样了。” 她很扭捏。 杜七心道她果然不坦率,便说道:“心情不太好。” 石闲闻言有些惊讶。 十娘……心情不好? 可是七姨说应该都解决了啊,毕竟……那是师先生。 虽然七姨没有和她说怎么解决李甲那边的事情,可是七姨说不会有问题,石闲就信了。 可是杜七却说…… 石闲的高兴全部消失不见,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严肃,她问道:“为什么。” 杜七如实说道:“因为李公子。” 石闲明白了。 李公子。 现如今能和杜十娘扯上关系的李公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城李家的大公子李甲。 杜七补充说道:“前些天在金风楼见到李公子后,十娘就很不开心。” 杜七这么说石闲就明白了,原来说的是李太乙那个纨绔。 李太乙是李甲的弟弟,对十娘自然是十分看不上眼的。 其实石闲还看不上李太乙呢,别说九苑了,即便是在十八坊的姑娘眼里,众多五陵子中李太乙都处在末尾。 才情不提,出手也不阔绰,还是个分家次子。 李甲虽然让石闲恨不得生吃了他,可是至少人家是这一年的殿试榜首,石闲虽然不承认,可是李甲各方面都很完美,要不然也不能在未成名时便让杜十娘信任。 石闲问:“李太乙找十娘的麻烦了?” 杜七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我去问问七姨。”石闲准备掉头回去,去问问七姨不是说都解决李家的问题了吗? 石闲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杜七表示请便,她还要去见师先生呢。 石闲走了两步,回头说道:“杜七你回去告诉十娘,李太乙接下来应该不会找她的麻烦,前些时日的雷雨,那家伙不知怎的被震聋了一只耳朵,下楼的时候又摔断了腿,也是活该。” 杜七点点头,心道居然真的摔断了腿,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站得比十娘直了。 真好。 石闲走了,杜七去街上买了一些蜜饯,准备动身去师先生的家,这里的蜜饯多是果脯,只不过因为果肉多样,造型颜色也都不同,杜七很喜欢。 主要是好吃。 而师先生就住在春风城里,只不过位置比较偏僻,周围刻意的没有其他居民,所以一切很安静。 路过了两颗大槐树,马蹄在青石板上轻轻砸了两下。 “姑娘,到了。” “谢谢。” 杜七从马车上拎着自己的买蜜饯下来,看着眼前诺大的园林,有一片竹林自墙内探出头来,一片生机盎然。 杜七心想这里就是师先生的住所。 她走到眼前的府邸之前,琼鼻动了动。 这里的空气要更加的清新,漆木红门端庄大气,上面挂着一块牌匾。 【青云医阁】 笔墨横飞如云中之龙,隐锋藏锐,仿若可以见得这几个字中有无尽剑气,明明医阁应该是更温润一些,不应该有如此的煞气。只能说这里的主人对医道有着自己的理解。 杜七没有思考这么多,她心道这字没有十娘写的好看,然后便握住门环,用力敲了敲。 “咚咚咚。” 风过,一切都很安静,自然没有人回应。 她转身便要回去。 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阵略带无奈的苍老声音。 “你这丫头倒是再多等一会,这般敲门,纵是老夫在园里也得走过来才能给开门放你进来吧,那不要时间的吗?” 杜七看过去,只见师先生一身平衣,背着药箱站在她身后,一脸的褶子,褶子上是无奈。 杜七轻轻屈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师先生好。” 师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杜七,心中一阵奇怪。 这姑娘很明显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一见面的礼节又那么端正。 她该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性子。 师先生便问了:“你不喜欢我,怎的从不少礼节。” 杜七闻言可是吓的不轻,要知道杜十娘可是不只一次和她强调过不许说不喜欢师先生,这件事要是让十娘知道了,非得打她不成。 杜七为了不挨打,便说道:“我喜欢先生!!” 那语气当真是可爱,也亏是附近没有其他人,不然这一抹落入外人眼里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连师先生也是一愣,接着吓了一跳,四下环顾发现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心道难道自己还保留着几分魅力? 然后无奈说道:“你这混丫头,说什么呢。” “我真的喜欢先生。”杜七又说道。 师先生揪下了一缕自己的胡子。 他常年身居高位,哪里听过这种话,抬手拍了拍杜七的脑袋,道:“混丫头,说实话。” 杜七觉得师先生一点都不生气,然后想着十娘让她听先生的话,只能说道:“十娘吩咐的,不能少了礼节。” 师先生明白了,原来是家长的吩咐。 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而且,果然是赤子之心,不会演戏,更不懂得什么趋炎附势。 确认了杜七真的不喜欢他,师先生却觉得很高兴,便对着杜七说道:“进来吧。” 他推开了门,杜七就跟着进去。 门关上,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师先生和杜七。 “真好看。”杜七说道。 “嗯?”师先生抬头,看到的是正垫脚望着园子的少女,凉风一吹,庭院中的池塘起了涟漪,少女青色长裙也跟着泛起了一阵涟漪。 师先生忽的感觉,她融入了这一方世界,眨眨眼,又看到姑娘就在那里站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不可能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他也是第一次收徒,有些糊涂了。 017 姑娘一如既往 师先生没有徒弟,白龙便是清楚这一点才如此看重药童这个位置,对于这位绝云宗的长老来说,药童也是徒弟的一部分。 师先生其实有更多的选择,可因为院子中那个老人,他只能选了杜七。 他不在意那个老人在想什么,只要是她的愿望,师先生都会努力去实现,一年了,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请求。 一个姑娘。 师先生与杜七对视。 杜七有些疑惑。 师先生觉得,有这么一个没有过往的姑娘做药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平心而论,那双眼睛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杜七。” “是我。”杜七点点头。 师先生在杜七面上看上了骄傲。 这丫头……在骄傲个什么劲? 他又问道:“想好了给我做药童就要能吃苦,你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怎么说。” 杜七平静的说道:“十娘让我听先生的。” 这是她想的最清楚的事情。 她可没有说自己一定能吃苦。 师先生心道果然是这样,他说道:“那你走吧。” 杜七转身离开,丝毫没有留恋。 待杜七行至门前,师先生又说道:“停下。” 杜七停下脚步。 师先生问道:“你不觉得我无理?” 杜七摇摇头,说道:“十娘让我听你的。” 她倒是觉得师先生很奇怪,至于无理,他比十娘差的远呢。 …… 师先生放下药箱,腰背直起了一些。 师先生心想杜七这样一根筋的姑娘做起事来手脚应该还算麻利,至少做一个工具人该是合格的。至于说能学到什么,那就看他的心情。有这么一个药童对于师先生来说是一个比较新鲜的体验,他当然不喜欢这种体验,但是因为那个老人也无法拒绝。 师先生说道:“我收下你了。” 杜七点点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她四周看过去,也没有发现药草什么的。 “你知道什么是药童?” “不知道。” “果然……”师先生又抓了一把胡子,心道这要从头开始教,他看着杜七拎着的纸袋,说道:“把东西放下吧。” 杜七将蜜饯袋放在花园中的岩石上,又解下两个钱袋摞在上面,轻轻跳了跳,只觉得一身轻松。 姑娘青裙泛着涟漪。 师先生说道:“过来。” 杜七走到师先生身旁,她这才发现她比师先生要高一些,二人站在一起,师先生这个小老头甚至需要“仰望”她。 杜七想到了杜十娘,学着十娘屈身,做到之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姑娘笑清浅,一汪青裙如水。 师先生问:“你在高兴什么。” “我没有高兴。” “你笑了。” “哪有。” 师先生觉得眼前的少女当真是奇怪,说她懂礼显然是高估她了,可是她的很多行为的确是行了礼的。反正肯定又是被那位杜十娘影响的,居然从角儿那得到了正面的影响,师先生多少有些意外。 又过了一会,该行拜师礼了,师先生这人对规矩很看重,哪怕是收一个药童也要一丝不苟。 师先生挥手,庭院中突兀多了一尊太师椅,他坐上去,老脸严肃的问道:“你可愿意做我的药童,也就是半个徒弟。” 杜七说道:“都听先生的。” 师先生说道:“那你说愿意。” 杜七说道:“我愿意。” 师先生:“……”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而在杜七说了愿意之后,有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所以说,没事多说一些话是好事。 天上下了一道烟雨,杜七眯起了眼睛,她好喜欢这样的天气。 师先生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又认真的说道:“入我门下,当有四礼,一个一个来吧。”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礼。 祖师礼。 师先生起身,取出一尊云状令牌,上书【绝云】二字,那是绝云宗老祖的道号,只见师先生置令牌于上位,自己站于杜七身前,俯身行礼。 “祖师在上,青云峰不肖弟子师承欲携一人归山……” 礼节完备,三拜九扣,师先生方才起身。 这可不是他矫情,而是只要请了祖师意,便是当代掌门也要行此大礼,毕竟绝云宗还有老祖留下的一道神念。 老祖虽已飞升,可神通无限,不肖子弟请祖师又怎敢不敬。 杜七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是看师先生,而是盯着那一块云状令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便只能看着师先生,见到这人如此的看重规矩,杜七对他的印象往好的方向改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师先生上了香,终于是站起身,对着杜七说道:“过来。” 杜七走过去,近距离看着眼前的令牌,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天上的云,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魂归来兮!”师先生怒道。 这般严肃的场合,这丫头还有空看什么风景。 杜七说道:“那边有人。” 师先生抬头,只看见了一片白云,天有烟雨亦有飞云,并不是什么奇事。 哪里有什么人。 师先生斥道:“安静。” 杜七便不说话了,十娘告诉她要听话,她当然听十娘的话。 师先生领着杜七走到那令牌前,说道:“跪下。” 杜七觉得天气还不错。 师先生重复道:“跪下。” 杜七嗯了一声,轻轻提起裙子,屈膝,跪在了那太师椅前。 “学着我,拜。”师先生双手叠在一起。 杜七双手叠在一起。 有一礼三扣,杜七级别不够,便只需要一礼。 礼毕,杜七看了一眼天上,那片白云已消失不见。 云散。 烟雨洒落,湿了云状令牌。 杜七揉了揉耳朵,心道怎么又是唤她先生。 礼毕,师先生站起身,等待着什么。 许久之后,除了天上重新飘了一片普通的云过来,一切都没有变化。 师先生脸色暗沉,不解的看着那云状令牌,眼里是深深的疑惑。 为什么……没有动静。 倒不是说祖师会有反应,而是这块绝云令牌联系着宗门禁地中的祖师神像,杜七行拜师礼,便可通禁地过将气息留在青云峰,令牌会给予反应,这是一道最基本的礼节,还从未出什么岔子。 除非是禁地出了什么问题。 禁地是绝云宗根本,那便是绝云出了岔子。 “拜师礼终止,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师先生说道。 按道理下一次礼节便是让杜七跪他,可是此时他心绪大乱,急需联系宗内。 杜七当然是无所谓的,眼看着师先生上了花径消失不见,便拾起了自己的蜜饯袋坐在那青石之上,取出一块云状的糖果小小的咬了一口。 蜜糖的甜沁入人心,姑娘面露幸福,绣鞋轻轻摇晃,这一幕对眼前人而言,便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世间常有相逢应不识。 随着云烟消散,杜七咽下口中蜜饯,望着那一片空地,心道真是奇怪的人,可惜他走的有些快,本想给他一个蜜饯尝一尝呢。 斜风细雨垂面,杜七姑娘一如既往。 018 蜜饯很甜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 有七峰飞云环绕,是为青云峰,峰上有一个姑娘正在湖中沐浴,忽的她面前开了一道门。 姑娘猛地钻入水,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破口大骂。 “师承你个杀千刀的,又来偷看老娘洗澡,等你回来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师先生显然已经是习惯了这姑娘的暴脾气,眉毛凝成了一条线却没有接话,他的影像浮在水面上,认真说道:“师姐,宗内一切还平稳?” 那姑娘有些奇怪,感觉到了师承的紧张,便收起了脾气,说道:“你这整天不沾家也关心起宗内了?一切安好啊,除了白云峰那个死女人老是欺我,一切都挺好的……不,她活着就是宗内最大的灾祸。” 姑娘自言自语,师先生眉间便更紧了。 姑娘意识到了什么,得意说道:“所以说你又在春风城遇到什么事情了?一年没有你的消息,现在倒好,三天来两次,你想师姐我了对不对?” 师先生了无视了师姐的废话,说道:“前些时日的天雷去的太快,可以确定并非妖孽出世,至于说是否是有宝物还不甚清楚。” 姑娘觉得和师承说话很无趣,便自湖中起身,穿上了裙子,翘腿立于青石之上,说道:“所以说今天呢?又是什么事。” …… 过了一会。 姑娘也吓了一跳,惊道:“你收了一个药童?” 师先生挑了挑眉。 重点是这个吗。 当然是这个。 他作为绝云宗青云峰的长老,可是至今没有徒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毕竟哪怕药童在师先生这里也是有特殊意义的,凡是都有第一,更不要说师先生是这么死板认真的一个人。 姑娘来了兴致,她拉扯着裙角,说道:“呐,是什么样的人?长的俊不俊?” “是个姑娘。” “哦,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过了。” “可是宗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怎么没有反应。” “我怎么知道,我晚上去禁地看看总行了吧。” “好。” 说完了正经事,姑娘又来了几分兴致,问道:“前几天的天雷太过骇人,我没来得及问,话说你找到要找的人了?” 师先生想起了那个老人,点点头。 姑娘眨了眨眼,还是没有问,又看这师先生这幅苍老的怪异模样,多少明白了什么。 岁月如梭,一切都变得太快。 师先生说道:“我回去了,那姑娘还在等我。” 姑娘想了想,还是说道:“因为天雷的原因,最近有不少人盯上了春风城,你行事小心些,据说,里面有八方客栈的妖人。” 姑娘在【据说】二字上用了几分力气,师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正巧起了一阵风,姑娘的裙子被扬起了一大片,遮住了师先生的脸。 姑娘便按下裙角,又是破口大骂师先生是登徒子。 师先生摇摇头,撤了法,心道八方客栈,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南荒最大的魔门盯上了这春风城。 师先生走出房间,回到庭院中时,看到的是和他那师姐用一个姿势半躺于青石之上的少女。 杜七吃着蜜饯,无聊的数着天上的云彩,直到师先生走到她的面前遮住了那一道烟雨,她才微微起身做礼。 “先生。” “拜师礼终止。”师先生说道。 既然无法留名青云峰,那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只算一个记名弟子就好,后面对他的三叩拜礼也可以暂停了。 “嗯。”杜七仍然是看不出来是否在意,她只是吃着东西,等待着师先生的吩咐。 师先生想了想,拜师礼可以终结,不过记名弟子还有一道六礼束脩的规矩。 所谓六礼束脩,即是弟子赠与师父的六种礼物,分别是: 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 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 红豆(寓意红运高照)。 红枣(寓意早早高中)。 桂圆(寓意功德圆满)。 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是以:以乘壶酒、束脩、一犬赐人,而师先生在收下收下束脩后,并回赠葱、芹菜等礼物,同时带领杜七齐颂《首章》,象征担下“传道、授业、解惑”的重大责任。 本该是这样。 可是这里是春风城的姑娘,根本就不懂这些理解,能给些银子……他也可以将就。 于是先生看着青石上的两个钱袋,拿起石闲给杜七的那个看了一眼,有一锭金子、一些银票,大概一千两的样子,数量不多,但是多少算是一个心意。 他便将红色钱袋要挂在身上。 同时间,有两根修长手指捏住了那红色钱袋,师先生看过去,对上了杜七疑惑的视线。 杜七认真的问道:“先生你拿我的银子做什么。” 这可是四闲姐给她的礼物,有了这些钱,十娘就可以再轻松一些,她不许旁人拿走。 师先生也是一愣,他问道:“这不是给我的拜师礼吗?” 毕竟,如果不是拜师礼,杜七怎么会随身携带这般大量的银两,所以他下意识的理解并没有出错误。 杜七眨了眨眼,问道:“拜师礼?还要银子吗?” 师先生说道:“倒也不是……应该是束脩……” 杜七抢回了钱袋,然后拿起本来自己的小钱包,将两个钱袋一起收进怀里,盯着师先生说道:“那不给。” 师先生:“……” 说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他在杜七眼里看到了鄙视的情绪。 他好像变成了骗小姑娘钱的赖子了。 师先生老脸凝成了一朵菊花,现在对方已经是他的半个学生,按道理他是可以教训她的……可是看杜七那护食的样子,他还真是下不去手。 师先生当然不怀疑杜七的话,他觉得有可能是杜十娘没有和姑娘说清楚拜师礼的事情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至于说银子……算了,反正他也不缺,束脩等正式拜师再补上吧。 师先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而这一幕落在杜七眼里,她又有些可怜先生,便小声说道:“银子不可以给你,不过我可以再行拜师礼的。” 说着,杜七跳下了青石,俯身于地面便要行礼,可是马上便被师先生强行拽了起来。 师先生说道:“好了,这也不是可以随便拜的。” “哦。”杜七整理一下泛皱的长裙,犹豫之后,取了一个东西后又走过来。 师先生看着姑娘洁白如玉的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白云状的果肉蜜饯,像一颗像在美玉之上的宝石。 杜七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蜜饯,很好吃的。” 师先生望着杜七的眼睛,笑了。 “好。”他说道,接过蜜饯送入口中,心想果然很甜。 然后他带着杜七去了药房,说道:“今天的任务是分开三元草,根、茎、叶,我做一遍,你好好学,稍后有一个病人,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去。” 杜七嗅着满屋的草药味,想起了十娘给她煎药时候的味道,顿时笑容满面,十分的开心。 师先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姑娘这般喜爱草药的香气,也翘起嘴角。 这丫头,真是有意思。 …… …… 危楼高百尺,不敢高声语。 杜十娘已经在这门前站了两个时辰,她还会继续站下去。 屋内是那断腿公子。 听着耳边那闲言碎语,杜十娘又有些担心杜七和师先生相处的怎么样了,那丫头不懂礼节,万一冲撞了先生该怎么办呀。 019 当门子 京城有李家,虽还当不得阙字,却也有一门六显,又有祖宗眷顾,南方分家出了李大公子这么一位大才子,殿试榜首,得圣上赐名【甲】。 甲,东方之第一气,天干之第一位。 这是一个好名字,所以大公子之前的名字也就无所谓,从那天开始他就改名为李甲,这李甲也不枉圣上赐名,有传言李甲已经搭上了四方书院的线,得仙人垂怜,年后便可动身去四方书院学习为圣之道。 四方书院乃东玄域第一仙门,东玄域相比南荒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毕竟东玄域曾有道天君坐镇。 天之上十里处,有道天君。 这也不是一句空话。 东玄是人族中兴之地。即便是在这南荒,四方书院也有着更加崇高的含义,远胜于其他仙门。 如若他日这甲字第一归来,便是天家也要做仙长礼遇,所以,李甲提前变成了驸马,也摇身一变成了主家的“嫡子”。 相对的,李家的地位在南离国也在不断提升。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 杜十娘在偏厅门外站着,垂首,见人行礼,绝不行无礼之事。 虽然这李太乙并非圣上赐名,也没有什么本领,可毕竟是李甲还在分家时的胞弟,如今遭了难,当然少不了贵人来往。 杜十娘在从清早站到了太阳下山,不知见了多少达官贵人,看了多少奇珍异宝。 而她只是攥着一张黄纸,定在那里像一个雕塑。 “看,那就是杜十娘。” “我知道,她是那个红倌人。” “是传言吧,大公子从没有提起过她呢。” “该是她说的假话,大公子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不干净的人。” “那她等了这么久,果然还是想要攀李府的门槛?” “当然,二公子遭此不幸,她这样的女人当然要来蹭一下,也不看看今儿来的是什么人,一个红倌人,真真不要面皮。” “空着手就来了呢,身上也没有什么首饰,看来吃这行饭也不是怎么富裕。” “当然是做侍女更好。” 忽的,有侍女惊道:“等等……她身上是不是有麝香的味儿。” “是真的有!” “果然是红倌人,快离她远些。” 一时间,一众侍女作鸟兽散,远远的离开,仿佛杜十娘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 有风动,吹动了杜十娘那湿润的鬓角,她稍稍后退了一步,让眼前小厮从身前过。 她只是站在这高楼偏殿最外,那太乙公子可是在正殿最高处静养,杜十娘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有帮她通报。 可她还是要在这里等着。 言语入杜十娘耳,她听见了李甲没有提过她,也不奇怪,觉得就该是这样。 她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比如……礼物。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空着手来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经过这件事的提醒,杜十娘才想起自己忘记了给师先生拜师礼,这可是大不敬,都是因为今天事情太多所以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茬。 杜十娘手指掐着裙角,本来站了一天都没有慌张的杜十娘此时却内心动摇,视线落在远处屋顶的吞脊兽,漆黑眼眸剧烈摇晃着,仿若一颗黑珍珠。 她忘记了这样的大事,杜七又是一个傻孩子,她……不会被先生赶出来吧。 不行。 都是我的错。 杜十娘心脏砰砰跳动,心中满是不安与愧疚,她少了礼节,这样一来,杜七在师先生那边绝对会落一个无礼的印象,要知道师先生本来就看不起她们这样的姑娘,杜七丫头幸运得天垂怜才有的机会,却都被她给破坏了。 杜十娘脚步移动,心想她要去看看杜七,去给师先生道歉,希望还能有弥补的机会。 杜十娘便要走。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边泛着橙色显光,大日落下,杜十娘望着拦住她去路的管事,中年男人简单说道:“姑娘,二公子有请。” 她心一颤,下意识便点头,说道:“好。” …… …… 李太乙的心情本来很差,任谁忽的被惊雷震聋一只耳,下楼又摔断了腿都不可能有好心情,他没有做疯魔状胡言乱语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很好。 李太乙从没有觉得自己会受到这般的重视,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的重视,他躺在床上,抬起手轻轻拉开幕帘,对身旁的小厮说道:“今儿来了多少人?” 小厮说道:“回二公子,有一百三十六位上门客。” “什么?”李太乙转过头,右耳冲着小厮。 小厮大声喊道:“一百三十六。” 李太乙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是遮不住的喜悦。 足足一百三十六个势力来看望他,其中还不乏朝廷中的中流砥柱,当真是……爽。 这多有面子,比起以往在分家低着头做人不知道要快活几倍。 相比之下,那些势力带来的财富有没有都一样,他一高兴也赏出去不少。 “对了,那医馆先生什么时候来。”李太乙问。 “只是说晚上。” “什么?” “晚上!” “好了好了,你小声些。”李太乙揉了揉耳朵。 显然,他心情好是因为无论是这耳聋还是断腿都有一个神医可以帮助他痊愈,有这样一位神医在,他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李太乙露出了一口白牙,说道:“扶我起来。” “是。” 他坐下,披上虎皮,面前放着一个炭火炉,撒了一些水,看着热气升腾,面露红晕。 看着窗外的飞云,心道其实相比今天得到的东西,杜七根本就什么都不算,可是他还要将杜七姑娘弄到手,这样一来就更加的有面子了。 而且,有侮辱杜十娘的机会,他也没有必要错过,想来……自己每叫她一声“嫂嫂”,都是在她心上狠狠插一刀。 血浆四溢,多有趣啊。 他可不觉得杜十娘有胆量反抗他,杜七已经是他的囊肿之物了。 当然,这种事情可不能让大兄知道。 “吃果子了。”李太乙笑着丢出一条弧线,那恶犬一跃而起,稳稳的接住,趴着到一旁的阴影中。 …… 天高云远,残阳红的像一朵月季花。 世界上从没有什么误入红尘,也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于是第一百三十七位“客人”踏入了这高门槛。 “杜十娘到。” 李太乙随口道:“进来吧。” 杜十娘踏入了眼前的房间,一时间那满屋的珠光宝气晃得她有些恶心,便眯起了眼睛,稳稳的行了一礼。 李太乙微微侧身,保证自己可以听清楚杜十娘说话之后,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他驱散了下人,当房间内只剩下了他和杜十娘,他面露喜色,说道:“嫂嫂可是想清楚了?” “回公子,想清楚了。”杜十娘说道。 “你走近些。”李太乙坐在椅子上招了招手。 杜十娘恭敬过去。 李太乙撒了一些玉露,炉火更添几分暖意,他说道:“嫂嫂,天气冷了,来暖暖手。” 说着就去要抓杜十娘手。 杜十娘轻轻绕了一下,躲开他的动作,道:“十娘谢公子好意,贫贱人家使不来这般物件。” “算了。”李太乙也不生气,他眯着眼睛,笑的很好看。 李太乙说道:“只要嫂嫂答应并且不再去见我大兄,那公主给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剩下的都不是问题,我定保嫂嫂周全,而且还可以让外面那些人闭上烂嘴,想来……闲言碎语也让嫂嫂心中不自在吧。” 杜十娘摇摇头,说道:“十娘不在意这些。” “那是公子我该做的。”李太乙又说道:“公子今天心情好,这满屋子的东西嫂嫂你看上了什么都可以拿走,鉴天司可是送来了不少有趣的玩意,比如这蚕丝手套,可以防火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太乙带上那冰蓝色手套抓起一块炭火,看着那火焰在手心燃烧,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活脱脱一个天真少年。 杜十娘说道:“当真神奇。” “是吧。”李太乙脱下蚕丝,随手将其中一只朝着杜十娘扔过去。 湛蓝色蚕丝作弧线,打在杜十娘身上,滑落在地。 李太乙笑着拍手,说道:“嫂嫂怎么不接着,还需要多练习才是。” 杜十娘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太乙终于发现了杜十娘的反常,也注意到了杜十娘手中那张皱巴巴的黄纸,他定睛看着杜十娘。 此时,秋风越过窗子闯进屋,拂动杜十娘一袭红裙,也搅动屋内的奢靡气息。 李太乙眯起眼睛,笑容逐渐消失。 他认真说道:“我给过你脸的。” 020 那你怎么不要脸? 清风徐来,过了杜十娘的身子,染了麝香气息,也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清风依旧是那清风。 杜十娘说道:“我知道。” 李太乙想要起身,可惜断了腿,他说道:“那你怎么不要脸。” 他有些想不明白。 今天那么多贵人上门,其中有五成人都要讨好他,为什么区区一个角儿却敢违背他的话,这种行为比得不到杜七更加让李太乙恼怒、愤怒,毕竟有了对比,小小的事情就会被放大。 也许因为太过于生气,反倒显得很平静。 一个红倌人,她凭什么看不起我,就因为她上过大兄的床? 李太乙眸子缩成了一个点,耳廓微微颤抖。 其实杜十娘没有看不起他,可自卑的人总是这样。 杜十娘轻轻弯腰,说道:“杜七姑娘不属于我。” 李太乙声音大了些,他说道:“整个春风城谁不知道杜七是你的姑娘。” 杜十娘说道:“十娘不知。” 李太乙看着她,笑了,那一口白牙有些许骇人,杜十娘下意识便要后退,可还是忍住了,低头站在那里。 她终究只是一个下等人,能挺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站在这里……已经是杜七给了她太多的勇气。 李太乙问道:“杜七你不给我?” 杜十娘低头说道:“十娘做不了姑娘的主。” 李太乙把玩着手中的蚕丝,看着杜十娘,多了一丝残忍的表情,可是……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即便杜十娘只是一个下等人,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人,可她毕竟是三十二楼的姑娘,是被春风城保护的。在这春风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只有城主大人才是真正的真龙,别说他李太乙,就算是他太爷爷来了,也得恭敬的叫上一声白尊上。 所以李太乙不明白,尊上那般尊贵的身份,为何会经营这般的十里春风,而且……对这里的姑娘还那般的好。 让人费解。 有春风城的规矩在,他可以借助一些事情向杜十娘施压,却绝对不能在杜十娘没有大错的时候擅自对杜十娘出手。 更不要说大兄他…… 一想到这里,李太乙心中愈发的烦躁,这满屋的金银珠宝在他眼里都变成了碍事的物件。 连一个角儿都可以违抗他的意愿,还有什么好说的。 兴许是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李太乙微微的有些犯恶心,半个脑袋嗡嗡作响,那眼神便更加凶狠了。 “所以我之前的话你都当了耳旁风?” 李太乙的声音很大,震得屋内烛火摇曳。 杜十娘站在那儿,像一支烛火,不过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关于李太乙的话她一刻也不敢遗忘。 【我那嫂子听闻你有几分姿色,担忧大兄还对你有所留恋。】 看,多么简单的要求。 她接触不到天家,更不知那位公主是什么意思,可是李太乙已经和她说了应该怎么做。 杜十娘也许没有想到,那男人还没有来这春风城,他的胞弟就又一次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果然是亲兄弟。 仔细想想也不算绝路,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如此的感激自己还有石闲姑娘可以依靠,如果是四闲,定可以很好的照顾杜七。 只要能过了这一劫,也就不算什么了。 杜十娘摘下耳边的簪子,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接着在李太乙那不解的目光中束起了一个马尾。 乍一看和杜七很像。 “你在做什么。”李太乙问。 她不会觉得换了一个马尾便可以和杜七姑娘一样了吧。 时至今日,李太乙对杜七仍有迷恋,这也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事情,显然他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杜十娘不听话那么简单。 杜十娘握着那镶嵌珠花的簪,流苏垂面,那颗诱人的泪痣在流苏之后若隐若现。 李太乙微微一怔,忽的有些明白杜十娘在这春风城为何还有几分名气。 那簪子尖锐的一面隐隐约约对着雪白的脖颈,杜十娘平静的说道:“公子,天家的意思是什么。” 李太乙想起了兄长那冰冷的眼神,浑身一个哆嗦,受了惊吓,竟是清醒了不少,怒火也消退了一些。 他对着杜十娘说道:“你把那戳眼棒放下。” 杜十娘心道原来不是要她的命。 李太乙又说道:“还是那句话,把杜七交给我,一切都不是问题,要不然的话……十娘就要受苦了,在这春风城要是没了吃饭的本事,也养不活你自己,更不要说还有杜七姑娘,到时候她还是要落在其他人手里,十娘又是何苦。” 他便又许诺了一些好处。 怎么看怎么美。 可是杜十娘又哪里信得了他,这些纨绔口中就没有一句实话。 杜十娘有了决定,这是一开始的决定,只不过犹豫了好些天直到杜七去了师先生那里,她才成功的鼓起勇气。 她弯下腰,捡起了那冰蚕丝手套。 李太乙心中一喜,心道红倌人就是红倌人,先吓吓她,然后再许一些好处她就会变得无比听话,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至于说他得了契之后,便是大兄也没有什么话说,到时候……杜七姑娘还不是他后院玩物,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初秋天气的确冷,杜十娘带上了手套,走到李太乙身侧,往那炉火中洒了些露水,热气升腾,屋内温度也高了一些。 李太乙望着杜十娘的侍女行为,心道早些听话不就好了,非要让公子生气。 …… …… 师先生的医阁。 杜七坐在那里吃着蜜饯,身旁满满放着三个竹筐,药香四溢,其中夹杂着香甜的气息。 师先生走过来仔细检查,满意的点点头。 这三元草纵是宗门内的一些熟练药童都不一定做得好,主要是细致功夫非常消耗耐心,而三元草又性脆,稍有不慎便无法彻底将其根茎叶分开。 而他只教了杜七一次,后者便可以熟练的做到,并且其中基本没有出过错,果然如他所想杜七这般赤子之心的姑娘做一个工具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师先生挑了一些三元草置于背后药箱,说道:“好了,休息一会吧。” 杜七咽下口中蜜饯,说道:“已经在休息了。” 师先生莞尔,说道:“你倒是放松。” 要知道,白龙偶尔也会过来给他帮忙,那家伙可是自己不发话绝对不敢休息。 杜七问:“我做完了不能休息吗?” 师先生说道:“当然可以。” 杜七递过去一个蜜饯,说道:“吃吗?” “给我一个,你这是在哪里买的果子?比忘川楼的强多了。” “下次我带你去。” “好。” 师先生吃着甜甜的蜜饯,觉得这春风城也不是那么糟糕。 021 十娘可以不要脸 杜七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你说晚上要去哪里?” 师先生回道:“哦,有一个断腿的小子,我过去看看。” 他一般是不接这般人的单子的。 可是有趣的是,那小子是那场莫名其妙的雷劫中唯一受伤的那一个,虽说已经确认了并非是飞升劫,也不是有妖孽出世,甚至作为宝物出世也很是奇怪,但是师先生依旧是很好奇。 他当晚可着实被吓到了,那场天雷怎么看都是要将春风城从人间抹除掉的样子,天空都被撕开了,结果呢? 只持续了一刻钟,更有趣的是,除了那小子就没有人受伤了,而他作为雷劫中唯一受伤的人,说不定这场雷劫就和他有关。 这样想是最正常的事情,一般人都会这么想,比如……能引来的天劫的宝物是不是就在他的身上。 既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那显然就不会只有师先生一人这么想。 杜七合上蜜饯袋子,说道:“那场雷雨是蛮奇怪的,把十娘吓到了,我很不喜欢。” 师先生想到了在画舫上与杜七的对视,随口问道:“你们那晚也在金风楼?” 杜七点点头,说道:“十娘带我去吃东西,味道很不错,可惜没有吃到鱼。” 师先生说道:“我下次带你去。” “好。”杜七认真的点点头。 师先生见状,微怔。 带杜七去用餐,这可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当真是奇怪的紧,他说道:“也不知你这妮子怎么回事。” 他总是容易忽略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想来是杜七的问题。 “嗯?”杜七不解的看着他。 “没事。”师先生摇摇头。 杜七认真说道:“那早些去,十娘还等着我回家呢,我不想回去太晚,到时候翠儿姐又要念叨了。” “行,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师先生拎起药箱。 “唉?”杜七轻轻歪着头,显然没想到那么快。 “你又怎么了。” “给我些水。” “这池子里的水随便喝,加了灵气的。” 杜七闻言很不满,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说道:“不要,十娘说喝了凉水会拉肚子,先生,给我一杯温水,刚才的蜜饯有些甜齁了。” 师先生说道:“那是你能吃,那么多甜食下肚,当然会不舒服。” 从见面开始,杜七的嘴巴就没有停过,会吃腻是当然的事情。 “我吃的不多。”杜七微微抿嘴,看起来有些生气,她不会生气,但是你不能说她吃的多。 “好好好,等着,我去给你倒水。”师先生只能说道,他可没有骗杜七,这池子里的确是灵水,他可是一个丹师……准确的说,这院子里连杂草都充满了灵力。 这丫头居然说喝了会拉肚子。 要知道,从见面开始他就没有掩饰自己修士的身份,比如忽然出现,比如用乾坤袋收东西……因为杜七很自然,所以他才很自然。 杜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或者说不在意他的行为,让他稍稍的有些……失落? 师先生也不知道怎么说。 待杜七喝了水,他们便动了身。 …… …… 李太乙住在壬丁搂,他看着杜十娘在那里添着炉火,总觉得有些奇怪。 有小厮入门,在李太乙右耳边说了什么。 他闻言之后马上激动的坐起,大声道:“快去请先生上来,还通报什么!!” “是,二公子。”小厮退下之前,望着一旁散着发的杜十娘,微微蹙眉。 …… 杜十娘戴着蚕丝手套,取了一块火红的石炭,刚滴了露水,暗火燃烧,完全呈赤红色。 真就一点都不烫。 她满心的事,自然无暇顾及李太乙和小厮的对话。 李太乙问:“是不是很神奇?” 杜十娘点点头。 话语间,李太乙看着杜十娘的侧脸,感觉大兄会被迷惑也许是很正常的事情,便叹道:“倒真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杜十娘抬起头,认真说道:“十娘可以不要脸。” 杜十娘握着炭火的样子很美,不过李太乙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他说道:“什么意思。” 杜十娘心道比起死,其实她更怕疼,杜七现在给她洗发的时候还是掌握不好力度,对于这一点她真的是十分的无奈,又庆幸李太乙有冰蚕丝手套这样神奇的物件,至少……手不被烫伤的话,还不耽误给杜七做饭。 “只要你将杜七给我,我会帮……” 李太乙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红碳突兀的出现在了杜十娘的右脸上,本镶着墨点的美玉瞬间融化,石炭的温度有多高李太乙完全不敢想,所以……他呆住了。 屋内起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杜十娘手指微微颤抖,她捧着那红宝石一样炭,心道果然很疼,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眼泪落在那红炭上,又起了很多的雾气。 她站在那里,也有些像是蹭着宝石的姑娘,又像是生了病,脸色苍白的西施。 李太乙看着杜十娘那因为高温血液蒸发后的不堪面容,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大叫道。 “你疯了吗!!!” 李太乙努力的挣扎,却因为断了腿而无法起身,只是愤怒的看着杜十娘。 这个女人,不惜毁了自己脸也要违抗自己?她是不是脑子有病。 “没了这张脸,你拿什么养活杜七姑娘!” “这也不是公子需要烦忧的事情。”杜十娘的声音很微弱,她又问道:“十娘现在可让天家放心了?” 相信以后这张脸就没办法看了,那一颗她喜欢的泪痣也完全融化,望姑娘不要害怕她。 “疯子!真是疯子!”李太乙喊着,眼珠疯狂颤抖。 听着杜十娘的话,他仿若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嘲讽。 他慌了,他知道的杜十娘不该是这样贞烈,任谁也不可能想到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红倌人居然有这般的魄力,如果是九苑那样的清馆人也就算了……红倌人,难道不应该是最下等的人吗。 他怕了。 其实公主只是问了一句。 其实天家根本不关注。 其实只是他的谎话。 他认为杜十娘好拿捏,所以才这样说。 如果……这件事被大兄知道了…… 李太乙抬头望着杜十娘那张彻底无法挽回的脸,如坠冰窟,连着打了好几次哆嗦。 …… 杜十娘努力撕下黏在脸上的赤红炭火,一头冷汗如水落下,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巾捂在脸上,很快,鲜血便透了出来。 她取出那张黄纸,放在桌上,说道:“十娘可以走了吗。” 再不走,她怕自己的体力撑不住,她还要回去做饭,那姑娘吃的多,还蛮累人的。 李太乙大吼一声:“你不能走!” 没人理解现在李太乙心中的悔意,如果早知道杜十娘一个红倌人却如此的贞烈,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威胁她。 李太乙的内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乱麻,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先生……对,还有先生……先生能治我的腿,应该也有办法……” 杜十娘不懂为什么她毁了容,李太乙却这般激动。 说起来,杜十娘觉得有意思的是,除了疼,她却并没有后悔。 只是遗憾,自己以后没有办法赚钱养杜七了。 有人敲了敲门,道:“二公子,师先生来了。” 李太乙闻言,用力砸了桌子,拳头通红,他几乎是用最大的力气叫道:“请先生进来!” 杜十娘听见了什么,她惊讶转头。 先生……师先生? 她看过去。 门开了,一抹青色踏入房间。 这是今天的第一百三十八位上门客。 那青色很好看,像是烟雨天。 022 十娘就是规矩 师先生看着平静的杜七,总觉得她生气了,就好像有人连续对她说一千遍她吃的很多一样。 杜七她走到杜十娘身旁,轻轻搀扶住她,看着那开始渗血的手帕,轻轻的唤了一声:“十娘。” 杜十娘浑身湿透,眼里是不可思议,她也许没有想到这一幕会让杜七看见,眼神缥缈。 她想起了给杜七洗脚那一次,便是不敢与她对视。 一旁的李太乙见了师先生,立刻叫喊道:“先……” 一个字只说了一半,他像一只被捏着脖子的鸭子,完全发不出声音。 因为杜七在看他。 他没有直视过杜七的眼睛。 姑娘的眼睛很好看。 杜七语气平缓的说道:“闭嘴。” 那声音很干净,听不见一丝尘埃,也没有一丁点火气。 因为杜七说了,所以李太乙说不出,只是待在原地,身子颤抖如筛糠。 “妮子……”杜十娘喃喃开口,却牵扯到了伤口,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 杜七说道:“我们回家。” 她觉得十娘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所以她要带十娘回家,其他的都不重要。 杜七姑娘不会生气,可是她现在胸口堵着一缕青烟,十分的不舒服。 因为杜十娘会被打雷吓着,所以外面下了一道让人舒适的烟雨。 杜十娘望着一旁的先生,看着地上那杜七刚放下的药箱,说道:“可是……” 杜七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 “好。” 杜十娘莫名有一股愧疚,完全不敢去看杜七,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杜七带着杜十娘要走。 师先生忽的说道:“我没让你走。” 杜七看着师先生,不解问道:“你要十娘待在这里?” 师先生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回答是,他侧面说道:“那不符合规矩。” 杜七是他的药童,按照规矩先生带药童出诊,没有先生的允许,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先离开。 杜七平静的说道:“十娘就是规矩。” 一旁的杜十娘闻言,轻轻一颤,不敢抬头。 师先生有一种感觉,如果他此时说不让她走的话,杜七会很不高兴。 杜七托着十娘的身子,说道:“十娘你小心些走。” 杜七扎着马尾。 杜十娘也扎了一个马尾。 倒是真的像是有血缘的人。 有清风来,过了两个姑娘,化为一股清气拂面。 原来是少了那一股风尘。 杜七搀扶着杜十娘下了楼,一路无人敢阻拦。 …… …… 李太乙蜷缩着,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师先生当然是不在意的,他弯腰捡起那飘落在地的黄纸,有些意外的是,上面写着的是杜七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轻轻一叹,便觉得他是真的看错了杜十娘,世间又有几人能在如此环境下保留这一份贞烈。 贞烈这个词用在杜十娘身上是有些怪异的,可是师先生觉得这个词此时真的是最合适不过。 不愧是她们喜欢的姑娘。 小七喜欢杜十娘。 老七也喜欢杜十娘,所以让杜十娘和他拉上关系,可惜时间有些晚了,没有防住这小子。 师先生哪里还不明白那个老人为何非要让杜七做他的药童,以前他不懂杜十娘有什么好,现在有些理解了。 他转头看着一旁理智丧失的李太乙,心道怎么将孩子吓成了这样。 对了,今天应该是治不好他了。 那牌子上的【青云医阁】可是写的清清楚楚,他不是什么医者仁心的大师,一切随心而已。 师先生想到了杜七说的话,摇头道:“说什么十娘就是规矩……像什么话。” 再说了,他留杜十娘是因为那灼伤只不过一点小伤而已,随手的事情。 杜七真是任性的姑娘。 …… …… 在师先生花钱雇的马车上。 杜七揽杜十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灼热的视线让杜十娘完全不敢去看杜七,只是捂着脸低着头。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现在应该很难看吧。 杜七轻轻唤了一声:“十娘。” 杜十娘一颤,高声道:“在。” 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伤口,便抽了一口凉气。 杜七愣了一下,便用力的握住杜十娘的手,说道:“你小心点。” 杜十娘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颠簸,一江烟雨落于车盖,发出让人心安的声音。 杜七并不会去问杜十娘今天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知道就算十娘告诉她了她也听不懂,到时候又要蹦出来一些“为什么”来惹十娘不高兴。 所以她不问。 至于那个少年,杜七更加的不在意,她想起了之前上楼时候看到的那个小厮,心想没有必要和一个死人较真。 她只是……心疼十娘而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十娘有多怕疼。 “疼吗?”杜七想要伸手去触摸杜十娘的脸,可是停在了空中便不敢再往前。 “不疼。”杜十娘说道。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完全塌下来的右眼,说道:“骗人。” “疼。” “为什么。”杜七还是问了。 杜十娘没有生气,她依靠在杜七肩上,小声说道:“别问。” “……那我们去看先生。”杜七说道。 她当然知道师先生可以治十娘,可对于杜七来说,十娘不愿呆在那个屋子哪怕一分一秒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她的确会分不清主次,因为十娘没有教过她。 也不知是不是杜七在身边的缘故,杜十娘虽然有些发热,但是却清醒了不少,而且脸上也不是那么疼了。 她说:“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 她就没有打算痊愈,她不愿那么做,再神奇的医术也没用。 这张脸本来也就是累赘,复原了那她今天的所做所为不就没有意义了。 要知道,李家可不止一个李太乙。 如果她没有爱上那个成名前的李大公子也许这麻烦就不会找上她。 也是她痴心妄想。 023 一切自有定数 师先生没有想到的是,他是真的治不好李太乙,无论是耳朵,还是断着的腿,甚至连让他开口都做不到。 不想治和治不好可是两种概念。 是因为天雷吗?所以怎么下药都没有作用。 师先生出了高楼,脸上依旧是匪夷所思的表情……他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可能是至宝的东西,连李太乙的血液他都取了一些,却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真是一无所获。 师先生下了楼,发现自己叫来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原地只放着一个吃了大半的蜜饯袋。 便是无奈的叹息,某种意义上,杜七真的很无礼。 可是他无法生气。 师先生背上药箱,拎起蜜饯,取出一个吃了一口。 很甜。 他心道:“去吃碗面吧。” …… …… 天色已晚,很少有医馆还开着。 杜七掀开马车幕帘,望着那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车夫背影,说道:“姐姐,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微微一怔,回头对上杜七的眼睛,便又是一愣,喃喃说道:“好。” “谢谢姐姐,还有麻烦行的慢些,十娘会疼。” “知道了。” 车夫下意识点头,眼里满满都是怪异,她低头看了一眼的衣裳,心道不常变装,倒是忘了隐藏身材。 杜七说完,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你哪来的那么多要求。”杜十娘说道。 杜七摸着杜十娘湿透的衣裳,道:“不许说话。” 然后,杜十娘靠在了杜七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石闲会帮她。 她也不用去应付那些五陵子了。 脸毁了,李甲也就不会再提起她,不是角儿便不能成为公子的面子。 杜十娘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喃喃说道:“我睡一会儿……” “嗯,到了医馆我叫你。” 杜十娘睡着了。 也许是昏过去了。 那般疼痛不会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更不要说是杜十娘这样的女子。 她甚至起了烧。 杜七望着杜十娘,一刻也移不开视线。 十娘睡了,她还不能睡。 杜七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十娘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要自己伤害自己——是因为那个少年? 他凭什么让十娘受伤。 十娘为什么不能反抗。 杜七的视线移到杜十娘那覆盖着血红手绢的半张脸,又觉得这便是十娘的反抗。 那血液已经和手绢凝在了一起。 杜七不敢看。 一定很疼。 关于十娘为什么要这样做的事情,她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反正十娘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如,杜七从未见过十娘如此放松的模样,尽管眉宇间因为痛苦皱在了一起,仔细看过去却都是放松,那一缕阴霾总算是烟消云散。 杜七心道十娘放松了,她便高兴。 …… 杜七撒了谎,到了医馆,她却没有叫醒十娘,而是轻轻背上她,在车夫小心翼翼的帮助下离了车,进了那医馆。 因为杜十娘受了伤,所以今晚天气非常的好,不冷不热。 …… …… 春风城的夜一点也不平静。 天望山,有溪流静静流淌。 小厮打扮的男人盘腿而坐,把玩着手中的血色灵珠,一脸的郁闷。 许久之后,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车夫少女自黑暗中走出来,甩掉了那一双碍事的鞋子,踏入那溪水中,露出满足的神色。 小厮头也不回,说道:“怎么这么晚。” “哦,我送那姑娘回了家。” 男人摇摇头,这真像是师姐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说道:“怎么又杀人?掌柜的吩咐过要少造杀孽你忘了?” “你说什么呢。”车夫少女摘下头上的斗笠,一头青丝轻些而下,她不满的说道:“那姑娘那么乖,我可下不去手。” 男人很明显的一愣,他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是说……你真的送她回了家?” “不然呢。”少女冷哼一声,心道那姑娘居然住在望海店,真是可惜,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她有机会过去光顾她。 少女又说道:“倒是你,没有被师承那老家伙发现吧,要是被发现了我可保不住你。” “这一点你放心,有圣女的帮助,两个师承也看不透我的伪装。”男人硬气的说道。 其实他今天真的差点就被看透了,真真是出了一身冷汗。 “你就嘴硬吧。”少女也不戳破他,又说道:“伪装了这么些天,真就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这小子就是一个纨绔,真就没有一丝一毫宝物的气息,你呢?”男人问。 “一样,你那边都没有发现,我怎么可能有。”少女理所当然的道。 男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一开始也是发现杜十娘二人当时也和李太乙在一起,所以才让师姐去查,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 事实证明,果然和她们二人没关系。 可李太乙毕竟是最接近天雷的人,和杜七二人不同,哪怕真就没有发现,他也不可能放过李太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离开?白跑一趟,回去不得被笑死。”少女很不爽。 男人晃了晃手上的珠子,随口道:“带他回去呗,看看能不能弄出什么来,他要是真不知道,就炼化了他,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你把那登徒子抓走了?”少女眼睛瞪得像铜铃。 男人不解:“不然呢?” “他们还没发现?” “应该还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你再等一会,我回去一趟。” “为什么。” “你管我。”少女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男人当然是无所谓的,反正师承一个丹师,也抓不住师姐,问题不大。 他仔细想了想之前师姐说的话,心道师姐也许是发现李太乙如果就这么消失了,会牵连那两个姑娘。 越想越觉得可能。 师姐真是奇怪的人,杀起人来绝不手软,有时候又莫名的心软。 嘛,八方客栈本来就没有什么正经人,要不然怎么能叫魔门呢。 …… …… 当师先生听闻壬丁楼有妖人出没时候,已经没有了前往降妖除魔的心情。 他握着师姐传讯。 祖师神像碎裂,化作齑粉。 祖师神念散尽,再不会产生一丝仙力。 绝云宗的禁地毁于一道劫雷。 绝云的天塌了。 他便回了绝云。 024 她想要平凡的生活 壬丁楼有火起,那火光耀眼,大半个春风城的人都看得见,呼喊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清浊人间,清风扫尘嚣。 外面闹得如何都和杜七没有关系,她只在乎十娘。 回家之后,她给杜十娘换了衣裳,擦了身子,望着那已经上好了药的半张脸。 万幸没有伤了眼睛,不然的话也许今天医家先生也就不会放她们回来。 杜七不想让十娘受伤,也不想她疼……她便俯下身子,在杜十娘那覆盖着白布的脸上轻轻一吻。 这一幕很美好。 月光清辉一篇。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很巧,杜十娘在此刻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有眸子似一汪清水。 风吹动了杜七的衣裳,她起身,转过头去。 红了耳廓。 杜十娘显然还没有彻底清醒,杜七见状取了一杯水,用勺子予她喂下,扶起杜十娘靠在自己身上。 杜十娘问:“什么时辰了。” 杜七回答道:“丑时了。” “丑……”杜十娘眨了眨眼,她觉得头很疼,嗓子沙哑……不过,脸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仿若没有受伤,她说道:“铜镜。” “给。” 杜十娘看了一眼,镜子中,她面色病态的苍白,右下部分的脸上贴着白色药布,嘴巴没有受伤,眼底有些许变形,不过没有伤到眸子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发现并不痛,便觉得医家先生的本领真的很不错,兴许是上了麻药什么的。 放下铜镜。 原来是已经从医馆回来了……这一觉真是睡的足够长。 “怎么不叫醒我。”杜十娘嗔道。 “十娘你昏过去了。” “……怎么不叫醒我。” 杜七心想十娘果然不讲理。 “我不醒你怎么付钱?那先生没有为难你吧。”杜十娘问,她的脸已经不怎么疼了,想来对方定是花了不小的代价……那银子呢。 一百两,还是一千两……甚至是更多。 她真的很缺钱。 “没有,我付了钱。”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先生要了二十两银子,很贵,不过药材我都记下来了。” 说着,杜七从床边拎起两个大大的药袋,提起一个说道:“这是云按叶、千里光、了哥王根、白芷、川芎、当归、金银花,煎熬浓缩去掉药渣,三天后用来洗脸。” “然后这一袋是山植、大青叶、云按叶、黄柏、地榆、三角风、柿木皮、连翘、天花粉、蒲黄、山栀子、生乳香、麝香混合的药膏,是外敷的,两天一换。” 杜七滔滔不绝。 杜十娘却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呆呆的看着杜七,问道:“你……都记住了?” “嗯。”杜七点点头,这可是十娘用的药,她当然会记住。 “十娘,这里面有麝香。”杜七望着药膏,有些意外。 杜十娘也很意外这东西能够入药。 她又心想家里可以下了麝香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杜七有喜欢上这种味道的趋势,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你刚说多少钱。” “二十两。” 杜十娘心道有这个治疗效果那还真的不贵,可是……她现在一共都不一定还有五十两银子,杜七又是那里来的钱。 “你哪来的钱。”杜十娘很严肃。 杜七取出石闲给的钱袋。 里面有一些银票和金子,统共一千两。 “这是?” “四闲姐给的贺礼。” “贺礼?” “说是做药童的贺礼。” 杜十娘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一笔钱,纵然是在春风城这个高花费的地儿也可以生活上一段时间了。 其实如果离开春风城……她甚至可以做些生意。 但是杜十娘不会走。 因为这里还有杜七的机缘,还有四闲。 杜十娘伸出手,在空中抓弄了一下,杜七便伸过脑袋给她敲。 “四闲也是你叫的?” “她让我叫的。” “没大没小。” 杜七点点头,说道:“那我以后不叫了。” 杜十娘想了想,拉住杜七的手说道:“不行,还是听她的吧。” 而杜七已经习惯了杜十娘的不讲理,也不觉得委屈。 杜十娘这才注意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她说道:“你弄得?” “和翠儿姐一起。” “倒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睡吧。”杜十娘打了个哈欠,搂着姑娘翻了个身。 杜七还未换衣裳,十娘教过她睡前要换衣裳,不过她并未反抗。 透过窗子,又一缕月光洒下,杜十娘从未觉得这春风城的月亮也能这般的好看,手放在杜七胸口,感觉到那轻微的心跳声,又觉得无比安心。 她心道人果然还是要有一个念想。 以前她是赎了身没地方去在这里和柜上劈账,只是攒钱,想着未来可以过上平凡的生活。 现在却是自己留下来,又是种不同的心境。 接下来的目标也很简单。 一是看看能不能在找一个营生的活,至少要能养活她和杜七。 杜十娘清楚自己是自私的人,不到那个境地她果然不想送杜七出去,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说了,杜七真的会听话在石闲那边生活。 二…… 她想让杜七越来越好。 如果一和二有冲突的话,以杜七为重。 这么想着,杜十娘呼吸逐渐平稳,熟熟的进入了梦乡,这一次……她真的是很安心了。 杜七望着抱着她的杜十娘,心想十娘睡了,那我也该睡了。 …… …… 翌日。 春风城出了很多事情。 昨夜,壬丁楼有八方客栈妖人作乱,掳走了李家二公子,杜十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 这事情很平常。 就好像李太乙对于她,在那些仙门中人眼里,他也什么都不是。 杜十娘看的很开,所以并没有觉得解气,或者说任何的情绪。 只是一个人消失了而已,和她有什么关系。 而第二个……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消息杜十娘就十分的在意了。 师先生不见了。 025 世间有不同事 师先生连夜离了春风城。 这是杜七早上去师先生府邸带来的消息,这一次的杜七按照先生说的,敲了门等了好一会,确认了没有人开门才回来。 其实师先生在门上写了要出门,只是……杜七没有看见。 也不怪先生,因为杜七还有很多字不认识。 …… 其实相比于李家二公子,杜十娘果然是更加在意师先生的事情。 那可是姑娘的机缘。 杜十娘握着手中菜刀,切了辅料,脑海中却在想着很多事情。 是不是她的失礼让先生不高兴了,所以先生只教了那妮子一天。 杜十娘一早上都没有心安。 她望着窗外,不远处,杜七和翠儿正坐在那花园中的青石上聊着天。 …… 翠儿说道:“七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八方客栈的妖人也会做好事呢。” “好事?”杜七刚起床,眼睛还没有睁开,她撩起耳边长发将其固定,说道:“什么好事。” 翠儿一脸的舒爽,说道:“那李家二公子被捉走了呢,估计是不长眼碰到客栈的娘娘了吧。” 杜七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她一丁点也不意外,本该是这样,那小厮的恶意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可以感觉的到。 倒是昨晚那个姐姐很好说话,驾车的技术很好,没有再颠到十娘了,杜七觉得她是一个好人。 翠儿看到杜七平静的眼睛,心中佩服。 杜七又觉得八方客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她踢了踢脚下青草,眼神左上移动,问道:“八方客栈是什么。” “那是我们南荒的魔门。”翠儿不似以往的提之色变,而是略带兴奋的说道:“虽然说是魔门,但是其实是仙门呢,听说在这南荒之外也有自己的势力。” “很厉害?”杜七稍稍挪了一些,在青石上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很厉害。”翠儿用力的点点头。 杜七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不远处屋内杜十娘的影子,问道:“比天家厉害?” “当然,天家也分好多种的。” 杜七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有那么多人都比十娘厉害。 可是她觉得十娘是最好的,十娘那么好,为什么却一点都不厉害,谁都能欺负她。 杜七不明白。 不过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层次”,以前可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事情,她还以为世界上都是她这样的人。 杜七想了想,便问道:“我要怎么才能比他们都厉害。” 翠儿闻言愣了一下,摆摆手,说道:“七姑娘你说什么呢。” 翠儿拉住杜七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讲,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杜七下想了想,说道:“从刚才开始都是翠儿姐你说的,妖人也罢,天家也好,都是你。” “唔。”翠儿一怔,然后红了脸,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捏着杜七的手指道:“都是你问的,可不能怪我。” 杜七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刚刚没有人听见呢。” “七姑娘真迟钝。” 杜七:“?” 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杜七心道既然是客栈,那也算是一个歇脚处,有空让十娘带她去看看吧,兴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翠儿起身走到杜七身后,整理她的头发,说道:“七姑娘发质真好呢,昨儿压了一晚上吧,还有这般手感。” 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是十娘调的发膏好。” 翠儿眼睛一亮,说道:“真的吗?我也想要一些,最近天气闷热,我的头发都蔫了。” 杜七心想你的头发是草吗,她又说道:“那我帮你要一些。” “一言为定。”翠儿的眼睛凝成了一条线,她甜甜的说道:“七姑娘真好。” 杜七不理解的问道:“是十娘调的发膏,难道不是十娘好吗?” “七姑娘真迟钝。”翠儿鼓着腮,像是塞了两个小苹果。 “……”杜七想了想,说道:“你和十娘真像。” “什么意思。” “一点都不讲理。” “哎呀,姑娘你说什么呢。”翠儿不满的扯了扯杜七的头发,然后起身,看着尚未睡醒的杜七说道:“姑娘,我帮你理一下头发?有些乱了呢。” “好。”杜七点点头,翠儿姐今年十七,照十娘说的,大了她一些,便是姐姐。 妹妹受姐姐照顾是应该的。 顺滑青丝流淌过翠儿指尖,清风过庭院,拂动了那青石之上两个姑娘的裙角。 翠儿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姑娘……时间不多了呢。” 嗯? 杜七疑惑抬头,看到的是翠儿那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她说道:“哎呀,十姑娘脸受了伤,这十楼恐怕是住不下去了……到时候换了人来,还不知是怎么样性子的主。” 她笑浅了一些,低声说道:“三十二楼的姑娘,也只有十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 翠儿是十楼的侍女。专属于十楼。 她以前认识不少一样的姐妹,现在……还活着的都没有几个,只有她因为杜十娘不将她做外人,又有石闲照顾,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但是其他人不一样,毕竟都是红倌人。 心理大多都是有问题的。 翠儿轻轻捋着杜七的长发,将那颤抖的心情传达给杜七。 杜七不明白为何翠儿会失落,不过想来如她所言,翠儿姐还不如十娘厉害,上面的人更多。 杜七更疑惑了。 她喜欢的人都是这般低下的人。 可是她们哪里低下了,不都是一样的人吗? 杜七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总会有答案的。 她想。 …… 翠儿终于调整了心情,她笑着说道:“其实离了这十楼对于十姑娘和七姑娘来说都是好事呢,十姑娘这些年的积蓄绝对可以衣食无忧,足够像七姨那般买一个大院子过日子。”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 和七姨不一样的是,杜十娘还有杜七这样的姑娘,怎么想都是好事。 “十姑娘会带七姑娘离开春风城去其他地方生活吧,真是让人羡慕。”翠儿说着,认真挽起杜七的长发,给她做了一个少女髻,这是以前姐姐喜欢扎的型。 杜七心道其实十娘没钱,也没有准备走,不过这些事情十娘不让她说。 她转过头,说道:“翠儿姐觉得十娘伤了脸是好事吗?” 她会这么问是因为翠儿并没有对十娘的事情表示惋惜。 翠儿怔怔的看着她,眼珠微微颤动,记忆中的人总是最美好的,而杜七真的便是最完美的人,那少女髻在杜七身上真的是最合适不过了。 杜七歪着头,摇了摇翠儿的手,她这才回了神,镇定的说道。 “啊,七姑娘你刚说什么。” 郁热的空气,忐忑的心情,那个属于阿姊的夏天扑面而来。 原来又要离别了。 026 给杜七找一个医馆 南荒的时节总是要提前一些,所以天气冷的很快,这样一来,两个还穿着长裙的姑娘便总是会觉得有一些冷。 杜七扎回自己的马尾,想着翠儿姐和她说的话。 十娘的脸伤了也许不是什么很坏的事,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很多,最重要的便是足够生活的银钱,而春风楼的姑娘,尤其是杜十娘,她对于自己的美貌……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就好像石闲一样,她并不希望上台去演舞。 这般姑娘早就过了会因为旁人的夸赞而沾沾自喜的阶段,同样的,流言蜚语也算不得什么。 伤了脸旁人说的话,总是要比污言秽语好听的多。 杜七觉得翠儿姐的话有一些道理,至少这损失对于十娘来说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而且最直观的是,十娘真的放松了很多。 其实翠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无论是十八坊还是三十二楼的姑娘,只要是红倌人,总是老的很快的,红颜如流水,向来留不住。 所以,杜十娘赎了身且有了足够的积蓄,那还要求什么呢?容颜已经换来了她们想要的东西。 像杜十娘这般年纪,真要带着最好的年华样貌离开这春风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呢,毕竟……长得美也是一种过错。 现她有了足够的理由可以脱离这望海店,所以翠儿并不会为十娘觉得惋惜,真要说的话也就是有些心酸。 毕竟那火石烧伤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可十娘能这般离开望海店,其他人呢。 翠儿便觉得天又冷了一些,她抱住了杜七的手臂,轻轻哈了一口气,有白烟袅袅而上。 天气果然是冷了。 杜十娘推开窗子,冲着两个姑娘说道:“进来吧,饭做好了。” 杜七蹭的自青石之上窜起来,摆脱了翠儿的手臂,冲着杜十娘大声喊道:“十娘你小声些!” 杜十娘摆摆,然后示意二人早点进来,便留下一个敷衍的背影。 翠儿望着自己的臂弯,眉间耷拉了些,杜七转过头说道:“十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刚受了伤,拉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说着,她重新揽住翠儿的手臂,说道:“翠儿姐,我们进去吧。” 翠儿微微有些失神,紧接着用力的点点头。 …… 屋内,杜十娘点了暖炉,所以很温暖。 杜七进了屋,轻轻解下了披肩,翠儿顺手接过杜七的衣裳挂在一旁。 “来,先喝一口汤去去寒。”杜十娘端着两个瓷碗走过来。 那是面汤,泛着热气。 杜七甜甜的说道:“谢谢十娘。” 翠儿起身行了一礼,道:“姑娘辛苦了。” 杜十娘见二人捧着小碗小口喝着,便想要笑,可还是忍住了。 这个时间点还是少做表情的好,虽然她真的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适,可脸上的药布是真实存在的。 二人喝了些许面汤,脸色红韵韵的,仿若吃了些小酒,杜七放下碗,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十娘,我饿了。” “饭在庖厨。” “那我来帮……” 杜七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翠儿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翠儿说道:“七姑娘好好坐着,我来就好。” “……那翠儿姐你动作快些。” …… …… 厨房内,翠儿虽然没有给杜十娘打过下手,不过她手脚麻利的程度肯定要远高于杜七,很快便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将食物端上桌。 杜十娘忽的开口道:“翠儿,春风城可常有医馆招收学徒?” 翠儿有些意外,想了想说道:“不常有,咱们这的医馆都是行拜师礼,基本没有学徒,连药童都很少有。” 杜十娘点点头,她了解的也是这样,那些医馆中的老家伙们拗的很,对于传承看的十分重要,不拜师基本是什么都学不到。 她又问:“如果给银钱呢。” 翠儿说道:“那就要看给多少和学什么了,只是基础的方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咱们春风城医馆少,估计要花不少银子,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杜十娘正思考问题,再说也没有打算隐瞒翠儿,便说道:“师先生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我想着在先生回来前让杜七那妮子去学一些基础的药理……这样,也不算荒废了日子,先生回来之后,咱们在面上也能好看些。” 对于杜十娘来说,如果杜七日后能做一个医家先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果然还是需要银两。 当真是没钱寸步难行。 真走投无路的话,她还有七姨可以依靠。 想到这,杜十娘内心稍稍的轻松一些。 翠儿闻言却是一愣,不可思议的问道:“姑娘不准备离开这春风城?”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不走。” 师先生那边具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以再等一些时日,而且她对于春风城比较熟悉,身无分文,暂时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走一步看一步,这春风吹倒也有让她留恋的东西。 杜十娘望着一旁发愣的少女,问道:“翠儿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翠儿用力的摇摇头,问道:“姑娘不走,那我也能常和姑娘见面了,翠儿高兴。” 杜十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已经去见了常管事,所以这十楼恐是住不下去了,等会帮着我收拾一下吧。” “是。” 翠儿点点头。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即便十楼换了主人,可十姑娘与七姑娘还在,也算是有一个念想。 …… …… 杜七真的很喜欢十娘做的面,虽然十娘总是说自己不常下厨,但是味道真的很好。 杜七很快吃了饭,咽下口中的最后一口面汤,擦干净嘴角,说道:“翠儿姐,十娘做的饭很好吃对不对。” 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杜十娘心想你吃完了就开始说话,倒是注意下翠儿啊,翠儿一碗面还没有见少呢。 这妮子吃东西也太快了,真就一点都不矜持,以后得多说说她。 翠儿看了一眼杜十娘,杜十娘点点头。 翠儿这才放下筷子,说道。 “很好吃。” 天气冷,所以面好吃。 她也是很久没有吃过这般简单的食物了,只是切了些许葱花、入口是最简单清纯的味道。 翠儿看了一眼杜七。 就和她一样平淡,但是却让人禁不住的起好感。 一旁的杜七见翠儿夸奖了十娘的面,眼睛完成了一对月牙,她稍稍往左挪了半个身位,轻轻拉扯了一下杜十娘的黑裙子。 “十娘。” 她唤了一声,耳侧有些红。 杜十娘哪里还不明白这姑娘的意思,于是她果断说道:“不行,你让翠儿夸我也不行。” 翠儿倒是没有明白。 杜七便说道:“可我真的……没有……” 她看着一旁的翠儿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杜十娘仿若发现了新大陆,不知不觉的,这个姑娘也知道何为羞耻心了?于是她看着杜七,说道:“没有什么?” “十娘~”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杜七实在没有办法,便只能说道:“可我真的没有吃饱。” 翠儿望着眼前这个红着脸的青裙姑娘,樱口扩大了几分,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她眸子微微摇晃着,心里想到原来……七姑娘在家里是这般可爱吗。 以及。 杜七姑娘一如既往的————吃不饱饭。 027 杜七姑娘吃不饱饭 初秋的天气变化无常,风来云散,不甚柔和的风挤进窗户,发出些许呜咽声,杜七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像极了她身后墙上挂着的一簇红花。 一时间,竟也不知究竟是杜七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 这一幕对于杜十娘和翠儿来说可是少见的风景,两人不约而同的放下筷子,直勾勾盯着杜七。 “呜……” 杜七面上一烫,便埋头进十娘的腿上,趴在那里脸朝下,不肯起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觉得吃不饱有什么好羞耻的,直到后面十娘每天都要说她,师先生也说她吃的多,七姨也不让她吃饭,甚至她每天固定点三个肉包不是因为吃不下,而是做生意的柳姐姐不卖给她,说是不能撑着姑娘,因为她们家的包子很大…… 不知不觉的,杜七便觉得吃的多是一件很让人羞耻的事情。 杜十娘看着羞红了脸的姑娘,心道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便顺势摸了摸杜七的脖颈,穿过那一缕墨发,说道:“好了,起来些,还在吃饭呢,像什么样子。” 杜七很听杜十娘的话,十娘说了,她就坐正身体,只是那眼睛中依然有委屈。 杜七心想我都当着翠儿姐的面说了,总该给我吃饭了吧,然后她又兴奋起来,十娘做的饭她怎么都吃不腻,如果真的能再来一碗,那么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杜七身子变前后摇摆起来,眸子中除了委屈,更多的是期待。 杜十娘忽的说道:“你把那碗拿起来。” 杜七举起碗。 翠儿心道七姑娘吃的倒是干净,连一丁点汤都没有剩下。 杜十娘无奈说道:“自己看看,这碗比你的脸都都大,我给你盛的本来就是最多的,就算是一个男人也该有八分饱了。” “可是……” 杜十娘打断了杜七,说道:“照你这样吃下去,一天得五钱银子,我可养不起你。” “……”杜七不敢说话了。 翠儿心疼的看着杜七,说道:“姑娘你别吓她,两碗面,哪里要的了五钱银子。” “我就是那么一说。”杜十娘无奈摇摇头,对着翠儿说道:“这妮子吃的是有些多了,你没有发现她比最开始要圆润不少?” 不仅如此,接下来她还要控制杜七,不能老是让她吃甜食,杜十娘对于身材可是十分看重的。 “七姑娘好像……是比之前肉了一些。”翠儿擦了擦眼睛,仔细看着杜七,杜十娘不提她还没有发现,七姑娘的脸的确圆了些,虽然依旧好看,但是总归是有了变化。 “是吧。”杜十娘看着杜七,说道:“不能再吃了,再说锅里已经没有面了。” 杜七闻言面上依旧是不甘心,她很听十娘的话这一点不假,可是……牵扯到吃的就不一样了,主要也是杜十娘没有很认真的命令她,一直都是商量的口气,杜七心里便抱着一丝侥幸。 显然,这时候的杜七对“长胖”还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想吃好吃的,她说道:“十娘骗人,锅里明明还有。” “你怎么知道。”杜十娘有些惊讶,这丫头又没有进过厨房。 “闻出来的。”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 “小狗鼻子。” “有还不给我吃,十娘你明明说了我说出口就给我吃的。”杜七很不高兴。 杜十娘疑惑的看着她:“我只是说听不清,又没有说要给你。” 杜七被讲的一愣一愣的,她哪里绕的过杜十娘,喃喃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叫我什么?”杜十娘说道。 杜七回答道:“十娘。” 杜十娘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不就得了,我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是总这么说。” 杜七:“……” 姑娘又想起了什么,准备做最后的反抗,她说道:“十娘你和翠儿姐又吃不下,不能浪费……” “谁说吃不完?” 杜七话还没有说完,杜十娘便打断了杜七,她对着翠儿挥手示意。 翠儿明白杜十娘的意思,她在杜七不解的视线中,推开窗户,大声喊道:“石姐姐,姑娘做了些面,要不要尝尝。” …… …… …… 一段沉默之后,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去开门。”杜十娘对着杜七说道。 杜七走过去打开门,门外,不出意外的就是石闲,这姑娘一绣花红裙,琼鼻红红的,看得出来外面天气真的很冷。 石闲走进屋,别扭的说道:“我只是正好路过。” 石闲说完话,其他人没有怎么异常,倒是杜七一直盯着她看,这让石闲有些不自在。 “杜七,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杜七失望的说道:“天气冷,四闲姐你进来吃碗面吧。” 说完,杜七便去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了。 她吃完了饭,自然就不用再上餐桌。 杜七坐在那里,一手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的失落…… 这一幕很有趣,因为居然有人不给杜七姑娘吃饱饭。 (`⌒′メ) …… “那妮子怎么了?”石闲坐下,奇怪的问,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七那副样子。 “没什么。”杜十娘说道:“先吃饭,面要冷了。” “好。”石闲点点头,拿起筷子。 她也真是好久没有吃过十娘亲自做的饭了,自从二人开始接活,就一直远离庖厨,天知道她刚刚听到翠儿说话的时候有多么兴奋。 望海店的姑娘私下里用餐遵循食不言的规矩,所以……这一桌子上就真的没有人说话,只有极其细微的吃面的声音,听的一旁的杜七心痒痒,便起身上了二楼。 她也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 饭桌上很安静。 石闲心想十娘做的饭还是那么温暖。 她对于杜十娘和翠儿知道她在一点都不意外。 杜十娘不在意李公子的事情,更在意师先生。 石闲不在意李公子,不在意师先生,她只在乎十娘,所以今早从常管事那里知道十娘伤了脸,她就一直在十楼旁边徘徊。 这一点,无论是翠儿还是杜十娘都想的清楚。 而见了十娘,石闲终于将心放在了肚子里,虽然十娘右眼塌了些,脸上也裹着药布,不过看的出来,十娘的精神很不错,而且不只是精神,似乎身体也不错,如果不是十娘眼睛明显不对,又上了药,她甚至以为十娘没有受伤,怪不得常管事早上还专门跑了一趟昨天的医馆确认了十娘的事情。 石闲心道十娘一切安好也就够了。 屋内火炉烘烤,温暖的像是六年前的那张堪堪才可以挤下她们两人的木床。 石闲低头看了一眼腰间挂着的钱袋,一想到里面有五万量银票,便觉得心中忐忑。 好在十娘的面足够好吃。 她逐渐心安。 028 定居之处 楼上,浴室的隔间,杜七上了楼,关上木门,倚靠在门上。 微微昂首,踮起脚尖。 十娘心情很好呢。 姑娘说道:“真好。”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干净,不过很快就塌了下来,因为她是真的没有吃饱。 十娘果然还是那么不讲理。 杜七想着,走过去打开了最开始的那个衣柜,里面存放着她最初的那一身青色长衫……以及,一个依旧新鲜的蜜桃。 说实话,这果子的味道真的很好,而且一直没有坏,很是神奇。 可惜十娘好像已经把它给忘了,想到这里,杜七稍稍的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关上柜子,心道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给十娘看看,说不定就让自己吃了。 至于那一身青色衣裳,杜七拿起展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姑娘盯着镜子里面,脸色微微有变。 好像……真的小了一些。 胸前,腰股那里都是。 杜七此时终于产生了人生第一个关于身材的念头:“难道我真的吃的太多了?” …… …… 杜七在楼上怀疑人生。 杜十娘在楼下怀疑人生。 因为石闲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很奇怪的消息。 石闲吃完了饭,在委婉的表示好吃之后,说道:“我这次来是因为遇到了常管事,她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搬出十楼,说是上面暂时也没有变动次序的意愿,而且后头的姑娘都住的习惯,也不好换。” 翠儿惊喜之余,心想石闲姑娘你不是说今天只是路过吗,怎么又成专门跑过来的了。 不过她不会怀疑石闲的话,所以说……她并不会离开两位姑娘。 真是太好了。 杜十娘可不像翠儿那般好骗,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没有变动次序的意愿?” 石闲犹豫了一下,说道:“应该……是吧。” 杜十娘问:“上头什么管这种事了。” “我也不知道,常管事是这么说的。” 杜十娘又问道:“后头的姑娘都住的习惯?” 石闲:“……” 这句话就是骗鬼了。 在这望海店,每往前一个位置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她们都知道后面的姑娘一个个恐怕都可以生撕了杜十娘往前挤。 相比于九苑,其实十八坊和三十二楼的竞争最为激烈,以往的时候杜十娘有能力有人气,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却还能住在十楼,说这里面没有什么文章谁都不会信。 连翠儿都反应过来了,意外的看着石闲。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石闲很意外,她说道:“总不可能是我弄的吧,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了我凭什么要帮你。” 翠儿和杜十娘依旧看着她。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们还真的怀疑是石闲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石闲急了。 是,她的确是和常管事说了能不能宽限几天,还带去了不少了银两,可是……对方并没有收钱,态度还很紧张的表示让十娘放心住,她也很奇怪的。 她不想背锅,便认真的说道:“真的和我没关系。” 杜十娘很意外,看起来真的和她无关。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十娘不明白,她沉思了好一会,说道:“还是搬出去的好。” 这一句话出来,翠儿和石闲都愣住了,石闲马上便询问道:“为什么,这里住不下你了?” 翠儿也不解,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两位……或者说三位姑娘。 “不是。”杜十娘摇摇头,说道:“我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客人、也没有去花月搂演出,想来管事已经有了些许意见,再说了住在这里本就是距离花月搂比较近,出门方便……而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该离了店,又不接活还要住着总归是不太好。让给她们也是好事。” 石闲问:“你怕杜七在这里学不到好?” 杜十娘摇摇头:“和这个没有关系。” 石闲又问:“那你离了店要住在哪里。” 杜十娘说道:“没有想好,不过应该在城南那一片吧。” 她现在的消费水平也只适合住在城南那一块,所谓城南其实和春风城完全不同,基本都是荒野,主要居住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大部分都是小女孩。 毕竟是春风城,少不了被遗弃的姑娘,加上南荒动乱,家破人亡也不在少数。 石闲心道城南,那里到望海店即便是做马车都需要接近一天,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机会看到十娘了。 石闲不想要这样。 可是……杜十娘说的是对的,她既然不准备再做这一行,便没有必要赖在这十楼,毕竟除了杜七,这里对于杜十娘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可是……”石闲决定再努力一下,她说道:“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住在这里好一些,去城南过那穷酸的日子算什么,到时候旁人又会说春风吹的红倌人出来就是那个样子?像什么话。” 杜十娘没有说什么,她已经决定了,能脱离望海店又为什么要留着。 虽然还没有想好能做什么生计,但是想来也没有住在这里的必要,而且石闲倒是提醒了她,让杜七生活这里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石闲没有办法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翠儿忽的开口说道:“可是如果是城南,那等师先生回来,七姑娘就要住在先生那边了。” 杜十娘非要去城南住的话,那杜七每天可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家了,毕竟师先生的住所是城主亲自安排的,处在春风吹中心最安静的那一片。 翠儿这一刀直接插进了杜十娘的要害。 “……” 杜十娘算了一下自己还剩的银钱,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 她说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翠儿心想那就是住下了,她低头含蓄一笑。 果然杜七姑娘成了十娘的命脉,她可不相信十娘舍得和姑娘分开住。 翠儿唯一不明白的是,十姑娘为什么非要去城南,以她的积蓄,绝对足够在春风城比较好的地段买下来一块地皮,毕竟春风城都是流水客,定居的本来就只有本地的姑娘。 而杜十娘在春风城真的还比较有名气,之前都有机会进入十八坊的,只是因为她不是清馆人,得不到第十坊,索性就继续住她的十楼。 想来,以十姑娘的积蓄,不说几十万两,十几万两还是有的。 毕竟这里是白尊上的春风城,比不得其他小地方,就算是京城店里的姑娘也绝对无法和杜十娘相比。 怎么会没钱的去住城南。 029 石闲也有朋友 杜十娘的视线放在窗外那巨木梧桐上,看着那正缓缓飘落的枯叶,心中盘算着什么。 主要还是钱的问题。 说到底,她现在断了收入,所有的钱还是来自石闲……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而且先不论管事不让她搬出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要继续住在这十楼,每天的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毕竟即便她亲自下厨,城中心和城南的米价也完全不一样。 或者可以去城南买米。 杜十娘想着。 翠儿不懂为什么杜十娘没有钱,石闲可是清楚的很,她偷偷看了一眼杜十娘面上的伤口,眼眶微微变红。 十娘她嘴上说不在意,可实际上又怎么会不在意。 越是望海店的姑娘,越是在意自己的样貌,女为悦己者容是存在的,可是女子大多数时候化妆,不是为了让其他人觉得好看,而是……她们本身就很喜欢,照镜子她们心情会很好。 十娘的习惯石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石闲心疼的滴血,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只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等。 妆? 石闲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一时间却没有抓住。 这时候翠儿自发的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石闲想了想,也上去帮衬了几下,二人一同进了厨房。 厨房中,石闲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看着翠儿说道。 “那个,最近……” 翠儿愣了一下,然后才反映过来,不是石闲这幅模样,她都忘了自己还是石闲的“小间谍了”。 “石姐姐是要问十姑娘的事情?” 这般区别的称呼是石闲要求的,她喜欢听人叫她姐姐。 “嗯。”石闲用力的点点头,反正翠儿很了解她,倒也没有什么害羞的。 姑娘一身红衣,虽处庖厨却难以掩盖那风华,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独特的女子韵味,翠儿心想石姐姐的确比十姑娘要好看不少,这也该是九苑姑娘有的风情。 翠儿问:“姐姐想听些什么。” “随意说些。” 翠儿点头,便将杜十娘要给杜七找一个医馆的事情说了,石闲闻言有些意外,微微合上的眼睛也瞪大了一些。 “医馆?十娘有找到地方吗?” 翠儿摇摇头,说道:“姑娘也是才和我提这件事情。” “真是巧了,我这边倒是有门路。”石闲兴奋的说道:“你先别和十娘说,等我回去确认一下。” 翠儿点点头,如果石姐姐能帮上忙的话最好。 她说道:“姐姐对十姑娘可真上心。” 石闲正为能帮上杜十娘而兴奋,便没有空反驳。 之后,因为杜十娘满心的心事,石闲也坐不住便离开了,而那钱果然是没有拿出手。 …… …… 酉时转戌时,天色已黑,有星光点点。 不比花月搂,望海店的姑娘休息的时间很早,石闲用过了晚食便出了门。 同是九苑的姑娘,所以距离也不算太远。 秋风吹在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勾不起一丝一毫的灰尘,石闲硬底绣花鞋落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道路上传的很远。 这条路真的很干净。 只是没有灯,一片漆黑,石闲只能打着油火向前走。 “什么人!” 忽的她面前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黑衣人,石闲吓了一跳,刚要叫,便听那人说道:“原来是石姑娘,请过吧。” 石闲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黑衣人做了一个动作,远处便出了一排黑影,接着隐入黑暗不见。 石闲握着油灯的手微微颤抖,她说道:“来了那么多次,我还是习惯不了你们。” 黑衣人向石闲致歉,说道:“姑娘也知道逢秋节,总是不安生的。” “知道了,你们辛苦。”石闲晃了晃油灯,重新迈开脚步,兴许是知道了身边都是人,她脚步逐渐沉稳,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一座普通的二层小楼,看起来和杜十娘的十楼差不多,甚至还要差一点,算得上是这九苑中最“寒酸”的院子,前院里连花草都没有,只有干干净净的青石地面以及墙边的一把扫帚。 不同的是,这小楼的后院有一片“阴森森”的竹林,风一吹便是沙沙作响。 石闲轻车熟路了开了院子,推开门,心道淮竹又没有栓门。 一楼的烛火微微晃动,她望着那燃油积起了一些便知道这里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下来了。 她轻巧的上了楼梯,心想可能她在睡觉 很可惜的是,二楼少女的闺房灯火通明,石闲便放松的推开雕花红木,踏了进去。 迎面的是淡淡的麝香气味,远处那袅袅青烟之后,有一个坐于镜台前的绿衣少女。 二十上下的年龄,长发散落至腰间,虽然只是侧脸,那那一抹惊鸿足以让所有人失魂落魄。 绿衣姑娘听到身后的动静,嘴角起了一丝弧度,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灯火也遮掩不住的白皙皮肤衬着她的眼睛……用杜七的话来说是很好看。 这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姑娘。 姑娘没有转身,略带笑意的说道:“四闲,你又不敲门,姑姑教你的礼数都去哪里了。” 她一说话,连那精致的眉毛也泛起柔软的涟漪。 她正在点着妆容,所以没有转头。 一身红衣的石闲走到她身后,看了那新调配的胭脂,便知道这丫头又在试验新的妆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的动作,而是说道:“我还用敲门吗?” 姑娘说道:“为什么不用。” 石闲问:“我敲了你听得见?” 姑娘理所当然:“听不见。” 石闲很不满:“那你还让我敲。” 姑娘说道:“可其他人都要敲门的。” 石闲抽了抽嘴角,问道:“你听不见,那敲门的人怎么办。” 姑娘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回去。” “你呀……”石闲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眼前的姑娘很神秘,只不过她从来不说,石闲也不问。 同在九苑,一来二去竟然也成了朋友。 …… …… 春风城,刚处理完了事务的白龙满面威严的离开书阁。 “恭送尊上。” 听着身后那浑厚的声音,白龙心里的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望着九苑的方向,心道等了半个时辰,那丫头还是没有允他上去,难道又要去花月楼才能见到她? 花月楼是那种地方。 她可是…… 她可是…… 这叫个什么事啊。 白龙脸色十分的怪异,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长长叹息,心道那就等半个月她上了花月楼再说吧。 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干涉春风城内部事务时候,那些管事惊讶的表情,觉得还蛮有趣的。 虽然说被一个无名小卒截了胡,不过……先生还挺看重她的,定是值得关注的。 显然,杜七不认得师先生门上贴的字,但是有人认识,师先生突发急事要离开,见一面的空都没有却还要留一副字……总说明了什么。 师先生对她很满意。 先生满意,白龙当然在意。 那么……应该怎么才能搭上线呢。 这是一件需要好好考虑的事情。 030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 姑娘屋里点了七盏莲花灯,真的很亮,照着她们的影子在窗上留下婀娜的剪影。 窗外是大片竹林摇曳,石闲看的有些心悸,姑娘却看的津津有味。 姑娘一身绿衣。 石闲一身红衣。 红配绿真的是很难看的搭配,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人,此时的风景已经当得上春风城第二了。 至于第一,正努力的为喜欢的人煎药呢。 “四闲,过来帮帮我,我胳膊酸了。”绿衣姑娘说道。 石闲无奈接过眉笔,望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说道:“淮竹你又调了那么多胭脂?” 被唤做淮竹的姑娘点点头,说道:“换了些浅色的,想要试试。” “你不是已经有很多胭脂了?” “我想要更好的。” 石闲忍不住说道:“你已经是最好的了。” 淮竹摇摇头说道:“还不够。” 石闲也学着她摇头,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这姑娘想要什么,她虽然也在乎自己的样貌,但是也不会像淮竹那般仿若入了魔,不过她的优点就是不会想要强行去改变别人的想法,便专心的给淮竹画着眉。 不一会,兴许是淮竹姑娘觉得有些安静,便说道:“四闲你这个时辰来我这,是有事吧。” 石闲说道:“当然,你以为我愿意我来你这啊,阴森森的,而且外面还有那些……” 淮竹姑娘噗嗤一笑,又说道:“对不起我没忍住,我懂的,他们很可怕对不对。” “你知道还不撤了?” “我说了不算。” 四闲放下眉笔,满意的点点头,便说道:“好了,我说正事。” “你说,我听着。” “你在春风城是不是有医馆的门路?” 二人聊天时淮竹有提过几次。 淮竹姑娘想了想,说道:“算有……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石闲最不喜欢听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有。” “那好,我这边有一个姑娘想学一些医理,不太方便拜师,一些简单的方子就可以了,能不能办。”石闲果断问道。 淮竹姑娘点点头,说道:“能,我当是什么事情,位置在琴楼那条街的尽头,然后……拿这块玉佩就可以进去了。” 石闲见她答应的利索,便是笑得很开心,至于说进个医馆还要信物,她也不甚在意。 淮竹姑娘问道:“那么,是谁那么大面子让四闲你专门跑一趟,让我猜猜,肯定又是那位杜十娘。” “不是。” “不是?”淮竹姑娘瞪大了眼睛。 “杜七,你可能没听说过,是十娘捡回来的姑娘,她被师先生收了做药童。”石闲简单说了一下。 淮竹姑娘想到了之前在包子铺时候与杜七的对视,心想原来是她。 她说道:“那不还是和杜十娘有关吗?” 石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淮竹姑娘又说道:“居然是师先生,那杜七姑娘真是好福气。” 石闲眼睛弯弯,道:“是吧。” 淮竹姑娘道:“学医也不错,只是我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淮竹姑娘认真的说道:“她是我见过第二个穿青色可以那般好看的姑娘。” 石闲看着她疑惑的问道:“光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淮竹姑娘没有回答她,因为很不好回答。 她们都知道,好看能当饭吃,只是这碗饭好不好吃……就看个人理解了。 至少石闲是觉得不好吃的,所以淮竹姑娘很识趣的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 气氛有些僵硬,淮竹姑娘便主动开口说道:“四闲你的问题我给你解决了,那我的呢?你帮我上上胭脂,我看看效果。” 石闲没好气的说道:“你那么喜欢做胭脂,自己又懒得上妆,怎么不找一个人帮着,这诺大的院子不是少一个侍女?” 淮竹姑娘摇摇头,说道:“那些人手笨,哪里比的上咱们自己人,每次去花月楼我都要忙活很久呢。” 石闲心道也是。 正巧的,一阵凉风吹过来,石闲一个哆嗦,便是清醒了一些,她忽然兴奋起来。 “淮竹,你刚说什么?” “啊?我没说什么啊。” 石闲说道:“如果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帮着你上妆,你会愿意吗?” 淮竹姑娘没有犹豫,说道:“当然愿意了,只是春风城有这般细腻心思的不多,就只有咱们这些了解胭脂色和搭配,大家各忙各的,哪有空理会别人,再说了店里勾心斗角的你也不是不了解,我见着心烦,倒是有想过那些赎了身的人,可要么年纪大了要么跟不上现在的改变,总归是没有合适的人。” 人老珠黄的,哪里比得上石闲赏心悦目。 “我有个想法,你帮我出出主意。”石闲说道。 “恩,你讲。” 窗外竹影摇曳,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久之后,连淮竹姑娘也觉得这个点子可行。 她无奈的想。 到最后,果然还是杜十娘更加的重要。 …… …… 晚上,浴室中,杜十娘正享受着自家姑娘的服务,显然杜七已经很努力的去调整自己的力度,尽力的让十娘感觉到舒适,而努力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杜十娘眯着眼睛,像是放大版的杜七。 杜七说道:“十娘你偏过身子,我要冲水了。” “嗯。”杜十娘点点头,捂住自己的脸。 “哗……” 清水带着发膏的泡沫落下,杜十娘忽的问道:“妮子,这药布几天一换来着。” 杜七想了想,说道:“那先生说是三天,不过一开始要久一些。” “那我不能洗脸,而且一直捂着不会有事情吗?” 杜七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先生应该不会骗我。” 杜十娘心道傻姑娘,先生当然不会骗你,而她也只是随口一问,三天一换就三天一换,也不算什么。 主要是她有些好奇自己的脸怎么样了,可又不太想看,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脸部从未受过伤的杜十娘此时也察觉到了些许怪异。 因为真的就不疼,眼睛虽然有些许影响视线,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一旁的杜七掐着时间,然后快速的洗干净杜十娘的头发,起身说道:“十娘我出去一下,药应该已经煎好了。” “你等等!” 杜十娘唤了一声并没有什么作用,有些无奈。 这妮子,这个样子就出门,也不怕染了风寒。 定要好好说说她。 031 道路放两旁 对于有些姑娘来说,时间像是那青石路上的马蹄,即便是叫它停下,它也会继续抬着那蹄子轻轻向前砸两次。 于是转眼,便又是两天。 杜十娘已经适应了这些生活。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即便没有发生李太乙的事情,她也有一阵子没有见那些五陵子,更不要说上花月楼演出,所以除了脸上多了一块药布看起来有些奇怪之外,也没什么变化。 春风城一切如常运转,秋节该进行继续进行,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李太乙,也许除了石闲,所有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李甲成了“嫡子”,李太乙可依旧是分家,再说了,那可是八方客栈的人,是真正的仙门,天家都没有办法……便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消失的人,更不会有人接着他的事情来为难白尊上。 在南荒,八方客栈和天灾也许是可以划上等号的,真要有人记得,也是那些送了礼的在哪里捶胸顿足,心道倒霉。 反正杜十娘是不在意了。 她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 她在意的……始终是另一个男人,是另一个她用了情,对方也还了情的人,只不过最后走了两条路,也怨不得旁人。 不过这种事情对现如今的杜十娘来说也没有意义,她只想让杜七变得越来越好。 提到这就不得不说一件事。 杜七的身子似乎有些问题,这几个月就没有来过天癸,杜十娘怎么可能不在意,好在正常少女是十四岁,比如她就是十三岁第一次来天癸,前些时日她偷偷去医馆问过一次,先生说女子十三到十六来第一次都是正常的,所以还可以等一等。毕竟杜七看起来也就十五六。 不过杜十娘总归是担心的。 …… …… 此时,杜十娘正用心的打扮面前的姑娘。 杜七被杜十娘“禁锢”在椅子上,说道:“十娘,不是去学医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杜十娘握着眉笔,斥道:“先不要说话。” 杜七便闭上了嘴,专心的看着杜十娘那近在咫尺的认真面容。 十娘在给她上妆。 她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一直是素面朝天,倒不是说不喜欢,只是没有必要,而且……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事情。 所以说,十娘真的是很奇怪的人。 不久之后,杜十娘望着眼前和之前不大一样的姑娘,微微蹙眉。 “不好看吗?”杜七问。 “也不是不好看。”杜十娘说道:“只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兴许是看的多了,杜十娘对面前近乎完美的姑娘产生了些许抵抗力。 不上妆的姑娘是一种简约的美,像那青色的烟雨天,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你也许会第一时间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不经意间便会察觉到那烟雨的美丽之处。 而上了些许淡妆之后,杜七面部的棱角更加明显,第一眼便会给人一种十分惊艳的感觉。 倒是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风格不同。 杜七问道:“十娘喜欢哪一个?” 杜十娘说道:“都喜欢吧,你这妮子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怎么施弄都好看。” 杜七说道:“十娘也好看。” 杜十娘摇摇头:“现在可不一定了。” 至少她那让姑娘喜欢的泪痣至少已经不在了。 杜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十娘这么说,明明在她看来,十娘依旧是那般的好看,她又想起了这两天听到的那些关于杜十娘的流言蜚语,便是不太高兴。 杜七不懂得如何去隐藏情绪,杜十娘多少能看出姑娘情绪不太高,她提醒杜七:“还是那句话,打起来精神,虽然是四闲帮着找的地儿,可是最基本的礼节还是要做到位,把这钱袋拿着,等会见了先生可别忘了给他。”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接过钱袋系在腰上,十娘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这些银子你拿着,有什么想买的就买吧。”杜十娘说道。 “嗯。”杜七欣喜的接过属于自己零花钱。 杜十娘望着高兴的姑娘,也翘起嘴角,她虽然想要接送姑娘,不过今天四闲找她还有正事,便没有空与杜七一道前行了。 好在这个医馆在春风城的中心,出了望海店的院子也就几刻钟的路程,到算不上远。 杜十娘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不许买零嘴吃。” 风拂过姑娘的青裙,却没有吹动。 杜七的笑僵在脸上,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杜十娘。 “别看我,不许吃就是不许吃,你已经吃的很多了。”杜十娘认真严肃的说道。 杜七虽然说圆润了些,但是相比之前瘦的时候要更加的好看,可是肉不是一天长起来的,还是要控制。 杜七很不能理解,她看着杜十娘,认真的说道:“可是我除了买吃的也不会买别的,这银子拿着也没有用。” 杜十娘听到杜七这么说才反应过来,的确是这样,杜七所有的银子都花在了吃上……其他的好玩的,戏楼,茶馆之类的她从没有去过。 杜十娘只能说道:“那……可以买吃的,但是不许吃太多,如果是蜜饯的话,一天不许超过五颗,你这妮子嘴巴就像一个仓库,不管一下,一刻钟就能吃半袋,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五颗……”杜七扁了扁嘴,没有说什么。 五颗总要好过一点都不能吃吧。 这样看,十娘对她还是挺好的。 杜七只能这么想。 其实这样的规矩根本就没有任何执行力,可是因为是杜七,所以杜十娘十分放心,她轻轻整理了面前姑娘的衣裳,背上了自己的胭脂盒,说道:“行了,我们走吧。” 杜七回头问:“十娘你今天要出门?” 杜十娘说道:“嗯,四闲帮着我找了个活。” 昨天石闲来找她和她说了这件事,她刚听到的时候就觉得石闲真的很聪明,居然可以想到这种点子,兴许在这里真的可以施行,不过……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那些都是同行,她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吗? 杜十娘望着眼前的姑娘,心道不可以也必须可以,她又说道:“今天花月楼有四闲的场,我给她试妆,如果还合适,便尝试着与店里的姑娘传传。” 杜七歪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十分的勾人。 “就知道你听不明白,而且看着你的脸总觉得我上的妆还不错,希望不是错觉。”杜十娘说着轻轻一叹,揉了一把杜七的小脸,说道:“好了,该出门了。” “嗯。”杜七点点头,跟着杜十娘出了门。 门前一条大路,杜七要出望海店,便直直的过了桥。 杜十娘待杜七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转向右,顺着花径而去。 032 人如清河 今天的天空比以往干净,和煦柔软的光洒落,笼罩了整个望海店。 清风拂面,杜七心想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她又一次出了望海店。 这一次落在身上的视线更多了,因为是四苑姑娘上台的日子,这些公子可是不能错过。 毕竟石闲的琴技也算是望海店一绝。 男人很多,像是蜜蜂归巢,只是他们都停在了杜七面前,双腿像是灌了铅,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十分的没有礼貌。 杜七终于也算适应了这些男人,便挺直了腰背自人群中逆流而上,出了园子,一个转弯消失不见。 “……” 望海店前那座霜露桥上的时间仿若静止了,前人驻足,后人催促。 许久之后才有人问了第一句话:“方才那人是……杜七姑娘?” 讨论瞬间爆发,甚至有人落了水。 见过杜七的人很多,见过这般好看姑娘的人很少,所以……人群沸腾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般干净却带着些许妩气的姑娘可是从没有过,所以……不断有人询问是否见过刚刚那个女子。 这些和杜七就没有关系了,她踩着那格子状青石小径一路走到了平常喜欢的那家蜜饯店,踏上那低槛。 门前静坐的麻花辫少女一身绣红衣,见到杜七之后欣喜的起身,说道:“七姑娘你来了。” “嗯。”杜七点点头,她说道:“我要二两的青梅糖,二两的红果,还有二两的糖冬瓜条。” 如果这一幕让杜十娘见到定会惊讶杜七如此的熟练。 杜七买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因为这一家的蜜饯真的很好吃,饱满的颜色,深成的果干,上面凝结出细腻的白色糖霜…… 想到这里,杜七咽了口口水。 麻花辫少女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对了七姑娘,前些天城南的木槿花开了,我采了一些糖渍,今天已经可以吃了,要不要来一些。” 杜七稍稍犹豫了一下。 花……能好吃吗? 麻花辫少女说道:“不收钱哦。” 杜七便说道:“我要。” “哈哈七姑娘你真是的。”麻花辫少女笑的很开心,她就喜欢七姑娘这个样子,说着,便将杜七要的东西和赠送的糖渍木槿花打包拿过来。 杜七付了钱。 麻花辫少女将袋子交于杜七,又说道:“还没见过姑娘上胭脂呢,今天的七姑娘真好看。” “有吗?”杜七问。 “当然。”少女用力的点点头,虽然平常的七姑娘也很有味道,不过这种美上了妆之后更加的直观,她曾经以为七姑娘干净的气质就是最完美的,现在却发现,妩媚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 她看着杜七那平静的样子,又觉得她有些呆呆的,麻花辫少女说道:“姑娘如果经常笑一定会更好看。” 杜七问道:“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要笑?” 少女叹息,说道:“没什么,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 不久之后,杜七停下脚步。 十娘告诉她的地方就在这里隔壁巷子的不远处,杜七便走进了巷子。 高墙环绕,阴影密布,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当杜七再往前走几步,光线却消失了大半,四处全然是黑影。 光线偏暗,杜七腰间的玉佩泛着淡绿色荧光。 只能说这里的墙真的很高,路也很窄,最多容纳两个人并肩走过。 不过这里的地板很干净,踩上去很舒服。 杜七脚步没有任何犹豫,一路走到底,然后她停下脚步。 左右为难,十娘告诉她一路走到底就是目的地,可她走到路的尽头,发现这里是一条左右路,杜七就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了。 这姑娘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不知道的时候就问。 所以杜七转过头,向着侧面的阴影中问:“请问沁河医馆应该往哪走。” “……” 一阵平静,有树叶悄悄落下,杜七以为他没有听清楚,便彻底转过身子,声音大了一些:“请问沁河医馆应该往哪走。” 这一次,黑衣人终于确定姑娘是在和他说话,他望着另一侧的同伴,看到的也是惊讶,便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隐匿术没有修炼到家,而是姑娘奇怪。 那现在要出去吗。 想了想,他还是走出了阴影,行了一礼,说道:“姑娘。” 大白天一身黑真的很诡异,但是杜七不觉得奇怪,她说道:“我问的问题你不知道?” 黑衣人说道:“知道,向右走便是。” “谢谢。”杜七说着,向右离去了。 黑衣人退回了阴影,问着同伴:“这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是怎么看见我们的?” 同伴回答道:“谁知道,不过她有着小姐的玉佩,有什么特殊办法也不奇怪,话说我们不拦着她?” “你去?” 同伴摇摇头:“算了,有小姐的信物,怎么想都是小姐的朋友,我可不去,只是公子还在里面呢。” “那就更不能去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可公子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啊,我忘了这一茬。” …… …… 杜七走到路的尽头才看到红漆木门,门之上挂了四个墨字,杜七取出十娘写给她的黄纸,对比了一下。 每一笔都一样。 那这里就是沁河医馆了。 杜七敲了门,而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 没人理她。 她便又敲了一会。 还是没人理。 一刻钟之后,杜七无聊的取出了一颗青梅放进口中,又敲了门。 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 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少年的叫骂。 “敲敲敲,没长耳朵还没长脑子吗?不知道小爷正背书背的头疼?你是哪个堂的这般没有规矩。” 少年猛地拉开门,正要开骂,眼睛便是一直,那有些可怕的猩红眸子缩成一点,似是朱砂痣。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想象中的黑衣人,而是一个十分好看的青衣姑娘。 姑娘左腮鼓起了一些,看起来正吃着什么东西,要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真的很好看。 像极了他小时候跌入的那一条沁河。 033 杜七姑娘是个文盲 今天的天气很好。 少年在看着杜七的同时,杜七也在看他,这是一个年龄不大的人,看起来不过十四的样子,皮肤很白,看起来有些许病态,少年个头比她稍微矮一些,男孩子嘛长得总是比较晚,总的来说杜七觉得他长得还蛮漂亮的,尤其是那双赤红色的眼睛,让她觉得在哪里见过,便多看了几眼。 只是他的长发没有束起,披头散发的不太守规矩。 杜七站在门前,咽下口中青梅,望着眼前的红瞳少年说道:“这里是沁河医馆对吧。” “……”红瞳少年木然的点点头。 “那就是这里了。”杜七收起十娘写的纸条,问道:“你是这里的先生?” 红瞳少年逐渐回了神,说道:“不是。” 他的声音很干净,只是听起来不那么好听,音调略高。 杜七问道:“那我可以进去吗?我是来学医的。” “学医?”少年眨了眨眼,面上有些许怪异,他直勾勾的看着杜七,那双眸子逐渐恢复成普通大小。 鲜红眼眸仿若充满了血液,不知不觉得,这巷子中仿佛多了一丝血腥气,高墙之上酣睡的猫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毛如钢针,跳跃着逃开。 巷子中温度低了一些,杜七紧了紧衣裳。 少年看着杜七。 杜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她问道:“这里不是学医的地方?还是说不能进。” 少年一愣,下意识说道:“也不是不能进……” “我有这个。”杜七晃了晃腰间玉佩。 少年视线偏下,掠过杜七那青色长裙,看着那绣鞋上的一丝嫩白,便马上抬起头,身子僵硬了些。 “你看什么呢。”杜七问。 “没看什么。”少年抬头望天,说道:“那你进来吧。” 说着让开身子。 杜七便拎着自己的蜜饯进了这所谓的沁河医馆。 院子中倒不像外面那般小气,一片生机盎然,有一条红石小路自窄门前蜿蜒向前,透过圆形高墙,直通内院,那高墙之后是青砖红瓦,三四栋小楼林立,在杜七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精致的遮羞窗。 而眼前的是前院,有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庭院中有一条溪流,可听得流水潺潺,惬意无比,紧挨着溪流的是一座石桌和几个石凳。 杜七心道这般天气如果坐在那里于溪水中濯足,听着流水声看书一定很不错。 她很喜欢这里。 脚步便轻盈了些。 身后的红瞳少年看着杜七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里的门环,有些懵然。 他……怎么就放这人进来了,就算她有姐姐的信物,他也不该这么做啊。 而且,这人居然不害怕他。 真是奇怪的人,难道又是父亲找来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也太自然了,以前的那些人就算看起来不怕他,可是总是会露出蛛丝马迹。 少年疑惑的关上门,跟上了杜七。 此时杜七正停在溪流边的石凳前,望着那桌面上半翻开的医书和笔记,笔记上的墨字很工整,但是却不好看,看的出来是想写好的可是本事不够。 少年走过来,合上自己正看的书,说道:“你是谁?” “杜七。”杜七站在溪水边,认真的说道。 少年微微失神,有些奇怪杜七为什么会这般的骄傲,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吗? 和王五李二赵四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问:“你来干什么。” “学医啊。” “说实话。” “?” 杜七问他:“你耳朵不好?” 红瞳少年面部僵硬,他冷哼了一声,便拿起自己的书本,准备回屋继续去学习,至于说眼前这人,爱怎么怎么吧。 他对她没有兴趣。 即便是姐姐认识的人,要借着方便查阅医书那也和他没有关系。 杜七见少年要走,便跟上去问道:“这里的先生呢?” 少年转身,问道:“你找先生做什么?” 杜七说道:“给钱。” “?”少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这里没有先生。” “没有先生?”杜七踮了踮脚尖,在那红石上留下些许印记,便又问道:“为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哪来那么多问什么,你要想学医就去那间屋。”少年指了一下红顶高楼,说道:“那里面都是医书,想要学什么类型就自己慢慢看,别来烦我。” 杜七点点头,又看着少年,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少年挠了挠头,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少年走了,不过杜七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也没有再跟上去,而且她还记得十娘吩咐的话,若非必要,尽量少和男性接触。 杜七转身去了少年指的地方。 她顺着小路而行来到一间精致四层阁楼,那门开着,一看就知道是少年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 杜七踏进阁楼,远处一缕香悠悠升起,檀香混合着纸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书架林立,全是医书,一眼看过去至少有好几百本。 杜七心想原来所谓的沁河医馆不是看病的地方,而是看书学习的地方,她倒是没想到,想来十娘一定也会很惊讶吧。 没有先生,这些钱也就不用送出去了,一想到这里,杜七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当然她并没有忘记十娘让她来的目的。 学医。 尽管没有先生,但是这一屋子的书就是她的先生。 从哪里开始看呢…… 杜七想到这,随手拿下一本厚厚的医书,翻开一页。 上面有人体的图画,以及一堆鬼画符。 “啊……” 杜七惊呼。 她这才想起,她还不识字。 …… …… 二层的房间,窗前的少年又抄录一些医理,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一头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 真难,世界上绝对没有比医道更加生硬晦涩的知识了。 他想到。 等等。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个姑娘呢? 少年打开窗四处张望,却什么没有看到,而不远处书阁的门关上了,想来杜七应该在里面。 他又有些后悔这么简单的就答应杜七留下来,还让她进了书阁,往常他不关门是因为天气还不错,散散霉味,而且确定这庭院中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谁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来历。 这个世道,书的价值可是远超过黄金,万一书阁的书被损坏了…… 少年有些许不安,便要起身。 然后,那书阁的门开了,有姑娘抱着一沓书册自书阁走出来,青裙摇曳。 034 巳时是上午九点开始 巳时,太阳即将移居天空正中,庭院中有青蛇静静的吐着信子。 杜七走出了书阁,仔细关上门,踏上了那浅草小路。 少年自窗户远远的望着杜七,忽的想到了什么,视线右移。 秋季是蛇类进攻性最强的时候,多在巳时之后也就是午时出没。 少年看着那小路上的花瞳青蛇,又看着那正走过去的青裙姑娘,眨了眨眼,眼中红光又满了一些。 他散养的这条蛇性情凶猛且富有毒性,平时的话喜欢在这条浅草边上休息,等到午时便出去抓一些老鼠什么的回来吃。 没有主人喂,本质上来说不是宠物蛇,就是毒物,而且由于他偶尔会给花瞳一些灵草,导致它更加的凶猛。 少年没有提醒杜七,只是想着如果这姑娘受了伤那正好,解了毒送出去也就清净了。 杜七满心的事情,路过那花瞳青蛇,轻轻踢了一脚才意识到什么,抱着书蹲下身子,青裙抚于草地。 那花瞳青蛇在地上翻了个一圈,警惕的看着杜七。 杜七心想原来是一个小家伙。 巳时,蛇未出没,所以是她闯入了小家伙的地盘。 “啊,对不起。”杜七小声说道:“我在想事情呢。” 那花瞳青蛇头部高高抬起,与杜七平视,腥气扑面。 杜七想了想,伸手一把将它抓起来。 顿时青蛇凶相毕露,小指长的毒牙暴露与空气中,手臂一样的身子剧烈扭动着,像是想要咬杜七一口。 杜七一只手抓着它,另一只手抱着自己的书本,说道:“我要抓不住你了。” 那蛇突然安静了下来,也闭上了嘴,任由杜七抓着它的脑袋下三寸,拎着往前走。 楼上的少年见到了这一幕,擦了擦眼睛,随后瞪着眼,像极了一只红眼兔子。 杜七带着小家伙走了两步之后将其置于草地深处,说道:“以后不许待在路上,万一有人踩到你怎么办,听见了吗?听见了就点点头。” 花瞳青蛇立于高草中,一动也不动。 杜七便按着它的脑袋点点头。 杜七心道自己也和十娘一样不讲理了,她低头一笑,翘起的弧度很好看,那花瞳青蛇便呆在了哪里,怔怔的望着杜七,那刚刚被杜七摸过的脑袋仿佛也有些些许灵智。 姑娘微笑着出了草丛,重新回到那小路上,沿着溪水一路走到石凳前,放下书中书册,撩起裙子蹲在河边洗了洗手。 待水渍褪去,又含了一块蜜饯,坐在石凳上,翻开了那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 少年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面,觉得有些烫意。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不怕他,也不怕花瞳。 她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他又有些奇怪,花瞳的性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平时有时候他路过那里都要绕着走……这次被拎起来还那么安静。 少年觉得心中不平,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姑娘已经沉浸在了书海中,心想那他也不能输,喝了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继续抄写自己的医理。 院子中明明就有两个人,可是却都过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午时过了一半,烈阳高悬。 少年放下笔,站起身,心道该吃午饭了,他起身自身后的隔间中取出依旧保温的食物,又想起了什么便看向窗外。 之间那青裙子姑娘也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舒展身子之后合上手中书本,将其放回了书阁。 站在原地呆了一会便推开了那红木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去吃午饭,还是说就这么离开了。 少年站在楼上静静的看着杜七离开的背影,心想她终于走了,自己也可以清净了。 …… …… 今天是石闲登花月楼的日子,所以春风城很空,街道上没有什么人。 杜七一个人走在街上,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饿了。 沁河医馆没有先生,自然就不会管饭,杜七只能自己出来吃。 她想要回十娘的园子,可是又想到十娘说今天有事情不在家,于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点了一个素菜,吃了两大碗米饭。 之后红着小脸在店家那怪异的眼神中逃似的离开。 大概用了半个时辰。 然后杜七又回到了巷子中,与那些黑衣人问好之后,重新敲门。 “咚咚咚。” 这次门开的很快,仿佛有人在门后等着。 杜七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一只手臂缠着纱布吊在脖子上,脸色很差,面无血色。 杜七问:“这是怎么了?清早不是还好好的。” 少年冷哼一声,说道:“要你管,你以后要进来就进来,别敲门了,小爷没工夫理你。” 说着转身离开。 杜七点点头,关上了门,准备去书阁那里取回自己上午看的书。 走了一半,杜七想到了什么,踏入花丛,望着那同样吃饱了饭鼓着腹正在休息的花瞳青蛇,伸出手。 青蛇蹭了蹭姑娘的玉手,一双花瞳带着些许懒意。 楼上的少年见了这一幕,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他中午去摸它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被咬了不说,花瞳的毒性还增强了,他吃了解药可手臂依旧是没有知觉。 这样看来,今天就没有办法抄写了,只能用看的。 可是他有些笨,直接看书用脑子记效率很差。 都怪这个女人。 …… …… 一个时辰之后,杜七拿起了一个蜜饯又放下。 她已经吃了两颗青梅,两颗红果,也就是说十娘给她规定的五颗只剩下了一个名额。 可她还有糖冬瓜条和糖渍木槿花没有尝过,二选一问题不大,但是杜七遇到了一个困难。 那就是十娘规定的是五颗,冬瓜条和木槿花应该怎么算。 冬瓜条很长,如果按照个头算一个可以顶四五个青梅。 木槿花有整花,有花瓣,也不甚好分。 杜七便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想要找一个人问一问。 院子中只有一个闲人,杜七便去找他了。 035 初见是奇怪的人 少年被花瞳青蛇咬伤了手便不方便抄录医理,尝试着死记硬背了一会,在头昏脑涨之后放弃了。 好记性果然是不如烂笔头。 看不进去书,他就开始了日常修炼。 盘腿而坐,静而养气,聚气于心…… 时间流逝,屋内的灵气聚集,具现成各种颜色。 “咚咚……” 忽然的传来了一阵蹬蹬蹬的声音,那是绣花鞋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响声,自远而近,从模糊到清晰。 杜七来了。 少年眉间抽动,撤了功法睁开眼,兴许是刚修炼过的原因,那一对眼睛完全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即便是姐姐和父亲也会避开他。 少年看着大门的方向,那血池一样的眼睛充满了负面情绪,他心想这人真烦,如果不是她有姐姐的信物,他非要她好看。 杜七到了门前,敲了门。 少年便打开门,盯着那微微喘着气的姑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心道这样一来,总该被吓到了吧。 杜七认真的看着他说道:“那个,打扰了,我有件事情……” 少年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一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姑娘果然很怪。 他终于是问出口了:“你不怕?” 杜七歪了歪头,说道:“怕什么?” 杜七将话聊死了,少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他问:“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杜七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和他说了,想听听他的意见。 少年听了杜七的疑问,看着姑娘那十分认真的面容,问道:“你傻吗?” 杜七摇摇头,说道:“不傻啊。” “不傻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少年很不明白。 杜七说道:“因为不懂,所以才问。”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这个人还不明白,杜七心想难道他是一个傻子? 被杜七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的少年心里一紧,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侮辱,威胁的看着杜七,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问题。”杜七问道。 “问题?” “嗯。” 少年说道:“所谓五颗很明显指的就是个数吧。” 如果不是杜七足够认真,这一幕在少年眼里就是杜七没事硬找话题要和他聊天,和父亲以前找来的那些女子一般无二。 “五个吗……原来是这样吗,也是……”杜七心道那她明白了,果然她的想法是没有错的,那么问题又来了。 杜七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少年瞪着杜七,问道:“小爷看起来很闲?” 杜七点点头,说道:“所以我才问你啊。” 少年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杜七便问:“糖冬瓜条和糖渍木槿花哪个好吃?我只能吃一个了。” 少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我又没有吃过。” “没有吃过?一种都没有吗?”杜七惊讶。 “你这是什么眼神。”少年背后有些发凉,杜七那个眼神……好像是在同情他? 少年怒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杜七问:“你没吃过蜜饯?” “……”沉默。 “果然是没有吧。”杜七认真说道:“那你帮我尝尝告诉我哪一个好吃。” 少年说道:“……请你出去,我要开始看书了。” “哦。”杜七闻言点点头,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离开。 人家说要忙,她当然不会继续打扰。 她这般利索,反倒是让少年有一瞬间的失神,等他回过神来杜七已经回到了院子中,他那一双血红的眸子中全然是茫然。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 杜七坐在庭院中,想了想,最终还是吃了一颗青梅,补齐了自己每天的量,酸甜青梅入口,她露出了幸福的表情,眉间的纠结也消失不见,姑娘心道这种事情还是回去问十娘的好,旁人给不出答案的。 之后,她便没有在再和那少年说过一句话。 太阳落山,少年修炼完毕,睁开眼看着楼下那刚合上书的姑娘。 金色光辉浸染了杜七的青色长裙,她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去书阁还了书,回来的时候逗了逗草丛中的花瞳,然后拎上了自己的蜜饯袋,离开了。 少年收回视线,心道他果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姐姐是哪里认识的这般人,真真的没有礼貌。 他倒是忘了,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主。 …… …… 因为天色渐晚,所以杜七稍稍的有些不起眼,便没有再引起早上那样的轰动,其中也有一个原因是这些男人自园子中出来,都一脸的陶醉,多数在讨论着什么。 杜七听到了他们在说石闲今天很漂亮,便点点头,心道本该是这样。 等她回到了家,发现十娘已经做好了饭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等她,翠儿姐不在。 翠儿住在院子的一侧,一般也不会和她们一起吃。 “十娘,我回来啦。”杜七说道。 “知道了,放下蜜饯,去洗手准备吃饭。”杜十娘说道,同时终于开始盛饭。 “嗯。”杜七点点头,心想十娘今天的气色很不错,看起来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情呢。 十娘高兴,她就高兴,她洗净了手在杜十娘身旁坐下。 “你这妮子傻笑什么呢?”杜十娘奇怪的看了一眼杜七,说道:“今天吃些素的,我又做了些青菜粥,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杜七说道:“十娘做的我都喜欢。” 杜十娘摇摇头,说道:“你就是嘴甜。” 杜七问:“十娘不喜欢?” “不喜欢。”杜十娘说道。 杜七轻轻叹息,说道:“十娘又不讲理了。” “你吃不吃了?”杜十娘放下筷子。 “吃啊。” 杜十娘耳廓微红,她说道:“那就闭嘴。” 杜七理解不能,问道:“可闭嘴怎么吃饭?” “……”杜十娘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喂?” 杜七微微一愣,然后眼里多了些许期待,她认真说道:“要。” 杜十娘拿起勺子,吹凉了粥塞进杜七的口中,骂道:“也就只有吃的能堵住你这妮子的嘴。” 晚风透过窗子,在屋内转了一圈。 吹散了饭菜的温度,却让这屋子里多了几分温暖。 036 对于姑娘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朗澈的月光如雪般落下,杜十娘抬起头,看着那一抹弧度,眼神清澈。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就好像现在,杜七就搀着她的一只手,一起走在这幽暗的小路上,青石路两侧是花径,两双绣花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可以传出去很远。 和姑娘两个人走在这一条路上,连那黑暗也不是那般可怕了。 本来吃了晚饭出来消消食,杜七是不愿意的,不过杜十娘不想杜七吃饱了就坐着,所以便一起出来。 杜十娘想到了刚刚姑娘等着她喂的样子,不免动容。 杜七感觉到杜十娘走了的慢了下来,便关心的说道:“十娘,你刚受了伤,还是少走些路的好。” 杜十娘摇摇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药布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说实话有些奇怪……真的不怎么疼,只是偶尔有些痒,是不是好的太快了……” 杜七问:“好得快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 “我认为只要十娘不疼就最好了。” 杜十娘望着夜晚姑娘发散着微光的眸子,轻轻一叹,握住杜七的手,说道:“说说今天都学的怎么样了?为什么把我给你的钱袋又带了回来?先生没有收下你?”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只不过家长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情绪,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饭后说。 杜七想了想,红着脸问道:“吃两碗米饭很多吗?” 一天下来她最在意的其实是这件事情。 杜十娘认真的说道:“很多。” 杜七便转移话题,说道:“那沁河学堂没有先生。” 杜十娘果然一怔,放弃追究杜七又做了一个饭桶的事情,问道:“没有先生?什么意思,四闲给你找的地方有问题,还是先生已经搬走了?” “都不是。”杜七将学堂中的情况与杜十娘说了。 “原来是这样,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杜十娘和杜七一样也十分的惊讶。 杜七松开杜十娘的手,往前跑了几步转过身,高兴的说道:“这样也好,钱可以不用送出去了!” 那一头青丝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弧度,像是天上的月亮,又像是姑娘的笑。 “小财迷。”杜十娘无奈一笑,走到她身旁,杜七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 杜十娘问道:“没有先生,整个院子只有一个公子?” 杜七点点头,说道:“嗯,一个……有些闲,傻乎乎的人。” “可不能这么说。”杜十娘敲了敲杜七的脑袋,说道:“能有那般书库的人也不知道那一家的公子,也不知道四闲哪里认识的这样的人家。” 杜十娘可不傻。 按照杜七的描述,那些书的价值……她根本不敢想。 杜十娘又有些紧张,看着杜七那略微艳丽的妆容问道:“那公子没有对你……” 杜七歪了歪头,不解:“对我?” “……” 算了。 杜十娘觉得自己说不出口,只能道:“你把今天所有的事情大致和我说一下。” 不久之后。 两人在花径上走了很长时间,便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杜十娘一脸的匪夷所思,说道:“你就看了一天书,没有和他说几句话?他也没有理会你?” “嗯。”杜七点点头,准确的说也说了几句,不过那不算什么。 “怪了。”杜十娘严肃的看着杜七,说道:“可你不是不识字吗?” 不识字怎么看书,这才是重点。 杜七说道:“哦,我在角落里看到一本生字古韵,今天看的是那个。” 杜十娘明白了。 合着这丫头空着手去了宝山,空着手回来了,医书一个字看不懂,跑去学习生字了。 杜十娘又问:“你看的懂?” 杜七点点头,道:“有注音,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以前应该有人教过我一些基础的。” 对于杜七来说,不认识的东西去学习就好,等看完了那一本生字古韵,所有的字不就都认识了。 杜十娘却不这么想,她敲了敲杜七的大腿,说道:“那么多字要学到什么时候,我想办法再给你找一个医馆吧,谁知道师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杜七闻言,不想让十娘再麻烦,十娘需要休息。 “痒。” 她抓住杜十娘的手,然后说道:“那先生要是不回来了呢?” 杜十娘身子一僵,说道:“不许这么说,呸呸呸。” 杜七说道:“我记完那本书也用不了太久的,最多……三天?” “三天,能全部学会?”杜十娘很不信。 可是她看着杜七认真的模样,想着姑娘还不识字却已经有了一手好字,便由不得不信。 “行吧,那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考考你。”杜十娘说道,她觉得虽然说没有先生一开始会有些困难,可是……沁河医馆有那么多的书,如果姑娘真的能多看些书……那比什么都好。 杜七笑着说道:“都听十娘的。” 天色渐晚,她们该回去泡个澡休息了。 走在小路上,杜七问:“十娘,你今天要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杜十娘想到了今天众人对于石闲妆容风格改变的赞叹,稍稍有了些信心,说道:“还可以。” 等赚到了一些钱就给杜七做一些新衣服,带她去吃好吃的。 杜七说道:“那就好。” 姑娘的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十娘要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顺利,本该是这样。 这对于杜七来说也是最简单的道理。 “对了十娘,糖冬瓜条和糖渍木槿花算是几颗啊。” “嗯?你在说什么蠢话。” 有十指相扣,也有两位姑娘的影子叠在一起。 037 清晨的天很黑,雨很大 平常这个时候的天应该已经亮了,今天却依旧暗着,云压的很低,挡住大部分阳光。 空气十分的闷,让人呼吸困难。 有人打开窗,一瞬间狂风涌入,雨点狂乱的挤进来,屋内布料东倒西歪。 熟睡的杜七被吓的一个哆嗦,胡乱抓着什么。 杜十娘关上了窗子,握住姑娘的手,温柔的道:“该起床了。” 杜七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隙,望着那完全阴暗的房间,口吃不清的说道:“十娘……时间还早,再……再睡一会。” “已经不早了。”杜十娘掀开褥子,点燃屋内烛火,火光照射,空气终于是稀薄了些。 今天下了大雨,很大的雨。 豆大的雨点不断打在屋檐上,发出密集的声音,雨帘如瀑倾泻而下。 屋外,那青石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地面有雨水顺着风迅速流动,像是风中的海面,花草在劲风中被吹的东倒西歪,想来等那雨停下,翠儿又有的忙活了。 此时,翠儿望着窗外那雨帘,拖着腮一脸的不爽,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十楼的方向笑得很开心。 九苑中有石闲姑娘还在抱着被子呼呼大睡,那啪嗒啪嗒的声响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安眠曲,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将她包裹其中,让人无比的安心。 也有绿衣姑娘已经起了床,换上了一身白衣,点了防水的妆之后准备出门吃早饭。 巷子中七姨的面摊不在,她已经有几日没有出现了,不然杜七也不会去吃炒菜。 春风城的街上雨幕倾泻,不见行人。 卖蜜饯的麻花辫少女开了门,坐在那里磕着瓜子。 卖包子的柳家姑娘早就开始了忙活,店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客人。 而杜七…… 还懵着,蜷缩在床的角落里像一只爬虾。 杜十娘无奈叹息,掀了她的褥子,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她便强行拉杜七坐起来,捏着她的脸说道:“该醒了。” 杜七终于是睁开了眼,那朦胧的眸子中映着烛火,看得出来姑娘很不满,非常不满。 杜十娘问:“你这丫头平时不是都起得来?” 杜七说道:“天明明还没亮。” 杜十娘打开窗户。 狂风呼面,杜七一头长发被吹起,一瞬间,眼睛瞪的很大。 杜十娘再问:“现在呢?” “醒了。”杜七点头说道。 “醒了去洗漱,早些去医馆,今天我也起的晚了些,就不给你做早饭了,你出去吃然后直接去看书。”杜十娘将杜七的衣服递过来。 “知道了。”杜七起床穿好了衣服,又揉了揉眼睛,听着那雨声心道今天的雨下的还真不小,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的进去。 等到杜七准备好了一切,杜十娘拿出两把油纸伞,也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杜七问道:“十娘你要去哪?” “嗯?送你去书院。” 杜七摇摇头,说道:“这么大的雨,十娘你在家歇着。” 杜十娘还要说什么,杜七便堵在了门前,认真的看着她。 杜十娘只能说道:“好吧……你小心些。” “嗯。” 姑娘笑了,撑着那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暴雨席卷。 伞真的没有什么用。 至于说染了风寒什么的……相比这些,还是看书更加的重要,杜十娘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杜七也这么觉得。 杜七离开不久,翠儿便闯了进来,说道:“十姑娘,好事……唉,七姑娘呢?” “你坐下说话。”杜十娘取了手巾擦了擦翠儿满头的雨水,说道:“什么事情。” 翠儿嘿嘿傻笑,说道:“昨晚上十二坊来人说方姑娘想雇姑娘给她点妆,花月楼今儿有她的活。” 杜十娘闻言一愣,抓着手巾的手紧了紧。 “真的?”她不敢置信的说道。 “当然是真的,是十二坊的小鱼姐来说的,只是姑娘和七姑娘昨儿不在楼里。”翠儿有些忐忑说道:“方姑娘的活在巳时,我来的应该不晚吧。” “不晚,我收拾一下准备出门,今天的雨很容易湿了胭脂。” 杜十娘起身,望着那暴雨。 真是多亏了四闲。 …… …… 云依旧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天色昏暗的像是仍旧在夜里。 大雨的街道中,杜七顶上是雨花碎裂的声音,她身子湿了大半,心想还好没有让十娘陪她出来,这油纸伞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她的上半身还有头顶没有浸水。 饿了。 便去了包子铺。 当柳姓少女看到杜七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赶忙轻杜七进了店,取了干布递给杜七,说道:“七姑娘这个天气怎么还出门。” “出来吃饭。”杜七擦干净面上的水珠,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个,我今天要……” 少女抢先说道:“三个肉包是吧,我这就给你拿,姑娘去里面坐着,里面暖和。” “好。”杜七点点头,她其实想说要吃两个的……不过既然姐姐好意,那她就收下了。 杜七坐在桌子上正等着。 忽的,店里又来了一个人,一身白衣,个头高挑,只是在雨中淋了那么久,也是狼狈不堪,白皙面容上充满了水珠。 他也是狼狈冲进了包子铺。 “老样子。”白衣青年对着柳姓少女说道。 少女无奈说道:“秦公子,外面这么大的雨,您……” “我饿了。”他说道,要不是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与包子,他才不会来受这苦难。 “知道了,这就给您拿。” 白衣青年点点头,取了一条干手巾擦着手,猛然间看见了里面同样是一身狼狈的杜七,便是一愣。 杜七看着他,疑惑说道:“公子?” “姑娘早。”白衣青年说道,然后便背对着杜七坐下,说起来他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杜七。 杜七心想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真是奇怪的人。 只不过杜七所有的想法都在热腾腾的包子上来之后化成了食欲,她双手捧着白面,小口小口的吃着。 迅速吃完了三个,付钱并少女道别之后,撑开自己的伞冲了出去。 那一抹青色很快便消失在暴雨之中。 白衣青年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吃的干净的盘子,低头看了自己的。 吃了一个半便吃不下了。 倒是有些好奇,杜七吃的那么多还是荤的,为什么不会添肥,只是二人不太熟,便也不太好问。 屋外的雨在下。 春风城一切如旧。 038 可生活很好 天阴暗着,抬头可见黑云覆顶压下。 秋天的天气总是这般阴险,如果这暴雨不停,那么今天一天都会是阴暗的。 有绣鞋踏清水的声音自远而近,回荡在巷子,和雨落青石的声响叠在一起。 “啪!” 姑娘绣鞋踩在水坑中,水花溅落至青裙之上,风雨交加,裙角湿润,有人影一跃而起。 天知道当那小路上的护卫见到那长裙姑娘毫无形象的顶着大雨奔跑而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 一众护卫呆呆傻傻的看着杜七,直到她冲进了沁河医馆才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尽是怪异。 庭院内,暴雨冲刷着能看见的一切,小溪的岸线上涨,雨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蛇过道,雨来到。 花瞳正在溪水中兴奋的翻滚着身子,只是它忽然安静了下来,浮着身子看着在雨中奔跑的杜七,一动也不动。 雨真的很大,杜七今天不能在石凳上看书了,她一路直奔书阁,直至那屋檐下,这才停下脚步,收起伞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好累。 胸口疼,一口气喘不到底,她捂着胸口,靠着那门槛休息。 杜七平时没有什么运动量,一口气跑成这个样子,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是消化系统给面子了。 “哈……”杜七跪坐在底,樱口微张,此时有雨帘自屋檐连珠落下,她裙子基本已经湿透,身下本干燥的地面蓄起了些许水洼。 缓一缓,她要缓缓才能起身。 姑娘深呼吸,湿润青丝挂在面上。 至于说裙子上染了污渍,那也不在杜七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现在真的很累。 风雨过身,姑娘身子和头发湿了大半,依靠在那木门上,十分狼狈。 没有任何预兆,杜七身后的门开了,她身子一个不稳,便摔在了那门槛上,杜七吃痛小声惊呼,捂着自己的腰,正巧一阵冷风吹过,又打了一个哆嗦。 少年看到的是一个脸色微红,身下湿润的姑娘。 他移开视线,看着外面的雨幕,说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杜七说着站起身:“我来看……” 兴许是起的猛了,提起的力气全部消散,杜七眼前一黑,一个没站稳便又摔倒在地,少年手一动,不过还是没有做什么。 “……书。” 摔在地上的杜七抽了一口凉气,扶着墙起身。 少年心想着姑娘果然脑子不好使,身子虚弱还敢这样起身,而且……现在着实狼狈。 “你是来看书的?” “嗯。”杜七认真的点点头。 如果是旁人,少年定是不会相信,可是杜七说的,他怎么都觉得是真话,便让开身子,说到:“进来吧,今天下雨,就在书阁看书就好了,衣服湿了那边有火石,拿起来可以祛湿气,小爷今天有很难的医理要背,不要过来烦我,也不要发出声响,听明白了?” “我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少年说完便回去了。 他坐在一层靠窗的角落里。 书阁里点了光,十分明亮,四处挂着一众红色的湿透,十分温暖。 杜七脸色红润,按照少年所说的拿起一块火石,顿时一股暖意顺着火石传到她身上,很快的,她身上便起了一道道白色雾气。 她的身子竟然在慢慢烘干。 屋内起了一阵很好闻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不自觉的向上走。 少年握着笔,头压得很低,不再去看她。 不久之后,杜七的身子就干了,虽然裙子依旧有污渍,可比之前的样子可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杜七心道可以看书了。 她取回昨日看的书,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开始学习。 …… 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雨声,只能听见杜七翻页的声音。 又一个时辰,天色又暗了一些,仿若又天车经过,轰隆隆响。 少年开始砚墨。 四个小时过去,天依旧昏暗,她们真就一句话没有说。 少年轻轻擦着墨石,有些好奇。 说起来,从一开始杜七就一直在翻页,速度很快,她也不用笔抄写,这样看真的能记住什么医理吗?记性再好一分钟翻一页也不可能记住吧,更不要说从一开始她几乎四五秒犯一页,这样能看什么? 难道是……在查找某一部分的医理? 倒是有这个可能。 少年很怀疑,所以他便多看了一眼杜七,这一看不要紧,他吓了一跳,那么厚的一本??? 只见杜七手里抱着一本比她脸足足大一倍的漆皮书册,厚度足足有十多公分。 昨天离得远所以没有看的清楚,所以少年十分惊讶,砚墨的手僵在了那里。 这是哪家的医书,这一层有收录这般厚度的书册吗? 就在这个时候,杜七停下了动作,揉了揉眼睛,那一对眼睛微微发红,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小兔子。 杜七有些疑惑的看着少年:“嗯?” 少年立马转过头,装作从没有看多杜七的样子。 杜七收回视线,合上自己的书,走到一旁将书放回书架上。 又到了巳时了,她才发现今天忘了一件事情。 外面大雨依旧。 她犹豫一下,起身推开门。 暴风拂面,雨又大了一些,杜七站在门前,犹豫着什么。 少年惊讶的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要干什么? 难道…… 少年小脸一红,想起了早上见到的那一幕,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杜七去了妆却比昨天要更加的好看。 他看着杜七犹豫的样子,心想她难道是要去如厕? 很有可能,毕竟两个时辰了。 他想要告诉杜七这屋子里面就有西阁可以使用,但是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就在这期间,杜七终于想明白了,撑起伞冲了出去。 几十秒后。 姑娘惊呼着逃了回来,靠在那门上,小口喘着气,一看就是被冷雨吓到了。 来回不过二十米的距离,杜七便又成了落汤鸡。 少年无奈摇头。 这姑娘一看就没有经验,这个时间点的雨可比早上大的多,也要更加的冷。 这时候杜七看他,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039 世界上有很多对你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耳边是淅沥的雨帘,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姑娘,少年红瞳微微扩张,身子后仰。 杜七问道:“我可以拿一颗这个吗?” 少年这才注意到杜七说的是那淡红色的火石,他言简意赅的说道:“火石可以驱寒,不能避雨……” 杜七说道:“暖和祛湿就行,可以借我一个?” “可以倒是可以……”少年心想杜七应该是怕外面冷染了风寒,拿上一颗火石的确不错,只是…… “谢谢。”杜七说着拿起火石揣进怀里,拿起自己的油纸伞,推开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想到了十娘的吩咐。 对这般公子要有礼貌。 她屈身行了一礼,说道:“打扰公子背书了,公子是个好人。” 然后关上了门,顶着雨幕冲了出去。 外面的雨很大,连姑娘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屋内,却是多了一个发愣的人。 那姑娘说什么? 谁是个好人? 少年放下笔,怔怔的看着杜七本来坐着,现在却空空的位置。 她说我是个好人? 那红色眼珠微微颤动着,像是那一颗颗火石,也不知为什么这般假的没边的话从那姑娘口中说出来总是会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少年蹙眉。 她知道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很懂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大。 还有,那句打扰公子了是什么意思,她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少年合上自己的书本,瞧了一眼窗外的暴雨,地面的雨更加湍急。 窗外本游的正欢的花瞳青蛇也找了一片芭蕉叶躲雨。 少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这个姑娘还是父亲安排的人,那他要多夸奖一下父亲眼力不错了,就知道他对付不来傻姑娘。 他倒是没有怀疑是杜七演技好。 少年脸色很差,他起身,嘟囔着:“想要出门就直说,我有避雨的法子,真是……” 想着杜七放回书本的模样,少年心道:“难道是要查阅的医理已经找到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杜七看的是什么书。 有些不齿的是,他记住了姑娘放书的位置。 …… …… 当杜七再一次冒着雨回来,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狼狈,裙子一直往下滴着水,但是她脸上却带着期待和欣喜的神情。 雨很大。 她青色裙子中的里衣都若隐若现。 杜七站在屋檐下,伸手推开门。 “吱呀。” 闻声,屋内之人放下笔,望着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少女,面上是一丝丝怪异,只听他说道:“不是取了火石吗?即便不能避雨也不该是这样……你先别进来,我早上忘了,这可是百年的啄青木,最好不要沾水。” 听到少年的这番话,杜七本踏过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少年心想如果火石在身上的话,离了暴雨这时候应该已经还是驱湿了,怎么她还是一个落汤鸡,便问道:“火石呢,不会丢了吧。” 虽然以他对杜七这几天的观察,这姑娘没有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但是……他总觉得对方有些呆,不太聪明的亚子。 所以他觉得杜七绝对有可能弄丢火石。 被少年这般不礼貌的看着,杜七仿若没有感觉到什么,说道:“没有丢啊。” “在哪?”少年一句话问出口,才发现姑娘手中多了一个袋子。 昨天。 昨天的时候,她也带了一个同样的袋子。 少年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张开嘴。 “啊……还是湿了一点。”杜七惊呼,接着仔细检查之后笑了,只湿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的蜜饯还保持干燥,这火石真是一个有用的东西。 杜七握着石头,等到自己身子差不多干了这才走进屋子。 “砰。” 细小的关门声在少年耳中仿若一个炸雷,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说道:“你顶着那么大的雨,就去买了……蜜饯?” “嗯。”杜七点点头,将手中红色石头放回原处,说道:“还好有它,不然买回来之后也都湿完了。” 少年:“……” 他终于还是步入了那些人的后尘。 少年问道:“为什么。” 杜七还沉浸在今天可以吃到糖木槿花的欣喜中,说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买这个。” “因为想吃。” “为什么把火石放在袋子里。” “因为会湿。” 当少年沉默了一会,杜七回头看着他疑惑的眼神,觉得很奇怪。 这人都是什么问题啊。 说起来,她之前就觉得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现在想来果然不是错觉。 少年微微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杜七,说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杜七说道:“学医术,我都说了三遍了。” 少年偏离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杜七如实说道:“生字古韵。” 少年眉头皱起,他问道:“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认识字?” “对啊,我不认识它们。” 杜七一如之前的理所当然。 少年则是已经僵在了那里,他有想过杜七可能是因为有医书上的少数生僻字看不明白,刚只是随口一说…… 少年盯着面前这个气质上佳的姐姐,震惊的问道:“你,真不识字?” 杜七说道:“你果然耳朵不太好使?” 屋外雨下着,打了一个闷雷,自远而近。 少年好看的面容上全然是懵然,他问道:“你不识字……来看医书?” 杜七觉得这人很怪,但是碍于十娘的吩咐——不刻意靠近,但是要保持礼貌,便只能耐心的解释道:“看完了生字不就可以看医书了。” “……” 少年现在的感觉就是三天没吃饭,好不容易吃了一个馒头还噎住了一样。 他脸憋得通红,许久之后才说道:“你一个不识字的人……大言不惭说学什么医术,你懂什么?你知道医书有多么晦涩难懂吗?你知道将每一条医理串联起来有多么困难吗?南荒还好,那东玄地博万里,语言文字大相径庭,成百上千年前的文字串,根本就不是人能记得住的……以我看的《内经》为例,一页篇幅只有有经文一二句可靠……” 杜七认真说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040 杜七认真学习中 狂风在空中不停地刮着,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可天是不会塌的。 明明只有雨声,少年却仿佛听见了一声响雷,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问道:“你说什么?” 杜七平静的重复了一遍:“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年脸色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杜七,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杜七问道:“医书写的东西是人所看不懂的?” “当然不是。” 杜七看着他,说道:“所以我不明白你在愤怒什么,但生气总是不好的。” 少年看着屋外的阴暗,心想好看的皮囊很多,而这就是一个蠢、自大的人,根本不了解医道和学习医书的困难,他很不喜欢她。 少年那眼睛颜色更加深了,屋内多了一股血腥气,空气压抑的紧,杜七的气色逐渐变差,她或许感觉不到什么杀气,但身子骨总归是弱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的不高兴了。 但是她不打算收回他是一个好人的想法,她觉得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 可少年想要赶她走。 视线落在杜七腰间那玉佩之上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少年起身,一言不发的拿着自己的书上了二层,给杜七留下了一句话。 “不要来烦我。” 杜七知道定是自己说错话了。 十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吧。 她想要补救一下,便说道:“你不喜欢蜜饯吗?那我可以不吃,或者给你一颗。” 楼梯上,少年回头看到的是姑娘认真的眼神。 杜七又说道:“我也可以走。” 十娘生气的时候会让她离开她的视线,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你看你的书。”少年说道,摇头上了楼。 又觉得自己和这般不聪明的姑娘置气很傻,他需要冷静一下。 少年消失不见,杜七呆了一会,吃了一颗青梅,拿起自己的生字继续看了起来。 蜜饯入口,杜七心道果然有吃的之后她果然背书更加的快了。 其实杜七姑娘向来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 …… 晚上,雨依旧在下,春风城内大多数地点都淹了水。 杜七那刚洗干净的裙子挂在屋内晾着。 在目前这个时间节点,总有人比她更加的不讲理,二楼床前,杜十娘坐在那里,一身睡衣的杜七小心翼翼的给她换着药布。 杜七本是要十娘去医馆换药,可十娘非不去,不仅不去医馆,还让她动手给她换,所以……杜七很小心拆了那药布,顿时一股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疼吗?” “不疼。” 杜七心道本该就是不疼的。 她看着杜十娘的脸,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说道:“十娘真好看。” 面部暴露在空气中,杜十娘移开视线,她不想照镜子,不想知道自己现如今是什么样子,所以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好在药布是提前准备好的,杜七给杜十娘换药也不甚花费时间。 “换好了。”杜七松了一口气,收起了药箱。 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换了新的白色药布,她想起了杜七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便觉得心中温暖。 这样就够了。 她拉住杜七的手,问道:“今天书看的怎么样了。” 杜七说道:“看了一半了。” “都记住了?” “记住了。” 虽然吃惊,但杜十娘并不怀疑杜七的话。 杜七反问道:“十娘你呢?” 杜十娘知道她在问什么,微笑着说道:“今天方姑娘对我做的妆很满意,公子们的反响也很不错。” “那就好。”杜七点点头,难怪十娘的气色这么好。 杜十娘抱住杜七,靠在她的肩上,片刻后起身说道:“这样一来,你一天吃一两银子我也养得起了呢。” 杜七不满的说道:“十娘你说什么呢,我可吃不到一两银子。” “你倒是能吃的下。”杜十娘拍了拍杜七的腰,说道:“该休息了,明天咱俩都要早起。” “恩。”杜七点点头,挤到墙边盖上褥子,杜十娘灭了灯火,躺下。 秋天很冷,但是身旁有一个温暖的人便一点都不冷。 杜十娘睁开眼,听着耳边雨声,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微微挪动身子,抱住了杜七的一只手臂,感受到那股安心感,便闭上眼睛。 …… …… 这雨一连下了三天,都影响了春风城的多半生意,好在今早停了下来。 但是对于杜七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即便认识了更多的字,也不算什么事。 暴雨初停,书阁中的杜七站起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口中发出好听的细小声响。 她望着桌面上那一本厚厚的生字古韵,说道:“终于看完了。” 真是累人。 杜七伸手从桌面上的蜜饯袋中取了一片木槿花放入口中,淡淡的甜香气让她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可不是简单的背一遍,而是真的完全吃透了这本书上记录的一切。 春风城的城主真的很有本事,这本生字兴许是这书阁中最重要的一本。 文字是登天梯。 此时的杜七就是踏着这梯子去讨杜十娘开心。 “认全就可以看医书了,应该从简单的开始。”杜七踮起脚尖,取了一本薄薄的《南荒医方剂与常见药草》,打开看了一眼。 顿时,那书页上的内容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杜七用力点头道:“能看懂。” 此时,雨早已停了数个时辰,窗外黑云逐渐散去,有一抹金光自天上洒下,青绿草叶之上是五彩的水珠。 杜七出了门,回到了那溪水边的石凳前。 下了几天的雨,这条小溪拓宽了好几倍,淹没了东方的一个石凳的底盘,杜七想了想,走过去脱下自己的绣花鞋,踏进了那透明水中。 太阳很温暖。 所以水也很温暖。 水流掠足,杜七她坐了下来,认真翻阅着医书。 脚边,花瞳青蛇静静躺在那里,很乖。 041 长生曲,别长生,七姑娘向前走。 文字是登天梯。 一个时辰后,杜七坐的有些累了,便起身活动活动,学着杜十娘轻轻挺着腰,揉按着身后的穴位。 在看完了这个时代的文字之后,杜七才想起原来她也认识很多字,她并不是文盲,只是恰好不认识这些字而已,至于说为什么会这样,杜七也不明白。 她踏在溪水中,用脚逗弄着那花瞳青蛇,本来性情凶猛的毒蛇此时正围绕着姑娘的脚踝绕绕圈圈,一副乖巧的模样。 这也是很美的景色。 观景楼。 那赤瞳少年目睹了自己养了多年青蛇的投敌,面色平静。 她在看书? 看那书的轮廓,应该是《南荒医方剂与常见药草》。 杜七看的很认真,所以应该是真的看得懂。 她说自己不识字,如果现在去问她,她肯定又会说自己是看完了生字所以才看的懂。 少年摇摇头,提起笔继续背着自己所学的医理。 ……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所以天空尤其的清澈,偶尔有残云经过,投下来清凉的阴影。 杜七吃着蜜饯,逗着那一条小蛇,感受着自己内心的欢喜,心情很好。 姑娘蹚着水,忽的想起了什么,低头沉思着。 她应该挺喜欢这些小家伙的。 好像在她身边待的最久的都不是人。 是的。 杜七看着那条小蛇,认真的想道:“我应该是喜欢它们的。” 失去了过往,却忽然记起了自己的爱好,对于这般迷茫的姑娘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杜七陷入了回忆。 花瞳怔怔的望着那正盯着它看的姑娘,仿若雕塑,如果它会说话的话,一定也会说出“真好看”这般符合杜七性子的话。 温暖清水流淌过趾间,杜七想起了那有时候会梦到的人和事,低头看了一眼那正盘在她脚踝的花瞳青蛇,笑了笑。 原来很久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只是似那般长着角的蛇应该是很少见的。 弯下腰,点了点青蛇那手感特殊的脑袋,姑娘笑着继续去看书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过去也不是那么重要,至于说“我是谁”这般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她的名字是杜七。 …… …… 傍晚,夕云流卷,影照花径,香气环绕在姑娘身旁,沁人心脾。 杜十娘牵着杜七的手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天色却也没有完全黑下来。 二人这是在望海店的西园中遇到了,杜十娘要回家,杜七也要回家,真是很巧合的事情。 杜十娘面上围了一层轻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和那药布,这也是为了出门方便,她手上微微用力,问杜七:“你这妮子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杜七说道:“我有些累了。” “有书看哪里来的累的说法。”杜十娘轻轻一笑,又说道:“累了就早些回来休息,我早上有烧了些豆汤。” “嗯。”杜七点点头,她望着杜十娘,笑得很开心。 杜十娘嗔道:“你又傻笑什么。” “十娘真好。”杜七松开了杜十娘的手,抱住了她的手臂。 杜十娘无奈叹息,说道:“又来了,不知羞耻。” “我说的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等会再说。”杜十娘说道:“说好的三天已经过了,我要考考你是不是真的都认识了那些字,如果让我满意,今晚我们去金风楼吃些好的。” “唉?”杜七有些意外的说道:“可我想吃十娘做的饭。” 杜十娘脚步一顿,说道:“就你知道累啊,我也忙了一天了,接了十多单呢。” 杜七点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出去吃。” “你想出去吃就出去吃?”杜十娘绣花鞋在青石板上拧了拧,说道:“你得先让我满意才行,不然的话,你就和翠儿一起去吃吧。” “……不要。”杜七不想和翠儿姐一起吃饭,因为翠儿姐的口味很重,吃的东西都辣的要命,而她不能吃辣,所以她保证道:“我会让十娘你满意的,我今天已经看了一本记载了很多药草的书,也记下了大半。” “嗯。”杜十娘点点头。 二人一同回了院子,如杜十娘所言,她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开始考校杜七这几天学习的东西。 尽管她知晓杜七的聪慧,可是杜十娘当年可是在学堂中待了好多年才识了多半字,不然的话也卖不到当年那个价钱,所以杜十娘倒是有些不敢相信杜七真的能够全部背的下来。 因为杜七要和她一起住,所以杜十娘本来给杜七准备的房间重新整理成了书房,文房四宝齐全,墙上挂着杜十娘的一些字。 墨香飘逸。 杜十娘坐在那里。 “发墨。”杜十娘吩咐道。 “遵命。”杜七翘着嘴角坐下,握着上好的墨块轻轻打着旋儿,磨墨易浓而显出光泽,很快一股浓郁的墨香气扩散开来。 杜十娘拔下流苏玉簪子,长发束了一个干练的马尾,提笔沾墨,于纸上书写。 杜七的字和杜十娘一脉相承,都是十分的秀气,杜十娘握着笔之后仿若换了一个人,眉间柔软散尽换上了坚韧。 她写得一手好字,提笔落笔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一刻的停顿更没有出错,小字中的郁勃之态力能扛鼎,墨字疏密有致,字形大小错落,俊逸细腻。 这春风楼别的没有,姑娘和公子的才情到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在杜七眼里这就是最好看的字,她情不自禁的托着腮,盯着杜十娘喃喃说道:“真好看。” 字如其人便是这个意思吧。 杜十娘严肃的看着她,说道:“念。” “嗯。”杜七点点头,看着那笔墨湿润的宣纸,逐字说道:“生羡鸡冠与凤仙。时秋华艳遍园间。” 姑娘的声音很轻,很好听,杜十娘那僵硬的神情很快便软化了下来,化为一江清水,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听着她的言语。 “自怜生日悲生事,搔首吴江载月船。休身外,且樽前,喜君文彩锦相鲜。” “青云贻我长生曲,唤醒凄凉乐暮年。” 一首词罢。 “倒是都念对了。”杜十娘意外的看着杜七。 “对吧。”杜七眯着眼睛,说道:“我就说我很厉害的。” 杜十娘问:“可知道什么意思?” 杜七合的眼睛睁圆,说道:“不知道。” “我当你多聪明呢。”杜十娘说道。 杜七想了想,说道:“十娘还年轻。” “嗯?”杜十娘微微一怔,接着看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意识到了什么,捏了捏杜七的脸,说道:“只不过是一首词。” “嗯。”杜七点点头,眸子中多了些许期待,说道:“那我们去吃饭吧,我想吃烤鱼。” “听你的。” 042 有朋友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宝物是时间,可对于修士来讲,修行不记年,所以时间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转眼便是一个月,秋节的前奏终于结束,迎来了春风城最大的一波热潮,有势没势的,有钱的没钱的都来了这春风城。 那大多数时节都空落落的客栈此时也都住满了人,可地方总是不够的,于是春风城的姑娘便迎来了“旺季”,有不少人只是为了有一个住处便会找一个顺眼的角儿陪伴。 春风城的角儿向来有几分地位,所以对姑娘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一时间,春风城变得无比热闹,热闹的让杜七有些不那么习惯,好在她平时看书的地方足够安静,倒也算是一方净土。 沁河医馆中,杜七已经霸占了那红瞳少年本来看书的地方,在这一个月里,只要不下雨她便一直是坐在这石凳上看书。 一个月来,杜七生活的极其规律。 早上揣着五颗蜜饯过来看书,中午如果杜十娘不忙她就回家吃饭,如果杜十娘忙的话她就去吃七姨的面,七姨还不在那就去炒个素菜,或者去和蜜饯店的麻花辫姑娘一起用餐。 她倒是也交到了几个朋友,比如那卖蜜饯的麻花辫姑娘,比如卖包子的柳姓少女。 都是因为吃的而结缘。 …… 时间不早了,杜七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 合上自己正在看的医书。 那是《素问》九卷八十一篇的六节藏象论篇,今天也已经全部吃透了,即便是杜七也觉得稍稍有些疲惫。 即需要十娘的治愈。 杜七准备回到书阁将医书放回去,却正巧遇到了那白衣红瞳的少年,对方正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 杜七微微一愣。 这一个月来她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少年,倒是差点忘了这院子中本来有两个人了。 少年本不想理会她,可是当他看到杜七手中那一卷医书之后,走了过来。 他说道:“这是六节藏象论篇?” 杜七点点头,问道:“你要看?” “嗯。”少年点点头,他已经找了很久了,原来在杜七这里。 她已经追上了自己的进度了吗? 少年是不愿意相信的,这一个月里,杜七每天看书的速度很夸张,与其说是看书少年觉得她更像是翻着玩,用认真的态度做着不认真的事情,他很不喜欢。 “给你。”杜七将手中书卷递过去。 少年伸手就要接,可就在即将触碰到杜七手中书卷之后,他红瞳一缩,一瞬间收回手。 “咝咝……咝咝……” 只见杜七青色长袖之下,那手腕上盘着的一条花瞳青蛇正死死的盯着那,吐着猩红信子,如果不是少年手抽回的快,此时已经被一口咬在了手腕上。 “你做什么呢,乖一些。”杜七说着,将花瞳那张开的嘴合上,接着将书册放于桌面。 少年看了一眼青蛇和杜七,拿起书卷转身上楼。 “对了。”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这本六节藏象论出了些问题,开头少了一些篇幅,联系《五运行大论》中的理论,应该是少了六节说,天以六为节,天气始于甲,地气始于子,子甲相合,六十日而甲子周,六六三百六十日,以成一岁,藏实名为脏,一一对应,以此为基,你看的时候注意些。” 杜七说完之后,那红瞳少年已经上了楼,杜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回家吧。”杜七起身,出了书阁。 只是耽搁了一小会,天色变昏暗了些,有细雨缓缓洒下,还不到湿润衣服的程度,却可以让人提起精神。 踏着一幕烟雨,杜七走在青石路上,放回了那条花瞳青蛇,在它不舍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暗影中,那数十护卫望着杜七离开的背影,面上毫无波动。 他们已经习惯了杜七的存在。 足足一个多月。 这是在沁河医馆待的时间最长的姑娘,甚至比小姐还要长……以往的时候公子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里待到如今,这一次却是例外。 大多数人都觉得,公子是看上杜七姑娘了。 因为她真的很耐看,而且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杜七比小姐还要好看。 …… …… 回家的途中,杜七路过蜜饯店,下意识向里面瞧了一眼,只见有两个姑娘正在那里玩闹。 她们也看到了杜七,其中多出来的那一个姑娘正是街边卖包子的柳姑娘。 杨柳依依便是她的名字。 见到了杜七,柳依依站起身冲着杜七招手,说道:“阿七,快过来。” 杜七走了进去。 柳依依对着杜七说道:“正巧有事情和你说呢,我准备歇息一个月不开店了,你早上想吃包子直接从后院来找我,别去店面了。”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柳依依继续说道;“对了,不只是我,连韵也准备歇息。” 连韵是那个麻花辫少女的名字。 “唉?”杜七震惊的看着一旁正玩弄着自己头发的麻花辫少女。 柳依依不满的拉住杜七的手,轻轻掐了她一下,说道:“我关门可以,连丫头关门就不行?你就那么喜欢吃蜜饯?” 杜七认真的说道:“很好吃啊。” 一旁的连韵听到杜七这么说,笑得很没有形象,她抱住杜七的手臂说道:“店里的蜜饯差不多卖完了,赶上秋节正巧可以歇息一个月,当然我给你留了一些,不用担心。” 杜七闻言,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断了蜜饯就行。 杜七又问:“为什么要关门?秋节的人多,生意应该会很好。” 柳依依闻言,摇摇头,说道:“阿七你只看到了银子,连丫头你和她说吧。” 一旁的连韵点点头,露出一个小虎牙,说道:“秋节的时候公子太多,不比往日,人多了就容易鱼龙混杂,对于我和依依来说总是不甚安全的。” 她们其实不缺钱。 能在春风城接近中心的位置盘下来一间店面做喜欢的事情,就足以看出来一些事情。 柳依依不满的看着连韵,说道:“要叫姐。” 连韵哼了一声,说道:“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 “你讨打。”柳依依伸手要去打连韵,后者躲在了杜七身后,冲着她吐了吐舌头。 这两人其实看起来年龄都比杜七大一些,只是柳依依身材更高挑,连韵更加的可爱,当然……杜七在她们之间是最小的妹妹。 对于杜七来说,被人当做妹妹看待也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 她一点都不讨厌。 043 花开是美好的象征 天色渐晚,屋外依旧人声鼎沸,喧嚣不绝于耳。 杜七说道:“关了也好。” 连韵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对吧,有的人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和面,我看着都累,明明有很多钱还那么小气。” “我喜欢,你管我。”柳依依说完,看着正把玩着杜七马尾连韵,说道:“阿七,我要一些十姑娘的发膏,帮我带一些。” 连韵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对对对,我也要一些,阿七头发摸起来可真是太舒服了,比我以前养的小花手感还要好。” 也不知道她说的小花是狗还是猫。 以连韵的性子,说不定会养一只老鼠。 连韵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钱袋放在杜七说理,说道:“这是钱。” 柳依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连韵又补充了一句:“依依的份也算在里面吧,我们只需要一候的量就可以了,太多了我怕会坏掉。” “我知道了,我去问问十娘。”杜七点点头,将那钱袋挂在腰上。 银两不多,晃晃荡荡的碎银子铜板,声音清脆很好听。 等价交换嘛,没有什么奇怪的。 连韵看到柳依依有些懵的眼神,露出一小颗虎牙,说道:“阿七就是这个样子,习惯就好。” 柳依依下意识点点头。 连韵锁着杜七的脖子,在她耳畔说道:“阿七,城南的桂花和蓝花楹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春风城倒是有更好的景色,不过要避开那些公子,城南这个偏僻而没落的边角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杜七刚要说什么,连韵一把捂住杜七的嘴吧,朝里面塞了一颗蜜饯,毋容置疑的说道:“不许拒绝,你整天就知道看书,万一看傻了怎么办。” “看书是好事。”杜七含着蜜饯,说道:“我回去问问十娘。” “那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就这两天,过几天花落了就不好看了。” “嗯。”杜七点点头。 城南的花吗? 倒是有一点点的兴趣。 …… …… “城南的花开了?” 刚洗好衣裳的杜十娘听到杜七的话,稍稍有些惊讶,擦干净手上水珠站起身,透过窗子往南方看了一眼。 “算起来是到了时节,桂花、葱兰都开的差不多了。”杜十娘面上有些许的怀念。 杜七问道:“好看吗?” “挺好看的。”杜十娘仿若嗅到了城南那浓郁的花香。 以前的时候,四闲那丫头也总是叫着要去城南看花。 现在倒是没有什么时间了。 石闲逢秋节忙的要命,她也是一样,这点妆的营生比她想象中要好做太多了,秋节,很多姑娘都找上了门来。 杜十娘忽的想起了什么。 杜七这妮子傻乎乎的,长得又好看,十分容易被骗,杜十娘其实都有想法秋节期间不让杜七出门。 现在的春风城人还不是最多的时候就已经是鱼龙混杂了,过些天再赶上白尊上的公子诞辰,那就真是什么人都有了,说不定都会有仙门或者魔门的人出现,毕竟传说尊上就是仙门中人。 她严肃的看着杜七:“你要和谁一起去?不会是沁河医馆的小公子吧。” 杜七稍稍一缓才反应过来杜十娘说的是谁,她摇摇头说道:“那公子该是没空的,他正在看的是《素问》六节藏象论篇,很难而且很有趣,其中还包含一些五藏生成篇和五藏别论篇,应该会连续看上个几天。” 杜十娘惊讶问:“素问,是传说中仙人与先生问答记录下来的那本医书?” 杜七想了想说道:“也不算是医书。” “真是怪了,这沁河医馆的主人是哪家的公子,居然收录了这么多的经典。”杜十娘嘟囔着,不过不是和男人一起出去就行,她问道:“和谁一起去看花?” “柳姐姐,还有连韵。”杜七如实回答道。 杜十娘虽然早就猜到了,不过真听到杜七这么说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妮子秋节期间关了店?” “嗯,十娘你怎么知道。” “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杜十娘笑了笑,她听七姨说过,这两个妮子各自的母亲曾经也是九苑的姑娘并且是好友,有留给她们足够的积蓄,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回了这春风城,再后来便只剩下了两个女孩相依为命。 想来,无非也是适应不了春风城外面的生活。这也是杜十娘一开始不愿意离开春风城的原因,大多数时候,泥潭外面可不一定是清水。 至于说柳依依和连韵,春风城的治安也好,对自家有关系的姑娘也放得开,便卖给她们一个店面。 一年一年的,竟也安稳了下来,兴许是母亲曾经也是九苑的姑娘,春风城的角儿对她们还是颇为照顾的,算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 杜十娘看着杜七疑惑的眼神,说道:“每年秋节都是一样的,那两个丫头可是鬼精的很。” “哦。”杜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杜十娘觉得如果是和她们两个一起去玩,她就很放心,于是她说道:“想去就去吧,城南的花海还是很美的。” 杜七闻言,眉眼弯弯,点点头:“嗯。” …… …… 天色将暗,二人用餐完毕,一同沐浴。 房间中,水汽上升,不断有冰凉水滴自顶上掉落,窗户开了一些,冷风吹进来,掠过姑娘的身子,让她一个激灵。 杜十娘睁开眼,说道:“冷吗?冷就把窗子关了。” “关了闷。”杜七摇摇头。 “那继续。”杜十娘合上眼。 杜七便继续给十娘清理头发。 杜十娘皮肤微微泛红,她心道杜七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手指力道适中,那手指在头皮上轻轻刮过的感觉真的非常舒服。 原来让别人洗发是这般享受的事情,难怪这妮子总是叫着要自己给她洗。 杜十娘眯着眼睛,一身轻松。 她没有想过在丢失了用一切换来的金钱之后,她的生活依旧可以走上正轨。 她在化妆这一块真的很有心得,针对每个人的气质可以上出具有闪光点的妆容,并且每一次都不一样,很多姑娘即便被她做过一次妆,想要自己完美复刻都是很困难。 她很受欢迎。 044 不想她变成我这样的人 因为杜十娘有一双巧手。 因为石闲的帮助。 因为九苑姑娘的好评如潮。 所以杜十娘从一天一单,到现在请她点妆第一已经需要其他人提前预约了,真是想都没想过。 享受着姑娘的服务,杜十娘的身子逐渐松软,轻轻靠在杜七的肩上。 杜七推了推杜十娘的腰:“十娘,你起来些,会湿了药布的。” “我累了,你托着我。”杜十娘随口说道。 “十娘真是任性。”杜七无奈的调整杜十娘的位置,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 被姑娘溺爱着,杜十娘唇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兴许是她不会和其他人抢生意,又毁了脸,所以并没有人针对过她,甚至连一点点流言蜚语都没有听过,看来毁了脸这件事情在春风城真的不算是什么。 又因为点妆的收入远远比不上以前,所以在这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里也引不来任何的红眼,可姑娘们出手也算是阔绰,在满足日常开销之余,她的钱箱又逐渐填满。 所有想象中一切的负面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越来越好。 多亏以前的时候她总是在石闲脸上做妆。 想起了以前的时候,杜十娘笑得更开心了。 人果然还是需要有朋友,不需要多,一个足矣。 其实她从没有觉得命运不公过,也从没有嫉妒过四闲。 在四闲看来,她十三岁梳拢那一夜二人中间就出现了裂缝,可是……她从未变过。 只是自己红倌人的身份多少会影响石闲四苑姑娘的名声,所以杜十娘才会刻意的书苑石闲,并不是石闲认为的理由杜十娘才疏远她。 杜十娘轻轻叹息,又是一笑。 四闲口不对心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 想到这,杜十娘竟然也想去看看那城南的花了,秋季会开的花在城南大多都可以找得到,当真是十分美丽。 一旁的杜七沾了些芦荟一样的透明发膏,在掌心搓的匀称微热之后涂抹在杜十娘的头发上,嗅着那混合的清香,杜七露出微醺的神情,她说道:“十娘真香。” 杜十娘微微翻了一个白眼,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杜七,她便害羞不起来。 随口说道:“这话从你这妮子口中说出来,我怎么觉得有些害怕呢,你想吃了我,别吧,留着我还能给你做饭呢。” 杜七轻轻拉扯杜十娘的头发,不满道:“十娘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继续。” 杜七便听话的重新变成工具人,搓着杜十娘的头发,说实话,她真的很喜欢做这种事情,她说道:“柳姐姐和连韵姐说要一些发膏,家里还有吗?” “倒是不剩多少了,不过我给你写个条,你去买一些之后我教你怎么做,等你学会了,做发膏的任务就交予你了。” 杜十娘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让杜七有些无奈。 十娘就是懒。 杜七问:“买了材料需要多长时间能做好啊。” “研磨之后晒干,再过水,天气好的话大概五天吧。” “五天,那钱是不是应该先还回去。” 钱? 杜十娘睁看眼,疑惑问道:“什么钱。” “连韵姐买发膏的钱,我方才不是把钱袋给了十娘你吗?”杜七说道。 杜十娘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钱袋比较小,她没有太在意。 但这不是重点。 杜十娘盯着杜七,很严肃的问道:“为什么是买。” 杜七稍稍的有些紧张,一般只要十娘是这个样子那就一定是她又犯错了,认真思考之后说道:“因为买东西要付钱。” “?” “?” 二人大眼瞪小眼。 许久后,杜十娘叹了一口气,她说道:“连韵她们不是你朋友吗。” 杜七点点头,说道:“是啊,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那不过是一些发膏,又不是什么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们不就好了。”杜十娘说道。 “送?”杜七很不明白,难道做朋友就要送别人东西?她没有朋友,所以不懂这些事情。 “算了,我说的记住就好了,这一次钱就不刻意的退了,下次你注意些。”杜十娘说道。 她是为了杜七好。 她想要让杜七交到朋友,尤其是柳依依和连韵几乎是和她一前一后入的春风城,说一起长大的都不为过。 了解品性,所以杜七能和她们交朋友是杜十娘很希望看到的事情。 而这般斤斤计较在女儿家心里总是减分的选项。 杜七想了想,问道:“十娘,那如果是贵重的东西就可以收钱了吗?” “当然……” 一句话没说完,杜十娘便是一愣,因为她想到了石闲。 万两银子算贵重吗。 当然算。 可是杜十娘觉得不重要,石闲也觉得不重要。 对于她们来说,总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么一看来,难道让杜七不要收钱的她才是斤斤计较的那个人? 杜十娘捏着身上浴巾,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说道:“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我说的你照做就可以了。” 听到十娘的话,杜七心想十娘又气急败坏了,只能闭嘴继续给杜十娘洗头。 其实在杜七看来,没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分别,有的只是学到的规矩,她对一些潜规则自然是毫无理解能力。 还好有十娘可以教她怎么做。 杜七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只要十娘说的就是正确的。 …… 秋天的凉风游进了浴室,卷走了热气,拂面的清凉让杜十娘微微清醒。她靠在姑娘身上,心情有些差,因为她觉得有时候让杜七顺其自然的去处理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这么教杜七做事情,也许是错的。 可是错在哪里了呢。 对于杜十娘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045 吃饱了就往那一杵是真的快乐 清晨。 天气很冷,石闲依旧穿着裙子,一双长腿暴露在空气中,让人不禁好奇女子的抗寒能力,好在她多穿了一件大红披风,有风寒风便只需将身子裹进去,也还算暖和。 石闲一大早就来了杜十娘的院子,坐在那里陪着翠儿一起吃馄饨。 准确的说是蹭翠儿的早餐吃。 世界上总是有不自量力的人,比如现在,翠儿面前那白玉碗口飘着一层诱人的红油,热呼呼的汤上浮着碧绿的葱花。 “这、这也太辣了。”石闲吃了一口馄饨,只觉得自己吞了一块火焰,有热气直冲喉咙,舌头也仿若火烤。 火热蔓延至耳后,将石闲辣的面红耳赤,眼泪也流出来了,眼眶红红的。 翠儿见石闲辣的不断大口大口的喝水,轻轻摇头,说道:“我都说了辣,姐姐你非要吃。” “那……我也不知道这么狠啊。”石闲虽然后悔了,不过嘴上依旧硬实,她说道:“你一大早上口味就这么重,身子受得了吗?” “天气冷。”翠儿说着,用小汤匙那么搅一搅,碗里的馄饨立马活跃起来,一只只打着旋儿,在碗里转圈,互相碰撞,像夕阳下戏水的小鸭子,十分可爱。 那面皮呈透半明状,薄软如棉纱,依稀可见那嫩红嫩红的肉馅,又让人食欲大增。 可在石闲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她又喝了几大口水,不去看翠儿那可怕的碗,那一层厚厚的辣油实在是让人看着就觉得生理痛。 翠儿面不改色捞干净混沌,又在石闲惊恐的眼神中喝干净那一碗“面汤”,这才放下筷子擦擦嘴。 她吃的很满足,额头多了些许湿润。 “翠儿……你……”石闲看着她的肚子,表情一言难尽。 翠儿歪了歪头,说道:“我?” “你不会肚子疼吗?我是说……算了。”石闲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说不出口。 “不会啊,吃完了身子暖洋洋的,等会收拾院子也能舒服些。”翠儿说道:“我老家是南方的,靠近天池泽那边,口味比较重,咱们这的辣椒都没有什么味道。” “这还没有味道?”石闲咽了口唾沫,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可怕,那种东西真的可以吃吗,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杜七那丫头能不能吃辣?” 翠儿闻言,想起了杜七和她一起吃饭那一次狂喝水的样子,翘起嘴角,道:“七姑娘一点辣都不能碰,上次和我一桌吃了一口肚子疼了两天,可没少埋怨我。” 石闲松了一口气。 世界上还是有正常人的。 杜七都吃不了辣,那自己也不算丢人。 翠儿看了一眼微微亮的天空,说道:“石姐姐,又到了你演出的时候吧,这么早来做什么,七姑娘应该还没起床呢。” “哦,前些日子我与淮竹在披罗居定了几套云肩和披风,我给十娘和杜七也做了两套,拿过来给她们试试。”视线说着拍了拍身后那个不小的包裹。 “真好。”翠儿说道。 “我也给你带了新衣服呢。”石闲笑着说道:“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小细作。” “别。”翠儿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淡色衣裳,说道:“我整天打扫院子,披风和云肩可穿不来。” 石闲摇摇头,说道:“不是披肩,给你做了一套花袄、绒丝裙,还有一条皮裙,天再冷些就可以穿了,还在做,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过来。” 翠儿有些惊讶的看着石闲,二人对视之后她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石姐姐。” “和我客气什么。”石闲摸了摸翠儿的脑袋,又问道:“最近杜七怎么样了?” 翠儿抬起头,说道:“是这样的……” 不久之后。 听了翠儿的话,石闲面露怀念,说道:“城南的花开了啊……” 比起城南的花,她更怀念的是和十娘一起住在城南时候的日子,她抬起头看着那初生的太阳,红光映在石闲的眸子中,多了几分湿润。 当年的一群小姐妹,现在也剩下了她和十娘。 …… …… 当杜七睁开眼的时候,杜十娘已经做好了早餐,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捏着她的脸说道:“自己穿衣服。” 杜七迷迷糊糊的点头,等到换好了长裙才稍稍的清醒一些。 不过当杜七洗漱完毕走上楼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蹬蹬蹬的跑下楼,大声嚷道:“好香,十娘你做了什么吃的。” 姑娘立在楼梯扶手前,青色长裙摇摆着,昭示她雀跃的心情。 “一些混沌,翠儿亲手做的,给了我一些。”杜十娘回头说道。 “啊,翠儿姐做的?” 见杜七瞬间警惕起来的样子,杜十娘莞尔,无奈说道:“放心吧,这是专门做给你的,一点都不辣。” “那就好。”杜七将心放到肚子里,坐上了餐桌,翘着脚等着杜十娘上饭。 很快,杜十娘端着两碗馄饨上桌。 “吃吧,我尝了一个,翠儿的手艺很不错。”杜十娘说道。 杜七看着碗里那薄面皮包肉馅儿,咽了口口水,拿起勺子,低头就开始吃。 杜十娘见姑娘吃饭,便也开始了用餐。 不得不说,翠儿的手艺真的很好,这一顿早餐杜七吃的十分开心,也吃饱了,那鲜肉的汤汁让她流连忘返。 杜十娘起身,收拾了碗筷,而杜七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敲了敲杜七的脑袋,说道:“你属狗黑子的啊,吃饭就这么坐着。” “什么意思?”杜七捂着脑袋,问道。 “就是你这样的,吃饱饭不认识勺子的小东西。” 杜七说道:“我认识勺子。” “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杜十娘哼了一声。 “是十娘你不让我进厨房的。”杜七有些委屈。 “好了,我就是说说,你今天不是和柳依依连韵她们约好了吗?收拾一下自己的样子差不多可以走了,城南比较远,今天晚上应该是赶不回来的,你多穿一些。”杜十娘吩咐道。 “唉?一天回不来吗?”杜七很惊讶。 杜十娘说道:“你以为,城南到这望海店,坐马车差不多都要走半天,两天回来都是赶的,如果要是玩的欢了,后天回来也行,我反正是不会想你,你走了我一个人睡大床。” 046 有方也不远游 杜七听到十娘这么说,有些不太想出门了。 “好了,怎么一点也不识逗。”杜十娘起身,将杜七领回了房间,整理好她的衣裳,说道:“天气冷,带上一身换洗的衣物吧。” 杜七点点头,说道:“都听十娘的。” 又是这句话。 杜十娘听的都有些腻了,她取出一条白色缎带于姑娘脑后束了一个高马尾,那白色缎带像一对小兔耳朵。 “十娘,有些坠得慌。”杜七摇了摇头,感受了一下后说道。 她平时扎的都是低马尾,自然垂下的那种。 “习惯就好,这样显得人精神。”杜十娘语气毋容置疑。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本想给姑娘再上些妆,又觉得城南不太安稳,还是算了,她取出一道自己的浅色遮面轻轻插与杜七的头发上,遮住那小半张脸,说道:“城南烟尘多,戴一个遮面挡挡尘土。” 顺便也能遮住她那张脸,省的一路上遇到什么不开眼的五陵子。 杜七能理解十娘的用心,虽然戴起来不甚舒适,但还是很听话。 “对了,四闲给你做了披风和云肩,城南风大,穿一件吧。”说着,杜十娘取来一件披风,教杜七穿上,系上领结。 披罗居的衣服是春风城最受姑娘们欢迎的织坊,比如这披风的质量就十分好,通体成白色,直领对襟,肩头是一层精致柔软的羊绒,环颈十分的温暖。 绣纹也没有那般花哨,只是纯白色加上一些银丝刺绣,于身后简单的绣了几朵白云,简洁大方。 青色配白色,杜十娘觉得杜七穿着十分合适,不得不说石闲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杜七轻轻转一圈,那丝绒披风压着裙角微微打着旋,她问道:“好看吗?” “好看。”杜十娘认真的点点头。 杜七微微转头,感受那颈间柔软,露出很喜欢的神情,说道:“很暖和,下次我去谢谢四闲姐。” 杜十娘围着杜七转了一圈,很满意。 兴许是穿了一件披肩,此时的杜七看起来多了些许贵气,现在说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都不会有人质疑,不会有人认为她是望海店的角儿,这样一来即便走在路上,遇到麻烦的几率也降到了最小。 杜十娘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沁河医馆那边你处理好了?几天不过去没有关系吧。” 杜七想到了自己一个月几十天见不到人的那赤瞳公子,便说道:“没关系。” 杜七觉得十娘有些紧张。 明明她只是出去看花,十娘却仿佛她要走很远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杜七很喜欢这种感觉。 嗯,很喜欢。 杜十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剩,脸侧一烫,推杜七出了房间。 “你走吧。” 杜七离了家,杜十娘一个人呆了好一会,才出门忙活。 …… …… 杜七与小姐妹会和,雇了一亮马车前往城南。 那宽敞的空间中,连韵与杜七坐在一侧,柳依依坐在对面。 耳边是清脆的马蹄声,车厢微微摇晃。 “阿七今天真好看。”连韵痴迷的看着杜七。 “有吗?” “当然。”连韵用力的点点头,她说道:“我们和你一起走在街上,就像两个丫鬟。” 这倒不是假话。 杜七一身青裙,又配了一道浅白披风,气质出尘,反观柳依依一身淡绿色素裙,连韵直接穿的是裤子,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柳依依闻言,不满道:“要当丫鬟你自己当,我可不是。” “大丫鬟还敢顶撞,掌嘴。”连韵开心的笑着。 柳依依轻轻叹息。 从见面开始,最兴奋的就是连韵这丫头,一直没有停歇。 杜七注意到了车厢角落的花篮,问道:“这是什么。” 连韵说道:“来都来了,怎么不能捡一些花呢?桂花、芳菊糖渍之后味道很好的。” 杜七闻言,眼睛一亮。 这一幕自然落在连韵眼里,她说道:“肯定会有你一份的,而且不要钱。” 杜七听到这,微微一怔。 不要钱…… 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就是十娘和她说的吗? 杜七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连韵,你常来城南,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柳依依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午时以后吧,怎么,你昨天没有睡好?”连韵问。 “有一些。”柳依依点点头。 “你是小孩子吗?只不过是一次……哈啊~”连韵话还没说完,便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挤出来几滴眼泪。 柳依依说道:“你这不是也没有睡好吗!” “是你传染我的。” 杜七看着她们,平静的说道:“困了就睡一会。” “嗯。”连韵起身坐到柳依依那边,二人靠在一起闭上了眼,身子随着马车而微微晃动着。 杜七心想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有小雨落于车盖,淅淅沥沥的声音更加助眠,那雨声依旧是那么让人安心。 姑娘看向车外的阴影,眸子澄如澈镜,不知在想些什么。 …… …… 沁河医馆前。 赤瞳公子打开门走出来,静静站了一会,没有看到来人,便反身回去。 他看起来很平静,那微微急促的脚步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阴影中,有侍卫说道:“这已经是今早的第六次了,你们说公子这是在看什么。” 另一人斩钉截铁的说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在等七姑娘啊。” “也是,这是一个多月来七姑娘第一次没有准时出现,也难怪公子心焦。” 别说公子,就算是他们也已经习惯了每天有杜七出入,一早上没有见到杜七便觉得心痒痒。 “你们说,是不是公子惹姑娘不高兴了,要不要去给他出个主意。” “你想死别拉着我。” “对了,我好像知道什么。”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想起了什么,说道:“今天六队的人好像得了尊上的命令,要去护送什么人。” 所有人一齐看过来,震惊不已:“难道?” “应该就是那个难道了。”矮小男人点点头,眼神带着笑意,说道:“看起来,尊上对姑娘也是十分满意的,真是一桩好事。” 当真是一桩好事。 这些人可是第一次见到公子对人那么上心。 而且说实话,他们也是第一次在春风城没有带着偏见看一个少女,甚至面对她那一双眼睛,会十分的有压力。 公子给他们的感觉也是一样。 “看,第七次了。”有人说道。 不远处,赤瞳公子拿着医书出了门,走到侍卫面前,脸色阴沉的说道。 “去找城里最好的医家先生。” 他眼圈黑着。 一夜没睡。 047 并蒂合花 春风城很大。 这所谓的城南其实完全没有出了春风城的地界,甚至连一半都没有到,只不过因为尊上不需要扩张至此,所以大半春风城的地界都空着。 这样一来,这里竟然也成了一些姑娘生活的住处,毕竟虽然入不得主城,也仍算是春风城境内,得尊上庇护没有妖魔的存在。 在这南荒,能有一个安稳的住处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 杜七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感觉马车愈发的颠簸,马蹄声音愈发沉闷,她打开幕帘看过去,只见高楼玉宇已经消失不见,周围是一片荒凉,青石地面也换成了大片黄土地。 好在天上下了小雨,将黄土染成了棕色从而压住了灰尘,不然的话恐怕烟尘扬起,环境会十分的恶劣。 视野稍稍抬起一些,那烟雨落雨的山间飘浮着,似雾又似风,蒙蒙地扑在人的脸面上,就有一种润润的凉。 马车依旧在行走着。 柳依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可能是被颠的,也可能是清凉拂面。 柳依依揉了揉眼睛,喃喃说道:“七…姑娘?” 杜七心想不是唤她阿七吗,怎么改口了。 因为是坐着睡的,所以会很累也是正常的事情,又迷糊了好一会,柳依依才回了神,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杜七,沉思之后才想起现如今是什么情况,她向车外看了一眼,只见得一帘烟雨飞絮。 低头,麻花辫少女正躺在她腿上,享受着膝枕的待遇,丫头一只手攥着她的里衣,将她的小腹都勒出了一道痕迹。 柳依依取出一件衣物给连韵盖上,便询问杜七:“阿七,我们睡了多会。” 杜七说道:“不知道,应该挺久了。” 她对时间一直没有什么观念,天气晴朗的话还能用十娘教她的方法辨别时辰,现在下着雨飘着云,便成了睁眼瞎。 “挺久了?”柳依依点点头,打了一个哈欠,抹去眼泪之后终于是彻底清醒了,她对杜七说道:“早就知道来城南一趟会很累,没想到会这么累,颠来颠去的,我身子都要散架了。” 杜七感同身受的点点头,如果不是窗外下着雨景色还算好,她估计也是身心俱疲,至于说现在只是微微有些腰酸,站起来活动活动也就好了。 杜七问:“那为什么要来呢。” 柳依依低头看了一眼还熟睡的连韵。 姑娘没有说话,杜七便明白了。 柳依依的眼神她觉得很熟悉,因为十娘很多时候也会这么看她。 本来挺无聊的,不过柳依依醒了,杜七便多了一个说话的身边人,杜七想了想,问道:“柳姐姐你和连韵姐认识很长时间了?” “我们?”柳依依有些意外杜七会这么问,她说道:“从一出生就在一起,我比她早一年。” 她说完看着杜七那颇有兴趣的眼神,解释道:“我母亲和她母亲是好姐妹,当初一起生活在靠北方的小城,我和连韵便是在那边长大,再后来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二娘带着我们来了春风城,只可惜天不怜惜二娘,前后不过两个月便寻我母亲去了,后我和连韵得管事怜惜卖了我们两个店面,就这么住了下来,不然的话我们两个不满十岁的丫头带着那般金银,早就连人带钱吃的干净。” 柳依依说这段话的时候很平静,看的出来她对于过往的事情已经放下的差不多了。 她们其实很有钱。 比春风城大多数的姑娘都要有钱,只是当钱足够生活,也就只是一个数字。 如果身处乱世,那银两就更算不得什么,妖魔当前,家破人亡也就在一瞬之间。 柳依依看着正攥着她裙角打着鼾的连韵,心道人总是要有一个念想。 美人眼里有星星。 在杜七眼里,现在的柳依依眼里藏着周天星辰,她说道:“那姐姐倒是辛苦。” 柳依依没有抬头,说道:“辛苦?什么辛苦,我和连丫头如果算辛苦,那这南荒又算什么,城南又算什么。” 杜七没有来过城南,兴许不知道什么是幸运。 在柳依依眼里,她和连韵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退一步说只要连韵还在她身边,一切便也算不得什么。 身处乱世,何来无辜。 这看似温柔的姑娘比谁看的都要清楚。 也就是春风城有尊上庇护,对自家出身的姑娘心怜,她才能暂时过上平静的生活。 杜七心想柳姐姐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便没有再说什么。 柳依依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姑娘说这种事,她看着杜七心想七姑娘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如果是旁人,她定不会与其说这种话。 气氛安静。 窗外雨依旧下着,车盖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又仿佛带着一丝规律,让人心安。 秋来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 顶上是一江烟雨,侧面是一江流水,水声潺潺便是昭示已经到了城南。 马车上了石桥,蹄声清脆,而连韵在听到车声改变的一瞬耳朵一动,三秒之后掀开身上的衣物,睁开眼。 午时的光刺眼。 连韵便重新拉上衣服,只露出半个眸子,带着迷糊的看着柳依依,说道:“依依,什么时辰了。” 柳依依说道:“未时。” 连韵醒了,她便微微垫了一下发麻的腿,连韵这才注意到她正睡在柳依依的腿上,心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躺下了,不过她睡得真的很舒服。 “阿七呢?”连韵问。 “在对面,你躺着怎么看得见。”柳依依说道。 “我在。”杜七开口说道。 听到杜七的声音,连韵一瞬间便清醒了,她掀开衣服起身看着杜七那边,直到见得脑海中那个青裙少女,这才露出半颗小虎牙,笑着说道:“阿七,过了这桥就是城南了,我们要到了。” 杜七点点头,说道:“终于要到了,我也有些累了。” 连韵露出神秘的表情,说道:“放心,城南的景色定会让你觉得值得,对不对依依。” 柳依依想了想以前和连韵来的时候,她说道:“景色是很好。” “那我就期待了。”杜七这么说。 048 她身旁曾有无数风景 花开是美好的象征,有人曾经与杜七说过这件事,她还能记得一些细碎言语。 城南桥过,满眼花开。 当杜七和两位姑娘下了马车,便见到了一副壮观的风景,视线所及之处是海洋。 那是一片花海,耀眼的花海之下,掩着它们青色的叶和茎,热浪伴随着复杂的花香迎面而来,闭上眼睛便是另一个世界。 明明已经立秋,这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盛夏,晌午的阳光落下,驱散了冷风,带来了暖意。 连韵兴奋的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麻花辫轻轻摇晃着站到杜七面前,张开双臂说道:“阿七,这里怎么样。” “很好看。”杜七说道:“就是花太多了,我不认得。” 柳依依挎着小篮筐说道:“这一片是综海,什么花都有,真要找桂树还要穿过这片海。” “这里这么好看,我们玩一会嘛。”连韵回头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柳依依说着,看向杜七。 杜七当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三人便顺着一条小路入了这花海。 走进了那盛夏,踏着盛开的从花,远远的就能闻到它那醉人的清香,而且香气里带有一丝甜味,杜七一身青衣,披着白色绒披风,她就是这里最美丽的花。 连韵似一只精灵,跃迁着,在一人眼里她才是这里最美丽的花。 “阿七你不要动。”连韵抱着一束花走到了杜七面前,取了一朵白色旋花插在她耳侧,打量了一眼之后满意的点点头。 杜七问道:“好看吗?” 连韵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很好看。” “谢谢。” “阿七你太客气了。”连韵眯起眼睛。 一旁的柳依依不满的咳了一声,连韵便说道:“好了,有小心眼的人不满了,我去看看她。” “谁是小心眼的人啊。”柳依依伸手去打连韵,不过被灵活的姑娘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而柳依依熟练的抓住了连韵的麻花辫,后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疼疼疼疼,你轻些……” “总是说胡话,还闹不闹了?”柳依依问道。 连韵扁了扁嘴,说道:“不闹了。” 柳依依便松开手,揉了揉她脑后,说道:“天气热,先去南城找个地方休息。” “我不要。”连韵说道:“那地方没意思,我准备在这里找个点儿休息。” 城南比不得中心,破败荒凉,藏污纳垢,着实不是一个好去处。 连韵问:“阿七,你饿了吗?” “不是很饿。”杜七说道,对她来说,这花真的很好看。 柳依依问道:“那今晚呢?就睡在野外了?” “这里总比城南安全吧。”连韵说道:“等吃饭的时候我去城里买一些带过来吃也就好了。” 柳依依倒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反正城南温度高,实在不行的话就睡马车上,顾来的车夫可是还在呢,这么一想也就由着连韵去胡闹了。 连韵见状说道:“依依真好,其实还有一点……我也不想让阿七见到那城南的样子,你懂的,她那么干净。” 柳依依点点头,表示理解。 连韵笑着取出一朵艳丽的大红花插在柳依依头上,便继续领着杜七去玩了。 柳依依微微一愣,摘下头上红花,冲着连韵喊道:“鬼丫头,你等我怎么收拾你!” 这是一朵月季,有刺的。 虽然刺比较软,但是也很疼。 此时连韵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回头吐了吐舌头,说道:“来抓我啊。” 柳依依气的脸变了色,追了上去。 …… 天色依旧亮着。 两个姑娘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她们的体力比想象中要差,而平常做蜜饯的连韵当然不是整天和面的柳依依的对手,一早就被抓住收拾了一顿。 杜七没有躺下,而是在原地坐了下来。 头发乱糟糟的连韵忽然说道:“我腻了。” 柳依依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就知道,每次来之前最兴奋的是你,然后没有半天就叫着要回去。” 连韵没有反驳,转头看着杜七说道:“出了一身汗,我们去那边洗个澡,然后去采一些桂花、木槿花,蓝花楹……就找个地方休息吧。” “嗯。”杜七点点头。 柳依依看着杜七,想了想还是问道:“阿七,你不喜欢这里吗?” 方才都是她和连韵在玩,杜七从一开始只是跟着她们走,也不采花,也不说话,除了头上那一朵连韵给她的小白花,真就什么都没有做。 杜七摇头,说道:“很喜欢。” 连韵也很在意这件事情,说道:“那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杜七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感觉是习惯了。” “习惯了?” 连韵和柳依依对视一眼,都不甚明白,不过杜七说喜欢那就是喜欢,七姑娘性子恬静,不与他们玩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便不再在意,一同去湖边沐浴。 杜七又跟了上去,脚步轻摇,裙角摆动。 这种感觉真的很熟悉。 她走了一遭美好的风景,却什么都没做,仔细去看,在这花海见行走,杜七身上连一点花粉都没有。 万花丛中过。 一如从前。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杜七知道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身边的风景再美丽也和她没有关系,她憧憬美好的事物却不会涉足其中,杜七的意识告诉她,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那前面两个姑娘其实只要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然后就起风了。 拌着花香的风拂过了杜七的身子,吹掉了她耳畔那一朵小白花。 杜七一怔,弯腰将其捡起。 这一次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杜七。”她喃喃说道。 姑娘声音干净,接着笑了。 她眼前是百花群簇,可姑娘一笑,这人世间的花就都开了。 那名字像是长夜中一道破晓。 杜七将小白花重新插回头上。 向前走。 只一次就好,她想要触摸身边的风景。 049 打破杜七平静的方法 临泉看雾,云散知光。 有人一生只依自己,依不了时,再依山水。 世界上从没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说法,所以自那天望山上有风顺着溪流而下,吹动了杜七的青丝,又掠过前方那两个姑娘的身子。 姑娘还是那姑娘。 杜七戴着小百花,跟着连韵来到一处小“湖”边,脚下是圆润青石,耳边是流水潺潺,远处是盛夏一般的花开。 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那般花海中甜腻的香气闻久了竟然也会有些让人脑袋隐隐作痛。 连韵指着眼前那座青山,有踩了踩脚下流水,说道:“这小湖里的水来自天望山,虽然清凉但不包含寒气,现在天气闷热泡个澡肯定很舒服,就定这里吧。” 柳依依点点头,说道:“小活水,哪里算得上什么湖,而且下面还是泥,不过我们今年夏天来的时候东方那一块还有莲花开呢,现在也都谢了。” “我喜欢这么叫,依依你总是挑我的毛病,你说是莲花,那我偏说是荷花。”连韵冷哼一声。 “有什么分别……”柳依依无奈,望着远处那凋谢的枯黄莲叶,心想应该早些时日来的,现在莲子也都看不到了,不然的话可以采摘一些。 连韵在一旁抱住杜七的手臂,说道:“我们就在这里洗好不好,我一身的花粉,难闻死了。” 杜七心道之前说香的也是你,不过还是点点头。 柳依依起身说道:“那我回马车去拿换的衣物。” 杜七跟着起身说道:“我去吧,柳姐姐你也累了。” 和连韵玩了那么久,柳依依就差把疲惫两个字写在脸上。 连韵倒是不和杜七客气,但是她怀疑杜七的智商,便说道:“阿七你认得到这里的路?” 杜七想了想自己一路走来的场景,说道:“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快去快回,我先下水等你了。”连韵果断脱下自己的小马甲,那长裤上全是花粉。 “小心些。”柳依依说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姑娘又走一遍来时路,只是这一次,她刚踏入那花丛便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出来说话。” 百花摇曳,无人应答。 杜七视线扫着一处,自头到尾,说道:“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后头有姑娘在沐浴,当真是没有眼力。 终于有一队二十几个人人走出来,杜七心想大白天穿一身黑衣,果然和四闲姐说的一般奇怪。 杜七想了想,说道:“一路跟着马车跑辛苦了。” “不辛苦。”领头一人惊讶的说道:“原来一开始姑娘就发现我们了。” “不然呢?”杜七觉得他很奇怪,有人跟着她她为什么会看不见。 杜七又问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领头一人想到尊上的吩咐,便将头压低,恭敬说道:“尊上让我等保护姑娘安全。” 师先生不在这春风城,杜七却要来城南这般不安生之处,白龙如果不上些心那这么多年的城主也就白当了。 杜七有些惊讶,说道:“保护我的安全?” 她摸着自己微微加速的心跳,心想这种有些新鲜的体验是怎么回事。 “回姑娘,城南闲杂人等较多,说不定就有妖族藏匿。” “对我来说很危险?”杜七问。 “很危险。”那人郑重点头。 “我知道了。”杜七看了一眼远处那“城”中,说道:“那你们还是要走远些。” “明白了。”领头那人看着杜七严肃的表情,听了吩咐,让自己手下将这一块包了起来,却没有像之前盯的那般紧了。 杜七便回去拿衣服了。 至于说是谁要保护她……杜七不在意,也不好奇。 人家要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危险也没有感觉到,杜七心想哪有人会连有人对自己产生恶意都察觉不到,那也太笨了。 取了衣物,回到这水边,将衣物放在一处干燥的地方。 连韵说道:“阿七你回来啦,真快。” 她和柳依依已经下了水。 那水不甚清澈,只见得连韵的脑袋飘在水上,至于说柳依依,还见得大半个身子。 身高问题。 “回来了。”杜七点点头,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裳,然后入了水。 连韵转头对着柳依依,一脸得意的说道:“我说的吧。” 柳依依轻轻哼了一声。 杜七有些奇怪的问:“你说什么呢?” 连韵眯着眼睛,说道:“依依觉得你当着我们两个的面换衣服会害羞呢,她一点都不懂你。” 杜七散开自己长发,活动了一下,问道:“害羞?为什么。” “一般情况下,我们两个这么盯着你,是会有不自在的,不过谁让是阿七你呢,看来我比依依要更加的了解你。”连韵嘿嘿一笑。 柳依依说道;“那是阿七贪嘴,总是往你那里跑。” “我手艺好。”连韵很得意,接着瞪大了眼睛,看着杜七面上那一抹绯红,震惊说道:“阿、阿七……脸红了?” 柳依依捂着嘴,看着垂首的杜七,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那般恬静的姑娘,居然也会害羞? 可是为什么? 柳依依倒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杜七忽然的害羞,总不至于是她反应慢吧。 她们这是大惊小怪,像杜十娘已经把杜七摸透了。 杜七现在对自己吃得多这件事可是相当的在意。 连韵走过来,想要多和杜七说说话,杜七转身,逃似的离开,说道:“我去看看那片莲花!” 柳依依看着还准备追上去的连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道:“好了好了,那丫头脸皮薄,你别这样。” 杜七的常识显然有问题,有一些很完善,有一些完全就是空白,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 连韵想了想,心道也是,不过她兴奋的说道:“刚刚的阿七真的很好看……” 柳依依点点头。 害羞的姑娘总是那般的有魅力。 连韵望着杜七转了一个弯,去了那一片枯黄莲叶的深处,愣了一下,说道:“等等,现在是不是到了摘藕节的日子?这一块应该是南荒的深水白莲,那时节正好……” 她只看见了枯黄莲叶,在可惜没有来摘莲蓬,却忘记了现在还有藕可以得。 “现在是想吃的的时候吗?”柳依依说道:“就算是深水白莲,现如今也都谢了,水质恐怕不太干净,还不快去叫她回来。” 连韵这才想起,便追了上去。 050 那朵花和那个孩子 杜七望着眼前一片枯败水塘。 花已掉落,莲叶秋风中被撕破,满池折断的茎杆,曾经的绿艳红早已褪去,剩的是满目沧桑。 布满池水的断埂残叶。 杜七微微失神。 这里的水淹没她大半个身子,秋日的荷塘早已没有了盛夏时的蝉吟蛙鸣,没有了盛开的荷花,风儿寂寂,鸟儿寂寂。只有红色的蜻蜓振翅飞来,立在荷梗上。 杜七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便揉了揉自己的脸。 满池的莲蓬早已被人摘走,杜七视线穿过灰败景色,走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莲蓬,一株死花自然是无法盛开,也就无法果腹,杜七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暗淡的天空亮了一些。 一股异香缓缓扩散,令人心旷神怡。 黑色莲蓬消退,有白莲开在了莲叶中间,顺着风摇摆着。 花瓣一层层地分开来。最外一层花瓣使劲向后翘,开成一朵圆圆的大白花,那白净的花瓣润如玉,白如绢,轻如纱。 杜七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疑惑的看着那突兀盛开的白莲,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白莲在这破败的水塘中是那么的显眼,她盛放在那里,像是谪仙,又像是杜七的姐妹。 忽的,水波荡漾。 杜七顺着水纹看过去,便是一愣,心道她怎么还在这里,一开始杜七就发现她了,只不过走了神,便没有再继续在意。 她杜七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头长发散落着飘在水面上,小脸脏兮兮的。 此时,女孩子正抱着一截莲藕,两眼呆滞的看着杜七和那刚刚开放的莲花。 杜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都看见了,便开口说道:“你……” 她刚发出声音,那孩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钻入水塘消失不见。 前方水波消失不见,后方水波紧接着出现。 “阿七,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连韵走过来,说道:“还好这一片比我想象中的干净,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干净的,深水莲的藕要潜水去挖,还比较麻烦……唉?这里怎么开了一朵花。” 连韵望着那花,有些震惊。 “算了,也看腻了。”连韵拉扯住杜七的手臂,将她往回拽。 杜七拗不过她,便被拽着离开了。 许久之后,女孩子抱着莲藕浮出水面,将藕放在岸边,看了杜七那边一眼,又一次潜入水下。 …… …… 三人洗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燥的衣服,便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去采花。 一人挎着一个小篮筐的场景也是蛮有意思的。 相比之前的花海,这里多是长在树上的花,踏在那落花小路上,也别有一番风味。 杜七她们要摘的花不多,也就桂花、木槿花,秋兰花几种,连韵带她认识了一遍,杜七也就可以一个人摘花了。 分散行动,摘满一筐这一次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这桂树个头很高,即便枝头压下,杜七仍是要垫着脚伸长了胳膊才可以摘到桂花。 香气扑鼻。 杜七将桂花放入那即将满的花篮,心想她其实早就饿了,想要吃饭。 七姑娘想要吃饭。 杜七用力的跺了跺脚,将那落下的枯黄桂花踩扁。 想吃饭,但是又不好意思和连韵她们说,毕竟同为女子,她们两个就没有说饿,仿佛一天两顿饭是很正常的事情。 杜七跳起折下一根树枝,将上面的桂花捋下,掂了掂手中花篮。 “差不多。” 可以回去了。 杜七便要往回走,忽的回头,看向远处。 情不自禁便迈开脚步,走到一棵果树的阴影下,那里也放着两个篮子……不,或许叫筐比较合适。 筐很大,至少杜七觉得自己蹲着都可以藏进去。 筐不甚标志,像是不懂的人手动编制的,多出漏着。 杜七在意的是,这两个筐里面的东西。 一个是莲藕,洗干净的半框莲藕。 另一个则与她一样是一些花瓣,或者说果实。 什么都有。 甚至还有几种草药。 杜七望着那些花,微微蹙眉,她抬起头望着果树上。 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影子。 之前在荷塘见到的那个小姑娘现在穿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多处补丁,正在努力摘着果子。 杜七开口说道:“你摘这些是用来吃的吗?” 那小姑娘也许没想到脚下会有人,低头对上了杜七的视线,身子一僵,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一空,摔了下来。 “小心。”杜七眼疾手快,往前挪了一步,伸手接住了她。 小姑娘很瘦,但是这样杜七依旧没有接住她,反而被砸了一下,一同摔在地上。 “砰。” 一声闷响,两声痛呼。 好在树不太高,有了这一股缓冲,小姑娘都没有受伤,但是杜七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心道应该是左臂脱臼,她那些医书终归是没有白看的,顺势坐下,放松手臂,然后用膝盖抵住腋下稳定自己的胳膊,再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臂慢慢内旋,牵引手臂恢复到原来位置,便听到关节部位“咔”地一声响。 疼痛瞬间减少。 杜七心想果然有用,她活动活动手臂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瘦瘦的瓜子脸,扎着马尾辫,一如之前的,小脸脏兮兮的,杜七只能看见那一对明亮清澈的眼睛。 只是现在这眼睛中充满了警惕。 这就是城南的孩子。 杜七问道:“你没事吧,是我不好,不该突然出声的。” “……”兴许是杜七足够温和,又或许是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小姑娘对杜七不仅是警惕,更多的是敬畏。 她小声说道:“是小的不好,污了姑娘的衣裳,小的这就走。” 那一筐莲藕已经因为二人的跌倒而完全散落,不甚结实的筐也已经被压扁,小姑娘便拾起那些沾染了黄土的莲藕放进那有着花瓣的框里。 杜七就这么看着,她说道:“你等等。” 小姑娘身子一僵,回身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这里的东西……” “山下莲塘是无主之物,不算偷的……”小姑娘下意识说完,愣了一下,又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杜七心想这小丫头看起来也不太聪明,她问道:“这些是拿来吃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 杜七说着,伸手自她的筐中取出几样鲜艳的花,说道:“这些不能吃。” 小姑娘脸色聚变,方寸大乱的道:“有毒?那怎么办……我已经……我已经……” “安心。”杜七抬手摸了摸她那乱糟糟的长发,说道:“没有太过的毒性,最多也就是催吐和腹痛,最多两天也就好了,而且这些花也有些许的医用,只是不适合日常服用。” 小姑娘听到杜七这么说,却依旧不放心,她想要回家去看看。 她屈膝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说道:“谢姑娘怜惜。” 说完,便背起那个比她还要重的篮筐,用怪异的姿势深入花径消失不见。 杜七心想她果然还是摔伤了。 也是自己不好,惊吓到了她。 杜七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顺手为之,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她还蛮喜欢的。 杜七拿着篮子顺着唯一的小路走回去,步伐越来越快。 她闻到了香气。 当杜七看到柳依依带回来的那些饭菜,终于是笑了。 她好喜欢柳依依。 051 她想加入那十里春风 晚饭的解决是在马车上,柳依依去城南买了一些吃的带回来。 杜七用了晚餐,便觉得有些乏了,躺在车上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不去城南看看吗?” 连韵脸色一变,连忙示意身边人。 柳依依收拾了残羹,转头平静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是真的觉得很无趣。 人也好,城也好,都无趣。 连韵抱住杜七的手臂,大声说道:“我还带了一些蜜饯,我们吃一点去看星星吧。” 听到有吃的,杜七的注意力便成功从城南转移了。 …… …… 城南边,竹影摇曳。 小姑娘背着筐来到那勉强称得上“家”的地方,放下筐对着屋里说道:“今天吃藕。” 榻上,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声音虚弱,小声道:“姐,我肚子疼。” 小姑娘进屋取了一枝桂花递到床上,香气四溢去了些许霉味,她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说道:“没事,是草药弄得,不碍事。” “嗯,姐你真厉害。”那榻上丫头说道。 闻言小姑娘腰背挺直了一些,又小声说道:“真厉害就不会采给你吃了。” 她想到了今天见到那个姐姐,摇摇头,将自己艳羡的想法丢掉,人要能看得清自己。 姐妹言语不与外人道。 这般场景在城南随处可见。 因为是春风城,所以这里的遗孤只收女儿家……也算是有了一条活路。 入夜,小姑娘擦净了身子,露出那灰尘下俊俏的面庞。 等到今年冬,她差不多可以瞒过望海店医家先生的眼睛,只要先生说她过了十三,相信还是可以在望海店赚到钱的。 只是从秋风看来,今年冬天并不是那么好熬过去的,该早些做计划了。 她回头望了塌上那酣睡的人影,露出些许坚定目光。 逢秋节,在这春风城总是少不了卖东西的门路。 …… 漫天星辰镶在恒星天上,围绕着一些人缓缓旋转。 三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聊一些有的没的。 “阿七,你将来想做些什么。”连韵微微撑起身子,直勾勾的看着杜七。 “将来?”杜七有些意外会被这么问,她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路在脚下,只要往前走就可以了,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柳依依对杜七也很感兴趣,听到杜七的话说道:“我就感觉阿七会这么说。” “对吧。”连韵也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因为杜七给人的感觉就不是那种会做计划的人。 连韵说道:“就上次的暴雨,阿七大早上顶着雨回来买蜜饯,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还好她没有染了风寒。” 杜七听到这件事,轻轻侧开自己的脸,遮住那一段红晕,她问道:“你们呢?” 连韵嗯了一会,说道:“我估计一直就是这样了,卖一些吃的。” 杜七问道:“不离开这春风城吗?” 连韵摇摇头,说道:“不走,和依依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杜七看了她一会,此时的连韵看起来有些伤感。 平时的连韵是她们中最元气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却充满了暮气,杜七兴许不明白在最好的年华便可以看清楚自己一生的路意味着什么。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是看得见好,还是看不见好,也说不清楚。 柳依依忽的说道:“谁要和你一起一辈子,我可是要嫁人的。” 连韵闻言脸色一变,震惊的看着柳依依,说道:“你这个坏女人,我就知道,我说你卖个包子还非要上妆,果然是要勾引那些男人,你说说你要男人去哪里不好?非要在这春风城……” “你说谁是坏女人呢。”柳依依抓住连韵的麻花辫,她也就随口打趣一下,这姑娘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 柳依依认真了一些,说道:“你可甩不掉我。” 天上的星星很好看,天很黑。 连韵红着脸,罕见的不敢去回应柳依依的话,移开视线看着杜七。 杜七说道:“真好。” “什么?”连韵没有听清楚。 杜七摇摇头,她觉得这样可以安排自己的一生真的很好。 她在认真考虑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杜七说道:“我想和十娘一样,入望海店。” 姑娘一句话开口,连风都停了,青草扎人,连韵蹭的坐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杜七说道:“阿七你要进望海店做角儿?” 柳依依缓过来,也是十分的惊讶,只是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杜七。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十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她想要和十娘做一样的事情。 连韵说道:“阿七你缺钱吗?我还有不少。” 杜七摇摇头,问她:“做角儿不好吗?” “当然……”连韵下意识就要说话,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母亲和二娘就是这春风城的角儿,就是出自这南城得了一条活路。 声音渐微,她说道:“我只是觉得阿七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你和我们不一样。” 杜七问:“有什么不一样。” 连韵无法回答。 柳依依便说道:“阿七即便是入了望海店,也肯定是那九苑清水姑娘,也不用太担心。” 柳依依这么说,她和连韵却都明白,她们并不是担心杜七,心情复杂是因为憧憬之人并非那般高高在上。 连韵重新躺下,攥住杜七的手说道:“我会改变阿七你的想法的。” 杜七心想她又不说做角儿哪里不好,真是奇怪。 柳依依说道:“恐怕十姑娘也不会答应吧。” 连韵眼睛一亮,便是放心了不少。 倒是忘了这一茬,有杜十娘在,杜七怎么可能正式入了望海店。 不可能的。 接下来又是一些女儿的私房话,不足道。 …… 第二天天刚亮,她们便坐上了马车回家。 连韵玩够了,和杜七一起看了花,看了星星,感情增进不少。 马车上,连韵眯着眼睛说道:“这一趟很值得吧。” 杜七点点头,心想风景很好看。 柳依依望着连韵,心想风景很好看。 大家都满意了,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杜七在马车上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一想到睁开眼睛就可以见到十娘,她便十分开心。 052 小别 当杜七回到了望海店,发现这里的人更多了,她便带上了面纱,系上了披肩,移步十楼。 虽然依旧吸引了不少的视线,却真的没有人上前搭讪。 越是临近回家,杜七的心情就越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从遇到十娘开始,她就没有和她分离过,所以哪怕是只是两天,杜七仍然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踩着那碧绿的青色,杜七看了一眼翠儿的房间,发现并没有人便直接回了十楼。 屋内灯火暗着,飘着一股香气。 可十娘不在。 杜七心道十娘应该是在忙。 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十娘,她有些失落,杜七上了二楼,去了她和十娘的房间,趴在床上,嗅着那熟悉的味道。 满床冰凉,但是却很安心。 所以杜七睡着了。 也没有睡太久,只是从中午一觉睡到了天黑,这种睡眠对于杜七来说与合上眼马上就睁开没有任何的区别。 双腿夹着褥子,杜七翻滚了两圈。 太阳落山了。 十娘怎么还没有回来。 杜七穿上绣鞋,脸上有些许的不安,这时候她连蜜饯都吃不下。 她想到了之前那个李公子的事情,心想十娘不会又被人欺负了吧……杜七在房间中不停的走动,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杜七开始焦躁,眨眼的频率上升。 她兴许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杜七耳朵一动,听到了门栓的声音,她腾的一声站直身体,望向窗外,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只见杜十娘正挎着自己的胭脂箱,从庭院外走来。 杜七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妆台前,整理了自己的面容,然后去一楼……藏了起来。 就像一个小孩子。 …… 杜十娘进了房间,摘下面纱,露出面上的药布。 她眉眼弯弯,又无奈的叹息一声。 “你也是大姑娘了,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她。 杜十娘便亲自走到橱柜前的角落,提着杜七的领子将她揪了出来,嗔道:“藏什么呢。” 杜七问道:“十娘,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杜十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闻出来的,这屋里的味道明显不同。” 杜七惊讶道:“原来十娘你的鼻子也那么灵。” 杜十娘敲了敲杜七的脑袋,说道:“这算是什么话,好了,把这箱子帮我放回房间,我收拾一下昨天洗的衣裳。” “嗯。”杜七点点头,取下十娘的箱子,上了楼。 安心了。 杜十娘见杜七上了楼,终是没有憋住那一抹笑意。 原来这丫头也知道什么是焦躁。 这种感觉以往的时候她可是每天都会有,谁让杜七每次回来的都比她晚。 待杜十娘收了衣裳,看着那个正坐在椅子上捧着水杯的姑娘问道:“玩的还开心?都去了哪里?” 杜七咽下口中清澈,说道:“看了花……花很好看。” 听着杜七的话,杜十娘并不意外,她对这个姑娘的表达能力早就失去了任何期待,问道:“南城你们可进去了?” “没有,她们不想去。” 杜十娘说道:“我猜也是这样。” 其实杜十娘倒是不在意这些,对她来说城南和这春风城也没有什么区别,要说有什么不愿意让杜七去的理由,也就是南城里不大安全了。 杜七好奇的问道:“十娘,那南城怎么了,为什么她们都不愿意带我去。” “南城不比这中心,多是无家可归的人,有卖来这春风城年龄不满十三不能入店的,也有外来人……贫穷的很,着实没有什么好参观的,并且也不大安全,小偷小摸已经是常态了,外来人口杂,指不定能碰见什么事情呢。”杜十娘简单解释了一些。 杜七问道:“可十娘好像并不讨厌那里。” “倒是不讨厌。” 其实还有些怀念。 杜七又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便问道:“南城有很多小孩子吗?”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一般都是买进来的丫头,说起来以前我和四闲一开始就住在城南,现在想来也真是很久了。” 提起了过去,杜十娘的话便多了一些,与杜七说了自己以前与一些小姐妹在城南的生活。 “也亏城南土地肥沃,总有吃的,倒也饿不死。” 杜七问:“店里不管吗?” “管的不多。”杜十娘说道:“毕竟价格也不高。” 也算是一种投资? 这都是管事们的主张,听说是白尊上未入住春风城之前的规矩。 杜七点点头,心道是十娘住过的地方,她有机会还真的想去看一看。 原来十娘曾经也是那些小姑娘中的一个,知道了这一点,杜七本来平静的心起了一些涟漪,对那些孩子的生活也产生了些许好奇。 “十娘,你有空的话带我去南城看一看好不好。”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你倒是聪明。”杜十娘说道。 如果杜七说要一个人去,她可绝对不会同意。 “不行吗?”杜七眨了眨眼睛。 杜七明明很认真,杜十娘却总觉得这个姑娘在撒娇,她哪里受得了这个,便说道:“好好好,有空我带你去。” “嗯。”杜七拉住十娘的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十娘,一个人睡大床舒服吗?” 杜十娘微微失神,之后镇定的说道:“当然舒服,你不在的时候我不是都是这么睡的。” “哦。”杜七轻点头,好像不大高兴,她说道:“我在马车上睡得一点也不舒服。” “咳。”杜十娘说道:“那我们今天出去吃?” 杜七眼睛一亮,她倒不是想出去吃饭,只是想和十娘一起出去走一走。 她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和十娘出去逛街了。 “不想去?”杜十娘问。 杜七用力摇头,头发凌乱了些,她说道:“要去。” “那准备一下可以出门了。”杜十娘拉住杜七的手拉扯了扯,却没有拽的动,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脸,认真说道:“该换药了。” 053 贴心小棉袄 杜七在看花期间,有事情一直放不下。 十娘面上的药布要三天换一次,杜七对于这件事情可是十分的在意。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杜七说道:“十娘自己怎么不在意,这样不好。” 杜十娘显然有些意外,看着杜七的样子,便有些心虚的说道:“我……忘了,你知道的,我每天都很忙。” 杜七说道:“那该换药还是要换药,十娘一点都不听话。” “听话是你用的词吗?”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脸,向两边拉扯,接着说道:“我要你是用来干什么的?有你提醒我不就可以了,这是你分内之事。” 杜七认真的点点头。 “你这妮子现在倒不觉得我无理了?”杜十娘别过头,说道。 “十娘说的对啊。”杜七拉着杜十娘的手回到了房间,杜十娘一见到那已经打开的药包和一旁盆中冒着热气的药汤,便明白刚刚她让杜七回房间放胭脂盒的时候,杜七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杜十娘心下暖暖的。 原来并不是心血来潮,杜七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杜十娘坐在床边,杜七半蹲下身子,打了温水,取了湿毛巾沾满了药汤。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刺鼻的中药气味,而杜七的手已经全部伸进汤药中,拨开那些药渣让其不要粘在毛巾上。 看着杜七蹲在那里认真的模样,杜十娘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那白色缎带轻轻摇晃,在杜七疑惑的眼神中说道:“我倒是没有白养你。”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拿出手,说道:“十娘,你往前一些。” 杜十娘身子前倾。 杜七小心翼翼的撕开药布边缘,接着轻轻将其从杜十娘面上揭了下来。 凉风拂面,杜十娘轻轻打了一个冷战,这小半张脸有些时日没有暴露在空气中了。 杜七问道:“疼吗?” “不疼,只是有些痒。” “那就好。”杜七点点头,取出那一条沾满了清水的毛巾在杜十娘脸上小心翼翼的擦拭。 兴许是姑娘的手真的有魔力,杜十娘觉得一点都不疼。 清水过了一遍,杜七拿出那浸透了药汤的毛巾,覆盖在杜十娘面上。 “等一刻钟就可以上新的药布了。”杜七说道。 杜十娘自己捧着那刺鼻的毛巾,看着正在洗手的杜七问道:“妮子,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杜七回头说道:“十娘就是十娘啊。” 一直都是那么好看。 杜十娘捂着脸的手用力了些,她说道:“我是说……我的脸。” 杜七递过来铜镜,说道:“十娘要看看吗?” 杜十娘没有接过铜镜,退缩了,她说道:“还是算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烫伤之后的样子,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恐怕她的脸会像覆盖了一条条蠕虫,一点都不好看。 她刚刚有伸手触摸一瞬,那手感就不像之前那般平滑。 也就杜七不觉得她恶心,杜十娘自己都不敢看。 气氛有些凝重,不过杜十娘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不会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姑娘的兴致。 一刻钟后,杜七为杜十娘换上了新的药布,又将屋子收拾完毕,往床上一躺,小口喘着气。 杜十娘重新戴上面纱,转头看着姑娘那微微起伏的小肚子,伸手戳了戳,说道:“累了?” “累了。”杜七点点头。 “你得多出去走走才行,这身子也太虚了。”杜十娘吩咐道。 “我……尽力。”杜七有气无力的说道。 待杜七休息了一会,二人便出了门。 这个时节的春风城人又多又杂,不过杜十娘因为是三十二楼的姑娘,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安全有什么担忧,在这一点上春风城做的还是很好的。 出了望海店地界便是热闹的灯火,人影阑珊之处,杜十娘牵着杜七的手向前走。 杜十娘一身红衣,带着那只流苏簪子,长发简单的盘起,而她身旁的姑娘依旧是那条青色长裙,白色缎带之下是一条干练的高马尾。 姑娘青裙摇曳,披着那白色绒布披风。 倒是像富贵人家的姐妹一同出行。 杜十娘停下脚步,说道:“天气渐凉,等会带你去披罗居定几身新衣裳。” “新衣裳?”杜七眼睛一亮,她点点头,说道:“我想要。” 因为十娘有一个大大的衣柜,她却只有几件相同的裙子……所以杜七早就想和十娘说这件事情了。 兴奋之后,杜七又有些犹豫的说道:“会花很多钱的吧……” “你就说要不要。” “要。” “那不就得了,我还不知道你。”杜十娘松开自己的手,将手臂伸出去,一旁的杜七见状自然而然的抱住十娘的手臂。 杜十娘翘起嘴角,说道:“去之前先吃些东西,你看看你都走不动路了。” 果然一提起吃的,杜七立刻精神起来,问道:“吃什么?” “老样子,金风楼和七姨的面你选一个。” “那就七姨的面。” 杜十娘点点头,对杜七愈发的满意了。 二人一同进了巷子,轻车熟路。 那个老人依旧窝在车上眯着眼睛休息。 杜十娘和杜七走过去,轻轻晃了晃那老人。 “七姨。” “恩……”老人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我当是谁那么不开眼,看不到我在休息?” “七姨。”杜七也跟着叫道。 “你们来了啊。”七姨撑起身子,说道:“倒是很久没有见过你们一起来了,怎么?来吃面?” “嗯。”杜十娘点点头。 “今天没有。”七姨说道:“我没有准备吃的。” “唉?”杜七和杜十娘同时发出一道细小的声音。 七姨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妮子,我说了没有还能骗你们吗?” “那到不是。”杜十娘有些失落的说道:“只是吃不到七姨你的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杜七跟着点点头,她理解十娘的想法。 054 你说的是人话吗 天色暗淡,七姨又点了灯火,清风徐来,火苗微微颤动着。 这巷子中总算是亮了些。 “七姨气色好了不少呢。”杜七道。 “姑娘说的是。”七姨点点头。 “七姨你对着妮子这么客气干什么。”杜十娘说着捏了捏杜七的脸。 “唔……”杜七吃痛。 七姨一看就知道杜七已经被欺负惯了,她白了杜十娘一眼,说道:“轮到你教我做事情了?” “我哪敢啊。”杜十娘主动去牵七姨那枯树一般的手,后者轻轻摇头,说道:“生活还不错?” 杜十娘用力点头,说道:“很好,应该会越来越好。” 七姨多看了一眼杜十娘,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这边可是给你准备了不少的银两,就等着你这妮子放下脸面过来要呢。” 老人言语中看起来是嘲讽,其实满满的都是宠溺。 “倒是差点没有撑住,还好四闲脑子好。”杜十娘嘻嘻一笑,摆了摆七姨的手,似是在撒娇,说道:“我等会想去披罗居给杜七这妮子做两身衣服,这些天虽然也赚了不少银钱,但是总归还是差了一些,不然七姨你……” “我没有钱。” “骗人,七姨你的房子那么大,积蓄明明比我和四闲加起来都多。” “那我就是不给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我能怎么办啊。” 杜七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底。 原来七姨也是那般的不讲理。 她好喜欢现在的十娘。 真的很喜欢。 杜七捏着裙角,眺望了一眼天望山的方向,然后靠近了对十娘,保持着亲近。 “妮子。”七姨摸了摸杜十娘那覆盖着轻纱的面容,眼睛里多了几分怜惜,说道:“我这有一个好消息……” “和一个坏消息?”杜十娘抬头。 七姨将她的脸按了下去,说道:“不,只有好消息。” “那我听。” “师承那个老家伙要回来了。” 飞云散去,明亮月光洒在杜十娘那微怔的面上,是那么的好看。 杜十娘惊喜的问道:“师先生……要回来了?” “嗯。”七姨点点头,说道:“他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是前些时日有急事,现在回去看了一眼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大意外,说起来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估计回来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 “难怪七姨你这没有吃的,都是给先生准备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乏了。” 杜十娘似是不经意间提起:“先生……怎么看杜七。” 七姨看了一眼杜七。 话题引在自己身上,杜七微微抬起头。 七姨摇摇头,说道:“哪有人会不喜欢七姑娘,师承也是一样,他对七姑娘很满意,信里也说了这一次回来会仔细教七姑娘做方子,十娘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师承走的时候不是在门上留了一副字?” 七姨去师承住处看过一次,他急事离开之前除了来见了她一面还给杜七留了一副字,怎么看都是对杜七很重视,十娘不需要患得患失的。 “字?什么字?”杜十娘微微发愣。 七姨将事情说了。 杜十娘脸色忽然变得很精彩。 因为得知先生很喜欢杜七,所以肯定是惊喜的……但是又觉得一直担忧的自己很傻。 她瞪着眼睛看着杜七,说道:“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七吓了一跳,说道:“十娘,我不识字的,这不能怪我。” 七姨闻言多看了一眼杜七,也很惊讶。 这姑娘平日里被十娘欺负成这个样子吗? 杜七想了想,又说道:“要怪也是因为十娘你没有去先生住所看过。” 姑娘言语太过犀利,杜十娘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伸手在杜七脑门上轻轻一弹,说道:“瞧瞧你说的人话吗?” “咚。” 有些清脆的声响在巷子中回荡。 杜十娘捂着脑袋,看着刚刚对她动手的七姨。 “七姨?你做什么啊……” “你说的是人话吗?”七姨说道。 “……”杜十娘看了看七姨,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杜七,明白了什么,恶狠狠的白了一眼杜七。 姑娘轻轻一颤,有些不解自己又做错什么。 十娘反正总会欺负她,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夜下,杜十娘不满的和七姨争论不休,又聊了一些自己最近的工作日常,向七姨请教了一些关于点妆上的东西。 原来先生是在意杜七的。 妮子会有一个好前程。 想到这,杜十娘非常高兴,想要找人好好喝上一顿。 上弦月往西方挪动了一些,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 “时候不早了。”七姨说道:“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别再饿着七姑娘。” 杜十娘一脸嫌弃的说道:“七姨哪里的话,这丫头一天十有八九都是饿着的。” 杜七有些不高兴,又觉得害羞,便牵着杜十娘的一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实际上她真的饿了。 “七姨,要不要与我们一起?我想找人喝一杯。” “我可不喝那东西,你找我怕不是想着蹭我一顿吧。”七姨一双眼睛明察秋毫,接着说道:“你们去吧,我有些乏了,该回去休息了。” “嗯。”杜十娘也不强求,她领着杜七对着七姨行了一礼,她回头说道:“妮子,现在没得选的,就去金风楼吧。”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转身离开。 七姨又想起了什么,喊道:“公子诞辰在即,城里混乱,你少喝些。” “知道啦。”杜十娘回首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带着杜七离开。 七姨轻轻摇头。 杜十娘是真的很高兴。 那么杜七对十娘来说又意味着什么,说实话她有些看不明白,但是总归是好事。 起身,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老东西回来她又得出摊了……真是麻烦。 055 月色真美 明月高悬如镜中之湖,美的不真实。 清风徐来,吹动杜七那散乱侧发,姑娘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总觉得今夜的月亮有些太过明亮。 月下,杜十娘拉着杜七的手向前走,其实她也不是除了七姨这边的面与金风楼就没有地方可以去。 只是金风楼档次相对高一些,杜七也吃得惯那里的饭。 些许银两对于杜十娘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她也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偶尔带姑娘吃一些她喜欢的总归是好事。 如往常一样,她想让姑娘高兴。 杜七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巷子说道:“十娘,这不是去金风楼的路啊,是不是绕远了。” 周围愈发的安静,只听得虫鸣声。 “你跟着我,哪来那么多废话。”杜十娘回头瞥了她一眼,这姑娘找收拾呢。 杜七看这杜十娘那充满了威胁的眼神,下意识就想要松开杜十娘的手,可惜十娘攥的太紧做不到。 很快,杜七就知道杜十娘要去那里了。 【青云】 那医馆前,有笔墨剑气锋锐深刻。 这里被城主保护的很好,师先生不在的时候,这一条街只有特定的人可以进入,其中当然包括与杜七相关的人。 师先生留的一幅字仍旧在那里,只是看了一眼,杜十娘就觉得刺的眼睛疼。 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师先生这样的人就该是各方面都有建树。 杜七现在认得字了,才知道原来先生走的时候告诉她了。 还有,杜七觉得先生的字没有十娘的字好看,相比于这种到处是尖锐刻板的字,她更喜欢十娘的风格,所以看了一眼也就不看了。 杜十娘亲眼见了这一副字,怔怔站了一会,紧张的情绪终于是落下。 她太忙了,又紧张……便没有来看过。 放心了。 杜十娘带着杜七离开,此时她连脚步都轻盈了些,行至巷子中,杜十娘如释重负的说道:“倒真的是我的错。” 杜七明白十娘在说什么,她附和着点点头:“就是。” “你还就是,讨打。”杜十娘气不打一处来,她忍住没有对杜七动手,握拳了好一会,轻轻哼了一声。 “可我当时真的不认得这些字呀。”杜七认真的说道。 杜十娘还是没有忍住,她揽住姑娘的腰肢,抵着她与自己贴在一起,额头交触。 四目相对,杜十娘眼中的“可怕”一滴不漏的传给了杜七。 月色很美。 杜七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十娘的呼吸打在她面上。 可以嗅到十娘面上那淡淡的药香气。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其他人教的,所以杜七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好在天黑又有面纱阻隔,脸红的倒不是那般明显。 杜十娘搂着姑娘,抬起头,轻轻一撞。 “咚。” 杜七痛呼一声,捂着脑袋蹲下。 “十娘,你头好硬啊。” “这是以前撞四闲练出来的。”杜十娘哼哼了一声,她倒是没有觉得自己对杜七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对她来说,杜七就是她的,这般关系,做怎么样的事情都是随心。 杜十娘看这脑袋红红的姑娘,说道:“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哪有人会相信你不识字。” 就她刚刚见到杜七那一次,还没有察觉姑娘傻乎乎的本性,差不多也算是惊为天人,有人与杜十娘说这姑娘是仙子然后给杜七稍加打扮一下,她说不定真的会相信。 现在嘛…… 生活的久了,杜七在她看来也就是一个小姑娘。 谁还不是一个姑娘呢对吧。 杜七抬起头,那眼眶里有湿润,杜十娘便伸出手将姑娘重新扶起来,杜七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我真的不认识这些字。” “是忘了还是不认得?” 杜七想了想,说道:“我忘了……是忘了还是不认得了,不过我应该是认得其他字的。” “还有什么字?”杜十娘有些惊讶,心道杜七难道是南荒之外来的?如果是东玄,地大物博,倒是可能有不一样的文字,不过即便有差距,应该也不至于每个字都不认识。 人族总归是一个文统的。 “我都说忘了,十娘你怎么回事。”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 杜十娘看着她,说道:“你不想吃晚饭了?” “……”杜七咬了咬唇,说道:“我真不记得。” 月色很美。 但人总是比景色要好看。 杜十娘翘起嘴角,说道:“乖。” …… …… 金风楼的酒菜还是那般的好,所以杜七的小情绪很快就被安抚了,心道十娘真好。 因为现在是花月楼演出的时候,春风城很空,金风楼自然也很空。 杜十娘没有再找雅间,而是在二层东北偏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下,拉起屏风将位置隔开。 这里的风景很好,也可以省一些钱。 整个东北偏台只有她和杜七,也不怕有人吵闹。 很快的,侍女将一件件佳肴的盖子掀开来,精雕细琢的美味冒着阵阵热气,阵阵夹杂着各种食材的香气扑鼻。 侍女退下,杜十娘起身为杜七准备好了碗筷,又盛了汤,说道:“晚上不宜吃太多,但是你这丫头能吃消化的快倒也不怕积食,不过我还是只点了一些素的,金风楼的菜品味道也还可以,现在正是吃藕片的时节,补气生津你可以多吃些,然后粥是莲子羹,第一次喝可能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是不许说不喜欢,必须全部喝完,莲子也是好东西……” 杜十娘又一次喋喋不休。 杜七很认真的在听,并没有被美食迷惑的双眼,这一点让杜十娘有些惊讶。 她点了很多好吃的。 也算是对自己一直欺负杜七的“良心发现。” 心想杜七应该等不及了,杜十娘最后说道:“然后这道土豆丝你少吃些,已经有了莲子和白藕,要知道淀粉也容易长肉……好了,可以开动了。” “嗯嗯。”杜七点点头,待杜十娘拿起了筷子,她才夹了一块白藕。 入口。 眼睛眯起了一些。当真是甘甜生津,熟悉的味道,她很喜欢。 窗外,一轮静月高悬。 问青天有月来几时? 只道人不见古时月。 有时候生活平静些没有什么不好,值得珍惜。 食不言,所以屋内只有细碎的咀嚼声与姑娘幸福的面容。 …… …… 金风楼一片祥和,沁河医馆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那赤瞳公子终于是忍不住了,本已入睡的他自床上爬起来,穿上衣物,出了门。 风过少年,那一头披发乱糟糟,十分狼狈。 门前,花瞳青蛇蔫着脑袋趴在那里,看着那赤瞳公子从自己身上跨过去也没有兴趣咬他一口。 因为七姑娘不在,所以少年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窒息感。 果然,她像极了那一条沁河。 056 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白景天的心情很差,他兴许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的焦躁,明明天上是那般好看的月亮,可他却没有一点欣赏的欲望。 那杜七已经好些天没有出现了。 他要去见她。 白景天猛地推开门,几乎是瞬间,一对黑衣人同时出现,单膝跪地等待着少主的吩咐。 白景天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之前说杜七回来了?” “回公子,是。” “带我去见她。”白景天说出这一句话,终于是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些侍卫面上全然是震惊,众人将头压的更低了,心道公子也到了有喜欢的人的年龄了啊。 只是…… “公子,尊上吩咐暗中保护,不可以打扰七姑娘……” “我说带我去见她。”白景天重复了一遍,那红色的眸子放大了些,这在场之人忽的便湿了后背。 某种意义上,公子比尊上更加的可怕。 侍卫长嘴唇微颤,强行说道:“尊上……” “告诉我她的位置。” “……” “算了。”白景天也不想为难他,便说道:“真以为没你们我就找不到那杜七?拿他出来压我,小爷是吃素的?” 少年心道父亲把杜七安排到他身边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但是他和杜七总归是认识,想要用杜七钳制他? 做梦去吧。 他提起一口真气,一双眼睛微微发亮,便走出了这条街。 一边用着寻人法找杜七,一边说道:“不许跟着我。” 一众侍卫也没有办法。 尊上管得了他们这些下人,可管不了公子……再说了,公子想念七姑娘想去见她,也算不上打扰吧。 只是。 一众侍卫对视,看到的皆是无奈。 公子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望海店的大多姑娘都睡得早,如果七姑娘已经歇息了……那他找上门去又算什么? 不过公子见的女子少,又以自我为中心,想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只希望七姑娘不要生公子的气就好。 …… 可这世界上不如意之事往往有十之八九。 那赤瞳公子上了街,一双眼睛在夜里红的骇人,像是恶鬼夜行。 他一脸的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不到杜七的气息。 不是说她已经回来了吗? 他的瞳术应该可以锁定方圆一里的气机,杜七的气息他也相处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调查过杜七的背景,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是的,杜七虽然在春风城有了些名气,但是他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杜十娘的名声。 他不仅性子恶劣,还是一个宅男。 远处。 麻花辫少女拉扯了伙伴的衣角,说道:“依依,那人有些可怕,我们绕开走吧……” “嗯。” 有姑娘绕路。 白景天离得远,听得清,但不在意。 早就习惯了。 他就说其他人应该会害怕他,这是最正常的事情。 可那个不正常的姑娘去哪里了? “小爷还不信邪了。”少年咬牙,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春风城一路乱撞,心想自己的瞳术总归不会一点用都没有。 …… …… 屏风内的气氛一片和谐。 杜七小口的吃着饭,杜十娘倒了一些酒水喝着。 酒香四溢,杜十娘认真的看着姑娘,眼睛也不眨一下。 杜七抬起头望向那玉露酒。 脸色红晕的杜十娘将莲子羹推到杜七面前。 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家姑娘喝酒的,想都不要想。 杜七扁了扁嘴,舀了一勺粥继续喝,只是她的不满很快就被莲子羹的美味而击退,便不在意十娘喝的美味了。 美人微醺。 酒醉人,姑娘也醉人。 杜十娘视线落于窗外的天空。 朗月如舟,繁星似水,星空也就是一场江南烟雨。 她看了一会,便继续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以前从未觉得人间如此美好,直到她来了。 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最后一杯了,她可不能喝醉。 酒水下肚,杜十娘俯于桌面,耳朵红似覆血,喝的急了的她需要好好缓一缓。 也就是说上头了。 晚风忽然大了些,空气中的温度突兀下降了许多,杜七眉间蹙起,起身至正缓酒的杜十娘身后,透着窗子看下去。 果然,那少年正红着眼睛路过。 杜七轻轻哼了一声,关上了窗户,挡住了那晚风。 要是十娘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 …… 白景天怔怔的抬头。 擦了擦眼睛。 找到了? 本该十分兴奋的他此时看到了姑娘就在这金风楼,心情却十分忐忑,因为姑娘刚才的眼神很不满。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七不高兴。 还是因为自己不高兴。 为什么。 这里是金风楼? 白景天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便又差了一些。 金风楼是这春风城的五陵子寻欢作乐之处。 他眨了眨眼,那眸子又红了一些,便上了楼。 这一幕有些眼熟。 因为在一段时间之前,也有一个公子在这样的时间点出现。 屏风之内,杜十娘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妮子,给我倒一些清水……” “十娘你不能喝就喝慢点啊。”杜七无奈说道。 “谁说我不能喝了,就是很久没有……哼。” “我去拿。”杜七起身,推开屏风。 白景天已经上了楼,正巧处在楼梯口,看到杜七的样子,微微一怔。 他还没有见过杜七这般的样子。 姑娘扎着淡色缎带,一身青裙,白色披风,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姐姐呢?”杜七望着周围的一切,有些奇怪。 白景天当然说不出因为他到来所以这金风楼已经被封锁的事实,那管事认得他,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白景天正要开口。 “算了。”杜七轻轻摇头,提起水壶,然后看着少年这边说道:“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 说完,便重新入了屏风之内,只给白景天留了一个背影。 白景天傻站了一会,轻轻叹息一声。 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 因为杜七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算是目中无人? 也不算。 057 小爷吃素 “十娘,喝水。”杜七邀功似的倒了茶水递给杜十娘。 杜十娘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已经舒服了一些,她问道:“外面来人了?” 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吩咐道:“撤了这屏风,然后去把窗户打开,这屋子闷。” 她这也不是照顾其他人的想法,只是她选的位置正巧挡住了一扇窗,姑娘们坐在公台上行事总要仔细一些。 “十娘你不凉吗?”杜七问。 杜十娘轻轻拍了拍杜七的腰,说道:“快。” “哦。”杜七点点头,起身开了窗,然后拉开屏风。 杜十娘喝着水面对窗户,倒是看不见身后的情况。 屏风之后,白景天正红着眼睛盯着这里,杜七没有理会他,转身坐了回去。 “……” 正面对着杜七的白景天很尴尬,只能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心不旁骛的样子,仿佛杜七姑娘变成了他眼前的那张漆木桌。 因为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所以真的很安静,白景天可以听到杜七在吃饭的声音,想要抬头看看,却又做不到。 白景天没想过自己直勾勾盯着的屏风忽然就这么被杜七拉开了,然后他不免就对上了杜七的眼睛,姑娘的小情绪可是十分的明显。 可实际上,他只是想试试隔着屏风能不能感知到杜七。 事实上是完全不能,他可以听到杜七和另一个女人说话,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杜七身边又一道黑幕,什么光都透不进去。 自从接触过修炼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在白景天看来自然不可能是杜七姑娘的原因,那就是他修炼不到家了。 果然,他那父亲教的东西就不怎么样。 此时,杜七的饭菜吃了一半,杜十娘也放弃了喝酒,专心的消灭桌子上的饭菜,这一大一小是真的专心。 除了在与五陵子在一起应酬,春风城姑娘都遵循食不言的规矩,这是有道理的。 安静的吃东西总是能避免一些事情。 一旁的白景天心中暗骂自己是个废物,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他以前赶走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现在却连上去搭话都不敢。 也不是不敢,白景天觉得是因为不想打扰了杜七用餐所以才在这里乖乖坐着。 但是这才诡异不是吗?如果是不敢反倒好了。 杜七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白景天忽然站起身,他的目光顺势在杜七那里一掠而过,便下楼去了。 杜七松了一口气。 杜十娘注意到了这一点,喝了一口莲子羹,问道:“怎么了?” 食不言,但是十娘问了她还敢不回答? 杜七放下筷子说道:“刚才来人了。” 杜十娘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让你打开窗,有什么问题吗?” “他与那李公子年岁都差不多。”杜七认真的说道,同样的地点,她总是会想到这些事情。 她不想有人欺负十娘。 “你在说什么蠢话。”杜十娘闻言,稍稍一愣,然后觉得有些好笑。 人和人可是不一样的。 但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去怪杜七,只是说道:“吃饭吧。” “嗯。”杜七重新拿起筷子。 身前,白景天重新回到位子前坐下,不久之后,有一成熟华裳女人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倾听他的吩咐。 这女人一身珠玉,裙角绣着密集的金丝。 在白景天说完话之后,女人点点头,多看了一眼一旁的杜七和杜十娘,转身下楼。 没过多久,有人上菜。 之前白景天觉得自己干坐着也不是个事,索性也吃些东西。 公子吩咐,所以金风楼便挑选了几样最好的东西给公子上了。 小小的桌子上挤满了琳琅,一眼看过去便可注意到珍贵白玉盘之上摆着一只金纹红蟹,酱料汁液准备齐全,蟹钳上也开好了口,不断有白色雾气升起,让人食欲大增,桌子上其他与其相配的也都是海中名品,香气四溢。 “这是……”白景天看着眼前的饭菜,眼睛有些微微发直。 说实话,他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做饭的,还真没有见过这样花里胡哨的食物,倒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华裳女人屈伸行礼,说道:“这个时节南荒属天望海中的海味最为珍贵,公子可是吃不惯?” “也不是吃不惯……算了,你下去吧。”白景天说道。 “公子慢用。”华裳女子退下。 白景天望着眼前的红蟹,轻轻吞了口口水,心道他还真的是有些饿了,伸出手掰断蟹钳,顿时顺滑的蟹肉滑落而下,坠在盘子上轻轻摇晃。 一时间,整个偏台充满了诱人的香气,事实证明好的食物真的比什么都诱人。 杜十娘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去看过一次,说实话也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专心吃着自己的点的菜。 望海店的姑娘大多都是不喜欢凑热闹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不会有麻烦,所以大部分姑娘的好奇心都很小。 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十娘依旧不知道七姨的姓名,甚至对七姨和师先生的关系也没有一次询问。 “这藕的味道不错。” 这就是杜十娘在想的事情。 杜十娘可以无视,杜七应该也可以无视,但是姑娘总归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握着筷子的手用力了一些,看着这一桌子的素菜,吸了吸鼻子。 一缕侧发垂下,杜七扁了扁嘴,看了一眼杜十娘那不给她喝的酒。 杜十娘什么都不在意,但是总不可能不在意杜七,她问道:“你吭哧什么呢?” “没什么。”杜七说道。 杜十娘瞪了她一眼,道:“说实话。” 杜七没办法,说道:“我想吃肉。” “我以为什么事情呢。”杜十娘莞尔。 杜七眼睛一亮,她期待的看着杜十娘。 杜十娘脸色一变,说道:“不行,吃那么多糖,再吃油腻的,你真要胖成猪啊。” 说着,看着杜七那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说道:“都胖了一圈了,真就感觉不到?” “……”杜七丝毫不怀疑杜十娘的话,她脸色微微便。 杜十娘放下筷子,说道:“好了,你要是不喜欢吃素,那我们就回去。” “喜欢,我喜欢。” 喜欢还不行吗。 杜七闷头吃饭。 姑娘的话听不出委屈,全都是实话,但是…… 听的人总觉得是委屈的。 身后的白景天握着蟹钳的手僵在了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在杜七眼皮底下大快朵颐是很不好的事情。 以及,用略微震惊的目光看着杜十娘的背影,心道居然有人能让杜七那么听话。 杜七察觉到白景天正看着十娘,心下警惕,抬起头盯着他看。 这下真的是不满加上不满了。 白景天赶忙低下头,避开杜七的视线,心道如果不是有事情求她,小爷怎么会那么卑微。 小爷……吃素还不行吗。 058 世间总有一个先生 “撤了?” 华裳女子听到白景天的话面色平静,只是仔细看过去还是可以察觉到她的惊讶。 在她看来,公子一开始表示的还挺喜欢的。 那也就是说…… 女子的视线放在了不远处那一桌素菜身上。 倒是有些意外。 这杜十娘当真是好福气,去了一个李甲又来了一个更好的,她微微低下头,心道公子诞辰在即倒是可以从这里入手,做一些文章。 华裳女子便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晚食还是应该清淡些,公子换一桌素菜可以吗,天气闷热,也清凉些。” 白景天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办,也能清凉些。” 他声音有些大,像是故意说给杜七听的,他可不是故意要吃与她一样的,而是要去火。 女子见状点点头,转过身,裙角的金丝拂过桌角,便下楼去了。 她下了楼,白景天微微合眼,低下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很好看。 说起来,这女人是……京城哪一家的人来着? 忘了,也不是那么重要。 白景天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努力吃饭的杜七,此时的杜七正伸出碗让杜十娘再给她盛一碗,然后被训得抬不起头。 最后杜十娘还是给她盛了。 白景天又笑了。 相比之前的嗤笑,这次是真的没忍住。 …… …… 饭后。 桌子上的盘子只剩下了一些汤水,所有能吃的基本上都吃的干净。 杜十娘喝着小酒,抬眼问道:“吃的还舒服?” 杜七捂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说道:“舒服。” 十娘可是很久没有放着她吃了。 杜七不仅吃饱了,还有些撑得慌……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杜十娘放下酒杯,伸手戳了戳杜七的胃,弄得姑娘微微蜷缩着身子,她说道:“我只是试一下多少能吃饱……你这丫头的胃是怎么回事?比四闲还能吃?” “十娘。”杜七不满的说道:“别说我……能……嘛。” “怎么了,吃得多还不让我说了。”杜十娘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说起来吃这么多不会有事情吧……” 她又觉得有些担心,杜七起码吃了两个成年人的量。 杜十娘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去医馆看看先生?正好……” 杜七摇摇头,说道:“不要……嗯?正好什么。” “正好带你去看看身子。”杜十娘呸了一声,公共场合这种检查杜七天癸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有什么好看的。”杜七追问。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杜七便闭上了嘴,杜七想了想,说道:“医书上说吃得多可能是因为我的胃比一般人大,然后一吃东西胃变大就把五脏挤到其他地方……不会影响什么的。” 她还在一本正经的解释。 “啊!”杜十娘惊呼一声坐起身子,搓了搓手臂,说道:“停停停你不要再说了……怎么听着这么渗人呢……不就是吃得多吗?不去看就不去看,你给我把嘴闭上,能吃是福行了吧。” 杜七撇了撇嘴,捂着嘴没有说话。 倒是有些小开心十娘说的能吃是福这句话。 身后的白景天瞥过头去,面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能吃是福这句话后面可还是有一句的。 【能吃是福,善吃是智。】 果然这个看起来是杜七姐姐的女人也觉得杜七不太聪明? 接着白景天的脸又垮了下来,如果杜七算是不聪明,那他这个之前生她气,后面又厚着脸皮来找她的算什么。 …… …… 杜十娘起身,说道:“我明天上午歇息,妮子你去沁河医馆晚些没问题吧。” 杜七看了一眼正低头吃着萝卜叶的白景天,说道:“应该没问题。” “那我们多转转。”杜十娘说道。 现在想来,她都没有和杜七一起出过远门,倒是让柳依依和连韵那丫头赶上了,杜十娘稍稍的有些不高兴。 难道这就是吃醋? 对于杜十娘来说这是很新鲜的体验,因为她以前站得是杜七那个位置。 她倒是没有想过,真要说吃醋,石闲早就变成了一个醋坛子,明明来的最早的人是她。 杜七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皱的衣服,说道:“十娘,我们要去哪里啊。” “不是说了带你去披罗居吗?至于说之后……再说吧。”杜十娘微微舒展了身子,说道:“本来是准备坐马车车去的,不过你吃了那么多我们还是步行去,在这里先坐一会休息以后再走。” “这就算吃完了?”杜七小声问。 杜十娘瞪着眼睛看着她,说道:“不然呢?我再给你上一桌?” 杜七摇摇头,说道:“我吃不下了。” “倒是稀罕。”杜十娘坐在那里拍了拍自己的腿,杜七很自然的坐上去,这一幕被白景天收入眼底,心中起了波澜。 这也……太听话了。 杜十娘与杜七贴耳说着悄悄话,无非是和杜七说一些卖衣裳的事情。 杜七鼻子动了动。 “十娘,这就是酒的味道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十娘的原因,那气味很好闻。 “你这混丫头我和你说正事呢,注意力都跑哪去了。”杜十娘捋起侧发,轻轻拍了拍杜七的腰让杜七站起来,接着说道:“算了,花月楼也该散场,一会这里人就多了,还是早些走吧。” 杜十娘站起身,说道:“你坐着休息一会,我下去会账。” 杜七点点头。 然后杜十娘就下楼了。 她路过期间,白景天依旧低头吃着饭,没有抬头。 杜十娘也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来吃晚食,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白景天看起来可是比杜七还要小一些。 …… 杜十娘走了。 白景天眼睛一亮,他正尴尬不知道怎么插进杜十娘和杜七的氛围中,现在倒是有了一个好时机。 他站起身,然后走到杜七面前。 杜七说道:“你吃完了?这里的饭菜味道还不错吧。” 之前是食不言,现在吃完了自然就可以说话了,她们也算是认识的人,杜七当然不会那般冷漠。 “味道还可以。”白景天说道,心道这个姑娘还是那般模样,如此自然,真就一点都不在意他之前甩脸子的事情。 现在看来反倒是他的错了。 “那个……”白景天纠结不已,但是最终还是求知欲战胜了一切。 请教别人的时候应该说什么来着。 059 素问的本质就是你问我答 钟声悠然的传来,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清凉的夜风。 花月楼即将散场。 兴许是杜七太过自然,所以白景天在杜七面前也总是掉智商,他说道:“今晚的天气很不错。” “你说正事。”杜七说道:“我和十娘要离开了,没多少时间。” “那我说了?” “不然呢。”杜七疑惑的看着他,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出口的? 白景天心一横,问道:“之前你说的《仙篇素问》其中的六节藏象论篇,都看完了?” 杜七点点头,说道:“看完了。” 她这才明白了什么,说道:“你是要问六节藏象论?联系《五运行大论》中的理论,少了六节说,我应该和你说过一次了。” 不过这人好像耳朵不太好使。 杜七问道:“我再与你说一遍?” 白景天摇摇头,说道:“这一块我还是能看得懂的,只是这些你都看的明白?” 杜七点点头,说道:“都写清楚了,为什么看不明白。” “那……玉机真藏论篇第十九你也看过了?”白景天视线飘渺不定。 “看过了。”杜七点点头。 “我有几个不懂的地方。”白景天终于是说出了口,如释重负。 之前他看六节藏象论的时候确实没有看懂,可是那天杜七说的话他还都记得,所以很顺利就理解了,并且经过杜七的提点,整篇记起来也很简单,所以他就顺着看下去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承认了杜七真的很聪明,可以解除他的疑惑。 他就真的不怀疑杜七说话的真实性,在白景天眼里杜七就是一个先识字再看医书的“狠人”。 还能看懂。 这估计就是天赋。 然后问题就来了。 玉机真藏论篇第十九,三部九候论篇第二十又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导致他又一次理解不能,偏偏其中玄机又多让人不能自拔,看不懂这两篇就无法继续,他当真是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他也找了这春风城的很多先生,别说给个解释了,有的甚至都以为素问是传说中仙人问答的书,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这些人治病救人或许可以,理念这一块是真的不行,有的给了强行解释却完全无法联系上下文,更不要说提升了。 到后来白景天惊讶发现堂堂春风城竟然没有一个医道宗师。 不过想来也是,乱世最珍贵的也就是医师,有些本事也不会留在南荒。 理所当然的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杜七,然后他翘首以盼等着杜七早上过来,结果呢? 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 “有问题?你问吧,那六节藏象论我是后看的,应该知道。”杜七淡然的说道。 姑娘态度很平静,那白景天自然也不紧张了,他像是一个求学的后生。 “关于玉机真藏论,灾病的传变,有一定的序,但五志或碎发之病,与外感六淫的传变不同,有几个点……” 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喜欢医术。 不久之后,杜七听了他的话,轻轻点头,这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聪明一些,杜七解释道:“玉机真藏论的重点在于真脏脉象、临证要在病邪由浅入深的过程中、五实五虚、四时五脏脉象的不同,关于春弦之脉,书中有解……” 随着杜七的娓娓道来,白景天面前仿佛展开了新的天地,那人间至理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 乱花迷眼,白景天心中激动,此时的杜七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先生。 他急着问道:“冬脉太过与不及,发生的病变怎样?” 杜七说道:“按照我的理解,太过会使人精神不振,身体懈怠,脊骨疼痛,气短,懒于说话;不及则使人心如悬,如同腹中饥饿之状,季胁下空软部位清冷,脊骨作痛,少腹胀满,也就是太过则令人解,脊脉痛而少气不欲言;其不及则令人心悬,如病饥,眇中清,脊中痛,少腹满,你这么记会简单些。” 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白景天不可能不明白,只是有些事情说的清楚学习起来会更加轻松。 “所谓五实死,五虚死,何为五实五虚。”白景天盯着杜七,那一双眼睛已经全然变成了红色。 “这倒是简单,我以为你会懂的呢。”杜七说道。 杜七一句话,白景天这才回了神,此时他看着杜七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 激动? 也不是。 尊敬是尊敬,但是也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原来理所当然的人是他。 原来…… “前些时日是我的错,小看……”白景天想要道歉,声音戛然而止,他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叫杜七。 叫杜七吧,不太礼貌,毕竟他现在是求学中。 叫七姑娘显得生分,而且与那些下人、外人也无法分别。 杜十娘对杜七的称呼是妮子、丫头,他自然不可能学样。 【阿七?】白景天脑海中跳出一个想法,却马上就压了下去。 这也叫不出口啊。 “是我小看先生了。”一句话出口,白景天自己都愣了。 自己怎么就憋出这么两个字? 她不会不高兴吧。 杜七看了一眼,心道十娘怎么还不上来。 至于说白景天那句先生,她也不甚在意。 习惯了。 “问题还问吗?”杜七说道。 “问,请先生教我。”白景天弯下腰,他已经想清楚了,达者为师,倒是不丢人。 先把东西学到手再说,至少今晚可以睡得好了。 “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是五实。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是五虚……脉盛是心受邪盛,皮热是肺受邪盛,腹胀是脾受邪盛……” 一段话顺畅说出口,杜七说道:“你还有问题吗?” 白景天还没有消化呢,一个激灵,说道:“有……” “可时间不早了。”杜七说道,她想下去看看十娘怎么还不上来,她已经发现了,这人的问题没完的。 “那姑娘、不,先生先忙。”白景天往桌子上一趴,也不知道自哪里掏出纸笔,趁着记忆将杜七刚刚说的话全部写了下来。 因为已经比不上杜七了,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挡住自己那略显幼稚的字。 对于白景天来说,相比于杜七姑娘,还是医理更让他欲罢不能,而且说实话,杜七要是再说出什么来,他就真的记不住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见白景天认真的理解,杜七也就没有说什么,下楼去了。 060 杜七是一个合格的娃娃 楼下,杜十娘正在和那华裳女子说着什么,一转头看到杜七来了,说道:“我不让你在上面等着吗?” “已经很久了。”杜七说道:“我们走吧,那边有些吵。” 杜七说的是花月楼。 华裳女子说道:“那妹妹先带着七姑娘去玩吧。” “谢姐姐指引。”杜十娘轻轻行了一礼,带着杜七出了金风楼,此时正逢花月楼散场,街上重新出现了人。 华裳女子没有从杜十娘那边得到什么信息,上了楼正要说什么,发现白景天正在认真写着什么东西,便缓缓退下。 下了楼,又想到白景天那赤红色的眼睛,轻轻一颤,面上是些许厌恶与恐惧。 她其实不是认得白景天,而是认得这一双红色的眼睛。 作为天家中人,自然知晓白龙的长子,那神秘的练红公子其实是一只半妖。 …… 繁华街道,灯影遍地,颜色各异。 “十娘,刚才那人是谁。”杜七搀着杜十娘问道。 “金风楼的人,我也不清楚。” “你们在说什么呀?说那么久。” “想知道?亲我一下。” “……”杜七看着她。 杜十娘望着停下脚步呆着的杜七,她比杜七要高不少。 杜十娘解释道:“好了,开玩笑的,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她找我随便聊聊,正巧我询问了一下今年披罗居的衣服款式。” 杜七点点头,然后垫脚在杜十娘面上轻轻一点。 杜十娘一时间呆住了,她回过神来看向四周,果然已经有很多人看了过来…… 即便是春风城的五陵子也极少有在在街上做亲密之事的,更不要说还是两个女人。 “你这妮子做什么呢,没看见周围都是人吗?”杜十娘急了,拽着杜七一路往前走,到了一个角落,将她往墙上一推,盯着她。 杜七歪了歪头,说道:“是十娘你要求的啊。” “还是我的错了?” 听到这般熟悉的话,杜七识趣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越来越近的十娘。 就在这个时候,杜七说道:“有人来了。” 杜十娘立马转过身,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拉着杜七的手走出了巷子。 “你这丫头,等我回去再收拾你。”杜十娘说道。 杜七已经习惯了。 反正只要说起来,就是她的错。 她怎么那么笨,总是犯错,十娘总是要收拾她。 …… 一路上,杜七在想自己是不是总是欠收拾,同时听着杜十娘说话,一路聊着家常。 披罗居的位置比较偏僻,都快出了春风城了。 杜七走了很久,她也不知道有多久,只感觉月亮越来越亮,像是要塌了下来。 腿很疼。 而且有些饿了。 但是杜七很识趣的没有和十娘说这件事,不然的话十娘定会拉着她去医馆看先生的。 只是吃的多并不是病,杜七如此的在意这件事,学医的时候当然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子,很健康,就是稍稍的有些虚弱,如十娘所言她的确需要多运动。 但是懒。 杜七不想动。 草地青砖上,杜七停下脚步,胸前微微起伏,埋怨道:“十娘,还有多久啊……我、我要不行了。” “已经到了。”杜十娘说着,轻轻叹息。 杜七还真的像一个千金小姐,两步路都走不了。 前方就是披罗居。 春风城很有名的衣布坊,九苑姑娘的最爱,同时在整个南离国都享有盛名,分店开满南荒,算的上是春风城的自家产业。 有尊上做后台,这生意做起来自然是无往不利。 雅致阁楼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院子,风吹过仿若都沾染了颜色,空气中多了些许染料的香气。 杜十娘带着杜七进了披罗居,轻车熟路的找上了前台,与那姑娘说着什么。 杜十娘打算给杜七做几身秋衣与冬衣。 来之前都做好了打算,款式颜色都已经想好了,就按照她以前的款式就可以。 衣坊姑娘听着杜十娘的要求,看了一眼正用好奇眼神看着这满屋布匹的杜七,眼里突兀的闪光。 那是女生看到了好看的换装娃娃的眼神。 杜七被她瞧得有些不寒而栗,稍稍后退半步,躲在杜十娘身后。 衣坊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这般干净的姑娘倒是少见,青色的确是不错的颜色,过些时日落绫间会送一匹布过来,我好好挑挑。” “麻烦妹妹了。”杜十娘有些意外这姑娘那般的好说话。 当然好说话了。 她在这春风城工作,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见过,但是只有杜七能给她这种想要好好玩玩的感觉。 “……”杜七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一些的姐姐,觉得浑身不舒服。 衣坊姑娘盯着杜七说道:“不麻烦,那么款式按照以前来,我先给姑娘量量身子。” 杜十娘下意识说道:“我都量好了……” 衣坊姑娘摇摇头,语气认真了一些,说道:“那哪行,咱们这的衣服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深衣的衣襟直裾、曲裾,曲裾深衣、袍、直裰、褙子,那个不需要精准的字码?只知道大概的字码到时候怕是收边都不好收,那样的衣裳穿着不是砸我们自己招牌。” 杜十娘一想也是,以往她来的时候的确需要测量很多东西,很细致也很麻烦。 正是出于这一点,石闲才没有给她和杜七做衣服,只是约了不太需要尺码的披风云肩。 倒是翠儿的身子大小石闲懂得很。 “那这位……”衣坊姑娘转过头。 “杜七。”杜七说道。 “七姑娘跟我来吧。”衣坊姑娘使了一个眼色,走出来不少的侍女,留下几个看店,其他人推着杜七去了屋后。 “十姑娘你在这里稍等。” “嗯。”杜十娘点点头。 杜七被一堆女人推着往后走,心中总有不太好的预感,她踮起脚想要和十娘说些什么,后者却说道:“记得配合,做出来的衣裳也好看。” 显然,杜十娘并没有察觉杜七为什么排斥。 杜七就这么被抓到了后面那色调显眼,挂满了衣裙的房间。 一时间,衣坊姑娘和一众侍女将杜七围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杜七,果然如传闻那般干净好看。” 衣坊姑娘搓手,对着杜七一笑,说道。 “姑娘,换衣服了。” 061 关于杜七姑娘同好这件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刻钟,当杜十娘已经等不及要去里面看看,杜七终于在一众姑娘的簇拥下走出来。 那一众衣坊姑娘的脸上带着满足与不舍,杜七脚步虚浮,白色缎带已经完全解开,杜七一头黑发散落而下,带着一股子虚弱的美。 “七姑娘可真好看。”有人抱着杜七的手臂不撒手。 “从内而外都是干净的姑娘呢。” “七姑娘,你衣裳没有穿好。”有少女整理了杜七裙子内的衣服,然后将白色缎带交给杜七。 在被一帮姑娘蹂躏之后,杜七所有的淡然全数消失不见,她站在了杜十娘身后,不愿意往这边看。 这一幕被一众姑娘们看到便又是哈哈大笑。 “七姑娘还害羞了。” “真可爱。” “啊,我还有好些衣服没有让姑娘试过呢。”有人对着杜七喊道:“七姑娘没事常来玩啊,我们可以给你做衣裳,不要银子的。” “对对对。” 这样的提议引来一众附和。 杜十娘感觉到杜七拉着她的衣服更紧了,面色有些怪异的看着眼前这一众少女,问道:“这是?” 领头的衣坊少女说道:“也没有做什么啊,只是让七姑娘试了一下我们平时闲来无事时候做的衣裳,啊……七姑娘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无论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样的髻都是那么合适,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七姑娘一次,那时就觉得她很适合做衣服架子,今天证明我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只是可惜,姑娘的身材稍稍差了一些,如果有十姑娘这般,想来会更加合身……” 这人在说话期间,眼里都是陶醉。 杜十娘无奈一笑,转身顺了顺摸了摸杜七那凌乱的长发,原来杜七这妮子成了她们手中的玩物了。 杜七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杜十娘身后。 少女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我这帮小姐妹可能过于热情了……差点吓到七姑娘,不过经过了这般摸索,我们对于七姑娘的尺码了然于胸,绝不会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定会给姑娘做出最合身、漂亮的衣物。” “没事,这丫头内向。”杜十娘说道。 假的。 杜七可不是内向的人呢。 估计就是被吓到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杜十娘觉得自己等会安慰一下也就好了。 忽的,衣坊姑娘想到了什么,转身说道:“对了,姐妹们,这个月的折上折就给七姑娘吧。” “我觉得可以。” “赞成。” “赞成,也省的总有人来打听惦记。” “就算不给,我们自己也可以掏腰包给姑娘上折啊,你们刚刚下手那么狠,一点衣服都不想给姑娘留,这下把姑娘吓到了,还不抓紧想办法补救?”一女人哼哼了一声。 最后商讨的结果是全票通过。 “十姑娘。”领头的姑娘对着杜十娘神秘的挥挥手,与杜十娘附耳轻轻说着什么。 半晌后,杜十娘眼睛一亮,说道:“真的?” 姑娘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 “给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这点权利我们还是有的,而且如小五所言,放心吧。”姑娘咧嘴一笑,然后说道:“十姑娘你和七姑娘说说,可别生气……她们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七姑娘那般好看的人了,所以才想给她试衣服……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也就这么些爱好。” 杜七看了一眼这个领头的短马尾女人,心道刚刚就她最过分,下手又快又准又狠,她平时自己解衣裳都很麻烦,这人倒好手上和抹了油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拿到了折扣,杜十娘很高兴,她说道:“我懂。” 在披罗居工作的姑娘当然爱衣裳,又不缺钱,有做衣服的爱好是最正常不过的。 既然做了衣服,谁不想让自己的衣裳好看? 杜七穿这些衣裳很好看。 是人好看,但是她们觉得自己的衣裳也好看……所以某种意义上杜七真的是最完美的人偶,毕竟很多时候衣服好不好看还是取决于人。 “七姑娘的腰其实更适合深色、宽一些的腰带,可以显得人高挑……” “是吗?”杜十娘闻言,来了些兴趣,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心道好像的确是这样。 又有一个少女了靠近说道:“七姑娘身材比例很好,其实短裙比长裙要好看的。” “对对对……” 也不知怎么得,这些姑娘就这么与杜十娘讨论起杜七的身子了。 杜十娘很喜欢这个话题。 之后杜十娘竟然真的从这些姑娘口中得到了很多好看的搭配,她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总是让杜七穿一个款式的裙子是一件很暴殄天物的事情。 玩弄人偶是女孩子的天性,杜十娘也是如此。 一旁的杜七见杜十娘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便用力的拉扯杜十娘的袖子。 “安静。”杜十娘回头说道,眼神有些可怕。 “……” “对了,你们说这妮子适合哪种裤子?” “我觉得……” 时间过的很慢。 女人聊起天来总是这样,而经过了一阵子的讨论,杜十娘对这里的姑娘充满了好感,别管以前怎么样,只要你们觉得杜七好看,那我们就是朋友。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杜十娘说道。 “十娘慢走。”短马尾姑娘看了一眼从一开始就在那里自闭的杜七,小声与杜十娘说道:“十娘,与七姑娘说说有空的时候可以来这里试我们姐妹做的衣裳……有报酬的,只要她喜欢衣裳也可以带走。” 看的出来,她们是真的不愿意放过杜七这样的人。 杜十娘明白这种感觉。 越是在春风城,越能感觉到杜七那并不惊艳的颜值有多珍贵。 有时候,顺其自然的舒服要大于惊艳。 杜十娘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与一众少女使了一个颜色,其他人心领神会,稍稍后退了一些。 杜十娘走到低着头的杜七面前,问道:“生气了?” 062 杜七的工作 杜七抬头看着十娘。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 说不定真的有一些十娘不帮她的怨念……这一次看到十娘的脸,便觉得有些许委屈。 “生气了?”杜十娘温和的问。 杜七摇摇头,说道:“没有。” 谁成想杜十娘脸色一变,道。 “没有还不快起来和姐姐们道别,坐在那里和一尊大佛似得,还要我请你起来?” 见到杜七被凶,一众姑娘捂嘴轻笑。 杜十娘拎着杜七向那些“恶人”行礼道别,这才离开。 眼看着杜七和杜十娘离开,披罗居的姑娘才收起羡慕的眼光,重新挂起营业的牌子,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杜七穿过的衣服,商量着应该怎么改。 …… …… 小路上,两侧群花开放,灯火之下二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杜十娘脚步轻缓,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她停下身子,抽出杜七方才一直握在手里的白色缎带,将杜七那散乱的长发重新扎起来,很快,那狼狈的姑娘消失不见,重新出现的是清冷如月光的姑娘。 杜十娘问道:“觉得委屈?” 杜七摇摇头,说道:“有些……不习惯。” “我就知道。”杜十娘轻轻叹气,她知道的杜七就是这个样子,接着她兴奋比了一个手势,说道:“你进去换了几身衣裳,咱们省了……这个数。” 杜七看着十娘的手,微微一愣,惊讶说道:“这么多?” 就换了几身衣服,居然省了那么多的钱。 “你以为。”杜十娘笑着说:“总的来说可是赚大了,不就是换几身衣裳,穿漂亮衣服没几个人不喜欢,对了方才换的那些衣裳都是什么样子?有喜欢的吗?” 杜七说道:“什么样的都有……都差不多,衣裳能穿就行,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 这一句话出口,杜十娘脸色一变,说道:“这样可不行,果然是我的错……女孩子家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取悦自己。” 她老是让杜七穿一种衣服让这丫头没有审美了,幸亏今天披罗居的姑娘提醒,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却不喜欢打扮自己,这样的人生可使会减少很多的乐趣。 而且……杜七现在的爱好只有吃,多一个兴许吃的比例会减少一些。 杜十娘问道:“你试了那些姑娘的衣裳,就没有一件觉得好看的?” “也不是不好看……”杜七脸色有些红,她说道:“十娘你不知道……那些衣裳……不能穿出门的,裙子有那么短。” 杜七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杜十娘眨了眨眼,说道:“那不就是普通的裙子吗?是你穿长裙穿多了吧,不说咱们这是春风城,就是离了春风城姑娘也没有那般保守的……等等……” 杜十娘这才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杜七的时候,这丫头穿的是一身长衫,一般只有教书先生或者是男人才穿的东西。 “你这丫头以前一直穿的都是长衫?”杜十娘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杜七见十娘的眼神有些可怕,低头说道:“我……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这样。” “这样不行。”杜十娘拍板,她说道:“那么好看的底子,不好好打扮可是会遭天谴。” 这春风城不比外头,长得好看不会带来灾祸。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天空,眨了眨眼。 其实有时候衣裳没有好不好看的说法,只要她穿着那就是最好看的衣服。 “十娘,女子穿的好看是必须的吗?”杜七很认真的问。 因为十娘从刚才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杜七做过一些梦,不过她似乎从来没有换过衣裳……也没有穿过那些好看的衣裳,因为没有人和她说。 杜十娘心想当然不是必须的,不过具体事例具体分析,现在她当然是想让杜七改变,便点点头,说道:“是这样。” “我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她好喜欢十娘。 十娘又一次教了她以前没有人告诉她的事情。 杜七声音有些小,说道:“十娘,我不会穿衣服,你教我。” 杜十娘高兴于杜七的听话,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说道:“正好,披罗居的姑娘不是给了你一个活吗?你多来试一下她们做的衣裳。” 对,这样正好,那衣坊少女可是很认真的在说让杜七试衣服的事情。 又有钱拿,还有利于杜七对衣裳类别的熟悉和审美的培养。 关键是披罗居的姑娘她也放心,毕竟是春风城本地的产业。 “嗯,过些时日你就来。” “……”杜七看着杜十娘兴奋的样子,呆在了那里。 十娘……是让她去给人家试衣服? 杜七想到了刚刚那些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害怕,她攥紧了杜十娘的衣角,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算她说了杜十娘也不会在意的。 因为披罗居的都是好姑娘,再说了,为了杜七好嘛。 杜十娘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去了,那赚的银钱你自己留着,买什么东西我都不管,也不用通知我,你明白?” 杜七摇摇头,月下的她缩着身子,闪躲的眼神惹人生怜。 杜十娘伸出修长手指撬开了杜七的唇,顺势摸了摸她的下巴,语气中充满了魔鬼的诱惑。 “意思就是……你买了蜜饯可以随便吃。” “……” 事实证明,就算是天上的仙子遇到魔鬼的诱惑也会堕落。 杜七犹豫了。 杜七挣扎了。 杜七妥协了。 她抬头看着杜十娘,认真说道:“说话算话。” “你是小孩子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拉个钩?”杜十娘哼哼了一声,说道:“绝对说话算话,但你要是让我知道长胖了,以后一天一顿饭,这里面的事情自己掂量着来。” “好。”杜七笑了。 相比于无限制的蜜饯,去试衣服就试衣服吧,反正本来也是要学习的东西,其实只要十娘觉得高兴,她会努力去尝试学会穿衣搭配的。 杜七很开心。 杜七开心,所以天上又下了一阵烟雨,烟状薄雾洒落,让人心旷神怡。 杜七手指指着前方,说道:“十娘,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杜十娘想了想,说道:“不急,陪我去个地方。” 063 天望 秋节不比平时,还是不要出城的好,只是又因为是秋节,即便是出了城,偶尔还是可以见得侍卫巡逻。 治安竟然比以往的时候好一些。 杜七随着十娘出了城,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那些要保护她的人还在跟着,已经跟了一路了。 “十娘,我们要去哪里啊。”杜七牵着杜十娘的手说道。 “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 杜七跟着杜十娘走在那微微泛软的泥土上,天上斜风细雨拂面让人十分的舒适。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泥土柔软,一路沿途是长长的脚印。 杜七终于是受不了了,她靠着一颗树,微微喘着气。 “十娘……我……我要……歇息一会……” 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里透红,看的出来杜七是真的体力用尽了。 她今天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晚上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加上她身子骨羸弱,现在的杜七觉得自己的脚底板都要断掉了。 其实这也在杜十娘的算计中,本来她没有想过要出城,做了衣服差不多也该回家了……但是一想到杜七晚上吃了那么多东西,她便想再走一会。 “这就走不动了?”杜十娘眼神锐利的看着脸色红润的杜七。 比起杜七,杜十娘云淡风轻,依旧是体力充沛。 杜七说道:“我真的走不……啊……” 正说着,杜七一声惊呼,抱着自己的脚跌坐在树下,银牙紧咬,身子抖的如筛糠,几乎只一瞬那冷汗便出现在额头上。 “十娘……疼……疼……” 姑娘的脸扭曲了一些,哪里有往常那般的淡定。 “你呀,亏还看了那么多医书,软地上走了那么久这就停下,拧筋了吧。”杜十娘说着,蹲下身子,脱下杜七左脚的绣花鞋,看着那已经摩红了的脚趾,将杜七的脚趾轻轻向后掰扯。 这是应急小腿抽筋的好方法。 杜十娘的手法娴熟,所以杜七的脸色很快就缓和了下来。 “不疼了?”杜十娘松开手。 “嗯。”杜七长舒了一口气,但抽筋从来都不是一瞬间可以治好的,至少接下来两天杜七走路都会受到影响。 杜十娘有些自责,她没有带过孩子,一时间也没有考虑太多,杜七身体弱,的确不适合这般长途跋涉。 轻轻摩擦了杜七那泛红的脚趾,她顺势将杜七另一只鞋也拖了下来,然后扶着杜七站起。 这姑娘一个拧筋,身上已经充满了湿气,加上天上还下着小雨,那头发凌乱的垂下几缕,贴着她的脸颊。 “还能走?”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小腿很疼。 “拿着。”杜十娘说。 “这……”杜七赤脚站在那温润的泥土上,接过了十娘拎着的她的绣鞋。 “上来。”杜十娘蹲下身子。 杜七微微有些发怔。 “别耽误时间。”杜十娘言语中少了些许耐性,杜七轻轻一颤,便揽住了杜十娘的脖子,上了她的身子。 两手托着姑娘的大腿,杜十娘站起身将姑娘背起,她没好气的说道:“你要勒死我啊,还有拎着鞋的手朝一边放放,臭死了。” 本来趴在杜十娘背上有些发怔的杜七说道:“十娘又说假话,哪里有味道。” “我说有就有,你再多说一句我扔你下来自己走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便不说话了,她将脑袋靠在杜十娘的肩上,嗅着十娘颈间的清香,心想十娘的身子还是那般温暖。 抬头看了一眼。 树木丛生,明月高悬。 原来是又到了这天望山。 杜七想起了十娘背着她的那一天,情不自禁的翘起嘴角。 就在这个时候,杜十娘微微蹙眉,她轻轻掂了一下背上的姑娘,说道:“我说……你这妮子是不是比之前重了。” “……我不知道。”杜七不满,下巴磕在杜十娘的肩头。 “我觉得有一些,果然还是吃的太多。” “十娘,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你好像有意见?” “……” 距离目的地并没有多远。 杜十娘背着杜七走在明月下,她心道杜七变了很多,如果最初见面的杜七是一张白纸,现在……这张纸上有她留下的印记。 这是最肉眼可见的杜七的变化。 杜十娘说不上好坏,但总归是欢喜的。 杜十娘要带杜七来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那崖边,是她以前最喜欢来的地方。 随着二人的行走,那视野陡然开阔,海风咸腥。 青山黑夜丛林,远处的天望海泛着波澜。 海天一线。 天空压低了很多,一轮滚圆明月放着光华,仿若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触摸到,远处的天望海在月下是一片波光,层层白练自远而近。 嗅着海风。 听着波涛。 望着充斥月光的天空。 杜十娘的心一片平静,这片以往只会给她带来不好想法的天望海此时却变成了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也不对,最美的景色在她身后。 杜十娘放下杜七,在这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远处。 杜七也坐在十娘的身后,自这天望山上看着那平静海面。 原来十娘是要来这里。 “真好看。”杜十娘情不自禁的说道。 “十娘你不是说不许这么说吗?”杜七问。 “那是不许你这么说。”杜十娘说着,靠在杜七的肩上,眼睛微微眯起。 那年在父亲背上,她第一次感觉到世界上有好风景。 也是从这里入了春风城。 之后,这片风景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危险可怖的地方,杜十娘会用它来提醒自己一些事情,心崩的如同满弓弦。 终于,她在这里遇到了身旁的这个姑娘。 那晚的她第一次想要用心的去了解杜七这个傻乎乎,一脸理所当然的姑娘。 现在想来…… 杜十娘喃喃开口说道:“当真是上天眷顾。” 遇到了姑娘,生活也步入正轨,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十娘你说什么?”杜七转头问道。 “没什么。”杜十娘靠在杜七身上,眨眨眼。 海浪拍打声音细碎,姑娘呼吸声真实。 杜七看着那一轮明月,拉住杜十娘的手。 属于她们未来的时日还有很多。 兴许是太过安心,杜七软嚅打了个哈欠,说道:“十娘,我困了。” “你呀,小丫头作息,困了就睡一会吧,反正也是我背你回去。”杜十娘轻轻摸着杜七的头发,温和的说道。 杜七心道这才是她最喜欢的十娘,她看了一眼远处海面上的礁石,紧紧抱着杜十娘,仿若宣示着主权。 海阔天空,那步入凡尘的姑娘闭上眼睛,靠在了杜十娘的怀里,嗅着那安心的气息闭上眼。 很快,便呼吸均匀。 杜十娘感受着杜七软软的身子,心道她真的累了。 月光清辉。 这一幕很美好。 世界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所有人都有望而不得的夙愿。 有紫衣公子立于礁石上,怔怔的望着杜十娘所在的山崖,眼里似有星辰。 064 要做有学识的人 生活并非一成不变,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沁河医馆。 今早的氛围和以往有些许不同,所有黑衣侍卫立于两侧的黑影中,眼睛四处乱瞟,总之就是绝对不会放在那门前。 墙头,有花瞳青蛇翘首以盼。 另有白衣红瞳的少年站在那里,一别以往的不修边幅,总是披着的长发干净利落的束起,白衣干净柔顺的像那一条河水。 白景天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杜七过来。 他想了一夜,总算是想明白了。 他需要杜七的帮助,想要让她多教教自己关于医道上的东西……毫无疑问,杜七是十分有天赋的人,即便杜七可能与父亲有关系,那他也认了。 不知为何,杜七说过一遍的东西他总是忘不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位姐姐说的话比他写上十遍还要有效。 白景天自己也没有发现,杜七在他心里已经逐渐变成了“姐姐”的身份。 某种角度上来说,白景天只是一个少年,一个比杜七还要小一些的人,只不过因为很多情况,他比实际上看起来更加的成熟。 白景天就这么站在门前,一言不发,视线平稳。 这一切自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 侍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他们本就觉得公子对七姑娘有好感。 最意外的是白龙。 这位春风城的现任城主就立于屋檐之上,静静看着下方的书院。 “杜七……杜十娘捡回来的姑娘,真就那么有趣?” 他得知儿子对杜七的特殊情感之后,可是觉得奇怪的紧。 杜七嘛,他知道。 师先生挑的药童,师先生离开之后他简单调查了一下杜七,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本来他还在谋算怎么和杜七搭上关系,现在这姑娘拿着玉佩直接就找上了白景天,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更让他震惊的是杜七居然能与白景天相安无事的相处一个多月……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总归是好事。 一举两得了。 他以往找了那么多优秀的人可都没有入得白景天的眼。 倒是有些好奇这个能够承受得住白景天那眼睛压力的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中年之人立于檐上,自然是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白景天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修行还不到家。 那条花瞳青蛇时不时凶狠的盯着他,腥气扑鼻,让白龙有些意外,心道白景天养的居然是一条灵蛇? 只是凶性太过,不是什么好事,毒性也愈演愈烈,早晚会伤人。 纵然宗门内有妖灵的说法,可妖始终是妖。 正思索着,白龙忽的抬头,疑惑道:“下雨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悠悠传来,所有人的心都提起,这个时间点会出现的人只有一个。 白龙看过去。 微微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杜七……原来是这般干净的姑娘。 远处,青色长裙身披云肩,束着低马尾的姑娘正缓缓走来,裙角晃动,只是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的,有些不那么好看。 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 …… 杜七捧着一个超大号的包子,边走边吃。 姑娘脸鼓鼓的,看起来不大开心。 杜七心道十娘总是说话不算话,昨天玩的那么晚,今天却不让她多睡一会,一大早就赶她出门……她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可十娘骂了她一顿,她也就睡不着了。 明明……她很喜欢睡觉的。 杜七咬了一大口肉包,小脸鼓鼓的。 像是生闷气的麻雀。 早饭嘛,柳依依的包子铺关了,她是跑到了柳依依的家,又没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吃饭,所以只是拿着包子上了路。 至于说为什么没好意思,那是因为柳依依一个人时候做的包子很大,比她的手还要大,就这样,杜七还是要了三个。 昨天那么累,多吃一些也不算什么对吧。 “嘶……”兴许是走的急了,杜七抽了一口凉气,微微垫脚。 昨晚小腿拧筋了,今早反而更加的疼……她歇息了片刻,取出最后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真好吃。 照这个速度,等到她进了医馆差不多就可以吃完了。 向前走。 右转。 忽的,杜七呆在了那里,只见她眼前全是人,那红瞳公子正打扮整齐的站在门前,意外的看着她。 杜七咽下口中食物,将吃了一半的包子放进蜜饯袋,藏在身后,红了耳廓。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没有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的人看着她……还有几个从未见过的人。 白景天仿若没有看到这一切,他主动上前,屈身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早。” 那整个春风城的医家先生都解释不来的医书杜七不仅看的懂还可以教他,自然当得上先生二字,这也是白景天想的最明白的事情。 娘亲教过他,要尊敬有学识的人,要做有学识的人。 杜七咳了一声,说道:“早。” 杜七不在意这些东西。 白龙和一众侍卫可是被一句先生给震惊到了。 怎么是先生? 为什么是先生? 这个谦卑谨礼的少年……真的是公子? 白龙也是第一次见到白景天这幅模样,惊讶之后,仔细盯着白景天,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这个自大跋扈的儿子。 白景天挺直了腰背,说道:“根据先生解释的《玉机真藏论篇第十九》,那《三部九候论篇第二十》我可以看的明白了。” 杜七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心道这个人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 但是。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感受到一众之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蜜饯袋上,杜七摩擦着双腿很是局促,她盯着那道红门想要抓紧进去,却发现白景天挡住了那道门,顿时心下不满。 “今天,还劳烦先生解惑关于素问第……”白景天还没有说完呢,只见那墙头上的花瞳青蛇忽的弹起,落在白景天的肩头,仿佛长了脚一样接力一跃,张开血盆大嘴冲着杜七的面门而去。 白景天惊到:“姑娘小心!” 一时间,也无意称呼先生了。 灵蛇突然的攻击不说一众侍卫,连一旁的白龙都没有当即反应,愣了一瞬。 白龙脸色大变,旋即出手,青天白日下,一道真气破空,对着花瞳七寸而去。 那是心脏的位置。 白龙没有多余的思考,这一出手就是要杀了花瞳。 这可是师先生的童子,可不能在他这里受伤,他派人保护了杜七不受打扰,却没有想到栽到了一条凶蛇手里。 还是他儿子养的蛇。 这要是让师先生知道了,他就是长了十张嘴也不可能说的清楚。 065 弄坏了东西要赔钱 杜七不能有危险,甚至不可以受伤。 白龙了解师先生,知道先生已经对他经营这十里春风抱有不满,加之求先生收徒失败,他们的关系本就十分敏感。 所以白龙一出手就是全力,真气凝聚成一点,如一支利箭。 青蛇最近灵力上涨,毒牙暴露在空气中,那腥臭气息扩散开来,周围一众侍卫只觉头晕眼花。 蛇如一道雷光。 杜七忽的伸出手,抓住了它的脑袋,轻轻一扭。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杜七这么一甩,那本完美预判的小箭就这么擦着花瞳青蛇的身子划了过去,穿透了杜七的裙子,在那青色裙子之上留下一个标志的破口。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那坚硬的地面之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深洞,白龙出手隐蔽,并没有人发现。 杜七只是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调皮的小家伙。 花瞳青蛇被杜七捏在手里,张着大嘴一口咬在杜七的手腕处。 众人心一紧。 杜七面不改色,轻轻甩了甩手,只见那灵蛇早就收了牙口,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只是挂在她手上。 “怎么生气了?”杜七摸了摸青蛇那微微滑腻的身子。 青蛇花瞳中出现了不满的情绪,口中用力。 杜七便明白了,说道:“我也就几天没有回来,不算什么吧。” 青蛇松开嘴巴,对着杜七吐着信子,然后顺着杜七的衣服游动而下至她的脚踝,缠了一圈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青色的脚环。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在场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先生,没事吧。”白景天冲过来,盯着杜七那白皙的手腕。 “能有什么事。”杜七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的紧张,别人也就算了……这蛇不是这人养的吗? 杜七觉得他果然不太聪明。 白景天解释道:“这青蛇最近愈发凶暴,毒性也完全失控,十分危险……” 杜七掂了掂脚,那青蛇一动也不动,她说道:“凶暴?她一直很乖啊。” 乖? “……”白景天无话可说,也只有杜七能说出这种话。 真是奇怪的人。 可方才那一幕的确有些惊险。 他这才想起应该让杜七进门,简单道歉之后让开身后的位置让杜七进去。 杜七摇摇头,说道:“稍等。” 抬眼看着不远处房梁上的空地,认真的说道:“弄坏了人的衣服就这么走是不是不太好。” 杜七微微提起长裙,只见那小腿处前后两个明晃晃的破洞,隐约可以透过原洞看到一抹雪白。 姑娘有些生气。 她很少生气。 但是这次不一样,有人弄坏了十娘送给她的衣服,她很不开心,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杜七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杜七向来不是一个讲理的人。 而那人弄坏了他的衣裳却想走,杜七便更不开心了。 杜七一句话说出口,天气似乎冷了一下,空气微微一滞。 却是没有人回应。 空气持续流通,化作威风吹动杜七的衣角、长发,那气流略过杜七认真无比的视线。 哪里有什么人。 一众侍卫看向杜七视线所及之处,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有白景天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视线在杜七面上停留。 见那人不理会她,杜七问道:“你是听不见我说话?” 她总是会这么问,也问过很多人同样的问题。 本来准备直接离开的白龙忽然的揪心,下意识觉得不能装作没有听见,便只能现身。 一席锦袍、俊朗的中年人立于屋檐上,衣物随风飘动。 这春风吹的城主有着匀称的身材,剑眉醒目,收敛锐气却有着让人无法直视的气质,那是常年居于高位所自然诞生的气息。 与其说是中年人,其实更像是白景天的兄长。 一片空处上突兀出现一个人,在场众人的表现各异。 一众侍卫齐齐跪下,震声道:“属下参见尊上。” 那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得巷子中的树叶晃动,斑驳树影落下,与白景天的影子融在一起。 白景天死死盯着上方的男人,一双眸子红的滴血,少年的眸子多是憎意,他咬牙说道:“你怎么来了。” 白龙没有回应白景天,只是疑惑的问杜七:“你看得见我?” 这姑娘身上可没有任何真气流动。 杜七哼了一声,说道:“我应该看不见你?” 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那里,怎么会看不到,当谁傻呢。 一旁的白景天见白龙没有理会他,咬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却因为杜七的原因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直接离开。 白龙觉得有些奇怪,师先生从选定了药童到离开春风城前后不过一日,按理说杜七应该什么都没有学到才是。 甚至都没有了解师先生代表着什么。 那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 这姑娘就没有察觉到有些不对吗……比如那些侍卫的动作,比如……他现在稳稳当当的站在那细檐之上。 白景天看着白龙的疑惑,转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杜七。 他居然明白了父亲在想什么。 很是惊讶。 这绝对不是装的。 原来七姑娘不是他找来的人。 白龙心中复杂。 此时,太阳已经出现了,天空却依旧阴暗,因为那小雨还在下。 杜七提着裙子,觉得抬头说话有些不太舒服,便说道:“你下来说话。” “好。”白龙对杜七也很好奇,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二人四目相对。 白龙微微失神之后,赞叹道:“果然是干净的姑娘,当真不错,不错。” 他的眼里只有欣赏,没有一丝不好的情绪,甚至没有嫉妒。 杜七却无视了他的夸赞,生气的说道:“你夸我也没有用,赔我裙子。” 一句话说出口,氛围变得奇怪 侍卫们震惊于姑娘敢如此与尊上对话。 一旁,知道了杜七和白龙没有关系的白景天也替杜七捏了一把汗,如果父亲真的生气了,谁说话多没有用。 白龙惊讶的看着杜七,说道:“我?赔你?我说丫头做人总要讲道理吧。” 杜七说道:“弄坏了东西要赔就是道理。” 066 别扭的父子 白龙定睛看着这个认真偏执的姑娘,说道:“我是为了……” 杜七打断他,指着自己裙子上的破洞,说道:“是不是你。” “……” 杜七这一指,在场众人在发现杜七的裙子被穿透了一个洞,好在只是小腿以下擦穿了,并不会泄露什么。 “是。”白龙干脆的承认了,他颇有兴趣的看着杜七,心道这个姑娘的确有些意思,这般强硬,却不会给人咄咄逼人的不适感,反而像是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讨厌不起来。 “那你要怎么办,说吧。”白龙说道。 杜七想了想,认真说道:“赔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 白龙笑了。 这姑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就这么点要求能够让她出言留住自己?难道是要的多些?那倒也可以理解,那杜十娘最近的日子可不大好过,而且李家那个要入四方书院的小子也已经到了春风城。 白龙说道:“好,你要多少。” 同时眼神示意侍卫上前,接过他递过来的银票。 堂堂城主出门自然不会带银两这种俗物。 “多少……”杜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十娘给她的衣服是无价的,可衣裳坏都坏了,只能将损失最小化,当初十娘是买了一匹布料,换算下来,这一条裙子差不多四两银子。 在这春风城,好一点的布都是几十两银子一匹,四两银子相对来说可是一点都不贵,也就杜七可以穿出高级感了。 “四两。”杜七说道。 “你说什么?”白龙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衣裳穿在杜七身上十分的合适,他还以为是披罗居最好的那一批衣物。 杜七蹙眉,看了一眼白景天,又看了看白龙。 这两人……果然耳朵都不太好使啊。 杜七轻轻叹息。 我太难了。 和人沟通怎么那么困难。 杜七说道:“四两银子,这衣裳坏了,十娘肯定是不会给我打补丁的,以后就穿不了了,也不算贵吧,还是说我算错了?” 白龙这下算是听清楚了。 他干脆的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杜七说道:“给你,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杜七接过银票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太多了。” 等价交换,最重要的是等价,这也是规矩。 白龙笑了,他满意的看着杜七,说道:“可我上哪去给你找四两碎银子。” 杜七看着他说道:“那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白龙转过头看着这一帮侍卫,说道:“谁带了散银子。” 一众侍卫互相看着,皆是摇头。 一两即为十钱,那些散碎银量谁会待在身上啊。 白景天的心依旧紧张,在他看来杜七这般“无理取闹”是很危险的事情,他想要给杜七解围,却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也拿不出琐碎银子。 殊不知,现在需要解围的人不是杜七,而是那看似淡定的白龙。 白龙发现,杜七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些许不满,心下微微觉得不妙,便只能说道:“要不先欠着?过些时日还给姑娘。” 他没有让人回去拿,而是说欠,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杜七这般心性的姑娘……倒是可以做一些算计。 “……”杜七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只要赔就好。” 她对十娘也能有一个交代。 白龙轻轻一笑,说道:“那等我准备好了银两便请姑娘过来拿,赔偿这种东西总是要亲手交予较为诚心,也不好让人代为相送,只是我平时很忙,倒是劳烦姑娘跑一趟了,这样吧,十天后让这小子领姑娘来取银两。” “随意。”杜七点点头,至于说为什么要等十天……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然后那白龙就这么离开了。 侍卫隐退。 白景天还在那里发呆,整个人被杜七和白龙的对话弄得懵然不已。 杜七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别挡着门。” “哦,先生请。”白景天让开身子,目送杜七抱着蜜饯袋子入了庭院,回身看了一眼父亲离开的地方,低下头面上有些许怪异。 十天之后,那不是他与姐姐的生辰宴吗…… 摇摇头,白景天收起了所有多余的心思,入了庭院,关上门从内部插上门栓,寻杜七去了。 …… …… 溪流旁,杜七坐在石凳之上,裸足入水,轻轻摇晃着,那花瞳青蛇紧紧贴着杜七的脚踝,微微转动着。 忽的,有人顺着溪流而来。 庭院中这个时间点可是只有一个人。 他说道:“我叫景天。” 杜七放下正在看的医书,瞟了一眼这个认真介绍自己名字的少年,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一直不说我还以为你没有名字呢。” 白景天心道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他没有说自己的姓也是有一些考虑,而后直言道:“是我的不好,不过谁也想不到先生你真的能够做到。” 杜七心想他还算坦诚,不过他总是先生先生的叫,杜七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说道:“你不是说沁河医馆没有先生吗?” “现在有了。”白景天认真的说道。 七姑娘不是父亲找来的人。 那就是姐姐的朋友,他简单调查了一下,知道了杜十娘的事情,便觉得遇到杜七是他的幸运,是上天都想要他好好学医,将来可以做一个有学识的人。 是的。 他只想学习。 嗯,很棒。 杜七轻轻踩着脚下圆润碎石,盯着眼前的少年,说道:“你想说什么,说。” “那个……先生你看的是什么书。”白景天眼神飘忽。 杜七说道:“你不识字?那本生字古韵我放在七排第一位了,还是挺好用的,大部分的字都可以认得全。” “我认得,认得……”白景天欲言又止,他发现杜七已经看到了《天元纪大论》,这本书他曾经翻过几次……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天书,杜七却读的津津有味,这就是差距吧。 “有话直说。”杜七盯着他。 七姑娘不喜欢拐弯抹角。 067 只要十娘在家她就要回去吃午饭 杜七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扭捏少年,就差将“说人话”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或许想不明白之前那个对她冷淡的少年怎么变成了这副弟弟模样。 如果说以往的白景天那红色眼睛还有些可怖的话,现在的他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白景天咽了口唾沫,说道:“那个……打扰先生,我说了啊。” “你怎么比翠儿姐还要墨迹。”杜七不解的看着他。 “是关于《气交变大论篇》第三段译文的问题。”白景天说道。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询问杜七了,只是……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早上刚与杜七说自己可以自学,现在又跑过来面子上总归有些过不去。 杜七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事情。” 接着,杜七与他解释了关于了译文的问题。 白景天得了解,心满意足回去继续学习了。 杜七拿起书。 一刻钟之后,白景天又来了,这次似乎是被杜七教育之后,没有任何的墨迹,张口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先生,手天四穴定崋在何处。” “书阁左数第四排第五本,你自己查一下。”杜七说道,至于说为什么没有直接解释,因为杜七知道如果连这个穴位都找不到,那么那本书绝对能够很好的帮助他。 白景天闻言一愣,然后转身去了书阁,不久之后拿着一本《脉杂论》走过来,心服口服的对着杜七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多谢先生。” 服了。 在白景天眼里,杜七已然变成了一个不能理解的存在……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过目不忘的人,连一本少见的医书放在什么位置她居然都可以记得住。 要知道,即便是他父亲也做不到过目不忘。 有了杜七先生在,他学习起来方便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白景天回去看书了。 白景天带着问题又来了。 白景天又去看书了。 白景天…… “嘶!” 花瞳青蛇身子立直,冲着白景天张开血盆大口,腥气弥漫,白景天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竟然是连青蛇都看不惯他总是打扰杜七。 待白景天清醒过来,杜七放下才看了一小半的医书,平静的问道:“我看起来很闲?” 一遍一遍的跑,她看着都觉得有些累。 白景天低着头不说话,他也不是非要依赖杜七,而是因为这一块的东西深得很忙,他试探的说道:“要不,我整理一下统一请先生解答?” “……”杜七想着十娘的吩咐,便不好拒绝,毕竟她正在看的也是人家的书,便点点头。 上午的时间过了一半,这少年已经来了好多次了,即便杜七不会觉得不耐,但一直被打扰总归是有些不开心。 白景天将这份不开心看在眼里,心道不妙。 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想着怎么挽回杜七的好感……要知道,他看不懂的不止一本《素问》,后头还有一本《灵枢》呢,得想办法将杜七拴在沁河医馆给他当先生才行。 钱? 是一个好的想法,联想到杜七第一日带着钱袋来的样子,他觉得这是必不可少的。 然后…… 看了一眼杜七的蜜饯,他便有了算计,笑着转身离开。 杜七有些奇怪他的高兴,然后专心致志的看书。 果然,这一次的少年便没有再来打扰她,很快,她便看完了手中《天元纪大论》,起身去藏书阁换了一本新的医书。 循环往复。 时间流逝,杜七阅读完最后一页的内容,闭上眼睛消化,直到完全融会贯通之后这才站起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驱除了颓意。 “终于看完了!”杜七打开自己的蜜饯袋,那吃了一小半的包子已经冷了,回去让十娘热一热再给她吃吧,可不能浪费。 抬头看了一眼,差不多也该回家吃饭了。 杜七微微跺脚,那花瞳青蛇便顺着杜七脚踝犹如水中,自行去捕猎。 拿上自己的蜜饯袋,杜七将书送回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白景天叫住。 “先生,你这是要?” “我?”杜七说道:“我回去吃午饭。” 十娘今天不忙,有时间给她做饭,她当然要回家了。 杜七盯着白景天看了一会,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白景天还想说什么,只听杜七又说道:“这裙子坏了,我总不能一直穿着坏的衣裳吧。” 白景天这下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行了一礼,简单询问了一下一些医理,失落的回到房间。 只见那房间中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单论外表来说丝毫不差于金风楼的佳肴。 白景天坐下,随便吃了几口,便继续去看书了。 …… …… “衣裳坏了?”杜十娘解开围裙,撩起杜七的裙子仔细看了一眼,接着怪异的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剪刀剪的?” 如此整齐的缺口,那裙上的丝线没有一点多余,前后对比一下看起来就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穿过。 钢条吗? 想到这,杜十娘十分的担忧,生怕是有人要伤害杜七,拉着杜七坐下,仔细的询问。 杜七将事情和杜十娘说了。 是一个男人做的,说过些时日赔她钱。 包括那人出手是什么模样,真气在地上打了一个洞的事情也都说了,当然,是误伤的事情也说了。 只要十娘问,杜七是绝对不会隐瞒的,有时候不说只是她觉得不重要,十娘又不问。 “……”杜十娘听完之后面上是匪夷所思,片刻后明白了什么。 这春风城本就和仙门有联系,现在公子马上诞辰,出现一些奇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杜十娘自己就见过奇人,那李甲即将前往东玄的四方书苑求为圣之道,也算是奇人,这春风城有一座寺庙,里面的大和尚也有仙家本领。 妖族占据南荒,对于出现修士,杜十娘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这般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杜十娘很担心,毕竟事关杜七,她说道:“没有受伤吧。” 接着对杜七上下其手。 杜七说道:“没有,十娘你不用担心。” 可杜十娘马上脸色一变,说道:“你这丫头怎么敢对他说那种话!” 068 杜七喜欢回家 南荒最不值钱的是普通人的性命。 在这个妖族遍地的地方,是否能够修炼、能否入仙门,其中的意义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的清的,春风城的规矩对普通人当然是有用的,但对修士来说又能有几分约束力? 杜七这妮子居然用那般语气与修士说话,甚至还要让人家赔钱…… 她紧紧抱着杜七,像是要将她整个揉进身子里。 时辰是正午,一天当中最热。 杜七却觉得十娘身子一阵冰凉,额头一阵湿润。 医书上说这是惊了诸阳之会。 正抱着杜七的杜十娘很害怕,身子微微颤抖,她怕那道真气不是穿透了杜七的裙子,而是穿过了她的脑袋。 杜十娘知道这就是不知者无畏,是她没有与杜七说过这般的禁忌,可是……一个人是否是修士也不是她们能够看得出来的,杜十娘竟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教杜七这方面的东西。 感知到了十娘的恐惧,杜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她,片刻后道:“十娘,我又做错了事情吗?你和我说,我改。”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规矩去做事情,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在杜七看来,那白龙没有什么特殊……这一点师先生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杜十娘一身黑色长裙,与杜七的青色交融,化为了一种十分好看的颜色。 许久之后,杜十娘抬头,情绪缓和了一些。 杜七错了吗? 她无法说杜七错了,只是身处乱世,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她冷静思考之后,说道:“那人与沁河医馆有关?” 杜七点点头,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杜十娘额前的湿润。 杜十娘长舒一口气。 从对方对杜七的态度来说,是友善的。 当然是友善的,杜七都这般冒犯他,对方还说着要赔她衣裳的钱。 杜十娘冷静下来一想,发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在这个世道能拥有那么一座书阁,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般人。 如果对方没有恶意的话,她也许不需要这般过激,比较现实的是,面对那样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存在,她想的再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杜十娘慢慢冷静下来,握住杜七的手,取下那手帕说道:“先吃饭吧,等会该凉了。” “可……”杜七还想说什么。 “去洗手。”杜十娘说道。 杜七便闭上了嘴,那包子也张不开口让十娘给她热一下了。 …… …… 这一顿饭杜七吃的不安,明明她很喜欢和十娘一起用餐,今天却没有吃出什么味道,本来挺饿的现在也没有感觉。 放下筷子,杜七终于忍不住说道:“十娘,那银子我不要了。” 杜十娘收拾碗筷,抬头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要?” “十娘你不是觉得……” “傻丫头。”杜十娘轻轻叹息,对方是仙家的话,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人家愿意陪她玩,那事情的决定权就不在杜七这丫头的手里了,贸然反悔说不定还会惹怒对方。 杜十娘仔细思考之后,发现还是顺其自然四个字最合适。 之后,找机会慢慢让杜七离开沁河医馆便好,淡出了仙家的视线总归是好事。 杜十娘觉得是好事。 南荒子民饱受八方客栈妖人摧残,她自己又遇到了李甲这号人,对仙门修士当真是没有一点信赖可言,所以她要减少杜七在沁河医馆的时间,然后慢慢的将她抽出来。 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 只要不是在刚出现这种事情立马就离开,问题应该不大。 “从明天开始,我中午都会回来做饭,你上午提早半个时辰回来,晚上提早一个时辰离开那医馆,听明白了吗?”杜十娘说道。 “唉?”杜七微微一愣,然后惊喜的说道:“十娘你中午回来吗?” “我不回来我怕你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杜十娘微微叹息。 其实她最担心的是那仙家看上了杜七的身子,那才是最大的灾难,现如今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生活刚刚有了些许起色,便又要身不由己了。 杜七却十分的高兴,垫着脚,眼里都是期盼与欣喜。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这样一来,每天中午她都可以与十娘在一起了。 …… …… 午休之后,杜七重新去医馆看书,杜十娘推了点妆的单子,找石闲去了,这沁河医馆是石闲的门路,她应该了解一些,不弄清楚那仙家是怎么样的人杜十娘始终心有不安。 …… …… 下午,一切如常。 杜七看了书,按照十娘说的提早一个时辰离开了医馆。 高台上,白景天看着提前离开的杜七,心道她可能有什么事情也就没有太过在意,继续看书。 第二天中午。 当白景天想要留杜七一起用餐说些正事的时候,杜七却又一次提前离开。 白景天脸色塌了些,他意识到了什么。 第三天中午又是这样,白景天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杜七在躲着他……可是为什么,以杜七姑娘的性子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情才对。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杜七依旧会提前整整一个时辰离开。 白景天不懂,好不容易得了这般博学的先生,他可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 杜七告诉他不懂就要问,所以他站到杜七面前,问出了三天来第一个不是关于医道上的问题。 “嗯?”听了他的疑问,杜七放下手中书册,说道:“十娘让我早些回去,有什么问题吗?” 杜七的坦诚让白景天一时语塞。 他能说有问题吗。 当然不能。 白景天噎了好一会,说道:“我想聘请先生做着沁河医馆真正的主位先生,可行?” 这是他思虑了好几天得到的想法。 杜七微微抬头,那树影落在她的面上,多了几分朦胧。 忽然听见这般的话语,杜七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平静说道:“我回去问问十娘。” 她对于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决定权永远都是交给杜十娘。 “好,只要先生愿意,银钱不是问题。”白景天认真的说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认真看书。 白景天站了好一会才离开。 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医道上的先生,只要能解惑就行,其他的都无所谓。 那眼睛更红了。 069 姑娘推开门 以往的时候杜十娘差不多要忙到太阳下山,也就是酉时,现在杜七提前一个时辰回家,也就是下午过了一半,未时到申时就要回家。 这个时间点不说杜十娘了,连翠儿很大概率都不在院子里,不过因为最近比较特殊,无论杜七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总是有人的。 真好。 杜七想着,走进了属于她们的小庭院。 烈日移居西方,阳光略有昏暗,风一吹这满园的青色便是一阵摇曳,像极了杜七那裸露半截小腿的青色长裙。 杜七踩着那些花草入了园子,感受着植被的柔软掠过脚踝,面上忍不住便起了涟漪。 她像一个踩水的孩子,雀跃心情哪怕是隔了十多米翠儿也可以感受的到。 正握着扫帚打扫庭院的翠儿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那踏着青的姑娘,心道七姑娘真好看。 翠儿静静的欣赏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这才远远的喊道:“七姑娘,你走小路啊,我又要清扫了……” 杜七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翠儿姐,我没忍住。” 翠儿略带埋怨的说道:“七姑娘真是的,总是不体谅我们,这些草是踩不死,但是踩塌一条总是不好看的,而且我又要重新打扫……我说这小路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走?七姑娘你是这样,石姐姐也是这样,要不我干脆把那条路也种上花草算了……” 听着翠儿的碎碎念,杜七心道翠儿姐果然啰嗦……这些话都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十娘都说了不用整理了啊,踩就踩嘛。”杜七说道。 “哼。”翠儿横过扫把,用木头轻轻在杜七腰后打了两下,说道:“那是十姑娘迁就你,那种话也就你当成真的听。” “十娘说的是真的。”杜七认真说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是真的还不行吗,但是你们不在意,我还想住的地方漂漂亮亮的呢。”翠儿说道。 “辛苦啦。” “不辛苦,这点小活哪里算得上辛苦,好了,今天石姐姐也来了,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你早些回屋。” “四闲姐?我知道了。”杜七说完走过翠儿的身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轻轻摸了一下翠儿那淡绿色的绒衣,说道:“新衣服?真好看。” “就你嘴甜。”翠儿推着杜七进了屋,站直了身体,面上有些许微红。 傻站了一会,便继续打扫庭院去了。 杜十娘和杜七对她从来就没有要求,这反倒让她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了。 人都是这样的。 …… …… “吱呀。” 杜七推开木门,发现一楼没有人,脱下外衣挂于衣架,上了楼。 一上二楼,便听得一阵细碎声响。 是卧室? 她没有想太多,推开门走进去,说道:“十娘,我回来……了。” 只见杜十娘正被石闲压在身下,像是在扭打着,衣衫凌乱。 眼看杜七进了屋,杜十娘盯着身上的姑娘,怒道:“还不快起来。” 石闲悻悻起身,转头说道:“杜七,你回来了。” 言语中总有你怎么回来的那么早的意思。 “四闲姐,下午好。”杜七打了个招呼,起身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坐在那里小口喝着。 石闲移开目光,她总觉得杜七的笑有一些奇怪,自从十娘摆脱了红倌人的身份,她也开始可以逐渐正视自己与十娘的关系,经过了淮竹的提醒,石闲这才发现变得人一直都是她而不是十娘。 所以,她大有缓和二人之间关系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又错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差过,又哪来的缓和说法。 一旁的杜十娘终于缓了一口气,坐在床沿边小口喘着气,杜七喝了水,自然而然的走到杜十娘身旁坐下,整理她的衣裳与头发,同时说道:“四闲姐你也注意一下,别把十娘的药布弄下来了。” 石闲点点头,说道:“我注意的了,是你回来的不是时候。” “你说什么呢。”杜十娘瞪着眼睛。 石闲捂住嘴,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杜七自然的将杜十娘的头发重新束起,嗅了嗅指尖的香气,顺势的倚靠在杜十娘身侧。 石闲隐去眼里的羡慕。 杜七这才开口,问道:“十娘,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呢。” “能做什么。”杜十娘啐了一口,说道:“她说要给我换药,我不愿意……真是翅膀硬了。” 石闲冷哼了一身,说道:“我愿意给你换药那是看得起你。” “是是是,被四苑姑娘看上是我的荣幸。”杜十娘语气充满了敷衍。 杜七抓弄着杜十娘的衣裳,小声说道:“十娘,昨天刚换过。” “要你提醒我?”杜十娘白了杜七一眼,后者便乖乖的闭上了嘴。 石闲一边艳羡杜七与杜十娘的亲密,一边心中嘀咕。 其实她也不只是想要给十娘换药……她还想给十娘上妆,顺便看看她的伤究竟是什么样子。 兴许是傲惯了,在杜十娘面前她总是软不下嘴来,哪怕回去之后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后悔,现在却仍然是口如利剑。 石闲说道:“之前的定金已经付了,明儿我花月楼有活,早些过来别让我等你。” “知道了。”杜十娘点点头,然后转身询问杜七:“今天怎么样?” 杜七知道十娘在问什么,她说道:“那人没有来,我只是看了一天的书。” 杜十娘点点头,她说道:“天色还早,之前的发膏我做好了,你给连韵她们送过去吧。” “十娘,我这才刚到家。”杜七捏了捏杜十娘的手,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杜十娘将杜七自身旁推开,示意她抓紧走。 杜七起身,视线在视线身上落了一会,心道她果然回来的不是时候,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前,杜七停下脚步,转过身将白景天与她说的话告诉了杜十娘。 杜十娘一怔,说道:“那书苑的景天公子要请你做主位先生?那不是一个书苑吗?” 又不打算开阁治病,要先生做什么。 听到杜十娘的疑问,杜七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这么说呢,可能是想要我教他念书吧,十娘你知道的。” 石闲惊讶的看着杜七,没有说什么。 杜十娘说道:“我知道。那发膏我放在了玄关,你去柳依依那边玩一会吧,晚饭时候再回来。”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关上门,下楼去。 070 人总有在意的东西 听着杜七踩着自己的绣花鞋“蹬蹬蹬”的下了楼,石闲这才开口道:“什么景天公子?” 景天她知道,是一种草本,常有肥厚、肉质的茎,多在春天分株,她以前偶尔还吃过一些,石闲看着杜十娘,心道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她都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杜十娘面色不甚好看,她说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沁河医馆的公子。” “好好一个人怎么起了一个药草名。”石闲嘟囔着,见杜十娘盯着她,说道:“是那与仙家有关系的公子?” “嗯。”杜十娘面露忧色,道:“他要这妮子做医馆的先生,杜七才看了几天的医书,有什么本事做先生。” 恐怕是看上她这个人了。 见杜十娘忧心,石闲终于认真起来,仔细思考之后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也就是说在春风城没有名气,那公子多大岁数。” “应该比杜七小一些。” “你没见过?”石闲凝视着杜十娘,后者点点头,说道:“我去过几次,那人不出门的。” 石闲又道:“景天……景天……我是真的没有印象,本来十娘你说有一座书阁,又与仙家有联系,我还以为与尊上有关。” “尊上?”杜十娘一愣,然后想起了什么,捏着裙角的手起了些许青筋。 对啊,尊上。 她一开始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也怪杜十娘只是三十二楼的红倌人,与石闲接触人的层次还是差了不少。 “难道与尊上有关吗?”杜十娘急着问,是这样的话不至于说完全不担心,但是总归是安心了些。 春风城的尊上在姑娘们之间还是很有威信的,也值得信赖。 这春风城的安稳可都是尊上给的,她懂得什么是感恩。 石闲坐在杜十娘一侧,说道:“只是尊上的公子不叫什么景天,你也知道公子的名号。” 杜十娘点点头,尊上有一子,名练红,这件事情整个春风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只是她们从未见过这位练红公子。 石闲思考片刻后说道:“毕竟是在春风城的藏书阁,我想即便不是尊上,多少也和尊上有关系,你也说了那仙家对杜七的态度还不错,应该还蛮欣赏她的,不会有危险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杜十娘面上的忧色挥之不去。 石闲却忽然想到了以往七姨对她说的话。 这春风城总是逆来顺受的,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人。 十娘看的清,她看不清。 石闲轻声说道:“原来十娘也有看不清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石闲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淮竹不在,今儿听说回来了,地方是她找的,我们晚上去问问她那医馆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你总安心了吧。” “淮竹?” “是你想的那位。” “你本事倒是不小。”杜十娘惊讶,又说道:“我去见她没关系吗?”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嗯。”杜十娘点点头,说道:“那就去吧。” 她也知道即便得到的是一个不那么好的结果也无能为力,但人总是这样。 时间还早。 听得杜七出门的声音,石闲隔着窗子看着那站在翠儿身前与她交谈着的姑娘,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杜十娘,提醒道:“十娘你也别太看轻杜七,在我看来她很优秀,也许那景天公子是真的想要在杜七身上学些什么。” “不可能。”杜十娘连连摇头:“你不知道杜七在家里什么样子,再说她才看了几天医书就去做人家先生?” 见杜十娘这么说,石闲就闭上了嘴,轻轻摇头。 十娘总是这样。 相比于杜十娘对于这件事的担忧,石闲不甚在意,身处这春风城,能够遇上仙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距离她们最近的仙家不正是那师先生吗? 石闲与杜十娘不同,她多少能察觉到什么,所以当初才会去找七姨。 也是一种幸运吧。 想到这,石闲轻轻叹息,然后脸色一变。 她倒是忘记甩脸色给十娘看了……得马上补回来才行。 “我帮了你,总该给点好处吧。” “你想要什……从我身上起来,讨打呢。” …… …… 庭院中,杜七这一次站在了小路上,拎着那调好的发膏,去了一份给翠儿。 “七姑娘这又要去哪儿?不是刚到家?”翠儿问道。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仍可以听得屋内的吵闹声,她平静的说道:“十娘不让我在家里待,我去给柳姐姐她们送发膏。” “也别在意,她们也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翠儿说道。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她想起了什么,便问道:“翠儿姐,十娘和四闲姐以前也是城南出身吗?” 翠儿点点头,其实她也是城南出身,被卖进来的时候也未满十三岁,算得上是石闲的后辈,当年也算认识,所以后来石闲才那般照顾她。 翠儿说道:“石姐姐与十姑娘还有几个姐姐都是一起生活在城南的,只是现在也就剩她们了。” “我知道了。”杜七点点头,与翠儿道别之后,转身离开。 天上飘来一片云,替杜七挡着那曝日照,姑娘踩着青石板路,吸引了一路的视线。 她更想去城南看一看十娘长大地方了。 顺着一条小路,穿梭转了个弯,杜七来到了柳依依的住处。 一个清秀的小院子,大红门,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可以见得些许枯枝自那青砖之上探出头来,泛着清香。 杜七心道该是一株果树。 她敲了敲门。 没有人理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杜七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一条红砖小路通着一个小房间,小路两侧种着一些好看的花朵,传来一阵阵十分好闻的味道。 这就是柳依依的家,没有二层小楼,只有几间精致的小屋。 杜七顺着小路走过去,推开门,看着眼前的场景,杜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的又不是时候?” 071 有人走到哪里都多余 木门打开,窗外的花香逸进那精致的小屋,一笼汤包正冒着热气。 榻上,两个姑娘正在打闹着,忽的见到有人推开门,便一齐僵在了那里。 姑娘家在一起玩闹的时候难免会不大注意分寸。 一切都乱糟糟的。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当然是柳依依,她松开抓着连韵马尾辫的手,怒视连韵,说道:“还不快起来。” 杜七心道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七?”连韵红着脸。 一旁的柳依依见连韵还发着呆,便一脚将她蹬了下去。 “咚。” 声响清脆。 “哎呦!”摔在地上的连韵吃痛的惊呼,起身揉了揉身子,冲着柳依依喊道:“你要死啊呢,不就是阿七来了,又不是没看过。” 说着,连韵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裳,对着杜七埋怨的说道:“阿七,你怎么不敲门啊。” 杜七轻轻歪头,说道:“柳姐姐说我不用敲门的。” “为什么?”连韵问。 杜七想了想,说道:“从一次敲了小半个时辰没有人开门,她就这么说了。” “也是。”连韵点点头,说道:“依依一忙起来,什么都听不见,所以说你要是看到门从里面锁上了也就不用等她给你开了,听不见的。” “嗯。”杜七点点头。 柳依依这才穿好了衣裳走过来,一把拍在连韵脑壳上,嗔道:“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切。”连韵不满的甩开柳依依的手,道:“要不是打不过你,我让你好看。” “知道打不过我,怎么还那么硬气。” 连韵闻言哼了一声,转头对杜七指着柳依依说道:“这个女人一点都不讲理,明明是她主动上来的,结果一脚把我踢了下来,果然是坏女人。” 杜七问道:“刚是怎么了?” 连韵解释道:“哦,我在依依床上休息,她去做一些吃的,结果她做好了饭来叫我起床,却爬上来弄我,我就与她打了起来,然后就是阿七你看到的样子了。” “是这样吗?”杜七看着桌子上那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是这样。”柳依依用力点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连韵。 连韵当然不惯着她,也随着瞪了过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咳。”杜七轻轻咳了一声,这二人才反应过来,柳依依问道:“阿七,你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连韵附和道:“对啊,这个时间点,真是奇了。” 杜七将手中袋子放在桌面上,告诉她们这是十娘做好的发膏。 两姑娘一听是杜十娘的秘方,顿时眼睛一亮,当着杜七的面就将袋子拆开,一人拿了一盒。 这样一来杜七倒是省了来回跑。 连韵与柳依依的住所相隔了一条街,虽然不远但是能少走一些路自然是少走一些的好。 “谢谢阿七上心。”连韵捧着小盒子,笑得很开心。 杜七注意到她唇上有一个细碎的伤口,眨了眨眼。 柳依依说道:“要一起吃一些吗?我在去蒸一些包子。” 桌子上只有一笼快凉了的包子,杜七看了一眼,虽然有些馋但是说实话,这一笼的小个头还不够她吃的,便拒绝了柳依依的好意,说道:“不了,我晚上与十娘一起,倒是你们,再不吃就要冷了。” “嗯。”柳依依也不请求,坐下来与连韵一起吃饭。 杜七竟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们不是望海店的姑娘,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况且杜七就在一旁她们吃着她看着总是不好的,便找一些话题说着。 “阿七,你最近怎么回来的总是那么早。”柳依依询问到。 “十娘要求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连韵一遍夹起一个汤包,用牙齿开了一个口,接着用开口处沾了沾桌上那早已调好的辣椒酱,同时说道:“十姑娘管你还真是紧。” 柳依依轻轻叹息,道:“那是阿七听话,哪像你。” “也不算听话吧。”杜七说道。 同一时间,有小风吹过,院落里的从花如波浪摇曳。 连韵那即将送入口中的汤包放下,她盯着杜七。 柳依依也盯着杜七。 “我脸上有东西?”杜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入手一片光滑,就像是十娘的脸。 “你是认真的吗?”连韵说道:“难道你不是十姑娘说东绝对不往西的吗?” 怎么这个姑娘自己反倒没有自觉。 柳依依也附和着点点头,她可是很羡慕杜十娘家里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姑娘。 “没有吧。”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 她的理所当然让在场的两个姑娘很不能理解。 杜七想了想,又说道:“十娘是对的,然后……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无所谓。” 大部分人都很难跟得上杜七的思考回路,就像现在的连韵一样,她哼哼了一声,说道:“说的好像十姑娘不对你就不听话一样,你不总说她不讲理。” 杜七闻言一愣。 好像……是这样。 稍稍的有些无奈。 难道她真的像连韵说的那般? 柳依依问道:“阿七有没有什么在遇到十姑娘之后是自己决定的事情。” 杜七想到了壬丁楼的事情,认真的说道:“带十娘回家,去医馆的时候没有叫醒她,还有……我记不得了。” “阿七真是奇怪。”连韵重新拿起筷子,惋惜的说道:“如果当初捡到阿七的人是我,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是这样吗? 杜七轻轻摇头,没有接下去,看着一直没有动辣椒酱的柳依依说道:“柳姐姐也不能吃辣?” 她不知道辣有什么好吃的。 “阿七你转话真是生硬。”柳依依说道。 杜七眨了眨眼,说道:“我没有。” 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她一直都是这样。 柳依依轻轻叹息,说道:“我和连丫头都能吃辣,只是……刚刚齿龈出了些血,便吃不了。” “嗯,那……”杜七还要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连韵也发出一声惊呼。 “啊,好痛。” 只见她吃着那沾满了辣椒的汤包,一手点着唇。 “你瞧瞧你。”柳依依微嗔,顺手递过去一杯清水,送给连韵漱口,接着转过头看着杜七问道:“阿七你要问什么?” 杜七的视线在柳依依与连韵之间来回巡视,那灵动的眼神仿若一只闻到腥味的猫儿。 072 水至清为淮 连韵漱了口,起身将辣椒端到一旁,不让它碍到自己眼。 柳依依却觉得杜七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 杜七觉得心跳加快了一些。 没错。 她对这些事情一直都很感兴趣。 杜七问道:“柳姐姐你们互相喜欢吗?” 杜七问的很认真,连韵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她啐了一口,说道:“谁喜欢这个坏女人。” 这一句话直接将柳依依的话堵了回去,只见这姑娘憋了好一会,说道:“我不喜欢她,要不是答应二娘要照顾她,我……烦。” 连韵听到她这么说,忽然有些生气,顿时饭也不吃了,起身说道:“你这叫什么话。” “怎么了?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你吃错药了吧。”连韵不解的看着柳依依。 “算了,是我的错。”柳依依低头,不说话了。 杜七左看看生气的连韵,又看看低眉的柳依依,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闯祸了。 果然,她走到哪里都是多余的。 杜七便起身,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阿七慢走。”柳依依说道:“我就不送了。” 连韵起身,说道:“你不送我送,阿七我们走。” 说着,带着杜七出了门。 二人一同走在花间,出了门,杜七这才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就是有些不高兴。”连韵哼哼了一声,之后补充道:“和阿七你没有关系。” “火气伤肝。” “没事。” 杜七又说道:“伤肝皮肤会变黑,脸上会起痘。” “啊,真的吗?”连韵马上就无比的在意。 “注意身体。”杜七说道。 “放心吧,我们没关系的。”连韵说道,她倒是没有觉得杜七多余,自然也不会对柳依依动真火。 女孩子嘛,每个月不吵一次说不定还会担心对方的身体是不是不正常。 …… 门前有一棵树。 杜七与连韵站在树下,阴影敷面。 “对了。”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有事情要问连韵姐。” 连韵点头:“什么事。” 杜七问道:“淮竹是什么。” 连韵在杜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觉得意外,然后又觉得无比正常。 杜七很少有事情会问她,所以她解释的很详细。 “东边有淮水、沁水,交汇在一起,覆盖着十里竹林,连绵不绝的碧绿十分的好看,也算是南荒一大奇景了。” “竹林?”杜七有了些兴趣,她想起了在城南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她的身上就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连韵又说道:“水至清为淮,纳入水中为沁,这样的交汇处有一片长青木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阿七你说的淮竹恐怕指的不是淮水之竹,而是一个人。” 杜七点点头,应该是一个人。 “从十姑娘那听到的?” 杜七点点头。 “那淮竹姑娘是九苑排行第一的馆人。” “原来是这样。” “阿七你就不好奇?” “我应该好奇?” 连韵说道:“我觉得一般人都会对这第一的淮竹姑娘有心思吧……毕竟是能以南荒淮竹为名的姑娘。” 杜七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那十娘为什么要驱自己离开。 至于说淮竹姑娘,说实话杜七对那淮水沁水交汇之地的竹林更加有兴趣。 “还是说说吧,话赶着话,我憋的难受。”连韵说着,拉住杜七的手在一旁的青石小凳上坐下。 “嗯。”杜七点点头。 “是这样的……” …… 阳光被参天之树遮挡,只有斑驳偶尔倾泻而下。 连韵与杜七说了那淮竹姑娘的事情,兴致勃勃,口若悬河。 淮竹姑娘是春风城最神秘,又一点都不神秘的姑娘。 说她不神秘是因为身为九苑姑娘中的第一位,却十分的“敬业”,其他九苑姑娘一个月两场的花月都偶有缺席或是状态不佳,偏偏这位第一苑的姑娘雷打不动的一月两场,从不缺席。 而且……每一次都十分的认真,从妆容到演出上见不得一丝一毫的敷衍。 连韵去看过一次,她心下承认那淮竹姑娘当得起这个淮字。 水至清即为淮,那淮竹姑娘毫无疑问是一位十分干净的人。 这便是她最神秘的来源了。 淮竹姑娘可以在花月楼演出,可以按照规矩表演,但是只要下了场,纵然是白尊上的脸面她也不给。 淮竹姑娘在平日的生活是绝对自由的。 以往也有不少人想要一亲芳泽,其中自然不乏修士奇人,最后却都不了了之成了那青山上的土灰。 身处南离国,却可以对南离国的天家视而不见,那天家公子在淮竹姑娘碰壁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 这一次的秋节估计还得来。 于是,这淮竹姑娘的背景就成了春风城第二大的神秘了,她当之无愧是这南离国最美丽的一枝花。 只是至今无人采摘。 这般背景强大,又做着清馆人的姑娘,总是让身陷囹圄的少女们憧憬。 连韵自然也不例外。 院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声,但正在兴头上的连韵自然没有注意到,杜七向前挪了挪,问道:“连韵姐你喜欢那位淮竹姑娘?” “喜欢。”连韵丝毫没有犹豫。 墙后的柳依依一脚将那花朵踩断。 杜七看了一眼身后。 连韵却叹息一声,说道:“只是在这春风城生活了那么久,我除了有一次溜进了花月楼就再也没有见过淮竹姑娘了,她似乎从来不出望海店,不对……望海店的姑娘也没有几个见过她的,真是奇怪,整天在家里呆着不会闷的慌吗。” “看的出来姐姐你真的很喜欢那淮竹姑娘。”杜七说道。 “嗯。”连韵笑着露出小半个虎牙,说道:“比起喜欢,更多的是憧憬啦,我想这春风城没有几个姑娘不羡慕吧……当然,阿七你除外。” “我就不能憧憬吗?”杜七问。 “你憧憬吗?” “不。”杜七摇头。 “那你还问。”连韵抓住杜七的手,掰扯着她的手指,说道:“阿七你住在望海店,有机会的话,替我要一张淮竹姑娘的字画……嘛,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连韵说一半才记起杜七那认真的性子,连忙改口。 以淮竹姑娘名扬整个南荒的名气,有神秘背景连天家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她的一幅字画……连韵也就想想。 073 练红 有风过,头顶传来沙沙的声音。 摘下落至身上的枯叶,连韵与杜七说着关于淮竹姑娘的事情,时间流逝,二人在这里也坐了有些时间了。 杜七想起了什么,问道:“淮竹姑娘是这春风城的第二神秘?那第一是什么。” “第一?”连韵随口说道:“是练红公子,白尊上的子嗣,也没人见过,也没有任何传闻,能排的上第一单纯只是因为他是尊上的儿子,再说了与淮竹姑娘不同,公子只是我们这些人见不到,这次秋节不是自京城来了许多人吗?练红公子诞辰在即,应该就是来祝贺的。” 杜七将这些事情记在了心里,心道第二个问题倒是不用问了。 就是这个练红……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她熟悉的事物可是太多了。 “连韵姐,什么是练红。”杜七问。 “你真是问对人了,换个人还真的不好与你解释,这南荒地大自然也是有着些许方言,在我和依依出生的淮河始有这样话。”连韵解释道:“练红即是练衣,是……额,是什么来着……”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可她以前毕竟年龄小小,也有细节记不清楚了。 杜七这边还等着听呢。 就在这时候,柳依依走出来,说道:“是亲丧一年、也就是小祥的祭礼时穿的衣裳,丫头你又不是没有穿过,怎么连这也记不住。” “我记性不好嘛。”连韵不满的看着柳依依,说道:“你又听墙角。” “那你一直不回来,我不得出来看看。”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闻言,柳依依拂过耳边长发,无奈说道:“你知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阿七还在这里呢。” 连韵哼了一声,说道:“所以你不了解阿七,她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柳依依现在很想说一句杜七不在意但是她在意啊……却也说不出口。 杜七见到这两姐妹和好,又说道:“练红是亲丧一年所穿的衣裳?” 柳依依点头,补充道:“三年内都是小祥,只不过一般是第一年穿练衣。” 连韵心想比起练红公子,阿七果然对衣物更加感兴趣。 “我知道了,谢姐姐解惑。”杜七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走了。” “回见。”连韵依依不舍的与杜七道别。 随后,杜七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是连韵。 她说自己饿了。 …… …… 杜七走在街上。 漫无目的。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还未到十娘说的时间,她一个人在城里走着,再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城边,十娘叮嘱过不能一个人出城,杜七便停下脚步。 这里已经不算是春风城的中心,于是便有些东西暴露在杜七眼下。 比如一些不那么干净的东西。 男的女的都有。 “姑娘让一让。”那赶车人大喝一声。 杜七让开脚步,运尸车便出了城。 看着那车马出了城,杜七想了自己刚刚透过那草席之后看到的模糊,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场景都有。 杜七很平静,好像看到了什么最正常的东西。 她想起了,那练红衣她也穿过一次,就在近些年。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那夕阳,心道时间差不多了,便转身回家。 …… “十娘,我饿了。” 这是杜七一进家门说的第一句话。 “饿了就吃饭。” 这是石闲回的她。 “四闲姐你还没走?”杜七有些惊讶。 “你这妮子说的什么话。”石闲不满的看着杜七,随后道:“去叫翠儿过来一起吃。” 这是第一次四人同桌。 杜七坐在杜十娘左手边,石闲坐在杜十娘右手边,翠儿作为石闲的小细作自然是挨着主人坐着。 于是,杜七与翠儿很自然的就被边缘化了,中心变成了杜十娘与石闲,好在春风吹的姑娘遵循食不言的规矩,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安静。 饭后,翠儿要去管事那边汇报情况,紧接着离开。 杜七望着石闲与杜十娘的争论。 “你要带着妮子一起去?”杜十娘有些不理解石闲的想法。 “有什么大不了的,淮竹她人很好的。”石闲简单说道:“带杜七过去认识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吧。” 杜十娘看着她,道:“你这算利用吧。” “淮竹可不在意这些,我们关系好着呢。”石闲摊手说道:“还是说你要把杜七一个人扔在家里?” 杜七很适时的拉扯着杜十娘的黑裙子。 “那就一起吧。”杜十娘只能说道。 她其实比较在意的是,对方可是那位淮竹姑娘,她们这么贸然上门……万一惹对方不高兴了怎么办。 那可是连尊上面子都可以不给的人。 …… …… 天色昏暗,石闲打着灯,照着一身红衣是那么的好看。 她身后跟着两个姑娘。 杜十娘一身黑色长裙,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杜七当然一如既往一身青衣。 三十二楼距离九苑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权当是饭后的散步了。 周围一片寂静,今天没有风,青石板路上便勾不起一丝一毫的灰尘,三人凌乱的绣花鞋落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道路上传的很远。 这条路真的很干净。 可惜一片漆黑,杜十娘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便主动开口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认识这样的人物。” 石闲脚步放缓,回头说道:“很多年没有好好说话了,我没事与你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以往的时候十娘回避她,后来她以为十娘遇上了好人家,也就与她保持距离,再后来……便是遇上了负心的人,又碰见了杜七,十娘发生了些许改变,她偶尔也能好好与对方说上几句话。 “怎么认识的?”杜十娘问。 “花月楼,聊过一次,住的近。” “原来是这样。” 眼前是一条略微宽敞的小路,前方灯火昏暗,石闲说道:“前方有一些人守着,十娘你做个准备。” “嗯?”杜十娘正疑惑,忽的便跳出来一群黑衣人。 “看吧。”石闲轻轻叹息。 “原来是石姑娘,这位是……”那黑衣人问。 “杜十娘,你知道的。”石闲简单说了一句。 “杜十娘?”黑衣人微微蹙眉。 杜七忽的开口,问道:“十娘,这是不能进吗?” 那黑衣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接着一怔,因为他在杜七身后看到了同样一身黑衣的同僚,那人对他做了个暗号。 黑衣人了解,拱手退下。 “姑娘请。” 074 青绿 “你们辛苦。” 走在路上,杜十娘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盯着路旁那一路阴影,不明白那么多人怎么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知道我为什么对杜七遇到的人不在意了吧。”石闲对着杜十娘说道。 杜十娘震惊不已,说道:“这么多……都是仙门中人?” 杜七看着杜十娘,与十娘一起生活了一些时间,她对地位终于有了些许理解,稍稍的能明白十娘在震惊什么。 能明白,却不能理解。 这并不会影响到杜七自己的观念,即便那是杜十娘。 “我不知道,但是总归是有本事的人。”石闲停下脚步,手中油灯晃动,光线昏暗,她说道:“到了。” 面前是一座普通的二层小楼,青石矮墙环绕。 石闲看出来了杜十娘的惊讶,便点点头:“你没有看错,这有些寒酸的院子就是那第一苑,啊……果然又没有栓门。” 如果是以往,她直接就闯进去了,可这次毕竟带了客人。 “你们两个在这等一会,我进去看看。” 说完,石闲一个人进了院子。 杜七与杜十娘站在门外。 杜七主动签牵上了杜十娘的手,她说道:“连韵姐下午才与我说了淮竹姑娘的事情。” 杜十娘说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十娘也是。” “是的话就不会紧张了。”杜十娘感受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她可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见到第一苑的姑娘。 …… 石闲走进那简单的小楼,一楼的烛火微微晃动,燃油火光暗淡。 小心上了楼,却发现那屋内毫无灯火,石闲心道淮竹难道睡了?这也太早了吧……好在那门虚掩着,她探头看过去。 月光自窗外照亮了屋子。 淡淡麝香的味道飘出来,屋内空无一人。 淮竹不在? 不是差人与自己说回来了吗? 实际上杜十娘找石闲了解医馆的当晚她就来询问淮竹了,只是对方有事离开了望海店,至于说淮竹姑娘,今儿才回来。 石闲心道淮竹是不会骗她的,便大方的推开房门。 那窗开着,一片片阴森的竹影晃动,风一吹便是沙沙作响。 石闲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是不理解淮竹为什么会喜欢在院子中种一片竹林,如果是山水好景也就算了,这里地方偏,屋子也简单,根本就没有观景的好地方,这么一来这后院的高竹不禁不好看,反而十分的渗人。 忽的,石闲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一个激灵。 “嗤……嗤……嗤……” 好像是……挖土的声音。 这般夜晚,竹影摇曳,本就阴森的竹林里却传来了这般声响,石闲自然是觉得有些可怕,只是她也猜到了什么,探头看下去。 果然,那竹林中隐隐有一抹不一样的绿色,只是黑暗中看不大清楚。 石闲面色怪异的下了楼。 “怎么样?”杜十娘询问道。 “稍等。”石闲在院子中找着什么,片刻后拿起那庭院中唯一的扫帚顺着小路走进了后院。 石闲走进了那片竹林,凭空便起了一阵风,带来一阵淡淡的竹清气味。 一旁的杜七望着那摇曳的竹影,忽然打了一个哈欠,眼神迷离。 杜十娘意外的搀住杜七的手,问道:“困了?不应该啊,离你睡觉的时候还差几个时辰啊……今个看书乏了?你早些说我就不让你去送发膏了,或者直接不带你过来。” 杜七揉了揉眼睛,眼睛微红,她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些困,如果能进那竹林睡一觉应该会很舒服。” 这竹香气她十分喜欢。 在城南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想来她也是住在竹林间。 “在林子中睡觉?什么毛病。”杜十娘轻轻摇头。 这妮子应该是困了,不然也不会说胡话,这个样子见到那位淮竹姑娘……成何体统。 但是杜七是真的累了。 光秃秃的庭院中有一座石凳,杜十娘便带着杜七坐下,说道:“困了就靠着我。” “恩。”杜七微微张嘴,又起了一个小哈欠,便靠在杜十娘的肩上,闭上了眼。 杜十娘心道她没有让这妮子眯一会啊…… 算了。 她可狠不下心来推开她。 …… …… 石闲举着扫帚深入竹林,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走。 忽的,有人吹了一下她的耳廓,石闲身子一颤,猛地回头。 眼前是一节节葱翠的竹子,将她团团围在中心。 哪里有什么人。 可是刚刚的确有人靠近她,石闲可以确定,她忍住那一刻微微晃动的心,她放下扫帚,轻轻咳了两声。 如果是其他地方,她定会被吓到。 但是这里可是淮竹的院子。 石闲故作镇定的说道:“淮竹,别闹了,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就知道吓不到你。”绿衣姑娘不知从哪个地儿钻了出来,张开双臂与石闲轻轻拥抱,说道:“好久不见。” “也没几天。”石闲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地方也太阴森了吧,能不能阳光点。” “大晚上你要阳光?”淮竹姑娘眨了眨眼,这才明白过来,意外的说道:“啊,四闲你刚吓到了吧。” “你才反应过来啊。”石闲抹了一把冷汗,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锄草。”淮竹姑娘理所当然的说道。 石闲这才注意到这姑娘手里拿着一个一个与她完全不匹配的锄头。 这双手应该是抚琴写字的,怎么还干起了农活。 “你拿着它做什么。” “你不也拿着扫帚想要打我,我都说了锄草了。”淮竹姑娘轻轻扬了扬手中锄头,说道:“我这不过离开几天,院子里就长了杂草,我在楼上见着心烦,就下来弄死它们。” “……”石闲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姑娘也信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但是你院子施弄的好看些也行啊,整的像是闹鬼一样,阴风阵阵的。 淮竹姑娘提着锄头,看着石闲,说道:“倒是四闲你有什么事情,前些日子还给我留了字条。” “我……” “停,让我猜猜,定又是那位十娘。” “不是。” “那就是杜七姑娘了。” “你能不能让我说话。” 淮竹姑娘有些意外,说道:“难道不是?” “我把十娘和杜七带来了。” “?” 075 竹间海棠 当淮竹姑娘拎着锄头走出来的时候,杜十娘望着那传说中的姑娘,眸子里是些许震惊。 “十……唔……”石闲刚要开口,便被淮竹姑娘捂住了嘴巴,后者在她耳畔小声说道。 “七姑娘睡着了,你小声些。” “唉?”石闲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杜七并不是在杜十娘身上撒娇,而是已经依靠着她睡下。 “这丫头搞什么。”石闲嘟囔着,接着与淮竹姑娘走过去。 杜十娘要起身,淮竹姑娘摇摇头,十分小心的说道:“妹妹有什么要问的事情说就可以了,小声些。” 院子里很安静。 杜十娘看着眼前这个美的不像话,却一副小心翼翼不要吵着杜七休息的姑娘,便觉得这个传闻中的淮竹姑娘当真温和。 “姑娘认得这妮子?”杜十娘压低了声音。 “见过几次,七姑娘很可爱。”淮竹姑娘认真说道:“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听四闲说了,这里是春风城,出不得什么大事。” 她便与杜十娘做了简单承诺。 其实她这样的人是不必要给予杜十娘承诺,但是石闲在侧,又是为了这个她有了几分好感的姑娘。 杜十娘也很意外这般姑娘如此的好说话。 “至于说……那什么景天公子……嗯……”淮竹姑娘面色有些许怪异。 他要杜七做沁河医馆的先生? 为什么。 他看上了杜七? 如果是旁的姑娘淮竹定是不信的,可那是杜七,连她见了都觉得有些心动。 她与娘亲是那么相像,同是一身青衣。 淮竹姑娘说过杜七是她见过第二个将青色穿的这般好看的人,第一个就是她的生母。 对于她与练红来说,总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七姑娘是前些时日才开始学医的吧。”淮竹姑娘看着杜七腰间的玉佩,问道。 杜十娘点点头。 淮竹姑娘直言道:“那所谓求学的事情应当只是幌子,景天公子恐怕是看上七姑娘这个人了。” 杜十娘闻言脸色微变,与她想的一样。 淮竹姑娘轻轻弯下腰,仔细看着杜七那近乎完美的面容,屏住呼吸。 杜七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睁开眼。 淮竹姑娘一惊,以为是自己吵醒了杜七,却没有想到杜七看了她一眼之后,仿佛见到了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又重新闭上了眼。 总算是有惊无险。 淮竹姑娘起身,这才恢复了呼吸。 她说道:“放心吧,别的地方不敢说,那景天公子不算什么事。” 石闲有些疑惑,问道:“怎么就不算什么事了。” “沁河医馆是我的,我没有与你说过吗?”淮竹姑娘轻轻一笑。 石闲与杜十娘皆是一愣。 那……珍贵无比的书阁,是眼前这个姑娘的? 不是什么仙家、城主的收藏吗? “当然没有说过。”石闲咽了口唾沫。 淮竹姑娘说道:“那沁河医馆的东西全是我个人的所有物,至于你们说的景天公子只是一个暂住的客人。” 想了想,她又觉得可以给那小家伙一个机会,便说道:“但总归是有些身份的人,驳了他的面子也不大好,他要七姑娘做先生那就做吧,正巧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待在书阁我也不大放心,七姑娘心灵手巧帮我打理书阁也是好事,这先生可做得,至于说银钱,就按照规矩来吧。” “……”杜十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要起身,被淮竹姑娘按住了肩。 石闲便替杜十娘行了一礼。 红衣姑娘认真说道:“谢谢。” “你以为这是为了谁。”淮竹姑娘轻轻牵住石闲的手。 石闲想要甩开淮竹姑娘的手,却做不到,便急着看向杜十娘,却发现十娘正笑着。 杜十娘心道这才是应该待在四闲身旁的姑娘。 淮竹姑娘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扬起手中带着鲜泥的锄头,说道:“至于说那什么修士,还不比景天公子,一点面子都不用给,他弄坏了七姑娘那一身青裙,便是该赔。” “既然景天公子都算不得麻烦,那这就更不算了,十娘你放心了吧。”石闲小声说道。 杜十娘点点头。 一旁的淮竹姑娘想到杜七穿着的那般好看的裙子被白龙戳了个窟窿,便心中冷哼。 原来父亲说的十天后,是这个意思。 只是不知道他想搭的是师先生那条线,还是七姑娘这个人。 该是前者。 但是淮竹姑娘总归是不高兴的,因为她很喜欢杜七,第一眼就喜欢。 …… …… 时间不早,便散场了,石闲因为就住在不远处,便没有强行要陪着杜十娘一起离开。 杜十娘如往常那般,背起杜七,脚步轻盈的离开了这第一苑。 淮竹姑娘拎着锄头,回到了自己的竹林,坐在那正中央两张竹椅其中的一张之上。 这是她按照娘亲故居还原的。 她的母亲便住在那淮沁交汇的竹林里,据说在遇到父亲之前,一直是一个人。 那故居却不知为何有两个竹椅,所以淮竹姑娘总觉得比起后来认识的父亲,娘亲其实还有更牵挂的人。 她转过头,仿若看到了一身青绿色长裙的女人在唤她的名字。 已故之人常在梦中相会,所以她便在竹林中睡下。 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影子在给她点着妆,笑着说着耳语。 在遇到杜七之后,她总是会想起些许关于娘亲的事情,这也是她喜欢杜七的一个重要原因。 …… …… 城主府。 那青年般的城主处理完了所有关于春风城外来修士的事情,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副画。 画上有一个如精灵一般可爱的少女,与他的字迹。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海棠。”他喃喃开口,说道:“他们也长大了,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时间……真快。” 清风徐来,吹动了白龙耳边一缕碎发,带来了些许异香。 他闭上眼睛,去回忆着妻子在她心里最美的时候。 一片碧绿缓缓展开。 每逢烟雨天,那名为海棠的少女静静的坐在竹椅上,一改往日的活泼可爱,静静的等着什么。 她寿元耗尽的那一天也是这般光景,青天之上有一阵烟雨洒落。 依旧什么都没有等到,便合上了眼。 白龙至今不明白,妻子在等什么。 076 那一朵谢了的海棠花 夜色铺满了天际,趁着夜色,杜十娘带着杜七回到了家,将姑娘放在床上。 杜十娘的心情很好。 有了这春风城淮竹姑娘的保证和喜爱,那杜七至少不会像她一样被生活推着走。 真好。 她坐在床边,看着姑娘平稳的睡相,伸出手轻轻挑着她的头发,便觉得心跳的很快。 忽的,杜七半睁开眼,轻声说道:“海棠,几时了。” “过了卯时了。”杜十娘回答道。 “你说什么呢,我是问过去了多……”杜七睁开眼,却看到了那似笑非笑的杜十娘,便是一愣。 扶额,杜七觉得头隐隐作痛。 杜十娘搀住她,问道:“做梦了?” 梦? 杜七心道她的确经常做梦,这次也是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侍女,端茶倒水的那种。 她这才记起她穿练红的那一次手里抱着一只小兔子。 原来是这样。 梦也是要遵循时间规矩的,是她的错。 只是……杜七面上有些许疑惑。 她之前睁开眼,好像是见到了海棠的样子,那也是梦? “喝水。”此时杜十娘端着水走过来,看着还在懵的杜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糊涂了?我们刚去见了那淮竹姑娘。” “有吗?” “你睡着了,出息。” “……” 看着杜七仍然不解的眼神,杜十娘起身搂住姑娘,往榻上一躺,说道:“休息吧,至于说那沁河医馆的事情,我允许你去做先生了。” 杜十娘将淮竹姑娘要求杜七整理书阁的事情予她说了。 杜七说道:“医阁本就很干净,我还差点淋湿了那里的木头,做不来的。”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对了……以后你中午别回来了,恢复正常的时段,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做饭。”杜十娘对杜七的死心眼很是不满意,不过好在今天高兴,便是澡也不洗,搂着姑娘,说道。 “睡觉。” “……”杜七轻轻叹息,心道十娘就没有讲过理。 闭上了眼睛。 那梦里的海棠信佛,有空去一趟这春风城的寺庙吧。 …… …… 之后杜七的生活又一次平静了。 每天看看书,傍晚时分替白景天解惑,日子过的……挺累的。 杜七觉得有些累了。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不一般。 沁河医馆的主位先生,现在那些黑衣人见到她都不叫七姑娘,而是唤一声杜先生。 本来杜七是觉得无所谓的,可是人一多了,齐齐说话,杜七的脑子中便仿佛想起了千万道声音,震的头晕。 她便开始对先生二字产生了些许阴影。 “先生。”白景天走过来,指着天空说道:“烈日炎炎,是否……” “说人话。”杜七打断了他,同时一条花瞳青蛇自杜七腕间探出,死死盯着他。 白景天稍稍后退了一些,说道:“外面天气热,我做了一些菜,要不先生今天别出去吃了?赏小的脸,准教先生满意。” 杜七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总觉得人的变化真的会很大。 那个叫嚣着“小爷”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她说道:“好。” “谢先生赏脸。”白景天兴奋一笑,说道:“先生好好看书,我去整理书阁。” 说着,便去坐着杜七应该做的活了。 杜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下头继续看书。 白景天离了房间,心道那花瞳真是越来越凶了,又觉得这般有人指点的过活真的是……爽。 这些天无论他提出怎么样刁钻困难的问题,杜七都可以很平静的回答他,并且一针直中要害,经过杜七指点的医书对他来说十分的好消化。 杜七可比他的烂笔头要有用的多。 “便是那绝云仙长也不见得在解惑上比得上先生。” 后来知道杜七这个主位先生的位置是淮竹姑娘亲自定下的,方才明白原来杜七是姐姐认识的人。 白景天整理着书阁。 十分的上心。 …… …… 阁楼之上。 杜七看着一桌子家常菜,虽然不豪华,却色香味俱全,多是肉菜,摆盘也十分有讲究。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白景天,说道:“这些是你做的?” “嗯。”白景天说道:“先生可还喜欢?” “看起来不错,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杜七在位子上坐下,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书上不是说君子远庖厨?” 白景天嗤笑一声,说道:“什么君子远庖厨,就是眼不见为净,该吃还是要吃的,伪善尔。” “再说了,我也不是君子。”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点头,觉得后半句话比较有理。 “先生也觉得杀生不忍?”白景天问,他学医是要做有学识的人,可不是做一个君子。 杜七摇摇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他做的肉,说道:“味道不错。” 白景天莞尔。 杜七心道不能吃的太多,便有在克制自己。 她又觉得这些菜的味道有一些熟悉,便定睛看着白景天,说道:“自学?” 白景天摇摇头,说道:“自幼与娘亲生活,承她的手艺。” 杜七点点头。 饭后,杜七吃着青梅。 “先生还满意?”白景天走过来,恭敬问道。 “满意。”杜七如实说道。 她与白景天以往中午是从不说话的,可是自从她成了这沁河医馆的主位先生,这个少年便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身旁。 杜七倒是习惯了。 “花瞳呢?”白景天问道。 “去吃饭了。”杜七说道。 “先生,花瞳也不是我养的,你要是喜欢尽可以带回去养。” 杜七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养。 少年在侧,似乎总想找些什么话题,可当他再看向杜七的时候,后者早已捧起了一本医书。 他轻轻叹息。 先生倒是认真。 便也努力的学起了医道。 这一看就到了晚上,杜七起身,轻轻舒展着身子,美妙的身躯在夕阳下舒展着。 能欣赏到这般美丽场景的只有一个少年,可惜他现在已经睡着了。 杜七起身,望着这个趴在书本之上呼呼大睡的少年,轻轻摇头。 红眼睛…… 虽然海棠花是红的,不过那姑娘不是花妖,只是很喜欢海棠所以有这样的一个名字。 世界上还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原来梦也不是梦,她早就知道的。 杜七轻轻撤了那书本,小动作却吵醒了少年,他揉了揉眼睛,那一双眼睛更加红了,白景天迷糊的看着眼前的一道青绿色。 恍惚间,仿若看到了那个早已逝去的人。 少年喃喃说道。 “娘……” 077 半妖 暮阳如霞,粉饰着那青衣姑娘,她的衣裳似是也变了颜色。 杜七忽的想到了七姨,便觉得当真是有趣。 她这才发现白景天长的真的很像那有花名的兔子。 杜七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睡着的少年,对方却忽的睁开眼。 杜七还是强行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味着什么。 白景天的脸刷的红了。 “先、先生,我刚说的是梦话……”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起身说道:“我要走了,今天要去披罗居。” 话题转移的很好,白景天赶忙问道:“先生去披罗居是要做衣裳?” 杜七摇摇头,道:“不是做衣裳,是去换衣裳。” “换衣裳?”白景天很是不解。 杜七便将自己接的活与白景天说了,白景天呆了好一会,便觉得那些披罗居的姑娘当真可恶。 七姑娘的衣展……他也想看。 如果他也是个女人就好了。 片刻后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抬头说道:“先生今天不用早回店里吗?” “十娘晚回来。” “我送先生去。”白景天一激动就说了,然后立马补充道:“我也要做一身衣裳,嗯,天气冷了。” 杜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好。” 然后二人就这么出了门,白景天直到跟着杜七关上了沁河医馆的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心跳加速。 那几队侍卫也震惊的看着自家公子卑微的跟在杜先生身后,神色怪异。 公子终于又出门了。 好像最近每一次都是因为杜先生,也不知道杜先生有什么样的手段……真是厉害。 被这么盯着,白景天一阵恼怒,骂道:“看什么看,信不信小爷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一众侍卫便抬头望天。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白景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暴躁了,谄媚一笑。 他本意并非如此,但那笑怎么看怎么谄媚,活脱脱一个狗腿子。 这时候,那侍卫统领上前一步,轻轻在白景天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景天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取出一道红绑住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又整理了衣裳,说道:“现在呢?” 统领点点头。 之前公子披发总归是不符礼,现在虽然只是简单束起,却从野蛮变成了不羁,也算是质的飞跃。 以往无论小姐怎么说公子都听不进去,现在只是杜先生在侧他就自然而然的进行了改变,所以说真正厉害的人还是杜先生。 他反正是不知为什么一个少女能够将自家公子制的服服帖帖,你要说美色吧……之前那些就算没有杜七好看,但这里是春风城,那些女人媚起来不知比杜七高多少层次,还不是被公子赶了出来,而这次……怎么看这次都是公子上赶着粘着人家。 当然,只是杜先生能够无视公子的眼睛……他们这些侍卫便做不到。 尊上都做不到。 杜七先生便值得钦佩。 当称谓由姑娘转换成先生,杜七便被这些人打心里认可了。 杜七忽的开口,道:“时候不早了。” “来了来了。”白景天系紧了腰带,快步跟了上去,回头说道:“不用跟着了,有我在,安全不会有问题。” “喏。” 杜七便与白景天一起出了巷子,走入了那人群之中。 杜七带着面纱,依旧难以掩盖那美。 白景天眯着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眸子,像一个浪子,失透了礼数,有身份的人便觉得碍眼,竟然也没有什么人看他们。 “阿七!”忽的有人叫了一声。 杜七走过去,说道:“连韵姐。” 连韵正抱着柳依依的手臂,是要去用晚食。 杜七问:“不是很少出门?” “偶尔改善伙食还是很有必要的。”连韵认真说道,然后戳了戳杜七,问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你们……认识?” 她想起了那晚见到的红色眸子,便觉得脊背发寒。 白景天看着连韵和柳依依,没有认出来。 当晚他为了找杜七没有藏起眼睛,有被看到。 可害怕他的人多了,记不住的。 但是因为是杜七的朋友,便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里站着。 杜七解释了一下白景天的身份,柳依依屈身行李,说了一句:“公子好。” 便拽着还想说什么的连韵离开了。 直到走远了些,柳依依才与连韵贴耳说着什么,连韵要回来拽住杜七,被柳依依拦住。 很显然,杜七不在乎,她们也不用做坏人。 柳依依和连韵离开了。 白景天有些许沉默,闭上眼睛,心道他的眼睛被看到了,还是两个有见识的姑娘,倒是有些意外。 杜七继续向前走。 只是这一次,白景天没有紧紧跟着杜七了,刻意保持着距离,让二人看起来并不是一道行走。 周围人少了点,杜七停下脚步,回身说道:“过来些。” 白景天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站到了杜七面前。 “睁开眼。”杜七说道。 白景天有些挣扎。 “睁开眼。”杜七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白景天心一凛,合上的眼睛睁开,那血红色的眸子无比的骇人,一时间,鸟儿都闭上了喳喳的嘴,墙边的猫儿弓其身子,发出“哈”的威吓声。 “方才眯着眼睛和没睡醒一样。”杜七看着他,说道:“这多好看。” 说完,杜七便继续向前走。 白景天在原地呆了好一会。 好看…… 白景天想到了儿时在母亲怀里,他也说过母亲的眼睛好看。 这也是一脉相承。 沉默的看着杜七愈发远去的背影,睁着眼追了上去。 去前往披罗居的路很安静,两侧有着草木遮掩,灯火昏暗。 路上没有什么人,只听得二人的脚步声缓缓。 杜七忽然问道:“半妖是什么。” 这是柳依依与连韵说的,她听见了。 白景天认真说道:“我就是半妖。” 人影阑珊,这话有些冷,杜七紧了紧衣裳。 078 小小的族群 “我就是半妖。” 白景天的话语在这略显昏暗的丛林中穿的很远,这一句话一出,他那灯火之下的影子似乎都瞬间被撕碎成了怪物的模样,那影子好像也有一对红色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他身边这个姑娘一口吞下。 杜七觉得温度下降了些,打了一个哆嗦,就像是在害怕。 因为【妖】即便是在东玄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人族曾经有一句话,也是妖这个字最早的来源。 圣人云:心中有恶即为妖,纵恶为祸即为魔。 这便是妖魔的来历。 人族认为那一另类族群天生便是心中有恶,出生就携带法力力,普通人怎么能不害怕。尤其是在这南荒,因为无天大圣的出现妖族的实力到达了有史以来的最顶峰,无数人死于妖祸,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妖,对于人族来说既是绝对的“恶”。 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修士皆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曾以十里道天君为最。 以至于道天君的陨落都被认为是妖族所为。 没有人不害怕妖,不憎恨妖,即便他们以前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灵。 可在这个妖都自称为妖族的年代,一切都不可挽回的对立上,像是两颗相撞的星辰,不到一方毁灭十之八九便不会停止。 但无论多么坏的情况,总是会有一群不在乎规则的人。 人与妖的结合十分困难,但如果母体有幸怀孕,新诞生的孩子便大概率会是半妖。以人或妖的主体附带些许另一半的特征。 就好像白景天,看起来是一个少年,却有着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他或许叫半人更加的合适,因为他一多半都是人……但那是在妖族的称呼。 在人族,这就是半妖,在称呼上其实就可以察觉到他们的生活……或者说生存处境。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对这般血统不纯的另类总是抱有纯粹的敌意,如果是像连韵那般弱小的人,这份敌意表达出来便是害怕。 半妖,便意味着父母一方是异类,便该死。 甚至,越像人类就越是被害怕……就好像恐怖谷效应,知道他们并非纯正的人类……却与自己有着相似的面容。 如果白景天不是让父亲接到了春风城藏起来……不是有一个背景强大的父亲,恐怕早就如同那些乞儿一样被人趁着还没有长大之时被打杀。 这南荒的人却也没有想过,不是所有的半妖都有着和谐的父母,妖族横祸,多少无辜人类女子被欺辱,总是会有一两个选择生下自己的孩子,母子一起承受苦难。 错了吗。 是谁的错。 白景天不明白。 …… 杜七一直在沉默。 杜七沉默,白景天也沉默,他调查了杜七,知晓她的来历。 被杜十娘捡回来的姑娘……在这乱世,多半便是糟了妖魔祸害,白景天跟着杜七,就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又沉默着向前走了一会,杜七忽的停下脚步,白景天看着杜七的背影,鼓起勇气问道:“先生怎么看。” 杜七转过头,说道:“原来那就是半妖。” 她想起了之前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车尸体,明白了什么。 杜七依旧平静,白景天却不明白,他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是半妖。” “嗯。”杜七点点头。 “我是半妖。”白景天又重复了一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这般大声的喊这种话,就好像是疯了一样,又像是期待着杜七的疏远。 杜七又嗯了一声。 白景天不解的看着杜七,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反应,她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妖? 怎么可能。 他认真的说道:“我是半妖,我的母亲是妖族。” “我知道。”杜七点头,转头看着这个少年,问道:“你一句话重复那么多遍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白景天怔怔看了一会杜七。 原来真的有人不在意。 他不喜欢仇恨害怕,但是更厌恶虚假的同情,杜七这般平静却好像是一把利剑,直直插进了他的心。 杜七看了一眼天空,说道:“走快些,披罗居还远着呢,早去我也能早些回店里。” “是,先生。”少年用力点头。 这声先生叫的前所未有的顺口。 …… …… 披罗居的地点很偏远。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自己前往披罗居,大多都是下个单子,要量身材望海店里也有专门的分店。 所以一路上真就一个人都没有碰上。 走了很远,白景天轻轻喘息着。 杜七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她说道:“原来你的体力也不行。” 白景天面容微烫。 纵使修炼了,但终究刚刚起步,还未成为真正的修士,五谷都断不了,改变也没有那么大。 长时间不运动不出门,整天拿着一支笔,身子骨当然不行。 真以为修炼那么简单,吸一口天地灵气就能飞檐走壁? “不常走动,让先生笑话了。” “也不算是笑话。”杜七收起笑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大门,说道:“披罗居到了,对了你要做什么衣裳?自己的字码知道吗?” “知道。”白景天点点头。 杜七心道那还好,便率先推开帘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得一声惊呼。 “七姑娘来了!” “七姑娘,我可是等了你好些天了……我又做了一身短裙,放心不让你传出去,只是穿给我们看就行了……” “七姑娘,几天不见,你又变好看了。” 一时间,耳边的叽叽喳喳让杜七有些不适,她正要像往常那般进后院。 白景天推开幕帘走了进来,带来了一阵凉风与些许腥气。 那红色的眸子在店里扫了一圈,所有的姑娘就都成了被捏住脖子的黄鹂,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半妖…… 怎么会有这般年龄的半妖出现在春风城中。 079 少年总是没有计划性,容易掉好感的 当白景天走进来的时候,杜七嗅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微微眯起眼睛。 众所周知海棠花是没有味道的。 可其实因为没有距离的足够近,那垂海棠的花蕊其实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默然心香的味道,热烈而朴实。 君子留香,白景天并非君子,没有君子习性,只是一个长歪了的少年。 却也留有香气。 绝不是腥气,也不该是腥气。 可是在这些披罗居的姑娘眼里,从看到白景天那一对血红色的眼睛开始,空气就变得粘稠,似是无法呼吸。 姑娘们很害怕。 果然公子诞辰在即,什么人都能混进城了……这般半妖都冒了出来,身上衣裳凌乱,当真是毫无礼数。 这就是半妖。 不过既然对方能入了春风城,至少说明通过了检查并不是那些罪大恶极的半妖,所以尽管心中恐惧,她们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小五,带七姑娘去试衣服。”短辫子姑娘平静说道。 “是,阿七,我们走。”小五轻轻拉着杜七的手走进后院,然后由后门出了披罗居。 待杜七离开,短辫子姑娘这才转身看着白景天,屈膝说道:“让公子就等了,请问公子要些什么。” “……”白景天看着杜七刚进来就被拽了出去,多少明白了些,倒也不觉得这些姑娘哪里做错了,反倒有些满意的看着她们。 这种满意再这些衣坊姑娘眼里就有些那么不寒而栗,提起了一颗心。 他……这是要做什么。 周围的侍卫呢? 这个年龄的半妖,应该已经觉醒了关于妖的部分能力,不再是普通人。 听说半妖都是会吃人的,短辫子姑娘有些不敢抬头去看白景天,她害怕那双眸子。 白景天说道:“抬起头。” 那一直“欺负”杜七的带头大姐挣扎的抬起头,说道:“公子……要些什么。” 白景天冲着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 …… 树林之外,小五拉着杜七跑了好一会,这才停下脚步。 杜七胸口微微起伏,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换衣裳吗?” 小五说道:“今儿还是算了,阿七你快些回店里吧。” “为什么?”杜七不解。 小五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方才那人是半妖……咱们这本来就很少做男人的衣裳,他又是跟着你进来的,说不定目标就是你,大姐拖着那人,你先回去,到了店里就安全了。” 她们姿色平平,如果说那半妖有什么目的,怎么想都是杜七姑娘。 说这,小五看着周围的空荡荡,不明白以往那些侍卫怎么都不见了……居然放了一只半妖进来。 倒是不担心侍卫们的安全,春风城的武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杜七看着她眼睛:“半妖都是坏人?” 小五摇摇头:“也不是,可大多数都是危险的,多注意些总不是坏事,好了,七姑娘你快走吧,我回去看看……” 说着,小五轻轻推了一把杜七,自己一路小跑便回去了。 杜七看着她的背影,平静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问题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要怎么过,她与十娘约好一个时辰回家,本来在这披罗居与姑娘们玩一会、加上回去的路程差不到一个时辰。 没想到自己直接被她们撵了出来。 现在家也回不了,今天还是翠儿姐去院里忙碌的日子。 杜七摸了摸腰间。 钥匙也没有带。 …… …… 待小五回到了披罗居,发现那半妖少年还在店里,心中害怕,却也松了一口气,对着大姐点点头,便回到了后院。 “公子是要一件席帽?”少女问道。 “嗯。”白景天点点头。 不久之后。 白景天戴上那斗笠一样的帽子,转身离开了披罗居。 眼看着“煞星”离开,一众少女才放松下来,姑娘瘫软在位子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居然是来买席帽的……不过也正常,要遮住那双眼睛……” 转过头,说道:“小五,七姑娘离开了吧。” “嗯。”小五面上也是惊魂未定。 “那便好,你们看着店,我去找一躺院里的人,汇报一下。”短辫子少女说完,准备自屋后离开。 春风城来了一位即将成年的半妖。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 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在她们眼里危险、嗜血、可怕的半妖此时正一脸愧疚的站在杜七身前。 是他坏了杜七的计划。 “没事。”杜七轻轻摇头,坐在那里,看的出来是真的不在意。 白景天便松了一口气,他心道那披罗居的姑娘对先生颇为照顾,做事情还算严谨。 “这是什么?”杜七看着白景天那斗笠一样遮住上半张脸的帽子。 “席帽。”白景天说道:“带着它,也能避免一些麻烦。” 杜七想到了这一路沿途见到的事情,便是点点头,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先生,接下来是要回店里?” “暂时不回去。” “用晚食?” “不了,我回去与十娘一起。” 白景天摸着自己那完全遮挡住眼睛的帽檐,微微将其拉起一些,抬头看着那逐渐明亮的弦月,转头说道:“那我带先生在这春风城转一转?还是有不少好景色的。” “嗯。”杜七点头,说道:“走吧。” 反正也没有事情。 “好嘞,定不让先生失望。”白景天笑的很好看,但是怎么看怎么还是像一个狗腿子,在杜七面前他恐怕是高冷不起来。 …… 春风城有很多景色。 可是走着走着,白景天才想起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景色,更不认识路。 他平时又不出门,偶尔出门也都是做马车……对于主城周边的地形完全一窍不通,估计还不如杜七呢。 可不能让先生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定会觉得他做事情没有规划。 “先生,我们做马车去吧。”白景天看似随口一说。 马车好啊。 甚至可以直接让车夫直接带他们去有名的景色。 快答应。 快答应。 白景天盯着前方杜七那轻轻摇晃的裙角,心中祈祷。 080 她终于记起了一些事情,她答应过好多事情 明月细细长长的挂在星空之上,月光轻轻落下,似是将姑娘一身青色染成那雪一样的白。 杜七系着白色缎带,披云肩行走着,那路途越来越短。 “马车?”杜七随口说道:“不用,多走一走是好事,你也该常锻炼,与我一样。” 白景天尴尬的抚摸帽檐。 又觉得在杜七面前本就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便说道:“先生,我不认得路。” 杜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略显稚嫩的少年。 白景天低下头。 杜七说道:“果然你也是这样。” 难道喜欢海棠的人都自带迷路属性? “先生何意?”白景天脸部发烫。 “没什么意思,其实我也不大认得路。”杜七说道,她隐约记得自己都是睡一觉然后出现在一个新的地方,也是很奇怪。 杜七说道:“去你常去的地方吧。” 白景天闻言,心道自己倒是有经常去的地方,可是那些地方他从未带过任何人前往,哪怕是他的姐姐。 “先生。”白景天忽然开口。 “说。” “没什么,我只是叫一下。”白景天笑的很开心,露出一口小白牙,他说道:“我带先生去。”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放缓脚步,于是便成了白景天走在前面,杜七看着少年那挺直的腰背,觉得还是这样人显得精神。 这一次走了很久。 一路沿途白景天没有再说话,杜七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如果换一个人这般场景自然会有些沉闷,可是这场景是那么的平常。 白景天不仅不觉得的不适,相反……听着身后那绣花鞋落在地面上的“啪嗒”声,心中十分的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心过了。 活着真好。 心情逐渐平稳。 杜七望着周围愈发熟悉的环境,微微抬起头。 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人间的喧嚣仿若可以传至天门。 白景天转头进了一个小巷子,脚步沉稳。 杜七跟了上去,问道:“这不是又回来了?” 没错,白景天又带她来到了那连接着沁河医馆的窄巷,高墙立于两侧,黑暗笼罩一切。 白景天回过头,那席帽之下隐隐透出两个红点。 “不是去医馆。”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点头,明白了什么。 前方的侍卫见到白景天回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白景天站在墙角。 这里其实只有一条路,往右一走便是沁河医馆,但是这一次的白景天却停在了转折之处,面对着墙对着杜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说道:“这是一个障眼法,先生请。” “嗯。”杜七走进了那墙壁,消失在原地。 白景天见杜七没有任何的犹豫,大步向前丝毫不在意会撞到墙,心道不愧是先生。 这是杜七对他的信任。 白景天便跟了进去。 身后一群侍卫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地方……杜先生进去了? 要知道,即便是尊上,白景天也是不许他靠近的。 …… …… 杜七走进了墙后的世界。 她因为看得见这条路,所以没有任何惊讶……实际上最开始路过这里的时候,杜七便有询问过那些侍卫望哪里走可以入得医馆。 只是因为那些人第一次见到杜七太过震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杜七停下脚步。 视野陡然开阔,一轮明月当空,眼前是一片红色,反射月光也是红色,映红了杜七的衣裳、眼睛、头发。 清风拂面,那无数海棠花微微浮动着,像是在欢迎杜七的到来。 这里是一片花海,一片专属于海棠花的海洋,无数鲜红色丹点聚合在一起,像是一片片火烧云,又像是燃烧的业火,集妖异与神圣于一体。 这鲜红攀上了杜七的身子,攀上了月亮,似是要将那天空也染成红色。 杜七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便步入了那花海。 沿着小路行走,杜七情绪终于起了一丝涟漪,真正的涟漪。 她走走停停,看着眼前那一朵一朵海棠,心道以前的时候那姑娘对海棠花也是喜欢到痴迷,可惜并非花妖。 白景天没有步入这片花海,只是坐在鲜红色之外的竹椅之上,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欣赏着那进入花海的姑娘。 杜七很小心。 一路之上,没有踩到任何一朵花。 在白景天的视线中,杜七忽然弯下腰,似是在对着那朵花耳语。 他有些好奇先生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虽然可惜,但白景天的心情依旧很好。 先生比他想象中要更加适合这一片海棠,比他想象中的要喜欢这一片海棠……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原来先生除了吃……也会有其他在意的东西。 白景天笑着,对着那花海说道:“这就是我的先生,眼光还不错吧。” 然后起了一阵风,鲜红摇动着腰肢,似是在点头。 白景天更高兴了。 …… 风带来了海棠的味道,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气息。 杜七坐在那里,轻轻抚摸着柔顺的花叶,道着她的名字。 有一朵谢了的海棠花落在地上,杜七将那枯黄捡起,放入怀中。 想到了一个场景,那时候绿衣姑娘老是缠着她,说要一起去礼佛,一起许愿。 杜七没有答应。 她曾经不会触摸身边的风景,现在想来……稍稍的有些后悔,又觉得遇到杜十娘是一件很巧合,也很幸运的事情。 杜七也不知自己的心情如何。 涟漪早已平静,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春风城月亮之时一样。 故人太多了。 可能有些残忍,但现实就是如此。 杜七站起身,走出了花海,在白景天惊讶的眼神中躺在了另一个竹椅上。 是的,这里也有两个竹椅。 白景天自小于母亲长大,自然也知道母亲喜欢空一个位置。 “我回来了。”杜七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说道。 这句话是说给白景天听的,但白景天又觉得先生没有在与他讲话……感觉很怪异。 鲜红色平静了下来,像是平静的姑娘。 杜七睁开眼,看着身旁的少年,说道:“其实这里更适合绿色。” 白景天想到淮沁的竹林,心道那里是母亲最喜欢的地方,便觉得杜七当真有眼光。 红配绿真的是最好看的颜色。 杜七自腰间取出一粒青梅放入口中,轻轻眯起眼睛,转头向着白景天,问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突兀。 081 海水是咸的 杜七的问题很突兀。 白景天坐了起来,惊讶的看着杜七。 这是先生第一次问他关于他个人的问题。 难道是好好感度加的太多了?他还没有准备好啊。 “我……我想……”白景天看着杜七,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杜七替他说道:“医术?” “算是吧。”白景天点点头。 “算是?” 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白景天解释道:“学医术只是因为它是一种知识……以及,我不服气。” “不服气?”杜七问道:“什么意思。” “嗯……大概就是被人抢了师父?其实也不算是师父,先生你别看我看书很慢,但是在医术之上还是有些天赋的。”白景天说道:“本来那人也说觉得我不错,适合学医,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收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 虽然不至于说要证明自己比那女人强,但心中总是有些挫败感。 更不要说在遇到先生之前,他就指着那人给他解惑了。 白景天接着说道:“不过我现在有先生解惑,也不用其他人了,他还不一定比得上先生。” 这倒不一定是假话。 师先生作为绝云宗的长老,教的是修仙炼丹之术,对于基础的医道理念虽然精通,但是……这可是杜七。 而白景天学医只是想要做有学识的人,所以尽管那师先生说可以带他上绝云修行,他还是说要考虑考虑。 倒是那父亲答应的快。 修仙…… 他其实不大感兴趣。 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登仙梦。 尤其对于一位半妖来说。 白景天重新躺下,看着远处的红色海棠,晃动着竹椅,仿若躺在娘亲的怀中。 他忽的说道:“如果先生以后开一个医馆,我做一个普通的先生……应该也很好。” “医馆?”杜七说道:“我没有钱。” “这不是有一条沁河吗?”白景天说道。 还是那句话,杜七像极了那条沁河,清澈……却不知不觉便可以渗透入人心。 杜七的视线自那海棠之上离开,转头说道:“你想学医,那我教你。” “先生已经在教了。”白景天说道。 “嗯。” “对了先生,我还有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说来听听。” “先生稍等。” 紧接着,白景天却忽然不知自哪里搬出来一个脸盆,接着……把头深了进去。 清水覆面,有些许气泡不断上升。 不久之后。 他憋的脸发紫,这才重新抬头,满脸的水渍……盯着杜七大口的喘着气。 熟悉的窒息感。 与杜七给他的不太一样。 先生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你这是?”杜七问。 白景天回答道:“说来不怕先生笑话,年幼时曾不幸落入沁水……差点就一命呜呼,自那以后对水就有些阴影……我一直想要学会凫水,不过至今也做不到。” 也就是说想要学会游泳,然后回去征服那条看似平静实则凶猛的沁河。 这个愿望很符合小孩子的想法。 白景天本身也不是什么成熟的人。 杜七看着他,有些不明白,问道:“学凫水,为什么要憋气。” 白景天理直气壮的说道:“适应训练,其实我不敢靠近水边……对了,听说先生是自那天望海而来,水性应该不错,请先生教我。” 杜七看着她,面上有些为难。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会游泳,因为记忆中她从没有游过。 “先生?天望海的事情不记得了吗?” “记得一些,那海水有些咸。”杜七说道。 白景天看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沉默了。 接着心疼的看着杜七,心道原来先生居然喝了那么多水……还好杜十娘救的及时。 他又有些兴奋,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杜七一起做的事情,他说道:“那先生与我一起练习……” “练习憋气?”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干笑一声,虽然他很想看杜七那般模样,但是对于少女来说这样做有失体面。 “不过,我倒是想要学一下。”杜七又说道。 “真的?” “真的。”杜七隔着海棠花,看着那天望海的方向,说道:“你说……如果一样东西掉进了海里几个月,还能找得到吗?” 白景天马上说道:“不可能,那天望海是妖族的地盘,汹涌可怕,更是连接着绝对不能进入的南荒禁地,以咱们这的地势,连冲上岸的可能性都不会有,肯定早就消失不见了,就是那仙家也不可能在找回数月前丢失的东西,如果先生想要找什么,还是放弃的好。” 他倒是聪明,明明杜七只是问了一句就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但是杜七没有轻易放弃,如果这句话是杜十娘说的她说不定会好好考虑,其他人……算了吧。 再说了,万一那东西还在呢。 而且,既然白景天说想要学游泳,那她就学会之后教他。 杜七坐在竹椅上,看着那一片一片的海棠花,心神宁静。 这般在意白景天说不上是对海棠的补偿,只是想做便去做了。 故人。 她对故人一直都很在意。 比如海棠。 比如梦里的和尚。 比较巧的是,海棠信佛,杜七便问道:“这春风城哪些寺庙比较有名?” “先生也想去求个平安?” 白景天不信佛,但是也不可否认对于乱世中的普通人来说,有信仰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佛家本就是传说中的仙门之一。 他说道:“春风城有一座金刚寺,不远,就在城外的山脚处,那里的老和尚听说很厉害。” 金刚寺的历史比春风城要早的很多。 能在南荒存在至今,怎么想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说道:“我明天去,你自己看书,把书阁打理好。” 白景天很自然的便答应下来了,接着想到了什么。 距离他的生辰宴还有两天,说起来父亲还骗了先生一起参与……但是白景天觉得杜七不会喜欢那样的氛围,倒也没有打算强求。 既然是生辰宴,他也想要先生送他点什么,只是也不太好开口。 想说了很久,现在倒是有个机会。 白景天说道:“先生,那个……给我也求个信物呗。” “信物?那是什么。” “先生你去了金刚寺就知道了。” “嗯。” 082 空门 晚食之后。 杜七仔细的给杜十娘换着药。 听了方才杜七说的话,杜十娘疑惑说道:“金刚寺?怎么想去那种地方……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好,那里的大和尚听说还是很灵验的,只是咱们春风城的姑娘大多不信大佛。” 这里的姑娘信钱。 很现实。 而且金刚寺,这个名字一听就给人一种佛门怒目金刚的感觉,不其他菩萨那般什么都会,什么都管。 所以平时是没有什么人去的。 也不看看春风城都是什么人。 除了望海店的姑娘就是那些过来找乐子的五陵子,谁会去拜那金像。 喊上一具“色不异空”,便会给人一种亵渎大佛的感觉,所以望海店的姑娘多数是避着那金刚寺。 当然,杜十娘可是一点都不讨厌拜佛这一套。 杜七想去看看就去吧,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说道:“我明个有活,你与翠儿一道去吧,那丫头好像信这个。” “嗯。”杜七点点头。 “对了,给我也求个信物。”杜十娘随口说道。 她没有去过金刚寺,但是这般寺庙总是会有开光信物什么的,弄一个在房间中挂着也挺好。 杜十娘又说道:“对了,这些银子你拿着,在这住了那么久也没有去敬过一次,捐一些香火钱也好,毕竟……我今年的运势还不错。” 她今年的运势的确不错。 从未如此幸运过。 …… …… 第二日。 杜十娘一大早便去忙碌了,杜七与翠儿一起出城。 翠儿一身淡绿色,眉飞色舞,看的出来十分高兴。 “这是我第一次与七姑娘一道出门呢。” 翠儿见杜七吃了饭还在那里吃蜜饯,便提醒道:“姑娘你少吃一些,小心十姑娘又说你胖。” 杜七看了她一眼,递给翠儿一颗青梅。 翠儿接过放入口中,眉眼弯弯。 “真甜。” “对吧。”杜七轻轻笑着,她可不觉得有姑娘能够拒绝蜜饯的诱惑。 转眼出了城门。 踏上那黄土路,一路沿途可以见得两侧高树,阴影覆盖,秋高气爽。 杜七看着那被剑气笼罩的半座山,心道原来师先生回来了。 没有说什么,牵着翠儿的手走了进去。 她只是要去拜拜佛,其他的不关她的事。 两位少女往前走了一步,身影瞬间消失在黄土小路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黑衣侍卫突兀的出现,眼里是震惊。 “人呢?” “快去禀报尊上。” …… …… 这些就不在杜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两个姑娘顺着小路行走。 “七姑娘也信佛吗?”翠儿询问道。 杜七摇摇头。 “那姑娘怎么忽然想来金刚寺?这地方我倒是经常来,我老家在天池泽那边,有一座泽生寺,以前就经常去。”翠儿滔滔不绝。 “翠儿姐,你也相信有佛存在吗?” “说不上相信。”翠儿换了一个说法:“以前信,来了这春风城才知道有的和尚也是修炼者,是仙门……虽然神秘,但是总归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不过这金刚寺还是有点神奇,比如中间的大门开着,却没有人走的了正门,总是走着走着就去了右边的那道小门。” 说到这,翠儿声音压低了一些,走到树下对着杜七招招手。 “七姑娘,你过来一些。” 杜七走过去。 翠儿贴近了杜七的耳朵,说道:“我见过和尚击杀妖邪。” “妖邪?”杜七眨眨眼。 翠儿用力点点头,这才是她经常来金刚寺的原因。 “那还是很多年前,我刚被卖到城南,当时边荒有妖群路过……有大和尚拎着一杆禅杖……从头杀到尾……可骇人了。” 翠儿说这,面上起了红晕。 对于小孩子来说,那般血腥的场景总是很可怕的。 看的出来,对于能见到这般仙门中人的存在,翠儿还是很激动。 “也是从那时候,我不像在天池泽那般信佛,但是……更相信佛可以保护我。”翠儿认真的说道。 又有些可惜。 就好像尊上那般,知道是仙门,是修仙者,却依旧距离她们的生活那么远。 就好像这金刚寺,如果不是幼时亲眼所见,恐怕也不会知道这般奇人就在身边。 “七姑娘,你说忽然发现身边人其实很厉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翠儿询问道。 “我不知道。” “哎呀,真是的。”翠儿牵住杜七的手,说道:“前方就是金刚寺了。” “金刚寺……”杜七站在阶梯之下,仰望着山腰之上的寺庙。 高高的林梢头,沐浴着朝阳的辉光,蜿蜒的小路渐渐通向幽僻处,忽见花木繁茂,禅房就在花中央。 深山万物,静得没有其他声响,只有钟磬的一脉余音,在晨空中萦旋回荡。 杏黄色的高墙,青灰色的殿脊,全部沐浴在哪晴空之下。 翠儿疑惑的说道:“真是奇了……怎么这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今天是什么不合适拜佛的日子吗?” “走吧。”杜七不在意这些事情,提起裙角,与翠儿一同上了宽广阶梯,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绿衣姑娘,杜七觉得很熟悉。 都是绿衣,都喜欢逛寺庙。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 门前没有人和尚守,山门打开,正中央是几丈高的白玉柱,上面雕刻着怒目金刚,气派无比。 白玉柱两侧是两个小门,只能供二人并肩进入。 翠儿解释道:“咱们上香,只需走右侧的小门……” “可我想走正门。”杜七说道,那壮阔的山门就在眼前。 她以前可从没走过小门。 “正门进不去的。”翠儿摇头:“根据佛门的说法,中间那道门叫空门,只有出家人才可以出入的……看到中间那道青石阶梯了吗?很多人都想尝试走正门,结果根本就上不去,我曾经也试过,脚都抬不起来呢……正是因为这神奇的空门,所以金刚寺才有几分名气,不然这般不亲民的寺庙那哪里会有人来。” 真就如翠儿所言,她敬佛但是不信,不然也不会再古刹前说出这种不打尊敬的话语。 “而且,七姑娘你不觉得那两尊雕像……有些可怕吗,眼睛瞪得那么大。” “不觉得。”杜七抬起头看着那白玉柱之上写着一些古字。 【金刚】 不是近些时日学习过的字。 但是她认识。 杜七对这金刚寺更感兴趣了。 “走吧。”杜七向着正门出发。 “算了,七姑娘试试也好,还蛮有趣的。”翠儿无奈的跟了上去。 又有几个人没有试过走着空门呢? 姑娘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 翠儿看着空荡荡的寺庙,觉得很不对。 真就一个人没有。 083 青石板与小沙弥 古刹之内,有一座简陋房间。 青灯古佛,一切从简。 禅房昏暗,灯如星火。 老和尚很老,很瘦,像是一颗枯树,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身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师承,那个杜七叫做师先生的人。 师承虽然也是一个老头子模样,但是在和尚面前可是精神的很。 剑光闪过。 银光照亮了禅房,那空气中出现了几个玄妙的字印,在禅房中闪烁着光芒。 师承说道:“大师,这些字可认得?” 锋锐剑气迎面而来,老僧依旧如一颗枯树,那青灯纸上的灯火微微跳动。 师承便是明白了。 轻轻叹息。 连这位往生和尚都不认得这些字画的话,那就真的是来自上古时代。 “打扰大师清修。”师承说这,离开了禅房。 师承老脸上满满的都是阴沉。 连往生和尚都说从未见过这般文字,那石板破译的难度一瞬间加大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不过本就是祖师神像中出现的石板……绝云祖师也是传说中的人物,他那个年代的文统与现在早就与现在大相径庭,整个青石板上的字真就一个不认识。 这可真是入宝山空手而归了。 其实倒也不算空手而归,单是那禁地中在天劫之下保存完好的石板,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绝云少了祖师神像,却多了一件至宝,一时间却也难计得失,至少现在绝云宗最大的短板——法宝被弥补上了。 那青石板攻防一体,上书的文字更是玄妙非凡……如果再能破译上面记载的东西,对于绝云宗来说,重拾上古第一剑宗的荣耀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便是绝云宗最近发生的大事。 禁地毁于一道劫雷,却也让一件来自上古时期的青石板暴露在绝云宗眼底。 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无数印记,一看就知道是文字。 可是整个门派的老家伙全部聚在一起,却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于是便每个人抄录了一些,进行剖析研究。 这金刚寺的往生和尚曾经是东玄佛门,净土莲宗的和尚,连他都说不认得,可见这青石板的年代久远……恐怕是绝云祖师亲自刻下的。 如今绝云宗万年没有再出现飞升的仙人……甚至没有一个入道境强者,所以只能隐在这南荒之中。 作为曾经的顶级剑宗,绝云宗立马便将破解青石板上文字列为了千年来最重要的事情。 慢慢来吧。 这金刚寺倒是还有一个净土莲宗的弃徒,连往生和尚都不认得这些字,他倒是不指望小和尚能有什么用。 可师承对这位有些好奇,决定去看看。 天生煞体,还能念经?还是禅子?还是…… …… …… 山门之前。 翠儿也长大了嘴巴,震惊不已的看着走上了阶梯的杜七。 “七姑娘,你……” 翠儿望着眼前那矮小的阶梯,以为是这空门失去了作用,便尝试着也要上去。 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脚……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了,可是翠儿心中很清楚,只要她现在转身离开就马上可以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杜七在阶梯之上提着裙子,疑惑的看着寸步不前的翠儿,说道:“走啊。” 翠儿下意识的就抬脚。 绣花鞋落在石阶之上,溅起些许尘土。 “我……上来了?” “阶梯本来就是由人走的,哪有上不来的说法。”杜七平静的说道,率先走入了山门。 翠儿还有些懵。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眼看着杜七走远,这才提着裙子,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 …… 同一时间。 “吱呀。” 那多年关闭的门第一次打开。 师承刚到那禅房,就看到一个小沙弥一身布衣走了出了那房屋。 这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和尚,十三四岁的样子。 如一块美玉。 但是师承知道这只是表面,眼前小家伙可是被净土莲宗赶出来的,理由是居然是杀心过重,当然他们这些存在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师承不解的看着小和尚。 “你怎么出来了。” “我佛慈悲。”小沙弥轻轻弯腰,说道:“见过施主。” 师承问道:“你师父不是禁了你的足,让你在禅房修身养性?养好了?” “小僧惭愧。”小沙弥平静的说道:“嗔念已经生根,本不该出莲静院……只是师父说的有缘人来了,兴许是小僧的机缘。” “什么有缘人。”师承有些好奇,他不是设下了结界?怎么还能有人来。 “非空门之人过空门,定然是至净至空之人。”小沙弥平静的说道。 跟着那有缘人,兴许可以消去他的嗔念。 他一直在等。 终于来了。 “那我倒是遇到了一桩有趣的事情。”师承面露惊讶。 他可是很清楚眼前这个小沙弥意味着什么,这可是差点当上了净土莲宗禅子的人……或者说这和尚还是禅子,因为还没有人可以越其位。 真要说起来,安生和尚才是这金刚寺的主人。 “走吧。”小沙弥迈开脚步。 去见那有缘人。 师承便也跟了上去。 一步十里。 师承站在阴影中,眨眨眼,揪下来一缕胡子。 杜七? 她怎么来了。 只见杜七正站在右侧门前,抬头看着那小门之上金色字体。 那些字师承本来不认得,不过在绝云的时日为了研究青石板上古文也学了不少,知道是千年前的文字,写得是佛经。 应该是他的剑界默认杜七是“自己人”,倒是没有拦住她。 杜七是春风城的姑娘,来拜佛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只是有些巧了 师承还没有出去见杜七的想法。 既然回了春风城,肯定是要先去吃一碗面的,其他的……再说。 他又有些好奇,杜七是从小路上来的,那是谁走的空门? 师承看过去。 只见一个绿衣少女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在石阶之上行走着。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见那阶梯之上浓郁的佛光。 顿时惊讶不已。 这春风城还有这般姑娘? 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在师承的眼里,翠儿怎么看都是一个最普通的姑娘…… …… 角落里,小沙弥看到了那绿衣少女一步一步走上来,僧袍随风摇动。 终于等到了。 有缘人。 084 小师父 翠儿小心的上了阶梯,一路小跑到杜七身边,埋怨道:“七姑娘你倒是等等我……” “是你太慢了。”杜七转身说道。 “那……”翠儿想要反驳,也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有机会能走正门,她当然要好好感受一下。 所以说,今天为什么忽然能走上来了?而且,周围真就一个人都没有。 以往那些在门前接待香客的和尚们全部都不见了。 “七姑娘,这里怎么没有人呀。” “应该有人?” “嗯。”翠儿用力的点头,相比于以往,今天的院子简直冷清到有些可怕。 翠儿紧了紧衣裳。 杜七转过身,说道:“来人了。” 翠儿看过去,微微一愣。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小沙弥走到她们面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小僧安生见过两位施主,。” 安生。 一个很奇怪的法号。 杜七看到这人的第一眼,想到的词语便是不得安生。 安生小和尚的声音很干净,翠儿觉得很好听,她微微行了一礼,跟着念了一声佛号,便问道:“安生小师父,今天的金刚寺怎么这般冷清……” 安生和尚惊讶道:“施主上山之前没有见到布告吗?师兄们都下山去了春风城,闭寺三日。” “春风城?”翠儿惊讶,觉得很奇怪。 她摇摇头,说道:“没有见得,不过小师父,大师们去春风城做什么。” 本身这寺庙建在春风城旁边就很奇怪。 安生和尚解释道:“前些时日有施主约了一场法事为麟子祈福,地点就是春风城。” 翠儿先生一愣。 然后就明白了。 她在杜七耳边说道:“咱们春风城能够资格请动金刚寺大师的人应该只有尊上了……七姑娘,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难怪一路上没有见到人,寺里也空空如也,想来也是那可是练红公子过诞辰,定是要一场盛大的佛会。 看来那主门之所以能进的来应该也是寺院里少人。 翠儿倒是忘了自己一开始迈不出脚步的事情,只当是自己的心理原因。 身后。 师承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道这安生和尚果然嗔念加身,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这禅子说起谎来当真是行云流水。 这金刚寺一直以来都只有两个和尚。 往生和尚。 安生和尚。 何来的什么师兄。 只不过是一缕佛光幻化。 师先生觉得有些不大高兴,因为被骗的人里有杜七。 杜七怎么说也是他内定的弟子…… 微微一愣。 师承这时才反应过来,擅自插手安生和尚的事情十分的不明智。 禅子就是一个漩涡,是一个可以搅乱整个佛门的混乱来源,现如今这安生和尚自己走出了禅房……日后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那,不说东玄佛门的反应,单单一个净土莲宗的反应都是一桩大麻烦。 得想办法让杜七距离这个绿衣少女远一些。 佛门恩怨还不是绝云宗能够触碰的。 师先生冷哼一声,转身消失不见。 …… …… 感知到有人离开,安生小和尚神色平静的抬起头。 杜七忽的说道:“闭寺了,还能见到佛吗?” “施主,佛本就在心中,唯心所现,唯识所变,知见……” 杜七眨眨眼,她可不喜欢这样的话语,便没有说话,反倒是翠儿说道:“小师父,我们女儿家见识浅薄,打扰贵寺清净了,我们这就走。” “七姑娘,我们过些时日再来吧。”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安生和尚却忽然说道:“既然来了就是有缘,施主请随小僧进来。” “可以吗?”翠儿一愣,看着这个明显不当家的少年和尚,总觉得不靠谱。 “施主请进。”安生和尚让开脚步。 “七姑娘?”翠儿看着杜七。 “走吧。”杜七倒是毫不犹豫。 翠儿虽然觉得寺庙太过安静,但是既然杜七做了决定,她也不会反驳。 也算是特殊待遇,走了正门,还独享寺院。 金刚寺的院落错综复杂,看得出平时真的住了不少和尚。 寺里的景色也十分美丽,花草树木的摆放位置符合天地至理,令人心神宁静。 因为只有一个小和尚,所以翠儿较为放松,问出了以前一直好奇的问题。 “安生小师父,请问金刚寺为什么要建在春风城旁边,佛门不是讲究什么……色是刮骨钢刀?” 安生和尚听到是翠儿问的,便很认真的思考之后,说道:“回施主,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万物欲念由心生。” “听不懂。”杜七说道。 翠儿也摇摇头,说道:“请小师父说清楚一些。” 安生和尚轻轻一叹。 这有缘人…… 也是,他早就检查过了,知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但是正是如此能走过空门的她才神奇。 观察这姑娘的一言一行,说不定就能悟出一些什么。 他便说道:“金刚寺存在的时间比春风城要长。” “原来是这样。”翠儿恍然大悟,她说道:“小师父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吗……你们这些出家人,说话总是那么深奥。” 杜七罕见的露出了一致的表情。 老老实实说话不好吗。 安生和尚心想难道这般直爽也是能够静心的道理? 他将翠儿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紧接着转身说道:“二位施主,闭寺之后只有这小弥陀殿还开着供小僧做早课,礼佛足矣,心诚则灵。” 一座中等大殿。 金碧辉煌,上书【弥陀】二字,让人心生庄严。 “就这里吧。”翠儿与杜七小声说道:“虽然这里是偏殿,差不多就行。” 杜七点点头。 就要跟着安生和尚一起进入殿中。 忽的杜七停下脚步,望着屋内的那明显不正常的佛光,拉住了翠儿的手,将她拽了回来。 “姑娘,怎么了。”翠儿疑惑的说道。 安生和尚站在那佛光之下,静静的看着殿外的二人。 杜七解下钱袋,说道:“香火钱。” 翠儿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能让铜臭之物入了弥陀殿呢?她赶忙说道:“小师父,以往的功德箱呢?” 085 礼、佛 没有钱财不入殿的规矩,但是姑娘总是在意。 安生和尚走出弥陀殿,接过钱袋,放入院落中的檀炉之上,接着转过身真诚的说道:“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 “咦?”翠儿走过去,看着小和尚头上的戒疤,说道:“小师父,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合适,起的不是布施,是因缘。” “姻缘?”安生和尚微微一愣。 “姻什么缘。”翠儿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一个不懂佛经的小和尚,也是……不然为什么留着你在这里看家?” 安生和尚一时无言。 “好了好了,你多替七姑娘求些福报就好啦,还有你们念佛的人也吃些好的,你看看你,那么瘦。”翠儿说道,下意识伸手在安生和尚的脑门上点了一下,说道:“走吧。” 安生和尚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样子有些滑稽。 他说道:“二位施主请。” “嗯。”翠儿拉着杜七的手,进了弥陀殿。 翠儿很放松。 因为面前的就是一个比她小了四五岁的弟弟,尽管满口偈语翠儿却觉得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还是那种佛偈都看不透的孩子,她一个香客都比他要清楚那偈语典故。 她很喜欢小孩子,便没有真的将他当做小师父看待。 弥陀殿不大。 金身佛像脚踏莲花立于殿中,有二十四排莲花灯挂在佛殿两侧,火光大盛,映照出袖长人影。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翠儿正巧站在杜七的影子中。 “七姑娘,要拜吗?”翠儿说道:“弥陀有言,信有报,不信也有福,也不一定要朝上礼拜,对不对小师父?” 安生和尚道:“施主说的是。” “还是上香吧。”翠儿说道。 安生和尚取来香火,翠儿接过后分给了杜七。 杜七伸手入怀。 翠儿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七姑娘,这里还有其他人呢。” “嗯?” “嗯?” 却见杜七自怀中取出一朵枯黄花朵,看起来是一朵海棠。 “这是?” “没什么,翠儿姐,教我上香。”杜七说道。 安生和尚心道原来她的名字是翠儿。 杜七平时奇怪的点多了,翠儿也就不在意,握住香火,说道。 “七姑娘,学着我,用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拇指顶着香的尾部……对,就是这样。” “然后……安置胸前,香头平对弥陀圣像,再举香齐眉,反复,之后插香……这里比较简单,三只香火分别代表佛、法、僧,自左到右插满,再合掌,心中默念愿望就好了。” 杜七点点头,心道知道了。 翠儿转身看着一旁那静静站着的小光头,说道:“小师父,我说的可对?” 安生和尚点点头。 其实……他平日上香只插最右面一根。 僧就是佛法。 安生和尚惊奇的说道:“施主这般于佛前这般言语,不怕遭了果报吗?” “小师父,我就说你平日不用功。”翠儿手握檀香,抬头望着那金身佛像,认真说道:“阿姊教过我,敬与不敬在于心,你佛也说过吧。” 说完,翠儿恭敬行了三礼,插上檀香,双手合十。 许了一个愿望。 杜七见状,也有样学样。 屋外,那逐渐升起的太阳散发着万丈光芒,可奇怪的是没有一缕阳光进入这弥陀寺,屋内的灯火依旧明亮。 那佛光更甚了一些。 佛光落在那枯黄海棠之上,将其染成一股奇特的金色。 可是一般人是见不得那佛光的。 火光下,两位姑娘躬身礼佛,安生和尚也默念一声慈悲,合掌轻轻弯腰。 他那俊朗的面上泛起了润色光芒,活脱脱像是一个真佛。 如果他没有对前方的姑娘使用劫心咒,就更像一尊真佛了。 他注定做了无用功。 安生和尚微微叹息。 看来,直接劫魂的方法是行不通了,也是……那可是能入得莲花空门的有缘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不能简单知道她的一切了。 连劫魂咒都没有作用,普通搜魂术更加无用。 “好了。”礼佛完毕,翠儿转过身,重新牵住杜七的手,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杜七收起那多海棠花,点点头。 这也算是带她拜过佛了。 回身看了一眼那安生和尚,眼神平静。 翠儿说道:“麻烦小师父了,对了……我们想要一些信物。” 安生和尚说道:“施主经常来金刚寺,应该知道金刚寺不做那般开光的信物。” “这倒是。”翠儿点点头。 杜七说道:“十娘想要。” 翠儿道:“小师父想想办法?” 安生和尚叹息,转身去了后屋,取出三件物件,说道:“寺院里只有这些了。” 那是三个檀香木牌,上面刻印着不同的佛像。 “这不是有嘛,让我看看……求财、求姻缘、求平安,倒是齐了,小师父有心。”翠儿接过信物,说道:“谢谢小师父。” 安生和尚宣了一声佛号。 杜七与翠儿便下山去了。 …… …… 山腰之上,杜七在思考一个问题。 佛都是这样的吗? 海棠喜欢的是这样的佛吗? 一旁的翠儿不知道杜七为何心绪不大高,便问道:“七姑娘刚刚许了什么愿呀。” “我?”杜七歪头说道:“一些钱财?” “哈哈哈七姑娘你真是的。”翠儿笑着抱住杜七的手臂。 “翠儿姐你呢?” “我,不告诉你。”翠儿狡黠一笑。 似是离开了春风城,翠儿活泼了很多。 她几乎没有与杜七单独相处过,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山脚,翠儿看着那多出来的布告,心道果然是来春风城做法事了,她嘀咕着为什么刚刚上山的时候没有看到,便觉得一定是七姑娘太好看了,遮住了她的眼睛。 “对了七姑娘,方才那个小和尚真有趣。” “翠儿姐觉得有趣?” “嗯,不懂装懂的样子很有意思,希望下次上山还能见到。”翠儿说着。 杜七点点头。 心道翠儿姐下次还想看她。 不远处,得了消息的白龙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去礼佛了,怪不得自己的侍卫跟不上她们。 他只知道金刚寺的和尚与绝云宗有些联系,具体的倒是不清楚。 …… …… 金刚寺。 安生和尚站在弥陀殿内,望着上面那一尊金身。 什么弥陀佛,实际上那是他的金身。 他在查看方才二人许下的愿望。 那名叫翠儿姑娘说想要身边人都好好的。 倒是不奇怪。 反倒是那看起来让他心生涟漪的“七姑娘”,许愿说想要发财,让安生和尚心生感叹人不可貌相。 “咔、咔嚓……” 忽的,小和尚听见了些许异样的声响。 就好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看向那金身,那金色如星辰的眸子坍缩成一个点。 金色佛像上一道细小的裂痕悄然出现。 缓缓蔓延。 天上下了一道烟雨。 086 不要问,问就是仙人说的。 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 秋天的天气大多都是稳定的,可偶尔也有例外,此时乌云密布笼罩了方圆百里,天上轰隆隆作响,气氛闷的很,很快便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地上。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雨水自云上、天上落下。 有些则来自更高的地方。 “轰隆——” 一声惊雷在天空之上响起,那阴暗天气被映照的仿若白日。 雨落人间,花片被击落,倒是那秋日里萧条的柳树多了几分生机。 两个姑娘一路冲进了望海店,随便找了一处琴楼屋檐躲了起来,只见那雨帘如瀑布一般自屋檐而落,很快这琴楼门前就变成了一条小溪。 翠儿取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杜七面上的水煮,庆幸的说道:“这天气怎么忽然就下这么大雨,天上发大水了?还好没有在我们入城的时候下雨,不然真是惨哩。” “大雨是不大方便。”杜七说道,伸出手抹去翠儿柳眉之上的水滴。 “这里刚入了望海店,距离十楼还远着,暂时是回不去了。”翠儿望着那天上,眉间都是不解:“昨儿的晚霞那般好看……不应该啊,说好的晚霞行千里呢?这要是出门十里路就要被淹死,老天爷发疯了?看来青莲仙人说话也有不准的时候嘛。” “什么仙人?”杜七转过头。 “啊……”翠儿忽然对上杜七的眼睛,感觉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心脏。 脸上带着湿润,小脸上贴着些许青丝的杜七……简直……太好看了!!! “七姑娘就是仙人,最好看的仙人!”翠儿说着,一把抱住杜七,在她脸上蹭了蹭,露出幸福的神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干净又可爱的存在。 杜七眨眨眼,没有反抗,轻轻拍了拍翠儿的背,去了那些雨滴。 姑娘身子温热。 很舒服。 因为天气有些凉了。 耳边是愈发密集的雨声,天上时不时有白色光芒闪过,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似乎还有金光闪烁着。 杜七听见了些许洪亮的声音,心道这是弥陀佛的声音。 雨声密集,所以翠儿什么都听不见,她与杜七的身子分开,不舍的说道:“七姑娘身上真香,七姑娘身子真软……” 杜七说道:“这话让十娘听见又要说你是赖子了。” “那我不管,再说了十姑娘不是不在吗。”翠儿拉住杜七的手,说道:“七姑娘不会告我状的吧。” “不会。”杜七摇摇头,又补充道:“如果十娘不问的话,不会。” “……”翠儿眼里有些许幽怨,轻轻捏了一把杜七的腰,借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那雨越下越大了,将两个姑娘靠在一起,带给翠儿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身后琴楼的屋子关着,牌子翻转,这种情况是这间琴楼被人包了,翠儿便没有了进去躲雨的想法。 翠儿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停,等时辰晚了些如果还不见得雨停,再向院卫借伞冒雨回去。 现在嘛……能和杜七单独听雨平日里可是只有杜十娘才能享受的福利。 翠儿正想着和杜七聊些什么。 杜七却主动开口了,她问道:“方才翠儿姐说什么仙人?” 翠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会心一笑,心道果然没有女孩子不对仙人有向往,哪怕是杜七这样干净的女孩子也是一样。 “我说的是青莲仙人。” “青莲仙人?”杜七眨眨眼,有些好奇。 翠儿点点头。 仙门、修仙者的存在普通人也知道,但大多数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普通人是不清楚顶级修士的名号的,当然在东玄,十里道天君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那也仅限于东玄,在这南荒,八方客栈和四方书院的名头要大的多。 可仙人是不一样的。 毕竟最近几千年来,世界上只出了一个仙人。 我飞升时,山河听令。 我飞升时,众生俯首。 我飞升时,天地齐贺。 那般惊天动地的景象,纵使过了千年万年,只要人族文统不灭,便不会被遗忘。 青莲仙人正是人族最近的一位飞升成仙的存在,得众生香火供奉,镇人族气运。 翠儿面色微红,带着无限遐想的说道:“听闻仙人成仙的那日,有青莲遮天,所以才这么叫。” 杜七点点头,说道:“翠儿姐你见过?” 翠儿诧异的看着杜七,摆手说道:“七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是听我爷爷说的,那可是仙人哎,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存在……” 借着,她又有些羡慕的说道:“不知道和仙人生于一个时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那天地欢呼的场面……是什么样子呢。” 原来纵使是广阔天地也会为了一个人而欢庆。 原来人可以不必卑微。 翠儿笑了笑,握住了杜七的手,道:“今天那么大的雨,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仙人说的话也不一定对嘛。” 杜七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琴楼屋内的门开了,有男声道:“妹妹可是说错了,这些话可不是仙人所言。” 翠儿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身材的高挑的俊朗“公子”,长发束起,面上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一个江湖客,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大抵是一个游侠,路过这春风城凑热闹、或者歇脚的。 有些人的气质一看就能看的出来。 “见过姐姐。”翠儿躬身说道。 一见面又被道破了身份,那“公子”面露尴尬,推开门,恢复了空灵的女声,说道:“外面雨大,进来说话吧。” 翠儿与杜七对视,两人一同进了琴楼。 一进门,便是原本琴楼的姑娘们坐在后面,看来是正聊着天,见到杜七和翠儿,有人说道:“我当是谁在外面侃大山,原来翠儿和七姑娘。” “姐姐。”二人唤了一声姐姐。 都是春风城的姑娘,也见过许多次。 杜七环顾四周,这屋里只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人,那就是这个男扮女装的人包场的,她心道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女扮男装? 加上这个少女已经是遇到第三个。 此时,那变装少女一脸生无可恋,说道:“我说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我不是男儿身?” 听到她这么说,所有的姑娘都笑了。 087 春风城的天气一直不大稳定 包括翠儿也笑出了声音,杜七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笑,所以只是傻傻的站着。 佩剑少女不解的问道:“我的声音不是改成了男声?不像吗?我专门学的少年音。” “像。”众人齐点头。 “我装束出了问题?” “没有。” 佩剑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少年郎,虽然说阴柔了一些,但怎么看不可能是一个女人。 “面上也改了一些,虽然阴柔……但是也没有那么明显吧。” 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明显。” 那琴楼的姑娘起身,走到少女面前,伸手在她颈间划过,同时娇笑道:“我说小‘公子’,你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看看你这肩、这腰,这腿……” “你在这装什么男人呢?” “哈哈哈哈……”一众女人笑着。 “……”佩剑少女哼了一声,脸部有些红。 她倒是忘了,这春风城的姑娘见过的男人很多,摸过的姑娘更多。 翠儿站在杜七身后,说道:“姐姐你看七姑娘。” 佩剑少女看过去。 她刚才就一直在偷看杜七,第一眼就惊为天人,她可没有想过在这春风城居然也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佩剑少女打招呼:“七姑娘。” 杜七点头。 翠儿说道:“如果七姑娘换了一身男装,你说你能不能认出来。” 佩剑少女点点头,这不是废话吗?认不出杜七是个女的,那眼睛就可以挖出来不要了。 “你也是一样的。”翠儿说道。 佩剑少女一愣。 身后众多琴楼姑娘又笑出了声音,有人说道:“翠儿夸你长得好看呢,我的小公子,你们见她迟钝的那个样子,真可爱。” “……”佩剑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脸红,请杜七和翠儿坐下。 以往都是五陵子包场,倒是很少有姑娘也来这寻欢作乐的地方……而且也只是歇脚,所以众人都很轻松。 与过客聊一聊外面的世界也是春风城的姑娘很喜欢的。 雨打窗棂。 方才那算是简单认识了一下。 经过介绍,那佩剑少女说自己是路过春风城进来歇息的,姓李,名字没说。 翠儿这才问道:“李姐姐说什么不是仙人所言?” “哦。”李姓少女这才说道:“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句话并非青莲仙人所言,而是出自《解颐》一书所记载,谓之霞者,赤气腾而为云也。以朝暮见,大约春夏时多,秋冬时少。” “谢李姐姐指出翠儿的错误。”翠儿礼貌的说道。 这种事情很常见。 因为青莲仙人是人族最有名的人,所以很多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就会安到他的身上。 众人都明白。 李姓少女又奇怪的说道:“昨天的天气我也看了,不该有这么大的雨。” 琴楼姑娘说道:“咱们春风城的天气今年一直以来都不大稳定,总是下雨。”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除了杜七之外的姑娘频频点头。 有姑娘问道:“对了,公子你见多识广,与我们说说仙人的故事好不好。” “别叫我公子,至于说仙人的事情,当然可以。”李姓少女欣然应允。 翠儿也很感兴趣。 杜七也很感兴趣。 哪有人对仙人不感兴趣的。 “青莲仙人的说法除了因为居士飞升时的青莲遮天,还因为东玄流传的一句话,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实际上,仙人在飞升之前自号【静月居士】,喜喝酒。”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好像听过。” “还是青莲仙人好听。” 翠儿一旁听的很认真,眼里都是小星星。 而杜七的注意力已经逐渐转移了。 因为这琴楼里有好多好吃的零嘴。 …… …… 一场暴雨让众多姑娘聚在一起聊着天。 一场暴雨让海边的紫衣公子变成了落汤鸡。 暴雨笼罩金刚寺。 安生和尚坐在庭院中,雨水冲刷着他小小的身躯,每一滴雨水自他身上低下都会带走一缕佛光,像是在冲刷一个泥人。 终日苦修,毁于一场无根水。 心火焚身,一重一重劫难自安生和尚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肉、每一寸筋骨中涌出,甚至连灵魂都没有放过。 很快的,安生和尚便已经血肉模糊。 那同样不见天日的老和尚终于发现了不对,踏出了禅房,一步行至弥陀殿。 雨中,老和尚望着天上那逐渐暗淡的大佛虚影,眼中是震惊与恐惧。 低下头,那净土莲宗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禅子金身已经碎成了渣滓,见不得一丁点佛光。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生和尚此时样貌凄惨,老和尚可以明确的感知到他的修为正在飞速倒退,此时……已经无限接近于一个普通人。 老和尚正要上前。 “别过来!”安生和尚忽然睁开眼。 老和尚脚步一顿。 不成人形的安生和尚眼神微动。 老和尚抬起头。 雷光闪烁。 那是劫雷。 他问:“怎么会这样?” 安生和尚沉默了,他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两个姑娘。 安生和尚没有回应老和尚的话,而是说道:“我本不信果报。” 而事实胜于雄辩。 一身修为尽归青山。 上天本给了他化解嗔念的机会。 雨点淅沥。 此时的安生和尚已经彻底退化成为了一个凡人,魂火暗淡,随时可能陨落。 那劫难停止了,留了他一命。 “我佛慈悲。”安生和尚那焦黑的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雷劫未落,心火先行,这是我的心劫。” 并非是上天的惩罚。 安生和尚说道:“回归东玄的日子又要延后了。” 老和尚说道:“破后而立。” 这可是禅子,只要他想,可以随时搅乱整个佛门,所以即便受了这般莫名劫难,却依旧难以瓦解他的地位。 “破后而立?”安生和尚摇摇头,说道:“安生……安生,不得安生……” 小和尚起身,眼神明亮,问道:“我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 老和尚说道:“因缘。” 安生和尚点点头,说道:“我要下山。” 老和尚仿佛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话。 安生和尚想了想,说道:“给我备一些裙褂。” 老和尚瞪大了眼睛,坐禅功夫破的干干净净。 安生和尚站起身,一缕清气修复了他的身子,那光秃秃的头上长出一缕青丝,很快便是长发及腰,再看过去,那里还有和尚的影子,分明是一个初发育的姑娘。 …… …… 暴雨中,师承在七姨的家里吃着面,一方面震惊于春风城的灵气之浓郁,另一方面看着那山上的变故,心道还好他今天溜得快。 这因果可是一点都沾不得。 佛祖有言,女子身恶,故女子不可成佛。 可那禅子其实是女儿身。 “沾不得,沾不得。” 七姨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沾不得,你不要蒜泥那我倒了?” “要要要,沾得,沾得。” 088 杜七喜欢麝香的气味 与琴楼的姑娘聊着天,这些春风城的姑娘聚在一起听着那来自外面、见多识广的姑娘说着故事。 觉得十分有趣。 所以时间流逝的很快。 天色渐晚,那暴雨却没有丝毫要减小的趋势,翠儿与杜七没有办法只能借了两把伞顶着暴雨回家。 那琴楼的女人笑着说道:“七姑娘、翠儿妹妹,有空常来玩,小公子出手阔绰,我这小楼他一包就是一个多月呢。” “回去记得先沐浴,可别染了风寒。” 那李姓少女也挥挥手与道别,心道杜七这样的姑娘果然不是望海店的姑娘,难怪那么干净。 真好看。 翠儿简单应允之后,与杜七冲进了雨里。 “七姑娘是不是很好看?他可是我们的宝贝,‘公子’你可别动歪心思。” “总是说胡话,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金主的?” “哪敢呀,奴婢知错了。” “呸。” …… 大雨倾盆,气氛沉闷。 当回到杜十娘的院子,两个姑娘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那裙子化身屋檐,哗啦啦的往下面滴水,活像一个瀑布。 翠儿拧着裙角,说道:“七姑娘,先去我的房间待一会,十姑娘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杜七撩起湿透的耳畔长发,轻轻嗯了一声。 翠儿的小屋在庭院的正东方,是一间不大但是很精致的一层小屋,卧室、庖厨、浴室都有,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杜七跟着翠儿进了她的屋子,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麝香的味道。 很好闻。 翠儿进屋第一时间取了一条干毛巾轻轻搭在杜七肩上,随后说道:“这么密集的雨,那油纸伞有与没有真就没有什么两样……咱们春风城也没有大一些的伞……嗯,换衣服吧。” 说着,翠儿不知从那里驱除一身杜七平日里穿的裙子。 “嗯?”杜七看着她。 翠儿说道:“看什么看嘛,你的衣裳平日里也有一些事我收的,好了去玄关把试衣服脱了,先沐浴驱除寒气,别染了风寒,这是浴巾,稍等一下我去准备热水。” 说着,翠儿便去浴室忙活了。 杜七也不想染了风寒,便在玄关将衣物全部褪下放在一旁,推开窗子,望着那一阵雨幕,打开手心。 白皙手掌里静静躺着一小朵枯黄的海棠花。 她叫海棠,本体却不是海棠,倒也没有一直留着的必要。 杜七将海棠丢进了雨里,看着它落入黄土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也没有什么不好。 有机会可以尝试养一只兔子,只是不知道十娘会不会同意。 杜七关上窗,围上浴衣,她赤着脚在翠儿的屋内走动,最后停在一个小桌子前。 那里有香炉,隐隐有好闻的味道传出来,杜七在那看了一会,这才想起十娘有些时日没有再家里点麝香了……也不知为什么。 不久后翠儿走出来,一见到换好浴袍的杜七就眼睛一亮,冲过来抱住杜七软软的身子,说道:“今天真幸运。” “只是清洗身子,翠儿姐你怎么那么兴奋。”杜七问。 “你知道什么。”翠儿拽着杜七进入了浴室。 与杜十娘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浴池,二是一个不大的浴桶,里面已经倒满了热水,热气升腾,令人心生暖意。 杜七探头看了一眼那圆形,比她腰还要稍稍高一些的浴桶,里面撒着一些花瓣。 一愣。 居然是海棠花。 翠儿说道:“撒了一些花瓣,是芍药、海棠,本来牡丹最好的,可是牡丹花瓣大家都喜欢,也轮不到我用……七姑娘可别嫌弃。” 杜七摇摇头,认真说道:“我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七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识逗。”翠儿叹息,说道:“来,踩着凳子尽去,小心些,桶里也有落脚的地方,别绊着了……” 这般高的木桶当然要有落脚点,而且会有一部分直接固定地面上用来受力,不然的话还没有几个姑娘能够翻进去。 杜七入水,轻轻坐下。 那热水正巧刚过她的锁骨。 杜七轻轻吐出一口凉气,觉得十分舒适,她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瓣,看到翠儿裹上浴巾,却一副没有打算进来的样子。 杜七疑惑道:“翠儿姐?你不洗吗?” “我?我就算啦,我给你添水,冲一下就好了。”翠儿笑着说道。 一桶水,她们身上又沾满了雨水,两个人一起总归是不大干净,再说了站在外面也能方便给杜七擦身子、清洗头发。 杜七看着她,说道:“一起,外面冷。” “不用……”翠儿下意识拒绝,她的身子没有杜七那般金贵。 她当然想和杜七一起亲密,但是总归是不大合适。 杜七站起身,认真的说道:“进来。” 虽然她面色平静,但是翠儿能够感觉到杜七的情绪——再不进来我就生气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好好好,都听姑娘的。”翠儿没有办法,只能将准备的好的热水拽到趁手的位置,然后也进了水桶。 平白多了一个人,水位陡然上升,沐过了杜七的脖颈,但是她也不在意。 入水之后,翠儿坐下。 一人一边。 她距离杜七很近,大概就是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杜七的身子。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气息,翠儿觉得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是杜七先说话了。 “翠儿姐,你知道十娘为什么最近不点香了吗?” “什么香?”翠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今天在金刚寺上香的事情。 “麝香。”杜七说道:“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翠儿这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 “七姑娘你是嗅到我点的麝香了吧,也怪我大意忘记熄了它。”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翠儿说道:“前些时日天癸至我才点的香,等晚上我就熄了它。” “为什么?”杜七问。 089 求姻缘 沐桶中,翠儿稍稍变了一个方向,让自己与杜七的位置靠近了一些,之后问道:“什么为什么?哦,我身子寒凉,天癸至会有强烈的绞痛感,点麝香也有少许的镇痛作用。” “我是问哪里不好了。”杜七问。 翠儿看着杜七,问道:“七姑娘不是看了医书,应该比我清楚。” 杜七简单说道:“麝香开窍醒神,活血通络,消肿止痛……以及孕……” “停。”翠儿打断了杜七:“你这不是都知道?有些事情十姑娘不想让你知道,我倒是觉得无可厚非。” 杜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翠儿轻轻摇头,伸手轻轻抓住杜七的头发,随后说道:“对于红倌人来说,麝香可以避免很多麻烦的事情,其实像我们这些侍女,已经点了许多年了。” 杜七微微蹙眉,说道:“医书上说……常年点麝香会……” 杜七顿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没什么好说不出口的,不就是要不了孩子吗?”翠儿笑了笑,说道:“这里的姑娘哪有在意这种事情的。” 春风城产的麝香比一般的麝香效果要好的多,可以代替一些红药,也没有那般伤身体……是这春风城不可缺少的东西。 对每个姑娘来说都是。 杜七想到了白景天与海棠,便问道:“翠儿姐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孩子。” 翠儿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没想过。” 没看到七姨都单着吗? 翠儿揉搓着杜七的头发,说道:“我只要攒够了钱能赎身,到时候可以与姑娘们一起生活在春风城,做一些小生意……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 杜七闻言,没有说话。 翠儿姐向往的生活正是连韵已经拥有的。 可杜七还记得连韵提起这种一眼可以望到死的生活之时,那忽然低落的情绪。 人与人真的很不一样。 杜七忽然的沉默让翠儿心道自己不该与她说这些事情,便主动挑起话题,说道:“今天在金刚寺请的木牌,等会不要忘记拿回去了。” “翠儿姐你留一个吧。”杜七说道,她已经算好了,十娘一个,翠儿姐一个,剩下的自然就是白景天的。 “可以吗?”翠儿有些惊喜。 “嗯。”杜七点头,这是她与翠儿姐一起求得,本来就应该是她们二人一起分配。 翠儿想了想,说道:“弥陀佛、文原菩萨、南望菩萨……那我要刻着文原菩萨那一块吧。” “有分别?”杜七问。 “嗯……其实佛没有专门求姻缘、求平安的分别,不过我们习惯分开,就比如这南望菩萨,因为面向柔和像是女子,所以一般求姻缘会灵验一些。”翠儿说道。 “像是女子?”杜七想了想之前木牌上的雕刻,觉得那就是女的。 翠儿摇摇头,说道:“佛祖有言女子是恶,所以女人不可成佛……经文上又说咱们罪业深重,不得成为天佛五瘴。” 大乘佛教说一切众生皆可成佛,佛观众生平等。 所以翠儿不能理解,这哪里平等了。 所以有时候了解的多了,反而不信了。 “嗯……《法华经》有记载过龙女八岁成佛的典故,不过也是先转化为男儿身才成了菩萨,所以说佛祖真的不欢迎咱们。”翠儿说道。 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幽怨,因为在她看来她们这些人本来就不干净。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杜七。 “龙女……”杜七想到了什么。 翠儿摇摇头,让杜七转过身子给她清洗后背,同时说道:“走远了,之前说到哪儿了?” “木牌。” “哦,弥陀佛、文原菩萨、南望菩萨分别是求平安,求财,求姻缘,我就要文原菩萨那一块就好。” “求财?” “嗯。”翠儿点头,仔细看来,似乎就是这块求财的最差。 本该是姻缘最差、平安最好,因为春风城的姑娘少有信姻缘的,而南荒安全是最难得的。 以往杜十娘和李甲刚相识那一段时日翠儿都看在眼里……那段时日她是信姻缘的。 现在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南望菩萨还蛮灵验的,给杜七留着,希望七姑娘可以找一个最好的姻缘。 佛祖保佑。 她也算是找了一个好人保佑杜七…… 可这世界上还没有哪一尊佛敢接杜七的姻缘。 杜七忽的说道:“翠儿姐你换一个吧,求财的留给十娘。” 翠儿一愣,然后情不自禁的笑了。 “七姑娘真是个财迷,也好也好,十姑娘发了财我也能跟着沾光,倒是没有必要自己去求,那我要弥陀佛,求平安总可以了吧。” “弥陀佛,求平安?”杜七觉得有些有些奇怪。 今天那弥陀殿里的佛可一点都不平安,那恶意都砸到她们脸上了。 “是啊,一般是求平安的。”翠儿点点头。 要不她怎么会许愿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呢。 反正姻缘那块留给杜七,她也没得选。 “翠儿姐喜欢就行。”杜七点点头。 翠儿哼了一声,说道:“七姑娘就会说好话,我想要求财的,你不是不给吗?” 杜七:“……” 稍稍的有些脸红。 “好了不开玩笑了,水要冷了,抓紧洗。” 窗外冷雨下着,屋内热气升腾,十分温暖。 …… …… 晚上,杜十娘拿着那块求财的木牌,说道:“这是开光的信物?什么木头的……梨花木?怎么感觉那么轻。” 说完便将牌子挂在了床沿上。 “对了,明天公子诞辰,我接了不少的单子,没空管你,你自己安排时间。” “知道了。” …… …… 翌日。 天微微亮,杜十娘便离开了家。 许久之后,杜七才睁开眼,听着那窗外的热闹声音……打开窗。 清风拂面。 同时而来的还有那诱人的香气。 吃的! 好多吃的! 杜七关上窗,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裳。 090 热闹的春风城 要说春风城一年有什么大日子。 数一当然是过年……辞旧迎新是人族的头等大事,无论在东玄还是南荒都是一样的。 其次便是秋节各方势力进京的日子,而练红公子诞辰便处在秋节正中心的时日。 春风城的安定是尊上给的,姑娘们心怀感恩,所以在这一天里,春风城自是热闹非凡,营造出不下于节日的氛围。 节日之和谐,即便是城南的乞儿在公子诞辰这一日也可以领取到一些生活用品以及足够的食物。 只是练红公子的生辰宴也不是谁都能去的,除了那些朝堂之上有实权世家的公子……其他公子只需要送了贺礼,然后出门游玩一日。 结识其他家族的公子。 权利的交织才是这么多人汇集在春风城的真正原因。 至于说繁华的表面下不那么安定,也很正常。 秋节里,那些来自各方势力的公子都会出门,男人起争执无非是为了钱、权、面子、女人,其中女人也是面子的一部分,尤其是春风城的姑娘。 而谁也不想在白尊上面前落了面子,加之南荒的所谓公子世家其实远没有足够的底蕴,比起东玄那些真正的儒门世家与草莽无异,想让他门有大家风范……梦里想想就好,只是无论之前有过怎么样的争执,在今天这个日子里都要收起自己的脾气。 看到那满街的侍卫了吗? 这可是春风城的侍卫,除了白尊上谁的面子都不给。 曾有皇子在城里闹事,当场就被收拾一顿送回了京城,成了一桩笑柄。 …… …… 公子姑娘结伴而行。 在这一天里,春风城禁止车马通行,所以无论是哪家的公子出门都是步行。 每人带着一个春风城的姑娘上街游玩,公子三两结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茶馆之中,几位贵公子坐在那里,享受着身旁姑娘们的服务,同时说道:“这春风城当真是热闹非凡。” “你第一次来啊?”有人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只是那九苑的姑娘一个也约不出来。” “女人,算什么。”衣角绣着金丝的少年面露不屑:“正事要紧。” 其他的公子闻言,皆摇摇头,挥手让身旁的几位姑娘退下。 “王家二公子是吧?”其中一人说道。 “是。”少年面露傲气。 其他人也不恼,只是说道:“第一次入春风城?” “第一次。” “怪不得。”有青年笑了笑,说道:“你所谓的正事就是和我们处理好关系,尽量引起尊上的注意,然后今年特殊一些的话就是……李家大公子?” 少年惊讶说道:“你怎么知道。” 众人都笑了,纷纷说道:“你问问哪家不是这般吩咐的。” 那李甲李孟阳可是被四方书院破格收取的弟子,直接可以拜进大儒门下,现在还不大成熟,但是不出两年恐怕就已经是连尊上都必须以礼待之的存在。 四方书院在东玄都是庞然大物,让南荒人恐惧的魔门在人家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这般人上人,当然是怎么巴结怎么来,没看到天家都将自己宝贝女儿送了出去? 少年叹息,说道:“可惜我收集了那么多信息,也没有在春风城见到李孟阳……倒是知道那李孟阳的弟弟被八方客栈处理了。” 众人心道李甲已经得大儒庇护,这般得罪他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有公子说道:“我对那高攀李孟阳的杜十娘有些许兴趣……只是已经赎身了,倒是有些可惜。” 少年不解道:“有什么可惜的,她不还是春风城的娼马子,叫她来还不敢不来?” 不远处,几位姑娘听到少年口中的称呼,面色有微变。 那般称呼即便对最下贱的姑娘也是极度侮辱人的称呼。 “这里是春风城。”有人喝了口酒,心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淮竹姑娘就是春风城的姑娘,也是他口中的娼马子。 “王家是吧,让我想想……世代做布匹生意,嗯……也与天家有几分渊源,怪不得那么狂。”青年斟酒,平静的说道。 “如何?” “没什么,少年人气盛我也能理解,不过在春风城还是收一些比较好。” “知道了。”少年心中不解,却也不会对这些同等地位的人甩脸色,只是表面应承,显然并没有放在心里。 要他对娼妓说话还要小心翼翼? 看不起谁呢。 众人对视一眼,皆能看到无奈。 非亲非故的,也只能说这么多。 少年人总是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也不知道图什么。 …… …… 半个时辰之后。 街道上有一个姑娘缓缓行走,青裙摇曳,披着一道云肩,长发束起,十分美丽。 即便是周围都是好看的姑娘,她却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杜七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在街上,小腹微微隆起。 她很开心……因为吃到了很多好吃的小食。 杜七本没有觉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又不认识那练红公子,但是因为今天的热闹,她觉得那练红公子还挺好的,如果能天天过生日就更好了。 姑娘走在小路上,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 这些都是她自己在披罗居“打工”挣的钱,花起来心疼的很。 “还能吃一些……”杜七皱眉:“好像也不太够……嗯……” 她今日应该还有四两银子可以收。 “四两……还可以买好多东西。” 一想到这,杜七便笑的很好看,对于将自己的“积蓄”全部即将花完这件事就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了。 前方又是一条小吃街,此处已经靠近了城边,不知不觉得杜七已经走了那么远了……今天有吃的,竟然也没有觉得累。 杜七走过去,却发现这里堵上了,有些嘈杂。 隐隐可以听得叫骂声。 杜七本不在意,可是她忽的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竹子的气味。 091 重逢 因为今日春风城人满为患,所以即便是以往冷清的城边也变的热闹。 前方人很多,不是看热闹的人,是十几个侍卫……兴许是哪家的公子在这里遇到了冲撞,才将这一块围了起来,前方凶神恶煞,路人只能绕路而行。 杜七也可以绕路进小吃街,但是她现在想要进去看看。 可刚刚靠近,便被外面那一层层的侍卫狠狠推了出来。 “滚开。” “公子办事,要过此处绕路。” 杜七身子弱,哪里经得住这般推搡,后退几步,跌在了地上。 她也不恼,重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土,看着前方围成的一个圈,还要往前走。 不用说,那些人依旧凶神恶煞的看着周边,企图将靠近的人全部赶走。 杜七走上前去。 虽然她生的好看,但是一众侍卫只听主人的话,便要伸手去拿杜七。 忽的寒光一闪。 一条手臂冲天而起,在血腥还未迸发出来便有人拿着袋子将那侍卫连人带手全部装了起来,封住口鼻扔至一旁。 “先生。”有黑衣人出现,恭敬的对着杜七行了一礼。 统领面上有些许后怕。 这可是公子的先生,师先生的弟子,居然被人推了一个跟头……还好没有伤着哪里,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就惨了。 一想到这便是一肚子的火气,所以动起手来行云流水,残忍无比,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当然,他们很注意的,没有让杜七见到那般血腥的场景。 杜七看见了。 但是不在意。 此时,那一众堵路的侍卫每人脖子上都抵着一把冰冷的匕首,所以周围瞬间安静了。 “早。”杜七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先生早。”众人回应。 统领上前说道:“杜先生要进去?” “嗯。”杜七点头。 统领示意道:“开路!” 一声令下,那些带刀侍卫便齐齐被打晕,扔到了路边,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处理好,大早上的别碍了先生的眼。” “是。” 那黑衣统领站在杜七身侧,恭敬说道:“先生,请。” “谢谢。”杜七轻轻说着,走了进去。 统领跟着杜七,心道先生就是先生,心中一片温暖。 一想到刚刚先生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欺负”,心中顿时有恶念起。 他看过去。 只见一青年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地上那个小小的影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边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查,还在那作威作福呢。 青年衣角绣着些许金丝,也就是说与天家有关,统领管理春风城的人口,看了一会也就认出来了。 王皓,京城王家的大公子,兄弟二人一同入的春风城。 祖上与天家有联系,所以可以穿金丝。 至于说王家……现如今做的是布匹生意,如果没错的话,杜先生身上的衣服就是他们家的。 看起来有些势力,可是在春风城眼里,也与蝼蚁无误。 统领在看那跌倒在地的女孩子,看一眼就可以确定这是城南的姑娘,是还未入望海店的丫头,生的还算好看,只是看起来未满十三,按规矩不能入店。 这般城南的姑娘在公子诞辰的这一天是可以入春风城中心的,虽然她们已经卖给了春风城,但是这一天春风城遍地都是贵人,也有不少姑娘能借此离开望海店。 只是似乎不是谁都是这般幸运的……就好像现在这样,那青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如果是平时别说他们这些黑衣,纵然是春风城的管事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插手……在这二者中取舍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谁让先生看到了呢。 统领心里对王皓默哀。 他作为一队中修为最高的存在,自然知晓杜七有多么大的能量。 眼前的情况看起来像是小姑娘冲撞了眼前的公子。 …… 只听那王公子说道:“碍了本公子的眼……这春风城是怎么管理的?这般时日竟然也有乞儿能入城?” 她不是乞儿。 进城也是春风城允许的。 可女孩子后者俯身于地面,说道:“小的扰了公子的心情,愿领罚……求公子怜惜。” 女孩子娇小的身子压得很低。 这一幕很平常。 “怜惜?”王公子摇摇头,面上戾气重了一些,他说道:“怜惜称不上,仔细看来,小丫头长的倒可以。” 女孩子轻轻一颤,没有说什么。 王公子眼中多了些许淫邪。 他这般人来到春风城居然要依着那些娼妓来……早就十分的不满,现在遇到这样的孩子,阴暗面自然就爆发出来。 是他见到小姑娘一个人,主动将她围了起来。 他忽然说道:“城南的人应该不受春风城保护吧,或者说,买你……应该不过十两银子?” 女孩子说道:“回公子,是。” 她很平静。 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们这种人买进来的价格低,又不是所有人都满足入望海店的条件,所以如果能卖出去……加了春风城的噱头自然会高一些。 这也是买卖的一种,还有而所谓的“补贴”,也算是刺激姑娘的一种方式,又或是春风城的“人性化”。 女孩子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如果自己能够卖出去,便可以自春风城得到一笔小钱,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妹妹撑过这个冬天。 只是对她来说只是运气差了点,没有遇到好人家。 可实际上……什么好人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忽的,有人对地上的小姑娘柔和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听到陌生的声音,王公子猛地回身,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姑娘,他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人,马上换了一个面容,又一个跋扈的人变得温文尔雅。 “这位姑娘,在下是京城王家王皓,草字安瑞……” “抬头。”杜七无视了自报家门的男人,对毫无动作的小姑娘说道。 似乎是杜七的声音有些熟悉,小姑娘脑袋微微一动,这一幕刺激了青年,只见他脸色一变,一脚踩在小姑娘后脑。 “砰。” 青石地面的碰撞声响很沉闷。 092 我们真有缘 世界上总是垃圾要多的。 杜七挺着那沉闷的响声,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 小姑娘一袭旧衣裳,一动不动,俯身,不知什么想法。 其实小姑娘没有得罪他,只是从身边过,便被说没有行礼。 不是不想,而是累的恍惚,也因为精神不佳,没有像往常那般避开“贵人”。 王公子眯着眼睛对杜七道:“你敢和这个小贱人一样视本公子于无物?” 杜七一身衣裳不过五两银子,居然还给脸不要脸。 杜七看着女孩脑后那名贵的靴子,终于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说谁是小贱人,还有,把脚抬起来。” 王公子怔怔的看着杜七的脸,吞了口口水——这姑娘穿的是差了些,但真的十分好看,纵然是喜好小姑娘的他也觉得无比心动。 说起来这里是春风城的边缘,又没有什么人看到,还被他的侍卫围着。 或许可以大小双收? 这般贫穷的姑娘,也不会有人在意。 恶念起,他就要开口,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统领说道:“王家的大公子?” 王公子一愣,这才发现周围的人早就变了,他根本就不认得。 还没反应古来,下意识说道:“我……” “我什么我,你也配与先生说话?没听先生说让你抬腿?”统领大怒,对着青年的膝盖从侧面就是一脚。 这一下十分狠辣,修行之人的力气哪里是纨绔挡得住,所以他的腿完全扭曲。 惨叫只叫了一半,因为其他人瞬间堵住了他的嘴,利索的将其装进麻袋扔在路边。 动作麻利的让杜七都是一愣。 “先生不用在意。”统领憨厚一笑,朴实的像是乡下的庄稼汉,与方才的狠辣判若两人。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她本来也不在意,杜七蹲下身子,青色长裙落在地面之上,撩起些许尘土。 像是拂去尘埃的扫帚,又像是微风拂过海面。 杜七轻轻拂去小姑娘青丝之上的脚印,轻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此时,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怔怔的看着那撩过眼前青色。 好像看到了一汪青天。 …… 是她。 小姑娘马上就记起了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 记起了是她教自己识别草药。 记起了她……点活了一许白莲。 小姑娘头埋的更低了。 她听到了那不可一世的公子的半生惨叫,一定是因为眼前这个姐姐。 她也是那人上之人。 “起来说话。”杜七拉住了她的手,接着问道:“你是自城南走过来的?” “回姑娘,是。”小姑娘点点头。 她站起来,面上脏兮兮的。 杜七取出手帕,轻轻擦拭小姑娘面上的黄土,说道:“那真是不容易。” “……”小姑娘站在那里,眼里是深深的疑惑。 公子欺辱她是应该的,要买她是看上了她的身子,可眼前的千金呢。 她不明白。 “要不要一起吃些东西?这里的小吃味道还不错。”杜七又说道。 千金询问,不敢不回。 小姑娘开口了。 她的声音稚嫩中带着一丝沙哑,却十分的平稳。 “回千金,小的已经……吃过了。” 杜七问道:“有事情要做?” 小姑娘认真的说道:“去春市。” 杜七也不强求,问道:“你住在竹林中?” 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回千金,是。” “真好。”杜七笑了笑,她也想住在竹林中,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去忙吧……不打扰你了。” “……” 小姑娘起身行了一礼,踉跄离开。 见到她离开,杜七这才准备继续去吃东西。 一旁的统领很不解,他以为杜七见到小姑娘被欺负了是要帮助她,所以才下手那般狠辣,却没有想到是这般结局。 “先生认得那孩子?” “见过一次。” “……”统领无奈叹息。 所以他们这些下人不能理解先生的想法……只是既然杜七表露了好感,他还是派了几个人跟上了那个来自城南的孩子。 这般事情对于杜七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 她还要继续吃饭。 然后去要回自己的四两银子。 …… …… 沁河医馆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大对。 因为竟然有些热闹的氛围。 只见那平日里邋遢不羁的白景天此时竟然换上了一身整齐的衣裳,衣裳前片,后片,领子,袖子,领口,袖口,贴衣口袋,门襟,扣子……全部整整齐齐,完全符合规矩。 平日里散乱的头发也整齐的束在脑后,配合他面上的温和,唇红齿白,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翩翩少年。 之所以打扮成这幅模样自然不是他的意愿。 此时,沁河医馆的阁楼之上,除了白景天还有两个青年,每人都比白景天大了许多,做兄长模样。 一人深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广袖袖边缂丝花纹,长相骏雅,谈吐不凡。 另一人一身淡紫色衣褂,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温润平和的感觉,像是那儒家先生。 金衣青年起身,对着白景天说道:“练红贤弟,介绍一下,这位是……” 白景天未起身,说道:“我认得他,李甲,李孟阳。” 金衣青年一愣,有些没有想到白景天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以往可不是这般,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这位妹婿可是得罪了贤弟?如果是,愚兄代他赔个不是。” 说这,他竟然真的向着白景天行了一礼。 这期间,白景天看着金衣青年。 紫衣人也看着他。 金衣青年却大大方方的起身,冲着二人一笑。 白景天心中道不愧是当今太子,便起身回了一礼。 他看着李甲。 人中之龙。 单是这份气质就让人自愧不如。 白景天本不认识他……可是他调查了杜七,知道杜十娘的事情。 眼前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男人实际上是一个负心汉。 别人也就算了。 但是杜七不可能喜欢他,所以白景天也不喜欢他。 只是毕竟是将来要去四方书苑走圣人路的人……他白景天这个最多进入绝云宗求剑的人比不上。 李甲话也少。 所以这一场春风城身份最高的三位公子的早会看起来圆圆满满,实际上不欢而散。 出了门,上了马车。 太子入座,转身问道:“孟阳,你与练红曾有不快?” 093 抓住杜七的软处 李甲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看来是他的原因,孟阳你别往心里去,练红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太子说道。 李甲定睛看着太子。 后者面色真诚。 李甲心中佩服,不愧是太子,如果不是已经学了心通之法,绝对不可能看的出来他是那般的厌恶半妖。 “走吧,去见白叔,说来不怕孟阳笑话,我着实有些想念淮竹了。”太子一笑。 李甲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可笑。” “这话我听着舒心,只是孟阳,小妹可是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过男人嘛,放心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我也不会与小妹说。”太子哈哈一笑。 李甲点点头,接着一愣,看向车外。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甲这般失神,也跟着看过去,只见街道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裙的姑娘站在那里与小贩交谈着什么。 一眼惊鸿。 可他毕竟是有些城府,转头笑着说道:“一年未至,这春风城的姑娘真是愈发优秀了,纵是我看了也有些动心……不过我心中只有淮竹,可惜了。” “孟阳有兴趣?” 李甲摇头,说道:“早些去见尊上吧。” 太子满意的点头。 这李孟阳配得上他小妹,能够收心最好。 以前听说李孟阳也喜欢出入春风城……现在居然变成了这幅清心寡欲的样子,修行对人的变化真大。 …… …… 杜七回身看了一眼车马。 她认得那紫衣人。 与曾经的四闲姐一样,他总是喜欢偷窥十娘……只是杜七没有感觉到恶意,便没有说过。 不过想来十娘那么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很正常。 杜七买了蜜饯,向沁河医馆而去。 显然的,当杜七看到白景天那副正经模样的时候,也十分的惊讶。 杜七伸手接过了扑过来的花瞳青蛇,随后望着这那坐在石凳上,一看就只知道在等她的白景天,问道:“怎么打扮的这么好看?” 白景天纠正道:“应该是俊朗。” 杜七静静看了他一会,摇摇头。 白景天受到了打击。 杜七说道:“带我去领那四两银子。” 白景天闻言,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他取出碎银子放在杜七身旁。 杜七有些疑惑,不是说那人要亲自给她吗? 白景天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他也想让先生出席自己的生辰宴,可并不想用这种“小聪明”,当然最重要的是……即便要先生出席,他希望是因为自己的邀请,而不是父亲那四两银子。 “先生,今天是我的生辰。”白景天说道。 “原来你就是那练红公子。”杜七说道。 白景天一愣,所有的措辞都憋了回去,他惊讶的看着杜七。 “先生你怎么知道。” 杜七停下摆弄花瞳青蛇的手,皱眉看着他说道:“我看起来不太聪明?” 白景天沉默了,他其实很想点点头,但是又觉得如果先生不大聪明,那他又算什么。 弱智吗。 杜七不太满意,接着眉宇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今天生辰,怎么还在书阁待着,不用去忙?” “还先生银子要紧。”白景天说道。 “这叫什么话。”杜七说道。 对她来说,白景天是哪家的公子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对于其他的东西杜七有些好奇,便问道:“你是练红?为什么告诉我你叫景天。” “改名了。”白景天说道。 本来是要给人家做药童才改的草药名,后来没选上,也是憋屈。 “我知道了。”消去了好奇心,杜七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之前那小姑娘说的话,又问道:“春市是什么地方?” 那姑娘说自己要去春市。 白景天很惊讶这个词会从杜七口中说出来,不过惊讶归惊讶,该回应的还是要说。 他说道:“春市是买卖婢女的地方。” 其实就是外来的公子从春风城买姑娘回家,具体是婢女还是纳妾也都不重要。 “买……卖?”杜七点头。 那小姑娘想卖了自己? 她有些惊讶。 白景天看出了杜七不大一样的情绪,问道:“先生对那春市感兴趣?” “有一些。” “我可以带先生去逛逛。” 如果是一般男性定然不会与女神说想要去逛这种地方,但是白景天哪里懂这些。 而杜七也和普通女性不一样,所以她点头,说道:“可以去看看。” 白景天心道又约到了先生,这样一来……可以与先生的关系越来越好,求教问题也就更加方便了。 “对了,这个给你,你要的信物。”杜七自腰间解开一道木牌,递给他。 白景天接过木牌,左右看了看。 这就是金刚寺开过光的信物?看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分别啊。 佛像雕刻的也不大好看,他不信佛也不懂,所以也认不出什么菩萨。 但是白景天很高兴……因为这是先生送他的生辰礼物。 这是他这一年来最高兴的时分。 手中攥着木牌,白景天兴奋之余,胆子也大了一些,他说道:“先生,要不要参加我的生辰宴。” “我?”杜七随口说道:“不了,要看书。” 十娘让她自己安排时间,那对于杜七来说肯定是看医书最好,现在银子也拿到了,中午去吃那些小吃,岂不美哉。 白景天一蔫,接着眼神一动,说道:“今天的宴,会有很多好吃的。” 杜七翻书的手停了一刹。 白景天又说道:“不要钱。” 杜七抬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比街上那些小吃如何?” “肯定要好。” 杜七点点头,然后儿戏一般的将手中书本哗啦啦翻了一遍,说道:“我看完了,我们走吧。” 白景天无奈,又觉得高兴。 “先生请,对了……我们先去望海店。”白景天说道。 他还要去见一下自己的姐姐。 “随便你。”杜七当然是无所谓,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小块山楂。 她已经开始消食,为大餐做准备了。 094 安宁 天色阴暗,春风城连接着天望山,天望山连接着天望海,一眼望去,青蓝相接,那稳重的大山仿若宁静致远的大佛。 天望山有前方各处的小路。 那九曲小道上,有几个汉子携着一个少女入了城,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不过十五岁大小,长发及腰,十分美丽……只是看起来很是虚弱。 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 适逢秋节,做这种买卖的人可不少。 只是有她这等姿色的少女可是少见,许多公子都瞩目,怯怯私语,当得知她去往的地方是春市之后,皆是眼前一亮。 春市中,当常管事看到少女的一瞬间,立刻拍板一个价格将其买下。 做生意的总是要黑一些,所以她出了一个比较低的价格,令她觉得惊讶的是,那些人也不还价,取了银钱就离开了。 常管事虽然奇怪这等姿色的姑娘居然也不开口高一些,不过不懂价格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再说了这等世道,也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来历,想来对那些人来说能有银子拿就已经赚了。 春风城可不管你的来历。 常管事领着怯生生的少女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洗净她面上的灰尘。 然后便呆住了。 怎么……有生的这般好看的姑娘。 这个孩子让她想起了那位杜七姑娘,可比起杜七,显然是她更能惹人心怜。 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两只白皙的手不知放在哪儿,便无措的环于胸口,企图用这种方式找回一些安全感。 屋内明亮,灯火下,少女晶莹剔透的雪肌玉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让同为女人的她都想要好好去捏上一把,姑娘面部线条柔美,睫毛紧掩着那一双剪水秋瞳轻颤,挺直脖颈下是细削香肩。 真的是婷婷玉立。 常管事心道自己捡到宝了,今年春市的压台应该就是她了。 一直愁苦的事情终于解决了。 至于说先教几年知识再卖……春风城也不兴这一套。 常管事看着那一言不发的姑娘,心道这种孩子还是入望海店最合适,将来九苑定是少不了她的位置。 只是,她正巧缺一个春市压台的姑娘,今年的春市据说也来了几位皇子……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天就让她上。 只是这少女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大说话,后者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前者…… 联想到那些人走的利索,常管事也有些担心她生了病,决定找春风城最好的先生来看一看。 最好的先生自然是师先生。 听闻师先生回来了。 常管事便找人去请先生了。 期间,她想要和少女说些什么,拿了些点心,轻声说道:“姑娘,你的名字是?” 少女微微一颤,然后低下头不敢说话。 “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好人家,不用害怕。”常管事说道。 这句话倒是真的。 毕竟,少女的出现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所以多少会上心一些。 她又安慰了一会。 清风送进,少女微微抬头,在常管事略显鼓励的目光中说道。 “安宁。” “安宁,这是你的名字?” 安定宁静,宁静致远。 “嗯。” …… …… 公子诞辰,春风城今日限车马……但总是有一些人可以绕过这规矩。 比如太子朱儒释,比如李孟阳,当然还有白景天这个春风城横着走的练红公子。 所以在这一天里,能够做车马出行的都是南离国身份最顶尖的几个人。 颠簸马车中,杜七与白景天面对面坐着。 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坐车出行过了……因为十娘总是会嫌弃她胖。 杜七想到这里,伸手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觉得也没有什么肉。 显然,在经历了这么多数落之后,继在意吃的多之后,杜七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身材了。 少女近在咫尺,而且动作私密。 白景天一时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看,只能盯着自己的靴子,不让自己去看杜七。 那可是他的先生。 他对杜七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至少目前是这样。 只是杜七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主动开口说道:“我胖吗?” “啊?”白景天一愣,抬起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又马上低下。 “说话啊。”杜七道。 “那个……那个……”白景天盯着自己的靴子,心道这靴子怎么这么好看,接着福至心灵,说道:“娘亲说过,那叫丰腴。” 杜七盯着他,片刻后说道:“这是一个意思。” 杜七捏了捏自己纤细的手臂,心道今天还是别吃肉了。 白景天感觉到杜七忽然低落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只得低头,摆弄着杜七送给他的木牌子。 这是什么佛? 还是说菩萨? 怎么长的像一个姑娘。 白景天又觉得福至心灵都是不靠谱的。 他曾以为世界上最难的是医术。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简直天真。 世界上最难的医术在杜七面前如同白纸,那杜七呢…… 白景天看着对面那个青衣少女,轻轻叹息。 最难的是女人心。 才十多岁的少年此时却已经了解了女人的真谛,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 …… 两刻之后,车马入了望海店。 白景天问道:“先生,你与我一道……不用告知那位杜十娘吗?”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称呼杜十娘,好在杜七也不在意。 “十娘说今天的时间我自己安排。”杜七掀开幕帘,看着周围的景色,说道:“这是去九苑吗?” “是。”白景天点点头,说道:“先生熟悉这里的路?” “你说呢?”杜七看着他,觉得这人真不会聊天。 她住在这望海店,还能不认识这里的路? 白景天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被杜七鄙视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 十分后悔。 如果当初那些父亲安排的女子他没有直接赶走,想来也能学到一些和女子相处的门道。 095 少年心 马车微微摇晃,杜七的裙角也轻轻摇摆着,马蹄清澈,周围人声鼎沸。 秋天,天气渐寒。 马车不大,杜七隔着一层轻纱看着街上美丽的风景,白景天却如坐针毡。 因为他忽然发现先生就是很好看的风景。 现在想来,他从未与先生一起靠的这么近过,以往的时候虽然每天都有见面,但是他与杜七都是各自看各自的书,每天的问题都是总结起来一口气问清楚,而请教疑惑的时候,他认真的不得了,哪有空仔细的去看先生。 白景天偷偷看了一眼杜七。 觉得当真是赏心悦目。 “你看什么呢?”杜七忽然转过来说道。 白景天心虚的低头,说道:“没看什么,没看什么。” 杜七眨眨眼,问道:“你憋气练的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件“正事”,白景天认真了一些,说道:“还是……心悸,一接触到水就身体不受控制……连在水下睁眼都做不到。” 他倒是诚实。 杜七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怕水怕成这个样子。 白景天问道:“先生你呢?不是说要教我?” “我……我也不会游水啊。”杜七有些苦恼的说道:“我有尝试在家里和你一样用脸盆接水……但是被十娘看到了,她说我蠢,就不许我练了。” 白景天点点头。 这很真实。 他提醒杜七:“先生,我是需要适应水,你对水又没有心结……直接练习就可以了。” “好像也是。”杜七点点头,现在的时节一天最热的时候天望海的海水还算暖和,等再过一些时日就真的无法下水了,她还要早做准备。 杜七又提出了一个疑问:“可是要怎么练?下水找人教吗?” 白景天犹豫了一下,说道:“应该是吧……” 然后愣了一下。 教先生学习凫水?那岂不是说可以和先生一起在水里? 他看了一眼杜七的裙子,眨眨眼,脸刷的一下红了。 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咳了一声,认真的说道:“先生,你找人教的时候记得要找女人。” “嗯,这是当然的事情。”杜七点头。 首先他也不认识什么男人,其次十娘可是说过不许她与其他男人太过接近。 至于说白景天……一开始的时候杜十娘还十分的警惕,可是后来听着杜七每天的汇报,便一点也不担心了,反而觉得这公子很“与众不同”。 所以杜七才会和白景天一同出门。 至于说找人教自己学习游水的事情,在她认识的里…… 杜十娘很忙。 翠儿很忙。 石闲也很忙。 柳依依和连韵比较闲……而这两人里,连韵不像是有耐心教人的样子,所以,柳依依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杜七心道过几天去找柳姐姐让她教自己。 在此之前。 杜七面露不满,她盯着白景天,语气严肃的说道:“景天。” 这样的称呼是白景天要求的,因为先生都会这么叫。 “在。”白景天下意识回应道。 杜七盯着他,认真说道:“你已经看了我很长时间了,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胖了一些。” “我……” 白景天欲言又止。 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回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先生。 因为好看? 这像是最简单的答案,但是白景天不觉得自己是那么肤浅的人……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 先生怎么就那么好看。 白景天脸越来越红了。 “说话。”杜七道。 白景天心一横,说道:“因为先生有了一些变化,我才看的。” “唉?”杜七眨眨眼,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腰,嘀咕道:“真的……长肉了吗。” 白景天说道:“比起刚见面的时候,先生的变化还是很大的,这里单说穿着打扮……以往先生的裙子不会有这么多花……” 现在的杜七穿的是青色碎花,所以青裙一动便是泛起一阵涟漪。 白景天指着杜七马尾之上那仿若兔耳朵一样的缎带说道:“还有,先生的缎带也比之前更加的好看,白里透红。” 杜七看着白景天,心道原来是看这个。 白景天说道:“以前先生不会点妆的,现在也多少化了些胭脂吧。” 杜七点点头:“妆是十娘随手弄的,衣裳是披罗居的姐姐们改的。” 她在披罗居给人家做玩物,总是要学到一些穿着打扮的技巧的,不然的话光是杜十娘那一边都说不过去。 杜七有些意外的看着白景天,说道:“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白景天腼腆笑了笑。 接着一愣。 等等,这样观察仔细……一般的人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白景天觉得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观察也那么自己,他首先是对对方敬而远之,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好感。 白景天偷偷看了一眼杜七,发现对方面色如常,松了一口气。 “我说。”杜七忽然开口。 “在!”白景天马上坐正身子。 杜七平静的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少年,说道:“要看就大大方方的,做贼一样,像什么样子。” “……” 白景天无奈点点头。 他觉得这种话也只有先生可以说的出口了,话说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自己好歹也算是一个男人。 呃。 男人? 先生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白景天想起了先生偶尔看他的眼神。 与看花瞳的时候差不多。 说来丢人,先生时常会让她想起娘亲。 原来自己在先生眼里就是一个孩子。 白景天挠了挠头,倒也不例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马上的速度缓缓下降。 马蹄在青石板之上轻轻砸了两下,伴随着马儿的轻鸣,车马停下。 白景天的思绪飞回来。 到了。 现在要去见另一个不把他当做男人看的女人了……比较巧的是,她长得也很好看,当得上是春风城第一美人。 当然,白景天觉得那是在杜七来之前。 “先生。”白景天跳下了马车,一只脚将马车放下,伸出手想要去搀扶杜七。 却没有想到杜七也是轻轻一跳。 姑娘落地,溅起些许尘埃。 阳光、清风拂面。 林间小道上。 杜七觉得这里很似曾相识。 096 你是真的不会聊天 杜七盯着那小路的尽头,顺着清风嗅到了一股她喜欢的味道。 这条路她走过。 杜七问道:“你这是要去九苑找姑娘?” “是。”白景天点点头,然后一愣,马上摇头说道:“不是去找姑娘……嗯……这么说也对……不是先生你想的那种找姑娘。” 杜七眨眨眼,说道:“不是我想的……啊,你就是十娘口中说的五陵子?今天是你的生辰,做这种事情不太好。” 看到杜七认真的样子,白景天脸色瞬间就青了,他说道:“先生你想哪里去了,我今日不做这种事情的。” “以往呢?” 白景天看着杜七那闪烁的眼眸,大声说道:“以往也不做!” 清风过,杜七轻轻摇头。 白景天怔怔的看着前方的姑娘。 先生……笑了? 先生很少笑。 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杜七笑的很浅,像是一汪春水。 …… 杜七笑着,刚刚白景天的模样让她想到了他的娘亲……二人是一样的不识逗。 杜七掩去笑容,说道:“好了,说说吧,要去一苑的话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还有一些距离吧。” “先生说过要多走些路。”白景天脸不红心不跳。 杜七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说道:“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谎?” 白景天哈哈一笑,耷拉着脑袋说道:“这里安静,想和先生一起走一走。” 杜七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有事情要讲?” “嗯。” “那走吧。” 杜七率先走上了青石板小路,白景天跟上去。 暖阳落下,树影撕裂,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略过。 “我要去见的人是我的阿姊……嗯,我还是习惯叫姐。”白景天开口说道。 杜七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 她问道:“你的姐姐是那位淮竹姑娘?” 听到杜七的话,白景天愣在了原地,停下脚步震惊的看着杜七,这件事情只有少部分人以及侍卫知道,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相处了那么久,他也问清楚了杜七是从石闲那边找的路子进的医馆,并不是与姐姐是朋友。 所以才奇怪。 “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杜七理所当然的说道,现在想来,那晚见到的姑娘根本就不是海棠,而是那位淮竹姑娘。 “……”白景天轻轻一叹。 先生就是先生。 他为什么会觉得先生不大聪明呢……也是很怪,现在想来,先生只是对一些事情不在意罢了。 “我与她不住在一处。”白景天说道:“很小的时候,她便随着白龙……就是我父亲一起生活,而我则与娘亲一起。” “为什么?”杜七问。 “因为这双眼睛。”白景天瞪着眼,说道:“她是人,我是半妖,那些时日父亲上仙门,我只能与娘亲一起生活,而娘亲也不愿与他一道行动。” 杜七说道:“她可以隐去你这双眼睛?” “在淮沁,没有太多有修为的人。”白景天说道。 所以看不出她们娘俩的修为。 杜七微微沉默了一会,十分认真的说道:“你娘……不喜欢你父亲?” 这对于杜七来说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白景天回答道:“实话说,他们的感情还不错,之所以分开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白景天抬起头,说道:“可这不是他丢下娘亲的理由,既然挂念,为什么要离开前往仙门?想来是为了避嫌。” 如果白龙那些时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有一个妖族妻子这件事情就会很麻烦。 杜七不予回应。 这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说这些做什么?”杜七问。 “啊,走远了。”白景天一愣,接着挠了挠头,说道:“我是想和先生说,我那姐姐比我大了一些,我们不住在一起先生你应该没见过,她这人很麻烦,对人冷淡,要是冒犯了先生,你别往心里去。” 与父亲关系不好。 这是姐妹俩的共识,所以他们姐弟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至少很统一的,妖族的寿命应该很长,可是娘亲却走的那么早,总是当丈夫的没有照顾好。 杜七说道:“就这个?” “就这个。” “和你说话真累。”杜七认真的说道。 “……”白景天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改。” “走吧。”杜七说道。 她还等着吃大餐呢。 至于那小花的人类女儿…… 她也有几分兴趣。 …… …… 老地方。 庭院。 竹林。 白景天推开门,带着杜七直接走进去,连敲门都没有,并且白景天显得比石闲还要熟练,这个时间时日,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哪里。 看着眼前的这一片葱郁竹林,白景天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轻轻摇头。 每一次来这里都会勾动他太多的回忆。 白景天带着杜七走入了竹林。 竹香气沁人心脾,让人想到了雨后的清新,十分的舒适,舒适的让杜七都有些困了……不过好在是早上,十娘也不在身边,睡不着。 走了一小会。 杜七便看到了两张竹椅,一抹青绿半躺在上面。 杜七驻足。 那是一张侧脸。 果然。 竹椅之上的少女与那梦里的姑娘长的有九分相似……同样的环境,同样的人,杜七怔怔的看了一会眼前的场景,很快就收起了那一丝涟漪。 物是人非,她也早就习惯了。 白景天示意杜七稍候,便走过去,对那躺着的姑娘没好气的道:“姐你怎么又这么懒,时间不早了。” 淮竹姑娘轻轻睁开眼,说道:“你来的又早了?真是不明白……我们差了那么多年,怎么同一天生辰……” 杜七倒是知道。 那丫头以往的时候可是懒散的不行,对她来说孩子生辰都在一天庆贺起来就会很方便,该是这个原因。 “你以为我想和你一天?”白景天哼了一声。 淮竹姑娘重新眯起眼睛,说道:“我晌午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白景天一愣,他过来就是接自家姐姐一起,要知道父亲可是叫不动她……当然,白景天也不是听父亲的话,只是不想一个人赴宴,所以找一个作伴。 对于白景天来说,这一日是母亲生下他的时间,他不排斥有一场宴会提醒自己。 淮竹姑娘轻轻翻了个身,眼睛张开了一些,说道:“那朱儒释也来了,我见着心烦,交给你了,我等会还约了四闲去做头发。” 097 常客秦淮 一抹阳光落于面上,淮竹姑娘又闭上眼。 白景天想了想,说道:“那太子哪里差了?你这么不待见人家,我觉得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淮竹姑娘听到弟弟的话,轻轻一笑。 “哪里差了?小男孩,你还小。” 淮竹摇头,说道:“我不喜欢他是有理由的,阳儒阴释,阳奉阴违……看的人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表里不一的男人。 也不对。 她不喜欢男人。 淮竹姑娘想到了石闲,想到了杜七,便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随后哼了一声:“你这个做弟弟的能不能体谅一下姐姐?一年中我也就休息这一天了。” “你不是一年都在休息?” “……”淮竹姑娘睁开眼,说道:“你就是这般和姑娘说话的?” “那……” “行了行了,你哪来的那么多话?管起我的姻缘了?”淮竹姑娘不满说道:“杜七你处理的怎么样了,以你的蠢样子,哪有女孩子会喜欢你。” 杜七眨眨眼,看着这一对姐弟。 “咳咳。”白景天忽然咳了一声。 淮竹姑娘显然是没有明白过来,她之前误会了白景天对杜七的想法,又说道:“让一个刚看了几天医书的姑娘当你先生?找理由都不会,亏你还跟着娘亲一起长大,怎么就没学点撩人的本事?让七姑娘教你学医,你这就差把对人家有想法写在脸上了吧。” “……”白景天用力的咳着。 淮竹姑娘却不明白,说道:“你嗓子不舒服?修炼白修炼了吗?” “……” 淮竹姑娘合着的眼微微睁开了一些,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胞弟,接着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虽然是一个小男孩,但大抵长得还算好看,如果平日里也穿的这般符合礼数就更好了……唉?这木牌……是南望菩萨的信物?等等你去金刚寺了?” 白景天心道还好话题转移了,希望先生不要在意她的胡言乱语。 “我问你话呢。”淮竹姑娘说道:“金刚寺也信南望菩萨?还有你去金刚寺做什么,不要说你信佛。” “我不是,是先生去了给我带过来的。”白景天说道。 淮竹姑娘愣了一下,眼睛盯着那摇晃的树影,有些惊讶的说道:“先生?师先生怎么会给你取信物?” 白景天摇摇头,说道:“什么师先生,我许久没有见过他了,那人就说过一次我有天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是师先生?”淮竹姑娘眨眨眼,接着面露怪异,说道:“等等……你说的不会是七姑娘吧,你还真的把她当先生看了?” “这是自然的。”白景天认真的很。 一般人是无法理解先生的厉害之处的,所以即便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姐姐,他也不愿意与其一起分享。 “真是奇了。”淮竹姑娘虽然在意白景天对杜七的称呼,但是此时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我说小练红,看不出来啊,你还有几分本事。” 白景天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南望菩萨,求的是姻缘。”淮竹姑娘饶有兴趣的说道:“这真不是你自己去求的?” “……”白景天闻言愣在了哪里,伸手摸上了那木牌。 姻……姻缘? 先生送自己的是求姻缘的信物? 白景天的思维一时间有些混乱。 说起来奇怪,他其实是将杜七当做长辈看的……这有些羞耻,但实际上是事实。 得知信物的作用,他第一时间竟然是慌乱而不是惊喜。 “人不可貌相。”淮竹姑娘捂嘴笑着,说道:“能拿下那七姑娘,我记你一功,我也很喜欢她。” “……” “你今天怎么话那么少。”淮竹姑娘有些疑惑,却见得白景天转过身说道:“先生,我没有。” “你和谁说话呢。”淮竹姑娘眯着眼说道,她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人族,但是也跟着修炼了一些功法,这竹林中也有自己设下的小阵,她自认为对这里了如指掌。 所以才能很简单的发现闯入的人。 而这一次,她只感觉白景天一个人来了,并没有注意到杜七。 “先生,她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白景天又说道。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 杜七的声音很软,很轻,像是那暴露在太阳之下随着风轻轻摇摆的竹影。 这竹影掠过了淮竹的身子,让她的眸子定住。 她震惊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之前的视野死角。 “七……七姑娘?什么时候……” 杜七说道:“一开始。” 淮竹“……” 她自竹椅上起身,狠狠的瞪了一眼白景天,接着与杜七打了个招呼。 “七姑娘,早上好。” “嗯,早。”杜七点点头,她看了一会淮竹姑娘,心道她和海棠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白景天整个人还有些懵,捏着木牌站在一旁。 淮竹姑娘第一次与杜七靠的这么近,心中莫名的有些紧张,她说道:“那个……第一次见……” “第一次?”杜七摇摇头,说道:“不是每天都见。” 淮竹姑娘一愣,然后看着杜七那平静的眼神,说道:“七姑娘……所言何意?” “我看错了吗?”杜七看着她,学着柳依依的口气叫了一声:“秦公子?” 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装的姑娘,第一次见是在柳依依的包子铺,那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衣,打扮成青年模样,很是俊朗。 金刚寺的安生和尚是第二个伪装的姑娘。 琴楼的李姓少女是第三个。 杜七心道难道这是一种在姑娘之间流行的打扮方式?可她没有在披罗居听那些姐姐说过。 “秦公子?什么秦公子?”白景天凑过来。 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了。 差点没绕过来。 要说为什么冷静……这可是杜七,是他的先生。 与先生相处了那么久,白景天但凡有些脑子就不可能误会,随便一想就知道先生绝对不是姐姐说的那个意思……估计就是不懂随便请的信物,他一个人在那里在意就显得好像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样。 白景天倒是聪明。 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那木牌已经被他下意识取下,放入怀中保存。 “有你什么事。”淮竹姑娘呵斥一声,接着转头看着杜七,那美丽的面容上尽是不解,她与杜七说道:“原来七姑娘认出我来了。” “嗯。”杜七点点头,每天早上那化成男装去柳依依那里吃包子的“秦公子”是一个女人,她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了,只不过她妆画得太好,杜七没有认出来妆下面是一张与海棠一样的脸。 只是这一见面,自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七姑娘……好眼力。淮竹姑娘起身站到杜七面前,绿色的裙子与杜七的青色交织在一起。 “对我来说很好认。”杜七点点头。 她们就像一对姐妹,谈话也无比自然,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淮竹姑娘一直在观察杜七,所以对她并不陌生。 杜七更是如此,这是海棠的女儿,怎么会生疏。 这种娴熟看的一旁的白景天一愣一愣的。 女人……都是这般的自来熟? 竹林中,杜七轻轻摸着那竹椅精致的手把,接着歪着头问道:“怎么称呼?淮竹?” “那是旁人起的,显得生分,七姑娘叫我秦淮就好。” 098 女儿家的私房话(1) 南荒有淮水,全长三百里,自西向东,分派屈曲,不类人工,疑是人族历史长河中那一块亘古基石——始皇所开。 所以,这不长的河流淮水一直承载着人们的幻想,于沁河交汇,南荒多言淮沁,单独拿出来,淮水便是秦淮。 杜七想到了秦淮河的来历,看着眼前的姑娘,脑海中一闪而过虚影。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其实这南方也不是生来即荒。 “秦淮……好听名字。”杜七说道。 “是吧,我也很喜欢。”秦淮温和的笑着。 白景天插不上话,索性在一旁另一张竹椅上躺了下来,看着天上那密密麻麻的竹影。 “那淮沁之地很漂亮?”杜七想到了什么,问道。 “很漂亮。”秦淮点点头,与杜七说了那十里竹林的事情。 杜七便觉得自己与南荒真的是有缘,只是那竹林能保存到现在也真的是很不容易,她想要去看看,又觉得十娘暂时不会离开南荒,便没有说什么,与秦淮随便聊一些。 女孩子家的聊天,杜七多少也会一些,气氛便异常融洽。 “你给我起来。”秦淮忽然的开口。 “什么?”杜七疑惑。 “不是说七姑娘。”秦淮莞然一笑,接着抓住了白景天的领子,说道:“没点眼力劲,你先生还站着呢,你倒是躺下了?” “……”白景天先是一愣,然后觉得有道理,便起身,对着那摇摇晃晃的躺椅说道:“先生请。” “可以吗?”杜七眨眨眼。 “当然可以。”白景天看着自家姐姐,说道:“那你们聊一会,我……上去歇息,半个时辰吧,也不能去的太晚。” “好。”秦淮说这拉住杜七的手,说道:“七姑娘就借我一会吧。” “哼。”白景天哼了一声,上楼去了。 眼看着白景天离开,秦淮露出些许微笑,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姑娘,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像是那树叶的主脉,又像是一只魅媚的雪狐,看得杜七觉得怪怪的。 秦淮怎么说也是白景天的姐姐,当姐姐的,怎么也不会坏了弟弟的好事,所以她才没有阻止白景天带杜七去赴宴,至于说支开白景天,总是有原因的。 比如她也想和杜七在一起说说话。 比如说一些女儿家的话题。 比如……旁敲侧击一下杜七对白景天是怎么看的,从杜七入城的第一个月,她易容上街就注意到她了……那时候她就找人关注了杜七,对这般优秀的姑娘……自认有一些了解。 是杜七的话,她很欣然与其成为一家人。 这里自然与师先生无关,全然是对杜七一个人的喜欢。 …… …… 杜七躺上了竹椅,下意识的便轻轻勾起腿,挑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秦淮对杜七就更喜欢了,她说道:“这竹椅复古,构造奇怪,这般躺着的确最省力……七姑娘果然聪慧。” “不就是躺着吗?”杜七问。 秦淮笑着:“对,只是躺着,也没有那么多门门道道,对了……七姑娘今年多大了?” 杜七眨眨眼。 一般情况只有她问别人这种话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 她仔细想了想,说道:“我记不清楚了。” 秦淮也不意外,失忆了嘛,她找人分析了一下,杜七最有可能来自于南荒遭妖祸不久的寒山城。 “记不清楚了也没关系,我看七姑娘最多也就十六。”秦淮说道。 “秦淮今年多大了?”杜七想了想问道。 “我?二十一了。”秦淮说道:“要不……七姑娘唤我声阿姊?” 杜七摇摇头。 这让秦淮有些意外,她知道杜七叫翠儿就是叫姐,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难道是七姑娘不喜欢自己?不会吧。 杜七盯着秦淮那近乎完美的面容,缓缓说道:“还是秦淮叫着好听。” 她心道自己怎么能叫海棠的女儿姐姐……那海棠一定会很不高兴,而且秦淮与海棠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她也叫不出口。 秦淮听了杜七的理由,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七姑娘叫着顺口就好,我还以为……七姑娘不喜欢我呢。” 秦淮说话期间,一直看着杜七的眼睛。 如果是旁人面对这般第一次说话的人定会觉得不自在,但是杜七很自然,所以秦淮也很自然。 两个姑娘一起躺在竹椅之上。 这般场景让杜七觉得很舒服,仿佛回到了过去。 清风带来竹香,略过杜七的身子,吹动那一袭青色。 对一些姑娘来说,时间并非一直是往后走的,但是至少现在是往后的,所以杜七很珍惜以前遇到的人。 尽管他们最终都是故人。 “七姑娘,你怎么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秦淮饶有兴趣的问。 “白景天?” “嗯。” 杜七想了想,说道:“很认真的孩子。” 秦淮看着杜七说完有轻微点头,说明她真的很赞同自己这个看法,她轻轻一叹。 原来自家弟弟在人家眼里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这样也正常,女孩子本就是早熟的。 只是……看白景天那个样子,连怎么讨好姑娘家都不会,怎么想都是希望渺茫,说不定她亲自出手都比白景天机会大。 秦淮也不强求。 “对了七姑娘,四闲和你家那位十娘最近走的很近?”秦淮似是随意的说道。 杜七却闻到了一股酸味,她说道:“很近,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她们还一起在床上。” “?”秦淮一愣。 她可不怀疑杜七的话。 这位淮竹姑娘一时间竟然有些憋得慌。 “秦淮喜欢四闲?”杜七见状来了兴趣。 她最喜欢这种话题了。 秦淮也没有犹豫,说道:“喜欢。” 就石闲的人气,不是有她保着,还不知道有多少罪要受呢……可是她眼里却只有那位杜十娘。 吃醋吗? 也不是。 这份感情也是她喜欢石闲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而一旁的杜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满意足。 “七姑娘可不能只盘问我一个人。”秦淮转过头,看着那个清澈的姑娘,说道:“七姑娘可有过喜欢的人?” “我?我想想。” 099 女儿家的私房话(2) 飞云过景楼。 美好的风景总是在下头,看风景的人总是在上头。 对于一些人来说,姑娘才是最好的风景。 白景天进入了那充斥着麝香的房间,坐在秦淮的妆台之前,看着镜子里的翩翩公子,觉得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 先生说他长得好看。 虽然不是俊朗,但总归是夸奖。 先生可很少夸赞人。 白景天站起身,透过窗子看那林中正在交谈的两个女人,想要用法术去偷听二人聊了什么。 “算了。” 白景天轻轻叹息。 自家姐姐的修为可不比他弱,甚至因为打小就和父亲待在一起接受父亲教导,顾而他白景天和秦淮一比可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白景天看着那墙上自家姐姐的字画,提起那一只细毫,想到了自己认真写出来那毫无风骨的字形,又是一叹。 姐姐和父亲一起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书画双绝。 自己和娘亲一起混迹在沁河的烟花之地,能识字已经是大幸了。 对于这姐弟来说,她们都羡慕对方拥有的,当然现在看来……白景天觉得自己才是最幸运的人。 白景天心道其实先生写的字也很好看,或许可以让她教自己?可是他转念一想,杜七的字很有女儿家的气息……也不一定适合他,便将这件事按了下去。 还是想想带先生去宴会的事情吧。 好好安排一下,怎么才能让先生玩的开心。 白景天取出那一块刻印着南望菩萨的木牌,手指无意识摩擦着,内心却早已经飞到了今天和先生一起相处的幻想中。 一定要问出一些先生学习这么好的原因。 阳光透过竹林落下,穿透飞云落入景楼,落在观景人的脸上。 白景天眼前一花,他疑惑的看着手中的信物。 方才……这牌子是不是闪了一下? 可是现在他看过去并未发现奇特之处,便觉得自己只是走神了,也不大在意。 …… …… 春市。 有长发少女置身浴池,周身撒着海棠花,本该是牡丹花,但是她想到了那位不一样的姑娘,便要求换上了海棠。 少女很美。 更惹人怜惜。 只是此时,少女望着窗外九苑的方向,眼里似有金光,而她身后的管事却视若无物,面色呆滞,像是失了魂。 片刻后,少女回了神,面上是惊疑不定。 不入春风城不得知,这春风城……什么时候有如此浓厚的灵气了? 在少女眼里,此时的春风城就像天望海禁地中的深渊旋涡,不断聚集着天地灵气,天地都在孕养着这方天地……单论灵气而言,一个小小的春风城已经比得上她在东玄见过的一条龙脉。 少女不明白春风城为何会发生这般变化。 而更加奇怪的是,这般改天换地的变化,却只有入了春风城的城门却才可以感知的到,在山上……连一丝逃逸的灵气都无法察觉。 有趣,有趣。 少女拍手笑着。 她果然应该早些入春风城的。 接下来……就看看缘分吧,该有缘自然会遇到对吧。 她本不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但她现在相信因缘了。 少女转头,面露怯色的说道:“常姐姐,我洗好了。” 此时,那呆滞的女人瞬间回了神,走上前去,一切如常。 …… …… 杜七什么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说实话她有些想知道宴会上会有什么好吃的了。 只是她此时正在应秦淮的要求,一定要想一个喜欢的人出来。 杜七对感情这一块一直都十分感兴趣,这是不可否认的……可是要真的说喜欢的人,那没有。 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只能说道:“十娘行吗?” “当然不行。”秦淮立马回应道。 她早就料到杜七会这样说,她反问道:“七姑娘觉得自己对十姑娘的喜欢和四闲对十姑娘的喜欢是一样的?” 杜七闻言,想到了石闲和杜十娘。 想到了柳依依和连韵。 她摇摇头,说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 杜七点点头,认真说道:“那我没有喜欢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七……觉得有些失落。 原来她一直是这般无情的人。 只是好像有很多人喜欢她? 这般说是不是有些不知廉耻。 杜七想到了杜十娘平时的教训,便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原来是这样。”秦淮却觉得很正常,她说道:“我就觉得没有人配得上七姑娘……话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算了。” “?”杜七看着秦淮,面色有些疑惑。 “我说不出口。”秦淮清了清嗓子,说道。 即便是她,让她与一个白纸一样的姑娘说什么情爱,也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换个话题。”秦淮面色严肃了一些,说道:“七姑娘天癸一直没来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不改色,相比方才的说不出口可是自然的多,毕竟都是女人……哪会在意。 “你怎么知道?”杜七有些惊讶。 “当然是四闲与我说的。”秦淮理所当然的说道,然后面露忧色,说道:“这可不是好事情……算算年岁绝对已经算是晚的了,我听说今天师先生已经回来了,而师先生定然是会赴宴的……嗯,不过今天也不大方便……” 秦淮抬头说道:“七姑娘,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师先生那边检查一下身子吧。” 虽然她知道杜七是师先生的药童,但是想来他们也没有见过几面,还是自己与师先生更加熟悉一些。 主要是她也很在意杜七的身子。 说不定以后就是自己人对吧。 杜七闻言,便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师先生果然回来了……之后又有些奇怪秦淮在说的东西,便问道:“检查什么?天癸?” “嗯。” 杜七心道原来十娘要和自己说的是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啊。 杜七便说道:“我自己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嗯?”秦淮一愣,什么检查? 然后便明白了过来,面色怪异。 “自己?七姑娘真懂医术?” 0100 同样的姑娘 有些许竹影照在杜七身上,她轻轻转过身看着一旁那惊讶的姑娘,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惊讶。 “我不可以会医术吗?” 秦淮摇摇头,自觉不对又点点头,说道:“七姑娘不是才去沁河医馆不久?” “嗯,然后学的医,所以会。”杜七说道。 那关于女子天癸的记载,正巧便是在《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她已经看过了,也精通了其中的医理,发觉自己与常人不大一样之后,自然也检查过自己的身子。 秦淮摇摇头,说道:“不不不,哪里有这么简单,医书我也看了,比丹青墨笔可要难得多。” “有吗?我觉得都一样。”杜七说着,心想十娘有一段时间没有教过自己写字了,稍稍有一些失落。 又觉得自己走神了,杜七回过神来问道:“白景天没有与你说,我在医馆教他学医的事情?” “自然是说了的,七姑娘做主位先生的事情也是经的我的手……” 秦淮说着,看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杜七是承认了白景天那先生的称呼,以她了解的杜七的性子…… 秦淮眨眼,望着那一联疑惑,甚至有些可爱的杜七。 难道那小子口中的先生是名副其实? 这所谓【先生】,其实并非是白景天为了接近杜七而找的理由? 秦淮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七姑娘,关于天癸的事情可以与我说说?” “可以。”杜七点点头,简单说道:“按照素问中提到的……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 杜七说的很流畅,秦淮听的却头大,没有几个字听得懂,但是大意还是了解的。 绝对是医书没有假。 其实单单凭这么几句话还不好下结论,但是秦淮了解自家弟弟那骄纵的性格,也知晓师先生的刁钻,故而明白杜七是真的有那般优秀。 原来是这样。 “后面就不用说了。”秦淮认真的看着杜七,说道:“倒是我的错,果然,七姑娘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一直都将杜七当成了一个干净的姑娘,却是忘了她是师先生那般刻薄的人都喜欢的姑娘,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秦淮轻轻一叹。 杜七问道:“怎么了?” 秦淮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没什么,我还当是练红开窍了,知道怎么追女孩子……原来还是个呆子。” “?”杜七依旧不明白。 “七姑娘不明白也好。”秦淮软软一笑,接着问道:“那七姑娘自己检查身子的结果是什么?” “一切正常。”杜七说道。 “一切正常?” “嗯。”杜七想到了翠儿,又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癸不至,无非就是不能有子嗣。” 秦淮不能理解杜七的想法,说道:“这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七看着她,轻轻嗅了嗅,说道:“秦淮也常年点麝香。” 秦淮一时沉默。 她本就是不准备要孩子的。 秦淮说道:“那我是不喜欢男人,七姑娘和我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杜七摇摇头,认真说道:“都一样。” “那就当一样吧。”秦淮发自内心的笑了。 她发现,经过简单的交谈之后,她更加喜欢杜七了。 “和七姑娘说话莫名的舒心。” “是吗?” “当然。” 秦淮说着,自竹椅起身,踩在柔软的泥土之上,站在杜七面前,轻轻撩起自己的绿色的长裙,表明了自己的认真。 杜七见秦淮认真,好像有什么要说,也微微坐起了一些,只是她并没有下地。 青色微微起身,碧绿恭敬于身前。 这一幕本就是附和天地至理的。 杜七又一次觉得秦淮和海棠长的真的很像。 “要说什么?”杜七问。 “七姑娘还年轻,现在的想法不代表以后的想法,为了身体还是去见师先生的好。”秦淮态度十分认真。 “我以为要说什么呢。”杜七摇摇头,说道:“我的身子没有问题。” 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便去找那位师先生,他也不可能查出来什么。 秦淮却不明白杜七的意思。 看着绿衣姑娘的眼神,杜七想到了某个夏天,同样的姑娘嗔怒的站在她面前,说上一句“不许再喝了!”,然后便夺去了她的酒杯。 也真是很久了。 杜七心道她的记忆又在慢慢恢复,至少关于海棠的这一部分是,而如今,海棠的女儿与她有着一样的神色。 杜七无奈说道:“我去找师先生,可以了吗?” 秦淮笑了,说道:“可以,七姑娘真乖。” 说着,还摸了摸杜七的脑袋。 “啊,这手感!” 秦淮惊讶于杜七发质之好。 对她来说很自然的亲密动作却让杜七微微一怔,杜七觉得自己是在惯着秦淮,结果在秦淮看来,倒是反过来了。 杜七有些无奈。 也是……谁让十娘说她年龄小呢? 自己看起来也的确十五六的模样,杜七也就不在意了。 秦淮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对了七姑娘,白景天那小子真的有很认真的在学医?” 杜七说道:“还算努力,孩子是好孩子,就是笨了一些。” “笨了些……”秦淮眼角微微抽动,为自己的弟弟感到悲哀。 可怜的小男孩。 只是更可怜的还在后面,白景天似乎不知道杜七就是顶掉他药童位置的那个神秘少女,如果知道了…… 如果知道了他也什么都干不了。 秦淮冷哼一声,就方才她那丢人弟弟的弟弟表现,怕是杜七说东,他不敢说西,也不愿说西。 其实秦淮不知道的是,她还是高估了白景天,这小子想方设法刷杜七的好感,其实只是为了学医。 杜七倒是看得清楚,所以说他还算努力。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孩子。 大日西移。 秦淮适时说道:“时候不早,该动身了,对了,这宴会说是生辰宴,实际上根本不用那小子出面,只是春风城与南离权势的交流宴会,地方还算热闹,七姑娘也不用太在乎规矩,玩的高兴便好。” “不用在乎规矩?我知道了。” 0101 你父亲长的挺好看的 秦淮推开门,一层的小楼简单而不简陋,很符合秦淮自己的风格。 绿衣姑娘微微抬手:“七姑娘,请。” 杜七点点头,跨进了那低门槛。 迎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麝香气味,杜七深吸一口,面露满足之色。 秦淮忽的不急着上楼了,让杜七坐下,倒了一杯白水递给她,便坐在杜七对面。 “对了。”杜七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景天说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秦淮摇摇头,说道:“我从不过生辰,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对于女人来说……总归是受难的。” “是吗?”杜七问道:“你娘亲也这么认为?” 她不觉得有孩子对于那个海棠来说是很讨厌的事情。 绝对是值得庆祝的。 秦淮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可是看着杜七那认真的眼神,还是没有点头,只是说道:“只是我不习惯,什么生辰宴……权谋的交织而已。” 杜七大概明白了,她说道:“他不会专门与你们一起庆祝?” “他?” “你父亲。” “七姑娘你误会了。”秦淮拉住杜七的手,说道:“只要我和练……白景天一句话,生辰宴都可以不办来陪我们,只是我们不理会他……真是的,明明练红这个名字更好听,弄得我都不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点头,不是父亲不疼爱,是子女叛逆。 看来海棠的夫君过得也很难。 杜七想到了之前白景天见到白龙时候的表情,也就明白了那弄坏了她衣裳的登徒子就是海棠的夫君。 稍稍的有些意外。 那人看着还年轻,除了有些鲁莽,整体杜七还是很满意的。 杜七认真的说到:“你父亲生的还不错。” 就长相来说,配得上她的母亲。 这样想可能有些肤浅,但是对于杜七来说长相和内在……都是一样的,所以她还算满意。 “七姑娘?”秦淮一时间没有明白杜七的意思。 生的不错? 是在说她和白景天吗? 夸赞? “是夸赞。”杜七仿佛听到了秦淮的心声和疑惑,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父亲长的挺好看的。” 竹影落在秦淮的脸上,映着她的些许惊诧。 杜七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认真,所以她是真的对父亲在品头论足。 平心而论,能有白景天和秦淮这样的女儿除了海棠的基因优秀,与白龙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他自然人如其名,在长相之上十分出众,尽管已经上了年纪,看起来却如同一个二十多岁的锐利青年。 只是无论在何等人眼里,甚至是在秦淮与白景天的心中,父亲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会让人去在意相貌的人。 七姑娘在意,也许是因为她不在意春风城城主的身份,不在意仙门。 当然秦淮觉得也可能是不了解,所以她才很快从震惊中脱离出来。 不得不承认,师先生童子这一身份给了杜七不少的便利,让秦淮觉得她这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正确”的,只是即便如此,秦淮还要提醒杜七一件事情。 “七姑娘,我父亲已经上了年纪了。” “上了年纪?”杜七眨眨眼,说道:“多大了?” “你要说多大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想来也比七姑娘年长几十岁。” “那可真是不小了。”杜七抿嘴一笑。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你在担心什么?”杜七有些不理解。 “我……算了,七姑娘不用在意。”秦淮心道她怎么说的出口让杜七不要把自己父亲当做男人看这种话? 可是想来,作为男人父亲比白景天这个男孩子可是要优秀的多。 秦淮其实是很喜欢父亲的。 我想要你做闺蜜,却担心你可能成为我后妈……秦淮思维发散,竟然开始了胡思乱想。 其实也不怪她,因为杜七的确给了她一种长辈的错觉,这是前些时日的杜七所没有的,所以她才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秦淮感叹道:“七姑娘变化真快。” “有吗?十娘也这么说。”杜七心道自己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面前的是故人因缘而已。 “难道是我真的胖了?”杜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柳腰,眉头皱在了一起。 “七姑娘说笑了。”秦淮掩口,眉眼弯弯,“七姑娘身材很标准唉,看起来可能比一般女生还要瘦不少呢……” 这般满分回答,不知道比白景天那福至心灵的“丰腴”要强上多少。 杜七很单纯的信了,她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秦淮用力点点头,接着提醒杜七:“不过女孩子还是少吃些肉的好,也不是说不能吃,但是七姑娘每日的吃的东西……” “多了?”杜七想到自己在柳依依那边吃东西都被看到了,面上起了一丝红润。 “也不是多了。”秦淮说道:“其实我很好奇七姑娘是怎么保持身材的?据我所知……七姑娘可是很少会走动。” 贪恋美食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秦淮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她为了保持身材可是用尽了手段。 “保持身材?我也不知道。”杜七摇摇头。 秦淮闻言叹息,说道:“也是,可惜我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然的话也不会为了身材而发愁了。” 她并不介意在杜七面前暴露自己是一个修炼者的事实。 因为杜七早晚也会和她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杜七根本就不会在意。 而杜七果然不在意,她想到了同样喜欢抱怨的海棠,便说道:“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嗯。”秦淮点点头,疑惑的看着杜七。 “生辰快乐。” 这是杜七替海棠说的。 秦淮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很高兴的点点头,笑着说道:“多谢七姑娘,今日我拖着四闲一起,定然会很快乐,其实如果七姑娘让你家十娘不要与我争抢四闲,我会更高兴。” 之后,秦淮发现杜七竟然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顿时惊讶。 杜七想了好一会,才无奈说道:“十娘不会听我的话。” “玩笑话而已,七姑娘不要在意。” “玩笑?”杜七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应该送一些礼物,就像对白景天那样。 比起白景天,秦淮与海棠更加的相像。 杜七心道还是女孩子更好。 只是她身上什么都没带,便只能说道:“今日是秦淮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嗯……愿望?说来听听。” 你有什么愿望。 我都可以答应。 杜七这么想。 0102 关于“七”这个数字的一些可能(1) 杜七很喜欢海棠,与十娘的不是一种喜欢。 她为海棠有了夫君,留下了孩子而高兴,却并不为她的消逝而感到悲伤,因为万物的规矩皆是如此,海棠本就寿元将近,她知道的。 杜七心道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兴许是与十娘一起,想要触碰身边景色的她也沾染上了些许感性。 秦淮说出自己的愿望,她会努力去完成,当做对她的生辰礼物。 杜七很认真。 秦淮却不明白这种认真。 她面色怪异的说道:“方才我就想说了,七姑娘怎么总是给我一种……长辈的错觉?难道是我长得像一个孩子?” “没有。”杜七摇头。 秦淮眨眨眼,接着说道:“算了,愿望嘛……想做一个优秀、迷人的女人,这是娘亲的愿望,我觉得我已经完成了。” “啊?”杜七有些懵然:“说些我能听懂的。” “既然七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任性一点了?”秦淮眼睛一亮。 她还真有一个愿望。 “说吧。”杜七很认真的在听。 “我……”秦淮侧过身子,欣赏着面前这个如十里青空的姑娘,看着那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深呼吸,说道。 “我想要一些七姑娘的发膏,这春风城的天气反复无常,我发质最近不大好……而七姑娘的发质就让人很舒服,所以冒昧的……想要一些,当然,如果配方很珍贵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会泄露,也会正常付钱。” 付钱很重要,因为她知道杜七是一个小财迷,有在披罗居“工作”,她很羡慕那些披罗居的姑娘。 杜七却摇头:“不用钱。” 十娘说过的。 “发膏是吗?我知道了,明天我给你送一些过来。”杜七说道。 她认可了这个愿望,也不替秦淮觉得可惜,因为这是她想要的,在杜七看来都一样。 “那就麻烦七姑娘了。”秦淮呵呵笑着,欣赏着面前赏心悦目的姑娘,开始明白那些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盯着自己看了。 …… …… 时间流逝。 晌午。 已经快到了秦淮与石闲约定的时日,秦淮着才发现她已经和杜七聊了很多。 秦淮起身,伸展着自己的身子,她吐出一口清气,看着杜七说道:“七姑娘真是会照顾人呢。” 在方才的聊天中,一直是杜七在迁就她。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十分的舒适,对秦淮来说也是一样。 “有吗?”杜七却没有感觉到,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道:“其实我有些饿了。” “哈哈哈。”秦淮已经很久没有笑的这般爽朗了,她说道:“是我的过失,耽搁了七姑娘的时间,等下让白景天带七姑娘多吃些,咱们也该上去了,这几个时辰下去,也不知道那小子在我房里做什么呢,这小子……没人与他说过女子闺房不能随意进入吗?真是的。” 不知不觉得,她和杜七已经度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算是过了一个很不错的生日。 杜七与秦淮上楼,推开房间。 女子闺房,有麝香弥漫,宁静,淡雅,干净利落。 “这是我的房间。”秦淮说道。 “很漂亮。”杜七深呼吸一口,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不出杜七意料的是,白景天正端坐在那梳妆台之前,捧着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眉间纠结仿佛遇到了什么困难,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秦淮已经习惯了弟弟的这幅模样,她轻轻叹息,转头说道:“七姑娘稍等。” 杜七点头。 秦淮先是走到了自己的香炉前熄了麝香,随后打开窗让清风送走那些不健康的香气,这才拉住杜七的手,请她进入房间。 有这般动静,白景天耳朵一动,转身看去,接着眼睛一亮。 “先生!” 那眼里的惊喜仿若雷雨夜的惊雷,有些许隐藏,但是藏得不深,所以十分的自然。 秦淮不满于白景天只看到了杜七而忽略了自己这个姐姐。 又有些欣慰,虽然白景天一直没有下去找杜七会显得他不在乎杜七,可这种自然的惊喜显然更加能激起女子的好感。 如果那南离太子朱儒释能有自家弟弟一半的自然,她也不会那般的不喜他了。 外面的男人自然是没法与自家弟弟相比的。 秦淮转头看着杜七,她觉得杜七多少应该会有些高兴,却发现杜七轻轻叹息一声。 杜七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医书,道:“说吧。” 秦淮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可是马上就就懂了。 只见白景天捧着医书,急切的说道:“先生,这《素问》上古天真论中的理论我都看得明白,只是为何女子以七为周期?二七十四天癸至,三七二七而癸至,而男子却言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写,阴阳和,故能有子……” 白景天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秦淮听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在询问医理,正巧还是关于女子天癸的。 她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他一个男子能说出口的吗? 秦淮心道自己弟弟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这种行为在她眼里比那些五陵子还要过分,而且看杜七的样子,早就习惯了。 只是杜七没有表示不满,她也不好越俎代庖。 所以秦淮只是狠狠瞪着白景天。 他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掉好感的?她看着都觉得升起。 好在杜七并不在意。 杜七听了他的疑惑,说道:“你是想问,为何女子取七岁为一个周期,而男子却以八岁为周期?”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只要背就可以了,但是不明白这个理念就浑身不舒服,望先生解惑。”白景天盯着杜七,眼里闪烁着火热的颜色。 如果是平日里,这般刁钻的问题他是不会在意的,又不会影响学医,但是谁让他有一个好的老师呢。 杜七想了想,这倒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她说道:“男子为少阳之气,故配以少阴之数八,女子为少阴之气,故配以少阳之数七,在这一点上是取自阴阳互补的调和之道。” “阴阳?”白景天有些迷糊。 秦淮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她插嘴道:“七姑娘的意思是,男女搭配为天定?” “天定?没有啊。”杜七摇头:“这里只说阴阳,无关姻缘。” 秦淮点点头,她可不希望杜七看医书就变得与外面的人一样觉得她和石闲不符合阴阳五行。 就是阴阳,无关姻缘。 只是阴阳,无关姻缘。 秦淮更加喜欢杜七了。 白景天想不到这么深刻,他只想弄清楚问题,便等着杜七继续说下去。 也许这就是直男吧。 0103 关于“七”这个数字的一些可能(2) 白景天忽然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产生兴趣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杜七依旧像往常那般替他解惑。 “按照书上所推理出的,男女单单拿出来都属于先天一卦,属乾坤卦,关于阴爻的东西我也没有看过卦书解释不大明白,不过女子来天癸实际上是先天转变后天之术,一点真阳也转而从下,后代繁衍也正式如此。” 杜七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女子为七,男子为八……兑数为七,艮数为八,兑为少女,则其数七;艮为少男,故其数八。” 白景天完全听不明白,他惊讶的问道:“先生还懂得卜算之法?” 秦淮看向杜七。 “不懂,只是医术之上提到了一些,那些你还没有看过的医书。”杜七如实说道。 实话实说,她的记忆中也有人喜欢念叨这些,可是她不感兴趣,因为算她的时候那卜法向来都不大准。 白景天则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医书上了解的,那也正常。 要是先生连卜算都懂,那他与先生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 而医术难免会扯到这些天地阴阳之术,所以不算什么。 白景天盯着杜七,眼睛也不眨一下。 杜七以为他还没有听明白,便说道:“如果真的听不明白也没什么,我觉得之所以定周期是因为从实际情况之上看的,男子约在十六岁、女子约在十四岁落熟,男子约在六十四、女子约在四十九落退,所以男子以八岁为周期、女子以七岁为周期。” “先有果,后定周期?”白景天点点头。 “该是如此。”杜七解释清楚了,又有些好奇,问道:“你今儿怎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我?”白景天嘿嘿一笑,说道:“不敢隐瞒先生,我听闻先生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秦淮明白了,也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杜七。 这件事她听石闲说过,她也不明白杜七为什么给自己这样一个名字。 白景天补充道:“在我看来,淮竹这个名字更加的适合先生才对。” 秦淮闻言,眉头一挑,不满的看着弟弟,却没有否认。 “淮竹?”杜七摇摇头,相比这个名字,她更喜欢杜七这简单的字。 “先生的七字与医书上的女子周期有关吗?”白景天问。 杜七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原来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大清楚。”杜七顺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那午日阳光落在她发丝之上,映的透亮。 白景天还想要追问,秦淮一巴掌拍在他脑后。 白景天怒道:“你做什么!说好的半个时辰,你与先生一起聊了两个时辰都有了,我说一会话都不行?” 秦淮看着弟弟愤怒的样子,也不气,转头对着杜七说道:“这就是小男孩。” 杜七点点头。 这边杜七一点头,白景天就蔫了,因为先生站在了姐姐那边。 秦淮这才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已经缺席了一个早上,虽说不用你出面,但……你要让七姑娘吃剩饭吗?还有时间扯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啊……我忘了。”白景天一拍脑门,歉意的看着杜七,问道:“先生,你饿了吗?” “饿了。”杜七如实说道。 “那我们走。”白景天脸一红。 秦淮见状翘起嘴角。 杜七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真的十分的讨喜,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秦淮眼看着杜七和白景天下楼,转身褪下自己的衣物,准备换上一身新衣裳与石闲一同出去游玩,忽然想起了什么,探头对着即将要出院子的白景天喊道:“连红!” “先生,你先上马车吧。”白景天送杜七出了院子,退了几步,抬头。 “怎么了?” “那个李孟阳,你多在意一下,我知道他和……关系不好,但是毕竟与书院有关,别给你先生惹麻烦。”秦淮看了一眼远处的杜七,对白景天使了一个眼色。 白景天立马就明白了。 惹了李孟阳,恐怕会带来不少的事端,他虽然乖戾,但也不傻。 “我知道了。” 见弟弟明白了,秦淮露出了笑意,补充道:“至于那朱儒释便不用给面子,让他老是恶心我。” “女人。”白景天转身离开。 …… …… 马车之上。 “怎么了?”杜七问。 “没什么事,先生不用在意。”白景天正要在杜七身旁坐下,瞳孔一缩,马上一个后跳撞在了车壁之上,捂头痛呼。 再看原处,一条青蛇缓缓吐着信子,顺着杜七的裙子攀上了她的腿,在那里盘了下来。 青蛇慵懒,但是在白景天眼里充满了威胁。 “它……什么时候……”白景天吞了口口水。 这青蛇毒的很,要是被咬了一口,今天恐怕就没法与先生一起相处了。 杜七点点头,轻轻抚摸着腿上的花瞳青蛇,抬头说道:“你说花瞳?她一开始就跟着啊,只是方才在休息。” 白景天:“……” 白景天想到了平日里青蛇化作手镯与脚镯的样子,便心里发憷,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咱们是要去赴宴,带着它……是不是不大好,毕竟宴会上的贵人还是蛮多的,万一要是咬到了谁也不好处理。” “是吗?”杜七有些动摇,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是。”白景天趁热打铁。 “那……”杜七低头,却看见青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那一双仿若有花开放的瞳孔闪着水花。 杜七温和的摸了摸花瞳的身子。 白景天心中难受,也不知道这种女孩子绝对讨厌的滑溜溜生物为什么先生会喜欢,还那么温柔。 他说道:“放它在车里休息就好。” 杜七看着窗外那逐渐明盛的阳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道:“平日里也到了花瞳捕食的时间,她应该也饿了。” “所以呢?”白景天不理解。 “和我一起吃吧。”杜七说道,见白景天愣神,又说道:“不方便?我会看着她不伤人的。” 白景天无奈。 他只是觉得有花瞳在,与先生在一起会少了很多空间,其他都是借口。 “先生发话了,哪里有不方便。” 杜七闻言,开心的笑了。 白景天见到杜七那清澈的笑容,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0104 不一样的兔子和蛇 车马摇晃,姑娘碎花青裙也随着车马轻轻摆动。 青蛇绕手。 杜七是真的有些饿了,她在那里与小蛇聊着天。 “你也饿了啊……” 杜七看着青蛇细小的身子,觉得摸起来当真是十分舒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白景天说道:“景天,宴会之上有花瞳吃的东西吗?” “它?”白景天忌惮的看了一眼青蛇,眸子中闪着红光,十分不愿意思考,但是又因为是杜七的疑惑,只得说道:“它以往都是吃一些鸟鼠,不吃熟物,宴会上倒真的不一定有适合的。” “是吗?”杜七闻言,看着整缠在自己手腕上的可爱小家伙,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点……要不然先回一趟医馆把花瞳送回去?” 白景天闻言心中一喜,却没有顺势而为,他不愿欺骗先生,便说道。 “先生不用担心,蛇类,也能吃一些蛋类,还能饿着它不成?” 杜七闻言,觉得他说道的有道理,便不再忧心。 车轮声滚滚。 杜七又想起什么,转头盯着白景天。 姑娘的视线温暖,像是秋日晌午的阳光,可是在白景天眼里,他很少会被先生这么注视,大部分时间他觉得自己在先生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先、先生……我脸上有东西?”白景天摸着自己的脸,眼神飘忽。 杜七没有回应,只是眼神越来越诡怪异。 就在白景天被杜七看得脸红心跳之际,杜七方才开口。 “你怕蛇?” “不怕。” “嗯?” 被杜七看着,白景天支支吾吾,说道:“不怕蛇,但是花瞳例外,它的毒性愈发强烈了。” “真的一点都不怕?”杜七又问了一遍。 白景天嘴硬道:“不怕。” 尽管他不会欺骗先生,但是事关男人的尊严,绝对不能在此退让。 杜七盯着白景天。 白景天盯着杜七。 “嘶!” 花瞳青蛇忽然弹起一些,冲着白景天面门而去。 “啊!”白景天惊呼一声,后跳了一小步撞在了马车之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吁——”车夫停下马车,疑惑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公子?” “没事,你继续行车。”白景天揉着脑袋。 “是,公子。” …… …… 车马重新起步。 杜七捏着花瞳的七寸,一只手轻轻戳着她的脑袋,说道:“可不许再吓他,本来就不大聪明。” 花瞳自然没有表示,杜七便按着她的脑袋点了两下。 白景天:“……” 这下丢人了。 不过想来,他在先生那边早就没有面子可言,但是听着杜七那般言语,心中总是不大得劲。 只是说实话,他的确对花瞳有些心悸就是了,说起来以往的时候还好,自从花瞳跟着杜七之后,它在自己眼里就愈发的有威胁,白景天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杜七还能不明白? 杜七说道:“你怕这长虫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景天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花瞳青蛇似乎很不喜欢长虫这个名字,一口咬在杜七的虎口之上——当然是收了牙口的。 杜七笑了笑。 海棠可是一只兔子,那作为海棠的半妖子嗣,会对蛇类感到怯意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如果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经常跟在杜七身边,这青蛇自然也会有长进,不复之前的普通,白景天所以才会感觉到压力逐渐递增。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在院中养着花瞳?而且说是养,你可没有喂过她吃的。”杜七问。 “我?我以前可是经常给它灵草服用。”白景天等着花瞳青蛇,嘟囔着:“只是养不熟而已……” 说是这么说,白景天却对花瞳并不厌恶。 这般凶恶的性子却可以任由他先生蹂躏,本身就是一件很有“眼力”的事情,所以白景天并未停止灵草的供应。 先生喜欢逗花瞳玩,他就觉得自己养的值得。 “我问你一开始怎么想的。” “花瞳?” “嗯。” 白景天眨眨眼,烈日下,淡红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与以往不同的是,周围的气温并没有下降。 红瞳对着那细小的花瞳。 白景天抬头,认真的说道:“因为眼睛。” “眼睛?”杜七眨眨眼。 “嗯。”白景天回忆,片刻后说道:“因为它的眼睛与普通的小蛇不一样……而且,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被同同类攻击,我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快要死了……是姐请了师先生出手才救它回来,说起来,可真是花费了不小的代价。” “原来是这样,做的不错。”杜七口头上夸赞了白景天。 白景天移开视线。 花瞳青蛇有妖气,不是一般的野兽长虫,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世人皆知晓妖物的可怕,师先生更是嫉恶如仇,虽然师先生没有表示不满,但是白景天觉得也许正是那一次自己对花瞳的心软才导致了师先生看不上他,找了一个女人做药童。 轻轻叹息。 后悔吗? 白景天望着那正讨好杜七的青蛇,想到了那时的它的奄奄一息,便觉得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会是这样。 单从给先生捡了一个好宠物回来,就不亏。 …… …… 杜七在一旁静静的看了白景天一会,收回了视线。 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孩子。 因为她不会讨厌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人。 他和他的母亲真的很像,如果海棠还活着,应该也会喜欢这花瞳青蛇。 杜七笑着。 车声隆隆,耳边是喧嚣的人声,车马行至城中心,杜七可以听见周围的议论纷纷,她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这人间繁华,当真是好看。 杜七怔怔的望着外面,心中猜测十娘今日又在忙些什么。 节日之上,车马禁行,这唯一的一辆马车本就惹尽了视线,而此时杜七的面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杜七自己不在意,她在人群中看着,忽的好像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欲开口呼唤,白景天却冲了过来,一把将帘子拉下。 “你做什么?”杜七看着他。 0105 不算什么麻烦 街头粥铺中。 一队意想不到的组合正待在一起。 连韵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放下手中勺子,转头看着一旁的柳依依。 “依依,我是看错了吗?” 柳依依收回视线,摇摇头。 不出意外的话,方才那辆车之上坐着的正是杜七。 “可是……”连韵正要说什么,柳依依摇摇头,指了一下一旁喝下白粥的红衣女人。 “石姐姐。” “嗯。”石闲放下碗,擦擦嘴,之后说道:“我看到了。” 怎么会是杜七。 石闲也很好奇,并且担心大于好奇。 能在这般时日乘坐马车出行的,无非也就那几位皇子,如果杜七入了他们的眼,的确是一桩麻烦事。 “你们先玩,我去处理。”石闲说道。 连韵明显还放不下,却被一旁的柳依依拉扯住。 “是。”柳依依鞠躬说道。 石闲点点头,转身离去,她打算先去十八坊找杜十娘,询问一下杜七今天的安排,然后顺路去找淮竹。 有淮竹在。 七姨说师先生也回来了。 对于杜七的安全,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 …… 连韵眼看着石闲转身离去,转过头却发现柳依依正将勺子递给她。 “吃饭。”柳依依平静的说道。 “吃饭?”连韵十分不解,她没有接过勺子,而是说道:“你还有心情吃饭?” 柳依依将勺子放入连韵碗中,接着自己喝了一口粥,之后说道:“粥有些冷了,你最近身子不好,别吃凉的。” “柳依依。”连韵盯着她。 “……”姑娘叹息,放下勺子,说道:“这种事情,我们插不上手的,你担心阿七,我何尝不是?可我们又能做什么?” 就好像离开家乡之时她能做的那样。 就好像娘亲去世时那样。 柳依依尝了一下连韵面前那凉定气的粥,接着将自己这碗依旧冒着热气的粥推过去。 她能做的只有这个。 “依依……”连韵低声道。 柳依依喝着那凉了一些的米粥,安慰连韵道:“安心吧,阿七不会有事情的,说不定并不是什么皇子,而是沁河医馆的公子呢?毕竟是与淮竹姑娘有联系的人,好了,把粥喝了。” “……嗯。”连韵点头。 在春风城生活的她们了解这里的规矩。 见过了太多的因为容颜而酿成的祸端。 现在的杜七就处在那旋涡中,连韵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并非是大惊小怪,而是因为喜欢杜七。 别的不说,哪怕杜七并没有被那些皇子看上。可方才杜七掀开幕帘露出了自己的脸……多少是一桩麻烦事。 …… …… 马车之上,杜七还不知道自己平白让友人担心,正不解的看着白景天。 白景天郑重的不行:“先生,别让人家看到你的脸……算了,肯定被看到了。” “为什么?我长得不能见人?”杜七不明白。 “先生你说什么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哎呀……”白景天的严肃一秒被杜七击破,挠挠头,说道:“其实也不算是麻烦……怎么说呢……” “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的和翠儿姐一样。” 似乎在杜七这里翠儿总是中枪,其实翠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墨迹了,只是一些店里的规矩她不愿意和杜七说便被杜七一直记着,也是无辜。 “那我直说了。”白景天认真说道:“今天的春风城禁止马车通行。” “禁止?”杜七听着环绕身旁的马蹄声,眼睛睁大了一些。 她不喜欢坏了规矩,就好像买东西需要付钱那样,杜七觉得自己做事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一切按规矩来。 别管是谁定制的,只要是规矩对她就有束缚力。 白景天也多少也了解一些杜七的心思,一见杜七脸色变差,马上解释说道:“只是禁止一般百姓的马车,咱们不再管制之中。” 杜七点点头,这也是规矩的一种,她理解。 她不解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白景天觉得没有什么需要瞒着杜七的,便解释道:“今日可以出行的马车都会记录在案,虽然他们无法查阅我春风城的书案,可是今日来的皇子有限,这些人见上一面便会知道先生不在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车上……这样一来,会有一些人联想到我的身上。。” “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杜七终于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白景天摊手,说道:“咱一向不出门嘛……总有人想要与我结识,先生你明白的。” 虽说这春风城不乏认得他的人,比如金风楼的天家管事,只是这般有些地位的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不会找他麻烦……可是那些皇子就不一样了。 这里面掺和的就是春风城和南离国的复杂关系。 白景天不信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但是这些王宫贵族恶心人可是有一套,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尽管在春风城先生的安全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来了想要攀关系的人,总归是让人不爽的。 杜七明面上可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任何地位,毕竟本质上,她只是杜十娘捡回来的姑娘,在外人看来,早晚要入望海店。 白景天自责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先生与我认识的事情一旦散播出去,定会打扰到先生的生活。” 白景天自己在这边愁眉苦脸的,却没成想杜七关注的是其他的东西。 杜七意外的看着他,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些。” “啊?”白景天一愣。 杜七摇摇头,上面的话只说了一半,按照白景天说的话,马车上还有可能是他的姐姐,她与九苑的姑娘一同出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杜七不会与他说这些,因为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杜七接着说道:“你担心的就这些?” “就这些。” “不算什么事情。”杜七说道:“对了,别的我不管,不能打扰到十娘。” 这才是杜七在意的事情。 “那是自然。”白景天用力的点头,自家先生再想什么十分的难懂,但是有一点白景天知道,那就是杜十娘对先生来讲是很重要的人。 杜七不会生气,前提是不要牵扯到杜十娘。 白景天微微歪头,有些不明白杜十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嗯。 有一说一,那位杜十娘还是挺好看的。 白景天又想起了那李甲李梦阳,心道还是带着先生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0106 拖了那么久,杜七很不高兴。 天望海如一片天空,清风白云过城池,却停了下来,染上了浓郁的风尘气。 此时,春风如旧。 此刻,春风如残柳。 那道路两旁的旧柳见不得一丝青绿,却依旧那么挺拔,这方圆几里的中庭聚集了南离最多的权势,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眼望过去,却尽是阴影。 酒色,权谋,私欲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了小半个天空。 莺歌燕语下并不平静。 这里很不安生,更不安宁。 可是白景天不在意。 杜七更不在意。 二人乘着车入了开阔中庭,这里的宴会并非只有宫殿一座,而是数十个园林重叠,每一处都有不同身份的人、不同的戏台、不一样的珍馐美味,华丽的一层层包裹的着玉石林立,反射耀眼阳光,这环状中庭当真是奢华铺张到了极致。 而这场盛宴最尊贵的人自然是要出在中心园林中的,所以白景天的马车一路向前。 当车马入中庭,便吸引了一些正游玩的公子,纷纷远远注视这普通装饰的马车,猜测着这个时间点才到来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马车出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这本热闹的庭院瞬间变得肃穆,马蹄声清脆落在石板之上,像极了和尚敲木鱼的声音。 直到那简单马车顺着大路走向了更深层,一众公子才驱散女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公子?宴席都已经开了几个时辰了。” “应该不是天家的人,没有看到金丝。” “这马车也太寒碜了。” “难道是……南离之外的……蛮……” “嘘,慎言。” 南荒可不止有南离一国,并且……南离国的王可管不到春风城头上来,这就会诞生很多的隐形矛盾。 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事情。 “嗯,去听曲吧,说不定能遇到那孟阳先生,听闻他也喜欢看戏,过一会有九苑的姑娘演出,兴许可以见到淮竹姑娘。” “该是如此。” 众人交谈着逐渐散去。 倒是没有人把这车上的人与那神秘的练红公子联系到一起,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生辰宴都开了大半天了,正主还没赶到。 …… …… 马车之上,蹄声环绕,青衣姑娘面露不满,因为她已经可以嗅到那中庭内露天的美食香气,可这马车没有停下来让她下去吃东西的意思。 “我真的很饿了。”杜七转头说道。 “嗯。”白景天点点头。 “我说我饿了。”杜七盯着白景天。 “那个……”白景天支支吾吾。 杜七不高兴了,是这孩子说可以有吃的东西,结果呢……如果不是海棠的女儿心疼她,给她一些水喝,她真就什么都没有入肚了,杜七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答应和白景天一道行动,而是一个人逛街……现在一定吃的很满足,哪像现在,明明已经过了饭点,她却饿的眼冒金星。 杜七抬手,只见那花瞳青蛇也无精打采,这一人一蛇都是按时进食的类型,皆是有气无力。 “白景天。”杜七喊了一声。 “在。” “你要带我去哪里?” “先生……咱们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车啊,再等等,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带先生去吃好吃的。”白景天紧张兮兮的解释道:“放心,食物不会冷掉的,先生再忍忍。” 杜七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道白景天这个寿星也没有吃东西,便说道:“行吧,最好快些,你也该饿了。” “我不饿,我是男人嘛。” “哦。”杜七轻轻哼了一声。 马车在路径之上穿梭。 虽然入了宴会的园林,但是距离中心的庭院还有不少的距离,足矣见得这一场生辰宴的声势浩大。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马车驶入了一处清净的院子。 那马蹄在青石板之上轻轻砸了两下,微微晃动后车厢停了下来。 车夫下车,恭敬说道:“公子,到了。” “先生,我就说快的很吧。”白景天说着,率先下了车,紧接着扶着杜七下了车。 杜七环顾四周,只见眼前是一处清冷的住所,庭院中种了一片海棠花,香气清新。 杜七觉得他应该养兔子,而不是种花。 提到兔子,杜七竟然有些饿了。 罪过,罪过。 这边,白景天遣散了车夫,回身解释道:“这里是我的一处庭院,后院有小路,从这里出去就可以混进去了,或者……我让人做一些午食送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吃?” “不了。”杜七摇摇头,说道:“出去走走也好。” “那好。”白景天当然是一切以杜七为主,他忽的直挺挺的站在杜七面前,停止了腰板。 “你做什么?” “先生,我穿的还算得体,符合礼数吧。” 杜七想了一下他平时披头散发的模样,再看这眼前这还算好看的孩子,点点头。 “那就好,也不算丢了先生的人。”白景天自信满满,紧接着不知道自哪里取出一顶浅色席帽戴上,遮住那一双不搭一样的眼睛,他见到杜七想要说什么,便说道:“戴上帽子好,省的等下惹来不必要的事端。” 见他这么说了,杜七也就没有再要求什么。 二人一同踏上了那林间小路,前往中庭。 白景天还记得先生与他说过的话,所以没有偷偷摸摸的,而是大大方方的盯着杜七看。 “我说。”杜七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你看够了吗?” 白景天眨眨眼。 实话实说,先生近日的装扮十分戳他的点,这里的夸赞无关情欲,只是单纯对于美的欣赏,杜七今日一身青色碎花长裙,身影苗条,一头柔顺青丝束成一道高马尾,发尾以一道白色缎带束紧,那溢出的白色随风摇摆,像极了一对兔耳。 杜七的身形高挑完美,充满了女性应该有的一切清韵,当真是像极了那淮沁之水。 “先生今天真好看。”白景天认真的说道。 杜七却没有被夸赞蒙住双眼,她轻轻推了一把白景天,嗔道:“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快带路。” “是。”白景天对自家先生真是没有脾气,加快脚步,走出林间。 0107 被甩开的人 白景天与杜七此时并非处在宴会最中央的庭院,他们方才竟然顺着大路走到了中央,然后自小路又绕了一圈。 只能说白景天住处选的好,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就算他们忽然走出来,也不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树影斑驳,云散知光,当视野陡然开阔,宴会中庭的一角暴露在二人面前,那青玉上雕刻着美丽的花纹,阳光照得其闪闪发亮,十分的好看,庭中宽大通明,到处是怒放的鲜花和翠绿的不认识的树木,那碧绿智商上很规则的点缀着一些白色的白玉石桌,让人感觉清爽悦目。 更重要的是,石桌上面那些精致的菜肴。 少许侍女恭敬站在一旁,等待着用餐者的到来。 此时,杜七和白景天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吸引太多的实现,一是这里是庭院的角落,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即便有,也都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公子。 二,此时也已经过了食用水果的时间,多数人都已经去了房间享用真正的美食。 所以,杜七竟然也感觉到了些许清静。 “好新鲜的果子。”杜七略表惊讶。 “那是自然。”白景天自然而然的与杜七走到一张圆桌前坐下,这里摆着一桌子水果,阳光洒下,新鲜水果上水珠闪耀。 “公子。”一旁的侍女端着空盘子走过来,恭敬说道:“是否……”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白景天让侍女退下,讨好似的拿起一个小巧的青色果实,擦干净后放于杜七面前的盘中,说道:“先生喜欢吃酸的,那尝尝这琉璃果,味道很好的,这可是城里自己种的,营养的很……” 杜七看了他一言,接过果子放入口中,紧接着,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杜七说道:“味道不错。” “对吧。”白景天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先前耽搁了先生的时间,还望先生不要在意。” “知道了。”杜七说着,自己切了一些果子,撒上一旁准备的白糖,一个人就这么吃了起来。 这才是她想要的东西。 杜七又见到白景天在一旁坐着,便说道:“吃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席帽摘了。” 白景天刚要摘下帽子,却注意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说道:“麻烦来了,我就知道定会有人在这等着。” “嗯?”杜七有些疑惑的顺着白景天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侍卫远远的在哪里藏着,好像是想要过来,但是没有得到允许,便是进退两难。 杜七微微蹙眉,便对着他招了招手。 侍卫见状松了一口气,一个闪身出现在杜七与白景天面前,恭敬行了一礼。 “杜七先生。” 然后才对着白景天说道:“公子,尊上让你来了之后去玉观楼见他。”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白景天拿起白桃咬了一口,心道这味道着实不错。 侍卫回答道:“两个时辰之前。” “两个时辰……嗯……”白景天看了一眼正在吃东西的杜七,转头对侍卫说道:“回去告诉他,我就不过去了,都两个时辰,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了。” “……”侍卫有些为难,说道:“可是……” “没有可是。”白景天微微抬头,语气平静。 侍卫却感受到了尖锐的压力,嘴唇颤抖,还要说些什么。 白景天眼睛微微眯起。 就在这时候,杜七说话了:“你父亲让你去就去。” 杜七的清澈的声音像是一条小溪流淌过侍卫的心,所有的压力瞬间破灭,换来的是说不出的平和,侍卫感激的看着杜七。 “先生。”白景天无奈的看着一旁的姑娘,说道:“我不想见他。”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杜七认真的说道。 白景天不明白杜七的意思,却不好反驳,便叹息一声,说道:“……那先生与我一起。” “我?我就不去了,我要吃东西。”杜七摆摆手。 白景天急着说道:“那我也不能把先生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杜七盯着他,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看着?” 他以为他是十娘吗? 再说了,她也不走远,就在这里吃吃东西,看看表演,能有什么事情? “可是……”白景天还要说什么。 一旁的侍卫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幕,没有任何的表情,实际上……心中早就泛起了波澜。 果然,杜七先生就是厉害,尊上都管不了的公子在她手里就想一个小孩子。 “没有可是。”杜七没有抬头,咽下口中食物,说道:“让你去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白景天沉默了。 先生就是先生。 “那先生先与我一道去玉观楼,去那里用餐也是一样。” “我不去,这里就不错。”杜七心道再拖一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 白景天不死心:“那边的食物比在这里的好吃多了。” 杜七抬头,认真的说道:“你走不走?” 白景天忽的一阵心悸,只得无奈说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还真不好违背先生说的话,只能苦着脸说道:“先生,那你别走太远啊,我马上就回来。”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着白景天摆摆手,示意他抓紧些。 “……”少年无奈,起身没好气的对侍卫说道:“走吧。” “公子,车马已备好。”侍卫说道。 于是白景天便随着侍卫一起离开,将杜七独自一人留在了这庭院中享受美食。 白景天离开之后,杜七拿起一个洗干净的蜜桃,咬了一口,却微微蹙眉。 …… …… 小路上,白景天行至阴影中,面上的无奈与轻浮之色全然消失不见,换上的是平静的面孔。 他说道:“今日有哪些人去见了我父亲。” 侍卫恭敬说道:“回公子,尊上还未焚香。” 白景天点点头,他父亲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出门或见人之前定会点上一根海棠香,这也就是说……那太子与李孟阳还在等着。 少年轻轻摇头,说道:“李孟阳来了?” 0108 驭下是娘亲教的,这一招曾经杜七也用过,真巧 要说白景天今日有何在意的人,那当然只有杜七先生。 可除了先生之外呢? 那就只有那天子甲位的孟阳君了,年纪轻轻破格入四方书院的存在,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负了杜十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站在杜七的角度白景天当然会这么认为。 “那李甲与朱儒释在一起?”白景天问道。 侍卫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桀骜的性格,对于他话语中的不客气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说道:“回公子,殿下按照规矩在玉观楼,至于说孟阳君……小的不知。” “也是,你都在这里站了那么久了。”白景天点点头,然后郑重的提醒道:“对了,别让那些五陵子打扰了先生的兴致。” 侍卫点点头:“这是自然。”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会保证杜七先生的安全和心情。 白景天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公子问就是了。”侍卫不解的转过身,却发现自家公子已经取下了帽子,那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就这么平静看着他。 白景天的眼睛也不是一片血红,瞳孔凝实,仿若有一朵花在缓缓旋转。 侍卫忽的好像闻到了一股海棠的香气。 白景天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方才,是先对谁行的礼?” “回公子,是……杜七先生。”侍卫先是一愣,紧接着硬着头皮回答道。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怎么样的错误,正战战兢兢,却没想到白景天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 “唉?是这样吗?那我记错了,我还以为你先对我行的礼呢,那没事了。”白景天温和一笑,拍了拍这比他高了不少的侍卫的肩,夸赞道:“做的不错。” 说完,便率先上了车,留下侍卫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 将公子说的话记在了心上。 以后要先礼杜七先生…… 侍卫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道按道理公子并不会认错什么,所以他不明白公子想要表达什么……咽了口唾沫,便带着些许余惊,驾车前往玉观楼。 “对了。”白景天忽然掀开车帘,对着那一片空地说道:“阿五,让人将先生那片园子清干净,别有不长眼的惹先生不高兴。” 这样一来,院子中就只有杜七一个人了。 黑衣卫领命,又说道:“公子,若杜七先生要离开……怎么办?” 白景天苦笑一声:“什么怎么办?你还敢拦着先生不成?” …… …… 偏庭中,杜七坐在石桌上,小口小口吃着那晶莹剔透的水果,丝毫不在意庭院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有什么好在意的? 至于说白景天那孩子的言语,她都听得见。 他和海棠当真是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像十娘那样老是被人欺负,挺好的。 “花瞳,看看这里可有你想要吃的东西?”杜七杨起手,青蛇缓缓而下,落在石桌之上,像一条青色绫罗。 青蛇很人性化的对桌子上的各种水果表示了嫌弃。 杜七有些惊讶:“你不喜欢吃葡萄?我还以为你喜欢吃呢……哦,只是喜欢阴凉的葡萄架啊,那是我肤浅了,只是这院子里都是水果,都不吃吗?” 青蛇一动不动,表示自己的不满。 “看什么,不许咬我。”杜七洞悉了青蛇的想法,轻轻捏住她的脑袋将其丢在了路边,非常敷衍的说道:“这里的丛林中总有你吃的小东西吧,自己去找点吃的。” “……”青蛇哪里敢反驳,扭着身子钻入了丛林。 这就是杜七的解决办法,如果早知道这里也有小林子,她也就不会纠结了。 说好的一起吃好东西,结果就杜七一个人在享受。 也是十分的真实。 …… …… 玉观楼。 青年一身白衣坐在书房中,手握一只细毫正在书写着什么,他面前挂着一幅绿衣少女的画像,那角度,仿若画中人正看着他忙碌。 忽然,青年放下笔,轻轻一叹,抬头无奈的看着那画像上的姑娘,轻声道:“海棠,他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我也就安心了。”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窗子被打开,一白衣人影跳了进来,正是白景天。 白龙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只是转头说道:“你不会走正门?” 如果说秦淮长得和她母亲有九分相似,那白景天就与父亲十分接近。 “我看着那朱儒释心烦。”白景天说道。 白景天对自己这个父亲其实是又敬又怕,但平时绝不会如此恭敬,之所以会好好的与父亲说话……只是因为这里挂着那一幅画像。 白龙也知道只有在这种一家“三口”齐聚的时候才能与儿子好好说上几句话,他摇头,说道:“你以为你这样直接走窗,殿下就不知道你来过了?” “我当然知道。”白景天呵呵一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一只腿,说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这么做。” “为什么?恶心他一下?你就那么不喜欢他?”白龙面色如常。 “我?”白景天摆摆手,说道:“我对朱儒释的性子还有几分佩服,只是你宝贝女儿不喜欢他,特意吩咐的。” “……”白龙哪里还不懂自家闺女,满脸的无奈。 海棠的画像就在上头,他还能为了一个外人去教训自己儿子不成。 “算了。”白龙敲了敲桌面,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宴,怎么来的这么晚?” 白景天看着他,没有回应。 好像他哪一次来的早了似的。 白景天知道,也就是在娘亲眼皮底下他才能这般的硬气,他说道:“叫我来做什么,我可是说好了带先生一起赏玩,如果是让我接待那朱儒释和李孟阳,免谈。” 和先生的“敌人”混在一起,绝对不可能。 他答应了姐姐不与李甲为难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你倒是聪明。”白龙摇头,平静的说道:“只是自作聪明,让你去与孟阳君一道?我可不打算开罪四方书院的先生,他那里自然有人陪同,找你另有其事。” “什么事。”白景天有些疑惑。 白龙认真的看着他:“你还想不想做师先生的学生。” “什么意思。”白景天终于感觉到了意外,那先生是仙门长老,即便是他父亲听说也曾经是师先生的徒弟,可对方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 白景天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白龙看着他,说道:“你就说想不想。” “不想。”白景天果断拒绝,说道:“我有先生了。” 白龙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有几分玩味,他说道:“那没事了,你走吧。” 0109 一块令牌与一个字 当白景天还在猜测父亲的用意之时,一转眼却发现不知何时,父亲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白龙比白景天高了许多,在这个男孩面前,他的压力让人无法喘息。 白龙注视白景天片刻,转过身,盯着那一幅画像,接着说道:“去陪你先生吧。” 对于杜七,他十分的满意。 白龙觉得没有人会讨厌这般干净的姑娘,不得不承认那位杜十娘的气运之好。 那位李孟阳他可以看透一些,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并非是无情之人。 “天池那边送了一些水泽果,带你先生去尝尝,味道应该不错。”白龙笑着说道。 “莫名其妙。” 见到父亲笑容的白景天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显现出来,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白龙拂袖,说道:“从哪儿来,从哪儿走。” 白景天一怔,转头最后看到的是父亲那轻扬的嘴角,便觉得一震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却是整个人飞出了窗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砰。” 声音不大不小,沉闷如雷。 虽然对于修炼者来说不会受伤,但是很疼啊…… 而且这一身衣物也凌乱的很。 白景天狠狠瞪了一眼眼前静止阁楼,想要上前理论,却发现有人自大厅走出,正是那南离太子朱儒释。 金衣青年对着白景天伸出了手,说道:“练红,你没事吧。” “没事。”白景天定睛看着朱儒释,随后握上了他的手,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朱儒释面露无奈之色,说道:“你又惹尊上生气了?” “算是吧。”白景天说道:“应该是我直接没有走大门的缘故。” “你呀。”朱儒释摇摇头,十足的兄长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方才脸色有多差。 他丝毫不避讳白景天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眸子,直直与白景天对视,结果反倒是白景天先移开了视线。 “知道你不喜欢客套,我也就不说庆贺的话了,怎么,一起去用午食?”朱儒释对白景天说道。 “算了,殿下你与众多公子还有不少的事宜商谈吧。”白景天说道:“我也就不打扰了。” 朱儒释闻言无奈之色加重了几分,说道:“这些应酬也是没有办法,可能的话我自然是更愿意抛下这些负担,与贤弟一同游玩……岂不快哉,只是为人主,总是不能这般快意。” “也是。”白景天点点头,说道:“像我这般做游侠儿状总是不好的,对了殿下,那孟阳君去哪里了?没有与你一道?” “你现在知道叫孟阳君了?怎么开窍了?”朱儒释笑呵呵的说道:“我猜……是尊上训斥?” “我也不能老是惹麻烦不是。”白景天整理了自己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所以呢?那未来的大儒去了哪里?” 朱儒释说道:“孟阳不愿与朝堂有过多牵扯,一人离开了。” “哦。”白景天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准备离去。 “等等。” 白景天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略显扭捏的青年。 “练红,那个……你姐姐呢?”朱儒释犹犹豫豫的问道:“我这次来,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淮竹……” “我哪知道她在哪里,我父亲都管不了她。”白景天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也是,也是。”朱儒释叹息一声:“不打扰贤弟玩赏了。” “嗯,我才是打扰。”白景天说着便上了马车,转身离开。 朱儒释眼看着白景天离开,回到了玉观楼,面色如常。 只是他拿出了一条金丝手帕,似乎是想要擦手,可是……只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便收起了手帕,继续等待着自己家臣的到来。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楼上,白龙点燃了海棠香,对下方那小孩子把戏丝毫不在意,他一如往常与亡妻说着话。 “海棠,都是你起得头,留恋什么烟花之地,现在好了,你那女儿非要做什么淸馆,可是难了我。”白龙面上都是无奈:“如果不是为了那宝贝丫头,我也不会弄什么春风城,现在也不会没有脸面在先生面前说话。” 画像静止,白龙面露温柔:“那个,我也不是怪你啊,就是说说,说说。” 他伸手抚摸那画像中的绿衣姑娘。 “海棠……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如果仔细去看,就可以看到白龙此时眼中全然是严肃与郑重,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抉择。 白龙自言自语。 他兴许从未想到,自家妻子会有什么神秘的来历。 前些时日师先生带来的一样东西却让他改变了对妻子的想法。 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什么,可昨日整理亡妻遗物之时,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个不认得的古字,恰巧……师先生拓印的那些字中便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就说觉得眼熟。 白龙也是绝云中人,而且也算是亲信,自然也明白一些那些字意味着什么。 能与这般物件扯上关系,妻子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族。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他也没有要交出遗物的想法,说到底只是恰巧和石板之上的有相同的字,又不知其意。 也许他会在白景天上绝云之时将这块令牌送上绝云。 轻轻叹息。 这南荒……也不安定了。 …… …… 师承这两日在七姨那边过的好不快活,也重新开了自己的医馆。 至于说祖师神像下出土的青石板,对那些字,到目前也没有任何头绪,倒也很正常,师承一点也不着急。 今日的宴会他也没有打算参加。 忽然接到了一个单子,便背着自己的药箱出了门,他本是不愿意的,可七姨听说是春市的姑娘,便对他再三催促。 师承也没有办法,谁让七姨也是这春风城的人呢,对这里的姑娘自然是无比的关心。 他入了春市,见到了那常管事。 “先生,只需检查一下,无病无灾便好。”常管事领着师承入了院子,推开房门。 师承走了进去。 屋内,那名叫安宁的姑娘回过头,阳光下那张小脸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可师先生看清楚了这个即将在春市上拍卖的姑娘,手一抖,差点将药箱扔在地上。 有时候,生活的惊喜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老人的脸绿了。 0110 安宁,人如其名 春风城不知经历了什么,灵力汹涌如海浪却皆被禁锢在城镇中,那无处散尽的巨大灵力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搅动。 此时此刻的春风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可处在风波中心的向来都将不是城镇,而是人。 那阁楼中,年岁也不大的常姓女管事将师承送入房,退后,关上门。 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公子诞辰,能请到师先生也真的是幸运,而有了师先生帮着检查,她也是能放心了。 轻轻一笑,先生就是先生,居然对她们这些下人都是那般的客气,似是如沐春风。 常管事也换上了艳丽长裙,准备着今天春市的各项事宜,她却没有想到,此时那一向对春风城姑娘和煦的师先生现在脸都绿了,如果不是她走的及时,怕不是会被好一顿教训。 …… …… 那充斥着檀香的房间中,少女轻轻自长椅之上起身,微微提起自己的长裙,行了一礼:“安宁见过师先生。”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在师承耳中却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可师承反应的也快,下意识躲开她的礼节,纵然是他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对他行礼,什么样的人他不能受也受不起。 “那个……”师承打开药箱,不知应该怎么做。 现在的他仿若身陷囹圄,稍稍一个不妙的举动就会沾染巨大的因果和麻烦,而实际上,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姑娘这般打扮的出现在春风城更加大的麻烦了,往不夸张的方向说,事情一旦闹大了,绝云可挡不住东玄那一群疯子。 安宁轻轻摇头,说道:“常姐姐说让先生给我检查身子,不要有什么病症就好。” “好……好。”师承吞了口口水,老脸上松了一口气。 心领神会。 他只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有些事情不说破也就没事了。 师先生心中有一万个好奇,想要知道这禅子为什么要这般模样进入春风城,甚至……甚至还要拍卖自己。 但是可不敢问。 这可是一个大麻烦。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师先生镇定了一些,取出一道银丝。 “先生这是要……悬丝诊脉?”安宁有些好奇的看着师承。 师先生点点头。 他平日可不会做这种墨迹的事情,哪怕当初给杜七检查身子都是直接上手的,现在却感觉到男女授受不亲了,十分的真实。 “好吧。”安宁露出自己那白净的手腕。 银光闪过,那丝线缠绕上了安宁的手指、雪腕,让姑娘觉得有些发痒。 师先生心道这只是走一个流程,她怎么可能会有病症。 只是这一查不要紧,师先生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安宁体内的元气微乎其微,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修为。 尽管心中惊涛海浪,但是师承表面还是十分的冷静。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这和时候,安宁看着窗外那热闹的春风城,忽然开口:“先生,这城里和以往不大一样呢,只是走进城中,便觉得浑身舒畅,真神奇。” “啊……是。”师承一怔,点点头。 安宁微微翘动手指上那一根银色丝线,说道:“先生可知晓缘故?” 师承这才反应过来安宁问的是什么。 她说的是这春风城内那几乎无解的灵力旋涡,是不是绝云宗弄出来的。 “我也不知。”师承摇摇头,说道:“兴许是妖物破坏了南荒哪一处的灵脉导致灵力转移吧。” “嗯。”安宁点点头,便不再说话,直到一切完成之后才开口邀请说道:“先生,傍晚的春市,要不要来看看。” 师承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无奈的移开视线,说道:“不了。” “对了,我很喜欢这里。”安宁认真的说道。 师承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师承带着忐忑的心情离开。 眼看着这老人逃似的离开,少女微微翘起嘴角。 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房屋,放到了那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少女身上,面色温和。 按道理说,她们并不会有交集。 但是她相信缘分。 …… …… 师承终究是没有为难常管事,说了一句没问题之后便直接回了自己了医馆,连去见七姨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坐在庭院的泉水旁,面色凝重。 联想到安宁那糟糕的身体状况与方才的问题,师承心道她是来春风城恢复修为来了?毕竟这里的灵力浓度高的可怕。 倒是有这个可能。 理智告诉他,最好是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他不能走,原因有好多。 老人原地想了很多事情,片刻后长长叹息一声。 万物都有两面性。 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安宁的出现保住了七姨一直生活的春风城。 其实春风城自从出现了那股灵力流就已经变得不再安定,试问哪有修士不眼馋这样的修炼圣地?所以他已经与白龙说清楚,让他早日抽身。 这般近乎龙脉的宝地,就算是绝云宗也不可能一个人吃下来,远处不说,单单是八方客栈的人就够绝云宗喝上一壶的,更不要说那些魔教妖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为了夺得宝地,说不定会将春风城变成人间炼狱。 还有妖族环伺…… 可是现在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安宁忽然出现,而且还按照春风城的规矩行事,这一下就把春风城从一个人人想争抢的宝地变成了所有人巴不得逃离的旋涡。 就算是八方客栈也绝对不敢插手这修炼界最大的麻烦事中,甚至还会帮助清除那些散修。 这样一来,春风城反倒变得安全了。 当然,作为春风城的城主,白龙还是早日脱身的好。 师承心道安宁虽然起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她的名字,但是也的确起到了安宁的效果。 仔细想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只要如往常那般陪着那位老人……就好。 这样就好。 …… …… 中庭角落。 杜七安然的吃着水果,忽的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响,顺着声音看过去。 原来是一人被侍卫拦住。 杜七看到了一身紫衣,眸子一亮。 0111 故人 园林之上,祥云透光,欲念错综之下,竟然也有一方净土。 紫衣人被那年轻侍卫阻在了门外,他面上有些无奈,看到了杜七一个人在里面,纵然是他也不可能忍得住前往的心情。 男人轻轻叹息。 因为在面上施了障眼法,所以侍卫并认不出他就是今天最大的客人“孟阳君”,否则的话就算有白景田的吩咐,这人也不可能阻拦他。 倒是真的有些麻烦了。 他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年轻的孩子,便准备转身离去,正在这时候,杜七走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年侍卫赶忙行礼,急着说道:“惊扰先生了……小的马上就处理好……” 接着恶狠狠的对着那紫衣人说道:“还不快走!” 这一边,紫衣人注视着打扮和一般女儿家不大一样的杜七,眸子漆黑的很好看。 杜七也眨了眨眨眼,她恍然说道:“原来是你。” 紫衣人一时间有些奇怪,疑惑道:“原来是我?姑娘所言何意?” 他有些不大明白杜七的意思,他虽然见过杜七许多次了,可杜七是没有见过他的,就算在杜……那见过,在其他人眼里他也应该是另一张面孔,就好像现在这个侍卫一样。 却是侍卫先受不了了,嚷嚷道:“什么所言何意,再不走别怪我动粗了啊,杜先生也是你能搭茬?” 紫衣人又觉得很奇怪,原来这先生叫的是心甘情愿的。 他虽然了解了一些,却好以为是因为白景天的缘故所以才……倒是他肤浅了。 “你给我……” 侍卫伸手去推那紫衣人,杜七走过去,将手里果子塞进那侍卫口中,并说道:“去忙吧。” “啊?”侍卫还未来得及感受口中果子的味道,惊觉道:“先生你认得他?” “见过几次,好了,再有人来就别拦着了。”杜七想了想,说道。 她本来就是过来蹭吃蹭喝的,这样也不太好。 “可是……”侍卫有些为难。 “怎么了?”杜七看着少年。 “没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侍卫想到公子的命令,便只能向紫衣人赔礼,之后转身离开。 一旁的紫衣人见杜七给他解了围,站在原地等待着杜七先开口,却没有想到杜七一言不发,甩下他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削着水果,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认识十娘,杜七怎么会去理会一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男人傻傻的在门前站了一会。 杜七不理他,他却不能不在意杜七,毕竟……本来今天就没有任何计划,现在能意外的见到她身边的姑娘,已经算是惊喜了。 “这位……姑娘,在下李孟阳,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李孟阳拱手,主动开口。 相比天家赐名的【甲】字,他更常用的其实是孟阳二字。 他兴许是没有隐瞒身份的打算,可杜七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名字。 杜七削着水果,出于礼貌的抬头说道:“杜七。” 李孟阳虽然早就调查了杜七和杜十娘的关系,但有机会与杜七近距离说话,还是说道:“姑娘也姓杜?” 杜七心道她现在只想吃东西,不想和不认识的人聊天,但心中记得白景天与十娘说过的话,在这些地方,能不得罪的人就不得罪,她只能点点头。 杜七也许不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然的承认自己姓氏对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看到杜七承认自己的姓氏,李孟阳看着她的眼神瞬间温和了许多。 人是无法一个人活下去的。 所以杜七真的很重要。 “你看我做什么。”杜七问道,她不喜欢在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看着,没发现白景天都被他赶走了吗。 “没什么。”李孟阳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随口说道:“姑娘不喜吃白桃吗?” “也不是不喜欢。”提起吃的,杜七稍稍来了一些兴趣,说道:“只是……味道有些不大好。” “是吗?”李孟阳拿起一个白桃咬了一口,片刻后说道:“鲜嫩多汁,香甜可口,并且灵力充沛……怎么会味道不大好。” “不知道,就是不大喜欢。”杜七觉得有可能是家里还有一个更好吃的,所以便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好在这里还有其他好吃的。 但是闲人会影响她的胃口。 “那……”所以在李孟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杜七果断放下吃的,紧紧盯着他。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了。 半晌后,杜七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双手环胸,头上白色缎带轻轻摇晃。 她平静说道:“你想说什么,说。” “……”李孟阳没见过这样的路数,有些懵。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不说,我走了。”杜七起身,对着丛林中喊道:“花瞳。” 话音落下,一道青色闪电冲着杜七面门而来。 妖气! 李孟阳瞳孔放大,衣角突兀的扬起,片刻后……他松了一口气,将一身修为压了下去。 “你呀,就不能慢点。”杜七轻轻弹了一下花瞳青蛇的脑袋,待青蛇化为手镯,然后看着李孟阳:“你想好了吗?” “姑娘,这青蛇有妖气。”李孟阳认真说道。 “所以呢。”杜七抬头。 李孟阳看着杜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腰间那拇指大小的玉佩解下,放于桌面之上,说道:“这庭玉可化解戾气,姑娘拿着,以防……” “不用。”杜七摇头,在她眼里,花瞳没有任何的戾气,不会伤了她。 李孟阳却没有收起玉佩,而是将其放在杜七面前,说道:“这庭玉可聚财。”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李孟阳只能叹息,说道:“不是给你的,拿回去给你家十娘,就说是故人……算了,姑娘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正要收回玉佩,却没有想到杜七抢先一步将玉佩拿在手中。 故人。 杜七对这两个字有莫名的感觉。 而且,她喜欢“你家杜十娘”这几个字。 这个人比白景天会说话多了。 姑娘修长手指轻轻摩擦这一块玉佩,感受那指尖润滑,说道:“你果然认得十娘,那我就收下了。” “……”李孟阳怔怔的看着杜七,许久之后才苦笑一声:“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杜七想到了什么,忽然盯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你喜欢十娘?” 姑娘的话语像一根利剑。 男人眼睑不自觉的一颤,镇定的说道:“姑娘说笑了。” “海边,庭院,衣坊……多的我就不说了。”杜七说道:“不喜欢,就别总是偷看。” “……”李孟阳抽了抽嘴角,叹道:“不愧是师先生看上的姑娘。” 杜七摇头,心道又是师先生,怎么就没有人说不愧是十娘喜欢的姑娘呢? 她不明白。 0112 君子有故,藏玉于身。 从跟着杜十娘开始,杜七觉得自己的变化看似很大,可某种意义上又什么都没有变。 对海棠那种忽然涌现而出的记忆让她明白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兴许对她来说这样慢慢回忆关于过去是很有趣的。 她真的很喜欢十娘,也许是因为“杜”这个姓氏。 杜七这么认为。 所以,她想要了解杜十娘的过去,比如曾经在城南生活的日子是怎样的,比如十娘未来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十娘为什么那么好。 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杜七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了解,她并非知晓自己知道的,而是——她只会知晓自己想要知道的。 这件事很重要。 所以杜七对这位李孟阳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还会与他说话也只是因为那一句“你家十娘”让她觉得心中温暖。 杜七第一次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不得不说,即便是以杜七的刁钻审美,眼前的男人长的也很好看,很温暖……硬要用一个词的形容,应该会是【君子】二字。 对,就是君子。 君子如玉,外带恭顺,内具坚韧。 杜七一边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而欣喜,一边点头说道:“长的挺俊的,配得上这一身紫色。” “是吗……”李孟阳有些意外这个不好接近的姑娘居然会夸赞他,意外的说道:“多谢姑娘夸奖。” “实话而已。”杜七轻语。 这边,李孟阳忽然反应过来,他使用了障眼法啊……在杜七这个毫无修为的姑娘眼中,他应该是一个脸上有些许麻子的男人,并非是他人眼中那位孟阳君。 想到这,李孟阳看着杜七的眼神发生了少许的变化,片刻后这份怪异消失不见。 人各有好,不算什么。 而且,被夸赞了之后……应该回礼…… 李孟阳用恰到好处的视线略过杜七,认真的说道:“清脆而不张扬,伶俐而不圆滑,清爽而不单调,青色象征生命、昭望、古朴,很适合杜姑娘。”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那青色的天空,心道原来这个李孟阳也不会说话,并且说话也不好听,夸赞人也是那么的生硬,按照翠儿姐与说的,他应该是不长出入烟花之地,算不上五陵子。 杜七低下头,说道:“没那么多讲究,我只是单纯喜欢这种颜色。” “是吗。”李孟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他自己穿衣就是有一套规矩。 杜七稍稍有些好奇,问道:“那你穿的紫色有什么说法?” “不算什么,就不与姑娘细说了。”李孟阳绕开了这个话题。 他不想说,杜七也就不追问。 “那就这样,我要走了。”杜七说道。 “我送杜姑娘……” “不用了,你不是要吃水果吗?快吃吧,味道还不错,我已经吃了一些。”杜七说着,将那玉佩踹在怀里,一个人出了院子。 她走的很突兀,突兀到李孟阳都没有什么准备。 追上去? 自然是不合适的。 他轻轻摇头,心道有这般的姑娘陪在她身边,总归是安心了一些。 园子中只剩下了这一身紫衣。 李孟阳卸了障术,坐在方才杜七坐的地方,拿起一个白桃咬了一口,果肉化作甘汁流淌如喉,甘甜的像是先前那一位清澈的姑娘。 李孟阳面色疑惑:“明明味道很不错,怎么会不喜欢呢。” 对于杜七,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满意的多,虽说没有聊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有时候只是看着她,内心竟然意外的宁静。 这般的心性,也不知十娘是如何发现这样的姑娘的。 他为了十娘而感到高兴。 …… 青天之下白云飘,山中鸟啼笑,不知时间仿若流云,不知消逝几何。 当李孟阳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这面前也不自觉吃了两盘水果,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道今日的胃口出奇的好,兴许是因为杜七,兴许是这春风城的灵力充沛沾染到了这些果子之上,让其变成了灵果。 也不知这春风城为何会有这般浓郁的灵气,李孟阳心中担忧着这般灵力可能会给春风城带来磨难。 “算了,有师先生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最重要的是,她离开了春风城就能得了安宁了吗? 李孟阳摇头,完全不会是这样。 有时候,你没有选择。 修长手指按在石桌之上,留下两道痕迹。 两年。 男人捏紧了自己的衣角,那洁白如玉的手面之上起了一道道狰狞的青筋,这份美丽被破坏给人一种十分恐怖的错觉。 李孟阳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平静。 只要给他两年的时间,他绝对可以达到先生要求的修为,绝对可以。 秋风过,拂动男人衣角,将不远处的丛林吹得沙沙作响,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果香在庭院中来鼓动,一片生动的场景,只是在这般活过来的场景中,有人仿若出鞘了一半的利剑,闪烁着寒光。 这一刻他有一些不一样了,似乎不再是方才面对杜七时候那般的安稳如玉,多了几分不在人前的锋锐。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可如果君子有故呢? 故人……也算是故。 他将那跟了他二十年的庭玉送给了杜七——或者说送给了杜十娘。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君子。 他会将这块玉拿回来,但不是现在。 出鞘的光重新归于剑鞘,李孟阳那俊朗的面上重新出现了温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抚平棱角,准备做回平日里的那一个人畜无害,潜力无限的孟阳君。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孟阳嘴角含笑,心道这是一个莽撞的孩子,可他有一个好父亲,或许还有一个好先生。 园林之外,白景天闯了进来,还未站定身形,便发现自己的先生变成了一个男人,顿时急了,吵嚷道。 “李孟阳!我先生呢!!!” 0113 人各有思 少年看似莽撞,青年看似安宁,其实也算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原来是练红公子。”李孟阳放下手中水果,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待白景天行至自己面前,才故作疑惑的问道:“先生?在下并未在这儿见过什么夫子。” 事关杜七,心中了解李孟阳和杜十娘恩怨的白景天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冷静。 “你装什么呢,说!我先生去哪里了。”白景天嚷道。 李孟阳先是看着眼前少年的“焦急”,随后摇摇头,心道自己调查杜七的事情果然不可能瞒得过这位春风城的公子,不过这位小公子的确十分在意杜七,只是不知道这声先生是否是单纯如表面,说实话,近距离接触过杜七之后他着实是不大相信白景天的定力。 “公子请坐,孟阳自是知无不言。”李孟阳平静的说道,丝毫不在意面前桌上果皮成堆,一片狼藉。 “好。”白景天竟然真的在李孟阳面前坐了下来。 尽管他表现的是一个莽撞、不喜欢面前人的少年,但是所作所为却不那么符合逻辑,比如……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傻。 李孟阳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在白景天对杜七做完描述之后,方才恍然,之后说道:“在下并未见过公子口中的那位姑娘。” “是先生,她是我的医道先生。”白景天强调道。 “原来是先生。”李孟阳点点头:“那在下并未见过公子口中那位先生。” 白景天眯着眼睛,看着这一桌子残骸,也不嫌弃那桌面上的果皮汁水,伸手将其推开两成,随后说道:“这二成是你,剩下的呢?还是说……孟阳兄真的这么能吃。” 他这边叫了兄长,已经表明了他的一些态度。 …… …… 某处庭院中,杜七进了一栋充斥着美食饭菜的阁楼,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旋即让人上菜。 虽然吃了很多水果,但是却没有任何饱意……怎么说呢,之前那些顶多算是饭前甜点,众所周知,女人盛饭和盛甜点用的是不同的胃。 幸好没有让十娘知道吃了这么多水果,也没有让白景天看到,算是赶他走的及时。 杜七脑袋放空。 就在等待饭菜的期间,杜七忽的一惊,手腕撞到了桌角。 “咚。” “哎呀……” “嘶!” 三道声音共同响起,最清晰的自然是杜七的惊呼,其次便是那条花瞳青蛇。 “对不起对不起。”杜七看着手腕闪那莫名遭殃的手镯,向她道歉并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花瞳青蛇瞪大眼睛看着杜七,后者却明显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杜七想到了什么呢? 自然是那一堆果皮了。 “应该也不会觉得都是我吃的……嗯。”杜七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嘀咕。 杜七并没有发现,因为她方才的一些动静,已经吸引到了几位公子的注意。 倒是那刚刚吃了杜七一记“重击”的花瞳青蛇用暴躁的眼神看着那眼神“无意”间略过杜七的一众五陵子。 …… …… 庭院中,二人各怀心思。 白景天取出手绢擦拭手上果汁,虽然如果是以往在身上擦一下就好了,但是今天怎么说也要注意一下。 他等待着李孟阳给出回答。 半晌后,李孟阳微微一笑,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又拨开了一些,说道:“练红兄高估在下了。” “……”白景天抽了抽嘴角,心道先生真的是越来越能吃了,怪不得那位杜十娘那么拼命的工作,不然的话还真不一定养得起先生。 “练红兄,你说自己的先生能吃……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李孟阳问道。 “叫我景天。”白景天哼了一声,说道:“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也配叫君子?” “君子……”李孟阳起身,转了一圈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出门忘记带玉佩了。” “……原来如此。”白景天一愣,然后点头,心道这位孟阳君与他想象中的那一个薄情汉的形象有些许出入。 “玩笑话到此为止。”白景天无比认真的说道:“离我先生远些。” “这算是威胁吗?”李孟阳重新坐下,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少年。 “哪敢威胁四方书院的先生。”白景天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是交易,比如……尊上没有与你说的,关于前些日子任丁楼发生了什么。” 任丁楼! 李孟阳面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的凝固。 这是他胞弟出事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在意,更不要说……他现在落到了八方客栈的手中,生死不知。 白景天见状,恢复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神情,说道:“我先告知你一条消息,八方客栈妖人离开之后,任丁楼中的人都失去了当天的记忆,从小厮到令弟身边最亲密的侍人,当然我相信这件事情孟阳兄已经知道了。” “正是如此。”李孟阳点头,认真说道:“舍弟年幼无知,现落入妖人手中,家中上下甚是担忧,倘若贤弟可告知中间一二……愚兄感激不尽。” 二人的称呼不断亲密。 “少来。”白景天摇头,说道:“我说了,交易。” “离你先生远些?”李孟阳没有任何思考,答应道:“当然可以。” “爽快。” “自然如此,从此时起,愚兄不会出现在杜姑娘眼中一刻,只是……”李孟阳面露尴尬,说道:“在下的事情贤弟应该也清楚一二,这远离……也包括……” 他言止于此,白景天却听明白了,意思是这远离是只包括杜七,还是说与杜七身边的人。 白景天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所有人,尤其是那位杜十娘,说起来……散布羞辱一个女子的言论,也算是君子所为?” 白景天言语苛刻,眼神锐利。 不想李孟阳却笑了,他说道:“自算不上君子所为,只是有贤弟这番话,愚兄也可安心了。” “你什么意思?”白景天皱眉。 “没什么意思。”李孟阳掩去笑容,认真说道:“在下三日后离开春风城,何如?” “三日?”白景天摇头:“一日不行?” 李孟阳摇头,说道:“这其中的事情,三日已经算是快的了。” 言语中颇有几分无奈,白景天也理解这份无奈,取出一个手卷交给他,说道:“这里面有你那好弟弟做过的一切。” “多谢。”李孟阳接过手卷,将其随身携带好,起身行了一礼。 白景天便受了这一礼。 至此,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对了。”白景天看着李孟阳这一身浅紫,想到了先生说他不懂穿着打扮,随口问道:“孟阳兄,这紫色……有什么讲究?” 0114 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 能坐在一起说上几句话也算是有缘。 白景天不常与人交谈,李孟阳也很少遇到这般少年,聊得还算投缘。 男人嘛,随口便问了。 而这一次,不似敷衍杜七,李孟阳回应道:“紫为红蓝覆盖之色。” “红……蓝?”白景天脑补了一下,交织出来的却是一个深青色。 温暖的红和冷静的蓝是极佳的刺激色,在这时候代表的也多是尊贵之色,不同于天家的金,这种尊贵要更加的隐形。 如紫气东来,万物皆祥瑞。 “据《列仙传》所言,轻紫表圣人,北辰紫宫,衣冠立中。含和建德,常受天福。在五行中,紫色属金,八卦的九紫右弼属火。” 他丝毫不避讳圣人之名,让白景天多有惊讶,高看了这人一眼。 “你想成为圣人?”白景天直言询问。 李孟阳摇摇头,说道:“圣人常游于天地间,不敢出圣人言,贤弟询问,引纶罢了。” 白景天皱眉:“四方书院的先生,追的不就是圣人之道?” 李孟阳抬头看了一眼那青天,平静的说道:“圣人常游于天地间,亦可表天地为圣,夫子求的是天地至理、无常大道,而并非常人理解的圣人之道。” “我听不大明白。”白景天摇摇头。 李孟阳微微无奈,换了一种说法,道:“世间有仙,哪有什么圣人?” 白景天说道:“我是没听过什么圣人。” “便是如此了。”李孟阳拂袖。 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白色干净衣裳,白景天又问道:“这浅紫色,是书院先生常色?” “不。”李孟阳笑了笑:“她说喜欢。” 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言语不大合适,李孟阳换了个话题:“那杜姑娘身旁的青蛇充满戾气,总归不妙。” “我知道。”白景天也头疼不已,奈何先生喜欢,他也没有办法。 “妖气这种东西……”李孟阳还想要说些什么。 “我就是半妖,你想清楚再说话。” “……那没事了。” …… …… 当二人分开。 白景天一个人追寻着杜七的脚步,心道他真的一点看不透李孟阳,这人怪的很。 至于说杜七,他早就派人留意了,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 他只是过来试试这一位孟阳君罢了,结果嘛……还算满意。 至少暂时解决了这李孟阳与先生的矛盾,那份麻烦的手卷也送了出去。 白景天觉得自己是赚了的。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亏了,具体亏在哪里?又说不出口。 白景天十分的不爽。 从头到尾,那孟阳君给他的感觉都是一块圆滑的玉,当真是让人头疼无比。 唯一的漏洞是在听到“壬丁楼”的时候,似乎他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弟弟。 …… …… 李孟阳一步消失在庭院,出现在一个木制房间中。 这房间中只有一张床,一幅画,奇怪的是这画上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 李孟阳站在画前。 实际上他真的从白景天身上得到了一切想要知道的消息,甚至还有意外惊喜,所以白景天觉得自己亏了是正常的。 只是…… 李孟阳取出手卷。 魔门…… 始终是一桩隐患。 夫子定然是不会理会这般小事的。 长长叹息一声,李孟阳打开手卷,平静的看完了一切内容,面色如常。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这位孟阳君内心的不平静。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不再去看那副空白的画,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便觉得这样也好。 …… ……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杜七有关,杜七呢?却只顾着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间小屋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她和几个男人。 是真的不在意。 事实上,即便规矩再严苛,地大物博,相对的也总会有没脑子的人。 一时间,当杜七抬起头,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已经被一行人围住。 因为她挑了一楼窗边角落,所以跑也跑不了。 世界上少有无缘无故的麻烦,尤其是在这种敏感的场合,那些男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驱赶了这小楼中的人,竟然将大门关上,又指派了两个人守着门。 随着大门关闭,阴影逐渐将光明驱散,唯一还亮着的便是杜七身后那一闪窗。 五个人将杜七的桌子挡住,距离她越来越近。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没看清相貌,很奇怪这群人凶神恶煞的要做什么,她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些人? 她还没有吃完,所以没有办法,十娘说的嘛,食不言。 于是杜七竟然无视了这些男人,专心的消灭自己碗中的蟹腿。 这一幕让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觉得也许这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脑袋不太好使? 杜七只知道这是她一直想吃的,说实话,其实上次看到白景天吃的时候就已经在意上了。 那蟹肉微微颤抖,杜七轻轻咬了一口,露出些许幸福的表情,让周围的男人产生了一震的失神。 忽的有一只手出现在杜七眼前,将她身后的窗子关上,隐去最后的光源,而这一下,也碰掉了她的蟹腿。 杜七自然很不高兴,她看了一眼黑暗中,摇摇头,接着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五个人,有三家的公子,两个仆人,门外还有两个仆人。 三位公子,一高一矮是青年,还有一金丝少年。 “当真是俊俏……”高个子男人视线在杜七身上来回巡视,三分欣赏,六分欲望,还有一分的忌惮。 只是这一分忌惮在扫视完杜七的衣物之后也消失殆尽。 新来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春风城有一个七姑娘的。 他们只知道杜七这一身衣裳很粗糙,不值钱。 “姑娘,可是这望海店的人?”那矮小的男人笑着问杜七。 “是。”杜七平静的点头,十娘是望海店的人,她自然也是。 可是这份平静在眼前的男人看来便是楚楚可怜,那白色缎带微微颤动着,让人恨不得将杜七抱在怀里使劲蹂躏。 男人觉得她只是在故作镇定。 而听到是望海店的姑娘,二人松了一口气,出现在这样的小地方,孤身一人,穿的也十分简陋,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势力。 最主要是…… 一高一矮对视一眼。 杜七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最干净的少女,而这种清澈往往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其弄脏,让其变得浑浊。 威胁临近,杜七的视线却放在了另一旁的金丝少年身上。 很明显,这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才是领头的人。 杜七觉得他有些眼熟。 0115 又一个穿男装的人 黑暗中,少许的光自窗外透进来,照亮了杜七的半边脸,那兔耳朵一样的缎带微微颤动。 杜七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俯视她的少年身上有影子浮现。 这一种眼熟很奇怪,好似一种重叠。 面前的少年一身黄衣,长相一般,衣角边绣着几缕金丝表明他与天家有几分关系,杜七觉得他身上似乎有着对自己扑面而来的恶意。 表面上是这样。 杜七还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朦胧的灰色气息,似乎这个少年并非看起来那般的安生。 杜七在看他的同时,那少年也在观察着杜七,只是他却没有先开口,而是放任着那两个青年靠近杜七。 少年看着杜七的眼神中充满了戾气,似乎杜七得罪了他。 可是……那种戾气背后居然是喜爱与欣赏,这就让杜七十分的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她看了一眼少年的胸口,才恍然。 原来是这位姐姐,那时的一面之缘……她都快要忘掉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两个男人打扰了杜七的思绪,只见其中一人站在那里看着坐在角落的杜七,笑着说道:“既然是望海店中人,这些缠头姑娘收下。” 说着,他取出了一些银票放在了杜七面前。 杜七粗略了扫了一眼,发现居然有一百两,便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有些丑,居然那么有钱。 只是为什么要拿钱出来? 杜七的无言让着两个男人觉得事情搞定了。 想来也是,这般可怜的少女,忽然被人关在了小楼中,本就该是惶恐不安的,现在他们再表现的温和一点,不愁弄不到手。 既然是望海店的倌人,用店里的规矩能拿下、不会惹麻烦自然是最好的。 至于说是清馆人还是红倌人,又不是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是清是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换任何人都会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这两个五陵子自然也是这般想法。 一旁的矮小男人见杜七不说话,以为小姑娘害怕了,爽朗的说道:“姑娘看来是刚进入望海店不久,这些……只是初见的礼,姑娘陪我等吃一杯香茶便可。” “是是是。”那高个子男人指着一旁的金丝少年说道说道:“不会亏待了姑娘,咱们这王公子二次把院进,随带来三万六千银。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万六千银一概化了灰尘……亏待不了你。” 王公子? 杜七的视线放到一旁的少年身上,大概知道了这张脸是属于谁的。 “这些钱是……什么意思。”杜七抬头问道。 矮男人咧嘴一笑,说道:“不是说了,陪我们喝一杯茶,这些就是你了。” 一旁的青年也点点头。 实际上,将杜七堵在这里不是他们的意思,而是一旁金丝少年的想法,要不然……他们两个小世家的公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可有王公子撑腰就不一样了,这位可是王家的二公子,与天家有关系不说,还掌握着南离大部分的布匹生意……最简单的,杜七衣裳就是他们家的,足矣可见其势力。 兴许不算顶尖,但是在这春风城也算是上游了。 “和你们喝一杯茶……就可以拿到这些钱是吗。”杜七眨了眨眼,有些动心了。 一百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符合规矩。 “当然,如果姑娘愿意喝酒的话,还可以加一些。”男人看着杜七白皙的小脸,吞了口口水。 “酒……不行。”杜七摇摇头,十娘不让她喝,虽然她的确想要尝一尝。 “姑娘这是同意了?”矮小男人欣喜,面上有期待。 杜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那少年“王公子”。 这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十娘不让她与男人过于接近,所以……想要拿到这些钱还不能被十娘骂就需要稍稍想一点办法。 “这是你的意思?”杜七看着王公子,问道。 少年听到杜七的话,顺势在杜七的对面坐下,望着这一桌子吃了一半的菜肴,点点头。 “就按他们说的来。” 这是少年的第一次开口。 “那我答应你。”杜七说着。 男人们自然不觉得奇怪。 少年知道杜七是望海店的姑娘也不奇怪。 杜七自己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是……屋里那些隐藏的侍卫可不这么觉得,面面相觑,公子让他们保护杜七先生,可现在的情况…… 想要上前去解决,可想到了杜七方才的让他们不要插手,又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傻傻的继续躲在那里。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杜七选的这个桌子不大,靠窗,坐不下四个人,但是那两个觊觎杜七美色的男人还是挤着坐了下来,那出了钱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茶水,给杜七斟了一杯,递给她。 “谢谢。”杜七接过茶水,巧妙的躲过了男人想要触摸她手的动作,并且在桌下对着手腕轻轻一弹。 【别闹。】 青蛇缠动。 美色当前,这两个色迷了心窍的男人还未发觉这一屋子其实都是危险,就连他们口中那一位“王公子”,此时也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了。 这二人竟然真的对杜七有想法,并且还要将其实施出来。 还是这位王公子先打破了这窘境,转头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少年语气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这让二位青年一愣,齐声说道:“二公子……” “我说出去。”少年转过头,面容平静,语气中却充满了毋容置疑。 “……” 平日里算是朋友,可是真实的地位心中也有数,二人讪讪的看了一眼杜七,便带着自己的守卫出去看门了。 真是一点也不拖沓。 …… …… 门外,矮小的男人一脸的郁闷,说道:“二公子不是一向对女人不屑一顾,怎么今天这么奇怪。” 还以为今天能捡到一个好货色呢,没想到居然被不声不响的公子给抢去了。 青年哼了一声:“一家的兄弟,能有什么两样。” “嘘。”矮小的男人摇头,示意他这种话不能乱说,虽然王家算不上什么顶级世家,但是也不是他们这种附属家族能议论的。 当然,纵然是他这样的色中饿鬼,对王家大公子那喜欢小女孩的兴趣……也表示十分的不齿。 这些五陵子其实多数也都是有原则的。 0116 不是拉拉,装也没有用的。 房间不大,少有阳光,烛火昏暗,杜七伸手取了一根蜡烛放于桌面之上,火光映衬着面前可以让她们互相看到。 这算什么? 杜七不知道如何称呼面前这位“王家二公子”,在杜七眼里,她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面孔,以及一个少女的灵魂。 偏偏这两个人她都觉得眼熟。 自己是和她本来的面貌说话,还是和她用的身子说话? 杜七在纠结。 她不关注这男人被这般入了魂会怎么样,这与她没有关系。 杜七向来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东西。 虽说有过一面之缘吧,但是二人的确没有什么联系,当然,对方曾经帮着她一起将十娘抬去医馆,杜七还是很感激她的。 好在,就在杜七纠结无比之时,对方先开口了。 “敢问姑娘名?”少年模样开口说道。 王公子身上的虚影看的杜七心中无比怪异,当然也不怨面前这人,谁能想到……杜七一眼便看透了她的本质? 王公子当然也不会想到,她有自信,即便是师承也看不透她的秘法,所以自然很开心的在演着戏。 杜七拿了人家的钱,也要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所以她也点点头,说道:“杜七。” 这态度一出来,杜七就知道对方准备用男人的面孔与她说话了。 “杜……七……”王公子点点头,接着取出一幅画像,说道:“城南巡防与摊女皆言在我大兄消失前见过你。” “嗯?”杜七一愣。 这也不意外。 谁让杜七真的很显眼呢?哪怕周围真的有很多人可是中人印象中的依旧只有那个一身青衣,扎着白色缎带的姑娘。 这可太好认了。 杜七定睛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这才明白方才那股眼熟感是怎么来的。 原来,这个王家二公子是之前那个王家大公子的弟弟。 难怪长得如此相像。 “你见过他吗?”王公子眯着眼睛,将画卷展开。 杜七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所以她点点头,说道:“见过。” 这一下让那少年一愣,按照她想的……这般麻烦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轻易的承认呢? 如果他真的是那王家大公子,是来找麻烦的怎么办? 真是个傻丫头。 那少年内心对杜七的“天真”表示不满,可面上却露出了不符的表情,他沉着脸,说道:“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杜七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她看见那人被装了麻袋,真的不知他的去向。 少年心又是一沉。 这姑娘在望海店是怎么生活下来还保持身子干净的?这种时候说见过又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这简直就是惹祸上身…… 他并未夸张。 实际上,那王家大公子失踪是真,有人在案发现场见过杜七也是真……如果不是她随便找一人夺了魂,那这二公子找杜七麻烦也是真。 真是傻姑娘。 只是正巧,这少年对她出言不逊,便取来用,结果发现要找麻烦的是杜七,顺势就来看看了。 当然,这姑娘还是那么好看,就是不大聪明。 少年连连叹息。 一旁的杜七想着画上那个男人,想到了他欺负小女孩,想到了他将那孩子踩在脚下的场景,认真的说到:“你要问的就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他兄长去了那儿,我不喜欢他。” 他兄长? 他? 杜七说了他? 王公子盯着杜七,后者却面无波动。 不……怎么想杜七都不可能看透她的伪装,应该只是口误。 王公子说道:“你最好说清楚些。” “我说了不知道。”杜七摇头,说道:“你真的要问?” 杜七不喜欢浪费时间。 少年看着杜七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装下去有些不合适,她少有作为五陵子的时候,这次见到了杜七,自然要好好调戏一翻,不然不是亏了。 要知道,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呢。 时间不等人,她这一次可是有正事的。 改天一定要好好光顾杜七一次才行,只是……这姑娘相比之前那次好像有了一番际遇,都有人随身保护了。 “关于大兄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知道。”王公子收起画像,露出些许猥琐的笑容,说道:“那……姑娘,咱们谈谈风月?” “我随意。”杜七说道。 “姑娘还未梳拢?”王公子问。 “这是什么意思。”杜七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不懂。 “你真是望海店的人?” “十娘是。” “原来是这样。”王公子点点头,她这才明白杜七是什么情况,心道那位杜十娘保护她还算认真。 “听闻那位杜十娘脸受了伤……不知……” 杜七看着她,心道这还用听闻?不就是你和我一起带十娘去的医馆? 她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十娘好了很多,不用担心。” “公子我可不会担心这种小事。”王公子轻轻一哼,之后无意间发现自己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马上变脸,说道:“本公子既然花了钱,那么姑娘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嗯?”杜七看着她,心道这姑娘究竟想要玩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王公子忽然一把抓住杜七的手,哈哈笑着:“姑娘手真滑。” 这一幕可是将满屋暗中的侍卫吓了一大跳,已经有人跳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王公子身后,随时准备将其打晕。 似乎这王公子真的没有修为,身后站满了人也没有发觉。 杜七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众侍卫看着少年攥着杜七的手,握紧了拳头,咬牙隐入暗中。 少年很喜欢杜七的手,修长手指在杜七手面之上来回滑动,这让杜七觉得有些痒,便抽回了手,说道:“什么滑……不会夸人就不要夸。” 王公子心道杜七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这很危险。 “哈哈哈,姑娘真有趣,可否是许了人家?”王公子这么问,自然也是想知道杜七是否与春风城的城主攀上了关系,不然的话……一个少女怎么忽然就有人保护了? “许了人家?没有。”杜七摇摇头。 “那就是本公子还有机会?” “你?”杜七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和连韵姐她们不一样,要什么机会。”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杜七心道这姐姐看她的眼神是柔和喜爱的,没有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欲情,不然的话,真当她手是那么好摸的吗…… 杜七嘴角勾起一条弧度。 一面之缘,这姐姐对她却还算关心。 似乎是被杜七的轻蔑刺激到了,少年起身,走到杜七身旁,近距离看着她。 就在杜七疑惑这姐姐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忽然一把捧起杜七的脸,就要吻上去——以一个男人的面貌。 几乎同时,一条青蛇弹射而起,一扇木门被踹了个稀烂。 少年闯了进来。 “放开那个姑娘!” 他这么说。 0117 死是最常见的东西 房间内的一切本就是一个魔女的胡闹以及一个少女的从容,在杜七对她有好感的时候,她愿意陪着这个姐姐胡闹。 也算是缘分吧。 只是玩闹可以,如果要接吻杜七就不愿意了,对方又不是十娘。 “放开那个姑娘!”白景天大喊一声,将那扇雕花沉木门踹的四分五裂,一时间阳光涌入,如海洋一般将杜七与少年包裹在一起。 金丝少年捧着杜七的脸,温柔的看着她,那些许柔和的光落在他面上,那清风吹动着杜七散落下的些许青丝。 少年与少女,暖光与清风。 这一幕是何等的美好。 在旁人眼中是那么的好看。 杜七眨了眨眼,与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二人脸部靠的极近,少年都可以单方面的感觉到杜七的呼吸。 “这……”白景天瞳孔已经坍缩好似一个奇点。 先生……先生被人强吻了? 怎么会这样。 别看他踹了门,可实际上并未有任何的担忧,他之所以用这般有些滑稽的方式出现……只是想逗先生玩玩,却没有想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侍卫都是死人? 白景天摘下席帽,红色的眼睛瞥了一眼后面那些不敢动做的侍卫,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柄浅绿色的匕首,走向杜七。 …… “咳。”杜七此时将自己的手从嘴上拿下来,方才她反应的及时,这少年只是吻了她的手背。 杜七说道:“胡闹。” 这一声说了两个人,一是眼前这位夺魂的少女,另一个……自然就是花瞳青蛇了。 此时,可以清晰的看见少年颈间有两个浅色印记,那是花瞳青蛇的毒牙所留下的。 金丝少年望着杜七的嘴唇,眼神有些失望,同时也有少许惊讶。 一个长发少女的虚影忽然出现,自以为杜七看不见她,自言自语道:“算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小妹妹……等着姐姐去临幸你吧……哈哈哈……” 笑声忽然停止,少女面露愁容。 “这人已经死了,倒是有些麻烦。” 稍稍思考一番,少女面露狡黠的看了一眼正在接近的白景天。 “嗯,有这小家伙撑腰。” 这王家二公子的死要让青蛇给背锅了。 是的,从她夺魂开始,这少年就已经身死。 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八方客栈的妖女来说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女最后看了杜七一眼,消失在空气中。 杜七将一切收入眼底,也不与她告别,只是将这份轻薄记在了心里,给这个曾经驾车送十娘就医的姐姐打上了一个爱作弄人的标记。 似乎是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在杜七这里只是简单的“作弄人”。 眼前,失去了灵魂的金丝少年就这么瘫倒在地,如同一只失去了灵魂的金丝雀。 杜七这才有时间去看闯进来的人,可转过头就看见握着碧绿匕首、满脸杀气的白景天,她歪了歪头疑惑道:“你这是要杀了我?” 杜七的声音如清泉,一瞬间便洗干净了白景天心中戾气,少年人冲上前去一脚将地上的人踢到一边,急切的问道:“先生我来晚了,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杜七不着痕迹的用空碗遮住自己方才吃的残渣剩饭,之后指着白景天手中的匕首,说道:“你要做什么。” 她觉得这柄匕首有些眼熟。 “没什么,没什么。”白景天心虚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再伸出来就已经将其收了起来。 他不希望让先生觉得他是一个喜爱用暴力的人。 “对了,先生,他刚才没有……那个你吧。”白景天看着那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道。 “那个?”杜七疑惑。 “就是……轻薄……”白景天自然是难以启齿。 “哦,有啊。”杜七点点头:“他摸了我手,还要吻我,你不是都看到了。” “……他居然……居然……我杀了他……”白景天一时间大怒,正要动手,却被杜七挡住了。 杜七摇摇头。 白景天萎了,只能将矛头转向后方那些侍卫。 “与他们无关,是我让他们不要插手的。”杜七又说道。 白景天明白了,他苦笑道:“先生,你怎么能让他这般……”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杜七想到了口袋中那一百两,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只是陪这位姐姐喝了一杯茶便挣来了一百两,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 至于其他的东西,杜七一概不在意。 对了,杜七还在意——不要给十娘找麻烦,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金丝少年,心道白景天说过这春风城的都是贵客,现在……花瞳咬了他一口,应该…… 死了? 杜七多看了一眼,心道这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会惹到麻烦了吧。 虽说不是花瞳干的,但是眼前的事情怎么看都解释不清楚? 杜七有些不不满的将花瞳从手腕之上撕扯下来,捏着她的脑袋,盯着那一双略显水润的鲜花瞳孔,嗔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叫你不要随便咬人,现在怎么办?嗯?” “先生,我觉得它做的对,要不是它下嘴块,这人就真的轻薄上先生了,那怎么得了,回去我就去准备灵草让它随便吃。”白景天一改望日对花瞳的忌惮,大声夸奖花瞳青蛇。 “你不是说不能让这些贵客受伤吗?我怎么觉得你恨不得咬他一口……”杜七怪异的说道。 白景天面色一滞。 那只是让先生丢下花瞳说的谎话罢了,这让他怎么解释。 不过还好有花瞳在,保护了先生,大大有赏。 赞叹的看着那被先生捏着脑袋的青蛇,白景天这才准备处理地上那中了“蛇毒”的少年,心道定要好好收拾这个登徒子。 此时,侍卫们上前将地上的金丝少年架起来。 白景天走上前去,看着少年那并不算俊朗的面容,沉默了。 他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 “他这是……”白景天伸出手,试探着他的鼻息。 “死了。” 白景天回过头,看到的是平静开口的杜七。 他忽的有些不理解这份平静。 0118 无处不在的生死和空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生命意味着什么。 杜七兴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因为太过谙习。熟悉到睁开眼闭上眼,过往来生全都充斥着这种东西。 可有人会惊奇头顶有一片青天? 可有人会惊奇青天下有阳光普照? 可有人会惊奇这世间本质是一片黑暗? 生命的诞生与逝去对杜七来说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因为无论是穹顶之上还是青天之下都充斥着死亡,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与照不到的地方无时无刻都有生命凋零。 死亡的概念比黑暗更加的常见。 所以杜七可以不在意死亡。 面前金丝少年的死很浅,像是那迎面吹来的风,散了也就散了。 单是在这春风城,她就已经见识到了太多的人的逝去,比如那一车的半妖,不禁死了,还是那般的……零碎。 可她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某种意义上,杜七是世界上最自私、最漠视生命的人。 清风扫过,白景天望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忽然觉得心头发凉,这种感受毫无预兆,不知道来源。 敏锐的少年还不够敏锐,无法了解自己先生为何面对一个人的死亡却这般的平静,仿佛死的人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蚂蚁,一个虫子。 而事实上,这些在杜七眼里都是平等的。 当然白景天之所以会觉得惊讶只是在他的眼里,先生虽然十分聪颖,可只是一个干净的少女,这般纯良的人……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亡,还是被她养的宠物毒死却这般平静,本就是十分怪异的。 “先生,你不怕?”白景天问道。 “怕?”杜七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死了。”白景天说着,示意这些人将眼前的死人拖到阴影中。 “我知道啊。”杜七点点头,心道他死了,那我应该害怕? 杜七反问道:“你会怕光?” 白景天摇摇头:“不会,先生,我是兔子,又不是鼠蝠,怎么会怕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笨。” 白景天看着自己先生的不满,心道他又让先生不高兴了。 不过转念一想,先生非常人,又精通医道,对死人不觉得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安慰先生的机会…… 正想着,白景天一抬头却看到了杜七那有些担忧的眼神。 “他这么死了……要怎么办。” 白景天眼睛一亮,说道:“这件事交给我了,先生不用忧心,处理一个大公子是处理,多一个也不算什么,正巧都是一家的,齐活了。” 人死了就死了。 这可是他的先生。 要不是死的早,对于这般对自己先生有非分之想的人,他就不是兔子,而是真正的吸血蝠。 杜七还要说什么,“我的意思是……” 白景天咧嘴一笑:“先生放心,不会影响到十姑娘的。” 杜七点点头:“这样最好。” 屋内一片狼藉,杜七看着门前碎裂一地的雕木,心道之前那两个青年也被抓走了,她转过头看着白景天:“对了,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嚷嚷什么呢。” “我没说什么。” “我记得好像是……放开那个姑娘?” “先生,小说里写的,我就是随便一用。” “我也是随口一问。” 白景天有些脸热,转移话题道:“先生,咱们换一个地方吧,我带你去吃些好的。” 杜七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道倒是还可以吃一些,只是……没有什么胃口。 她有些想思念十娘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算了。”杜七摇摇头:“我想回去了。” 白景天心道经历了这么多,先生会没有胃口也很正常,果然……身边死了一个人绝对会影响先生的胃口,虽然心中失落自己还没有和先生一起赏玩,却不会强求自家先生,他笑着说道:“那我送先生回去。”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春市……” 春市? 白景天一愣,发现自己倒是忘了这件事,先生还说想要去春市来着,还未等杜七开口,白景天果断说道:“春市开放的时日推迟至明日,时机到了我来接先生。” 对他来说,杜七休息最重要。 “推迟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杜七看着白景天。 “一个时辰后。”白景天也不瞒着杜七。 杜七定睛看了一会眼前这个男孩,心道这也算是规矩的一种,于是不再言语。 ……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简单了,杜七乘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此时无论是杜十娘还是翠儿都没有回来,十娘要赚钱养她,而翠儿姐要遵守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规矩。 院子空荡荡的,有些冷清了。 杜七站在庭院中,风一吹掀起一片涟漪,少女青裙与那青草完美的衔接。 不远处,白景天注视着这一幕,想到了最开始认识先生的样子,蓦然发现……先生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知是好是坏,但是总归是愈发好看了。 他将杜七的样子记在了心里,取出一本医书认真的看了起来,心道说那么多,最重还是为了让先生好好教自己。 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有之一。 …… …… 杜七回到她与十娘的家。 虽然家里充满了十娘的气息,可是十娘不在,她一个人待不下去。 杜七推开门,望着遍布青草的院子,此时时间还是下午,阳光明媚。 杜七心道十娘不在,翠儿姐也不在。 院子里空荡荡的,这种比死亡还要熟悉的空虚感充斥着杜七的身子,她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睡觉。 可十娘讨厌她总是懒散着。 怎么能让十娘高兴呢? 杜七思考了一会,搬出一个小椅子置于阳光下的石桌前,抱着一本医书躺了上去。 只有学习才能充斥人空虚的心灵。 还能让十娘高兴。 杜七这么想。 0119 杜七的小姐妹 大多数时候生活并非是充满激情的,杜七躺在椅子上,轻轻翻了个身。 本来准备好好看的书也扔到了一边。 她果然还是习惯懒散。 杜七轻轻扭了扭屁股,躲避着那照耀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少女的曼妙展露无遗,可能够看到这一切的只有满庭院的花草。 姑娘仰着身子伸出手,让暖光透过五指之间,她眯着眼睛,笑着。 因为要看书,便不能下雨,于是在杜七玉手上方飘来了一片斜云,给她造出了一片正舒适的阴凉。 杜七眯着眼睛,身躯之上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绵长的神思。 “哈啊……” 软嚅的呻吟,轻轻伸了一个懒腰。 她好喜欢这般无头无尾的日子,平凡,但是却总有些期待的东西,比整日睡觉要强的多,少了些许激情,但是却足够舒适。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啦。 杜七这么想到。 有的姑娘在不经意间,便过了凭着一时兴起就可以陪着少年游历万千山川的年纪,也失去了曾经有过那令人心骇的野心。 现在的她只想陪着十娘出去走一走,吃一些好吃的,交一些朋友。 很简单,但是却很新鲜。 只是…… 世间大多数事情都不如人意,哪怕是杜七。 杜七收起了笑意,坐起身子,眼神迷幻。 她已经记起了大多与海棠的生活,那句话记得最为清楚。 杜七自言自语道:“入世就不可得安宁……吗。” 就像海棠一般。 曾经的杜七不会去想这些问题,现在却在问自己,她带给海棠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期待?还是灾难。 杜七多少也知晓自己万花丛中过,却不沾染花粉的理由。 少女抚平那纯白色缎带,轻轻叹息,刚要躺下,却坐起来看着大门的方向。 有人来了? 果然,片刻之后传来了敲门的声响。 杜七站起身子,打开门栓,门外站着是两个姑娘。 一袭白色长裙的柳依依,以及穿着红衣,扎着一根麻花辫的连韵。 “阿七!”连韵娇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 杜七被往后推了几步才站稳身子,柳依依在一旁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姑娘,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连韵姐,你……松开些。”杜七觉得胸口那块玉有些硌得慌。 “真是担心死我了。”连韵松开杜七,紧接着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什么东西……硌死人了。” “这个。”杜七把那块庭玉拿出来亮了一下。 连韵随意点点头,柳依依的视线在玉上扫了一眼,微微蹙眉。 “阿七,我今儿在车马上看到你了,怎么回事啊……”连韵急着问。 杜七要回答,柳依依横插一手,“阿七,不请我们进去吗。” “失礼了。”杜七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个姑娘围着院子里的石桌坐下。 虽然连韵表示想要看看杜七和杜十娘的房间,只是真正的主人不在……柳依依便断绝了这个想法,只在院落中坐下便好。 “这院子真好看。”连韵道。 “是翠儿姐打理的好。”杜七道。 柳依依说道:“阿七,今日城中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坐在马车上?我们正巧撞见……可是把她担心的不得了。” 连韵点点头,抱住杜七的一只手,盯着杜七,等着她的回复。 实际上,即便亲眼看到了杜七,她内心中却依旧没有放下担忧。 “担心?”杜七有些不明白。 柳依依将事情与杜七解释了一下。 杜七这才知道小姐妹是担心自己被什么贵公子看上、被欺负。 欺负她? 白景天吗? 杜七想象不到这般的场景,便说道:“车上的人是景天,我与你们说过的,今日是他的诞辰,他带我去吃了一些水果……” 大抵将事情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那景天公子。”连韵终于松了一口气,抓着杜七,在她面上轻轻一点,留下些许湿润。 “真是吓死个人。” 她们早知道杜七在一家医馆看书,前些时日还被聘为了先生教那里的公子念书,也听杜七与他们讲过一些关于白景天的“光辉事迹”,总归是一个好人。 担忧之处,无非是对方是一个半妖,但是在春风城,相信半妖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柳依依移开视线,顺势说道:“我就说了很有可能是那书苑的公子,你……你……等等……有哪里不对,有哪里不对……” 柳依依的话忽然就这么停住了。 阴影云之下,凉风过处拂动青草,青裙,白裙,最后停在连韵那红色长裤前。 连韵一个激灵,转头看着柳依依,然后也意识到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一同盯着杜七。 “您们做什么……”杜七摸了摸自己被连韵吻过的地方,有些局促的看着柳依依:“柳姐姐……是连韵姐先亲我的……” 这可不能怪她。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连韵急的脸都红了,她站起来,与杜七的距离不过二指。 柳依依觉得这是重点,却安抚不住愈发跳动的心脏。 她竟然冷静了下来,接着一把将连韵从杜七身上撕扯下来。 “阿七,我们看到你就放心了……就这样,我和连韵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柳依依平静的说道。 连韵挣扎着道:“依依你干什么啊……我要……” “闭嘴。”柳依依忽然的一声过量分贝,让连韵将所有的话噎了回去,她缩着头看着柳依依,觉得有些害怕。 “依依,我……以后不亲了,不亲了……” 连韵搓着自己的辫子,很是不安,她许久没有见过依依这般认真。 “柳姐姐,你怎么了?”杜七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视线在眼前两个姐妹身上来回游离,最后看着连韵那般害怕的样子,下意识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都说了不怪她了。 红颜祸水。 “阿七,这是腌好的蓝花楹与桂花,家里还有一些,明儿记得过来拿。”柳依依说着,拽着连韵道:“我们就先走了。” “谢谢姐姐。”杜七也不敢留,接过好吃的,却依旧疑惑。 “说话。”柳依依拽了一下连韵的辫子。 “啊……阿七,再见……再见……”连韵蔫了。 紧接着,她们就这个离开了,留下杜七一个人在庭院中懵着。 她看了看二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袋子,有两个想法。 一是连韵姐果然是外强中干,平时皮的要命实际上那都是柳姐姐惯着。 二…… 杜七咽了口水。 桂花和蓝花楹哪个好吃? 0120 姐妹?母女。 杜七觉得有一件事情她很喜欢,那就是眼前这个时代相比以前真的有很多的花样,至少在她的梦中还没有这么多关于吃的手段。 食用花瓣这件事杜七断然是没有想过的,可是被连韵这么一弄,杜七觉得自己以后看到一种花,首先去看的不是它有多么漂亮,而是能不能吃。 所以说,海棠又变成了吃的。 也不知道海棠是什么味道。 联想到海棠那略显鲜艳的颜色和性格,杜七觉得口感应该是酸中带着些许的甜味,正是她喜欢的口感。 杜七拆了柳依依送过来的袋子,取出里面一个密封铜罐以及黄油纸盒。 随着杜七的动作,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面而来,杜七很没有形象的咽了口水。 杜七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连韵这个姑娘,她简直就是一个宝藏女孩,因为很多好看的东西到了连韵手里都会变成好吃的,前些时日连韵做得糖渍木槿花苦中带甜,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味道。 杜七第一时间看着就是那个密封的铜罐,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正是她喜欢的甜食。 “嗯~”随着杜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白皙的手面露出些许好看的青筋。 “给我开……” 姑娘站在石桌前,十分的努力。 “呵。” 一些糟糕的声音从口中逃出,杜七面上充斥着红晕。 她放弃了,她兴许没有想到有一天为难她吃东西的不是十娘也不是羞耻心,而是一个密封的铜罐。 打不开。 她的力气不够。 杜七愁眉苦脸的看着好吃的就在眼前却打不开,不禁有埋怨自己的无能,同时终于理解十娘让她多多锻炼的原因。 心中下了要好好努力锻炼身体的愿望,杜七的视线放在另一个油纸盒上,轻轻的打开,淡蓝色的花瓣出现在杜七的眼底。 糖渍蓝花楹。 蓝紫色花朵,花瓣细小而密集,花丝纤细而柔弱,十分的美丽,美丽到让杜七口齿生津。 又在心里狠狠的夸赞了一番连韵,杜七拿起一朵幽兰放入檀口。 便是眯起了眼睛。 很香,很甜……就好像连韵本身那么让人喜欢。 杜七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她觉得连韵真的很好,觉得柳依依和连韵真的很配,觉得……自己可以和连韵姐打好关系,这样就不愁没有好东西吃了。 在这花瓣之上,杜七品尝到的不仅仅是美味,还有麻花辫少女的心意。 所以杜七宣布,这花比她今天吃的大餐要强得多,虽然蟹腿的味道也不错,但是……她喜欢干净的东西。 当初喜欢上十娘也是这个原因。 可怜白景天,因为是男人所以在杜七这里自动与干净无缘。 当然,他本身也挺邋遢的。 …… …… 杜七可不知道,她喜欢的那位姑娘正被柳依依抓着手一路往家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别看平日里连韵皮的要命,可实际上在柳依依面前她就是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柳依依在娘亲那里得到了要照顾好连韵的吩咐,连韵又何尝不是被要求着要听话,更何况,她们之前的感情是那么凝实。 虽然连韵不大愿意承认,但是柳依依这个温柔普通的姑娘不仅仅是她喜欢的人,更多时候,她扮演的是一个姐姐、甚至是母亲的角色。 所以,一旦柳依依认真,连韵马上就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乖乖女。 麻花辫姑娘低着头,拉扯着柳依依的衣角,一路走回家中。 期间,连韵时不时的抬头偷看柳依依,在发现对方自始至终保持着可怕的严肃之后,完全不敢反抗,任由柳依依将她带回了自己家。 柳依依这边回到了自己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关上自家大门,还小心翼翼的将其锁上。 “跟我进屋。”柳依依回头说了一句。 “啊……好。”连韵点点头,率先走进了柳依依的闺房,紧接着看着柳依依一步步的将小屋的门锁上,又关上窗,拉上幕帘。 柳依依有几个房间,上次杜七撞见她与连韵玩闹时候算是给连韵准备的床,眼前这个是她自己在不用卖包子干活、身上干净时候住的屋子。 连韵知道她忽然带自己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要做。 随着柳依依不断的动作,外面明明是大白天,房间里却一片昏暗,连韵只能勉强看清楚柳依依身体的轮廓。 带自己回家,还一副做贼、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依依,你这是怎么了……”连韵怯生生的站在房间角落,一只手无措的捏着自己的辫子,声音也不知道害怕还是怎么的,微微颤着。 柳依依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点燃烛火,照亮了房间内的些许摆景,转过头看着还傻站着的姑娘,蹙眉道:“你傻杵着干什么,去床上坐好。” 连韵看了一眼洁白的床褥,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还是白天……” “嗯?”柳依依柳眉一挑,连韵就好像被人击中的心脏,一个激灵。 温柔的姑娘认真时候最可怕。 连韵这时候开始想念平日里那个温柔如水的依依了,也有些后悔自己当着她的面去吻杜七这个莽撞的举动。 她对杜七又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女儿家的亲密而已,没有想到依依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吃醋吃成这个样子,真是太吓人了。 连韵心中腹诽,却不敢违背柳依依的命令,乖乖的坐到了床边。 柳依依这边掀开窗帘确认院中无人后,转过身正要开口却是一愣,眼中有惊讶之色。 只见连韵已经褪下了外衣,她平日里穿的都是长衣长裤,所以薄了一些,只是脱掉外套,那红色的里衣便若隐若现。 只是这么惊讶的一小会,连韵便解开了自己的麻花辫,一头青丝打着旋倾斜而下,化为柔顺的及腰长发。 不一会,那古灵精怪的少女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文静、惹人怜爱的姑娘。 而且对方正用水润的大眼睛盯着她。 柳依依很不解。 这丫头不会以为自己要打她,装可怜吧。 虽然她承认,对方真的很好看。 “你这是要做什么?”柳依依问。 0121 镜花水月 大日西移,温度下降。 小屋内的温度却逐渐上升,烛光将长发姑娘小脸映照的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连韵常年喜欢扎着一条麻花辫,做得也是蜜饯生意,不常喜打扮,甚至不喜欢穿裙子,这就导致她有些时候身上多有男孩子气……只是稍微阳气一些的性格并不能掩盖连韵是一个很漂亮、有灵气的姑娘。 连韵和柳依依的母亲不仅是好姐妹,还同为曾经九苑的姑娘,姿色内涵都是上等,连韵多少也集成了自己母亲的美貌。 她解开了自己的辫子,青丝倾泻,些许刘海洒落,属于少女最原始的美暴露在烛火之下,彰显着存在感。 连韵二字本意为“连句诗”,而此时的姑娘正如一首韵诗,让人想要大书特书,哪怕是柳依依也很少见到自家姑娘这幅模样,不禁看的有些入神。 连韵这幅文静的样子,这个样貌…… 如果不是年龄小了点,身材差了一下,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二娘。 柳依依轻轻叹息。 这丫头,一犯什么错就装样子,让自己舍不得欺负她。 确实,面对着这张与二娘几乎相似的面容,她哪里下得去手。 只是柳依依不明白的是,她没有要打她,这姑娘卖萌给谁看呢? 柳依依走过去,盯着连韵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人离得很近,连韵可以嗅到柳依依身上的香气,她红着脸抬头,小声说道:“非要我说真的是太过分了……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 说着,她一把抱住了柳依依的手臂,靠了上去。 撒娇是女孩子的天性,哪怕是连韵也用的娴熟。 “错了?生气?我?”柳依依一愣:“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至于说连韵粘着她,那自然是早就习惯了,还真以为连韵能迷住柳依依吗?二人对彼此的熟悉程度说不定比她们自己都要细致。 柳依依轻轻捏住连韵的脸,揉了揉。 她这才发觉自己之前的态度吓到这个傻丫头了,多少明白了什么。 “听不明白?依依你这样我也有些糊涂了。”连韵眨了眨眼,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是被依依吓到了,可仔细想来,有太多不对的地方。 连韵甩开柳依依的手,盯着她。 柳依依取出自己一件衣裳,说道:“先穿上,也不怕冻着,自己身子什么样不清楚吗?” 连韵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岔了,她攥着柳依依的衣服,嘟囔着:“那盖了被子就暖和了嘛……” 却没有抗拒,披上了柳依依的衣服,紧接着抬头问道:“既然依依您没有生气,急什么,我还想问阿七……” “砰。” “啊!” 伴随着连韵的一声痛吟,她的话也憋了回去,连韵捂着脑袋看着刚伸手打她的姐妹,一脸的愤怒:“就知道你要打我!” 说完便将柳依依扑倒在床上,抬手要打回来。 这般的气急败坏,哪有一丁点文静的模样。 “蠢丫头。”柳依依躲过连韵招呼过来的手,反手将她压在身下,从力量倒体型,连韵全面被压制,这也是连韵必须怂的理由。 “哼。”双手被控制的连韵哼了一声,放弃了抵抗,那眼神就是告诉柳依依,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抵抗就是了。 柳依依轻轻摇头,松开了连韵的手,顺势在她身边躺下,拉住她一只手。 “依依?”连韵被这一连串的迷惑行为迷惑了。 “打你是为了让你不要说出口,傻姑娘。” “说出口什么?”连韵想了想:“不要说练……呜……” 连韵说话说了一半便被堵住了嘴巴,二人大眼瞪小眼,连韵终于明白了什么。 柳依依叹息:“说你傻你还真傻,二娘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女儿……你哪怕有一些二娘的聪颖我也不会这么辛苦。” “……”连韵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问。” “不仅不能问,也不能说,而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关于那沁河医馆公子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听明白了?” 即便是倒了二人私密的空间,柳依依却依旧保持着警惕,能不说出口的绝对不说。 “就因为这个?”连韵瞪大了眼睛,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依依才那么急着离开。 “不是小事,听我的。”柳依依说着,觉得以连韵的智商可能听不大明白,还是决定稍稍解释一下,她说道:“阿七说她去做什么了?” “和医馆的景天公子去参加生辰宴。” “只是景天公子?” “当然不是。”连韵面露兴奋的道:“阿七不是说是今日是景天公子的……” 忽的,连韵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明明没有风,她明明穿上了柳依依的衣服,却觉得浑身发冷。 “明白了?”柳依依看着连韵那瞬间变化的脸色,轻轻拥她入怀,说道:“懂了就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给阿七的蜜饯也准备好了,明日她来记得教给她,顺便要一些发膏,我的差不多用完了,浪费了一些。” “依依……”连韵攥着湿润的手心,语气中尽是担忧:“我们……不会惹上麻烦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依依不让她将话当着杜七的面说开了。 这样一来,她们至少还可以装作不知道。 “谁知道呢,再说了也可能并非一个人,只是我们想多了。”柳依依不置可否,她倒是不那么担心,生活本就是不安稳的,对于她来说能过一天就是一天,只要连韵还在身边,危险还是安稳对她来说都一样。 “想多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连韵摇摇头,她不安的捏着柳依依的手:“依依,那阿七她……” “阿七和我们不同。”柳依依果断说道,并反问道:“你还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即便是,她也是被喜爱的那一个,能有什么危险。 “最好吧。”连韵点点头,额头上是点点湿润。 事已至此,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最好的就是和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只是…… 一想到练红公子可能是半妖,连韵便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也许是现如今春风城最大的秘密——对于普通人而言。 0122 她想说一句别来无恙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困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杜七不懂忧愁,不明疾苦,于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小姐妹送来的花儿,享受着那股透入人心的香甜。 不明疾苦,但是她能够听得比较远,正如柳依依担忧的那般,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然她的担忧也有些不对,因为只要有杜七在身侧,世间就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一块“叹息之墙”。 杜七轻轻咽下口中花瓣,心想如果十娘不问、或者说问的不够仔细,自己也不说了,省的让十娘与连韵她们一起担忧。 没必要。 杜七想着,拿起一朵蓝花楹,欣赏着那一朵幽兰。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叶,却有相似的花,同一时间,人与人又是不同的。 事到如今,杜七多少也明白自己和普通人不大一样,那每天的梦境也不单纯是梦境,所以她才能感受到十娘的特殊之处。 比如……十娘是人。 这么想来,她梦里出现的好像都不是人? 准确的说都不是人族。 可十娘是。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 杜七伸手做了一个抓弄的动作,当然抓了一团空气,还没到杜十娘回家的时日呢。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让杜七注意到了什么,她站起身子,走到院落中的一棵树下,抬头仔细的看着那树干。 眼前的是一棵青梧树,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梧桐树,翠儿很喜欢这棵青梧桐,经常说这梧桐是祥瑞,仙人也说过“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这般的话语。 杜七还知道,翠儿与杜十娘说过因为院子里有青桐,所以才能引来她这一只小凤凰。 杜七不觉得自己是凤凰,因为凰都不大好看,她被十娘打扮之后定要比凰好看。 不过翠儿姐好像很喜欢,甚至很向往,总是念着什么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是翠儿姐喜欢的树。 而此时在杜七的视线之内,一只岁如黄暮的雌蝉趴在树干之上,像剑一样的产卵管在树枝上刺成一排小孔。 杜七知道这是在产卵,小小的幼虫从卵里孵化出来,秋风把它吹到地面上,一到地面,马上寻找柔软的土壤往下钻,钻到树根边,吸食树根液汁过日子直到成年。 而这只雌蝉……最多还有一周的寿命。 杜七静静的看着这个破坏翠儿姐喜欢梧桐树的“犯人”,在考虑要不要将它抓捕归案。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她想到了海棠与秦淮。 杜七看着这种寿命极短的生物,忽然明白自己梦里为什么没有人族,她抬头看着天上,视线落在那云层中,穹顶上……最后不知看向何处,或许是比天更高的地方。 杜七又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是天劫之下,云海之上,那时的她站在某处挥着手,与某人说着话。 “寸心,来年见。” “九姑娘,许不是来年了。” “嗯?” “九姑娘,你说……我还有来生吗。” “有。” 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来生,相似的花终究只是相似罢了。 杜七收回视线。 她梦中出现的身影,要么像海棠那样永远的消失,只留下了子嗣,要么堪破寿命极限,却无法再出现在她身边。 一句“别来无恙”,却是从没有机会说出口。 十娘以后也会是这样吧。 杜七觉得自己此时不该去想这种问题,既然想要触摸身边的风景,纵然只有一刹那也是好的。 又有些想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谁,那些离谱的记忆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失去了记忆,杜七竟然意外找回了年轻时候属于少女独处之时的那份青春与多愁善感,如果让认识杜七的人知晓她此刻的动摇,定会以为世界将要坍塌毁灭……可事实就是如此,失去了大半的记忆,此时的杜七只是一个有些不大一样的年轻少女,会有女子的愁思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也表明杜七的情感在逐渐回归。 也许……这样的她以后真的会喜欢上哪个人也说不定。 目前为止是没有这样人出现的,杜七也没有想要做的事情,硬要说的话,追寻那些故人的足迹然后回忆起自己的一切是杜七目前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实施起来何其困难? 她目前能够回忆起的不过十多个片段,只有关于海棠的那一块记忆比较清晰,这样的记忆碎片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她有时候看着天上的月亮也觉得那是自己的“故人”。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轻轻叹息一声,她觉得有空与十娘说一说这种事,让十娘给她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这便是杜七发愁的东西。 虽说杜七的心事与柳依依那般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害怕相比要离谱的多,可也证明了女儿家都是这般多愁善感、患得患失的,哪怕是杜七也不例外。 这种时候就要多看书,用学习来麻痹自己。 这是杜七和白景天学的。 嗯。 杜七躺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医书,准备学习。 …… ……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去,像是那山中溪水。 当杜十娘带着人回来,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一个躺椅停在院子正中央,她家里的那位大姑娘躺在椅子上……一本医书就这么摊开然后盖着脸,整个人除了少女充满曲线的身材就只露出两条白色缎带。 杜七……睡着了。 “先生,让您见笑了……”杜十娘回头露出些许歉意的笑容。 “没事。”师承表示不在意。 杜十娘行了一礼,走到杜七面前,听着这姑娘均匀的呼吸,伸手拿下了那本医书。 果然,书册之下的杜七紧闭双眼,睡得正香。 杜十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那般的担心,这妮子倒好,在院子里睡起来了,真不怕染了风寒? “还睡!”杜十娘一怒之下,抬手对着杜七的脑门就是一下。 “啪——” 随着清脆的响声,杜七迷糊的睁开眼,看到了杜十娘的身影,朦胧间,发出些许呓语。 “十、十娘……别来无恙……” 杜十娘气的手抖,碍于先生在侧,只能“笑”着道。 “有恙。” 0123 都是自家人 因为一些巧合,杜十娘现在是杜七最在意的人。 算不上惧怕,可杜七是听话的,在外人看来便是直接吓醒了。 “十、十娘你回来啦……”杜七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什么有恙,十娘你生病了吗……我们去、去看先生。” 杜十娘闻言,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她当然是愤怒的,深秋天这么平躺这睡在院下,哪个做母亲的能够笑脸相对? 想要发火吧,终是舍不得对杜七做什么,满腔嗔怒化为一声叹息。 “你这妮子……” “我怎么了。”杜七眨了眨眼睛,看着杜十娘面上那块药布,说道:“今天该换药了。” “知道了。”杜十娘伸手在杜七身上揩了一路,落在她那无辜的小脸上,俯下身子,小声道:“师先生来看你了……” 接着给杜七一个眼神。 杜七哪还能不了解自家十娘,她点点头,知晓怎么做了。 师先生嘛,早就回来了,只是没想到是他主动来找自己,杜七也对师先生有不满,他身上有很多锋锐的气息,却没有收起,以至于满庭的花草受到感染都变成了锋利的样子,气氛严肃的有些可怕。 “自己起来。”杜十娘低声对着还躺着的杜七说道,转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那个利刃一般的老人,手在胸前拢手,由前向后收,呈拱手形。 向前推,不躬身。 “先生,让您久等了。” 这是很标准的师礼,出现在了一个红倌人身上,也间接表明了杜十娘从前是书香门第的事实。 “不用多礼,不告而别本是师承礼数不周。” 他说着这样的话。 师先生这份谦意可是白龙享受不到的。 “先生严重了。”杜十娘受宠若惊,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波动,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师先生看着杜七缓缓从椅子上爬起来,视线重新放在杜十娘身上。 一段时间不见,这姑娘与那时捡到杜七相比,精气神都上升了一个档次,如果说那时的杜十娘在他看来只是行尸走肉,现在的她有了灵魂。 有了灵魂的人才会变得好看。 师先生对杜十娘愈发的满意。 没办法,谁让七姨将杜十娘和石闲当做亲女儿看的,爱屋及乌,总不至于甩脸色给杜十娘看,甚至他也因为之前那张黄纸契的事情改变了对杜十娘这位红倌人的看法,也从七姨那里得知杜十娘不再在店里做那种勾活,而是以点妆为生。 事世无奈,多少也理解一些。 …… 其实不理解也不行,今日是七姨赶着他来的,不来不给吃饭。 想到这,师先生轻轻叹息。 一旁的杜十娘注意到先生叹气,心下咯噔一声,脑海飞速旋转,思考着应该怎么办。 邀请先生进自己家?这里可是三十二楼之一,先生又是男人,自己发出这种邀请,如果先生觉得被侮辱了该怎么办。 定然是不行的。 可是就这么让先生待在院子里又不合适。 杜十娘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幕落在了杜七眼里,心下觉得十分的奇怪,明明平时面对她都可以呼来喝去、上手欺负,面对一个普通人却乱了方寸。 果然就像柳姐姐那般,有时候知道的少会影响人对世间的态度。 杜七觉得自己也是这样。 而杜十娘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拉住杜七的手,说道:“十娘不通礼数,请先生勿要怪罪……不知金风楼的饭菜先生可还吃得惯。” 师先生摇摇头。 杜十娘身子僵硬了些。 师先生忽然笑了,白胡子轻微发颤,好似被清风拂过那般,庭院中的青草皆软了下来,随着风摇摆。 几乎在一瞬间,那严苛的氛围便消失不见,剩下的是让人迷失的温暖。 看着先生那发自内心的笑,看的杜十娘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 明明白龙也是一样的微微诺诺,师先生觉得他世故,故而不喜。 可是到了杜十娘这里,他竟然觉得这丫头有些可爱。 这就是对男人的偏见。 当然,能教出杜七这样的性子,能恪守底线,哪有人不喜欢的。 “都是自家人,你放松些。”师先生语气温和,像是一个和蔼的白胡子老头,哪有先前一丝锋锐似剑的模样。 “一、一……”杜十娘懵了,眼眸失去了些许焦距,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不意外,她本就是这样的姑娘。 师先生看着半边脸涨得通红的杜十娘,笑容又敞开了些,只见他挥挥手,似是认真的说道:“虽礼节未至,我也算是杜七的先生,说是一家人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杜十娘僵硬的点头。 “好了,让她看到你这幅模样又要埋怨我欺负你,为了老头不受气,丫头你放松些,在你这小楼随意吃些家常便可。”师先生说道。 “……我、我知道了。”杜十娘被师先生唤了丫头,便想到了七姨,多少明白了一些。 只是,面对师先生突然的亲近她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紧张了。 “先生,十娘这就去做晚膳,小楼寒酸,见笑了。”杜十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用,你忙你的,我与杜七在院子说说话。”师先生说道:“这庭院的打扮还不错,有几分情志。” “先生请便。” 话赶话,杜十娘只能一个人回去做晚食,她看了一眼杜七,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杜七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乎,庭院中就只剩下了杜七和师承两个人,二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说话。 师承心道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多了几丝人味,也更加的漂亮了,这份气质说是神阙的仙子他都不会怀疑,只是不知道杜七为什么不说话?也是紧张了。 他都说了算是一家人了,以杜七的聪颖应该不会啊。 再说了,他印象中杜七一直以来就不知道什么害怕,或者说她只害怕杜十娘。 真是一物降一物。 风就在这二人中来回吹了一刻钟,在师承胡子都要起霜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丫头怎么不说话?” 杜七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说的礼数不周,我等你道歉。” 姑娘言语中颇有不满。 0124 过分的七姑娘 杜七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存在,杜十娘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存在。 她们此时是一家人。 七姨一生无儿无女,只把石闲与杜十娘当做自己的闺女,她又与师承有着斩不断的丝缘,所以……师承才可以简单的说出都是自家人这句话。 他也许不知道和杜七成为一家人意味着什么。 不过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事情,因为杜七似乎……生气了。 杜七很少会对一个人抱有不好的想法,几乎所有人对杜七的印象除了干净清澈,就只剩下一个温柔可人的形象。 包括杜十娘在内都很难想象这姑娘生气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天上会下雨也说不定。 杜七抬头看着那一小片云彩。 天色将暗,许是黄昏到来,也可能是下雨了。 而此时,师承却感受到了杜七的针对,这位绝云宗长老没哄过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他当然不知道。 杜七目前最在意的人是杜十娘,而这位老人从一开始给她的十娘带来的就是紧张,加上肆无忌惮的释放自己气息,导致这庭院中的花草皆染上了剑气,不复之前的美观,层层叠加之下,杜七对他当真是不大喜欢。 其实从一开始,她对这位师先生便是这样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 一切都起源于第一次见面时他那看不起杜十娘的眼神,这个眼神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杜七才会忘记,她可是很记仇的。 …… …… 二人间的气氛异常冷漠,师承听着杜七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因为是杜七,他沉思片刻,用了一种比较亲和的语气哄小姑娘道:“丫头,我走的时候给你留了字条的,这也算礼数不周?” 杜七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自己说的。” “……”师承面色一僵,攥着自己那一把的胡子,挠了挠。 这算什么?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师承不知道他哪里得罪的杜七,还以为是不告而别让小姑娘伤心了,本来也是,前脚就答应收人家做徒弟,后脚就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有几分耍人玩的意思。 如果是旁人,师承哪会这般为难,做他的药童是那人的服气,弄得好像他少药童一样。 可是偏偏是杜七。 七姨对杜七的喜爱那可都是写在脸上的,每次提起杜七的名字都笑得很开心,师承都觉得如果杜七能够常伴七姨左右,说不定都能去了她心头郁结,那一切就好办了。 每每想到这,这位师先生便觉得心中起伏。 他看着在一旁给他甩脸色的杜七,长长叹息一声。 作孽啊。 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只是仔细去看的话,却能看到这老人的笑容虽然苦涩,却多了几分真实、发自内心的笑容。 杜七真的很优秀,按照他这几天对杜七的调查,这姑娘不仅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医道上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师先生怎么能不喜爱这样充满灵气的丫头,所以……惯着就惯着吧。 他还没有对哪个姑娘有这般的耐心。 “那……我向你道歉,让你白等了这么久,明日、明日我就教你医理。”师承拉着老脸,心道这一幕如果让师姐看到,他的脸就真的丢完了。 没有自称为师,而是自称“我”,对于师承来说也是一件相当有诚意的表现了。 杜七闻言,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忽然起身。 姑娘裙角拂过青草,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的老人,面色冷淡。 师承见状蹙眉,深感杜七无礼,却没想到杜七突然面色一变,多了几丝明悟。 杜七知道十娘为何瞪她了。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杜十娘正待的方向,转身恭恭敬敬的向着老人行了一礼,并乖巧的说道:“先生好。” 这一幕和之前的冷淡判若两人。 师先生正疑惑,却看到行了一礼之后,杜七就坐了回去,恢复闹小脾气的样子。 伴随着姑娘的可爱,师承哪还能不明白。 原来是那杜十娘告诉杜七见面要像自己行礼,这不,杜七听话的行礼,之后就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师承抽了抽嘴角。 这丫头是死脑筋吗? 之前他觉得杜十娘过于小心,现在杜七和杜十娘完全是两个极端,师承心中很是纠结。 忽的,他看着眼前好像一只兔子的小姑娘,想到了什么,试探的对着杜七说道:“丫头,看着我的眼睛。” “……”杜七的视线放在了师承那一双老脸之上,眸子清澈中带着些许疑惑。 师承心道能够直视他的眼睛,足以证明这姑娘心中坦然,当然,师承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又说道:“站起来。” 杜七离开石凳,站在了师承面前。 师承嘴角略带笑容,得寸进尺道:“转一圈。” “……”杜七呡着嘴,却没有反抗,拎着裙子原地打了个旋,站稳身子后那青色裙子拧了拧,泛起涟漪。 “哈哈哈……”师承大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有趣……有趣……” 明明好像气的不得了,却也听话的不得了。 而杜七会听话是因为杜十娘说过要她听自己的话,师承也是方才才想起这件事。 “先生你笑什么?”杜七不明白。 “混丫头现在知道叫先生了?”师承出了一口气,接着道:“叫声师父来听听。” 杜七看着他,开口:“师……” “算了。”师承忽然打断了杜七,说道;“就叫先生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知道了。” 师承终于冷静了下来,面上有些匪夷所思。 后知后觉的,他居然觉得逗弄杜七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思来想去,便觉得是因为杜七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的有趣,又或者这丫头身上有着让人不自觉便会喜欢的魅力。 他看着杜七,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杜七自学的怎么样,以及对她接下来的时间安排,都需要仔细的考虑。 就在这时候,杜七却说话了。 “十娘让我听先生的,不能惹先生生气……可,先生失礼在先,万事都有规矩。”杜七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先生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原谅先生了。” 杜七的言语很不像话,师承却有些意外的看着杜七。 这丫头……也知道做予取予携的事情了? 他看着杜七,眯着眼睛道:“你要什么。” “恩……”杜七心道这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只见她拿起桌上的铜罐,满怀期待的看着师先生道:“帮我拧开。” 姑娘的言语随着清风而来,又随着清风而去,庭院中一片宁静映着师先生那一张僵硬的老脸,十分的和谐。 0125 甜沁 太阳逐渐落山,一抹阴影洒在杜七青色裙面,加深了那抹青色。 “你说什么?”师承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帮我把这个拧开,我就原谅你了。”杜七重复了一遍,将铜罐递给他,眼睛微微闪烁:“先生做得到吧。” “……”师承的视线放在那铜罐之上。 难道……是白龙赠与杜七的礼物? 那小子这些年是有了些奇遇,总是能拿出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将石板上的文字拿给白龙看。 师承觉得倒是有这个可能,毕竟杜七和白练红也认识。 只是,他在铜罐之上的确没有发现任何的灵气。 【这丫头总不至于是拧不开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师承接过铜罐,双指之上摸上了一抹剑气,只听得“砰”的一声,铜罐应声而开。 属于桂花蜜的香气飘逸出来,师承放下铜罐,老脸黑了一半,像极了杜七面上的阴影。 原来真是拧不开。 “多谢先生,先生真厉害。”杜七兴奋的抢过铜罐,面上多了一层红晕。 眼前,铜罐中是一层带着金色的甜蜜,闪闪发亮,隐约看见些许桂花,香气甜而不腻,沁人心脾。 杜七心道不愧是连韵姐,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真是太棒了! “先生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杜七说着抱着铜罐一路小跑就紧了屋子,只留下师承一个人坐在那里,面色阴沉。 他看了看石桌上另一份糖渍蓝花楹,抬手扶额。 师承不知道自己这算是高估了杜七,还是低估了她。 谁能告诉他这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师承不知道杜七脑袋里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让宗门中的人知道他用弦玉手给小姑娘拧蜜罐,这些年积累的威名就算毁于一旦了。 …… …… 屋内,杜七抱着蜜罐冲进了厨房,兴奋的道:“十娘,青勺,给我一个青勺。” 杜十娘正切着菜,随口说道:“右手边,自己拿……等等,不是让你陪着师先生?你怎么自己进来了,先生呢?” 杜十娘轻轻拉开窗子,看到坐在庭院中的师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杜七:“要青勺做什么。” “吃这个。”杜七将蜜罐举起。 “桂花蜜?”杜十娘一愣,接着恍然:“是连韵那丫头做的吧,和方才那盒蓝花楹一起?” 杜七用力的点点头,自己取了青勺,正要说话,却看到杜十娘等着她。 “你这妮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 “算了,你没惹先生不快吧。” “没有啊。”杜七眨了眨眼。 “真的?”杜十娘有些头疼,她怎么觉得这时候的先生看起来浑身不适的样子……又觉得以杜七的性子,的确不知轻重。 “师先生是有威望的老人,你做事小心些。”杜十娘吩咐道。 老人? 杜七心道如果看外表的话,他可是比七姨要年轻的多,又觉得十娘不一定能看透这种伪装,便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花蜜,对着杜十娘伸出手。 “十娘,啊~~” “你哄小孩子呢!”杜十娘嗔道。 她对杜七真是没有办法。 不过既然七姨说师先生惯着杜七,那自己的确可以放松些……想到这,杜十娘为杜七感到高兴,便吃了这一勺花蜜,咽下之后问道:“满意了?” “这可是第一口。”杜七急切的问:“味道呢?” “嗯……有些甜了,你自己尝尝不就好了。”杜十娘握着菜刀的手晃了晃。 杜七重新舀了一勺,轻唇呡过勺面,互相留下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好甜!”杜七一惊,接着惊喜道:“好吃!” “好吃也不许多吃,这么多糖。”杜十娘拍了拍杜七的肚子,道:“少吃点,听见了没?” “知道了。”杜七抱着蜜罐,眯着眼睛看着杜十娘。 “看看你那样子。”杜十娘无奈,扬起菜刀:“还不快回去!” 忽然,杜七放下了宝贝蜜罐,走到杜十娘面前,伸手要去触摸她面上的药布。 “你做什么。”杜十娘看着她。 “十娘,你切菜小心些,汁液都溅出来了……”杜七取出手帕,擦掉杜十娘面上些许青色汁液。 “知道了。”杜十娘点图。 “那我走了。”杜七拿着蜜罐,转身离开。 眼看着杜七的背影,杜十娘抿了抿嘴,唇上晶莹。 果然很甜。 她这么想。 …… …… 外面,师承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一勺一勺,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桂花蜜的杜七,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他不仅产生了一个思考。 只不过是一些桂花蜜,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丫头。”他忽然开口。 杜七看了他一眼,吞下口中花蜜,擦干净嘴唇,问道:“怎么了?” “你少吃些,不是还没吃晚饭?”师承发出了不符合他身份的发言,让外人听见还真以为他是杜七的爷爷呢。 “不碍事,我有分寸。”杜七重新拿起勺子。 师承眉头跳了跳。 有分寸? 就刚才那个样子,可一点不像是有分寸的样子。 他提醒道:“金桂性温,引肝火,不宜多食。”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那是体热之人需要注意的。” “你果然懂。”师先生命令道;“别吃了,我有事情问你。” “哦,你问吧。”杜七听话的盖上了蜜罐。 她其实也吃的差不多了,十娘可是吩咐了不要多吃的。 至于师先生,虽然不至于喜欢,但他帮自己拧开了罐子,杜七也的确不生气了。 师承问道:“吃金桂吃的高兴,可知晓其特点?” 杜七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好吃。” “……” 师承此时很想一巴掌拍在杜七脸上,奈何他与杜七还没有师徒之实,也没有教过她什么医理,只能作罢,道:“混丫头,就知道吃。” “那先生的意思是?” “功效。” “你早说啊。”杜七随口道:“秋花春果,四季根,一辛温。二辛温甘,三甘涩平,花散寒破结,果驱寒暖胃平肝,根平湿风,缓腰痛,大概就这些,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杜七说的流畅,也没有照背医书,可见已经完全理解。 师承看着她,眼中是些许意外,虽然早就知晓杜七之聪颖,真亲身验证之后还是惊讶不已。 “原来你这丫头……不是只知道吃。” “?” 0126 想收杜七为徒 某种意义上,这位年轻的、绝云宗青云峰长老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至少,他作为一个男人第六感还是很强的,而这种第六感某种意义上表现出来就是求生欲,但这也说明他屡次触犯禁忌,仿若此时,杜七就被他说愣住了。 杜七现在因为杜十娘的原因,对自己吃得多这件事情一直抱有羞耻心,现在又多了一条那就是穿着打扮与身材……而师承现在就直接当着杜七的面揭短。 “谁、谁只知道吃了,你说什么呢,你看到了?”杜七在愣了一小会后就矢口否认,面色红晕。 师承觉得很有趣,因为这丫头居然也知道脸红,他指了指杜七面前的蜜罐,问道:“这花蜜不香吗?” “不香。”杜七认真的说道。 甜,不香,不算撒谎。 “那你脸红什么?” “金桂上火。” “是谁说自己并非温热体质,不怕上火的?” “……”杜七雪颈上起了一丝红晕,心想都怪连韵姐的花蜜太甜了,导致她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男人,真是……让人无比的糟心。 烦死了。 杜七攥紧的拳头,盯着面前带着满脸褶子的白胡子老人。 师先生又想到了什么,说道:“第一次见面,你抱着蜜饯吃的开心吧。” “你说够了吗。”杜七看着他。 师承没想到这丫头看起来稳重,实际上脸皮薄的不行,便将小姑娘的愤怒抛在身后,笑着道:“我这是夸你呢,听不出来?” 这算哪门子夸人。 “不会说话就少说一些。”杜七扭头道。 “能吃是福?善吃是智。”师承道。 “……随你的便。”杜七觉得面前这个先生真的很讨厌,如果不是十娘的吩咐,她是真的不愿意与他说话。 看在十娘的面子上。 看在七姨的面子上。 忍了忍了。 师承也觉得杜七很有趣,但他也不能太过分……是时候说些正事了。 “丫头。” “说。”杜七哼了一声 “这本书……是你在看的?” 杜七闻言看过去,发现自己从沁河医馆带出来的医书正被师承拿在手里,她点点头说道:“今日开始的。” 师承点点头:“天人相应论,应该是在初步理解了素问后才会接触到的东西,你看的懂?” “看的懂。”杜七点点头,她反问道:“我看起来不太聪明?” “当然不是。”师承果断摇头,对于杜七的聪颖他没有任何的怀疑,当天让杜七分开三元草而她零失误时师承就知道这丫头是一个细心、聪颖,趋近于完美的工具人。 只是…… 师承翻阅着手中医书,抬头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学过医?怎么突然开始看着呢天人相应论了……这可不是初学者应该接触的东西。” 就好像白景天一样,有些东西是很难看懂的,尤其是这些来自上古的医书,哪怕是师承也不敢说完全可以理解《仙·素问》的内容。 毕竟,这是传说中仙人的对话落成的医书。 杜七看着他:“什么要突然……我是一点点看过来的。” “嗯?”师承意外的看着杜七。 他知晓杜七在学医,却不知晓其中细节。 一点点看过来……什么意思。 “你看了哪些医书。”师承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看了哪些……从头开始说吗?” “说来听听。按照顺序来。” “我想想。”杜七微微沉思了一会,道:“第一本是《南荒医方剂与常见药草》。” 师承点点头,这的确是基础中的基础,包含着基本的基础理论以及常见草药方剂,不夸张的说在这个时代能够完全吃透这一本就足以做一个赤脚医生了。 “第二本是《太平圣惠方》。” “嗯?”师承蹙眉,居然又是方剂类书籍,虽然与第一本有些重合,可毕竟涉及了些许理论,单纯的背方子可不是好的修习方式,他开口道:“医道,最忌贪求怪异。” 杜七道:“它离我近,就拿下来看了。” 师承低头看着手上这本《天人相应论》,心道这本书是他从青云峰上带下来放入沁河医馆的,其中深度可不是方剂书可比的,难易跨度大概等同于算数与命数的差距,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理解。 已经可以算是修炼之道的功法。 想来,杜七这几个月来能自学完两本方剂已经颇为不易,这一本还未开始看,也不算是揠苗助长。 “凡间医道,起始为医理,然后医古、中药、方剂、内外、伤论、素问、节论,阴阳,加以躬身,前后要二十年才可入门,你今后便跟着我学习医理,以你之聪慧,最多十年便可脱离凡道,那是……便可以修炼丹道。”师承说道。 他竟然不止想让杜七做一个学徒,而是真心想收她做徒弟,传授炼丹之法。 “跟着你学?”杜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微微蹙眉。 师承马上道:“又听那杜十娘的?先生我与她说。” “我听十娘的。”杜七表示无所谓。 师承稍稍欣慰了些,翻开了手中医书,迎面嗅到了些许香气,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本《天人相应论》就不要看了。”师承道。 “哦。”杜七点点头。 反正看完了,有什么好看的。 “先生。”杜七忽然香气了什么,她说道:“日后……我每日要去你的青云医馆?” “当然。”师承点点头:“只看医书可不行,做好药童的本分,学习真正行医的手段,结合病理去理解阴阳五行才是重中之重。” 杜七似懂非懂,却知道自己不一定脱得开身,她说道:“可我还是白景天的先生……” “胡闹!你才看了几天医书,就能去教那白练红了?那小子也有几分天赋,只是不用在正道上,歪脑筋不少。”师承眼神严肃,也有些许失望。 白景天他也算是喜欢,却没有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 显然,在师承心里杜七之所以能够当上白景天的先生,只是因为白景天馋杜七的身子。 是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 “我错了?”杜七疑惑。 “也不是错……”面对杜七,师承便不知该如何与杜七解释男女之间的事情,毕竟也拉不下脸来:“你听我的安排便好。”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她反正是无所谓。 正巧,那医馆的医书也看的差不多了,跟着师先生学一些医馆没有的东西也能让十娘高兴。 之后,师承便不再言语,看起了那本道书,对他来说,温故而知新也是存在的。 阴阳五行之道,即便是最浅显的道理对人来说也是受用无穷,永远没有真正吃透的那一天。 …… …… 天色接近昏暗。 杜十娘走到庭院中,看到师先生坐在那里看书,杜七一个人趴在那里盯着蜜罐。 翠儿……躲得远远的看着这边,也不敢过来。 见先生看书认真,杜十娘心道不好打扰先生兴致,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0127 些许事宜 修练界有至宝悟道竹存在,只需一片便可削弱修炼瓶颈的壁垒,毋容置疑每一根悟道竹都是十分珍贵的,纵然是大宗门得到之后也会像宝贝一样供起来,或者交予真正入道境的存在换取大量的资源。 除此之外,想要削弱瓶颈壁垒便只能寻找天地灵力泉眼,龙脉正是其中一种。 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至宝,却也可以起到些许加速修炼的作用。 龙脉也分三六九等,而春风城便是一条小龙脉,兴许是南荒某处地脉被妖族破坏所以转移到了春风城。 虽说只是一条小龙脉,却也是十分珍贵的。 师承内视自身,心道难怪禅子要待在春风城恢复修为,不得不说……在这里修炼竟然真的可以起到些许的增幅,当真是令人身心舒适。 不只是灵气充足,念头也是异常的豁达。 师承心想还好有禅子在这里镇着,不然的话,什么牛鬼蛇神都会出来吧。 禅子不会主动去表明什么,可是不要忘了还有一位老和尚在那金刚寺上,想来他已经向八方客栈的人发出了警告,八方客栈的人应该已经来这春风城看过了。 因为禅子的存在,现在的绝云宗和八方客栈达成了一种暗地里的默契。 师承暂时不会去找八方客栈的麻烦,反过来也是一样。 真是微妙的平衡。 师承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书册。 他本质上并未有在看书,只是借助其文字来回忆自身的修为。 一口清气泄出,师承这才转过身,只见杜十娘恭敬的站在一旁,杜七抱着杜十娘一条手臂正不满的看着他。 “久等了。”师承露出了些许歉意:“一时修炼有些入神。” “先生严重了。”杜十娘微微屈身。 “你……”杜七正要说什么,突然被杜十娘在身后掐住了的腰。 杜七抬头看到的是杜十娘威胁的眼神,只能闭上了嘴。 之后,是用餐时间,杜十娘带路率先走进屋。 “发生什么了?”师承看了一眼前方的杜十娘,低声偷偷询问杜七。 杜七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人让十娘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她果然是不太喜欢这个人。 师承看了一眼杜七的不满,稍稍一想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小丫头喜欢闹脾气也很正常。 …… …… 杜十娘的手艺并不是那般的优秀,本来她便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又多年不下厨,饭菜的味道远远比不上普通的厨师,更不要说和金风楼的大厨相比了,色香味都不尽如人意。 尽管如此,她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 杜十娘站在桌前,请师承入座,心中忐忑。 “坐吧,还是那句话,都是一家人,放松些。”师承温和的说道。 “是。”杜十娘点头,带着杜七坐到了师承的对面。 师承也不想弄出太多礼节让杜十娘觉得不适,便率先拿起筷子加了一块油炸豆腐,放入口中。 杜十娘紧张的看着他。 “嗯……油少了些,不过豆油配合豆腐的口感还不错。”师承说道:“想不到,你还能有这份手艺。” 杜十娘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说道:“也和七姨学了一些。” 一句话出口,杜十娘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是不知道师先生的特殊以及他和七姨之间的奇怪关系……之所以从不在师先生面前提起七姨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这般存在定然是不喜旁人、尤其是低贱之人攀关系的,她自己并非干净的人,所以即便师承说了一家人,杜十娘也只是当客气话来听,并不会去相信。 除了杜七,她对石闲都是这般的小心,更不要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大人物。” “原来是她教你的手艺,难怪。”师承笑了,表示自己很喜欢。 这一幕自然是超出了杜十娘的意料。 “十娘,好吃。” 反观一旁,杜七已经吃的开心了。 “你呀。”杜十娘轻轻点了一下杜七的大腿,也拿起筷子。 女儿家食不言的规矩正巧成了不用与先生说话的保护,这一顿饭除了杜十娘心中一直紧张,杜七和师承吃的都还算高兴。 杜七嘛,只要有吃的便十分的高兴,更不要说还是杜十娘做的饭。 师承则因为七姨的关系,越看杜十娘越觉得喜欢,一顿饭到最后竟然有了几分七姨的感受,有些心疼这个颠沛流离的姑娘。 饭后,杜十娘一个人收拾碗筷。 屋内,师承和杜七坐在那里。 “丫头,你家十娘多大了?”师承询问杜七。 杜七警惕的看着他:“先生,你今天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就是来打个招呼。”师承心道如果七姨逼着,他早就走了,还能留到现在? 杜七觉得这个长得像老头的人越来越接地气了,她说道:“十九。” “倒不像十九。”师承有些意外。 “十娘说做这一行总是这样。”杜七认真的道。 师承一愣,接着想到了那位老人,微微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也是。” …… …… 等杜十娘出来,迎接她的是满脸严肃的师先生,可把她吓了一跳。 “先生……这妮子又犯错了?抱歉,我……” “不是。”师承道:“这丫头自学了一些医理,很有天赋。” “真的?”杜十娘已经,面上是遮不住的喜色,虽然在今天遇到师先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还是没有想到惊喜真的来了。 她就说让杜七提前学习是好事。 “我打算让她做一段时间药童,跟着我行医,当然是在这春风城。” “好好好,先生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杜十娘说着忽然一愣,只是这样一来,那沁河医馆的公子……她可是答应了淮竹姑娘的。 “具体的事情,稍候细说。”师承看了一眼一旁的杜七。 杜十娘心领神会,起身:“先生请……” 她对着杜七说道:“我与师先生有事情要谈,你一个人待一会。” 接着,杜十娘便带着师承上了楼,留下杜七一个人看着二人上楼的背影,若有所思。 0128 肉肉总是来的叫人猝不及防 俗话说得好。 食饱衣暖之时,则生纵欲之心。 人都是如此。 杜七嘛,很少吃饱过,但是到了家里总归是全身心放松的,哪怕家里多了一个男人也是一样。 眼看着十娘与一个男人上了楼,杜七压下自己的少许不满,她和十娘的家中几乎已经闻不到那麝香的气息,这令杜七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人不那么舒服。 她静静坐在那里,解开了自己的缎带,一头青丝坠下,一个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的姑娘出现在房间中。 女孩子在家中自然要换上稍稍舒服一些的衣裳,杜七也不例外,在杜十娘的鼓动下披罗居的姑娘给她做了不止一件睡衣,杜七站起身子,四处张望,忽的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那一块精致庭玉放在桌面上,接着脱下鞋子,光着脚上了楼。 她是要换衣裳,可不是要偷听十娘和先生聊天的内容。 杜七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在家里的时候会去抑制自己身上一些奇怪的能力,杜七下意识就会这样做,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总之,十娘希望她是这个样子,只要十娘开心便好。 姑娘披头散发、蹑手蹑脚的上了楼,站在木制楼梯尽头,侧过身子悄悄看了一眼。 杜七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十娘没有带先生去她们平日休息睡觉的房间。 那目标就很明确了,定是在十娘本来给她准备的房间中,杜七稍稍走近了一些,果然可以听见房间中隐隐有对话传来。 令人意外的是,是十娘在说话,十娘的声音很好听。 杜七站在门前,面上是些许意外。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十娘这般清澈、欣喜的声音了,只是站在这里都可以听到十娘那颗跳动的心。 杜七驻足片刻,忽然放弃了偷听,光明正大的走过房间门前,留下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她顺势拐了个弯来到浴室前的一个房间,这里存放着一些洗浴之后方便换洗的衣裳。 她站在镜子前脱下了自己的长裙,肌肤与空气充分进行着接触,杜七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世界也许有完美的东西存在,只是人们没有见过。 但多数仙人是相信世界上有完美之物的,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嗯……真的胖了吗?”杜七小声说着,面上是不可思议,她轻轻捏了捏自己那毫无赘肉的小腹,柳眉微蹙,令人忍不住想要替她解去烦忧。 杜七在镜子前转了个身,仔细观察身体的各个角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好像……是比一开始的时候长了一些肉。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真的吃太多了? 杜七走近镜面,确认镜子没有任何的毁坏,她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便觉得十分的忧心。 “应该是晚饭吃的多了,不是胖了。” 杜七自言自语道,又觉得难道医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人吃多了食物,吃了过量的糖真的会发胖?她还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杜七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转了个身子来到玄关的角落,打开那个很久没有打开的衣柜。 光线渗透进柜子中驱散了黑暗,照出其中本来的物件。 一件叠起的青色长衫,一颗愈发红透的水果。 杜七取出那件青色长衫,这是她第二次这么做,与第一次不尽相同的是,她这一次不只是在身前比划,而是尝试着将其穿在身上。 她做到了。 杜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不理解她以前为什么会不喜欢穿裙子而是选择这种偏中性的长衫,大腿那里开了这么长的叉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很显然,杜七的审美成功被披罗居那群小姑娘引上了正途,开始喜欢上她本不可能喜欢的、小女生才喜欢的款式。 这就是失忆的好处了。 以及最重要的,自己果然“胖了”的这一事实。 杜七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这青衫中还是能藏一个桃子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被绳子绑着,浑身不适。 腰腹,屁股那里都有些紧,看镜子中则是自己身子的轮廓被凸显的异常清晰,一点都不好看。 杜七这才意识到她胖了不只一点点。 杜七拿起那个依旧没有坏掉的桃子,尝试着将它放入胸口。 当然是做不到的。 杜七轻轻叹息,表情垮了不少,以前的时候她可是可以将其藏在怀里让十娘背了一路都没有感觉的…… “怎么会……” 杜七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心道自己绝对是发育了,而不是长肉。 对,就是这样。 至于说她一没有来天癸,二医书上那一套对她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杜七下意识就遗忘了。 女人都是这般的,哪怕是杜七也不会有意外。 她此时穿着一件长衫就好像穿着一件紧身衣似得,并且穿的时候容易,可当衣物完全贴身之后……再想将其脱下可就麻烦的多。 杜七花费了不少的体力才将其重新脱下,累出了些许汗珠,白皙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红晕。 她将青衫重新叠整齐放进衣柜,长长叹息一声。 事实摆在眼前,杜七不得不去相信。 原来自己真的需要保持身材,再胖一些,十娘定会不高兴,她不想让让十娘不高兴。 重新取出一件淡紫色的宽松衣裙换上,轻轻拉扯出那一头长发并用缎带扎了一个低马尾。 杜七看着镜子中那个高挑的姑娘,心道自己这么好看十娘一定会喜欢。 至于说那个依旧没有腐烂的蜜桃,正巧对吃的东西抱有抗拒心的杜七便没有太过在意————尽管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十分好吃的东西。 杜七出了浴室玄关,听着屋内依旧平和的声音,下楼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她喜欢的姑娘。 和往常一样。 0129 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杜十娘有给杜七准备一个房间,不过后来杜七想要和她睡一张床,翠儿也有自己的房子,所以这个屋子也就空了出来。 屋内,杜十娘继续表述自己的问题。 意想不到的是,她与师先生聊得还不错,对方很有耐心来解答她的疑惑以及想方设法来安抚她的不安,给她的感觉……就和七姨一样。 杜十娘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师先生真的是对她亲近的、和蔼的。 一切自然是因为七姨。 经历了一番关于杜七的简单交谈,师承看着面前的姑娘,觉得她与当年的七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种表面的逆来顺受简直是一模一样。 包括脆弱与脆弱之后的坚韧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石闲像是她入春风城之前的模样。 杜十娘则是她入春风城之后的模样。 师承在杜十娘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女孩子的影子,很喜欢,也觉得有些许辛酸,他的重心忽然就从杜七身上转移到杜十娘身上,师承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好好注意一下这个满心都扑在杜七身上的少女。 是的,在他的眼里,杜十娘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那杜七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师承道。 “全凭先生做主。”杜十娘起身斟茶,恭敬递给先生。 如果说之前这份恭敬是畏惧,现在更多的则是感激。 师承承诺沁河医馆那边的事情由他去处理,杜十娘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这件事情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杜七是在沁河医馆能够得到的提升大还是和师先生在一起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答案自然是毋容置疑,师先生可以给杜七更多的帮助,在各方面都是如此。 “有你这句话事情就好处理的多。”师承接过茶水,小呡一口,嘴角微扬:“杜七可是难相处的很。” “那丫头……是十娘没教好。”杜十娘轻轻叹息。 “别,这种话可别在你七姨面前说,到时候又要怨我不给她面子。”师承摆摆手。面上是与杜十娘相似的无奈。 经过了这一番相处,杜十娘不在主动避讳七姨,附和道:“七姨是很喜欢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她给七姨上了什么迷魂汤。” “她喜欢自然有她的道理。”师承眯着眼睛,缓缓抚摸自己的胡子。 关于杜七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却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 比如……杜十娘和李孟阳的事情。 四方书院千里迢迢看重的弟子可不是普通的书生,那李孟阳他也见过,杜十娘与他扯上关系并非是什么好事。 断了就好,断了也好,有时候身份的不匹配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灾难。 李孟阳起点在师承看来并非那么高,可相比于杜十娘来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没有意外她此生只有仰望对方名气的资格,甚至连背影都无法看见。 师承想了想,觉得还是没有必要询问关于杜十娘过去的事情,看得出来,这丫头现在一心都拴在杜七身上。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念想。”师承放下茶杯,杜十娘见状接过,顺势续杯并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师承笑了笑,反问道:“丫头多大了?” “回先生,过了腊月满二十。” “十九?”师承故作惊讶。 “嗯。”杜十娘很平静。 “倒不像十九。” “做这一行总是这样。”杜十娘不知道先生想要说什么,可她从不会觉得自卑或者无法说出口,她没有偷没有抢,世事无常而已,有很么好羞耻的? “你觉得值得吗?”师承问。 杜十娘意外的看着师先生,心道果然是天上人,只有天上人才能问出这种问题,难怪……难怪七姨总是对他有着那么多的不满。 很多时候,她是没有选择的,对于做红倌人值不值得这件事情没有意义。 先生觉得她是有选择的也没错,毕竟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当初的冷淡她还记得,那并非是针对,只是对于先生来说不喜欢脏东西是情有可原的。 杜十娘忽然想到了那一片天望海,便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有选择的。 “你笑什么。”师承疑惑问。 “没什么。”杜十娘摇摇头,说道:“先生问值不值得可是难倒十娘了,十娘十三入望海店,同年梳拢。” “十三……”师承闻言,微微沉默,摸着胡子的手也僵住。 所以,他才不理解自己挺喜欢的弟子为什么要接手春风城,做一个君子不好吗。 君子远庖厨。 又叫眼不见为净,这才是真实的人,师承便是如此。 杜十娘继续道:“颠簸四载,十七那年便赎了身……” “等等。”师承打断了杜十娘,惊讶道:“十七就赎了身?并非前些时日才脱离望海店?” 杜十娘点点头,摸着自己面上的药布,缓缓道:“赎身后和柜上劈账,靠着几分名气住在这十楼,现在又是两年过去,倒是没想过会这么离开店,所以先生问我值不值得,十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难?”师承没有再追问杜十娘为什么不离开泥潭,纵然迟钝如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题。 其实看看七姨就可以知晓杜十娘了。 就在此时,杜十娘忽然听到屋外有姑娘赤脚走过,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她语气微顿,道:“可能……也不是很难。” “说来听听。” “以前可能不值得,现在自然是值得的。” “因为杜七?” “嗯。”杜十娘意外的看了一眼师承,点点头,心想不愧是先生,还有就是……她喜欢杜七这件事情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原来先生是这个意思。”杜十娘明白了,原来先生在这里等着她呢。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念想。 杜十娘从不缺少这个念想,只不过是从男人变成姑娘罢了。 “真是不易。”师承看着眼前毁了容的姑娘,由衷的叹息。 杜十娘合眼,没有接话。 她说这些可不是想告诉先生自己有多么多么惨,需要同情。 她有自己的骄傲。 “十娘一直很走运。”杜十娘抬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破碎的半面上露出动人心弦的微笑。 这茶是杜七亲手摘、亲手晒的。 师先生微微一愣。 “原来如此。” 她真的是很幸运的姑娘。 0130 你宝贵的在她人眼里“一文不值” 明月朗朗,晚风携卷清气刮过窗棂,掠过了杜十娘的身子,在屋内兜了一圈,重归天际。 这姑娘身上的风尘气息仿若从未存在过。 师先生看着杜十娘的眼神已经由内而外皆是温和,他忽然询问杜十娘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到访。 杜十娘一愣,接着道:“先生……不是因为杜七那个妮子?” “不全是。” 杜十娘很疑惑,本来她正做着点妆的行当,忽然石闲跑来告诉她杜七和哪家的权贵公子混到了一起,正担忧,师先生就过来说杜七没事,有事情找她要谈…… 说实话,现在一想到这位先生在她家用了晚膳还坐在这里一起吃茶,总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就好像刚与杜七一起生活时候一样的虚幻。 “十娘愚笨,请先生说明白些。” “说起来有些丢脸……不过老夫在你七姨那边一直也没有什么脸面。”师承无奈叹息。 虽然师先生在七姨口中只是一个不用在意的糟老头子,但杜十娘可不是有话直说的傻姑娘,所以杜十娘只是报以微笑,不置可否。 师先生深吸一口气,道:“她让我来试试你的手艺,说这是应该的……而后如若不出意外,她会常来你这里休息。” 年纪大了,一个人待在大院里,总是寂寞的。 至于说为什么是应该的……自然是杜十娘在七姨眼里是女儿了。 “原来是这样。”杜十娘自然表示欢迎,就好像杜七在她面前一样,打小就受到七姨照顾的她对七姨也是言听计从的。 “对十娘的手艺,先生可还满意?” “说实话?” “嗯。” “味道……不大好。” “也是,比起七姨自然是差得远。” “比她的面还强一些……这些话可别与她说。” “如果七姨不问。” “……你这丫头胆子可是大了不少。” “不敢。” 显然,一盏茶下去,二人的关系切实拉近了太多。 抛下玩笑,师承认真看着杜十娘,看着她面纱之后的那一块药布,认真问道:“丫头你的脸。” “嗯。” “我可以治好。” “嗯。” “现在就可以,顺手的事,不麻烦,这也是你七姨硬要我来的一个理由。”师承温和的看着杜十娘,道:“我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里的一切,有杜十娘一切的麻烦,包括面容恢复之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自然也包括这所谓的南离皇室。 有师先生做后台……不敢说南荒排的上号,至少不会在被人欺辱,离开春风城去其他地方生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师承不知道杜十娘能不能意识到这些事情,只是杜十娘很平静,似乎对于能够修复美貌这件事……一点也不激动。 真的是这样吗? “十娘在此谢过先生了。”杜十娘起身,弯腰行了一礼。 “什么意思?”师承蹙眉。 “对于它……十娘已经习以为常。”杜十娘起身,摘下面纱,轻轻抚摸着自己右面上的半边药布,微微抽动嘴角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笑着道:“就好像住在春风城一样,也没有精力去改变。” “……”师承明白了杜十娘的意思,便点头,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那……” “七姨那边,十娘会去解释的。”杜十娘微笑着道。 “……行吧。”师承便不再多言。 …… …… “先生慢走。”杜十娘领着杜七出屋送别了师承,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明月高悬。 翠儿这才冲出来,急切的问:“十姑娘,师先生怎么……” “嘘。”杜十娘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问,不要声张,以后会常见到的。” 翠儿十分激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杜七面前,看着这个只穿了一层半透明紫纱的少女,道:“七姑娘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说着,便脱下自己的皮衣给杜七披上。 “是我疏忽了。”杜十娘欣慰的看着翠儿,领着杜七回了房间。 关上门。 杜十娘转身看着眼前打扮漂亮的少女。 “十娘他和你说什么呢。”杜七问。 “有你什么事。”杜十娘盯着杜七,声音忽然大了些:“过来。” “?”杜七抱着疑惑走到杜十娘面前,此时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才学到的词。 【秋后算账】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杜七不明白。 就在这时,杜十娘忽然捏住杜七的脸,这个好看的姑娘小脸被扯成一个看起来就疼的角度,露出一口精致的银牙。 “十、十娘,疼。”杜七艰难的道。 “你还知道疼。”杜十娘掐着小姑娘的脸将她拎到椅子前,松开手,自己舒舒服服的坐下,转头道:“站好了。” 杜七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十娘。 “知道自己哪错了……不,错在哪里了吗?”杜十娘问。 杜七一手摸着微微发红的脸,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那里错了,她尝试回答道:“吃、吃太多?” 杜十娘一愣,然后扫视杜七身子,半疑惑的道:“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些?” 杜七这才意识到自己自爆了,便闭嘴不再不说话。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是一条错误,继续说。”杜十娘翘起一只脚,盯着这个近乎完美的“玩物”。 杜七终于忍不住了,她道:“这一条十娘你根本就是现加的。” “我不讲理是一天了?”杜十娘抬头。 杜七无话可说。 她忽然想到了连韵,学着连韵的样子,轻轻挪动脚步,坐在杜十娘身旁,抱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小声的道:“我错在哪里了,十娘你告诉我,我改……” 杜七心道这一招经常看到连韵姐用。 应该叫……撒娇? 接着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杜十娘,却发现十娘和柳依依居然是一个反应——那就是毫无反应,甚至……更生气了。 不等杜十娘开口,自己便松开手站回了哪里。 杜十娘盯着杜七,平静的道:“这也算是一条,虽然在春风城也是早晚的事情……说吧,和谁学得取悦男人的本事?” “取悦男人?没有啊。”杜七不明白。 “和谁学的?”杜十娘说着起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棍子。 杜七这才知道对十娘是真的生气了。 0131 原来她也会挨打 杜七兴许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就好像没有人会想到杜七有一天会被人拿着棍子打屁股。 如果这样的事情会发生,那么一定是世界面临毁灭的时候。 可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世界不仅没有毁灭,反而一切都好好的。 天上没有下雨也没有打雷,反而多了一片云遮住了天上的一切,像是遮羞布又像是杜十娘面上的面纱……总之不愿意去看着天底下的一切。 这是一桩正在发生的万古奇闻,天地间的一切都互相响应,像是在说着悄悄话,又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信号。 这并非杜七本意,与她无关,可自然的惊叹总会带动那与之相关的因果。 天望海一片宁静,不复波涛。 南荒禁雷停滞在天上,仿若时间静止。 沁淮开源之地风止流息。 天望海某处无上宫,有微微拂动的青色长衫。 南荒深渊下,有妖族大圣金色毛发泛着流光。 沁河地心,祖龙墓最深处那空无一物棺椁中,沉寂万载的古朴长剑震掉了些许灰尘。 也有古石碑书写着自己的思念。 白龙看着手中那写着不认识之字的令牌,怀疑方才的闪动是否是自己眼花了。 白景天看着手中母亲的匕首,抹了抹眼睛。 琴楼房间结界中,那女扮男装的李姓少女展开手中一副画卷,映着竹林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 ……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可这一切都和杜七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杜十娘不愧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没有之一。 “趴好了。” “哦。”杜七点点头。 杜七此时正以一个羞耻的姿势趴在杜十娘的腿上,杜七当然是感觉不到羞耻的,只是十娘让她这么做她便这么做了,但是……用屁股对着人什么,杜七还是觉得很是奇怪。 “知道这是什么吗?”杜十娘抬手。 杜七扭过身子看了一眼,老实道:“木棍。” “啪!” 随着一阵涟漪,稍显沉闷的打击声在屋内回荡。 杜七一声惊呼,抓紧了杜十娘漆黑的裙角,就在杜十娘重新抬起手的时候,杜七收起了之前的平静,声音发颤,连连说道:“十娘,疼……这次真的很疼,别打了。” 杜十娘面上却失去了以往时候欺负杜七的乐趣,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自家的姑娘,她打了一下,也下不去手第二次了。 毕竟,是没有留手的。 肯定很疼。 “虽然早知道和我在春风城,早晚是学不到好,却没想过会这么快……是我的问题,总是想着做活赚钱,疏忽了……是我的错……四闲……四闲……” 杜十娘面色平静的思考着,但是杜七听到了些许无助。 “十娘,你怎么了。”杜七忍受着身子上的苦痛,担忧的看着杜十娘。 “为时不晚,还好。”杜十娘自言自语,接着看着杜七道:“和谁学的取悦男人的手段,说。” 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也许就是杜七被这春风城同化。 离开吗? 又无法离开。 “我不会啊。”杜七也很无辜。 随着杜十娘重新抬起手,杜七立马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十娘,你说的是我刚才……” 杜十娘点点头。 杜七眨眼,小声说道:“那是我和连韵姐学的……她总是惹柳姐姐发火之后就这样抱着柳姐姐撒娇,只是柳姐姐有时会心软,有时不会,连韵姐真没用。” 吃的时候说最喜欢连韵,现在自己东施效颦又愿人家没用。 杜七说完,偷偷看着杜十娘,却发现后者有些僵硬。 “就这?”杜十娘眨了眨眼,大起大落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和连韵学的……是她误会了? 这肯定是误会了。 她给杜七说过很多次不要与男人过分接近,杜七恪守,自然不会触犯,更不会去学男性讨好女人的手段。 能学的无非就是石闲和连韵。 反正学不到什么好。 “啊,不然呢。”杜七很不解,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十娘为什么生气。 “啪!” “十娘,我说了真的很疼,别打了!”杜七一只手护着软处,红着眼瞪着杜十娘。 “知道错了?”杜十娘问。 “知道了,以后不撒娇了。”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握着木棍的手轻轻一颤。 倒是有些舍不得,毕竟方才那个软软的杜七可是很少见到的……杜十娘一时间起了告诉杜七只可以对自己撒娇的想法。 可是马上便没收了这个想法,以杜七的聪慧如果知道这件事可以取悦人,说不定会对她产生一些负面的影响。 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杜十娘也不愿意它发生。 她放下了棍子,轻轻抱杜七起身,放在柔软的垫子上。 “嘶……”杜七抽了一口凉气。 “还疼吗?”杜十娘问。 “疼,十娘你下手也太重了。”杜十娘不满的看着杜十娘。 “是你的错。”杜十娘一口咬定。 “我知道了。”杜七也说不上委屈,她懂得少,自然是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十娘,我都错在哪里了你全告诉我吧……别让我猜了。”杜七看着角落里那根小臂粗的棍子,便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痛。 杜十娘想了想,打也打了,直接道:“除去方才的两处,还有就是你今天和谁上了马车?四闲告诉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还能和谁……”杜七眨眼:“景天说那边有好吃的,十娘你应该可以猜到吧。” 杜十娘点点头,她了解杜七,知道多半是那沁河医馆的公子,但是总归还是担心的。 “以后这种和人一起去赏玩的事情还是尽量先告诉我。” “知道了。” 接着,杜十娘又不断的数落杜七,提了诸如不尊敬师先生,晚饭前吃零嘴,摄入糖分过多,出门不穿外套,上楼时候光着脚不穿鞋等等数十条理由,让杜七开始怀疑自己在杜十娘眼里是不是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吃的废物。 联想到师先生之前说的那句自己不是只知道吃,杜七便觉得十娘也许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不能这样下去,她这么努力学习都是让十娘开心,而不是让十娘觉得自己是个只会长肉的饭桶。 …… 杜七忍着屁股痛,说道:“十娘,我去给你准备换洗的药。” “嗯。”杜十娘点点头,接着看向那个从一开始她就很在意的东西。 桌面上,一块庭玉静静的躺在那里。 0132 “只不过是她喜欢。” 半个时辰后,杜七准备好了一切,端着木盆走到杜十娘身侧。 药布、药膏、换洗的药液、清水……所有的一切杜七都轻车熟路。 “十娘,你做正一些。” 说着,杜七放下盆,半蹲在杜十娘身侧,小心翼翼的摘下杜十娘面上的药布…… 凉丝丝的感受令杜十娘合上了眼睛。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甚至不愿意看到杜七此时的表情。 杜十娘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为什么不答应接受先生的帮助呢……自己是不是傻。 “十娘真好看。”杜七一边擦拭着杜十娘的脸,一边感叹道:“我觉得最吸引我的就是十娘的脸和身子了。” “又胡说八道。”杜十娘微嗔,接着微微抬手摸了摸杜七的脸,睁开眼睛看着杜七。 “十娘你笑什么?”杜七疑惑道。 “我没有。”杜十娘重新合上眼,心道这便是她拒绝先生的原因所在,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妮子,这药……差不多也该停了吧。” 杜七点点头:“按照我看的医书,这一次之后就不需要再敷药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十娘还是去一次医馆吧。” 杜十娘闭着眼睛道:“怎么,你不是整天吹嘘景天公子的医术不如你?” “我说的是实话,再说了十娘你不是不信我。”杜七对杜十娘的不信任表示了一些不满。 “信,怎么不信,医馆就不去了……以后就这样吧,那面纱我也带习惯了。” “十娘高兴就好。”杜七对此当然是没有意见,反正……十娘一直都是那么漂亮,遮住脸的理由和白景天应该是差不多的。 随着杜七的动作,她找了一些话题:“十娘,我见到当初那位车夫姐姐了。” “哦?”杜十娘有些惊讶:“有没有谢谢人家?” 那天她毁了脸,杜七说是一个车夫姐姐帮着她抬着自己去了医馆,而后又不辞辛劳的带着杜七回了家……做了这么多事却没有多收一份银钱,总归是一个心善的姑娘。 “我……应该有说。” “忘了就说忘了。”杜十娘哪里还不懂杜七,她提醒道:“下次遇见可不能再失了礼数,姑娘家的话……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也可以,应该也是春风城的姑娘。” 在杜十娘心里,杜七遇到那个车夫姑娘应该和连韵、柳依依是差不多的存在。 说不定她还认识,只是杜七不认识罢了。 杜七想了想,道。“知道了,那姐姐住在客栈该是有时间,而且她好像蛮喜欢我的。” 客栈? 听到这两个字杜十娘长睫毛微微颤动。 在南荒,客栈二字的风评可不是那么好,以至于多数人口中都用酒楼二字用来代替。 至于说喜欢杜七这件事在杜十娘看来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在不经意间微睁开眼,看着杜七那一改常态的一身紫衣,随口问道:“妮子,那桌上的玉佩是哪来的?” 杜十娘忽然的开口打断了杜七本想告诉杜十娘自己配人喝茶还赚了一百两外快的事情。 也幸亏没有说出口,不然就不是两棍子能够解决的了,兴许她真的会被打到哭。 听着杜十娘的询问,杜七一边给杜十娘换药一边回忆道:“一个穿着紫衣的男人,叫什么孟……我忘了,他说是十娘认识的人,让我把玉给你,喏,玉就在桌子上,方才师先生在……我没空说这件事。” 杜七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是很想和十娘说这个男人的事情,兴许是小女生的嫉妒心理在作怪。 “我认识的人?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杜十娘想了想:“算了,也不重要……该是以前认识的客人。” 杜七闻言,盯着杜十娘看了好久,心道十娘又不坦率了。 不过有时候,十娘不说她就不问。 “十娘,我这一身衣裳好看吗?”杜七问。 “好看。”杜十娘没有犹豫,看着杜七的一身轻纱,笑着道:“只是我现在最喜欢青色,平常那身更漂亮。” “现在……”杜七抓住了关键词:“那十娘以前喜欢什么颜色?” “喏,就是你。” “紫色?”杜七若有所思。 “紫为红蓝覆盖之色。”杜十娘面上起了一丝回忆:“几年之前,十娘我常时一身浅蓝的。”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十娘你只穿黑色呢。”杜七满面的意外。 “穿黑衣裳显得阴沉,哪有男人会喜欢。”杜十娘微微摇头。 红蓝覆盖之色。 石闲总是一身红,她总是一身蓝,所以……不知不觉紫色便成了她最喜爱的颜色。 后来有一个男人知晓了这一点,便总是一身紫衣。 杜十娘还记得他油嘴滑舌的说什么:“轻紫表圣人,北辰紫宫,衣冠立中。含和建德,常受天福。在五行中,紫色属金,八卦的九紫右弼属。” 男人引经据典来遮羞。 就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 也真是很久了。 杜十娘看着眼前的姑娘,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十娘怎么忽然不喜欢紫色了。”杜七给杜十娘擦好了药,盖上新的药布,坐在她的身旁取了那块庭玉在手中把玩。 “也不是不喜欢。”杜十娘抓住杜七那顺滑的低马尾,认真的道:“只是有了更喜欢的。” “更喜欢的……”杜七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十娘说的难道是自己? 转过头,却发现杜十娘推了她一把:“玉给我,然后去把药渣收拾一下,收拾差不多把一楼灯火熄了上来清洗身子,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准备热水。” “知道了。”杜七心想应该是自己想错了,十娘还是更喜欢使唤她……明明以往不是这样的。 将庭玉交给杜十娘,杜七抱着药渣出了门。 “记得穿衣裳!”杜十娘喊道。 “嗯。” 0133 遗忘的东西是丢弃掉还是藏起来? 能在春风城赎了身还继续与账上劈账的姑娘都是十分富裕的。 这得益与接手春风城的白尊上的经营,也得益于同为春风城姑娘管事的照拂,这以春风为名的地方对于女子来说也可算上乱世之中,避风之港。 而乱世,在妖族有大圣横空出世,南荒人日子难过的紧,财富也只是一个数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妖祸便会毁掉一切。 在这个时代,能够平安活到五十岁普通人的人已经是上天垂怜,更不要说是一个年轻时候颇有姿色的女人。 七姨便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她今年正好活了五十年,在春风城待了三十多年…… 活着。 富裕。 看着杜十娘和石闲长大,也算是满足了对儿女方面的期待,现在杜十娘又有了杜七,还能奢望什么呢。 哪怕身子很差,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怕死,甚至……有那么一些期待。 死志尚存,哪怕是师承也无法替她续命。 只是现在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转机,那便是杜七。 春风城中心一坐空荡荡的大院,简朴房间中,师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枯树样的老人,心道她真的很喜欢杜七。 “那妮子说不用你?”七姨听了师承的话,面上闪过了一刹的匪夷所思,随后便理解的杜十娘的做法,如果换做没有见到师承之前的她兴许也会做和杜十娘一样的选择。 “老东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用。” 师承搓了搓手,道:“我不是还能教教杜七吗……也不算没用吧。” “你?”七姨微微摇头:“我现在生怕七姑娘跟着你学不到好。” “……”师承内心吃瘪,却也不好反驳,只好转言道:“你以前不是不愿让我插手你的事,为何……” “有靠山为什么不用?”七姨低头看着自己那充斥着些许皱纹的手:“有你这么一个仙长在不依靠……难道要杜七走我与十娘的老路?” 虽然师承不说,但是七姨还能真的猜不到师承的来历? 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门派,有多大本事。 之前不理会师承是因为无论是她还是杜十娘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杜七则不一样,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她对于杜七对杜十娘的重要性心知肚明,石闲也说杜七此时才是杜十娘最重要的人。 并非李孟阳的替代品,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好好宠着杜七。”七姨浑浊的眼中闪着些许微光:“她们平安……对我很重要。” 师承挺着面前老人认真无比的请求,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像他提要求……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尽可能去满足。 “嗯。” 他会将杜十娘当做自己亲孙女看。 师承认真回复道:“只要她们……不,你们愿意,便可以随我一道上山,这并不违背青云峰的规矩。” “青云峰……那是你住的地方?”七姨看着面前激动的老人,笑了笑:“看她们喜不喜欢,多谢。” “是我欠你的。”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七姨咳了两声:“算是面钱吧。” “都听你的。”师承看着眼前的老人,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 …… 杜十娘用着同一种眼神看着杜七出门倒药渣,紧紧握着那块圆润庭玉,转身上楼。 姑娘一身漆黑,裙角摇曳,映衬着杜十娘脚踝那一抹不一样的白。 就好像玉石一样。 浴室。 玄关。 杜十娘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看着镜子里自己面上的药布,阴暗的眼神,嗤笑一声。 她倒是真的配得上这一身黑。 “玉……玉……这算什么。”杜十娘攥着那贵重庭玉,手掌充血,偶尔的余光昭示着她此时的不平静。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杜十娘忽然发现,她并非由自己想象的那般激动,也没有那么多愤怒。 不安的来源竟然是害怕这种人可以影响杜七。 “我累了。”杜十娘蓦然开口,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中全然是疲惫。 她真的累了。 不愿意再去思考。 遗忘的东西是丢弃掉还是藏起来? 她想丢掉,可是杜七都是藏起来的。 杜十娘打开柜子,看着那一身青衫,将庭玉放在另一个角落,余光在那愈发新鲜的桃子上微微停顿,最后关上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自言自语道:“这妮子……是发育了些?可是天癸……算了。” 当初那个青衫少女的过去对她来说不重要,杜十娘只需要知道她是杜七就足够了。 天上有小雨落下,这是一场晚秋之雨。 杜十娘入了浴室,呼唤自家姑娘上楼,接着又一次享受了杜七的全方位服务。 这妮子的手越来越巧了。 杜十娘想。 …… …… 夜尽天明,云压的很低,挡住大部分阳光。 空气稀薄,略显沉闷,地上有些许水润,风也充满了湿气,显然是因为昨夜那一场雨所带来的。 几乎一夜之间,这春风城的温度便下降了一个的档次。 来了一场寒潮。 庭院中,翠儿换上了石闲专门给她做的厚实衣裳,拿着扫把在院子内打扫,口中哼着小曲,心情十分不错。 练红公子的诞辰并非一日,春风城的节日氛围也许会持续一个星期,所以哪怕气温陡降也不会影响着满街的喧嚣。 时辰不早了。 “十娘……十娘……起床了……” 朦胧间,杜十娘听到了软软的呼喊声,却没有力气睁开眼。 她做了一夜的梦,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也许是和那玉佩有关的故事,不过后来就摆脱了噩梦,带着杜七在春风城到处游玩。 微微睁开眼,便看到了眼前正呼唤她的姑娘。 又因为二人同床共枕,使用一个褥子,所以杜七一起身,被窝就撑开了一个口子,寒流便涌了进来,冻得杜十娘一个哆嗦。 杜七在榻上撑起身子俯视着杜十娘,见杜十娘睁开眼心中一喜:“十娘,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我饿……” “死丫头,快躺下!” 杜十娘轻轻骂了一声,一把将姑娘搂进怀里,感受着怀中的温热,舒适的松了口气。 0134 畏寒的杜十娘 杜十娘没想过一夜之间会降温将成这个样子,她在温暖的被窝中抱着杜七缓了好一会才探出头来,张开嘴“哈——”了一声,看着那突兀出现的浅色雾气,面上微微变色。 “十娘……你怎么了。”杜七被杜十娘抱着,感受那股近在咫尺、微微紊乱的心跳声,有不解。 以往的时候十娘可不会赖床,也不会在这个时辰还睡回笼觉。 “冷。”杜十娘言简意赅,紧紧箍着杜七,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杜十娘以前害怕寒冷,这是至今还没有缓过来的事情,当然现在也并非害怕,只是有些不大适应。 杜七被杜十娘搂着自然不会反抗,二人缩在被子中只剩脑袋露在外头。 杜七问:“十娘,今天不用做活吗?都巳时了。” “这些天都休息。”杜十娘随口回道。 这是师先生昨日与她说的,杜十娘觉得歇息几天也好,正巧诞辰第一日已经过去,该点妆的姑娘也都差不多点完了。 “休息……”杜七眨眨眼,她还没有见到十娘不忙碌的时候。 这意味着…… “十娘,我该去医馆了。”杜七道。 “也好,我与你一道去。” “嗯?” “先生告知你日后不用每日再去医馆,此事自然要与公子说清楚,还是我去的好。”杜十娘面露清醒:“还好你是个懒虫,每日都去的晚……不然这个时辰也真是失礼。” “……”杜七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把掀开被子,伴随着冷风,那温暖在一瞬之间全数消散。 “啊!”杜十娘一声惊呼,穿着睡衣的身子缩成一团。 “起床了。”杜七坐在床边,认真的说道。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向在杜七面前稳重可靠的杜十娘此时却耍起了赖,重新拉扯回二人的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便将自己完全包裹了起来,像极了杜七平日里爱吃的春卷。 “十娘?”杜七眼睛里多了几分疑惑。 “我不要。”杜十娘沉闷的声音传来:“天气冷,你去把火盆点了。” “火盆?” “你去问翠儿,快。” “哦。”杜七下床。 杜十娘忽然探出头:“我准备了袄子在玄关,出门披一下,外面冷。” “嗯。”杜七轻轻嗯了一声,便穿上了往常那般的衣裳,散着头发下了楼。 她觉得天气也没有那么冷……十娘怎么会那么怕。 杜七不大明白,却觉得这样的十娘她也很喜欢。 下了玄关,杜七便见到了杜十娘说的“袄子”。 一件披罗居精细缝制的冬衣,素白色的长锦衣,有漆黑丝线在白缎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鲜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 杜七上手摸了一把,发现料子厚实,作为一件挡风衣好看的紧,也十分实用。 她按照十娘的要求穿上了锦衣,走出了门。 天气冷,阳光却比以往要强烈,庭院中因为夜雨的缘故有些许湿润。 好像是要冷一些。 杜七不知道火盆在哪,这时候自然要去找翠儿了,她来到翠儿的房间,敲了敲门。 “翠儿姐。” “七姑娘?”屋内传来了翠儿的声音,很快门便被打开,只见翠儿早早换上了一身厚厚新衣裳,面上带着暖意。 翠儿推开门看着杜七,便是一愣。 这件黑白绣衣穿在杜七身上,无疑是衬出高贵之气,衣上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看得让人心里也觉得热乎,只是杜七没有洗漱,头发也散乱着,便多了几分成熟诱人的气息。 翠儿想到了自家阿姊,一愣,旋即便意识到七姑娘身子长得的确是快,请杜七进了房间。 “翠儿姐在吃早饭呢。”杜七见到屋内的整齐,盯着桌面上的小碗。 “七姑娘要一起吗。” “我……算了。”杜七意动,但一看到那碗里一层浓浓的红油,便叹息一声。 翠儿道:“天冷了,吃些辣子也能暖和些。” “我吃不了。”杜七摇摇头,她心知这些闻着想,吃完之后可就不那么舒坦的,肚子受罪的。 “七姑娘怎么有空来我这了。”翠儿问。 “十娘说要火盆。” “嗯?十姑娘还没……也是,今儿没见到呢。”翠儿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又想到了昨晚那个一脸温和微笑的师先生,由心为杜十娘的走运而觉得高兴,却没有询问杜七关于杜十娘的一切,只是坐下,几口将自己的早饭吃下,拉着杜七的手道:“我来吧。” “啊?”杜七还没明白呢,就被翠儿一路拽回了自己家。 紧接着,翠儿熟练的在杂物间的柜子中取出火盆放在一旁,道:“这就是去年用的火盆,炭我记得在……啊,最近天气潮湿炭火受潮了,应该早些取出来晒干的,没想到天冷的这么突兀,是我疏忽了。” 看着那微微发亮的木炭,杜七伸手轻轻摸了摸,印在手指上是漆黑与些许异味。 “院里还有些木炭,我去拿,这些我拿走了有空晒一下……”翠儿拎着受潮的木炭起身道:“七姑娘先去梳洗吧,十姑娘那边交给我就好。” 杜七没有急着去梳洗,转头问:“翠儿姐,十娘很怕冷?” 翠儿闻言一愣,接着点点头,道。 “以前城南的冬天不好过,城南出身的姑娘们多少都有些畏寒。” 杜七便明白了,十娘这是被冻出来的阴影。 “四闲姐也一样?”杜七问。 翠儿想了想,笑着道:“石姐姐比十姑娘还要夸张,今日这个温度……怕是正抱着婵儿取暖呢。” 婵儿是石闲的贴身侍女,杜七没机会见过几面,却也没有少听过她的名字。 说着,翠儿去取炭火,杜七则蹲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个火盆,圆圆的,外表光滑,比脸盆大一些,盆便刻着些许花纹。 原来十娘说的火盆是这样的。 火盆是用泥做的,因为秋泥具有传热慢但保暖性好的特点。 这东西她看着眼熟,应该有不短的历史了。 可是……这火盆似乎没有像她记忆中那样有着四只“脚”撑起,而是完全一个盆状。 0135 被杜七喜欢意味着什么,现在也不大清楚 新的一天,满城喧嚣,人烟四起,有姑娘无数,也有一些小丫头聚在一起。 寒流到来,春市的房间中,有柔弱少女盯着某个方向看了许久,不知道看什么。 “安宁。”此时常管事一身黑色轻衣走进了房间。 “姐姐。”安宁起身微微行了一礼。 “天气冷了,我叫人烧了火盆,去了烟火便叫她们送上来。”常管事温柔的道。 安宁闻言,看了一眼窗外,面上是疑惑。 “这就是……缘分吗。” “安宁?” “啊,安宁谢姐姐上心。” “小事。”常管事继续道:“春市开的日子暂且延后,原因不明,是公子的意思,咱们也只能受着。” 安宁轻轻嗯了一声。 显然,拍卖时间的延后还是如何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等到火盆送了上来,安宁看着那精致的黑炭,伸手学着常管事在上面搓了搓,只觉得热气扑面。 不好闻。 各方面她都不喜欢。 却很温暖。 安宁烤着火,便觉得从未有一刻如此的相信“缘分”的存在。 …… 同是春市,有身子尚未长开的小丫头穿着补丁衣裳待在小房间中静静的等待着开市。 小小的身子,十二三的年纪在长安年代本应该是依偎父母怀中,此时却在想着……自己会卖什么价格。 温度下降,她垫脚开了窗户,寒风拂面,小姑娘却早已适应了,夹紧自己的衣裳。 今年的温度果然不是去年可以比拟的。 好冷。 怎么会忽然降温了…… 小姑娘灵动的大眼睛中充斥着担忧与迫切,焦急之色攀了满面。 也许是因为姿色的原因,像她这般的姑娘便没有安宁那么好的运气与能量会得到人的专门照顾,只能窝在这样一个小房间中,吃着因为练红公子生辰而发放的食物,瞪着春市开放的时候可以早些把自己卖出去。 这是不幸的。 可某种意义上,这小姑娘又是十分走运的。 …… …… 三十二楼的院落,有肉眼难见灵气旋涡缓缓旋转,似云似韵似文似幻,只有少数人可以领略到它的玄奇。 天雷,龙脉,禅子。 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南荒。 杜七却什么都不了解,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餐,以及十娘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想要与她一起好好逛逛这春风城。 只是……杜七盯着眼前的火盆,心中担忧十娘这般的怕冷,想要与她一起出门游玩……恐怕是困难的很。 怎么才能想办法让十娘与自己一同出去玩呢。 杜七看着眼前的火盆,心中思绪纠缠在一起。 待翠儿取了干燥的木炭回来,却看到杜七还蹲在那里盯着火盆,不禁问道:“七姑娘?这火盆有问题?” “没有啊……”杜七摇摇头。 记忆碎片只是偶有闪动,多数的东西杜七也记不大清楚。 紧接着翠儿端着火盆的两个“耳朵”出了门走到角落里,取火点燃了木炭。 随着木炭的缓缓燃烧,些许呛人的白烟升起……这般迷眼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再屋内点燃,正常使用的话要等到漆黑木炭稍稍燃烧一段时间,充分暗燃之后才可以端进屋子给姑娘小姐们使用。 “翠儿姐……好熟练。”杜七看到翠儿一气呵成的表现,总觉得其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美感。 “七姑娘总是这样,大惊小怪,不就是点一个火盆。”翠儿拿着一柄小蒲扇轻轻扇动炭货,随口道:“都是和阿姊以前一起干的活,不算什么,与十姑娘一起住,我都没有干过什么活呢。” “我知道,四闲姐喜欢你。”杜七道。 “胡说。”翠儿面上一热。 “翠儿姐有一个姐姐?”杜七问。 “嗯。”翠儿呡着嘴。 她被卖到了春风城便于家人分开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尽管如此,杜七却看出了翠儿不想多谈,也就不问了。 翠儿蹲在那里看着火盆中逐渐烧红的炭火,抬头嬉笑着道:“七姑娘定是饿了吧。” “……” 杜七面上一红。 她的心思难道就这么好猜吗。 “好猜。”翠儿点点头,杜七嘛,她觉得世界上除了杜十娘应该就是她最了解杜七了,这姑娘满脑子就两件事,一是杜十娘,二就是吃的。 从刚才杜七看着她那一碗辣子都咽了口水,翠儿就知道杜七肯定饿的不行了。 “也是,以往这个时辰七姑娘也该去学医了,今日十姑娘如果休息定是不大愿意出门,要我买些吃食吗?”翠儿问道。 杜七意动,接着摇摇头:“十娘要与我去医馆……还是出去吃吧。” “嗯。”翠儿点点头。 杜七望着远处燃烧着木炭的火盆,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本不应该这么饿的,都怪这火盆让她想到了吃的东西。 “翠儿姐,这火盆也能用来做饭吗?”杜七歪着头问。 “七姑娘你说什么呢,这东西怎么烧吃的,脏死了,就算是煮东西……也有锅啊,用这东西煮东西吃那都是传说中远古时候会做的事情。” 春风城,哪怕是再贫苦的姑娘也不会用泥盆去做吃的。 只是……如果是城南的话便不好说了。 “这样吗。”杜七点点头,也觉得用锅煮东西更加好吃,毕竟记忆中的火盆应该是用来炼药的,也不是煮东西吃的,只是她吃过几次,隐约觉得也许是很好吃的东西。 “嗨呀。”杜七摸着自己的小腹,莫名的生气。 好想吃东西。 好想吃东西。 “七姑娘这是气到了?”翠儿看着鼓着腮的杜七,只觉得心都化了,眼里闪烁着星星,如果不是身上有着些许烟火她肯定就冲上去了。 杜七走到翠儿身旁蹲下。 她当然不是气杜十娘起的晚了,而是气自己。 上一次情绪化而觉得心中不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杜七已经不记得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杜七蔫了不少。 “七姑娘你起开些。”翠儿轻轻点了一下杜七。 “哦。”杜七往一旁挪了挪,继续蹲着。 翠儿看着杜七,明明她是怕杜七也沾染了刺鼻的烟气,怎么现在看来变成了她嫌弃杜七似得…… “七姑娘,我没有让你走远些的意思,也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翠儿姐的意思。”杜七披着自己的小棉袄,蹲在那里看着火星缓缓消失,给了翠儿一个十分好看的笑脸。 她不会觉得翠儿嫌弃她。 现如今杜七只有在两个人面前可以放开了去吃而不会觉得丢脸和害羞, 一个人是杜十娘,另一个自然是翠儿。 杜七很喜欢她。 0136 平静的生活 湿气散尽,翠儿方才小心端着灼热火盆进了杜十娘的屋子,看到杜十娘一改常态的缩在那里也不觉得意外。 将火盆放置在远离锦缎之处,翠儿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杜七坐到床边,拍了拍上面的“花卷”,道:“十娘,火盆来了,快起了。” “烧一会儿,等再暖和一会。”杜十娘沉闷的声音自被子中传出来:“妮子,去把厚实的衣裳取过来,内衣衬衣包裹在浴室玄关衣柜下头。” “知道了。”杜七无奈叹息一声,出了房间走到浴室玄关,打开了二人的衣柜,取了那一大包行李。 “十娘什么时候准备那么多的衣裳?” 杜七有些疑惑,不过想来也知道是披罗居定制的。 抱起那大包裹,杜七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小衣柜,心道十娘将庭玉收在这里了,可惜了,卖了的话应该还挺值钱的。 又觉得因为是十娘的故人,这么想很失礼。 “十娘我回来了。”杜七回到房间。 “包裹打开。”杜十娘探出脑袋道。 杜七打开了包裹,不出意外里头是两三套衣裳,摸起来手感极好,软软的很舒服。 “十娘,这是……” 兴许火盆有用,屋内的温度提升了些,也兴许是杜十娘的心理作用,总之她好像不是那么冷了。 “披罗居的衣裳,前些时日四闲帮着捎过来的,先就这么几身,之后的衣裳陆续会送来。”杜十娘说着,轻轻从褥子中出来,坐在床边,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睡衣,弓着身子取暖。 “衣裳……”杜七想到了方才穿的那身黑白小袄,眼睛微微发亮:“十娘,也有我的吗?” “当然。”杜十娘搓搓手道:“有你的两身,我的一身,等下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嗅着屋内那淡淡的炭火气息,杜十娘想到了那庭玉,想到了曾经住在壬丁楼的那个少年,轻轻叹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一旁的杜七,心想这真是完美的工具人。 “妮子,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梳洗了,你也是一样,脸上口水印都在,怎么好意思出门。”杜十娘数落杜七。 “也就翠儿姐看得到,没关系的。”杜七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旋即起身:“我去打水……” “七姑娘还是坐着吧,我来就好。” 听到突兀的声音,杜七和杜十娘同时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色新袄的姑娘端着冒热气的脸盆走进来。 不是翠儿还能是谁呢? 作为杜十娘的侍女,还能不知道她现在需要什么。 “姑娘们看着我做什么……”翠儿放下脸盆,有些忐忑:“难道是……衣裳不合身……也很正常吧,石姐姐也许久没有与我……” “不不不,衣裳很漂亮。”杜七连连摇头。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妮子还会对你撒谎不成?”杜十娘眨了眨眼:“四闲给你做的衣裳还蛮合适的,丫头品味不错。” “……那就好。”翠儿松了口气:“姑娘稍候,我去取面巾、口脂……” 说着翠儿转身去拿洗漱用品了。 杜七和杜十娘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杜十娘心道翠儿才是最好的工具人。 杜七则在想其他的东西。 之后,等一切准备就绪,翠儿退到房间角落站着,做着一个侍女的本分,只是眼神时不时在房间那大包裹上掠过。 杜十娘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想看杜七换衣裳…… “不忙?”杜十娘问。 “不、不忙。”翠儿脸一红,嘴硬道。 待杜七与杜十娘洗漱完毕,杜十娘拿起一小盒口脂,对着杜七勾了勾手。 杜七擦干净面上的水滴,疑惑道:“十娘,这是胭脂?你要给我上妆?” 虽然也习惯了,不过以往多是随便上一点胭脂,唇脂还是很少的。 “这是口脂,不是胭脂……好像也算是胭脂,算了……翠儿给这笨丫头解释一下。”杜十娘取出棉签,做着准备。 见杜七看过来,翠儿解释道:“七姑娘,口脂是胭脂一种,只是不以色为主,而是防止寒冬口唇开裂的红膏,毕竟天气冷湿干无常,在春风城还是十分常见呢。” 女人的魅力一半来自于脸,唇齿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毕竟谁也不希望招来的姑娘裂着唇不是。 “懂了。”杜七点点头,就是防止自己唇裂的脂膏,只是……天气真的有那么冷吗? 二人正说着,杜十娘用棉签沾了一些淡红色的胭脂,微微张开口,涂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将手中棉签丢掉。 自己不用镜子的话,用棉签总归是不大方便。 杜十娘索性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勾了些丹红,之后均匀的涂抹在自己唇上,润色点缀之下,杜十娘抿了抿嘴。 因为有独特的成分,颜色虽不及一般唇脂艳羡,可上色后,双唇晶莹亮丽,湿润清爽,微微润色下,更具有立体感。 “十娘真好看。”杜七忍不住说道。 “贫嘴。”杜十娘轻轻哼了一声,示意杜七坐过来。 “轮到我了?”杜七很高兴,她觉得十娘涂起来好看,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倒是翠儿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说话,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 片刻后。 “啊……十娘,你的手……唔……” “嘴张开,都抹到脸上了!” “……嗯……痒……” “要死啊你!还敢咬我!” 翠儿:“……” 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 听着耳边那女子阵阵惊呼,翠儿只觉得脸热心跳,照理说她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姑娘不应该因为这些小事而觉得害羞,更不要说是杜十娘和杜七…… 可正因为是杜七。 翠儿偷偷看了一眼面上满是红晕的七姑娘,呼吸不自觉的便加速。 七姑娘真好看。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什么样的人。 0137 在披罗居做人偶的结果是衣服异常合身 女儿家的玩闹总是不会注意那么多,不过是梳洗化个妆,闹着闹着竟然可以花费小半个时辰,让人不禁怀疑时间的紧缺性。 总之,终于算是化好妆了,不仅上了口脂,杜七还给杜七顺手化了一个淡妆。 妆容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要看个人底子的,哪怕化妆再神奇,一个好底子的巧施粉黛总要好过强行浓妆艳抹。 杜七的底子有多好……只要眼睛还在的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气质,也许是杜十娘愈发的了解杜七,所以在点妆的时候竟然可以不破坏杜七本身那股清澈的美感。 娥眉轻扫,略施粉黛。 杜七面上不知是因为玩闹还是热的染上一抹绯红。 “过来些。”杜十娘说着,将姑娘长发轻束,扎了一个充满少女气息的低马尾,缀上淡紫色睡衣,霎那间,哪怕是明月也谢了光环。 “七姑娘真好看……”翠儿盯着杜七,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去忙活,甚至都不想眨眼,似乎多看一眼杜七都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令人浑身舒适。 “你别再夸她了,这丫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杜十娘笑着道。 “尾巴……”杜七眨了眨眼,她又不是兔子哪里来的尾巴。 “十娘,你别摸我……”杜七道。 杜十娘松开上下搓动杜七小臂的手,看着翠儿说道:“长得怎么样先不说,这妮子皮肤的确好,摸起来滑溜溜的……” 翠儿想起了抱着杜七手臂时候的感觉,附和着点点头。 杜七有着让女人都喜欢和艳羡的容貌这是毋容置疑的。 翠儿想起了什么,面上多了些犹豫。 “翠儿你想说什么?”杜十娘敏锐的察觉到了翠儿的情绪,问道。 都是一家人,有话不敢说未免有些见外了。 翠儿当然不是见外……只是……话题羞耻,不大好开口,一咬牙还是说道:“十姑娘,七姑娘的身子和之前……不大一样,可她不是还没有来过癸水……” 杜十娘听到翠儿的话,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她伸手在杜七身上揩油了一把,道:“手感是比之前强了些,实话说不是胖了,身子长开了……至于说为什么没有来天癸,我也不大清楚,先生也说这丫头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其他的都正常……” “十娘,人一定要来天癸吗?” “女人,一般是要有的。”杜十娘看着翠儿道:“本来我也担心这妮子的身子,忧心她日后不会发育……不过既然这丫头开始长身子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翠儿点点头,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同样的睡衣穿在杜七身上映出的是与之前相比更加立体的曲线,那也就没有很么好担心的了。 至于说不来天癸……无非就是日后要不了孩子。 对于春风城的姑娘来说,没有后代反倒不算是什么事情。 看着这两人的交流,杜七问道:“医书上写的东西对我不大试用……十娘,我……没事吧。” “呸呸呸,能有什么事。”杜十娘近距离观察杜七,心道这丫头以后的身材不会石闲差。 这都是经验之谈。 “好了,看看新衣裳。”杜十娘道。 “新衣裳……”杜七理着床上的几套新衣,面上多了几分迷糊。 “这一套是我的,这两套是你的,今天穿这套淡青色雪袄试试合不合身。”杜十娘说着,拉开屏风站到后面,取出自己那一套衣裳,熟练的褪下睡衣,一件件将冬衣自里到外全部穿上。 杜十娘的穿着与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长衫通体黑色调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浅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青丝扎成干练的马尾,确实没有辜负这头漂亮的出奇的头发。 这样的杜十娘,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风尘气息。 而披罗居的衣裳着实有几分意思,暗色长线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搭配杜十娘近乎完美的身材,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扑面而来。 轻轻拉扯出陷入衣领的头发,换上了黑袄的杜十娘终于觉得暖和了,走出屏风……却发现杜七脱了衣裳,看着那一套衣裳在那发愣。 “你要死啊。”杜十娘怒道,将杜七推倒,盖上被子:“这么冷的天脱衣服傻站着?” “十娘,这一副,我……不会穿。”杜七指着那一套七八件的衣裳,言语中多了几分迷惑,不过看着眼前的杜十娘这份迷惑很快就消失殆尽,杜七披着褥子起身扑到杜十娘怀里。 “十娘真好看。” “少来。”杜十娘呸了一声,捏住杜七的脸,转头看着翠儿:“你就傻看着?” 翠儿面露愧意:“我……我以为姑娘不喜欢这身衣裳……” 有一说一,她其实是看到杜七脱了衣裳,一时间脑袋宕机了……也不知道自己自想什么。 “她敢,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杜十娘问杜七:“什么不会穿?” “那个。”杜七指着那白色的小马甲。 “……”杜十娘马上就明白了。 这傻丫头以前穿长衫,后来也只是穿里衣配裙子,结果倒是不会穿女儿家的贴身衣物了。 这也算是春风城的姑娘?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杜十娘叹息一声:“算了,翠儿,你教她穿。” “我……我来?”翠儿看着裹着被子的杜七。 看着眼睛放光的翠儿,杜七想到了披罗居里那群姐姐,不自觉的身子一颤。 “我懒的给她施弄。”杜十娘瞥了一眼那白色的小马甲,心道只是这丫头才长身子,不知道尺寸会不会有些问题。 不过想来她也没少去试衣服,按照披罗居那些丫头的眼光,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是以后换贴身衣物可能要勤快些。 “七姑娘,我来教你穿。”翠儿拿起那件马甲,介绍道:“主腰开襟,两襟各缀有三条襟带,肩部有带,腰侧还各有系带将所有襟带系紧后形成明显的收腰,襟上也施数粒扣,穿时将胸腰裹紧,能凸显女儿家的身子,来……张开手。” 很快,杜七便穿上了人生的第一件内衣。 翠儿面色发红,杜十娘眼神审视,只有杜七迷迷糊糊的低头摸了摸衣服的料子。 “还合身?”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合身。” 看来在披罗居被人玩了那么久,那些姑娘也算是尽心尽力。 杜十娘心里忽然不大舒服,因为她还没有几个做衣裳的人了解杜七的身子。 决定了,以后每隔五天她就要仔细检查杜七的成长情况。 怎么也不能输给外人不是。 0138 翠儿也想要另一半,如果这个人可以是杜七就好了。 提问,女人在什么时候可以感受到快乐。 对于杜七来说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事情,只要和十娘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令人心旷神怡,而除开杜十娘……自然就是吃东西了。 这就是杜七好心情的来源。 杜七本以为自己只是如此了,却不清楚她作为一个女人虽然以前过的畸形了些,可既然时代变化了,身边的存在也从没有情趣的妖族变成了富有创新力的人,那么早晚便会觉醒真正属于女人的情趣。 喜欢的人。 诱人的美食。 漂亮的衣服。 这是任何女性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杜七以往不了解穿着打扮的好处,可在春风城的熏陶以及披罗居姑娘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当初那个一身青衫就可以穿上无数年岁的姑娘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和杜十娘一起试新衣服,两份快乐叠加在一起,让杜七不自然的便心跳加速。 等翠儿伺候杜七将一套七八件从里到外全部穿好,杜七才充分体会到原来穿个衣服还有那么多门门道道。 杜十娘审视着面前的姑娘,轻微的点点头,俗话说好看的姑娘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可又有说法人靠衣装,披罗居的手艺的确十分精致。 此时的杜七虽然浑身上下套了许多件衣物,却没有任何臃肿的感觉,反而是淡绿色束腰的存在让少女初步发育的凹凸有致暴露在空气之中,浅青色混着些许白绒布料做的衣裳,只看过去便像极了一片晴空,衣袖、襟前、袍角却用素色镶了宽宽的边儿,只是看了一眼便可以感受到独属于少女的青涩气息。 又因为杜七总是没有太多表情,这衣裳多了几分贵气。 杜十娘很满意,她问道:“还合身?” 杜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很舒服……” 没想到一口气穿了那么多衣服不仅不觉得紧,反而十分的暖和舒适。 这就是披罗居,这就是新衣裳吗…… 杜七披上那浅色云肩,原地轻轻转了一圈,一头柔顺的马尾配合着绒裙缓缓旋转,待杜七停下,惯性之下那衣摆轻轻摇晃。 “十娘,我好看吗?” “我看不出来。”杜十娘扭过头去。 杜七闻言,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却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翠儿见状赶忙道:“十姑娘快别逗她了,好看就说好看嘛。” “也就你惯着她。”杜十娘轻轻叹息,在杜七略带期待的目光中敷衍道:“还算好看,暖和就行。” 杜七心道十娘总是这般的不坦率。 换上了新衣服,穿上那浅色绣花鞋,杜七抱住杜十娘的手臂,说道:“十娘,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姑娘们要去哪儿?”翠儿问。 “吃饭。” “医馆。” 二人异口同声,随后杜七抱着杜十娘胳膊的手微微一滞,她说道:“十娘,我饿了。” 杜十娘当然不至于真的让自家姑娘饿肚子,于是道:“那先去用个早食,之后去医馆。” 又觉得吊着翠儿的心不大好,便将师先生回来收杜七为药童的事情与翠儿全说了,也让她高兴高兴。 翠儿是那么的喜欢杜七,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激动的小脸通红,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攥着杜十娘的衣角,笑着。 “你呀。”杜十娘揉了揉翠儿的脑袋,道:“这件事允许你告诉四闲。” 作为石闲的小细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姑娘……”翠儿红着脸,小声抱怨着。 “好了,玩笑话而已,今天依旧麻烦你了,我带着这妮子去吃早饭,再过一会她就要饿扁了。”杜十娘道。 “姑娘慢走。”翠儿说着,在阳光下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杜十娘比杜七要高不少,二人并肩走着,同样及腰的马尾,同样的苗条,同样的好看……翠儿不自觉的有些痴了。 十姑娘和七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翠儿想着。 母女? 虽然看起来像,可翠儿敏锐的察觉到杜七并没有将自己看成杜十娘的女儿……可她又是那般的喜欢杜十娘,并且杜十娘过了冬也就二十岁,岁数上并不比杜七大太多。 可不是母女,那又算是什么。 似乎有凉风起,远处本来还嫌弃杜七抱着自己的杜十娘忽然反手就搂住了杜七,看的远处的翠儿灰心一笑。 也许不需要去想太多,对于现在的十姑娘来说,七姑娘是人生不可分割的另一半,知道这就够了。 真是幸运的人。 浅云西移,杜十娘与杜七出了院子,过了桥,翠儿站在桥边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背影,便拍拍自己的脸,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只是…… 她撩起腰间衣裳,摸上了那块木牌——这是她与杜七一起去金刚寺求的信物,文原菩萨是求财的那一块,就挂在杜十娘的床前,南望菩萨是求姻缘的,听杜七说是送给医馆的公子的,对于杜七这般莽撞的动作,翠儿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说什么。 至于说本该最重要的求平安,却是落到了自己手里。 弥陀佛。 在弥陀殿求的信物…… 翠儿青葱般的手指在那弥陀佛的画像上轻轻摩擦着。 “平安……平安……翠儿不想要平安,翠儿也想要另一半。”她小脸鼓鼓的,自言自语道:“翠儿也想要另一半,不是石姐姐那样的……如果可以是七姑娘就好了。” 又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晃晃脑袋,去忙碌了。 …… …… 早上吃什么。 杜十娘想要去吃七姨做的面,只是当二人赶到七姨的小摊却发现那里没有任何人。 联想到师先生的异动,多少也能猜到七姨还在自己的院子。 杜十娘摊手:“七姨不在,去逛逛外面的巷街?” 公子诞辰期间,好吃好玩的东西可不少。 杜十娘没想到的是杜七拒绝了。 “不要,十娘……我想去找柳姐姐。” “这个时间?她没开店吧……”杜十娘很意外。 “去她家。”杜七很认真。 “我倒是无所谓……”杜十娘看着杜七那急迫的表情,心道杜七也喜欢上柳依依了吗? 一天不见都不行? 那连韵怎么办。 0139 她想要吃饱饭,这和以往的“愿望”相比竟如此的困难 街上很热闹,杜七与杜十娘并排走着,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出门了。 杜七很喜欢这种感觉。 街上热闹也就表示外来的公子很多,知道杜七的人很少,可审美正常的男人遍地都是。 这就导致杜七与杜十娘出现的地方永远少不了男人的目光,好在杜七今日的打扮多了几分贵气,倒是少了许多不开眼的人,而杜十娘戴着面纱,除了少数人可以通过杜七来辨别杜十娘,多数人也认不出她们,只道是一对姐妹。 杜七已经习惯了男人略带下流的视线,杜十娘更是早就不在意了,可是如今的杜十娘不大舒服,因为他们在看的是杜七,那种眼神杜十娘真的是再熟悉不过……可她也只能忍着,掩去心中不适。 “十娘,这卖的是什么啊。” “玩的。” “这个呢?” “小鼓,有些人不喜丝竹之音,喜欢这种粗一些的东西。” 二人在锦绣街上缓缓行走,柳依依的店面关着,到她的住处还有些许的距离。 侧方,有姑娘开了一个糖人小摊,些许动物、人物惟妙惟肖,透明诱人的糖浆凝在干净的竹签之上,散发诱人的香气。 见到杜七迈不开腿,杜十娘转头看了一眼,与小摊上熟悉的姑娘打了个招呼,感叹道:“天冷了,又可以做浅糖了啊,也是很久没有吃过了。” “十娘,我想吃那个。”杜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换了衣裳,出门没有带钱。 “想吃自己买。”杜十娘白了杜七一眼:“我挣的银两养你已经很吃紧了。” “我没带银子。”杜七拉扯住杜十娘的袖口,俏生生的站在摊位面前。 摊位上的少女看了看漂亮的不像话的杜七,心道送她一些吃也没什么,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是见到杜十娘对着她摇了摇头,便轻轻叹息一声,心道十娘又欺负七姑娘。 杜十娘不给杜七买零嘴,却也不离开小摊,只是与摊主少女聊了些家常,叙叙旧。 期间杜七就这么站在那里,虽然似乎是面无表情,可是看得人总是能感觉到杜七现在想要的东西,只要看她一眼就可以知道杜七的心情。 摊主少女在与杜十娘交谈期间,目光时不时掠过杜七,眼中闪过的是明显的惊艳。 这也太漂亮了吧。 “十娘,这样的姑娘若是放在咱家可是舍不得这般欺负。”少女言语中不乏对杜十娘的羡慕。 杜十娘微笑,在杜七面上轻轻摸了摸,道:“她这丫头,麻烦的很。” “你呀,还是老样子。”少女也算是了解杜十娘了,没有说什么,又询问了些杜十娘不做红倌人之后点妆的生意如何,亲口听到杜十娘说了过的很好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杜十娘毁了容的事情,她却是没有提一个字。 不仅是她,那些和杜十娘关系还不错的姑娘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并非是怕揭杜十娘的伤疤,而是对于这些姑娘来说只是毁了脸并算不得什么大事,或者说她们认为这是可以离开望海店的必要条件。 “十娘,不考虑带着七姑娘其他地方?听说北边现在还算安稳。” “倒是有想过,不过还是不值得,也习惯了。” “也是。”少女点点头,又提醒杜十娘:“那该考虑安定下来了,总是住在十楼也不太合适,不过以十娘你敛财的能力,买一个七姨那般的院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吧。” “你这妮子,什么敛财……小心我撕了你的嘴。”杜十娘嗔道。 “哈哈……开玩笑。”少女笑了笑。 在杜十娘与老朋友叙旧期间,杜七一直、一直、一直看着摊位上各色的糖人,诱人的水果香气不断勾着杜七的食欲。 她没有吃早饭,本来就很饿了。 终于,摊主少女看不下去了,小声对着杜十娘道:“十娘,你就让她吃一些吧,我看着都……你懂得,我这都是蔗糖,自家人,干净的。” “可不能惯着她。”杜十娘使了一个眼色。 摊主少女见杜十娘“心如铁石”,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杜七“可怜兮兮”的模样叹气。 此时,阳光已经彻底洒下来,进入了巳时的中段,因为杜十娘怕冷,所以今日是一个大晴天,暖光照在杜七的面上,她明明看起来很平静,却总让人觉得可怜。 杜七一个人站在摊位上,杜十娘有悄悄话要和摊主少女说便钻进了摊位后,二人当着杜七的面咬耳朵。 杜七心想自己穿着新衣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惜饿着肚子。 谁会想道,那个总是一身青衫的造化现如今最大的愿望是填饱肚子、想要吃糖人而求不得。 就在这时候,转机出现了。 “早啊七姑娘,出来吃东西?” 突兀的声音在小摊前响起,三人同时看过去,皆是一愣。 只见是一个身材的高挑的俊朗“公子”,长发束起,白白净净,像是一个江湖客,腰间挂着一把长剑,长衫习习,精神朗朗。 可是,他的破绽实在太大,摊主少女和杜十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是一个女人呢。” 因为杜十娘站在摊位里,所以现场看起来是杜七一个人在这里买东西……联想到杜七那副渴求的模样,这男装少女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杜七。 “啊,是你……李……李……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杜七想起了她,之前和翠儿姐从金刚寺回来时候遇到过,予她们解释了一些关于东玄的风土人情,以及关于那位青莲仙人,也就是她口中的静月居士的一些传说,让人印象深刻。 “姑娘叫我青莲就好。”佩剑少女道。 “青莲?” “李青莲。”李青莲对杜七的印象可是十分好的,虽然二人没有聊过太多,但是谁会讨厌在这样干净的少女。 李青莲走到小摊前,惊讶道:“这糖人……做的好漂亮。” “姑娘,给我一串这个。”李青莲指着其中一朵莲花模样的红糖道。 “妹妹,这糖里有些许红花,能吃吗?”杜十娘开口道。 “能吃。”李青莲点点头,接着无奈道:“我的伪装就那么不像吗……” 杜十娘的视线在她的腰股间掠过,笑而不语。 “算了。”李青莲看了一眼一旁的杜七,心道这姑娘看穿着可不像是没银子的模样,那就是……忘带银子了?看着的确呆呆傻傻的,不大聪明的样子。 她取出银子递给杜十娘,同时道:“给,不用找了,剩下的就请七姑娘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姑娘收下便好。” 说完,她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便走入人流,消失不见。 留下的杜七微微发愣。 真是个好人。 杜七转过头,盯着杜十娘。 这下十娘总不会有意见了吧。 0140 时间走得没有那么快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麻烦,多是势力的纠结,亦或是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纠结体,而这个世界上的麻烦又多多少少和某一个姑娘有关。 杜七将想吃二字已经写在了脸上,她心道之前自己没带钱,那现在有好人请客,总可以吃了吧。 杜七这么想,盯着杜十娘。 一旁的摊主少女看到杜七的样子,暗叫了一声傻姑娘,轻轻杵了一下杜十娘,后者回了神,站直了身子,漆黑衣物之上隐隐有光层流转。 “那姑娘你怎么认识的?” 果不其然,杜十娘一开口先问的就是这句。 “和翠儿姐在琴楼遇见过一次。”杜七如实道。 杜十娘走出摊位,捏着杜七的脸撕扯着,同时道:“这么一对比,她是不是要比我对你好的多?”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不明白杜十娘为什么忽然那么大的反应,她只是想要吃糖而已,这也是错吗。 “你呀,也就这样了。”杜十娘掐着杜七的脸,说道:“方才那青莲姑娘说要请你吃糖签子?” “嗯。”杜七点点头:“我没带钱。” “你想吃?” “想。” “若我不允呢?” “……”杜七轻轻叹息一声,心道十娘又不讲理了,她说道:“十娘不让我吃就早点告诉我,我不想就是了。” “那我不许你吃。”杜十娘道。 她自家姑娘轮到外人来心疼了,总是有些不是滋味。 “走吧,去柳依依那。”杜十娘拉住杜七的手。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向摊主少女告别,却看到少女正看着她,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声道:“难道你们还没吃早餐?” 杜十娘一笑,挥挥手:“还是你懂,走啦。” “十娘回见。”少女点点头,心道十娘是真的喜欢七姑娘。 …… 某处角落中,那名为青莲的少女吃着糖片,露出一抹灰心的微笑。 曾几何时,她也和杜七一样有着想要实现的愿望,结果就和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样。 世事无常,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会如人所愿,比如忘记带钱的姑娘最终吃到了糖,比如她现在背上了剑。 少女嗅了嗅手上莲花模样的清糖,身子渐渐消失在角落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瞬之后,正徒手分裂丹草的师承白胡子微微颤动,觉得这种细致的活果然还是要姑娘家来,杜七就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人选。 忽然,师承放下丹草,看着庭院中溪流对岸。 不知何时,有一个负剑少年站在那里。 溪流自脚下过,映照着少年的影子,像是一缕原来的清风。 “先生需要帮助吗?”他这么说。 “你是谁。”师承起身看着他。 少年咬了一口手中糖渍,道:“先生唤我青莲便好。” “青莲?”师承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面上看不到什么波动。 可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词,从青莲仙人举日飞升后,这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名字,更不要说绝云宗曾经是剑宗,对于传说中绝云祖师之后唯一的剑仙静月居士……多少也有些旁人不知道的了解。 师承眼睛亮了几分,空气凛冽,隐隐有剑气掠空。 而少年身上莫名闪过一层壁垒状雾气,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道:“先生,一言不合就窥视人身,恐非君子之行。” 师承面无表情。 护身法器?能被动挡住自己瞳术的品级,怕是不低。 师承心中有了些许了解,这人背后的势力绝不低于青云峰,绝非散修……那么他出现在春风城的缘故便是显而易见了。 龙脉。 这少年不知禅子就在春风城? 师承在猜测对方的出身。 至于说青莲之名,在师承看来就是与剑仙攀关系,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稍稍有些身份背景的修士绝不敢用“青莲”之名,所以眼前少年在师承心中便多了几分轻视,只是这少年唤他先生,此刻便非修行中人。 师承行至溪流彼岸,与少年近距离对视,并问道:“公子有何事?” 开门见山。 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一愣,惊讶道:“公子?” “嗯?” “啊,没事,没事……”少年心道原来不是他伪装的不到位,而是那些女人眼光太过毒辣。 收起了笑意,少年认真的道:“请先生引我上绝云,我想要修习剑道。” “公子说笑了。”师承摇头。 “方才的是护身法器,我只会些浅显的术法,也没有师父。”少年重复道,表示自己真的很仰慕绝云宗,想要拜师。 师承敷衍着少年,心中嘀咕难道是哪家公子胡闹来了? 就在此时,少年见师承不松口,只得取出一块玉简,无奈道:“家中与倚石仙子有旧,劳烦先生代为传达,也有薄礼献上……” 说着又递上一枚纳戒,戒指模样古朴,指环底部隐隐有红符显现。 师承呼吸一滞,面上褶子更深了些。 东玄。 又是东玄人。 “既是与绝云有旧,便是举手之劳……这纳戒还请孝公子收回。”师承敏锐的察觉到了麻烦,答应了他的事情,拒绝了礼物。 “青莲谢过先生。”李青莲松了一口气,面露兴奋,自己终于可以接触到真正的剑道,这可是梦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绝云路已开,公子准备何日上山。”师承问道。 “啊,这个不急,春风城还蛮有意思的。”李青莲想了想,道:“先生可否先让我与倚石仙子见上一面,许久没见浅姨,心中怪是想念。” 这声浅姨叫的师承心中一震。 面色怪异的看了一眼少年,心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浅姨此时可是绝云宗的宗主,如果是旁人要通过他这个长老去见宗主,师承怎么可能会理会,可人家取出了宗主的信物,即便是换最顽固的大长老来也是一样。 不久后。 花田中正研磨花瓣的女人接收到师承的讯息,微微一愣,之后等她看清楚李青莲的面容,手中花粉便是一点都不香了。 “浅姨,好久不见了,又磨花呢?”李青莲笑着打了个招呼,道:“我想跟着你们学剑。” “……” 倚石仙子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回应她,只是抬头看着那清澈似大海的天空。 绝云,果然万里无云。 自从上次道宫一别,也没有过去太久。 原来说要学剑……并非是玩笑话。 倚石仙子扶额,那悠久的无奈几近化作实质。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先是禅子女装进入春风城要卖自己,这消息惊得她已经几日没有休息,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师承又给她送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 一个比佛门禅子更加麻烦的姑娘,也出现在了春风城。 倚石仙子很想把她们两个叫在一起问上一句她们是不是和自己有仇。 照这么下去,别说恢复绝云往日顶尖的地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山头都不一定。 嗯,决定了。 倚石仙子昂首,尝了一口花粉。 既然又是春风城,那就交给师承吧。 学剑嘛,和谁学不是一样。 0141 牢牢把控 世界上的麻烦很多,而能算得上“天大麻烦”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某个人有些关系。 而此时,这“某个人”正乖乖牵着杜十娘的手行走在巷子中。 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暖光照在杜十娘身上,这本应该凉飕飕的巷子中不知为何暖和的让人无比舒适,两位姑娘顺着青石小路,穿梭转了个弯,来到了柳依依的住处。 一个清秀的小院子,大红门,看起来十分的干净,那探出墙头的树枝比往常要更加的精神。 “十娘,到了。” 杜十娘注意到那铁做的门把手,白了杜七一眼:“看我做什么,敲门。” “哦。”杜七握住并不冷的把手,敲出了清脆的声响。 而这一次也许是时辰较早,柳依依居然听到了,只是她第一时间瞬间紧张的捏紧裙角。 毕竟,才知道了春风城练红公子的秘密……虽说昨晚得到了治愈,但是果然还是有些害怕。 躲自然是躲不了的,柳依依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道:“门没锁,进来吧。” 话音落下,青色长裙便拂过门槛。 “柳姐姐,早!”杜七进门打招呼。 果然是杜七,柳依依松了一口气。 “阿七,早。”像往常那般与杜七打了个招呼,柳依依看着杜七身后那个黑衣女人,擦了擦眼,犹豫刹那后道:“十……十姑娘?” “柳妹妹,早。”杜十娘微笑道。 “早……”柳依依点点头。 就好像杜十娘认得她们一样,她也认得杜十娘,当然也只限于认识,杜十娘对连韵以及柳依依的认知来自于七姨以及各方姑娘,而柳依依在认识杜七之前对于杜十娘则完全是陌生的,毕竟…… 春风城的淸馆人都有不少更不要说一个三十二楼的红倌人。 说来有些不太好,不过她的确是从众多公子口中提起的、“李甲”抛弃杜十娘这件事开始记住杜十娘的,当时还微微庆幸自己和连韵还好没有入了望海店…… 二人以前没有那般熟悉,柳依依正想着应该怎么与杜十娘相处之时,反倒是杜十娘先开口了。 “这是点要火盆?”杜十娘看着柳依依脚下,问道。 “正是。”柳依依点点头,握着蒲扇弯腰又扇了扇地上的火盆,无奈道:“连韵那丫头嫌冷不肯起床。” 杜十娘道:“今儿的天气是凉了不少。” 心中想的却是原来怕冷的不止她一个。 杜七与杜十娘想的不一样,她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大眼睛在柳依依身上停留片刻,眼睛闪着些许细微的光芒。 连韵没有回家去住? “柳姐姐,连韵姐醒了吗?我去问个早。”杜七问。 柳依依点头说道::“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起床,就在北边的屋。” 杜十娘有些惊诧与杜七的表现,心中嘀咕杜七怎么和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 “我去叫连韵姐起床。”杜七留下一句话便去找连韵了,庭院中就只剩下了柳依依与杜十娘,连接她们的纽带消失了,二人之间多少有些尴尬。 说是尴尬,其实主要是柳依依觉得不自在。 杜十娘环顾四周,连韵的院子不大,一条红砖小路通着一个小房间,小路两侧种着一些好看的花朵,传来一阵阵十分好闻的味道。 远不如她在十楼的住处宽敞,却多了几分杜十娘尤其喜欢的温馨。 “真好看。”杜十娘感叹道。 “这些花种是之前与阿七去城南带回来的。”柳依依道。 杜十娘视线放在门前那颗落叶树之上,面上多了些许怪异:“进门我就想问了,这门前是……果树?” “是十姑娘想的果树。”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杜十娘道。 柳依依哪里还不明白杜十娘的心思,看了一眼那伸出墙外的些许树枝,意有所指道:“明年春便会开红花,还算好看。” 杜十娘收回视线,道:“梅花已谢杏花新,只是距离梅花开还有两三个月。” 柳依依点头,平静的说道:“正因为时候未到,所以才需要警醒。” 杜十娘便明白了,高看了一眼面前的白裙子少女,柳依依看起来温和柔软,却并非那般单纯……也难怪连韵被她吃的死死的,有这么一颗树在门前,连韵怕是与一个男子交谈都要在心里好好思量思量。 好手段。 杜十娘心中佩服。 柳依依继续扇动炭火,小声咳嗽着。 这种话是拉近两个女人距离最好的工具,气氛几乎在一瞬之间便缓和了不少,之前气氛的凝滞也和二人之间关系有一定的联系。 按道理来说杜十娘也不比柳依依大几岁,以姐妹相称是应该的,可她已经和杜七姐妹相称了,面对杜十娘总觉得自己差了一辈…… 这也表明在柳依依心里,杜七基本等同于杜十娘的女儿。 柳依依扇动蒲扇,侧过头道:“这几个月城内阴雨不绝,木炭受潮烟大了些,要不十姑娘先随着阿七进屋歇息,外面冷。” “不了。”杜十娘摸着自己的云肩,瞧了一眼杜七离开的方向:“那妮子好像有什么事情要与连姑娘说,至于我……妹妹也不用太过见外,让杜七那妮子看到以为我欺负她好友,又要埋怨我了。” 柳依依笑了笑,道:“阿七……怕是不会对十姑娘有意见吧。” “她倒是敢。”杜十娘摇摇头。 柳依依继续道:“如果连韵那丫头能有阿七一半听话,我也不用这般辛苦了……咳咳……真该早些将这木炭拿出来晒晒,当真是呛人。” 杜十娘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她忽然发现她今早也是没有火盆不愿意起床的……貌似也不太让人省心的样子,当然她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只是道:“天气是冷了。” “是啊。”柳依依附和着,呼出一口冷气。 她这般顾家的姑娘与杜十娘自然有许多心得交流。 只是,这二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却都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杜七找连韵有什么事情。 那个表情可不像是想要简单的打招呼。 0142 杜七在意的事情 柳依依和杜十娘意外的合得来,这也许她们相互都没有想到的。 二人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杜十娘有些在意方才杜七那情绪异常的模样,不过想来多半是杜七肚子饿了。 柳依依对杜七一直以来其实都不像连韵那般在意,她此时内心想要询问杜十娘是否知晓医馆那位景天公子就是练红公子并且还是半妖的事情。 可理性告诉她不能问。 而实际上杜十娘的确不清楚,因为杜七没有与她说过,虽然知晓白景天是半妖,但有淮竹姑娘做担保,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七那妮子挺喜欢连姑娘。”杜十娘忽然道。 柳依依回过神,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门前果树,笑了笑:“什么连姑娘,就是一个毛丫头,阿七也是觉得她可笑。” “是吗?我倒是觉得她的手艺不错,让杜七这妮子整天惦记。” “也就这点用了。”柳依依吹了吹炭火,掩面轻轻摇摆手掌,看了一眼小屋的方向:“如果她能有七姑娘一半省心……算了,这个时间不好做白日梦。” “那妮子可没你想的那般好。”杜十娘声音微微扬起了些,道:“对于她们来说,总是走运的。” 柳依依点头表示赞同,并说道:“其实我也很幸运。” 杜十娘不知道她说的是认识杜七幸运,还是认识连韵幸运……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杜十娘与柳依依不一样,她觉得能起的晚,在这里与柳依依随意聊着天,交流养孩子的心得便是最幸运的事情。 …… …… 杜七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性格,这点从很多事情上都可以看的出来,就好像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一样,杜七只在意自己在意、或者说杜十娘在意的东西。 她也许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而目的性重的人如果没有了目的会变成什么样子? …… 屋子周遭的阳光不大好,因为昨夜下了一场秋雨,门外的花草沾着湿润,好在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人心神惬意。 杜七找到了柳依依所说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杜七想了想便没有敲门,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脚步尽量放轻,好在她穿的是布绣鞋,想要不发出声响还是很简单的。 杜七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被听到了些许开门的动静。 “依依,给我倒杯水,嘴巴好干。” 有软绵绵的声响顺着空气飘过来,杜七看过去,却见是一张干净的大床,淡红色的床帘垂下,透过红纱隐隐可以见到其中侧卧的少女身影。 杜七视线在房间中微微掠过,在桌上找到水壶,轻轻触摸后发现还烫着,便知道是柳依依大早上烧的热水。 壶旁放着两个瓷杯,一个通体白净,干净的像是羊脂玉,另一在白色之上色调深红,似暴风雨后晴空中的红霞,杜七并未思考太长时间便选择了红色茶杯。 在她的印象中,柳依依总是一身白裙,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经常和面的缘故,而连韵是喜欢红色的,红头绳、红衣裳,连小脸也总是红扑扑的。 杜七倒了水,走到床边,正要说话,却见连韵的一只手伸出了帘,并有气无力的道:“水……” 连韵的皮肤很白,像是方才见过的白净。 这还是杜七第一次见到连韵的手臂,因为以往的时候她总是长衣长裤。 杜七将水递过去,看着床帘,面上是惊讶于些许好奇。 “怎么是你的杯子?”连韵略微疑惑的声响传来:“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不大对……” 柳依依走路的声音她闭着眼睛都听的出来。 “是谁!”连韵忽然拉开帘子,顿时一股特殊的香气迎面而来,暖暖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 杜七看着里面,床很大,被褥绣着红花,十分好看,至于诺大的床只有一床被子也很正常,因为她和十娘也是这么睡的。 连韵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好似是真的有些担忧闯进来的是陌生人, 杜七肯定不是陌生人。 “阿七?”连韵看着杜七先是一愣,接着擦了擦眼睛,淡定的放下茶杯,道:“阿七你怎么来了,都怪依依也不先和说一声……” “连韵姐,早。”杜七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又不是猪还能能睡这么久,这都什么时辰了,只是昨晚有些乏了,天气冷才不想起床,都怪她。”连韵言语中多了些许对柳依依的不满。 对于这种不满杜七就当做没看见了,她只是盯着连韵露出褥子之外的身子。 原来连韵姐的皮肤也那么好,露出的肩光滑白皙,锁骨若隐若现。 她也是第一次见连韵散开头发,十分的淑女,如果不是了解连韵,杜七说不定会以为见到的人是连韵的姐妹。 “休息不穿睡衣不会不舒服?”杜七眨了眨眼。 “啊,这个并不重要。”连韵摆摆手,眼神在杜七身上游走,视线愈发火热,她忽然说道:“阿七,手给我。” 杜七伸出手,紧接着一声惊呼,被连韵直接拽上了榻。 “连韵姐你这干什么。”杜七心道连韵的长发垂在面上很痒。 “太犯规了,真是没有规矩。”连韵抱着杜七,蹭了蹭。 “没有……规矩?” “这衣裳……阿七你穿的也太好看的。”连韵不断在杜七身上占便宜,像极了一个女赖子。 是的,杜七今天的新衣裳很配她。 “这是十娘买的新衣服。”杜七解释道,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连韵按着手腕,使不上力,只能叹息一声。 “我要是男人就好了。”连韵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她兴许从未像此时一样如此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 “……”杜七不知道连韵在激动什么,只是道:“天气冷,还是穿好衣裳……” “不要。”连韵立刻拒绝:“我要等依依的火盆,在那之前……阿七你就陪着我吧。” 说着,连韵掀起被子将杜七盖了进来,抱着她取暖。 “……”杜七心道柳依依还在外面,这样真的好吗。 “连韵姐,你没回自己家?”杜七问出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连韵点点头,之前柳依依被杜七带来的消息吓到了,便一起休息了一晚,她的睡相不大好,所以一夜起来当真是腰酸背痛。 连韵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认床,至于没穿衣服只是个人习惯。 在柳依依面前不觉得害羞,杜七嘛……更不会了。 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杜七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不过连韵姐高兴,她也就无所谓了,谁让她还有其他想要问的呢。 “你和柳姐姐没做别的什么?” “嗯?什么意思。” 听着杜七一直追问,连韵意识到了什么。 0143 杜七有时候会忘记“十娘就是规矩”这件事。 南方飘来一片云,天地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变得暗淡,阴影洒下。 就好像是一片遮羞布。 连韵裹着被子看着眼前这位干净、清澈如水的姑娘,仿若第一次认识她,伴随着杜七的追问,连韵终于意识到到了什么,她眼神怪异的道:“阿七……你想要说什么。” “就是说……”杜七想要说出口却不知怎么描述,一时哑然。 连韵便明白了。 她这才想起似今天这般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连韵看了一眼杜七的身子,心道女孩子嘛,开始发育后难免会对情爱这些事情产生些许好奇心。 只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杜七身上就会让人意外。 而对于杜七来说却没有什么意外的,因为她喜欢的本就是干净的感情,却也没有连韵这种亲身体验过的前辈所拥有的、那般“龌龊”的想法。 “是谁和你说女人之间也可以的。”连韵盯着杜七。 “啊?”杜七一时间有些没明白。 “要是让十姑娘知道,你怕是要挨打了。”连韵看着侧身躺在自己身前的杜七,想了想以往时候母亲对她的教导,微微犹豫之后决定先解答杜七的疑惑:“我习惯不穿睡衣,没有想你想的那样和依依怎么样。” “我想的那样?”杜七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想的什么,她只是想知道连韵和柳依依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为什么可以那么吸引人……其他的倒真的不懂,之所以每次都挑选这种暧昧的场合,只是在杜七眼里这些时刻连韵与柳依依之间的“纽带”是明亮、泛着光华的。 她不是没有见过阴阳之事,只是不能理解,这也很正常。 连韵脸上有些许红润,抱住杜七将其重新卷入被子中,一时间黑暗中只剩两双微微发亮的眸子。 封闭的空间中,混合着属于少女的香气。 连韵认为一定的科普还是很重要的,黑暗中她贴着的杜七耳朵小声道:“阿七你要是好奇就问吧,我都告诉你……记得别与依依与十姑娘说。” “?”杜七眉宇间尽是疑惑,不大明白连韵的意思,她有时候也是有些迟钝的……比如此时的她与连韵窝在被子中就不是那么雅观。 “那我问了?”杜七道。 连韵攥着杜七的手,小声道:“问吧。” “你喜欢柳姐姐?” “又来了。”连韵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小声嘀咕道:“算是喜欢吧……” 接着封闭环境中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个,还有呢?”连韵问。 “还有?还有什么?”杜七眨眨眼,嗅着连韵身上那和蜜饯一样香甜的气息,吞了口口水。 这个动作连韵看不清,可是她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下意识松开了抱着杜七的手,微微往后挪了些,躬起了身子试图掩盖自己的身材。 连韵不禁想到了柳依依门前那株果树,心跳逐渐加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模样出现在人前是不合适的。 “阿七……你……” 黑暗中的连韵望着杜七那双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其实春风城都是女儿家,杜七会变成这样很正常,但是那个人可不能是她,不然的话依依又要发火了,连韵不想柳依依生气或是不安,因为依依其实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昨天安慰她可是花了自己不小的力气。 她们就像一朵并蒂莲,从母株开始便是一对,相互扶持,互相了解。 柳依依是占有欲很强的人。 墙头的树枝,偶尔的话语,以及柳依依在做早餐时面上的妆容……都是在提醒她需要好好经营这份感情。 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 杜七感受到连韵忽然的退缩,奇怪的问:“连韵姐,你怎么了?” 听着杜七那略带担忧的声音,连韵面上一躺,捂住自己的脸缩着身子。 她在想什么啊…… 即便真的到了思春的年龄,杜七也不会是她想的那样,难道是阿七揭露了自己本来的心思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杜七她了解,之所以会咽口水一定是因为…… “阿七,你饿了?”连韵问。 杜七点点头:“饿了,连韵姐身上的味道……很香。” 就像蜜饯的味道。 这也许是洗不掉的气味,就好像杜十娘无论什么时候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一样。 “我就知道。”连韵语气低沉,语气解脱中带着一丝失落,紧接着提起精神道:“没吃早餐的话,等下让依依去做早餐我们一起吃,对了现在这个时辰不用去沁河医馆吗?” “一起吃。”杜七点头,接着道:“不用去。” “那就好……依依也真是的,怎么动作那么慢……”连韵抱怨着,找了一个话题:“阿七,之前的糖桂花和蓝花楹味道怎么样?我晒得时候没有处理好,会不会放的糖多了。” “很好吃,我很喜欢。”杜七道。 “那就好。”连韵微笑:“还给你留了一些,等会让你带走。” “谢谢连韵姐。”杜七笑了。 这才是她非要来找连韵的原因,她可没有忘了这里还有桂花可以吃。 杜七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没吃早饭的时候最好不要吃糖对吧。” 连韵点点头,坊间是有这个说法,至于原因连韵不大清楚,她提醒杜七:“糖桂花虽然好吃,可也不许空腹吃……阿七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不是学医的吗,医书上怎么说?也是不能空腹吃吗?” 杜七点头道:“书上说糖不经阴阳转化就能被吸收直接进入血中,总是空腹吃会引起眼疾,而如果人本身气血不足,需要补气血就可以吃。” “居然能引起眼疾?”连韵吓了一跳,她这种做蜜饯的可是没少空腹吃糖,下意识闭上眼摸了摸自己的眼眶,道:“难怪我在晚上看不大清楚。” “……”杜七觉得这也许不是吃糖的缘故。 “阿七,你这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要问我。”连韵心道杜七是在强行找话题?她觉得应该不是。 “连韵姐。” “嗯?” “医书上写的东西对我也是有用的吗?” 连韵微微掀起一些被子,看着光洒在杜七面上,显现在她面前的是她从未在杜七面上见过的神情。 阿七很认真,于是连韵也认真了些。 “阿七你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不应是这样的。”杜七轻轻摇头。 天癸也好,今日十娘不让她吃糖也好,甚至再往前……海棠不让她喝酒也是……从什么时候这些东西也对她有用了?明明记忆中,哪怕是那人的算术也摸不到自己一丁点命脚。 这就是规矩? 所谓规矩,最简单的也许是拿着圆规能画圆却不能画方。 是被规矩束缚的原因? 杜七不明白束缚自己的究竟是规矩,还是以前的海棠、现在的十娘。 可是现实并不会给杜七太多时间思考这些毫无意义事情。 “妮子,你在床上做什么呢?” 听着不太熟悉的声音,连韵一愣,看过去。 一身黑衣的姑娘,她远远的看过,知道是杜十娘。 还有……眉尾微微翘起一些的柳依依。 0144 双向对比 此时的场景也许有些不太和谐,杜十娘与柳依依并排站在一起,看着榻上那两个过分接近的姑娘。 共用一个被褥,只有小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对于眼前的状况杜七没有什么感觉,连韵就不一样了,她似乎可以看到柳依依那写在脸上的火气。 也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的,连韵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起床,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该有多好。 僵硬的局面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毕竟家里还有客人。 “十姑娘,见笑了……”柳依依转身,歉意的道。 看着连韵没出息的样子,柳依依心中竟然比见到二人同榻要更加不快。 杜十娘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那侧卧在连韵身旁的杜七,有些奇怪为什么连韵没有穿衣服,仔细看了一会确认杜七的衣裳并未太过于凌乱之后,目光便开始在连韵与柳依依之间来回巡视,那眼神……像极了之前的杜七。 柳依依察觉到了什么,将火盆放在床边,在床沿坐下,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连韵缩在被子中,结结巴巴的道:“依依,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换好衣服!在十姑娘面前成什么样子!”柳依依瞥了一眼床前那红色瓷杯,平静的道。 她的安静并非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像极了夏日屋后的暖阳,却让连韵手脚发冷。 经过柳依依的提醒连韵这才意识到杜十娘第一次来,她这样是十分失礼的。 就在这时,杜十娘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只见她走到床边,笑着道:“妹妹也不要太苛责她,火盆都点了,等屋内暖些再起来,是不是连姑娘。” 连韵轻轻点头,正要说话,柳依依道:“闭嘴,躺好,好好暖和暖和。” 连韵:“……” 之后,杜十娘看着仍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的杜七,道:“起来。”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下了床,听话站在杜十娘身旁。 杜十娘与杜七站在一起,抚平杜七略微发皱的衣裳,理顺头发,一切顺理成章。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连韵看着杜十娘与杜七,还有心情感慨杜七与杜十娘都很好看。 柳依依顺着连韵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来杜七今日换了一身好看的新衣裳。 这也是她与连韵最大的区别,很多时候她的眼里很难再容下其他人,哪怕是杜七。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以柳依依和杜十娘为核心随便聊了些家常,之后二人又共同准备了早餐,简单用餐之后便到了分别的时候,杜十娘拿着连韵准备的蜜饯好好的感激了她,接着带着杜七离开。 总的来说,这一次的见面是十分顺畅、水到渠成的,只要杜七与他们交好,早晚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关上了门,连韵靠着木门,抱住柳依依一只手臂略带回忆的道:“十姑娘真是个好人,这就是三十二楼的姑娘吗……她说话好软……” 此时的连韵早就将没穿衣服被看了个光的窘迫给忘了,沉醉于杜十娘带给她那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温暖,只有体会到的人才可以理解。 所以哪怕杜十娘全程带着面纱,她在连韵心里还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姑娘,至于说在望海店做活的事情在她看来可算不上污点。 性格那么温柔,说话软软的,令人身心舒适,三十二楼的姑娘定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这么优秀还有很多本事。 连韵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崇拜杜十娘了。 连韵一拍手掌:“依依,我忘记向十姑娘再要一些发膏了。” “……” “依依?” 微微的沉默之后,连韵的兴奋逐渐褪去,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姑娘,在看到柳依依面无表情的面容之后,心道糟了,悄无声息的放开抱着柳依依的手。 “那个依依,我家里还有一盒蜜饯要收,我先回去了。”连韵说着抬手便要去打开门闩,柳依依也不拦着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墙头的果树。 连韵的手便僵在了那里。 “走啊,不是要走吗。”柳依依平静的道。 “不走了,不走了……” “你和阿七方才在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 “就知道给我丢人。” 看着柳依依转身离去,连韵一个人站在那里,撇着嘴。 看来又要好几天才能哄好了。 女人真是麻烦。 …… …… 杜十娘与杜七告别了柳依依她们,走出巷子。 杜十娘这次不仅是来“蹭饭”的,也是想看看柳依依与连韵两个姑娘平日里与杜七之间的关系以及相处模式,一顿观察下来是十分满意的。 无论是心思缜密的柳依依还是大大咧咧充满了元气的连韵她都十分的满意,尤其是连韵……这个可爱的姑娘让她想起了以前的石闲。 天气有些冷,即便穿的厚实杜十娘却依旧夹紧了衣裳,她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 “连姑娘真是有趣。”杜十娘笑着道。 “嗯。”杜七点点头:“她做的东西很好吃。” “你呀,就知道吃。”杜十娘挡在杜七面前,两侧高巷的阴影洒下。 “十娘?” “妮子,你没吃饱吧。”杜十娘看着杜七的小腹。 杜七脸一红,反驳道:“十娘你说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你?方才与柳姑娘一同准备的早餐,那是正常姑娘家的四人份。”杜十娘道:“你吃的与我差不多,真的吃饱了?” “饱了。”杜七心道十娘说过女人不能吃太多,联想到连韵被柳依依训斥的样子,她觉得还是不承认的好。 “这是你自己说的,本来吃了早餐,我还想带你去吃些糖花,既然你吃饱了……”杜十娘背起手,优哉游哉的道:“那就不去了。” “……”杜七微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道糖花又填补饱肚子,可她为什么那么失落呢。 盯着杜十娘。 “好了好了,看你那委屈的样子。”杜十娘牵起杜七的手:“午后带你去吃。”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杜十娘觉得总是逗弄杜七也不太好,如那少女说的,杜七这样的姑娘在谁家里不是当个宝贝供起来。 “十娘最好了。”杜七认真的道,仿佛她说的是世界上最正常的话语。 杜十娘闻言叹息一声,抬头看着那斜上方的阴云,嘴角微微翘起,那一抹清浅的笑是杜七最喜欢的东西,杜七看着杜十娘,杜十娘看着天。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这丫头似乎不知道何为害羞…… 嘛,她不讨厌这一点就是了。 杜十娘低下头拉住杜七的手,温暖相触,天气便一点也不冷了。 0145 她很喜欢 被放鸽子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白景天或许不知晓放鸽子的意思,却可以体会这一种焦灼心房的感觉。 白景天望着远景阁楼,以往的时候先生应该已经坐在屋里看书了,可现在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说好的一起去春市呢。 少年一个人在庭院里来回踱步,面上是浅浅的不安,那眸子似乎都染红了眼眶。 难道是之前遇到的事情让先生不高兴了? 还是说……庭院的食物不合先生的胃口?可他记得先生吃的挺开心的啊。 昨夜的小雨点润色了沁河医馆,院落里的花花草草点缀着玉露,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白景天站在这样的院子中与景色格格不入。 巳时即将过去,秋日也只剩下一个尾巴。 白景天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小路侧面的草丛,葡萄藤坠下,有青蛇挂在架子上,一双花瞳正盯着他,好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在这里来回的走动。 被青蛇盯着,白景天本能的做起了防卫的手势,生怕它和以往那般忽然袭击自己,可青蛇并不想理他,只是缠在那儿,轻轻晃动着脑袋。 白景天这才察觉从先生与它第一次接触之后,花瞳就再也不会在小路上歇息了,而是会选择各种角落,这似乎表明这青蛇并非是不通人性的,只是在他面前是不通人性的。 “花瞳。”白景天忽然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青蛇动都没有动一下。 白景天叹息,道:“明明在先生来之前,总是我喂你吃药草,虽说当初是请师先生救得你,但总是我先来的,真要说先生并未喂你吃过东西,怎么你就不咬她呢?” 白景天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大好,这感觉就好像他巴不得杜七被咬一样。 却没想到本来好像听不懂他说话的青蛇忽然昂起头看着他,那灵动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情感。 白景天仔细分析之后觉得按照人类的眼神,那应该是不屑、鄙视的眼光。 原来它真的有灵性。 白景天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 “那李孟阳说的是真的,果然充满了灵气。”白景天看着花瞳,觉得他们很像。 都是不被自己族群接受的异类。 都有不一样的眼睛。 都喜欢杜七。 “呐,我是不是哪里惹先生不高兴了。”白景天对着花瞳道:“我是笨了些,也不大会取悦女人,你说如果当初父亲安排的那些姑娘我没有拒绝的话,现在会不会嘴巴甜一些。” 只是这一次青蛇却没有再理会他了,缠在藤上独自休息,对于蛇来说一只兔子在自己面前叫嚣,哪怕这兔子给过她东西吃也依旧是猎物,最多是看在杜七的面子上不咬他就是了。 而白景天虽然与它说话,却没有想过得到回应,自然是不在意的,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极了一个深闺怨妇。 紧接着,白景天眼睛一亮,换了一身衣裳,束起散乱长发,走进屋子。 …… …… 高墙环绕,阴影密布,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当杜十娘再往前走几步,光线却消失了大半,四处全然是黑影。 只能说这里的墙真的很高,路也很窄,最多容纳两个人并肩走过。 能与杜七并肩的自然只有杜十娘一人。 看着周围的阴暗,杜十娘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小声道:“妮子,这地方你走的惯?” “不就是路吗,有什么走不走的惯。”杜七平静的回应道:“过了这里右转就到医馆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来过。”杜十娘握紧了杜七的手。 杜七每日要来的地方她当然来考察过多次,除了前几次因为白景天是个宅男而没有见到本人外,之后就忙碌在点妆的行当中而失去了时间,所以这条阴森小路并没有走过几次。 杜十娘觉得虽然阴森了些,可这里的地板很干净,踩上去很舒服。 “妮子,你也与那景天公子处了这么久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杜十娘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突兀。 杜七望着两侧隐藏起来的黑衣人,领着杜十娘走着,回答道:“男人。” “呸,谁问你这个了。”杜十娘不满道:“我是说性格。” “我不是每天都和十娘你说他的事情吗?”杜七觉得以十娘的聪慧应该很清楚白景天的性子了。 “是了解,但总觉得有些不大现实……”杜十娘说着说着自己语气渐弱。 不现实? 从捡到杜七开始,各种不平常的事情就出现在她身边,比起其他的事情,这并不纨绔的公子还真不值得惊讶。 杜十娘捏了下杜七的腰,语气一顿道:“让你说就说,哪来的那么多话。” 杜七轻轻叹息,长发上方的白色缎带轻微摇晃,回答杜十娘的疑惑:“景天……虽然不大聪明但还算努力,平日里对医书的学习十分认真,就是问题多了些,说话也不太好听。” 这是杜七最直观的感受。 当然毕竟是海棠的孩子,杜七对其有着自己也没发现的包容这也是很正常的。 杜十娘听着杜七的评价轻轻一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人家不聪明了?” 杜七想了想,道:“十娘,你觉得我很笨吗?” 面对杜七突如其来的认真询问,杜十娘脚步放慢,模棱两可的道:“与四闲差不多。” 杜十娘看着脚下湿润地面。 杜七绝不是笨,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与其说不聪明……不如说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导致对周围世界规矩的陌生,让她看起来不太聪明。 面对十娘的点评,杜七还未说话,杜十娘自己先恼羞成怒:“我就说你笨怎么了!” “……”杜七轻轻一叹:“十娘总是这么不讲理。” 不过十娘就是规矩,她很喜欢。 “好了,继续说那景天公子。”杜十娘道。 “都说完了。”杜七摇头。 “再具体一些。” “具体……” 杜七微微沉迷,抬起头看着天上新飘过来的一朵云,这云很有趣,一副想要下雨但是又不敢下的样子,局促的可爱。 杜七转过头看着杜十娘,认真道:“与他的娘亲很像。” 无论样貌还是性格都是。 0146 杜十娘对杜七“自由恋爱”的要求 听着杜七忽然的话语,杜十娘稍稍一愣,陷入沉思。 景天公子与他母亲相像? 杜七这妮子是如何知晓的? …… 杜七抬眼瞧着那一片略显可爱的云彩,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大舒适,就好像之前听到练红衣之时同样的不适,她兴许有些思念海棠了,片刻后又觉得该是错觉,那握着杜十娘的手用力了些。 她并不会去刻意隐瞒什么,她所说的东西取决于别人怎么问。 这也是十分正常的,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毫无头绪便开始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知别人,哪怕是说给她并不介意让其知晓一切的杜十娘听,直到海枯石烂也讲不清楚,这时候能否很好的提出问题就是十分重要的了。 一个好问题才能引出好的答案。 这也是杜七不懂就问的理由,而白景天的问题虽然多,但并非是模棱两可的问题,所以回答起来还算省心,总的来说对于海棠这个孩子杜七还是抱有一定的好感的。 而提出一个问题首先也需要对某件事有一定的了解。 缺少了这个前提,所以杜七忽然说的东西也不那么突兀了。 暗中的侍卫纷纷震惊那个乖戾的公子居然会与旁人说自己的母亲,明明即便是尊上也绝对不能与他提及,之后又觉得如果对象是杜七也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毕竟现在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杜七说的话对公子而言比尊上都要好用,很难想象这是以前那个厌恶女性的公子。 与这些暗中的侍卫一样,杜十娘的惊讶也只持续了一小会,最开始是对于杜七忽然表示的看法不理解,只是稍加思考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杜七会知晓景天公子母亲的事情定然是后者自己袒露的。 “妮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杜十娘道,在她看来这种带着对方母亲的品鉴言语并不适合从杜七口中说出来。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明明杜七是世界上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可杜十娘发话了,杜七便不去思考那么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去往医馆的路不长,却也需要慢慢走,路总是这样的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 “妮子,我觉得师先生做的是对的。”杜十娘忽然开口道。 “嗯?” 杜十娘揽住杜七的腰,没有解释太多。 一个能让淮竹姑娘在意的半妖公子居然可以在杜七面前说这些东西……说他对杜七没有什么想法,怎么可能? 杜十娘甚至怀疑那景天公子平日里对杜七所做的一些看起来傻乎乎的行为都是为了麻痹她与自己。 现在想来,她为什么会认为一个有权势的人会那般的天真?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因为有师先生在。 杜十娘稍稍放心了些。 就在此时,杜七忽然开口询问道:“十娘你也不喜欢半妖?” “也?”杜十娘敏锐的察觉到了杜七这句话里的关键。 “很多人都不喜欢。”杜七又想到了自己见到的许多孩子尸体,以及白景天那一顶席帽。 “哦,景天公子是半妖对吧,我都快忘了。”杜十娘摇摇头:“我的话……说不上不喜欢吧,都一样。” 她忌惮景天公子只是因为怕对方祸害杜七,至于说因为对方是半妖所以下意识便觉得对方是坏人之类的……杜十娘还很少会有这样的想法。 “十娘果然与旁人不一样。”杜七轻轻翘起嘴角,她不在意旁人歧视半妖,可如果是海棠的孩子……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杜十娘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面纱,对她来说半妖和人有什么区别吗,从第一次见到天望海之后她就不觉得人都是好人了,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杜十娘摆弄着杜七的衣角,道:“我是我,你是你,可不许太过接近半妖。”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又问道:“十娘见过半妖?” “嗯。”杜十娘木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城南有许多逃难的孩子,其中有不少半妖……只是后来都……” 杜十娘语气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后来?”杜七问。 “没有后来了。”杜十娘摇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记住距离那些半妖远些就行,那么多话。” 杜七若有所思。 杜十娘的思维很好理解,哪怕她个人对半妖并未有歧视,可不许杜七过分接近,因为她发现杜七能问出她是不是厌恶半妖这种话便表明杜七对那景天公子不说有没有好感但肯定是没有恶感的。 联想到杜七对柳依依连韵关系的好奇以及她身子逐渐长开……必须要防止杜七对某个男人产生好感。 这很重要。 即便真的有,也不能是景天公子那样有身份的人……在这一点上杜十娘绝不会让杜七走自己的老路,现在想来她明明可以与石闲相互扶持却选择“背叛”,总归是错误的。 所以如果杜七不喜欢男人,女人杜十娘也不介意,她觉得翠儿就很不错,将杜七交给翠儿她可是十分放心的。 此时的杜十娘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并非是半老徐娘。 “呸呸呸。”杜十娘忽然跺了跺脚,心道自己想的多了,这才哪到哪呢。 “妮子,你对那景天公子有好感?”杜十娘一脸严肃的问。 这句话问的杜七整个人一愣。 暗处守卫们纷纷竖起耳朵,相互对视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好奇神色。 杜先生究竟是怎么看待公子的呢? 不仅他们感兴趣,白景天与他的父亲也是一样在意的。 这会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0147 杜七属于姑娘家的多愁善感来的比一般人晚一些 听到杜十娘毫不遮掩的询问,杜七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杜十娘在问什么,毕竟在她看来有好感与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而之前杜七在秦淮的提点下明白了“喜欢人”与“喜欢人”是不同的,就好像连韵喜欢柳依依与她喜欢杜十娘是有着微妙区别的情感。 十娘问她的东西她都会去好好的回答,所以杜七开始了认真的思考。 好感的级别是在喜欢之下的,如果十娘问她喜欢谁,杜七也许会毫不犹豫的说出翠儿、连韵的名字。 至于说杜十娘,那是在喜欢这个级别之上的。 相对于好感这个词……有些朦胧了,杜七一向不大喜欢朦胧的事物。 她对白景天有好感吗? 杜七想到了白景天总是抱着数不尽的疑惑来寻找自己、想到了酒楼中红着脸叫着“放开那个姑娘”胡话的他。 医馆里,窗前的少年偶尔看着她与花瞳青蛇亲密,会露出的些许嫉妒神色,杜七觉得那是在嫉妒自己。 望着脚下的青石小路,杜七又想到了白景天侧躺在竹椅上,时而握着那有些眼熟的莹绿色匕首。 少年带她前往的一片花海之时的景象,偶尔会在她的梦中与杜十娘一同出现。 海洋一般赤红色的海棠花摇晃着,像是一片浅绿色的衣裳、像是很久之间她于海棠花畔中抱起的长着长耳朵的绒球、像是记忆中褪下青衫换上一身练红衣时伤感又平静的情绪。 “也许有好感的。”杜七说道。 在杜十娘的叹息声中杜七又重复了一遍:“应该是有好感的,应该是的。” 就像是在说服自己。 果然是有好感的,公子知道了定会十分兴奋。——侍卫们这么想。 果然是有好感的,这妮子需要敲打——杜十娘这么想。 而杜七忽然觉得酒也许是一种好喝的东西,便将视线放在一旁的杜十娘身上,紧接着叹息一声。 十娘几次喝酒的时候都不让她碰。 她和杜十娘叹气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起走着就像一对姐妹。 杜七向左看着那没有道路的地方,漆黑眸子中映着一片海棠色,她指着右边的道路道:“转过这里就到了。” “停一下。”杜十娘忽然拽住杜七。 杜七眨眼:“十娘也想看花?” “说什么胡话呢。”杜十娘盯着杜七的脸:“是怎么样的好感,描述一下你见到他的感觉。” 杜七觉得如果十娘真的想要知道她们可以回家再说,可十娘逼得紧,她只能应道:“我不懂十娘的意思。” “这里。”杜十娘手掌覆盖在杜七心口上,询问道:“有没有不安、心悸或者其他的感觉,比如见不到就好像……缺了些什么。” “心?”杜七看着杜十娘心口,道:“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悸是因外感或内伤,致气血阴阳亏虚,心脉不畅,引起以心中剧烈。” 这是一种病。 一众侍卫听着便不自觉去试自己的心跳,他们觉得杜先生给他们带来这种病症是十分正常的。 “学了几天医就给我来这一套是吧,谁问你这个了。”杜十娘不满的抓住杜七的肩头,二人四目相对。 杜十娘重新问道:“我是说你见到他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 “医书上的东西对我是不适用的。”杜七如实道。 “我没问医书。” “对景天没有。” “真没有?” “真的。”杜七想到了什么,望着近在咫尺的杜十娘道:“见不到十娘的时候偶尔会觉得缺了些什么,也许是心失之症,可医书对我明明是不大准的……” 杜七或许不明白自己一本正经的说了什么,杜十娘却红了脸。 杜十娘见惯了那些五陵子的油嘴滑舌却偶尔会被杜七的一两句话而击中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面纱下的杜十娘避开杜七那炙热的视线,松开手道:“谁让你说我了。” 她的声音看似平静却无法瞒过杜七的眼睛,杜七以为杜十娘不喜欢白景天整个人,解释道:“是一个好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孩子,并没有那般的让人生厌,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有好感的。” 孩子? 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杜七对白景天的称呼都是一怔。 十娘不明白为什么杜七叫那位尊贵的公子孩子。 侍卫们不明白那个红瞳乖戾、甚至有些可怕的公子哪里符合孩子这般柔软的词语了。 “不要因为你得了个主位先生的活就口无遮拦。”杜十娘道。 她说了侍卫们想要说的话。 “是一个好孩子,十娘你见到就知道了。”杜七认真道。 “记得不要在公子面前这么说……算了,你往常与他怎么相处就怎么来吧。”杜十娘心道既然杜七能够安稳的在这里学习对方自然不讨厌杜七的“粗鲁”。 甚至是喜欢的,说不定这种公子就喜欢这种目无尊上的调调呢。 “走吧。”杜十娘拉住杜七的手,仿佛想早日见到那贵公子然后洗脱脑海中“孩子”的刻板印象。 二人行至沁河医馆,小门前杜十娘抬头看着那写着医馆之名的大字,感叹道:“笔势健洒,运笔畅厚,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联想到之前师先生的墨笔,杜十娘觉得世界上能人众多。 “好看吗?”杜七抬头。 杜十娘嗔道:“你呀,就知道说什么好看,这时候应该夸赞笔酣墨饱、龙蛇庭舞,而不是用浅薄的两个字而表达,以后多看看书。” 杜七盯着那书写着沁河医馆的牌匾,转过头道:“我觉得还是十娘的字更笔酣墨饱、龙蛇庭舞。” “算了,你还是说好看吧。”杜十娘扶额。 “十娘的字真的很好看。” “那是你见识少,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0148 杜七想让十娘多陪陪她 沁河医馆内部比起杜十娘想象中的要美丽、有情调的多,杜十娘开始有些不解为何一个公子的院子有如此多小美景……如那青岩小路尽头的半园门,小路旁的些许葡萄架,溪流畔石凳紧靠着围墙又依着小楼。 这般令人身心舒适的景色当真是对得起一个沁一个淮字。 是极高水平的园林设计。 杜十娘的惊讶只持续了一小会,因为她很快便忆起这书苑并非景天公子的所有物,而是那淮竹姑娘的私有,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有小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有星河流转。 杜十娘站在溪边盯着那溪水,心道很好看。 干净、清澈,像是那一条沁水,她抬头看看杜七,又觉得像她家的姑娘。 杜十娘不知道跟在杜七身旁的事物都会变成这样,只当是有权人家的水流也与旁人的不大一样,她又看到溪水边有石桌石凳,坐在那里似乎可以将脚探入水中,杜十娘认为如果是夏日,在这里乘凉定然是十分舒适的。 杜七伸手触摸那石面,发现尽管天气寒冷可凳子却温暖着,于是对着杜十娘道:“十娘,坐下歇息会。” 杜十娘在杜七往日里看书的位置坐下,心中惊讶于石凳的温暖,口上问到:“咱们就这么进来了?” 杜七点点头,她来医馆可是许久都没有敲过门了。 “多数时候是我看我的书,他忙他的。” 关于杜七与白景天的日常杜十娘也都知道,她轻轻摸着温暖如玉的石桌道:“平日里就在这儿看书?” “嗯。” “不会觉得阳光刺眼?” “有云遮挡。” 杜十娘心道哪里会永远有云在这上方悬停,不禁有些怀疑难道那景天公子对杜七并非是这傻妮子说的这么平和……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不让她进入房间。 至于说杜七应该是这医馆主位先生这件事杜十娘可从未认真过,对她来说杜七只不过是一个打扫藏书阁的侍女罢了。 见到杜十娘坐在那儿沉思,杜七站在她伸手,扶着杜十娘的肩微微弓起身子,在其耳边轻唤了一声:“十娘~” “嗯?”杜十娘觉得耳边一震发痒:“怎么了。” “那个……”杜七吞了口口水。 此事,那石桌上有两个小袋子,里面是从柳依依那里拿走的蜜饯。 杜十娘看着杜七的眼睛,还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还嘴硬自己吃饱了呢。” “十娘,别说了……” 杜十娘见杜七可怜,也就不作弄她了,认真的道:“等回去再吃,这里不合适。” 现在想来她带着这些零嘴来医馆本身便是十分失礼的,不过想起杜七以往每日都会带吃的来,便站起身。 “你来把蜜饯拎着,但不许吃。” “哦。”杜七照做,尽量不去想自己又饿了这件事。 杜十娘是来见那景天公子的,自然认为自己不会与杜七在这院子里待上太久,便转身询问杜七是否知晓白景天的位置,以及这个时间点是否方便拜访。 “他平日里挺闲的……只是……我也不大清楚他在哪儿。”杜七摇摇头。 白景天平日里除了看医书,还会做做诸如练字、修炼、凫水等等事情,场景不固定,杜七不是偷窥狂自然不会一直关注一个男人,往日里也都是她一个人看书,白景天攒够了一定量的疑惑才会来找她,故而杜七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 当然,主要是杜七也不感兴趣。 可杜十娘觉得有些麻烦,在人家的地方自然是不好四处寻找人家的影子……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先回去?”杜十娘罕见的询问杜七的意见。 杜七定睛看了杜十娘一会,说道:“十娘,我有些累了……” “累了?” “嗯,要不就在这儿看一会书吧,等他有了疑惑自然会来找我的。”杜七提了一个建议。 “嗯……也好。”杜十娘觉得这样也可以,又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大合适,道:“要不今儿就算了,我先回去……” “不要。”杜七打断了杜十娘的话,放下蜜饯拉住她的手。 十娘平日里那么忙,今天好不容易可以让她陪着自己,杜七怎么会放十娘回去呢。 “十娘,陪我。” “……” 望着自家姑娘闪闪发亮的眼睛,杜十娘哪里说出一个不字,只能点点头,在石桌前坐下。 杜七还算是这里的先生,在这儿看书也符合规矩。 “你就当我不存在,取书来看吧。” “嗯,我去去就来。”杜七笑了,她笑得很好看。 杜十娘坐在那儿,看着杜七离去的背影,心道她平日里就是这般学习的……自己也是很少见。 也许真的多抽时间多陪陪她。 杜七回来的很快,她在书阁带回来一本已经看过的医书,以及一块淡红色火石。 杜七在杜十娘对面坐下,将手中温暖火石递过去。 “十娘,这个给你。” “这是?” “火石,拿在手里很暖和。” 杜十娘握着石头,身子一颤,只觉得寒意完全褪去,她立马松开手道:“这么重要的宝贝,还不给人家送回去。” “可是……”杜七还要说什么。 她不想让十娘觉得冷,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杜十娘摇摇头,这傻姑娘。 有书看已经是很幸运的,怎么能恃宠做出这种随意动人家藏物的失礼之事。 “送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杜十娘认真的道。 “……知道了。”杜七将火石送回医馆。 等她回来,杜十娘柔声道:““乖。” 杜七在杜十娘对面坐下,二人距离的很近,又清风过给二人带来了一片暖意。 “十娘,那我看书了?”杜七打开手中书册。 温故而知新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可十娘在侧看书也不是那么重要。 “认真点。”杜十娘提醒她。 “嗯。” 0149 道在脚下,恍若生死 对已经看过的书籍杜七本不愿那般的认真,可十娘要求,她便全身心投入到读书当中,与往日不同的是,知道十娘就在她身侧,杜七的心很容易安定。 小圆桌在当中,两个人隔着短短距离相望,这对于杜七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感觉,因为以后还会是这样。 世间是安静的,就与时间相似,而人总会去享受安静的氛围。 青天白日,飞云暖阳之下,杜十娘认真的看着面前正努力的姑娘,一刻也移不开眼神。 忽然,杜十娘注意到地上有阴影笼罩,便知道上方真的来了一片云,原来真如她姑娘所说,烈日会有云遮挡,这样一来光就不会那般的晃眼。 看来今天真的幸运。 杜十娘换了个姿势去注视杜七。 杜七看书很认真,杜十娘看她也很认真。 杜十娘真的很喜欢自家姑娘努力学习的样子,那会给她一种好似清水流淌过心脏的柔顺、畅快之感,她瞥了一眼杜七在看的医书,发现写的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便摇摇头。 她嘴上总是说这丫头不聪明,心里可从未如此想过。 杜十娘知道自己心中有对杜七太多的喜爱和夸赞,却从未说出口过,因为杜七不会觉得害羞,可她会。 柔和之风微微拂动,杜十娘面纱微微波动,像是那天望海的水波,安静,却也充满了些许的神秘感。 杜十娘注视着杜七,不由心生疑惑。 这妮子……以前有这么好看吗? 一身绒裙干净利落,五官有了朦胧的棱角,那读书只是不经意抬手撩起侧发的动作仿若撩在了她心上。 微微思考过后,杜十娘轻轻叹息。 杜七一直是没有变过的,变得人始终是她……现在想来当初第一眼见到这个小丫头之时,内心的惊艳是从何时消失的? 也许是从第一次看着她入睡之后的安心感开始沦陷的。 杜十娘嘴角起了一层好看的弧度。 在遇到杜七之前她已经许久没有“你睡了,所以我也可以睡了。”这般理所当然的感觉了。 就好像现在,已经对美这种东西提不起心兴趣的自己却可以看着自家姑娘读书而始终没有腻的感受。 杜十娘在此时许下了一个愿望,一个稍稍有些自私的愿望。 …… 流水过庭,清风扫叶,那微微发黄的葡萄架短暂的晃动着。 杜七这一看就看了小半个时辰,杜七轻轻扬着身子,美妙的身躯在心上人面前舒展着。 能欣赏到这般美丽场景的只有她喜欢的人。 “这就累了?”杜十娘问。 “有点困。”杜七打了个哈欠起身坐到了杜十娘身侧,倚靠着她。 毕竟是已经看过一遍的书,如果不是有十娘在身旁她也许会无聊的睡过去……像在院子里那般。 “才半个时辰……你呀。”杜十娘轻轻叹息,解开蜜饯袋,取了一小朵蓝花楹,转过头发现杜七正瞪着大眼睛等着她,还伸出一只手。 “张嘴。”杜十娘唤了一声。 杜七视线掠过某处,小声道:“十娘,我自己来就可以。” “读书呢,手沾了糖像什么样子。”杜十娘威胁道:“还要不要吃了?” “吃……”杜七张开嘴,露出一口漂亮的银牙,轻轻“啊”了一声。 杜十娘将蜜饯塞入她口中。 杜七呛了两下,将蜜饯咽下,眼神不满。 十娘和蜜饯,明明是两份她喜欢的东西,十娘却那么粗暴……真是…… “别动。”杜十娘突然出声。 杜七僵在那里。 只见杜十娘取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将杜七唇边、嘴角的糖霜轻轻抹下,紧接着满意的点头。 “好了。” 杜七看了一会十娘,想起了当初天望山之上她帮自己清洗脚上伤口的时候,丝丝鲜血顺着溪流布满天望山,也染红了十娘的手。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的温柔。 其实十娘也一直没有变过。 杜七尝不出口中蜜饯的味道,因为此时对她来说有更加香甜的东西。 杜十娘脑海中映着杜七吃下蜜饯之后眼角的幸福,犹豫片刻轻轻唤了一声。 “妮子。” “嗯?” “这医书对你来说是不是难了些。”杜十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下意识避开杜七,仿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自始至终杜七都没有对医术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从一开始都是她强迫这丫头的,杜七只是喜欢吃,杜十娘只有在杜七吃东西的时候才能由内而外的感受到这妮子是开心的。 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冷静了一些,杜十娘自然不会有这种怪异的想法。 她是为了杜七好。 杜七有些奇怪的看着杜十娘:“难?十娘你在说什么呢。” 医书这种东西,不是看一遍就会的? 所以她才说白景天不大聪明。 “一开始不会看不懂?”杜十娘问。 杜七认真答道:“书,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 “会不会有一种是在给我读书的感觉。”杜十娘问。 “嗯……”不出意外的,杜七陷入了沉思。 然后她点点头。 “是。” “咚。” 闷响伴随着一声清脆,杜七捂着光滑的额头惊呼道:“十娘你打我做什么。” “你这臭丫头,什么叫给我读书。”杜十娘打了杜七,又觉得心疼,便只能不去看杜七额前淡红色印记。 杜七不明白,因为她读书的原因就是十娘让她读的,因为这样十娘会觉得高兴,十娘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感受到杜七的疑惑,杜十娘轻轻叹息一声,揉了揉方才敲杜七脑门的地方,道:“真是个傻丫头,疼吗?” “也不是那么疼,有些像蜜饯的味道。”杜七眨眨眼。 “说什么胡话呢。”杜十娘嗔了一句,之后认真了些。 “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杜七不明白十娘为什么要强调,因为她在十娘面前永远都是说真话。 杜十娘感受到身旁姑娘温热的身子,嗅到了香甜气息。 杜七也很喜欢十娘身上那淡淡麝香的味道。 杜十娘一边整理杜七略微凌乱的侧发,一边道:“不许再说给我读书的话了,你这是给你自己读书,为了以后能有路走。” 不至于像她一样。 这是她对杜七的期望。 “为了以后有路走?十娘……我不大明白。”杜七面上有着浅浅的疑惑。 对于杜七来说,路无始无终,像极了她的生命,在遇到十娘之前,她喜欢睡觉,不喜欢走路。 不喜欢的原因兴许是因为道始终在她脚下,走不走,都在那里提醒她这将会是一条迷途。 关于上架 应该是今天上架,一度给自家编辑添了不少麻烦。 上架已经非常晚了,因为一开始完全忘了上架这一回事,毕竟我写书一直都是闷头写喜欢的东西。 这本书因为各种大家知道的原因所以过于小众,虽说我一直都不太在意成绩,但看得人多了也能激励我的创作热情,毕竟我写的东西一直都是我自己很喜欢的,可成绩不好确实会影响一些心情也是事实。 我会努力。 分区:写的是日常,文风却不适合二次元,所以不伦不类,苦笑。 书名:基本很难改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改。 老书:被屏蔽了我也很难过,几年的心血,没解决的办法,以后尽量规避“雷区”。 关于更新,不出意外一天两更,前几年下来更新应该还算稳定。 以上。 平淡如水的剧情如果大家能够喜欢,我会很高兴。 0150 某种意义上的见家长 自家丫头喜欢睡觉这一点杜十娘知道,因为她觉得这是个身体羸弱的姑娘,不爱锻炼杜十娘也知道,因为她觉得杜七是个懒散的傻丫头。 “为了以后有路走?”杜七看着脚下柔软的地面,疑惑道:“路不就在脚下?只要慢慢走……或者停下来就可以了。” 杜十娘发现自己与杜七这个傻丫头讲这些关于未来的东西是在对牛弹琴,这是一个只关心午饭吃什么的饭桶。 杜七则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说的东西与十娘理解的并非一回事。 这也许是很深刻、存于生死之间的道理,可杜十娘不明白,杜七此刻也不明白,便也不会去反驳杜十娘。 也许即便是懂了也不会反驳,因为是十娘。 杜十娘摇摇头,对杜七说道:“算了,你只要记得听我的话就行,就当是为了我读书吧。” 杜七点点头。 这才对嘛。 她本就是因为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听十娘的,十娘反倒迷惑起来可不行。 “我说过的,十娘就是我的规矩。”杜七笑着道。 这姑娘的笑像是一抹浅云,柔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在杜十娘眼里就是傻笑,她忍着没有一巴掌打在杜七屁股上,而是道:“继续读书。” “不用。”杜七摇摇头:“景天来了。” “嗯?”杜十娘一愣。 “他早就看到我们了,不过没有往这边走。”杜七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阁楼,道:“他去了哪里儿,应该快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刻钟之前。” “……一刻钟?”杜十娘嘀咕,又觉得杜七一心看书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等回家定然要好好拷问这妮子是不是装作认真读书给自己看呢。 不过知晓那景天公子已经注意到自己,杜十娘便先放了杜七一马,起身抚平自己衣物之上的褶皱,又整理了杜七身上的细节,让她拎起蜜饯袋。 站在这儿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总的来说,杜十娘对于这位景天公子是尊敬的,因为对方可以与杜七和平相处,这本身就很难得。 “站直了。”杜十娘呵斥杜七:“站没站像。” “哦。”杜七挺直了腰背,少女曲线一览无余。 杜十娘心道这厚衣服怎么也这么凸显身材,嘟囔道:“披罗居……真是不知道应该夸她们还是……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别挺胸了,给谁看呢,就你这小鸡仔一样的身子还不够丢人的。” “……”杜七心道十娘真是一点不讲理,便换回了舒适的站姿。 很快,白景天便下了楼,向着杜十娘的位置走过来。 看到人影,杜十娘轻轻瞥了一眼便马上低下头,等待着对方。 因为她是客人不便相迎,否则的话早就带着杜七去迎接,哪里会等着人家走过来。 少年戴着席帽遮挡着上半张脸,所以杜十娘并没有看的太清楚,第一印象只觉得是一个佳公子,各方面穿戴整齐,并非是杜七说的那般拙劣不堪。 杜十娘不去看白景天,杜七自然不会有样学样,她疑惑着……心道这还是第一次在医馆中看到这人穿的那么好看,甚至头发也束起了。 他这是要出门? 杜七还没见过他一个人出门。 小路好走,白景天走的很快便来到了杜七与杜十娘的面前,在杜七的视线中,白景天此时十分的紧张。 杜七心想照她知道的,难道是要去见喜欢的人? 杜七认为自己这个猜测还算准确,不然的话无法解释那个整天“小爷”挂在嘴边的孩子居然如此的认真,心跳的还那么快。 等等。 杜七看着白景天的手腕,面露怪异。 怎么一天没间,他们两个的关系忽然那么好了。 杜七脸上写满了疑惑。 只是白景天并没有时间回答她的问题,杜十娘察觉公子到来,正要行礼开口却忽然听到少年那令人意外的语气。 “景天礼数不周,让先生久等了。” 杜十娘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对着杜七鞠躬九十度的少年,她一时间有些懵。 白景天直起身子,席帽遮脸看不清表情,就好像他看不清杜十娘表情一样,少年从未像此时悔恨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习礼节,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情。 礼节…… 反正鞠躬就对了。 于是白景天又对着呆滞的杜十娘鞠了一躬,起身道:“小子承蒙先生照顾,给姑娘添麻烦了。” 这一次杜十娘终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公子……公子严重了……” 一时间,她准备的所有说辞全部都用不上。 这算什么。 杜十娘给杜七一个眼神,杜七罕见的明白了十娘的意思,她询问白景天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听着杜七的声音,白景天的气质瞬间坍塌,他不会在杜七面前撒谎。 实话说在看到杜十娘来了之后,他便紧张的不得了,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先生最在意、最喜欢的人,所以才将自己打扮的这么整齐。 “先生,我这是……” 白景天憋了一会也没憋出来一个字。 在此期间,杜十娘面色愈发奇怪,因为这个景天公子与她想象中那些纨绔完全不一样,尽管他打扮穿着都十分华贵,却依然给了杜十娘与那些五陵子不同的感受。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杜七形容这景天公子的词是“孩子”了。 “十娘,这就是景天。”杜七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白景天的姓氏。 “见过……”杜十娘屈身正要开口,一愣。 有一股无形的力拖住她将要行礼的手,可白景天并未有触碰她。 杜七对白景天这般拿捏分寸是十分满意的,心道不愧是海棠的孩子。 只见白景天抢先道:“见过十姑娘……那个,小子不通礼节,有何处失礼了还望十姑娘见谅。” “好、好……” 杜十娘此时才真正确定,这景天公子果然有哪里不太对。 …… 白景天十分紧张。 因为面前的人是杜十娘,是先生的“监护人”同时也是先生最喜欢的存在,与杜七相处了那么久白景天就算再傻也知道对于杜七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吃的,而是一个姑娘,一个红倌人。 0151 似曾相识的“卑微” 白景天不会看不起红倌人,被娘亲带大的他小时候几乎都是在画舫之上长大,周围充斥着胭脂水粉,这可能也是他不喜欢女人的原因,有阴影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母亲最喜欢出入烟花之地,这一度让白景天疑惑娘亲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到现在也没有答案了。 而在与杜七相处的过程中,白景天逐渐体会到自家先生的个人魅力,便开始憧憬杜十娘,他很难理解一个人究竟要优秀成什么样子才能够征服杜七这样的人,令她对其言听计从。 某种意义上,杜十娘的生意能够平稳发展至今,也不乏白景天的功劳——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在心中对杜十娘充满了一切好感之时对方忽然就找上门来,白景天心中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一种类似于“丑媳妇见公婆”的羞耻感。 所以在察觉到杜十娘来了之后,他马上就抛下了刚做了一半的食物,保留其温度后便钻入了房间开始打扮自己。 散乱的长发?洗,马上洗,洗干净后还不忘用修为将其吹干,之后翻出了自己很久没有穿过的正服、整整齐齐的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与外面那些公子哥一模一样。 是的,白景天不准备让自己看起来有多么俊朗,只要与那些他平日里看不上的公子差不多就行。 甚至在这一刻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真正的纨绔朋友。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他从杜七十分守规矩的行为上分析出来杜十娘也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总之在经历了一系列困难后,他总算给自己弄了一个还算能看的造型,这才敢出来见杜十娘。 有趣的是,感到的紧张的不仅仅有白景天,还有花瞳青蛇。 …… …… 白景天一只手背在背后,那青蛇在他手腕上缓缓游动,让他的身子逐渐僵硬,背后阵阵发亮。 前有来自杜十娘的压力,后有花瞳的威胁,白景天吞了口口水。 他很怕此时花瞳咬他一口,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他在杜十娘面前可就没有半点形象了。 得抓紧刷好感才行。 尴尬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白景天准备直奔主题,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杜十娘来的又巧又早。 “正巧小子备了些许饭食,如果十姑娘不介意的话……”白景天邀请杜十娘与杜七一起共进午餐。 “打扰了。” 公子盛情邀约,杜十娘自然不会不给面子,至于说她和杜七刚吃完这件事……也不太重要。 反正这姑娘也没吃饱过。 杜七闻言恍然,她就说为什么这小子身上有那么好闻的气息,原来是刚做完饭。 杜七给白景天投去了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便随着对方一同入厅。 厅堂之上,白景天不懂礼、不知礼,便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与杜十娘交流,杜十娘虽然觉得奇怪,却不觉得不适。 倒不如说与这般性子的人交流不用思考那么多。 “十姑娘,小子这么称呼没……问题?”白景天问。 杜十娘自然不大适应,而白景天的问题本来就是问的杜七,因为杜十娘与杜七关系微妙,所以称呼也变得些许困难。 只怕杜十娘自己都说不清楚。 至少白景天此时弄不清楚这二人的相处模式究竟是姐妹还是母女,所以他在换衣服的时候挑选了几个称呼,只是因为他不精纲常,选出来的有“太先生”、“阿姊”,甚至还有“师母”这种听着就犯死线的称呼。 当然,最后还是中规中矩的唤了一声“十姑娘”。 效果还行,至少杜七觉得“十姑娘”这个称呼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这么叫的,而十娘这个称呼就不一样了,目前是她与石闲二人专属,所以石闲才是杜七真正的“情敌”。 于是白景天对杜十娘的称呼便暂时定了下来。 “杜七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杜十娘道,毕竟在她眼里杜七是一个有些麻烦的姑娘,而事实上一开始的白景天对杜七是不待见,只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白景天的目的是刷好感,自然不会做附和的蠢事,剧烈的摇头道:“可不敢这么说,小子愚笨,承先生恩惠,解惑数千,自是感激不尽。” “公子自谦了。” “没有没有,我是真的很喜……尊敬先生。”白景天差点说秃噜了皮,一只手捂住席帽遮盖住自己的脸色。 “那个……十姑娘别“公子公子”的,当着先生的面……小子受之有愧,十姑娘唤小子景天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杜十娘正要拒绝。 白景天道:“先生一直是这么叫的,如果十姑娘再唤小子公子,总觉得不大适应。” “……”杜十娘看不清白景天的脸,却可以感知到对方尽力放低身段的态度,面纱后露出些许无奈。 她本猜到这一次会面会发生的这样的情况,却没想到完全是反过来的。 这真的是淮竹姑娘的客人吗。 最终,杜十娘自是拗不过对方,而经过了一些对话与微笑的动作,杜十娘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公子并非循规蹈矩之人,这一身规矩打扮只怕是因为自己到来而临时穿上的,封襟处有着不少的错处。 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位景天公子此时并非有什么心计,而是真的很看重自己。 不。 不是看重她,而是看重杜七。 杜十娘有些高兴,甩下了些许繁琐礼节,当着杜七的面与白景天交谈起来。 话题自然是离不开杜七的。 片刻后,杜十娘觉得这位景天公子实在是紧张,便想了个法子让他冷静一下,于是道:“午食可有需要十娘之处。” “差点忘了。”白景天一愣,光顾着在杜十娘面前刷好感,给先生准备的午餐可才做了一半呢。 “先生,十姑娘先歇息片刻,午饭我马上就准备好。” 说着便起身离开,出门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待白景天的脚步远去,杜十娘如释重负。 “妮子,这景天公子平日里就这样?” 杜七摇摇头:“他今天很奇怪。” 杜十娘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看起来她家的妮子很有本事,以及这个景天公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人。 视线在杜七身上放了一会,杜十娘对白景天还有些许疑惑,便问道:“这庭里可有厨子?” 0152 蛇兔共识,君子共识 为了接待杜十娘,白景天选了一个长厅,方桌前顺着光可以欣赏庭院中美景。 “厨子?”杜七收回落在庭院中的视线,道:“这医馆只有他住着。” “那怎么做饭?”杜十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杜七眨眨眼,觉得这种不聪明的话不该从杜十娘口中说出来,还是回应道:“应该是……自己做?” “应该?” 杜七想了想,纠正自己道:“就是自己做,味道还可以。” 继承自海棠的厨艺,杜七当然是吃的惯得。 杜十娘道:“你吃过?” 杜七道:“有过一次。” “我可没听你说过。” “十娘又没问。” 杜十娘惊讶于这贵公子居然会下厨,又气自家姑娘不通人性,扯住她的脸:“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问你……” 就在这时候,白景天忽然折返,将这“和谐”的一幕收入眼底。 “咳。”杜十娘收起手,道:“让公子见笑了……” 白景天的惊讶只持续了片刻,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抬起手腕面容僵硬的道:“方才忘了一件事,花瞳平日里很喜欢先生,今日就让它陪先生片刻吧。” “花瞳?”杜十娘看过去,只看见了一条翡翠镯,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镯子忽然开始转动,紧接着便顺着白景天手臂爬到了漆木红桌之上。 “青蛇?!” 虽然杜十娘看起来只是简单询问,白景天却依然能察觉到杜十娘的震惊,心道果然女人对这般湿滑的长虫都是害怕的,可他碍于青蛇的威胁,强笑道:“十姑娘勿要惊慌,花瞳通人性,性情温和,平日里也陪着先生,不伤人的。” 天知道白景天是怎么当着杜七的面说出这些唯心话。 杜十娘看着不远处的青蛇,点头道:“倒是听这丫头说过……” 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青蛇,杜七说她很乖,可杜十娘怎么看怎么能够感受到一股凶暴之气……这并非取决于花瞳本意,而是人与妖传承自血脉的不认同感。 花瞳青蛇似乎察觉到杜十娘的不喜欢,翘起半个身子,接着耷拉着脑袋,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真通人性? 杜十娘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一条蛇居然可以流露出情感。 白景天一开始还对于杜十娘流露出的排斥而感到幸灾乐祸,可看到花瞳的失望后,便觉得心中一沉,认真说道:“它真的很喜欢先生。” “嗯。”杜十娘点点头,看向杜七。 杜七对着花瞳伸出手,后者便缓缓爬到杜七面前,乖乖的盘在那里,偶尔吐着信子,那仿若开花的眼眸时不时看向杜十娘。 白景天心道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十姑娘要是还接受不了它那可与自己无关。 显然,杜十娘的到来不仅让白景天紧张,也让青蛇察觉到了危机感,所以才强行接近自己一向不喜欢的白景天来营造出自己其实“人畜无害”的错觉。 好在白景天居然能够半猜出她的意图,也得益于二人都有着讨好杜十娘的心思,意外的合拍。 这般心思即便是白景天也是吃了一惊,这其实已经不是通人性的级别了……可对于这个亲手拯救了青蛇的白景天来说不仅不会忌惮,反而觉得惊喜。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花瞳从接触先生之后就越来越有灵性。 看了一眼乖宝宝一般的青蛇,白景天拱手道:“十姑娘稍候片刻,菜肴马上就好。” 杜十娘叫住了他,问道:“厨房可有需要十娘的地方,让公子劳累,十娘心不安。” “说了叫小子景天就行。”白景天笑了笑,道:“一顿饭,算不得什么,也做了许多年了。” “是吗。”杜十娘显然很惊讶。 这很正常。 白景天语气一顿,接着道:“十姑娘觉得君子该远于庖厨?” 听到白景天突然发问,杜十娘微微沉思。 君子远庖厨,愿意并非说只有胸无大志的平凡俗人才会进厨房,本质上意思是劝人不要造杀孽,可远离厨房却并未要求食素,于是有了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君子二字罕见的撬动了一些杜十娘的记忆,她不知晓白景天所问何意,却忽然不想出圆滑之语,而是尊求本心回道:“十娘身为女子,待物浅薄,与君子非一道。” 她说自己不喜欢君子,也是变相回应了白景天的问题。 白景天也不喜欢君子,远庖厨之行在白景天看来乃伪善。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儒阴释,阳奉阴违。 这也是白景天作为春风城练红公子却无法融入本该他待的那个圈子的原因。 白景天深深看了一眼杜十娘,席帽下的眼睛是些许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他说道:“景天也不是君子,至于说手艺……希望十姑娘喜欢。” “嗯。”杜十娘点点头。 白景天便走了。 杜十娘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公子与旁人真的不大一样,难怪杜七说不讨厌他,短短的接触之下,杜十娘竟然也对他有了一丝的好感,觉得很不可思议。 也许是因为杜七的缘故。 转过头,看着正逗弄青蛇的杜七,叹息道:“你不怕?” 随着杜十娘开口,青蛇将身子完全压在桌面上以表示自己人畜无害。 “十娘,花瞳很乖的。”杜七道。 杜十娘身为女子,对这般湿滑之物有着生理上的无法接受也是很正常的,只是看杜七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害怕。 杜七道:“十娘,要摸摸看吗?” 杜十娘摇头:“我还是算了。” “十娘不喜欢蛇?” “也不是不喜欢蛇。”杜十娘想了想:“店里不少姑娘为了排解苦寂会养一些小东西,我也试着养过狸子,只是最后果然不大习惯,送给四闲养了。” 杜十娘苦笑着表示自己不是不喜欢蛇,而是对小动物都是这般。 青蛇闻言,身子扁了许多。 杜七心道那她和十娘完全不同,因为她身边竟是这种小东西。 可不能让十娘知道,万一她因此而不喜欢她可就不妙了。 杜十娘却忽然问道:“妮子,你喜欢这些小东西?” “……”杜七轻叹。 看来躲不过去。 0153 “坦诚相见” “我还挺喜欢的。”杜七如实道。 杜十娘点头,女孩子家喜欢这些小玩物也是十分正常的……只是旁人都喜爱花狸、小狗大犬之类的,这丫头喜欢蛇这般的湿生卵化? “十娘,你不喜欢我喜欢吗?”杜七问。 杜十娘没好气的道:“你在这背吃口令呢。” 又看着一旁那贴着桌面的青蛇,仔细观察了一会,觉得这青蛇虽然看起来凶气扑面……实际上却有着一双好看眼睛,杜十娘想到了方才景天公子将其当做镯子佩戴的场景,觉得也许这小家伙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充满野性。 杜十娘忽的伸出手。 花瞳“游”至杜十娘手边,轻轻蹭着她的手指。 “软软的,也没有我想的那般粘液。”杜十娘一愣,看着杜七道:“倒真的有些可爱……和你一样。” “十娘你说什么呢,我是我,花瞳是花瞳。”杜七纠正道。 “就你话多。”杜十娘哼了一声,收回手,道:“我不讨厌,你喜欢就带着玩吧。” 她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对青蛇此时只是堪堪及格的份儿,只是因为杜七才松口。 毕竟……她是连狸猫那般可爱的小家伙都养不下去的存在。 “十娘真好。”杜七笑了,十娘不觉得厌恶就好,她伸手抓住了花瞳,看着小家伙也带着欣喜的在自己指尖缠绕。 “……”杜十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当初想要养一些小家伙也是为了排解一个人的寂寞,可惜尝试了最可爱的狸子就放弃了,觉得自己养不来……为什么现在养一个更麻烦的杜七就甘之若饴。 “……”杜七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盯着杜十娘看:“十娘。” “看什么看,你还不如狸花乖巧。”杜十娘随口道。 “……”杜七垂下眼帘,她在十娘那里是得不到什么夸赞了。 而杜十娘却在想其他的事情。 杜七想要自己多陪陪她。 又与一条微有灵性的青蛇玩的不亦乐乎。 这丫头平日里定然是寂寞的。 她与翠儿都忙……连韵柳依依也不是永远都有时间陪杜七。 微微沉思。 …… …… 厅内,杜十娘看着一桌子家常菜,虽然不豪华,却色香味俱全,多是素菜,摆盘也十分有讲究。 有风送入,那饭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不仅没有过于凝重的异香,反而令人食欲大开。 杜七已经不自觉的吞了好几口口水。 杜十娘震惊的看着满桌子菜肴,又看着白景天,又看着菜肴……忽然觉得自己输掉了什么。 “这些……”杜十娘抬头。 “都是出自小子手,时间短促没有来得及太过细化,献丑了。”白景天道。 杜十娘微微沉默。 单从卖相来说完全出乎杜十娘的意料,虽说知道白景天会做饭,可杜十娘本以为他做的食物会是那些富贵人家的专属,类似金风楼那种……可现在桌面上的菜肴以素食为主,多是寻常人家是用的家常…… 这些东西在一些“贵人”眼中不要说吃,哪怕是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眼睛。 可就是这般家常白景天却可以做的这么诱人,足以见得其厨艺之高,所谓色香味,在前两样上她已经完全输给了这景天公子,不出意外味道上也是如此。 杜十娘对于白景天这个人有多了几分了解。 入座,简单礼节后杜十娘拿起筷子,微微掀起面纱,尝了一口他做的小菜,整个人一愣。 这可把白景天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可是不合十姑娘口味?” 杜十娘摇头,轻声道:“只是因为味道太好,也不怕公子笑话,十娘的手艺及不上公子半分。” 对于杜十娘公子的称呼白景天已经不准备去纠正了,他听着杜十娘的夸赞只觉得心中欣喜,道:“十姑娘每日忙碌,自然比不得小子这般纨绔清闲,有空在庖厨施弄。” 杜七咽下口中食物,心道白景天果然不会说话。 杜十娘重新拿起筷子,对白景天的印象完全刷新。 “十娘,我就说味道不错吧。”杜七笑着道。 白景天闻言一愣,接着欣喜不已,原来先生在十姑娘面前夸赞过自己的手艺! “很好,对我而言比金风楼的食物更要可口……”杜十娘如实道,她记忆中的家庭虽然是书香门第,却也并非富贵,吃的用的也如寻常人家。 这几道菜倒是真的勾起了几分儿时回忆。 杜七也是如此。 她清早觉得有些思念海棠,现在就吃到了熟悉的味道,觉得心情很好。 杜七心情好,这南荒的天气便阴暗了许多,有小雨在春风城之外缓缓落下,湿润了尘土,加重了几分寒气。 云层坠拢,雨落青山。 杜十娘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脸上的药布,白景天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得半张倾城容颜,至于那药布之后的些许扭曲,却是看不大清楚。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各方面皆是如此。 “十娘?”杜七停止进食,疑惑的看着杜十娘,这还是十娘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吃饭嘛。”杜十娘微笑,对着白景天道:“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啊,怎么会。”白景天手忙脚乱的解释,见状,杜十娘笑得更好看了。 果然是一个孩子。 与杜七年龄相仿,却没有杜七那一份稳重,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对人不同。 白景天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杜十娘耐心等待。 终于,白景天咬牙道:“十姑娘,我……是半妖。” “嗯,虽然失礼,不过我听杜七这妮子提过。”杜十娘点头。 白景天看着杜十娘的半张脸,发现上面只有平和,便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先生可是十姑娘教出来的,二人自然都是一样的。 杜十娘对半妖的态度与杜七如出一辙,不厌恶,不同情,而这也是白景天最希望看到的。 他摘下席帽,露出那双淡红色的眸子。 杜十娘有些怕冷,便缩了缩身子,心道这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兔子。 倒不觉得可怕。 忽然,杜七开口道:“十娘,饭要凉了,你们聊够了没。” 杜十娘看过去,竟然发现杜七已经吃完了一小碗米饭,顿时哭笑不得,合着她与白景天在那里“勾心”,这丫头一直在往嘴里扒拉? 0154 杜十娘想要新的姑娘 窗外起了小雨,天色阴暗了些,明明刚过午时,却像极了黄昏。 杜七坐在那里消食,三人中只有她是最满意的,吃了个半饱,剩下两人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点。 对于杜十娘来说,今儿已经十分的失礼了,哪怕是因为要附和白景天所以失了礼数,再她心里终归是不觉得不大合适。 白景天起身点了屋内的烛火,坐在那里与杜十娘说着话。 方才这顿饭他开始很紧张,后来却吃的很舒心……因为十姑娘与先生不大一样,而他很久没有与人一起吃过东西。 白景天对杜十娘有了几分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尊敬,并非是因为杜七,而是因为杜十娘本身。 杜十娘看着他,没有将杜七要去师先生那边学医的话告知他,这种事想来还是要师先生来解决的比较好。 杜十娘瞥了一眼杜七,转过来道:“这些时日十娘休息,想着带着她借练红公子诞辰在春风城内走一走走……接下来几日她可能来不了医馆。” “嗯。”白景天点头:“这些事情自然有十姑娘做主。” 杜十娘语气微顿,道:“那公子关于医书之上的疑惑……” “先攒着,先生这些时日也辛苦,该歇息了。” 杜十娘见他认真中带着些许苦笑,便明白原来所谓教书并非杜七戏言……对白景天的表里如一又满意了些。 “时候不早了。”杜十娘说着起身。 白景天不舍,却依旧起身送杜十娘。 屋檐下,隐隐可见细雨拂面,白景天道:“十姑娘,天阴了,我这不备油伞,前院有车马……” “不用了,不过几步路。”杜十娘谢绝了白景天的好意,她们这般姑娘可没有那么娇贵。 白景天也不强求。 杜十娘拉着杜七的手,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春市停了,公子可知晓原因。” “春市?”杜七眼睛一亮。 “……”白景天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先生,还未开口,杜十娘便补充道:“十娘莽撞了,关于春市重开的日子公子可有些许消息。” 白景天不知道怎么说,难道告诉杜十娘你家姑娘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吗? 只得道:“该是月中。” “多谢。”杜十娘微微行了一礼,带着杜七走入细雨中,离了医馆。 葡萄藤上,青蛇晃动着身子。 白景天不知道自己给杜十娘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心有忐忑。 又有些奇怪杜十娘询问春市做什么,联想到杜七想要去逛春市的念头……不免怀疑杜七是受到了杜十娘的影响。 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春市……只怕要等到月中才能开了。 与他有什么关系,先生高兴便好。 …… …… 巷子中。 杜七忍不住问道:“十娘,你问春市干什么?” “一边玩去。”杜十娘哼了一声:“方才就你吃的欢,我这张脸真是被你丢完了。” “做饭不就是吃的?” 杜十娘见自家姑娘面上天真之色,嗔怒道:“我是带你来吃饭的?” 杜七想了想:“好像不是。” “废话,当然不是。” “十娘,你生气做什么。” “我没生气,只是你的糖人别想了。” 杜七:“……” …… …… 说是这么说,杜十娘带着杜七在繁华街道玩了一圈后,还是给杜七买了想吃的东西。 …… 天色已黑,翠儿的房间中。 翠儿问道:“十姑娘,七姑娘呢?” “疯了一天,上床就睡了。”杜十娘面上有些许不满。 翠儿轻笑道:“只怕是与十姑娘一道太过兴奋,累着了。” 杜七有多喜欢杜十娘翠儿当然知道。 杜十娘叹息道:“我也知道我平日里没有什么时间陪她,只是我平日里有多忙你也都知道……” 翠儿点头,杜十娘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 杜十娘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找翠儿谈心,她问道:“翠儿,今儿有人来找吗?” “婵儿来过一次。” “不是说她,我是说店里。” “店里……”翠儿想了想:“从姑娘不接五陵子后就少有人来过,姑娘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杜十娘想了想,觉得也是,便问道:“你觉得我还算是店里人?” 这个问题让翠儿一愣。 首先翠儿是望海店的丫鬟,石闲也是九苑的姑娘,她们都属于望海店。 至于说杜十娘…… 翠儿不确定的道:“姑娘赎了身……应该不算店里人了?” “那我住在十楼算什么。”杜十娘面露犹豫。 照理说赎了身又不做这一行的便应该离开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 翠儿沉默片刻,微微低头,声音小了些:“这是常管事应允的,如若姑娘想搬出去,应该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呀,和我还来这一套。”杜十娘抬手捏了捏翠儿的脸,无奈道:“就算我真的带着杜七那妮子离店,四闲也会把你要走,还怕单着不成。” 翠儿抬头,倔强的道:“那是姑娘们的自由。” “好了好了。”杜十娘顺势摸摸翠儿的头发,道:“照咱们店里的规矩,离了店才好去春市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翠儿想了想,道:“离店才好添人,可七姑娘算怎么回事?翠儿觉得如果是十姑娘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姑娘想要做什么?” “一年冬。”杜十娘温和的看着翠儿。 “今年……是要冷许多。”翠儿点头,忽的明白了杜十娘的意思,问道:“十姑娘是想买几个丫鬟,如果是这样,与管事说一声就好,今年还有不少闲着的丫头。” 只是杜十娘平日里也很少要人侍奉,想要添人应该是为了照顾杜七。 “也不全是这个意思。”杜十娘解释道:“我是想找几个与那妮子年纪相仿的丫头,平日里她也能有个玩伴,也省的她与一条长虫都能玩到一起。” “原来是这样。”翠儿对杜十娘表示理解,别说杜十娘,她偶尔都能感觉到杜七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寂寞,有时候忙完了回来发现杜七一个人躺在院中的竹椅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翠儿表示赞同,并且提醒道:“七姑娘生了离魂症,性子不大稳重,物色人时需要细心些。” “那是自然。”杜十娘点点头,笑着道:“天冷了,诺大的院子你一个人也清理不过来,找几个人帮衬也是好的。” 翠儿小脸微红,心道十姑娘还是那个十姑娘,一直都没有变过。 “十姑娘有什么要求,我去店里帮着留意下。” 杜十娘摇头:“你也说了我不算店里人,找店里的姑娘身子也是店里的,不大合适。” 翠儿就明白了,杜十娘是想买几个人,而不要店里的人。 这也很正常,毕竟入了望海店的姑娘多少会沾染一些不好的习性或者想法,说不得会影响到杜七。 只是这么一来也麻烦。 翠儿道:“春市未开,姑娘或许可以去城南看看。” “城南?”杜十娘一怔,看着窗棂之上霜花,便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0155 小白花有时候不是只能戴在头上。 天尚未亮,杜十娘领着穿戴整齐的杜七,拿着包裹出了房门。 冷风穿过庭院,按倒了一众青草。 翠儿站在门前,捧着一碗红辣子小口喝着,杜七只是看着就额前微微出汗,小腹若有若无绞痛,十娘总是说她太喜欢吃,可杜七觉得自己和翠儿一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也不知道那赤红色的一碗翠儿姐是怎么吃下去的。 “呼……”灯火下,翠儿小脸通红,全然是满足之色。 此时,即便点着灯火也看不太清院落中的景色,只见得一轮明月悬于空。 杜七看着杜十娘。 天还没来就叫自己起了床,甚至还做好了早餐,什么都不说只是让她快一些动作,说要是磨蹭了等天亮了就要她好看。 虽然杜七觉得自己挺好看的,但是也清楚如果自己没有如十娘的愿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天知道她是怎么在一刻钟之内做完来往西阁、穿衣洗漱、甚至还吃了早饭的。 “十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杜七搓着微红的手道。 随着姑娘开口,阵阵雾气逸起。 天气愈发寒冷。 “你跟着就行。”杜十娘缩着脖子,显然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生怕多一阵冷气入口。 杜十娘给翠儿一个眼神,后者将饭碗丢进水池,拍拍手打开门,领着杜十娘出了门。 门前石桥前的避风处,翠儿表示自己去去就回便将二人留在了这里。 杜七抬头看着那完全还是黑色的天空,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大街……眼里尽是疑惑。 平日天亮是卯时,现在临近冬日太阳升起已经是卯时末处,好似小白兔的尾巴,甚至有时候要到辰时才会有一丝光亮。 而杜七几经观察,终于确认并非天亮的晚了,而是她们起得早。 现在才寅时,还在半夜呢,怪不得这么冷。 杜七疑惑问道:“十娘,我们这是私奔?” “对,我带你去出家做尼姑。”杜十娘点头道。 “真的吗?”杜七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还问是不是真的,你这丫头……嘶……冻死了我了,真是要了老命。”杜十娘气不打一处来,紧紧抱住了杜七将手放在她腋下夹着,这才暖和了一些。 感受到杜十娘的呼吸落在自己颈间,杜七身子微微一颤,接着松了口气道:“原来不是要出家。” “附近要是有尼姑庵我第一个送你去剃头。”杜十娘道。 杜七认真道:“也有带发修行的居士,并非所有出家人都是要落发的。” “你又懂了?”杜十娘抱着杜七取暖,接着道:“天冷,你少说话。” 杜七点头。 深夜,古桥,石雕后,两个姑娘依偎在一起。 也不是第一次了。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一辆马车停了二人面前,翠儿下车,道:“十姑娘,车来了。” 杜十娘推了杜七一把,道:“还不上去?” 待杜七上了车,杜十娘与翠儿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跟上去,随着车轮逐渐转动,翠儿的声音被留在了原地。 马车摇晃,耳边是略有韵味的马蹄声,车厢内装饰还算到位,坐垫软软的,还有绒毯子。 杜十娘给杜七盖上了毯子,自己也钻了进来。 空间狭小又有人陪着,温度总算是上升了些,杜十娘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逐渐瘫软。 城门口,有侍卫例行检查,确认了车上的姑娘,与车夫交谈之后便放她们出了城门。 趁着月色,马车出了青石,滚上了黄土。 天气冷,土地都冻成了一块,不见黄土,却让车子比往日更加颠簸。 “十娘?我们要去哪儿?”杜七问,声音微微发颤。 “城南。”杜十娘解释道:“公子诞辰的宴大概要持续小半个月,白日里是禁止车马,春风城距离城门又有不断的距离,想去城南只能挑选这个时辰,路途遥远,早些走估么着中午就能到了。” 春风城相比其他地方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有宵禁。 “城南。”杜七沉思片刻,忽然高兴道:“我想和十娘一起去看看城南。” 之前还想着如果可以和十娘一起出门该有多好,没想到今日就实现了。 城南是十娘以前住的地方,杜七已经想这件事很久了。 杜十娘道:“没有什么好看的,破旧的很。” 杜七道:“我也想和十娘一起出门。” “上次和连韵她们还没玩够?”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杜十娘哼哼了一声:“这个时节可没有花海给你看了。” 杜七没有回应杜十娘,只是靠在杜十娘身上,嗅着那淡淡的麝香气息。 世界上从没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说法。 杜七认真道:“十娘像是一朵小白花。” “又在说胡话。”杜十娘轻轻叹息,接着道:“去城南的路不断,怕累着腰就躺着歇一会,不过不许睡觉。”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有些惊讶,道:“你不问问我们去城南做什么?” 杜七理所当然的道:“十娘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去把你卖了。”杜十娘沉思后认真道。 杜七闻言盯着她。 “好了,说着玩呢,具体做什么先去看看情况,到时候告诉你。”杜十娘忍受不住杜七的眼神,伸手揽住姑娘腰肢,与她说着悄悄话。 杜七轻轻叹息。 她并不在意十娘想要做什么,她只要在有限的时间中陪着十娘,多看看她也就可以了。 只是十娘这般总是欺负她,杜七觉得稍稍有些…… 也不是不喜欢,因为十娘欺负她的时候都是十娘很开心的时刻。 十娘平日里吃得饱穿的暖却不开心,现在冻得发动,在颠簸的马车上却将高兴写在了面上。 杜七不大明白。 总归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杜七望着那比往日要漂亮许多的杜十娘,轻声道:“十娘真好看。” 她想起了那日花海中自己头上插着的那朵小白花,这一切都是因为十娘,因为杜七这个名字。 “你又来了。”杜十娘叹气,回道:“你就是每天夸我一次,我也不会变的好看。” “这是实话。”杜七先认真说着,后微微抬起头,语气中多了些许不确定。 也许她每日夸赞十娘一次,她真的会变得更好看。 0156 我富贵时再回首 春风城真正属于“城”的部分没有想象中的大,于城内至最近边界的镇点便是姑娘们口中的城南。 自北门至城南的路很是遥远,好在地方虽大但归于尊上管理,一路沿途少不了有关卡守卫。 杜七透着帘子看着外面一阵阵的盘查,心道前一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格。 看来又是因为景天的生辰。 此时已经是中午,杜七很年轻所以即便是坐了快四个时辰的车却依旧精神的很,而杜十娘这位真正年轻的却已经疲乏的睁不开眼,哪里还有之前精神满满的模样。 “十娘……醒醒,天气冷不能在车上睡着。”杜七在杜十娘即将睡过去之时拍打她的脸颊。 这样的场景已经反复出现了。 是杜十娘要求她这么做的。 杜十娘微微睁开眼,显然在经过了马车折磨后即便身旁有着杜七她也依旧高兴不起来,嘟囔着:“够了,我要休息。” “天气冷。” “就眯一会。”杜十娘说着倒在了杜七身上,枕着她的腿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杜七看着窗外,感受到腿上那微弱的呼吸,心道别说十娘,她坐的都觉得浑身散架,而临近中午气温较高,就让她休息一会吧。 十娘是不会染病的。 杜七这么想道。 马车行驶,杜七看向车窗外,这里是之前她与柳依依和连韵下车的地方,那里面有一片好看的花海,好吃的花儿。 杜七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在意因果的人,这是她除了信奉规矩之外对自身最确信的东西。 说不得是因果,也许只是念旧。 杜七有些想要知道她于莲塘中触碰后便绽放的深水白莲现在怎么样了。 视线穿过些许阻隔,落在莲塘中。 花凋落,莲叶秋风中被撕破,满池折断的茎杆满目沧桑,布满池水的断埂残叶与往常一样,塘水浑浊,未见一点生机。 哪里还有白莲的影子。 难道是……死了? 杜七叹息一声,便觉得可能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生长总是坏了规矩的。 可毕竟是因自己而生的花儿,多在意一些也正常。 就在杜七想要多多观察那水塘只是,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听着车夫下车交谈,杜七明白是遇到例行检查,虽说她不明白自己这般的马车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存在即是合理。 幕帘被拉开,车内场景暴露在士兵视线内。 杜七一只手遮在杜十娘眼前,挡住那顺着幕帘挤进来的阳光。 “嘘。”杜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侍卫微微点头,下令放行,连声音都压的极低,生怕吵醒了车上正睡着的姑娘。 马车开走了。 有年轻一些的侍卫问道:“大哥,那车上是谁啊,你查都不查一下?上头不是说最近戒严?” 也许并非是因为白景天的生辰,只是禅子此刻身处春风城。各方面都要仔细注意。 “我差点没看到……查什么,怎么查。”侍卫指了一片空地,少年顺着看过去,第一时间没有发现什么,可当他仔细看过去却可以看到一排排正在缓缓消失的脚印,嘴巴张大。 是的。 负责杜七安全的侍卫从夜里就一直跟着她们,跑在马车后面。 也是辛苦。 …… …… 不知何时,温度陡然降了一个幅度,空气忽的不似之前那般干燥,充斥着些许湿润和发霉的味道。 杜七将车外一切收入眼底,心道原来这个世道不是她想的那般,和记忆中的兵荒马乱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春风城平安罢了。 杜十娘迷糊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满满都是杜七的味道,耳侧软软的……很有弹性,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脸正贴在杜七的小腹处。 “十娘,你醒了?”杜七道。 “嗯。”杜十娘心道杜七的腿枕起来是真的舒服,她强忍着眷恋重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随后问道:“腿麻了吧。” “有一点点。”杜七点点头。 “我给你揉揉……”说着,杜十娘便戳了一下杜七的腿。 “不要碰!”杜七惊呼一声,抓住杜十娘的手,忍住那股酥麻感,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杜十娘笑着。 这当然是故意的。 在欣赏了杜七罕见的恼状之后,杜十娘琼鼻微动,问道:“到哪了?” 杜七想到了那一片狼藉,回答道:“十娘,咱们已经进了南镇了。” 杜十娘闻言掀开幕帘,只见明明是正午,外头却一片昏暗,一个个矮小屋子贴在路边,无数棚子林立,不远处的一条河水旁有无数人正忙碌着,衣衫多是缝缝补补,破破烂烂。 而她的马车就走在唯一的大路上,她掀开帘子后看到的是一双双或浑浊、或清澈、或疑惑的眸子。 杜十娘忽觉得有些头痛,惊吓般的放下帘子,陷入了沉默。 “十娘,怎么了。”杜七问。 “没什么。”杜十娘勉强一笑,后仰身子透过缝隙看着外面一片熟悉的破败。 她知道这并不是熟悉,因为已经多年过去。 只是破烂堆叠在一起没有任何规矩可言所以像是似曾相识。 …… 曾经她也是那些眼睛之一,此时却成了车中人。 车中人就是幸运的? 杜十娘忽然开始理解小时看到那富贵、吃饱穿暖的姐姐为什么不敢看自己。 那并非我富贵时的愧疚,因为世界上少有胸怀天下之人。 至少杜十娘不是。 “十娘,你没事……” 杜七说着去拉杜十娘的手,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杜十娘却猛然抽回了手,好像杜七的身子是什么毒蛇猛兽。 杜七愣在了那里,看着杜十娘坐的离她远了些,一副慌张焦躁的模样,不再言语。 杜十娘却没有理会失落的杜七,让车夫找了一家还能看酒楼停下,带着杜七下了车。 显然,在无数低矮房屋中高耸的酒楼是春风城的产业,专门用来接待她们这些自春风城而来的客人。 “姑娘……”小二上前正要开口,杜十娘挥手道。 “一壶茶。” 紧接着便快步上楼,直到关上门,依靠着木门站立,呼吸紧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在逃什么? 杜十娘有些不大明白,她又没有什么仇人…… 深呼吸。 “妮子……”杜十娘转过头,看到的是干净空旷的雅间,她的姑娘不在这里。 杜七? 那妮子呢? 此时的杜十娘显然是慌张过了头,赶忙打开门冲出去,却撞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只听得一声闷响,杜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缓缓站起来,道:“十娘你把我关在外面了。” 0157 城南花开折一簇, 又余三 房间内,杜七坐在靠窗的位子,杜十娘坐在她对面,处在一眼可以望到窗外之处。 小二上了一壶茶。 杜七给杜十娘斟茶,期间有热茶气漂浮,杜七闻了闻觉得没有她给十娘晒的茶香。 杜十娘小酌一口,身子暖了些,看起来之前要平静许多,窗外……一片片棚子挤在一起,搭配上阴暗的天气可一点看不出此刻是午时,空气中飘着些许絮妆的尘灰,到处充斥着霉味。 即便这酒楼的小屋中点了檀香,却依旧可以嗅到腐木的味道。 杜十娘将南镇荒败收入眼底,又看了看杜七……轻轻叹息一声。 杜七这才问道:“十娘,你这是怎么了。” “说了没事。”杜十娘说着,看着杜七那疑惑的眼神叹息一声,解释道:“只是一些女儿家的矫情,别总是问。” “我是担心十娘。” “我知道。”杜十娘不似以往那般害羞,道:“其实这城南在南荒已经是少见的安定之处,不要为妖祸忧心,只要想办法活下去。” 杜七不明白十娘想要说什么,所以只是听着。 杜十娘捧着茶杯暖手,回忆道:“七姨说过,春风城一直是这样,尊上是后来接手春风城的,一切规矩皆由望海店遗留……最早的时候,城南南镇这一块是一片荒地,虽说那是妖族还没有大圣出世,但人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卖到这儿来。” 杜七一怔。 十娘平日里不会与自己说她的过去。 杜十娘笑了笑:“现在想来也不能算是卖,也是没有办法,这一块至少还有可以活的念想。” “十娘觉得当初如果没有进春风城会比较好?”杜七问。 杜十娘握着茶杯的手轻轻颤动,心道这姑娘还是那般的一针见血。 “这种事情……会随着人的变化而不同,你问我我也不知该怎么与你说。”杜十娘喝了茶水,自己提起茶壶将其满上,思绪飞到了以往。 “一开始被丢到城南,只想去死。”杜十娘莞尔:“小孩子嘛,总是不害怕死什么的。” 杜七心道死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觉得如果十娘那时候就寻死,自己岂不是见不到十娘了……心中多了些许忧色,这种情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杜七觉得并非是她对那些故人不喜欢,而是因为她太喜欢杜十娘。 “然后呢?”杜七紧张的听着杜十娘继续往下说。 杜十娘道:“那时候啊,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从遇到了她,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十娘说的是四闲姐?” “噗嗤。”杜十娘笑出了声,嘲笑道:“她?那时候她只是跟着小鱼姐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杜十娘想到了那个大姐头一样的存在,声音逐渐沉了下去:“小鱼姐想法子让我们活下来可是使了不少招数,之后……我便只想在城南活下来,什么方式都可以,什么代价都能接受,那时候自然是做梦都想入春风城做角儿,穿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东西,冬日可以穿的暖暖的……” 杜十娘放下茶杯,心道人在城南还是不喝酒的好。 “妮子你问我是不是觉得当初没有进春风城比较好……说实话,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觉得当初陪着姐妹们一起去死是不是要好过现在的泥泞。”杜十娘眼神迷离:“天望海很干净,那里的风景……该是很好看的。” 杜七想到了第一次遇到十娘时候,那时候她是真的不想活,只是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了想法? 杜十娘回忆着过往,明明并非是太久之前的事情,可现在回想起来却仿若隔世。 正如她自己所说,人在不同时段对同一问题有着不同的看法,并非成熟与否,只是更容易去做取舍,至少现在她绝不会后悔入了春风城。 因为当年的姐妹中石闲还活着。 再怎么自我暗示,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好。 还有遇到杜七这件事。 “年纪大了,一回到老地方就容易多愁善感。”杜十娘脸上起了些许红晕,说起来她和石闲的畏冷也是那时候过冬留下的阴影。 杜七当然不会去笑话自家十娘,她还想知道十娘的过去,比如她的那些小姐妹,比如那个大姐。 听十娘的意思,应该是都死了。 “人啊,以前住在脏棚子里,外头穿着染尘的衣裳,可身子还是干净的。”杜十娘看了看自己那价值不菲的衣裳,下意识便想将手缩进袖口中。 杜七忽然捉住了杜十娘的手,让她一怔。 “你这妮子,突然的做什么。”杜十娘想要挣脱杜七,可杜七使了不小的力气。 “放开。” 杜七并未照做,而是捧起了杜十娘白皙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嗅了嗅。 一股属于杜十娘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茶香气。 杜七认真说道:“十娘很干净,有茶叶的味道。” 杜十娘挣开杜七,嗔道:“废话,刚倒的茶,你这妮子不会夸人就给我吧嘴闭上。” “……” 杜十娘看着自家姑娘,忽然笑了。 有时候女孩子的矫情也是发泄情绪的方式,有了杜七那愚蠢的安慰,杜十娘觉得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提的。 她询问杜七:“你在春风城也这么久了,该知道角儿的意思了吧。”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因为第一次见面十娘就与她说了。 可十娘似乎觉得她什么都不懂。 “你真的懂?” 就好像现在,她明明都点头了,十娘却依旧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算了。”杜十娘叹气道:“你不懂就不懂吧,反正我是说不出口,糊涂着也好。” 杜七也跟着叹息一声。 接着二人对视一眼,那是面带笑意与一脸茫然。 杜七觉得十娘与她倒了一通苦水之后心情好了许多,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杜十娘觉得无论怎么样的过去都是她、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哪怕这种选择十分容易被影响,像是一开始入城被小鱼姐篡改,又像是后来在天望海旁遇到那满脚血污的杜七。 唯一让人觉得不爽的是,她的另一条路选来选去都是死。 可她不想死。 0158 河的另一边 简单用了茶水,对着杜七发泄了那见到熟悉场景后的不安,杜十娘终于恢复了元气。 杜十娘看着窗外道:“这儿不比春风城,没什么可以玩赏之处,出去办正事吧。” “正事?”杜七歪了歪脑袋,所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十娘在想什么。 只是与杜十娘在一起时她也不需要动脑子,便跟着杜十娘出了酒馆,走上那并不干净的街道。 …… …… 整个南镇虽有镇名,却多是以“部”分居,人大多簇拥在一起,有时候一屋子住十多个小姑娘也是常事,不远处有一条河水穿过南镇,使这里桥洞居多,平日里大家就靠着这条河生活,偶尔也能抓些草鱼取乐。 城南再破败那也是名义上属于春风城的地界,有人看管下倒也不至于会出现当街行凶的事情……加之这里的少数姑娘也是低价买回来的“财产”,平日里除了过的苦了一些,也不会出现生活不下去的情况。 棚子前的杆子上搭满了换洗衣物,街上、河边人以女性为主,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什么男人,而女人中又以未成年女孩居多。 在一众人各式各样的视线中,杜十娘带着杜七走在路上,为了安全起见她给杜七也带上了面纱。 行了一条街,杜十娘没有发现心仪的姑娘。 有时候不是不喜欢,而是都喜欢,可杜七身旁的位子有限,便自然而然觉得困难。 又过了一条街,杜十娘拉着杜七走到角落里,很是惊讶。 因为仔细看过来,这南镇的生活并非她所想象的那般仿若人间炼狱,就一路沿途所见,多数姑娘、孩子都是笑着的,虽说生活水平与春风城内不可同日而语,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帐篷看似破旧却可以很好的挡住风雪,并不会出现冬日熬不过去而受冻、甚至死掉的情况。 恰巧有一侍卫推车走过,杜七忽然鼻子动了动,看向那小车。 杜十娘一愣,问道:“这车上是……” 侍卫回头看到两个姑娘也是一愣,接着解释道:“到中午了,我们准备了些许食物与那些丫头一起吃。” 吃的。 果然是吃的。 杜十娘走过:“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侍卫点点头,对于春风城的姑娘他们抱有最大的宽容。 杜十娘小心掀开绒布,里面些许是干干净净的木桶,轻轻挪开盖子,发现里面装着白净的米饭。 其他的桶里是大锅菜,还有一锅汤。 “咕嘟。”杜七咽了口水,一时间挪不开眼了。 侍卫笑着道:“都是厨子做的东西。” 杜十娘合上绒布,问道:“和外面那些姑娘们……一起吃?” “嗯。”侍卫点头:“只是人家也有不愿意的呢,几人几人搭成一伙自己解决,在咱们这些吃的多是懒得做饭,或是新入南镇的小丫头,又或是外头逃难的人吃的,估么着过几天就腻歪了。” “这样啊……”杜十娘点点头,放侍卫去忙碌了。 “十娘……”杜七拉着杜十娘的衣角,她有些饿,那些白米饭看起来很香。 “安静。”杜十娘敲了敲杜七的脑袋,嗅着空气中残留的霉味,发觉南镇并非想的那般是一个无法生活下去的地方。 说起来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有春风城在侧,这般安定的生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杜十娘自嘲,她也知晓并非自己的记忆夸大了当年的苦难,而是有人消去了这里的苦难,可惜她与姐妹们没有赶上。 心情复杂同时又为这些可以吃上饱饭的姑娘们而感到高兴……春风城有尊上在,果然……很温暖。 杜十娘抬脚在土地上留下一个精致鞋印,她心道自己或许可以回去了。 这南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需要怀念的地方,因为值得怀念的人只剩下了石闲一人,而所谓的苦难又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再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忽的有几个十多岁小姑娘发现了杜十娘,眼睛一亮,一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十娘。”杜七提醒杜十娘。 “嗯?”杜十娘抬头注意到了那些穿着破旧却干净的女孩子,微微弯下身子,柔声道:“过来,让姐姐看看。” 小姑娘们对视一眼,怯生生走过来。 “吃了没?”杜十娘问道。 小姑娘们点点头,齐声道:“吃过了!” 杜七摸着肚子,心道自己还没吃饭呢,十娘就知道关心别的小姑娘。 “在这南镇感觉怎么样?”杜十娘问。 “阿姊很好看。” “不用挨饿。” “没有吓人的妖怪。” 众人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那就是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杜十娘站直了一些,望着河边那一派枯枝柳树,有风轻轻掠过她的衣角,扬起了些许不存在的风尘气。 终于,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问:“姐姐,河那边的春风城,是不是大家都有漂亮衣服穿。” 杜十娘一愣,接着笑着摸着她的干净的头发:“是哦,春风城是很好的地方,比这儿更好。” 这话语让一众小姑娘的眼睛愈发明亮。 杜七不明白为什么十娘说的与做的不一样,想来十娘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她便抬起头不去看杜十娘,心道这河水也很干净。 告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们,杜十娘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 “十娘,你不喜欢这儿?” “人都有自己的念想。”杜十娘看着杜七一会才移开视线道:“我的念想在河那边。” “十娘说的是四闲姐?” 杜十娘叹息,拦住杜七的腰:“你呀,什么时候能聪明一些就是老天爷开眼。” 杜七瞪着眼睛。 十娘总是这样,还有如果她不说,十娘什么时候才能发觉她已经饿了这件事。 杜十娘带着杜七在一众姑娘的视线中上了马车,走过了离开南镇的桥。 杜七心道十娘果然忘记了她们还没吃饭。 一壶茶,喝的人肚子不舒服。 杜十娘看着车窗之外逐渐美丽的风景,叹息道:“这里的姑娘很可爱,可不合适。” 不合适杜七,她们憧憬的东西几乎都一致,而那偏偏是杜十娘想要杜七远离的。 也许不会有合适的人选,不行的话……就按照翠儿说的找店里的姑娘,也干净些,无非就是赎个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十娘,我想去一个地方。”杜七忽然道。 0159 我摘一朵花 一般当杜七提出和吃有关之外的要求,杜十娘都会由着她,此时也不例外。 杜十娘看着前方那摇摇晃晃,略微枯黄的花海,感叹道:“原来这些花也未凋的完全。” 杜七望着那些残叶,心道花开是美好的象征,有人曾经与杜七说过这件事,她还能记得一些细碎言语。 那花落呢。 “这里很好看。”杜七走在丛间,因为季节的缘故裙角并未有染得花粉。 “还行吧。”杜十娘跟着杜七走,眼神有些奇怪。 她本以为杜七没吃饭应该饿了,却没有想到她是要来看花……这妮子何时有这等情趣了? 因为是盛时,此地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盛夏,晌午的阳光落下,驱散了冷风,带来了暖意。 清风拂面,满眼花开,一阵阵摇曳颜色如波浪一般晃着,柔软而清澈。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踩在那折枝上,绣鞋上很是湿润,最近多雨,所以这泥土每一脚踩上去都会溢出许多湿润,软软的很舒服。 因为有水,所以杜七与杜十娘走的很慢,正巧可以欣赏周边的风景。 忽的杜七好像发现了什么,一个大步跨过些许季花,踏在泥上,那积水直接溅了杜十娘一裙。 杜十娘骂道:“我的裙子……臭丫头说了叫你慢些!” 杜七向杜十娘表示歉意,蹲下身子摘下那朵显眼的白色,走到杜十娘身旁摊开手掌。 “十娘,看!” 杜十娘望过去,却看见一朵叶狭线形,花白为纯白色,花蕊浅黄的莲花妆花朵。 “这是……玉帘花?这个时节居然还有玉帘花……真是奇了。”杜十娘惊叹连连。 “玉帘?不是叫葱莲吗?”杜七疑惑道。 杜十娘闻言脸一红,才知道自己坊间叫法是错的,怒道:“我喜欢这么叫,看了几天书就和我装起书院先生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杜七道。 “行了,书上怎么说?”杜十娘看着那异常好看的花儿,问道。 “书上说……玉帘……” 杜十娘纠正道:“葱莲。” 杜七语气一顿,继续道:“葱莲全草有平肝、宁心、熄风镇静的作用,主治惊风,羊疯。” “是吗?”杜十娘眨眨眼:“能治病?我怎么记得……这东西是不能吃的。” 杜七给杜十娘科普道:“十娘,药草都是这样,它的全草虽然能治病,可也有些许毒性,花瓣中含云香甙,误食麟茎会引起心呕、下痢、浑身无力。” 杜七说着想到了那个身上很好闻、采莲藕,摘桂花的红衣小姑娘,她现在应该在春市,今天肯定是见不到了。 “那就是说我没记错。”杜十娘点点头,她就记得这东西吃了之后会拉肚子。 “这都不重要。”杜七忽然道。 “嗯?” “因为很好看。” “好看?” “十娘,我给你戴上。”杜七踮起脚。 杜十娘这才明白,微微屈身,杜七将纯白色葱莲插在她耳侧,打量了一眼之后满意的点点头。 “好看吗?”杜十娘问。 “当然。”杜七认真道:“十娘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个。” 杜十娘闻言想要看看自己戴花是什么样子,可没有镜子便只能作罢。 见十娘戴着自己摘的花,杜七觉得很高兴,抱起杜十娘的手臂往前走。 不知道往哪走。 可路就在脚下。 迷茫也无所谓,因为有人在身边,这种被切实填的满满的感觉……几乎驱除了杜七在梦中所感受到的所有空虚。 她好喜欢十娘。 杜七脚步轻摇,裙角摆动。 万花丛中过。 却与以往并不相同,她有了名字,有了可以触摸的风景。 “杜七……杜七……”杜七喃喃自语,笑着,笑得很开心。 杜十娘看着自家姑娘那副傻样,轻轻叹息,抓住她的手。 “想去哪儿?”杜十娘问道。 “不知道。”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你呀。”杜十娘也习惯了自己总是占主导地位,心道既然杜七不觉得饿,那来都来了去里面逛逛也没什么。 这里是南镇之外,花多却并不适合生活,因为地形呈凹形,湿气太重,平日里蚊虫也多,所以罕有人至,也就她们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姑娘才会来赏花。 而如今也过了赏花的季节,这地方应该也没人了。 杜十娘想去看看那树上的花,便带着杜七一直走,去看了即将凋零的桂花、木槿花,秋兰花…… 有时并非是盛放才惹人眼球。 半凋零的花儿也有一股别样的凄美,杜十娘很喜欢。 可杜七光顾着看杜十娘了,也没太注意其他的风景。 下是柔软落泥,上有木叶覆穹,阳光被树叶割裂成无数块躺在杜七脚下…… 姑娘,落叶,花树混合成一幅极其美丽的画卷。 杜十娘折下一根桂枝,准备将其带回去放在屋内当做自己陪着杜七来过的证明,毕竟是二人第一次出门,总要带一些什么回去。 杜十娘摸了摸而后的花儿,心道早些回去打一些蜡,这葱莲应该也能保存一些时日,有它在……自己只是看着心情都会好上一整天,也可以提高她点妆的效率。 “时候不早了。”杜十娘笑着道:“你早就饿了吧,我车上带了些吃的。” 早前没想着在城南吃饭,所以杜十娘自己带了些干粮。 “有吃的?”杜七眼睛一亮,急促道道:“我们快回车上。” 杜十娘点点头:“你这妮子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说着二人准备原路返回。 可走着走着,杜七忽然一愣,停下脚步看着一个方向。 “怎么了?”杜十娘奇怪居然能有东西让一心想要吃东西的杜七停下脚步,难道是更好吃的东西? 杜十娘顺着杜七的目光看过去,这里正巧是一片空地,没有花儿再侧,空气十分新鲜,不远处一片高草林,什么都没有。 “十娘,那边……有很好闻的气味。”杜七指着那片杂草道。 “好闻?”杜十娘深吸一口气,一脸的茫然,她只嗅到了泥土与胭脂香气。 “你改吃草了?”杜十娘问。 杜七想了想,确认道:“应该是竹子,那边有一片竹林。” 0160 就像十娘开始喜欢青色,她也有了更喜欢的东西。 竹子并非旁人所言那般没有气味,事实上它会散发出一种清新奇异,类似小雨后土壤的混合着米香气的味道。 有时候带着目的性去找东西会方便许多,杜十娘在杜七的提示下深吸一口气,眼睛一亮。 “好像……是有一股子淡淡的香味。” 杜十娘拉着杜七走过去,果然在那高草之后找了一小节阴影中的葱翠,此处依靠着天望山,大片竹林被山体死角当着,只露出了一小节翠色,不仔细看只会将其当成山体上的草木……哪里会联想到竹林。 “居然还真有。”杜十娘奇怪的看着杜七:“你这丫头是花狸鼻子?这也闻得见……说起来这地方我也很少来,倒是真没往里头走过。” 平日里毕竟无论是赏花还是摘花都不用走这条路,里头蚊虫也多,便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想来也正常,如果这么容易发现,这里恐怕早就被人踏平了。 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是如君子那般不可居无竹,而是因为只要有竹子的地方就少不了一样东西。 竹笋。 这种小食一年四季皆有出产,虽说以春笋与冬笋为最,可夏季与秋季的竹笋也别有一番风味。 “进去看看?”杜十娘望着那数十丈开外的竹影,有意动,说道:“距离立冬还有一些时日,挖些秋笋回去也好,你翠儿姐可喜欢吃这个了。” 什么? 竹笋? 杜七这才发觉自己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一处,她本证沉浸在那美妙而熟悉的竹香中,忽然听见杜十娘的言语,用力转过身,精致绣鞋在泥土之上留下些许印记。 书上说竹笋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杜七记忆中自己虽然总是生活在竹林中,可是却没有吃过一次竹笋,倒不如说在遇到杜十娘之前她……可能是不常吃东西的。 一想到这而,杜七便觉得什么多愁善感都是虚假的。 什么竹子好闻的味道、什么熟悉的感觉、什么故人的记忆,哪里比得上吞下肚后那切真切实留在唇齿间香味? 杜七很喜欢吃东西,那可以让她感受到以往没有感受过的幸福感。 “十娘,我们走!” 杜七抓着杜十娘的手就往里走,步子很快,头上枝叶繁茂,杜十娘嗔道。 “瞧你那点出息。” 她小心翼翼摘下耳边葱莲将其放入宽敞口袋中,这才跟着杜七穿过狭窄矮道。 …… …… 这杂草似乎并非那般的难走,当杜十娘与杜七走过这几十丈的距离,便有一副全新的景色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真好看。”杜十娘看着眼前的景色,露出些许白皙净齿。 杜七也觉得很好看,不仅如此……她甚至舒适的有些困了,努力摇摇头才将这种本能反应驱逐出去。 清晰的竹香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杂草见染上的杂味,杜七眼前是一根根碗口粗细,高耸入半山的翠绿,竹叶青翠欲滴,抬头望去好像碧绿海水。 杜十娘心道果然只有转过这个弯才能感受到这儿是多么大一片竹林,那些许竹节见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充满了神秘感。 总之是使人觉得非常舒服,风一吹,竹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她手指拂过杜七头发的摩擦声。 杜十娘又觉得这景色像极了翠儿的衣裳,又像是稍稍浅一些的、杜七喜欢的青色。 这丫头喜欢青色,难怪那么喜欢翠儿,对竹林也这般敏感。 “十娘你喜欢这儿?”杜七欣喜的问道,她喜欢十娘和自己一样。 杜十娘点点头,她自认并非是那般认可居不可无竹的清白人家,却也不觉得会有人讨厌这般秀逸有神韵、四季青翠,凌霜傲雨的景色,就好像她觉得没有人会讨厌杜七。 杜十娘拈起地上竹叶,抬头仔细观察后道:“这是大琴丝竹,咱们早些去淮竹姑娘那儿见到的是小琴丝竹,这么看来……真要成林还是大琴丝竹更为苍郁。” 杜七不知道竹子有那么多品种,也不甚在意,在她看来都一样。 杜十娘又说道:“对了,大琴丝竹的笋比小琴丝竹要香脆不少。” 杜七说道:“大琴丝竹好看。” “你真是要气死我。”杜十娘胸口微微起伏,背对着杜七欣赏着眼前的一大片深远竹林。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背影,面上多了些许疑惑。 她觉得最好看的风景并非她喜欢的竹林,而是眼前的十娘。 有十娘在前面,杜七发觉那美丽的君子竹完全无法吸引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明明自己之前只是嗅到那小姑娘身上的竹子味道都会觉得很好闻。 也许……觉得香和喜欢是两码事? “十娘,我不想在这儿休息了。”杜七抬头道。 因为一个人睡觉很寂寞。 杜十娘哼了一声:“嗯?谁准你在这休息了?等会挖竹笋还用得着你呢,想休息,你想的倒美。” “……” 就在气氛有些凝固之时,杜七忽的抱住杜十娘,探头在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气。 “呼……” 杜七吐出一口清气,抱住了眼前人的手臂,面上是浅浅的满足之色。 “你这妮子突然的做什么,找打呢。”杜十娘震惊之后一把推开杜七,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她就说杜七和石闲果然学不到什么好。 而杜七已经确认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她认真的道:“比起这竹子,我更喜欢十娘的味道。” 竹叶清香、干净,伴她长久,所以她很喜欢。 可她更喜欢杜十娘身上那股胭脂混合着麝香的气味……那让她感觉心神宁静,而并非空寂。 两种应该不是同一种喜欢。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脸说嗔道:“我是要弄竹笋给你吃,你还想吃了我不成,什么叫我比竹子好闻……” “……我…”杜七想要解释,却被杜十娘捂住了嘴。 “你别说了,看着你我就头大。”杜十娘踩在焦黄竹叶上,弯腰捡起一块枯色竹片,转身问道:“想吃竹笋?” “嗯。”杜七点点头,没吃过的当然想吃,更不要说她已经饿了有些时间了。 “拿着。” 杜七接过竹片,不解的望着杜十娘。 杜十娘指着林间一处,理所当然的道:“今儿没带铲子,诺,你去挖。” “?” 0161 并蒂莲 竹林的形成本就需要避风,所以这依山之处便成了最好的地方,温暖,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蚊虫。 深处高雅大琴丝竹林中,杜十娘依靠着翠绿休息。 她们并未深入竹林,因为从这儿看不出这片翠绿之海延伸至何地。 可杜十娘依然很高兴,视线落在地上一个个小土坑上,嘴角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 而此时,那青衣姑娘就蹲在地上,用心去挖着最新的坑,很显然……前十几个也是出自她手。 杜七很高兴,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最喜欢的竹林,也许是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也许是因为知道可以吃到竹笋,总之哪怕蹲着累了一头汗她也乐在其中。 杜十娘还算有些良心,没有让杜七真的用竹片去挖坑,而是找了一块还算坚硬的石头。 嗯……良心似乎剩的不多。 杜七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盯着眼前的小坑用石头扒拉了几下,最后又是叹息一声,转头道:“十娘,还是没有。” 杜十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再这么逗自家姑娘着实有些不当人,便走过去道:“好了,照你这么挖下去,土翻一遍也别想找到笋。” 杜七一听有些急了,连忙询问杜十娘应该怎么办。 杜十娘想了想,虽说没有锄头,可本也没想弄多少回去……二三根足以,那么用笨方法挖一点也可以。 确认了想要杜十娘才开始观察四周地形。 很显然,她之前只是在逗杜七玩,因为按照母竹的生长环境,这里几乎不可能有竹笋存在,也就是杜七会听信她的话。 “跟我来。”杜十娘说着,走进了那片竹林,找着找着……忽然忘了竹笋成长的必要条件,毕竟也多年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妮子,医书上关于竹笋怎么说?”杜十娘询问杜七。 杜七下意识回道:“性甘、微寒,能清热解毒……生长于…生长于……” 杜七语气一顿,惊喜道:“十娘,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竹笋了!” 一旁的杜十娘看着自家姑娘欣喜的模样,叹息一声,她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利用所学,杜七要是稍稍聪明些,方才也就不会在那边连挖十几个坑了。 杜十娘问道:“我记得是要靠近母竹,远离石块的地方……还有一个必要条件是什么?” 杜七惊讶道:“十娘连这个都知道?真厉害。” “你找打呢。”杜十娘听着杜七的夸赞,总觉得莫名的生气,她说道:“抓紧,医书上怎么说。” “说是在阳光充裕以及土壤肥沃的地方。” “阳光充裕……”杜十娘说着抬起头。 穹顶不知所高,一片苍郁,光芒落下早就不知碎成了几块,脚下微微腐烂的竹叶也说明它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阳。 “倒是有些麻烦了。”杜十娘说着看向竹林深处,目露犹豫。 这竹林能背山长起来自然是少不了光的,应该就在林中不远处……按照地理位置来看,南镇的那条河也在附近。 杜七拉着杜十娘的手道:“十娘,我想尝尝竹笋。” “恩,进去看看。”杜十娘点点头,抓紧了杜七的手顺着林叶的方向走了进去,一路走直线。 …… …… 不久后,杜七见到了一片空地,这里有着充裕的阳光,正欲惊喜,琼鼻微动,看向林中一侧。 杜十娘望着地上那些颜色稍深的泥土,柳眉微蹙,转过头发现杜七在发呆,说道:“愣着做什么?这就是笋尖,挖就好了。” 杜七若有所思的看着杜十娘:“十娘,跟我来……” “嗯?”杜十娘看着那略新的泥土就要拒绝杜七,可话语刚要说出口就看到了杜七那认真的表情,便没有说话,任由她拉扯着自己。 随着杜七在竹林中走了一阵子,杜十娘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发什么神经。” “十娘,我闻到了莲花的味道。” “莲花?”杜十娘想要反驳,又想到了杜七那媲美小狸花的嗅觉,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想到了向阳之处明显被翻动过土。 虽说杜十娘不明白有南镇那么好的位置为什么还会有人选择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要知道这里可是没有什么吃的,土地也不适合种植,大琴丝竹不比其他品种,绝非隐居的好地方。 “妮子,这里该是有人住的。”杜十娘提醒道。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她之前遇到那个摘莲藕的小姑娘就住在这林中,不然身上也不会沾满了竹子的香气。 “你知道?”杜十娘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胡话,正要追问,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只见视野右侧有一间破旧的竹堆,竹堆旁有一个“住所”,不过几米大小,完全由竹节构成,搭建手法青涩,只是用竹子勉强搭成可以住人的样子,还远远称不上是屋子,最多就是一个可以抗风的“棚子”。 破旧却并不肮脏。 杜十娘看着眼前的地方发愣。 果然有人住,而且看规模绝非是成人。 孩子? 孩子为什么要住在这儿,不远处的南镇难道不是合适的地方? 杜十娘正思考,杜七趁她一个不注意直接跑向竹棚,转身道:“十娘,这里没有人。” “……”杜十娘叹息一声,也没有怪她,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住所。 虽说用的细竹,可因为手法太差,从外面也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全貌,与其说简单不如说简陋。 一张小小的竹自堆叠的小床,一些干燥的茅草与洗干净的竹叶,竹叶上放满了干净的笋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杜十娘心道这地方还真够破旧的,可是看起来住在这里的人是一个还算有些情趣的姑娘。 因为那床头放着一朵白莲。 看起来是新采摘没多久的。 “花……”杜七盯着那朵莲花,心道原来这花儿被那个小姑娘摘下来带回了家,毕竟当初看到自己救活了那一株小花的也只有她一人。 一朵花被摘了下来,却没有死,很不正常。 杜七知道它本应该是死的,只是因为自己一时间的疏忽而让它有了新的生命。 一旁的杜十娘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个时节还有莲花?好像还是朵……并蒂莲。” “并蒂莲?”杜七一愣。 0162 并蒂莲花折一朵 “是并蒂莲。”杜十娘点点头,出于礼貌并未有伸手去拿别人的东西,只是指着那白莲道:“你看那茎处的凸处标明花各有蒂,该是一朵并蒂莲,难怪被摘下来放在住处。” 杜十娘又疑惑,这么罕见的并蒂莲现在只剩了一朵,那另一朵呢,一般人家发现了稀有并蒂一般不会将其折下来吧。 杜七却忽然明白了。 因为是并蒂莲,所以只要那一朵还没死,这一朵本该死的也就不会死。 杜七的脸色微沉。 这不符合规矩。 杜七一直在意这一朵莲花,并非是觉得这因自己而生的花儿,想要怎么怎么照顾它……只是因为这并不符合规矩。 “十娘,我应该还算守规矩吧。”杜七忽然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说。”杜十娘一愣,然后道:“笨是笨了点,可很听话。” “我不想坏了规矩。”杜七道。 “什么?” 杜七没有回复杜十娘,只是想道。 天望山上,十娘兴许是因为她而活,可最终选择权在杜十娘手里。 生命都是要死的,所以她觉得人死了没关系,怎么死也不重要。 如果生命能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超脱桎梏,哪怕和自己有关,杜七也觉得无所谓。 但已经逝去的生命不能复生,这是规矩。 无论是谁。 杜七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想,只是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 因为她在意这朵莲花,所以无论对方到了什么境界都永远不可能化形,更不可能逃离这春风城,只能乖乖待在这竹床上。 这朵莲花本是死花,只是得益于她的不慎而活,所以要去死。 杜七伸出手,拿起了那朵莲花,在杜十娘震惊的目光中将其攥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 ……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朵即将成圣的花儿就这么被人捏死,死在这一片竹林中,尸身沾染了腐烂竹泥,毫不起眼。 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杜七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唯一有感应的只是并蒂莲上已经消失的另一朵。 它走不远的。 在杜七将莲花捏死的同时,这南荒便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一股浑厚妖气笼罩了整片南荒。 同时。 师先生在吃七姨的面。 绝云宗上仙子吃着花粉。 禅子偷窥翠儿干活。 八方客栈的人得到了李青莲的消息,最近严格要求所有人不许出门。 没有任何人感知到这股滔天妖气。 而那妖气的主人在愤怒,在发泄,在恐惧。 可这些都和杜七没关系。 “啪!” 闷响伴随着杜七的痛苦呻吟,她捂着脑袋转头看着杜十娘,委屈道:“十娘,你打我干什么。” “还我打你干什么,你犯什么神经呢,你就这么给人捏坏了?”杜十娘看着地上已经沾染了泥土的花瓣,眼里露出些许可惜。 毕竟是异常罕见的并蒂莲,女孩子总是喜欢的。 “它死了。”杜七解释道。 “废话,这都摘下来还能不死吗?”杜十娘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地上的已经:“这是人家的东西,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杜七想了想,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把另一朵也找出来弄死。 杜七说着琼鼻微动,拉住杜十娘的手朝着背光出走动,杜十娘心道这丫头弄坏了旁人的东西知道跑,还不算太傻。 只是…… 杜十娘看着身后那越来越远的竹棚,无奈说道:“笨丫头,你往外跑啊!” “十娘,我想再看看。”杜七回头道。 “……” 算了。 杜十娘觉得自己很少有陪着杜七出门的情况,就依着她吧。 至于安全问题,倒是一点不担心。 …… …… 七拐八拐,杜七终于在一片空地前处停了下来。 眼前的景色很美,到处是柔软落叶,地上一层厚厚的叶子……踩上去十分舒适。 暮色光滑流转,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霉味,却并不难闻,与这幅金黄色景象十分相配。 “还真让你找了一处好看的地儿,走了狗屎运。”杜十娘笑着道。 “?”杜七不解的看了一眼杜十娘。 “这儿的景色真好看。”杜十娘感叹道,显然她还以为杜七是带她来看景色呢。 杜十娘一个人向前走,欣赏着身旁落叶……回头看着杜七。 觉得很幸福。 如果带了画笔就好了。 杜十娘这么想,而后决定好好观察一下这里的景色,回家便将其画出来。 正当杜十娘心道落叶踩着很舒服的时候,忽然绊了一下……低头看过去。 …… …… 远处忽然出现一声尖锐惊呼。 正找着什么的杜七抬起头,起身走过去。 “妮子,人!这儿有一个人!”杜十娘显然受到了些许惊吓,声音打着颤儿。 杜七走过去,发现果然如杜十娘所说,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落叶中,如果不是仔细寻找还真的发现不了。 是一个小姑娘。 穿着打着补丁和身形不大相符的衣裳,宽大的帽子遮住了额头以上的部分,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脸上脏兮兮的,不知在这儿躺了几天。 闭着眼睛,像是没了生机。 看清楚了是一个小姑娘,杜十娘忽的不害怕了,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她身上的落下扫下。 小姑娘很瘦,五官精致却充满了病态,这种病杜十娘很熟悉,因为她小时候的许多姐妹也有——饥寒。 眉毛浅而无异色,这个季节也没有疫病,犹豫片刻,杜十娘试探了她的鼻息,紧接着叹息。 死了。 已经死了。 杜十娘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死在她怀里的小姐妹也并非一个两个,只是今日见到了南镇那般和谐的景象,便很难想象为什么这个孩子会死在这里。 难道之前那个竹棚就是她的? 杜十娘越想觉得可能,转过头道:“妮子,我们走吧。” 杜十娘没有将其入土的想法,小姑娘躺在这么美的景色里,要说是猝死杜十娘还真的不信,她觉得这是一个不想活的丫头,因为南镇就在不远处。 杜七看着眼前的死人,想到了那个摘莲藕,摘桂花、此时正在春市准备卖了自己的小女孩。 原来她们也是一朵并蒂莲。 “十娘,让我看看她。” 0163 杜七有自己的道理 “有什么好看的。”杜十娘问。 “她可能还没死。”杜七回道。 杜七说了“可能”,她很少用这般模棱两可的词汇,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如果十娘不允,那这小姑娘就真的要死了。 那莲花正在汲取小姑娘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作为养分想要逃离这里,虽然说它很难做到,但小姑娘的身子兴许是无法再受到冲击。 “没死?”杜十娘确认了对方已经没有气息,可杜七毕竟是学医的,怎么也比自己要懂。 杜十娘让开身子,让杜七去检查。 有时候并非杜十娘神经粗,而是在这个世道死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一个不住在南镇而选择一个人的小姑娘,纵然是死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杜十娘在发现落叶下藏着人的那一刻发出的惊呼就是她对于这件事最大、也是唯一的反应。 可无论如何,总是一条人命,并非一虫一花。 再其次,她不愿驳了自家姑娘的善心。 …… …… 大部分时候杜七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她多数看起来傻傻的,少有认真。 这一次她认真了。 莲花真的很不幸,因为本不是它的错,可杜七向来不与十娘之外人讲道理,她有自己的道理。 她给小姑娘把着脉,初步了解了她的身体情况。 心器衰竭,并非那莲花的缘故,而是这小姑娘本身的情况就差到了极点,莲花只是恰巧被她带在了身上,偶尔吸取一些濒临界限的生命力。 事实上,哪怕没有莲花,她的身子距离全面器官衰竭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纸。 在杜十娘的视线中,杜七忽然将手伸进了那小姑娘的怀中,旋即自她怀里取出一朵白莲。 杜十娘心道那竹棚果然是这人的住处,正要开口,忽然便风沙迷了眼。 满地落叶微微颤抖。 妖气极度浓缩覆盖在林中。 那花儿在害怕。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妖风便停了。 杜七看着手中微微颤抖的莲花,从它这里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诞生在枯败莲塘中的莲花本该在一天后凋零,可那摘莲藕的姑娘将它摘下来带回了家,又因为喜爱这罕见的并蒂莲,便姐妹一人一朵佩戴。 它们从这对姐妹身上获取了些许生命力。 事实上因为莲花的起点实在太高,所以它根本没有吸取太多这一对姐妹的生命,这小姑娘之所以会濒死与它没有关系,纯粹是先天性疾病的肆虐。 如果没有杜七一直无意间的遏制,这朵并蒂莲又怎么会身负大法力却连化形都做不到,只能保持原形任由别人摆弄。 杜七知道了一切,心中没有什么波动。 她说这世上不能存在死而复生,所以只要死了就是死了,谁也不例外。 哪怕是海棠。 她穿着练红衣、抱着兔子的那一天也许真的很悲伤。 所以很抱歉,你的委屈我知道了,也仅限于知道。 来世会很好,花会很美,喜欢的少年会很俊朗,姐姐会很温柔。 杜七轻轻合上手。 妖气缓缓散去。 树叶落下,映着杜七的影。 “怎么样?还有救吗?”杜十娘问道。 “没救了。”杜七摇摇头。 “没救了?我就说她已经死了。”杜十娘叹息。 “十娘说的是这小姑娘?” “不然呢?这儿还有别的人?” 杜七心道自己说错了,开口道:“她还没死。” 这小姑娘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又有先天性疾病,其实本来也活不了太久。 “没死?”杜十娘犹豫了下,说道:“将她带回去?请师先生看看?” 如果是一个死人杜十娘自然不会在意,可杜七说没死……杜十娘便觉得能救还是救一下。 当初她的姐妹如果能遇到好人也不至于一个个接连逝去。 “十娘不想她死?”杜七问,她也觉得这小姑娘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躺下是自杀,只是正巧与自己结了因果。 “小丫头,怪可怜的。”杜十娘如实道。 她本就是心肠柔软且多愁善感的女人,其实说是给杜七找玩伴,未免没有几份冬日来临,能救几个救几个的想法,只是城南的姑娘都过的不差便没有这么想了。 而现在……一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哪怕是想要她自己寻死…… 可毕竟还没死不是吗。 杜十娘看着杜七,如果因为寻死便定了结果,她也不会遇到杜七了。 杜七点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 可只要人还没死,杜七就觉得无所谓。 既然十娘不想这姑娘死…… 杜七自己的医术实在是救不活一个全面脏器衰竭的人,想了想,便将那莲花残骸塞入了小姑娘口中。 杜十娘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呢?” 她不希望杜七过于接近一个将死之人,也不希望她亵渎将死之人。 “应该有些用。”杜七说着起身:“十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杜十娘犹豫了片刻,道:“她还能承受马车颠簸?不会死在路上吧……” “应该不会。”杜七觉得那莲花有了几分道行,给她吊命该是没有问题的。 “算了。”杜十娘轻轻叹息,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小姑娘抱起来,准备将其带上车回春风城医治。 小姑娘身子很轻,比当初的杜七还要轻,杜十娘还以为自己抱起来一堆干柴。 就在这时,小姑娘那宽大的帽子落下。 有风过,吹动些许浅绒。 杜十娘看着少女那微黄头发间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住在南镇,而是选择在这般无人之处。 原来是这样。 就像自己几次寻死却不想死一样,能活……谁不想活呢。 “走吧。”杜十娘迈开脚步。 她忽然不想让这小姑娘死了,因为世界上还有比竹笋更好吃的食物,有比竹床更加柔软的住所,有不歧视半妖的姑娘。 河的那一边很美好。 这并非一时的善心。 这些话杜十娘也是在与自己说。 回去途中又路过那破旧竹棚,杜七想了想,钻了进去,抱着那一些晒好的笋干出来。 “十娘,这算是报酬,符合规矩吧。” “谁知道放了几天?丢了。” “可是……” “丢了。” “……是。” 事实上,即便杜七有自己的道理也还是拧不过杜十娘的道理。 她也不想拧。 0164 光 又是一天傍晚。 杜七颠簸劳累,沐浴后早已睡下。 翠儿的房间中,杜十娘与翠儿聊着天,将这一行遇到的事情以及南镇的变化都告知了她。 “所以说十姑娘你们费尽去了城南就带了一个病秧子半妖回来?”翠儿听着杜十娘的话,面上是匪夷所思,至于说南镇的事情她知道,也只有杜十娘两耳不闻窗外事。 翠儿与杜十娘不同,对半妖有正常人该有的忌惮。 又觉得十姑娘突发的善心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初衷是给杜七找一个伴儿。 杜十娘无法反驳翠儿的话,只是道:“已经将她那送给师先生了,先生让明儿去看看。” “行吧。”翠儿点头。 毕竟杜十娘是主子,她高兴就好。 “那春市与店里我去留意合适的人?”翠儿问。 “交给你了。” 给杜七找一个伴的事情倒是经过认真考虑的。 …… …… 翌日辰时,天刚蒙蒙亮杜十娘就带着杜七出了门。 七姨用积蓄在春风城买了一个不小的院子,平日里一个人住,前些年杜十娘和石闲偶尔也会去留宿,近几年倒是没有过了。 “十娘,我们去七姨家吗?”杜七问。 “嗯,师先生说送到那儿他有空去看,今天应该可以知道结果……也不知是什么病。” 杜七眨眨眼,她倒是知道是什么病,那姑娘包括最重要的君主之官【心】在内的五脏几乎全面衰竭,脉象已然微不可见。 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救,按照医书上写的……这几乎是死定了。 可杜七觉得医书只是开了个头,真正的道还在后面,所以才赞同十娘去找那个她并不太喜欢的师先生。 …… 二人到了七姨的院子,看起来不算阔绰,红漆也掉了许多,只有门槛还依旧如新。 大门从里面锁着,杜十娘便只能敲环。 “十娘,这个时辰是不是不太好。”杜七心道七姨虽说年纪不大,可身子弱的很,和那小姑娘是有些相似的。 嗯……这么说有些不对,因为不是七姨像小姑娘,而是小姑娘体内的器官提前老化。 “没关系。”杜十娘哼哼了声:“你以为七姨和你一样?她应该都起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 杜七觉得一个人晚睡早起是不好的。 不久后,门里面有开锁的声音,随着漆门缓缓打开,那初日驱散了院内的影,显露出一张和蔼温柔的面容。 “原来是七姑娘,早。”七姨缓缓道。 “七姨早。”杜七笑着。 “七姨,你没看见我吗?”杜十娘挥了挥手。 “看见了,大清早像一只狸花一样令人心烦。”七姨抬起枯树一样的手臂拍打着杜十娘的脸,问道:“你这妮子,我不是给你门管了?” 杜十娘看着她:“你门在里面锁,我拿着钥匙就能开了?” “……” “……” 二人对视了一会,七姨抬手,杜十娘表示是自己的错。 杜七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似乎杜十娘的道理在七姨面前还要差上许多。 而且……门管是什么? 杜七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 杜十娘见状对着杜七说:“七姨说的是钥匙,该是哪里的方言,人一老了就容易这样。” “嘶……”七姨抽了一口凉气:“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 杜十娘对着七姨说道:“该让我们进去了吧,外面冷。” “七姑娘,我们走吧。”七姨无视了杜十娘。 “嗯。”杜七率先走进去,看着眼前的四四方方,这院子要比她和十娘的住处还要大,可是一路铺着青石砖瓦,连一丝绿色都没有,只在院落的正当中有一株几人合围的老槐树。 青石被槐树的影充满。 那院落尽头唯一、很是气派的阁楼应该就是七姨的住处。 杜七向着那阁楼走去,身后,杜十娘与七姨说着悄悄话。 “我说七姨你总是叫这妮子七姑娘是不是太客气了。” “干你何事?” “不是,我听着别扭。” “你把耳朵堵上不行?” “……” “我让那老东西给你治脸为什么不同意?你不要脸了?” “十娘可以不要脸。” “呸,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算了,你后悔了再与我说。” “嗯。” “早上吃了没?” “没吃。” “我去准备早食。” “我来帮你。” “那老东西有话要和你们说。” “知道了。” 一路青石,一路轻言,杜七很喜欢这种感觉,是那洪流中罕见的光亮。 星辰于星空的差距也许很大,但总归是在那方寸萤火间。 上了楼,屋子前,七姨停下脚步,说道:“那个半妖丫头你们认识?” 杜十娘摇摇头。 杜七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七姨与杜十娘一起看着她。 杜十娘惊讶道:“你装拨浪鼓呢,真认识她?” 杜七表示自己与连韵她们出门时候见过这孩子的姐姐。 杜十娘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十娘你又没问。”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嘶……”杜十娘抽了一口凉气。 七姨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 “那老东西已经一夜没睡了,一直在研究那丫头的身子,我觉得他不一定有本事治得好。”七姨提醒道。 她见过不少这样有着先天疾病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治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太大关系,死了也就死了。 杜十娘当然明白七姨想说什么,接着道:“是个孩子,尽力吧。” “也好。”七姨轻轻笑着:“那医药费算在我这儿,我给。” “那怎么好意思。”杜十娘笑着。 “行了,你们进去吧,我去弄点吃的。”说着七姨下了楼。 经过了七姨的调节,杜十娘心情不再紧张,拉着杜七的手看着屋内异常明亮的光,敲了敲门。 “进来吧。”师承心道在门前说了那么多话,还真以为他听不见? “打扰了。”杜十娘说着推开门。 一间小屋,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 小姑娘躺在床上,死活不知。 师承站在床边看着她们。 屋内没有桌子,自是没有点灯,可却亮如白昼。 杜十娘视线掠过头顶,一道莫名的光源便在那里。 杜七心道该是剑气。 0165 指尖萤火 师承在绝云宗青云峰担任长老一职、同时也担任丹师的职位,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与人争斗的能力,恰恰相反,掌控丹火需要极其精细入微的控制力,在炼丹的同时也可以精进御器的能力。 这是青云峰的剑修,只是常年隐居、许多人不知道师承的真实修为……包括这南荒的“魔门”也缺少对师承的正确认识,目前只有金刚寺的往生老和尚看透了一些。 即便是在绝云宗,也只有很小一撮人知晓师承的真正面貌。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 倚石仙子是那绝云剑,师承即便不是山剑,也当得起那个人字。 他很强。 不然也不会被选为教导李青莲的人选。 屋内,银色流光凝而不散,剑气均匀分布在屋内角落的每一处,到处充斥着光亮却没有一丝尖锐之意,有风过杜十娘的长发还微微扬起。 她们沐浴在剑刃之海中,却全体无伤,如若这份控制力被修士看到,师承的实力自然也就无法隐藏。 可他面前是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都很镇定,师承看着面前的女儿家,心道难道自己这般手段还不够惊人吗? 这自然是点灯给瞎子照明了。 杜十娘不懂修炼,在她眼里只要能徒手发光的都一样。 杜七也不懂修炼,在她眼里对方和十娘的道行没什么两样。 要非要说什么想法…… 杜十娘觉得师先生这点灯的手段果然和一般仙门中人不大一样,流若银河,十分美丽。 杜七没觉得有什么好看,兴许是她见过真正的宇内星河流转,这光亮比不得方才外面十娘于七姨带给她的指尖萤火。 “见过先生。”杜十娘屈身行了一礼,接着回头瞪了一眼杜七。 “先生早。”杜七乖巧的道。 “啊……早。”师承局促的点点头,他在春风城中没有显露自己修士的身份,这一次自然是有意为之,想着提前给杜十娘打预防针,为以后正式收徒做些许准备,谁能想到这两个姑娘一点都不惊讶。 现在这年头他这种修士是这么常见的吗? 师承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很明显,这个常年隐居的人是一个与人间俗世脱节的人,无法设身处地去思考问题。 流光银河下,杜十娘颔首说道:“先生,七姨说您有事找我们。” 一听到七姨的名字,师承马上清醒过来,说道:“都是自家人,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要是让她看见了……” 杜十娘紧张眨了眨眼,心道自己似乎没必要紧张。 “我早上还没吃。”师承提醒道。 “知道了。”杜十娘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这般人上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总归是好事。 “十娘,你也别总唤我先生,就叫我……嗯……” 杜十娘与杜七都看着他。 “就叫我……” 师承说着语气逐渐微弱,自己反倒把自己难住,如鲠在喉,那简单的两个字怎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喟然长叹。 “罢了,先生就先生。” 杜十娘轻轻摇头,道:“先生。” “嗯。”师承应了一声,言简意赅:“两件事,那沁河医馆以后可不去了,杜七要看什么书与我说即可。” 意思是杜七不用去医馆,想看什么书也可以直接看,并不影响。 杜十娘自然是高兴的。 杜七疑声问师承:“是可以不去,还是不许去?” 师承闻言一愣,微微犹豫,他作为长辈自然是希望姑娘离那居心叵测的半妖远一些,可七姨就在下面,杜七这妮子说话不经过考虑,要是让她知道了,怕又是会被一顿数落,没办法只能道:“你想去也可以去,可与我学医只怕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其实她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单纯的问一下。 杜十娘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她对于那景天公并未有恶感。 师承言罢,语气认真了很多道:“第二件事,将这半妖的事情与我细说。” 杜十娘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大一样的气氛,心道师先生果然不喜半妖……难怪对那景天公子也有不小的意见。 杜十娘如实将当天的所见所闻都与师承说了,后者经过仔细分析后并未察觉有哪里不对。 包括杜七喂她莲花的事情也都说了。 “先生?可是杜七那妮子做错了什么?” “没事。”师承摇头,因为是杜十娘而仔细解释道:“莲花活血止血,同时也可以养心,只是这半妖已经心器衰竭,没什么用。” 秋尾的莲花也不是没有,他没有当回事,只觉得杜七学得东西能想起来用……虽说是衔石填海,但对初学者自然也不能要求太多。 杜十娘闻言松了一口气。 杜七面无表情。 师承听了杜十娘的叙述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似乎这孩子只是一个远离人群独自生活的半妖……可就他检查的结果来说,完全匪夷所思。 “心君五衰的情况是无法独自生活的。” “杜七说这孩子还有个姐姐。” “姐姐……”师承点点头,将其记在了心里,听着杜十娘唤这半妖孩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这半妖身上有不少谜团,你很喜欢她?” 这个问题与七姨问的有些相似,只是要更加严重,因为自始至终师承口中的“半妖”都在表明一种若有若无的“威胁”。 杜十娘摇摇头,说道:“不认识,总归是个孩子。” 又觉得自己这般表态不太合适,补充道:“全凭先生做主。” 意思是是生是死都可以。 期间,杜七自然是无权插话。 师承了解的杜十娘的真实想法,心中也就有了数,他没打算与杜十娘说那半妖的具体情况,因为说了她也不可能听的明白,只是摆摆手,表示该说的都说完了,让杜十娘下去给七姨帮忙,他等会下去吃早饭。 杜十娘拉着杜七退下。 顶上的光华如若银河,杜七抬头看着杜十娘,拉着她的手。 杜十娘心道杜七的手很暖,她忽的想到了那简陋的屋子,与那般苦难场景之下干净、用于装点环境的莲花。 杜十娘忽的转身说道:“先生。” “嗯?” “请救救她。”杜十娘深深行了一礼。 师承见状一怔。 杜七看着杜十娘,一抹浅笑浮起,这才是她喜欢的十娘。 指尖萤火有时也会美过万千星空。 0166 师承的纠结 杜十娘这并非是无用的善心。 师承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姑娘,视线放在杜十娘身上,半晌后认真道:“好,告诉你七姨今日不用给我准备餐食。” “是。”杜十娘拉着杜七出了门。 …… …… 屋内,师承想着方才杜十娘的表情,心道她也是个天真的姑娘。 不过,自己并不讨厌。 师承看着那床上的半妖,眼神凝重许多,面上褶子蹙成一团。 其实救她并非难事,这孩子说到底只是五脏六腑提前老化,只比七姨的程度严重了一些,只要一粒丹药补充生命力便可以生龙活虎,之所以一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这半妖身上的疑点是在是太多。 首先,她还没死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一个全面衰竭的小姑娘却可以经历长途颠簸而被带到自己面前来,不容师承不惑。 其次,这孩子体内有着巨大的潜力。 经络,体质,皆是当世罕见,师承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某位高位妖族的孩子。 师承并非见识少,可眼前这狸花妖的孩子单论天赋可说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高的,他尝试过用自己的剑气游过半妖的经脉血肉,得到的结果是在不动用杀意的情况下,对方经络的可容性几乎是无限的。 像极了那宽阔的天望海。 这意味着,只要她步入修炼,未来的前途无量,那仙路上阻拦无数人的各种瓶颈对她来说完全不存在。 这般天才放在哪个圣地都是当宝贝供起来,可……偏偏是个半妖。 人与妖的隔阂已是不可调和。 加之奇怪的是,按照这姑娘的般潜力是不该有心器衰竭的,于是这般场景不免让师承想到了妖族一些邪恶的秘法。 师承心中是赞成将其当场杀死,杜绝一切的源头。 任由你有着通天潜力,可如今处在五衰境地,只要他动手那半妖几乎是必死。 而在这个世道,只要死了就是死了,谁也别想重新活过来,道天君也不行。 可…… 绝云宗此时也的确需要人才补充,万载历史中也没听过哪只狸花妖能有什么本事,毕竟脚跟太低。 重重纠结下,让师承至今也没有做出决定。 倒是可以从杜十娘说的这半妖那个“姐姐”那里下手了解一些,只是这孩子还濒死着,如果不救……就杜七那个迷糊的样子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罢了。 师承本不是那般没有主见的人,可这么好的苗子,值得他与掌门商量。 …… …… 一片墨云下,正研磨花瓣的倚石仙子接收到师承的讯息,好看的眉头皱起。 还有完没完了,能不能让人休息休息。 师承第一次联系她是因为禅子,第二次是那青莲夫人,现在又来? 可是她又不能当做没听见,只得叹息一声,看着师承那张老脸问道:“又什么事?” “掌门……”师承将事情逐步逐点说出口。 倚石仙子心道师承这幅模样她看不大习惯,可听着听着……却惊喜的站起来。 “你说什么?天赋不亚于那鱼行舟?” 师承点点头:“初步看来是这样。” 其实他觉得可能会更好,因为这半妖的身子他研究一天还没有看清楚她的极限。 倚石仙子笑道:“总算不是坏消息,对了……你说这姑娘脏腑五衰却九脉一渠,有没有可能是服用了什么宝物,比如七彩琉璃之类的吊命?” 师承摇头,他剑气游遍少女全身,并未发现任何灵力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服用天材地宝和自己用剑气一剑杀了她没区别,又觉得不大严谨,便说道:“即使是有,也已与她合二为一。” “嗯,我知道了,带上山来吧。”倚石仙子看着那塌上消瘦的女孩子,眼眸微微闪动。 “掌门,她是半妖。” “嗯?”倚石仙子视线落在师承身上。 “是不是应该小心一些。”师承问。 此时的师承却是忘了,这绝云宗能在妖族有大圣出世时却依然能够屹立在南荒是因为什么。 一切阴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一层浅纱。 “小心什么。”倚石仙子吃下一朵花瓣,饶有兴趣的看着师承,半晌后恍然。 “差点忘了,你是块木头。” 她笑着。 师承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 “她是半妖?我觉得应该是半人。”倚石仙子说道。 师承疑惑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倚石仙子拍下裙角沾染的花粉,说道:“我可是看那鱼行舟不爽的很,可惜咱们这一代比不过人家,这有一个合适的,带回来养养也挺好,让我想想……喂些好吃的,给一张床应该就行?” 师承不知道自家掌门在开什么玩笑。 倚石仙子想了想,又说道:“宗内最近杂事也多,这孩子你先观察着,觉得可以传她些许法门……随着那李青莲一起教也行,对了,她还有一个姐姐,一并找出来看看,小姑娘怪可怜的。” 师承蹙眉:“掌门……” 倚石仙子看着他,指尖拈花。 师承忽的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绝云掌门。 …… …… 第二日,当杜十娘与杜七再一次来到这里,见到的是正在与七姨吃着早点的师承,比昨日要轻松许多。 “那孩子你们带回去吧。”师承说道。 “先生?” 师承取出一个小盒子,说道:“回去后把这东西喂她吃了,休息一日就没事了。” 师承没有说要收徒之类的,显然是准备再观察观察。 也不是掌门让他收徒他就会答应,如果这孩子心性乖戾……那就送上山,谁喜欢谁带。 杜十娘弯腰道谢,再起身时,笑着。 师承觉得这股笑有些奇怪的好看,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他说道:“我且问一句……” 七姨拍桌子:“你问什么问,吃饭。” 师承:“……” 他只是想问杜十娘救了这小丫头之后准备怎么处理,可碍于七姨的威慑,只能叹息低头吃面。 杜十娘则带着杜七入座。 人有救就好。 至于说以后的事情……杜十娘没有想过太多,就好像她带着杜七回来也是一时兴起。 这春风城总是不缺女儿家的活路。 0167 杜七觉得这世道很怪,这也许会很危险 清早,月正耀,也有初阳立于空。 似乎是要入冬了。 大多数时间,计划赶不上变化,按照往年至少还要一个多月才能跌至现在这个温度,可现在小冬提了前,便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 沁河医馆,白景天罕见的与花瞳在一处对视,红眸子盯着花瞳,交流着情感。 花瞳像一根蔫了的葡萄藤。 白景天则是满脸的郁闷。 那绝云仙长忽的就冒出来说以后不许他在接触自家先生。 凭什么啊。 白景天记得以往那仙长虽然不喜自己半妖的身份,可因为自家父亲的缘故对自己只是冷淡了些,该解惑的时候也算用心,所以白景天曾经还想过给对方做药童。 现在没过多久,他就看不上自己了? 白景天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能够让对方的态度这么急转直下。 可又能怎么办呢。 父亲这几日将他关在医馆不许出门,白景天自然也清楚不能得罪这位仙长。 可是…… 那是自己先生啊。 至于说憎恨师先生倒没有,不如说白景天依旧尊敬这位仙长,原因很简单。 他已经知道了那位将自己从药童候选上挤下来的人是谁。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可是一晚上没睡,心中的情绪堆叠在一起像是菜市杂物堆叠杂乱不堪,可第二天望着那太阳初升的青天白日,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自己与先生在一起那就是星辰于星空的差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按照时间来算,师先生选中自家先生时候她还是个文盲,不说别人……那时候白景天自己都有些看不起杜七,师先生却慧眼识金,单凭这一点白景天就心服口服。 他知晓师先生的能力,自然很是为自己先生高兴。 可问题是,为什么不让自己和先生接触? 白景天了解杜七,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因为攀了仙缘而看不起自己……倒不如说杜七可能一直都看不起他? 这些都不重要。 白景天现在担心的不是师先生,而是那杜十娘。 虽说前些时日与杜十娘的会面还算圆满,白景天也能感觉到杜十娘对他的认可……正想着即将打入先生家内部,没想到就被一脚踢了出来。 是,他先生肯定不会嫌弃自己,可如果那仙长让杜十娘来处理,以自家先生的听话程度,那他可就真没救了。 白景天不想让那天雨后成为他和杜七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 他还想与先生一同去那沁河。 …… …… 春市,有小姑娘几乎没睡,站在窗前盯着那远方飘来的云雾。 她只给妹妹准备了足够的竹笋。 姑娘面上是沉寂的不安,纤细手指扒着窗台。 她们姐妹无法在城南居住,自然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眼下她做的总归是最好的办法,这些天虽然冷,那林间避风,总还算能过,真要入了冬,才真是没了活路。 只是…… 从离开家的那一天她就有隐隐的不安。 她看向天上,有新月缓缓褪下,初日愈发明亮。 望一切安好。 …… …… 家中,杜十娘昨日在家中收拾了一间小屋,采备了一些被褥,算是给日后来的小丫头准备的。 现在给那半妖小丫头用上了。 屋内,火盆缓缓燃烧,一片温暖。 那半妖小姑娘就这么躺在小床上,身下垫了一层临时的绸子,她身子在慢慢好转,已经可以察觉到细微的呼吸。 杜十娘与杜七就这么在床前看着。 杜十娘是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要救她,可多数时候人做事也不需要那么多理由,求一个心中通畅。 杜七似乎很喜欢她这么做。 杜十娘心道自己照顾几天,便送入店里做个丫鬟。 “十娘,她好好玩啊。”杜七笑着说道。 “嗯?”杜十娘一愣,却发现杜七摘下了那小丫头的帽子正玩弄那融融的一对小尖耳。 杜十娘忽的觉得有哪里不妥,一时间也没有想清楚,顺口道:“这丫头的父母其中该是有一只狸子。” “狸子?”杜七眨眨眼,看着杜十娘。 “就是狸花猫,我之前尝试养过,后来送给四闲了。”杜十娘说道:“狸花妖都是小妖,没听说有酿成妖祸的。” 这种小妖有时几个成年人都能对付,倒不算可怕。 “原来是这样。”杜七眼睛亮晶晶的,心道这小丫头真可爱,她很喜欢这对蓉黄的小耳朵,就像当初喜欢玩弄海棠的耳朵一样。 杜七忽然问道:“就是因为这好玩的耳朵,她才见不得光只能住在竹林里?十娘,我不明白。” 杜七觉得竹林是美好,安静之处,而非苦难的避难所。 杜十娘不知怎么去回应,无论是这城内还是城南,半妖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基本没有人能活到成年。 杜十娘不知道这是对的还是错的,因为这并非罕见的景象,而是一直如此。 杜十娘沉默着,有新的姑娘端着脸盆走进来,将其放在桌子上道:“并非因为耳朵可爱,而是因为她是半妖。” 杜七打了个招呼:“翠儿姐。” 随后道:“翠儿姐是什么意思。” 翠儿摇摇头:“七姑娘,她是半妖,所以想要活着只能缩在一处,见不得光。” 杜七心想那落叶中的光其实很美,她问道:“为什么是半妖,她明明更像人一些。” 翠儿想起了在老家时常常逛的寺庙,想起了那和尚们的话语,说道:“这世道沾了妖字就不再是人,人对自己人都是那般残忍,更不用说异类。” “是吗。”杜七看着塌上的孩子,说道:“这是她的错?” “是。”翠儿点头。 杜七觉得这个答案她能接受,可又有疑惑:“那景天也是半妖,为什么他……” “七姑娘别说笑了,景天公子是贵人,不是半妖。” “可他明明……” “好了。”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让她不要再问了。 翠儿看着小姑娘头顶那浅黄色的招耳,说道:“半妖多是死在人的恐惧下,而并非憎恨,因为这些人比半妖强,而景天公子比他们强。” 说到底是一个谁拳头大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容易带偏杜七,她便没有说出口。 0168 翠儿不喜欢 杜十娘听着,觉得很有道理,翠儿喜欢佛法,有时看东西是比自己清楚些。 “翠儿姐不喜欢半妖?”杜七听不明白前面的,只能问道。 “不喜欢。”翠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说道:“总归是一个隐患。” “我知道了。”杜七点头。 翠儿转身询问杜十娘:“十姑娘可曾想过一件事,这半妖你准备怎么处理。” 杜十娘没想到翠儿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有些懵然。 “怎么处理……送予店里?” 翠儿轻轻叹息,她就知道一跟着杜七,杜十娘就变得不大聪明。 “店里要这半妖做什么?哪有客人会喜欢这一对狸花耳。” “我喜欢。”杜七举手。 “七姑娘别闹,你算什么客人。”翠儿摆摆手。 这里可是南荒,这一对耳朵代表的不是可爱,而是妖气,没人会去在意她长得是否可人,只一对耳朵就足以宣告死刑。 杜十娘也明白了翠儿想要说什么。 这般半妖,店里是不会收的。 “狸花妖的威胁应该……没有那么大?”杜十娘犹豫道。 翠儿看着杜十娘:“十姑娘,这些话就别说了。” “也是。”杜十娘面上露出些许麻烦的神色。 问题似乎没有没有她想的简单,春风城是不缺少女儿家的活路,可是这孩子在身为女儿家之前还是一个半妖。 而半妖是没有活路的。 可自己救了她,再将其扔回那竹林中,又算是什么事情。 翠儿将杜十娘面上纠结收入眼底,心道十姑娘一直没有变过。 她说道:“姑娘治了她的病,于情于理都没有过错。” 杜十娘沉默许久道:“等她醒过来再看。” 那药已经给她吃下了,按照师先生说的还需要休息一些时日。 翠儿明白杜十娘这是使用了“拖”字诀,并不能解决问题,可作为下人也不能逼的太紧,只能叹息道:“也好。” 她端起了脸盆,说道:“七姑娘与十姑娘平日里忙,她就交给我吧,这身子该清洗了,都弄脏了褥子。” 显然,在进门之前翠儿就想清楚了要做什么。 杜十娘让开身子,翠儿取了火盆放在床前,等温度稍稍高了些才将小丫头扶起来,褪下那一层脏兮兮的外套,衣服里面是简陋的内衣。 小姑娘很瘦,身体病态的白皙。 翠儿取了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说道:“倒是一个好苗子。” 杜七心道翠儿姐嘴上说不喜欢的。 杜十娘拉着杜七出了门,按照翠儿说的,这丫头交给她照顾也就可以了。 出了小屋,杜七抓住杜十娘的手道:“十娘,翠儿姐不是说厌恶半妖吗。” “她说的是实话。”杜十娘叹息:“可总归是个孩子。” 杜七点点头,所以说她真的很喜欢十娘与翠儿姐。 “十娘,你今日有空吗?”杜七问。 杜十娘摇头,公子诞辰虽然未过,可自己也不能总是闲着,今日有些许事情要做,没法陪着杜七玩闹。 “师先生那里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去他的医馆?”杜七问。 “没有,等先生准备好了自然会告知我们。” “嗯。”杜七看着杜十娘,说道:“十娘,我想去医馆。” “哪个医馆?” “沁河医馆。” 杜七想要去问问白景天关于半妖的一些事情,总归是海棠的孩子,觉得亲近些。 杜十娘感觉师先生似乎不大喜欢那景天公子,不过对方也没有明确拒绝,她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杜七与杜十娘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 屋内,翠儿给小丫头擦拭了全身,给她盖上新被子,看着那绒绒耳朵的耳朵,伸出手摸了摸。 “七姑娘说的是,果然软软的。” 翠儿俯身用额头给她试了一下体温,发觉相比于一开始的冰冷,现在的她的确好了许多。 微微思考,又取了柔软锦缎垫在姑娘长发下,给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便坐在床前看着。 翠儿望着姑娘逐渐有了血色的嘴唇,用脚将火盆往床前挪了挪。 “今儿……做一些米粥吧。” 总归是一个孩子,有什么错不错的。 …… …… 安宁的心情很不好。 偷偷观察了翠儿那么久,她都已经有些有些喜欢翠儿了。 明明是自己的有缘人……杜七和杜十娘就算了,人家来的早,这半妖算是怎么回事。 不高兴。 很不高兴。 可安宁忽的发现她也只能在这里生闷气,并非失去了法力,不如说有了前车之鉴,即便恢复了法力她也不敢妄动嗔念。 任谁见到这个气鼓鼓的少女也不会想到她的真实身份。 …… …… 杜七拎着自连韵家里买的蜜饯走进巷子,含了口蜜饯,露出好看的笑容。 穿过暗巷,打开那沁河医馆的门就这么走了进去。 就在杜七进入医馆的一瞬之后,一行黑衣侍卫就这么冒了出来,其中一人尝试去推医馆的门,手却被阻隔在门前一尺的位置,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墙壁阻止他的动作。 “尊上的禁制还在。” “杜先生是怎么怎么进去的?” 众人皆是不明。 这禁制是尊上亲手布下,公子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甚至尊上也吩咐过如果杜七来了进不去就与她解释…… 可事情似乎与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你们守着,我去禀报尊上。” “动作快些。” …… …… 杜七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事情,或者说不在意,在她心里自己还是白景天的先生,来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七又取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连韵姐新弄出的花样很符合她的口味,等下可以让白景天也尝一尝,正巧连韵让她吃了后提提建议,说说想法。 可自己吃东西就那样,满脑子只有好吃两个字,哪里会提什么建议。 …… …… 高阁楼床前,白景天忽然看见了那个已经挤满了他的心的少女,擦了擦眼睛。 该是错觉。 门前的禁制可是还在的。 只是,那软踏踏如葡萄藤的花瞳青蛇忽的弹起,迅如雷电的从窗前朝着杜七射了出去。 白景天这才知道不是错觉,他惊喜喊道。 “先生!” 说着便也从窗子跳了下去。 0169 海棠遗珠(上) 初阳下,庭院小池混溪流,掠影拂光。 杜七正抓着一小块小桔饼吃着,察觉到那突袭而来的流光,用嘴叼住桔饼,抬手将那花瞳青蛇抓住,待其顺势绕手后才嗔道:“你看看你,我还满手糖霜……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慢些慢些。” 被杜七训斥,青蛇却一点没有听进去,顺着攀在杜七肩头,蹭着她的脸。 杜七又颔首望着那正从溪水中爬出来的白景天:“你又是玩的哪一出,忘了你那阁楼下就是圆池?真就往下跳,花瞳她不懂事,你也是吗。” 白景天傻呵呵的笑着走近杜七,浑身湿透在往下滴着水,一头长发多少也贴在了脸上。 “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杜七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 “能能能。” 杜七一开口白景天就知道先生并未受到那仙长的影响,笑的像一个不大聪明的傻子。 “你怎么从窗子下来了?”杜七说着抬头,这窗子至少有几丈高,换一个正常人早就摔个半死,白景天倒好站起来像个没事人。 白景天笑着没有说话,一直急着见到先生,自然没有考虑太多。 “先生,我……” 白景天正要说话,却被杜七打断。 “你身上湿透了,天气冷别染了风寒。”杜七看着少年水洗过的样子,微微蹙眉:“去收拾一下,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白景天看着杜七好一会,笑着。 “你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白景天让开身,说:“先生去小楼稍候,我去清洗一下,很快就回来。” “嗯。”杜七点点头:“时间还早,也不着急。” 白景天走了几步,回头问道:“先生可吃了早点?” 杜七心道在七姨那儿吃了一碗面,但是没有吃饱,于是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景天就明白了,心满意足的去沐浴了。 杜七是不明白这孩子傻乎乎的在想什么,她带着花瞳去了白景天方才坐的阁楼,坐在了白景天位置的对面。 窗前有着笔墨纸砚,隐隐有墨香四溢,混合着自己蜜饯袋中的糖霜气息十分的甜沁。 杜七很喜欢这个味道。 “花瞳,你能不能吃的出味儿?”杜七问。 青蛇游至漆木桌前,看着杜七。 杜七有些失望:“不能吗……” 她看着对方总是吐信子还以为能尝出味道,原来只是能嗅到各种气味,而花瞳本身是没有味觉的。 杜七将那一小块桔饼吃下,又自袋中拿出一块苹果果脯,盯着看了一会……却没有再吃了。 十娘说过一次不要吃太多蜜饯,而且杜七觉得最近自己的体重是有些增长。 也许是发育的原因。 也许是恢复了什么。 这也不重要。 连韵让她对新蜜饯做一些品鉴的事让杜七不禁想起了海棠,事实上在记忆中她是不怎么吃食物的,只是偶尔会吃些酒。 真要说开始吃东西,也是因为海棠总喜欢弄。 她吃的次数不多,却也算是开了先河。 杜七擦了手,翻阅方才白景天的书册,发现他正在练字,如往常那般,这孩子的字形努力写的工整,却毫无形体,算不得好看,只能说努力了。 杜七记得海棠的字是她教的,写的还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由海棠带大的白景天怎么一点没有学会自己娘亲的优点。 他与海棠在一起都学了些什么? 杜七想着,翻阅手中书册,忽然见得满纸只有两个字。 先生。 这一幕有些眼熟,只是那时候这里写着的是姑娘,而后替换成了什么来着。 杜七有些忘了,似乎是小姐。 杜七翻过一张新纸,提笔沾墨,信手而行,在白皙纸张上留下了两个字。 杜七自己看了一会,觉得很喜欢,因为她的字有了几分杜十娘的韵味。 一旁的花瞳青蛇也像模像样的抬起头去看杜七写的字。 当然是不认得的。 不认得字不带秒感受不到其他玄妙,看着那简单的墨笔,花瞳眼里起了几分醉意,似乎有什么在冲刷她的身子,连骨头都酥软了几分。 她吐着信子。 柔软字形如花瓣般,香气远播,越发清芬。 “不认得?”杜七问。 青蛇顺着那字游动着。 杜七便告诉她:“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海棠。” …… …… 白景天正在为一件事做着准备,至于说身上的水渍其实本可以用修为直接蒸发,可为了干净期间他还是好好洗了个澡,甚至还沐了檀香。 这一切自然不是因为爱干净,而是为了保证自己的作品的完美。 “先生……”白景天想到了方才跳下窗子后见到的那个姑娘,以及她说的话。 语气平静,却带着些许微嗔。 很温暖,温暖的像是他沁河画舫上的母亲。 白景天终于确认了自己对先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说起来让人脸热,却也是事实存在的。 …… 一个时辰过去了。 整整一个时辰。 杜七无聊到开始翻阅白景天看的医书,这翻来覆去都看了好几遍了对方依旧没有出现。 “洗个澡洗这么久,都该泡发了。”杜七嘟囔着,她本打算过来逛一圈就去街上吃些小吃,然后回家看看翠儿姐做了什么好东西。 毕竟家里有一个小病号,应该不至于弄得太辣。 杜七还挺期待的……结果在医馆就耗了一个时辰。 姑娘趴在桌子上,觉得有些困了。 就在这时候,杜七鼻子动了动,猛地睁开眼,困意全消。 似乎……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杜七转过头,却发现白景天推着一个小车走了进来,打扮的人模人样,长发干净利落的束在脑后,仔细看去真有几分俊朗。 少年嘴角含笑:“让先生久等了。” 杜七盯着她,保持十娘说的矜持,没有开口询问。 “先生在写什么。”白景天走过来,望着纸上的字,当场愣在原地。 杜七的字一直在进步,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都透露着专属于女儿家的细腻,落笔如云烟隐散,似是一场江南烟雨,如春风拂面繁花一片。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角落里简单的海棠二字。 白景天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中自己种的海棠花,心道先生该是看到了……也真是巧合。 他很喜欢这些巧合。 0170 海棠遗珠(下) “先生的字真好看。”白景天认真道。 “那是你没见过十娘的字。”杜七目光时不时掠过那小车,上头有很多盖住的盘子,很香。 “我有一事问先生。”白景天道。 “说。”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眨了眨那鲜红的眼睛,问道:“先生可知道兔子最喜欢什么味道。” 杜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还以为又是医书上的疑惑。 可是这个问题她知道。 杜七想了想记忆中的景象,毫不犹豫的说道:“甜的,兔子喜欢吃甜的。” 杜七的毫不犹豫导致局势翻转,变成白景天怔怔的看着她。 白景天很奇怪,先生怎么知道兔子爱吃甜食,医书上连这些也会写? 而事实就是如此,兔子平日食草,但在味觉上偏爱甜食。 这经常被人误解,就好像人们一直觉得兔子是温顺的动物,可实际并非如此,白景天那乖戾的脾气,多少也受到了血脉影响。 “先生就是先生,连这些小事也知道。”白景天佩服道。 杜七说道:“不算什么,我养过兔子。” “是吗。”白景天有一些意外,也没有细问,端起小车上的一个密封盘置于杜七面前。 “这是?”杜七问。 “点心,前些时日时节不对,一直没有做出最好的味道,现在天气温湿正巧,想着请先生尝尝。”白景天说道。 “点心?”杜七盯着那盘子。 白景天笑着又拿上一盏琉璃杯,里面是些许浅色晶莹,在暖光下闪闪发亮。 “先生,吃点心之前先喝一些这个。” 杜七照做,拿起琉璃杯小饮一口,放下杯子后道:“这是……梨汁?” 酸甜可口,几乎在一瞬间就驱除了她方才的倦意。 “不止。”白景天微笑着道:“小冬前正是吃梨与柚的时候,我按照比例混了些,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杜七说着,捧着琉璃杯喝着。 以甜为主混合着些许酸,提神且开胃。 放下琉璃杯,杜七这才明白白景天方才一直在准备食物,她看着那身后的小车,问道:“这些都是吃的?” “也没多少,时间有限,连着这杯梨柚也才五道菜。”白景天对着杜七行了一礼:“平日里多麻烦先生了。” 杜七心道这孩子太过客气。 不过有吃的,谁不喜欢呢,正巧她也饿了。 白景天不再吊杜七的胃口,打开第一道菜。 杜七望着那一小叠拇指大小的粉色方块,抬头盯着白景天。 白景天忽的心肝一颤,这般的先生好可爱,他还是第一次见,努力保持镇定的同时解释道:“这是粉兜,取自天望海中逢时鱼虾鲜肉打碎,配以菌菇混合,至于说外面包裹的那一层透明是取自洗净的小麦淀,先生当做是一道蒸肉便好。” “……”杜七看着眼前的菜,又看了看白景天,又看了看菜,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又看了看白景天。 这个人是天才吗?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白景天。 “请先生品鉴。”白景天道。 “嗯。”杜七拿起汤勺取了那晶莹如艺术品的方块,透过半明蒸皮可以看见里面那一粒粒鲜肉。 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紧接便三两下的将其吃完,没有来得及发表感想,又伸手去取新的。 一连吃了三个,才发觉自己失礼了,拿起琉璃杯喝了一口梨汁,正要说话却发觉梨汁配合唇齿留香产生了一股新的味道…… 于是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杜七心道这梨汁配的是真好。 很快,盘中那不多的肉就空了下来,而杜七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先生,味道如何。”白景天嘴角含笑。 “好吃。”杜七给予了他自己的最高评价,如果说平日十娘的饭是因为她喜欢而好吃,而白景天做的菜就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的味觉上彻底征服了她。 口感略有回弹,清润柔滑,香甜可口,杜七觉得自己可以再吃上至少五六盘。 “先生喜欢就好。”白景天心道自己基本上稳了。 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这也是娘亲教他的,事实上跟着父亲长大的秦淮不会做饭,而白景天身为一个男孩在厨艺上可是精通的很。 白景天看出了杜七面上的留恋,说道:“先生喜欢吃我以后再做,咱今天先吃些别的。” “嗯。”杜七点点头,抓着裙角等着他上新的点心。 “这是过油竹笋。”白景天打开新的盘子,说道:“并非冬笋口味为最佳,秋末至小冬前刻的小笋口感会更硬而有弹性,虽说过了油先生也不用怕腻,只是简单的捞了片刻,取了冰水复镇,不会破坏了笋的味道还能提味。” 杜七没有听进去。 竹笋。 她前些日还想吃,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还是经过了这么好的处理。 他绝对是天才。 杜七拿起筷子,又吃了个开心。 …… “吃了这两道,姑娘家该有七分饱了,不过先生食量大些,我还备了两道。” “?” …… 杜七心道这人果然不会说话,可看在有好吃的份上就忍了。 “这是甜杏滚粥。”白景天介绍道。 杜七喝了粥。 “最后一道做结食用,算是真正的甜点,也是现在这个时节口味最佳的果子。”白景天奉上最后一道菜。 “蜂蜜梨丝,请先生品尝。” 不久后,杜七终于吃完了白景天准备的所有佳肴,面上是残留的意犹未尽。 “你是天才吗?”杜七认真的问。 “可不敢。”白景天笑着,天地人三才,先生可是第一次这么夸他。 杜七小口喝着柚汁,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菜品吗,这才发觉似乎都是偏甜一些的。 “这些菜……”杜七蓦然察觉到了什么。 白景天说道:“是娘亲研制出的做法,我只是跟着学了一些皮毛,先生喜欢就好。” 他只是想给杜七展示自己的厨艺,以及想着给杜七留下妖族也有温和之人的想法,却没有想过太多。 杜七心想难怪这些菜的味道吃起来那么熟悉,口味也是如此的适合自己,因为她最开始吃的便是这般口味。 杜七现在知道白景天跟着他的娘亲学到的是什么了。 “我很喜欢。” 杜七说道。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xBiQuge6.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0171 姑娘少忆故人 杜七很喜欢白景天做的菜。 也很喜欢海棠。 她好像喜欢过很多人,只是现在能记起的聊聊无几,所以每当忆起一些细节就似于荒漠中淘出碎金一般高兴。 关于海棠的记忆已经找回许多,记忆中那是一个稍稍有些脾气同时也充满了灵气的姑娘,贪嘴、好甜食、喜欢让自己吃她做的东西,喜欢穿着一袭绿衣依偎在自己身前,喜欢姑娘姑娘的叫着,有时自己醒过来应了她一声,那丫头便能够高兴上几旬。 杜七看这眼前正收拾餐具的白景天,心道相比于他还是他母亲要更加的可爱。 “先生稍等,我去收拾一下。”白景天端起那些盘子。 杜七点头,看着白景天推着车离开,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垂下眼帘。 男人…… 她早些知晓也许会去找海棠询问她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与自己商量,明明她对男女之事一直都十分的感兴趣。 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想要干预吧。 海棠也不敢与她说这些事情。 与那些故人一样,明知道她对情爱好奇却提都不敢提一句。 想来那时身边的风景是画中风景,不能触碰也无法触碰。 对于杜七来说海棠的陪伴只是岁月苦海中的一粒砂砾,可对于绿衣姑娘而言,于海棠花中将她捡起的杜七是她的整个世界。 杜七低下头摆弄着桌上的青蛇。 又想起院中梧桐树上秋蝉,再见面时已非来年,而是来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从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停下,即便那个人是自己。 有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杜七觉得自己已经当生者当了许多年。 某种意义上白景天真的很幸运,因为她不仅遇到了杜七,还有一个好母亲,只是这几道菜能够换来的已经不下于那一条星河。 海棠当初教儿子做菜也从未想过他可以将这些菜品做给自家姑娘吃。 世界很小。 杜七少忆故人,可今日吃了这几道菜……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她觉得以后可以对白景天好一些。 当然是因为她的母亲遗珠,而不是为了偶尔可以吃到这般好吃的。 杜七想着想着笑了,知道她这般自欺欺人是小孩子做法,却也没有打算改。 窗外送进一阵风,带来了些许异味,杜七蹙眉,他已经看了一个时辰,还没看够? 杜七轻声道:“你瞧够了没。” “……”风声浅浅,似是耳语。 杜七想起了那人是海棠夫君,可以稍稍温和些。 “没人与你说过不要一直盯着一个人?”杜七自窗外盯着那一片彩云。 这是白龙才确信杜七是真的发现了他。 青年一身白衣缓缓落下,脚踩在窗棂延伸出的木杆之上,像极了一只白鸽。 “七姑娘。”白龙道。 杜七没有应声,只是瞥了一眼男人的腰间,虽然他隐藏的好,可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气息。 具体是什么东西第一期已经记不起,不过应该是她交给海棠的。 杜七摇头,心道海棠对家里人真是上心,给了白景天匕首与厨艺,又将自己留给她的东西交给了她夫君。 因为是已经送出去的玩意,转赠家人也正常,杜七只是觉得熟悉所以才看了一眼,倒没有什么想法。 看在这熟悉感上,杜七思绪逐渐安稳。 暖阳洒下,天上又飘来一片云,大片阴影坠落,盖了眼前男人的影。 白龙对杜七真是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不要误会,不是那种感情,白龙虽然接手了春风城,可那是因为女儿的缘故,他本身对于女色是没有任何追求的,真要说反倒是方才杜七盯着他腰间的视线让他觉得心中发凉。 时间安静,二人互相打量着。 白龙觉得杜七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与谜团。 杜七却截然相反,兴许是她记起了许多事情,所以看着白龙的视线带着审视。 收回视线,杜七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估摸着日后白景天就是这幅模样。 “嘶——”花瞳吐着信子,凶狠的看着那窗外的男人,可能是他过于接近杜七,可能是对方像极了一只鸟。 感受到莫名的敌意,白龙瞥了青蛇一眼,后者忽的呆住,扭曲的身子定住,那双眼睛似是要飞出来。 杜七摸了摸青蛇的脑袋,她方才真正安静下来。 “不许再欺负她。”杜七认抬头道。 白龙解了禁制,眉头绞在一起,相比于上次相见,这条小蛇的妖姓更严重了,他认真说道:“七姑娘,它是妖。” 杜七问:“你不喜欢妖?” “无关喜好,妖是危险的,只是担忧它伤了姑娘。”白龙说道。 就像所有见到花瞳的人一样,白龙给出的结论也是妖气浓郁,戾气过重,如若是自己看到……他恐怕就已经出手将其斩杀了,只是因为是杜七,碍于白景天与师先生的份上不能做的太甚。 当然,也有杜七给他的压力在。 仿若此时,杜七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却像是一座大山,白龙想起了多年前妻子准备带他回“家”时那审视的视线,何其相似。 杜七绕弄着桌上的青蛇,视线掠过白龙腰间,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白龙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杜七再说什么。 是否不喜欢妖……这个问题很简单。 “站在现有之地,妖族需要被清除。”白龙说道。 杜七点头,满意了许多:“也就是说并不讨厌。” 白龙叹息,这姑娘就不能领会了后不要说出来?这般言语如果被先生听见可怎么得了。 杜七则觉得海棠将匕首交给白景天而不是她的夫君定然是抱有些许不太好的想法,但也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就几次简单的见面来说,杜七对白龙还算有好感。 杜七看着白龙那一袭纯白色长衫,饶有兴趣的问:“喜欢什么口味?酸甜苦辣挑一个。” “……甜。”白龙犹豫后道。 “嗯嗯。”杜七点点头,心道和海棠的口味一样,很好。 “喜欢什么颜色?”杜七又问。 白龙脸色愈发怪异,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如实说道:“浅草色。” 杜七心道这是海棠最喜欢的颜色,介于青绿间,可是…… “喜欢浅草色,那怎么穿着一身白。”杜七好奇的问。 杜七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打听一个男人的喜好在外人看起来像是什么。 0172 来自家长的凝视 杜七这一些关于隐私的问题像极了小姑娘对喜欢人的急切追问,似是想要更加了解他一些。 伴着那清澈又奇怪的目光,白龙觉得浑身不适。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杜七的麻烦程度。 “为什么穿着白衣?”杜七又问。 白龙惯着她,却也到了极限,至少他不愿在一个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妻子。 穿白衣是因为她喜欢。 “七姑娘可否换一个事儿问问。” “嗯。” 杜七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也只是问问,对方不愿意回答自是不会强求,而且目前得到的心意她已经挺满意了。 “养过玩物吗?有没有想过养。”杜七继续问道。 白龙:“……” 凉风起,天上飘来一片云,二云叠加几乎驱散了所有的暖意。 白龙看着眼前“炽热”的姑娘,从未怕过冷的他此刻只觉手脚冰凉。 也不知白练红那小子是怎么做到与杜七和平相处的。 杜七看着眼前男人稍稍后退的样子,歪了歪头,随后察觉到自己问题不够严谨,补充道:“我说的万物是指小宠,狸花、小狗大犬之类,喏,就像花瞳。” “……”白龙视线在青蛇之上微微停留,道:“平日里繁忙,没养过。” “如果想养,觉得什么比较好。” “银兔吧。” “嗯……”杜七面上露出些许笑意,这些答案她都还算满意,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他爱不爱海棠这件事,以及……海棠为什么会走的那么早。 妖族的寿元可不该像海棠的尾巴那么短。 那云忽然散了,暖光洒在姑娘面上,映着那一汪浅笑。 杜七的魅力只有她自己不打清楚,她笑得很好看,好看到有些……渗人。 白龙蓦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他果断说道:“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着脚尖一点,转眼便已出现在百米外的房顶上,紧跟一个呼吸便无影无踪。 跑了? 杜七睫毛微颤,显然是没想到会出现这般事情。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 …… 两侧是长风呼啸,白龙停在一处,脸色不大好看。 这姑娘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让他始终觉得自己处在下风,白龙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对方是师先生的学生,按辈分说不定与他是一辈,不能反抗的情况下,只能跑了。 其实他有很多想要询问杜七的。 比如她是怎么三番两次无视他的禁制的。 比如师先生对白练红怎么忽然那般讨厌了。 比如杜七和他的儿子是什么关系,与他的女儿又是什么关系。 可他一个字也没说,反倒是杜七一个劲的在问…… 难缠。 罢了。 白龙仔细想来,这些也都没什么好问的,先生也只是与自己说不要去干涉杜七,这姑娘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至于说医馆的禁制倒是没有必要解开,先生问起自己时也好有个交代,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下白景天想要与杜七相见只有杜七主动才行。 “……” 微微沉默,白龙低头检查了自己的锦绣腰带,没发现有何处不妥。 所以说,方才那七姑娘究竟在看什么? …… …… 当白景天回来时见到是正趴在桌上逗弄着花瞳的姑娘,他走过去掩上那窗子,遮住些许进屋的寒风。 “先生,我回来了。” “嗯。”杜七随手将蜜饯袋交给白景天,:“尝尝味道。” 白景天觉得先生可能是在夸赞他今日食物准备的用心,仔细挑选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感受着那糖霜的味道,说道:“很好吃。” “说说感想。”杜七仰头。 “感想……是不是有些过甜了。”白景天道。 “是吧,我也觉得加些酸味会更好。”杜七坐直了身子,拍拍白景天的肩膀表示赞同,下次见到连韵姐就和她这么说。 至于说她是否真的察觉到甜味过重,那当然是没有的。 甚至杜七知道白景天会觉得甜是因为他是只兔子。 但总归是有了建议。 “先生,我积攒了许多……那个,能不能……”白景天有些难以启齿,俊俏的脸红一片。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杜七看着他,心道这孩子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自己要对他好一些才是,便说道:“有什么问题就问。” “谢先生。”白景天行礼后,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本书册,上面是他这些时日研究医书所留下的疑惑,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片。 杜七看了看那书册的厚度,柳眉微微扬起了些。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很高处,时间不早。 “你这儿管饭吗?”杜七问。 白景天拿着书册,意外的问道:“先生不是才吃过?” “有什么快问。” “哦。”白景天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杜七,只是将自己的疑惑道来,杜七虽然不太高兴,却也都一一解释了。 白景天很聪明,所以很多东西杜七只是稍稍提点他就可以明白过来。 白景天很多时候会疑惑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先生有时读一遍他就会通悟,自己学就蠢的像一头猪。 …… 当杜七帮助他消除了积蓄已久的问题还是花费了半个多时辰。 阳光入窗,杜七觉得有些热便褪下了外衣,转过头发现白景天正盯着她看。 “还有要问的?” “没、没了。”白景天扭过头去,心道先生又好看了。 杜七起身准备离开,想起了什么又坐下,说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被几个人一顿搅和,杜七都把正事忘了。 她问道:“你怎么看半妖?” 白景天一怔,对着杜七说:“先生问我……怎么看半妖?” 他就是半妖啊,哪有这么问问题的。 “为什么那么多半妖都死了。”杜七认真的问。 白景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妖族? 可他所见杀半妖的都是人。 这样的情况他能告诉杜七半妖的死是因为妖族?自然是不能的。 他又不似翠儿那般聪颖知晓恐惧与懦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能摇摇头:“我真不知道。” 杜七也不失望,这孩子那么笨,她猜到这个结果了。 白景天却忽然说道:“先生问我怎么看……我觉得也许半妖就不该存在。” “不该存在?”杜七皱眉:“你不就是半妖?” 杜七不喜欢他这般言论,因为海棠定然不会喜欢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0173 眼睛很好看 对于杜七来说,从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出来海棠爱着身边的人。 尤其是她这个儿子,倒不是说她重男轻女,真要说那也应该是重女轻男。 也许是因为白景天有着妖气,也许是因为这是个可爱的孩子。 没有一个母亲希望孩子说自己不该被生下来,如果海棠知道了该会很伤心。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杜七看着白景天。 白景天移开视线:“是先生问的。” “你的诞辰才过,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杜七认真道。 白景天开始没有明白,见到杜七那般认真的模样,沉默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家先生在为什么生气…… 先生觉得自己存在是有意义的。 她不希望自己否定自己。 白景天调整了自己那略微凌乱的长发与衣冠,也认真回道:“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 “只是?” “我是否是半妖影响了先生对我的看法?”白景天问。 杜七摇摇头。 “对吧。”白景天视线放在杜七带来的蜜饯上,说道:“可我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半妖会更好。” 杜七就明白了,这孩子并非否定自己的存在,只是不喜欢他这个半妖的身份。 可海棠是妖,他父亲是人,总会有这么些几率。 杜七想了许久,觉得自己作为局外人没有让白景天释然的理由,便没有再强行改变白景天想法的念头,她取出一块桔饼递给白景天。 “想吃?” “嗯。”白景天点点头。 “给。” 白景天接过桔饼咬了一口,留下些许异样的齿印,香甜气息残留,他发现这饯子真的很香,甜而不腻,很是好吃。 “先生这是在哪儿买的?”白景天问。 “连韵姐做的,我与你说过。”杜七道。 白景天对先生的朋友有着清晰印象,连韵就是那个扎着麻花辫,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白衣姑娘的少女,没想到她做的蜜饯味道如此的好,弄得自己都想与她交流一些心得。 只是…… 白景天苦笑道:“先生可还记得那连姑娘对我的态度?” 准确的说是柳依依对他的害怕与忌惮。 “记得。”杜七点点头,其实她那时候就有些疑惑了,在她看来白景天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就是因为半妖的身子。”白景天试图让杜七理解自己,他看着桌上的花瞳说道:“先生,半妖与妖不同,与人也不同,加之隙缝中的地位……我并不会对自己半妖的身份产生归属感。” 杜七表示自己听不大明白。 “没有半妖会将自己看成人的一部分,每个半妖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遇到了其他半妖也不会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同类,严格来说世上没有半妖这个族群。”白景天冷静说着,向杜七传达了一个事实。 没有半妖能够接受自己的身份。 其他族群也是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和他先生一样的。 杜七却无视了这个话题,问道:“蜜饯甜吗?” “甜。”白景天道。 “那就够了,兔子都喜欢吃甜东西。” “……”白景天无奈叹气。 先生就是这样,罢了……与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倒不如说先生不理解他反倒是轻松不少,毕竟万一杜七全面了解了半妖之后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那多麻烦。 …… …… 今天的天气本来还算晴朗,可最近春风城的天气反复无常,忽的就变成了阴天,隐隐有小雨落下。 杜七心道自己有些饿了,可白景天又说不管饭,那她就只能回去吃。 杜七看着白景天。 十娘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她拿了连韵的蜜饯会给她一些发膏,这是必须的事情。 她教白景天读书是因为可以在书阁看书,而白景天做的点心味道很好。 杜七不懂什么是借花献佛,可还是这么做了。 “要不要去我那儿吃午饭?”杜七问。 白景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说什么?” 杜七重复了一遍:“要不要去我那儿吃午饭,我清早与翠儿姐说了叫她多准备一些。” “去去去。”白景天立马蹦起来,可马上面露为难:“先生,我可能……出不去。” 杜七眨眨眼,看着窗外那道红门,疑惑道:“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白景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是禁制取消了?白景天自言自语。 “禁制?什么禁制。” “没什么。” 白景天自然不会告诉杜七他父亲严谨自己与她见面,只是道:“先生稍候,我去换一身衣裳。”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摆弄着青蛇,看着她缠绕自己的手指,摇头道:“巳时了,自己去吃东西。” 花瞳闻言蹭着杜七的手腕,杜七却没有改变想法,对她说道:“院子翠儿姐打扫的干净,没你吃的东西,听话。” 意思就是不带她去。 青蛇那仿若花开的眸子透露出近乎实质的哀怨,可杜七却视若无物。 食不言寝不语是规矩,按时吃饭也是规矩。 当白景天换了一身正服回来后见到的是杜七一把将花瞳从窗子扔出去的画面。 窗外一片阴暗,有些许雨水落下,凉风拂面。 白景天一个激灵,吞了口口水:“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送她去吃东西。”杜七说着回头,上下打量着白景天:“穿的挺好看的。” “是吗。”听到杜七的夸奖,白景天十分高兴。 “嗯,眼睛也很好看。”杜七随口一说,随后起身拎起自己的蜜饯袋:“走吧。” “我去拿伞。”白景天与杜七一同下了楼。 杜七走在前面,他走在杜七身后。 白景天看着自家先生的背影,心跳的很快,面色涨红。 是了。 先生觉得他的眼睛好看。 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谓半妖……他也该习惯了。 只要自己在意之人喜欢,其他的也都不重要。 白景天取了油纸伞递给杜七,笑着道:“不知道先生家准备的是什么好吃的,如果是甜食就好了。” “嗯。” 杜七撑开伞,走出门。 0174 到此为止了 临近午时,厚叠云层遮住了天上唯一光源,整个院子都是阴暗的。 有些许水滴落在那溪水、池塘中,泛起涟漪。 天气冷了,杜七不好再淋雨,便撑起了伞,这很正常,只是…… 杜七回头看着白景天走在小雨中,问道:“你的伞呢。” “先生,我平日里不出门,家里只有一把伞。”白景天如实道。 杜七道:“那你回去吧。” “啊?”白景天一愣。 杜七说道:“天气冷。” “先生,我是男人,我不怕冷。” “男人?” 杜七上下打量白景天,摇摇头。 比他父亲还差得远呢。 “瞧瞧你,换的新衣裳都湿了。”杜七回身走过去,给少年撑着伞。 “先生……”白景天看着近在咫尺,比自己个子高了些许的少女,蓦然发现现在似乎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雨稍稍密集了些,来自高空的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好听的声响。 杜七握着伞柄的白皙映入白景天眼中,让他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先生真的很好看,也很温暖。 “先生,我饿了。”白景天认真说道。 他准备用杜七最能理解的方式来打动杜七。 “饿了?饿了就吃东西。”杜七道。 “我家里没有食材了,准备的东西都让先生你吃了。”白景天道。 在他的视线中,杜七白皙手指微微一颤。 白景天趁热打铁说道:“我现在回去就要饿肚子,先生不会看着我挨饿吧。” “……” 小雨淅沥,连绵不绝,在杜七绣鞋附近溅下水花。 如他所想,杜七动摇了。 姑娘面颊起了红晕。 她是吃了不少东西,但是也不至于将他的食物都吃干净了…… 只是,自己怎么说也算是长辈,自己贪吃让后辈没东西吃,杜七觉得这样不好。 “那怎么办。”杜七看着白景天,实话说白景天比他矮,可她给他打伞手依旧需要举得比平日里高一些,都有些乏了。 “我与先生一起撑伞不就可以了?”白景天认真说道。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院内备有马车的事情。 有些时候也难怪师承对他抱有不好的想法,男孩子的心思有时候挺明显的……可杜七偏偏看不透。 她抬头看了一眼伞面,觉得办法可行,便点点头。 “先生,伞给我吧。”白景天说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将伞交给白景天,男孩子发育晚个子矮了点,可多了许多蛮力气。 白景天接过雨伞,深呼吸。 与先生撑一把伞,他只在梦里想过,少年很兴奋,听着头上那清脆的声响,强行平静道:“先生,我们走。” 杜七站在他的右侧,所以雨伞向右方倾斜。 屋檐下,流水潺潺。 二人向前走。 白景天还有些云里雾里,他从未与杜七这般接近过,在距离都可以隐隐嗅到先生身上好闻的清香,一时间……白景天连怎么走路似乎都忘记了,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姑娘。 杜七却没有什么感觉,雨幕如新,一柄油纸在上,为她遮挡风雨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在的地方总是下雨,所以为她撑伞的人有很多,多到她已经忘了对方的面容,近期……杜七还记得面貌的便是海棠。 所以,走在白景天身侧的杜七并未察觉有任何异样,因为白景天与海棠也很是相似。 兴许是杜七的理所当然感染了白景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平静了下来,专心的替杜七遮住那落下的雨水,些许旖旎随着杜七的脚步声湮灭在积水中。 白景天记起了一件事,少时,母亲也是这般给自己撑着伞。 那时他还想过自己长大以后握着伞的人会是他。 可惜并没有那般机会。 少年轻轻笑着,他转过头望着杜七那轻轻拂动的长发以及缎带,心道他真的很尊敬自家先生。 少年不知晓,有时尊敬与爱慕是不冲突的。 就像他的母亲,又像是那些曾经给杜七撑过伞的人。 雨在下,一把伞无法遮盖所有风雨,白景天忘了自己是一个修士的事实,陪着杜七向前走。 一条出院落的小路不长,他却仿若走了千百年。 终于,杜七推开漆木门。 “砰。”伴随着一声闷响,忽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在杜七面上,清凉如沁。 杜七将蜜饯抱在怀里,回头去看那个给自己撑伞的人,却发现他站在门内。 “你怎么停下了?”杜七问。 白景天也不意外,他方才靠近之时就意识到这禁制还在,也许只是无法阻拦先生。 与少时的愿望一样无法完成,只是相比于自己母亲,他还能给杜七撑这一路伞,挡那一时风雨。 白景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与先生并非是一路人。 他是半妖。 先生是师先生看重的人。 他天资愚笨。 先生则不同,有了仙缘,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也许父亲与师仙长的做法是对的。 白景天看着杜七那一身青衣,心想这般场景作为对先生的最后一幕是够资格的,他也给先生吃了自己的拿手菜。 “到此为止了。”白景天站在门内这么说。 就在这时,白景天的视线中,杜七忽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接着便传来一股打乱他平衡的均匀力道。 一个踉跄,白景天就这么被杜七从门内抓了出来。 “这……”白景天回身看着那禁制,又看了看杜七。 “你犯什么傻呢。”杜七一个闪身躲在伞下,转头生气的道:“你忽然停下,我的蜜饯湿了。” “……”白景天撑着伞,看着眼前抱着蜜饯一脸嗔怒的姑娘,红色眸子泛着些许流光。 “我错了。”他这么说。 白景天这才意识到到此为止这种话还轮不到他来说。 只是……先生是怎么将自己拽出来的? 禁制松动了? 白景天很不理解。 “走了。”杜七催促道。 “嗯。”白景天撑着伞,与杜七一同走入了医馆。 天上小雨在下,落在地面上似是溅起了一颗颗珍珠。 海棠留给自己儿子的机缘远不止是法宝与厨艺,那是天底下最大的造化。 0175 轻佻的男人 世界上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杜七就是道理这件事只有星河中极少数的光亮知晓。 小雨在下。 “我要一个糖人。”伞下的杜七这么说。 白景天眯着眼站在杜七身旁,那一旁卖糖人的少女视线在白景天身上掠过,眼里有好奇却没有询问。 “七姑娘,你要的糖人是打包还是……”少女询问。 此时天上有小雨,不大方便走着吃。 “直接给我就好。”杜七没有考虑,接过少女手中的糖签。 …… …… 白景天与杜七走在路边,一侧是阴雨连绵,耳边是些许姑娘急匆匆的脚步相伴,因为是小雨天,所以街上没有多少说笑的人,反倒是安静了下来,白景天没有带席帽,本还担心被人发现半妖的身份,可走在杜七里侧,有姑娘与阴暗的天气做遮挡,他也放松许多。 白景天看着杜七吃着糖人,问道:“先生,不是说要回家吃饭?” “嗯,是啊。”杜七点点头。 “那怎么……罢了。”白景天觉得杜七在吃饭之前吃一些甜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倒是问出这种问题的他不大正常。 阴雨连绵,伴随着许多灵气,白景天觉得身心舒适,兴许是有先生在侧,他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流动都更加顺畅了,明明只是在走路,吸收天地灵气的效率却比平日里打坐冥想还要的高的多。 白景天觉得应该是错觉。 他修为不到位,感受不到春风城那过于浓郁的天气灵气,只以为是自己心情好的缘故。 一路沿途,少年总是要找一些话说,不然自己与先生相合伞的场面,总是会让她胡思乱想。 “那个……先生,迎着冷风吃东西是不是不太好,为什么不带回家吃。”白景天说道。 没话找话也是一门学问。 杜七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回去被翠儿姐看到她会告诉十娘的。” “……?”白景天疑惑:“吃个糖十姑娘也不许?” “也不是不许。”杜十娘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小节绣鞋的脚面,叹息一声:“十娘说我比之前……” 语气一顿。 她与白景天说这些做什么。 杜七提醒他:“见到翠儿姐不要主动提起我在你那儿吃过的事情。” 白景天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杜七想了想,补充道:“她不问就这样,她要是问了你就如实说。” 白景天应下,不大理解杜七如果要隐瞒为什么不直接撒谎,可他不理解杜七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他望着杜七的侧脸,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先生,之前说教我凫水的事还算不算数。” 杜七咽下口中红糖,点头道:“算数,可天冷了……我还没来及找柳姐姐教我。” 白景天说道:“我找人建了一个不小的汤池,先生需要可以直接去。” “找人?男人?”杜七蹙眉。 “不是。”白景天小声道:“我姐。” 杜七心道如果是秦淮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之后她与秦淮也见过几次,相处的还算和谐。 “嗯,有空去。”杜七说着,忽然看向前方。 有白衣男人撑伞站在那儿,看到杜七后眼睛一亮,径直朝着她走过来。 “七姑娘。”公子行了一礼,笑着。 这般场景超出了白景天的预料,他看着眼前的男人。 剑眉星目,身材修长,搭配一袭白袍当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他的笑十分有魅力,三分平静六分柔软还有一分轻佻。 哪怕是阴暗的街上,男人依旧吸吸住了来往女人的视线,换来了阵阵窃窃私语。 白景天心道自己从身高到长相完全比不过眼前的男人,毕竟是先生认识的人,心中不适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杜七身后做好一个学生的本分。 杜七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啊,是……” “七姑娘!”白衣男人忽的身子前倾,打断了杜七的招呼,道:“七姑娘,雨天了还不回家?” “正准备回去。”杜七解释道。 白衣男人转头看着白景天,礼貌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景天觉得他似乎在“小”字上用了几分力气。 杜七听着眼前人的询问,眨了眨眼。 不认识白景天? 杜七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见那人一直给她打着眼色,歪着头也就不说话了。 “景天,是先生的学生。”白景天见杜七不说话,主动开口道。 “哦——”白衣男人似乎如释重负,伸手拍拍白景天的肩,说道:“原来是七姑娘的学生,那就好,那就好。” 那就好? 白景天眯起了眼睛。 可男人已经不理会他,而是撑着自己的伞挤到了杜七面前,问道:“七姑娘吃什么呢?” 白景天蹙眉,这男人与他先生太近了。 “红花糖人。”杜七扬了扬手里那吃了一半的红糖。 “看起来味道很好。”白衣男人温和的道:“给我也尝尝?” 白景天闻言一惊,心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转头却发现杜七将糖人送了过去。 男人在杜七吃过的糖人上咬了一口,紧接着道:“好甜……在哪儿买的。” “前面。”杜七指了一下自己的来时路。 “我去买一些。”白衣男人说着,身子前倾,与杜七咬着耳朵:“七姑娘,前些时日的发膏快用完了。” “我让四闲姐再给你带一些。”杜七道。 “那就麻烦七姑娘了。”白衣男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忽的向杜七靠近,直至侧脸贴到了一起才深吸一口气,叹道:“真香。” 男人还不忘记给白景天一个挑衅的眼神。 白景天呼吸已经乱了,手上青筋毕露。 他是不知道这忽然冒出来的男人为什么和自家先生这般的亲密,却也不好问,只是冷冷盯着面前人,准备回去好好调查一下他的来历。 杜七撩起一侧长发,轻轻将白衣男人推开,说道:“痒。” “不闹了,回见。”白衣男人说着像杜七,擦肩而过之时,白景天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丝玩味的表情。 他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 白景天微微沉默。 于是二人继续向前走。 可经历了这般事情,白景天的心情便不复之前的轻松。 他可不想自己的先生被人家骗了。 0176 总是被轻薄的姑娘 去三十二楼的路不长,只是路面积水愈发湍急,二人不免要顺着避雨处行走。 一处琴楼前。 白景天终是忍不住了,停下询问道:“先生,方才那人是谁?” “那人?”杜七问道:“你不认得?” “我应该认得?”白景天觉得杜七的话有些奇怪,他平日里都不出门怎么可能认识这般男人,去掉言语只看举止应该是哪一个世家的公子,借着秋节的便利攀上了自家先生。 白景天提醒杜七道:“先生,那男人不是什么善茬,他身上有麝香的气味,定然没有少出入望海店。” 杜七看着他,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望海店……”白景天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 “好了。”杜七打断了他:“是一个意思。” 对方身上有麝香的气味才正常,也就白景天认不出来……杜七也没有打算解释。 白景天陷入了自闭。 他可没有看不起店里姑娘的意思,只是想表明那男人可能是游遍花丛的老手,让自家先生小心些……只是说出口就有那么些变了意义。 忽的琴楼的门打开,走出一个丰腴的华裳女人,看到杜七后眼睛一亮:“果然是七姑娘,李公子的耳朵还蛮灵的。” “赵姐姐。”杜七打了个招呼。 琴楼中又走出了一个少年,像是个游侠,腰佩长剑,他走过来就一把抱住了杜七,道:“七姑娘,又见面了!” 杜七想要推开她,却没有人家力气大,只能受着,直到李青莲自己松开手。 “好软……七姑娘就是与他们这些女人不一样。”她笑着,又用很小的声音在杜七耳边说道:“对了咱们以后可就是师、嗯,师兄妹了。”” “嗯?”杜七表示疑惑。 她还不知道李青莲接下来由师承教导的事情,自然是听不大明白。 “好了,七姑娘以后会知晓……啊,你们干什么呢,放开我……”李青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琴楼的几个姑娘抓了回去。 姑娘们娇声道。 “什么师兄妹,公子……咱可是听见了。” “她又开始了。” “什么叫和我们这些女人不一样,你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哼,七姑娘是七姑娘,咱们定然是比不上的。” 伴随着那些女人软嚅的声线,李青莲被抓回了温柔乡,琴楼的门缓缓关上。 杜七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与店里的一些姑娘关系一直都很不错,转过身,看到的是近乎呆滞的白景天。 “走啊,傻站着做什么。”杜七道。 “啊……好。”白景天惊醒,迈开脚步,心中却忘不掉刚刚见到的场景。 那游侠是一个身材的高挑的俊朗公子,长发束起,白白净净,像是一个江湖客。 可深陷温柔乡,分明就是就一个真正的五陵子,一见面就轻薄自家先生…… 白景天看着杜七平静的面容,心道定是先生太过纯真,所以容易被这些五陵子诱骗。 他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接受父亲送过来的女人了,不然也不会这般的被动。 当然,这里说的只是与女人相处的技巧,其他的他做不来也不愿去做。 “先生……他们这般行为是否不妥,如若先生不愿,我……” “没什么不愿的。”杜七说道:“她们对十娘也是一样,我习惯了。” “……”白景天。 少年微微沉默,眼神却坚定了许多。 他今天算是见到了先生不大一样的一幕,很明显受到了刺激。 白景天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保护自己先生,可怎么插手先生的私事……也是一个问题。 轻轻叹息。 “过了桥就到了。”杜七忽的道。 …… …… 有雨水顺着长街缓缓流淌,有白衣踏于水上,宛若凌波。 秦淮吃着糖人,拎着纸袋,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这幅模样除了父亲就只有杜七和石闲知道底细,白景天一个宅男自然是没见过的。 秦淮心道方才练红的表情可是十分有趣,她还没有见过自家弟弟这般模样,令她食欲都上涨了许多。 “好甜。” 吃着糖人,秦淮微微点头。 没想到白练红居然能和杜七撑一把伞出门,显然还算是有一些脑子。 想到这,秦淮又摇摇头。 还不够。 还是傻。 方才那种情况怎么可能站在杜七身后一言不发,如果不是自家弟弟,她定要嘲笑这是个懦弱的男人,可现在想来,那小子怕不是要暗地里来点阴的。 秦淮自然是不怕的,不如说相当期待了。 平静的生活总是要些许调味剂。 想着,秦淮朝着九苑的方向走去,今日里石闲在家休息,她准备带着这些新买的糖人去给石闲尝尝,顺便与他分享一下白景天的蠢样,没人说话总是觉得心里不甚舒服。 当秦淮到了石闲的四苑,发现一个少女正站在门口靠墙打着瞌睡。 她走上前去,轻轻唤醒她:“婵儿,醒醒,别染了风寒。” 望着那迷迷糊糊的丫头,秦淮叹息一声:“你也是睡得着。” “……”婵儿睁开眼,一愣,看着那打开的苑门,捂住小嘴:“男、男人……进来了……” “是我。”秦淮捏着少女的脸,恢复了自己的原声,平日里熟悉,婵儿很快就认了出来。 “什么嘛,原来是淮竹姑娘。”婵儿不满的道:“干嘛吓我。” “好了,困了回屋睡去,四闲在吗?”秦淮问。 婵儿看了一眼秦淮,小声道:“今儿十姑娘来了。” “嗯?”秦淮一怔,抬头看去,视线穿过墙壁,看到的是正抱着狸花还未起床的石闲,而坐在床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十娘。 婵儿见到秦淮吃味的样子,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去说一声?” “不了。”秦淮将手中糖人递给婵儿:“我回去了。” “唉!”婵儿拿着糖人看着秦淮头也不回的离开,嘟囔着淮竹姑娘小气,十姑娘可是很少才会来一次的。 …… …… 雨天,白景天怀着心事走进了杜十娘的小楼,而杜十娘刚刚把他姐姐挤走。 显然,这一对姐弟在处理某些事情上都差不多。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0177 并蒂尚尤在 泠泠细雨掠过精木窗棂发出细沙沙的好听声响,是那么的悦耳。 石闲笑着。 这风,这雨,这阴暗的天气,以及床边那微微燃烧的火盆都是那般可爱。 她一身红色薄纱,躺着撑起半边身子。 “火盆。”石闲嚷道。 杜十娘将火盆用脚驱过去,坐在床边道:“你也是能睡,这都什么时辰了。” “天气冷。” “午时,该起了。” “我不想起。”石闲抚摸着自己身边小巧灵动的狸花猫,望着杜十娘:“我这儿有厨房。” “不下厨要厨房做什么。”杜十娘看着她。 “不是给你准备的?”石闲眨了眨眼,忽然道:“一百两。” “……” 杜十娘闻言一愣,看着那抱着猫的姑娘,无奈说道:“我只是过路来看看,午后要去店里。” “一千两。”石闲说着,从床头取出一个小盒子,将那银票丢给了杜十娘。 “我是说……”杜十娘正要开口却发现石闲拿起了那个檀木盒对着她,盒子有菱角,里面装满了些许石闲正用的首饰,灯火下晃眼。 边角砸到人定会很疼。 此时细雨洗刷整个阁楼,空气清新,令人身心舒畅。 “别扔,再砸着我。”杜十娘嗔道。 “我想吃面。”石闲掩面笑着。 “我看你这是只有面,平日里也懒得动手,厨房怕不是都长霉了。”杜十娘心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她。 “不是有婵儿?” “那丫头没自己的灶,糊弄谁呢。” “……”石闲吃瘪,修长食指掠过那还在睡梦中的狸花猫,轻轻揉捏下换来的是阵阵呼噜声。 石闲道:“姑娘我需要亲自下厨?这里是九苑,不是十八坊,更不是三十二楼。” “也是。”杜十娘点点头,说道:“一般姑娘也睡不到午时,你也是不怕添肉。” “……你管我,收了钱就给姑娘去下面,姑娘饿了。”石闲哼了一声,态度傲慢至极,似是在用钱羞辱杜十娘。 “好。”杜十娘起身。 石闲又改了主意,拉住杜十娘的手。 “喵!” 主人动作压在了正酣睡的狸花,小家伙猛然惊醒。 “你动作慢些。”杜十娘重新坐回床沿,看着那明显比以前胖了一圈的狸花,道:“这狸子还养着呢。” “不是你扔给我的。”石闲随口道,她本来是不喜欢这般小宠的,可杜十娘养过,她也就习惯了。 “不喜欢还养着?”杜十娘道。 “喜欢,怎么不喜欢,我最喜欢咪咪了。”石闲看着杜十娘,长发散落,眼里是浓稠的哀怨,她说道:“平日里寂寞,阁子空着,总是要养些什么。” “你在怨我?”杜十娘问。 “哪敢啊。”石闲轻轻叹息,抬头道:“你有几年没来过我这儿了?” “……”杜十娘略过了这个话题,道:“我去做点吃的。” 她也有些饿了。 而那醒过来的狸花猫似乎认出了前任主人,蹭着杜十娘的手指,石闲望着眼前的一切,说道:“姑娘我不想吃了。” “不饿?还是说嫌弃我的手艺。”杜十娘道:“先说好钱不退。” 石闲点头,问道:“午后去店里有何事?用得着我?” 杜十娘摇摇头,道:“去看有没有合适的丫头。” 杜十娘正要与石闲说自己想要给杜七找个伴的事情,以及自城南捡了个半妖回来,还未开口,便见着石闲一直盯着她。 “你都知道了?”杜十娘蹙眉。 石闲笑而不语。 杜十娘叹息,道:“那丫头,我对她哪儿不如你?” “翠儿聪慧,知晓谁才是真心爱她的人。”石闲浅哼一声,弯腰对着火盆烤火。 杜十娘轻轻抚摸那靠上来的狸花,心道这东西如果不用自己养,偶尔摸摸的确可以治愈些许阴郁。 石闲拉起滑落的肩带,似是随口问道:“所以说,那半妖你准备怎么处理。” 杜十娘摇摇头。 石闲想了想,道:“婵儿那丫头平日里懒散的紧,那半妖若是手脚麻利我这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咱还有些闲钱。” 从杜十娘手里买的话,就定价一千两吧。 石闲虽然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出口,可杜十娘已经能感觉到这丫头变着法儿朝自己这儿送银子。 她反正是不知道石闲怎么知道自己没钱的,思来想去还是家里出了内鬼。 翠儿啊翠儿…… 杜十娘心道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那个丫头。 “听说是一只狸花半妖。”石闲指着杜十娘腿边的狸花猫,说道:“在养狸花上,我还算有几分经验。” “一个小丫头,可不是这些狸子。”杜十娘摇头,说道:“还不知品行如何,只是从住处来看,还算机灵,到时候再说吧。” 石闲不置可否,她只是想给十娘处理一下麻烦,十娘不在意,她也无所谓。 “记得与店里说一下这半妖的事,让常姐姐记个名儿。”石闲提醒杜十娘:“虽说你不算店里人,还是要注意下。” 杜十娘点头:“午后就是这个打算。” “我与你一道去?”石闲道。 她在店里说话还算有些作用,至少比杜十娘要大一些。 “不用。”杜十娘摇头,表示一件小事,不需要石闲想太多,她说着站起身:“我去准备午食。” 石闲抓住她的衣裳:“说了不饿,姑娘现在有别的事儿要你去做。” “什么事。”杜十娘疑惑的看着石闲,却见她拍了拍自己大床的床沿,很是认真的说道:“陪睡吗。” “……”杜十娘嘴角微微抽动。 “我认真的。”石闲说道取出一沓银票:“咪咪抱着不够舒服,她还是太小了。” 杜十娘看着她,说道:“我不是望海店人。” “那我不给银子就是了。”石闲收起银票。 “……”杜十娘盯着石闲,不解道:“你和谁学的这般模样。” 石闲指了一个方向,道:“淮竹。” 杜十娘便无话可说了,心道石闲变了。 石闲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从收养了杜七后,杜十娘的性子温和了许多,比以往时候要好相处的多。 她很喜欢,也很庆幸还好十娘遇到了杜七。 如今秋节已过,那想象中来自李孟阳的发难并未出现,十娘的生意也走入了正轨,七姨还不知道哪里整出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师先生。 石闲看着窗外的阴雨,拉住了杜十娘的手,认真说道:“活着真好。” 杜十娘闻言一愣,应声道。 “嗯。” 0178 所有人都喜欢她 庭院中,翠儿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将那猫耳丫头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动作十分温和,一点也看不出来就是她一本正经与杜七说自己厌恶半妖。 翠儿取来自己精心熬制的粥,拿起汤匙。 这精致玉碗中的粥十分具有卖相,阴天的烛火下玉碗中的粥泛着些许晶莹,清香扑鼻,也并非传统米粥的一清二白,翠儿加入了红花糖、小米、红枣,活血而营养,味道也香甜可口。 “呼……” 翠儿吹了吹汤匙中晶莹,小小尝了一口确认温度正好,便捏着狸花丫头的嘴,轻轻送了进去,随后顺着她的背,等到她全部咽下,这才重复之前的步骤。 一碗粥,翠儿喂了半碗便已经凉透,她额前也出了些许汗渍。 翠儿将剩下的粥喝下,重新给丫头盖好被子去收拾碗筷。 可惜了。 这孩子昏着,尝不出味道,她为了熬制这补血粥可是费了不小的心思。 翠儿走出小屋,望着那雨帘,心道杜七虽说要回来,如今这个天气她应该是不会回来吃午饭了。 自己也该用餐了。 嗅着不远处自己屋中那隐隐传来的香辣气息,翠儿咂咂嘴,准备走过去,却忽然看着那小雨中走过来的身影,二人停在檐下。 “七姑娘?”杜七回来给翠儿带来的惊喜只持续了片刻,蹙眉,心中疑惑:“男人?” 这还是杜七第一次带男人回来。 翠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整理衣物后朝着杜七走去。 “姑娘回来了。”翠儿轻轻行礼,接着看着一旁的白景天,心道居然是一俊朗少年。 “这位公子是……” 还未等杜七开口,白景天紧张的道:“小子是先生的学生,姑娘唤我景天就好。” 翠儿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紧张过头的少年,惊讶了好一会。 她很难想象这个羞涩唯诺的少年就是沁河医馆的公子,可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便朝着对方行了一礼,恭敬道:“翠儿只是十楼的侍女,当不起公子一礼。” “不不不。”白景天摆手,下意识遮住自己那双淡红色眼睛。 杜七意外的看着白景天。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见了翠儿怎么好像见了十娘一样……不,好像比面对十娘还要紧张。 不说杜七,连翠儿都可以听见白景天那剧烈的心跳声。 白景天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可没想到自家先生说的翠儿居然长得这般好看,尤其是那一身绿衣,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其实连翠儿自己也没有发现,一直照顾杜七的她比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气质、样貌实际上都已经远超从前。 不然也不会几天就让安宁迷上了她。 也许是因为杜七总是嚷嚷她长得好看。 也许是相由心生。 …… 白景天敏锐的察觉到翠儿蹙眉,一惊,心道差点给先生的家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赶忙说道:“小子来的匆忙,未准备什么礼物,还请姑娘见谅。” 翠儿摇头,决定暂时无视白景天的怪异,细声道:“公子严重了。” 杜七不喜欢她们在这里说那么多,抱住翠儿的手臂,道:“翠儿姐,我饿了。” “已备好了。”翠儿心道七姑娘就是可爱,她看了一眼白景天,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的存在,好在杜七即使说道:“他跟着一起吃。” “打扰。”白景天道。 翠儿轻轻点头,带着杜七与白景天入了房间,今日杜十娘不在,这少年着实奇怪,她便随着杜七来。 杜七嗅着那甜粥气息,白景天则偷偷看着翠儿的背影,盯着那一身绿衣瞧着。 “翠儿姐是不是很好看。”杜七问。 “是。”白景天下意识回道,紧接着看着面带笑意的杜七,解释道:“先生,我是说她很适合那一身绿衣。”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白景天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些。 这边,翠儿只是做好一个侍女的本分,给二人一人上了一碗粥,便退下了。 如果只是杜七一人她定然会和杜七一起用餐,可多了个外人便有些不妥。 待杜七开始用餐,翠儿回到自己屋子,给自己盛了一碗辣子汤,小呡一口后驱除了寒意,透着窗看着不远处杜七与白景天用餐的模样。 少年很斯文,很拘谨。 说明他很在意杜七。 翠儿对这位景天公子不免多了几分好感,当然也只是好感,她可没有忘了这位景天公子实际上是以为半妖,对于半妖可不能掉以轻心。 午饭后,杜七去楼上换身衣裳,白景天没有贸然去找翠儿搭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 那甜粥他很喜欢。 应该说不愧是自家先生喜欢的姑娘吗。 白景天可是没少听杜七念叨她翠儿姐的好。 忽的,有姑娘推门而入,正是翠儿,白景天立马站起来道:“姑娘……” 一惊一乍,着实不够稳妥。 在翠儿看来白景天始终是客人,让客人一个人单着可并非待客之道。 “公子,七姑娘性子单纯,平日里若是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翠儿道。 “怎么都这么说。”白景天叹气:“明明是我事事麻烦先生,到你们口中反倒成了先生的错。” “……”翠儿微微一愣,心道这个景天公子不大聪明。 可是这般直率的心思倒是不讨人厌。 “对了。”白景天说道:“那红枣粥很好喝,姑娘好手艺。” “只是些许米粥。”翠儿微微一笑,心情好了一些。 吃惯山珍海味的公子哥说她手艺好,那做给七姑娘吃也不算自己无能。 至于说白景天的眼睛……这一次他终于没有逮住一个人就告诉别人自己是半妖。 翠儿也不问。 虽说是七姑娘学堂认识的公子,可翠儿并没有与之深交的心思,在她看来只要杜七不吃亏就行,而就今天看到的,这般小公子也很难让杜七吃亏。 她便很放心,随意与白景天聊着天。 白景天对翠儿的感受则是一个极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对面前姑娘有着莫名的好感。 就像杜七说的,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翠儿。 杜十娘、石闲、婵儿都很喜欢她。 可有人就不那么高兴了。 春市中,安宁瞪着眼睛。 方才翠儿照顾那狸花丫头时她就已经很嫉妒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半妖与她畅谈? 还是个男人。 要不……她也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半妖? 0179 上天眷顾 小冬的天气愈发寒冷,阳夕天晚,院中石凳上起了一层水霜。 庭院的主人未归,气氛并非那般活跃。 杜十娘有自己的书房,文房四宝齐全,书柜上有杜十娘少时记住的些许藏书,也有在望海店其他姑娘那儿默识后回来整理写下的书册,其中大部分是一些诗词,墙壁上也挂满了杜十娘的墨宝。 翠儿站在那儿抬头环视整间屋子,只感觉墨香飘逸,令人心旷神怡。 杜七俯身于桌,嗅着桌面上残留的墨香气,有些好奇墨水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也许十娘亲手打的墨汁会很香甜。 至于白景天,他在用餐之后便一个人回去了,说是有事情要处理,甚至还拒绝了杜七让他留下玩一会的提议。 说是有什么人要查,杜七就没有强行留下他。 …… 忽的,杜七瞧了一眼窗外,阴云密布下,有些许莫名透过那灵力旋涡投射到她们身上。 杜七微微皱眉。 说起来只要她与翠儿姐在一起便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许多天,她有时不放在心上、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也就将其无视了。 就好像海棠的夫君又是会暗中偷看她,杜七也没有拦着过。 许多时候,她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会变成绝对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房间中的灵力流动稍稍湍急了些,化作天然屏障。 “翠儿姐。”杜七坐起。 “嗯?”翠儿收回欣赏杜十娘墨笔的视线,疑惑道:“怎么了。” “翠儿姐还记得金刚寺的小和尚?”杜七说。 “怎么忽的提起他了?”翠儿一愣,接着便看到杜十娘挂在房间一角的木牌,上面刻着代表求财的文原菩萨,心道姑娘是想起这等事儿了。 上回与杜七出门虽说遇上了暴雨,不过翠儿总体十分高兴。 “十姑娘不是说挂床上了?”翠儿问。 杜七摇头道:“十娘嫌挂着晃荡,见着心烦。” 翠儿望着那栩栩如生的文原菩萨,心道能嫌弃请来的佛像这可是大不敬……好在她们这些经历了颠沛的姑娘本就不信佛,自然也不怕会有什么果报当头。 可即便是这样,翠儿依旧对着杜七道:“七姑娘,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话。” “哪种话?”杜七眨眼。 “怎么能说文原菩萨看着心烦呢,万一果报当头可怎么得了。”翠儿解释道,像她这般不信但保留敬意是聪明人的做法。 “会怎么样。”杜七认真的问。 翠儿道:“不吉利。” 杜七又问:“果报当头是?” 翠儿就顺势给杜七做了一场佛学科普。 片刻后,杜七明白了,因为人对佛不敬,所以会受到报应。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报应这样的说法。 杜七青裙摇曳,望着那挂在书桌长木上的木牌,忽的说道:“这话是十娘说的,也就是说那什么佛给的报应会落在十娘身上?” 随着杜七的话,些许微风自窗外涌入,雕佛木牌如雨中浮萍。 杜七很认真,认真到让翠儿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没多大事。”翠儿抱住杜七的手臂道:“姑娘总是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认真。” “和十娘有关,不是莫名其妙的事。”杜七不满道。 “我说的是那菩萨,七姑娘你不是还指望着菩萨发财呢。”翠儿小声道。 “没用。”杜七认真说道:“十娘的银子都是自己挣得,与木牌无关。” 翠儿叹息,揽住杜七腰肢道:“放松些。” “是吗?”杜七抓着翠儿的手,说道:“十娘不会有事……对吧。” “不会。”翠儿点头。 杜七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笑容。 房间中的风停了下来,那刻着菩萨的木牌安定垂下。 所以说翠儿真的是一个与佛有关的姑娘,至少现在因果已经结下,还是世界上最难还清的因果。 翠儿却什么都不知晓。 “对了,我想说什么来着……”杜七努力回想。 翠儿提醒道:“小和尚,七姑娘提起这件事我也有要问的,那弥陀佛的木牌请在我家,南望菩萨转交给了景天公子?” “嗯。”杜七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翠儿深深看了杜七一眼:“公子不会有误解吧。” “什么误解。”杜七没有听明白,她问道:“翠儿姐觉得那小和尚怎么样。” 这才是她要问的,方才被翠儿扰偏了话题。 翠儿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白景天挺可怜。 “小和尚……七姑娘喜欢他?”翠儿疑惑道。 杜七说道:“翠儿姐怎么想。” “我有些忘了。”翠儿眨眼。 既然是杜七问的,她便去努力的回忆。 “嗯……小和尚不通佛法,总的来说还挺可爱,我蛮喜欢的。”翠儿道。 这一句话定了性质。 喜欢。 “我知道了。”杜七点点头,瞧了一眼窗外。 秋风扫落叶,寒霜凝青石。 灵气旋涡开始流动,灵压逐渐稳定,一切都是那么平和,方才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对杜七忽然不再询问,翠儿也不觉得奇怪。 她知道杜七本来就是一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姑娘,在她身上找逻辑性是一件很蠢的事情,翠儿不会去做蠢事。 …… …… 春市,安宁美丽眸子中闪烁着些许金色闪光,一头青丝溢起。 方才在某一刻,她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威胁,可几息后消失无影无踪。 重新看向翠儿,发现成功看到了翠儿的身影,对方正在一间书房中与杜七说着话。 可是…… 方才为什么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失去了能力。 像这种偷窥翠儿突然失灵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了。 安宁无法往杜七身上联想,也不会往杜七身上联想,而翠儿虽然特殊却并非修炼,问题只会出在自己身上。 安宁好看眉头皱成一条线,自言自语道:“我耐力何时变得这么差。” 平日里都好好的,只有偷窥翠儿的时候偶尔会出问题。 难道…… 安宁眨眼,瞳泛金光。 自己的瞳术出了什么问题?毕竟是从头开始修炼,身子骨也差了许多。 少女伸出手,一枚佛印缓缓在其掌心旋转,光芒填满整间屋子。 安宁对着佛印道:“大和尚,送些首乌草、三琉花过来。” 她准备借助天材地宝重新构筑眸中纹路。 在观察翠儿这件事情上可不能出现一点的问题。 得到了回应后,少女闭眼,金光停息,一切都安定宁静,只有姑娘轻轻叹息。 缘分…… 缘分真的能让她们二人相遇吗。 安宁不知道。 她发觉翠儿很漂亮,看起来很顺眼,并非、也不该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与曾经自己一样,她一定也是受到上天眷顾的人。 0180 她已经做到了 不止是南荒,即便是东土佛门,文原菩萨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可杜七只想着他不能让十娘发财,便是没有用的。 好在,她的不高兴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翠儿姐,我饿了。”杜七摸了摸小腹。 翠儿也不意外,提醒道:“说要等十姑娘回来一起吃的可不是我。” “我知道。”杜七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我就是说说……” 她深吸一口气。 “翠儿姐,这墨水好香。” “姑娘,这不能吃。” “我知道。”杜七点点头:“就是说说。” “七姑娘平日里认真,翠儿会当真的。”翠儿无奈道。 她可不觉得杜七方才咽口水的样子是“只是说说”。 看着杜七颓废的模样,翠儿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想办法转移杜七的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 翠儿环顾四周。 对付杜七最大的法宝只有一个,那就是杜十娘。 有了。 翠儿清了清嗓子,抬头感叹道:“十姑娘的字……真是怎么都看不腻。” “对吧。”杜七抬起头说道:“我就说十娘的字真的很好看。” 提起杜十娘,杜七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就从饥饿转移到了杜十娘身上,开始了日常夸赞杜十娘的环节。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七姑娘写字呢。”翠儿忽然道。 “是吗?”杜七眨眼:“翠儿姐想看?” 翠儿用力点头。 是真想看,并非转移话题。 杜七说道:“翠儿姐一直与我在一起……没关系吗?” 翠儿摇头:“今日闲着,打扫也要等雨停,那半妖丫头还没醒,没什么事。” “那写一写也可以……只是我的字没有十娘好看。”杜七道。 “我来发墨。”翠儿带着期待目光在杜七身旁坐下,握着上好的墨块轻轻打着旋儿,磨墨易浓而显出光泽,很快一股浓郁的墨香气扩散开来。 杜七心道十娘的墨真的好香,扎好头发,提笔沾墨,落笔于纸。 一点墨,似是天上雨,停在了那儿。 “我不知道写什么。”杜七抬起头说道。 “……”翠儿嘴角微微抽动。 酝酿了这么久的感情,七姑娘就给她看这个。 翠儿指着距离杜七最近的一面墙:“照着十姑娘笔迹写就是了。” “也对。”杜七点头,重新握上笔。 杜十娘曾经抄写的诗词很多,只是在杜七看来……诗词像是那烈阳灼灼,也许符合十娘的心境,可她很不适。 杜七往日不识字,自然也不会写字,因为有杜十娘教导,就会了许多,字形自然是完美继承了杜十娘那属于女子柔肠百转、幽静哀怨的气息。 杜七提笔落笔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一刻的停顿,小字中的墨点疏密有致、大小错落,温和典雅,充满了与杜十娘一脉相承的细腻。 “真好看。”翠儿眼神朦胧的看着杜七临摹杜十娘的字迹,只觉得自家姑娘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 杜七看着翠儿那傻乎乎的眼神,看不出她是在夸赞自己的字还是样貌。 “十里寒塘路,烟花一半醒……”杜七低头默念着自己所书写的诗词。 十娘想说什么。 杜七看着那挂满墙的墨笔,忽然发现几乎全是这般让人消沉的语句,像是杜十娘最喜欢的那一句就挂在显眼的地方。 青云贻我长生曲。 …… 杜七不喜欢它。 可因为是十娘写的,她又很喜欢。 杜七陷入了混乱,半晌后道:“翠儿姐,怎么才能让十娘一直高兴。” 翠儿还未从对杜七的喜爱中脱离出来,随口道:“这……七姑娘应该比我懂。” “嗯。”杜七点头。 她想要让这间屋子写满春意,而并非是眼前的小冬。 杜七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杜十娘已经许久没有写过字、进过书房。 有一些事情其实早就变了。 …… …… “我回来了。” 杜十娘推开门,放下湿润的雨伞,此时的她身上差不多湿透,可怀中却保护的很好。 杜十娘看着一层的黑灯瞎火,擦干净手掌点了烛火,大声喊道:“人呢!!” 不久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 杜七一路小跑冲到杜十娘身旁抱住她的手臂:“十娘,你回来了。” “七姑娘你慢些,小心摔着。”翠儿跟着下来,看着杜十娘微微行了一礼。 “小细作,晚上我再收拾你。”杜十娘盯着翠儿说道。 “……”翠儿一愣,没想到杜十娘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这是婵儿给的糖人,说是吃不完叫我拿回来给你们尝尝。”杜十娘取出怀中的纸袋。 杜七看着糖人,微微一愣。 她下午才吃过。 可零嘴向来是不嫌多的。 杜七伸手就去拿。 “啪。”杜十娘一巴掌拍掉杜七的手,嗔道:“先吃饭。” 杜七吃痛,小叫唤了声,却也没有什么意见。 倒是翠儿脸色微微变色,心中察觉到一阵不妙。 杜十娘是去了石闲那儿,怕不是积累了许多不满,要拿自己出气呢。 “那个,我去做饭。”翠儿牵强一笑。 “我和你一起。”杜十娘“温和”的看着她:“四闲的床睡的人腰背酸痛,正巧让我多动一动。” 翠儿:“……” “对了,那丫头怎么样了。”杜十娘问:“醒了吗?” 翠儿摇摇头。 “再等等看吧。”杜十娘拉着翠儿的手进了厨房,准备与她算账,顺便说说自己在望海店看到的与杜七同龄的姑娘,让她做做评定,能不能带回家。 杜七眼睁睁看着杜十娘带着杜七进了厨房,却不允许她进去。 十娘也喜欢翠儿姐。 杜七心想不知道十娘是喜欢翠儿姐多一些,还是喜欢她多一些? 杜七觉得应该是前者,因为十娘总是欺负自己。 屋外,雨下着。 杜七面前火盆燃烧,映红了姑娘的面容。 姑娘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平静柔和的像是清早庭院中的花儿,偶有落霜,却愈发娇艳。 杜七喜欢这种平静。 她有些期待今天的晚饭,不知道会是什么好吃的。 …… …… 翌日。 那狸花半妖并未醒来,为这日常添了几分阴影。 杜十娘去找了师先生。 0181 醒不过来的半妖 师承没想过自己的丹药会不起作用,他在绝云宗掌管青云峰,本就代表着绝云丹路的尽头。 也许绝云宗不复当年剑道魁首的辉煌,可毕竟是来自上古的传承,在炼丹一道上更是独树一帜,师承更是南荒丹途第一人,即使将这位青云峰的长老放在东玄,能胜过他的也只有道宫深处的隐仙。 师承之前取出的那一粒真元丹纵然是给第二候明心境修士服用也足以将其从魂飞魄散中拉扯回阳世,对第三候的腾云境也可起到重塑金丹,步足太虚之效用。 真元丹性温,他又特别祭练过,不会对那半妖丫头造成任何身体负担,丹药庞大的药效入体,以她表现出的天赋只要吸收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药效便可以恢复成正常人的体质。 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先天心器亏损,补充元气是既治标又治本的做法。 所以,师承绝对没有想过自己的丹药可能会失去作用。 他随着杜十娘一起去望海店。 …… 昨日的雨下了很久,地面上多有潮湿,雨打霜露,空气充斥着寒意。 “那丫头身子可有好转?”师承一只脚夸过门槛,问道。 “翠儿说好了许多,身子也温暖了几分。”杜十娘犹豫说道:“就是没有醒,我想着让先生来看一看是不是丹药……” 杜十娘话没有说完。 因为师承的脸色不大好。 当然不好。 他对自己的丹道水平可是极其自信的,却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被杜十娘怀疑能力。 更不要说当杜十娘找到他表明丹药并没有生效时候,七姨那明显不屑的眼神,让师承觉得面上无光。 又不能对杜十娘和七姨发火,便心里憋得慌。 桥头,杜十娘驻足。 “翠儿在家里等着先生。” 杜十娘歉意看着师承:“十娘去店里还有些许事情要处理,就不随着先生进去了。” “嗯。”师承点头,虽说他不想让杜十娘再掺和春风城的浑水,可七姨与他说了不要干涉杜十娘自己的选择。 杜十娘拎着箱子,弯腰行了一礼便顺着落霜花径远去。 此刻时辰尚早,大日不过露出了小半边红色面庞。 师承走入了杜十娘的院子,而翠儿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见到师承后弯下腰,行了一礼,恭敬道:“先生。” “嗯。”师承点头,蹙眉道:“带我去见那半妖。” “是。”翠儿点头,上前带路。 “杜七呢。”师承随口问了一句。 翠儿看了一眼阁楼上方阴郁天空,摇头道:“昨儿姑娘闹的晚,还未睡醒。” 师承心道杜七还挺能睡,没有再说什么。 翠儿则是第一次距离这位先生如此的近,不免心中紧张,店里的姐妹包括管事都说过绝对不能得罪师先生。 翠儿偷偷看着身边的老人,心道虽然胡子发白身形也矮小,可……看起来十分精神,一点也不像一个老人。 “……” 其实翠儿在偷看师承的时候,后者也在看着她。 师承十分惊讶,他前些时日来的时候可没有注意到杜十娘的侍女居然是这般有灵气的孩子,尚未开源修炼就已经隐隐有气元缠身的征兆。 又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真是奇了。 “先生,到了。”翠儿说道。 师承点头,准备多多留意翠儿,既是杜十娘的侍女,那也算得上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姑娘的不比那半妖要好得多。 师承推开门。 屋内烛光火亮,有暖盆置于风口,以至于整间屋子都充满了暖意。 半妖就躺在床上,继续沉睡着。 翠儿见状准备退下将事情交给师先生来处理,师承却挥挥手,那木门便忽的自己合上。 “……”翠儿一怔,准备去拉门把的手僵在空中,稍稍有些不自在的站在门前。 “丫头不要那么紧张。”师承摇摇头,走过去给狸花半妖把脉,同时询问翠儿:“给她吃东西了?” 翠儿点头,道:“一日三餐流食都未曾落下,今日早时也喂了粥。” 师承点头,心道这侍女是一个细心的姑娘,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好感。 接下来,师承开始对眼前半妖的全面检查。 随着真气进入,师承的面色越来越沉重,眉头也紧紧叠在一起。 他行医论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翠儿见到先生凝重模样,身子也逐渐僵硬……难道那丫头没救了? 不会吧。 就在此时,师承忽的取出一盒檀香木盒,打开后其中躺着一粒不知是什么效用丹药,通体浅紫,上有一圈纹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翠儿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在烛火下的丹药似乎泛着些许光彩。 似乎有一股奇特的香气自那丹药之上逸散而出,翠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觉得近些时日的疲惫一扫而空,而那丹香气充斥了房间,穿透了木门,越过窗棂,弥漫至全院,花花草草皆充满生机,似是盛夏。 翠儿眼睛也不眨一下盯着师承手中的丹药。 其实她本是不信丹药可治病的,毕竟游子方士很少有真才实学,难以令人信服,而姑娘没见过什么修士,真要说也只是见过金刚寺的大佛去除妖祸。 准确的说没见过世面。 而翠儿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春风城有见识的姑娘。 她心跳加速,看着师先生取出的丹药,隐约猜到了什么。 师承将丹药放入那半妖口中,就在翠儿在想着要不要去取一杯水的时候,师承便闭上眼重新给她把脉。 翠儿看着半妖姑娘的小嘴,不知道那丹药是咽下去了……还是说只是含着。 躺着怎么吃这么大的药丸。 不久后,师承睁开眼,眉宇间的疑惑更加浓稠了。 经过了测试,他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丹药对这半妖丫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别说真元丹,即便是洞宫丹给她吃了也不能被她吸收一分一毫,甚至洞宫丹那狂暴的药力在入半妖口中之后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 奇怪。 师承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遇到这种事,一般时候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修士服用远低于自身修为的丹药时才会出现,可那是洞宫丹,炼身成气,气绕身光,太虚真人境服用都可神游三日…… 师承便直接排除了这个想法。 0182 半妖还是灵草,怎么使用也是一门学问 窗外,巨大灵力旋涡缓缓缠绕春风城,似是要将其吞下。 窗内,火光明亮,于老人白胡子上留下晃荡的阴影。 “不应该啊……”师承明亮眸子中是将要溢出的匪夷所思。 杜十娘口中这孩子的好转并非是因为他的丹药,而是她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真气游走。 真气极度浓郁,却又十分温柔,这本身就是矛盾的事情,因为即便是那些天材地宝中的灵气也绝非这般淳和。 师承本以为这狸花背后果有妖圣存在,可经过仔细检查后师承才发现那真气无实质形,并非人或妖能够修炼出来的,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天地灵气的提纯物。 目前为止师承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缘由,就是因为这半妖的天赋实在太高,所以即便没有修炼的法门,她的身体还是能够自动吸收这春风城近乎实质的灵力并且存在于身体之内。 之所以今日才发现,也许是因为真元丹启动了这股隐藏的灵力。 可是…… 师承摇头。 这精纯灵力在无人操控下并不能救她,反倒吞噬了自己的丹力,让其身体无法受到修复。 而且,还好她遇到的是自己。 师承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神愈发炙热。 她有着即便是灵境至宝也没有的温和灵力,也就是说……这丫头在某些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最优秀的灵株,至少千年灵草中师承是没有见过能比得上她的药草。 活着的万年草,媲美禅子肉身,一口下去就能抵数年苦修。 更是一个让足以勾动任何人心中阴暗面的顶级炉鼎。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承心道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很显然这个半妖比他和宗主所想的要更加重要。 现在已经不是修炼天赋高的事情了,因为其体内的精纯灵力,她本身便是一件至宝,在这种体质下修炼速师承都不敢想。 而且……如果用这个身子,足以过度药草中的狂暴灵力,让其可以直接被吸收,这么一来丹药纯度会上升到一个极高的层次。 上一个能够起到这般作用的还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的人族至宝,属于始皇的祖龙鼎。 作为人族历史长河中那一块亘古基石,他的法宝已经是仙器的范畴。 师承此时已经完全确定,这姑娘绝非是妖族的阴谋。 拿这种至宝出来当什么诱饵,除非妖族高层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而在有大圣出世的今天,妖族的凝聚力空前,而那大圣在修为武力上完全碾压人族,其桀骜本性更不会做出那阴损之事。 师承心道最低最低,将这小丫头直接吃下也不会低于万年灵株。 捡到宝了。 真正意义上的捡到宝了。 师承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淌。 在这样的天赋面前,即便是南荒新生代最强的鱼行舟也完全无法与其相比。 师承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杜十娘和杜七可真是绝云宗的福星。 师承深呼吸,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后,仔细检查后发现有真气护体,小姑娘虽然说无法清醒却也早已脱离了危险。 只是……该怎么让她醒过来就是一个难题,毕竟连洞宫丹都无法起到作用,只增强了她体内的灵力。 束手无策。 总不至于真的把她当做草药来使用吧。 当然,也不急,至少这丫头暂时不会死。 师承起身,转身对着翠儿道:“她不会有危险,我回去想办法,你先照顾着。” “是。”翠儿恭敬点头,面色怪异。 其实在她的视线中,这位师先生在喂了小丫头吃丹药后把了脉就越来越奇怪,那眼神炙热的好像要将小丫头吃下去一样……让翠儿对这位师先生的品性有了几分疑虑。 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 …… 师承走之前不忘在半妖身上留下了神印,这样一来在出现陌生真气以及旁人触碰时他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 老人出门,回到医馆准备继续向宗主禀报此事,顺便让绝云中的人查一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丫头清醒过来,如若不行,就将她先送上宗门。 这般宝贝在春风城晃荡,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师承想着,老脸笑得像是一朵花。 说起来他有多少年没有这种不敢露财的想法了。 人的成见其实很容易放下,如果放不下只是利益还不够大,就好像现在,一个媲美祖龙鼎的存在对于丹师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也许是不亚于飞升的诱惑。 对绝云宗也是天大的机遇,不亚于绝云祖师神像中出图的青石碑,毕竟那上古碑文也没人看得懂。 …… …… 就在师承离开不久,杜七穿着一身睡衣走出来,嘴角还留着口水印记。 正在打扫庭院的翠儿惊叫一声:“姑娘,停!” 说着,翠儿放下扫帚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杜七身上,看着迷迷糊糊头发凌乱着的杜七说道:“姑娘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要是没睡醒就再睡一会啊,要是染了风寒该怎么办。” 说到这,翠儿想起了师承的眼光,有些不敢让师先生给杜七看病。 那眼神实在是奇怪的紧。 “翠儿姐……”杜七揉了揉眼睛,说道:“我饿了。” 翠儿闻言叹息道:“我就知道。” 杜七眯着没有睡醒的眼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梦见有人用火盆煮东西给我吃,只是什么味道……不记得了。” “梦里的东西怎么会有味道。”翠儿无奈的将杜七推进屋子,嗔道:“再说了,火盆煮东西还能吃?” 杜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今儿十姑娘忙碌不回来吃,中午与我一起?”翠儿说道:“就吃水煮肉?” 杜七眼睛一亮,清醒了许多:“好,不要辣。” 翠儿情绪瞬间低落。 “那……不要太多辣。”杜七小声说道:“我吃了会肚子痛。” “好嘞。”翠儿笑着。 “对了。”杜七裹着翠儿的衣裳,疑惑的嗅了嗅,问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梦吗?” 翠儿想起了师先生取出的那颗丹药,心道应该不是梦,便将事情和杜七说了。 “丹药?”杜七吞了口口水,觉得也许会是很好吃的东西。 又有些奇怪:“那孩子还没醒?” 杜七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0183 暖如春 杜七最近算得上比较闲。 沁河医馆关于医术的藏书虽然她才看了一多半,可实际上已经全部吃透,毕竟每一本医书都有重复的部分,不会永远有新的东西出现。 事实上,医道最难的部分在于医理病因、阴阳五行的调节,白景天困惑之处也多在此,可对于杜七而言医理却是最简单的一部分,因为哪怕她没有看过的医书也可惜向下推出理念。 反倒是那些记载方剂、草药性状的书籍对杜七来说比较重要,毕竟光知道医理不认识药草可是不行的。 于是医馆中记载草药的书她几乎全部看完,记在了心里。 杜七不知晓那师先生在忙些什么,只是他不来教自己,杜七着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杜七便在杜十娘的书房练字。 她笑的很好看,已经临摹了许多杜十娘的字,约莫有二指厚,却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十娘抄写的诗词多是愁思,杜七很难去体会那种心境……却很喜欢。 望海店有十里寒塘,十娘该是去见过烟花,杜七虽还没见过,却也能感受到十娘一人看烟火那似梦似醒的醺意。 青云贻长生? 杜七提笔写下长生二字,托着脸盯着看。 字写的狭长,困在那整齐纸张之内,跃不出横竖方圆。 长生很难吗。 长生难还是飞升难? 长生纸内,飞升纸外。 应该是飞升难,可飞升本就是一种长生……只是不能于这人世间长生罢了。 所以对于杜七来说,身边人是飞升还是死亡也许是一样的,或者后者还要好一些。 轮回转世,总还是有相似的花。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开门道:“七姑娘,吃饭了。” “嗯。”杜七放下毛笔,起身。 翠儿取了手巾轻轻擦拭杜七脸上的墨渍,嗔道:“姑娘练字便练字,怎的弄成这个样子。” 杜七平静的说道:“我没注意……” “像一只狸花。”翠儿认真的说道。 “那还算可爱。”杜七点头。 翠儿歪头看了一眼杜七抄录的字,说道:“照这么练下去,姑娘的字很快便不亚于十姑娘了。” 杜七的天赋实在太好了,那狭长字形在翠儿看来足以撬动旁人心弦。 “和十娘接近我就很高兴。”杜七笑了笑。 待翠儿擦干净她面上墨渍,二人才一起去用餐,如杜七要求的,翠儿做了一锅水煮肉,卖相极好,姜葱浮游,白肉泛着诱人油花,些许红辣子点缀其上如宝石,搭配上一碗白米饭,当真是这小冬天气不可多得的美味。 “哈……好吃……”杜七夹了一块肉,搅动着舌头将其咽下。 “闷油,很烫的,你慢些。”翠儿架起一块白肉,轻轻吹了吹,送入杜七碗中。 前些时日在杜十娘想清楚自己并非望海店中人之后,她们家“食不言”的规矩松了许多,翠儿觉得是好事,冬日饭桌热气升腾,不搭配姑娘言语总觉得不是那么下饭。 “谢谢翠儿姐。”杜七夹起肉,小小的咬了一口,眯着眼睛。 片刻后睁开眼,伸出一小节嫩红舌头,小口吐着气。 翠儿见状,问道:“姑娘还觉得辣?我已经少放了许多,椒种都去掉了呢。” “辣。”杜七眼睛微红,却露出喜爱神色道:“好吃,肚子暖暖的。” “对吧。”翠儿见杜七可以接受,心中舒畅,接着拿起勺子将瓦罐中那漂浮的红油辣皮全部盛到自己碗中,就着汤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杜七心道她可做不到翠儿姐这般,蹭一些辣味已经是极限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些害怕晚上会肚子痛,却阻挡不住想要吃的心情。 有一说一。 辣味开胃,尤其是在冬天。 杜七一片一片肉吃的停不下来,心思却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为什么以往时候吃肉的时候不觉得好吃呢? 梦里那肉的味道完全记不起了,不知是时间太过久远,还是说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只是敷衍随意用食。 杜七觉得也可能是容器和做饭人不同的缘故。 少年的饭哪有少女的好吃。 火盆和瓦罐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加优秀。 杜七理所当然的想,抬头看着翠儿说道:“翠儿姐又漂亮了。” “噗……” 翠儿被杜七忽然的夸赞惊呛到,又正在吃辣,一时间只觉得疼痛直冲脑门,小脸憋的通红。 她收回之前的话,食不言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规矩。 “咳咳……”翠儿一连喝了几口姜茶才缓过来:“姑娘你忽然的做什么。” 杜七盯着她。 吃辣,还喝姜茶。 翠儿姐的胃是铁做的? “姑娘?”翠儿疑惑。 “啊。”杜七回过神来,说道:“我说翠儿姐越来越好看了。” “有吗?”翠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因为冬日她也许有些胖了,杜七又在说胡话。 杜七很用力的点头:“有。” 翠儿和十娘一样,一天比一天好看。 皮肤愈发白净,好像一捏都可以捏出水似得,在杜七眼里,翠儿比刚认识的时候要美上太多。 现在……她觉得翠儿不比海棠的女儿要逊色。 为什么呢? 杜七不明白,她也想越变越好看,这样也许十娘会高兴。 于是杜七问道:“翠儿姐,怎么才能像你这样,一天比一天好看啊。” 翠儿闻言,轻轻啐了一声,红着脸道:“七姑娘总是说这些羞人的话,不许打趣我。” “我没有……” “我要生气了。”翠儿板着脸:“吃饭。” “……”杜七很是疑惑,她又做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了吗? 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专心消灭午餐。 饭后,翠儿收拾了碗筷,杜七躺在椅子上消食,眼看着翠儿在眼前忙碌,眨了眨眼,说道:“我知道了,医书上说吃完东西后要多动一动才能保持身材,吃完就坐着会下垂……” 杜七站起,转头想要去看自己的腰胯。 “呸。”翠儿看着杜七那标志玲珑的身材,嗔道:“什么不正经的医书,姑娘少看,少用。歇息着。” 说着翠儿将杜七按回去。 “难道翠儿姐不想让我比你好看?”杜七说道。 “?” 0184 杜七什么都做不到 听着杜七说话,翠儿头一次觉得杜七也许是一个小没良心的,她提着扫帚,盯着她点头说道:“是的,只要我比姑娘好看,十姑娘就会更喜欢我,七姑娘你要失宠了。” 杜七闻言,心道如果翠儿姐是这么想的,她也许真的争不过她,便不满:“翠儿姐不是有四闲姐了?” “石姐姐是十姑娘的,不是我的。”翠儿提醒道,实际上也只有婵儿算是在店里比较粘着她。 而杜七觉得翠儿说的有道理。 “好了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翠儿说道:“抬脚,我收拾完还要去给那半妖喂吃的,姑娘就别给我添麻烦了好不好?” 杜七听话的抬起脚,看着那扫帚在脚下掠过,抬头问道:“她怎么还没醒,也太能睡了。” “不是睡觉,是昏迷,师先生也没有办法。”翠儿叹息:“小姑娘偏偏是个半妖……” “翠儿姐厌恶半妖?”杜七问。 翠儿哼了一声:“姑娘觉得我是铁石心肠的冷血长虫?” 杜七摇头。 所以她觉得女人真的很难理解,杜七有时候真的弄不清楚她们整天在想一些什么。 “翠儿姐辛苦了。”杜七说道。 她很认真。 因为翠儿姐起的比她早,睡得比她晚,平日里要打扫庭院还要洗衣做饭,有时候还要去望海店中做杂活,真的是很辛苦。 “别,姑娘千万别这么说。”翠儿握着扫帚:“十姑娘不是说了去店里找新的丫鬟,到时候我也能轻松些。” “也好。”杜七点头,又问道:“不累吗?” “累又怎么样?”翠儿说道:“七姑娘能帮我做饭?” 杜七摇头,她只会吃。 “七姑娘知晓怎么打理小院?”翠儿又问。 杜七想点头,却还是摇摇头,因为那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分理树叶,剪接树枝,锄草的东西她都不会。 “七姑娘能晚睡早起?”翠儿看着她。 这基本上算是绝杀了,杜七低下头。 “不能。” 她精力有限,用十娘的话来说就是小孩子作息,天上繁星一出现就想要睡觉,如果白天玩闹的欢休息时间还要提早一个时辰,睡得时间也很长,几乎不到六个时辰是不会起床的。 在翠儿眼里杜七坚持最长的事情除了看书就是吃和睡了。 “好了。”翠儿轻轻弯腰看着杜七道:“七姑娘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好,其他事情不用劳心。” “什么是该做的事?”杜七不明白。 “休息。” 杜七觉得她自己不会是什么都做不到吧。 不,这世上一定有她能做的事情。 之后,翠儿给那半妖熬了粥,带着小碗进入了半妖丫头的房间,一回头发现杜七也跟了过来。 “喂她吃东西我还是可以的。”杜七认真道。 “你能?”翠儿不大相信,喂一个昏迷的小丫头吃东西,哪怕是流食也不简单。 可看着杜七认真的模样,翠儿觉得如果不让杜七给她“帮忙”那今天是消停不下来了,正巧她还有衣服要晒,便放下碗。 “那就交给姑娘了,至于说怎么喂她吃东西,我演示一遍,姑娘看好了。”翠儿说着扶起小丫头,轻轻捏着她的小脸,吹温了白粥后送入她口中,晃了晃,顺气后停下。 “看明白了?”翠儿问。 杜七点点头。 “试试。”翠儿将汤匙交给杜七。 杜七吹了吹粥,按照翠儿演示的,完美的做到了让小丫头喝粥。 “姑娘手脚倒是利索。”翠儿很意外,又觉得不该意外,笑道:“那她就交给姑娘了,我去晒衣裳,说实话喂饭还蛮累的……” “嗯,交给我吧。”杜七点头。 翠儿便出去忙,临走时候回头看着杜七,觉得姑娘很体贴。 …… …… 翠儿姐忙碌,杜七想帮助她一些也的确是心中简单想法,她靠在床头,让小丫头依在自己怀里。 这是杜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这个捡来的孩子。 眉毛狭长,面色白净,只是消瘦了些,并没有那般的好看,不过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也看不出什么姿色。 被小丫头倚靠,杜七心道她果然有了不小的起色,身子也暖了许多。 杜七给她喂着吃的,期间还没忘记检查她的身子。 结论是一切正常。 对杜七来说是一切正常。 杜七不了解将那并蒂莲给小姑娘喂下去意味着什么。 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能吃下超出自己身子百万倍大小的食物吗? 可因为喂她的是杜七,所以那莲花很简单的就被她吃了下去,而问题就出在这儿,如若不出意外,这半妖永远都不要想能够驾驭这股灵力,也别想醒过来。 其中因果太大,不是一个凡人可以吃下的,而想要化解其中因果……师承做不到,绝云宗也做不到,大乘隐仙也不行。 也许已经飞升的仙人可以化解这股灵力,可眼下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仙人的。 但一切也都是一个缘分。 杜七只是喂了她一朵花,其他的与她无关。 本该是这样。 飞云过景楼,遮影无数。 杜七累了。 她才明白为什么翠儿姐说喂这样的小姑娘吃饭是很困难的事情,这不……才喂了小半碗,杜七额头便渗出了些许湿润。 居然还算是一个体力活。 有清风送过,拂去杜七额前水润,扬起了那猫耳丫头的气息。 对于杜七来说这是很好闻的味道,因为是竹香。 杜七心想自己这么懒都不在竹林中睡觉了,眼前的小丫头自然也不许偷懒。 总是睡着对身子也不好。 主要是她真的乏了,还是让这丫头自己吃饭,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让人去喂?她都没有让十娘喂呢。 杜七捏着眼前小丫头的脸,又揉了揉她那一对蓉黄色耳朵,让她靠在床前,摇了摇她的肩,说道:“喂,醒醒,饭要凉了。” 玉碗在前,粥如白玉,枣似红莲。 杜七唤了她,女孩便睁开了眼。 竹香弥漫,混合着米粥的香气,热气蒸腾似是一道朦胧轻纱。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丫头没有见到自己姐姐的红衣,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姑娘。 还未知晓发生了什么丫头怔怔的看着那撩过眼前青色。 烟下竹影弥漫,有姑娘似是烟雨天。 0185 赋月为灯 弦月当空。 丝棚勉强可以挡风,那填不好的缝隙便索性当做开了的窗子,透过缝隙可以欣赏闪耀星辰与一轮上月。 竹棚内,明灯望着擦拭着自己身子的姐姐,稚嫩消瘦的小脸喜容可掬,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顺着冷风而轻轻颤着。 她好喜欢月姊。 猫耳姑娘望着那跳跃的烛火,视线顺势落在弦月上,心道天色虽晚,可有姐姐捡的旧油灯,家里还算亮堂。 月光清辉,窗影烛摇。 两份光亮加起来总算是驱散了那黑暗。 正擦拭着妹妹身子的红衣小姑娘不过十多岁,却稚气褪尽,一副大人模样,她揉了揉自己妹妹那对绒耳,跟着她微笑,小声道:“瞧你那傻样。 “姐姐好看嘛。”明灯羞红了脸。 红衣小姑娘轻笑,背过面去,嘴角有一抹苦涩。 这种环境下,明灯她能总是保持积极开朗的天真,对自己来说何尝不一种激励。 回过头,给了明灯一个可爱的笑容。 她妹妹很喜欢笑,笑的很好看。 看着天上的弦月会笑,看着自己会笑。 那她采摘回来的并蒂莲她也十分喜爱,整日抱着休息…… 小姑娘望了一眼窗外,有云合动。 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天气似乎越发寒冷了。 “今天晚饭的莲藕,味道怎么样?”红衣小姑娘问。 明灯用力点头,说道:“姐姐调的白藕我最喜欢了。” “我还备了一些藕,秋笋也晒好了,没问题吗?”小姑娘面露担忧之色。 明灯抓住姐姐的手,精神满满的说:“我已经好了很多啦,姐你放心去就是了。” 显然,关于要离开的事情姐妹早已商量过。 红衣姑娘拉住妹妹明灯的手,笑容僵在了脸上。 望着明灯可爱的笑脸,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但凡有任何一个办法,她也不会丢下妹妹一人在这林中,万一自己走了后这里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万一温度又降了怎么办,万一这丫头自己忘记吃饭怎么办。 她有一万个不想离开的理由,却不得不离开。 总要找一条活路的。 因为明灯是半妖,所以不可能找人照顾她,她身子又弱不可能与自己一样长途跋涉至那春风城,只能在这儿等着自己回来。 “我会早些回来。”小姑娘抱住妹妹,翻身上床。 “姐是要去春风城……弄一些吃的吗?”明灯忽的问道。 红衣小姑娘听着前半句,抓着妹妹的手僵硬了几分,好在后面放松下来,故作镇定的道:“嗯,过些时日,冬笋就不好挖了。” 明灯眨眨眼,说道:“我觉得笋很好吃。” 红衣小姑娘点点头,抱着妹妹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 蓦然,明灯将头埋入姐姐胸口,细碎声音响起;“姐,你早些回来。” 红衣小姑娘低下头,看到是一张害怕与委屈的小脸。 “嗯。”她点头。 二人如往常那般依偎了一夜,当明灯清醒过来,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走了呢。”小姑娘面上不再有笑容。 她其实不喜欢笑,因为自己很瘦,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她坐起来,拿起床头一截洗干净的竹笋轻轻咬了一口,仿佛没有注意到那竹笋上些许带着血色的牙印,一小口、一小口的将竹笋吃下去。 这算是听月姐话的好好吃饭了。 小丫头吃了早餐,看着那朵并蒂莲怔怔的出神,忽的有一阵风吹过来,她连着打了几个冷颤,面无血色,头顶的耳朵也缩在一起。 那破旧的油灯已经灭了,灯油凝固在盘中,表示接下来会很冷。 带上帽子,明灯蜷缩在床上,喃喃自语:“菩萨保佑月姐能找个好人家。” 姐妹二人,平日里没有多余说话的人,姐姐知道的她都知道。 她不爱笑,也不傻。 正如姐姐所做的准备一样,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明灯翻身下床,摘下那朵喜欢的莲花带在身上,尝试下地走动,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要容易一些,她以前也在母亲身上见过这样的场景,应该是叫做回光返照。 我要死了。 明灯捂着自己的心脏,可以很明显的察觉自己的身子有多差,每一次吸气心口都伴随着剧烈的绞痛。 她站在竹棚外,挑选着应该走的方向。 月姐平日里不会去的方向……就是那儿了。 明灯顺着一条路走到底,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一副落叶美景,找了一个角落躺下,胸前剧烈起伏。 明灯努力将不想死的念头与眼泪一同锁起。 寻死的理由其实有很多种,对于明灯来理由说是什么呢。 她想起了姐姐与她诉说那南镇温暖景象时的期盼神情,缓缓闭上了眼。 …… …… “醒了?自己把饭吃了。”杜七说道。 “……”明灯怔怔望着眼前的姑娘,小耳朵一动一动,显然她的思维还停留在那落叶林中,没有缓过来。 眼前的姑娘好好看。 世界上一定不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果然还是死了,身体也不死往常那般沉重,而是轻飘飘的……居然不用忍受窒息感觉就可以轻松抬起手。 随着这般想法,明灯抬起手臂挥了挥,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喂,听不见我说话吗?”杜七也挥挥手。 “听得见。”明灯乖巧的点头,眼前的姑娘让她想起了自己以前住的那片竹林,青衣青兮,所以明灯对杜七天生就有很高的亲切感。 明灯想起了姐姐讲的故事,问道:“姐姐就是鬼差吗。” 杜七疑惑的看着她:“鬼差?什么鬼差……” 杜七不懂神话,不通轮回,这个世上人死了就反补天地自然等待轮回,所以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地府与鬼差,她自然也听不懂这孩子在说什么。 这姑娘在说什么胡话呢。 杜七蹙眉,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道:“睡糊涂了?” 放下手。 这孩子健康的很。 杜七心道她难道脑子不太聪明? 随着杜七的动作,明灯也注意到了什么。 眼前姑娘的手很温暖。 空气中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自己口中还有些许黏稠、甜甜的东西。 她看着杜七身侧那一碗白玉粥,瞪大了眼睛,茸耳之上毛发竖起,震惊不已。 “我……我没死?” 0186 杜七身边总是少不了这种幸运儿 随着名叫明灯的小丫头睁开眼,南荒的妖气都活跃了许多,有妖仙抬头,写下预言。 又有隐仙卦象凶险,发出妖祸将至的警告。 这些明灯都不知晓,她只是一只狸花妖的后代,一只最底层的半妖。 吃了一朵花,自己还不清楚。 杜七嘛,在迷糊上不比明灯差多少。 听着明灯那惊讶的声音,杜七奇怪的看着她,说道:“什么叫你没死……睡觉能睡死人?” 在杜七看来,这孩子早就脱离的生命危险,方才只是睡着了。 睡时间长点也不是那么罕见吧,她以前也经常睡的。 “把粥喝了,要凉了,翠儿姐好不容易做的。”杜七提醒她,将碗递过去。 “……”明灯下意识接过那玉碗,握着汤匙。 她还没使用过这般精致的碗,也没见过这样的食物。 “不会?”杜七看着她,取过汤匙舀了些许白粥,放到她嘴前,说道:“张嘴。” 明灯看着眼前这个美丽不似凡人的姑娘,乖乖听命。 一口粥下肚,明灯脸上起了红晕。 “味道怎么样?”杜七问。 “好、好吃。”明灯回道,眼神微动,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而眼前是一间宽敞、精致的木屋。 “自己吃吧。”杜七说。 明灯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布料软软的,她又抬手去摸自己脑袋,入手是那熟悉的触感。 兜帽……没了。 也就是说她的身份暴露了。 抬头看着杜七,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露出厌恶眼神。 杜七蹙眉。 明灯缩了缩脖子。 “你快些吃,等会就冷了!”杜七心道她说了代替翠儿姐照顾这丫头,要是连粥都喝不完,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用。 听着杜七的话,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事情的明灯握住汤匙,小口小口喝着翠儿的红枣粥。 很温暖。 她这么想。 …… …… 师承断了与绝云宗的联系,面上是无奈。 他都已经将所有发现与掌门说了,可掌门却不在意,说什么既然能提纯药力就交给他处理,反正绝云也找不出炼丹比他更好的人。 至于说还昏迷的事情,掌门倒是说了回去好好查阅古籍,会想一个办法。 可在师承看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掌门是在敷衍他。 叹息。 这一任的绝云掌门是近十任掌门中实力最强的,却有些不那么靠谱,让人心忧绝云宗的未来。 那孩子虽说是半妖,可有着逆天资质,就算没醒也该让这孩子去绝云宗吧,放在春风城算什么。 罢了罢了,掌门也答应了会在意春风城的动向,有这句话,至少就算他不在春风城,也不可能有人将那半妖带离春风城。 这也就是掌门最大的作用了。 而掌门敷衍了事,自己总是要结果大梁,师承心道等着她查阅古籍还不知道要多久,好在他还有许多丹药没有尝试,是时候开炉炼丹,说不得哪一颗就能够中和半妖丫头体内的灵气。 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杜七身旁的灵力紊乱,所以师承并未察觉到半妖已经清醒的事实,反而去找了七姨。 “我要闭关几天。”他说道。 “多久?”七姨问。 “少则三日,多则一旬。”师承说道:“给我一间屋。” 七姨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要闭关,而是道:“这些时日还要吃东西?” 师承摇头,炼丹还是要专注些。 师承开始闭关炼丹。 …… …… 傍晚,等杜十娘回来时候从翠儿口中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那丫头醒了?”杜十娘惊讶道:“先生果然有本事。” 先生? 翠儿觉得好像不是先生做的,却也拿不出证据,于是将自己今天得到的讯息与杜十娘说了。 狸花半妖名字是明灯,是她的姐姐给起的。 没有父母。 翠儿感觉她是一个很乖巧的丫头,可是……毕竟是半妖。 “她现在也醒了,姑娘准备怎么处理?还是趁早想清楚的好。”翠儿提醒杜十娘。 “嗯。”杜十娘点头,起身道:“先去看看她。” …… …… 屋内,杜七正在与明灯说着话。 天黑了,所以屋内点起了烛火,很亮,比破旧的油灯要亮上许多。 经过了一天的相处,明灯知道自己是被眼前的姑娘和一位叫杜十娘的姑娘给救了,并且……她们还治好了自己的病。 治好了她的病。 明灯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却发现她没有那般惊喜。 为什么。 不明白。 她无法理解姑娘为什么要救她。 她不是半妖吗…… 又从杜七口中知晓日期,距离她与姐姐分开已经过去了接近十日。 这十日过去,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找到好人家……如果找到了,回家后没有看到自己一定很着急。 明灯坐立不安。 杜七说道:“方才说道哪了?翠儿姐让你怎么叫我?” “七、七姑娘……”明灯小声道。 “又是七姑娘吗。”杜七心道翠儿姐是不是太过严肃了,她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有个姐姐对吧。” 明灯闻言一愣,瞪着眼睛盯着杜七。 “别这么看着我。”杜七歪了歪头:“我见过她几次,还算有缘……”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那孩子身上的竹子香气而在意,后来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和十娘相似的萤火,总的来说杜七还蛮喜欢她的,所以才日后准备去春市看看她。 杜七说了一半,却见小丫头忽然翻身下床,跪下后身子压在了地面上。 这一幕有些眼熟,她姐姐也这么做过。 杜七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别弄脏了衣裳,到时候又要翠儿姐洗。” 明灯也不说话。 她已经欠了别人一条命,再也说不出恳求的话语,可事关阿姊…… 明灯正要开口,杜七就平静说道:“你想问你姐的事情吧,她在春市呢,春市还未开,月中有空我带你去看。” 这句话对于杜七来说很简单。 明灯却红了眼眶。 七姑娘没有理由会骗她一个半妖。 “好了,快起来。”杜七伸手将小丫头拽起来,拍拍她腿上的尘土,紧接着看向门口,走过去抱住那人的手臂,笑着道:“十娘,你回来啦。” 杜十娘点点头,紧接着看着那站在床前的小丫头,问道:“你就是明灯?” 0187 尝试着养一下 家中多了一个半妖,实际上杜十娘并不是那般上心,不会因此影响她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当初杜七同样是她捡回来的,可眼前的半妖和当初的杜七自然不可相提并论,这孩子只是一个添头。 杜七也和杜十娘差不多,不那么在乎多出来的孩子,她只在意杜十娘,对眼前的丫头更多的还是平常心。 真要说半妖丫头的存在影响了谁……恐怕有也只有翠儿,毕竟照顾人、洗衣做饭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没办法,谁让翠儿是家里地位最低的人。 而此刻她们一家三人聚在一起面对着这个捡回来的小丫头,本该一起讨论如何去对待这个孩子,付出最多的翠儿却毫无话语权,不得不感叹一句工具人没有人权。 “你就是明灯?”杜十娘问,她因为带着面纱,所以看起来十分严格,气氛很是肃穆。 明灯不似姐姐那般经常面对外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便又俯身在地,对着杜十娘行礼。 杜十娘和翠儿对视一眼,后者摊手表示这孩子一直是这样,她小声说道:“这丫头七姑娘在一起会放松一些。” “是吗。”杜十娘有些意外,看着明灯的眼神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杜十娘本以为这般遭受了苦难的半妖面对陌生人应该是乖戾、畏惧的状态,可眼前这个小丫头着实惹人怜爱,也生了一副好面孔,她的眼光何其毒辣,虽然小丫头消瘦的很,可杜十娘几乎可以认定这丫头长大之后也是个美人。 就是这一对绒耳有些……不那么好接受。 杜七听到翠儿姐提到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她对谁都是一个样子。 “十娘。”杜七轻轻拉着杜十娘的衣角:“我困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困了?”杜十娘无奈,不再去看那个小姑娘,示意翠儿和自己出来。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明灯一人,小姑娘微微抬头,脸上是忐忑害怕的表情。 杜七在她心里已经很神秘了,不仅治好了她的病还知道她姐姐的存在……而让杜七依赖的杜十娘一定是更厉害的人。 可是她……好像不是那么喜欢自己。 明灯抬头看着那愈发明亮的灯火,缓缓低下头。 小孩子有时候看东西也很简单……杜七知晓她的姐姐,她想要留下来,报答姑娘们的救命之恩。 …… …… 月下,杜十娘停下脚步:“明灯,挺奇怪的名字,怎么听着像是咱们店里的丫头。” 翠儿提醒道:“姑娘想多了,店里姑娘都是我和婵儿那样的。” “是吗?”杜十娘轻轻一笑。 “好了,姑娘准备怎么处理那孩子?不喜欢的话我明儿就去与店里说。”翠儿说道。 “罢了。”杜十娘摇摇头,对翠儿说道:“先让她住下观察观察,就交给你带了。” “唉?”翠儿很是惊讶。 她以为杜十娘不喜欢这个丫头。 杜十娘猜到了翠儿的想法,摸了摸杜七的头发,说道:“怎么说也是我带回来的姑娘。” 翠儿不明白,难道因为明灯是杜十娘与杜七一同出门带回来的所以她能够忍受?可真要说纪念品,十姑娘不是过蜡了一朵葱莲? 而事实也许有翠儿分析的因素在里面,决定性因素却并非如此。 杜十娘想到了师先生,虽然先生没有说,杜十娘却能感觉到他对这个孩子比一般人要上心,还记得当初先生医治杜七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用心。 也许有自己和七姨的原因在里面,可杜十娘总归要照顾到所有人的心情。 “啊,十姑娘又把她扔给我了。”翠儿不满说道。 照顾所有人的心情,而所有人里面不包括翠儿。 “你要不喜欢,我就把她送到四闲那儿?四闲说自己养狸花有经验。”杜十娘平静的说道。 翠儿眉尾微微抽动,说道:“婵儿那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丫头会饿死的。” “你也知道啊。”杜十娘捏了捏翠儿的脸,说道:“先带着,合适就留下,不合适就送走,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是的,对于杜十娘来说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她对半妖本身就不是那般厌恶,更不要说还是真么可爱的孩子。 杜十娘看着还在犹豫的翠儿,意有所指道:“翠儿,你还记得小鱼姐?” “当然记得。”翠儿点点头,当初她还小,跟着石闲生活过一段时间,因为是小孩子所以对当时的大姐头并没有太深的接触,可她也许永远不会忘记大姐头带给他们的温暖。 杜十娘捂着嘴轻笑道:“那明灯的模样是小鱼姐喜欢的类型。” “是吗?”翠儿一愣,回忆了一下明灯的模样,有些不太理解。 “是啊。”杜十娘点头,当年她们一群姐妹中除了大姐之外,最漂亮的孩子就是石闲,方才屋内虽然只是简单一瞥,不过这孩子气质上很有当年石闲的感觉,杜十娘对明灯其实并非翠儿感觉的不满,她还挺喜欢的。 如果不是那一对耳朵,说不得会当场便同意下来。 月光洒下,一阵冷风吹过。 “哈啊……”杜七忽的打了个哈欠,眼神朦胧。 杜十娘托着杜七的腰,对着翠儿道:“我就说这妮子是小丫头,我忙了一天都没困呢,她倒是睁不开眼了。” “姑娘快去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呢。”翠儿说着,小声道:“那这丫头我先照着店里的规矩带带看?” “嗯。”杜十娘同意,又提醒道:“她身子才刚好,你明儿与杜七带她去七姨那找师先生瞧瞧。” “知道了。” 随着杜十娘带着杜七离开,翠儿一个人在院中石桌前坐下,看着明灯房间隐约的火光。 小鱼姐…… 倒真是一个很久没有人提过的名字了。 一时间,翠儿属于过往的记忆涌动而出。 姑娘说小鱼姐会喜欢。 就是说要留下她。 这一点翠儿还是能听明白的。 希望那孩子会聪明些,也不至于让自己教太久。 …… …… 屋里,杜七迷迷糊糊间上了楼,就要往房间中走……只是被杜十娘拽住了后颈。 “先洗澡。” 0188 杜十娘总是在养成 “十娘,我困了。”杜七眯着眼睛。 “困了也要先洗澡,是不是又在书房睡觉了?”杜十娘问。 杜七微微清醒了些,惊讶道:“十娘你怎么知道……” “练字怎么练的。” “临十娘的字。” “我的字又不好看。” “十娘总是说这种话。”杜七不满的轻轻敲了一下杜十娘。 “下次用墨笔记得洗干净你的脸,好在天黑也看不大清楚。”杜十娘抹了一把杜七的额头,推着她去了浴室玄关:“换好衣服先进去泡着,等会我给你洗。” 杜七点点头,摇摇晃晃的进了浴室。 杜十娘见状叹息。 就杜七这个样子,身边没有个人注意着,她也不大放心。 今天那个叫明灯的小丫头对杜七很有好感,所以杜十娘对她也还算喜欢。 杜十娘走进书房,看着桌面上盖起来的纸张,坐下,一张张看起来。 越看,心情越好。 这妮子的字越来越有形体了。 并且,和自己的字形起码有八分相似,对十娘看着杜七的字,心中的情感复杂,说不上是满足还是其他的什么。 总之很喜欢。 杜十娘喃喃道:“难道……女儿就是这般感觉?” 她打开抽屉,看着那过了蜡的小百花,又觉得也许不是女儿。 浴室。 杜十娘给时不时打着瞌睡的杜七清洗身子,上了发膏后轻轻拍打杜七那一头柔软青丝,忽的将杜七转过来,死死盯着她的脸。 杜七努力睁开眼,可惜片刻后又耷拉下去,任由杜十娘施弄她。 盯着杜七看了好一会,杜十娘便放弃了,说道:“闭眼抬头,冲水了。” 杜七昂首,杜十娘修长手指在杜七头皮上轻轻滑过,让杜七面上多了几分满足的红晕。 两位姑娘坐在水池旁,身后是热气腾腾的波纹。 杜十娘手法很温柔。 平日里是杜七服侍她,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情况便反了过来。 杜十娘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给杜七清洗身子了。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伸手摸向了眼前的姑娘。 窗外的明月圆圆的,很可爱。 …… …… 这一次澡似乎洗了很久,到最后杜七都睡着了,杜十娘抱着她回到了房间,给杜七换上了睡衣,盖好被子后一个人出了房门,回到书房。 此时的十娘身上有才洗浴后余韵,热腾腾的十分好看。 她轻轻研着墨石,手法之熟练远在杜七与翠儿之上。 可这一次她并非是为了写诗,准确的说从离了望海店她就很久没有提升自己练字的水平了,她又不喜欢写东西。 随着墨香飘逸,杜十娘提起笔在纸上留下了一组奇怪的数字,紧接着撑着脸在那看。 “这样来看,倒不是这丫头发了福。” 杜十娘笑呵呵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杜七的时候这丫头平的连男女都分不太清楚,现在也算有了几分女性的魅力,杜十娘觉得是好事。 又有疑惑。 方才洗浴之时,她努力代入石闲对她的情感,却发现对杜七一丝一毫的欲念都提不起来。 当年的小鱼姐也是喜欢姑娘家的。 杜十娘有些不能理解,就好像石闲当年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看上那李孟阳一样。 她对杜七是什么样的感情? 现在也说不大清楚。 …… …… 翌日,杜十娘一早就出门忙碌,杜七和翠儿带着明灯一起去了七姨的院子。 “就是她?”七姨看着杜七身旁的明灯,浑浊的眼睛清澈了些,温和的说道:“丫头倒是好底子。” 明灯按照翠儿早上吩咐的给七姨行了一礼。 “七姨早。” “乖巧的丫头。”七姨笑着,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没有什么见面礼,便决定以后补上。 “对了,这丫头的脸怎么了?”七姨看着明灯面上些许不正常的红,问道。 “摔得。”翠儿无奈。 杜七则掩面笑着,说道:“她走平地上也会摔着……蛮可爱的。” “姑娘,这不是可爱的点。”翠儿提醒道。 “唉?不是吗?” 期间,明灯带着帽子低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脖子上多了几分红晕。 七姨将一切尽收眼底,笑了笑。 氛围还算可以,那她也不用担心了。 本来还想着半妖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孩子。 之后,翠儿将来意说了,七姨摇头道:“那老东西说是闭关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少三天,多十天,你们带她去医馆找先生看看吧。” 她摸了摸明灯微微发黄的头发,说道:“我瞅着她脸色挺好的,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明灯抬头看着七姨。 这世界与她想的不大一样。 人的手都很温暖。 之前一路沿途看到的景色也十分繁华,像是仙境。 或者说从她睁开眼后,一切都好像梦一样……她就像一滴水顺着浪而走,根本没有想过太多的东西。 明灯什么话都没有说,跟着翠儿一起去了医馆,一番检查后得到的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健康。 十分健康,至于说消瘦是以为以前的营养不良,医家先生说照她的气血程度,最多三个月就会恢复九成。 翠儿看着在那儿发呆的明灯,满意的点点头。 不是病秧子就好。 至少在体格上,这丫头算是及格了。 “回去吧,我教教你家里的规矩。”翠儿说道。 “是。”明灯微微低头。 此时,她穿着的衣裳有着兜帽,不至于在街上暴露半妖的身份。 “别紧张。”翠儿说道:“一些小事,只要用心就能学会。” 她又不是魔鬼,也不至于真的让十岁出头的孩子做什么重活,倒不如说翠儿还在怀疑,这么懂事的孩子真的只有这点年纪? 可她很快就确定了明灯真的是一个小孩子,而且什么都不会。 …… 庭院的活水旁,翠儿看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瓷碗,又看着正低头不知所措的明灯,叹息一声,转身拿来了扫帚,对着她说道:“扫帚,会用吗?” 明灯那可爱的猫耳微微颤动,小声道:“不、不会。” 她急着说:“我会认真学。” 她以往身子骨差,多数时候躺在床上,手脚不协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其实能够下床走路,已经是很努力之后的结果。 翠儿又是一声长叹。 她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是一张白纸。 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翠儿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竹椅上的杜七,可算明白这种既视感是来自哪里了。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0189 窗外有雨 清早。 今日望海店里遇了一个奇特的天景。 一座青砖石桥将整个店分成了两部分,石桥以北处一片祥和,风卷云舒,碧空如洗,暖光落照在那阁楼庭草出映着摇曳的阴影,些许狸花躺在柔草之上翻着肚皮晒太阳,偶尔接受过往姑娘们的宠幸。 可石桥以南却完全变了样,黑压压云层寄于空,冬雷滚滚,寒风阵阵,豆大的雨点落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不小的水花,街道上也不见行人,那苑中花草被吹得东倒西歪,明日估计又要丫鬟们好生收拾。 至于说那座石桥……因为一座桥集齐了阴阳晴雨两种属性,所以自然也聚集了许多姑娘在那晴空处儿玩闹,时不时有人被推至雨水一侧,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十楼的庭院中,翠儿不见身影,今日店里有些许事情要忙碌。 杜十娘也早早的离开。 所以家里只剩下了杜七与明灯两个人。 暴雨在下,书房内的灯火通明下,明灯带着兜帽站在杜七身后,心神不宁。 杜七在那儿练字,一言不发。 小姑娘看着屋外瓢泼大雨,眼神朦胧。 这屋子比竹棚要暖和好多,也不会漏水,更不会在雨中湿了身子。 虽然接触这般生活的时间还很短,但是明灯已经明白了姐姐为了她放弃了什么。 屋内温暖,明灯却感觉浑身冰凉,陌生环境给小丫头带来的自然只有不安恐惧,哪怕……这个家里的姑娘都是温柔的人。 当然,翠儿除外。 明灯今日又被翠儿训斥了,因为她不小心打碎了盘子。 翠儿也不是说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做什么杂活,可…能不能做和会不会做可是两个概念,现在学了等过了十二、三岁,差不多也能做好小丫鬟该做的的事儿,毕竟当初翠儿入店时候也比她大不了多少。 明灯因为手脚不协调吃了不少苦,想来也是……走路都能自己把自己绊倒的她,还能做什么。 一个原本下地走路都会带来巨大痛苦的孩子现在忽然变得健康,需要一段适应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说翠儿带丫鬟的手法其实还算娴熟,毕竟在店里忙碌了这么久,而她给明灯的任务也很简单,听杜七的话,按照她教的去对待杜七。 仅此而已。 算的上是一个考核,翠儿和杜十娘商议许久决定最后决定权还是留给杜七,如果自家姑娘喜欢这个丫头,半妖不半妖的其实也没什么,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想来养一个半妖又不触犯律法,最多会引起非议,而杜十娘早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了。 值得一提的是半妖也不在春风城规矩的保护内。 …… 杜七伸了个懒腰,口中发出细碎慵懒的呻吟,接着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着自己方才临摹杜十娘的墨笔,满意的点点头。 已经有了十娘的七分神韵,照这样练下去,总有一天她的字会和十娘的字并驾齐驱。 窗外雨霖铃。 明灯见状记起翠儿的吩咐,赶忙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杜七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许疑惑。 小姐? “你是在叫我?”杜七问。 “回姑娘,是……是翠儿姑娘教我的……”明灯结结巴巴的道,因为杜七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所以便换回了姑娘二字。 事实上杜七觉得很有意思,因为这也是一个很熟悉的称谓,她提笔在面前纸上写下小姐二字,盯着看了好一会,面上挂起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忆色。 有很多人叫她先生,因为她教了他们许多。 也有人叫她姑娘,人数众多,也记不大清楚了,相信日后会随着每天的梦境记起来,所以杜七也不觉得失落。 而小姐这两个字很有趣,杜七以前时候不觉得有趣,可现在仔细品起来,便觉得像是喝了杜十娘亲手泡的香茗,入口轻柔香甜,回味却让舌头发涩。 叫她小姐的人很少,又因为少,所以是极为亲近的人。 比如海棠。 “过来。”杜七对着小丫头招了招手。 明灯想着先迈那一只脚,在经历了长达三秒的思考后她终于走到了杜七面前。 小丫头正疑惑杜七要做什么,却见杜七一把抱住了她,摘下她的帽子,对着她的脸一阵猛吸。 明灯觉得杜七很漂亮,比姐姐还漂亮。 “姑、姑娘,你……”明灯红着脸,可爱耳朵轻轻颤着。 杜七无视了小丫头,半晌后才抬起头,露出满足之色。 “好香。” 杜七这么说。 不开玩笑的说,有一股奶香味混合着些许竹子清香,她十分喜欢。 明灯的脸更红了,并且逐渐发烫。 她不香的,因为身子不干净。 杜七觉得她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喜欢这个孩子。 “你多大了?”杜七问。 “回姑娘……” “翠儿姐让你叫我小姐。” “……回小姐,我不知道。”明灯摇摇头,她是姐姐捡回来的,只知道自己应该比姐姐要小一些,事实上自己的年龄,她并不知晓。 “不知道?”杜七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 这一点上两人倒是挺像的。 明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几乎没有见过什么人,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来源于自己的姐姐。 杜七又问道:“你叫什么?” “明灯。”明灯心想小姐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之前应该有说过的。 杜七觉得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便带着一丝炫耀的心情说道:“我叫杜七。” 明灯也觉得杜七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的姓是随十娘,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杜七带着浅笑说。 “我、我的名字是姐姐起的……”明灯小声说着:“姓……姐姐说不需要。”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杜七好奇的问。 “天黑的时候家里很暗,什么都看不见。”明灯低下头,耳朵耷拉了下来,随后抬头说道:“不过后来姐姐捡了油灯回来,不下雨的话屋里会很亮,能看清姐姐的脸。” 杜七点点头,她蛮喜欢这个命名方式的。 “翠儿姐让你跟着我做什么。”杜七问。 “说是让小姐使唤,随小姐怎么用。” 0190 只有杜七能带的丫头 听自己的吩咐?她又不会使唤人。 杜七眨眨眼,不明所以。 事实上,翠儿只是这么一说,目的只是让二人接触接触试试,想来也知道这丫头做不成什么事。 杜七却不这么想,在其位守其责,十娘和翠儿说的规矩她都有好好遵守。 可杜七实在没有什么要这丫头做的。 她想了想,说道:“你坐那儿休息吧,我再写几幅字。” “是……啊!”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呼,明灯一个踉跄撞在书桌上,后退两步摔了个结实。 一时间,整个春风城都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震感。 …… …… 正打坐修炼的白龙瞬间惊醒,抬头看着那阴雨天之上的星辰,疑惑不已。 “天望山震了?”他推开窗,观察着星象。 按照周期来算,现在可没到地震的日期,白龙透过窗子看着外面一片繁华,确认没有余震后松了一口气。 只是轻轻震了一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春风城还真是多灾多难。 …… 同一时间,安宁也吓了一跳,收回了窥视翠儿的视线,转移到地脉之上。 眸子中也是深深的疑惑。 这震感如此明显,却只是颤了一小下……为什么? 安宁眼里是疑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可能是人为,不过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般规模的动静,如果是人为,那人修为至少接近第五候乾坤境,南荒嘛……乾坤境的存在数得上号,寥寥无几,两天前那倚石仙子还投了一道神念,有她看着能出什么大事。 再说了,安宁也没有感受到妖气,便觉得应该是天望海与天望山的地脉动静波及了春风城。 没有太过关注,继续偷窥翠儿干活。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翠儿了,这姑娘怎么如此的好看,还那么能干。 …… 这么多人同时察觉到震感,师承自然也不例外,那忽然的震动直接毁了他一炉丹药,好好的开源丹药力全散变成了一炉糖豆,好在三元草还有很多,倒也不心疼。 对于那忽然的震感,师承觉得是春风城灵气旋涡导致的,毕竟如果要塑造新的龙脉,总会有地动地震,相信之后还会有。 想到这,师承留了一个心眼,给房间多布下了一层结界,这才重新开炉炼丹。 …… …… 屋外雨水连绵,淅淅沥沥的雨落声遮盖住了些许秘密。 杜七抵住桌面的手轻轻放下,她看着桌面上的狼藉,有些无奈。 砚台上的墨水全洒了,将她胸前的衣物完全染成了墨色,墨汁顺着杜七胸口衣裳的镂花向下滴落,因为她是坐着,所以小腹、大腿处全都染满了墨汁。 杜七蹙眉,黏黏的很不舒服。 她站起来,看着明灯说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明灯捂着脑袋,艰难的站起来,如果还是以前的她,摔这么一下估计是要命的,可现在心口真的一点都不难受,虽然已经平地摔很多次了,可明灯还是没有适应她的病已经好了的事实。 而实际上,她很健康,十分健康,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充满“元气”。 “还没事呢,头都撞红了。”杜七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心道这丫头的力气可真是不小。 而明灯嗅到了一股好闻的香气,一抬头便看到杜七身上的狼藉,那墨汁顺着裙子滴落至杜七脚踝,在那白皙皮肤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 “我、我错了!”小丫头急的伸手就去摸杜七的腿,可越是涂抹那染墨的面积便越大,她的眼泪都急了出来。 她不想被赶走,因为姐姐还需要小姐的帮助。 “好了好了,小事。”杜七拉住她漆黑的手,说道:“你怎么也染上了墨汁……” “小姐,我……我没有站稳……”明灯眼眶发红。 “我知道。”杜七平静的点头说道:“走,跟我去洗干净。” 她拉着小丫头往门外走,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走路的时候记得先迈左脚,不要想那么多。” 说着,杜七率先跨过门槛,明灯则按照杜七说的先迈出左脚,果然走起来轻松了许多。 她看着杜七苗条的背影,觉得姑娘是一个好人。 …… …… 玄关,杜七缓缓解开扣子,准备换下脏衣服。 她不觉得明灯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麻烦,倒不如说还蛮喜欢的,而且对如何教这种孩子生活也有些许的心得。 海棠当初跟着她时候也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兔子,后来不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姑娘。 只要不傻就行。 只是…… 杜七脱下裙子,伸手去解内衣的扣子,同时面上是沉思。 那朵花好像不应该给明灯吃,昨天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今天这一下……应该是消化了? 杜七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 这丫头的消化能力可真不怎么样,这么多天才开始吸收那些灵力,想当初寸心吃了和她差不多的草,一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 玄关里面热气升腾,杜七忽然一愣。 寸心是谁来着。 想了许久,什么也没有想起,便轻轻叹息。 转过头看着明灯,发现那丫头正看着自己发呆,蹙眉道:“看我做什么?脱衣服准备洗澡了。” 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不需要旁人教的,仿若此时,明灯看着杜七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身子,面上起了些许绯红,眼里多了些许叫憧憬的情绪。 杜七看着自己身上的墨渍,嘟囔着:“脏死了……还有你不会脱衣裳?” “会,会。”明灯点头,回想着翠儿给她穿衣服时候的场景,褪下了自己的衣服。 虽然样子滑稽,但总算是脱了个干净。 “太瘦了。”杜七看着她那皮包骨头的模样摇摇头,说道:“水也热了,我们进去吧。” 明灯什么都不懂,都听杜七的,她只觉得外面明明下了雨屋里却一点都不冷,很舒服。 “对了。”杜七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明灯看:“你这孩子不知轻重,再把十娘的浴室给弄坏了……” 明灯低下头,不敢去看杜七。 浴室是很脆弱的东西?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手给我。”杜七说道。 为了让她不弄坏浴室和十娘的家具,杜七觉得需要做些什么。 0191 出门吧 屋外雨水连绵不绝,如往日那般,无根水自云端、云端之上而来,落在杜七所处的地界。 檐脚蹲着吞脊兽,雨水自吞脊兽边角流下,集成了一小节瀑布。小兽眺望远方,似是在守护屋内的姑娘。 屋檐下,两个刚洗了澡的姑娘站在门前,身上红彤彤的,隐约还冒着热气,仔细靠近可以嗅到一股异样的清香。 杜十娘家的规矩……有吗?也许有吧。 翠儿明明是杜十娘的侍女却定期给石闲提供情报。 而石闲那边更是奇葩,婵儿平日里偶尔还需要石闲去照顾,综上所述杜十娘和翠儿其实并没有什么规矩,所以这么一来,倒也没有把明灯真的当做丫鬟来看,否则的话第一件教她的事情便是要自称“奴婢”、“小婢”,而不是现在的“我。” 追根溯源,还是想找个人陪陪杜七,省的家里只剩下杜七一个人。 而现在,明灯的任务就完成的很好,有人陪着,杜七便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 方才洗浴之时,明灯完全就是呆滞的状态,没见过浴室,也没有用过发膏,所以全程都是杜七给她洗的。 不过杜七也是杜十娘教出来的,平日里也都是她帮着十娘擦拭身子,自然十分有经验。 杜七觉得自己把明灯洗的很干净,而小丫头虽然瘦了些,不过皮肤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牛奶的光泽,奶香搭配上那股隐隐约约的清竹气息…… 很诱人。 所以杜七在洗完澡就有些饿了。 可是,家里出了一件大事。 对于杜七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她长发并未完全擦干,却已经扎了个马尾,穿好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小姐……外面还下着雨呢。”明灯拉着杜七的一角,望着窗外的雨水,眼里有些许恐惧。 她不喜欢下雨。 也没有在下雨天出过门。 杜七有些奇怪小姑娘为什么要怕,眨眨眼,说道:“你在家等着就好,我去去就回。” 明灯使劲的摇头。 翠儿临走的时候可是叮嘱了许多遍要她一定要跟在杜七身边。 “小姐要出门做什么。”明灯问小心翼翼的问。 杜七闻言,露出些许头痛的表情,她说道:“家里蜜饯没了。” 明灯闻言,小眼睛有些许疑惑。 蜜饯? 那是什么。 明灯听不明白,不过看小姐那凝重的表情,一定是很重要的物件。 她松开抓着杜七衣裳的小手,说道:“那……我和小姐一同去。” “我倒是无所谓。”杜七看着她,说道:“你的衣裳呢?” 这丫头洗完了澡却没有换洗的衣裳,先前穿的是翠儿姐以前换下来的衣服,现在嘛,杜七没有办法只能找出来当初捡到她的那一身破旧衣服给她穿上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这孩子刚住进来没多久,许多东西都没有考虑到。 明灯低头看着那一身熟悉的麻布补丁袍子,带上兜帽遮住自己的耳朵,小声道:“这就是我的衣裳啊……” 是姐姐给她找来的衣服,很暖和。 之前穿的虽然更柔软舒适,可是最温暖的果然还是这一件。 杜七看着明灯,她在披罗居做了那么久的玩物,在审美上自然也有一定的进步,在杜七看来这衣服很破旧,长袍不合身,很明显是大人衣服截下了一段改出来的,她上手摸了摸,发现料子虽然厚实,可因为是麻衣所以在防风上几乎零作用。 她又撑开明灯的衣领看了看,无奈道:“里面什么都没穿?” 明灯不敢说话,她不知道里面还需要穿什么。 杜七摇摇头,道:“这个样子出门万一染了风寒翠儿姐又要唠叨了……” “我带你去披罗居吧。”杜七想起了什么,“本来今天就准备去的,正巧给你做两身衣裳。” 明灯正疑惑着,却见杜七“蹬蹬蹬”的跑上了楼,然后又跑下来,手中握着一个锈红色的布袋。 杜七掂量掂量了手里的钱袋,心道多亏了上次陪那姐姐喝茶得到的银两,还剩了许多。 “小姐,这是……”明灯说着,有凉风伴随着雨水负面,小丫头打了一个哆嗦。 “好东西。”杜七握着钱袋眯着眼睛道,能买好看的衣裳,能换来好吃的点心自然是好东西。 杜七拉着明灯的手,望着窗外那阴暗的天空,瞥了一眼明灯的麻衣,沉吟片刻。 只要天气暖和些,自然可以出门了对吧。 “我们走。”杜七拉着明灯的手走出房间。 明灯低着头准备忍受那即将而来的雨水,半晌后湿润之感并未传来,她抬起头,愣在了那儿。 从西北天际间,出现一条七色的彩虹,与云天相映衬,不知何时,雨悄悄停歇,风也屏住了呼吸,庭院中变的异常幽静。 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散发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那屋檐上的吞脊兽似乎真的将雨水全部吃下,门前没有一丝一毫残留的雨帘。 暖阳洒下,驱散了最后的一丝寒意,哪里像是小冬的天气,说是初夏都毫无违和感。 “小、小姐,雨停了……”明灯望着脚下那略显浑浊的泥土,磕磕巴巴的道。 “因为要出门呀。”杜七随口应了一声,提醒道:“走路时候小心些,别再摔倒了,很痛的,地上也不干净。” 明灯还未答应,便这么被杜七拽着出了门。 屋外一片太平无风,十分暖和,一点不像是刚刚下过雨的样子。 这也很正常。 明灯很紧张,紧张的不敢去看身边的景色,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亲身经历表明,她是半妖,是所有人不喜、厌恶的存在。 不能出门,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明灯想着,感受着杜七手掌传来的温度,不自觉的想道:‘小姐的手……好暖。’ …… “七姑娘,早。” “不早了。” “七姑娘。” “嗯。” “这孩子是?” “明灯。” 杜七在春风城的知名度不算低,所以一路上皆有人与她说话,杜七也如往常那般回应,虽然有很多人都好奇杜七身边这个乞儿模样的丫头是谁,不过因为与杜七不算熟悉,倒也没有人追问。 0192 叫一声小姐是多幸运的事情? 杜七领着明灯行走在望海店的街道上,因为雨停的过于奇怪,以至于街上的姑娘多还拿着油纸伞,景色十分奇怪。 姑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着话,看到杜七带着明灯这个奇怪的组合,议论纷纷。 “杜十娘又捡人回来了?” “嘘,你小声些,别让姑娘听见。” 众人纷纷点头,杜七是杜十娘捡回来的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消息。 现在秋节还未过,还有许多公子停留在春风城,之所以并未出现只是因为进入了秋节的正中,他们开始挨个拜见白尊上,都缩着没出门。 而杜七前些时日在马车上露脸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不知道是被哪位皇子看上了,可杜七的姿色摆在那里,即便是南离太子她们也不觉得惊讶。 所以不知不觉的,杜七在春风城有了自己也不清楚的名气。 小路上。 姑娘青裙摇曳,丫头戴着兜帽战战兢兢。 “嗯……”杜七停下脚步,微微沉思着。 这孩子因为不知轻重,所以在浴室玄关的时候她暂时让这孩子失去了少许能力,可这样真的好吗? 杜七印象中她很少与人结因果。 “小姐?怎么了……”就在这时,明灯颤声道,她在街上就觉得很害怕,无法控制。 “没事。”杜七点点头,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明灯都叫她小姐了。 加之杜七现在记忆不完善,思考问题也不愿意想那么多。 她觉得自己和这丫头的姐姐很有缘,所以微微照拂一下自然也没什么。 嗯。 杜七发现她和那红衣小姑娘不是一般的有缘,可相似的花总归是相似的,倒也急不来,看看就可以了。 于是杜七便将这种小事抛在脑后,想着先去做衣裳还是先去买蜜饯。 披罗居很远,路上一定很无聊。 这么想着,杜七往连韵的小店走去,而去连韵店面的位置要经过一座石桥,阴雨两分的小桥上挤满了姑娘,皆是方才玩闹而未散去的。 “小、小姐……”明灯看着前方满桥的女人,双腿像是灌了铅。 “怕人?”杜七问。 “……”明灯没有说话,颤抖的身子却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刚才在街上走着还算空旷,现在要过桥……很害怕。 可想起了翠儿与她说的规矩,明灯鼓起勇气,对着杜七摇了摇头。 “没关系?”杜七又问。 明灯点点头。 杜七笑了笑。 这孩子也有些许光亮,她很喜欢。 阳光洒下,这世间无风,很温暖。 杜七拉着明灯的手上了石桥,身旁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许多人与杜七打着招呼,她也都一一回应。 小丫头屏住呼吸,几乎全部的专注力都放在了自己脚下的地面,仿佛那里有着什么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让她移不开眼。 桥上不算拥挤,只是人多了一些。 “七姑娘是不是又好看了?”有人看着杜七,眼睛放光。 “是吧,我觉得是。” “她也到年龄了呢。”有人对杜七的身材表示夸赞。 有人附和。 姑娘家都十分友好。 ……本应该是这样的。 也许是明灯过于紧张,也许是她并未习惯长时间走路,在上坡的时候,小丫头忽的一个踉跄,撞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哎呀,丫头你小心些。”女人伸手扶住差点跌倒的明灯,丝毫不在乎她衣裳的破旧,正欲开口,却忽然愣在了那里。 因为明灯的兜帽被拉扯了下来,露出那一对在杜七看来十分可爱的耳朵。 “半……半妖?” 随着惊疑,一时间整座石桥雅雀无声。 本来的柔和氛围似乎瞬间消失了,所有人的视线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震惊、恐惧、复杂。 春风城的姑娘多数有两个来源。 因为妖祸而丧家被贩卖来找一条活路,比如杜十娘、石闲。 因为妖祸家破人亡,逃难至城南最后入了望海店,比如翠儿。 南荒,被迫行这般春风事的姑娘多与妖族有关,所以这里的人对妖族的态度几乎是一个极端,不在意半妖的姑娘是凤毛麟角,其他人包括翠儿这般温柔的姑娘都对妖族抱有绝对的恶意,哪怕是半妖,翠儿知晓她的无辜,却依然忍不住心中的不喜,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杜十娘一心要留下明灯,翠儿的选择是什么。 生而为半妖,本身就是错误。 …… …… 天晴了,明灯却觉得有些冷,湖面上有风拂过她的一对绒耳,像是刀锋刮过,刺痛无比。 小丫头紧了紧衣裳,想要重新戴上自己的帽子,却手指僵硬,连抬手也做不到。 石桥上,姑娘们屏住呼吸,身子紧紧贴着石桥扶手,随时可能掉下去,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远离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已经有姑娘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方才还说笑的姑娘憎恨的看着明灯。 甚至有人摸上了自己的簪子。 明灯眼中的世界一瞬间变了模样,她缩着脖子,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又像是杜十娘捡回家之前的那一只狸花。 近乎死寂的氛围下,那本来扶住明灯的女人松开手,逃似的离开,因为距离很近,所以明灯最后看到的是女人那极度厌恶的眼神,女人像是触摸到了十分肮脏的物件,用力搓着手。 明灯低下头,默不作声,只是松开了握着杜七手。 杜七却跟上握住了她,平静说道:“走吧,愣着做什么。” 小姐的手很暖。 明灯一怔,眼里有化不开的疑惑,小姐为什么不觉得她不干净呢? 在小丫头的迷惑中,杜七伸手给她戴上了帽子,说道:“走路记得先迈左腿,再外面摔一下可不比家里,买药也是要花钱的。” 明灯点头,在众人的视线中,不知为何没敢叫杜七小姐。 在一众女人的复杂视线下,杜七带着明灯下了桥。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因为方才离去的人并非逃离,而是去叫来了春风城的守卫,此时便有一队侍卫堵在桥头,对着众人道:“半妖?哪儿有半妖!” 众人的视线全落在杜七身上。 杜七眨了眨眼,对着那领头侍卫说道:“半妖,是在说我?” 0193 妖族之成见 杜七为了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有在书上看到过所谓妖的含义,这个词汇最开始的源头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加之上古时期的文化断代太过严重已经无法考据。 而现如今对【妖】这个字能追溯最早的源头便是出自古籍。 有圣人云:心中有恶即为妖,纵恶为祸即为魔。 这个圣人是谁杜七不知道,书上也没有提及祂的名讳,可杜七觉得这句话有些眼熟,像是她认识的某个愣头青会说的话。 至于那人的样子具体的杜七也记不太清,总之就是那人给妖这个字定了性,可因为文统断代的缘故,到了后面人族给妖这个字赋予了全新的含义。 杜七看的书上这么说: 【妖,术语,指除人和仙以外游荡于天地间的存在。圣人云:若中山之谷,妖怪之事,非所谓天祥也。】 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杜七觉得这个圣人很有意思,因为祂说的话何时成了规矩。 而按照现在的规矩,杜七觉得她自己应该也算是妖的一种,所以她认为这一声半妖唤她某种意义上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杜七看着他:“半妖?是在说我?” 她面色不太好看,因为十娘兴许不愿意听到别人这么叫她。 侍卫见杜七不高兴,想到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低头恭敬道:“七姑娘说笑了。” “嗯。”杜七拉着明灯的手,问了一句:“春风城有不许半妖进入的规矩?” 侍卫吞了口口水,回道:“回姑娘,没有。” 低着头的明灯听到侍卫这么说,身子一颤。 “规矩说让你们见到半妖都要抓起来?”杜七又问。 侍卫摇头:“回姑娘,也没有这条规矩。” “我想也是,不然白景天第一个逃不掉。”杜七点头道。 侍卫哪敢附和,提起自家公子是半妖这种话也只有七姑娘说得出口。 “听到了?”杜七笑着轻捏了捏明灯的掌心,后者小手抓着杜七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见小姑娘安心了,杜七向四周看过去。 一众侍卫看明白了杜七的眼色,组织人疏散了桥上的姑娘,终于……看热闹的人没了。 世界清净了。 杜七问:“你们一听半妖就急着过来做什么?”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自然是怕有半妖在春风城闹事,可事到如今哪还有人看不出来姑娘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孩子就是半妖…… 从七姑娘手里抓人? 怕不是不想活了,从尊上到公子哪个不是对姑娘喜爱有加,尤其是尊上,再三吩咐要照顾好七姑娘。 “那个,姑娘,我们也是按照规矩行事,秋节期间戒严,半妖的危险还是……有的。”一人鼓起勇气说道。 杜七点点头,想起了白景天的性情,道:“你说的也是,可是明灯是我和十娘带回来的人,不许吓唬她。” “姑娘说的是。” “都听的姑娘的。” 侍卫们立刻表态,他们心里可是后悔的紧,早知道是与七姑娘有关……那就有多远躲多远了,要知道公子可是最讨厌他们这些人接近七姑娘了。 “散了吧。”杜七摆摆手,她还有事情要忙。 一众侍卫散开,杜七看着眼前一个比她还要矮小一些的侍卫没有远离,有些惊讶。 这是一个与白景天看起来差不多的少年,长得不算俊朗,眉宇间却有一股坚韧,重点是,他的脸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开到嘴角,让人只是看一眼便觉得他命大。 也是因为这道疤痕,所以少年面上见不得一丝稚气,反倒是多了几分凶暴的气息。 明灯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后退一些,躲在杜七身后。 “你还有什么事。”杜七疑惑看着他。 “走了。”此时,有同僚拉扯疤脸少年,同时歉意的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这小子有臆症,脑子也不灵光,还请不要在意。” 同僚并没有拽住他,疤脸少年瞪着眼睛看着杜七。 杜七看着他,“你想说什么,说来听听。” 同僚松开了疤脸少年的手,地面上积水折射着些许浮光,疤脸少年微微躬身,站直后道:“淮水荒年,始皇镇妖,自始历太初年后万年妖魔不得生;前有道历仙人逢三元五腊解签下山除祸;后有青莲纪南方之极,仙剑之所弑者万二千里……” 杜七听着,有些疑惑。 始皇镇妖,道士下山,青莲仙人除妖祸……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做过这些事情吗? 杜七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提示道:“说人话。” “……”疤脸少年一愣,微微叹息,现在的姑娘自己稍稍简化一些言语她就听不明白了?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继续道:“这些都是书上铭刻,那妖族自古以来就是人的死敌,从始皇开始,历届仙人飞升之前皆会驱除妖祸,足以可见其本性之无救,习性之恶劣,绝非习善之辈,现如今妖族祸乱人间,还请姑娘不要自误。” 疤脸少年很认真。 姑娘心善救半妖不错,可半妖受妖族本性影响,加之所处夹缝中养成的极端性格,绝非善类。 他虽然尚未成年,可看到杜七姑娘可能会受到的威胁,还是站出来将这一番话说出了口。 也是善意。 杜七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觉得很有趣…… “镇妖?他们真的做过这些事?”杜七问。 疤脸少年一愣,下意识道:“书上是这么说的。” 杜七觉得更奇怪了,白莲成仙就不算妖了吗?镇压妖祸……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忽的,杜七恍然。 “难怪书中说妖是除人与仙以外的存在。”杜七点点头,觉得少年于书中所言多是后人杜撰。 也就是说没几句实话。 是人写给自己人看来贬低妖族的,毕竟什么习性本恶……杜七可从未觉得。 在遇到杜十娘之前,她身旁待过的全都是灵。 按现在的说法,全都是妖。 全都是。 杜七已经想明白疤脸少年所言不实,不过又不是他的错。 “你是在担心我吗?”杜七轻声问道。 0194 定性为侍女 疤脸少年闻言一愣,接着注视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忽的意识到什么,底气虚了几分:“小的……小的只是担心姑娘被半妖所伤……” “谢了。”杜七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可明灯不需要担心,这样吧,如果之后我遇到什么麻烦会去找你帮忙,可以了?” “可、可以……”疤脸少年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因为姑娘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比那书上所描绘的浮世要更美。 七姑娘也很温柔,哪怕是对一个半妖。 少年轻轻退后,不再阻拦杜七,如杜七所言,这一个小丫头纵然是半妖,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什么本事。 杜七拉住明灯的手,看着眼前的疤脸少年,这道疤不好看……伤痕很深,像是什么爪子造成的。 这也不重要,杜七觉得这孩子嫉恶如仇,有话也不憋着,而对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且贯彻落实到底的人,杜七一向都喜欢的。 “我蛮喜欢你的,回见。”杜七给疤脸少年留下一个笑脸,牵着明灯准备离开。 小丫头一个踉跄,似乎是脚软了,走不了路。 杜七轻轻叹息。 “你这孩子,说了先迈左脚,再摔着怎么办……罢了,我背你吧。” “小姐……” “上来。” “……是。” 杜七背着明灯离开后,少年的同僚还沉浸在杜七对少年的那一声喜欢的震惊中,疤脸少年却冷静下来,提起长剑继续巡逻。 至于说是否冷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 街头小巷,被杜七背着的明灯小脸埋在杜七颈间,一言不发。 那人说的话她听懂了一些。 明灯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那么多人所厌恶、憎恨。 在遇到月姐之前,她只知道遇到的人想弄死她。 后来姐姐告诉她那些人想杀的是半妖,不是她。 可明灯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她虽然也没有完全听懂,却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朦胧的认知。 因为她很危险,照那人说的话,她有可能会伤到小姐……明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这种过分的话,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小丫头嗅着杜七那若有若无的清香,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明灯不一样的是,杜七想的东西就很多,原来沁河医馆中的书还不够多,对于很多神话传说都没有记载,而杜七对神话传说十分的感兴趣,因为那会牵动她的一些记忆。 杜七心道有机会一定要多读书。 她轻轻掂了一下,托着明灯的屁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背着一个小姑娘还是第一次,因为明灯很轻,所以杜七不觉得累,又因为十娘经常背她,所以对于能做和十年一样事情的杜七来说,背着明灯往前走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杜七带着明灯走入了巷子,略微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屋檐上滴下的水滴声响回荡在耳旁。 “对了。”杜七忽然开口说道:“你回去以后多走一走,老是摔怎么行,到时候做的新衣裳也都糟蹋了。” 明灯轻轻嗯了一声。 杜七察觉到了些许异样,问道:“有心事?” 明灯揽着杜七的脖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明她与小姐相处没几天,在她身上却有着莫名的安心感,就好像……就好像……朦胧中只感受过一次的、母亲的感觉。 从记事起,她就是脏的。 明灯嗅着杜七身上那好闻的香气,眼神迷离片刻后鼓起勇气说道:“小姐不觉得我……脏吗。” “嗯?”杜七转过头,鼻尖触碰到小丫头的脸,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挺香的,难道方才在浴室时候没有洗干净?不应该啊……” 她搓澡的技术可是用十娘练出来的。 杜七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说道:“你很干净,觉得身上不舒服晚上回去再洗洗。” 明灯闻言,小眼神有些迷糊。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 “我?不是你问我的?”杜七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 明灯声音低沉了几分,说道:“小姐,她们都觉得我……我会……伤了身边的人。” 为什么要说这种过分的话。 明灯却无法反驳。 因为对她最好的姐姐,恰恰也是因为她受最多苦的。 “嗯……”杜七把姑娘往身上掂了掂,沉吟后道:“其实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先前的时候你也差点毁了十娘的书桌……” 杜七并未察觉她所说的危险和明灯理解的不同,谁让对于杜七来说都一样。 就在明灯耷拉着耳朵的时候,杜七补充道:“不过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明灯很迷糊。 “嗯,没事了。”杜七认真点头,现在的明灯就是摔是个跟头也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力气,所以不碍事,至于说伤到身边的人。 杜七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 “……”明灯跟不上杜七的脑回路,只能闭口不言,许久后才说道:“小姐是个好人。” “好人?”杜七笑了笑:“他们还说我是半妖呢,听听就好。” 实话说,有了一个丫头在身边陪着说话,对不能老是睡觉的杜七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就在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佩剑少年,此时她拎着一个蜜饯袋从巷子中迎面走过来,见到杜七后眼睛一亮。 “七姑娘!”李青莲对着杜七挥手,接着跑过来。 “李姐姐。”杜七应了一声,接着低头看着她手里的蜜饯袋,心道连韵姐的店面果然开了。 李青莲好奇的看着杜七背上那缩成一团的丫头,问道:“七姑娘,这孩子是?” 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来明灯是个半妖。 “明灯,算是我的……丫鬟?”杜七想了想,道。 “丫鬟?就是侍女对啊吧……”李青莲很是惊讶,片刻后觉得杜七这样的姑娘本来就应该有侍女,而且不该只有一个。 她提醒道:“侍女就要像这样从小时候开始带着,不然与姑娘不齐心……可是恼人的很。” 说着,李青莲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取出一块蜜饯吃下,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好心情。 事实上,翠儿和杜十娘就是这么想的,要养……那自然是越小越好的。 明灯就很符合条件。 而她只是第一个。 0195 一点点 巷子不深,姑娘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延伸出的屋檐缓缓有残雨流下,在姑娘裙角溅起些许水花。 环境似是有些阴冷,气氛却十分炙热,看得出来李青莲十分喜爱杜七,所以哪怕只是一次偶遇,也抓着她的手说个没完。 总背着孩子有些累,杜七只能放下了明灯,与李青莲交谈。 李青莲与杜七认识时间不长,应该是没有什么好聊的,可偏偏李青莲很少会有这般喜爱的姑娘,于是便硬拉着杜七与她讲述应该怎么处理与侍女的关系,要怎么调教侍女……最后莫名其妙讨论到了育儿之上。 她讲的津津有味,杜七听的莫名其妙,明灯躲在杜七身后,扯着自家小姐的衣裳却是听的认真。 “对了。”李青莲忽的想起了什么,半蹲下身子看了一眼明灯那干净的眼神,起身丝毫不顾忌小丫头就在面前,直言道:“狸花再年长几岁,妖气会延伸,丫头指甲应该会长得快一些……七姑娘平日里……” 明灯摸了摸自己的兜帽,发现戴的好好的,便完全藏到了杜七身后。 杜七还迷惑于李青莲口中如何带小孩的长篇大论中,满脑子都是我又不能生孩子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 对于自来熟的姑娘,杜七似乎不太会处理,她看着李青莲的少年模样,心道这个姐姐比她想象的成熟许多,也要博学许多。 “七姑娘?”李青莲在杜七面前摆摆手。 “啊!”杜七捂嘴一声惊呼,这才缓过神来。 “七姑娘你没事吧……”李青莲奇怪的问。 “没事。”杜七摇摇头,问道:“姐姐方才说了什么。” “……罢了。”李青莲对于杜七的天然表示无奈后道:“七姑娘应该很快就会与我一起与师先生学剑,只要步入了修炼,狸花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李青莲伸出手要去触摸明灯,小丫头自然是想躲的,可紧张的身子僵硬,一动都动不了。 李青莲如愿以偿的在明灯头上揉了揉,满意的道:“可爱的小丫头,挺乖嘛。” 明灯缩着脑袋,又偷偷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小脑袋晕乎乎的,姐姐与她讲的男女定义似乎有哪里不对,这人看着像是个男人,小姐却说她是女人。 以及……眼前的人认出了自己是半妖,对她的态度却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甚至与小姐也不一样。 明灯仔细对比后,觉得还是小姐好一点,只要小姐看着她……便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哪怕是姐姐也没有带给过她,明灯兴许不明白具体的原因,却知道自己会很喜欢小姐。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有杜七对她是自始至终的平静,只有杜七觉得她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因为一个眼神便喜欢上杜七的人有很多,比如杜十娘、翠儿、石闲、李青莲都是如此,可在这一点之上,明灯与白景天也许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也不知为何,所有人面对着杜七与她说话都很舒服。 从那卑微的红衣小姑娘到八方客栈的妖女再到师承这位青云峰的长老都有这种感受。 说是在姑娘眼中一切众生平等自然是不合适的,因为杜十娘的重量就不一样。 “李姐姐,你当过母亲?”杜七对着眼前的姑娘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青莲一愣,这才察觉自己与杜七说的多了,扭捏半晌后长长一叹。 杜七不解。 李青莲却一副泫然模样,走至杜七面前,近距离看着她,哀怨道:“七姑娘是不会懂得我们这些耽误了最好年华之人的苦痛。” 这一刻,她一点不像一个男人,可在外人看来眼前一幕只是一个男人的自艾自怜,便愈显怪异。 “这么说吧。”李青莲伸出手,拇指与食指努力分开,后又努力合上,最后保持在似分似合的状态才继续道:“我的年龄可能比七姑娘想象中的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杜七盯着李青莲青葱一般的白皙手指,点点头说道:“其实我也比姐姐想的要大一些。” 李青莲不以为然,盯着杜七的脸看,只瞧见了青春,不仅露出艳羡的眼神,紧接着一愣,连忙摆手:“再怎么说,我还是没生过孩子的,没那么老啦,再说……也没机会了。” 每个人的情况特殊,杜七也不准备追问,她只是觉得李青莲看起来很知性,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见多识广,先前指出了翠儿姐关于天气认知的错误,对于典籍出处了解甚深,也知晓许多仙人的传说。 显然是大家闺秀。 杜七觉得有空可以与李青莲多相处,听听她说故事。 “姐姐还很年轻。”杜七便说道,她们相处的时间日后还有许多。 “也是。”李青莲后退一步,站直了一点,她提起剑能够走到这南荒,自然当得起年轻二字。 至少心态是年轻的。 “七姑娘,我该回去了,王姐还等着我买的蜜饯呢。”李青莲忽的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黑,扶额。 自己这一晚回去,定要被那些女人取笑。 杜七想了想,才记起她说的王姐是琴楼的姑娘。 “姐姐在琴楼还住的惯?” “还行。”李青莲点点头,与那些女人玩闹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而且……还蛮喜欢的。 “前面那家蜜饯店的东西口味很不错,王姐让我来买的,没想到这小地方居然有符合我口味的零嘴,幸运。”李青莲说着,给杜七做连韵的推荐。 明灯微微抬头,所以说蜜饯是什么? 值得自家小姐听说下雨也要来买。 “我这就去买一些。”杜七点头道。 李青莲笑着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后回头:“对了,方才春风城震了一刹,我检查过没有什么大事,该是天望山与天望海的正常碰撞,七姑娘勿要惊恐。” 杜七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青莲又看了一眼明灯的可爱模样,径直离去。 出了巷子,她想起了方才杜七那身上的芳香,露出满足神色。 随后抬起头,望着那天空之上近乎实质的灵力旋涡,心道真要说,这玩意可比地震要可怕的多。 不过有浅姨罩着,也不会出现紊乱态。 且正适合修炼。 0196 吃梨的季节 前台处,麻花辫少女一袭红衣红裙,垫着脚趴在琉璃展之上瞧着杜七。 “阿七,给你的蜜饯又吃完了?” 杜七微微有些脸红,说道:“翠儿姐也吃了。” 连韵捂嘴笑着:“阿七你怎么不说十姑娘也吃了呢。” “十娘不喜欢吃零嘴。”杜七反驳道。 “好了,要一些什么。”连韵转身,裙角微微浮起了一些,拿着夹子挥舞双手,“现在到了吃梨子与青柚的节时,我捣鼓了些新东西,按照阿七说的少放了些糖,保留了青柚的些许酸味,姑娘们都说味道很好,阿七要来一些尝尝?” 连韵忽的注意到了什么。 “要要要。”杜七点头,接着提醒连韵道:“是景天他给的建议。” “我知道,不用再重复了。”连韵回过神来,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些许小情绪。 杜七口中的景天就是练红公子,同时还是半妖什么的……连韵已经在强迫自己忘掉了,可阿七还总是提起,一点都不体贴。 “给。”连韵转身忙碌后取出一个纸袋递过来,伴随着一股淡雅的糖霜气息,她说道:“两斤,已经分开装好,应该够阿七你吃上许久了,对了我分了一些小样,你记得拿给翠儿姐尝尝。” “知道了。”杜七嗅着那清香,用力的点头,取出银两准备付账。 连韵见状笑的眯起了眼睛,朗声道:“哎呀,咱和阿七你是什么关系?要什么银子。” “……”杜七觉得如果连韵拿钱的速度稍稍慢一些,她兴许会相信这句话。 “连韵姐,柳姐姐在忙什么呢?”杜七问连韵关于柳依依的问题,因为柳依依不开店门,她都没有早饭吃,只能跟着翠儿一起,她倒不是嫌弃翠儿做饭难吃,只是……翠儿总是抱怨辣椒放的少了,杜七实在是有些顶不住。 “依依?”连韵收了钱,慵懒的趴在柜台上,解释道:“依依要再休息,她就是那种平日里看着利索,一旦犯懒什么事都做不成的人,估计还要过些时日才会重新振作起来,按照我的了解兴许要等到彻底入冬吧,至于说我怎么开的这么早……” 连韵浅笑着:“这不是到了吃梨子时节吗,手闲不下来。” 说着,连韵视线落在杜七身后,试探的说道:“梨子?” 果然,那兜帽又是轻轻一翘。 连韵便觉得奇怪,从方才开始她提到梨子的时候那丫头就总是有反应。 她回身又取了一些单包梨条,对着杜七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杜七凑过去,连韵在她耳边小声道:“阿七,这丫头是谁啊。” 她一见面就想问了,一直憋到现在。 “明灯。” “明灯?”连韵一怔,轻声道:“店里的丫头?” 杜七摇摇头:“我和十娘在城南捡回来的丫,现在算是我的……丫鬟?” “丫鬟!”连韵又是一愣,接着看了看杜七,又看了看那躲在杜七身后乞儿一样的孩子,眼里放着光,“是不是伺候换衣沐浴吃饭的那种丫鬟?” “应该……是吧,不过翠儿姐说明灯还小……”杜七觉得连韵很奇怪。 “阿七你看我怎么样。”连韵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健康且充满少女气息的身子。 “?”杜七眨眼,不解的望着她。 “嗯……”连韵沉思片刻,对着杜七说道:“我去问问依依,省的她又生气,就这样……你给我留一个位置。” “连韵姐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连韵神秘一笑,就像李青莲一般,她觉得杜七应该有侍女,也觉得侍女应该从小时候养起,而且不是望海店中的丫头就更合适了。 “阿七,那丫头挺怕生的?”连韵小声问。 “嗯。” “这样可不行。”连韵给杜七提建议,“得让她多多适应才行。” “翠儿姐也这么说。”杜七低头看着那抓着自己衣角的孩子,摇摇头。 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连韵将那梨条交给杜七,瞧着明灯的兜帽说道:“这丫头好像喜欢梨条,这些就当是见面礼吧。” 杜七说着要掏钱。 连韵推了她一把,嗔道:“说了见面礼还要什么银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蜜饯还不是好东西?”杜七收回钱,说道。 “也就你喜欢。” “李姐姐说也喜欢。” “李姐姐……谁啊。”连韵不知道杜七在说谁,接着看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一群姑娘,赶忙道:“就到这儿,改天我和依依去你那看看她,来生意了,她叫什么……哦,明灯,明灯不是怕生吗,快走吧,对了不要忘了与她说梨条是姐姐我送的,就这样。” “可是……” 杜七还要说什么,便被连韵赶走了。 迎面而来的几个女人正说笑着,见到杜七纷纷打招呼。 “七姑娘。” “这不是七姑娘吗?也来买蜜饯啊。” “连丫头的手艺可是很好的。” 杜七身边跟着一个半妖的事情显然还未传开来。 “嗯……嗯。”杜七点头,感受到明灯小手的僵硬,简单应承后便背起明灯出了巷子,去披罗居的距离不短,杜七不想背着一个小丫头走路,转弯后便叫了一辆马车。 将身子僵硬的明灯放上车,她也跟着上去,告知了车夫要去哪儿,随后盖上帘子。 周围空间很小,且只有杜七和明灯两个人,小丫头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明灯很紧张,因为帽子似乎没有什么用,无论是谁都能认出来她是一个半妖……一开始桥上,后来那个李姐姐,还有方才那个那个“连韵姐”都是一样。 杜七看着发呆的明灯的眼睛,眨了眨眼。 她觉得连韵姐说的是“梨子”而不是狸子。 罢了,也不好解释。 马车颠簸,杜七取出蜜饯,小小咬了一口,感受着那股酸甜在口中爆开,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本来胡思乱想的明灯也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自觉的便吞了口水。 杜七想起了什么,将那包梨条交给明灯,说道:“喏,连韵姐说给你的。” “给我……的?”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接过梨条。 从此走上了喜爱甜食的不归路。 0197 平静而温暖的午后 千山风月凉,青天之下有极南处,雨水淅沥。 成片阴云自天望海深处逃逸,所到之处腐蚀高山、吞噬海水、像是一只贪婪的灰鸦。 禁忌边界,蓦得有一棍自荒山而出,像是孩子的玩闹般搅碎那阴云,随后世界陷入沉寂,只有徐徐浅风掠过无尽海面。 …… ……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南荒这无尽焦土并非生来即荒,不然这儿也不会诞生过世界上最浪漫之处——淮河,又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南荒的天地灵气相比于东玄等地要差了一个档次,所以几乎每一个修炼宝地出世都会引起一片腥风血雨,在这样的前提下,春风城有龙脉狙击,却如此平静。 不可思议,却又是必然会存在的现象。 这份平静离不开许多人的照拂,比如出自净土莲宗的禅子,比如绝云宗掌门、以及不知道出于出于什么原因在春风城附近露面的道宫人士。 似乎没有势力可以打破春风城的平静,所以小冬时节的春风城有着多数姑娘喜欢的平安、慵懒……让人无比的舒适。 午后阳光轻扬,浮土迷眼,暖洋洋的令人无法提起一丝一毫的干劲。 杜十娘又托人做了几个竹椅摆在院子里,用于姑娘们休息时候晒晒太阳。 比如现在,杜十娘就躺在那竹椅上在院子中小憩,眯着眼睛,感受那暖风混合着些许青草泥土芬芳拂面,眼睛微微睁大一些便可以见得不远处坐在石桌前看书的青衣姑娘。 此时,杜十娘在晒太阳,杜七头上却有一片阴云遮挡阳光。 合上眼,杜十娘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伸出手要去拿身旁的蜜饯袋。 翠儿侍奉在侧,将那小块蜜饯果脯直接送到杜十娘嘴边。 嗅着那股香甜,杜十娘用带着嗔怒的眸子瞪了一眼翠儿,却乖乖张口,让翠儿将蜜饯给她喂了下去。 翠儿轻轻弯腰,笑着小声道:“姑娘以前可不喜欢吃这些零嘴儿。” 杜十娘吃下蜜饯,吐果核于手帕,这才白了翠儿一眼,道:“我现在也不喜欢,只是见那丫头吃的多了……香香嘴而已。” “我知道。”翠儿点点头,“连丫头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姑娘不喜吃那是姑娘自己的损失。” “什么好东西。”杜十娘轻轻舔去嘴角糖霜,语重心长的对翠儿说道:“冬天,后面吃油的地儿多着呢,还吃糖……小心……” 杜十娘话说了一半,之后盯着翠儿那苗条的腰肢“啧”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翠儿忽的明白了什么,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色一变。 口中的蜜饯忽然不甜了。 按照往年的习惯,冬日里自然是少不了火锅的,按照她这个势头,到了春天怕是没有办法见人了。 “明白了?”杜十娘抿嘴。 “……”翠儿默不作声的将蜜饯袋扎上,准备全送给杜七吃。 “七姑娘怎么吃身子都不会走样。”翠儿看着不远处的杜七,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眼神。 杜十娘深有体会的点点头,她是那种很容易胖的类型,每次去金风楼回来都要好生运动一番以免身上再添几两赘肉,如果她按照杜七这么去吃,恐怕早就胖的不能看了……可杜七呢,吃的糖多还不运动,好不容易重了一些,肉却都长到该长得地方了,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杜十娘哼了一声,说道:“那妮子发育的晚,长身体呢。” “……也、也是。”翠儿强颜欢笑的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发育的也挺晚的,却阻挡不住小腹的赘肉,只得叹息一声,心道必须要换个话题,不然心中这股阴郁憋得难受。 “七姑娘,师先生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不是说要教七姑娘,怎么一直没有动静,这还让姑娘辞了沁河医馆的活儿……算是什么事。”翠儿说着,觉得不大高兴。 显然,她从一件不高兴的事情跳到了另一件不高兴的事情上。 闻言,杜十娘轻轻坐起了一些,正色道:“先生自然有先生的安排。” 翠儿嘟囔道:“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耽搁了姑娘啊。” 杜十娘这次没有再反驳了,显然她心里也觉得师先生做事情不靠谱,毕竟一开始要收杜七为药童而后一走就是几个月的也是他…… 杜十娘叹息道:“相比于以往那次,这次还好吧……七姨不是说了至多十日?这也过去七天了。” “……”翠儿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她没有将自己见到那师先生对着明灯露出炙热眼神的事情告诉杜十娘,不过因为这件事,她对那位师先生着实是不那么信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来,七姨在看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儿,先生拖是拖了些……念头不改便好。”杜十娘说道。 翠儿点点头,在这件事上,有七姨在的确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杜十娘看着不远处另一张石桌处的两个姑娘,眼睛微微合上了一些。 杜七在认真读书,而在她的一侧,有一个小丫头穿着浅黄色新衣坐在那儿,正用小手剥着蜜饯。 自然不是自己吃的,杜十娘仔细看了一会,发觉小丫头是在干活,用小刀在蜜饯上开一条缝,接着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果核后,将全是果肉的蜜饯放在干净的碟子中,重复以往。 “对了,连丫头的蜜饯怎么不去核的?”杜十娘询问道。 “姑娘这就不懂了吧。”翠儿解释道:“分品种的,有些就是要带果核腌制后才香甜,比如秋梅子,如果开始变去了果核可是会甜的齁人,而像是前些时日连丫头送来的梨条就不同,腌制也不会过甜,所以说那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蜜饯在春风城也卖得开,许多姑娘都是她的回头客呢。” “你少说些……我不常吃自然是不懂。”杜十娘点头,看着不远处的场景。 那黄衣小丫头擦擦手将剥好的蜜饯亲自喂到杜七嘴里。 杜十娘微微一愣后收回视线。 翠儿猜到了杜十娘的想法,笑着道:“这样,七姑娘的手不会染了糖霜。” 0198 翠儿是恶人 不远处,小丫头娴熟的操作让杜十娘多看了她几眼,微微沉吟片刻,抬头道:“她是叫……明灯吧。” “姑娘这么健忘?”翠儿疑惑。 杜十娘没有回应她,这几日她忙碌,回来后多半时候杜七已经睡着了,也没有什么心力管这个狸花半妖的事情,今日休息才发现……明灯与杜七相处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说实话蛮意外的。 “那丫头的衣裳是你找人做的?”杜十娘问。 明灯换了一身还算精致的浅黄色绒裙,上身穿了一件可爱的小马褂,也没有使用兜帽,而是戴上了一顶柔软绒布帽子,遮住一对狸花耳的同时也可以很好的起到保暖的作用。 翠儿摇摇头,说道:“七姑娘带她去披罗居给她做了两身衣裳,我刚听说也挺意外的。” 杜十娘看着杜七,喃喃道:“妮子到是舍得。” 以杜七的爱财程度,能够让她花大价钱给明灯做衣裳,自然是要相当喜爱才行。 翠儿提醒道:“姑娘不要忘了,七姑娘在披罗居那边工作了那么久,应该不用太多银子。” “也是。”杜十娘了解披罗居那些姑娘对杜七的喜爱程度,只是两身小姑娘的普通衣物,估计也就收了个布料钱。 “那也不便宜。”杜十娘说道:“够她吃几个月蜜饯了。” “嗯。”翠儿点点头,望着明灯说道:“七姑娘似乎很喜欢她……” “你呢。”杜十娘询问翠儿:“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显然,对于杜七看人的水准杜十娘并不是太相信,她还是更在意翠儿的眼光。 “我?”翠儿眨眨眼,意有所指道:“姑娘知道我不喜半妖,询问我的意见真的好吗?” “废话那么多,难怪杜七那妮子总是说你唠叨。”杜十娘瞪了她一眼。 翠儿抽了抽嘴角,没有办法反驳,叹息后道:“就我看到的,明灯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与七姑娘相仿,像是一张白纸……除了平日里手脚笨了些,其他的还可以,当然,最重要是七姑娘喜欢。” 听翠儿的意思,似乎只要杜七喜欢,半不半妖……问题也不大了。 翠儿对明灯的评价让杜十娘很意外。 毕竟在了解翠儿的人看来,能让翠儿拿来和当初的杜七比,已经相当高的评价了。 杜十娘微微点头,接着询问道:“手脚笨了些?还能比婵儿更笨?”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总是喜爱数落婵儿的翠儿却忽然点点头,认可道:“婵儿是懒,这丫头是真的笨……等等,似乎也不是笨,她学习能力还算快,这么说吧,只是手脚不灵活,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 翠儿说完,见杜十娘不太明白,便给了杜十娘一个眼神,紧接着拍拍手。 “啪啪。” 两声清脆后,明灯的手忽的僵在了那里,取出手帕用力擦着手上糖霜,紧接着站起来。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在意,继续读书。 …… “翠儿姐……”明灯起身,怯怯的看着这边。 “明灯,十姑娘要见见你,过来让姑娘瞧瞧。”翠儿命令道。 “是。”明灯说着,往前走出一步,接着却忽的啪叽一声摔在那柔软草地上,浅黄色绒帽摔掉在前方,露出一对干净柔软的蓉耳。 翠儿转过头对着杜十娘摊手,无奈道:“就这样,她到现在走路都走不好,还不算笨?” “……” 杜十娘望着那努力爬起来的小丫头,仔细观察确认明灯走的是一条平坦草地后,明白了翠儿意思,可杜十娘没觉得明灯笨,因为按照师先生说的,这孩子多半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翠儿说的还真没错,对于明灯来说这一双腿说不得真的算是刚长出来的。 “你呀,少欺负她。”杜十娘嗔道。 “七姑娘这就替小丫头说话了?我才是姑娘的侍女呢。” “?”杜十娘看着翠儿,哼了一声:“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四闲的侍女。” “……”翠儿哑然,随后理所当然道:“四闲和姑娘有什么分别。” “也该是没有分别。”杜十娘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明灯已经爬起来,口中念叨着什么往这边走。 杜十娘自仔细听后发现这丫头口中在念叨着“左右左”,轻轻叹息一声。 终于,在经过了一番努力后,明灯走到了杜十娘面前,恭敬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虽然明灯在这些时日与翠儿相处的还算可以,但是她始终没有忘掉这个家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小姐那么厉害的人也要听十姑娘的话,更不要说自己了。 “十、十姑娘。”明灯战战兢兢的道。 “你说什么呢!” 翠儿忽然朗声,吓得小丫头一个激灵。 “明灯,还不快向十姑娘回报你这些时日的“战果”?”翠儿说道。 杜十娘有些奇怪是什么战果。 明灯碍于翠儿淫威,憋了好一会才小声道:“明灯……明灯打碎了十一个瓷碟,七个瓷碗,刮坏了一件衣裳……” “大点声,没吃饭吗?”翠儿继续道。 小丫头一个哆嗦,继续道:“还有……还有……” “好了好了。”杜十娘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明灯面前,拍了拍那丫头裙子上沾染的泥土,温和的说道:“去找那妮子吧。” 明灯闻言,没敢动。 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翠儿,后者无奈说道:“十姑娘让你去,还愣着干什么。” “是。”明灯行了那略显笨拙的侍女礼后,小心翼翼的回到杜七身边,而这一次,她还算争气,没有再摔倒。 …… …… 翠儿埋怨道:“姑娘,你这一来我还怎么教她规矩?这种小丫头就是不能对她太好,店里都是这样的。” 杜十娘想了想觉得也是,她说道:“我平日里又不管,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翠儿轻轻叹息,合着坏事都要她来做? 侍女没有人权。 不过翠儿倒也觉得无所谓,她看了一眼明灯,而正偷看杜十娘的明灯立马低下头,躲开翠儿的视线。 翠儿莞尔,随后小声对杜十娘说道:“其实这丫头还算有进步,至少手上功夫利索了。” 杜十娘点点头。 她对现状还算满意。 至此,便暂时没有让明灯再离开的想法。 0199 连韵的抱怨 冬日清晨,天气阴郁,似是自天望海来了一股寒流,温度又下降了许多,空气中充斥着淡淡咸腥气息。 连韵的店面前,两位姑娘家贴靠在一起。 柳依依坐在那儿,小口吃着蜜饯,连韵正乖乖的站在柳依依身后给她揉捏着肩膀。 “阿七你评评理,我天天干活,是不是应该依依给我按肩,累都累死了。”连韵说着,心中不服气,手上愈发用力。 却不想柳依依发出些许绵长的声响,显然连韵的努力只是让她更加舒服。 “阿七你别理会她。”柳依依眯着眼睛,小声道:“我晚上会帮她放松的,侍女嘛,我也会做的。” “……”连韵微微一愣,抬手在柳依依脸上拧了一下,接着抬头看着站在那儿还没来及说话的杜七,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阿七你怎么又来了。” “我?”杜七嗅着屋内香甜气息,理所当然的道:“我来买蜜饯。” “上次给你的两斤……都吃完了?”连韵惊呼道。 柳依依听到两斤这样数目,坐起身子盯着杜七的腰腿,半晌后轻轻摇头,心想和阿七比不了。 “没吃完呢。”杜七摇摇头,解释道:“翠儿姐的没吃也给我了……” 杜七还要说什么,连韵出言打断了杜七,急着问道:“阿七,上次的梨条味道怎么样呀,我使了一些新鲜的腌制手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味道?”杜七想了想,用力点头:“味道很不错,我很喜欢。” “那就好。”连韵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阿七你没吃完来我这儿做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阿七没事就不能来了?”柳依依说着,白了连韵一眼,呵呵一笑:“不是前儿还说要给阿七做侍女?” 连韵闻言没有继续说,只是扭捏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没有……” 杜七望着连韵和柳依依中间略微厚实的些许火药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便说道:“十娘叫我去七姨那看看,顺便买半斤蜜饯给她尝尝。” “七姨?” “七姨!” 杜七的话让柳依依和连韵同时一怔,接着柳依依不再与连韵玩闹,起身熟练的拿起纸袋,对着连韵道:“你去后屋拿一些青红丝来。” “我才是店主,不用你提醒……”连韵嘟囔着去后屋了。 柳依依感觉到杜七那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刚入春风城的时候我和连丫头也受了七姨不少的照顾,包括这两间店面也是七姨帮着张罗着的……只是她老人家很就不吃蜜饯了,毕竟糖分太过对身子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着,轻笑:“不过既然十姑娘发话,想来七姨应该也是想了,正巧做了些青红丝,没有那么甜,偶尔吃一些也是可以的,半斤……就青红丝兑一些酸角糕吧。” “嗯。”杜七点点头,所谓青红丝其实使用桔子皮、萝卜、木瓜切丝腌制的,少吃一些倒也不会对身子造成负担。 她也买一些尝过,虽然味道也不错,可不够甜便被她放弃了。 说着,柳依依熟练打包酸角糕,之后连韵取了一些青红丝放在一起交给杜七,又额外打包了一小袋雕花蜜饯放在一旁。 杜七要付钱,却被柳依依阻止了。 “帮我们给七姨带个好。”柳依依道。 “嗯。”杜七点头,准备离开。 柳依依想了想,探头望着那贴着柜台的黄衣丫头,道:“你是明灯……对吧,这些拿去吃。” 说着,柳依依将那包雕花蜜饯递过去。 明灯怯怯的看着柳依依,后者温和一笑,接着看向杜七:“阿七,你这个丫鬟好可爱,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雕花蜜饯糖水多,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杜七点点头,对着明灯说道:“柳姐姐给你就拿着吧。” 明灯点头,接过蜜饯,小声的道谢。 柳依依笑了笑,与杜七道别。 “唉?明灯那个小丫头来了吗?我方才怎么没有看见。”后台忙碌的连韵听到动静赶忙走出店面,果然见到了那换了一身鹅黄色新衣裳的小丫头。 “哎呀,太矮了我没注意到。”连韵惊道。 柳依依无奈给了连韵一手刀,“你的教养呢。” 连韵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大礼貌,说道:“明灯对吧……衣裳很好看。” “……谢谢。”明灯看着那过分接近的姑娘,拎着蜜饯躲在了杜七身后,另一只手紧紧压着她的绒帽。 连韵站直身子,回头道:“依依,我就说这丫头怕生吧。” 柳依依叹息:“是你吓着人家了。” 连韵轻轻哼了一声,拉住杜七的手出了店门:“我去送送她们,帮我看店。” “知道了。”柳依依转头坐下。 …… …… 街角,连韵松开杜七的手,脸色瞬间塌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颓废模样被明灯看了个光。 红衣姑娘靠在那青石墙上,埋怨道:“依依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无理取闹了,烦人的紧。” 杜七意识到连韵又要与她抱怨柳依依的不好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连韵与柳依依的关系明明那么好……却总是吵架。 明灯因为不愿意接触陌生人,躲在杜七身后神隐起来。 “依依就是太过霸道,非要我听她的,在家里、在店里,在……算了。”连韵使劲抓着自己的麻花辫,看着杜七说道:“阿七,我先前不是说过想给你当侍女吗?” 杜七一愣,接着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连韵叹息:“她听了后,不高兴了好几天。” 杜七点点头,她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连韵继续道:“她说她也想给阿七你做侍女,而且准备去找十姑娘商议这件事,却不许我与十姑娘见面,是不是有些过分?” “?”杜七眨眼。 “阿七?”连韵看着杜七愣在那儿,挥了挥手。 “没事。”杜七摇头,感觉事情与她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连韵呢,与杜七抱怨后觉得心情舒畅。 “就这样,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连韵摆摆手,看着杜七与明灯:“阿七、小明灯,回见。” 杜七点头,而是低下头看着明灯:“你不是有事情与连韵姐说?” 0200 师先生要出关 连韵听到杜七话微微一怔,看着那躲在杜七身后一喜鹅黄绒衣的小丫头,面上全是意外之色。 “小明灯你有话……和我说?” 连韵很是不解,她与明灯只是见过一面,连韵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内向的小丫头、未来杜七的侍女,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认知了,所以很难想象这样的小丫头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忽的,连韵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摆手歉意的道:“小、哦不是,明姑娘,我不是故意说你长得矮的……小孩子会一年比一年高的,我这人嘴笨,你可别生气。” 明灯:“……” 小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杜七的衣角,似乎是在努力。 “阿七?”连韵偷偷看了一眼杜七。 “是她说有话和你说的。”杜七摇头,她也不知道明灯有什么话要与连韵讲。 “那、那个……”明灯忽然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用这么响亮的声音说话,明灯的声音软嚅,已经有了些许女孩子的娇嫩,听的连韵一激灵,站直了身体,说道:“在!” 杜七看了看连韵,又看了看明灯,觉得这两人有些许相似。 连韵说自己嘴笨,而明灯总是被翠儿数落脚笨。 当然,这几天好了许多,至少努力努力走路不会摔跟头了,不敢杜七也不会带她出来。 “你快些,不然咱们回去晚了,翠儿姐又要说你了。”杜七提醒道。 明灯闻言一颤,似乎想到了翠儿那生气的模样,终于鼓足了勇气:“蜜饯……很好,谢、谢谢。” 一句话似乎用光了小丫头所有的力气,便躲在杜七身后不再露面。 “……”连韵眨眼,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她惊喜不已。 “你喜欢就好,以后蜜饯吃完了再来找姐姐,一文钱都不收!” “……”见明灯不再说话,连韵也不强求,与杜七道别后回到店里,坐在柳依依身旁,托着那微红的脸没有麻花辫轻轻摆动。 “哎呀,她真可爱。”连韵摸着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面有些发烫。 “怎么了?”柳依依奇怪的问。 “呐,依依,我觉得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连韵认真的说道,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这么夸赞,心里有高兴也有自豪。 毕竟,她最喜欢做蜜饯了,因为蜜饯很甜,而方才那害羞的小丫头也甜的沁人。 柳依依点头,背过手道:“女孩子?说来听听。” “不说,省的你又和我抢。” …… …… “还能走吗?”杜七询问那红着脸的明灯,后者点点头。 翠儿姐可是说了,不许再让小姐背她,那样很不像话。 “你怎么会想到与翠儿姐说那种话?”杜七好奇的问。 明灯小声道:“回小姐,那连姐姐是一个好人。” “?” 杜七实在理解不了小姑娘的想法,难道她还以为那声“梨子”是指的她?一个知晓她半妖身份的姐姐给了她好吃的……自然算是一个好人。 可连韵姐不知道她是半妖啊。 却没想到明灯忽的露出些许害怕的神情,补充道:“是、是翠儿姐让我这么做的……说是吃了人家的东西要道谢……” 杜七恍然。 原来如此。 她就觉得这丫头一个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而这应该就是翠儿姐说让明灯改改内向性子的第一步。 “你还真是怕翠儿姐。”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道。 明灯茸帽下的耳朵轻轻颤着。 翠儿姐虽然是一个好人,但也很可怕,这并不冲突。 …… …… 那气派而空旷的家中,明灯和杜七坐在圆桌前,七姨斟了一杯茶水接着坐在杜七对面。 “七姑娘怎么来了?要吃面吗?”七姨问。 杜七想了想,点头:“要吃,只是……十娘叫我来一趟就回家去,在家等她回来。” “那等午时吃吧,现在还早,午后回去也不晚。”七姨笑得很开心,眉眼处的褶子簇在一起。 杜七觉得也是。 明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乖乖的坐在杜七身旁。 “这是十娘让我带的蜜饯。”杜七将蜜饯置于桌面,紧接着说道:“十娘说下午有些事情,晚上还会过来。” 七姨接过蜜饯,笑得更高兴了。 “那妮子还算有几分良心,蜜饯啊……也是很久没吃了,偶尔尝尝也好……”七姨说着,将那蜜饯解开,取了酸角糕,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高兴道:“连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也觉得。”杜七点点头,她想起了十娘说今日是七姨的生辰,便觉得应该吃些甜的。 而她先一步过来就是要告诉七姨十娘没有忘了她的生辰,只是要晚上才能来。 “这丫头的身子怎么样了。”七姨看着明灯,询问杜七。 “挺好的。”杜七点头。 “那就好。”七姨点头,听杜七这么说她也就安心了,视线在明灯那局促的小脸上掠过,心道虽说是半妖,可还算乖巧。 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 “对了。”七姨想起了什么,指着楼上说道:“那老东西说多则十日,今儿是最后一天了,该是会出关的,你晚上带着这丫头一起来让他再看看,检查检查别落了毛病。” 杜七应了一声。 而自始至终,明灯都乖巧的坐着,一言不发。 七姨这般善解人意,自然不会让小姑娘察觉到不自在,便自顾自的与杜七聊着家常。 …… …… 房间内,剑气纵横,云雾缭绕,如若仙境。 随着那房间正中的老人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云雾剑气尽数吞入腹中。 他收了丹火,看着漂浮在眼前的九颗丹药,面露喜色。 “最后一炉,成了。” 有这十炉不同功效的丹药在,总归会对那半妖小丫头起到些许效用。 哪怕没用,有些特殊反应也会为他之后重新炼丹起到指示作用。 显然,师承将明灯看的很重要,对她特殊体质导致的昏迷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尝试。 师承站起身,心道已经时日没有见到她了,心中想念,便撤了结界,随手用布袋将那珍贵丹药包起来,拎着下楼。 0201 世上会有因为活的久不而想活的人? 午时,这个季节虽说有艳阳高照,却依旧凉飕飕的,过分宽敞的屋子更是放大了这一股寒冷感。 杜七趴在桌子上,小脸枕着手臂眯着眼睛,一副慵懒模样。 明灯则蹲在杜七身旁,拿着一柄小蒲扇小心翼翼的闪动着火盆。 享受着小丫头的服侍杜七却没有丝毫愧疚感,也不应该有愧疚感。 “小姐,还需不需要加炭?”明灯微微站起一些,拉着着杜七的衣角。 “嗯……不用。”杜七随口道:“也不是很冷。” 接着,她看着明灯随意说道:“这些也是翠儿姐教你的?” “嗯。”明灯点点头。 杜七闻言摘下了明灯的帽子,在小姑娘略显惊恐的目光中,揉了揉她的耳朵。 “做的不错。” 接着将帽子给明灯戴上,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那儿,许久后才重新蹲下,摆弄着手中的蒲扇。 小姐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火盆好暖。 做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累。 蜜饯也很好吃。 明灯觉得当初能遇到小姐与十姑娘真是幸运的事情。 想着想着……便开始思念自己的姐姐,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小姐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她只能选择依靠小姐,便乖巧的做好属于丫鬟该做的事儿。 杜七则一如既往,在没有事情干的时候颓废的很。 俯身于桌面,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不做。 不久后,七姨带着吃的回来,香喷喷的味道一瞬间击散了杜七的懒惰,她站起迎接七姨,将那滚烫的瓷碗接过之后至于桌面。 “七姨辛苦了。”杜七搓了搓手。 “七姑娘喜欢便好。”七姨温和的笑着,“吃吧。” 紧接着,杜七在明灯的服侍下洗净了手,便拉着明灯一同上了桌。 “七姨的面可是很香的,快尝尝。”杜七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 明灯小心翼翼的看着七姨,直到后者点头才跟着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小碗。 面条配合着葱花、藕片、肉片混合出一种她从未吃过的味道。 学着杜七那样吃了一小口后,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吃着吃着,明灯便觉得自己这碗的面分量有些太多了,很难吃的完,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看着杜七那比她的小脸还要大上几倍的、只比火盆小了一些的“碗”,吞了口口水。 如果家里都是这样的碗,摔一个顶的上平日里摔一天的量了。 明灯觉得不愧是小姐,连吃东西都那么厉害。 小家伙可不觉得吃的多是不好的事情,毕竟她以前都没得吃。 …… …… 葱花热气敷面,杜七胃口大开,接着感受到来自七姨那温暖的视线,抬头问道:“七姨不吃吗?” “我一日只吃两顿。”七姨解释道,她正常是早晚各一顿,午饭很少吃,或者说基本不吃。 杜七看着七姨,点点头。 在杜七看来,七姨的身子千疮百孔,少吃未免是坏事。 家里暂时没有了食不言的规矩,杜七吃着面,还不忘想着说点什么。 “七姨。” 正心中估量明灯乖巧的七姨看向杜七,询问道:“七姑娘是要添些辣子?翠儿那丫头说过我做的吃食过于清淡。” “不不不,我可吃不来那个。”杜七连连摆手,她没什么怕的东西,但是翠儿那一碗红辣椒可是让她明白畏惧是什么东西。 “老身还当七姑娘与翠儿一起口味也加重了。”七姨那枯树一样的手取出手帕,擦了擦脸后道:“姑娘要说什么。” “为什么不让师先生给你看病?他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治好七姨的身子吧。”杜七询问道。 寒风忽的掠过窗棂闯进屋子,吹散了那肉丝面的雾气,七姨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关了窗子,又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见杜七还在看着她等待回应,老人收起手帕,缓缓说道:“是那老东西教姑娘说的这话?” “不是。”杜七摇摇头,不知道七姨为什么会这么说,“带着病自然是不好的。” 七姨闻言,微微沉默,抬头盯着杜七的眼睛,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便是一声长叹息。 七姑娘就是七姑娘,如那晚初见,这直言性子倒是没有变过。 今日是她的生辰,说这些话自然是不大吉利的,可七姨不在意,杜七也不在意。 “七姑娘,老身已经活了很久了,很累。”七姨说道。 杜七摇摇头,说道:“七姨还年轻。” “姑娘说的年轻是指?” 杜七吃了一口面,咽下后看着眼前这个过了今日才五十的老人,说道:“七姨比师先生要年轻的多,而先生……年纪也不大。” “七姑娘说我比那老东西年轻自然无误,不过他可不年轻了。” “在我看来都一样。”杜七端着面碗喝了一大口,满足的放下碗,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说道:“七姨不在了,十娘会很难过。” 七姨点点头,笑着道:“该是这样。” 杜七不懂她为什么要笑,有些不解,说道:“活的久不是不想活的理由,如果七姨不喜让师先生出手,我看了些医书,帮着七姨调理身子还是很简单的。” “姑娘说的是。”七姨点头。 杜七便意识到七姨是不想与自己说这种话题。 她觉得,也许只有十娘的话七姨才能听的进去,便不再继续说,专心喝着碗里的面汤。 …… …… 老人坐在杜七对面,搓着枯皮一样的手,注视着那饭量很大的姑娘。 眼神十分柔软。 对于姑娘的关心她自然不会厌恶,甚至杜七的劝言她是听进去了,有在很认真考虑杜七的想法。 当然,更多的情绪是对杜七的喜爱。 有这么一个姑娘陪着十娘,又有那老东西在一旁照顾,即便她不在了,十娘也不会再被人欺负吧。 七姨想着,愈发平静。 五十年,大半时间在烟花中摸爬,说不累是假的,没有人会因为活得久而不想活,只是活的累罢了。 顺其自然就好。 用餐后,七姨收拾了碗筷,招呼那正扇着火盆的明灯过来吃甜点。 0202 生日为什么值得庆贺 饭后甜点意外的丰盛,除了杜七买过来的蜜饯,还有许许多多杜七平日里没有见过的点心。 “这……”杜七眼睛微微发亮:“这些都可以吃?” “不然我拿出来是给七姑娘看的?”七姨说着解开杜七带来的蜜饯,取出些许青红丝,“这东西糖少,今日值得庆贺,我吃一些也无妨,至于旁的都是那些丫头们带过来的,平日里也没人吃,你呀,放开了吃就好,不用给我留。” 杜七欣喜的点点头,却没有立即享受那些美食,而是去掉欣喜,认真的看着老人,询问道:“七姨觉得生辰是值得庆贺的?” 不想活的人说出这些话,不会很奇怪吗。 “七姑娘觉得奇怪?”七姨看着杜七。 “不觉得。”杜七摇摇头,她只是想知道原因,因为那时候白景天就不为自己的生辰而感到高兴,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杜七对这件事至今对白景天还抱有些许的不满。 “姑娘可知晓什么是大寿?”七姨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杜七点点头:“生字古韵上有说五十岁以上逢十的寿辰称作大寿,是很重要的事情,应该聚集亲朋好友隆重举办,而不是……” “不是在这儿吃蜜饯?”七姨接下了杜七的话。 杜七点点头。 她就是这个意思。 七姨微笑着道:“所以说,老身过的是生辰,而不是大寿。” “我听不明白。”杜七摇摇头,看着一旁的明灯问道:“明灯,你听的明白吗?” “啊?小姐……你说什么。”明灯一脸听天书的表情,那可爱模样一时间逗笑了七姨。 “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七姨心道杜七和明灯两个傻丫头也听不明白,便说道:“大寿,我年轻时见过许多也参加过许多,五十大寿庆贺的是至今五十年,以及自己活了五十年之久,本意是求长寿之意,求下一个十年。” “求长寿?”杜七点点头,她应该也求过长寿。 明灯过于年幼,还是懵着。 七姨继续说道:“老身过的是生辰,而非大寿,所谓生辰及时以一载为期,值得庆贺的……往前看是一年、十年所经历过的事儿,认识的人儿,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往后看则是……” “我知道,是十娘。”杜七明白了七姨的意思,抢先道。 “差不多吧。”七姨对杜七的忽然插言表示无奈,不生气,反而觉得姑娘有灵气。 “所以说,一个生辰值得庆贺,过大寿就算了。”七姨笑着,她口中的庆贺,庆贺的是自己见证了十娘摆脱苦海,见证了杜十娘有了喜欢的姑娘、有了不用出卖干净的收入来源,和石闲重归于好……以及一切值得庆贺之事。 而对于年轻人来说,人生是漫长的,要经过许多阶段和磨难。过生日就是又过了一年。庆祝自己又长了一岁,又顺利度过一年,庆祝过往所遇到的一切,总结过去一年的酸甜苦辣,再规划未来。 在这乱世,还活着其实就是最值得孩子们庆贺的事情。 杜七点头,她已经明白了,露出些许失落神情:“我的生辰,记不得了。” 明灯闻言低下头。 她也没有生辰。 七姨见状,立刻说道:“只是一个庆祝的仪式,咱过的也不是大寿,有个日子就可以了,七姑娘自己的生辰记不得了和十娘一起过不也挺好的。” “十娘?”杜七点头,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明灯又想起了姐姐,默不作声。 “对了,十娘的生辰我还不知道……”杜七抬头看着七姨。 “别问我,自己去问那妮子,不然她定要埋怨我多嘴。”七姨挡在杜七开问前堵住了她的嘴:“好了,吃吧。” 说着,七姨取了些许青红丝放入口中,感受那沁人心脾的甜,眼睛眯起了许多。 杜七也取了一块桔饼咬了一口,三两下咽下肚,便什么都不纠结,一转头,却看到明灯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说道:“你也吃啊?” “小姐……我……”明灯看着桌上那一个个诱人的糖霜蜜饯,欲言又止。 “怎么了?”杜七对这个叫她小姐的孩子还算上心,放下蜜饯道:“这些东西含糖太多,七姨本来也不吃,她都说了,你就吃吧,别客气。。” 杜七忽的觉得如果只有自己吃不太好,便想着拉明灯下水。 七姨看着这边,忽的注意到了什么,捂嘴笑着。 这傻丫头。 …… 兴许是杜七逼得急了,明灯忍了些许时间后,难为情的说道:“小、小姐,我……吃不下了。” “啊?”杜七一愣,千言万语全憋了回去,低头看着明灯的肚子,伸手一摸,果然圆圆的。 “小姐……”明灯红着脸,先前那碗面虽然好吃可量实在有些大了,而且她听说七姨是十姑娘的亲人,已经动了一口又不敢不吃完,便学着杜七吃了面喝了汤,现在小肚子圆滚滚的,连站起来都困难…… 蜜饯再好吃,也要能吃的下才行。 “你别勉强她吃,再吃坏了肚子。”七姨开口求情,明灯松了一口气,杜七则怪异的看着明灯,心道这丫头饭量也太小了。 明灯被小姐这么看着,觉得很羞人。 之后她定会好会锻炼吃饭,早日追上小姐。 “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杜七又拿了一块桔饼。 女人盛饭和零食用的是两个胃,明灯吃不下只能说不够成熟。 就在这时候,有姑娘忽的推开门,转动着手上的钥匙,大声说道:“七姨,我来看你……呃,杜七,你也在啊。” 一袭红衣锦绣,面容精致不似凡人,身材也充满了真正属于女人的味道。 会直呼杜七名字的人只有一个人。 “四闲姐。”杜七起身行了一礼,明灯见状也跟着站起来。 石闲点头,紧接着走进屋关上门,望着桌子上一堆的蜜饯以及老人面前那解开的青红丝,笑容渐渐隐去。 “四闲,你……”七姨正要开口,却被石闲打断。 “七姨,你吃了?” “吃了。” “谁让你吃的。” “……我让我吃的?” “那医家先生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吃糖不能吃糖,尤其是蜜饯,七姨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呢!” 石闲十分的生气。 0203 七姨的小女儿 大部分时候,石闲来看望七姨都比杜十娘勤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石闲是九苑中第四的清馆人,又与那淮竹姑娘交好,店里从不会为难她,还要给她几分面子,排班很少空闲时间较多,自然会经常来七姨这边玩闹,偶尔还会留宿。 对于七姨来说,如果说杜十娘是大女儿,那石闲就是小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之所以总是惦记着杜十娘,无非是大女儿过的苦了些,倒算不得是偏心。 石闲很少生气,现在却气得咬牙。 杜七一时间也不吃东西了,乖巧的坐着,明灯也学着自家小姐的模样,缩着脑袋。 七姨捧起茶杯,小呡一口,接着抬头道:“这都午时了,你这妮子不会是才起床吧。” “嗯,是才起……”石闲下意识接话,紧接着马上摇头,“不对,七姨你少绕我,你怎么又吃蜜饯了,自己身子什么样自己不清楚?” 石闲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整理了七姨那一缕自发髻上脱落的白发。 老人端坐,平静道:“这不是到了生辰,我想着这几个月的事儿,高兴。” “高兴咱可以喝茶啊。”石闲指着那一桌子的蜜饯,严肃道:“这东西吃不得。” “有那么严重吗。”七姨沉思了片刻,抬手说道:“这不是有那老东西在吗,吃一些青红丝该是没有问题的。” 石闲叹息,七姨一向不喜师先生,现在倒是拉他出来做了挡箭牌。 “有师先生在也不行,除非……”石闲拉长了声音。 “除非?”七姨看着她。 “除非你让他先治好病,我知道师先生做得到的。”石闲认真说道。 “死丫头,你知道什么,就和我说这种话。”七姨轻轻拍了一下石闲的翘臀,语气中饱含嗔意。 “我不管。”石闲摇头:“活着多好。” “行,我有空让他给我瞧瞧。”七姨面对石闲,妥协了。 “真的?” “真的。” 石闲眨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往日她的劝阻向来都是没有作用的,为什么今日…… 石闲看到了一旁的两个姑娘,便觉得应该与她们有关。 “我少吃些青红丝可以吧。”七姨说着,对着杜七道:“七姑娘,医书上怎么说?” “七姨你并无热症,少吃些蜜饯没有关系。”杜七如实道。 “看吧。”七姨笑着,拉住石闲的手道:“快坐。” “……罢了。”石闲对着一老一少的唱和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入座。 她的位子在圆桌靠左一侧,正巧夹在杜七与七姨中间,落座后,石闲发觉自己正对着那一扇花窗,半透明床纱起了些许润色。 “啊,下雨了。”石闲惊讶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这个把月天气就没正常过。”七姨说道。 “我没带伞。”石闲纠结。 “你下午有事?”七姨问。 石闲摇头:“最近几天都没有事情。” “那你急什么,晚上与十娘一起回去就是了。”七姨说道,接着嘴角带着一抹微笑:“要是晚上雨还没停,就去十娘家坐一会,然后……” 七姨言止于此。 石闲却眼睛一亮。 然后……说不得可以留宿十娘那儿,正巧接下来几日都没有事情要做,给十娘打打下手也是好的,这么一想,石闲便开始乞求外头千万不要出太阳。 “七姑娘,见到了吗?一旦变成四闲这模样,脑袋就不大灵光了。”七姨与杜七道。 杜七点点头,深以为然。 “喂,你们说话倒是别让我听见啊。”石闲不满。 “谁叫你夹在当中。”七姨将茶杯推向石闲:“再给我添一些。” 石闲提起茶壶,托着一只手给七姨重新满上清茶,这才坐下:“杜七,那丫头就是十娘提过的狸花?” 明灯听到狸花两个字,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嗯,是她。”杜七说着感觉气氛缓和了些,便轻轻撸起袖子,露出那白皙手臂,自桌上取了糕点咬了一口,她在糕点上留下小巧牙印时,糕点也带给了她幸福的小表情。 石闲对于杜七的贪吃已经习惯了,她此时更好奇这个狸花半妖,石闲盯着明灯看,发出疑问:“唉?看不出来是狸花啊,杜七,四闲姐我可是在养狸花的,你不要诓我。” 七姨一巴掌拍在石闲腿上,道:“她诓你有什么好处?还有别狸花狸花的,丫头她叫明灯。” “我知道啊……”石闲揉了揉腿,继续道:“十娘与我说了,我这不是好奇吗,说起来明灯这个名字听着像是咱们店里的姑娘。” 翠儿、婵儿、花兰之类的侍女甚至包括九苑姑娘都是这样取名的,比如最出名的淮竹姑娘。 至于说石闲和杜十娘这种姓加名的倒是少见,因为有可能会有重名,而且很难被恩客们记住。 “明灯……这个名儿倒是有趣。”石闲望着那梁柱旁的油灯盏上已经冷凝的烛心,搓了搓手,笑着道:“七姨,这姑娘倒是与我们有缘哩。” “你这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七姨说着伸手去掐着石闲的脸,后者并未有躲闪,而是继续自己的观点。 “这就是有缘。” …… 与杜十娘一同长大的石闲与杜十娘又不一样了,她对半妖不仅不厌恶,还充满了很多好奇心,至于七姨,纯粹是见多识广,她看的是性格品性,而非是否半妖。 一旁的明灯见石闲在这边闹着,轻轻杵了一下杜七。 “小姐。” “嗯?”杜七咽下口中糕点,看着明灯:“怎么了?想吃糕点了?消化完了就吃吧,不要问我。” “不是……”明灯心道自己还撑得很呢,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杜七另一侧那好看的红衣姑娘,犹豫片刻后说道:“小姐,我是不是该上去……与她……说……说……” “好了,不要勉强。”杜七了解了丫头的意思,杜七觉得她就是过于谨慎,石闲很明显就是随便提一下,并没有要拿她怎么样的意思。 0204 小女儿特殊爱好的觉醒 明灯觉得自己作为小姐的丫鬟,既然那红衣姑娘提到了她那她就应该站出来与她说话……毕竟对方是和小姐很亲近的人。 可那红衣姑娘只是提到她的名字,却并未与她说话,所以明灯才犹豫不决,询问自家小姐。 杜七咽下蜜饯,想了想,拿出手帕遮住手上糖霜,接着道:“四闲姐。” “嗯?”石闲看过来,接着一愣。 “小姐!”明灯忽然脑袋一凉,发出一声惊呼。 “四闲姐不是好奇吗?看吧。”杜七握着那鹅黄色绒帽,说道。 因为杜七摘了明灯的帽子,所以小丫头那一头柔顺长发最顶端的两只小巧、蓉黄色的狸花耳朵正轻轻颤着。 “呀!”石闲惊讶的道:“还真是只狸花。” 然后在明灯的视角中,眼前的红衣姑娘忽然就变得阴沉严肃,这样小姑娘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的心跳加速。 小姐明知道半妖不讨人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明灯低头不去看石闲的表情。 七姨给了石闲一个眼色,可石闲并未在意,她站起身抚平红裙上褶皱,走到明灯和杜七面前。 “狸花?”石闲很询问杜七。 杜七点头。 “你的丫鬟?” “嗯。” 石闲听到杜七亲口这么说,心中有了一杆秤,随后望着那正埋着头的小姑娘,语气平稳的说道:“明灯?” 明灯耳朵一颤,看着杜七手中的兜帽,觉得头上的凉飕飕的。 “回姑娘,是、是……”小姑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些,可天性怕生的她总归是颤巍巍的。 “我能摸摸你吗?”石闲很认真的道。 “?” 明灯一怔,接着抬头对上了石闲那平静而严肃的视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石闲仿佛可以听到明灯的心声,重复一遍说道:“我能摸摸你吗?” 明灯确认了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没有在开玩笑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却发现杜七又捧着一块酸枣糕吃了起来。 七姨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 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帮手了。 屋外,雨水落地发出杂乱但并不惹人心烦的声响,北风推着窗子发出好似心跳的声音。 “可、可以……摸。” 明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的,反正就是说了。 而石闲在明灯同意的第一时间就伸出了手,轻轻触碰了明灯的耳朵。 如她所想的那般柔软、温暖,手感很好。 “果然……是狸花的耳朵。”石闲想起了自家那只继承自十娘的狸花,便觉得本来可爱的宠物和眼前这个小姑娘相比什么都不是。 她喜欢狸花,也喜欢小姑娘,二者结合所带来的是一种异样的美感。 明灯的脸越来越红,贝齿紧咬,因为石闲的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用力,舒服肯定是谈不上的。 姐姐喜欢抚摸她的耳朵,一直都很轻柔,耳朵被这么粗暴对待还是第一次。 “抱歉。” 石闲似乎是注意到了明灯的忍耐,动作轻柔了许多,也不再局限于对着猫耳朵撸,而是舒缓、轻柔的抚摸明灯的脑袋。 手法极其熟练,看着明灯逐渐放松,并眯起眼睛,石闲翘起嘴角。 要说摸头除了十娘她可没输过谁,毕竟是用自家的狸花猫和侍女婵儿练出来的。 她低头看着那乖巧的明灯,眼睛愈发明亮。 好可爱的姑娘。 石闲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感受到【猫耳】属性可爱的人。 石闲合着的眼睛睁开一些,露出些许疑惑。 明灯是一个半妖,为什么因为是狸花就那么可爱? 是自己的问题吗? 她开始不喜欢人了? 石闲开始思考,却始终想不明白。 最终还是七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摸够了吗?” 石闲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对明灯说了声对不起,紧接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手,仿若是在回味方才那美妙的触感。 雨打窗棂,发出悦耳的声响,石闲的目光愈发的炙热。 她想看小丫头换一身短裙的模样。 想看小丫头穿上她小时候衣裳的模样。 想知道她平日里睡相是否真的如狸花一般乖巧。 半晌后,石闲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十分认真的说道:“七姨,我喜欢这个丫头,她好可爱……我能抱着她睡上几天不起床。” 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石闲说话完全没有过大脑。 七姨抽了抽嘴角,道:“你那叫喜欢吗?” 杜七听到这般惊人的发言,想到了什么,将帽子重新给明灯带上,紧接着身子稍稍往前挪了些,挡在明灯身前,而她的这个动作无疑让小姑娘安心了许多。 明灯心道还是小姐最好。 “嘛,说真的。”石闲抿了抿嘴,看着杜七:“打个商量,让给我怎么样?” “……”杜七眨了眨眼,果然不出她所料。 明灯心想在翠儿姐手下最多是挨骂,相比于以前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好日子,而在眼前的红衣姐姐那边……她一颤,抓紧了杜七的衣角,像是害怕落到这样的女人手里。 “会秃的。”杜七忽的说道。 “嗯?”石闲没明白。 杜七轻轻捏起明灯面前桌面上那一丝微微发黄的头发,认真的说:“照四闲姐你这么摸下去,明灯会秃的。” “……”石闲觉得各方面都不大对劲,却无力反驳,又看到明灯望着她的眼神愈发恐惧,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杜七。 杜七这妮子总是坏她的好事,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够了。”七姨轻轻扯了一下石闲的头发,提醒道:“侍女的事你晚上自己去和十娘说,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看着碍眼。” 七姨觉得有石闲在,她的耳朵是不要想清静下来了,得想个法子让这妮子安静一会。 这丫头睡到午时,再让她午睡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此时窗外雨声淅沥。 七姨有了主意,觉得拖一会算一会,等杜七走了她自然就消停下来了。 “四闲,方才我给七姑娘做了面,锅碗瓢盆还没收拾呢,你去洗了。”七姨说道。 “唉?七姨你厨房都没有通水,要去后院的池子吧,可外头还在下雨呢。”石闲当然不愿意。 “去刷锅,等晚上十娘来还要用。” “十娘……”石闲点头:“我去。” 0205 我今尚犹在,故人何时还 窗外小雨落地,七姨给石闲拿了一把伞,石闲便出了门,按照七姨说的把今天用的以及放了几个月的酒壶、酒盅全部清洗干净。 平日里她自然是不会这么听话,可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时候想吃酒却要重新刷洗酒盅,岂不是大煞风景。 况且如果十娘来了,那这些活肯定会落到十娘身上,这么一想,石闲便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早做完做轻松。 红衣姑娘站在落雨下,听着头顶油纸伞的哗哗声响,小声嘟囔道:“要我说七姨你才是最该要丫鬟的人,这些杂活居然要自己做。” “好了,别发牢骚。”七姨对着石闲挥了挥手,随后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 “平日里都是那老东西收拾的,他这不是闭关了?” “哦,也对。”石闲点点头,她倒是把师先生给忘了,有这位仙家中人在,想要收拾家务还不是挥挥手的事情。 石闲对着屋内大圣喊道:“杜七,小明灯,我走了。” 小雨清影,有一袭红衣。 七姨在门前看着,微微一怔。 真要说,石闲真的很像是年轻时候的她,只是性子略微活泼了些。 也不是活泼。 如果没有遇到十娘,也许这就是一个如水的姑娘。 风回正凉,袖卷寒风去,乌云下,汩汩如弦的流水迈着步子,似是婉转柔回的琴音。 瞧着屋外那一副江南美景,明灯拉着自己的小姐,杜七便回应了石闲。 石闲心满意足的走了。 七姨眼看着那一袭红衣撑伞走向后院,这才把门关上,将寒冷北风阻隔在外,随着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令人慵懒的暖意重新回归。 杜七吃着蜜饯。 七姨落座,自己倒了一杯茶,将青红丝丢进去,待其去了不少糖霜后拿起筷子挑起一些,尝了后点点头。 吃着点心,七姨想道了什么,问道:“七姑娘,你说变成四闲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变成这样? 杜七一时间有些没懂,不过想了想也就明白七姨在说什么。 “好事。”杜七毫不犹豫的说道。 她喜欢这样的姑娘,因为她在发着光。 七姨眯着眼睛笑着:“原来七姑娘喜欢这种傻姑娘。” 杜七歪头:“十娘可不傻。” 七姨询问杜七:“那你呢。” “十娘总说我傻。” 七姨笑得更厉害了,哪怕是精明如十娘,在面对喜欢姑娘时候也不太聪明,又觉得这种不聪明对十娘来说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这几个月真的是很值得庆贺。 明灯在一旁听着,心里有憋着好多话。 比如十姑娘明明说了今日白天没空,要晚上才会来,为什么老人要欺骗那个红衣姐姐。 比如外头下雨,那红衣姐姐方才说没有带伞,可七姨这儿有伞,为什么一开始的想不到。 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讲。 “不要说。”杜七忽然说道。 “小姐?”明灯抬头。 “都是小事。”杜七咽下口中糕点,心道四闲姐不是真的傻,觉得她傻的人才是真的傻。 她看着明灯,便觉得从头到尾只有这个丫头才是真正那个傻乎乎的人。 “七姑娘,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你还要带着明灯回园子?”七姨问。 明灯看这小姐,有些紧张。 “翠儿姐说让回去,十娘也这么说。”杜七摇头:“一点小雨,不碍事的。” “嗯。”七姨表示自己知晓了,也不问杜七准备什么时候走,没看到杜七正吃得高兴吗。 而明灯听到杜七说要回去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比一开始要回去的时间已经很晚,但至少她们听话了,翠儿姐应该不会太生气。 很显然,明灯还记得翠儿要她们早些回去的事情。 她真的很怕翠儿。 …… 窗外雨声淅沥,小雨如帘,水流顺着屋顶流下,那安稳令人心旷神怡。 七姨看这杜七又拿起了一个酸枣糕,瞧了一眼杜七那微微鼓起的小腹,便觉得这丫头是真的能吃,该是天生脏器比一般人大一些,至于说杜七一直吃不胖,七姨觉得这是会让春风城姑娘们羡慕甚至嫉妒的体质。 真要说胖…… 七姨目测了一下杜七的尺寸,便觉得在同龄人中她的发育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各方面都是一个优秀的姑娘。 今日是个好日子,又有姑娘在一侧陪伴,纵然是她也觉得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上不少。 青红丝,就再吃上一些吧。 七姨又想起了石闲临走时候的话。 侍女……以往自然是有的。 她的侍女说过吃糖会让人的心情变好,现在看来似乎的确是这样,七姨觉得心情很好。 南方落雨,压下些许风絮,曾经的袅袅碎语,皆在细雨中消散殆尽。 七姨低下头望着那灼灼燃烧的火盆。 她也常烧甜点过去,那丫头应该也少不了吃的。 忽的不大安心。 七姨抬头看了一眼杜七,便觉得等姑娘走了,自己就再烧一些蜜饯,以免那丫头觉得不够吃,毕竟她也与杜七一般的贪嘴。 似是忆起了什么,七姨眼神多了那连杜十娘也很少见过的柔和与怀念。 时间长河中,总有一粒沙的光亮与众不同,指尖萤火耀眼过漫天星河。 …… …… 当师承走出楼阁,看着那雨幕停下脚步,目光四处扫视,没有发现有雨伞的存在,便想着要不要淋雨出去。 那丫头很讨厌他在她的院子里使那些方便的“仙法”,所以即便七姨不在,师承也不会动用那一身本领。 除非是真的有正事要做,比如炼丹、比如救人。 事实上在做这些时候之前,他都有提前请示过那丫头,都是得到了同意的。 师承想着,将丹药完好的打包,准备先去屋里取自己的纳袋。 忽的,有些许声响顺着清风入耳。 那是一个温婉的声音,十分动听,即便是他听了也也不禁有几分意动。 师承看过去,见到了一袭红衣。 屋檐下,姑娘那一双本该用来抚琴的双手却正拿着瓜瓤刷着锅。 闲着无聊,才哼了几句小曲儿。 石闲正做着平日里那些由他来做的杂活,师承有些意外,注视着石闲……身侧的那把伞。 0206 一把伞,一首小曲儿 石闲可不傻,自然不会打着伞冒雨在池子旁干活,她干脆接了几桶水,撸起袖子裙角,坐在干净的门槛上刷着锅。 石闲很好看,比未毁了脸之前的杜十娘要漂亮许多,也要有灵气许多。 现在与杜十娘重归于好,心情好,人便更美了。 所以哪怕她撸起了袖子,卷起了裙子,却依旧有一种狼狈的美感。 姑娘坐于门槛,白皙精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小曲儿微微晃动着。 “几番秋事,风回正凉堪明月,故地景,故情薄……”石闲一边哼着那学自七姨的小曲儿,一边努力的干活。 池子中的水很冷,冻得姑娘手指发红,而一向畏寒的姑娘却仿若什么都感觉到,小心翼翼的清洗着那干净的酒盅,心中想着晚上与十娘喝一些什么。 要不去买一些金风楼的玉露酒? 自己邀十娘喝这个的念头是不是太明显了,十娘不会同意的吧。 那与以前一样喝一些女儿红? 可她实在是不大喜欢黄酒的味道,总觉得怪怪的,而且后劲还大,十娘以前接待恩客吃的最多的应该就是黄酒,也容易醉。 石闲觉得十娘不会再喜欢女儿红,心道等会儿去问问七姨还有什么存货,便不再考虑酒水的事情。 擦拭着手中酒盅,石闲胡思乱想着,她忽的有些好奇,盘算着如果是师先生,平日里是怎么刷锅的? 应该是挥挥手,然后这锅碗瓢盆就干净如新? 应该是。 反正不可能是蹲在池子旁用手洗,石闲回忆着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人,便觉得那画面太过难以想象。 正在此时,石闲忽的觉得有人在瞧她,转过身,果然在小路的另一旁见到了她方才还腹诽的师先生。 先生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站在屋檐下隔着浴帘正盯着她。 风一吹,先生胡子柔软的飘着。 石闲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也不顾着自己手上还沾着水渍,放下自己的裙子盖住那白皙的小腿。 这般不符合礼数的样子被先生看到了……成何体统。 “……”忽的被人瞧见这幅模样,石闲心中羞耻,也没有心情哼小曲了,僵硬的洗着手里的碗。 还在看。 他还在看。 石闲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什么。 偷偷回头,依旧是那一缕显眼的胡子。 吞了口口水。 先生在叫我。 先生是在叫我吧。 先生一定是在叫我。 石闲微微颔首,虽然她经常来七姨这边,可与师先生少有交集,毕竟那是连淮竹都三番两次告诫她要小心对待的人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七姨少让他们接触,石闲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位先生。 罢了。 石闲站起来,擦干净手中水渍,撑开油纸伞越过那一条青草中的石板路,走到师承面前。 “石闲见过先生。” 石闲的礼节标志而好看,虽然衣衫有些褶皱,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充满了大家闺秀的气息,很难想象她有那么多的内心戏。 “嗯。”师承点头,心想这丫头还有几分眼力劲,他也没有和石闲说太多,只是说了要借她的伞用一下。 石闲没想到是这种小事。 “不方便?”师承道。 “不是。”石闲摇头,平静说道:“麻烦先生先与我回去对面儿,石闲还有些许活没做完。” “自然。”师承点头,紧接着随着石闲一同步入雨中。 老头子,身材不算高大,便是由石闲来撑伞。 石闲表面上平静,心底早就泛起了浪花…… 先生不是仙门中人?怎么一点小雨还要用雨伞? 还有,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怎么那么香…… 只是嗅了一丁点的味道,石闲便觉得身心舒畅,本来冻得通红的手指不知不觉得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走在雨中,师承忽的开口问道:“丫头,方才那曲子是谁教你的?” 一声丫头,无形的便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石闲是七姨的“小女儿”,都是一家人,他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回先生,是七姨教的。”石闲如实道。 “嗯,很好听。”师承夸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石闲心想先生是那般的好说话,又想道七姨一口一个“老东西”,便觉得这是应该事情,毕竟……她也是七姨的小心肝。 嗯,小心肝雨天刷碗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一条路很短,很快就回到了石闲本来坐着的屋檐下,石闲将雨伞交给师承,一个小跳至屋檐下,红裙子轻轻晃着。 “先生去忙吧,我这儿楼上还有伞,这伞还给七姨就好,杜七应该还要用。”石闲说道,也就是没想到师承找她是要用伞,不然刚才就带着多出来的伞过去了。 与先生相合伞,她总觉得怪怪的,不大舒服。 “好。”师承点头,接着看这石闲那才洗了一半的碗,觉得她洗的比自己干净多了。 又看这石闲那白皙双手,想起了什么,打开包裹,取出一粒带着异香的丹药。 这是火炼失败的开源丹,没有了补充了灵力的作用,却依然是好东西,凡人吃了短时间内身体素质会上升许多,至少恢复体力是不成问题的。 “丫头,这个拿去吃。”师承走过去将丹药递给石闲。 “这是?”石闲接过了黑不溜秋的丸子,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三元草的丹药,御寒的。”师承简单说道。 “多谢先生。”石闲轻轻行了一礼。 “好了,都是自家人,别那么客气,让你七姨知道又要埋怨我了。”师承苦笑道。 石闲听着,觉得与先生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当然她表面上并未有任何波动,只是行了一礼,恭送师承离开。 看这先生撑着伞消失在后院,石闲这才重新坐下,看这自己手里的丹药。 黑黑的,材质像是青草中的那些细细纤维,不似会融化的模样。 吃? 怎么可能吃的下。 她可不会随意吃东西,哪怕是师先生给的。 丢自然也是丢不得。 想了想,石闲用手帕将其包起来放入怀中,继续干活。 0207 唤醒明灯的难度 雨下有一长须老人,身着长袍打着伞,布鞋踩着雨,衣角带着溅起的些许泥点。 他倾听着雨打窗棂的清脆,伞面的啪啦,青草低语,忽的忆了前些时日自杜七手中接过那本《天人相应论》。 上一次看这本书是什么时候? 老人沉思许久,却发现已经是记不得事情,只知道那时山下还住着自己偶尔会梦到的人。 如今,那人也早不会光临他的梦。 因为他早就不再做梦。 现在想来后悔,因为他已经不记得那人的模样。 倾听着耳边世界,师承走出一步,踩着积水,忽的一怔,抬头去看眼前这一方世界。 眼前的小院处在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浑然天成,一体无漏,就连那本不属于七姨院子而是他布下的结界此刻都与世界融成一体。 了解其中原理,所以师承笑了笑。心道阴阳五行虽然是通天大道,但自己并非精修这方面的人,会产生这种感觉无非是修炼不到家。 万物共居灵境、诸天贤圣集会,道源万行休停的境界……只在传说中听过。 哪怕是掌门、各方隐仙、甚至是那全盛时期的道天君也只是在窥视天门。 一个雨中小院,再特殊又能特殊到哪里去? 师承发觉自从自己来了春风城,五感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出差池……不说别的,就算那传说中的境界真的暴露在他面前,难道他就能认出来了? 师承对自己的认知还算客观。 也许是自己心乱了,待重归山门还需要一番苦修定心才是。 他撑着伞,望着那雨天。 阴雨在顶,有无根水落,却无雷电。 师承不记得还有几人记得那春风城之上差点降临的天劫,他却是忘不掉,那时的他在树下很直观的感受到什么是天劫之下皆蝼蚁。 只是一丝余威便将他一生苦修尽数封禁,很难想象那天劫之下的是什么存在。 前有天劫,后有灵力旋涡,这春风城一定有问题。 不然为什么接二连三有神秘的人来此定居。 单单是那神秘不定的禅子住在这烟花之地中,便已经让人细思极恐。 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 房间中,安宁一头青丝如瀑,眸子中泛着一丝丝金光,正是这一丝丝光芒让她变得神圣不可侵犯,如天上仙子。 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恶徒见到这副模样的人也会瞬间安静下来,忏悔自己的恶嗔之念。 安宁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琼鼻红红的,让她多了几分以往不会有的可爱。 姑娘揉了揉鼻子,眸中金光更胜,眼睛中多了几分迷恋。 翠儿姑娘真好看。 此时,那绿衣姑娘正撑着伞在雨中扶树,减草,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玄妙,似乎包含着天地至理。 反正在安宁看来是这样。 自从上次重铸了瞳中纹路后,偷窥起翠儿如鱼得水,再也不会遇到看不到的情况。 这几日,她可是开心的很。 …… …… 雨中有很多人。 师承想着禅子定然有阴谋之后,思绪重新回归至他所见过的人身上。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难道那场天劫是冲着那狸花半妖来的? 这并非是一时毫无根据的幻想,想来一个半妖有着这般闻所未闻的体质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身子不会有瓶颈,甚至可以起到那人族至宝的些许作用,已经当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逆天天赋,能引来天劫应该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她现在的昏迷,就很有可能是天劫之下的后遗症。 师承越想越觉得这般猜测很有可能。 “唉……” 师承长叹一声,揪下几根胡子。 天赋越是高,那接下来的麻烦就越是大。 要说对一个体质接近仙气祖龙鼎的孩子,丹药能有几分作用…… 师承真的是一分把握都没有。 对于唤醒那狸花半妖也是一样,一丝一毫的把握都不存在。 他忽的觉得听着雨声,整个人的思绪都变得清晰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是什么日子? 师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时却没有抓住,便觉得也许是要见到她了所以心情高兴。 老人站在雨水中,似是雕塑。 这一幕很奇怪,因为很难想象青云峰的长老在雨中还需要撑着伞。 当然,奇怪的也不止这一点,比如安宁第一次见到师承的老头模样就很吃惊。 一炷香时间过去。 师承不再傻傻的淋雨,上楼取回了自己的纳袋,收起全部丹药,紧接着去正厅找七姨。 午时才过,因为小雨的原因天色阴暗,正厅大门紧闭,屋内有火光。 站在屋檐下,师承感应到屋内有三股气息,联想到方才石闲说杜七还要用伞的事儿,心道应该是杜七与杜十娘来了,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其中一道气息过于强盛,似是修炼中人。 修炼中人? 他在七姨园子中设下的阵法可不是摆设。 带着这样的想法,师承敲了门。 “进来。”七姨的声音自门内传出,沙哑而平稳。 师承推门而入。 第一眼看向那不稳定的气息源头,却是一愣,这幅样貌……那半妖丫头? 凉风吹动了师承的长须,掀起了火盆中点点火星。 师承漆黑眼球缩成一点,剧烈抖动着。 她醒了? 那半妖醒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师承顿时懵了。 换谁谁也懵。 他可是刚在心里将唤醒小丫头的难度与天劫对等,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吃着蜜饯的她? 因为惊讶,所以师承连正起身给他行礼的杜七都没有看见。 “先生,你怎么了。”杜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抬头疑惑道。 此时,天上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自远而近,似是就在师承头顶。 那忽然而至的秋雷将师承瞬间惊醒,他咬了舌尖,一股鲜血味道充斥着口腔,随后伤口缓缓恢复。 这个绝云宗的长老竟然惊讶到了需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的境地,可想而知明灯的清醒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震惊的事儿。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师承应该有更需要注意的东西,可他没有察觉到。 0208 完全不同的态度 阴云密布,雨水忽的变得更细、更薄,穿透了乌云自天之上落下,与普通落雨混合着压住人间尘埃与喧嚣。 阵阵雷声隐秘在树叶、青草、雨点之中传播,天地灵气也不遵循阴阳五行的规律整个的拥挤在一起,混乱不堪。 泥土翻着,小虫、泥鳅纷纷扭动着身子,企图消去那忽然而来的不安。 似乎是整片天地都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儿。 安宁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异样,猛地站起身,一个闪身后离开了春市,出现在春风城的正中央,郑重的看着天上那巨大灵力旋涡,某种纹路泛着耀眼金光,已经看不见那瞳孔。 天地灵气有紊乱了预兆,如果这团不知是哪儿来的有着龙脉饱和度的灵气旋涡就这么炸开,不说春风城,整个南荒都会产生大震荡,而这儿又连接着天望山与天望海…… 后果定然是生灵涂炭。 安宁抬手,一道佛印缓缓升起。 事态越是紧急,她越是平静。 “大和尚。”安宁忽的说道。 话音落下,一个老和尚出现在她身侧,凭虚而立。 老和尚很老,很瘦,像是一颗枯树,仿佛风一吹就倒。 正是那同样出自净土莲宗的往生和尚。 二人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 “先想想办法。”安宁平静的说道,她想保持这座春风城的安定宁静,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这些时日观察下来,那翠儿姑娘是很善良的人。 老和尚点头,抬手做了一个翻掌的姿势,天地之间有不可见万丈枯瘦手掌落下,似乎要打翻这棋盘。 可天上有细雨落下,手掌瞬间便千疮百孔,化作清风而烬,半分力也没有使得出来。 “这春风城果然有意思。”安宁说着,想起了洗去自己那一身修为,灭了她金身的雨。 这春风城总是下雨。 没记错的话之前还发生过天劫? “先等其他人吧。”安宁说道。 往生和尚闻言隐去身形。 现在就等绝云宗与八方客栈的人来了。 …… …… 与外面不一样的是,哪怕是安宁已经发现出了大事,七姨的院子依旧平静祥和,似是外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吵到这里人的安定。 师承处在其中,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他还在看明灯,瞳中闪光。 在他的面前,杜七听着杜十娘的吩咐依旧保持弯腰行礼的姿势。 师承视线却一直放在明灯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晾着杜七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倒是七姨的眼神愈发不善,拉扯着杜七让姑娘先坐下,随后盯着那动摇不止的师承。 七姨察觉到他在看明灯。 门开着,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将那本来火盆带来的温暖全部驱除出去。 气氛忽的很凝重,因为没人说话了。 明灯本来消食了一些,刚咬了一口蜜饯师承就闯了进来,她不知道那老人家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只得低头,装起了鸵鸟。 师承看着明灯,心道虽然睁开眼活泼了些,但是他绝对没有认错,就是那半妖丫头,毕竟对方在他这儿呆了几天,对明灯的身子师承可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 可正因为了解,才明白小丫头醒过来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要第一时间通知掌门才行。 不,应该第一时间检查她的身子,确认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师承微微沉默。 能有什么问题? 第一眼过去他的视线就已经将明灯从里到外看了个清楚,气血旺盛,骨骼完好,精气神都保持在一个巅峰状态,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就是看的清楚,才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灯也有一种被看光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与紧张,对师承多了几分害怕,小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似是要冲破胸腔。 …… “先生这是怎么了?”杜七看着化作石像沉吟不止的师承,小声询问七姨。 七姨摇摇头,师承是说过不喜欢半妖,可也不至于这么一直盯着看,小丫头毕竟是自己的客人。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除妖不成? 老东西果然不通人性。 七姨没好气的说道:“谁知道他犯什么癔症?兴许是闭关闭傻了。” “嗯?”杜七揉了揉耳朵:“七姨你刚说什么?” “我说……” “稍等。”杜七摇摇头,蹙眉道:“安静些。” 一言落下,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房间中本就安静的很,除了门外涌进的风,最响的就是明灯的心跳声。 小丫头被杜七训斥了,眼眶微红,怯声道:“小、小姐……我错了。” 她也不想紧张的。 “没说你。”杜七摸了摸明灯的头发,侧耳倾听,满意点头。 “好了七姨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老东西不通人性。”七姨大声道,显然是故意为之。 七姨声音很响,比方才那惊雷还要震人心弦,师承心道一声糟糕,他光顾着想着明灯的事儿,把她给忘了。 明灯已经确认了身子健康,问题倒是不大,之后的事情可以联系掌门看怎么继续。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安抚生气的老人。 师承正要道歉,就看到七姨面前放着的青红丝,一怔之后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丫头不让自己治病,却还肆无忌惮的吃糖,真就是一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怎么能吃这蜜饯……”师承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 “干你何事。”七姨呼吸逐渐平静。 寒风撩过老人鬓角白发。 七姨抬手指着师承,平静的说道:“出去。” 师承一愣,抚摸胡子的手停尴尬的停住。 “你说什么?” “别让我说第二遍。”七姨指着那敞开的大门:“没我的允许,不许进这个家门,回你自己的医馆。” “……” 白胡子老人喉头微动,瞥了一眼缩着脑袋的明灯,还要说什么。 七姨一眼瞪过来,他立马就怂了,将伞放在地上。 “走,我这就走,你别生气,别生气……” 说着,他退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屋外。 师承苦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人了。 雨在下。 0209 师承总是被嫌弃 屋内,烛火晃荡,暖气重新回归。 “好了,明灯不怕,那老东西不通人性,你吃你的,别理会他。”七姨温和的安抚明灯。 小丫头没敢点头,不过有了七姨的安抚,虽然她面上还有不安,却总归是轻松了许多。 现在想来,那老人家炙热的眼神着实是有些可怕,让她觉得浑身不适,还因为过于紧张导致小姐对她不满……明灯对师承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 杜七吃着蜜饯,瞧着外头下的雨,想起了方才的石闲。 七姨真正开始生气就是因为师先生说不让她吃蜜饯的的时候,可是先前四闲姐也说过同样的话,虽说四闲姐也被打发去刷锅了,可相比于被赶出去的师先生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同样的关心,为何七姨对先生那么苛刻? 杜七觉得奇怪,于是便问了,“七姨,先生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我?”七姨一愣,没想到杜七会这么问,她下意识就想到了师承盯着明灯看而晾着杜七的场景。 “看着他不舒服。”七姨想了想,说道。 “不舒服?”杜七眨眨眼,看着七姨,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敷衍。 七姨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去瞧瞧那老东西走了没。” 杜七点头,起身打开门,寒风涌入,再看园中,除了一地的雨水哪还有人的影子。 她关上门,说道:“先生走了。” 听到杜七这么说,七姨眸中火气稍稍小了一些,那老东西虽然总是让她动怒,但是还算能听进去她说的话。 看着杜七那略显疑惑的眼神,七姨微微犹豫后说道:“他和四闲不一样。” 杜七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今日是我的生辰。”七姨提醒道。 杜七点头。 原来是这样,理解后便觉得师先生一点也不委屈。 同样是关心,可前有四闲姐为了生辰而来,可师先生显然是不清楚七姨的生辰,这么一来,那关心的话语中便多了一点水分。 不是师先生不好,而是四闲姐太好。 毕竟有四闲姐做对比,怎么看,他都远不如四闲姐贴心,加上先前的举动,七姨赶他走就不那么意外了。 嗯,女人真是麻烦。 杜七这么想着,觉得先生蛮可怜的。 七姨泡了一些青红丝,转着杯沿,询问杜七关于杜十娘近日的一些情况。 提起十娘,杜七来了兴致,与她交谈着。 屋内温暖,屋外的雨也逐渐平静。 …… …… 师承一个人走在街上,没有带伞,也没有撑起真气护体,好在雨相比之前小了许多,那细雨毫无阻碍的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一身长跑,也染透了那一脸的胡须。 师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明明只是关心她,那丫头发什么火…… 回医馆吧。 师承正想着,忽的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就发现路旁有着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那儿,少女个子不高,赤脚行走在小路上,配合其绝佳的面容,楚楚可怜。 奇怪的是,周围的行人似乎都看不到她,从其身边淡然经过。 师承一时间眸子缩成一点,抓紧了自己的胡须。 那白衣少女除了安宁还能是谁。 麻烦,大麻烦。 师承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安宁,一个劲的向前走。 可师承忘记一个不打伞的老人也显眼极了,他装作看不见安宁,安宁却不打算放过他。 “师先生。” 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师承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当真是诸事不顺。 也不是,那半妖小丫头醒了……应该说是喜忧参半。 师承叹息一声,转过身,瞧了一眼那雨中白衣湿了大半的少女,便避开视线,应了一声。 在安宁还是安生和尚的时候,他还可以以平常心看待她,可禅子恢复了女儿身,那就是一个大麻烦,师承真的是想离她越远越好,如掌门所言,有可能的话最好一丁点的联系都不要有。 安宁见师承不敢看她,先是有些不解,紧接着低头瞧了一眼,微微一愣。 衣裳有些透了,好在那春市的常姐姐帮着她穿了内衣。 少女装,以后要多注意才行。 安宁披上一件外衣隔绝雨水,随后说道:“这春风城可真是奇怪的紧,关于这令其的来源先生可知道些什么?比如……转移自哪条龙脉?” 安宁心道方才那灵力旋涡明明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连往生和尚都无法镇压那暴躁的令其,旋涡发出的嘈杂声已经响彻云霄,随时可能将春风城炸上天。 却不知为何忽的停歇下来。 一瞬之前随时可能爆炸,一瞬之后安稳倒她都可以直接去吸收那些本来紊乱的灵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柔和的秘境呢。 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一惊一乍的,让安宁满心的疑问,她询问了大和尚,可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春风城当真是奇怪的很。 “龙脉?”师承蹙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春风城的灵力旋涡来自何方,他想起了自己炼丹时候借用的些许灵气,说道:“看起了像是为了什么聚集而来的散乱灵气,是不是龙脉……不好说。” “是吗。”安宁点头,赤脚踏水,忽的抬头看着师承。 “先生方才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吗?” “异样?什么异样,这地儿的天气始终不大稳定。” “没什么。”安宁望着师承的眼神愈发奇怪,以他的修为不应该感觉到那灵力的聚变才是,难道……是在欺骗自己? 可他没有这么做的意义。 那就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了。 安宁看着师承的眸子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 绝云宗的长老就是这副模样? 这么看来,那绝云宗的水平也就那样,亏她还觉得绝云宗也是出过仙人的上古遗宗,心中有几分好奇来着。 现在这好奇消散了许多。 师承不知道安宁为什么忽的安静下来,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对安宁的看法,那就是她在春风城一定是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要做,值得禅子现身还恢复女儿身的,说不得就是会让南荒势力大洗牌、翻天覆地的大事。 0210 各自的猜测 师承对禅子抱有忌惮是很正常的事情,任何人稍稍了解一下这个将东土佛门搅的天翻地覆的少女,都很难用平常心对待她,不说师承,哪怕是绝云掌门第一时间知晓这件事,也是震惊的不能自已。 南荒相比东玄只是一个穷乡僻壤,容不下这尊大佛的折腾。 小雨落下,安宁觉得胸前的衣裳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她想着这时候如果翠儿姑娘可以想对待那个半妖一样来帮她清洗身子就好了…… 想着想着,安宁面上起了自己也没有注意的嫉妒神情。 师承见到安宁这般奇怪的表情,心中更是大呼麻烦。 安宁觉得既然春风城安定下来,她得抓紧回去春市好好清洗身子,临走之前,她询问道:“听说这春风城前些时日有过天劫?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 也? 师承不清楚还有什么是莫名其妙消失的,听到安宁的问题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明灯,面色平静的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师承不觉得自己这番敷衍的话语会让人相信。 可安宁信了。 因为她觉得师承没有本事,只是随口一问。 至于那灵力旋涡与天劫,已经让大和尚去查了。 不是说八方客栈知道些什么吗? 大和尚这一行回来应该会有些收获。 “先生,安宁告退。”安宁正要离开,忽的蹙眉,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个佩剑少年撑着伞走过来。 “先生。”李青莲对着师承行了一礼,无视了师承那狼狈的模样。 “嗯。”师承点头,他答应了掌门要教导李青莲,对她的来头却一点不清楚,只是当做是掌门旧人的儿女。 李青莲询问师承何日开始教学,后者表示就在近期。 李青莲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上下扫视了面前的白衣少女,意味深长的离开。 她知晓安宁的身份,安宁却对她一无所知。 “先生,方才那公子是?”安宁问道。 师承简单说了一下李青莲的来历。 又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安宁闻言颔首沉吟,虽然她修为尽失,可那公子给了她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她很少会无缘无故的厌恶一个人,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一次。 少女抬头,心中了然。 道宫。 那李公子定然与道宫脱不了干系。 安宁深深看了一眼师承,心道对方在撒谎。 那一向独立南荒,不问世事的绝云宗居然与道宫的人扯上了关系,对于东土佛门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天劫、不正常的天地灵气,道宫与绝云宗的勾结…… 说不得,这春风城里真的藏着什么天地至宝。 至宝。 安宁眼睛闪着金光。 “阿嚏!” 忽的,少女打了个喷嚏,又揉了揉红红的鼻子。 至宝就至宝,与她有什么干系。 安宁对这些外物向来不在意,她现在只想着那绿衣姑娘,其他的……只要不惹到她头上来,就当做不知道好。 “好冷。”安宁吸了吸鼻子,之前的突发事情消耗了她不少才恢复的真气,还蛮累人的。 这一幕让师承吓了一跳,面部肌肉微微抽动。 禅子,打喷嚏,面上的稚嫩,怎么看怎么违和。 “先生,我先回去了,外头冷。”安宁紧了紧衣裳,说道。 “啊……好。”师承眼看着安宁离开,之后拽下了一根胡子。 这禅子…… 总不会染了风寒吧。 师承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离谱,因为他是那么忌惮对方。 看不懂看不懂。 禅子虽小,却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不是人能够理解的生物。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师承没打算回自己的医馆,而是找了一家路边摊,要了一壶茶。 喝茶解闷。 顺便想想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以及做什么才能让那丫头原谅自己。 要让她高兴,最简单的事情应该从杜十娘身上下手。 杜十娘高兴了,那丫头自然会高兴。 可怎么下手……又是个问题。 嗯。 要不去问问师姐? 师承瞅着茶碗中晃荡的茶叶。 觉得很难喝。 …… …… 翠儿很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 “姑娘怎么回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我回来等十娘。”杜七收起了伞,走进房间,明灯就要跟着她一起进屋。 “你过来。”翠儿一把抓住明灯的领子,像拎着一只小鸡,紧接着对杜七道:“我正打算去店里,明灯跟我一起去店里认个脸熟。” “好,我与十娘说。”杜七点头。 明灯乖巧的站在翠儿身后。 “翠儿姐晚上不去七姨那儿?”杜七又问。 “我?我就不去了,姑娘们叙旧,我们去做什么。”翠儿说道:“晚上我约了婵儿,她闹着要见明灯,正好让她们见见。” 翠儿低头看着明灯,说道:“你晚上就和我一起在店里吃。” 明灯立马点头,乖巧的很。 “她同意了。”翠儿抬头说道。 杜七摇头。 那丫头哪敢不同意。 也是小事。 之后,翠儿带着明灯去了望海店,杜七回到屋中坐下,发了好久的呆,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人待着的确可以排解孤寂,哪怕那个人是明灯这样傻乎乎的孩子,多少还能有些作用。 一个人在家。 十娘最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回来。 杜七去浴室洗了澡,去了身上的湿气。 上了床,嗅着那塌上令人安心的香气,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 “生辰……” 杜七默念。 十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想与十娘一起过生日。 抱着这样的想法,杜七睡着了。 ……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的屋内温暖。 “醒了?”杜十娘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床前不远的位置,火盆灼灼燃烧,显然已经烧了有一会了。 “十娘……”杜七揉了揉眼睛,就要坐起来,却被杜十娘一把按回了床上。 “你怎么不穿衣裳,不怕冻着?”杜十娘蹙眉。 “睡之前洗了澡,困了就没穿睡衣。”杜七躺着,头发散落于枕边。 “十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刚回来没多久。”杜十娘想着方才杜七那可爱的睡相,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伸手抹去姑娘眼角水润,杜十娘嗔道:“说了多少次,天冷了下午不要睡觉,到时候起床头痛看谁帮的了你。” “没疼过。”杜七摇摇头,想要再次起身,身子却没什么力气。 “不舒服?”杜十娘瞬间紧张。 杜七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还困。” “死丫头,别吓我。”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说道:“收拾一下,别让七姨等太久,咱们该动身了,衣裳已经给你暖好了。” 说着杜十娘从褥子中杜七的贴身衣物。 衣裳温暖。 杜七便觉她真的很喜欢十娘。 嗯咕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0211 好看的姑娘 连绵的一场雨将天空洗的干净,明月圆滑如玉盘,清澈光辉自天上落下,笼罩着繁华人间。 人间又有光亮逆着向上,遮住星星点点。 当杜十娘带着杜七出门时已经过了正常人家的饭点,不过因为是春风城,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四处充满着吵嚷。 哪怕是地上积水遍布,也丝毫不能影响姑娘们玩乐的兴致。 “十娘,外头好多人啊。”杜七抱着杜十娘的手臂,意外的这看着四周的热闹氛围,伸出手稍稍遮住那远方刺眼的灯光。 明光之下,可以看到今日的杜七与往日有一些不同。 她的面上有着些许淡妆,唇上也涂了一些晶莹胭脂,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杜十娘映着光瞧着面前的姑娘,心中满意。 她还以为杜七不适合这种艳丽的妆,在上妆之前心中忐忑生怕会破坏了杜七原本的轻柔气质……而事实却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简直太合适了。 杜七本就少女气息满满,现在竟然有了一些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柔媚,充满了女人味。 如果不是姑娘一颦一笑皆未改变,杜十娘兴许会认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风尘客。 “正合适。”杜十娘看着姑娘狭长的眉毛,又说道:“如果头发能再收一些就更合适了…” 因为出门急了些,便简单扎了马尾,没有专心去理一个型出来,不然一定会更好看。 杜七朱唇微动,带着些许好奇的问:“十娘,我有这么好看吗,你一直盯着我。” “别臭美了,我天天瞧着你早就瞧腻了,谁跟你说我是觉得你好看才看你的?”杜十娘一本正经的道,完全不记得自己今日在床前看了姑娘将近一个时辰的事情。 “……”杜七不说话了,抱着杜十娘的手臂稍稍松了一些。 “抱紧点。”杜十娘忽的道。 杜七抬头。 杜十娘挡在杜七前面,侧身躲过了那簇拥而来的一群姑娘,转头道:“人多,别走散了。” 杜七应了一声,抓紧了杜十娘的手臂。 有了杜七的提醒,杜十娘最后瞥了一眼自家姑娘的小脸,心道怎么说呢…… 不能说杜七多了媚气后比之前更好看,但对杜十娘总是要多一些新鲜感。 她忽的有些明白披罗居的那帮女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折腾杜七了。 拉着杜七走了一条小路,幽暗中杜十娘说道:“我可不能输给那群女人。” “十娘?”杜七疑惑。 “没事。”杜十娘笑了笑,说道:“天气又冷了,我再给你添几身衣裳如何。” “好是好。”杜七说道:“就是……十娘你有些奇怪。” “怪什么,这不是七姨生辰吗,我高兴。”杜十娘哼哼了一声,接着思考道:“今儿是哪个节气来着……” 杜十娘想了想,没有记得起来,也就不想了。 杜七的视线从繁华之上收起,落在杜十娘那戴着面纱的脸上,心道虽说已经不要换药了,不过十娘还是带着纱布。 看不清楚面容,也许久未曾见到十娘眼角的墨点,杜七却依旧移不开眼神。 她觉得自己与十娘不同,没有看腻的说法,哪怕只是十娘的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唇她也可以看上许久。 …… 为了避开那巨大的人流,杜十娘一如往常挑了一条阴暗的小路,带着杜七钻了进去。 牵着手,吹着冷风,天很暗,即使是明亮的月光也照不到这儿,只有两侧巷子开的窗子有些许光亮。 杜七跟着杜十娘往前走,满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很少走神,现在却走神的厉害。 忽的,杜十娘想要甩开她的手,杜七下意识便抱得更紧,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放手。” “……” 杜十娘无奈,抬手在杜七脑袋上轻轻一敲。 杜七吃痛,总算是回了神。 “你这妮子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杜十娘看着她。 “没听见。”杜七如实道,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她正站在巷子墙角,那晚间的繁华与她只有这一条小路的距离。 “我再说一遍。”杜十娘指着小路正对面的一家店说道:“看到那店面了?” 她有些东西要去买。 今日是与石闲重修于好后,七姨的第一次生辰,她们已经有几年没有在这一天凑到一起,自然少不了酒的存在,虽说七姨和石闲一定都会准备,不过杜十娘觉得,如果是自己买的酒…… 石闲会很高兴。 这是出门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 这边,杜七顺杜十娘的手指着看过去,只见是一家二层小楼,屋内灯火洋溢,偶有人进出。 “看到了,是一个肆字。”杜七心想肆是铺子的意思。 “我去买个物件,你在这等我,不要走动。”杜十娘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杜七说道。 “不行!”杜十娘立刻否定道:“听话。” 如果是旁的地方也就算了,那儿……杜十娘不太想让杜七距离酒肆太近。 “哦,那十娘你快些回来。”杜七依依不舍的说。 “嗯。” 告别杜七,杜十娘过了小路,进了铺子。 酒香浓郁,令人垂涎。 杜十娘心道这就是她不想让杜七跟着一起的原因,不然那姑娘定然会惦记着这杯中物。 而大多数酒水只是闻着香。 “两小壶提月,带走。”杜十娘取了银两置于柜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好嘞,姑娘稍等。” 酒肆中头系白巾、高高瘦瘦的清秀姑娘收了杜十娘的银子,去给她打酒。 与石闲不同的是,杜十娘早就想好了喝什么。 提月酒,黄酒的一种,味道……石闲应该会喜欢。 虽然也想过女儿红或者金风楼的酒,不过果然还是有特色一些的好,春风城的提月酒价格很低,发酵时间长,低糖却属于半甜黄酒的一种所以不容易醉,甚至可以当做普通饮品来饮用,很合适现在的她与七姨。 七姨和石闲就喜欢价格低廉又好喝的酒,如果是贵的东西恐怕还喝不惯。 杜十娘静静等待。 酒肆虽小,五脏俱全,不少姑娘家在厅里吃着茶酒、干果,面色微红的聊的热闹。 等待期间,杜十娘忽的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可她在柜台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揉了揉耳朵。 那人又叫了她一声。 原来不是错觉,杜十娘心道声音似是直接在脑海中想起,不知是谁。 这声音有些耳熟,杜十娘一怔,然后便知道是谁了。 【上楼来,左手第一间。】那声音这么说道。 “来了。”杜十娘应了一声上楼,好奇他叫自己是要做什么。 0212 主仆都是细作 另一边的杜七等了有一会了,她站在阴影中,一直盯着对面的酒肆看。 这一幕有些让人觉得可怜,因为那繁华街道就在对面,她却只能站在这儿吹冷风。 十娘好狠的心。 杜七念叨着在书上学来的话,怨着十娘为什么还不回来。 只是买个物件,哪里需要这么久。 天上,明月撒光辉,暖了阴影中的姑娘。 杜七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思绪却完全不在月儿身上。 她对十娘一开始有这么喜欢吗? 杜七想到了一开始那个背着她、夜里给她洗脚的姑娘,觉得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喜欢。 那为什么越来越喜欢了呢? 杜七不明白。 她当然不明白,毕竟从未有人与她如此的接近过,杜十娘是第一个。 半晌后,杜七觉得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 “杜…七……”轻轻念着自己的名字,杜七翘起嘴角,继续盯着酒肆,等着那熟悉人影的出现。 世间所有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发酵,就像是那对面酒肆的杯中之物一样。 杜七藏着许多“好酒”,它们在她的记忆中,等着什么时候回忆起来,再去慢慢品味其中的千般滋味。 这种“品酒”的能力也是杜十娘与春风城众人教给她的,以往的她没什么感情,自然也尝不出什么酸甜苦辣。 而现在杜七只是偶尔想起海棠,便觉得心中思念。 姑娘视线重归那一轮明月,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 随着记忆的逐渐回归,杜七发现自己以前那般不涉世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罢了。”杜七摆弄着自己垂下的马尾,轻轻叹息。 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因为杜十娘已经闯入了她的生活。 杜七又觉得不是这样,是那海水将她推到那跳海的姑娘面前…… 也许是她闯入了十娘的生活。 可那又怎么样,还有人敢赶她走不成。 想着,杜七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的脸,心想十娘似乎挺喜欢她妆后的模样,那她也跟着十娘学一些手艺好了,那样一来十娘应该会更喜欢她。 杜七处在偏僻之处望着那繁华景色,却不知在许多人眼里,她所处的这片阴影才是最好的景色。 正走在街上的男人忽的注意到了这阴暗角落孤身一人的姑娘,微微一顿后抬脚走过去。 “姑娘……” 杜七闻声抬起头,瞧着他。 男人一愣,许久之后才回过神。 虽说隔着老远就确定杜七应该是个美人,但真正看到,还是难免失神。 好精致的人儿。 男人心中赞叹。 杜七看着面前这个这个衣着华丽的男人,看年龄,二十五、六的样子。 还未出声,那男人先开口道。 “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方与小、咳咳,与我说说。”男人一句话说的并不干净利索,那个“我”字也用的不甚娴熟。 杜七不在意这些,她摇摇头:“没遇到什么困难。” 第一眼,杜七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好人,所以态度也很缓和。 “我见姑娘独自伤神,还以为是……”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杜七看着那隔着一条小路望着那繁华景色,心道十娘应该快回来了。 “我是在等人。” “原来是这样,失礼了。”男人脸上一热,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也怪他总是窝在家里看那些旁人写的小传,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书上写的事。 只是可惜,这么好看的姑娘居然有了喜欢的人。 他走近了瞧,便觉得有这般眼神的杜七定然是在等情郎,心中有些许莫名失落。 也只是失落。 “今日风大,这件衣裳姑娘拿着挡风。”说着,男人递过来一件绒衣。 “不了。”杜七轻轻摇头,十娘不让他与男人过多接触。 杜七一表现出距离感,男人就明白了。 “惊扰姑娘了。”男人最后看了一眼杜七,转身离开。 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没准备纠缠她的意思。 杜七便觉得这人果然是一个好人,虽说来春风城的公子里难免有些许渣滓,但还是让人舒服的存在多一些。 杜七觉得自己也许不讨厌旁人这么过来搭讪。 这事儿只是一个插曲,以往时候也发生过许多次。 又过了好一会,杜十娘终于拎着一个漆黑袋子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些许红晕。 等到杜十娘走近,杜七这才跑过去,轻轻拽了拽十娘,问道:“十娘,你怎么才回来。” “等久了吧。”杜十娘摸了摸杜七的脑袋,笑着道:“我遇到了先生,与他说了会话。” “先生?” “师先生。” “说了什么啊,这么高兴。”杜七问。 “小事。”杜十娘笑着:“算是给先生出了个注意,说起来先生被七姨撵出去时候,你也在?” 杜七点头,不知道十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杜十娘心想难怪先生要找自己说情,她给先生出了主意,因为这种双赢的事情怎么想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杜十娘说道:“走吧,我估摸着她们也该忙起来了。” 杜七摸着小腹道:“十娘,我们走快些,我饿了。” “你急什么急。”杜十娘摇摇头,说道:“按照以往的时辰,现在还在做饭呢,你想吃上热的起码还得半个多时辰,正巧下午你睡了那么久,咱们今儿玩的晚些。” “……”杜七叹息一声,只能点头,而后低头看着杜十娘手里的布包,隐约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二人牵着手离开。 …… 酒肆之上,师承一个人喝着闷茶,看着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心道如果是她们说的话……那丫头应该能听进去。 以及他居然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明明前些时日他才提醒过自己不要忘了。 也难怪她如此的生气。 师承轻轻叹息,心中怀疑难道模样变老了,人也会跟着糊涂不成。 一壶茶喝下肚,师承起身。 赔礼…… 师承本来不知应该弄些什么东西当做礼物,可如今有了杜十娘这么一个内应在,一番谈话把七姨的喜好透露的七七八八。 得了杜十娘的建议与承诺,师承觉得最多明日他就能重新吃上那碗面。 杜十娘那丫头还算懂事,真是喜人。 一个契机,就让师承对杜十娘的好感拔高了许多。 …… …… 七姨后院的小门处,坐在门槛上的红衣姑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巷子。 待人影显现,她低下头纹丝不动。 “四闲姐,你挡着门了。”杜七提醒道。 “……” 见石闲不理她,杜七看向杜十娘,后者无奈。 这妮子是气她们来的晚了呢。 不过她早有准备。 0213 猪才喜欢吃酒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Ww..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0214 美人有骨 天色已晚,那青裙姑娘像是漏了气,摊手趴在木桌上,月光映面,照的她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兴致。 二层楼上,杜七于此赏月。 天上星星一闪一闪,杜七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她觉得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饱饭,却很难做得到,这样看她老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一想起那么多年都没有吃东西………那般记忆就是回忆起来,带来全新的感情更多的也是可惜与后悔。 在这般前提下,总是做饭给她吃的海棠被记起来的次数自然会很多。 杜七吸了吸鼻子,明眸闪光。 按照这样下去,那下一个记起来的故人应该也有着不错的厨艺。 叹息。 十娘啊十娘,什么时候才能做好饭,她都要饿扁了。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杜七瞬间坐起往后看,片刻后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杜十娘,而是今日过寿的老人。 “姑娘等的急了吧,应该快了。”七姨拄着拐杖坐在杜七对面。 有人在,杜七精神了许多,坐正身子问:“七姨不是去给十娘和四闲姐帮忙了?” “这不是被撵出来了,丫头长大了嫌老身做事慢,给她们添麻烦。”七姨慢悠悠的说着,伴随着叹息。 “十娘应该是怕七姨累着。”杜七说道。 见杜七很认真的思考,七姨面上有着褪之不去的笑容。 姑娘真可爱。 七姨问道:“对了,七姑娘面上这妆是……” “十娘弄得。”杜七下意识想要抿嘴,却因为为了避免抹掉胭脂而忍住了。 一路上,她对面上的妆容可是做了很好的保护。 “很合适。”七姨赞叹道。 “我也觉得合适。” 七姨看着眼前的姑娘,眸子中是无法消去的惊艳,她从未想过这样稍微艳一些的妆在杜七面上竟然会那般合适,要知道杜七在她心里一直是干净清澈的。 这时候只能说人没有不适合的妆容,只是长得还不够好看。 杜七很好看,所以什么妆容都合适。 如果这样的姑娘生在自己那个时候的春风城,那她们这些姑娘就再也没有争芳斗艳的心思了吧。 想到这,老人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这么想对杜七很不尊重,杜七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与她们一样身陷囹圄。 定然是不会的。 七姨在看杜七的时候,杜七也在看她。 在杜七眼里,七姨是一个很漂亮的人,不比十娘差太多,甚至如果回到第一天遇到七姨的那天夜里询问当时的杜七谁更好看,杜七会说七姨比杜十娘要好看的多。 现在……杜十娘在她心里自然是最漂亮的。 五十的岁数人间甚至都不算是上层的年龄,更不要说在修士眼中。 之所以老态龙钟,只是因为身体抱恙。 可身子抱病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气质,七姨那与红尘中打磨出的温润柔软在杜七看来是很难得的荧光。 有的人即使到了老年,一眼看过去却明显感觉到那股精气神,以及略微可以感知到她年轻时候的倾城之貌。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便是这个意思。 杜七认为七姨是有美人骨的人,只要治好了病,稍加调理便可以恢复青春,所以在她眼里,七姨与石闲的区别不大。 杜七从未将她当做真正的老人看待,之所以叫着姨……只是跟着杜十娘学的。 有着七姨作伴,杜七暂且将饿肚子的事情丢到脑后,正巧她有一些之前没来及问出口的问题。 “七姨觉得在春风城做角儿……是什么样的感受?”杜七询问道。 七姨闻言一怔,没想到杜七会问出这种话。 又觉得姑娘只是好奇,问自己也只是因为她是在春风城一路滚爬上来的,也没有多心,如实说道:“以往时候不好,和旁处的勾栏没什么区别,姑娘们也没有好日子……” 说着,七姨想起了许多记不起名字的人。 那时的春风城可不算是好去处,姑娘们多数活不出个人样。 七姨忽的意识到不能给姑娘带去负面的影响,立马说道:“现在的姑娘们赶上了好时候,从尊上接受了春风城,立下规矩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好了不是一点。 至少春风城再也没有遭过妖祸,这里的姑娘也总算有了“人”的样子,而随着南离的介入,春风城的地位逐渐拔高,这里的姑娘接触到的恩客也变成了南荒各地的高官富绅,物质精神上都得到了满足。 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七姨对现如今的春风城已经很满意了。 杜七点头,既然七姨说春风城不错,那也就是说十娘也觉得很好。 角儿应该很不错。 杜七抿了抿嘴,觉得唇上胭脂香甜,随后又问道:“尊上是怎么来到这春风城的七姨知道吗?” 那什么尊上不就是海棠的夫君吗。 海棠去世了,他跑来接手了一个勾栏……杜七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怪的。 七姨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杜七有些可惜,却也没有继续往下问。 七姨看着杜七的模样,欲言又止。 她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 那消息的真实性也不敢保证,随意与杜七说不负责任,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七姨便断绝了开口的心思。 她经历了春风城这几十年的一切变化,很久之前稍稍知道了一些消息,比如那淮竹姑娘很有可能是尊上的子嗣……之类的毫无根据的消息。 七姨不知道消息真假,毕竟尊上为了女儿而接手春风城之类的消息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那淮竹姑娘身居高位却要委身做角儿……也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这种话自然不好与杜七说。 七姨想着,忽然注意到了杜七沉思的模样,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七姑娘对角儿这么感兴趣,不会是要…… 她忽的紧张了起来,因为杜十娘的存在,所以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得把姑娘拽到正道上来。 她想起了师承,心道得早日让姑娘学医收心,将那些不必要的想法全部丢掉才是。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用的到师承的。 七姨正紧张呢,杜七忽然问道:“七姨可有喜欢的人?” “姑娘说什么?” 话题跳跃性太大,她差点闪着腰。 0215 人要拎得清 七姨掩面,问道:“姑娘方才说什么?” 杜七天真的以为七姨是真的没有听清楚,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七姨有喜欢的人吗?” 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海棠的女儿有问过她同样的话,那时候她的回答是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应该也还是一样的答案。 杜七有些好奇秦淮口中的喜欢与她对十娘的喜欢有什么分别,面前的七姨是过来人,应该能给她些许的启发。 七姨闻言有些无奈。 想来也是,七姑娘还没聪颖到给她台阶下,七姨摩擦着拐杖之上的半月,瞧着那柔润圆月,眼中添了几分回忆神色。 喜欢的人? 她不常回忆往事,因为往事过去都过去了,那放不下的始终搁在心里,早已不算是往事。 事实证明往事还真的没有什么回忆的,因为七姨是店里的姑娘,来往的恩客、五陵子不知有多少人,喜欢称不上,有好感的人可能有,不过也早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七姨觉得也只有心无遮碍的杜七会询问一个半生都在春风里浮沉的人有没有喜欢的人。 毕竟世人皆知,她们这些姑娘多是无情客。 下九流之人哪有资格动情,有时并非这些姑娘只认钱,只是多数时候,你对他人有情,他人会对你有情吗? 这就是下九流。 七姨看这那天上月,心道阅人太多,惯于逢场作戏,故曰无情。 登台扫蛾眉,下台卸花妆,千般春风莫过于此。 月光愈发明亮,照在杜七面上,那唇上胭脂泛着晶莹,姑娘眼睛闪亮。 许久后,七姨开口道:“姑娘可能不知吃这行饭有规矩,无情是规矩,谈什么情爱,值不得几两银子。” 她是守规矩的人。 杜七便明白了七姨没有伴侣意义上的所爱之人,她想起了那天软沙之上海边的十娘,那时的她有一身风尘。 “十娘是不守规矩的人?”杜七问。 七姨想了想,发觉没有反驳的理由。 “不守规矩的下场,姑娘也见到了。”七姨平静的说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十娘的一身伤,至今也没有痊愈,只是她不说,便当做是忘了。 “是谁的错。”杜七问。 七姨自然想要说是那李公子的错,可面对杜七认真的眼神,说道:“姑娘,这世上的事儿,并非黑白可以拎的清的,姑娘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是吗。”杜七点头,十娘也总说这些话。 其实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比如十娘和翠儿都那么好,为什么地位那么低下,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比如同样是青天之下的族群,为什么这世界对半妖来说却是一个囚笼。 她觉得这个时代与往常不大一样。 又觉得也许不是于往日不同,只是她以往没有靠近过。 七姨想到之前厨房杜十娘和石闲配合娴熟的动作以及那面上浓浓的喜意,觉得高兴。 那事儿说不上是谁的错,十娘聪颖,又是守规矩的人,哪里会轻易动情,只能说李家公子有本事能扫除迷雾,十娘那无情下闪闪发光的金子般的心也就有了他的影子,至于这份情谊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七姨也不意外,这世道就是这般模样,相对于苦难,那幸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 世事无常,其中滋味难以描述,她觉得十娘放下了就比什么都强。 于是七姨说道:“其实十娘放下了就好,不算什么事儿,而那妮子还算长了点心,没有太傻。” “放下?”杜七搓着衣角。 浴室玄关中放着一块庭玉,洁净如新。 “十娘真的放下了?”杜七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 这里,七姨是真的有些疑惑,在她看来杜十娘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离了望海店,有了糊口的本事,有了杜七这么一个“女儿”,与石闲的关系也在逐渐修复,现在因为师承那老东西的存在,也不至于被人欺压。 她不觉得十娘还会傻傻的想着那个男人。 “……”杜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忆那天午后一身碎花裙子,浑身沾染海水与泥沙的女人,女人与她讲的角妓所托非人时的话言犹在耳。 为了一个人而不想活,杜七见过不少,可至今也无法理解。 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她看着七姨,发现自己果然不能理解这种想法。 就像七姨说的,等她再长大一些应该就可以明白了吧。 杜七只知道一件事,她想要让杜十娘好好活着,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而并非现在这样,只有偶尔才有灵动的眼神。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杜七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她会尽力的听十娘的话,让她能够多高兴一些。 至于说活的长……杜七倒是没有担心过。 当然,对于她来说,也许一百年和千年的差距都是星河一点,没有什么分别。 …… 杜七觉得与七姨聊天很舒服。 七姨拿着茶杯品着那涩味不足的旧茶,觉得杜七虽然傻了一些,总还是可爱的。 “姑娘喝茶吗?”七姨品茶后问道。 “茶?什么茶。”杜七心道十娘什么茶都喝,以红茶为多,她帮着晒过几次,也喝过一些,味道说不上好,很怪,有一丝甜味,喝完之后舌头会有些涩涩的感觉,所以她后来就没再喝过了。 在杜七心里茶都差不多。 只是十娘喝的红茶与她以前喝过的茶有些不大一样。 总是回忆吃的,所以杜七记得自己也喝过茶,是一个算命算不准的人鼓捣出来的品种,叫什么红尘。 带一个红字,应该也是红茶的一种,杜七记得味道很苦,而她不喜欢苦的东西。 七姨说道:“这一壶是去年夏天在天望山收的小山茶,虽说新茶的口感最好,不过今年七月中天气不定,收出来的茶品相不好,还是去年的味道醇一些。” “味道呢?”杜七盯着七姨,她饿了,喝点茶也不错。 “沉茶慢,香气不高,滋味淡薄,我很喜欢。”七姨也不说什么老身了,向着杜七介绍自己喜欢的物件。 0216 喜欢是哪种喜欢 听到七姨说味道还不错,已经饥肠辘辘的杜七自然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说道。 “那我尝尝。”杜七倒了一些莹绿色,小酌一口,接着脸色大变。 “咳咳……”杜七连着喝了几口白水才缓过来,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 “姑娘你等我说完啊。”七姨笑着:“这小山茶是夏茶,夏茶采光高,天气也热,所以夏茶要更苦一些。” “不好喝。”杜七伸出一小节舌头,小口喘着气。 “哈哈……”七姨第一次这么笑得开心,她眯着眼睛道:“多言道春水秋香,因为有鲜爽柔嫩的春茶,还有香浓味醇的秋茶,这夏茶便不那么招人待见,只是……这苦后的些许回甜才是精髓。” 杜七又喝了几口水,问道:“那我不如多喝一些果蜜汁,它不香吗。” “香、香……姑娘说的是。”七姨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看着自己那一壶茶,心道这夏茶所剩不多。 “如果是今年的夏茶,至少还要苦上七分,那才是真正的极品。”七姨说道。 ……杜七连连摇头,心道这东西不是人喝的。 “你们的口味真奇怪。”杜七忍不住道。 “我们?”七姨疑惑。 “翠儿姐喜欢吃辣,七姨你也喜欢苦的东西,十娘还不喜欢吃甜食,为什么放着好东西不吃,非要去吃那些奇怪的味道。”杜七不解。 “旁人我不知道,翠儿那丫头是真的能吃辣子,我见过一次,也是吓了一跳。”七姨说道。 翠儿那丫头吃辣的模样,是个人都会觉得害怕,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人有不一样的喜好,很正常吧。”七姨说道。 “也是。”杜七点点头。 一番谈话后,那茶水有些冷了,错过了最佳的饮用时间,不过因为存量稀少,七姨还是一点点喝着。 时间流逝,想来距离晚饭时间也愈发接近了。 杜七忽的想起了某一日杜十娘与石闲一起聊天时候她偶然听见的话,好奇的问道:“七姨喜欢师先生?” “咳咳……”七姨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咽下后无奈道:“姑娘,你……罢了。” 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让人有些受不了。 “姑娘怎么会这么问。”七姨放下茶杯,有些奇怪的看着杜七,看的出来,那眼神是真的很惊讶。 杜七在犹豫要不要说是石闲说的。 七姨却想明白了,略带嗔怒的说道:“定是四闲与十娘在哪嚼舌根让姑娘听见了。” 杜七问道:“四闲姐说错了?” “那要看姑娘的喜欢是怎么定义……”七姨说着一愣,马上改口:“怎么都不喜欢。” “这样啊。”杜七点头,看来是十娘误会了。 七姨无奈道:“其实,那老东西多是心中有愧……罢了,我与姑娘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面前的是杜七,总是有些话儿想说。 “七姨不想说就不说。”杜七道。 七姨被杜七的善解人意暖到了一些,透过窗子看向庖厨的方向,叹息:“这两个妮子,看到他样貌与我相仿就胡乱猜测。” 要是让她们知道最开始那老东西的年轻模样,说不得还会以为那是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债。 “呸。”七姨啐了一口。 不要说什么教养,她们这种下九流除了要守的规矩,本就应该口无遮拦。 “我回头非要收拾她们不行,在背后都敢议论我了。”七姨说。 杜七看着她,很认真的道:“是四闲姐起的头。” …… …… 厨房,正炒菜的石闲忽的感觉背后一震恶寒,手一抖,那火便烫了油花。 火苗一瞬就窜了起来。 “呀……”石闲一声惊呼,手忙脚乱的要放手,还好杜十娘就在一侧,娴熟的灭了火,紧接着看着石闲道:“不能做就别勉强。” “谁说我不能做。”石闲迅速反驳,她为了今天可以在杜十娘面前露上一手,可是已经在家练习半个月如何做菜了……要知道,她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只有在遇到与杜十娘相关的事情会处处为着对方考虑。 “只是……只是……刚刚有些不太舒服。”石闲勉强的解释道。 “不太舒服?”杜十娘闻言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贴身于视线,与她额头相处,紧接着分离,蹙眉:“是有些烫……是不是这些时日你起的晚着凉了?婵儿那丫头也是的,一点不长心,罢了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来就好。” “没,应该没事。”石闲红着脸连连摆手,那撸上去的红色袖子脱落,在空中划过柔软的痕迹。 “我感觉挺好的……”石闲小声道。 “是吗?”杜十娘觉得石闲的话实在是苍白,不过这丫头的确很有精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算起来…… 杜十娘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你总是贪睡,昼夜颠倒,算着时日,是不是癸水提前了?” 石闲一愣,紧接着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接着很是紧张。 还真的有可能,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显然对于石闲来说,月事提前的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还是去休息吧。”杜十娘说道。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杜十娘就要赶她出去,忽的看到石闲的眼神,轻轻叹息:“去摆盘,等会热菜好了你给端上去,注意别摔了。” 石闲嗯了一声,去忙碌了。 …… …… 杜十娘和石闲都是不常下厨的类型,按理说二人在一起本应该是一加一小于二的状况,不过因为她们的配合默契,除了方才石闲弄出的意外,一直顺风顺水。 杜十娘利落的翻炒着锅里的小炒,紧接着撒盐,颠勺出锅装盘,同时说道:“好了,这边还有两个菜在炖着,差不多一刻钟多一点能好,你先去把那边几个菜和米饭送上去,告诉杜七和七姨让她们先吃着。” 杜十娘觉得杜七那妮子应该已经饿扁了。 杜十娘等了一会,发现石闲没有回应她,回头去看却发现石闲正傻傻的盯着她看。 “四闲?” “……” “石闲!”杜十娘大声喊道。 “啊。”石闲一惊,接着急着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菜,一会要凉了。”杜十娘只能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说着石闲装好菜后提上楼去了。 杜十娘看着她的背影,低下头继续忙碌。 四闲是守规矩的人,也是干净人,那淮竹姑娘就很好。 0217 平淡才是最好的味道 当杜十娘带着最后的炖菜走上楼,发现眼前不是一副用餐景象,而是石闲与七姨聊着天。 至于说杜七,差不多已经漏了气,趴在那紫青木食盒前,眯着眼睛。 即便看到自己,也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一句。 “十娘,你来了啊……” 杜十娘放下食盒,看着四闲:“不是说叫你们先吃?” “别,可别这么看着我。”石闲一脸郁闷,她刚莫名其妙被七姨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现在还在怀疑人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儿又错了。 石闲看向杜七,说道:“喏,是那丫头自己说要等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和七姨会和你客气吧。” 不是杜七的要求,估计以七姨的饭量都快要吃好了。 “那丫头……”杜十娘摇摇头,走到杜七身旁坐下,看着已经瘪了的杜七,说道:“饿了吧,吃饭。” “……”杜七嗅着杜十娘身上的味道,微微精神了一些,揉了揉眼睛。 “十娘,也不是饿……” 饿又饿不死人,从下午到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杜七打了个哈欠,继续道:“我……有点困了。” “……”石闲闻言微微沉默后说道:“十娘,杜七这丫头是不是一天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有一次她去十娘那儿晚了些回去,当晚见到杜七练了字睡得完了些,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 是真的睡。 七姨捏着石闲腰间的软肉,嗔道:“七姑娘是不是从你这儿学去的?” “七姨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石闲吃痛,很是无奈,虽然她也经常下午才起床,可下午才起床与真的睡到下午可是两个概念。 杜十娘倒是见怪不怪了,一直以来杜七做的事情最多的除了吃就是睡,所以说她身子没有发福真的是很好的体质。 “咱下午不是睡了?”杜十娘小声与杜七道。 “我、我缓一缓。”杜七说着。 杜十娘叹息,还以为杜七能撑得久一些,没想到这才没过去两个时辰,她就又睁不开眼了。 杜七摇摇头坐直身子,拉住杜十娘的手,感受着那过水的冰凉,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一生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那么等她醒过来要么再也睡不着,要么早已经养成了习惯。 早睡早起身体好。 杜七这么想。 “你说你准备了褥子是吧。”杜十娘看向石闲。 “七姨准备的。”石闲捂嘴笑着。 她只想着杜七会碍事,却低估那丫头懒散的性子,差不多也到了七姨该睡的时间,只要吃了饭杜七也去休息,这漫长的夜还不是她和十娘的。 还是她赢了。 “醒了吧,咱少吃一些就去睡,晚上还没吃东西呢。”杜十娘声音很柔和。 很难想象这种劝说吃饭的话会出自杜十娘口中,还是与杜七说的。 显然,食欲比起想要睡觉来说,还是后者比较重要。 石闲看着十娘那罕见的温和,轻咬下唇。 她还是输了。 避开视线,又觉得她和杜七不一样,根本无法同台竞争。 安抚了杜七,杜十娘将做好的晚饭一一取出来。 “好了,吃饭吧,菜都去了油,我手艺不好,七姨你将就着吃。”杜十娘说道。 这句话不是谦辞,而是她和石闲都不是精通厨艺的级别,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勉强能吃。 杜十娘见识了白景天的厨艺,深刻明白她的手艺与白景天相比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地下。 转头,却发现杜七已经开始吃饭,眼神也清明了许多,果然吃的东西多少也能让小丫头回一些精神。 饭菜香气混合着暖气飘逸出窗外,让那明月也压低了几分身形,似是也要来上一份不算好吃却能吃饱的晚饭。 老人的饭量不大,稍稍吃了一些,便停下了筷子。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 明明是她的生辰,重点却不在她身上,饭桌上充满了石闲和杜十娘的吵闹,一旁还有文文静静、吃相斯文的杜七。 她忽的觉得人生已经完美了。 七姨微微一怔。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一切都那么好,那么活着也没意思了,可真的事到临头,又觉得舍不得,想要多看看这些场景。 就在这时,有筷子将豆腐夹入她的碗中,老人看过去,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七姨还没尝过,味道很不错。”杜七很认真的说道。 “啊,这个是我做的。”石闲炫耀着。 七姨谢了姑娘,咬了一口豆腐,随后点头:“味道是很好。” 杜十娘和石闲听到二人夸赞,她们也夹了一块炖豆腐。 杜十娘吃着吃着,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 石闲则直接吐了出来,红着脸道:‘’我忘记放盐了,你们真是的,不好吃就说不好吃啊……” 杜十娘摇头,无奈道:“豆腐就是豆腐的味道。” 杜七点头。 没有味道才是最好的。 七姨附和着点头,倒是把石闲弄得开始怀疑清水豆腐干吃味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了。 …… …… 一段时间后,七姨下了桌,表示有些乏了要去休息,不是睡觉,只是回屋躺着。 自然不是看够了杜十娘和石闲,只是将世界留给她们二人罢了。 杜七吃了一碗米饭,坐在那儿眯着眼睛消食,不知有没有睡着,最后也被七姨给带走,找了一间房间安置下来。 杜七去睡了。 期待了一天的晚饭这么结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人回到了自己那朴素的房间,坐下休息。 平淡是好,可如果按照师承所言,只怕这份平静也持续不了太久。 希望离了春风城的生活也能像那不沾盐水的豆腐一样。 …… …… 饭桌之上,忽的就只剩下了一袭红衣与一身黑裙。 饭菜几乎没有少多少。 石闲意外的说道:“这还是第一次与杜七那丫头一起吃东西剩下这么多吧……就这么难吃吗?” 杜十娘不置可否,心想才不是难吃。 还记得她前几次给杜七做饭时候,那东西的味道几乎不是人吃的,结果她还是吃的香。 应该是真乏了。 …… 房间内,杜七却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许久后才打了个哈欠。 四闲姐与她说有话与十娘说让她先走。 也不知是有什么要说的。 0218 云遮一壶月,你那么好。 石闲看着杜十娘面上那一块遮住小半眼角的药布,微微移开视线,说道:“十娘,怎么开始穿黑衣裳了。” “嗯?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随便问问。” “没什么原因,来往九苑十八坊点妆,穿的太艳也不太好,容易招人误会。”杜十娘解释道。 “也是。”石闲点头,店里那帮妮子的嫉妒心可是很重的,紧接着她又说道:“差不多了吧,杜七也走了。” “喝一些也好。”杜十娘说着,自桌下取出那两壶黄酒。 石闲取了一壶,就要往酒盅里倒,似乎很急着喝酒,不过却被杜十娘直接拦住。 “烫一下。”杜十娘说道。 “烫?”石闲蹙眉:“一般黄酒是要温饮,不过提月的特殊酿造,咱还是凉着好喝一些,再说今日的天气那么好……” 窗外风清云稠,明月常在,当得起那么好三个字。 “叫你烫就烫。”杜十娘伸手戳了一下石闲平坦的小腹,说道:“自己那从小那么点毛病,平日里真就一点都不注意?” 石闲缓缓摸着方才杜十娘戳的位置,微微一愣。 是了,从初潮开始,她就有月痛的毛病。 以往时候,那些时日都是十娘在照顾她,没有来往后,就多是自己忍着。 “嗯,那就烫一下。”石闲抬头,笑着。 “傻笑什么。” 杜十娘无奈,嗔了一句后起身取了酒具,将石闲的那壶提月倒入温酒壶,随后放入热水中升温。 石闲与杜十娘隔温酒壶而坐。 温酒香气飘逸,热气升腾,石闲嗅着那酒香,似是有些醉了,面上起了一片诱人的微红。 杜十娘算了时间,等那酒香又浓郁了一些,将其打出来封存好递给石闲,说道:“好了。” 石闲轻轻嗯了一声,稍稍有些生疏的给自己满了一杯,没有等杜十娘就小呷了一口,感受着那酒味柔和入喉,浑身起了暖意。 那种暖意像极了她对面坐着的姑娘。 杜十娘见状,微微摇头。 那就自己喝自己的吧。 杜十娘倒了酒,晃动着清澈的琼浆,饮酒入腹,感受着那只有冷提月才有的微妙的厚重感与米香糟香,满意的点点头。 她是会饮酒的姑娘,因为接待的客人多了。 石闲则不太会,灌了一杯又一杯。 杜十娘记得以前石闲是会喝酒的,她皱眉说道:“你喝慢点,这酒后劲很足的。” “嗝。”红衣姑娘毫无形象的打了一个酒嗝,整个人已经弥漫出来一副熏意,提着酒壶说道:“慢点喝……又要凉了。” 杜十娘叹息:“哪有这么快,还有,你醉了。” 红衣姑娘抬头,一双剪水秋瞳映着月色,双颊绯红。 “我没醉……” 石闲似乎嘴笨了起来。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亏她还算期待过与石闲对饮的这一刻,却没想到这丫头过了几年连喝酒都不会了,酒量也下降了那么多。 默自饮杯。 心道等石闲醉倒了就带她去杜七的房间休息。 “十娘。”石闲忽的唤了一声。 “嗯。”杜十娘点头,紧接着便看到石闲在那儿一如既往的傻笑。 “十娘。”石闲又唤了一声。 “我在。”杜十娘稍稍有些无奈。 而石闲更高兴了。 “十娘,我喜欢你。”石闲举杯。 “你这丫头其实没醉吧。”杜十娘叹息,举杯。 清脆声后,石闲将其一饮而尽。 “十娘。”她又说道。 杜十娘放下酒杯道:“你又怎么了……” “天望海的水冷吗。”石闲想了想,说道:“那这阵子天温,该是不冷的。” 杜十娘拿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她抬头看着那一对美丽眸子,叹息道:“你醉了。” “嗯,我醉了。”石闲点头。 有些话要醉了才能说的出口。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什么都不想,带着鸳鸯就要去下去见小鱼姐……是了,我也想她。”石闲脸色冷的吓人,似乎她喝得才是冷酒,又或是那提月酒温了之后真的很难喝。 “……”杜十娘沉默了许久,期间石闲一直在看着她,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回答我!”石闲忽的站起身,怒道。 她其实一直都愤怒着。 杜十娘没有去看石闲的眼睛,只是慢慢的说道:“不是他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非是遇到了负心才想不开,只是因为觉得活着不值得。 “他不值得。”石闲盯着杜十娘。 杜十娘没有回应。 “不能与我说说他?”石闲柳眉冷眼,从开始她都在默默的祝福十娘,十娘却从未与她说过关于那人的一切。 杜十娘依旧默不作声,一壶还没有喝完的提月成了最好的遮掩。 “杜七呢?”石闲又问道。 杜十娘眼神微动。 “也就是说因此捡了杜七,反倒值得了。”石闲坐了回去,将那湖中温酒全部倒入碗中,看着窗外有浓云遮住了月亮,自嘲一笑。 “这酒吃的当真是没意思。” 月亮有云遮,十娘有酒遮,依旧不愿与她说。 石闲拿起碗。 “你等等!”杜十娘一惊,起身道。 自然已经晚了,一阵豪饮后,石闲红衣上沾满了酒水,那面上精致胭脂被酒水冲掉了许多,混合着水润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散发着温酒的独特香气。 石闲放下酒碗说道:“我醉了。” “你……罢了。”杜十娘重新坐下。 “我去找杜七睡,你把这儿收拾了。”石闲说着,站起来。 “好。”杜十娘点头,她的提月酒几乎还未有少。 石闲走了几步,即将出门的时候身子晃荡了一下,转过头说道:“这件事七姨应该还不知道,我没说过。” “嗯。” “对了。”石闲抓了抓头发,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眸子中多了几分醉意:“师先生那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教杜七?这都多久过去了,他能不能行?” “我与他讲了,就这几天。” “嗯。”石闲点头:“那我去休息了,这提月酒温着喝……嗝,是真的难喝,酒糟味太冲,喝着头痛。” 说着便离开了。 杜十娘隐隐可以听见那走廊中石闲的些许的抱怨。 她可以当做石闲醉了。 事情对于自己来说都过去了,她却没有办法回应石闲的询问,因为一句对不起太过苍白,便只能沉默。 杜十娘给自己温了酒,小酌一口后觉得这酒也没有石闲说的那么难喝。 0219 什么是投其所好 夜里,繁星隐没,云遮明月。 七姨就这么在塌上躺着,也不睡觉,美名曰休息。 年纪大了睡眠的时间总是要少上许多,天气暖时还能出个摊位等着店里的姑娘来聊天解闷,现在天凉了就只能在屋里发呆。 她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爱好。 什么写字弹琴的兴致,早就在那些与恩客的周旋中消磨殆尽。 也许下棋是一个不错的消遣,可现在也找不到人有这等闲情雅致陪她。 大家都很忙。 老人微微坐起了一些,依靠着床尾的雕花,瞧向方才用餐的房间。 也不知道四闲那妮子与十娘相处的如何了。 石闲今日有些奇怪,与杜十娘在一起时还好,一个人时,总是有些负面情绪。 她支石闲去洗碗时候,提起杜十娘后那丫头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麻烦。 叹息。 这姐妹二人的事情一向不是其他人能够插手的,杜七也不行。 只是希望明日天亮,一切如常。 想着,七姨眉间忽的作皱,看向门外,果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敲门声便响起。 听脚步便知道不是那三个丫头的一个,也就是说…… “进来。” 大门打开,先进来是一缕白胡。 师承入了七姨的房间,转身关上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门不是锁了?”七姨盯着他。 师承避开七姨那略带鄙视的视线,解释道:“我跳进来的。” “你回去吧。”七姨叹息,今日高兴,她懒得再与他废话,也不想破坏一日的好心情。 “那个,今日是你的生辰。”师承头一次感觉自己也是嘴笨的人,他手舞足蹈了一会,看的七姨一阵无奈,提醒道。 “生辰是昨日的事儿了。” “我知道,言一分日,起于子半……这不是刚到子时吗。”师承苍白的解释着,他有一些事要做所以来晚了,不过天未明,还来得及。 七姨微微摇头,你说就这样的人,即便是老人模样,又让她怎么接受。 “你有什么要说,说完再走。”七姨决定给他一个机会,正巧一个人闲得慌。 “这个给你。”师承打开那袋,取出一罐小臂长的竹罐,放到七姨触手可及之处。 “这是什么?”七姨有些好奇,这还是她们见面后这几年,师承第一次想起要送她东西。 打开一看,抬头说道:“那儿来的?” 没想到居然是夏日的新茶,她闻到了那股特殊的香气,这种味道一般只会出现在七八月分的当下新茶……对于她来说是夏茶最好最好的饮用期,远比她自己收藏去年的旧茶要强上许多,这一竹罐的量,差不多已经足够她喝得明年入春了。 可现在可是小冬,再过些时日就要下雪了,他打哪儿弄得夏茶。 “知道你喜欢,我回了一趟家,捣鼓出来的。”师承说道。 这里的家指的可不是青云医馆,而是青云峰。 利用青云峰那培育丹草的阵法制出了许多夏茶,说不上大材小用,只要她喜欢就行。 “怎么样,能喝吗?”师承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能,这东西我很喜欢。”七姨坦率的表示了对新茶的喜爱,她除了喝茶看姑娘确实也没有喜欢的东西了。 师承松了一口气。 用阵法催化出的茶叶还有延年益寿,驱除病理的作用,至少七姨这因为做角儿而千疮百孔的身子可以完全治得好。 甚至他还在其中加入了一些称得上珍贵的草药。 以往时候这丫头不会吃他给的任何东西,也不让他治病,现在他决定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求原谅的事情,虽说也能用她完全不知道的手段将其治好,可……到时候将作用赖在这她喜欢的茶叶上,她的反应说不定能小一些。 七姨嗅着那竹罐中的清香,露出些许陶醉神色。 “对了,还有这个。”师承心道差点忘了,又取出一个包裹递过去。 “这是?”七姨掂量一下,发现分量很轻,隐约有香甜气息传来。 师承不知这丫头会不会喜欢这东西,这一小盒点心来头可不小。 那时他被掌门派去天枢阁教少阁主绝云的丹术,临走的时候对方给了他“天枢特产”,其中的灵气对他来说作用不大,唯一的好处就是味道极好。 宗里的师姐向他索要了几次都没有得手,今日听杜十娘说送七姨一些好的点心和茶叶她会高兴,没有犹豫便将这东西带了出来。 “这是……嗯……是我以前自东玄时候带回来的点心。”师承想了想,找了一个七姨最能理解的方式。 “点心?”七姨打开包裹,发现木盒中的确是菱角模样的点心,上面有一层糖霜,只是……似乎在发着光,隐隐有雕花浮现,做工极其精致。 虽然有些奇怪,也没有吃过,但看的出来是很高层次的甜品,用简单木盒装着,他也是干的出来这种事。 她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般精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的点心,很高兴。 “有心了。”七姨面色缓和了许多。 伸手还不打笑面人呢,何况这两样东西的确送入了她心里。 “你做一会,我去取一个火盆来。”七姨说道。 师承点头,心道杜十娘那丫头出的主意果然有用,这么一来,一盒天枢的点心的确算不得什么。 看得出来,那点心比茶叶更让她高兴。 说起来,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丫头喜欢吃零嘴……怎么以前从未见她吃过,喜欢茶叶他倒是多少知道一些。 不过一想到这丫头家里有那么多姑娘送的蜜饯,便觉得是自己不够关注她。 七姨取了火盆至于床前,屋内火光温暖,又明亮了几分,她拿着菱角模样的点心,映着火光看了一会,觉得很是漂亮。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她正觉得这春风城买不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呢。 低下头,七姨看着师承道:“十娘给你出的主意?” “……”师承一颤,没想到暴露的那么快,正以为七姨会生气,却没想到她忽的笑了。 0220 讨好她喜欢的人永远比讨好她要有用一些 “罢了,能说动十娘算是你有本事,看在十娘信你的份上今日的事儿就过去了。”她这么说。 师承经历了忽高忽低的突兀,呼吸有些紊乱,不过总归是取得了原谅,杜十娘那丫头果然很不错。 想来也是,他凭什么知道她的喜好,定然是有人告密。 这时候师承就开始庆幸自己选的人是杜十娘而不是石闲,不然的话,这丫头怕不是没有那么好说话。 就在师承放心之时,蓦然,七姨忽的将手中菱角丢入了那火盆。 火苗窜的老高。 一瞬间,那糖渍便融化在火焰中,其中蕴含的灵气逃逸而出,顺着风儿卷入了春风城的灵力旋涡一去不回。 师承正愣神,却见她已经扔了第二个。 火焰升腾,很漂亮。 可这一幕让许多人看见,怕不是都会心疼的滴血,包括师承也是一样。 他只觉得心一紧,而就这么一瞬,七姨又丢了一个进去。 “你不是喜欢点心吗?”师承急着问。 师承不知这算是哪门子喜欢,难道是杜十娘骗他?可这丫头方才的欣喜可是做不得假的。 七姨看了他一眼,恍然。 “十娘没和你说过我平日里不吃甜食?” “没说。”师承看着已经少了一小半的菱角,嘴角开始抑制不住的抽动。 要是让师姐知道这物件的遭遇,他定要遭殃。 算了,既然送出去那就与自己无关了。 师承默念了几遍这只是普通的点心后,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我?喜欢。”七姨拿着菱角:“新鲜的物件,味道应该不错。” “喜欢,怎么的糟蹋了。” “糟蹋?这可不是糟蹋。”七姨弯腰,小心将菱角放入火中,同时说道:“我这的点心蜜饯,除了七姑娘偶尔会吃一些,其他的……都是这么吃的。” “吃?给谁吃?”师承一时间有些不解。 “你管得着吗?”七姨不想与他说太多,而手中的点心正巧也烧完了,心道这份礼物她应该会喜欢。 “……”师承看着那逃逸消散的灵气,深呼吸,似乎是想要止损。 珍藏的物件,总归是做不到视若无物。 而且……她真就一个都没吃,全部烧掉了。 “夏茶不会也要烧吧。”师承问。 “那是要喝的,为什么要糟蹋东西。”七姨起身,将茶叶收入柜中。 师承叹息,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却也不打算理解了,还是那句话,她高兴就行。 “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七姨坐下,觉得今日已经圆满了。 “那个……” “我不生气了。”七姨坦率的道:“你明儿照常来就行。” 师承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问题不在这儿。 “我是还有其他的事要和你说。”师承道。 “还有?”七姨看着他:“真是奇了,说来听听。” “算着日子,我准备让杜七给我做药童。”师承道。 七姨一愣,心道他原来还记得这件事呢。 “带着姑娘出诊?” “算是吧,从最基础的医理开始学起。” “那是好事。”七姨点头,石闲可是不止一次来问过她师先生到底行不行了。 “这事儿你与十娘说去,与我讲做什么,我又做不了七姑娘的主。”七姨高兴是高兴,还是觉得奇怪。 “我与杜十娘说过了。”师承无奈。 这不是想着如果她还是不原谅自己就搬出杜七让她高兴高兴。 谁想到她意志那么不坚定。 七姨大概也能想到这其中的门道,有些无奈,不过不得不说这三样“礼物”她都喜欢。 与其说师承下了心思,不如说杜十娘真的很了解她。 “准备何时开始?”七姨问。 师承想到了那个半妖,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天后。” “这么急?” “十丫头还想明日呢。” “她自然是急了的。”七姨笑着,应了这件事。 师承离开了,准备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处理那半妖的事儿,以及第一次收徒弟,入手应该从那儿教起也很关键。 他在丹道、剑道上有建树,不代表会是一个好老师。 相比于剑道,丹道对领路人的要求更加苛刻。 当然他也没想过教杜七剑道,就那丫头软弱而文静的模样,怎么可能喜欢舞刀弄剑。 …… …… 一夜后。 杜七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变大长虫缠住动弹不得,那长虫的模样长得有些像是长了角的花瞳,还吐着红色的信子。 那是一抹有些熟悉的红,她前些时日才见过。 世界就是这样,在姑娘身旁出现的并非是巧合,而是经历了时间,总会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新人、旧人都有。 “寸……你松开些。” 睡梦中的杜七喃喃发出呜咽,紧接着忽然惊醒,大口喘着气。 她居然会做噩梦。 “醒了?”屋内,坐在桌子前的杜十娘看着床上惊醒的姑娘,打了个招呼。 已经是早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杜十娘面前的桌角,暖了正喝茶的姑娘。 杜七想要起身,却依旧动弹不得,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她做了噩梦,而是噩梦就在身后。 于杜十娘的视角可以看见一袭白色睡裙的石闲正从背后死死的箍着杜七,似乎是要将她整个揉入身子。 被子也只盖了一半,不过今天天气不错。 “什么味道。”杜七嗅到了极其浓郁、又有些冲的气息。 还有,背后湿了。 应该是四闲姐的口水。 “……” 这是怎么了。 杜七很艰难的才抽出一条手臂,正要起身,却被重新抱住。 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和石闲没法比,便只能被这么抱着。 杜十娘咽下口中新茶,解释道:“那丫头昨天喝多了,不过还好她换了一身衣裳才上床,不然这褥子就难洗了……嗯,现在也很难洗。” “十娘,我要怎么起来。”杜七想要摆脱石闲的纠缠,却发现越动她抱得越紧,都有些疼了。 “嗯……要不你再睡会?” 杜十娘想了想,说道:“这丫头正常睡相还是挺不错的,你别挣就不会疼。” “……” 再睡会? 这怎么睡得着。 而且,她有些饿了。 0221 一粒丹药 午时,暖阳高高悬挂,杜十娘做了菜给七姨和师先生送去了一些,之后拎着食盒回到房间,在桌子前坐下。 阳光照进屋子,已从桌角散在她的面上。 小冬的阳光该是一年中最舒适的,能够驱散寒冷,又不那么晒人。 杜十娘打开食盒,饭菜香气飘逸而出,她回头看向塌上,只见两个姑娘还睡着。 显然,在她没有伸出援手后,杜七只能选择陪着石闲继续睡觉。 杜十娘记得石闲以前的睡相还是很乖的,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的原因。 正想着,便听见了一阵痛苦的呻吟,轻叹一声收起午饭,走到床前。 杜七还睡着,醒的的人是石闲,只见姑娘披头散发,正抱着头扭着身子。 “你醒了?”杜十娘坐在窗前。 “……十娘?我……这是在哪儿……”石闲捂着脸遮住那照进来的阳光,整个人晕乎乎的,轻轻一动便觉得头疼的厉害,口干舌燥,身上也黏糊糊的,十分不适。 “在哪儿?”杜十娘瞧着她:“都忘了?” 石闲点点头,紧接着又捂着脑袋。 “我们在七姨这儿,你昨个喝多了。”杜十娘解释道。 “喝多了……”石闲说着,这才发现自己被子里还有一个姑娘,她微微掀开被子,就看见杜七睡得正香。 抬头看了看杜十娘,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姑娘,石闲吞了口口水。 这算是什么? 睡了十娘的姑娘可不是她本意,关系有些乱了。 “好了别乱动。”杜十娘摇摇头:“你喝酒出了一身汗,身上都湿透了,小心染上风寒,喝多了什么感觉?” 石闲盖好被子,小心翼翼说话生怕引起头疼。 “头疼,有些恶心,口渴……还有出了许多汗。”石闲如实道。 杜十娘不打算追问什么,只是说道:“好生躺着,我去做一些红柿汁给你醒酒。” “嗯。”石闲轻轻嗯了一声。 杜十娘离开了。 石闲松了一口气,看着屋顶,笑了笑。 与杜七纠缠到了一起可非她本意,不过十娘没有生气真的是太好了,她们还是那般默契。 石闲微微掀开被子一角,望着杜七那浑身潮湿的模样,心道她可是把这丫头折腾的不清,下去一定要带一些好吃的补偿她才行。 伸手摸了摸杜七脑后的长发。 微小的动作又让石闲抽了一口冷气,那提月酒的后劲的确比她想象中的要大。 当然,也是她许久没有一口气喝这么多酒了,从认识了淮竹那丫头开始,她的应酬就少了许多,也不会有以前那般逼着清馆人吃酒的事儿发生,酒量自然下降了许多。 可惜了,浪费了那么好的一晚上。 一夜时光,也不知十娘做了些什么。 不久后,杜十娘端着一个玉碗走进来,放在床头将石闲小心的扶起来靠在床头,披上衣物后道:“把这个喝了。” 西柿汁液为红色,卖相着实不大好。 石闲喝下了驱除宿醉果汁,又靠着休息了一会。 “十娘,杜七这妮子怎么还没醒。”石闲问。 “你以为怨谁?”杜十娘嗔道。 杜七被石闲缠了一夜,本来身子就累的很,现在带着疲乏睡着,自然是睡得香。 “你别吵醒她。”杜十娘嫌弃的道:“缓一下去把身子清洗干净,臭死了。” 这般话语从杜十娘口中说出自然是有些伤人的。 石闲嗅了嗅自己的身上。 虽说是有一些酒味,也不至于说臭。 不过杜十娘一嫌弃,她就马上想去清洗了。 “嘶……”石闲忽的抓紧了被子,眼里有些许血丝。 “怎么了?还是疼的厉害?”杜十娘立刻询问道。 “嗯。”石闲头都不敢点,抬手揉捏自己眼睛的四周。 已经不是头痛了,那种阵阵剧痛绵延至眼眶,带起了胃部一阵阵痉挛,她是忍着才没有在十娘面前吐出来。 “我就说你喝的急了,罢了,我去找师先生。”杜十娘说着又一次出门。 因为师先生就在院子里,所以杜十娘这一来一回不过几分钟。 “先生人呢?”石闲见杜十娘一个人回来,有些心急,她可就等着先生救命呢。 杜十娘眉头皱在了一起,看着石闲犹豫片刻,说道:“先生说……” “说什么。”石闲额上已经起了冷汗。 “先生说之前给了你一粒丹药,是什么开源丹的废丹……吃下去就好了。”杜十娘说完,觉得很有意思。 废丹,顾名思义就是无用的丹药,拿给四闲吃真的好吗。 不过先前七姨也在旁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在我昨儿穿的衣裳里。”石闲立马说道。 “衣裳?”杜十娘裸露在被子外的白色肩带,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多余的衣裳,问道:“你昨儿穿的红衣脱哪儿了?” 这件白裙杜十娘没有看错的话,还是她留在七姨这儿的,被她取出来穿了。 “……”石闲很努力的想,最后告诉杜十娘自己想不起来。 “你呀……”杜十娘见石闲疼的厉害,也就不说她什么,想着自己存放衣物的地方,出门下楼。 果不其然,在另一个房间的衣柜旁找到了那一身红裙,这丫头把能脱的都脱在这儿了,也不怕受凉。 好在石闲穿自己的内衣尺寸还算合适。 杜十娘在石闲的衣物中找到了那一粒锡纸包裹的丹药,将衣服扔进衣篓后上楼。 “就是这个?”杜十娘打开锡纸,取出那黑不溜秋的丹药。 “如果是先生给的,那就是了。”石闲点头。 杜十娘捏着丹药闻了闻,“倒是有一股奇特香气……要吃吗?” “吃,闹肚子总比疼死强。”石闲接过杜十娘手中的丹药,简单嚼了几下便将其咽下,杜十娘见状递水过去,石闲又连着喝了几口水咽下,这才大口喘着气。 “味道怎么样?”杜十娘问,她没有问感觉怎么样还是问味道,显然没有对丹药抱有什么期待。 石闲舌头动了动,觉得鼻腔中有一丝甜味,犹豫后道:“好像是……甜的?” 就在这时候,杜七忽的睁开了眼,盯着石闲的唇。 她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石闲下意识捂住嘴,看向杜十娘。 0222 来自杜七的委托 “你这妮子,什么东西都想吃?”杜十娘坐在床边,牵住杜七的手道:“醒了?有那里不舒服吗?” 杜七摇头,又点点头:“十娘,我饿了。” 杜十娘心道就知道是这样,她说道:“午饭已经做好了,四闲,那丹药有用?” “哪有这么快……”石闲说着,忽的一愣,紧接着用力摇摇头,目露怪异:“十娘,不疼了?” “我本来就不疼。”杜十娘点头,心道师先生果然是很有本事的人,这还是他口中的废丹。 “我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轻松,这些时日小腹一直隐隐坠痛,现在也好了。”石闲惊讶无比。 杜十娘盯着她:“知道自己月事要来了还喝那么多酒?” 石闲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这就浪费了先生的丹药,说不得是很珍贵的东西。”杜十娘说道。 “不至于……”石闲摇摇头,笑着道:“好东西能给我吗?肯定是给你的。” “少来。”杜十娘也不惯着她:“你俩抓紧去洗干净,我去热饭。” 石闲带着杜七去了浴室,准备让杜七给她来一次全套按摩,毕竟杜十娘总是在她面前夸赞杜七手艺有多么好。 杜七没有拒绝的权利,就这么被拽进了浴室。 待二人离开,杜十娘摊开掌心,望着那浅白色锡纸,低头嗅了嗅,发觉上头还有一些残留的清香,她将其折叠后收了起来。 宿醉不是病,正常医家先生都治不好,只能缓和,师先生却取出一粒丹药就解决了。 杜七跟着这样人学医,以后会是普通的医家先生吗? 杜十娘不知道。 她忽的有些纠结,她想看到的是杜七与自己普普通通的走完一生,并未有过窥视更高境界的想法。 她自己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低下不少。 杜十娘很清楚这件事。 不想杜七离自己太远是很正常的想法,她明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可她又抑制不住这般的想法不断冒出,半晌后……便不再去思考这件事。 最终还是理智站了上风。 她其实一直都是纠结的人。 至少目前来说,师先生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 …… 下午,白景天看着面前的青衣姑娘,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杜七道。 “先生……你怎么没有什么精神。”白景天担心的看着面前这个连白色缎带都蔫了的姑娘。 “……”杜七叹息一声。 一言难尽。 她被石闲折腾了一晚上不说,浴室里又被吃了丹药精力过剩的石闲一阵调戏,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 当真是身心疲惫,后又被告知明日要跟着师先生学习,被十娘警告不能再像往日那般睡那么久…… 多重打击之下,自然是毫无精神可言。 杜七扁着嘴,没有说话,白景天心道自己先生很不高兴,得想想办法。 “先生稍等,我去弄一些吃的。” “嗯。” …… …… 不久后,吃着白景天精心准备的点心,杜七总算是回了不少的血,心想他的手艺真的很好。 就冲这个味道,也不能弄丢了这个好厨子。 杜七放下筷子,说道:“医理上,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白景天说着违心话,虽然他积攒了许多疑问,不过见先生今日状态不佳,便不准备在让杜七多费心。 也许应该让先生出去放松放松。 “听说先生多了一个丫鬟?”白景天问道。 “你说的是明灯?哪天我带她来给你见见,那孩子很听话的。”杜七想到了明灯的可爱模样,微微翘起嘴角。 已经有了侍女,再去春市自然是有些多余了,白景天还是问道:“先生,那春市要开了,还要去看看吗?” “我就是来与你这件事的。”杜七看着他,道:“十娘说先生那边的时间还未定,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没什么空了,你帮我去把那姑娘接回来先带着。” 连韵和柳依依忙,翠儿自然也是没时间,石闲……杜七暂时看到她就害怕,这么一来,在杜七眼里的闲人自然只有白景天一个,所以才找他帮忙。 “啊?先生你说什么?带什么丫头?”白景天有些懵了。 “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杜七盯着他的眼睛。 白景天打了个哈哈,避开杜七的视线。 怎么会不知。 先生在春风城遭遇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她说的定然是那个来自城南的小女孩,知道杜七喜欢,所以因为这几天天冷了,他还让人多照顾了一下那孩子。 “知道是谁就行。”杜七点头,露出少见的局促,小声道:“多少钱到时候我给你就是了,只是……我最近点心买的多,可能要……过段时间给你。” 说着,她觉得那丫头应该也不是太贵。 白景天不知道杜七要做什么,为难的道:“先生,买她回来倒是没什么,只是十姑娘知道这事儿吗?” “十娘?我没来及与她说。”杜七摇摇头,接着道:“接回来,你先使唤着就是了,等我有钱再买回来。” 谁买回来的就是谁的丫鬟,杜七对这规矩还是了解的。 “使唤……”白景天叹息。 他可不习惯使唤人。 可这又是先生让他帮着做的事……白景天犹豫许久后说道:“先生,我是半妖,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他觉得杜七很喜欢那姑娘,所以在为她考虑。 杜七想了想那个红衣姑娘的性子,说道:“我觉得不会……算了,我去找你姐说说。” “千万别,我去就是了。”白景天咬牙。 提起秦淮他就气的牙痒痒。 那女人居然一身男装上门取笑他当日的无能,白景天为此可是憋屈的一夜没有睡着,要是让秦淮知道了杜七找他做事他还推三阻四,定然又要被骂没出息。 白景天摸了摸腰间的木牌,说道:“我去买她回来,让她先打理着书阁……先生你早日来接她。” “嗯。”杜七想着连韵那儿的新点心,认真的点头。 那小姑娘算是她的故人,又是明灯的姐姐,买一定是要买的,至于说买回来干什么……她一时间也没想好。 白景天平日里一个人闲着,有一个伴也好。 0223 做女人的生意 清早,屋外头下着小雨,门前,杜十娘叮嘱着杜七一些一定要做的事情。 杜七面上有淡妆,让整个人的线条更加明显。 “记得把这个交给先生。”杜十娘将钱袋塞进杜七的胸口,上次少了拜师礼,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忘了。 “十娘,好轻。”杜七原地跳了跳,说道。 “你知道什么。”杜十娘叹息,那钱袋里装的是银票,自然是轻快的。 她可是将这几个月收入的九成都放了进去,数目不算大,但……已经可以表示她对先生的尊敬了。 杜十娘自然想给先生一些更好的拜师礼,可她翻遍了书籍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礼节,思来想去,还是银子更合适一些。 “不许自己打开看。”杜十娘命令道。 这是怕自家姑娘见了心疼,杜七现在算是一个小财迷,她得防着一些。 “知道了。”杜七点头,看着后面那依依不舍瞧着自己的明灯,问杜十娘:“十娘,先生说晚上才许我回来。” “听七姨说了。”杜十娘知道杜七在想什么,去学医,带着丫鬟自然是不合适的,她说道:“明灯在家,或者跟着翠儿去店里。” “自然是跟着我了。”翠儿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件白色披风,颈部环绒,翠儿熟练的给杜七系上了颈带,整理后道:“外头有雨,风大,姑娘小心些。” “嗯。”杜七点点头。 翠儿走到明灯面前,咳了一声。 明灯主动拉住她的手。 “这丫头跟我去店里,也让她瞧瞧别的丫头是怎么干活的,也不能太惯着她。”翠儿认真的说。 明灯没有说话,往翠儿腿边凑了凑。 在杜七看来二人的关系还算好,便点点头,撑着伞准备出门。 “等等。”杜十娘忽的叫住了她。 杜七回头。 杜十娘盯着她,问道:“你拿着的是什么。” 杜七看着自己手上的袋子,说道:“在连韵姐那儿买的蜜饯。” 之前陪那姐姐喝茶得到的银子都给明灯做衣裳了,杜七这些零花钱都是在披罗居靠身子赚回来的,数量不多,勉强够她在连韵那儿买一些新品。 “去学医,带蜜饯做什么。”杜十娘问。 翠儿和明灯在身后看着,也不说话。 “吃。”杜七说。 “我当然知道是吃。”杜十娘走过去敲了敲杜七的头:“拿给我,等回来再吃,去学医可不许吃零嘴。” 杜七将蜜饯交给杜十娘。 “走吧。”杜十娘摆手。 杜七便撑着伞出了门。 …… 杜七已经出了园子,杜十娘还看着。 “十姑娘,这样好吗。”翠儿在杜十娘身后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好,能学到东西总是好的。”杜十娘平静道。 这句话不止是说给翠儿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转过身,瞧着那不敢看她的明灯,摇摇头,上楼去了。 “好了,帽子戴上,咱们也该走了。”翠儿见明灯局促的模样,捏了捏她的掌心:“今儿继续带你去找婵儿玩。” “对了,春市要开了。” 听到翠儿的话,明灯忽的抬起头。 “和咱们没关系,我不知道姑娘答应过你什么……安心就是了。”翠儿笑着道。 明灯点头,看向杜七离开的方向。 她很喜欢小姐。 …… …… 姑娘撑伞踏着凉风走过石桥、小路,停在那车马巷前,自钱袋中取出铜钱,看向那些马车。 师先生住处偏僻,外头又下着小雨,十娘叮嘱要她坐马车。 杜七看向最里面那一辆,径直走过去。 “不好意思,咱不接人。”马车旁,听到脚步声,不耐声音自斗笠之下传出。 这车马既然停在最深处,显然就是不想干活的意思。 “打扰姐姐了。”杜七说着转身。 “等等。”车夫忽的掀开斗笠,一瞬间凉风吹过,让人精神了许多。 视线中,那姑娘于伞下,正疑惑的看着她。 车夫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胸部,抬头问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杜七心道自己该是没有认错的,她微微做了一礼:“之前姐姐帮着送十娘去医馆,还忘了道谢。” 还有那一百两银子也很好花。 听见她这么说,车夫才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被杜七认出来了,索性去了面上的幻术,露出本来清秀的面容。 “怪了,你怎么认出我来的。”车夫少女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她刚才一刹那都没有认出杜七就是那个姑娘,这还是对方上了淡妆,而她……可是在脸上加了气息遮盖的。 “感觉?”杜七歪了歪头。 “感觉……这算什么。”车夫少女嘀咕着,片刻后觉得杜七是望海店的姑娘,能从蛛丝马迹之上认出自己是女儿身,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罢了,正巧因为前些时日的灵力暴动,她被派来这春风城做一些暗地里的脏活累活。 闲的得无聊,陪这好看的姑娘玩一玩也好。 能这么想是她的问题,这春风城现在因为禅子和未知的原因,势力意外的平衡,至少即便是碰上了绝云宗的人,对方也不会动手,她们几股势力都在维持春风城微妙的平衡。 能光明正大的走在春风城街上,还可以借助灵力旋涡修炼,实际上算是一个美差。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方才即便知道杜七是她感兴趣的那个姑娘,也没有提起精神。 现在稍稍好了一些。 “姑娘要去哪儿。”车夫少女翻身上了车,拉起缰绳。 杜七将地址告诉她,随后收起伞,上了马车坐好。 马车启动,周围景色开始缓缓后退。 车夫少女架着车,随口问道:“姑娘最近怎么样?” “我?还挺好吧。”杜七反问道:“姐姐呢。” 杜七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每次都在做莫名其妙的事儿。 “烦的要命。”车夫少女伸出脚,那鞋子在石板路上摩了一会,说道:“主要还是闲得心慌。” “无聊?”杜七大概能理解一些,她想了想自己平日里是怎么解决的,说道:“去买一些蜜饯吃怎么样?” “蜜饯?”车夫少女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等等。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幕帘后若隐若现的姑娘,若有所思。 她是角儿捡回来的姑娘,也就是说住在望海店吧。 “姑娘,你们望海店接女客吗?”车夫少女问。 0224 授业 “女客人?”杜七听到她的问题,想起了她之前喝茶时与自己的玩闹,觉得对着姐姐来说,那般乐趣应该可以排解空虚与无聊。 只是女客…她没听十娘和四闲姐说过,也很少与店里的姑娘们说这些。 不过她见过这么一个女客人,住在琴楼,整天与琴楼的姐姐们胡闹玩耍。 “应该是接的。” 杜七的声音自幕帘内飘出。 “那我改天去玩…嘶……”车夫少女正说着,忽的抽了一口凉气。 “吁——” 她使劲拽着缰绳,用力之下,差点将马掀了个跟头。 马车剧烈颠簸,杜七没有坐稳,顺着惯性撞出了幕帘外,摔在车夫少女的腰后。 少女回头,看到的是杜七那疑惑与幽怨的眼神。 “姑娘,你可没说要来的地儿是青云医阁。”少女看着那熟悉的寂静街道,一阵后怕。 光顾着与姑娘说话,差点闯入了禁区,过了这条街,再右拐就是师承的地盘了,她贸然闯进去,就算对方不会下杀手,也没她好果子吃。 离得远些自己自然是不怕的,主动靠近?她又不是客栈里喜欢自虐的姑娘。 杜七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系好披风,问道:“不能过去吗?” “我反正不去那条街。”车夫少女带上斗笠,极力隐匿自己的气息,接着问道:“姑娘去那儿做什么?” 买药?城里可有更方便的地方。 “学医。”杜七如实道。 “……” “你下车。” “嗯?” “下车。”少女冷眼。 杜七忽然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了下去,再回过神来,就只看见那马车随着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过了一条街,随后消失不见。 “……” 她一个人站在巷子口,雨水落下,染湿了披风。 不知道这姐姐在气什么。 她的伞还在车上呢。 …… 马车上,少女踹着马屁股,口中叫骂。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有些意思的姑娘,对方却是绝云宗青云峰未来的弟子,这种糟心感……一时憋在那儿出不来咽不下。 心情更差了。 …… …… 虽说被丢下了,杜七自然不能总是在那儿淋着雨,她捂着脸保护着面上的妆,随后在巷子中奔跑。 长靴踏过积水,溅起水花,留下一抹白色的影。 师承的住所很偏僻,有街,两侧却都是空房子,所以杜七这狼狈的模样并没有人看得见。 杜七在雨水中奔跑。 她身子虚弱,跑了半条街,就累的喘气,胸口一阵阵微痛,她躲在一颗大槐树下,靠着那树,心道今天的雨很舒服。 医阁就在不远处,杜七稍作休息,便走出了槐树下,擦了擦脸。 妆不防水,差不多也花了,杜七索性不管了,也不再虐待自己强行奔跑,而是缓缓走在雨中。 直至那披风彻底湿透。 杜七到了目的地,面上妆容已经全部洗掉,露出本来干净的面貌。 眼前是一座比七姨院落要小一些的园林,有竹林自墙内探出头来,一片生机盎然,漆木红门端庄大气,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抬起头,牌匾上有青云医阁四个大字。 相比于以前,这一次的杜七认得这些字了,不过对于那蕴含些许剑意的字体,她依旧抱有原先的看法。 这字没有十娘的好看。 握住门环,敲了敲。 “咚咚咚。” 清脆响声后,无人应答。 杜七站在檐下,不久后听到一阵脚步声。 漆木门打开,出现的是一个杜七没想到的人。 “青莲姐?”杜七看着面前束发的白衣少年模样。 少年负剑,面上有些许汗渍。 “嘘——” 李青莲见到杜七,还未来得及惊喜,便被姑娘吓到,推她出门。 “别叫我姐。”李青莲操着一口严肃的男声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青莲心道那师先生因为她身上的法器,所以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多么有趣的事情。 “总之不许叫,叫我公子就可以了……不对,按照入门顺序你该唤我一声师兄。”李青莲想着自己比杜七早入门一天,那也是早。 杜七有些不大明白,只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好了,七姑娘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李青莲看着杜七那头发、身子都湿透的模样以及白色披风之上的些许泥污,蹙眉。 “姑娘这是被人欺负了?”李青莲说着,抽出腰间锋锐长剑,比划了一个剑花:“我去给姑娘报仇。” “没有啊,我没拿伞。”杜七摇摇头。 就在这时,师承忽的出现在二人骗钱,指尖对着长剑锋锐一砸,长剑自动入鞘。 “你们认识?”师承问。 “在店里见过几次。”李青莲道,紧接着示意杜七。 “是见过公子几次。”杜七只得道。 “怎么第一天就弄成这样?要是叫你七姨知道可又是一桩麻烦事,我没那么多点心给她烧着玩。” 师承说着一只手点在杜七眉间,随着一阵白气升腾。 水渍瞬间蒸发,杜七身上重新变得干燥舒适起来,连发丝也重归柔顺。 “谢先生。”杜七微笑。 师承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说道:“进来说话。” …… …… 池塘边,师承坐在那儿,李青莲和杜七站在不远处。 师承道:“既然你们认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李青莲……” “在。” 李青莲看着师承。 “你跟着我学剑,流程就按照昨儿晌午的来。” 李青莲用力的点头。 “杜七是我的学生,今后唤我老师,而非先生。”师承说道,还未收徒,一声师傅叫不成,老师却可以。 先生代表的意思比较广泛,老师会更亲密一些。 “是,老师。”杜七点点头,有十娘的叮嘱,她自然是听话的紧。 “等等。”李青莲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我不算学生吗?” 师承看着她,摇摇头。 这公子是掌门故人,跟着他学绝云剑,严格来说是代传,自然不算是他的学生。 李青莲多少知道一些师承的想法,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可惜了,她还想听姑娘叫自己一声师兄呢。 0225 他观青衣 杜七褪下披风,坐在池塘边,身旁满满放着竹筐,药香四溢中夹杂着香甜。 姑娘随手掐去那三元草的根、茎、叶,将其分开丢进筐里,虽说动作很粗鲁,可仔细去看,那裁掐距离精确到一分一毫,堪称完美。 这是师承让她做的第一件事,三元草性脆,稍有不慎便无法彻底将其根茎叶分开。 杜七嘛,很好用的工具人,以往用过一次现在自然是轻车熟路。 …… 杜七将师承让她做的最后一根三元草扔进竹筐中,缓缓抬起头。 天上有一个锅盖状的透明罩子将院子笼罩,雨水落在上面后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儿。 杜七觉得她还挺喜欢今天的小雨的。 要不…… 杜七眉尾动了动,看向正教导李青莲的师承,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好,便忍着。 她的活做完了,闲得无聊,打了个哈欠后瞪着眼睛,坐在池塘边看着那边的教学。 “不要用真气。”师承看着那拿着剑兴奋不已的少年,提醒道:“青云剑典每一层都有对应修为的真气加成,你说了不求精通,那剑典内经篇就不用学了,用你自己的真气去领悟青云剑意,看看能不能理解什么,有些东西我不便说的太详细。” “是,先生。”李青莲点头,握住那腰间佩剑。 师承看着她握剑的姿势,心道果然与掌门所言一样,是一个门外汉。 掌门与他吩咐过,对于李青莲这个人,他想学什么都可以教给他……当然要避开那些可能会改变个人真气的功夫,以意为重,帮助他领悟个人剑道就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便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人有很多,门派里也有一些,师承需要做的就是让这公子学会剑招与真气运行路线。 可在师承看来,这个李青莲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学过剑的样子在,连握剑的姿势都不标准。 “啪。”师承抬手,一道剑气抽在李青莲白皙手指之上,疼的她发出一声音调明显过高的尖叫,随后看着师承道:“先生,你做什么……” “初学绝云,要这么拿剑。”师承手自腰间,翻转后做了一个凭空抽剑动作。 明明他手中没有剑,却似是有剑气纵横,一时间狂风过境,院落中的草木东倒西歪,只有清竹依旧挺立。 杜七感受到那风往自己裙下钻,便两只手压住双腿之间,待那风停下来才打了个哈欠。 稍稍有些无聊。 她对这些兵刃是不大感兴趣。 李青莲怔怔的看着师承,眼里是不解。 方才师承拔剑便起风,收剑风便停了……可事实上她并未在对方身上看到有一丝一毫真气运行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李青莲问。 “意,心也。”师承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从拔剑练起的好。” “是吗。”李青莲有些疑惑:“剑道不应该是自由逍遥的吗?为何连出剑的姿势都要固定,这样一来何来逍遥一说。” 师承看着她,认真道:“至少青云剑典是对出剑有严格要求,以及你所说的逍遥,也是需要先按照规矩来,之后才能打破规矩。” 世上也许会有凭借着一草一木、一场风一场雨而领悟无上剑意的仙人。 可那样的人师承没有见过,纵然东玄有道天君,观潮起潮落而领悟无上剑道,可他是入道境,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人。 顿悟一道,不切实际。 更不要说,即便是这样的古道强者…… 师承看着李青莲,想着他的名字,心道那位仙人在世,所有的剑都是其臣子,包括的当时的绝云剑宗。 也不知道居士是见了怎么样的星起辰落,才能悟出那般通天剑道。 前有仙人登天,后有古道陨落。 想来,都是离他那么远。 师承叹息一声,说道:“凡人,有凡人稍笨的修炼方法,你走慢些学。” “先生,不是说无招胜有招?”李青莲盯着师承。 如果说之前李青莲的问题还有几分水平,现在……师承头上已经起了黑线,还拽掉了两根胡子。 “你这小子……” 不是掌门要求,他现在就将其乱棍打出去。 “先生?” 师承走过去,看着眼前这个白面公子,很认真的问:“在哪本杂文小说上看的?” 李青莲沉思很久后,抬头很认真的回答:“好多本,记不得了。” “现在,立刻把这些东西给我忘了,从出剑开始练习,先来一万遍热热手。”师承厉声道。 “……知道了。”李青莲弱弱的道。 这剑道似乎与她所想的不大一样,不过……已经很满意了,至少师先生的剑意缥迅如风,比两个宫中的剑道高手要强上许多。 一个难以琢磨,一个杀气过重,还是先生的剑气她更喜欢,也更适合用来过渡。 “出剑时,能做到每一剑都用上真气?”师承问。 “能。”李青莲点头。 “我说的是,每一次出剑,真气定量,不多不少。”师承提醒道。 “……我尽力。”李青莲咬唇,没想到练剑有那么多门道在里面,早知道就学一些基础再来求剑了,也不至于被先生这么鄙视的看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杜七,发现姑娘正困着,没有注意她在丢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以开始了。”师承说道。 学生有两个,师承的重心自然是准备放在杜七身上,那李青莲毕竟有修炼的底子,他传了对方一套自创剑经让其练着,在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再问他就好了。 李青莲点头,扭身剑步,深呼吸后握住长剑,提起真气后一股天青色光芒自瞳孔流向全身,通过腰腹,小腿,最后回归双手。 这真气回流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少女挥手拔剑,银光一曜。 青芒掠过庭院中花草,掠过池塘,掠过微小的波澜,掠过墙角的花儿,最后掠过了杜七的眼睛。 “……” 杜七歪着头,本来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远方的姑娘。 白剑青芒。 是谁来着…… 姑娘捏着指节沉吟。 0226 道无形? “停。”师承立刻道。 “先生,我这才出了一剑……”李青莲握着那白剑,很是无奈。 “这一剑用了多少真气。” “五成。” “很好,下一剑又是五成,均匀了。”师承拍拍手,问她:“那接下来的九千九百九十八剑,你准备不带真气?” “……”李青莲微微一愣,接着不好意思的说道:“激动了。” “把这个吃了。”师承丢过去一粒丹药。 李青莲接过丹药,惊讶道:“开源丹?先生,用这个回真气是不是没有必要。” “也就你这般修为用的到。”师承心道开源丹不够的话不是还有杜七帮着他分三元草吗?尽管用,缺是不缺的。 李青莲吃下开源丹,感受着真气缓缓回升,心道丹师就是丹师,单是这一颗简单的开源丹,其纯度远远超出了她出宫又入宫之前所吃过的任何一颗丹药。 “继续。”师承道。 李青莲点头。 这一次,她小心了许多,每一剑带上了一丁点的真气,不再有剑气,只有眼睛上略带了一抹天青之色,挥剑时带起微小的破空声。 师承看着她,点点头。 虽说这小子有些不着调,可天赋的确没的说,是一个练剑的好苗子,方才那一剑已经有了一些意境,只是还未成型所以师承也看不出其潜力,不过既然掌门让他不要干预,那自然不会是弱的剑意。 一刻钟后。 师承一直盯着他看,一招一式,浑身上下每一处力道的流动。 师承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奇怪。 在李青莲额上出现了一些汗珠后,师承道:“停,可以休息一会了。” “呼……”李青莲长舒一口气,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脚尖。 她还没有被一个异性这么一直看着,哪怕是一个老人。 定然是不大舒服的,不过对方的意图她也能理解,自找的,便只能受着。 师承指出了一些出剑之上的错误,随后看着哪一柄银色普通长剑,问道:“这剑用的不顺手?” 李青莲一愣,随后点点头;“常用的剑太过脆弱,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 “难怪出手过重,浪费了太多真气。”师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适应一下手中长剑重量,随后丢给她一个袋子。 李青莲打开一看,发现全是开源丹,先是欣喜,随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多了一些惊恐。 “先生……这……” 师承微笑:“按照方才挥剑的力度,把这一袋开源丹全部用完就算你今天的修炼完成了。” “咕嘟。”李青莲很没有形象的吞了口口水。 “先生,是不是多了一些。” “不多。”师承眯着眼睛,指着天上道:“看见这结界了吗?我会随时注意你,休息时间你自己定,总之……日落之前,我要看到这一袋开源丹全部消失。” “知道了。”李青莲点头,握住长剑,横扫。 一剑之下是全力,青芒大盛,真气破空,砸在那真气结界之上。 “你做什么。”师承蹙眉,他说的是之前那种微小的力度。 李青莲喘着气,丢下一颗开源丹咽下,说道:“发泄一下,这就开始。” 随后,便开始努力练习。 师承哭笑不得,这算是饶了一颗丹药? 这孩子倒是有趣,说他做事不认真自然是不合适的,只能猜测掌门故人应该也是这般自由的性子。 至此,庭院就成了李青莲的专属场所,充满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和剑气。 接下来,自然是杜七了。 师承走到池塘边,检验了一下那竹筐中的三元草,十分满意的点头。 “不错,很不错。” 即便是他操纵真气也要很小心的才能一口气摘下这么多的量,杜七应该说不愧是女孩子,就是细心。 师承低下头,却发现杜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挥剑的李青莲。 女孩会被练剑的男性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师承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便不着痕迹的走到杜七面前,问道:“做活累吗?” 杜七收回了看着那抹熟悉剑芒的视线,摇摇头说道:“不累。” 摘个草,耗费不了多少体力。 “对了,十娘让我把这个给先生。”杜七说着,伸手入怀。 师承移开视线,强调道:“是老师。” 杜七点点头,其实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如果是先生的老朋友,叫他应该怎么叫? 直接叫名字,还是也唤上一声老师。 很奇怪对吧。 杜七取出钱袋交给师承,整理好衣物后道:“就是这个,里头是什么啊,十娘不让我自己打开看。” 师承打开钱袋,发现是一沓银票,先是一愣,随后无奈收起。 “你回去自己问她。” 师承还以为杜十娘是石闲那般有着丰厚的积蓄,所以并未觉得这银两的数目很大,只当是过了一个礼节。 反正这些银子他还是会交给杜十娘的七姨,到时候落入谁的手中还不知道呢。 师承看了一眼正努力练剑的李青莲,对着杜七说道:“你跟着我进屋。” “嗯。”杜七拾起自己的披风,跟着师承入了房间。 …… 师承的住处很干净,一张竹床,两张桌子,巨大而空荡荡的书柜,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想来也是,他平日里都赖在七姨那儿,自己这里自然很少回来。 师承想了想,挥手将纳袋中的书籍取出置在书柜中。 这些是他自沁河医馆中取出,对初步医道有用的书籍,准备让杜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学习,这样一来有什么不理解的东西他也可以及时帮助她。 其实丹道与医道虽有联系,实际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他完全可以跳过医道让杜七直接和自己学炼丹,只是这样一来……便会少一些心意上的东西。 与剑意相通,表现出来就是去病是治标的过程,扶正养元炁才是治本的最终目标,医道是元炁的形而下,丹道是元炁的形而上,融合归真才是正当的修炼过程。 在这一点上,与剑道等杀伐之道有着本质的区别。 师承见杜七盯着那些书籍,解释道:“道无形而上,器有形而下,道先于器,这便是丹道和医道的分别,你从学医开始,差不多看一些,我就带你去出诊,当然也没让你要先成为医道宗师,多少是要了解一些的。”师承解释着,显然相比于李青莲,他对杜七要温和也要认真许多。 杜七收回看着那一本眼熟的书籍的视线,看着师承问道。 “道无形?” 不得解。 0227 道与路是一个意思 杜七会有问题。 师承也想到了杜七会有很多问题,却没想到姑娘没有去询问什么是形而上,反而抓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点。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师承提醒杜七,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的很明白了。 杜七却依旧有些难以理解何为道无形,师承想了想,伸手取出一团清气,分化之后,上而清,下而浊。 杜七点点头:“我见过这个。” “上是道,下是器,道形而上,无体之名,故无形。”师承无奈重复自己的话。 他只是随口与姑娘说一下医道与丹道的关系,却没想到姑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倒也不觉得的太过惊奇,毕竟……小丫头很难去理解“道”是什么。 不说杜七,就算是师承自己,对道之一字也知之甚少,每个人的道不尽相同,唯一相通之处,大抵就是一句道无形。 杜七看着师承手中上浮清气,接着躲了躲脚,结结实实踩在那地面之上,脑袋上飘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师,那道就在脚下,为什么说是无形的,我抬脚就可以踩到它。”杜七疑惑的问道。 师承摇头:“你这丫头说的道与我说的道不是一个,虽说都有道路的意思,不过目的不同。” “不是一个?”杜七眨了眨眼,而后点头。 她也觉得应该不是一个。 对于姑娘来说,路在脚下,往哪儿走都是道,都能走到尽头,自然无法理解何为道无形,毕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杜七低下头,眸中有星河流转,眨眼后一切重归平静。 原来医道和丹道是这个联系。 倾听屋外剑气轻鸣,杜七心道那外面那朵青莲是通往剑道的? 她觉得不是。 杜七又有些迷糊,因为这几条路在她看来都一样,放着她去走,恐怕分分钟会迷路的找不到方向。 杜七樱唇轻启,微声询问:“所谓道,应该是要找什么,路都是有方向的,与规矩相仿。” 师承闻言一愣,片刻后觉得姑娘有慧根。 道就应该是寻找的过程。 他出言肯定了杜七的猜测。 杜七却摇摇头,说道:“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旁的她不知,只是那屋外一朵青莲大道的两侧是一片虚空,尽头是一片美丽竹林,那青色也并非是天空之青,而是竹影之青。 道路两侧自然是乏味的,一切都在终点。 就好像要找什么,找不找的到是两个概念。 师承开始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就好像杜七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 道对于师承来说是因果,是敲开仙门的玉砖,是通往长生的钥匙,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形而上的。 对于姑娘来说很简单。 是路,是规矩。 只是她现在的规矩有些变了,十娘才是规矩。 虽说有些好奇那青莲尽头的竹林中住着谁,她也想进去看一看那林中景色,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精力有限,一时间只愿意去想一个故人,所以便不再去想那青莲中的竹林,听着雨落屋顶,沉下心来去看着师承。 “看什么书。”杜七问。 师承见杜七不再去纠结道的问题也是松了一口气,自书柜之上取出那早就准备好的经书,交给杜七说:“先把这本看了,一旬后我带你去见冬刺病。” 显然,师承是准备让杜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 杜七接过医书,默默念出封面上的几个字:“诊要经终论篇?这本书我看过了。” “看过了?”师承不置可否,他有想过杜七已经看过的事情,毕竟在医药方剂之后要看的书无非是这一本或者说是四气调神大论,后者相比于前者更重理论一些,所以他选了这本可以马上用上的医书。 毕竟小冬已至,无论是春风城还是城南都会出现不少犯季病的人,用来给杜七练手正好。 “看过了就再看一遍,黄昏后我考校你今日的成果。”师承说道。 杜七见先生有了安排,便点点头。 师承指着房间一侧那放着笔墨纸砚的干净书桌,说道:“在那儿看书就好,有什么不懂得就先记在纸上,到时候我统一给你讲解。” 师承虽然也可以随叫随到,只是在他看来姑娘初学定然会有许多不解,频繁的脱离医书会影响看书的效率,故而准备多尝试几次教学方式,第一日便已自学为主。 “知道了。”杜七点头,十娘说了许多次先生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许犟嘴,便很安心的在那儿看起了书。 杜七落座,浅浅呼吸带着翻页声充斥着屋子。 师承心道杜七还算认真,他本该离去将安静都交给杜七,不过想着多观察观察杜七便没有离开,在自己身边放了一个隔音结界后在房门处的桌前坐下,准备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师承取出一枚玉佩,输入真气后,几行古文字漂浮在空中,这些上古文字说是文字,师承看着更像是无意义的符文。 这些是绝云祖师神像毁于天雷后出土一块青石板上拓印下来的部分文字。 虽然石板本身就是至宝,不过掌门认为上面记载的才是真正的宝物,便叫他们一人取了一些破译,师承二次拓印了几个字去找了往生和尚,对方表示闻所未闻。 闲来无事,师承准备做的正事就是研究这些古文字。 对比每一个笔画,去破译那些最优的可能,并将其上交宗门,最后再统一讨论。 这种难度是无限大的,因为文化断代的太过厉害,不说文字,就连言语应该都经历过太多变换,别说一整个石板上密密麻麻千余字,就是一个字也破译不出来。 哪怕他们真的猜对了这些字,谁又知道那是对的? 所以师承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找那些年龄大的修士,看看谁认得这些字。 那青石板之上拓印下的文字似乎有特殊的魅力,师承看一会,很快就陷入了进去。 在此时,时间飞速流逝,忽的便是两个时辰的离开。 大日当空,却转眼被阴雨遮挡住光芒。 午时了。 杜七伸了一个懒腰,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自然会很疲乏,姑娘自椅子上起身,走过师承身后,看着那陷入文字不可自拔的老人有些好奇。 0228 她只是普通的姑娘 杜七看了一眼那些字符,又看了看师承在纸上写出的各种文字可能的意思,有些奇怪。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在杜七眼里师承就是对着两个字然后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多是经脉。 天枢、神阙之类的。 杜七觉得自己是认识那字符的,因为这么觉得,所以真的认识。 她看着师承抄录的字符,念道:“先……生……” 听到身后的声音,师承忽的惊醒,面上是深深的疲惫。 师承虽然早就知晓字符有吸人真气的作用,不过还是不大习惯。 听到杜七叫他,回首道:“是什么事?还有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老师。” 杜七很无辜的说道:“我没叫你。” “?”师承有些没明白,随后看着起身的杜七:“你要去哪儿?” 没想到都已经午时了,时间果然过的快。 “去哪儿……”杜七眨眨眼:“采花。” “采花?”师承一时间没有跟上姑娘的脑回路,这看书呢忽的要采什么花,再说了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话给姑娘采啊。 “好好看书。”师承蹙眉。 “……”杜七盯着他。 就在这时候,李青莲也走了进来,望着一脸不高兴的杜七,看向师承:“先生,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剑练好了?” “没,一半了。”李青莲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大舒服,准备去泡个澡再继续。 纯属个人爱好,不喜欢用真气。 “先生你不是说我的时间自己安排。”李青莲提醒道。 “嗯。”师承点头,李青莲没有偷懒他还是知道的。 杜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有气无力的翻动书页,咬着下唇。 十娘让她听先生的话,只能忍着了。 李青莲也看到了那不认识的字符,不过没当回事,而是问道:“先生,七姑娘这是怎么了。” 师承摇摇头,没有与他说杜七的事儿,让他该干嘛去干嘛去。 李青莲觉得莫名其妙,便出门准备回琴楼,洗个澡吃个饭再回来。 师承看了一眼时间,发觉也差不多了,也不能饿着姑娘,便说道:“你在屋里看书,我去买一些午饭回来,可不许走神。” “嗯。”杜七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师承撑着伞出了院子,屋外下着雨,阴着天,风很冷。 老人走在街上,看着那略有波动的结界,感知到了一些残留的真气。 八方客栈的人? 应该是来过。 不过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春风城,魔门的人也只能缩着脖子,这可是她们“掌柜的”的命令。 师承快步前往内城的金风楼买了一些热腾腾的午饭收入纳袋便准备返回,忽的被人叫住。 “先生!” 师承回头,看到叫住她的是一袭红衣。 不是石闲还能是谁。 石闲走过来,行了一礼后抬头问道:“先生,今日是杜七那丫头入学的日子吧。” “嗯,在看书,我买了午饭回去。”师承点点头。 石闲很为杜七高兴,随后问道:“那丫头还算听话?我记得她是很聪明的,先生教起来应该也省心。” 师承心道杜七是聪明。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丫头喜欢花?” “花?”石闲想起了十娘宝贵的那朵白色葱莲,又想到杜七去城南看过花的事儿,肯定道:“是喜欢的,只是先生怎么想起问这个?是要奖励姑娘小红花?我觉得杜七那个性子还是给银子更能起到激励的作用,她是一个小财迷来着。” 显然,在经过了一定的相处后,石闲面对师先生自然了许多。 “不是。”师承摇头,他觉得分心不是好事,尤其是本就聪慧的姑娘,不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不要忘了,他本就是死板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总是被七姨骂。 师承叹息道:“那丫头看书时说什么采花。” “……”石闲闻言,沉默了一会,盯着师承。 师承蹙眉,这般眼神很无礼。 石闲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你没让她去?” “自然。”师承点头。 石闲叹息,走近了师承一些,在他耳边小声道:“先生,姑娘家采花的意思是……” 随着一阵耳语,师承枯树一样的面容僵在了那儿,本身锐利的眼神也逐渐消失。 石闲无奈后苦笑着道:“就是这样,先生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仙门中人不理解是很正常的事儿。 师承点头,心中杂乱,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是,她这么说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能怪自己不是。 师承与石闲告了别,没有心情慢悠悠走回去了,直接一个闪身出现在自己的院子,走进屋发现杜七趴在那儿,想走过去,却感觉自己脚像是灌了铅,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 那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要怪也只能说杜七不说清楚,可他又觉得发生这种事肯定不是杜七的原因,那就是他的错。 “先生,你回来了。”杜七说道。 “对了。”师承眼睛一亮,说道:“你和那李青莲一样,休息时间自己安排,只要把书看了就行。” 他走过去将杜七的医书合上,随后道:“去休息一会,准备吃饭了。” “嗯。”杜七点点头,急匆匆的出了门。 师承看着她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一次乌龙,他准备去找七姨问清楚一些春风城的规矩,省的再闹出这种笑话。 也没办法,杜七平日里表现太好,以至于师承差点忘了杜七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修炼过的凡人,忘记了从姑娘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 想来也是,他第一次遇到杜七时候,可不是她染了风寒? 丫头平日里身子骨也弱。 不管杜七再怎么被万物宠爱,她此刻的身子总归是是普通、符合规矩的。 师承沉思了一会,在考虑要不要先教杜七一些功法。 毕竟早晚要学的东西,提前让姑娘踏上仙路不仅能节省时间,还能让杜七在看书的时候更有精神,辟谷后也能摆脱不少的麻烦。 只是这件事还要与杜十娘和七姨商量才行,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0229 对杜七的“轻视” 浴室中,热气升腾,满屋氤氲。 杜七围着浴巾坐在那儿,身后是帮着她清洗长发的杜十娘。 “哗。” 清水倒下,伴随着一地的泡沫流逝,杜十娘手指穿过姑娘长发,轻轻揉捏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杜七发质越来越好了。 柔软顺滑的不可思议,抬手轻轻在杜七肩头捏了捏,微弹的手感在杜十娘这儿却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 现在的杜七与她刚刚捡回来时有很大的区别,除了那清澈如水的眼神,其他的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杜十娘有些难以想象这般姑娘身子彻底长成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修长手指掠过姑娘肌肤,缓缓垂下。 杜十娘想起了衣柜中那一个至今还泛着果香、并非腐烂的水果,便觉得姑娘也许真是天上的仙子。 “痒。”杜七小声道。 “啊……”杜十娘惊呼一声,回了神后取了干绒继续擦拭着杜七长发。 “十娘,还没到擦身子的时候呢。”杜七奇怪的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恍惚的姑娘,担忧道:“是不是累着了?” 说着杜七站起来,舀了一些水撒入火炉,有水汽升腾,浴室内又暖了许多。 她走到杜十娘身旁,拉着她在那软木之上坐下。 “十娘,我来给你洗。”杜七道。 杜十娘点点头,接着感受杜七那力度适中的手指按在她的穴位之上,酸痛,却又舒适。 一时间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方才说到哪儿了?”杜十娘闭着眼睛问道。 “说到青莲姐回去了。”杜七想了想说。 显然,这是杜十娘在询问姑娘今日做了哪些事儿。 “之后呢?”杜十娘对于这位给杜七买糖吃、女扮男装的姑娘印象深刻,没想到她和杜七一起跟着师先生,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杜七与李青莲正常相处。 “之后……”杜七语气平静的道:“晌午我起身去采花,先生不叫我去。” 虽然姑娘语气平静,但是杜十娘还是能察觉到姑娘语气中的抱怨。 杜十娘叹息,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事儿我已经听四闲说了,师先生是没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估摸着还以为你要顶着小雨去摘花呢。” “我就知道是这样。”杜七点点头。 她其实在师承拒绝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可是自己保留着十娘教她的矜持,自然不好解释,好在后面先生开了窍,不然她可能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也不一定。 “还不是你平日里太好,先生定是忘了你只是个普通的丫头了。”杜十娘变着法儿夸赞杜七,却没想到猜测正中把心。 杜七也是人,有生理问题很正常,就好像她不能吃辣是一个道理。 女儿家蹲下做采花的动作,除了真的摘花,还能去做什么? 先生一个男人不懂春风城姑娘的言语是很正常的事情,杜十娘倒不觉得是什么事儿,而杜七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睡一觉也就忘了。 杜七想着,忽然笑了:“先生准备的午饭很丰盛。” “哦?”杜十娘看着她:“都吃了什么。” “烤鱼、烫菜、虾仁卷还有蟹肉。”杜七开心的数着。 误会讲误会,先生真的买了好吃的东西回来,那好感度还是蹭蹭的往上涨。 “就是说,跟着先生比在家吃的还好喽。” “是啊。” “嗯?” 杜七眨了眨眼,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拉住杜十娘的手:“十娘要是一起就更好了。” “……”杜十娘冷哼一声,不自在的掂了脚,去了找杜七麻烦的心思。 杜十娘感受着姑娘手指划过头皮,微微吸了一口气候,半睁开眼问道:“你这妮子,先生不是让你叫他老师,怎么还是先生先生的。” “哦。”杜七想了想师承那般无奈的模样,解释道:“先生见我叫的是在不习惯,便由着我来了。” 师承一天一共纠正了她关于称呼的问题接近十次,临走时候告诉她还是她怎么舒服怎么叫吧。 杜十娘微笑:“他老人家也是惯着你,不过也是,先生姓师,这一声老师听起来是蛮奇怪的。” 杜七深以为然。 “后来呢?今日的书看完了吗。”杜十娘问。 “……”提到这件事,杜七点头。 自然是看完了的。 在先生的要求下,一本书翻来覆去看了几十次……即便是杜七也觉得有些烦了,就这一天的体验来说,还不如在沁河医馆时候自学呢。 “说话啊。”杜十娘抬起手,一把抓在杜七的腿上,轻轻捏了捏。 “十娘,你轻些……”杜七吃痛,随后说道:“傍晚时候,青莲姐练完了剑回去休息,先生见我在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大高兴。” 准确的是说看着她面前那一些什么都没写的白纸,脸色不太好。 杜七也很疑惑。 杜十娘闻言,认真起来,坐正身子转过头。 “你又做什么蠢事了?” “十娘,你别总是向着他说话,”杜七稍稍的有些不满,仔细想了想后道:“可我真的没有什么要问他的。” “嗯?”杜十娘微微一愣,紧接着明白了什么。 “你真的都看明白了?” “嗯。”杜七点点头:“书上都写了,为什么会看不明白。” 杜十娘便觉得那先生有些太小看她家的孩子了。 “考校呢?” “说是明早,先生让我把书带回来再看一晚。”杜七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杜十娘却能猜到一些。 也许先生不是生气,只是……不敢相信? 如果是这样,那先生的心着实是小了一些。 “你是真的看明白了?”杜十娘问。 “十娘。”杜七看着杜十娘的眼睛,她可不会在十娘面前撒谎。 “书带回来了?” “嗯。” …… 姑娘家心中惦记着事儿,也就没有心情继续泡下去,喜好之后除了浴室,围着浴巾走入玄关。 廊中温度不低,杜十娘带着杜七在衣柜前坐下。 一丝丝热气自姑娘身上升腾。 “书呢?拿给我瞧瞧。” 0230 杜七同好 玄关之内温暖,杜十娘呼吸吹动面纱,似是风动。 窗外的草木摇曳,似是在为姑娘感到高兴。 总之是一片祥和。 几番询问后,杜十娘放下书,看着杜七道:“你这丫头……把整本书背下来了?” “没。”杜七摇摇头:“记了应该记的。” “这一本书不是都要记得?”杜十娘眨了眨眼,随便翻开一页,询问道:“十二经脉气绝败坏的症候?” 问出口后,杜十娘便觉得有些头大,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拼凑在一起却不知是何意。 杜七自然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应道:“太阳经脉气绝,两目上视,身背反张,手足抽掣,面色发白,出绝汗,少阳经脉气绝,病人耳聋,遍体骨节松懈,两目直视如惊,到了目珠不转,阳明经脉气绝,口眼牵引歪斜而困动,时发惊惕,言语胡乱失常,面色发黄,盛燥而渐至麻木……”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瘆得慌,知道你会了就行……”杜十娘听杜七说了前三种死状,便觉得浑身发凉,打了一个哆嗦。 “冷吗?”杜七围着浴巾,翘着腿坐着,心道玄关内温暖。 “不冷。”杜十娘摇摇头,紧接着看着杜七,问道:“你是不是在先生面前装傻了?不然他怎么觉得你不聪明。” 杜七想了想她和师承的相处过程,大抵是先生觉得她不聪明,她觉得先生也不聪明。 “先生可能觉得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杜七如实道。 “午饭什么最好吃?” “都好吃。” 听着杜七丝毫没有犹豫的言语,杜十娘觉得先生的想法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她坐在那儿,看着对面微微搓动白皙脚趾的姑娘,分析出了今日的状态。 杜七这妮子什么都会,却还是浪费了一日的时间,归根结底问题应该是出在了自己那一句“要听话”之上。 倒是她的错了。 “妮子,别在先生面前装傻,会了就说自己会了,藏拙会让先生觉得你真的很笨的。”杜十娘说道:“明儿先生再让你看什么书,真有把握就直接与他说。” “嗯。”杜七有些高兴的点头。 如果早有十娘这句话,她也不会无聊到一本简单的诊要经终论看上几十遍了。 “我明儿就与先生讲。”杜七说着起身坐到杜十娘身旁,抱住她的手臂。 “可是……”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十娘,要是这样……那先生那儿的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书架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不是,都是看过的。” “……” 杜十娘盯着杜七看了一会,发觉自己姑娘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也正常,因为姑娘从不开玩笑。 沉默一会,叹息。 她觉得别说师先生了,就算是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罢了。 “你就如实与先生说。” “嗯,知道了。”杜七点头,她觉得哪怕是在那儿分上一天的三元草也比盯着一本自己早就熟络的医经翻来覆去的翻阅要强的多。 “十娘,还有一件事儿。” “还有什么事?”杜十娘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先生问了明灯的一些事儿,他对明灯好像有一些兴趣。”杜七眨了眨眼,想着要不要带着明灯给先生瞧瞧。 “先生?明灯?”杜十娘没想到,有些奇怪,毕竟当初治好了杜七后,如果不是七姨的缘故,面对杜七这样的姑娘先生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啊。 怎么换了更小一些的明灯,他反而…… 杜十娘不觉得明灯一个半妖有什么值得先生关注的。 难道是因为明灯的病很难治,所以现在好了之后才吸引到了先生的注意? 杜十娘觉得这很有可能,询问杜七。 “丫头,明灯的病是不是很难治?” “难治?没有啊。”杜七摇摇头:“睡觉睡得时间长……也不算是病吧。” 至于说那脏器的衰竭,吃下去一朵花也就治好了,实在算不得上是什么疑难杂症。 至少杜七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不是因为病才感兴趣的?”杜十娘捏了捏指节,看着院子中的方向。 这时候的明灯和翠儿应该是睡在一起…… 说起来,前些时日翠儿对先生的态度似乎有一些不喜,问她原因也不说。 杜十娘便觉得自己不能在想下去了,随意臆测先生自然是不好的。 先生定然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儿才对明灯有关注。 是仙门修炼那一方面的事情? 杜十娘又觉得不大可能,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走吧,该睡了。” 杜七打了个哈欠,不愿松开杜十娘的手臂。 她也由着自家姑娘。 …… …… 另一处房间,翠儿的房间,她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走进屋发现小丫头已经脱下衣物准备休息了。 “你这丫头,姑娘不是给你准备了房间?” “……”明灯嘴唇动了动,说不出。 “好了,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翠儿摇头,真要是不喜欢这个丫头,她也不会在自己卧室又加了一张床。 本来也是,放着一个小丫头一个人住,她定然是不大放心的。 走过去,翠儿看着明灯头上的帽子,蹙眉:“睡下了还不摘掉?” 明灯闻言捂住自己的脑袋,却抵不过翠儿的力气,后者摘下她的帽子后揉了揉那一对可爱的耳朵,随口道。 “婵儿对你可是喜欢的很,她是不是真的把你当狸花看了?那丫头……” 口中碎碎念着,翠儿褪下衣物换上睡衣上了床,看着与自己并排、正捂着脑袋发呆的孩子,翻了个身:“明灯?” “回姐姐,在。”明灯耳朵微动。 “你说,七姑娘今儿在先生那一切还顺利?” “小姐的话自然是没问题的。”明灯毫不犹豫的道。 在她看来小姐是很厉害的人。 “我也觉得是。”翠儿熄了灯,对明灯的反应十分满意,只要你喜欢七姑娘,咱们就是一家人。 “睡吧,明儿我休息,带你去店里玩玩。”翠儿说道。 黑暗中小丫头的眼睛微微发亮,像是狸花的眼睛。 翠儿觉得她是很漂亮、乖巧的丫头。 稍稍的……有一些喜欢了。 0231 佛印在我 春风城有十里春风,总会有新的清风混入那抹风尘,不是你就是我。 安宁兴许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她看着那翠姑娘与半妖丫头同屋而眠,心中一口气憋着吐不出…… 她以为自己与姑娘是有缘分的。 可事实上,这春市也开了,翠儿却并未有来挑选过侍女。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明灯,本来给杜七挑选侍女的想法自然搁置了。 安宁那眸子中出现了以往绝不会出现在她眼中的情绪。 因为信了因果,所以信了缘分,只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事情,而且那春市之上的男人各种眼神实在是让她浑身不舒服,虽然施了暗示让他们不会出手来买自己……可照这样下去,那翠姑娘可不会来找她。 还想着只要她来,差不多一两银子就把自己买了,结果就连这一两银子的机会也没有。 那翠姑娘是望海店人,杜十娘也是望海店人,那七姑娘虽然还不是,不过她觉得早晚也是。 翠儿对她来说很重要。 自己喜欢先不说,那怎么也是她的有缘人。 如果能够化解她身上嗔气,东玄…… 罢了,化解不了也没关系,她也不想回东玄。 摊开了说,就是单纯的喜欢翠儿。 安宁摸了摸自己那顺滑的长发,脑海中起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 起的是因缘,也是姻缘。 明月当空。 安宁一袭白色短裙,垫着脚趴在那窗台之上,轻声道。 “大和尚。” 清风过,往生和尚忽的出现在窗外,如一根枯枝扎根于空中。 安宁手指着东方,问道:“你说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重验法华?弥陀赤金?还是我这个人。” 禅子询问,老和尚自然是要回答的,只是怎么回答也有些门道。 正此时,屋内的昙花开了,有一抹幽香溢出。 “经文之重,过于金身。”老和尚道。 “对吧。”安宁点点头,眸中金纹闪光,那白皙双腿之上的白裙微微摇晃,显现出女儿家的娇憨。 “女子身恶,不可成佛是佛祖所言,故虽有龙女八岁成佛,却还是男身。”安宁顺着自己的那一头长发,眯着眼睛道:“可那心持佛印与我一体也是事实,离开了东玄躲着不出门,我也够了。” 往生和尚不说话。 “他们是要杀我?”安宁想到了那些固执但是平日里温和的大和尚们。 又想起了当日那赶她离开之时的毫不留情,心中又起了浮躁之意。 往生和尚摇摇头:“禅子始终是禅子。” 佛印在一天,她就是东土禅宗未来的主人,已经不仅仅是净土莲宗一家之事。 “就是说他们也不知拿我怎么办。”安宁微笑着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也和那龙女一般,在法华经上落个名。” 老和尚不语,默认。 “可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安宁转过头,看着那即将凋零的昙花,眨了眨眼。 昙花的时间停止,保持着绽放的姿势。 “你是向着他们的吧。”安宁忽的对着往生和尚道。 老和尚轻叹:“我佛慈悲。” “慈不慈悲,佛印在我,我说了算。”安宁转了一圈,白裙在空中划过一道十分柔软的痕迹。 她以往时候,从未穿过这些漂亮的衣裳。 “呐,大和尚,我好看吗?” 老和尚抬头,眸中不解。 “那常姐姐对我还是不错的。”安宁捏着裙边,微微踮起脚尖,问道:“你觉得安宁姑娘这个名字好不好听,我是说……在春风城。” 老和尚眼睛瞪得滚圆,想要说什么,却见那白衣姑娘伸出一只手,掌心金印缓缓旋转。 “佛印在我。” 她这么说。 …… …… 清雨高楼。 杜七睡着了。 这一日她见到了一块写着“先生”的久远石碑。 见到了一朵青莲。 杜七觉得不该是一朵青莲,应该是一朵白莲。 梦里,她坐在山崖巨石上,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看着那下方对峙的二人。 白衣白剑,险缈似云。 青衣青剑,心持睡莲。 他们动了,剑气什么的也都不重要,在杜七看来和小孩子打架区别不大。 “你们不要再打了。”杜七说道。 “小姐,你理他们做什么,让他们闹就是了。”有女声出现在她的身侧。 杜七歪头去看,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秦淮?” “是海棠。”绿衣姑娘叹息一声,指着那天上:“小姐,那又是什么人?引了好大一片雷云来。” 天上,有一条白龙盘踞,龙首之上坐着一个少女,正看向她这儿。 少女头上是一阵阵可怕天雷。 十二重楼劫。 一时间,剑气的纵横声、海棠的耳语,天上的雷鸣纠缠在一起,让杜七觉得脑袋要炸了。 “你们安静些……” “小姐?” “九姑娘。” “先生!” “轰隆——” 龙啸。 “吱吱……” “全都给我闭嘴!”随着杜七一声嗔怒,世界清净了。 杜七睁开眼。 只见天亮了,屋外下着雨。小雨淅沥。 “姑娘醒了?”翠儿端着火盆进来,放下后道:“十姑娘去店里忙了,我煮了粥,姑娘吃了早餐再去师先生那儿。” “……”杜七叹了一口气,觉得一阵脑仁疼。 “姑娘这是怎么了?”翠儿见杜七毫无活力,紧张的走过去,试了一下杜七额头的温度,接着面色僵硬。 很烫。 “姑娘,你起烧了?”翠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喉中干燥,眸子动摇的晃着。 现在应该…… 现在…… “姑娘快躺好,别再冻着。”翠儿将杜七重新按回床上,盖好被子。 杜七窝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那滚烫的小脸,终于意识到她又生病了。 也许昨日不该淋雨的。 可也不是她想要淋雨的。 所以说那梦……只是忆起的故人挤在一起了? 吵闹的难受,现在虽然头疼,却安静了许多。 杜七给自己把了脉,确认病因后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说:“翠儿姐,你别紧张,只是受了凉,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准备一两天雄、一两附子、一两川乌、半两沉香磨粉……翠儿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翠儿姐?” 0232 杜七生病了 “先生,得去找先生……”翠儿原地动摇的厉害,显然没有听到杜七的话。 杜七微微叹息,觉得还是自己去买一些药的好。 她倒是没有想过自己该不该生病这件事。 “姑娘好好休息,我这就去请先生。”翠儿说着,急着跑出了门,片刻后拎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明灯,姑娘就交给你了!” 说着将明灯丢下,撑着伞就冲出了院子,一点不给杜七说话的时间。 屋外雨在下,杜七听着那淅沥雨声,觉得翠儿姐走的急,该是没有时间穿的暖和。 对于翠儿这般的紧张……杜七觉得也习惯了。 要不她怎么说自己喜欢翠儿呢。 “小姐,你没事吧。”带着帽子的小丫头走到床边,担忧的看着杜七。 她知道生病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咳……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些着凉了。”杜七如实道,兴许是因为昨儿那场雨,兴许是因为玄关那阵风。 也可能只是单纯梦里不舒服导致的。 杜七自己也不大清楚,当然她身子表现出来的就是受了风寒,那当受凉看就行。 杜七看着身穿整洁衣物的小丫头。 翠儿姐让明灯照顾她,可明灯又能做什么? 杜七微微坐起,靠在床头,拉起被子至于锁骨处,歪着头思考昨夜的梦。 除了那两个使剑的人,其他的人她多少能记起一些东西,当然,对海棠的印象最为深刻,所以那丫头与自己说的话最多。 杜七的眼睛合上了些,觉得没有什么力气,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说梦到了海棠的缘故。 “小姐。” 杜七抬头,只见明灯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回来了,手里稳稳当当端着一个玉碗。 “小姐应该饿了吧,吃点粥……小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明灯缩着脑袋道。 杜七觉得这丫头比第一次见时候要成长了许多。 她接过碗,吃了一口青菜粥,觉得胃中温暖。 “你姐姐的事儿,我托人去办了。”杜七说道。 “嗯。”明灯手一颤,点头后出门抱着一个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的脸盆进来。 “小姐,给。” “你放那儿,我自己来就好。”杜七说着就要起床。 明灯忽的扑在了床上,用身子压住了杜七的被子。 “你做什么。”杜七问。 “翠儿姐说要小姐好好躺着。”明灯说道。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翠儿姐的。”杜七看着他。 “听小姐的,只是……”明灯看着杜七面上那一抹病态的红晕,按着被子不让那冷风钻进去。 “罢了,你把盆端过来吧,小心些别摔倒了。”杜七道。 明灯点头,下床整理好了自己的帽子,取了湿毛巾交给杜七。 杜七看着小丫头麻利的动作,觉得她的进步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十娘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杜七看了明灯一会,这姑娘很乖,也许应该稍稍帮着她多消化那莲花一些,省的她控制不了再做出毁坏物件的事情。 “明灯,把窗子打开。”杜七说道。 “小姐,外面冷。” “雨停了。” “方才不是还下的那么大……”明灯说着一愣,好像是没有听到雨声了,打开窗,果然见得一片云淡风轻,太阳光洒下,很暖和。 这样的场景以往也见过一次。 “小姐,你能让雨天停下?”明灯鬼使神差的问。 “说什么胡话呢,对了,你的蜜饯还剩吗?”杜七问。 “回小姐,还剩一些。” …… …… 当翠儿带着师承急匆匆的回来,推开房门看见的是杜七坐在窗前吃着蜜饯,而明灯已经趴在杜七腿上睡着了。 “这丫头……我不是让你……”翠儿有些生气,她不仅没有照顾好姑娘,还压在她腿上。 “嘘。”杜七摇摇头,说道:“让她好好睡一觉。” 明灯身子弱,消化起来自然是要困难一些,这时候就应该睡觉了。 让她睡一会,差不多到时间自己再叫她。 杜七看着门外一缕扬起的白胡子,说道:“翠儿姐,你带明灯去休息,先生就进来吧。” “是。”翠儿抱起明灯,出了门,紧接着对着先生点点头。 “麻烦先生了。” 师承本来就没把杜七生病回事,他现在在意的是翠儿怀里的那个小丫头。 明灯?不是说醒了吗? 怎么他这看过去还是沉睡昏迷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师承一时间有些懵,再回过神来翠儿已经抱着明灯下楼去了。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决定先进屋看一看杜七。 早点把杜七给治好,也省的她七姨担心。 “妮子,染了风寒了?”师承微笑,面上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小事,也是翠儿姐……咳,过于紧张了。”杜七捂着嘴,两腮通红。 “你也是,不舒服还忘不了吃蜜饯?”师承拿下杜七那儿的蜜饯,面上颇有无奈。 他还想着今早考校杜七呢,却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生了病。 虽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却还是说道。 “手给我。” 杜七摇摇头:“不用试了,脉浮紧,有些头痛,季病,休息一日也就好了。” “你倒是把昨儿看的医书用上了。”师承点点头,没有再要求给杜七把脉。 “季病,吃药也至少也要休息两日。”师承取出一粒丹药,说道:“本想着让你自己给自己看看,谁知道你这丫头已经把病理摸透了,那再吃苦也没有什么意义,开源丹要来一粒吗?丹到病除。” “开源丹……”杜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三元草?” “猜对了。”师承道:“要吃吗?” “……”杜七摇摇头。 这开源丹因为是成丹,药性完全锁死,所以在嗅觉和味觉之上完全比不上废丹。 杜七不是那么想吃,而且黑黑的,卖相也不好。 “我吃一些药就好。”杜七说。 “那经书可看了?” “看了。” “你准备吃什么药。”师承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杜七,还想着考校姑娘呢。 “吃什么药是方剂之上写的,不是昨儿看的经书。”杜七提醒道。 “你只管说就好,我去给你准备,说对了药钱我替你出。”师承说道。 杜七闻言眼睛一亮。 给钱? 那先生说是什么书上写的就是什么书上写的,她不犟嘴。 姑娘有些缺钱花了。 0233 同境不同意 杜七发现她现在很缺钱。 因为有些时日没有去披罗居“干活”,最近一次去还是给明灯买衣服,不仅一分钱没有拿到手,还搭进去不少银子。 又因为她在披罗居可以赚到钱,之前在沁河医馆做主位先生也有一些银两可以拿,所以杜十娘已经很就没有给过她零花钱了。 这些时日离了沁河医馆在家呆着,来钱的手段直接被掐断,自然是缺钱缺的不得了。 春风城的物价又高,哪怕是连韵那儿的蜜饯,价格也比一般地方要高上许多倍。 杜七已经窘迫到蜜饯没了都要去蹭明灯的了……着实有些可怜。 更不要说她还欠着白景天一笔呢。 她觉得自己得想办法做些什么。 可以去问问翠儿姐有什么工作是耗费时间短的,可以不耽误她在先生那儿的时间。 …… “想好了吗?”师承问,他还以为杜七在想风寒要使什么药呢。 “别催我。”杜七侧卧于榻,面色绯红,身子有些发烫。 姑娘半撑起身子,吐气如兰。 这副模样很危险,好在她面前也不是什么正常男人。 杜七将赚钱的想法丢出脑袋,软软开口道:“天雄、附子、川乌、沐沉香。” 师承点点头:“诸证无火者,宜于四件斟酌之,选了《医方考》的方子,倒是聪明。” 师承对杜七很满意。 虽说随时可以将姑娘治好,可是又想到临走时候那丫头的吩咐,也就绝了强行治好杜七的想法,保证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儿就好。 “医方考?”杜七有些疑惑,随后想了想,点点头。 是了,《医方考》之上也有这个方子。 可她不是因为这本书才想这么抓药。 杜七看着师承,心道他人不大可是记性却不大好。 “你这丫头好好休息,药材我给你磨好送过来。”师承没能理解杜七那略微遗憾的眼神,关心的说道。 “谢先生。”杜七还是很高兴,因为又省了一笔钱,这个季节的春风城季病多发,想来药材也是十分昂贵的。 她的声音很小,因为稍稍大一些容易震得头痛。 说实话,她现在想要安静的一个人待着。 她想要安静的、仔细想想接下来的事情,想想那个梦。 师承敏锐察觉到了杜七的想法,有些无奈,却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告别后,便转身离开。 他没把杜七生病当做一回事,亲眼见过之后,按照杜七这个模样,估计恢复根本用不了一天。 他有些想要知道明灯怎么样了。 那丫头之前不是已经清醒了?为什么又一次昏倒了? 方才虽然只是间隙一瞥,可师承百分百可以肯定那半妖并非是睡着了那么简单,气息安稳而死寂。 师承下了楼,却见翠儿正巧从屋内出来。 “先生。”翠儿屈身行了一礼,旁的不说,对于师先生一听到姑娘生了病便立刻随她回来这一点,还是很感激的。 “那丫头……是叫明灯?”师承问。 翠儿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先生居然一见面就询问明灯的事儿。 他果然是对那丫头有些兴趣,又或者…… 翠儿下意识的挡在门前。 “回先生,是叫明灯。” “她怎么了?”师承问。 翠儿摇摇头:“翠儿愚笨,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她没什么事儿?”师承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面对着他紧绷着身子,那可不是一般的紧张,更像是防备。 他做过什么让她害怕的事情? 师承想不明白。 翠儿以为是说有没有让杜七传染的事儿,便说道:“回先生,只是被姑娘哄得睡着了。” 她见明灯睡得很香,所以动作十分轻柔。 明明昨儿已经睡了一整夜,现在还睡得那么香,让人完全舍不得叫醒她。 所以,翠儿开始思考她这几日是不是对明灯有些过于苛刻了,对于一个还在恢复期的孩子来说,哪怕是去店里随着自己长见识,也定然是疲惫的。 让她休息几天吧。 翠儿这么想。 她向前走了几步,问道:“先生,姑娘怎么样了。” 师承的视线从翠儿身后的房门上收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儿,抓些药,吃了就好。” 翠儿松了一口气,依然挡在房门前。 面对这样的姑娘,师承不知为何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压力,竟然说不出想要进屋去看一看的话语。 他没办把翠儿当做一个真正的丫鬟看待,原因并非是翠儿也有七姨照着,而是一个更麻烦的人。 这看起来清秀的丫头可不是普通丫头,她可是禅子的有缘人。 师承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只不过不愿掺和佛门中事,所以一直没有将目光放在翠儿身上过,如果不是杜七生病,他也不会与这姑娘说一句话。 罢了,先回去吧。 毕竟,师承已经发现无论明灯是睡着还是醒着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中,只要对方还待在春风城,没有危险就好。 师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翠儿犹豫后还是开口了。 “先生,明灯她是个好孩子。” 师承转过头,对上了那一双认真的眸子,明白了一件事。 明灯是半妖。 这丫头是在害怕自己会伤害那半妖? 师承有些无奈,觉得自己那副死板印象深入人心。 明灯是不是好孩子,还是要他亲自检验才行。 至于说好孩子…… 师承看了一会眼前的绿衣姑娘,觉得她或许是一个好孩子,又觉得这话不适合自己说。 “你跟我来。”师承忽的道。 “先生?” “抓药。” “是。” …… …… 巳时。 有一袭黑裙掠过门槛,小心翼翼走进屋,坐在窗前看着那熟睡的姑娘,一言不发。 杜七是很好看的姑娘,一如既往那般的好看。 这般生病睡着的光景在她眼里有些熟悉,也许那一天的事儿她永远也忘不掉了。 玉手捏着裙角。 姑娘不免会想起那一天。 她只记得当日的海水冰冷,海风却温暖。 天望山的泥土很软,溪水清澈。 那一天崖边海上明月真的很美,背上姑娘的心跳令人安心。 也真是过去很久了。 0234 第一次对谁而言都很重要 梦中也好,醒来也好,杜七不舒服的时候只想要安静。 这兴许是她选择在竹林中休息的缘故。 因为杜七怕吵,所以世界很安静,庭院中听不到一丝风声,似是连那草虫都闭嘴收翅,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整个房间,只有有姑娘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漆黑轻裙的姑娘于床前,看着姑娘屏息许久。 能遇到她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说起来,当日的她还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这才捡了一个姑娘回来,甚至觉得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此刻想来,要多亏那时的“鬼”了。 …… ……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 大日西移。 暖阳洒下的光芒微微发黄。 屋里点了两个火盆,很暖和。 杜十娘看着榻上姑娘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走出屋子,半晌后带着一身好闻的药香气回来,坐在那儿继续看着熟睡的杜七。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她看杜七就是怎么都看不够,赏花还有腻的时候呢。 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 是姑娘好看? 杜十娘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笑了笑,又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姑娘好看,比花儿好看,所以才看不够。 能笑得出来不是她不担心,而是见面后看到杜七睡得香甜,虽然染了风寒……却不是什么需要提心吊胆的事儿。 当然,漂亮话谁都会说。 时间又过了一会。 杜十娘注意到杜七的小表情,心道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杜七就缓缓睁开眼。 “十娘,你回来了……” 说着揉了揉眼睛便要起身。 “嗯,你小心些。”杜十娘没有阻止杜七起床,只是过去将她扶起来,披上衣服。 “十娘,什么时辰了?”杜七看着杜十娘的一身黑衣,问道。 “申时了。”杜十娘随口回了一句,紧接着起身留下一句话。 “我去拿药。” 便离开。 杜七睡了一觉,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头晕,比起清早时候却要强上许多。 至少脸没有那么红,身子的温度也降下了许多。 杜七侧耳听着杜十娘逐渐远去的脚步,在想着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的十娘在她醒来前便离开了家,定是有重要的事儿要忙碌,如果不是害怕忙不完,以十娘那个畏冷的性子绝不会那么早出门。 现在却在家呆着。 是因为什么,杜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 她看向窗外那逐渐发黄的阳光,有些惊讶居然已经到了申时。 该去叫明灯起床了。 可她不想起床。 杜七靠在床前竖着的枕头上,侧脸嗅着那一股十娘身上的清香,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褥子…… 嗯,她不叫,翠儿姐也会叫醒她的。 这么一想,杜七就放松下来。 …… “来,把药喝了。”说着,杜十娘端着过滤的药汤走进来。 那汤药呈棕色,卖相不好,味道……定然也是不好的。 杜七盯着那药碗看了一会,抬起头盯着杜十娘。 “看我干什么,不想喝也得喝。”杜十娘语气严肃,姑娘喜欢吃甜的她知道,但是宠溺是有限度的。 杜七摇摇头,没有不想喝。 说着,她端起药碗,微微尝了一口发觉温度正好,便看了一眼杜十娘。 “快喝吧,我已经荡过了,不烫的。”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捧着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些许吞咽声过后,杜七将最后一滴药液吞下,放下碗。 因为是十娘熬得药,所以一丁点药渣都没有。 杜十娘拿起手帕抹去杜七嘴角的水润,放在面前嗅了嗅……很是惊讶。 这味道与她方才尝试时并未有任何不同。 该是苦的啊。 怎么她喝得那么开心,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虽然药都是难喝的,可杜十娘了解杜七的口味,所以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不觉得难喝吗?” 杜七摇摇头。 “和那时候的味道一样。” 杜七觉得还好这碗药是十娘煎的而不是翠儿,不然味道不大一样她可能就喝不下了。 “和那时候?哪时候。”杜十娘有些没明白杜七的意思。 说起来,这应该是杜七第二次吃药,那第一次是…… 她微微一愣,想起了。 原来是这样,丫头还记得呢。 “味道一样?”杜十娘问。 “嗯,我照着当日先生开的方子说的,只是先生好像已经忘了。”杜七说道。 “这种小事,自然是记不得的。”杜十娘无奈。 “不是小事。”杜七心道这可是她的第一次。 因为那碗药她开始重视十娘。 她在遇到十娘后第一次吃的不是七姨的面,不是金风楼的食物,恰恰是一碗难喝至极的汤药。 所以杜七喝的下,甚至还觉得好喝。 也许她能够被凉气钻了空子而染上风寒的原因就在此。 不生病就喝不到同样味道的汤药了。 杜七自己是想不到这一点的,因为生病真的很不舒服。 看着杜七眼角微微抽动,杜十娘撤了药碗,忧心道:“怎么,头痛?” “疼。” 杜七觉得左半脑袋晃晃的痛,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十娘在身侧,她却不觉得吵。 那自然是不会觉得吵的。 杜十娘坐在床前,让杜七靠在她身上,轻轻揉按着杜七的太阳穴,半晌后问道。 “还痛吗?” 杜七嗯了一声。 杜十娘想到了什么。 以往还在店里做红倌人时,也有恩客会有头痛的时候,那时候会有一些法子舒缓他们的精神。 有些手段对杜七是没办法使得。 有的就可以了,杜十娘看了门外一眼。 虽说离了望海店就没有想过再碰那些东西,就像她没有打算再练字一样。 可她前些时日又开始练字、抄录诗词了。 不是多愁善感,而是姑娘说喜欢。 许多事情如果牵扯到杜七就另当别论。 “翠儿。”杜十娘唤了一声。 “姑娘。”翠儿一直在门前站着,方才熬药的时候也是她给杜十娘打的下手。 翠儿想了想,说道:“姑娘,要点麝香吗?” 麝香有止痛镇神的作用,翠儿每个月都会点。 “不了。”杜十娘摇摇头,她不大想让杜七碰那东西,她问道:“归桑收哪儿了?” 翠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说什么?” 0235 过去,现在,未来 杜十娘常有怀艺,为峰不过曲,器形而下。 杜十娘又有三宝,一曰归桑,二曰过南风,三……尚且无名。 春风城没人与杜七聊过她喜欢的姑娘,故她不知晓那人在春风城是极有名的,杜十娘第一次与杜七见面时提过的那一句“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也不是一句空话。 杜十娘其实是吃了十三那年破身的苦,以至于无缘九苑,如若当初的管事知晓杜十娘后来的曲艺,也不会糟蹋了这般有可能成为春风城门面的姑娘。 只是有些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当初的形式下破身的如若不是杜十娘,便一定是石闲。 那时的杜十娘先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最后进入九苑的是石闲。 她与石闲的差距便是从这儿开始的。 男人们总是这样,红倌人是要低人一等的。 可即便身陷囹圄,杜十娘仍然能在春风城拥有过人的名气,许多公子不知九苑靠后的姑娘,却一定知晓杜十娘,甚至时至今日,还尝有人去询问那十姑娘为何销声匿迹,不再上那青玉台。 这便是杜十娘足以成为公子们“好面子”的本钱,也是她与那孟阳君有一场姻缘令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可惜,青楼梦好,难赋情深。 …… …… “姑娘说什么?”翠儿站在门前看着屋内的场景。 杜十娘正抱着杜七,动作轻柔,修长手指在其穴位之上揉捏,听到翠儿的询问,平静道:“归桑丢了?过南风还在吗?” 翠儿身上忽的起了一层小疙瘩,急着道:“没扔没扔,姑娘要归桑……我这就去取。” “嗯。”杜十娘轻轻嗯了一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正头痛的杜七听见翠儿那慌乱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询问道:“十娘,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小玩意。”杜十娘摇摇头:“疼的厉害?” 杜七捏了捏杜十娘的腿,表示肯定。 “希望有些作用。”杜十娘说着轻轻活动手指,并未有一丝一毫紧张之感。 杜七看着眼前那一对水润的眸子,觉得现在的十娘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 …… 翠儿出门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上阁楼取琴,而是回到明灯的房间,闯了进去,抓住小丫头的身子使劲摇晃着。 “明灯!快起来!” 剧烈的摇晃无法动摇明灯的心神,可那属于翠儿的声音可以。 “翠儿……姐……”明灯睁开眼,有些懵。 “快起来换衣服,你赶上好时候了,别怪我没有叫你,换了衣服去姑娘门前站着!”翠儿丢下一句话后急着离开,跑向园子中另一栋小楼。 这边,明灯觉得浑身舒适,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是小丫头还懵着,眼看着翠儿的影子不见,小耳朵才动了动,听话的穿上衣物上了楼。 翠儿去的是一栋偏僻阁楼,平日里杜七也不会进来,只是偶尔见过翠儿打扫门前杂草。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嗅到的是淡淡的麝香气息。 翠儿没有急着进去,先洗了手,在那桌上的香炉前润指后这才顺着楼梯而上。 眼前是一间朴素的红漆门。 翠儿站在门前,可以听到自己那加速的心跳声。 她很喜欢姑娘的曲艺,所以她有在好好保养这儿的一切,从门前花草到一楼麝香,二楼檀香,皆是每日一换。 哪怕杜十娘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哪怕在经历了李甲的打击之后杜十娘已经厌恶了这些东西,她依旧在一个人守着。 翠儿没想过还有一天可以听到姑娘的曲子,在了解杜十娘的前提下,店里多次提议让杜十娘重新出台,她想都没有想就替姑娘拒绝了,因为她知晓就算再缺钱,杜十娘也绝对不愿意再碰这些陪伴她走过风尘、留下不好记忆的物件。 更不要说翠儿不觉得姑娘会缺少银子。 现在会有转机,自然是因为七姑娘。 翠儿深呼吸许久,直至自己平静才推开漆门,里头是一间无窗的房间,一篇漆黑,只能见得翠儿的影。 淡淡木头的清香传来,翠儿走进屋点燃了灯火,视线顺着光而走。 屋子被等量的分成三份,每一份都有一个半人高的檀木架,上面盖着柔白色布匹。 对应之处的墙上挂着三幅墨字,如果杜七在定然可以认出那是她最喜欢的属于杜十娘的字体。 【归桑梓】、【南风知我意】,以及什么都没写、微黄的纸张。 翠儿站在那儿看着,心中情绪涌动。 这三张皆是七弦琴,是姑娘很早时候找人定做的,最左面这琴床上是姑娘最常用的琴,名是归桑。 桑梓,意为故乡。 视线中移,这张琴是叫过南风,在姑娘遇到那李甲之后,常用的便是这张过南风。 南风知我意,想的是好郎君。 翠儿作为贴身侍女,知晓杜十娘的心意,也知晓姑娘是不愿再想起这些事儿的。 至于那第三张琴……虽然是同时间做好的七弦琴,可她从未见过杜十娘使用过这张琴,从工匠做好之后杜十娘别说弹了,连碰都没有碰过。 它也没有名字,杜十娘也未有留下墨宝,翠儿一直是将其当做备用琴看待的。 翠儿取了干净琴盒,连着布匹抱起那张归桑,小心翼翼的收入琴盒,紧接着走出房间,关好门,小心翼翼的下楼,回到了本来的屋子。 上楼之后,如她吩咐的,还有一丝睡意的明灯正安静的站在门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给明灯使了一个颜色,翠儿进了屋子。 杜十娘见她进来,说道:“放那儿吧,我自己调试。” “是,姑娘。”翠儿置琴于地面,退后离去。 …… …… “十娘,这是什么?”杜七问。 杜十娘如实道:“一张琴。” “琴?十娘你还会弹琴?”杜七很惊讶。 杜十娘轻轻捏了捏杜七的脸:“这可是我以前搭伙吃饭的家伙,你想清楚再说话。” 难道在这姑娘眼里,她在春风城是靠着卖肉才活下来的吗。 0236 杜七想要学习一个角儿必备的技能 春风城的姑娘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进入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每一样都是能说道说道的。 杜十娘在入春风城之前便已经学了音律许久。 石闲的基础还是她教的,她算是石闲的启蒙先生。 只是遇到杜七的时间点太过靠后,那时她已经不再去青玉台演出,吃饭也是靠着点妆,故杜七一直没有听过。 杜十娘本以为就算杜七没有听过,也应该能想到她作为春风城的姑娘是会这些东西的。 “我没见过十娘弹琴。”杜七闭着一只眼说着。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杜十娘哼了一声,随后心疼道:“好了,头痛就不要说话。” 杜十娘起身,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一身黑衣,想着也不需要那么多规矩,便跪坐在地,打开琴盒,掀开那白色柔布。 一张淡色古琴平放于琴床,银丝琴弦在昏暗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琴身长三尺六寸五,通身都是一个“韵”字。 杜十娘取出那一张沉重七弦,玉手自一方拂过琴面、琴弦,琴徽、停留在轸子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润滑手感,笑了笑。 “也真是许久没见了。” 这琴叫归桑,不过她其实已经不念着家乡了,取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她曾经这么想过。 “好漂亮。”杜七惊讶的看着那张泛着光的琴。 “用的最多,已有些老化,算不得漂亮,过南风要好看的多。”杜十娘微微挪动轸子,随手撩动琴弦。 “铮——” 一声突兀的沉闷在屋内回荡。 杜十娘蹙眉,心道低沉的声音会让人心情不好,便将轸子往高处挪了挪,重新拨动琴弦。 “叮——” 一声清脆,她满意的点头,二指并排按在弦上去掉那嗡嗡尾音。 试完了音,杜十娘盘腿而坐,琴尾抵着榻,琴首端置于腿处,身子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只有精习音律的人才明白,琴置于膝盖之上不易平稳,需要人身体各部位力道均衡方可挥洒自如地演奏,所以要求琴人有成熟、扎实的弹琴功底。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般轻松的模样,眼睛也不眨一下。 说不出是自信还是别的什么,她觉得此时的十娘与以往很不一样,让她移不开眼神。 “闭上眼睛,歇一会。”杜十娘提醒杜七,睁着眼睛看东西头会更痛。 杜七不舍的闭上眼。 屋外,翠儿背靠着墙,将明灯拥在怀中,也闭上了眼睛,露出期待的神情。 …… 许久不碰琴弦,可触摸上去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生疏感,杜十娘简单调整了呼吸,青葱指尖掠过银丝。 手指轻扬,抚上琴面,凝气之下,琴声便自然响起。 悠然,干净而绵长的琴声在房中响起,清如溅玉,颤若凤吟。 一声声珠玉似是打在卵石上发出的声响,世界泛起了迷雾,只令人觉得一阵温暖舒适。 杜七不知去怎么形容。 这声响很好听。 她想要安静,此时却沉浸在杜十娘青葱之下流露的泉水中,一股清凉之意自脚下涌起,整个人为之一振,一时间身子竟是瘫软了一些。 杜十娘没有选取什么名曲,只是演奏了一首安静的流水音。 杜七忍不住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睁着眼睛或是闭着,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的时候,你的眼睛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没有颜色,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十娘就是十娘。 不知不觉间,疼痛便缓释了许多。 …… 屋外,明灯愣在那儿,听着屋内流水声,久久不能回神。 翠儿心道果然这种简易的曲子最能体现姑娘的水准,又觉得那归桑琴的质量不大好,如果是店里的琴一定会更好听。 …… 杜七侧耳,忽的有一种云开见月明之感,她不知晓为何一张七弦琴在杜十娘手中可以造成忽明忽暗的错觉,只是闭着眼……听着那流泉之音,似乎可以看到十娘就在自己面前,一双美目含柔。 所谓意境,莫过于此。 恍惚间,杜七想起了一些早就忘了的事儿。 有许多人喜欢弹琴给她听,可她一直听不出什么,也不觉得好听,唯一还有些印象的便是山中那人请她喝茶后弹一首曲子。 那曲子是一条路,弯弯的很是饶人,令人心生苦闷。 杜七记不得几个音调,便觉得十娘手中的音律是她听过的,最好的东西。 许久后,杜十娘双手抚琴,去了那余音。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杜十娘看着沉醉的杜七,翘起嘴角。 姑娘喜欢便好。 还好她的技艺并未有生疏。 杜十娘收起了那归桑琴,心道什么桑梓,自然是比不得那榻上姑娘的。 也可以说她便是自己的桑梓,归于桑梓,不如说归于杜七。 这也是杜十娘选择了归桑琴的缘故。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她不想死。 杜十娘走过去拉住杜七的手,便觉得自己真的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杜七靠着她。 “有轻些吗?”杜十娘问。 以往时候,那些恩客听了她的曲子会轻松许多。 “一点不疼了。”杜七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杜十娘无奈摇头,看着杜七又觉得她是比之前精神了许多,稍稍松了一口气。 “十娘。”杜七看着杜十娘,眸中多了一丝莫名的味道。 “我想学琴。” 杜七说道。 “是吗。”杜十娘低下头检查着杜七的手指,发现她的手天生就适合这七弦。 对于杜七这忽然的要求,不能说意外,杜十娘早就猜到了。 她在杜七面前演奏,便没有想过拒绝杜七。 这丝竹之音也不是专门用来讨好那些五陵子的,对于培养姑娘个人的气质也是十分重要。 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 “教你可以。”杜十娘对着杜七勾了勾手。 杜七自然的凑过去。 “不是现在。”杜十娘手指在杜七掌心滑动,写了一个琴字后认真道:“先生那儿先稳下来再说。” “好。”杜七点点头,紧接着看着十娘那宝贵的玉手,心想自己怎么早不知道十娘这么厉害。 杜七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正如十娘不了解她一样,她对十娘的过去也一无所知。 她不想这样。 0237 入青 天气渐凉,春风城却一如既往的热闹,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师承走在街上,七姨有一些东西要他帮着买,在完成那丫头给的任务之后,他走进百宝阁,停在卖精致点心之处看了一会。 乳白色糖霜,伴着精致模样与香甜气息,令人垂涎。 师承摸着自己那一脸白胡,有在考虑要不要买一些。 自然不是给他自己吃的,他基本上没有任何口舌之欲,当初天枢的点心之所保存着不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其本身的意义。 师承想了想。 这个时间,李青莲在练剑,杜七在读书,后者小病初愈,他有在考虑要不要买一些好吃的奖励一下认真读书的杜七。 而且杜七今日的状态不佳。 看了一会那些精致的点心,师承觉得杜七也许会喜欢,便让人称了一些准备带走。 就在此时,师承的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柔和的声音。 “先生。” 师承转过身,见到的是一个白色碎花裙,身着绒布披风的姑娘,十五岁大小,长发及腰。 灯火下,少女晶莹剔透的雪肌玉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姑娘面部线条柔美,睫毛紧掩着那一双剪水秋瞳轻颤,挺直脖颈下是细削香肩。 真的是婷婷玉立。 百宝阁中灯火明亮,映照在少女面上,多了许多柔媚气息。 “你是……”师承觉得有些眼熟。 “先生,这才几日不见,就把安宁忘了。”少女叹息,有些不大高兴。 “安宁?”师承一怔,紧接着后退一步。 是了,虽然感受不到那股禅力,不过这个样貌是安宁无疑了。 等等。 师承拎着点心的手僵在那儿。 样貌…… 这个样貌…… 现在的安宁一改之前那副虚弱少女的模样,如果说一开始她虽然好看却依旧与春风城格格不入,现在的她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女子气息,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禅力,分明就是一个过分漂亮的、春风城望海店的角儿。 这也是师承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的原因。 “……”师承看着面前的姑娘,犹豫后道:“这一身……是?” “还算好看吧。”安宁原地转了一圈,掩面轻笑:“常姐姐给我买的,那春市之上,咱没人要,姐姐让我入了店,跟着她学一些礼艺,为了以后接待客人做一些准备,今日是来挑那七弦琴的。” 师承以为自己没有听的清楚。 可他偏偏听的清楚。 这人说什么? 她要入望海店? 做什么工作。 接什么客。 师承一时间懵在原地,胡子拽下来几根也没有注意到。 “好了,先生你总是这样,再这么下去,胡子可要拔光了。”安宁走过来,伸手要去触碰师承,后者下意识又是退后一步。 安宁微笑,空中的手缓缓垂下,没有再说话。 师承这般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虽然觉得这个人不够聪明,却还是挑了他来给自己传话。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往生和尚去做,可大和尚听了自己的想法,居然犯了嗔意,此时正在闭关呢。 该不是安宁的错。 安宁想着,口上道:“先生,安宁有一事相求。” 师承看着她,面色终于严肃起来。 这禅子在南荒胡闹,想入青楼?就不怕惹怒东玄那帮和尚? 是,她是不怕,那这南荒呢? 春风城目前是南荒两个最大的宗门势力——绝云宗和八方客栈共同看管的,禅子在这儿接客的后果即便是绝云宗和八方客栈加起来也承受不了。 佛门真正发起疯来,就是道宫的人都挡不住。 她在想什么。 师承不明白。 “麻烦先生传个话,就说安宁觉得这身衣裳很好看。”安宁笑着。 “和谁。”师承盯着她。 “嗯……客栈,还有倚石仙子。”安宁想了想,恍然大悟:“先生是怕那帮秃子?” 她微微跺脚。 一道微光忽的以安宁绣鞋处扩散开来,师承仿若听到耳边有经文诵读,只是读经的不再是庄严佛音,而是一个青春的少女之音。 结界布下,这里所有的人全部定身一动不动,表面覆盖着佛光。 师承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佛子相比第一次见面已经恢复了许多,甚至在心境上还有提升。 安宁似乎觉得有些热,解开颈间系带,将披风折叠后搭在手臂上,对师承说:“先生莫慌,那些和尚有什么话,叫他们来与我说。” “姑娘觉得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师承依旧不能接受,连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善。 “先生莫生气,伤肝。”安宁想了想:“好像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应该不会来找我,可是他们给先生施加压力,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师承觉得这禅子想的清楚,却想不明白这般人居然真的是禅子。 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是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安宁忽的不笑了,面上娇憨全部收起,认真说道:“先生勿忧,若是他们来了,我会让他们全部滚出南荒。” 师承觉得这种话也只有面前这个姑娘说的出来。 少女道:“安宁已不是莲宗中人,他们要是有能耐收回佛印就来,安宁不拦着……只是后果安宁不知道。” 她很喜欢这一身漂亮的衣裳,其他的也都不重要。 “那么就这样。”安宁微微行了一礼。 师承过于震惊,忘了躲这一礼,回过神来便已经晚了。 “要是仙子问起来,先生就说安宁不见人。”安宁想了想,又说道:“过些时日可能会尝试着接待一些客人,到时候如果有人按照店里的规矩来见安宁,也不是不可以。” 师承听着她的话语,心中无力反驳。 按照正常规矩?那不就是…… 嘶—— 师承抽了一口凉气。 哪个修士敢去当这位东土禅子的恩客? 怕不是永世不得超生。 他还想什么,可看着少女那满不在意的眼神,便知晓她真的只是找他传个话。 连那往生和尚都拦不住,他能做什么? 所以师承便收起了所有的话语,点点头,表示这个传声筒他做了。 0238 入清 在师承的视角,这件事是很惊骇,是很麻烦,如果可能他不愿去沾染一丝一毫的因果。 可仔细想来,连那老和尚都阻止不了她,他一个外人自然也无权干涉。 这事儿无论如何绝云宗都无法置身事外,所以他也就没有选择。 只能答应将消息传出去。 安宁见师承没有任何的废话便答应了,不免高看了师承一眼,有些意外。 这可是一个麻烦的活,她没想过师承这么容易的就答应了。 “谢先生。”少女想了想,笑着道:“若是日后先生点了安宁,可以予个折扣,挤些廉平。” 听着少女玩笑般的话语,师承可一点都笑不出来,也没有接话的打算。 这话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接。 安宁为了安抚师承,承诺道:“若是他们找绝云宗的麻烦,先生来找安宁就是了。” 师承开口,说了一个其他的东西。 “姑娘,入望海店可要想清楚了。” “安宁想的很清楚。” “清馆人还是红倌人?”师承问。 这话或许不能问,但在师承眼里这个禅子已经疯了,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清馆人?红倌人?”安宁瞪着眼睛,有些迷惑。 常姐姐可没有与她说过这些。 姑娘大眼睛泛着水润。 师承见安宁不是装的,心道完了,这事儿更麻烦了。 “好了,不说了。”安宁不想与师承继续扯下去了,她急着去看古琴的款式,没心情与一个男人在这儿扯皮。 如果不是看在师承和杜七有关系,杜七又是翠儿的小姐,她哪里会和这个人这么客气? 掂了掂脚尖,那结界逐渐化作碎片散去。 “对了先生。”安宁说道:“若是见了那翠儿姑娘,多帮我说一些好话也是可以的。” 师承依旧沉默。 安宁没有说什么,待结界散尽,上楼去了。 师承又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对那翠儿依旧上心,这便又是一桩麻烦事。 就在这时,有一个管事模样的高挑女人跟着进来,与前台说了几句,看见师承后走过来,恭敬行了一礼。 “见过先生。” 师承看着她。 这女人是春市的管事,他之间见过,也正是她负责的安宁。 怎么说呢。 不知者无畏? 又觉得她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禅子明确的表露出对她也是蛮喜欢的。 按照那禅子所言,是因为她在春市中没有卖出去,底子又好所以被看上选中成为望海店的角儿。 师承虽然想问她准备怎么安排安宁,可理智告诉他,这事儿不能掺和。 如果可能,他真想夸这女人一句她可真行,能把禅子拐入青楼勾栏。 这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师承叹息一声,径直出门。 …… 常管事觉得今日的先生心情不太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心情很好。 就个人喜好来说,她对安宁可是喜欢的紧,虽说没有卖出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这重要吗? 不重要。 这姑娘好好调一阵子,至少也能挤进九苑。 有潜力,加上她喜欢,便准备自己亲自来处理这姑娘。 …… …… 师承只是做一个传话的工作,之后背后的旋涡海浪风波,暂且与他无关。 当师承回到院子,首先看到的是正练剑的李青莲。 身形飘逸回荡,每一剑力道适中,动作无比标准。 她真的很有天赋,不过几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先生,你回来了。”见到师承回来,李青莲收剑,取出手帕擦拭额上汗水,走过来行了一礼。 她对师承现在多了许多敬意,因为他教的东西很有用。 “嗯。”师承点头。 “先生这是怎么了?”李青莲问,在她看来,师承面色有些苍白,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意味着受了内伤。 是与人争斗了吗? 他可是自己的先生,是谁那么不长眼。 “没事。”师承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的想起了什么:“你住在望海店?” “回先生,是。”李青莲点点头,她和琴楼的姑娘们住在一起,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师承看着他,觉得李青莲虽然住在店里,可不像是会沾花惹草的人,便没有说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说禅子入青楼的事儿瞒不住,不过现在还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叹息一声,在李青莲那略微奇怪的目光中走进屋。 屋内,杜七正无聊的看书,见师承进来,朝着他点了点头。 师承精神不佳,随意取出方才买的点心放在杜七面前,说道:“你休息一会吧。” 杜七看着师承,又看着那高档的点心。 对于一个缺钱到蜜饯都买不起的姑娘来说,这无疑是很大的诱惑。 她按照十娘说的听先生的话,那先生叫她吃,杜七也不会和他客气。 拆开点心,捧着那柔软糕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感受到那股香甜在口中缓缓融化,杜七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起来,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师承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后精神一震,身上的颓气一扫而空。 他发现这姑娘似乎有治愈的作用。 恢复了一些精神,师承坐在杜七旁边,问道:“味道怎么样?” 杜七咽下点心,点点头:“很好吃,先生也吃一些。” 说着,杜七打开一个新的糕点递给师承。 师承本不想吃,不过杜七“孝敬”他的,也不好拒绝。 拿着点心,师承决定先将禅子的事儿放到一边,安心教导杜七才是他的正事。 师承吃了糕点,觉得味道也就那么回事,随后想起了什么,对着杜七问道:“对了,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走神。” “我?我没怎么啊。”杜七疑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这么问,其实她觉得先生此时的脸色才不太对,更需要关心。 “你今日分的三元草不大精致,看得出来思绪紊乱。”师承取出一株三元草的根茎在杜七面前一晃,随后道:“是风寒还未痊愈?要不要来一粒开源丹。” 杜七摇摇头,那开源丹不好吃,她不想吃,再说了……她的病睡一日就全好了。 这可是都归功于十娘。 想起十娘,杜七明白先生在说什么了,摇了摇头,马尾微微摇晃着。 “先生,我不是走神,是想十娘了,十娘弹琴很好听,我总是忘不掉。” “琴?”师承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说起来,那禅子就是去买七弦的。 0239 师承很少会怀疑自身的能力(二合一) 杜七吃着点心,疑惑的看着那面色僵硬的老人。 她觉得先生不喜欢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听过十娘的演奏,那是可以平复她心情的悦动。 音律是不需要语言去解释的,杜七以前不明白也不喜欢音律,现在因为十娘而有了一些兴趣。 这是很不公平的事儿,因为杜十娘并不是第一位在杜七面前演奏的人,也不是技艺最好的那一个,甚至样貌都排不上号,可偏偏只有她能让姑娘倾心念恋。 仔细想想却也正常,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就像那所谓规矩,即便是制定者也很难去遵守。 …… “先生不喜欢听琴?”杜七问。 师承摇摇头,说道:“也不是不喜。” 他曾有幸于蜀地聆听狂僧一曲,风入松,入霜钟,琴声洋洋乎若江河,一气挥洒,中有凝炼之笔,便不流入轻滑。 狂僧手下古木七弦琴,其声之清越宏远荡涤胸怀,若万壑松涛。 蜀地当日听歌一曲,抵上数年苦修,后去寻,不见人影,便道真神龙也。 他对音律的了解,往远了说有狂僧饮歌,往近了说修仙界有富有盛名【天闻阁琴,客洗流水】的隐仙祝桐君,玉手之下一曲悟道音,多少修士遭遇瓶颈寸步难行时倾家荡产只为见其一面而求不得。 种种迹象足以表明,音律一道握执人心,是一条通天大道。 哪有人会不喜。 “先生不是不喜,怎么脸色变得那么快。”杜七问。 “……”师承叹息一声。 任谁知晓那未来佛土庙堂的顶梁柱在这春风城卖身,还要学什么琴,都会是他这个态度。 虽说佛门也有禅音之说,可看那禅子的态度,怎么想也不是为了修炼。 师承正要说话,却见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点心也不吃了就盯着他看。 “怎么了?你这丫头想说什么说就是了。”师承面对杜七的视线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先生,什么时候能稳定下来。”杜七问。 “什么?”师承没明白。 “十娘说要稳定下来才会教我七弦。”杜七抿了抿嘴,十娘说的话从不会收回,也就是说想要让十娘教她,首先要先过了先生这一关。 杜七未免没有想要多与杜十娘在一起接触的想法。 “你也要学琴?”师承惊道。 “也?”杜七看着他,不解道:“我想学琴是这么骇人的事儿吗” “不是。”师承摇摇头,将不好的想法甩出意识海,他也是魔怔了,听到杜七说要学琴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丫头也要入望海店,自然吓了一跳。 仔细想来有杜十娘在定然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师承看着杜七那一张略施粉黛的娇艳,有些奇怪为什么方才想到如果杜七入了望海店做了卖笑的角儿……竟是剑心一颤,比之听闻禅子胡闹之时更要心慌。 该是关心则乱。 师承看着杜七仔细想了想这姑娘抚琴的模样,动心道:“倒也不是不能学。” 这般高雅之事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无论从修炼心境还是陶冶情操上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只是和杜十娘学琴这一点上让师承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再怎么想,那杜十娘毕竟是春风城的红倌人,她的音律多是取悦恩客所用,靡靡之音不该合适杜七,姑娘该学的是钧天广乐。 他看着杜七,觉得这种话不能说出口,因为杜七定然会生气,这丫头最听不得旁人说一丝杜十娘的不好。 “想学就学吧,问我做什么,我说了又不算,你去问问你七姨?”师承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糕点。 “问题不在这儿,先生没明白我说的话。”杜七觉得师承又开始犯迷糊了,她问道:“先生,咱们这怎么才算稳定?” “你指是医道还是丹道?” “早晚都一样。” “也是。”师承点点头:“那现在就挺稳定的,不过我觉得十丫头指的应该是固定的时间,这样每日只看书定然不行,差不多我带你出诊后她才能安心。” 师承对杜十娘的心思拿捏的还算准确,他有一句没有说,那就是按照杜七那柔弱的身子,真与他出了一天的诊,回家还能有精神去学什么琴? 只是可惜他与家中丫头商量,对方却严禁他与杜十娘说教杜七修炼的事情,不然以杜七的聪慧程度加上他这吃不完的开源丹,半年左右就能到达修炼第一候的开源境,那时身体素质会上一个档次……再学习也会轻松许多。 哪像现在的杜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肯吃他练的开源丹,每天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这么下去能学到学什么? 他是不明白丫头为什么不让他与杜十娘提这件事,他仙门修士的身份该是应该已经暴露了才是。 情商低如他,定然是不会明白杜十娘那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七姨将杜十娘当做亲女儿看,又怎么能不懂她的心思——就算不懂,不是还有翠儿可以询问。 总之,在七姨的干涉下,杜七短时间是接触不到修炼了。 师承担心杜七学习的进度会很慢。 …… 杜七沉思了一小会儿,明白了师承和杜十娘意思,也就是说要她开始出门应用所学知识,而不是单纯的看书。 这也简单。 与先生说就是了,她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 杜七取出手帕,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瞥了一旁的巨大的书柜,随后说道:“先生,书我都看完了。” “还挺快。”师承有些走神,回神后点点头。 因为杜七生病,他还没来及考校杜七关于这第一本经文《诊要经终论篇》,书的内容不多,完全理解到能够完美应用的程度大概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说单纯看一遍……以杜七的聪颖,至今差不多四日,过一遍是足够了。 “我考考你?准备好了?”师承问。 “好。” 杜七点头,将那没吃完的乳白色糕点小心翼翼的收起,推至一旁,接着坐正身体看着先生。 “先生问吧。” “诊要何如?”师承说了一个基础中的基础,询问杜七诊病的重要关键是什么。 杜七没有任何犹豫的道:“天气始方,地气始发,人气在肝……” 所谓诊病,无非是元炁增长,重要点在于天、地、人相互之间的关系。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杜七不会不明白,所以师承也不意外,继续问道。 “三月四月天气正方,地气定发,病理何在?“” “在脾。” “五月六月天气盛,地气高,病理何在?” “在头。” “少阳终者,病状如何?” “耳聋、百节皆纵,目寰绝。” “阳明终者?” “口目动作,善惊、妄言、色黄。” …… 师承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杜七全部对答如流,从大概到细节全部清清楚楚,偶尔还会加上一些自己的领悟。 师承本想问杜七是不是把这一本书都背了下来,他却没有问。 因为就杜七的回答来看,这已经不是完全背下来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更进一步。 他看着端坐平静的杜七,明白她已经完全理解了这本经文。 就是他预计中差不多要两个月才能完全记住的东西杜七全会了,在师承看来,白景天已经算的上是有天赋的人了,在没有人教的情况下,白景天说不得要半年才能领悟其中医理。 他还是小瞧了这个姑娘。 修炼者也并非是全能的,过目不忘或许可以通过瞳术拓印于意识海而记住,可要想理解……还是需要花费大量心思的。 “不错,很不错。”师承对杜七赋予盛赞。 “?”杜七一怔,看着师承有些不大明白。 “先生……就这?” “嗯?”师承看着杜七眼中的迷惑,也是一愣:“你说什么?” “先生怎么只问了《诊要经终论》?”杜七问,她不是说书都看完了。 杜七问道:“先生,难道只要会这一本书就可以去出诊了?那这形而下的医道比十娘说的要简单许多……” 虽然本来也没多难。 “你这丫头做什么白日梦呢。”师承哭笑不得的道:“这才是第一步的扣门砖,你之后还有很多书要看呢,《难经》,《青羊经》,《本经》的寒、热、温、凉四气涉及阴阳五行绝非一日之功,《素问》就更不用说了,失传医理过多,我看着都又饿迷糊……” 师承说着又怕打击了杜七的积极性,立刻补充道:“不过你也别害怕,以你的天赋,学这些东西定然是很快的,只是想走捷径也是没有的,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就好了。” “?” 杜七眨了眨眼,看着师承的眼神愈发奇怪。 先生在说什么呢她怎么听不明白? 杜七已经有了一些经验,遇到这种时候定然是她的话语没有说清楚,十娘教过她这种时候要怎么做。 她撩起耳边凌发,说道:“先生,我的意思是这些书我都看完了,你为什么只问我《诊要经终论》的内容?其他也问一问,不然我回去与十娘说,她又要怪我说话不说清楚了。” “……” “先生?” “你说什么?哦,看了一些是吧。”师承很刻意的放下摸着胡子的手,似是怕拽下几根胡子,待确认了自己不会误伤自己之后才抬起头继续说道:“意思是出了《诊要经终论》还看了一些是吧,是《阴阳应象大论》还是《六节藏象论篇》?或者是《五脏生成论篇》?如果是这几本,医理接近倒也不难理解。” “先生,你耳朵不太好使?”杜七用担忧的眼神说着十分没有礼貌的话。 姑娘不是讽刺,而是真的以为他耳朵出了问题。 不然怎么三番两次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先别说话。”师承扶额,随后指着那巨大的书柜上面紧紧排列的数百本医书:“你不会是想说,这些,全部都看完了?我是说像方才《诊要经终论》一样的看完……” 杜七点点头:“是,在沁河医馆的时候就看得差不多了。” 杜七说着,自上而下扫了一遍书柜上的医书,确认了每一本的名字,确认了自己全部看完并且没有任何遗漏之后,点点头。 “嗯,这里的是都看完了,先生应该只拿了一小部分的吧,还有一些《素问》、《天行杂论集》、《天人相应论》的相关内容我没在这儿的书柜上看到。”杜七有些好奇的问:“先生,这几本不重要吗?为什么不在这儿,是我浪费了时间去看了不必要的书?” 师承抬起略微僵硬的手,随手自书架之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医书。 他觉得这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偏偏说这些话的是杜七,不免开始怀疑人生。 他觉得他才是杜七口红那个浪费时间的人。 “经有十二,络有十四,余络是……” 师承话还没有说完,杜七便说道:“剩下的是阳络、阴络,先生,问的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嗯,是简单了一些。”师承僵硬的点点头,看着杜七,再三确认杜七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气后询问道。 “第几页。” “啊?”杜七一愣。 “不知道?”师承盯着她。 姑娘稍稍后退了一些,声音小了一些:“也不是不知道……因该是记在四十七页临近脉经的笔记处……不对,这书少了两页,那应该是第四十五页。” “……”师承忽的站起身。 他不想问下去了。 今儿真是诡异的一天。 这世道是怎么了。 高兴吧……那自然是高兴的,不是一般的高兴,心里的兴奋不亚于知晓了明灯天赋时的激动,可偏偏他笑不太出来。 可更多的还是匪夷所思,以及……如果真是这样的姑娘,那他配做杜七的老师? 师承站起来,走出房间,头也不回。 “先生?” “先生?” 杜七唤了几声,可师承却不理会她。 姑娘坐回去,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儿错了。 她拿起那本书,找到自己所说的那一页,发现并没有任何的错误,便觉得先生很是莫名其妙。 …… …… “先生,你怎么出来了?是来看我的修炼成果的?”李青莲信心满满的说道:“青云剑典,我已经领悟了第一重了。” 0240 云意是缥缈 望着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领悟了第一重剑典的少年,师承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云剑典是他所创,其中难度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虽说内经篇并未传给李青莲,可正因为如此,单纯从真气运行线路之上想要找到与心意的贴合之处会更加困难,这就对悟性有着极高的要求,所谓第一重可不是按照剑招耍上一遍就算领悟的。 “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李青莲看着师承的状态也有些不大对,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 这怎么行。 她还指望师承教她更多呢。 其实一开始时她并未察觉到先生教她的东西有什么特殊,可当真正领悟第一重青云剑意之时,李青莲才明白师承的剑真的很适合她,其中剑理与她本身领悟的剑意有几分相似,是她剑意最好的养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李青莲是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明白这一句话的含义。 不说实力,单就相性来说,师先生比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剑修都要高上不止一个档次。 对于她来说老师并非实力越强越好,而是要合适。 李青莲想到了那一副画中江南清雨,便觉得她已经有了冠绝千古的师父。 正如浅姨所言,她需要的是先领悟自身的剑意。 又想到那些人的眼神。 想要学剑是单纯的胡闹吗? 李青莲问自己,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如果说一开始开始因为陷足深闺而对外面的世界有所憧憬,那么自东玄一路走来的见闻便将这一份憧憬压的更加紧实,而在观一卷景画之后她又有了新的憧憬。 她想知道居士笔下所描述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一纸江南,还是竹林清影,还是说……她那恍惚间的所见。 也许她真正领悟青莲剑意那一刻一定会明白。 李青莲握住剑柄,在那一刻,她整个人忽的平静下来。 院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师承眸子一动,看向那白衣少年。 李青莲与一开始的剑意轻浮完全不同。 因为每日不断的挥剑,她已经完全适应这并不趁手的剑,将其变成了手臂的延伸,所以只是握住剑并未有动作,却足以让属于自己的剑心平静下来。 师承惊讶之余,眼神逐渐认真。 这李青莲比他想的要优秀许多。 此时,因为握着剑的人是她,于是以李青莲为中心,一股玄妙的气息覆盖了整个庭院,整片天地伴随着一股奇怪的韵律而波动着。 仔细去看,这韵律是李青莲平静绵长的呼吸。 屋内,杜七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子出了门,依靠在那门框上,打眼瞧着那院中白衣姑娘。 …… …… 长剑在意不在形,李青莲却并未脱离师承所传的死招,一招一式稳稳当当的挥洒剑意。 正如先生所言,想要超脱出规矩,先要走进去。 “铮——” 伴随着剑吟,白剑青芒划过空间,留下一道道微色荧光痕迹,如一道剑网将姑娘完全笼罩,密不透风。 剑吟缥缈,如一抹青云。 靠在门框上的杜七白色缎带随着庭院中的风缓缓波动。 她觉得这剑舞十分好看,令人心旷神怡。 却还缺了一些。 缺了什么。 杜七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差不多明白了。 师承感知到李青莲的剑意雏形,感叹着李青莲的天赋。 涉青云以泛滥兮,远缈如云过山岗,这远远超过了第一重的意境,已是无限接近第二重的剑意。 待李青莲收了剑,剑气缓缓消散,停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小口喘息着。 显然,以她初步修炼的底子,些许真气还不够催动这第二重青云剑,全凭一股心境撑着,当心境消散后,真气透支的感觉可不好受。 师承取出一粒丹药交给她,问道:“学了几日了?” 李青莲吃下丹药,面上多了一抹红韵,随后说道:“回先生,五日了。” “好,很好。”师承点头,看着面前这个有几分阴柔的少年,他这般天赋当世罕见,只是可惜他是掌门故人之子,否则说什么他也会想办法将其收为亲传弟子以传自身剑道。 师承从现在开始终于对李青莲是认真了一些。 他的剑多是自创,又不是藏私的人。 “之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个人悟性了。”师承意有所指。 李青莲一时间没有明白,想了一会,忽然惊喜。 “谢先生。” “嗯。”师承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倚在门框之上的青衣姑娘,无奈一笑。 他觉得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提升了许多,李青莲这般天赋如果是来这春风城之前的他知道了,定会震惊许久。 现在,竟然只是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见过那半妖的稀世体质,见过禅子入青楼,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打乱他的心境了。 不,有一个人例外。 …… 杜七歪着头,有些疑惑的对上了先生那怪异的视线。 …… 师承移开与杜七接触的眼神。 退一步说,这李青莲天赋虽强,可与杜七相比还要差上许多,同样是领悟,杜七这完全自学而精通医理的难度要远远高于简单的青云剑意。 更不要说杜七不是修士,身子羸弱,还是一个勾栏中姑娘所教出来的,与李青莲这般法宝无数、出身名门的公子哥无法比拟。 资源、见识都不再一个档次上。 这么一对比,他便觉得杜七更不可思议了。 师承也许需要冷静一下,去找那老人说说话,然后去找杜十娘,将杜七的情况与她说一说,从杜十娘口中了解一下杜七这妮子平日里是怎么看书的。 以及…… 他大概率是误会了白景天。 先前认为杜七没有能耐教导白景天,现在看来是他坐井了。 师承虽然没有完全考究杜七,却已经默认了这姑娘所言的真实性。 师承整理了衣物,对院中李青莲道:“我出去一趟,你休息片刻再试一下青云剑,方才第十七招时呼吸乱了,自己调整。” “是。”李青莲回想后,认真的点点头。 “至于说杜七……”师承觉得让杜七再看书也许是浪费时间。 “看到那几筐三元草了吗?” 0241 杜七不懂剑 () 院中,杜七一如既往的坐在池塘边,池中映一抹清影。 姑娘随手分着那三元草,精准的将其散开。 李青莲吃的开源丹可都是这么来的。 此时,院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李青莲便散开了束发,恢复了女声,那清秀样貌上隐约透出一抹惊艳。 她拿着杜七留给她的点心在杜七身旁坐下,吃了一口后道:“七姑娘,先生就让你做这些事?” 杜七将手中根茎掰断,随意丢进筐中,抬头说道:“做这些事儿比看书有意思的多。” “嗯?”李青莲一愣,心道七姑娘是这般不爱读书的人? “姑娘,书还是要看的。”她认真道。 她看过许多书,平日里不能出门只能看书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她是爱读书的人。 “我知晓。”杜七点点头:“那些书都看过了,没什么意思。” “是……吗。”李青莲有些不大理解,就好像她不理解先生离开之前让姑娘给他做苦力一样。 杜七轻轻应了一声,有些走神。 她将事情与先生说了,那先生什么时候带她出诊? “青莲姐。”杜七问道:“姐姐还住在琴楼?” “嗯。”李青莲点点头,提起琴楼便不得不提起那些古灵精怪的丫头,她很喜欢,如果是往日的她定然不会相信勾栏中的姑娘也有如此的心性和喜人。 “琴楼的人弹琴好听吗?” “还可以吧,有一股自己的韵味。” 说那些姑娘的技艺是怎么样的天籁对于见多识广的李青莲来说定然是夸张了,可是见惯了山崖绝景,偶尔品一品小石雨巷也别有一番滋味。 杜七了解了一些,想着有空去琴楼玩玩,她看着李青莲纤细的腰肢。 “姐姐懂琴?” “我?”李青莲下意识握住腰间长剑,片刻后松开,笑着道:“姑娘可是问对人了,算是懂一些。” 杜七觉得她的笑开始有几分勉强,后面则是真的很开心。 “懂一些?”杜七看着她。 李青莲点头,她不与人说自己的事儿,可如果是杜七就没关系。 李青莲看着手中那杜七专门留给她的糕点,说道:“女子六艺,琴棋书画歌舞茶都略懂一点。” 实际上她谦虚了,打小教她六艺的人无不是那一道的领军人物,各路名师轮番上阵加上她的天赋说一句宗师都不为过。 有的人从出生就定了接下来的路,不如说在握剑之前她会的只有这些。 说到才艺和取悦男人的手段,也许这个腰佩长剑的姑娘才是春风城中的第一人。 “琴棋书画歌舞茶?会那么多……姐姐真厉害。”杜七说道。 这是真的夸赞。 “算不上厉害。”李青莲揽住杜七,揉了揉后松开笑着道:“我觉得姑娘才是厉害的人,那么好看。” “姐姐也很好看。”杜七道。 “姑娘这么说,我可不会高兴。”李青莲重新束起长发,整理衣冠。 “姐姐怎么会这么多东西。”杜七问。 因为她想学琴,所以才问。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李青莲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想了想便说道:“这是我那儿的规矩。” 虽说是旁人强加在她身上的,可也是规矩。 听到规矩,杜七点点头。 “姐姐有空能教我一些?” “不要。”李青莲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 “姑娘可不要生气,我只是暂时不想碰那些。”李青莲解释道。 “我没有生气啊。”杜七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姐姐。 她本就只是在问。 李青莲看了一会杜七那清澈的眼睛,摇摇头:“七姑娘真是个怪人。” “有吗?”杜七明眸中是些许疑惑,总有人这么说。 她想起了清早翠儿姐与她说的事儿。 翠儿姐说十娘很久没有碰过琴了。 联想到方才李青莲那毫不犹豫的拒绝,杜七敏锐的察觉到这应该是同一种情绪。 这个姐姐与十娘有些相似。 这么想着,杜七对李青莲的好感莫名其妙就拔高了一截。 “好了,我要继续练剑了。”李青莲起身,休息了这么久,与姑娘随意聊了一些,心情舒畅了许多,又想起了好多事情,这时候去练剑一定会事半功倍。 “恩。”杜七点头,坐在池塘边分三元草。 不远处,李青莲握剑,继续着自己的修炼。 时间流逝,天上的太阳往西方窜了一些,遮在云后。 如果有瞳术可以见得庭院中到处都是李青莲挥洒而出的剑意,姑娘大汗淋漓的收剑,瘫坐在地上喘息着。 先生果然是先生,她在修炼第十七招的时候落了下乘以至于心绪不稳,通过了几个时辰的强行修正,总算是重新走回了正道。 李青莲坐在草地上,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杜七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她面前的几个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药草,而姑娘闲着无聊正托着小脸在那盯着她瞧。 李青莲俏脸一红,站起身走过去,埋怨道:“我这幅狼狈模样都让姑娘看光了,可不许说出去。” “狼狈?”杜七嗅着李青莲身上奇异的芬芳,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狼狈。 大抵是不算的。 李青莲擦拭着额前水润,重新坐在杜七身旁,饶有兴趣的问。 “姑娘觉得我的剑怎么样?” “剑?我不懂剑。”杜七摇摇头。 “就是因为姑娘不懂剑我才问的。”李青莲笑着。 “嗯……”杜七想了想方才见到的白剑青芒,想到了一招一式的缥缈云烟,说道:“很好看?蛮有趣的。” “对,就是这个。”李青莲得到了一个十分的答案。 好看就足够了。 又有些意外。 “七姑娘觉得练剑有趣?”李青莲惊奇不已,她还以为杜七这样的姑娘不会对兵刃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呢,毕竟从外貌到性格上,杜七一看就绝对不是会舞刀弄剑的类型。 “一点点。”杜七点点头。 不是剑有趣,是她看着李青莲练剑想到的东西有趣。 想也知道,十娘是不会喜欢她学剑这么粗鲁的东西的,所以对剑杜七本身没有多大的兴趣。 李青莲却很有兴趣。 她忽的想要知道杜七这般文静的姑娘如果表演一曲剑舞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她解下腰间长剑,连着剑鞘放在杜七面前。 “要不要试试。” 她这么问。 0242 想要忽悠杜七很简单 () 长剑置于面前,杜七瞧过去。 李青莲使用的剑朴素而简单,是随意找一间铁匠铺就可以买到的制式长剑,剑柄只是随意裹了一层白布,没有一丁点无用的装饰品。 这是最纯粹的剑。 倒是剑鞘有些意思,杜七认得那是黑檀木,店里也有同样的木头,外面包裹了一层应该是蟒皮的东西。 李青莲见杜七没有什么兴趣,反思了一下,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剑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姑娘家的,要是打造的漂亮华丽一些说不得还能引起杜七的些许兴趣,而她的剑过于朴素,实在是没有什么特点。 “七姑娘,剑是很有趣的。”李青莲很努力的想要让杜七认同她的爱好,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倒不是说她的剑是为了别人而练。 李青莲下意识觉得让杜七这样的姑娘认同剑,连她自己对剑的好感都会更上一层楼,可想而知她对杜七的印象有多好。 “有趣?有趣在哪儿。”杜七瞧着那长条状的事物,很是不解。 关于兵刃她多少知晓一些,大抵是可以使人的攻击变的更加有效,更加多样化,本质还是争斗与杀伐,用以决出高下与生死。 亦或者是佩戴于身上彰显地位。 以上无论是哪一条对杜七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她很少触碰兵器,也不觉得其有趣。 “呃……我想想。”李青莲被杜七反问轻轻一噎,想了一会,小声道:“剑的各部位包括有剑身、剑尖、剑锋、剑末、剑脊、剑刃、剑格、剑柄、、剑鞘和穗。”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剑,在上面微微点了点。 “……”杜七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觉得她和白景天没有什么分别。 “把它分成这么多块会很有趣吗?”杜七道。 “应该会有趣吧。”李青莲不确定的道。 兴许是那些女子六艺学的厌了,她对于一些无聊的东西反而会有兴趣。 杜七摇头,有些失望。 正是这一抹失望令李青莲有些不服气,认真思考。 她与白景天还是不同的,她是只要想做就能做到的姑娘。 李青莲拿起竹筐中一支三元草,夹在手中摆弄许久,随后眼睛一亮,用奇怪的眼神自上而下的扫过杜七。 杜七觉得她信心满满,却不知其信心从何而来。 李青莲握住剑鞘,挽了一个剑花,随后作收剑状,动作幸运流水,极具美感。 “七姑娘,剑的招式是以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等为主,刚柔相济、吞吐自如,飘洒轻快,矫健优美,书言剑似飞凤,由此可知其妙。” “剑似飞凤?”杜七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扁毛畜生,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还没说完呢。”李青莲像一只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盯着杜七看:“我再说一种手法,姑娘猜猜是什么。” 杜七点点头。 李青莲放下剑鞘,双手平按,指尖微微而动,同时朗声道:“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 “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 随着一声声高低起伏,李青莲青葱一般的手指灵活舞动,比那飞凤要好看许多。 杜七歪了歪头:“这也是兵器?” “兵器?算是吧,虽然我觉得不是兵器,可我见过祝姐姐将其当做武器使用。”李青莲停下动作道。 “祝姐姐?”杜七看着她。 “往昔教我练琴的姐姐,长得很好看。”李青莲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许多年不见了,也来了南荒,只是不知躲在哪个山头偷懒呢。” 说着,她笑了。 那段时光应该是囚笼中为数不多会感受到快乐的日子,她之所以会选择来南荒这么一个地方,上古剑宗绝云是一个原因,更多也许是那人经常与她说南荒的事情。 “所以方才的动作是什么。”杜七问。 李青莲回过神来,解释道:“是七弦。” “琴?”杜七一愣。 李青莲心道很稳,七姑娘可真是太好懂了。 “姑娘喜欢琴吧。”她这么说。 “嗯。”杜七点点头。 “琴和剑浑然一体,缺一不可,姑娘若是喜欢琴,对于剑是一定要有一些了解的。”李青莲认真的说道。 杜七见她认真,不免也在很认真的想着这个问题。 “渠金切,从音靲。琴称七弦,剑称三尺,姑娘不觉得这个有些太过巧合了吗?退一步说……姑娘可听过剑胆琴心一词?”李青莲笑得愈发开心,五弦琴早已作古,便没有提起。 杜七点点头:“剑胆琴心,书上说指的是富有情致,又有胆识的才人。” 这么一说来,剑与琴似乎真的很有缘。 杜七盯着李青莲看,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被说服了。 “姐姐这张嘴可真厉害。”杜七感叹。 “这话从姑娘口中说出来怎么怪怪的……”李青莲打了一个冷颤,随后趁热打铁道:“在东玄,有化剑为琴一词,指琴剑相合,歌颂正气,弘扬文武之道;又有琴剑飘零表示落魄,可见琴剑在人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是同等且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说的,姑娘可赞成?”李青莲语气提高了三成。 “嗯。”杜七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挑不出毛病,只能点点头,承认了剑的地位。 “这就对了。”李青莲翘起嘴角。 杜七看起来是没什么表情,很难懂的样子,可只要对她有一些了解,拿捏她的喜好还是很简单的。 至少李青莲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她也不是在忽悠。 李青莲语气兴奋了许多,眸子中透露出无边憧憬:“姑娘,那夷边小说上记载的剑胆琴心是我一直憧憬的。” 何为琴? 是声声风雅,声声慢,美人如花解语。 何为剑? 是马前桃花,马后雪,英雄一骑红尘。 琴与剑,是柔肠百转与豪情万丈,庭院深与江湖远,是诗意与杀机,是一柔一刚,一个人的两面。 她很喜欢。 “姑娘现在还觉得剑是无聊之物?”李青莲质问杜七。 “我……”杜七看着那毫无特点的长剑,想要承认,可按照她的理解,如果看低了剑,那么与其相互对应的七弦琴也会落了下乘,思来想去便只能点点头:“兴许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些。” 九天之上有云中鹤,振翅直达天听。 姑娘有一言,这天下剑之一道便拓宽许多。 “是吧。”李青莲拉住杜七的手:“姑娘想要学琴那对剑自然是要了解一些的,我教教你怎么样。” “……我想想。” 清风过,杜七马尾之上的白色缎带微微晃动。 握剑? 杜七稍稍的有些抗拒。 因为她若是拿起兵器,兴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儿。 0243 画人不如画景,这是前人的经验 () “没关系,姑娘也不要太过抗拒。”李青莲继续说夹杂着八分真实与两分私货的言语:“音律上也有以剑为琴弹奏的,将剑比作琴,以剑刃做弦,兵刃为指,剑吟做琴声。” “姑娘若是不喜兵器,将剑当做乐器就好了。” “剑?乐器?”杜七眨眨眼,疑惑道:“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青莲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肯定了杜七的话。 这也让杜七更加相信她说的话。 很明显,李青莲不是为了忽悠杜七,而是她本身也是这么认为的。 裁胄为琴,弹剑为曲,本该如此。 杜七看了看那把普通的长剑,心道如果不是兵器而是乐器,那么便没有杀伐的因果在,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且说实话,听着李青莲说了那么多,她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杜七对这三尺三寸的白剑还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可是…… “我不懂剑。”杜七摇摇头,言语中透露出些许可惜,她知道许多人会用剑,可自己不会。 至于那些非要说自己是他们先生的人,杜七觉得看她能悟出什么的都是奇葩。 “没关系。”李青莲说道:“不懂才要学,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让姑娘真的学剑,先生知道了还不训死我?实话说我只是想看看姑娘握剑的样子,应该会很好看。” 她倒是丝毫不隐瞒。 “好吧。”杜七想着李青莲给她买过点心的事情,觉得满足一下这位姐姐也不算什么事儿。 “我要怎么做。”杜七努力的在回忆着记忆中那些故人的影子练剑时候的模样,想着照着学一下应该可以。 “嗯……我觉得姑娘只要学会拔剑就好了,其他的,我怕姑娘自己伤了自己。”李青莲说着很现实的话。 “拔剑还用学?” “这话让先生听见了可要打你屁股了。”李青莲认真道:“姿势是很重要的。” “?” 李青莲说着,起身在杜七面前,握住腰间长剑,随后缓缓拔出那白刃,银光闪过,剑刃出鞘了一半,随后她缓缓将其收回去。 “就这样?”杜七眨了眨眼,这哪里像是乐器了。 “嘛,我是想教姑娘剑花,不过还是简单一些。”李青莲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画板与笔墨,眯着眼睛道:“我突发奇想,如若将姑娘握剑的身姿画下后挂在房中,每日瞧着定能起到激励作用。” 她并不喜欢琴棋书画,可如果是为了杜七,所有的心结都不是问题。 这一点,她与杜十娘倒是真的有许多相似。 “……画我?”杜七看着她,很是惊讶。 “嗯。”李青莲提起画笔,示意杜七搞快点。 杜七只得站起身子,学着李青莲的样子将剑带系在腰上,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 片刻后,纹丝不动。 “拽不动。”杜七如实道。 李青莲闻言握着画笔的手微微颤着,许久后无奈道:“姑娘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弱一些。” “没有那么弱吧。”杜七小声道。 “能说出这种话就很弱了。”李青莲叹息,抬手一道真气缠在杜七手上,给她提供了一些力气。 “我试试。”杜七用力,随着一道白练,那长剑出鞘,只是力道过大,一剑挥出杜七竟然被真气扯得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李青莲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杜七。 放开怀中的姑娘,李青莲看着杜七那晕乎乎的模样,觉得她让杜七握剑就是一个错误。 “我就说我不行。”杜七摇摇头,提着那明晃晃长剑。 “用提蜜饯的法子提剑定然是不行的啊。”李青莲笑着,随后夸赞道:“其实也还好,我发现姑娘只要拿着剑就很好看了。” 十分符合她以往看小说中幻想的女子形象,杜七身子软弱,可表情并不弱气,相反那种平静十分的撩人。 “姑娘不要动,我试着画一下,回头我给姑娘买蜜饯。”李青莲说道。 杜七本来已经腻了,她对剑又没有什么好看,都是让李青莲忽悠的。 可是…… 她提着明晃晃的长剑站在那儿让她画。 给人换衣服做玩物赚钱的事儿她都做的出来,这些对于杜七来说还真的是小意思。 李青莲忽的觉得她一开始直接给杜七银子,也许就不需要浪费那么多的口舌了。 又摇摇头。 如果那样的话,姑娘就不会认可剑道了,相比画杜七,让姑娘喜爱她所喜爱的无疑要更加重要。 提笔,在画纸之上做了一个轮廓。 看着杜七。 下笔。 又抬头。 蹙眉。 李青莲那好看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她很少会有这种无从下笔的时候,因为无论怎么画都很不满意。 “嘶啦——” 将那画纸撕碎,随后重新落笔。 半晌后,又是同样的状况。 李青莲发觉她抬头看了真正的杜七后,再观自己纸上那个人影,完完是不堪入目,若是旁人说这画上的是七姑娘,她第一个无法接受。 美人在骨不在皮。 而杜七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不是可以刻印在纸张之上的。 李青莲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许久没有动笔导致丹青之道退步了。 想到这,李青莲提笔,三两下在之上落一只小雀。 灵动活跃,玛瑙似的眼睛机警无比,似是可以听到那画卷中叽叽喳喳的声响。 退步该是没有那么大的。 那么问题是出在七姑娘身上? 李青莲抬头看了一眼那正提着剑的姑娘,觉得不可能是这样,定是她的水平还不够。 再稍稍努力一些。 想着,李青莲又开始了重复作画到撕纸的无尽循环。 杜七将一切收入眼底,觉得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也是她知道李青莲要画她时候的为什么惊讶的原因。 姑娘已经站了好一会了,稍稍的有些无聊。 她虽然容易疲惫,但其实蛮讨厌闲着的。 杜七感受着手中长剑微沉的重量,想着前些天那个梦,正巧梦里就有挥剑的人,虽说被海棠打扰了一些思绪,却还是记得一些。 是怎么使得来着? 0244 对剑 姑娘对兵器并不了解,脑海中只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虽说见过许多人借助兵器施展自己的道,例如君子剑,开阔刀、叠甲之类,不过杜七依旧觉得像是过家家一般,都没有什么必要。 毕竟在她看来,这些东西都没有需要用到兵器的地方,故而她一直对兵器没有什么感觉。 按照师先生的理论,形而上曰道,形而下曰器,那剑意若是依赖手中兵器,也依旧是形而下的,当不得真正的大道。 虽然大道对于杜七来说就是一条普通小路,而只要是路总归是要踩在脚下的。 可对其他人不是,杜七其实偶尔也会去换位思考一下。 她觉得李青莲那一套无招胜有招,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 杜七掂了掂那精钢长剑,手腕发酸,她唤了一声:“青莲姐。” “在。”李青莲抬起头,眼中有些许血丝,她此时已经不求将杜七完全画下了,只要……只要有一丁点意境相似她就很满足了,只是依旧做不到。 “姑娘,怎么了?”李青莲问。 “剑道,一定要拿着剑吗?”杜七双手握剑,平举手臂,坚持三秒便被沉重长剑拽了下去,上臂肌肉轻轻颤抖着,阵阵酸软感传来。 太重了。 “姑娘的话倒是有点意思,不拿剑还算什么剑道。”李青莲手指微动,那画笔在指尖绕了一圈,些许墨点浮于空中,汇聚成一把剑的样子。 “姑娘这个问题就好像是问我不拿笔可不可以作画一样。” “可以吗?”杜七想了想,问道。 李青莲一愣。 “什么?” “不拿笔,可以作画吗?”杜七认真问道。 “……也许真的可以?”李青莲说着,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她盯着杜七纤细的手臂,问道:‘姑娘,是不是拿着剑有些累了?’ 她觉得杜七对剑不感兴趣,所以此时绝对不会是在与她讨论关于剑道的问题,定然是拿着剑乏了,想着不拿剑也算是剑道该能轻松一些。 “姑娘先忍忍,我再试着画一次,很快的,就当是看在点心的面子上好了。”李青莲握住画笔,又投入进了如何才能将杜七容貌留于纸张这一万古难题上。 杜七叹息。 她解不开这个难题的。 要说谁最有可能做到,自然只有一个人,偏偏那人的画功相比其他的要差上不少,所以从未想过给杜七画一幅肖像。 毕竟,能天天搂着姑娘睡觉,要画像做什么。 从古至今,想要留下清影的只有求不得之人,或者说所有人皆是求不得之人。 …… …… 杜七提着沉重长剑,心道李青莲没有认真的对待她的问题,想了想,认为也不是李青莲的错。 毕竟自己一开始对剑是完全不在意的,如今因为杜七这个名字而在意七弦琴,又因为琴与剑的关系而对剑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 人闲着的时候,一丁点的兴趣也可以用来消磨时间。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李青莲,不知道她画的怎么样了。 她还没有过哪怕一张自己的肖像,现在想来……稍稍的有一些失落。 摇摇头,将不太好的情绪甩出脑袋,杜七握着剑柄的手用力了一些。 她重新闭上眼睛,去在思考梦里那两人的剑谁的更好看一些,那两人应该已经脱离了形而下的境界,之所以还用着长剑大抵是习惯使然,而这样正巧方便杜七去观看他们使剑的轨迹,偷偷学一些。 应该也不算是偷,毕竟杜七才是先生。 而按照李青莲说的,对剑了解的越多,将来十娘教她七弦琴的时候应该会越轻松。 杜七认真去回忆。 一个白衣白剑,剑招险缈似云,一个青衣青剑,持剑心撒睡莲。 杜七抬头看了一眼李青莲,觉得那白莲剑应该更合适一些。 回忆着那剑招,她稍稍改变了握剑的姿势,手腕轻转。 …… 蓦然,庭院听风过,吹起一池水皱,院中有树叶照着一抹玄妙轨迹缓缓落下。 墙角盛开的冬花合上了一些。 风动、土动、物动。 自上而下穿透结界去看,万物俨然一副莲花模样。 …… 望海店,明灯忽的捂着心口,瘫倒在地。 李青莲纳戒中,一副画卷正闪着光。 …… 剑身白若霜雪,刃周却充斥青辉,似乎在杜七手中的并不是一把普通长剑。 杜七不懂剑,照葫芦画瓢,所以动作略显笨拙,只是那剑刃分明有实体,可在姑娘手中划过空气时竟然捕捉不到剑刃的轨迹,微妙而无形,玄之又玄。 剑刃划过,没有发出任何的多余的声响。 当杜七微微停下之时,见到那剑身的落点,这才令人恍然知晓是走了一个怎么样的轨迹。 “呼……” 杜七胸口起伏,小口喘着气,那温热自姑娘口中呼出升腾成一股白气,缓缓上升。 “嘶……” 杜七咬唇,又抽了一口冷气。 精钢长剑太过沉重,只是转了一圈她的手腕竟然一阵阵酸痛,连手指动一动都会有不适感。 杜七叹息一声。 如十娘与李青莲所言,她的身子骨是有些羸弱。 自己也不是没有锻炼啊…… 杜七觉得应该不是她懒惰的缘故,只是这样一来受限于身体素质,只是普通剑招她都完全无法使用,想发出一声剑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她的水平是注定无法将其当做乐器使用了。 杜七尝试之后觉得还是用七弦琴学音律要更加合适她,毕竟只要动动手指就好。 杜七换了一只手提着长剑,说着抬头:“青莲姐,我可以休息了吗?” 她有些疲乏了。 “青莲姐?” 杜七抬起头看到的是正呆滞的李青莲,那姑娘两眼发直的看着她,仔细去看,李青莲那一对明亮眸子中仿若有一道道青丝游动,那痕迹正是杜七剑尖的轨迹。 “青莲姐?”杜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不理人。 这是怎么了。 杜七抓住李青莲的手给她把了脉,发现没有什么毛病后,在旁边坐了一会。 发呆的人有很多,不差这一个。 她倒是不担心。 0245 濯清涟 望海店,正握着扫帚打扫某处房间的明灯靠着墙,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丫头,做的怎么样了?可别偷懒……”翠儿说着走进来,紧接着便看到了面露痛苦的明灯,一惊后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丫头?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等着,我带你去找先生……”翠儿说着,立马蹲下将明灯背起。 经过了一阵子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将明灯当做了十楼的侍女,见到她痛苦自然是担心的。 她还记得,明灯当初就是因为心器而病,现在又捂着心口,翠儿很紧张。 “翠儿姐,我不是疼。”明灯摇头,她捂着心口,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与以往生病时候的痛苦是完全不同的。 就好像…… 就好像…… 有什么在召唤她。 同为莲花,明灯会感知到一些特殊的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不舒服?”翠儿回头问。 明灯嗅着翠儿耳边的香气,摇摇头:“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痒痒的。” 明灯看向窗外,犹豫片刻后问道:“翠儿姐,天上那是什么……” 其实自小姐生病那天之后,她就觉得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可又说不出是哪儿的变化。 最显著的,也许就是在她的视角中,天上有巨大的五彩旋涡,遮天蔽日,很是可怕。 可无论是小姐还是十姑娘还是翠儿姐……甚至是那总是迷迷糊糊的婵儿姐都对其熟视无睹。 小丫头疑惑的很,借势就问了。 “天上?”翠儿有些疑惑的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只见得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关上窗。 “什么都没有。”翠儿担忧的放下明灯,额头相对,随后松开。 “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傻兮兮的,还是去找先生吧,吃一粒丹药应该就好了。”翠儿说着,想起了什么:“你说哪儿痒?” 明灯眨眨眼,明眸中燃起隐蔽灯火。 小姑娘捂着心口:“这儿。” 翠儿看了一眼周围那并不干净的房间,心道是不是被虫子钻进衣领咬了一口? 房间内温暖,她便解开了明灯的衣裳,说道:“让我看看。” 随着衣领打开,翠儿忽的一怔,惊讶之余,面上是匪夷所思的神色。 “以前时候……有吗?” “怎么了?”明灯就要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却被翠儿拦住。 “丫头,你是狸花不是深水白莲,我该是没有记错的对吧。”翠儿说道。 “……” 面对翠儿,明灯早就习惯了,她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那一对明显比以往时候更加有光泽的耳朵。 绒耳微动。 这便是证据,她除了是狸花半妖,还能是什么。 翠儿姐好奇怪。 “怪了……”翠儿看着明灯心口上方的白皙皮肤,在其上方至锁骨处,赫然纹着一朵白莲。 灼灼荷花瑞,况复两心同。 白莲花瓣似丹霞,绽放在小丫头锁骨下方,仿若是用荧光材料涂上去的一样,微微放着光。 翠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如牛奶般顺滑。 “翠儿姐……”明灯红着脸。 “怪了,你这丫头的皮肤怎么这么好了,等等,这么一说……”翠儿揉了揉明灯的头发。 果然,不止是皮肤好了许多。 关于那一朵白莲,翠儿可以十分确定之前她帮着明灯擦洗身子的时候还没有见过。 而明灯以往生活的并不如意,身子瘦弱没有几两肉,手感也不好。 听说半妖随着成长会觉醒一些非凡的能力,所以她才会那么问。 而这朵白莲,她还十分的熟悉,因为这种深水白莲在城南是很常见的花儿。 翠儿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便背起明灯去找杜十娘,请姑娘给拿个主意。 …… …… 时间流逝,转眼距离太阳下山的时候便不远了。 许久之后,师承转了一圈后回来,走进屋将手中点心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东西你走的时候拿走,是你七姨给你买的。” “知道了,谢先生。”杜七点点头。 “谢我做什么。”师承摇摇头,他已经去询问了杜十娘,了解了杜七的一些基本情况,而杜十娘只知道杜七看书速度快,效率高,旁的也不太清楚,他便没有将杜七那夸张的进度与杜十娘说,只是简单与她说准备直接带杜七去出诊。 “丫头,那李青莲是怎么了?”师承奇怪的问。 他一进院子就急着见杜七,没有去理会那坐在池塘边发呆的少年。 “我也不知道。”杜七合上医书,摇摇头:“已经好久没动了,该是在发呆?” “发呆?”师承觉得不像。 李青莲周身的气机完全锁死,天地灵气平静却又缓缓旋转着,催动其旋转的定然是李青莲的真气。 这种情况一般很少会出现,大多是闭关修炼的时候才会有。 顿悟、悟道时也会有,不过师承显然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道是小子在回顾一天中所学,提取剑道经验用以吸收。 他不去在意是很正常的事儿。 “丫头,我与你家十娘说了,明儿带你出诊。”师承忽的说道。 “真的?”杜七惊喜的起身。 “我骗你做什么。”师承摇摇头,示意杜七坐下,随后严肃的道:“也是考验。”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太相信杜七可以将所有的医书都完全理解,那么由她来出诊自己检验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也就是说,师承准备让杜七一个人去给其他人治病,不到必要时刻,他是不会出手的。 如果杜七能得到他的认可…… 师承深呼吸一口。 那么,她就可以直接从丹道开始修习了。 这般天赋,师承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杜七一定是他最好的传人,没有之一。 所以,他此时的态度无比的认真。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杜七微笑着,她只要能稳定下来,有空让十娘教自己弹琴就好,出诊与否她不在意,当然更多的是也不懂。 师承摇摇头,起身看向门外。 “有人来了。” 杜七鼻子动了动,跟着起身。 翠儿姐和明灯怎么来了。 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0246 狸花?莲花,大抵都是花。 在青云医馆前方的街道,翠儿带着明灯下了马车,背起她轻轻一掂,随后问道:“丫头,好一些了吗?” “翠儿姐,我方才也不是不舒服,现在感觉好多了,不然我们回去吧。”明灯看着前面医馆的大门,本能的察觉到有一些不太妙。 那吸引她的东西就在里面,可因为这种感觉太过于玄奇,所以小丫头会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更不要说,她对师承那过于炙热的眼神也有一些阴影。 “回去可不行,还是让先生瞧瞧的好,十姑娘也说了,你还敢不听十姑娘的话?”翠儿看着她。 “我……不敢。”明灯摇摇头,抓着翠儿的衣裳用力了许多。 “说不定是半妖的缘故,该是没什么大事儿。”翠儿说着:“七姑娘也在里面,咱不怕。” 明灯用力的点点头。 知道小姐就在这医馆中学医,明灯便放松了许多,虽然里面有让人害怕的东西,但只要有小姐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翠儿背着明灯走入青云医馆。 夕阳撒余晖,将庭院中一池暖水映成好看的橙色,而明灯一眼就在空荡荡的院子中看到了那坐在池塘边的李青莲。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了一些。 就是这个人。 或者说……就在这个人身上。 小丫头感知到对方有奇怪,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心中害怕的情绪更加严重,埋头于翠儿颈间,不再抬头。 李青莲没有明灯那般敏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杜七手中那剑刃银丝轨迹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反复演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与明灯一样,翠儿首先看到的是也是被夕阳完全染红色的李青莲。 说实话,翠儿对这个姐姐有一些比较好的印象,她很喜欢关于仙人的传说,打小起就喜欢听那说书先生讲述天地为了一人而欢呼的场景。 一直、一直憧憬着。 原来人可以不必卑微———这般念头翠儿将其藏在心里,从未与人说过。 她憧憬仙人,却并不憧憬仙门,这很矛盾,发生在翠儿身上却很正常,正如她所言……有的东西还是不要接近的好,人贵有自知之明,翠儿便是聪明的姑娘。 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崇拜仙人。 最近一位飞升的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青莲仙人,所以翠儿对他的传说了解最多,却没想到从李青莲口中听到了更多关于那位仙人的秘闻,甚至还知道了他号称居士,这让喜爱仙人的翠儿十分高兴,对李青莲自然多了许多好感。 至于其中所言真假,以李青莲随口透露出的教养来看不像是假话,而就算是假话……翠儿也不甚在意。 那说书人口中的言语又有几分真假? 一心而已。 所以说,翠儿真的是很聪明的姑娘。 而杜七最喜欢的便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在这一点上,杜十娘是,白景天是,翠儿是,柳依依也是。 所以杜七喜欢她们。 连韵虽然不知道想要什么,也没有什么目标,可她做的蜜饯好吃,杜七也喜欢。 “明灯?翠儿姐……你们怎么来了。”杜七走出房间,看着院子中的二人。 翠儿放下明灯。 “小姐……”明灯走到杜七身旁,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脸贴上去以后,嗅着小姐身上那好闻的清香,总算是冷静了许多。 “七姑娘,明灯这丫头有些不舒服,十姑娘叫我带她来找师先生。”翠儿解释道:“先生忙吗?” “忙倒是不忙,先生去后院我方才摘的三元草了,马上就过来,先进屋吧。”杜七说着,牵着明灯的手走入内屋,让二人坐下,这才问道。 “哪儿不舒服?”杜七问。 “小姐,也不舒服,只是……”明灯将自己的感觉全部与杜七说了。 翠儿补充道:“十姑娘也觉得是不是狸花半妖血脉的缘故,这丫头也十一二了……有可能会觉醒半妖的能力吧。” 明灯闻言,小脑袋垂下几分。 她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了,这些时日跟着翠儿在店里忙碌,已经明白半妖为什么惹人厌恶,以及……她以后也有可能被血脉影响作出坏事。 “狸花?血脉?明灯有这种东西吗?”杜七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差点忘了,你这丫头是一只狸花来着。” 在她心里妖、半妖、人都是一样的,自然不会时刻提醒自己明灯不是人。 “手给我。”杜七说道。 明灯乖乖的将手放到杜七的掌心,杜七试探了明灯的脉象,紧接着说道:“身子没有什么问题,气血旺盛,健康的很。” “是……吗……”翠儿眨了眨眼。 杜七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看着翠儿说:“翠儿姐不信我的医术?” “也不是不信,只是……还是让先生瞧瞧的好。”翠儿避开杜七的视线,如实说道。 杜七心道翠儿姐不信也很正常。 至于说其他的,她倒是觉得有些有趣。 “明灯胸口有一朵莲花?让我瞧瞧。”杜七说道。 “明灯点点头,解开胸前的扣子。 白皙皮肤上,有一朵荧光白莲像是画一样刻印在明灯胸口,自心口至锁骨,花瓣、花蕊纹理清晰可见,似是可以嗅到那股清新香气。 “还真有。”杜七惊讶,随后觉得这个标记应该是明灯已经将那朵花完全吸收的表现,现在的明灯是狸花妖的身子,莲花妖的里子,至于说这丫头之所以会觉得不太舒适……杜七仔细想了想。 有可能是两朵白莲的相互吸引? 她挥剑时候,那画卷中的一抹白莲投影是散发了些许气息。 杜七叹息一声,心道她就说自己不能拿剑的。 只是距离她拿剑也过去了一些时间,这种相互吸引也该消失了,她可不想自己的侍女总是觉得不舒服。 “挺漂亮的。”杜七说着,合上了明灯的衣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漂亮是漂亮……罢了,七姑娘也不懂这些。”翠儿将明灯拉到一旁坐下。 在她心里,杜七知道的少,所以对于杜七的话她没有放在心里。 这种时候,翠儿虽然对于师先生不甚喜欢,却也不得不说只有先生说的话才能让她安心。 “不碍事的。”杜七认真的说道。 翠儿却听不进去,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莲花的位置…… 要怎么给先生看? 如果是以往,翠儿是不会想这些问题的。 先不说医者父母心,单是在这个乱世,一个医道先生所代表的东西就不是她能够腹诽的。 也不会有那个人去思考她所想的这些事情。 可无法避免的,翠儿一想到师承几次看着明灯那炙热如熊熊烈火的眼神,便觉得浑身不适。 以先生的地位,如果不是真的对明灯有什么企图,绝对不会表现的明显。 她心里多少也明白一些师先生对明灯的情绪不会是她所想的那般……可有了这个前提在,要明灯将那隐秘的地方完全暴露给一个男性看……哪怕是一个老人。 也是极其不妥的。 越是乱世,女儿家的名节就越是重要。 这份纯洁在春风城就更加珍贵了,她虽然偶尔有带着明灯去店里,可这不意味着明灯就是望海店的丫头,本质上她还是杜七的丫鬟,是干净的。 翠儿胡思乱想着,一时间无法安静下来。 杜七不知道翠儿在想什么,与明灯说着话。 “店里好玩吗?”杜七问。 明灯点点头,又摇摇头:“做了一些活,姑娘们都是好人……” 很温柔,与她所知晓的人完全不同。 可明灯自己清楚,这种温柔是建立在对方不知道她是半妖的前提下的。 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问道:“身份没有暴露?” 明灯摇摇头,那店里的姐姐们对她那么好,该是没有暴露的。 杜七觉得这不应该。 毕竟她第一次带明灯出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的,想了想,便觉得应该是白景天做的好事。 虽说她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可如果明灯觉得是好事,那杜七就记白景天一功。 “我也想去店里看看,只是十娘不让我去。”杜七用有些埋怨的口气道,她虽然住在十楼,也去过石闲那一块的九苑。不过姑娘家的住所距望海店真正的核心区域还是有许多距离的。 “十姑娘……为什么?”明灯抬头。 小丫头不懂望海店的意义,自然不明白,她只看到了有许多姑娘们在演出。 唱的曲子婉转,弹的琴也好听,姑娘们一个个十分漂亮,让她憧憬。 明灯拿着扫帚跟着翠儿打扫房间是时,有时也能听上一刻钟,很是喜欢。 她有些喜欢琴声了。 不说旁人,十姑娘的琴声就是她这几日听过的最好听的,没有之一。 “我也不知道十娘在想什么。”杜七摇摇头,接着道:“也许……出诊就有机会去店里了。” 这一大一小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俨然已经忘记了翠儿仍旧在担忧的事情。 杜七知晓一切缘故,自然是不担心的。 明灯什么都不懂,跟着小姐就觉得安心,而且自从见到杜七之后,那种心慌感觉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她透过窗子看了一眼那发呆的李青莲……确认那种悸动完全消失不见。 “小姐真厉害。”明灯忽的道。 她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好转安在了杜七的身上。 小丫头只是喜欢杜七,自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所以,自始至终就只有翠儿一个人既担忧明灯的感受,又担心她半妖血脉,甚至还为了明灯如何就诊而操碎了心。 终于,师承收好了所有的三元草,推门而入。 “先生。”翠儿仿若受到了惊吓,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礼。 一进门的师承就迎面吃了一击,还好眼疾手快躲过了翠儿的一礼。 明灯见状,也立刻学着翠儿的模样行了一礼。 这一次,师承受了。 杜七看着这两个她喜欢的姑娘卑躬屈膝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瞧着那好像是在摆谱的师承。 “……”师承脊背一凉,察觉到了杜七的不满,心中无奈。 怎么好像是他欺负人一样,没看到他都没有受翠儿的一礼吗? 这一屋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杜七先不说。 明灯身上神秘太多,师承对她完全是一头雾水。 翠儿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姑娘,可就是这样的姑娘却有着禅子喜欢……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想和与禅子有关的一切扯上关系。 尤其是翠儿。 安宁提起翠儿之时,那明眸中的闪闪发亮,师承至今也没有忘记。 “好了,不要见外,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师承“平静”的道。 翠儿抬头,觉得有些怪异。 先生为何不看着自己说话? 不过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将事情都说了。 师承做的与杜七一样,先是确认了明灯的身子没有生病,随后才问起那朵莲花的事儿。 “半妖血脉?不应该啊……”师承看着面前那个带着帽子,怯生生的丫头。 这还是明灯清醒之后他第一次与其如此相近的接近。 “这丫头虽然有狸花血脉,可就气息来说,远远没有达到能够觉醒的地步。”师承摇摇头,明灯的特殊天赋先不说,半妖中也是有等级的。 拿白景天来举例,师承没见过他的母亲,却可以感知到那兔妖的血脉不简单,所以白景天的妖力强横,已经到了会影响他情绪的地步。 至于说明灯……算了吧。 他当初将明灯的身子检查了遍,可以确定这丫头的血脉极其弱小,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觉醒一丝一毫的妖力,甚至如果不是脑袋上的耳朵,师承觉得她都算不得半妖。 狸花妖……就是这么弱的存在。 师承想着,看向低着头的明灯,心中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情绪。 狸花妖的弱众所周知,可明灯的天赋、体质之强横又是当世罕见,那么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会将事情变得如此麻烦。 也许…… 就和明灯身上的莲花有关。 师承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明灯说不得不只有狸花妖的血脉,相比于狸花这种生物,莲花妖的地位要高上许多,其中不乏有妖仙存在。 狸花?莲花,大抵都是花。 难道这丫头是多方混血? 想到这,师承眼神炙热,他知道明灯清醒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研究她,现在对放送上门了,自然是忍不住。 这可是堪比祖龙鼎的诱惑。 “莲花在哪儿,让我看看。” 他这么说。 明灯低下头。 翠儿盯着他看。 杜七稍稍一愣,随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0247 杜七的丫鬟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师承这些时日没有去找已经清醒的明灯不代表他没有关注她,事实上因为明灯太过特殊,即便是明灯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翠儿身边,这也没有阻止他的视线。 当然因为一些麻烦的原因,能不去看翠儿的时候自然是不会看的,这也是师承选择“无视”翠儿的缘故,他平日里已经偷窥过许多次了,想来那禅子的忍耐该是有限度的? 至于明灯,师承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却从日常中察觉到这丫头的身子恢复极快,尤其是这几日……明灯眸中那几乎溢出的精气让他无比的在意。 师承看着距离他不过一米,正躲在杜七身后的小丫头。 “……”翠儿见状,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明灯抓紧了杜七的衣角,死死的闭上眼睛,可以肯定的是师承那一句“让我看看”对小丫头的极具冲击力。 “先生,可不能给你看。”杜七忽的开口,她觉得不能让师承直接看到明灯的身子,因为先生和她的侍女都是很年轻的人。 翠儿闻言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师承自然不明白。 杜七坐下,将明灯揽至面前,说道:“不过一个印记,我看过了,没有什么大事的。” “你知道什么……”师承露出无奈表情。 先不说杜七的医术如何,他在意的东西杜七一个没有修炼过的丫头能看懂什么? 师承想了想,大概也就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不方便?” “不方便。”杜七点点头,手指在明灯锁骨处按了按。 “也是。”师承点点头。 这般平静有些怪异,倒是翠儿先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还是瞧瞧吧,不碍事的。” 翠儿经过了天人交战,觉得还是明灯的健康更重要。 十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师承闻言,意外的看着翠儿,觉得禅子之所以会喜欢她,兴许不是没有理由的。 “姑娘说的是。”师承笑了笑,说道:“不用,我重新诊一次脉便可以了。” 翠儿一愣:“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不多,半个时辰就好。”师承温和的说道。 翠儿点点头,心道先生比店里姐妹们口中传言的要和蔼和温柔许多,不似她们说的那般严厉和不近人情。 “那……我先出去。”翠儿知晓自己在这儿只会打扰先生,至于说明灯,有杜七在一旁看着呢。 翠儿退出了房间,将世界留给了师承和这一大一小。 杜七眨了眨眼,对着师承道:“先生叫翠儿姐……姑娘?” 她觉得很奇怪。 师承露出无奈的神情,饱含沧桑。 “麻烦,麻烦啊。” “?”杜七瞪着眼。 “好了,我稍微检查一下,跟我来吧。”师承说着起身。 杜七点点头,拉着明灯的手跟着师承走进另一间屋子。 床前。 “躺下吧,我去拿一些物件,等下要用。”师承说着,转身离开。 杜七坐在软榻上,就要脱自己的绣花鞋。 明灯拽了拽杜七的衣角,小声道:“小姐,应该是叫我躺下的。” “是吗?”杜七看着她。 “嗯。”明灯点点头,她就觉得小姐有时候太迷糊了……难怪翠儿姐总说小姐身边还是要有一个人。 虽然说对师承仍然有害怕,不过因为小姐在身边,倒也不那么害怕,明灯便脱了鞋子上了床,杜七在小丫头躺好之后,给她盖上被子。 明灯躺在那儿,心中忐忑。 不久后,师承取了药箱回来,坐在床前,二指压在明灯的脉搏之上。 杜七就在一旁近距离看着,她坐在明灯的面前,小丫头都可以感受到来自杜七那微弱的呼吸。 杜七看着师承一本正经的样子,摇摇头,她不觉得从脉象上能看出来什么,先生定然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而不出意外的是,杜七很快就看见师承指尖处一抹真气印在了明灯纤细的手腕上。 可小丫头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病秧子了,几乎在异种真气接触到明灯皮肤的那一刹,小丫头的眸子缩成了一点,身体本能的就要做出防备反应,体内真气凝成一道利剑,即将反击之时,却忽消散的无影无踪。 “好了,安心。”杜七握住明灯的手。 “小姐……”明灯点点头,显然明灯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本能反应。 师承的真气顺利的进入了明灯的身体。 杜七拉着明灯手,心道这丫头现在也算是有了几分道行,这样下去该是不行的。 要是像以前那样不注意毁了一些家具之类的,十娘又要不高兴了。 不过有自己看着,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 …… …… 师承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操纵真气在明灯经脉之内游走,感知着她身体的变化。 师承能看见的东西不多,就目前而言,基本已经确认了明灯体内的确存在纯度极高的灵力。 一个没有修炼过的丫头,却有着天材地宝一样精纯到可怕的灵气,就明灯体内的灵气而言,纯度还在那灵力旋涡风眼之上。 “丫头,你能看到天上的旋涡?”师承忽的问。 明灯一愣,点点头:“能。” 原来,那不是她的幻觉? “什么时候开始的?”师承问。 “三日前……”明灯如实说着,期间偷偷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发现杜七并未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日?”师承看着明灯眼中那不弱于正统修炼瞳术的灵气,心道也就是说从三日前这丫头没有依靠任何的功法,全靠着体内浓郁的灵气冲破了后天桎梏,迈入了修炼的第一境。 开源境。 明灯已经不是普通凡人了,她已经进入了修炼的门槛,只要稍加训练,大道可期。 于南荒这被遗弃之地自然突破后天桎梏的天赋,闻所未闻。 师承心中巨幅震动,面色却十分冷静。 继续理性分析问题。 就莲花印记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经过了他的检验,这丫头除了体内灵力纯度高的可怕可以媲美各路天材地宝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 0248 会受伤的姑娘 明灯身上的秘密太多,师承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头绪,她就像是一个纯粹的灵气集合体,硬要说有妖气也是狸花妖,与莲花没有任何关系。 可……无缘无故又怎么会出现莲花印记? 师承叹息一声。 明灯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集合体,他去追究这个暂时无法得到结论的问题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难道有谜团绝云宗就要放弃这个丫头吗? 不可能。 光是掌门那一关就过不去。 况且,明灯此时也需要绝云宗的保护,一个人形灵力结合体,无论是作为鼎炉还是聚灵阵都绰绰有余。 师承看了一眼明灯,发现小丫头正死死的抓着杜七的手,笑了笑。 “来,把这个吃了。”师承自药箱中取出一粒通体金色的丹药。 感觉到明灯的紧张,杜七问道:“先生,这是?” “丹药,作用……算是固本培元吧。”师承随口道。 “嚼着吃?”杜七接过丹药,问。 “差不多。” 杜七点头,扶着明灯坐起,将丹药送入明灯口中。 并不需要嚼,丹药入口的一瞬便化作药力渗入了明灯的身子,小丫头茫然的低下头看着被子,还以为自己将丹药给弄掉了。 期间,师承继续监测明灯的身子。 丹药的作用是固本培元? 大概吧。 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个人权限下能拿出来级别最高的丹药,作用之玄奇,在这南荒已经足以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即便是对于师承来说,一粒金丹也是十分十分珍贵的。 他却没有任何的犹豫,因为需要试验的准确性。 而事情正如师承所料,即便是金丹那狂暴的药力,在明灯入口后却依旧消失的无影无踪,仅剩下些许灵气在经脉内停留片刻便被明灯本身的灵气吞噬殆尽。 师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 仔细去看,他那枯树一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师承看向明灯,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炙热。 还在。 过滤药力的属性还在。 经过方才的测试,他可以无比确信,只要明灯学会了控制灵力的手段,就能够将那提纯过的药力引导出来。 意思是,只要有明灯在,让她将那些药力狂暴无法提纯的药草吃下可以就可以直接提纯药力用来炼丹…… 祖龙鼎也不过如此吧。 至于说过滤药力的上限,暂且还不知道,而就方才那一粒金丹来看已经绰绰有余。 他便忍不住了。 “丫头,跟着我修炼吧。” “啊?”明灯一怔,抓紧了杜七的袖子。 “先生,不是说要教我?”杜七眨了眨眼。 “不冲突。”师承看了杜七一眼,觉得这一大一小简直绝配,杜七的天赋是未来最好的丹师,明灯作为杜七的侍女有着一眼看不到上限的天赋和完美过滤药力的体质,无论是作为“丹鼎”还是侍卫来说都是最最优秀的人选。 想着,师承一愣。 也是奇怪,正常明灯这般天赋只要不夭折,修为起码是冲着准入道境去的……这般天骄,他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能够给杜七当侍卫? 也是怪了。 师承摇头,心道不能教杜七修炼难道还不能教明灯修炼吗? 况且与杜七不同的是,他对于明灯有着极其迫切的需求,他收藏的那些因为药力过于狂暴而无法炼丹的珍贵宝物已经蒙尘许久了…… 杜七则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明灯自己决定,又觉得小丫头说话不算:“先生,你有什么事情与十娘说便好。” 明灯也点点头,先生说的她听不明白,不过她知道听杜十娘、杜七和翠儿的话。 “也是。”师承点点头。 “暂且就这样,她的身子前所未有的健康,不用担心,至于说莲花印记,就说是半妖血脉的缘故,说多了你们也听不明白。”师承解释道。 杜七看着他,总觉得师承自己根本没有弄清楚。 “先生。”明灯犹豫再三,小声开口道:“我……不会变的不像我吧。” “你指什么?” “翠儿姐说,半妖会控制不住自己,伤……伤到身边的人。”明灯说着,偷偷瞥了一眼杜七。 “嗯……”师承定睛看了一会明灯,说道:“不好说,不过想要控制,可以跟着我修炼。” 明灯听到前半句身子一颤,后面则松了一口气。 她不懂修炼是什么,只是能控制便好。 杜七眨了眨眼,觉得小丫头想多了,还有师承现在怎么看都是一个欺骗小孩子的赖子。 “没人伤的到我,你这丫头别胡思乱想。”杜七揉了揉明灯的脑袋。 明灯抿嘴,看着眼前一袭青衣的小姐,一言不发。 杜七前些时日生病的模样她还没有忘记呢。 师承自然也没将杜七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是安抚明灯的言语。 …… 杜七马尾之上的白色缎带轻轻晃动。 她的记忆告诉她,她说的是真话。 真的没有人伤的到她。 可先生和明灯都不信,弄得杜七也有些不信了。 毕竟,十娘打她的时候还是很痛的,而且初遇十娘那一夜她的脚也被一路石子割伤,流了许多血。 杜七看向窗外,那师承与明灯说的灵力旋涡缓缓转动,杜七在里面嗅到一丝丝鲜血的气息。 姑娘轻叹。 这便是她以往不入世的缘故? 也许是吧。 杜七捏了捏明灯的耳朵,治愈了许多,她蛮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的。 “对了。”师承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杜七,明灯还有一个姐姐?” 他无法从明灯身上获得一丝一毫的信息,也许可以从她的姐姐身上入手。 明灯听到师承的话,身子僵硬。 她看似已经融入了杜七的家庭,实际上只是要自己不要想起罢了。 “有是有一个。”杜七点点头:“我叫景天去接她了……” 杜七说着,想起师承不喜欢白景天,便没有再说。 “是亲姐妹?也是狸花妖?”师承问。 杜七想起了那个红衣小姑娘,想起那略微熟悉的气息,看了一眼天上摇头:“不是,明灯说她是姐姐捡回来的。” “这样。”师承叹息一声,心道那应该是查不出什么了。 这边在讨论明灯,小姑娘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紧紧握着杜七的手,脑海中反复响着小姐的那一句话。 已经去接了。 0249 白景天的苦难 天色渐晚,那沁河医馆处,巷子幽暗,却隐隐可闻人声。 平日里安静的巷子竟然有了几分门庭若市的意思。 白景天坐在阁楼之上,侧耳可以便可以听到门外的议论纷纷。 有时候听力太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眉头微挑。 什么叫他不喜欢女人? 什么叫还以为他最喜欢的人是先生? 什么叫他配不上先生……怪了,他…… 他的确配不上先生就是了。 白景天用力的摇头。 不,这一条不重要,他对先生有的只是尊敬。 嘴角抽了抽,白景天面色平静的下了楼,看着那黄昏之下一袭红衣,正在努力打扫庭院的小姑娘,叹息一声打开医馆的门。 眼前除了平日里那群黑衣卫,还有一些中年人。 这些都是白家的近卫家臣,其中几个上了年纪的就是白景天也抱有几分尊敬,面对他们有再多脾气也只能忍着。 “说啊?怎么不说了!”白景天看着那一群黑衣卫,呵呵一笑,道:“不是议论的挺开心的?” “公子……” “全都给我滚。” “……是。”黑衣人们悻悻离去。 剩余来打听消息的家臣们互相看着,面露尴尬。 公子是否真的愤怒他们还分的清,至于说管不住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自家公子一直都让人头疼,也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杜先生,结果公子一点用都没有,尊上也亲自发话说公子配不上杜先生,如此一来可是把这帮家臣急的不得了。 现在忽的听说公子在春市买了一个小丫头回来,那还得了? 白景天叹息一声,看着那领头,鬓角已经发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矮小老人,无奈道:“常叔,你……” 白景天你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他还未来这春风城,老人家明里暗里对他有许多照拂,对于白景天来说眼前的老人只怕比白龙那个父亲还要有几分亲情。 “常叔,别胡闹了。”白景天道。 “你看我这不是激动吗。”常姓老人笑着摸了摸鼻子,随后对那一群家臣使了一个眼色,教他们先离开。 众人离去后,老人将白景天拉至一旁,丝毫不避讳他那一双猩红色的眸子,指了指院子中。 “我说练红,你这到底是弄得哪一出?那帮小子嘴里一人一个样,我没有听的明白。” “……”白景天眼睑微微痉挛。 合着,这是要亲自来问他。 “常叔,你就别管了。”白景天无奈道。 “那哪行。”老人面色严肃:“我可是听说了,你接回来的那个丫头未及豆蔻,真要是喜欢,也得等上几年才行。” 白景天一惊,随后连连摇头:“常叔你说什么呢,我不是……” “你听我说。”老人抓住白景天的手,念叨了许多,随后道:“虽说你这臭小子开了窍,能想清楚为白家开枝散叶常叔我很高兴,可是有一件事别怪叔没提醒你,那杜姑娘是干净的人,若是还想要她的青睐……这种事还是断了的好。” “当然,常叔我和你爹的想法一样,你小子配不上那杜姑娘。”老人哈哈笑着,拍了拍白景天的肩膀:“真要能像这般养几个清白的丫头也不是不行,我告诉你,怜儿最近找了一个好苗子,虽说比不上七姑娘却也不错,有没有兴趣?” “没有!”白景天立刻拒绝道。 平日里常叔是很严肃的人,只是一牵扯到这些问题……就变成一个老不休,他实在是无奈的紧。 “是他叫你来的?”白景天忽的道。 老人一愣,随后眯起眼睛:“别他他的,那是你爹。” “少来。”白景天冷哼一声,望着面前的老人道:“看在常叔你的面子上……告诉他,别想好事了,有时间催我不如去管管他的宝贝女儿。” 开什么枝散什么叶,有秦淮不就够了? “我说练红,小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老人露出头大的神情。 那位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当什么头牌……他们这些老家伙当初可是花费了许久才接受这个荒唐的现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发现秦淮完全是不可控的,还是将希望放在小公子身上有盼头。 “练红,怜丫头说真的是捡了个宝贝,正准备往九苑的方向培养呢,我远远的瞧过一次,确实很不错,也是个干净人家,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老人继续说道,而他口中说的那个姑娘也没有夸大的成分,在老人家看来可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好对象。 要是入了店,可就糟蹋了。 老人继续道:“那孩子说是叫什么……安……安什么来着……” “好了,常叔你不要再说了。”白景天听的都头大了,他挣开老人的手,无奈道:“我不关心这些。” “不关心?”老人收起笑意,严肃了许多。 “阎王拦不住该死的鬼,喜好豆蔻的人咱不是没见过……都躺倒在你常叔的关刀下了。”老人盯着白景天看。 他可不希望小公子变成那般饥不择食的人。 “我没有……” 白景天被看的浑身发毛,心道还解释不清楚了? “那你跟我去见一见,保准水灵可人。” “不了。” 常叔指着漆木门内:“带你去找好的不去,家里买了个小的,还说你不喜欢豆蔻?” “我不是……”白景天心道院子里那个小的已经很麻烦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就觉得奇怪,那么多姑娘你小子没一个看上的,还是那句话,那安姑娘长得标志,跟我去瞧瞧又不吃亏。” 白景天被弄得烦了,脱口而出:“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再还能比先生好看?” 忽的,一切安静了。 白景天立马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脸色一变。 却见老人点点头,松开抓着白景天的手,点点头:“你要这么说也是,是比不得那杜姑娘……” 他瞥了一眼白景天,觉得如果是因为杜姑娘而拔高了标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实话说吧,那孩子是先生让我去接回来的。”白景天为了避免进一步的麻烦,只得道。 0250 不止一般的有缘 “杜姑娘教你去买丫头?”老人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白景天。 “是。”白景天点头:“先生好像喜欢那个丫头。” 老人看着白景天,这才发觉公子一如往常那般的没出息。 罢了。 到这他还能看不出来白景天在想什么……真白活了那么多年,只是就尊上提起杜七时候的态度,以及姑娘与那仙门先生的关系。 这其中的难度他觉得还不如老老实实找那还未入店的姑娘。 公子甘之若饴,他也就不说什么。 不是染上了喜爱豆蔻年华丫头的毛病就好。 “那这样,咱先走了,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处理呢。”老人摆摆手。 白景天心道他看起来可不像是有事儿的模样。 “对了。”老人忽的回头:“那杜姑娘有些时日没来瞧你了吧。” 白景天手一颤,没好气的道:“先生忙。” “呵呵……” 老人摇头。 求不得是最好的。 半晌后又觉得与求不得没有多大关系,因为那杜七姑娘本身就是最好的。 就目前的春风城来说,无论是谁见了七姑娘,就没有说她坏话的,足以见得她的人气。 …… …… 白景天叹息一声,重新回到庭院,隔着老远看着那一袭红衣的小姑娘,此时他买来的丫头正清扫着院中落叶,手脚麻利。 白景天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叫她住下,给了个活做,尚未有过什么交流。 当然,杜七让他说的他都说了。 白景天背手上楼,坐下后目露惆怅。 常叔说的也是,自己是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先生了……想来,在先生心里他就是一个麻烦的人。 白景天看向窗外,只见那花瞳一改往日的凶戾,正盘在小姑娘手中的扫帚上。 小姑娘很努力的将庭院打扫干净,轻轻喘息着。 花瞳吐着信子看着她。 小姑娘也不怕。 就好像她并不害怕自己那一对红色眸子、不在乎他半妖身份一样。 果然是先生在意的孩子,多少有些奇怪。 嗯。 白景天收回视线。 有这么个丫头在,想来先生早晚还是会过来赎人的。 他觉得自己也就这么些追求了。 …… 低头正扫地的红衣小姑娘见到青蛇安定下来,就知道公子已经没有再看她了,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她当初本意是想将自己卖出去换一比钱,然后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事,以后自己的下场她也没有想过那么多,对她来说让妹妹熬过这一个冬天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那钱妹妹怎么去花,她也没有想过。 她只想要她活着。 可没想到的是,春市刚开,她还没来及上台就被一个奇怪的半妖公子买下了,并且告知她妹妹也在春风城,做了一个人的侍女,还治好了病。 她没有怀疑过白景天的话,因为没有必要。 她们姐妹是那种死在路边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价值,不值得公子欺骗。 治好了……病。 小姑娘抓紧了扫帚,心情止不住的动荡,她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妹妹身边抓住她的手。 自然是做不到的。 她既然卖了身那就是公子的所有物,能得了明灯一个平安的消息便已经是最幸福的事儿。 至于说为什么会遇到这般幸运的事情。 小姑娘抬头望着那被霞光染红的青天,想起了那轻扫面颊的裙角。 姑娘拂去她青丝之上的脚印后的柔和轻声仍在耳边回响。 似是一梦。 …… …… 同是医馆的青云医馆就没有这般平静,翠儿将明灯交给杜七后独自出了门,走到李青莲身旁站着,奇怪的看着她。 从一开始进来,这姑娘就是一副魔怔的样子。 翠儿在那站了好一会,发现李青莲仍然傻呆呆的,终于是忍不住了。 这小冬的天气,太阳也落了山,这样下去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姑娘?”翠儿小声叫道。 “……” 没有反应。 翠儿摇了摇面前的人儿,声音放大了几分:“李姑娘?” 这柔软呼唤仿若一声惊雷,李青莲瞬间惊醒,反手就要抽剑,可是一摸摸了个空。 “姑娘没事吧。”翠儿看着面色苍白,明显有些不大对劲的李青莲,担忧道。 “没事……”李青莲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头痛欲裂,对于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位……姑娘?” “翠儿。”翠儿道。 “我记起来了,你是七姑娘的侍女。”李青莲忍着身体不适道。 “是十姑娘的,不是七姑娘。”翠儿纠正,接着取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拭去李青莲额前水润,说道:“姑娘若是不舒服,还是早日回去歇息的好。” “谢了,我歇息片刻就回去。”李青莲说着,有些庆幸自己被翠儿及时唤醒了,她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痛,体内所有的真气也全部耗尽。 她当着翠儿面取出一粒丹药,吃下去后却并未感觉到有任何好转,开源丹的药力完全无法弥补她身体的透支。 就好像是她保持高强度挥剑几个时辰一直没有休息。 李青莲不免开始回忆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她的视线放到池塘边那精钢长剑之上,忽的一怔。 “七姑娘?!” 翠儿提醒道:“姑娘在里头,与先生给那丫头看病呢,李姐姐若是有事……还是稍候一些时间。” “不了。”李青莲站起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迷迷糊糊,身子轻飘飘的。 她最后看到的是杜七笨拙的挥剑……那轨迹记得清楚,该和姑娘没什么关系。 兴许是自己对剑意有了新的领悟,回去仔细回忆一下吧。 之后李青莲自翠儿口中得知师承在给人看病,也就没有进去打扰,径直离开。 只留下翠儿一个人坐在先前李青莲的位置。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闲着的她在空气中看见了一个好看的弧,手指略微跟着滑动,半晌后觉得有些无聊,便摇摇头,将幻觉驱之脑后。 事实上,李青莲就是在顿悟。 这是她的机缘。 杜七挥剑的次数即便是在时间长河中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可翠儿的忽然出现打断了李青莲的机缘,将其差点悟出的、形而上的东西完全斩断。 是坏事吗? 也不是。 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青莲该是不想死的。 歇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51 无常(过年了,大家注意防疫) “哗——” 一瓢温水自头上淋下,杜十娘肤色映着红晕,说道:“明灯那丫头没事吧,我回来时候她与翠儿都睡下了。” 兴许是翠儿忙了一天累了,反倒是杜七还有精神,也是罕见。 “我觉得没事。”杜七重新弄了一瓢热水,自杜十娘颈间缓缓浇下。 “你觉得?”杜十娘转过头:“先生怎么说。” “先生?”杜七沾了一些花油在掌心搓动,待掌心温热之后印在杜十娘的背部,随后轻轻揉搓着。 “先生说算是与半妖血脉有关,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杜七道。 “算是?”杜十娘有些奇怪,她很少从师承口中听到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杜七见十娘迷惑,仔细想了想。 先生很明显也是没有弄得明白,她便将师承之前与翠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杜十娘听。 杜十娘擦拭去额前汗珠,眼里是几分惊讶和理所当然:“意思是说……这丫头觉醒了半妖的血脉?” “算是吧。”杜七点点头:“先生还说想要教明灯修炼呢,我让他来问十娘你。” 杜十娘闻言微微沉默。 放在以前,身边之人有修士什么的,当真是想都不敢想,可现在觉得也不是那么吃惊。 她想起了师承、白景天,便觉得多一个明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十娘个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先生教明灯修炼这件事是一个不错的引子。 她感受着杜七温暖的手,笑了笑,面色虽然有些僵硬,却还算好看。 想来,早晚会引到杜七身上,她也要早些适应才行。 生活就是奇怪。 说到底,她从没有想过那个看着她这么多年,如母亲一样的七姨居然还有着这般的旧识,让人叹一声世事无常。 可惜,七姨并未等到好时候,杜十娘自己知道她吃的那点苦与七姨相比根本就什么都不算。 “那我就等着先生了。”杜十娘说道。 “十娘,趴下。”杜七道。 杜十娘应了一声,躺在暖玉之上翻了个身,杜七在一旁坐下揉捏着杜十娘背部略显僵硬的肌肤,随后说:”“十娘还要见到先生再商议?我还以为我说了一声你就会同意。”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使点劲,没吃饭吗?”杜十娘嗔道。 “哦。”杜七觉得晚上那两碗米不能白吃,手上用力了许多。 热气升腾。 “呼……”杜十娘吐出一口浊气,面露红晕,缓和了一会才说道:“先生对明灯很是在意,你没发现吗?” 杜七摇摇头,而后点点头:“发现了。” 杜十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声音微小的说:“看来先生是想要收那丫头做徒弟,咱们倒是捡了一个有天赋的丫头。” “有天赋?明灯?”杜七手上一顿。 那丫头? 有天赋? 有什么天赋。 杜七觉得很奇怪。 杜七觉得明灯傻乎乎的,就好像明灯也觉得自家小姐有时候不太聪明一样。 杜十娘合上的眼睛睁大了些,冷哼一声:“能教先生三番两次提起的丫头不叫有天赋那谁叫有天赋吗?你吗?” 杜七摇摇头:“我不行。” “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杜十娘趴在那儿,双手换了一个垫下巴的姿势,随后道:“你这妮子跟着先生学个医都几个月见不到先生的人影,那比得上明灯让他三番两次的提起。” 她又想到师承找到她询问杜七之时,还提了明灯的事儿,便觉得这半妖的天赋兴许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嗯…… 杜十娘微微撑起了一些身子,转头道:“妮子,让明灯专门去做先生的侍女怎么样?先生也帮了咱们那么多。” 因为杜十娘是在询问而非陈述,所以杜七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不要。” 明灯是她的侍女,怎么说也是叫她一声小姐,怎么能让给别人? 再说了,她可是答应明灯要让她与姐姐在一起的,现在转手把丫头送人了……就算到时候把她姐姐从白景天那儿赎回来,可明灯已经羊入虎口了。 就师承对明灯那妮子的眼神,杜七有理由怀疑他能把明灯吃的干净。 “你这妮子……有那么排斥吗?”杜十娘对于杜七的态度有些意外。 “翠儿姐也不会同意的。”杜七说道。 “那丫头的想法有用吗?”杜十娘笑了笑。 “十娘……” “好了,我知道了。”杜十娘说着,她不清楚杜七这份抗拒是因为讨厌师承还是过于喜欢明灯,又或是二者都有? 看来她平日里忙碌,倒是忽略了自家姑娘的感情变化。 杜十娘想了想,意外的没有任何紧张感,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杜七说喜欢连韵、柳依依的时候觉得紧张,现在却身心平静。 她摸了摸自己那半张毁了的脸,想着那盒子中的葱莲,便觉得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容的低下身子,略微沉闷的道。 “再使点劲。” “嗯。”杜七手上用力。 在姑娘的努力下,杜十娘因为一天忙碌而僵硬的身子终于逐渐放松,她软踏踏的说。 “妮子,先生说明儿让你出诊?” “嗯。” “有信心?” “嗯。” “书都看懂了?” “嗯。” “你除了嗯还能不能说些其他的?” “……十娘,我在使劲呢。”杜七甩了甩手,手腕酸痛。 “好了,你回答我说的话。”杜十娘翻身坐起来,盯着杜七看。 “十娘想让我说什么?”杜七不明白,十娘问的她不是都回应了? 杜十娘提醒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在书上看的医理和自己要用该是完全不同的。” 杜七看着她:“书上说的是错误的?” 杜十娘摇摇头:“书上怎么会是错的。” 杜七更不明白了,她问道:“书上是对的,我照着医理治病怎么会错。” “你这丫头……”杜十娘一时哑然。 这丫头又开始说着对她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杜十娘觉得自己差不多也习惯了这样的杜七,朝夕相处,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丫头的性子。 “保护好自己。”杜十娘叮嘱道。 0252 恩怨 初冬时分天亮的总是要晚许多。 木桌前,一盏灯火明亮,映着两个交织的影,杜七端坐在那儿,翠儿站在她身后正系着那浅白色缎带。 烛光明亮。 “姑娘出门可千万要小心。”翠儿说着,一脸的不放心。 “小心?小心什么。”杜七问。 “这个时节与师先生出诊,只怕多是寒症或者是疫症,万一再碰上有疫疠的……该怎么办啊,姑娘身子骨差,可别也被染上了。”翠儿越想越害怕,抓着杜七头发的手用力了许多。 “嘶……翠儿姐,疼。” “啊,对不起对不起……”翠儿看着杜七那幽怨的眼神,立刻松开手,重新打理着她的马尾。 “翠儿姐不用担心,该说的十娘都叮嘱过了。”杜七想了想,道。 “十姑娘说过那是十姑娘说过。”翠儿轻轻哼了一声,紧接着道:“我说的姑娘也要记住了。” “知道。”杜七点头了,紧接着起身,晃了晃脑袋。 翠儿姐扎的辫子不紧也不送,十分舒适。 “姑娘准备出门了?”翠儿问。 “嗯。”杜七点点头,先生叫她早些去,她问道:“明灯呢?” “睡着呢。” 一提起明灯,翠儿就露出些许无奈与宠溺的神情:“这丫头可能是累着了,这几日还是在家休息的好。” 说起来,她觉得明灯心口的那一朵莲花还挺好看的。 杜七想了想后说道:“她多睡一会会有好处。” “嗯。”翠儿觉得杜七对于明灯很喜欢,这兴许也是她逐渐接受明灯半妖身份的原因。 …… …… 杜七离开家门,走入阴影中,过了桥后有翠儿早就叫好的马车停在桥头,杜七走过去,惊讶看着那戴着斗笠,以一种不羁姿势坐在车头的少女。 她若是这般岔开腿坐让十娘看到了定然要唠叨许久。 “姐姐?”杜七疑惑的看着她,心道这次怎么不遮掩自己的样貌身材了。 “上车。” “姐姐不是……” 车夫少女呸的一声吐出口中叼着的一缕青草,抬头,斗笠之下那一对明亮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她。 “上车!” “……嗯。”杜七入了车厢,坐在一侧,听着车轮逐渐转动,很是疑惑。 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之前自己落下的油纸伞。 “没想到这伞还在呢。”杜七捡起雨伞。 “除了你,又没有人上来过,还能丢了不成?”车夫少女清冷的声音自幕帘之外传进来。 说起来,她拢共就接过三次客人,第一次是杜七和杜十娘,第二是雨天的杜七,这是第三次。 说是没有缘分,自然是假的。 “姐姐不是不喜欢我?”杜七探出头问。 车夫少女一愣,握紧手上缰绳,随后撇撇嘴:“我可没说不喜欢你,坐好,转弯了。” “是吗?”杜七想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抓紧了扶手,身子前倾至车门稳当后方才开口:“姐姐不喜欢师先生?” “我是想喜欢,人家不喜欢我。”少女又哼了一声,接着道:“你还没入门吧。” “入门?入什么门?”杜七疑惑。 “果然。”少女心道杜七还不算是绝云宗的弟子,最多就是师承的药童。 “姐姐……” “安静。” “……”杜七轻轻叹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位姐姐很是奇怪。 许久之后,马车忽的停了下来,车夫少女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好了,剩下一条街你自己走,我就不进去了。” “知道了。”杜七点点头,拿起雨伞扶着车槛下车,稳当站好后就见少女驾车掉头,那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杜七是吧。” “是。”杜七点头。 “你骄傲个什么劲?”车夫少女嘀咕一声,紧接着道:“酉时之后我就在前面转弯处等你,要回望海店就吱一声。” “?”杜七歪了歪头。 “不明白?”车夫少女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一个翠绿色的钱袋,在手中掂着:“这些银子,是你的侍女给的,包了我一个月。” “明灯?”杜七眨眼:“那丫头不是还没起床?” “怎么,跟你住一起,不是你的侍女?” “姐姐说的是翠儿姐吧,那是十娘的侍女。” “少废话,不是都一样?”少女对杜七的愚蠢表示不满,随后准备驾车离开。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少女摘下斗笠,露出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与不输给任何人的样貌。 “你不是说望海店接女客吗?我去瞧瞧。” 说着,她便驾车离开。 此时,天蒙蒙亮。 杜七在原地站了一会,很平静的便接受了这一个事实,转身去青云医馆了。 …… …… 马车之上,少女叼着一根青草,踹了马屁股一脚,心神波动。 第一次接触杜七还是因为那天雷落下正巧杜七与杜十娘也在金风楼,当然经过检查后杜七与杜十娘排除了嫌疑……可了解事情经过的她也是女人,设身处地的去想一下,便很容易积累对杜十娘的好感。 至于说杜七,纯粹是因为她没有见过这般干净清澈的姑娘。 当真是好看。 她莫名的就是喜欢这个姑娘,在这个无聊的日子里,能够见到杜七一面便觉得是很开心的事儿,其他也不重要。 虽然说杜七未来大抵是绝云宗的人,但是自己也是八方客栈的人,隔阂也没有仙凡之别那么大。 八方客栈虽然被人称为魔门,可实际上也是正统的修士门派,并非是传统意义上那种见不得光的老鼠,只是行事唯心,不拖泥带水于是心狠手辣所以不被多数修士门派喜欢罢了。 谁叫她们这帮女人喜欢与四方书院对着干呢,名声能好就怪了。 当然,客栈中人毒辣也是正常的,即便是佛门……也不能说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所以,她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决定还是正常与杜七接触。 对女孩子的喜欢加上无聊的空虚大于理性。 现在因为禅子的缘故整个春风城的势力微妙的平衡,她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就算是那倚石仙子来了,也不能不由分说就打杀了她,更不要说师承出了名的死板。 …… …… 翠儿在院落中忙碌,闲下来后坐在那儿吃着点心。 既然是每日接送杜七往返,最好还是要固定一人,所以她一眼便相中了车夫里面唯一的姑娘。 让大男人每天接触杜七,别说杜十娘了,就是她也过不去这一关。 翠儿觉得那姑娘还蛮好看的。 0253 她总是没有存在感 对于姑娘而言,睡觉闭上眼时间过的快,清醒睁开眼时间过的慢,这也是一个很简单的规矩。 因为十娘似那青梧桐之上的蝉,而蝉即便再延长十倍、百倍的寿命也始终是蝉,所以杜七很努力的在缩减自己睡眠的时间。 经过她的努力,已经从每日睡六个时辰衰减成了五个,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时辰,却足以让杜七一天当中多余杜十娘相处,代价只是偶尔会出现些许迷糊的时刻。 她希望自己睁开眼的时间更长,时间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再慢一些。 此时天色昏暗,整片天空只有东方隐隐有一缕霞光。 杜七拎着伞走到师承医馆门前,日常感叹一句那牌匾上【青云医阁】四个字没有十娘写的好看,随后扣动门环。 没有人回应后,杜七像往常那样推门,却发现推不动,像是里面有人抵着不让她进去。 杜七有些奇怪,咬牙使劲使了一些力气便推开那沉重的漆木门。 可那门刚开了口子,一股劲风挤出,瞬间便是狂风顶面,将杜七的缎带瞬扯下,一头青丝被掀起,衣裳也吹得呼呼作响。 “砰!” “呀!” 随着姑娘一声惊呼,巨大风压将漆木门重新合上,而泄露出的巨大风力让姑娘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后一屁股坐在了那青瓦上。 “嘶——” 杜七昂头抽了口凉气,后脑一阵剧痛。 她小心翼翼将一缕发尾从裙下取出,歇息了片刻站起身子。 姑娘起身后,可以见到她如果散开了马尾,头发已经到了腰臀之下。 长发如瀑,青丝如银,被霞光印照,多了一抹绯红之色。 杜七转过头,在街道了另一边找到了自己被吹散的白色缎带,叹息一声。 翠儿姐精心给她系的马尾就这么被吹散了…… 罢了。 她重新将长发束起,弯腰拍下裙角和屁股上的灰尘,随后走到那医馆前。 吃了一次亏便没有再用力推门,只是敲了敲。 没人理会她。 杜七觉得也该是这样,因为风声那么大,能听到敲门声才奇怪呢。 又有些好奇自己方才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推开? 她又尝试推了一下,发现纹丝不动。 杜七甩了甩发酸的手,开始思考一件事。 先生叫她早些来,可现在她进不去门…… 该怎么办? …… …… 院内,师承面前有一道微小的结界将所有的劲风全部挡在歪头,而他本人正坐在角落的石凳前,面前放着一些糕点。 庭院中风大,他的胡子纹丝不动自然是得益于结界。 师承对自己的结界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所以他今日加强了自己的剑界,将其的范围扩充到整条街的边缘,这么一来只要有人进来他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 这么做是有两个原因,一是前些时日他于街角察觉到了一抹八方客栈的气息,所以扩大了结界。 二……李青莲练剑的时候动静有些大,这也是为了保持这城内一隅的安稳,而且有这个结界在,只要杜七进入这一条街他便能感觉到。 他今日特意叫杜七早些,所以准备了点心,以防杜七没有吃早饭。 师承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心道按照杜七的守时程度,天亮之前应该会到。 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吩咐杜七呢。 那么在此之前…… 师承面色平静的看着庭院中那舞剑的一抹白剑青芒,僵硬的捋着自己的胡子。 那剧烈罡风便是出自白剑青芒,只见李青莲手握长剑,闲庭信步。 一手青云剑使得是出神入化,配合他方才教的青云步,少年随手便可以搅动天地灵气,如果李青莲的修为再高一些,挥手间便可以操控天上行云,踏风云而行。 这已经不是青云剑典第一重的境界,甚至已经不是青云剑典的境界。 李青莲几日前还只是初学剑,领悟了第一重的缥缈云意,按照这个进度,青云剑典大圆满应该领悟的是青云剑典最终的青云剑意。 所谓青云剑典最终的剑意,是平步青云的自信,是何日上青云的豪迈傲气,是远大的抱负和志向。 这青云剑典是他被掌门破格提拔为青云峰长老时意气风发所创,剑心是少年轻狂。 师承将青云剑典传给李青莲,未免没有几分想要去去这李青莲阴柔之气的想法,一个男人,举止阴柔不能说不好,但是他看着不自在。 可谁能想到李青莲虽然领悟了第一重剑意,接下来的并不是剑意进阶而是完全跳出了他剑招的框架,领悟出了新的、南辕北辙的剑意。 虽然她用的依旧是青云剑,在师承眼里却完全已经是新的青云剑典了。 他的青云是少年意气,李青莲的青云却是清虚高远。 身处朱门,而情游江海。 形入紫闼,而意在青云。 一本少年之剑硬是被李青莲修炼成了的淡泊名利而洒脱的隐居之剑。 不能说是错,也不能说李青莲的剑意就比他的强,最终还是要看用剑的人。 让师承不大能接受的是李青莲的境界不过是修炼第二境明心初期,比之开源境的毛头小子也强不了多少,却已经领悟的属于自己的剑意。 师承看着那庭院中舞剑的少年,看着他一招一式只用了微小的真气便可以搅动风云,以及那依旧柔和的面容,叹息。 现在的小辈真就一个比一个妖孽了? 他在绝云也是一个顶尖的天才,现在却完全无法与眼前的少年相比。 自己第一次领悟剑意是什么时候? 师承沉默许久。 那已经是第四境太虚境的事情,掌门评价他时说是绝云千年不出的奇才。 修炼旁人的剑招之意与自己领悟剑道之意可是两个概念。 至少师承对于第二境便领悟剑意的事情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可惜了。 可惜了。 师承的手指将石桌捏出了一个印记。 这般奇才如果是绝云宗弟子,那剑道之兴便在眼前。 李青莲……李青莲…… 有哪个隐世家族是李姓? 0254 大争之世 李青莲可不知自己一夜顿悟给师承造成了怎么样的冲击,事实上她当日不大舒服,回去之后如往常那般欣赏那画卷,之后睡了一觉。 起来之后便觉得之前用剑的方式是错误的,来到先生这儿学了一套剑步再使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剑不再是死招,在她手里如若笔墨,尽情书撒情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只道是天已经完全亮堂,太阳出的老高。 师承一直定睛看着李青莲使剑,什么都没想。 终于,李青莲立身返剑,白刃收鞘,呼吸逐渐不再均匀,眸子中闪着天青之色。 师承也跟着吐了一口浊气。 李青莲的真气强度与几日前并没有任何区别,可几日前她若是想挥动剑气,倾尽所有真气也只能斩出两剑,所以师承才让她将真气均匀的分布到一万剑上来提高控制力。 几日过去,她再引动灵气,已经不知使了几万剑,如果不是有结界挡着,只怕春风城已经迎来了一场风灾。 这就是剑意的加持。 本应该至少第五境才能领悟的【意】,打破了规则出现在了一个初学者身上。 李青莲立定许久,调整了紊乱的呼吸,这才走到师承身边,问道:“先生,如何?” “……”沉默。 “?” 师承摇摇头,他这才确定这小子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清楚剑意的概念。 “你自己觉得呢?”师承问。 “我觉得……”李青莲想了想方才那肆意逍遥的意境,笑着道:“我觉得先生教的青云剑典真的很厉害,果然来绝云求剑是最正确的选择。” 家里那两人教的就要差上许多了。 师承听了她的话,觉得也许不是青云剑典的事情。 可这小子的剑意中有几分青云意也是事实…… 怪了。 学了青云剑的可不只有他一个,怎么旁人不行? 这便是天赋? “先生,我学的可还对?”李青莲问。 “不对。”师承毫不犹豫的摇头,他盯着李青莲询问道:“你是怎么练的?这剑典分明是上形之意,怎么练成了下青云之剑?” “错了?”李青莲一惊,顿时紧张起来,走火入魔可不是说笑的。 她想了想,略微委屈的道:“我……就是按照剑招而练的,一招一式都没有错误啊。” 师承否定道:“平步踏青云是豪气之意,你的剑是豪气之剑?” “平步青云?”李青莲一愣。 师承也是一愣:“你不是这么练的?” 李青莲吞了口口水,摇摇头。 她得了青莲传承,在居士留下的绝笔中见了一句诗。 【抱得青天拼一醉,好同日月共朝霞。】 所以她学的是隐居逍遥之剑,而非锋锐之剑。 她如此的推崇师承也是因为这青云剑十分适合她推演青莲剑,毕竟青莲的花语便是是热闹和荣华剥离后的淡泊与洒脱。 这也是她给自己起名为【青莲】的原因。 “我错了?”李青莲问。 “你没错。”师承必须得承认自己被打击了,他简单的夸赞了李青莲,并未与其讲述剑意的概念。 他觉得自己不配做这般天骄的先生,若是硬性纠正毁了一个苗子,说不得会影响他自己日后的道。 “你还要学新的剑吗?”师承问,他已经决定了日后教李青莲就按照之前的方法,让她自己去领悟,自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 李青莲还沉浸在被夸赞的喜悦中,闻言有些疑惑:“先生,这青云剑典我还没有完全吃透呢,后七重还未修炼。” “……” “先生?” “……” 师承噎了许久,叹息一声:“那你先练着吧,记得有什么新的领悟不用纠结,直接修炼便好。” “嗯。”李青莲点点头,心道绝云宗不愧也是出过仙人的上古剑宗,就是不一样。 师承却只想去询问掌门,这个妖孽是哪个隐仙的后代。 他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倒是觉得你这小子配的上青莲二字了。” 小子? 青莲? 李青莲颤了两下,笑了笑。 “先生说的是,对于青莲二字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李青莲站直了身子。 这世上,再没人比她更适合这两个字了。 师承点头,又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询问李青莲的来历,因为她的天赋太好,师承自然是动了将其带上绝云的心。 仔细考虑后,还是觉得直接询问掌门较好。 明心境便领悟的剑意的存在,不出意外下一次九华山试剑泉中,李青莲有极大的可能摘得头筹,成为第一个仅凭个人天赋就荣登试剑榜首的存在。 那禅子在春风城胡闹呢,发生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的。 也不对。 师承忽的想起他眼前还有明灯这个可以被称为怪物的存在。 深深看了一眼李青莲,师承安慰自己明心境领悟剑意也不算什么,说到底还是按境界说话,他有剑意也不见得就真能够平步青云,在潜力上……明灯这个没有瓶颈的祖龙鼎化身那比她的剑意只强不弱。 怪了,这春风城怎么聚集了这么多小怪物。 他在山上宅太久世道变了? 此时,他又想起了那一天的天劫,似乎包括禅子在内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天劫那日开始的。 天劫的中心是李太乙,那小子被八方客栈带走了,现在想来有些可惜。 师承心道早知如此,当日他就应该将那李太乙直接带回绝云宗,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喟然长叹。 师承不知为何,觉得接下来也许会是一个大争之世,道天君一死,东玄的天塌了一半,正巧给了佛门等其余圣地的喘息的时间,抓住机会将原本道门独大的情况转变为了平衡之势。 这般均衡之下,像这般的天骄以后只怕会层出不穷。 师承想到了掌门摘花时随口说的话,深以为然。 眼下,妖族都有大圣出世,正是绝云宗千年机遇,是重拾上古第一剑宗之名的机会。 “先生,我今日有些乏了,回去休息可以吗?”李青莲忽的道。 “你自己安排时间,我今日正巧要出……诊……”师承说着,便愣住了。 此时太阳高悬。 杜七那妮子呢? 他光顾着惊讶于明心剑意,居然把杜七完全给忘了。 这丫头怎么没来? 又生病了? 0255 抱得青天 “先生?”李青莲望着师承那忽然定格的老脸,眨了眨眼。 说起来,她在道宫了解的师先生不该是这幅模样,应该要更年轻一些,再年轻一些。 至少样貌上是这样。 因为知道些许内幕,所以即便是师承用老人模样盯着她瞧,她仍旧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如果不是方才师承的视线过于灼热,她对于剑意的挥洒还能再上一个档次。 说到底,她即便因为顿悟领悟了剑意,其本质上还是一个初学者,剑心不稳,会因为外物而分心是很正常的事儿。 李青莲取出手帕逝去额前汗水,走到师承面前,又唤了一句先生。 “……”师承回过神来,心道杜七那妮子不知是怎么了,他还是去望海店看看的好。 “青莲,你先回去歇息。”师承很是亲近的道,同时取出一袋丹药递过去:“若是真气跟不上可以适当的使用丹药,我的丹药对真气影响微乎其微,不碍事的。” 李青莲本来因为师承那过于亲近的称呼而觉得有些不适,听到有丹药可以用立刻双眼放光,接过丹药:“多谢先生,正巧开源丹我吃完了……让我看看是什么……” 师承这几日给她的丹药质量之高令人瞠目,这些低级丹药主要是提高开源几率,用来恢复真气是奢侈的用法,而多数丹药并没有那么好的效果,即便是她能够接触到的资源,在这般境界常时服用丹药因为丹毒的缘故,虽然能够恢复真气,却也会减缓修炼的速度。 可师承给的丹药就十分的纯粹,就她这些时日吃的开源丹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明心丹?先生……你……”李青莲嗅着丹药清香,一时哑然,显然被师承对她的“好”而震惊到了。 一粒明心丹的价值就抵得上之前她吃过的所有开源丹。 她与先生以往素未谋面,她也并非绝云弟子……师承不仅教了她青云剑典,还给了她那么多珍贵的丹药。 李青莲是一个感性的人…… 所以她觉得先生脑子是不是有些问题。 大概……也许有一丁点的感动。 李青莲迅速的将丹药收入怀里,像是害怕师承反悔。 “你这小子……”师承敏锐的感觉到了李青莲那怪异的眼神,摇摇头。 不是他大方,他多少是起了惜才之心,再者能让掌门开口说让他百无禁忌的教学的孩子,在师承心里李青莲的家族已经默认是绝云宗的盟友了。 当然,这些并不能让师承如此的大方,说到底还是他对李青莲这个人有一定的认可。 他也有问过杜七怎么看待这人,姑娘这李青莲是很好的人。 “先生,七姑娘呢?往常时候这时候七姑娘应该早就来了。”李青莲想起了杜七,问道。 她还想与杜七分享自己剑道的进展呢。 师承摇摇头:“该是在家。” 他还有一些草药要收,等半个时辰便去望海店找杜七。 至今还未见到杜七,他也不着急了。 “不会又生病了吧,姑娘身子骨弱。”李青莲担忧道。 “与你有什么关系?”师承盯着面前的白衣,在他眼里的李青莲再阴柔那也是一个少年。 李青莲有些奇怪,说道:“先生你这是什么话,我喜欢七姑娘不行……嘛……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青莲说一半便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一个男人呢。 她看着师承那有些可怕的眼神,解释道:“不是先生你理解的那种喜欢……” “……”师承没有说话。 想来,倒也不意外。 杜七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魅力,李青莲会喜欢上杜七不是那么让人吃惊的结果,之所以他如此的敏感,无非是因为杜七对于那丫头来说是孙女一样的存在,他自然是护短的。 “行了,你走吧。”师承摇头道。 “……嗯。”李青莲点点头,她也许不应该装作一个男人,可是师承是为数不多看不出她女儿身的“傻子”,一直被春风城姑娘们打击的她当时没有想太多就装下来了。 倒是先生……怎么一听自己喜欢七姑娘就这么紧张? 回过头,发现师承已经去后院看草药,李青莲收了不妥的想法,整理好微皱的衣物准备会琴楼听曲放松,与那帮丫头说说她今日的进展,教她们也高兴高兴。 推开漆木门,正要抬腿,忽的愣在那儿。 只见一个青衣姑娘正坐在地上,头歪靠着门槛,阳光洒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呼……嗯……” 仔细去听,可以听到杜七均匀的呼吸声。 “七姑娘……怎么……”李青莲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 杜七怎么会在门前睡着了? 她怎么不进来? 李青莲看着杜七那一看就知道被风吹过、凌乱的的衣裳与鬓发,心道难道是她舞剑的风压抵住了门? 可如果有风,姑娘是怎么推开的?再说了她感觉不到七姑娘在门外就算了,先生怎么也感觉不到? 心中自责,李青莲那因为剑道进展而欣喜雀跃的心情几乎瞬间就跌落至谷底,先生说叫七姑娘早些来,这都快巳时了,也不知道姑娘在这儿睡了多久。 “都是我的错。”李青莲叹息一声,蹲下身子近距离看着那熟睡的姑娘。 只见杜七樱口张开了一条缝,吐气如兰,隐约可见那一口精致的瓷牙。 七姑娘真的很漂亮。 她说喜欢杜七也不是随口而言,是真的很喜欢。 李青莲小心翼翼的动作着,一手探入杜七手臂,一边挽起她腿弯,轻轻的将杜七抱起来。 姑娘睡得很熟。 李青莲站直了身子,杜七那青裙微微下滑了一些,似是一抹垂帘。 这是她与杜七接触最近的一次,姑娘就枕在她的肩头,李青莲都可以嗅到杜七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气,说不得多好闻,却令人心旷神怡。 注视着那一抹垂下的青,李青莲忽的想起画卷浮现的墨笔。 【抱得青天拼一醉,好同日月共朝霞。】 “抱得青天……姑娘真是干净。” 她笑了笑,觉得居士笔下的青天与她的所想所见定是不同。 0256 杜七转职中 当杜七睁开眼时已经是晌午的事儿了。 她嗅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便睁开了眼。 杜七掀开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的坐起,出了屋子便看到师承正将一道道菜肴自食盒中取出。 “先……生?”杜七眼神飘忽,茫然道。 “醒了?饿了吧,准备一下吃午饭了。”师承示意杜七去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裳。 杜七还在迷糊,抓着着自己的缎带回到床上坐下,开始扎头发。 屋外,师承无奈的摇头。 李青莲已经回去了,他听李青莲说杜七在门前睡了几个时辰的事儿,一时间都没敢相信。 也是奇怪,这丫头是属耗子的?怎么走路没声的。 就算真是耗子,穿过结界的时候他也是能感觉到的,更不要说这么大一个活人。 就在杜七睡着的时候,他有仔细观察杜七,发觉是能感觉到杜七的存在的……可为什么清早没有察觉? 师承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他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青莲的剑意吸引,导致这丫头在那门前等到睡着,而后杜七一直没有动作,他也忘了这回事。 师承没有觉得是杜七的问题,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 这完全是他的失误,要是让这丫头的七姨知晓了,他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师承放下筷子,在桌前坐下。 许久后,杜七打扮整齐走出,在师承对面坐下,微微歪着头,眼神迷离……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你这妮子什么时候来的?”师承将筷子递过去,问道。 杜七接过筷子,眨了眨眼:“我……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时候天还没亮。 推不开门,敲门也没有人理会,那车夫姐姐去望海店寻欢作乐,她一个人也不好走回家,就一直坐在门前等啊等……等啊等…… 最后因为院子里的风声太过催眠,她这些时日又明显的睡眠不足,所以睡着了。 再醒过来就出现在先生的床上。 “哈啊……” 杜七打了个哈欠,拭去眼角湿润,看着对面的人。 “先生?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我还想知道你在门前怎么睡着的,天气这么冷,要是染了风寒,你七姨不得唠叨死我。”师承一脸的麻烦,好在他已经杜七把了脉,今日天气还算暖和,这傻丫头没有受凉。 “丫头,这事儿别与你七姨说。”师承紧张的道。 杜七应了一声,七姨不问,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杜七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兴许是为了补偿她,今儿的午餐异常的豪华。 用了餐,杜七总算是精神了许多,坐在那儿趴着消食。 她对于被关在门外这件事有不满,不过看在这一顿美食的份上,也就不追究先生的责任了。 “先生,清早院里怎么那么大的风?”杜七好奇的问。 “那是剑气。”师承问道:“你隔着门听到了?” 杜七点头道:“听着教人发困,我以前也会听着类似的声响歇息……” 她坐在门槛前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林中练剑,她就在竹椅上睡觉,一晃许久,也记不清楚是何时的事情。 只记得那是一片很好看的大片竹林,有清澈河水穿过林中,剑风混合着水声,十分动听。 “听风休息?难怪你身子羸弱。”师承只当是杜七小时的回忆。 杜七打了个哈欠,心道院中的风声与她以往听到的很是相似。 说起来,她以往偶尔会在椅子上睡着,醒来时也是在榻上,今天在门前睡着醒啦也是在床上。 总不可能是她自己睡觉睡上去的吧。 杜七想到这,就盯着师承看。 “你这妮子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杜七扭过头,觉得这些话她问不出口。 师承心中还有其他的事儿,询问道:“今儿是我的疏忽,午时快过去了,你还要出诊?不行就明日开始。” 杜七起身:“要去。” 早稳定下来,她也能早些跟着十娘学琴。 杜七拍拍脸,语气提高了几分,自信道:“睡了一会,我感觉精神了许多,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这丫头急什么。”师承摇头问道:“你知道出诊要做什么?” 杜七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就是治病吗……治好了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具体该做什么知道?你没有真气,通穴还需下针,你见过银针吗?”师承冷哼。 “见过,在书上。”杜七拇指与食指分开,做了一根银针的长度,心道该如何做她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 “好了,你这丫头聪颖我知晓,罢了,边做边学吧。”师承起身,走到杜七身边问:“要不要来一粒丹药提神?” “不要,闻着就不好吃。”杜七摇摇头。 师承无奈。 他是想要姑娘精神一些,却不知为何总是被嫌弃,他的丹药闻起来是没有太多的香气,可那是因为锁住了药力,真要是香气扑鼻,多半是废丹。 “我昨儿接了几个普通的季病,你今儿随我去看看?”师承问。 “嗯。” “动身之前,我有几件事要和你讲清楚。” “先生说,我都听着。” “出诊时把这个戴上,期间不许摘下来。”师承说着,取出一顶席帽给杜七戴上,却发现面纱垂下,帽檐倾斜,他便使了些力气,按得杜七的身子东倒西歪。 “先生别晃了……晕……,要戴帽子,我得先解开辫子啊。”杜七提醒道。 “自己戴上。”师承没好气的道,说着端起茶杯小酌一口。 杜七心道师先生果然对女性的装束一点也不了解,难怪他认不出青莲姐的女儿身。 “先生,你没见过女人?” “咳……咳咳……” 杜七突然的话让师承差点呛了一口水,他黑着脸问:“你这妮子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生见得女人少了。”杜七如实道。 “……”师承抽了抽嘴角。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承认的,便没有说话。 这边杜七也只是随后一提,她解开缎带,重新束了一个低马尾,随后带上那棕色斗笠,垂下面纱,遮住了那一张干净的脸庞,问道:“先生,这样好看吗?” 杜七语气有些兴奋,因为十娘也带着面纱。 “这是你七姨让你戴的。”师承解释道:“她说怕你接触那些病人也染了疫症,实际上有我在也没有必要。” 说着,又觉得遮住面容是一件好事。 毕竟如果她太过好看,多少也会影响到那些病人。 师承翘起嘴角。 这丫头还不知晓,在这般繁华地带做普通医师出诊,需要的不仅是医术,还需要与病患沟通的能力。 杜七这妮子笨笨的,只怕会被许多人刁难。 0257 师承只是想要让杜七体验一下 晌午之后天气突变,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春风城上空,空气却并不压抑,依旧清新舒畅。 阵阵细雨洒下,落在地上发出好似木棒敲打机杼的声响。 师承站在门前瞧着地上溅起的水花,叹息一声。 这春风城的天气他就没有看懂过,明明不该是下雨的天气不知何时就是一场瓢泼,明明该是下雨的时候又是暖阳的大晴天。 师承觉得这般天气无常定然与天上那巨大的灵力旋涡有关,他转过头看着杜七手中的油纸伞,眼睛睁大了一些,惊奇道:“你这丫头知道今儿要下雨?” 杜七带着面纱,身着白色披风遮住那一身青衣,于屋檐下摇摇头:“翠儿姐没让我带伞,这是上次落在马车上的,正巧可以用。” 姑娘说着撑起伞,垫着脚尖走入那小雨中,回头招手道。 “先生,你快些。” 师承一怔,不知道这丫头在高兴些什么,也取了伞走出去。 门外,杜七问道:“先生,咱们要去哪儿?” 师承将自己的药箱挂在杜七的肩上,随后道:“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走就是了。” 杜七抱着沉重的药箱,眨了眨眼。 师承抢先道:“别问,等会出诊的东西你都用得到,不是说什么都会?我倒要瞧瞧只从书上见过的你怎么出诊。” 杜七轻轻一个小跳越过那地上积水,撑伞立定,转身轻声道:“先生是在刁难我?” “你和谁学的这种话?” “翠儿姐。”杜七绣花鞋掂了掂,继续道:“她说叫我小心一些先生。” “……”师承心有不满,却说不出口。 他可没有找翠儿麻烦的觉悟,因为禅子有可能会找他的麻烦,绝云宗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这佛门未来的印主。 师承说道:“好了,实话告诉你吧,学医也没有那么重要,无非是形而下的东西,你这丫头要是真的将医理都记住,尝试着治几个病人,知晓其中步骤也就可以了。” “这样?”杜七点点头:“我还以为是很重要的事儿。” “算不得不重要,还是看你自己。”师承道。 毕竟最终是要炼丹的,也无需让杜七在行医上花费太大的精力。 没有仔细教杜七如何行医也是因为不重要,事实上师承觉得杜七出诊提升医术还是其次,他只是想考察一下这傻姑娘的应变能力。 这也是杜十娘的意思。 丫头整天呆在家里,没有什么朋友,见识的人也少,多遇人磨炼也是好事。 而在这个世道,病患在难接触的人里即便说不上是最顶尖的,却也是很麻烦了。 杜七足够聪颖,但是很明显从杜十娘到师承到翠儿甚至明灯都觉得杜七不是一个机灵的人。 让恶人磨一磨,锻炼一下对杜七来说是好事。 师承说着,看着那身着白色披风的优雅姑娘,觉得自己多少也想看一下眼前丫头手忙脚乱的样子。 该是很有趣的。 …… 因为天上下了雨,路边也没有马车,师承便与杜七走在雨中,约么两刻钟的时间后二人来到了一间药方前。 师承取出钥匙打开门,旋即招呼杜七进入。 虽然此时整个药房空无一人,可柜台上的算盘、外账簿、笔墨应有尽有,看得出来是一家正在营业的药房。 杜七收了伞踏进药房,看着柜台后那几百格放着药材的小柜子,深呼吸一口。 药材的气味很香。 杜七琼鼻微动,嗅出了一些草药的味道,她一只手拨弄着桌面上的檀木算珠,觉得很有意思。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师承正翻阅账本,回头便见到这一幕,无奈说道:“你这丫头,别玩了。” “哦。” 杜七立刻收手,走过去看着那账本,上面写的不是进货账,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诸如地址、病例之类的东西。 “先生,这药房是?” “给你准备的。” “给我?”杜七眨眨眼。 师承合上账本,将其扔向杜七,随后道:“昨儿接手的药房,好让你去出诊。” 如果让杜七打着他的名号,那可就算不上历练了。 他还想瞧瞧这丫头手忙脚乱的样子呢,所以找了一家春风城最普通的药房,接了一些单子让杜七去处理。 杜七接过书册,疑惑道:“先生,我是要在这儿给人看病?” “出诊出诊,你这妮子知道什么是出诊吗?”师承抬手,指尖闪光,点在杜七脑门上微微用力,看着杜七迷惑的大眼睛轻笑道:“这药房接的都是望海店姑娘们的单子,那些姑娘还有空来这地方看病?肯定是要你上门去的。” “望海店……”杜七听着,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先生,你与十娘说了我们具体去哪吗?”杜七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师承随口道:“没说,只是与她说给人看病,她同意了,你这丫头不会是临到阵前软了腿脚吧。” 杜七摇摇头,眸中露出几分兴奋:“望海店,我早就想进去瞧瞧了。” “?”师承听着杜七的话,很是不理解。 这丫头不就是住在望海店吗? 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杜七奇怪的地方多了,要是处处在意,他还不得累死。 师承指着杜七怀里的账册子道:“要去的地方、大体病症都记在上头了,这些是要求三日内到诊的,你自己挑着来。” “嗯。”杜七点点头,打开册子看过去。 姓名、年龄、住所、什么时候不舒服以及哪里不舒服都写的清楚,她粗略了看了几眼发现果然如师承所言,几乎全是望海店的姑娘。 春风城姑娘们容易得的病…… 杜七想了想,大体也就有了数。 “先生与我一起?”杜七合上书问。 “我?我就不去了。”师承于柜台坐下,砚墨提笔,一副账房先生的模样:“怎么,一个人紧张?” 杜七点头说道:“有一些。” “放轻松,我给你留的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按照医理开药就可以了。”师承安慰杜七。 他还算有几分良心。 忽的,师承看着杜七额头,微微一愣。 他的印记没有留上去? 0258 杜七需要锻炼身体了 “先生,我头上有东西?”杜七取出手帕擦了擦前额,取下来看发现手帕依旧白净。 “不是。”师承盯着杜七看。 他不与杜七一同出门,现在春风城势力敏感也不好使用神识观察,便想着在杜七身上留一道精神印记以便于随时查看杜七出诊的情况。 不知道为何没有留上去。 “先生?” “没什么,你过来。”师承对着杜七招招手。 杜七走过去。 师承指尖闪光,抬手冲着杜七面门而去。 “先生,你要做什么。”杜七后退一步。 “留一个印记,我好知道你出诊的情况……怪了,这春风城灵力紊杂,印记偶尔也会被洗掉?”师承疑惑道。 杜七想到了刚才先生点着自己额头的情况。 原来不是弄脏了她的脸,是故意的。 先生说的话她还是听的。 杜七凑过去,师承随后在姑娘眉心轻轻一触,留下了一个微弱的红点。 “这样就可以了?”杜七站直了身子问。 “可以了。”师承点头,看着杜七道:“接下来的时间你自己安排,现在是未时,差不多戌时回去……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给你,能完成几个单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三个时辰,我知道了。”杜七觉得时间很充足,她也没有想那么多,系上披风带上斗笠准备动身。 “这就走了?”师承一愣。 “不然呢?要不再吃点东西也可以。”杜七道。 “吃什么吃,你不问问我一开始要做什么?”师承提醒杜七。 “没必要。”杜七摇摇头,她想着方才看到的病例,踮起脚尖在药房的柜子中准确的取出了几位药,抓了一把连称都没有称便将其熟练打包置入药箱,重复多次后,背起沉重药箱。 “先生,我走了。”杜七说道,她已经等不及想要知道望海店里头是什么样子。 眼看着杜七撑伞出了门,师承这才回过神来。 “这丫头……” 师承想着杜七方才那熟练包裹药材的手法,心道她真的没有做过药童? 该是没有的。 可杜七的熟练又很奇怪。 难道……这丫头失忆前家里是开医馆的? 师承觉得很有可能。 他挥挥手,只见空气中出现了一副景象,有人裹着白色披风,轻纱遮面走在雨中。 不是杜七还是谁。 师承看着杜七背着那比她药还宽的药箱,生怕她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摔在地上,这丫头也是,往里头放那么药材做什么。 虽说是让杜七去给人看病,实际上开个方子让旁人自己来抓药就是了,这种带药去的行为不知是自信还是别的什么。 师承想了想之前看到的病例,叹息一声。 还真的是自信。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该是见不得那丫头的狼狈模样了。 他现在怀疑杜七以前的家里是开医馆的。 …… …… 虽说面纱稍稍的有些影响视线,不过也不算太碍事,只是杜七觉得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想着将药材也带着,却忘记了自己的体能有限,药箱中本来的东西就多,现在的重量她已经有些吃不消。 更不要说天上下着雨,她还需要腾出一只手来打伞。 杜七走几步停几步,靠在街角歇着,大口喘着气。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声自她的身后传来。 “先生可需要帮助?” 杜七回过头,面纱外看到的是一个少年,少年的脸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开到嘴角。 是他, 那个对半妖有深刻成见的孩子,杜七还记得。 这人唤她先生,便该是没有认出她来。 事实也时如此,疤脸少年正在城中巡逻,出了巷子就看到一个带着斗笠裹着披风的人,第一时间是怀疑这人的身份,不过看到那人身上的药箱那股怀疑便烟消云散,这个时节的医家先生给人看病是要注意一些。 为了自身不被疫病传染,全副武装是很有必要的事儿,尤其是先生明显体力不太行。 “先生?可需要小的帮助?”疤脸少年恭敬道。 南荒的每一个医家先生都值得尊敬,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少年的视角中,那先生点了点头,他便接过了先生手中药箱,随后道:“先生带路。” 他也不忙,能帮一些小忙也是好的。 杜七点点头,随后朝着望海店的方向而去。 疤脸少年就拎着药箱跟在杜七的身后,他看着前方的人,隐约可以从披风下看见曼妙的身材,心中有数这该是一个女先生,难怪拎不动这东西。 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药箱是有些沉了。 少年笑了笑。 他是没有用的人,可是能帮到有用的人他便很高兴。 一路上,杜七不说话,少年也不说话。 过了桥便是望海店,往东走是杜七与杜十娘的住处,而这次破天荒的头一回杜七要往西走,她的第一个病人在西边秋水楼一侧,不是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的姑娘所以没有店里给准备的住处,只是与普通姑娘们一起住在小楼不远的统一宿所。 桥头,疤脸少年忽的停了下来,挠挠头道:“先生,按照规矩,那望海店里……我不能进去。” 杜七点点头,经过了少年的帮助她已经休息了一会,剩下的路不多,自己来也可以。 方才她一直在想病理的事儿,忘记了与少年说话。 杜七接过他手中的药箱,小声道:“谢谢。” 疤脸少年心道这声音很好听,像是黄鹂的声音。 “先生客气了,咱也就有些死力气,没什么用。”疤脸少年不好意思的笑着。 杜七看着他,觉得这孩子谦虚了,她还记得这人出口成章,对于传说神话也很有了解。 杜七摇摇头,微微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疤脸少年看着杜七入了望海店,也转身离开。 对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 至于说杜七的声音,他并没有听的出来,女孩子的声音在他听来其实都一个样子,只是他帮助了杜七也是真实存在的事儿。 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 杜七记住了他的帮助,便算是结了因缘。 0259 一眼望去的也不全是泥潭(二合一) 天上下着小雨,杜七站在一棵青梧桐下歇息,听着那雨水落在长青叶上沙沙的响声,看着急匆匆来往的姑娘。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打扮很怪,头戴青绿斗笠,斗笠上还有一层轻纱,而轻纱之下,她的半张脸上还带了杜十娘的同款面纱。 一头青丝尽数裹在宽大披风中,白色绒绒将她自己包裹了一圈。 杜七觉得这般人出现在这里该是很吸引人视线的。 可不知为何,这儿的姑娘们打着伞来来往往过去了几十个人,没有一个人多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上来说话的,脚踩积水来去匆匆,像是每个人都极其忙碌。 她们是忙还是对其他的东西不在意,杜七站在这想了许久,觉得该是后者。 西苑的姑娘们与她平日里住的东苑很不一样,东苑的多是三十二楼的姑娘,杜七来往所见多是清闲的人,那些人碰到杜七会拉住她唠一些家常,面上虽偶有疲惫,总的却还是精神的。 西苑的姑娘们则完全不一样,杜七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那多是涣散的眼神也不像是着急的样子。 杜七想起了那日被坏人踩在脚下的红衣小姑娘,觉得这两种眼神很相似。 又想起初见翠儿、初见十娘时候她们的眼睛,便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就是红倌人。 …… 就在杜七发着呆,忽的有急匆匆的步子踩着水过来,停在她面前。 “先生这是怎么了?” 那声音不算好听,有一些沙哑,可见这春风城的姑娘也不是每一个都有石闲那样的嗓子。 杜七抬头,发现是一个翠儿大小的姑娘,一身花花绿绿的服装,面上抹着胭脂,手上拎着食盒。 那装很艳,甚至有些俗媚,可杜七觉得她是很清秀的姑娘。 她是第一个来找自己搭话的人。 “姐姐好。”杜七平静说道。 “可当不了先生的姐姐。”少女摇摇头,面露关心的问道:“先生是要去哪儿?” “秋水楼。”杜七如实道。 “秋水楼就在前面右转,过了小花园往西走再过了那条清水河左手边第一个小楼就是。”少女仔细的说道。 她将杜七在这儿歇息当做了她迷路了。 想来也是,这般小雨天气也不会有人拎着沉重药箱在这儿看雨。 杜七想了想那册子之上写的东西,点点头道:“我记得就是这个地方。” “先生是要去看病?” “出诊。” 少女闻言笑了笑。 这先生看身材听声音,该是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妹妹,却已经可以做给人治病的活儿。 这便是与她们不一样、是有用的人儿。 “那我替姐妹们谢过先生了。”少女端庄行了一礼。 杜七看着她,觉得她的身子也不是那么好。 “姐姐天癸期间还是少出门的好,这几日阴气盛。”杜七认真道。 少女一愣,接着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先生这也看的出来?” 杜七点点头。 少女看了杜七一会,大概知晓了一些杜七的性子,即便都是女性,也很少会有人一见面就说这种事。 该是一个认真的姑娘。 少女抬起手中的食盒,笑着说道:“我也就出去买些吃的,楼里接了几个春市中新来的丫头,给她们吃些好东西。” 杜七看向那食盒,隐秘的吞了口口水。 这是……金风楼的食盒,她认得。 “姐姐倒是大方。”杜七意外的道,她还记得十娘说过金风楼的东西很贵,她很少吃,而师承一般也不会去春风楼给她买吃的。 “银子就是用来花的。”少女轻笑:“那帮丫头可馋了。” 杜七看着她,觉得这个姑娘很奇怪,因为杜十娘也好、柳依依和连韵也好,甚至石闲那个不甚靠谱的人也多是存着银子。 这个姐姐住在西苑,该是不富裕的,这小小的食盒只怕花费了她不少的积蓄。 因为疑惑,所以杜七便问了。 “姐姐的银子不存着?金风楼的东西很贵的。” “嗯?”少女闻言一愣,接着看着杜七眨了眨眼,随后娥眉弯了弯,心道这小先生果然不大聪明。 “先生是才来春风城不久?” “不是,那边我常去。”杜七指了指东苑的方向,随后说道:“这边……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三十二楼之外的地方出诊?那怪不得。”少女换了一只手撑伞,随后道:“先生,咱们这儿的丫头和那些贵姐姐们不一样,没人想着存银子出去呢,那句话怎么说……” 少女俯下身子,红袖划过杜七那拎着药箱的手,柔声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杜七嗅着她身上那浓浓的麝香气息,觉得这也许是苦中作乐。 如若有机会,她们该是想要离开春风城的。 少女听着杜七那略带疑惑的软嚅声线,觉得小先生很可爱,可能的话她想要将其抱在怀里好好施弄施弄,当然她是忍住了的,站直身子道:“先生真有趣,好啦,说什么及时行乐是真心话,先生可不要觉得我们是在苦中作乐。” 杜七又是一愣。 为什么眼前的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方才过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杜七很认真的说道。 那种死气沉沉的眼神,让杜七觉得做这望海店的姑娘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方才过去的人?”少女微微一怔,随后去看那急匆匆离去的姑娘,叹息一声:“先生倒是看的远一些……咱们这些姑娘多数晚上才有精神,现在还困着呢。” 说着她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又补充道:“姑娘说的自己要什么,站得高了。” 杜七看着她。 少女认真说道:“活着就是咱们想做的事儿,这店外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活着……”杜七在心里想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一些道理,可万物总是要死的。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一直活着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难,就好像杜七不是很明白什么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我与先生说这些做什么,要是姐姐知道了定要骂我教坏良人。”少女苦笑道。 杜七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少女惊讶。 杜七指着远处那些雅艳齐备的高楼,说道:“这也不全是泥潭。” 少女翘起嘴角:“先生可真会说笑,我还是很爱干净的。” “爱……干净?”杜七歪了歪头。 少女便觉得杜七果真是不大聪明,她说道:“好了,我要回去,不然这吃食可要凉了……” “姐姐慢走。”杜七点头。 “别急。”少女盯着杜七斗笠下的面纱,问道:“先生,还记得秋水楼在哪?” 她觉得这先生不太聪明,所以并不放心。 “在前面右转,过了小花园往西走再过了那条清水河左手边第一个小楼。”杜七说道。 少女意外的道:“先生居然记住了?” 杜七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什么……”少女摇摇头,看了一眼杜七垂下的手臂,转过身看了看,忽的见到了一个黄衣女人撑伞向这边走来,她眼睛一亮,大声道。 “梨姐姐!” 那女人脚步一顿,扬起伞面向这边看了一眼,最后走过来。 “妮子,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先生要去秋水楼,你顺路带她去吧。”少女解释道。 女人看向杜七。 杜七也在看她。 眼前的女人和她之前见过的没有太大区别,都不是那么漂亮,眼睛也没有什么神采,像是一朵蔫了的花。 黄衣女人点点头。 “那这样,先生,姐姐,我先走了!”少女挥挥手,远去了。 杜七瞧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 她重新撑起伞,说道:“劳烦姐姐了……” 虽然杜七觉得自己不至于找不到地方,却也不会糟蹋旁人的好意,尽管这应该是对方觉得她不太聪明所以才会这么做。 “小先生别急。”黄衣女人看着杜七那微微颤动的手腕,随后道:“把药箱给我吧。” “这是我出诊用的……”杜七小声道。 瞧着杜七弱弱的模样,黄衣女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随后捂着嘴道:“我说那丫头怎么叫我领着先生去。” “?”杜七瞪着眼睛。 原来,这姐姐是可以很有精神的。 “咱的意思是咱来给先生先拿着,不要先生的药箱。”女人笑着解释道:“这东西我带回去也没有用的。” “谢谢。”杜七不知晓她在笑什么,将药箱递过去。 黄衣女人接过药箱,惊讶道:“好沉。” “那还是我自己来吧。”杜七道。 黄衣女人摇摇头:“先生还是好生歇着,以后出门别带这么多东西了。” 她看到杜七的手腕还在颤着,便知晓这东西的重量已经超出了杜七的承受范围。 “我以后注意,这是我第一次出诊。”杜七解释道。 “难怪……第一次都是不熟练的。”黄衣女人颇为感慨的说道。 杜七意外道:“姐姐也做过医家先生?” 黄衣女人一愣,随后啐了自己一口,她们这些红倌人住在一起,开荤段子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却忘了面前的小先生还是干净的人。 “都是和那帮死丫头闹出来的,小先生把我说的东西忘了就好。” “……?”杜七闻言,仍旧好奇,虽说她不懂的东西有很多,倒也不差这一个,可恰巧杜七对望海店的姑娘们很感兴趣,于是很努力的去思考。 随后杜七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说的是阴阳调和之事?” “阴阳……调和?”黄衣女人眨了眨眼,现在轮到她迷糊了。 “姐姐没听懂,我的意思是男女……” “停!我知道了,先生别说了。” 黄衣女人捂着脸,她觉得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儿,说这些东西都那么深奥。 不过想来也是,学医的姑娘哪能不通人伦,只怕在姑娘心里并未将其当做一回事。 杜七点点头,她对这些事情其实是了解的,只是许久没人与她提过这些东西便忘却了,眼前的姐姐该是许多年来的第一人。 其实杜七一直以来对情啊、爱啊、还有一些衍生出来的东西都挺感兴趣的,奈何就像眼前的姐姐一般,没人与她说,做什么事情也将她排挤在外面。 杜七倒也习惯了。 至于说为什么感兴趣。 有一些原因是……就好像死是常见的东西,生也是一样的。 “走吧,我带先生去秋水楼。”黄衣女人说道。 “麻烦了。” 随着杜七跟着女人走入雨中,这春风城的小雨便又大了一些。 她高兴的时候才会这样。 杜七瞧着前面的黄衣女人,觉得她很喜欢这里的姑娘们,连带着对望海店也多了一些奇怪的憧憬。 …… …… 药香弥漫中,师承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若有所思。 师承说过自己不喜欢这望海店中的自误的女人,七姨因此而骂老东西不通人事。 师承收回看着杜七的视线。 望海店的姑娘似乎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师承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个说出“及时行乐”的少女赢得了他的一些好感,因为那是很聪明的姑娘。 师承以往时候也按照七姨的要求给春风城的姑娘们看病,却从未看到她们的这幅自然模样。 因为他的身份,所有的姑娘面对他都是拘谨恭敬的,这么一来,他能看到的就只有麻木。 这次倒是因为杜七而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师承微微叹息。 他其实早就知晓这春风城与他所想是不同的了,只是世事无常,他这般的上位者对姑娘们的怜悯是没有必要的。 反倒是杜七那般如常才是最合适,也难怪她七姨那么喜欢她。 至于后面黄衣丫头的话,那便是他不喜春风城青楼的原因了,在师承看来这就是不知廉耻。 嗯,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却也不能让那老人知道。 这些丫头可都是她的心头肉,不许他说一句不好。 师承微微沉默。 一想到那丫头曾经也是少女、黄衣丫头中的一个便是一声悠长叹息。 淸馆人有淸馆人的活法,红倌人有红倌人的活法。 东苑有东苑的活法,西苑有西苑的活法。 却也不是他一个高高在上,不通人事的人可以肆意评判的。 0260 古今皆平的平(二合一) 过了桥,那雅阁便出现在眼前,有秋水之名,值秋水之实。 杜七看着那清牌之上的秋水二字,觉得是很好看的字儿。 所谓秋水,不过一句长爱碧栏干影,芙蓉秋水开时。 她站在秋水楼之前,瞧着那左侧一首漆黑明诗,看的认真。 十娘书房中也挂着这么一副字。 脸红凝露学娇啼。霞觞熏冷艳,云髻袅纤枝。 烟雨依前时候,霜丛如旧芳菲。 与谁同醉采香归,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杜七觉得姑娘们已经在门前将那逢场作戏四个字写在了门面上,却还是有拎不清的恩客装作看不到的模样。 就像是十娘与她说过的那一位李公子。 “先生,秋水楼到了,不进去吗?”黄衣女人道。 “谢姐姐。”杜七行了一礼,接过那药箱,俏生生的立在那儿继续看着那一副字。 黄衣女人本打算转身离开,可看着杜七在门前一直瞧着那幅字,心下疑惑,问道:“先生,这字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一首景词,不值得这般留意。 杜七回过头,很认真的问道:“姐姐,这望海店姑娘们是无情人?” 她觉得十娘是有情人。 “姑娘何出此言?”黄衣女人微微一愣。 杜七眨眼,想起了十娘面上的火疤,想起了外人对她的评价,杜七其实不喜欢旁人说十娘的坏话,很不喜欢。 又有些想要知道为什么十娘书房内写着和这儿一样的字。 “这字是?”杜七问。 “先生对这儿的字有兴趣?倒也是好眼光。”黄衣女人略带骄傲的说道:“这字是十姑娘所留,她以前也是这秋水楼的倌人。” 杜七一愣,惊讶道::“十……姑娘?” “我这么说先生可不知道是何人,十姑娘现在也不是望海店的人儿了,先生初入春风城该是不大认识。”黄衣女人瞧着那如若流水的墨字,略带憧憬的道:“十姑娘的字真好看,她当年还在这儿行曲的时候,便是这西苑的盛时……可惜了……可惜了。” 女人叹息一声,随后又提起了一些精神:“姑娘离了店,有四姑娘照拂,却也不是坏事。” 她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的道:“想起了一些往事,教先生笑话了。” 杜七摇摇头,她可不会笑话这样一个姐姐。 十娘……原来这秋水楼是十娘曾经待过的地儿,上面的字也是十娘留下的。 杜七仔细看了一会,发觉那字体相比于现在十娘的字要青涩许多,却也可以从笔锋婉转之上嗅到一些十娘的气味。 难怪她看一眼便离不开了。 杜七觉得她想的果然没有错,十娘不与她说自己的过去,可只要入了这望海店,便总是能找到一些十娘的过去。 “姐姐,这词是何意?我看不太明白。”杜七发问道。 她对于现今的文统只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上,对于文学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却也不了解多少,基本全靠猜。 可事关十娘,她不想靠自己臆测,还是有个人帮助好一些。 “我?我是舞娘,也看不懂。”黄衣女人摇摇头,表示自己的确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有风韵的笑骂声自秋水楼中传出。 “梨丫头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舞娘,让我瞧瞧……” 杜七看过去,发觉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几步路走过来,杜七只觉得风姿绰约,分花约柳,很漂亮。 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看外表年龄不过三十。 杜七盯着她,觉得有些奇怪。 这股风韵在春风城是最常见的,十娘身上也有,而这女人身上比十娘身上有着更重的风尘气,该是一缕粉尘春风,可杜七觉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漂亮的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是她的年龄……杜七想起了七姨,便觉得七姨也该是这般模样。 这望海店果然有趣,什么人都有。 而此时那漂亮至极的手正掐在黄衣女人的腰肢处,轻轻揉捏着。 “祝姐,你做什么呢,这还有人在呢……”黄衣女人红着脸道。 “梨丫头,你还知道是自己是舞娘?怎么又胖了?”那韵娘恨铁不成钢的道。 “我没有!”黄衣女人怒道:“我已经很努力在节食了!” “好了好了,说一句还急眼了。”韵娘哼了一声,随后看着杜七,眼睛微微发亮,问道:“我已经注意你们有一会了,这不进去听曲儿,在门前傻站着做什么。” “这是?”杜七问。 黄衣女人哼了一声:“她是这秋水楼的小班主,祝……” 说着一愣,她还不知道祝姐姐叫什么,便哼了一声:“姐妹们都叫一声平娘。” 说着,她看着韵娘那明显小一号的胸口,嗤笑一声。 “你这死丫头,是古今皆平的平,不是说这二两肉。”祝平娘黑着脸的道,她胸小了些,便总是被丫头调侃。 黄衣女人挺胸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死丫头,三天不打皮痒了是不是。”祝平娘气的抬起那一双杜七都觉得好看的手,就要去抽黄衣女人的脸,好在对方及时咳了一声,提醒道:“祝姐,小先生还在呢。” “你给我等着。”祝平娘白了她一眼,随后看向杜七,行了一礼,起身道:“教先生见笑了,我是这秋水楼的管事,丫头们唤我一声平娘。” “她说是古今皆平的平。”黄衣女人提醒道。 “你闭嘴,我数三声,抓紧给我滚。”祝平娘眯起了眼睛。 “……”黄衣女人缩了缩脖子,随后对着杜七挥了挥手:“既然姑娘见到祝姐了,我就先回去了。” 杜七点头,也挥了挥手。 祝平娘看着杜七那略显笨拙的动作,眼睛又眯起了一些。 这春风城还能有第二个这般干净的姑娘? “七姑娘是来给哪个丫头瞧病的?”祝平娘问道。 杜七下意识道:“是一个叫红吟的姑娘。” “红吟是吧,正在行曲呢,七姑娘先与我进去歇息一会。”祝平娘说道。 “……”杜七眨了眨眼,她这才注意到,这人叫她七姑娘。 她摸了摸自己的斗笠,发现戴的好好的。 杜七摸脑袋的样子很是可爱,那祝平娘眼睛发光,忍着想要蹂躏杜七的心情解释道:“我见过姑娘几次,记得深刻,平娘可是认错了?不是七姑娘?” “我是杜七。”杜七点点头。 “没认错就好。”祝平娘看着那屋檐下的雨帘,随后道:“姑娘,随我入楼?” 杜七摇摇头。 “嗯?”祝平娘问道:“不是说给红吟瞧病?” 杜七指着那小楼外的一幅字,祝平娘便明白了,杜七还纠结这字的意思呢……想来也是,毕竟是杜十娘留下的东西。 “姑娘想知道意思?”祝平娘问。 杜七点点头。 祝平娘先是接过了杜七那沉重的药箱,拎着轻松的掂了掂,随后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写给那些五陵子,教他们有一些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杜七不明白。 “去年花下客说的是恩客。”祝平娘轻笑一声:“吃咱们这行饭的能让公子听曲时候高兴,于床榻之上舒畅便是守了规矩,下榻无情也是守规矩,可偏偏总有人自作多情的觉得伺候他高兴是姑娘们打心里喜欢他……” 祝平娘摇摇头,说道:“再回头发觉姑娘们不是真喜欢,便恼羞成怒骂一句婊子无情……事实上,登台扫蛾眉,下台卸花妆,千般春风莫过于此。” 杜七点点头,七姨也说过同样的话。 屋檐外,小雨淅沥。 祝平娘看着那杜十娘少时所留的字,叹息一声:“这词本意是提醒恩客莫要将逢场作戏当做澄明真心……可写字的人最后却坏了规矩,将心肺场子刨出来让人踩在脚下,也不知是值不值得。” “……”杜七闻言,微微沉默。 这说的人就是十娘。 杜七是守规矩的人,可十娘是坏了规矩的人。 杜七固执的道:“七姨说不是十娘的错。” 祝平娘歪了歪头,随后想起了杜七说的七姨是哪个丫头,笑着点点头:“她说的是,这世间的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拎得清的,好了,姑娘明白这警词,还有什么要问的?这箱子可沉,姑娘还是要体谅一下弱女子的。” “嗯。”杜七看了一眼杜十娘的墨笔,随着祝平娘进了这秋水楼。 秋水伊人,香凝芬芳。 秋水楼很大,分成许多台,热闹许多,杜七于祝平娘的身后走着,将一切收入眼底。 一层做什么的有,舞台上,有好看的姑娘翩翩起舞,下面一些公子吃着茶水看着舞,压着声音谈天说地。 杜七一眼看到的是轻松惬意。 并未有她想象的那般杂乱,而是井井有条。 “七姑娘,咱们这的公子多还是有几分家世的,惹麻烦的可是少数。”祝平娘像是看出了杜七的疑惑,笑着道:“就算有杂乱,那也是收场后,姑娘们跟着公子回去之后的事儿了。” “我听不明白。”杜七摇摇头。 祝平娘哈哈笑着:“听不明白是好事,七姑娘随我上楼罢。” 上了楼,杜七发觉二层与一层的吵闹要完全不同,十分安静,这秋水楼的隔音效果极好,转了弯杜七才将这厅堂收入眼底。 与一层舞台不同的是,这里的台子落座在一众客人的中心,那些恩客将台子围成了一个圈。 所有人都不说话,以至于杜七也放平轻了自己的脚步。 祝平娘将杜七带到了角落窗前的一张桌子处,让杜七坐下,随后小声道:“红吟还在行曲,就差一首了,约么着还有一刻钟,七姑娘稍候。” “嗯。”杜七点点头,瞧着那琴台上的独一个的红衣姑娘,觉得她长得很清秀,就是面色苍白了一些,果然是身子有些不适。 “七姑娘稍后,平娘还有些事情要做,失礼了。”祝平娘说道。 “姐姐去忙。” “姑娘客气,对了,七姑娘可是一个人来的?”祝平娘问。 “是一个人。” 祝平娘点点头,随后向着那台上的红吟姑娘使了一个眼神,红吟姑娘微微一怔,随后看向杜七面前的药箱,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着祝平娘离开,休息时间过去,柔软铮弦响起,琴台上的红吟姑娘揉动双手,一曲轻音自她手上缓缓流淌而出。 期间,那围绕一圈听曲子的公子皆闭眼侧耳,状态十分放松,专心享受着姑娘手中的音律。 杜七坐在窗边,可以听见那雨打窗棂的清脆,伴随着那泉水叮咚令人舒缓的七弦琴声,觉得真的是一种享受,难怪有这么多男人喜欢听曲子。 这么漂亮的姐姐,这么好听的琴声,如果她是个男人也该是会很喜欢的。 就在这时,一曲至中,那红吟姑娘开口唱到:“愿得一人……真心与我结连理……” 琴声伴随着姑娘柔软可人的歌声,似是一双小手在轻轻推着心肝,说不出的可人。 杜七听了一会,大概明白这秋水楼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她还以为全是做阴阳调和之事的呢。 肤浅了。 杜七撑着自己的脸,听着姑娘唱歌,心道十娘也会弹琴,以前那红吟姑娘坐的地方十娘也坐过? 十娘也会唱歌吗?她还没有听过呢。 应该也是会的。 杜七想着回去让十娘唱给自己听,一定比这红吟姑娘唱的要好听许多。 曲子好听,可不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杜七也听不出太多的味道,相反的那桌子上盛放的小点心好像越来越香了。 这东西是要钱是不要钱? 杜七在思考这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 …… 雨声淅沥,遮住了大半春风城。 师承看着那画面中的一片空白,眉头凝成了一块。 从杜七到秋水楼门前,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叹息一声,抬头看着那灵力旋涡,心道这东西的存在导致灵印压十分的不稳定,他的灵印又被洗掉了。 这还怎么监视杜七行医? 师承思考要不要亲自往望海店走一遭。 想了想,还是罢了。 如果杜七做不到自然会回来,如果做得到,他一直看着也没有意义。 况且师承觉得杜七应该是可以的。 0261 红倌人喜欢杜七 一曲终罢,红吟一日的活做完,于琴台回应了一些公子的问题,鞠躬后抱着自己的七弦琴下台。 几乎同时,有绿衣姑娘接替着她上台,行了一礼后在一众公子的视线中落座。 红吟下了琴台,走到角落里,瞧着杜七,有些疑惑。 只见那先生正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面前放着一盘没有动过的点心,面纱微微晃动。 这是? 红吟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公子们已经将注意力放在绿绮身上,便在杜七的对面坐下,将琴盒靠在窗边,轻轻唤了一声。 “先生?” “啊!”杜七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立刻捂住嘴巴。 果然,这一声尖锐在这安静之所十分的惹人注意,已经有不少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红吟这般姑娘在下了台很少有停留不走的。 红吟起身歉意的行了一礼,待公子们安定下来,她才重新坐下,小声道:“先生好。” 杜七点点头,说道:“失、失礼了。” “先生是来自春草堂?”红吟问。 杜七想着师承带她去的那个药房,点点头,她指着桌子上的药箱道:“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我知晓,教先生久等了。”红吟点点头,低头表歉意,随后示意道:“时候不早了,先生与我回住处?” 杜七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随后点点头,表示可以给她看病了。 显然尽管有些饿了,她还是没有随意动这桌上的点心,说到底,还是因为没钱。 她需要一个新的挣钱的手段,不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先生跟我来,红吟的房间就在秋水楼东侧。” 杜七应了一声,随着这红吟姑娘下了楼。 与杜七不同的是,红吟姑娘一出现在一层便立刻引起了一阵起哄声,杜七听着那些公子的赞扬声,忽的意识到这姐姐还是很有人气的。 红吟微微行了一礼后,带着杜七去了后台,先前的祝平娘正坐在那儿,玉手握着一只笔在账本上书写着,见到二人进来第一时间没有说话,待写完后才放下笔,抬头道:“红吟,今儿感觉怎么样?” “手感还可以。”红吟点点头。 祝平娘点点头,随后点了点账本,问道:“可有看得上眼的家伙?” 红衣摇摇头。 祝平娘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看着杜七道:“红丫头最近状态不大好,就交给七姑娘调理了。” 杜七点点头。 “平娘,和往常一样,麻烦了。”红吟将那琴盒交给祝平娘。 祝平娘摇摇头,随口道:“简单养护不麻烦,好了快回去让七姑娘好好瞧瞧,已经有几个人来问我是不是给你罪受了,要是再不好起来,那帮男人不得把我吃了。” “七姑娘?”红吟一怔,随后瞧了一眼杜七那纤细的身段,眼里多了一丝明悟,随后拿起一旁的雨伞,面带浅笑的开口道:“七姑娘,请。” “啊……嗯。”杜七收回看着祝平娘双手的视线,随着红吟姑娘出了门。 …… …… 听着那脚步逐渐远去,祝平娘打开了琴盒,取出湿布稍微拧干塞在凤沼处,将琴盒内擦湿,手指微微在琴弦上摩擦着,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那指甲修剪整齐的指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七姑娘从一见面开始就一直在瞧她的手。 她手上有什么东西吗? 笑了笑。 那七姑娘倒是真的讨人喜欢的紧呢,如果是以前遇到,她该是会忍不住欺负她的。 祝平娘手指在七弦上掠过,心道这般干净的姑娘该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她对琴有没有兴趣。 该是没有太大兴趣的,据她的观察,那丫头对吃的更感兴趣,听着红吟的演奏却已经盯着那桌子上的点心。 至于说杜七为什么没吃,就不得而知了,兴许是丫头和杜十娘一样,有意的在控制体重。 将琴保养完毕收好,祝平娘拿起一块方才杜七一直没有舍得吃的点心,小小咬了一口,眯起眼睛。 她以往只是远远见过杜七几次,而这一次的见面,她觉得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至少她还是挺喜欢的。 …… …… 一袭红衣撑伞,拎着药箱,杜七乖乖的跟在后面。 “红吟姑娘……”杜七开口道。 “七姑娘见外,唤我一声红姨就好。”红吟转过身,笑得很温柔,十分的好看。 “红姨?”杜七意外的眨眨眼,犹豫道:“不好吧……” 眼前的姑娘也就和石闲差不多大,按照十娘教她的规矩,该是叫一声姐姐的。 “有什么不好。”红吟拉住杜七的手,亲热的问道:“杜七?” “是我。”杜七点点头,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能认出她来。 “那就对了,我和十娘是一辈的,你唤我一声红姨准没错。”红吟抓着杜七的手,十分兴奋,丝毫不像是一开始那个文静的姑娘。 “十娘?”杜七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她解释道:“我叫石闲姐姐一声四闲姐……” “嗯?”红吟一愣,问道:“不是母女?” “母女?”杜七歪了歪头。 “没事。”红吟摇摇头,店里的姑娘们都说十娘把杜七当女儿看,她还以为……倒是她的错了。 “那唤我一声红姐总可以了吧。”姑娘笑吟吟的道。 “红姐。”杜七只得道。 “嗯。”红吟点头,笑得更开心了,领着杜七过了一条路,转身进了路边的一个小院。 风摇微雨落于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杜七与红吟踏上了院中的深青色石板。 这院落宽敞,东南北各有屋子,中间种着一些花草,在风雨中格外娇艳。 红吟带着杜七走到东侧的房间,取了钥匙开门,随后道:“这就是我住的地儿,院里其他的姑娘还没回来……七姑娘请进。” 杜七点点头,却俏生生的站在那儿没有动。 “七姑娘?” “鞋。”杜七小声道。 红吟低下头,发现杜七正掂着脚,绣花鞋面上有些许泥污,便明白了。 “七姑娘稍等,我去取鞋子。” 杜七便站在门前看着。 0262 杜十娘的姐妹自然也是红倌人 屋檐下,雨水顺着吞脊兽而下,形成一道好看的雨幕。 杜七眨眼看着那房间内,这儿与翠儿的房间的很是相似,都有几个房间和一个长厅,杜七琼鼻微动,嗅到一股淡淡的麝香气息。 不久后,红吟取了一双棉鞋,杜七脱了绣花鞋,这才跟着红吟进了房间。 点上灯火。 红吟的家简单典雅,杜七看着那女性化的装饰,觉得很舒服。 厅内,红吟安排杜七坐下,随后道:“七姑娘稍候,我去沏茶…” “那个,红姐姐,看病的事儿……” “不急,不急。”红衣笑着离开。 杜七眨了眨眼,面上有大大的疑惑。 这是怎么了? 一开始的红吟姑娘不是这样的吧。 杜七环顾四周,发现如十娘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之上也挂了一些字画,该是出自那红吟姑娘。 她的字也很好看,就是比起十娘还要差一些。 就在杜七发呆之时,那红吟姑娘取了一个锦盒上来,说道:“七姑娘,我去沏茶,这盒点心你先吃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不给杜七拒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杜七。 疑惑归疑惑,杜七深吸一口气,看着那锦盒中精致的糕点,一股香甜气息正争先恐后的朝着她鼻子里钻。 杜七想了想,觉得这红吟既然是秋水楼的姑娘,而且还认识十娘,应该与石闲是差不多的,便没有客气,取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好甜……” 杜七本来就饿了,于是吃的开心。 当红吟拎着茶壶回来,见到的是那杜七姑娘取了斗笠,面露幸福的吃着点心,便是会心一笑。 这干净的样貌,果然是那七姑娘。 她在杜七面前坐下,给她沏了一盏红茶,柔声道:“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杜七小口呡了一口那红茶,顺下口中食物,惊讶道:“甜的?” “姑娘不喜欢?” “喜欢。”杜七点头,随后去抓自己的药箱,说道:“红姐姐,咱们开始……” 红吟一把抓住杜七的手,阻止了她打开药箱的举动,认真道:“七姑娘你着什么急。” “可我是来出诊的。”杜七也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姑娘先陪我说说话?”红吟说着,自一旁又取出一个木盒,说道:“这是十娘以前喜欢吃的东西,我见姑娘饿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瞧病。” 杜七闻言,抓紧自己的裙角。 十娘……喜欢吃的东西? 在她的印象中,十娘是不喜欢吃点心的。 杜七便点点头:“谢谢姐姐……那个,十娘喜欢吃的是什么?” 红吟翘起嘴角,心道这七姑娘果然如姐妹们所言真是喜欢十娘到了骨子里,她打开木盒,将里面的一小块酥饼交给杜七,说道:“这油酥饼即使愣了也不会软掉,姑娘尝尝?” “嗯。”杜七点头,接过酥饼咬了一口,发觉是一股微咸的口感,混合着油香气。 这就是十娘喜欢吃的东西? 味道虽然还可以,却并没有杜七想的那么好。 红吟略带忆色的道:“那时候她老喜欢吃这般油物,明明她是最容易发福的那个。” 杜七闻言,想着十娘平日里对吃食的极度控制,点点头。 十娘是很容易胖的类型,每天洗完澡都会仔细检查腰腹,生怕多了赘肉。 “姐姐和十娘是什么……关系?石闲姐姐那样?”杜七问。 “和四姑娘自然是比不了的。”红吟摇摇头,说道:“十娘一开始也在秋水楼做活,与我同期,四姑娘一开始就是十八坊的淸馆人,我与她不是很熟。” 实际上,她当初不觉得杜十娘与石闲的关系有多好,那时候二人的关系还在冷战期,也是后来从姐妹们口中了解了一些杜十娘与石闲的过去,才有所了解。 至于说她与杜十娘,算是好姐妹吧,只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毕竟曾经也是住一个院子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没见……也是因为杜十娘已经不是了望海店的红倌人,她们这些人自然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省的让十娘想起在望海店一些不那么如意的事儿。 “七姑娘,十娘最近怎么样?身体,点妆的行当都还顺利?”红吟问。 “挺好的。”杜七点点头。 红吟便笑了笑。 杜七说一句挺好的,她便觉得觉得高兴。 “红姐姐认得我?”杜七疑惑道。 “认得,咱们这西苑的姑娘就没几个不认识七姑娘的。”红吟看着杜七,觉得越看越喜欢。 “我怎么没见过姐姐。”杜七问。 “嗯……那是有理由的。”红吟敷衍道,没有回应杜七。 事实上,她们这些红倌人在知道杜十娘领养了一个姑娘自然不会不关注,毕竟十娘的女儿也相当于她们的侄女。 可多数的姑娘在见了杜七一面后,便觉得她们这些不干净的红倌人还是距离杜七远一些的好,于是没有人去与杜七搭话。 不出意外,十娘也该是这么想的。 至于说杜七忽的来这西苑出诊着实是意外,红吟第一时间没有想太多,欣喜之余便直接拽着杜七来了自己家,要知道刚看到杜七这个医道先生的时候她可是没有精神的紧。 虽说没有与杜七接触过,可因为杜十娘的关系,她对杜七可是充满了好感。 之后,红吟又询问了杜七许多关于杜十娘的日常,得到了许多满意的答案,她对着杜七说道:“我可是听七姨夸了你许多次了,这一见果然是个可人的姑娘。” “七姨?红姐姐还认得七姨?”杜七疑惑道。 “这叫什么话。”她摇摇头,心道杜七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十娘对她倒是保护的厉害。 又有些疑惑,如果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来望海店出诊了?这里可都是一些不知羞耻的死丫头。 “七姑娘。”红吟疑惑的问杜七:“你怎么来这西苑出诊了?十娘知道吗?” 杜七摇摇头:“先生让我来的,十娘还不知道,我晚上回去与她说。” “……” “红姐姐?”杜七看着忽然僵住的红吟,唤了她一声。 “……没事。”红吟笑了笑,说道:“七姑娘,我最近觉得心口疼,麻烦帮我瞧瞧吧。” “?” 停更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63 杜十娘的过去 雨打青砖连绵不绝,屋里暖暖和和,杜七捧起面前热气腾腾的红茶,小小的喝了一口。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红吟问道。 “姐姐?”杜七放下茶杯,疑惑的看着她。 这姐姐是怎么了? 杜七觉得她很奇怪,自己要给她看病的时候她不同意,而自己想要与她多说一些的时候,她却一副要早点结束的样子。 “是我哪里让姐姐觉得不满意了吗?”杜七很认真的起身,微微鞠躬道:“如果杜七有失礼,请红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红吟眼睛瞪大了一些。 杜七真的很讨人喜欢。 半晌后无奈叹息。 失礼?面对长辈哪里真的有失礼二字可言,更不要说说她至今还是以【红姨】的身份自居。 她起身走到杜七身边将姑娘按下,随后紧挨着她坐好,小声说道:“好了,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十娘若是不知道你来了这儿,还是早些离了的好。” “离开?”杜七好看的眉毛皱起,她敲了敲药箱,疑惑说道:“可是除了红姐姐这儿,接下来我要出诊的地方都是在这小西苑,还有青玉台……那怎么办。” 这些都是红倌人出入的场所。 杜七将师承给她安排的任务和时间都于眼前这个好看的姐姐说了。 虽然因为十娘让她听师先生的话,可要是十娘真的会不高兴,杜七对于接下来的行程还是心理打鼓。 “小西苑和青玉台……”红吟觉得那先生真的很会挑地儿,这些都是十娘在入三十二楼之前生活过的地方。 她想了想,便觉得有了一个办法。 这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杜十娘与杜七。 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红吟笑着道:“那姑娘就在我这儿多耽搁一些时间,差不多傍晚我再送姑娘回去。” 这就是她想的办法,相比要杜七在这小西苑里转上一个下午,自然是看在她眼前的好。她们这些红倌人就算再差,那也比西苑中寻欢作乐的公子要让人放心许多。 也幸亏今儿下了雨,不然杜七还不知道会被多少登徒子欺负。 “若是那些姐妹们急着瞧病,你早些离开也无妨。”红吟补充道。 杜七想了想,微微摇头:“这都是三日内的病人……没有急症……可是……” 杜七微微犹豫。 若是一下午就出了一单,先生一定会说她没用的。 而且,她都带了那么多药材出来,这么一弄倒也用不上了。 杜七捏着手指,半晌后叹息道:“罢了。” 在师先生是否满意和十娘会不会生气这个问题上,杜七根本不用去思考权衡,她之所以会犹豫,只是在后悔自己带了这么多药材出来,白白花费了力气。 “那就在我这儿休息吧。”红吟笑着道。 “嗯。”杜七点点头。 “姑娘吃酥饼。”红吟将那酥饼盒子推到杜七面前。 “谢谢姐姐。”杜七捧着油酥饼小小咬了一口,抿去嘴角面渣,随后问道:“姐姐身子不舒服,咱们时候开始?” “等姑娘先吃饱再说吧。”红吟微笑着说,既然已经想好了与杜七多待一会,自然就没有必要着急。 “姑娘饿了吧,晌午没有吃东西?”红吟看着杜七吃的香,心道杜七怎么瞧怎么是一副一天没吃饭的模样。 看着杜七的吃相,弄得她都有些饿了。 “吃了,先生买了一些饭菜。”杜七如实道。 红吟觉得那定然是先生没有叫姑娘吃的饱,看着杜七吃东西,红吟也取了一块酥饼小口吃着。 红倌人是食不言的,杜七逐渐已经忘记了这个规矩。 窗外雨在下,屋内一片和谐,烛火晃动间,杜七忽的说道:“姐姐,我想问一些十娘的事儿。” 红吟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咽下口中食物,取出手帕拭去嘴角油渍,随后看向杜七说道:“十娘?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嗯,一些敏感的东西你问了我也不会说的哦。” “什么是敏感的东西?”杜七问。 红吟眨了眨眼,决定还是说清楚一些:“比如红倌人的事儿,比如那李公子的事儿,除开这些,姑娘想要多了解一些十娘,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坊间姑娘们都传杜七很喜欢十娘,杜七想要多了解一些十娘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去点一个火盆。”红吟说着,起身去忙碌。 杜七看着她那熟练的端起火盆打开门于风口点火,视线随着炭烟在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停留片刻。 杜七想起了方才这姐姐在那琴台之上优雅的动作,发觉到了一些不大一样的东西。 四闲姐和十娘有不一样,十娘与这姐姐又不一样。 杜七没有再往下想,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人与人之间不同的阶层,觉得奇怪,但十娘觉得不奇怪所以杜七也就没有去探究的心思。 火盆充分燃烧,屋内又温暖了许多。 “七姑娘想要问什么,问吧。”红吟坐下。 杜七点点头,问道:“十娘也是秋水楼的姑娘?” “是啊,我先前可不是在开玩笑。”红吟点点头,说道:“我的琴艺基础与那石闲姑娘一样,都是十娘教的。” “四闲姐与红姐姐都是十娘的学生?”杜七一愣。 “学生?算是吧。”红吟点点头:“十娘在进入望海店之前就已经算得上是精通琴艺了。” 杜七犹豫片刻道:“十娘说……十三入店。” “是啊,十三……”红吟轻叹:“若不是南荒动乱,她该是哪儿的小姐,也不至于……罢了。” 红吟看向杜七这才想起杜七也是因为这南荒动乱才被杜十娘捡到了,只是比起十娘要幸运,因为这姑娘失忆了。 失忆便不会有落差感,所以她觉得杜七是幸运的。 “南荒动乱?”杜七疑惑。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南荒动乱……”杜七在原地沉思。 红吟见杜七沉默,还以为勾起了一些杜七的一些回忆,紧张不已。 而事实上杜七确实想起了一些东西,这南荒其实也不是生来即荒。 杜七看了一眼窗外阴云,疑惑道:“海那边的小家伙又来了?” 0264 杜七感兴趣的东西 “海那边?”红吟奇怪的看着杜七:“天望海里面不是禁地?” 她觉得杜七又在说胡话了。 “不是吗?那该是我记错了。”杜七将才想起的少年连同那一把剑自脑海中一起丢出去,随后问道:“那姐姐说的南荒动乱是什么。” “妖祸啊,还能是什么。” “妖祸……”杜七眨眨眼,随后恍然大悟。 倒是把这个忘了,春风城的姑娘都怕妖族的。 “十娘是因为妖祸才来到这春风城的?”杜七问。 “……” 虽然红吟很想点头,可她并不知晓杜十娘的过去,便忍住了,说道:“我不知道,这些姑娘若是想要了解,还是回去问十娘的好。” “可十娘不告诉我。”杜七叹息一声。 每次她一问到关于十娘的过去,十娘便开始分散她的注意力,反正就是不回应她小时的事情。 “她不告诉姑娘自然有她的道理。”红吟摇摇头,眼睛闪闪发亮,她觉得因为喜欢的姑娘而发愁的杜七也十分的可爱。 对于她们这些不能生育的姑娘来说,姐妹们的孩子就等同是自己的孩子,当真是怎么瞧怎么打心眼里喜欢。 “以前的南荒也是这样?”杜七问。 “姑娘问的倒是刁钻。”红吟想了想,解释道:“两年前妖族有大圣在南荒出世,南荒妖族实力大增,不过真要说……咱们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因为那大圣才沦落的……” 她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南荒一直是这样。” 红吟说着,眨了眨眼,疑惑道:“倒是这两年来的丫头少了许多,即便有人来也没听说几个是因为妖祸才……啊,我就是随便说说,姑娘可别往心里去。” 红吟心中暗骂自己,刚才居然觉得大圣出世对南荒来说是好事,若是被那些官爷听曲,她不死也要被扒下一层皮。 杜七点点头。 就是说那什么妖族大圣整顿了妖族所以与人的摩擦少了许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杜七还是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说,十娘不是因为那什么大圣才?” 红吟嗯了一声:“妖族大圣是两年前才出世的,十娘来了这望海店快七年了。” 杜七拿起桌面上的红茶喝了一口,一直踮起的脚尖放松的落下。 “姐姐,那大圣叫什么?”杜七问。 红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修士的世界与她们差了那么远,若不是南荒与妖族接近,她们恐怕连大圣的存在都不知晓,怎么可能知道它的名字。 “它是什么妖?”杜七又问,就好像明灯是狸花妖,那大圣也该有一个差不多的身份。 红衣叹息,无奈道:“七姑娘,走远了,收回来一些,你问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呀。” 杜七这才意识到她问的问题超出了姐姐的能力范围,便是不好意思的道歉。 关于这些东西,她应该是去问先生,先生定然是知晓一些的。 话题重新回到杜十娘身上,杜七生怕自己又提出姐姐不明白的问题,仔细思考后觉得既然姐姐是跟着十娘学琴的,那问一些关于琴的东西定然是不会出错的,正巧她最近对着七弦之物十分的感兴趣。 “姐姐,七弦琴好学吗?” 红吟听着杜七问出了正常的话,松了一口气随后笑着道:“姑娘可是问对人了,琴的基础不算困难,连我这么笨的丫头,随着十娘学也走到了这一步,怎么……七姑娘对七弦感兴趣?” 杜七道:“想学。” 因为是十娘吃饭的本事,所以想学。 因为声音很好听,所以想学。 因为是七跟弦,所以想学。 红吟看着杜七那炙热的眼神,心下一动。 她是喜欢琴的人,听到杜七也喜欢,自然是高兴的。 “琴棋书画歌舞,茶通六艺,女子学了只有好处。”红吟用标准的手法给杜七续了一杯热茶后道:“姑娘若是想要学琴,十娘该是不会拒绝的。” “嗯,十娘说会教我。”杜七说着想起了什么,面露犹豫,不知该不该问。 红吟觉得杜七连妖族大圣是什么妖怪这种话都问的出来,居然还有说不出口的? 她摇摇头,柔声道:“姑娘与我就不要见外了。” “那我问了。”杜七问道:“十娘有三张琴姐姐可知晓?” 红吟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姑娘居然见到十娘抚琴了?” 她十分的惊讶,片刻后又觉得自己的惊讶是多余的,毕竟杜七是杜十娘喜欢的姑娘。 杜七疑惑:“十娘弹琴是值得惊讶的事情吗?” 她想起翠儿说的话以及翠儿教唆她让十娘多弹琴的事情,很是奇怪。 红吟垂下眼帘,随后抬头道:“十娘与我不一样,虽说是带精湛的琴艺入的店,可是却一直不喜欢音律,后来也是生活所迫才在青玉台演出……现在离了店,只怕更不喜欢这七弦之物了,当然若是为了七姑娘而演奏那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十娘……不喜欢琴……”杜七似懂非懂,她觉得十娘应该不是真的不喜欢,不然她也不会想要练琴了。 红吟僵硬一笑,没有说话。 实际上,那时候的十娘与石闲姑娘差别不大,可十娘不喜琴便没有说,而她不说望海店的管事便不知道……所以后来变成红倌人的是杜十娘而不是石闲。 红吟觉得如果十娘初入店就说出自己通晓琴艺,也该不会沦落至此。 悠长叹息,红吟抬眼正巧看到那油酥饼,忽的一怔,漆黑瞳孔微微颤动着。 “……” “红姐姐?”杜七看着那忽然僵住的红吟,拉住她的手,微微晃了晃。 “没事。”红吟取了一块酥饼,轻轻咬了一口。 她想起了十娘握着她的手,笑着说这是石闲最喜欢吃的点心。 是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十娘自己的选择。 红吟笑着对杜七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吃食。” “嗯、嗯……”杜七迷迷糊糊的,也跟着吃着酥饼。 因为石闲喜欢所以杜十娘喜欢,因为杜十娘喜欢所以她们也喜欢。 这就是望海店的姑娘。 除了极个别不守规矩的人,她们总是会喜欢上姑娘家。 0265 南风知我意(二合一) 红吟作为望海店的红倌人,谨遵食不言的规矩,在混着茶水吃下点心后,瞧着面前这个隽秀的丫头。 十娘的女儿。 她还是觉得杜七是那人的闺女。 红吟微笑问道:“七姑娘想问那三张琴?” 杜七用力的点点头:“是能说的吗?” “让我想想。”红吟眨了眨眼,片刻后肯定道:“可以说,姑娘问罢。” 杜七很高兴,抓住红吟的袖子请求道:“我不知该怎么问,姐姐想到什么就说与我听好不好。” “好好好,我从了姑娘便是。”红吟受不了杜七那无意识中的撒娇,连连点头。 屋内温暖,红吟取出手帕逝去额前微微湿润,带着回忆之色的道:“十娘找人打那三张琴是入店一年后的事儿了。” “一年后?” “嗯。”红吟说道:“那时她有了一些自己的积蓄,拜托平娘帮着张罗了三张琴。” “平娘……”杜七看着红吟的的手,想到了那人晶莹如玉的手指,点点头。 “就是小班主,与十娘一起提还是叫她祝姐姐的好。”红吟觉得一口一个十娘、平娘怪怪的,便继续道:“那时候十娘拿出了一年所有的银子去求祝姐姐,这才有了十娘后来的三张琴。” “原来是那祝姐姐做的琴,难怪那么好看。”杜七觉得如果是那样一张好看的手,能做出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古琴便是很正常的事儿。 “姑娘误会了,不是祝姐姐亲手做的,是她找人做的。”红吟露出羡慕的神色道:“祝姐姐总是说当初不懂事,托人给十娘打造那三张琴时她添了不少银子……也是,十娘的琴都是以桐木为面,梓木为底,青木做琴轸,上漆,用轻金做琴微……以十娘当时的积蓄,应该只够付的起一张琴的银子。” “一张?”杜七想起了十娘演奏的那张漂亮的琴,心道如果是按照她了解的银子的购买力来讲,该是一个天文数字。 “嗯,十娘给的钱不够,可十娘托祝姐姐做的是三张琴,姐姐便觉得是自己估价的失误,自己添上了剩下两张琴的银子……”红吟笑了笑:“其实祝姐姐一直都是很心疼十娘的,当初十娘离了青玉台去了十楼多少也有她在中帮衬。” “是吗。”杜七想着那个不太正经的班主,觉得了解了一些十娘不会说的过去。 原来那人对十娘也是那么好。 杜七觉得那祝姐姐是个好人,对她改观了许多。 “可惜了祝姐姐说当初给十娘做琴的人离了春风城,再后来我的琴都是找琴房的人做的……银子没少花,可质量真的要差上太多了,三日不保养便会有失音准。”红吟叹息道:“不说与那第二张琴比,就是与现在十娘用了那么久的归桑……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杜十娘的那张琴可是连翠儿都能很好保养的料子,是每一个练琴的姑娘只要摸过就爱不释手的宝贝。 “归桑是很好看。”杜七问道:“为什么是三张琴?” “归桑,南风知我意,还有一张十娘一直收着,该是还没有名字。”红吟说着,心道为什么是三张琴……她自然是知晓的。 “南风知我意?不是过南风吗。”杜七想了想,笃定的道:“十娘说那第二张新琴叫做过南风。” “过南风?”红吟闻言微微一怔,点头道:“也对,该是这样。” “我不明白。”杜七眼睛发亮。 红吟叹息一声,解释道:“十娘定了三张琴,平日里以归桑为主,冠以归桑梓之名。” 那时候的十娘还是想家的。 至于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了那张琴红吟不清楚,她觉得也许是十娘第一次演奏那张南风琴的时候。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风诉说的少女倾慕之情。 红吟也是后来才明白那时候的杜十娘已经在天望海山崖边邂逅了那李甲李孟阳。 心里有了孟阳君的杜十娘成了不守规矩的人,手上使用的琴也从归桑变成了那张南风知我意。 至于说现在的名字。 “过南风……过南风,是个好名字,姑娘就不要问了。”红吟摸了摸杜七柔软的头发,颇有深意的道。 她现在确认了是十娘是怎么看待杜七的。 因为是过南风,所以杜七便是女儿。 也该是这样。 “……我不问了。”杜七点点头,她还是很乖巧的,姐姐不让问,那就不问。 “姑娘发质真好。”红吟感受着杜七的柔顺穿插在指尖,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便是爱不释手的揉搓着。 “她们都这么说。”杜七被揉的东倒西歪,如实道。 “真是个美人胚子。”红吟感叹道。 “十娘总说我不好看。” “那丫头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就是一个闷葫芦,什么事儿都喜欢放在心里憋着。”红吟抓弄着杜七的头发,吐出一口浊气,半开玩笑的道:“十娘以往傲气重,心思又不会拐弯,我本来挺害怕她做傻事的……倒是我低估她了,听到她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杜七心虚的嗯了一声。 她觉得十娘该是让这个姐姐失望了。 不过杜七是不会承认她的十娘错了的,十娘不会错,因为她觉得十娘便是规矩。 杜七有独特的滤镜在,杜十娘在她的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至少目前是这样。 …… “姐姐,十娘的第三张琴呢?我听翠儿姐说十娘一次都没有用过,还是新的。”杜七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第三张?”红吟眨了眨眼,盯着杜七。 “姐姐?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红吟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那张琴差不多到了用的时候,你看十娘说第二张琴叫过南风,都过去了,自然要换新的。” “是吗?”杜七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可还有疑惑。 红吟轻轻拉扯着杜七的头发,确认韧性后说道:“那第三张琴的名字……我觉得【十七】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知十娘怎么想。” “十……七?”杜七不明白的看着红吟,后者轻笑,点了点杜七的脑袋,嗔道:“傻姑娘。” 归桑琴是十娘沉浸在过去时所用,南风琴是被她冠以少女心性的琴,至于那第三张琴便是十娘为了从良后准备的。 如果那孟阳君是个良人,第三张琴该是他的名字,是离开这春风城后调雅情趣只用的弦音。 可惜他不是良人。 红吟搂住杜七道:“七姑娘,苑里的丫头都说你是十娘的良人呢。” “良人?”杜七眨了眨眼,说道:“四闲姐说她才是十娘的良人。” “石闲姑娘?”红吟哼了一声:“淸馆人不行,她欠了十娘太多,绝非良人。” 杜七敏锐的察觉到了红吟的不快,乖巧的没有再说话。 归桑、过南风……还有新的琴。 杜七想要十娘的新琴有一个好名字。 她真的很喜欢杜十娘。 “红姐姐也喜欢十娘?”杜七忽的问道。 红吟没有想到杜七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愣了好一会,随后点点头。 “是喜欢,很喜欢,比姑娘所想的还要喜欢一些的。”红吟笑着,她觉得当初那个教着她练琴的姑娘,她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红吟摸着杜七的头,小声道:“我现在还能吃上这一口饭,都是依托于十娘了。” 杜七深以为然,说道:“我也是吃十娘的,她说我一日能吃五两银子。” “五两……”红吟捂嘴轻笑:“那七姑娘的身材保持的是真好。” “只吃米是没有真的五两的。”杜七解释道,怕这个姐姐真的误会了。 “姑娘可爱。”红吟抱着杜七,在她额前留下一个淡红色的胭脂唇印,那对视的眼睛闪闪发亮。 分开后,杜七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红吟身子有些僵硬,解释道:“失礼了,我一时没有忍住,弄脏了姑娘的身子。” 杜七埋头在红吟颈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麝香混合着松香,十分的好闻,她说道:“姐姐是很干净的人。” 杜七兴许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红吟抓紧了自己的裙角,牵强道:“姑娘说笑了,红倌人就是红倌人,是不干净的。” 在这一点之上,她也不会去为了自己喜欢的十娘去辩解,因为这就是事实。 杜七却觉得很奇怪,她取出手帕,擦去红吟面上的些许汗珠,平静的道:“人不是那么容易弄脏的,即便是染了些许污渍,洗干净就是了。” 杜七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水洗不干净的东西。 红吟听着杜七那天真的话,漆黑眸子颤动,随后冷静下来。 “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红吟擦去杜七面上那淡红色唇印,随后捧着杜七的脸认真的看着。 就在杜七有些脸红的时候她俯下身子,蹭了蹭杜七的脸,随后松开。 确认了。 她现在不是因为杜十娘而喜欢杜七,而是因为这个姑娘真的很招人喜欢。 “好了七姑娘,帮我瞧瞧身子,麻烦了。”红吟说道。 “不好吧。”杜七有些犹豫。 红吟眨眨眼,随后笑着道:“我是说诊脉,诊脉,七姑娘莫要误会。” 说着她捋起袖子,露出那白皙手腕。 她就算再喜欢姑娘,也是不会对自己的子侄辈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正事。”杜七点点头,二指于红吟脉络之上,随后抬头问道:“姐姐说是心口疼?” “嗯,有几个月了。”红吟无所谓的指着自己的左胸部道:“就是这儿,偶尔侧身时会有刺痛,时间不过几息……是不是心出了毛病?那样该是挺严重的。” 若不是平娘催着她找先生,她自己是不在意的,因为那些恩客总是说她们这些姑娘是无心的人。 没想到来给她瞧病的居然是十娘的女儿,倒是意外之喜。 “怎么样?若是难瞧姑娘还是别麻烦了,我觉得不算是什么。”红吟说道。 她是认真的。 不是不知道心器重要,只是对于这些姑娘来说……死也不是什么太可怕的东西。 杜七摇摇头,伸手抓住了红吟的衣领,将那衣裳解开露出一面微薄的白色衣物。 “七姑娘……”红吟意外。 “这疼吗?”杜七隔着一层衣物按压着红吟的天溪穴,问道。 红吟看到杜七那严肃的表情,便认真许多。 “不疼。” “这儿呢?” “没什么感觉。” 杜七松开手,微微沉思。 红吟便要去系好衣裳,却听杜七忽的道:“转身呢?” 红吟停止动作,照着杜七的指示测过身子,忽的眉间一动。 杜七了然,点头道:“胸侧有按压痛,是不是刺痛、烧灼痛甚至割样的疼法?” 红吟惊讶的点点头:“姑娘说的是。” 她没想到杜七居然只凭着她的感觉就能知晓她的症状,要知道几个月前她也是找过先生的,那些人没一个有法子的。 杜七又将手伸进红吟的衣裳里,确认了几个穴位后道:“姐姐的脉象大体平和,偶有浅断波动,天溪穴无痛感便是心血流畅,相应的穴位也没有阴虚之相……果然如我所想。” 杜七笑着。 “我这是怎么了?”红吟问。 “不是心痛,是肋痛。”杜七摇头晃脑的道。 “肋?”红吟在胸下摸到了一根肋骨,疑惑道:“骨头也会疼?” “不是骨头,是多因肝气郁结,横逆而攻窜作痛,引起胸胁症状,络脉不通,气血不畅,不通而作痛。”杜七解释道。 实际上是肋间神经痛。 “我听不明白。”红吟摇摇头,问道:“什么原因造成的?严重吗?” “姐姐该是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过长,累的。”杜七将红吟一直在台上弹琴的姿势演示了一遍,随后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在家休息上一个月就会好了。” “一个月?”红吟摇头:“只怕不行,绿绮那丫头手不熟,这秋水楼全靠我一个人撑着。” “难怪姐姐会心口疼。”杜七蹙眉:“可如若不休息,虽说不会危及生命,却是会越来越疼的,姐姐应该也感觉到了。” 红吟面色微沉。 杜七说对了,她行曲时经常会感受到剧烈刺痛,时间不过几息却让人难以忍受,故而连曲子的质量都下降了许多。 越来越疼…… 红吟有些怕了,脸色难看。 姑娘家不怕死但是怕疼……说起来奇怪,却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对了。”杜七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药箱:“姐姐,只要理顺气机就可以了,要快一些的话,书上说要用针。” “针?”红吟一怔。 “嗯,针。”杜七点头。 红吟咽了口唾沫,问道:“书上说?” “书上是这么说的,我带了针。”杜七敲了敲桌面上的药箱。 红吟便觉得有些不太妙。 0266 对于姑娘来说困难的是细枝末节 红吟认为如果一个手上功夫熟练的姑娘在说自己会的东西时,该是不会用“书上说”三个字的。 “下针……”红吟警惕的看着杜七的药箱,问道:“是要针灸?” “灸?”杜七打开自己的药箱,在最上层那些药包中寻找着什么,说道:“姐姐说的是针法和灸法吧,胸痛用单纯的针法便可以,只是姐姐体寒,用以艾灸驱寒也行,让我看看……先生没有给我准备药饼,那就没办法了。” 杜七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又不会喷火,也不像一些故人头上会长青叶子。 “红姐姐明日来药房吧,我今天取药材的时候看到有艾饼的。”杜七道。 红吟被杜七说的一愣一愣的。 她只知道针灸,春风城的先生也会一些,她却是没有体验过。 听起来……灸法比针法要简单一些? 红吟看着认真寻找药材的杜七,捧起微凉的茶杯,小酌一口。 “姐姐。”杜七抬起头,很严肃的说道:“不要喝凉茶,会影响到恢复的。” “啊……是,我错了。”红吟赶忙放下茶杯,将其倒掉换了一杯热茶。 “要注意一些才是。”杜七点点头,随后继续挑选自己带出来的药材。 红吟喝着热茶,身子暖暖的,她看着正拆开药包准备药材的杜七,嗅到了一股怪异的草药味,她不喜欢这股味道,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小时候只要有医家先生来,便代表同时而来的还有病痛。 可是看着那有条不紊的青衣姑娘,她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慌,红吟本觉得杜七迷迷糊糊的,虽然乖巧,可在医术上该不是那般精湛。 看着杜七那认真的样子,她便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红吟忽然觉得杜七的医术也不那么重要,姑娘是为了自己好,她愿意做就做吧。 火盆灼灼散发着暖意,红吟干脆不再系上胸口的带子,而是直接解开。 杜七抬头瞧了一眼,这个温度不至于受凉,她便是没有说话。 片刻后,杜七从药箱中出一大包药材放在红吟面前,同时说道:“我虽然猜到了姐姐可能是胸痛,可果然还是见了面才能确认用量,还是经验不足。” 红吟看着那比自己腰粗上许多的药包,眨了眨眼。 “这些……都是?” “嗯,是疏肝解郁,理气活络的药材。”杜七点点头:“下面我说的姐姐记住了。” “你说。”红吟点点头。 杜七指着那十几包小药材组成的东西,说道:“醋柴胡十克,香附十克,炒枳壳八克,川楝子十克,郁金八克,炒山栀八克,黄芩六克,青皮六克,川芎六克,丝瓜络六克,王不留行十克,水煎,分两次服,每日一剂。” 杜七说着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呆滞的脸。 “记住了吗。”杜七问。 红吟点点头:“王不留行十克,水煎,分两次服,每日一剂。” “前面呢?” “前面……你这妮子在这报菜名呢!”红吟嗔道:“我能记住就怪了,这些药名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奇异。” 杜七想了想,说道:“这么命名也许是为了让人觉得不是好吃的东西。” “不需要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红衣叹息,指着那些药材:“这些,我要吃到什么时候。” “不到一旬的量,吃到姐姐觉得不痛为止。”杜七解释道:“本来是没有带这么多的,还有其他姑娘的药材,只是我今日不准备去其他地方,就拆给姐姐用了。” “……”红吟沉默了一会,她不能辜负了姑娘的好意。 红吟忽的站起身。 “姐姐?”杜七疑惑。 “我去拿笔墨。” …… …… 红吟取了笔墨,砚墨后交给杜七,让她将每一味药材的名字用量都写在对应药包上。 杜七照做,认真写着。 “七姑娘的字……真好看。” “是吗?”杜七笔锋一顿,说道:“临的是十娘的字,不知有没有十娘的神韵。” “自然是有的。”红吟用力的点头,就是因为杜七的字很像,所以她才说好看。 看着杜七文静的模样,红吟想起了许多东西。 “七姑娘,十娘还有练字的习惯?” 杜七提笔沾墨,摇摇头道:“虽然书房有很多字,可我没见过十娘练过。” 红吟有些失望,又不意外,就和琴一样,杜十娘不去练字是很正常的。 杜七又摇摇头:“不过翠儿姐说十娘晚上开始写东西了,不知是不是在练字。” 红吟一怔,看着杜七笔下带着莫名韵味的字,察觉到了什么。 “十娘是好强的人。”她说道。 杜七疑惑的看了一眼红吟,不知她在说什么。 红吟笑了笑,她认为十娘兴许是怕姑娘的字写的比她好。 作为杜十娘的挚友,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一刻钟后。 “写好了。”杜七说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杜七对于理论十分娴熟,可真的上手还是遇到了许多问题。 下次出诊需要注意药箱的重量,携带药材的量,还不能忘了带好药单,最好再准备一杆小秤。 杜七想了想,认为如果是红吟姐姐去药房抓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自己果然还是不大熟练。 “麻烦了。”红吟点点头,将那包药材放在那儿晾墨,随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小雨,说道:“那接下来?” “接下来。”杜七在药箱中取出一条卷轴模样的布。 “这是?”红吟稍稍缩了缩身子。 “先生准备的。”杜七将其展开,一根根银针密密麻麻的暴露在空气中。 “……” 杜七小心拔出一根银针抬起,寒光闪闪,杜七点头,看来先生已经做好了清洗手段,倒是省了许多事。 杜七说道:“书上说针法可以起到疏通经络、调和阴阳、扶正祛邪的作用,对姐姐的恢复有好处。” 红吟看着杜七指尖那一根纤细,让人不寒而栗的尖锐,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姑娘,能不能别总是书上说书上说的,我听的瘆得慌。” “?”杜七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要不要试试?” “来吧。”红吟点头。 杜七握着银针,说道:“我是第一次,可能会有点疼,姐姐你忍一忍。” 红吟扶额。 这时候,她更愿意听到书上说三个字。 0267 杜七也许是医道世家的姑娘 在这个世道,银针与其说是药具,不如说是兵器,比如那八方客栈的招牌便是各种可怕的毒针。 对于杜七来说自然是药具,她是不需要兵器的,如果说着尖锐之物被当做兵器握在姑娘手中……很难去想象敌人的下场是什么。 说到底,敌人这两个字会出现在杜七的世界中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 不大房间中,火盆温暖,窗外雨声让人心旷神怡。 女人褪去了衣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上插着一根根银光晃晃的细针。 杜七捏起最后的银针,落在红吟肋下穴位,随后用拇指抵住针尾,然后以食指指甲由下而上轻刮针柄。 银针轻晃。 “嘶——”红吟深吸一口气。 杜七问:“姐姐,痛吗?” “不疼,只是有些麻……”红吟咬唇,片刻后道;“还蛮舒服的……七姑娘下次别说什么第一次,可是吓到我了。” 方才从第一针开始,杜七的手稳的可怕,别看红吟现在身上插了十几根银针,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可我真的是第一次。”杜七坐在一旁,将最早施的针提起一些,刺激着红吟的穴位。 随着杜七的动作,红吟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弄得杜七有些不自在。 “红姐姐,你……忍耐些。” “我知道了。”红吟咬着牙,努力不让红倌人的声音从口中跑出来,而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道:“七姑娘真的是第一次?” “嗯。”杜七一边度针一边点头:“这些都是在书上看的,记住了穴位和施针的手法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靠看书能看会的。” “书上写的是对的,为什么不会。” “因为看书的是人。”红吟说道:“十娘教我与石闲姑娘的琴法是一样的,天分摆在那儿,石闲姑娘比我要聪颖许多。” 杜七一怔。 红吟是第一个与她说这种话的人。 杜七也与以前不同了,她点头道:“姐姐说的对,人与人是不一样。” 又补充道:“只是我看了真的会。” “那是姑娘聪颖。”红吟感受着杜七银针带给她那种酥酥麻麻的感受,发出满意的哼哼,听着那雨打窗棂的声响,觉得这几个月压力一哄而散,先前那害怕尖锐之物的情绪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七姑娘,你来这天望海之前的事情一点都记不起了?”红吟问道。 显然,她虽然说着杜七聪颖,却并不觉得杜七真的只靠看书就能有一双如此稳的手,她认为杜七以前应该是对医术了解的姑娘。 “我以前?”杜七看了一眼窗上的水润,摇摇头:“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 “是吗。”红吟有些意外,据她的了解十娘捡回来的姑娘是完全失忆的。 毕竟,杜七的名字都是杜十娘起的。 “姑娘不是连名字都忘了。”红吟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可面前的是乖巧的杜七,该是不会在意的。 杜七的确不在意,她纠正道:“姐姐,我不是忘了名字,我是没有名字。” “哪有人没有名字的。”红吟叹息。 “我真的没有。”杜七强调道。 “好好好,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红吟心道没想到杜七看上去文文静静,乖巧可人的却对一些事情那么执着。 那银针晃着,还要小半个时辰,红吟闲着无聊便与杜七聊一些。 “姑娘说没有全忘,还记得什么?”红吟说着,补充道:“姑娘若是不想说也不用强迫自己。”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杜七摇摇头,说道:“我大多都想不起了,就是偶尔会想起一些故人的事情。” “故人?”红吟一愣,随后点头。 姑娘说的应该是朋友、家人,相比于现在的她自然是故人。 “七姑娘若是没有名字,那旁人是怎么叫你的。”红吟好奇的问道。 “先生、九姑娘……我就记得这个。”杜七如实道。 红吟听着这样的称呼,眨了眨眼,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姑娘没有记错?” “应该没有。” “十娘知道了没有说什么?”红吟问道,按照杜七的说法,杜十娘对杜七的过去应该是了解一些的,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一无所知。 “十娘不知道。”杜七道。 “嗯?” 杜七重复了一遍:“十娘不知道。” 事实上除了第一次见面后十娘问了一些她的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因此杜七即便想起了一些故人的事情也没有与杜十娘说。 她只会说一些十娘想要知道的事情。 …… “十娘……不知道?”红吟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惊讶。 “姐姐是第一个问我的人。”杜七平静说道。 红吟便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能问的话,逐渐心慌,小心翼翼的道:“我刚就说了,姑娘若是不想说就不说。” 杜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是什么秘密。” “那姑娘怎么不与十娘讲。”红吟问。 杜七施针后,坐下,认真的回道:“十娘没问。” “……”红吟一时无言。 可是当她回忆起与杜七说过的话。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七喜欢吃杜十娘喜欢吃的东西,问杜十娘的琴,连字体都与杜十娘相似,这样的杜七在发现杜十娘不喜欢别人询问自己过去后……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杜十娘也不想知道她的过去。 红吟认真了许多:“姑娘这些是后来想起的?” 杜七点点头:“随着梦记起了一些人。” “姑娘其实是想与十娘说的吧。”红吟问。 “……”杜七的小手微微僵硬,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 果然。 红吟无奈的叹息。 她是该说这丫头太聪颖还是太死心眼。 “你这妮子,在这点上也和十娘一样。” “?” 红吟没有继续,她也没有强行介入杜七和杜十娘之间的想法,她一个外人,没什么资格。 顺其自然就好了。 至于说杜七的过去,她也猜到了一些。 这般干净的姑娘,首先排除是普通人家的可能。 如此熟练的针灸手法,定然与医馆分不开的。 加上杜七说旁人叫她先生、九姑娘…… 先生该是医家先生的意思,至于说九姑娘,红吟觉得不是杜七在家排行老九就是她的名字里有一个九字。 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接近。 0268 好姑娘总会有人喜欢(二合一) 红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似乎自出生起就从未有过如此精神的时刻,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着。 耳边积水横流,却不嘈杂,只有柔和的风声和美妙的潺潺。 雨打红瓦,流淌落地仿若机杼。 风过浅草,一片温馨。 她睁开眼,看着那明晃晃的插在自己身上的可怕银针,便觉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般轻松惬意是那尖锐之物所带来的。 就像是行刑一样。 红吟眯着眼睛道:“姑娘,针灸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事吗?我觉得我已经彻底好了。” 杜七正忙着,左手食、中指押按穴位,并以相反方向用力绷紧,捏着银针微微颤动,片刻后回应道:“只是去了些许湿气,姐姐想要好起来还是需要服药。” 姑娘兴许可以顷刻间便让眼前人不受苦痛折磨,可病疾需要药石来医却也是她一直以来所学到的规矩。 杜七强调道:“银针通穴,反复至少需要四日才能有比较明显的好转。” “知道了。”红吟见杜七认真,值得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先生的医嘱。 “七姑娘,除了方才那些,你还看出我身子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吗?”红吟随口问道。 杜七点点头:“姐姐腰颈弦僵,该是久坐的缘故。” 红吟叹息:“又是久坐?看来我偶尔也要出去走走了。” “十娘说常走一走是好事,医书上也这么说。”杜七说道。 “七姑娘自己呢?有听十娘的话?”红吟看着那沉重的药箱以及杜七纤细的手臂,眨眨眼。 “……有一些。”杜七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只是我的身子比一般人要弱一些,即便走了,效果也不明显。” 实际上这医书上写的东西对她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包括那些常识。 常识…… 什么是常识? 杜七不知道,所以医书对她是没有用,她瞧着那满面红晕的女人,觉得自己挺喜欢红吟,便提议道:“姐姐,针法活络,驱寒还是灸法好一些,要不要随我去药房。” “药房?什么时候。” “随时可以。”杜七说着想起了什么,改口道:“戌时之前都行,到了戌时我要回去与翠儿姐和明灯一起吃晚食。” “明日呢?今儿绿绮那丫头上新曲还不熟络,若是出了漏儿,楼里随时需要我。”红吟无奈道,送杜七回药房再回来的时间她有,要花上半个时辰做针灸可就不行了。 “明日我应该也在药房,只是不知道先生怎么安排。”杜七说着摇摇头,一副不确定的模样。 红吟便明白了,她笑了笑,道:“姑娘也不用忧心,一些小事,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姑娘的药?晚食后我便煎着喝了。” “嗯。”杜七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 红吟不愿在自己的身上让杜七担心,便将话题重新提到杜七身上。 “姑娘说的故人……还记得多少?” 红吟对杜七的过去有些好奇,看杜七的样子也不是什么禁忌,便问了。 “记得一些。”杜七摇摇头,说道:“因为是梦里记起的,有一些很怪的人和事。” 那些不太符合逻辑的事情她觉得还是不要说得好,免得这姐姐又听不懂。 红吟却不意外,她深以为然的道:“梦总是这般光怪陆离的,我也有梦见过天上开了一个口子。” “……”杜七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姑娘梦里的人,他们的名字还记得吗?”红吟说着,她认为这是找回杜七过去的很好的线索。 “大多数忘记了,还记得的人……”杜七抽出红吟穴位上的一根银针,说道:“海棠算一个,寸心算一个,其他的我也记不清楚。” 眼前的姐姐是第一个询问她过去的人。 正如她所言,不是不能说只是没人问。 比如海棠的事情,如果白景天问,她会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可那个孩子不太聪明。 …… 海棠……寸心。 红吟听着这两个名字,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更像是望海店姑娘们的花名,凭借模棱两可的花名可找不到杜七的【故乡】,这么一来,即便杜十娘知晓了杜七回忆的过往也休想将杜七送回她原来所在的地方。 红吟觉得以杜十娘的性子,若是那生出杜七这般干净姑娘的家乡还尚在,她真的能做出将杜七送回去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 …… “姑娘说的海棠和寸心是怎么样的人。”红吟问。 “很漂亮的人。”杜七笑着道:“海棠有些粘人,做的饭很好吃,喜欢睡在我身旁,有些时日我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她。” 红吟点头,心道这该是杜七的侍女。 “至于说寸心……我有些记不得了,该是一个缠人的丫头,养长虫的本事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杜七道。 “是吗。”红吟不知杜七在说什么,只是感叹道:“七姑娘记得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多一些。” 侍女和伙伴的名字都记得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名字牵扯到杜七不愿想起的东西。 红吟继续道:“那姑娘说的两个孩子……后来?” “后来?”杜七又抽了出一根银针,平静的道:“后来都死了。” 红吟一怔,沉默片刻,歉意的看着杜七。 她不该问的。 想来在南荒,能流落南荒,家中又怎会是完好无损的。 杜七抬头,看到红吟自责的眼神,摇摇头解释道:“总是会死的。” 海棠有了女儿,寸心虽死于天劫却也算是保护了自己在意的人。 杜七觉得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 红吟却没有再出言附,她心道要告诫苑里的姑娘以后见到杜七不要询问她的过去,这是自己的错,即便杜七的干净很惹人好奇,却还是需要忍住的。 …… 相顾无言,时间随着地上的积水离去,杜七终于将所有的银针卸下,将被子盖在红吟身上,取出手帕拭去额前水润。 “结束了,姐姐感觉怎么样。” 红吟使劲的点头:“很好,从未这么好过,被姑娘的巧手按过,我觉得我至少能多活十年。” “十年……”杜七微微摇头,她的针法还有待提高,不然红姐姐也不会觉得只有十年。 红吟趴在榻上歇息了一会。 随后穿好衣裳,在原地活动活动身子,面露惊喜。 往日沉重的手臂轻盈如翅,仿若身上卸下了几十斤负担,前所未有的轻松。 “七姑娘可真厉害。” 她紧紧的抱住杜七,蹭了蹭她柔软的面容,表达自己对杜七的喜爱。 “是医书的功劳,不是我……”杜七被蹭了一脸的胭脂,擦着脸道。 “又说胡话了。”红吟笑着道:“时辰还早,姑娘有些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准备。” “我?”杜七摸了摸小腹,针法对她来说很简单,可对她的体力就是一个难关,她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便不客气的开口道。 “蜜饯,姐姐这儿有蜜饯吗?” 杜七在红吟这儿吃了油酥饼和一些豆糕,却未曾见到什么甜食。 “蜜饯?”红吟略显为难的道:“我也是易发胖的体质,平日里吃些咸油已经是极限了,家里没有备蜜饯……” 她上一次买蜜饯还是送给七姨的。 “要不,我去给姑娘买一些,也快的很。”红吟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小雨。 “没有就不用麻烦了。”杜七拦住了红吟,虽然她在劳累后很想吃甜食,可她从不是任性的姑娘。 “姑娘坐一会,我去泡一杯甜茶。”红吟说道。 “甜茶?”杜七眼睛一亮,随后点点托,露出期待的神色。 红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将早年收的春茶取出,备好后给杜七满上一杯,见杜七小口喝着露出满足的神色,一时间便移不开视线了。 十娘真是走运捡了一个好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就在这时,忽的有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声音缓和清脆。 杜七闻声抬起头。 红吟示意杜七坐着不用动,自己披上衣物走到玄关,看着那一抹倩影,轻声询问:“谁啊。” “红吟姐。”门外的绿衣少女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雨水掩盖,补充道:“是我,绿绮。” 柔和的声响自门外传来,红吟听到那常伴身侧的声音,便打开门将少女抓进来。 “你这妮子,不好好在楼里待着,来我这做什么?是不是又搞砸了?告诉平娘我收拾一下,补个妆就到……”红吟完全不给面前的姑娘开口的时间,一套言语便砸了过去。 绿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抓住红吟的手,急着道:“哎呀,不是……我这是休息呢,没有搞砸,公子们都夸我弹得比姐姐还要好呢。” “你这妮子倒是翅膀硬了,什么话都敢说。”红吟哼了一声,说道:“真没有砸了场子?” “没有。”绿绮用力的摇摇头,说道:“为了今日,昨晚我可是让平娘教了我几个时辰。” “她也是惯着你。”红吟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许多的丫头,说道:“没砸了场子来我这做什么?” “我这不是来告诉姐姐不用担心楼里了。”绿绮说道:“姐姐身子不适,今日抓紧去医馆瞧瞧吧,楼里有我看着,不会有问题……等等。” 绿绮说着,忽的看到红吟那凌乱的长发与松开的衣襟,脸色苍白的道:“那姓姜的已经来了?他明知道姐姐最近身子不适,怎么能……” “啪。” 随着一声闷响,绿衣少女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看着红吟。 红吟嗔道:“你这妮子想什么呢,我这是刚针灸过,平娘没有与你说我请的先生来了?” “唉?”绿绮一怔,随后点头:“姐姐说的是那个戴斗笠的先生?我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就在屋里。” “我去看看。” “你给我站住,有你什么事儿。” 绿绮被拦在玄关,面上不满,却也无奈,只得道:“罢了,我回楼里去忙了,平娘让我与姐姐说一声今日楼里不需要姐姐,你去医馆好好瞧瞧身子。” “知道了。”红吟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随后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做的这些活与姐姐比什么也不是。”绿绮摇头,随后道:“平娘还说有人在苑里见到那姓姜的了。” 红吟手一僵。 绿绮眼睛完成一个月牙:“所以我说姐姐去医馆躲躲罢。” “我知道了。”红吟说着,将绿衣少女连着她的伞丢了出去,转身回屋。 …… …… 绿绮站在门外,撑起伞,想着方才姐姐精神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她们这些丫头总会喜欢上前辈姑娘,像是红吟喜欢那杜十娘一样。 …… …… 红吟回到屋里,便开始穿衣裳。 杜七喝着茶,有些奇怪的问道:“来的是?” “绿绮,几年前来的小丫头。”红吟简单说道。 杜七点头,她听到了一些。那绿绮说是楼里有她看着,所以红吟姐姐今日的时间宽裕,杜七觉得那绿绮姑娘该是很努力的练琴了。 杜七发觉自己遇到的都是一些很好很好的人。 “七姑娘,我送你回药房,正巧把那什么灸法也做了。”红吟扣上口子,说道。 “嗯,好啊,我收拾一下药箱咱们就走。”杜七答应道,她闲着也是闲着,姐姐能随着她去医馆正好,也让师先生瞧瞧她新认识的姐姐。 就在此时,那敲门声再一次传来。 红吟走过去,打开门说道:“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 “……” 说着,红吟便愣在了那儿,看着门前的魁梧汉子,半晌后叹息一声。 还是晚了一步。 “你怎么来了?”红吟面无表情的道。 “红姑娘,我听说你身子不适,给你带了一些药和吃的。”汉子抬手,上面拎了一个大包裹。 “多谢姜大哥忧心,已经好了许多了。”红吟说着蹙眉:“姜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汉子视线落在自己脚尖,道:“衣裳。” 红吟便知道了,她又是一声叹息,随后系上腰带,咳了一声。 汉子抬眼,看到红吟的面色红晕后松了一口气:“气色还可以,那这些蜜饯……” 红吟下意识便回绝道:“姜大哥有心了,蜜饯就不用………嗯?蜜饯?” 0269 拎的太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二合一) 屋里正收拾药箱的杜七忽的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向玄关处。 姑娘眼神灵动,像是嗅到了肉腥味的猫儿。 杜七小心翼翼走到墙角,探头去看那玄关,兴趣满满的看过去,紧接着歪了歪头。 那男人身材魁梧,一身普通棕色衣物,长相说不得英俊却让人十分的安心。 是一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 杜七眨了眨眼。 这个男人她在白景天那儿见过,好像还是一个说话有几分分量的,大概是侍卫统领的级别。 有一些时日还是他带着人跟着自己,说是保护。 当初在那红衣小姑娘被那王公子欺负时,便是他带着人帮着收拾了那群家丁,所以杜七对他的想象比较深刻。 他与红吟姐姐是什么关系。 杜七很感兴趣。 …… …… “这银子……”魁梧汉子不知所措的拿着那绣花钱袋,眼中露着窘迫。 “蜜饯我便收下了,这些许银子是大哥该得的。”红吟拎着包裹说道。 “……” 魁梧汉子片刻后无奈道:“多了。” “就当是红吟请大哥吃酒了。”红吟平静的说道。 “不是,我不会喝酒。”男人连连摆手。 红吟看了一眼门外那逐渐滂沱的雨,若有所指的说道:“今日大雨,我听说城边的提月酒在雨天别有一番滋味……” 魁梧汉子立刻道:“我这就给你买一些来!” “噗。” 就在这时,厅里突然传来姑娘的笑声,红吟和汉子同时转过头,见到的是一抹青色衣角。 红吟面色一红。 魁梧汉子则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红吟那略微凌乱的长发,挠挠头道:“那姑娘是?” “药房先生。”红吟说道。 男人点头,说道:“提月酒……” 红吟闻言很是头疼,她是在暗示这个男人去城边喝酒不要来自己这儿,怎么他就是听不明白。 罢了。 红吟按下了酒水的事情,说道:“红吟今日有客人就不留姜大哥了,今日绿绮出台,姜大哥可以去瞧瞧,那丫头最近琴艺见长。” “嗯……嗯。”魁梧汉子点头,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过他却很高兴,因为相比于以前的油盐不进,今日的红吟至少收下了蜜饯。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下自己送的礼物——虽然也给了钱,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可都要归功于杜七先生。 他平日里见杜七蜜饯不离手,便觉得姑娘家都会喜欢这般甜食,所以今日就去杜七最喜欢的蜜饯店买了一些,没想到果然有效。 魁梧汉子拱手道别,真的去给绿绮捧场了。 …… …… 见男人离开,红吟总算是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那愈发猛烈的大雨,只得叹一声世事无常。 她拎着蜜饯走入屋子,看到的是乖巧正坐的杜七。 “我不是故意笑出声的,打扰姐姐了。”杜七认真的道。 “你这丫头……”红吟无奈咬牙,这妮子说不是故意笑出声,却是故意偷听的? 红吟叹息一声,道:“雨忽的急了些,暂时是出不了门了。”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本来急着走也是想要躲开这个男人,现在倒是没有必要了。 至于说那瓢泼大雨,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世界上有姑娘越高兴那雨便下的越大,这般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 杜七坐在那儿,嘴角噙着笑意。 她觉得那男人傻乎乎的,很有意思。 “姐姐,刚才……” “姑娘吃蜜饯。”红吟打断杜七,将蜜饯袋递过去,虽然下雨可蜜饯并未有受潮,看得出是用心了。 “不好吧,这是那人送给姐姐的。”杜七摇头。 “什么叫送,我给了钱的,还多给了不少。”红吟盯着杜七,这妮子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买下这蜜饯的。 “姑娘不吃的话,我可就只能扔掉了。”红吟提醒杜七自己是不吃甜食的。 “别,我吃就是了。”杜七解开袋子,取了一颗青梅入口,随后眼睛眯起,软绵绵的道:“这是连韵姐那儿的蜜饯。” “连丫头?”红吟惊讶于杜七连这也吃的出来。 “连韵姐的手艺很好的,姐姐真的不尝一尝吗。”杜七感受着口中酸甜,笑吟吟的道。 因为有喜欢的东西敞开在眼前,那窗外的厚重水云一层压着一层,仿佛天空即将塌陷,清澈雨水像千针万线,把天空密密实实缝合。 雨水洒在水面,平静的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落雨声音真的很好听,杜七十分喜欢,她取出一颗糖梅子置于掌心,递向红吟。 红吟犹豫了。 她捏了捏自己手臂,那犹豫便彻底消散,认真的道:“七姑娘还是自己吃吧。” 杜七嗯了一声,将梅子丢入口中,趴在桌上,踮着脚尖瞧着面前的姑娘。 杜七发现红吟在这一点上也和十娘十分相似。 红倌人都是这般讨人喜欢的吗。 杜七绣鞋微微打着旋儿,随后问道:“红姐姐,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吃的都堵不住你这个妮子的嘴。”红吟叹息。 不知不觉间,她与杜七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是不能说的?那我不问了。”杜七道。 “行了,姑娘就别臊我了,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红吟瞧着杜七泡泡鱼一样那鼓起的半张脸,解释道:“姜大哥是这春风城的侍卫。” “侍卫?”杜七想起那个帮自己拎药箱的疤脸少年,继续道:“普通的侍卫是不能进入望海店的。” “我也知道这个规矩。”红吟躲开杜七的视线,她也知道那男人该是比自己想的地位要高一些。 “她喜欢姐姐?”杜七问。 红吟已经习惯了杜七这般口无遮拦,摇摇头平静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不过是秋水楼的姑娘,按照规矩侍奉人罢了。” 杜七摇头:“可我认为他是喜欢姐姐的。” “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红吟捏了捏杜七的脸,嗔道:“这些话姑娘还是再长大一些再说。” “……” 杜七揉了揉脸,心道她的感觉应该不会出错的。 红吟见到杜七双眼依旧有着奇怪光灿,便问道:“七姑娘对这些很感兴趣?” “有一点点。” “我看着可不像是一点点。” “姐姐怎么看那个男人?” “怎么看……用眼看,难不成还用心?”红吟缓缓摇头。 杜七觉得她话中有话,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了祝平娘与她说的,问道: “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红吟一愣,接着点点头:“就是这样,姑娘既然看得清,又何必臊我。” 这话是杜十娘留在秋水楼门前的,加上杜十娘用亲身经历告知这些姑娘们不守规矩的下场是怎样。 红吟喜欢杜十娘,又怎么会去做第二个不守规矩的人。 她看向杜七,叹息道:“关于男人这种东西,姑娘还是要防着一些的好。” “那姜大哥是坏人?”杜七眨眼。 “坏人算不上。”红吟摇头,在她眼里这男人只是一个拎不清的人,慢慢的自然会放弃她。 杜七说道:“登台扫蛾眉,下台卸花妆,姐姐守了红倌人的规矩,他却想要让姐姐不守规矩……所以,他是不规矩的人。” “不规矩?”红吟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因为那男人手脚还算干净,相对而言不干净的是她这个红倌人。 可杜七说的也是事实,她自始至终都是做好了一个青楼姑娘的本分,从有情到无情皆是榻上榻下的本分,只是男人走不出来。 红吟叹息:“不规矩的话姑娘还是不要说了,我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还是敬重的。” 至少在这楼里有人照拂,她也有许久没有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儿了。 “是吗。”杜七咽下蜜饯。 男女的感情果然错综复杂,教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姐姐若是不喜欢提,她就不说了。 在白景天那儿能见到这个男人,她有空问问白景天那人是不是好人,白景天应该是知晓的。 …… …… 杜七吃了一些蜜饯,窗外雨小了许多。 因为二人都是喜欢杜十娘的人,所以话题便永远不会断层,时间也过的很快。 “好了,不许在吃了。”红吟看着那少了一截的蜜饯,将其重新系上,怪异的看着杜七:“姑娘在家也是这么吃的?” 杜七点头:“只要是我自己买的,十娘现在就不管。” 生活了这么久,发现杜七不会吃胖,身子也健康……杜十娘也就懒得管。 “吃不胖,真是让人嫉妒。”红吟起身捏了捏杜七的脸,随后道:“我送姑娘回药房。” 她与杜十娘一样都喜欢捏杜七的脸,杜七也差不多习惯了,跟着站起身道:“嗯,我们走吧,赶在日夕戌时前还能给姐姐做一下灸法。” “你还记得呢。”红吟笑着,她认为做不做都可以,今儿有着姑娘陪着说话,当真是几年来最舒坦的日子。 “这些蜜饯姑娘拿回去吃。” “谢谢姐姐。”杜七欣喜不已,要知道她已经没钱买蜜饯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红吟取了钱袋,想了想今日取得药材,便又多带了一张银票。 转过头,便看见杜七戴上斗笠,围上披风后将一身青衣遮的干净。 “遮挡的这般严实,我走在外头都认不出了。”红吟道。 “先生要求的,好了我们走吧。”杜七说着就要去拿药箱,却被红吟抢先一步:“我来就好,姑娘拎着你的蜜饯,别让雨水打湿了。” “嗯。”杜七也不客气。 红吟虽然身子有不适,可在力气上比她要强上太多,杜七现在已经会接受旁人的好意,这也算是比较大的变化。 二人撑伞出门。 小雨落伞面,红吟瞧着前面带路的杜七。 衣裳裹得掩饰,走路姿势怪异。 红吟想了想,觉得杜七是在保护怀里的蜜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七姑娘……真是可爱。 …… “姐姐,前面就到了。”杜七回头道。 “嗯。”红吟点头,跟着杜七进了医馆。 “先生,我回来了。”杜七摘下斗笠,对着前台那正研究古文字的师承道。 师承放下笔,瞥了一眼在杜七身后的红吟,微微蹙眉:“这就回来了?出诊了几处?” “一处。” “嗯?”师承以为自己听错了,杜七就算再笨,有着那般对医理的理解,也不该只见了一个人。 “一处。”杜七说道:“我在西苑乱跑,十娘可能会不高兴……先生,还是与十娘说一声吧。” “……”师承又看了一眼红吟,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惜他的印记被洗的干净,不知杜七身边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是?”师承问杜七。 “红吟姐姐。”杜七接过红吟手中药箱,踮起脚尖在药柜中取了一些艾饼,转头道:“先生,姐姐有肋弦不顺,我来这儿给她做灸法。” 灸法? 师承又是一怔。 “师、先生……”红吟十分紧张的看着那药房的老人。 杜七可没说她的先生是师承。 这可是传闻中尊上都要小心对待的人。 红吟觉得心跳的很快,腿上像是灌了铅,连行礼都不是那般顺畅。 师承深深看了一眼红吟,真气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发现气血充盈,偶有郁结却总的还是健康,就像是……刚做了针法。 是杜七吗? “先生,我去里屋忙了。”杜七拎着准备的艾饼,拉住红吟的手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杜七握住红吟之后,她便不紧张了。 “啊,好。”师承表示自己知晓了。 “对了先生,那左排的银针我用过了,你要用记得清洗。”杜七提醒道。 “嗯。” 杜七便拽着红吟进里屋。 …… …… 随着杜七带着红吟进屋,一阵悉悉索索后,师承便嗅到了一股艾草燃烧的味道。 他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杜七是说她给这丫头做了针法? 她会使银针? 师承打开药箱取出针卷,发现的确有使用过的痕迹,叹息后愈发埋怨那天上灵力旋涡磨去了他的灵力印记。 他似乎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以及,若是杜七真的会银针,只怕那通晓医理便不止是杜七聪颖,多少与这丫头的过往有关。 “医道世家的丫头?” 想着杜七的气质,师承觉得这是很可能的事情。 他收起了正研究的古石碑刻印,准备去看一眼杜七灸法的手段是否纯熟,已经错过了有趣的,师承自然好奇的紧。 0270 修罗场(二合一) 师承嗅着屋内些许艾草的气味,走到里屋前,眼前是一道纱窗木门与写着“薬”字的幕帘。 老人推开门,正要走进去却见一只手在眼前逐渐放大,按在了他那皱纹满满的脸上。 师承眨眼。 那白皙手上艾叶燃烧的气味朝着他鼻子中钻。 “先生,你在做什么。”杜七很认真的问。 “我看看你的灸法……”师承对挡在门前的杜七说。 “先生不会灸法去看书,看我做什么。”杜七用力的向外推师承,发觉推不动后便不满的看着他。 师承被杜七看着,不自觉后退一步。 “不许进来。”杜七说着,关上了门,拉上帘子。 ……? 师承在门前站着,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便听到屋里传来那红倌人的声音。 “七姑娘,你这样对先生,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姐姐衣裳都脱了,先生还要进来,是他的不对。” “可他是师先生啊。” “他是谁都不行,他又不是十娘……好了,姐姐这个温还可以吗?” “有些烫。” “那我再调整。” …… …… 师承:“……” 他兴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这种无聊的方式被一个姑娘挡在门前。 叹息。 就算忽略了年龄样貌,他现在也是这药房的先生,罢了罢了。 师承坐回账房先生的位置,瞧了一眼里屋的位置。 要不用神识去看一眼? 师承有意动。 想了想,却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医馆前面走过来一个撑伞姑娘,一身桃红色宽厚衣裙。 师承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便想起了这孩子是谁,他在七姨那儿见过,这丫头是跟着那石闲来的。 “丫头!”师承唤了一声。 雨中少女一怔,环顾四周却发现路上行人只有自己一个,纤弱身子颤了三颤,怀疑自己见了鬼。 师承捋着胡子,走出了药房。 …… …… “嘶……”红吟紧咬下唇,脚趾微微搓动着。 她褪了衣物趴在榻上,由杜七在她光滑的背上施弄。 “疼吗?”杜七见红吟忍耐,将那草药隔热往某处移了一些。 “不疼,有些痒。”红吟吐出一口浊气,面色红晕,许久后感叹道:“这艾灸当真是舒服……我前些时日小腹略微坠痛,现在觉得暖暖的。” “那是姐姐阴气过剩,加上体寒所致,多做热灸会有所改善的。”杜七解释道:“调和气血,疏通经络,活血化瘀是灸法的好处,姐姐是癸水将至所以小腹坠痛?” 红吟点头:“算下日子,差不多还有小一旬……七八天,姑娘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这艾灸能减轻我的寒痛?” “医书上说可以,该是可以的。” “若是这样就好了。”红吟枕着自己手臂,软软的说道:“那几天时间会很影响楼里的生意,疼的受不了也很让人讨厌。” “姐姐有空来药房,我给你做针灸。”杜七说着,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是看先生怎么安排。” “都听姑娘的。” 杜七坐在床边,静静等待那一小叠艾草缓缓燃烧。 空气中充满了好闻的味道,春风城的艾草并没有那般刺激,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 杜七打开蜜饯袋,用手绢包裹一粒放入口中。 屋内火盆灼灼,温度比外面要高出一个档次,这是为了让因为炙灸而出汗的病人不至于着凉。 红吟趴在榻上,她在经历了杜七那让人舒适的银针后便不再怀疑姑娘的医术,所以哪怕皮肤被灼热的发痒和微痛,她也没有任何的抱怨和怀疑。 事实上,她的虚弱正随着杜七的动作而被缓缓抽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姑娘的服务的,至少她现在的经历已经是天上许多人做梦都想要的。 随着那艾饼的逐渐损耗,红吟身子已经全然成了一片红润,终于那艾饼损耗完毕,杜七取了一块白净绒布擦拭去那香汗淋漓姑娘的汗水,随后给她盖上毯子。 “这……就完了?”红吟问道,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声音软了许多,带着几分媚色。 杜七点头道:“一次灸太长时间也不是好事。” 红吟浅浅的应了一声,她躺在榻上,觉得此时是一种类似升天的体验,浑身上下轻松无比,她在姑娘巧手下体验到的当真是世界上最舒适的事情。 红吟想着,看向床脚她脱下的衣物。 这般舒适的体验,若是只能享受这一次那她绝不会甘心,虽然这儿有师先生让人惧怕,可看杜七对先生的态度,她该是先生的爱徒,自己也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若是一直来…… 她的视线落在钱袋上,面露难色。 她出门已经多带了一张银票,可经历过杜七全套的按摩加针灸,她觉得自己还是带的少了。 杜七还是师先生的徒弟,这么一来,只怕费用会超出她的想象。 红吟只为难了一小会,她觉得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先不说有多么舒服、对身体多么有好处,单单杜七是十娘的女儿这一条,她便觉得钱只是一个数字。 抿了抿嘴,红吟出了一身汗,有些口干。 杜七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道自己对于医术虽然了解,可细枝末节还是有失误,立刻说道:“我去给姐姐倒一杯水。” “麻烦姑娘了。”红吟点头。 杜七起身准备出门问问先生有没有茶水可以喝,可就在她要开门的时候,那幕帘忽的被拉开,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姑娘闯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将脑袋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娇声道:“是七姑娘的味道……不对,是艾草的味道。” 杜七看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女,疑惑的歪头,随后看清楚了少女的脸,惊讶道:“婵姐姐?” “是我。”婵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抱着杜七的手臂不松手,同时埋怨道:“我可是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七姑娘了,在这一点上翠儿可真实让人嫉妒,她还老是说我。” “……”杜七感受着婵儿身子的温度。 这个姐姐她认得,翠儿姐见带她见过几次,是四闲姐的侍女,因为二人住得远,十娘又不许她深入望海店,所以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婵儿姐怎么来了。”杜七好奇的问。 “不止呢,还有我。” 随着帘子拉开,一袭红裙端着温水走入了房间,她看着婵儿抱着杜七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死丫头,该你做的事情让我来就罢了,一点眼力劲没有,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连同那只狸花一起丢出去。” 望着石闲嗔怒的模样,婵儿吐了吐小舌头,松开抱着杜七的手,接过了那一碗清水,四处看了看,随后走到一脸紧张,坐在床前正穿衣服的红吟面前,恭敬说道:“姐姐喝茶……” “啊……客气了,谢谢。”红吟接过那一碗清水,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杜七。 石闲看了一眼红吟,也不说话,找了另一张床坐下,看着窗外的风景。 “?” 杜七就更疑惑了。 “好了。”婵儿见杜七疑惑,解释道:“师先生说时候差不多了,让我们递水进来给红姑娘。” “四闲姐这是怎么了。” 婵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红吟,小声道:“女人的嫉妒心,姑娘还是不要问了。” 杜七抓着衣角,还是不大明白。 “就这样,我是路过被先生抓住,让我去叫十姑娘来……正巧十姑娘就在四苑,我们就一起跟着过来了。”婵儿随口解释了一下,说道:“就这样,姑娘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们。” 说着,婵儿做到了石闲身边,与她说着悄悄话。 杜七别的没有听清楚也不明白,可她找到了关键词,那就是…… 杜七掀开帘子,果然在柜台处瞧见了正和师承说话的一身漆黑,杜七冲过去如婵儿那般抱住她的手臂,高兴的唤了一句:“十娘,你怎么来了。” 杜十娘歉意的看了一眼师承,随后低头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闯祸了。” 杜七以为杜十娘说的是她擅自跑去西苑的事情,犹豫后说道:“是先生教我去的……” 杜十娘微微一怔,想起了方才师承与她说的事情,摇摇头。 “算了,我也不是怪你,先生说你的表现还是不错。” “是吗?”杜七看向师承,眼里多了几分好感。 师承十分无奈,他做了再多也比不上杜十娘一句话,便觉得杜七是一个十分真实的姑娘。 “热灸做完了?”师承询问。 “做完了。”杜七点点头:“红吟姐姐寒气阴郁,花的时间长了些。” 杜十娘听到红吟二字后没有太过惊讶,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师承询问杜七:“我能进去了?” 杜七想着红吟的衣裳,点点头。 师承便进了屋。 …… “你这妮子,还敢挡着先生了,长本事了啊。”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脸,向两侧拉扯。 杜七也不反抗,她知道与杜十娘讲理向来是行不通的。 好在先生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他走出来,朝着杜十娘点点头,道:“血气均匀,阴阳平衡,也没有灼伤的痕迹,这般纯熟的手法……不会是第一次。” “嗯。”杜十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十娘,你们在说什么呢?”杜七疑惑道。 “先生说你可能是哪个医道世家的大小姐呢。”杜十娘也不瞒着杜七,浅笑着道:“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眼睛,觉得十娘的笑很勉强。 “十娘,我不是……我只是按着医书学的。”杜七解释道。 杜十娘摇摇头:“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能记得什么。” “……” 杜七沉默后,无言以对。 她会医术这件事似乎让十娘觉得不高兴了,这非她的本意。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几乎瞬间低落的情绪,敏锐的察觉到了原因,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别的,她搂住杜七:“好了,你会医术我是高兴的。” “真的?” “我骗你的次数……不多吧。” “嗯。”杜七点头。 如果眼前的人是杜十娘,她还是很好哄的。 “给我也试试你会的灸法?”杜十娘与杜七说完,看向师承征求意见。 师承没有什么意见,他叫杜十娘来就是想看看杜十娘对杜七的过去知道些什么,以及讨论之后的安排。 将时间交给她们二人便好。 他已经确认了杜七的医术,也就不好奇了。 “你们折腾,我去你七姨那吃碗面。”师承说着,撑着伞走出了医馆。 …… “能做吗?”杜十娘送走了师承后问。 “嗯。”杜七点头,关上药房的门后,领着杜十娘走进了里屋,自己出来准备新的艾饼和草药。 屋内,石闲和婵儿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红吟一个人略显尴尬。 杜十娘走到红吟面前,在她的临床坐下,如常的打了个招呼:“阿寻,还好杜七那妮子第一个遇到的是你。” “说了叫我红吟。”红吟松了一口气,将遇到杜七后留杜七在自己那儿过了一下午的事情与杜十娘说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杜十娘叹息:“她有些太怕我生气了。” 与杜七生活,她也差不多了解了杜七的性子,杜十娘早就不似一开始那般抗拒杜七接触红倌人,只不过平日里忙,也没空与杜七说这些。 “那是姑娘喜欢你……对了,好久不见。”红吟说着,眼神时不时掠过杜十娘的面纱,努力不让心疼之色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好久不见?也没有太久吧,和我还客气什么。”杜十娘笑了笑。 这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再久没见面那也是自己的姐妹,她可不会有丝毫见外。 “倒是你这个丫头,怎么怪怪的……怎么,我不是望海店人你就不认我了?”杜十娘哼了一声。 “又说胡话。”红吟叹息,看着杜十娘那一身黑衣,随后落在她的面纱上,眼角微微一动。 “你还在意这个呢?要不要看看?杜七那妮子说恢复的还可以。”杜十娘捏着面纱。 一旁的石闲听到这句话,用力的掐了一下婵儿的大腿,弄得小丫头一声惊呼。 “小姐,疼!” “忍着!” 石闲咬牙。 十娘都不让自己看她的脸。 果然,比起杜七,她的敌人永远只有这些红倌人。 0271 契若金石,其嗅如兰(二合一) 房间内艾草香气弥漫,窗外隐隐可听见愈发密集的雨声。 红吟看着杜十娘玩笑般的捏着面纱,似是随时准备将其扯下,摇头说道:“你还是戴着吧,我怕晚上见了吃不下饭。” 谎话。 她是怕见了心疼。 杜十娘还能不知姐妹的心思,嗔道:“你跟着四闲也不学好,怎么,我毁了容你就不喜欢了?” “都是女人,说得好像你长得好看我就喜欢似得。”红吟翘起嘴角。 “也是。”杜十娘点头,握着面纱的手落下,放在床边撑着身子。 一旁的石闲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都没有见过杜十娘面纱后的那半张脸,若是被这女人抢了先,她定然会十分失落。 婵儿听到这边的动静,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然后石闲便抓了个空。 石闲瞪了她一眼。 桃红裙少女苦笑,凑了过去让自家小姐蹂躏发泄女人那可怕的嫉妒。 …… …… 红吟视线掠过杜十娘面纱,注意到杜十娘面纱上部分略微畸形的眼角,漆黑瞳孔轻轻颤动。 那一颗十娘总是炫耀的泪痣……没了。 她心里很难受。 红吟与大多数望海店的姑娘一样,觉得如果能用一张脸便脱离望海店中心而生活到店里平静之处肯定是值得的,尤其是十娘还不会缺了钱财。 她该是不难受的,还要说一句恭喜。 可红吟深知十娘与自己一样是怕疼的人,而且比她还要娇嫩许多,洗发时稍稍用一些力气她便疼的叫唤。 红吟只得努力不去想杜十娘受罪时候的样子。 红吟一个人担心,反倒是杜十娘勾起一抹浅笑。 “怎么,心疼了?” “你什么时候能有些正形。”红吟长长叹息。 杜十娘也不反驳。 她的成熟是要看人的,在七姨面前便偶尔有几分俏皮模样,红吟也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全心托付的姑娘。 红吟看着面前一身黑色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陪着她一起长大,倒是不敢相信这个满身风韵的姑娘不过双十之数。 红吟平静道:“看到你这个模样,我也就放心了。” “是吗。”杜十娘眨了眨眼。 二人相视一笑。 …… 红吟如释重负。 从旁人口中听的再详细,哪怕叙述的人是杜七这般杜十娘最亲近的人,她仍旧不安,只有当亲眼所见才能够将心放在肚子里。 红吟看着杜十娘淡然的模样,眼神逐渐平静。 她本以为十娘那般骄傲的姑娘会一蹶不振甚至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加上深知杜十娘的性格不是旁人可以安慰的,所以便一直在抗拒与杜十娘见面,红吟是害怕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颓废的模样。 却是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完全放下,满身轻松的姑娘。 杜十娘现在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了以往的愁苦,红吟打心里为了杜十娘高兴。 红吟上下打量杜十娘后说道:“离了店身材还保持的这么好,有必要吗?” “这与离不离店有什么关系,你就那么想看我走了样?我又不与你抢生意,能不能想我一些好。”杜十娘抓住红吟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离了店对我来说是好事,至少大家不会一提起琴倌人就想起你。”红吟嗔道。 “嗯。”杜十娘点头,随后对着那外面的屋子努了努嘴,说道:“还有一点,我让那孩子保持身材,若是自己胖了……像什么话。” 红吟笑了笑,便觉得该是这样。 “阿寻,你觉得那妮子怎么样?”杜十娘问。 “你说七姑娘?优秀的不像是你带出来的。”红吟如实道。 “……罢了,你说的也是。”杜十娘点头,小声道:“这妮子以前该是哪个医家的小姐,现在跟着我……” 杜十娘说着,情绪有些低落。 一旁的石闲想要说什么,却见红吟说道:“这重要吗?” 石闲深深看了一眼红吟,心道就先不与她吵闹,免得十娘生气。 那一身桃红的少女咬着嘴唇,挤出了一滴眼泪。 “小姐,疼。” …… …… “怎么不重要。”杜十娘问。 “这外头是什么样子还要我与你说一遍?”红衣提醒杜十娘:“就算那丫头是什么世家的小姐,她现在是杜七,随的你的姓。” 红吟想到杜七提起自己姓名时候那份可爱的骄傲,便觉得十娘果然还是那个心思细腻过分的十娘。 “随我的姓……”杜十娘摇头,只有她知晓杜七那一声“十娘”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唤她的名字,而不是旁人所理解的那般亲近。 红吟认真道:“再说了,说什么世家小姐,这望海店的千金小姐还少吗?” 杜十娘一怔,抬头发现红衣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沉默一会,杜十娘笑了:“你说的是。” “想明白了?” “嗯。” 杜十娘抓住红吟那依旧有些湿润的头发,绕着手指后道:“我可没有要把杜七那妮子送回去的意思,只是师先生那边……算了,与你也说不清楚。” “你爱说不说。”红吟也不惯着杜十娘。 无非是杜十娘觉得师先生的位置站得太高,关于这一点她也没有太多解决的办法,还是看杜十娘自己,旁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杜十娘也不生气,事实上能与红吟见一面她便已经很高兴了,杜七那边……能跟着师先生比什么都好。 她很珍惜与杜七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而这样就足够了。 …… “阿寻,楼里那边怎么样?现在公子陆续离开,该是最忙的时候。”杜十娘问道。 “还好,绿绮那丫头争气,我能轻松一些。” “平娘呢?”杜十娘问,对于一直照顾自己的姐姐她也是喜欢的很。 “她还那样,你想她了就自己去看,平娘唠叨你没良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红吟提醒道:“平娘嘴上没说,可也是很担心你的。” “阿寻你先帮我说一些好话,我过些时日就去。”杜十娘解释道:“主要是我平日里忙,真的没时间。” 她为了养家连陪杜七的空都没有,更不要说去见故人……实际上她也没有脸面去见故人就是了。 红吟点点头,随后问道:“你能不能别阿寻阿寻的叫,那个名字不是早就不用了?” 杜十娘认真说道:“店里的名字是店里的,对我来说阿寻就只是阿寻,若是我都不叫了……阿寻不就不在了?” “少来,我还没死呢,听着那么渗人……”红吟颤了颤,哼道:“罢了,与你讲理我就没成功过。” “那妮子也说我不是讲理的人。”杜十娘轻笑。 红吟闻言看着杜十娘,弄得杜十娘有些一些不自在。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红吟摇摇头。 三句不离杜七,她一方面为了杜十娘而高兴,一方面……竟然稍稍的有些嫉妒。 女人就是这样了。 总是会患得患失,表现出来便是善妒的。 不要说红吟和从刚才开始一直蹂躏可怜婵丫头的石闲,就算是杜十娘也是一样的。 她在知晓杜七有了连韵和柳依依那般的朋友后也心中忧患,只不过最后发觉自己的地位稳得可怕,这才收起了那可笑的心思。 杜十娘觉得可笑,事实上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儿。 “十娘,你还是穿以往颜色的衣裳好看。” “你说靛色?早就不穿了。” “所以就给杜七穿青色?” “那是她自己喜欢,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不信。” “我说的实话。” 杜十娘在这一点上并未有撒谎,是杜七自己喜欢青色,杜十娘以往爱穿偏蓝的靛色,至于现在便是常时一身黑衣。 “我穿的那么艳去给你点妆你愿意?”杜十娘问道。 红吟如实道:“不愿意。” “就是这样了。”杜十娘说着轻轻捏起身上那黑色长裙,平静道:“我倒是有些习惯了这黑色……看起来沉了一些,意外的还挺好看。” “是好看。”红吟点点头,从以前开始,她眼里杜十娘穿什么都好看。 “阿寻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敷衍。”杜十娘叹息。 红吟无法反驳。 毕竟要她与杜十娘解释她觉得怎么都好看是真的,还是强人所难了。 “十娘,你没问过她的过去?”红吟想起了什么,问道。 “问过,只不过是一开始。”杜十娘一脸无所谓的道:“后来想起来的我也不在意。” 红吟不知杜十娘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假的无所谓。 杜十娘脑中闪过了自家姑娘身上的一些不可思议,心道不追究才是好事,便转移话题道:“对了阿寻,先生说杜七给你做了针灸?” “嗯。”红吟知晓杜十娘不想继续,便从了她的愿。 “感觉怎么样?”杜十娘有些好奇。 “很舒服,到现在还觉得小腹暖暖的……”红吟夸赞一番杜七,随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杜十娘说了。 杜十娘很惊讶。 “你居然真的敢让那个傻丫头在身上下针……这要是戳歪了不得疼死。” 杜十娘眼里的杜七傻乎乎的,一开始教她给自己洗头……杜七可是差点把她的头发当羊毛薅,在不知前提的情况下让杜七在她身上下针?她可做不出这么蠢的事情,只是想想便觉得一阵心颤。 在亲近的人眼里,姑娘总是一无是处的人。 “七姑娘的手法很好,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红吟无奈道。 杜十娘摇摇头:“艾灸就好,我可没傻到让她在我身上动针,正巧艾灸我做过许多次,也试试她的手艺。” 姑娘在杜十娘眼里是什么都不会的,连文字都要现学,忽的说她可能自带医术……杜十娘这般最亲近之人总归是最惊讶的那一个。 甚至如果不是师先生笃定,杜十娘觉得是杜七学习能力太好而不是她以前就会,毕竟她已经在杜七身上见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杜十娘冲着那纱门喊道:“你动作能不能快些,磨蹭什么呢!我等会还要回店里。” “来了来了……” 门外传来杜七略微慌乱的声音。 红吟心道杜十娘平日里应该就是这么欺负杜七的,也难怪杜七惧她。 “十娘你还回店里做什么?”红吟问。 “哦,昨儿常姐叫我去一趟,正巧翠儿也在店里,我去接她回来。”杜十娘解释道。 “常管事?”红吟惊讶:“十娘你都离了店了,她找你能有什么事。” 杜十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还住在十楼吗……占着店里的地儿,该是这个事。” “是吗?”红吟觉得很奇怪,她看了一眼窗外,提醒道:“七姑娘不是做了师先生的徒弟?店里不会为难你才对。” “你倒是说的委婉点。”杜十娘很无奈,却也不能反驳,她说道:“为难不会,若是交一些银子能住下去自然是最好。” “我觉得以那人的性子,可不会要你的钱,一切都以规矩来。”红吟道。 “常管事……”杜十娘深以为然,随后轻松道:“去了就知道了。” 红吟嗯了一声,也只能这样。 杜十娘也的确不紧张,她有七姨和师先生这个靠山在,说心慌是骗人的。 杜十娘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幸运的人。 她看着面前红吟那一身红衣,心道她过的也没有什么波澜,那自己也就放心了。 同为红倌人且为姊妹的杜十娘可不会随意的说什么帮助的话,因为红吟是比她看得清的人。 就在这时,杜七总算是做好了准备,端着药箱走了进来。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慢?掉窟窿里了?”杜十娘蹙眉。 “十娘,我这不是找一些好的给你用,挑的久了一些。”杜七指着那些精挑细选的艾饼,解释道。 “不就是艾叶,还有什么区别。”杜十娘哼了声。 红吟笑着道:“你知足吧,七姑娘给我做的时候可没有这般认真。” 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觉得不适那也太小气了。 “我与你自然是不同的。”杜十娘解开扣子着看向杜七,问道:“我自己来?” 杜七点头。 杜十娘是做过灸法的姑娘,对套路轻车熟路,不用杜七说便褪下衣裳,趴在床上露出光滑的后背。 待杜七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杜十娘忽的扭头道:“四闲,来一起。” 0272 杜十娘拉一个姑娘垫背 不远处,石闲仿佛没有听见杜十娘的声音,依旧平静的坐着。 “小姐,十姑娘叫你呢。”婵儿轻轻拉扯了一下石闲的裙子。 “用你提醒我?”石闲白了一眼婵儿,少女便委屈的低下头,偷偷看了一眼杜十娘,显然是希望十姑娘好好治治她这个闹别扭的主子。 “四闲?”杜十娘见石闲不理她,便又唤了一声。 “怎么了?”这次石闲不好再装听不见,便扭过头去看。 只见杜十娘褪了衣裳趴在那儿,一旁站着的是杜七以及坐在床沿喝水的红吟。 石闲轻轻哼了一声。 杜十娘早就习惯了石闲这幅模样,歉意的看了一眼红吟,随后推了一把杜七的腰。 “去,把她叫过来。” …… “小姐,七姑娘来了。” “杜七?”石闲抬起头看到的是端着艾草盘的青裙姑娘,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四闲姐,十娘让你过去。”杜七说道。 “……”石闲的视线越过杜七放在杜十娘身上,看到的是一个略微得意的眼神,她便咬牙起身。 十娘就是捏准了她面对杜七无法发脾气这一点。 虽说石闲偶尔会吃杜七的醋,可对姑娘那一直是喜欢的。 “走吧。”石闲穿上绣鞋,将杜七手中艾盘夺下放在婵儿手中,随后牵住杜七的手走过去。 “叫我做什么?”石闲一手拍在杜十娘脊背之上。 “嘶……冷死了,爪子拿开。”杜十娘抽了一口凉气,拍打掉石闲冰冷的手。 “我是说,你也来一起做艾灸,妮子,艾草可够?” 杜七点点头:“够,我准备了许多。” “我?我就算了。”石闲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不做针灸,十娘你知道的。” 婵儿跟着点点头:“小姐是不做这些。” 杜十娘指了指杜七:“这妮子又不是外人,你还怕她碰你的身子?” 石闲不愿意做针灸的原因她知晓,是不愿意外人碰她,男的女的她都会排斥,所以即便常年手脚寒凉,月事坠痛她都是忍着的。 以前还有自己帮着她揉弄,这些年也没有接触,该是婵儿照顾的她。 “你月事也快了,做些艾灸有好处。”杜十娘认真道。 石闲微微一怔。 婵儿也有意动,抱着那艾草往石闲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小姐,如果是七姑娘……没什么吧。” 石闲有些不自在的点点头。 杜七是没关系,她都与杜七一起泡过澡,又将杜七当做侄女看待怎么会抗拒她触碰自己。 她方才拒绝的麻利,倒是忘了这一茬。 事实上如果不是抗拒其他女人碰她,她是想要试试艾灸的,毕竟小腹绞痛的那种滋味可不是人受的,尤其是她手脚冰凉,寒气比一般人还要重许多。 杜十娘蹙眉:“到时候疼的叫唤后悔可就晚了。” “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石闲嘟囔着走到杜十娘临边的床头,学着杜十娘的样子褪了衣裳。 石闲趴下,枕着手臂歪头看向杜十娘,见到了杜十娘的一抹微笑,忽的感觉有哪里不对。 “十娘?” 杜十娘咳了一声,指着那正点香的杜七道:“有你陪着我也能安心一些。” 石闲:“……” 原来十娘是要自己陪着她,若是杜七做不好便两人一起受罪。 生气吗? 也不至于,不如说有一些小开心。 石闲看了一眼端坐的红吟,觉得自己赢了一些。 她也就这些出息了。 …… …… “婵姐姐,要不要一起。”杜七对着婵儿说道。 “我?我就算了。”婵儿转了一圈,桃红色裙子微微转动,停歇后她拍了拍胸脯,自信道:“我身子好得很,冬天在外面睡着都不会染风寒的那种。” 石闲闻言点头,对杜十娘道:“这丫头除了笨了一些,身子是真的好。” 杜十娘深有体会的点头:“我还没见过这丫头生病,就这一点上她比翠儿强的多。” “她能和翠儿比?”石闲提醒杜十娘。 “……也是。”杜十娘知道说错了话,婵儿这丫头迷迷糊糊的,多数时间还需要石闲去照顾,便可以见得她做不好侍女的工作。 可是奈何她们喜欢,做不做得好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翠儿太过认真,非要遵循着店里的规矩。 这也许是杜七那么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婵儿闻言苦笑一声,心道她是比不得翠儿,也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呀。 “婵姐姐?”杜七唤了她一声。 “没事,七姑娘不用管我了,我去旁边坐着歇一会。”婵儿轻轻叹气。 难得没有小姐施弄她,躺着休息一会也好。 于是婵儿就找了一张床坐着发呆。 杜七看了一眼那桃红少女的背影,觉得她身子确实好得很,便没有说什么,搓热双手后摸上了石闲的背。 “这是在做什么?”石闲问杜十娘,如果不是做的人是杜七,就那轻重的手法她还以为杜七在占她便宜呢。 “不知道。”杜十娘摇摇头:“正常艾灸是要有这一步的。” 她没空去理会石闲的疑惑,现在的杜十娘只想看着自家姑娘表演。 杜七暖了手后确认了石闲的穴位,便在对应的位置放上砭石,将准备好的艾饼拆开后分别放上去,随着杜七一前一后点燃艾草堆,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升高,艾灸开始了。 不久之后,屋内飘满了艾草燃烧那独特的香气。 …… …… 许久后,榻上多了两个香汗淋漓的姑娘。 “想不到……你这妮子的手法这么好……难怪先生说……”杜十娘感受着浑身上下的暖洋洋以及后背温热轻痒的感受,感叹道。 这是她做过的最舒服的一次热灸,一天的疲劳仿佛都被抽空了。 杜十娘甚至都不知道是因为杜七的手法还还是给她做的人是杜七所以才舒服。 “十娘觉得舒服就好。”杜七轻轻捏起一些艾灰,换上了新的。 “你呀。”杜十娘宠溺的笑了笑,转过头看向那一开始抗拒的姑娘,只见石闲满面水润与桃红,眼睛早就眯成了一条缝。 果然,身子寒凉的姑娘是拒绝不了艾灸的。 0273 杜七也会受到打击 杜十娘问:“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身子暖暖的。”石闲睁开眼,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露出几分陶醉。 她以往不是没有闻过艾草燃烧的味道,那是一股刺鼻嗅起来让人头晕的气息,却没想到现在的屋内有一股清甜,沁人的香气。 杜七似是看出了石闲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在药房中挑的阳山艾,没有那么刺鼻,效果也好上许多。” “你们有没有嗅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我说不上来……但是……很香。”石闲慵懒的闭上眼,似是发出几声呓语。 已经躺在床上的红吟睁开眼,是有很好闻的味道。 杜七也点头,她闻到了。 只有杜十娘惊讶的吸了一口气,疑惑道:“有吗?不就是清艾的气味?是我的问题?” 石闲已经陶醉在被温暖包裹的温柔中,没有回应杜十娘的力气。 红吟盖上被子,也有些疑惑那一股好闻、让人安心的香气是从哪儿来的……要知道方才杜七给她做艾灸的时候虽然艾草清甜可并未有这般芬芳。 红吟觉得杜七果然是用心挑选过的。 只有杜七不惊讶,用着适中的力度在杜十娘肩头轻轻揉捏着,软化杜十娘因为忙碌一天而僵硬的身子。 身子温暖,有晶莹自杜十娘脊背滑落至胸侧,留下一道晶莹的汗渍。 杜七鼻子动了动,心道是十娘的味道,她很喜欢。 似乎是因为一直与杜七生活在一起,杜十娘的身子与以往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是她与杜七都不在意。 杜七取了手巾擦拭去杜十娘身上水润,正要动作便听见石闲道:“杜七。” “我在,怎么了四闲姐,烫吗?” “不是。”石闲没有睁开眼,没有睁开眼却笃定的道:“婵儿睡着了,把被子给她盖上。” 杜七看过去,发现那桃红少女不知何时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这睡相倒是有些怪异。 杜七将被子给少女盖上后看了一眼满面红晕的石闲,觉得十娘认识的都是很好的人,她很喜欢。 听着耳边那熟悉的均匀呼吸,石闲总算是彻底安心下来,眼皮愈发沉重,最后闭上眼睛,带着甜甜的微笑睡了过去。 兴许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被香气包裹的石闲久违的做了一个美梦。 她梦见了一开始与杜十娘在城南生活的事儿,那时候睡着一张床也是很温暖的。 …… 当石闲再一次睁开眼,只觉得身边温暖,伴随着一股眩晕感同时存在的还有口干舌燥。 “四闲姐,你醒了。”杜七扶着她坐起披上衣裳,随后递过去一杯温水。 石闲急着喝下水,这才清醒了几分,转头看向四周,发现天色昏暗,屋内已经点上了烛火,火盆灼灼燃烧。 这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婵儿就只有她和杜七。 石闲摇头甩去倦意,问:“什么时辰了?” “回姐姐,酉时一刻了。”杜七接过空碗,又给石闲倒了一杯水。 石闲这一次喝水斯文了许多,她看了一眼逐渐窗外,惊讶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的确睡得舒服就是了。 “谢了,这艾灸我很喜欢。”石闲道。 “姐姐,这话让十娘听到要说我不懂规矩了。”杜七摇头,这都是自己该做的。 石闲笑了笑,翻身开始穿衣裳,她觉得身上黏黏的,需要回去好好泡个澡。 “对了,十娘呢?” “十娘做完艾灸擦了身子就走了,说是去店里还有事。”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前了。” “那我睡得还真是沉。”石闲点头,系上腰带后看向一侧空荡荡的床,问道:“阿寻呢?” “阿寻?” “就是红吟。”石闲哼了一声。 “哦,红吟姐与十娘一道去店里了。”杜七解释道。 “我知道了。”石闲穿好了衣裳,踩着绣鞋站起,整理衣物后道:“你呢,什么安排?” “我……等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回家,十娘说不会过来了。” “嗯。”石闲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问道:“杜七,这艾灸很舒服,我有空能找你来继续做?” 石闲觉得她有些上瘾了。 “可以。”杜七点头:“十娘说很舒服,让我买一些艾草回去在家给她和翠儿姐做,四闲姐随时可以来。” “不用,我在医馆就挺好。”石闲笑呵呵。 “在医馆要花银子的。”杜七提醒道。 “姐姐有的是钱。”石闲说着在解开腰间钱袋,在里面随手捏出一张杜七见都没见过的银票晃了晃。 杜七:“……” 对于一个穷的吃不起蜜饯的姑娘来说,石闲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石闲没察觉到杜七的僵硬,收起了银票,哼着小调,看来是真的很高兴。 对她而言,不说旁的,单是那难得一次的美梦……教她花上多少银子都是值。 更不要说这些银子应该有一部分会直接送到杜七手上。 她巴不得给找机会给杜十娘送钱呢。 杜十娘身边十分有富裕又大方到不可思议的,有也只有这么一个傻姑娘了。 “好了,我回去泡个澡。”石闲与杜七告别,扎上头发后走到婵儿面前弯下腰捏了捏她的脸,嗔道:“你这妮子倒是比我还能睡,让七姑娘看着还以为我天天给你罪受呢,还不快起来。” “……”婵儿没有动静,随后石闲无奈,将她从床上拽起来,牵着迷迷糊糊的婵儿出了房间。 杜七与石闲告别,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收拾方才二人用过的褥子。 …… …… “先生,麻烦了。”石闲对着坐在柜台的师承行了一礼。 师承点头,放下毛笔,翻开账本道:“杜丫头取了一些草药走,连着艾灸说是算在你头上。” 师承要钱没用,可经营药房有经营药房规矩,该收的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石闲叹息,十娘这时候又不与自己客气了,她取出银票正要说话,却见师承摇头道:“多了。” “多了?”石闲疑惑道:“先生要多少。” “你们几个加起来一共……这个数。”师承比了一个手势。 石闲眨眨眼,随后犹豫道:“先生,你该收多就收一些,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这么点银子别说在春风城看病,就是抓药都不够,也就能吃一点蜜饯。 0274 杜七解锁赚钱的新手段 师承轻轻拂去柜台上浮尘,翻开账目后道:“这是按照药房的正常价值,怎么,你这丫头钱多的没处花?” 石闲轻轻一笑:“也不是……” 这不是因为收钱的都是自己人吗,她平日里是十分小气的,若不是与十娘相关的事情,哪怕是面对淮竹,她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石闲认真道:“先生,是不是因为七姨所以才要这么点?这些连药材都不够。” “你这丫头倒是敢说。”师承听到石闲提起七姨,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红衣。 以前的石闲对他警惕畏惧是不会说这般言语的,看来因为她七姨,自己这点威严差不多也消散的干净了。 师承倒也不生气,都是自家的姑娘,若是石闲也像杜十娘那样客气他反倒不大高兴。 “行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师承提起毛笔在账本上划了一笔,抬头道:“这是你七姨的意思,说是少要一些,剩下的按照店里的规矩交给杜七零花。” “……切。”石闲眨眨眼后收起银票,心道七姨只有在妨碍自己人的时候才这么有存在感。 “你有什么不满去找你七姨去,我说的可不算数。”师承提醒道。 “我知道了。”石闲点头,翻动着自己的钱袋后面露为难,小心翼翼的道:“先生,我没有那么碎的银子,要不……你找我一些?” 师承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带着银两?” “……也是。”石闲知道自己问错了人,于是她便把目光放在了身旁的侍女身上。 石闲伸出手在迷糊少女那一身桃红衣裳中摸了摸,紧接着眼前一亮,果然她在婵儿身上找到了碎银子。 “先生,这些够吗?” 师承瞥了一眼婵儿,轻轻叹息,道:“够。” “那就这样,只是先生,我若是明日还想来……还是这个药房?”石闲问。 “嗯。”师承点头,随后提醒道:“这地方的先生只有杜七一个,你来的时候得挑个她在的时间。” “知道了。”石闲行了一礼,带着自己的丫鬟撑着伞离开。 师承目送石闲离开,视线转到天上的灵力旋涡处。 他一个月前有石闲身上留下过精神印记,这印记在石闲受到危险的时候会让他有感应,而这印记现在还稳稳的留在石闲手腕上。 怎么印记在石闲身上就能持续那么久,在杜七那儿连一天都撑不住? 这旋涡消磨灵力的也是要看姑娘长得好不好看的? 师承不得解。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师承看向石闲取出来的碎银子,取了一半收起,剩下一半便留在桌面上。 …… …… 杜七抱着叠好的被褥放到指定地点,随后坐在床上歇息恢复体力。 姑娘小口喘着气,眼里露出几分艳羡。 杜七很少会羡慕一个人,可她不得不承认,石闲那句“姐姐有的是钱”打击了到了这个整日为了银子而发愁的人。 她也想说自己有的是钱…… 要符合规矩的赚钱,杜七觉得对于自己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来说着实是困难了。 这么下去,别说去白景天那儿买姑娘,就是自己的蜜饯都要买不起了。 叹息一声,杜七看向红吟送自己的蜜饯,心中感谢着这个姐姐。 继续收拾凌乱的屋子。 许久之后,当杜七拎着蜜饯走出房间,看到的是正盯着那悬浮空中古碑文字满面愁意的师承。 杜七心道先生又开始盯着几个字发呆了。 她反正是不知道师承在做什么。 几个简单的字一直看着,难道能看出花儿来? 定然是不能的,所以杜七才会认为先生偶尔也会不太聪明。 “先生。” “……”师承精神深陷那古碑文字,真气飞速流逝。 “先生!!”杜七声音大了几分。 “你别一惊一乍的。” 师承惊醒,取出一颗丹药吃下,眼中疲惫略微缓和了一些。 这青石碑上残留的古字只是拓印下来便可吸人真气,也难怪石碑本体可以硬抗天劫……对于这石碑的级别,绝云宗暂时将其定义为仙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不知上面究竟是记载了什么惊世之文。 他收起拓印,这才看向杜七,问道:“收拾好了?” “嗯,先生,戌时了,我可以回去了吗?”杜七问。 她有些饿了。 “可以。”师承说道:“今日晚了一些就不让你与我一起回青云医馆了,明日早上去医馆找我,之后再来这药房,明白?” 杜七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 “别急,银子不要了?” 杜七眼睛仿若快门飞速的眨了两下便捕捉到了桌面上的几两银子。 “这些……是给我的?” 姑娘欣喜。 “你七姨说不能让你白干活。”师承敲了敲桌面,道:“我接手了药房,你是这儿唯一的药房先生,出诊的银子按照规矩要取一些给你,至于说份额多少,药材钱全额归药房,像今日这般针灸你可得少许……还有……以及……” 师承说了许多,杜七完全没有听明白,她只听见了有银子拿,剩下的哪里还听的进去。 她得了银子。 给人治病出诊有钱拿。 杜七指着那从可怜婵儿身上搜刮出来的的散碎银两,兴奋的道。 “先生,这些真是给我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师承无奈的点点头。 说起来除了吃饭时,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杜七脸上看到这般欣喜的神情……果然如她七姨所说这丫头一喜欢杜十娘、二喜欢吃食,三就是喜欢钱。 也不对。 师承看着杜七那双秋水剪瞳,觉得丫头喜欢钱是因为杜十娘缺钱,而钱可以买来好吃的。 果然,杜七还是那个杜七。 师承补充道:“我没打算让你一直出诊,差不多就要学上形之法,这银两便一日一结了。” “不能一直做吗?”杜七闻言回了神,稍稍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一直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像披罗居那般月结多好。 不过也是,这么好的生意,自己一直做先生应该会很亏……能拿一些是一些,这么想杜七便不失望了。 师承哪里知道杜七在想什么,正当他准备吩咐杜七明日早些去医馆,说一些老生常谈的时候,杜七却忽然将面前的银两往前一推。 “先生,这些你收下。” “……?”师承一愣,紧接着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小财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杜七要他收下这些银子? 师承很难理解。 杜七请求道:“先生,我想要一些药房的艾草带回去,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不过我只有这些了,若是不够……就先赊一些好不好。” 师承便明白了,杜七这妮子是要买艾草和砭石回家给杜十娘做艾灸呢。 他看起来是那么小气的人?连杜七的蜜饯钱都要往嘴里贪? 师承无奈道:“这药房我买了下来,里面的药材你看着使用,那些银两是留给你零花的。” 杜七摇摇头:“规矩就是规矩。” 姑娘说着,取了一些早就准备好的艾饼打包后,询问师承价格。 “行了,正好,你拿走吧。”师承敷衍道。 面对杜七这般死心眼的姑娘他还能说什么? “谢谢先生。”杜七行了一礼,一手拎着蜜饯一手拎着艾饼,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回家去了。 她觉得今日很开心。 遇到了十娘的朋友,得了免费的蜜饯,先生还没有因为她只出了一单而生气,最重要的是……十娘觉得她做针灸的手法很好,想让自己多做一些。 对于杜七来说,杜十娘的夸赞比前面所有的东西都要让人高兴。 师承看着那姑娘撑着伞逐渐消失在街角,微微叹息一声,随后勾起一抹浅笑,那张老脸显得有几分滑稽。 这妮子,倒是愈发讨人喜欢了。 师承此时是真的动了带杜七上青云峰的想法。 …… …… 雨一直下,时间过了许久。 师承一路步行回青云医馆,在路过巷子时一怔。 八方客栈? 他看向角落,果不其然有马车停在角落,同时一个斗笠人在那揣着马屁股,看起来窝了一肚子火。 放在平时说不得就要出手了,现在他忍住了动手的欲望,转身离开。 道行不够,车夫少女并未察觉到麻烦就在她咫尺之处,一脚、一脚的对着马儿发泄心中郁结。 …… …… 入夜。 秋水楼。 忙完楼里最后的琐事,祝平娘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趴在柜台边一副慵懒模样,属于女子的风韵展露无遗。 “平娘,明儿见。” “明儿见。” 对着自家姑娘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随着最后一个姑娘离去,祝平娘长长叹息后起身锁了门,提起笔墨在账本上随意添了几笔,随后便厌了,将笔墨一甩。 “明早再算。” 祝平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觉得有些饿了,她的房间中有丫头们留下的吃食。 “不知那妮子给我带了什么吃的……今日的天气,该是凉菜?” 祝平娘想着蹬蹬蹬的跑上楼打开房门,看着屋内的食盒眼睛一亮,取了菜肴吃了一半后想起了什么。 今日见到的姑娘里当属那七姑娘最有意思。 此时,那一双杜七都觉得美丽至极的玉手握着筷子在碗里轻轻搅拌着。 祝平娘只知道杜七是杜十娘那丫头捡回来的孩子,旁的倒是完全不清楚,每日为了楼里的丫头她就已经足够操心了,哪里有心思去管一个过的好、离了店还没良心的小东西。 “十娘的女儿……” 祝平娘想起了她在杜七身上见到的精神印记,起身打开窗看向十楼的方向。 明目含光,玄之又玄。 …… 杜十娘在泡澡。 小房间内,正给翠儿做着艾灸的杜七忽的察觉了什么,随后发觉是自己人便没有说什么。 “翠儿姐,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杜七说着将浴巾往上拽了拽,心道平日里一个人偷看还不行,这又来了一个。 “……嗯……”翠儿也和石闲差不多,已经舒坦的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根本不知道杜七在说什么。 一旁已经睡着的明灯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朦胧中的杜七后安心的睡了过去。 …… …… 窗边的祝平娘收回视线,心道如那些丫头们所言,十娘过的很好。 杜七这妮子怎么惹上师承了? 她有些奇怪,忽的听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厉声道。 “谁!” “你小声些,再坏了嗓子。”薄衫女人坐在祝平娘先前的位置上,捧着她的碗,拿着她的筷子,吃了一口凉菜后努力将其咽下,不解道:“我以为你躲哪个地方逍遥快活了,谁想到就在我眼皮底下……若不是你动用瞳力非要去看那明灯,我还真找不到你。” “那是我的饭。”祝平娘黑着脸。 “好了好了,我不吃就是了。”薄衫女人放下碗,随后指着自己胸口那一根银色丝弦道:“这是气象之身,别白费力气。” 祝平娘哼了一声,收了功法后坐下端起自己的碗道:“回去吃你的花粉去。” “许久不见了,你就这么对待友人?”薄衫女人叹息。 “还友人呢,我被那老东西抓去,也没见你来救我。”祝平娘平静的道。 薄衫女人笑了笑:“道宫,那是人去的地方吗?倒是你怎么跑这春风城来了,现在这儿乱着,不是隐居的好去处。” “你管我。”祝平娘随后蹙眉:“你说春风城乱着是什么意思?不就来了一个师承?你还弄了其他人来?” “你不知道?”薄衫女人惊讶,这春风城现在的势力可是都乱成一锅粥了,她好奇的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什么。” “手底下那么多姑娘,我哪有空理会旁的。”祝平娘白了一眼面前的女人:“谁都像你平日里闲着?” “……”薄衫女人噎了好一会,叹息道:“桐君,你要真闲着就来帮我。” “理你。”祝平娘白了一她一眼,随后道:“这春风城来了多少人,来了什么人都与我无关,总之你们闹你们的,别来烦我。” 她独身一人从不主动沾染因果,忍了那么多年,今天第一次动用灵力去看杜七就被抓到了,当真是倒霉。 不过南荒算是她的地盘,倒也不意外。 “不是,来的人是……”薄衫女人还要说什么。 “你再说?” “……”薄衫女人眨了眨眼,心道这是你自己不听的,便换了一个话题。 “我最近遇到了许多好事,要不要听听。” “说,我用来下饭。” 0275 诸多隐秘(二合一) 倚石仙子看着好友端着碗吃饭的样子,觉得很怪异,却有些移不开眼神,半晌后只得叹息一声。 “桐君,你……” “我?”祝平娘放下筷子,端起粥准备下楼,回头道:“有些冷了,我去热一热。” 倚石仙子盯着她的背影。 说起来,桐君从以前开始就是这幅模样,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祝平娘热了饭菜后端着上楼,重新坐下拿起勺子道:“你要说什么,说。” “桐君,你吃个东西还用锅去热?这气象之身……我时间有限的。”倚石仙子无奈。 “干我何事,你知道时间少还那么多废话。”祝平娘喝了一口清粥,眼睛眯成了缝,瞥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便觉得她永远体会不到自己这般生活的意义。 “你还在生我的气?”倚石仙子问。 “你说呢。”祝平娘反问,其实说什么生气也不至于,如这女人所言,道宫也不是她一个人闯的进去的,硬要说态度冷淡,实在是一个人自由惯了,懒得去掺和这南荒、东玄的浑水。 “我……” 倚石仙子还要说什么,却被祝平娘打断,提醒道:“我饭吃了一半了,你遇到的好事呢?” “……罢了。”倚石仙子解释道:“福兮祸所依,说是好事,也有不少麻烦的人,比你想的还要麻烦一些。” “再麻烦还能有那老鬼麻烦?”祝平娘问。 倚石仙子摇摇头:“和道天君是比不了的。” 禅子也好,那青莲也好,总归还要次一些,却已经是现今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祝平娘吃下口中食物,小口咀嚼,待完全咽下后抬头说道:“死都死了,就别一口一个道天君了,他可是没少占我便宜。” 倚石仙子身子一僵,眸子缩成一点,抬头盯着她。 “假的。”祝平娘平静的拿着筷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开个玩笑,只是奏了几首曲子。” 倚石仙子松了一口气,道:“你就别逗我了。” 祝平娘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放下碗正色道:“很麻烦?” 倚石仙子点头:“旋涡中的大机遇也有,只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心乱,桐君……你真不能来帮我?” “……” 祝平娘沉默,她很少见到友人这幅愁云惨淡的模样,看起来压力真的是很大。 想来也是,自己若也还是梅花庵主,只怕肩上的压力也轻不了多少。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和饭菜,便觉得即使是有好消息,这晚食也吃不下了。 “什么麻烦。”她问。 倚石仙子眼睛一亮,随后轻声道:“最小的事儿是,绝云祖师神像碎了,仙力断绝。” 祝平娘抽了抽嘴角。 “后面还有……”倚石仙子继续道。 “停。”祝平娘打断了她,呼吸稍稍有些乱。 这第一个消息就差点惊掉了她的魂。 “祖师神像碎了……还只是最小的事?” “嗯。” 得到了倚石仙子的确认,祝平娘需要冷静一会儿,片刻后问道:“还有呢。” “桐君也不用为我太过忧心。”倚石仙子笑了笑:“虽说禁地毁于一场天劫,可神像中出了一块青石碑,单说挺立结界的能力该是不弱于仙器。” 祝平娘抬头看着她:“这不会就是你说的好事吧。” 倚石仙子点头。 祝平娘叹息,问道:“绝云宗里都觉得是好事?” “那能怎么办。”倚石仙子拿起祝平娘的筷子,夹了一些素菜吃着。 “也是。”祝平娘觉得也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别说那青石碑只是可能有仙器的强度,就是它真的是仙器,与绝云宗老祖留下的神念相比也什么都不是。 这南荒惯有隐仙游历,东玄顶尖之人不断轮换。 即便是当世有仙人出世,绝云宗这般上古之地却依旧安守宝地,靠的可不是一两件压箱底的仙器,而是那一缕真仙剑意。 未来是个大争之世,加之妖族大圣在侧,绝云宗想要守住这一片净土……其中的难度无法想象。 祝平娘看着眼前的女人,多少能想象到那细肩上扛着的是怎样的压力。 --- 天上明月高悬,一副月明风清的景象。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玉碗中的清粥缓缓散发着热度,直至彻底回归冰凉。 祝平娘轻轻摇头,道:“阿浅,我帮不了你。” 倚石仙子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晓的。 有心无力,能有心便已经是让她高兴的事儿,倚石仙子认真道:“你若是有空就来找我说说话,别再到处乱走。” “好。”祝平娘这次没有拒绝,几首减压的曲子她还是做得到的。 “对了桐君,你认识的老家伙多一些,有个事情需要你帮我。”倚石仙子道。 “你都说的那么惨了,我还能拒绝?”祝平娘摇头:“说吧。” 倚石仙子倩然一笑,这般也是计策,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心软,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无助模样多是装的却依旧心软。 “这半面碑文是青石碑上拓下来的,你瞧瞧有没有人认识。”倚石仙子递过去一个卷轴。 祝平娘立刻明白了这碑文的意义,稍稍看了一眼后,摇头:“这文字只怕是经历了几次文统断代了,你不要对我有太多的期望。” “若是你也没有办法,我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倚石仙子婉然道。 “行了,少来,我最受不了你这样。”祝平娘撇撇嘴:“我抽空帮你问问。” “好。”倚石仙子微笑,随后想起了什么:“桐君,你在这春风城待了多久了?” “有些年头了,一直忙着楼里的事情,没关注外头的事儿。”祝平娘问:“怎么了?” 倚石仙子指着天上那月光下斑斓的灵力旋涡,问道:“关于这个灵脉,有没有什么头绪。” 祝平娘摇摇头:“也是慢慢聚起来的,看着不像是龙脉转移,倒像是什么仙草聚集而来……可我没什么发现。” “天劫呢?” “那日我睡下了。” “……别闹。” “没头绪。”祝平娘叹息,认真道:“那劫雷很可怕,携天威,是真正的天威。” 倚石仙子问:“有没有可能是又一位大圣出世。” 那于南荒踏着漫天雷电而出的妖族大圣已经君临世间,若是妖族又出了一位,只怕当下就是妖族大兴之世,到时候麻烦就真的大了。 “我瞧着不像。”祝平娘道:“没有妖气,也没有灵气,具体原因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老天爷生气了,随便劈着玩。” “你呀。”倚石仙子面露无奈,不过友人的话和推测她都听进去了。 “桐君,知道春风城不安定,怎么还不走。” “我往哪儿走。”祝平娘摇摇头:“我走了楼里的丫头怎么办?再说了……我若是不动用灵力,谁知道我在这?” 倚石仙子点点头,若不是她正巧也在保护明灯,对友人的气息过于熟悉也不可能发现。 就算是一些认识的人当面看到她,也不可能想到堂堂祝仙子在青楼做一个小班主。 她想起了禅子和一些人,便叹息道:“这春风城还真是卧虎藏龙……” “是吗。”祝平娘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倚石仙子忽的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这有一些近期梅花庵的消息,要听吗?” 祝平娘想了想,随后摇头。 “随她们去吧。” “流水无情便是你了。”倚石仙子感叹道。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祝平娘看着已经凉透的晚食,不满的将其收回食盒,随后道:“好消息呢?你说了那么多都是让我心烦的。” “师承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就是你今日看的那个小丫头。” “就这?一个弟子值得你一直看着?我说我怎么暴露的那么快,原来是撞你眼皮底下了。”祝平娘不以为意,一个弟子而已,天赋得高成什么样子才能在当前情况下称得上好消息? “比你想的还要好一些。”倚石仙子提醒道。 “我就不懂你们这些练剑的木头,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好的天赋?再好还能比得上那鱼丫头?” “你说鱼行舟?她不行。”倚石仙子道。 祝平娘一愣:“你是认真的?鱼行舟的天赋可是……” “她还不够看。”倚石仙子认真道:“我见了那明灯,就鱼行舟来说远远不够。” 祝平娘知晓友人不会无的放矢,便惊讶:“那倒真的算是好消息了。” “是吧。”倚石仙子轻笑,她的时间不多了,却还有许多想要说的。 “桐君,你这儿有酒吗?” …… …… 一夜安稳。 天亮之后,翠儿于门前抱着杜七不撒手。 “七姑娘,我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那艾灸之法真的很舒服。” “翠儿姐喜欢我们今晚再做就是了。”杜七无奈的看着左右抱着自己的一大一小:“我要去医馆了。” 翠儿松开手,红着脸笑了笑。 明灯则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最近小姐白天都见不到人,小丫头很是想念。 “撒手。”翠儿道。 明灯便松了手。 杜七看了一眼家中的姑娘,点头后出了门。 待杜七的背影完全消散,翠儿这才回过神,捏了捏明灯那光滑的小脸:“也不知那先生是看上你哪一点了?怎么……我对你不好?非要粘着七姑娘?” 明灯不敢说话。 “回屋歇着去,外头冷。”翠儿拍了拍明灯的脑袋。 “嗯。” 随着小丫头听话的离开,翠儿上了楼,来到杜十娘的书房,敲了敲门,片刻后杜十娘的声音传出。 “进来。” “十姑娘。”翠儿端着热茶进门,站在一旁。 杜十娘放下毛笔,抬头:“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翠儿笑了笑,眼里多了几分忧色:“昨儿那常管事找姑娘……是有什么事儿。” “你这丫头。”杜十娘笑着起身,拿起翠儿手里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放下,捏了捏翠儿的脸。 事实上家里爱捏人脸这一点就是从杜十娘这里传出去的。 “怎么?怕我把你丢下?” “……”翠儿低下头,小声道:“我是怕常姐姐按着规矩教姑娘搬出去。” “那不至于。”杜十娘摇头,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有靠山的姑娘,倒不如说那姐姐找自己的要求让人奇怪。 “她让我教一个丫头练琴。”杜十娘面露疑惑。 翠儿一怔,松了一口气后目露了然:“店里都知道常姐姐找了一个好苗子。” “那得多好看。”杜十娘知晓那个管事的风格,要她上心成这样……只怕该是个天仙模样。 “我没见过,听婵儿说是叫安宁。”翠儿说着,歪了歪头。 安宁……安宁…… 这个名字有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安宁?应该是个好看的姑娘。”杜十娘道。 翠儿摇头:“再好看还能有七姑娘好看?” 杜十娘敲了敲翠儿的脑袋:“这话可别让杜七那妮子听去,不然尾巴不得翘上天。” 翠儿笑了笑,不再有压力,随后问:“姑娘同意了?” 杜十娘摇头:“我说是考虑几天。” “考虑几天?”翠儿很惊讶,她还以为杜十娘会当场拒绝,毕竟连七姑娘要学她都没有立即同意。 “你这丫头,问那么多做什么。”杜十娘将翠儿赶出了房间,随后坐下。 提笔写着什么。 她其实本想要直接拒绝的。 可那姐姐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家里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便容不得她不仔细思索。 …… …… 杜十娘为了银钱而发愁,杜七则是一想到今日出诊便有银子拿,欣喜不已。 桥头,马车早就停在了那儿。 “姐姐早上好!”杜七对着车夫少女挥了挥手。 车夫少女先是惊奇杜七为何这么高兴,随后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来?” “?”杜七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上车。”车夫少女扬起马鞭。 “麻烦姐姐了。”杜七提裙进入车厢,车轮滚滚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路似乎格外难走,杜七紧紧抓着窗棂,坐在马车一边被晃得东倒西歪。 “驾——” 巷口处少女娇叱,伴着骏马嘶鸣,车厢来了一个垂直的飘逸身法,车轮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弧形印记。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杜七看着手上那一小块木头,眨了眨眼。 失去了扶手的姑娘便在车厢内滚了一圈。 0276 普通的出诊 李青莲立身收剑,取了手巾拭去额前汗水,随意的将手巾搭在肩头。 门前发出了铁环敲门的声响。 李青莲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走过去,打开门看着面前的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 “青莲姐,早。”杜七有气无力的道。 “说了在先生这儿别叫我姐,怎么老是要我提醒你。”李青莲牵着杜七的手走入门,让她坐在池塘边,随后伸出手整理杜七脏乱的衣物。 “今儿又是怎么回事?”李青莲看着杜七脸上的些许灰尘,无奈道:“又被谁欺负了?” 怎么她老是能见到姑娘这般狼狈的模样。 “没被人欺负。”杜七摇摇头,解释道:“今儿的路有些难走,马车上有些颠簸,我还弄坏了车窗。” “路难走?你们还能去爬山不成?” “没有啊……” “那能被颠成这样?”李青莲觉得杜七果然是被人欺负了。 要不就是那车夫欠教训,或者是拉车的马犯了病。 她小心翼翼的拍打去杜七衣裳上的灰尘,对着她小脸吹了吹,又解开杜七那乱了大半的的白色缎带,重新给她扎着头发。 “姐姐,先生呢。”杜七问。 “还在那姐姐、姐姐……”李青莲掐了掐杜七的脸,在姑娘表示真的在意了后才松开手,道:“先生还没来呢,他又不住这儿。” 杜七想了想,认为先生在七姨那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七姑娘,出诊的感觉怎么样。” “苑里的姐姐们很好,也有银钱拿,我很喜欢。”杜七如实道。 “与我说说。” “嗯。” …… 当师承推开门走进青云医馆,见到的是一副和谐场景,那李青莲正给杜七梳理头发,杜七也不反抗,安心的说着话。 他轻轻咳了一声。 李青莲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师承,整理好杜七耳边碎发后道:“我去后院练剑,回见。” “嗯。”杜七与李青莲挥手告别。 等李青莲离开,师承这才走过来,看向一脸自然的表情的杜七,微微有些疑惑。 “你和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亲近? 杜七不明白。 姐姐给自己扎个头发便是亲近了? 先生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杜七说道:“从她给我买了一些糖人开始的?那天十娘也在。” 师承点头,心道果然投食是接近杜七第二便捷的渠道,至于第一自然便是她说的十娘了。 姑娘自己喜欢,他倒也没有说让杜七离人家远一些这般煞风景的话,而是道:“早饭吃了?” “吃了,与明灯、翠儿姐一起吃的。”杜七点头。 “那准备一下跟我去药房。”师承将一把钥匙交给杜七,看着姑娘那有些疑惑的眼神道:“我今日最后跟着你去一次,接下来时间我要在这青云医馆闭关,药房就交给你了。” “……”杜七迷糊的结果钥匙,还没反应过来,半晌后问道:“先生有急事?” 师承点头:“说是闭关,也不会超过一旬十日,能够出诊的病人我差不多也给你挑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实际上清早时候掌门忽然传音要他炼制一些特殊的丹药,难度不大不过要求的量不少,他便只能先将杜七一个人丢下。 虽说仍旧不安心,不过杜七有那么熟练的手法和大量医理知识在,打理一个药材充足的药房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至于说一些难缠的病人…… 不难缠一些可起不到磨炼性格的作用。 所以这个甩手掌柜他做的心安理得。 师承带着穿戴整齐杜七出门,一路上与她说了一些药房的规矩和出诊次数的要求,之后在药房的杜七轻车熟路的挑了几个单子,背上药箱出了门。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和杜十娘的准许,杜七在各方面上都严谨了许多,不复第一日的狼狈。 衣裳与之前相似,头戴斗笠,身子被披风包裹不见身形,这模样一看就是医家先生,虽然偶有视线落身,却也不那么招人议论。 正巡逻的疤脸少年见到那熟悉的影子,打量了一眼杜七轻巧的药箱露出会心的笑容。 一身男装的秦淮走在街上,看着那背着药箱、包裹严实的姑娘,眸中有些许疑惑,正要追上去,却见那姑娘转头进了西苑。 “西苑?” 她觉得杜十娘不会让杜七去全是红倌人的地方,便猜测自己是认错了人。 就在这时,前方带着面纱的红衣女人转过头不满的看着秦淮,嗔道:“不是说要去看看那安宁吗?你倒是走快些。” “是你要看的,与我何事……”秦淮叹息。 “那你回去好了。”石闲瞪着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淮叹息,心道女人就是这么麻烦,尤其是她喜欢的女人就更麻烦了。 …… …… 春风城天气渐寒,可随着众人加了衣物感受上竟是暖和了许多,街头巷尾也挂上了红灯笼,平添闹市气息。 秋节而来的公子渐渐离去,虽说因为位置关键,游人络绎不绝,可接下来的冬日总归是姑娘们的主场,那自然是怎么漂亮怎么来。 杜七掠过一众行人,来到秋水楼,抽出药单看了一眼后走了进去。 秋水楼中一如既往的热闹,氛围火热,即使是忽然进来一个怪异打扮的人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昨日不同的是,小班主不在,接待杜七的是一个很普通的花衣少女。 “这位先生。”少女屈身行了一礼,正要开口,却见杜七也学着她的模样半蹲,一怔后浅笑。 原来是一位女先生。 她轻松了许多,问道:“先生是要找谁?” 杜七看了一眼堂中过往的陌生面孔,如实道:“我找紫烟姑娘。” 少女眨了眨眼:“找?” 杜七敲了敲药箱,少女便知晓自己误会了,招呼了小厮,解释道:“带先生去烟儿的院子。” “先生请。”小厮抬手。 杜七点头,接着想起了什么,耳朵微动,隐约可以听见楼上琴声传来,她听着像是红吟姐姐的手艺,比起之前的僵硬,今日她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先生怎么了?”少女问。 杜七低下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柜台,问道:“祝姐姐呢?” “你说平娘?”少女浅笑道:“昨儿她喝多了,正在房里歇着呢。” 0277 目的明确 喝多了? 杜七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因为说起醉鬼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别人,正是石闲那可怕的睡相。 被石闲抱着的那一觉噩梦连连,该是她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差的一次。 杜七深呼吸压下了心里的阴影,抬头又觉得那个祝姐姐能够喝醉,那喝的估计是很贵的酒。 …… 房间中,祝平娘穿着薄薄衣裳躺在榻上,脸上是褪不去的红晕之色,眉头偶尔发皱,看出来是醉的不轻。 屋里还有几个姑娘轮流照顾她,动作精细柔和。 …… 杜七知道祝平娘喝多了后便断了打招呼的念想,随着小厮去身子不适的姑娘的院子。 师承给她留的真的是一些很好治的病症,从杜七进屋到诊断完毕、开了药方、留下简单的一副药再出来,拢共不超过一刻钟。 “麻烦先生。”紫烟姑娘与门前道。 “不用送。”杜七面上轻纱晃动,提醒道:“风寒客于人,闭而为热,姐姐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谢先生关心。”紫烟姑娘用力点头,看着杜七离去的背影,对这个包裹严实但是行事作风利落的女先生十分喜欢。 杜七解决了第一个病人,便出发赶往第二个目的地。 是一个和秋水楼差不多的地方,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楼里少了几分艳色,多了许多书香。 杜七给一个下棋的姑娘瞧了病,开药嘱咐后转身离开。 循环往复。 她心中没有多余的念想,只想多出几个单子便没有空与那些姐姐们聊天,一旦确诊开了药后马上就离开,绝不耽搁一点时间,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时间便是金钱。 杜七在被一个女人道别后离开房间,下楼后扶着把手,小口喘着气。 抬头,只见天上太阳高悬。 不知不觉竟是已经午时。 上身疲乏,小腿酸痛。 杜七拒绝了过来想要帮助她的姑娘们,歇息了一会拎着药箱回到了药房。 师承依旧在那儿站着,看到杜七有气无力的模样,问道:“看了几单?” 杜七放下药箱,坐在椅子上缓了缓,抬头说道:“十五……不对,可能是十六个。” 师承眼见一个过目不忘的姑娘开始掰着手指数数,便知晓她当真是累的不轻,打开杜七的药箱取出单目瞧了一眼,叹息。 “二十五单?你倒是真不怕累着,这要是让你七姨知道非得吃了我不可,来……放松一些。”师承说着,一只手点在杜七身上,渡过去些许真气。 听着先生的命令,杜七接受了真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先生,我饿了。”杜七恢复后,第一时间道。 “吃饭吧。” …… …… 饭桌上,师承看着杜七斯斯文文的吃相,忽的说道:“明日我不在,你午饭要自己准备,取药房里的钱去街上吃罢。” “先生……不在了?”杜七疑惑抬头。 师承忽的觉得有恶意加身,无奈道:“我清早与你说的都忘了?闭关、闭关。” “哦,我想起了。”杜七点头,她就说先生还没到死的时候。 “我……明儿去街上吃?”杜七问。 “你若是想要回家或是去你七姨那儿也行。”师承笑着。 杜七摇头,这药房距离十楼挺远的,她昨日走回家可是累的不轻,照今日这个乏力的样子是不可能走得回去的。 七姨那? 杜七想了一下自己要绕的那一圈路便觉得脚底板酸痛,用力的摇头。 “那就在外面吃好了。” 她之前在沁河医馆也都是这么过的,早就习惯了。 反正先生说了吃饭可以用店里的钱。 提起钱,杜七忽的提起精神,指着屋外道:“先生,我出诊收了许多银子。” “我知晓,具体的规矩我都写在账目上了,你忙完一日后将收的银子按照规矩分开,拿走属于你的那一部分就好,至于说午饭吃什么,就按照我平日买的来。”师承简单告知杜七那些钱是她可以拿的,同时定下了午饭的标准。 杜七听了那些钱果然有她的份,便觉得面前的食物更香了,至于说师承给的标准对于她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只要有吃的就行。 饭后,杜七去里屋躺下午睡,说是恢复体力下午还有许多病人要看。 师承看着杜七那安稳的睡相,小心翼翼退出房间,布下隔音结界后回到柜台。 杜七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努力许多。 银子是一方面的,他觉得那些与杜十娘相似的姑娘们恐怕也是很主要的原因。 可惜春风城的现况摆在那,多数姑娘尤其是红倌人基本没时间来药房看病,这才需要她去出诊,否则在店里等病人上门便不会这般劳累,效率也能上升许多。 叹息。 说到底还是她七姨不让她跟着自己修炼,不然这些普通的问题根本就算不上问题。 就在这时,师承感觉有人到来,取了一顶斗笠遮住自己的脸。 “先生。”有姑娘进门,行了一礼后拿出几张黄纸递过去。 师承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黄纸上,发觉是杜七的字迹,杜七的字很好看,所以很好认,她在纸上写的也十分详细。 师承给少女取了药,看着她拎着几大包药材缓缓离开,轻轻摇头。 那些女人连取药的都需要齐齐挤在一人身上,想要她们亲自来看病……只怕等到有那个时间,小症都拖成大病了。 又想起方才见过杜七所开的药方,心道她的进步很快,那般秀密的心思和控制力定然是一个炼丹的好苗子。 得像个办法让杜七喜欢炼丹。 …… …… 午后,杜七睡了短暂一觉便开始忙碌,与早上不同的是,下午店里的姑娘们更忙碌,杜七的精神也不大好,所以直到日落回到医馆也不过诊了十多个病人,还不到上午的一半。 杜七回到药房,放下药箱,兴致不高的摘下兜帽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师承见回来的杜七沉默,觉得姑娘该是因为没有为姑娘们看病而失落,便提醒道:“少一些有少的好处,至少说明不急着看病的丫头没有那么严重。” 杜七摇摇头,叹气道:“银子比清早少了许多。” “……?” 师承看着面前那愁眉苦脸的姑娘,觉得自己兴许永远猜不透她的心思。 0278 纯真温厚守规矩(二合一) 随着天色逐渐阴暗,太阳被大地遮了一半,些许微光继续搅动万物的阴影。 残阳发出的光越过窗棂、刷在杜七的白色披风上,像是在她身上泼了一盆红色染料。 杜七在那儿坐着,抬头看了一眼正从药箱中往外拿着银两的师承,轻轻歪了歪头。 她知道先生在想什么。 可她真的不甚在意那些患了病、陌生的姐姐,至少没有先生想的那般在意。 因为不知道十娘在不在意。 她拭去额前些许水润,呼吸从急促逐渐平稳。 不熟悉青衣姑娘的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熟悉杜七的人也会认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什么是善良? 《礼记》中言不怀恶意者谓之良善。 于是师承会将杜七看成一个心肠柔软,心地善良的孩子。 实际上不仅是师承,包括杜十娘在内所有亲近杜七的人都觉得杜七是一个心地纯洁、温顺乖巧的人儿。 这很正常,因为姑娘无论何时给人的只有人畜无害四个字。 这也许并不是真相,当所有的东西对姑娘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当一个人不为常识所束缚、不为生死而动容时便已经彻底无法用善恶去标识,失去了立场的身份又何谈善恶。 一个随意掌控他人生死,漠视生命的人是善良吗? 自然是不算的。 …… 杜七解下披风,露出下面那一身青色绒布长裙,虽然是小冬不过走了一路后仍有闷热,她便取了蒲扇轻轻扇着风。 对于现在的杜七而言,她的立场在十娘那边,所以善恶的表示就很明显了。 她会是一个温和的姑娘。 值得一提的是,杜七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她很少会生气倒也是事实。 “杜七。”师承对着杜七挥了挥手。 “先生。”杜七放下蒲扇,站起身走过去。 “这是你今日收的银子。”柜后的师承指着散碎银两与银票,让开身子让杜七进来。 “?”杜七进去后不知先生是要自己做什么。 师承解释道:“规矩我写在纸上了,你的银子日结,自己去算一下。” “嗯。”杜七知晓先生的寓意,打开自己账本,随后看着那些碎银子,有些不知所措。 师承提醒道:“看碎银子做什么,账目上不是有今日收了多少银两?” 杜七闻言打开自己收钱之前所记下账目上的一连串数字,掰着手指,看的师承眉头一直跳。 虽说杜七现在的模样很可爱,可师承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所认为的那个聪颖的杜七实际上是一个傻子的事实。 师承想起了杜七第一次来,好奇玩弄算盘的事情,叹息一声按住她的手指,问道:“珠算,会吗?” “珠……算?”杜七有些疑惑。 “杜十娘没有教过你?” 杜七摇头。 她连生字都不会,学了生字后就一直看医书,之后就一直在学医,哪有空去学习别的东西,虽然医书包罗万象,可偏偏对于数量之上没有太多的关联,杜七只会最基础的药材加减。 师承看着杜七,奇怪的问道:“不懂珠算……你平日里买东西都是怎么买的?” 杜七取出自己空憋的绣花钱袋,打开。 师承看了一眼,发觉这些银钱在十个手指中完全用的过来,便是老脸一抽。 杜七想起了什么,道:“先生,我也花过了二十两的。” “是银票吧。”师承问。 “嗯,四闲姐给的。”杜七点点头,那次是给十娘坏了脸,她们一起去看病。 杜七手上过了许多大数目的银子,不过平日自己零花的都是一些散碎银子。 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们家本来就不富裕。 就算偶尔有找不开,多数也是在买蜜饯,有连韵帮她也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 师承看着杜七默默的收起钱袋,沉默一会接受了杜七什么都不会的事实,他看向一旁的算盘。 心算还要从珠算开始。 “珠算,我教你。”师承忽的道。 杜七看了一眼阴暗的天色。 “先生,翠儿姐还等我回家吃饭。” “很快的,你记一下口诀。”师承觉得以杜七的学习能力,学会使用算盘是很容易的事情。 如若时间长一些他有更好的方法培养杜七对数字的敏感度,可事出紧急,便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我马上与你说的是珠算,就是要依靠这个东西。”师承手指在橡木算盘上微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果真是用来算数的。”杜七道。 “你认识啊。”师承惊讶。 “?”杜七眨了眨眼,她在先生眼中已经笨到连算盘都不认识的地步了? 师承咳了一声。 看着算数需要掰手指的姑娘是个人都会下意识觉得她什么都不会。 “我认得这个,说是能算天数。”杜七指着那算盘,面带回忆的道。 “天数?也对。”师承先是一愣,随后将杜七所言理解为年月日相加,倒也是包含在算数之内。 “不过好像没准过。”杜七又说道。 “怎么会不准。”师承摇头。 杜七觉得自己没有记错,虽然不记得姓名,可那人连晴雨都算不准,更不要说天数了。 不过她虽然怀疑,却没有说话。 “不准是因为算错了。”师承又道。 杜七觉得很有道理,不准可不是算错了嘛。 “那先生你说,我记下就好了。” “嗯。”师承将算盘推到杜七面前,道:“有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过一……” 师承将民间关于珠算的歌诀与杜七说了一遍。 “记住了吗?”他问。 “记住了。”杜七道。 师承应了一声,显然已经适应了杜七的好记性,甚至都没有去确认她是否真的有记住。 这姑娘不是傻,只是会的东西少,而记性过于人,不得不说教她是一件令人十分享受的事情。 师承敲动算盘,说道:“接下来我教你怎么使用。” …… …… 时间缓缓流逝。 师承看着坐在那儿手指沿细杆上下熟练拨弄算珠的姑娘,眸中是满意。 不得不说,他发现杜七在不说话的时候倒真有几分才女的意味,若不是自己刚教会她如何研数算珠、说不得还真以为这是个精通数理的丫头。 …… 只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歌诀,杜七只花了一瞬便理解了,而后觉得先生说的不对。 因为算盘算不了天数。 至少别人算不了。 不过先生也没有让她算天数。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音,杜七看着算盘上的经纬排列,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将其教给师承,同时道:“先生,今日收的银两去掉药材收入铜价算好了。” “嗯,不错。”师承确认了数字无误后,对杜七愈发的满意。 没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想来也是,这可是能够随手掐分三元草的姑娘,怎么会在细节上出现失误。 “还没完呢。”师承说道。 “先生,我饿了。”杜七很是不满的看着那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显然算盘虽然有趣,不过对于杜七来说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学会了十娘也不知会不会高兴,她又不需要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不耐。 “想回去了?”师承眯起眼睛。 杜七用力的点点头。 师承指着那白花花一片,认真道:“银子不要了?” “……” 杜七飞速的将算珠归位,问道:“先生要算些什么。” “你这妮子。”师承三分无奈七分笑,递过去黄纸,上面是算杜七可以拿到的银钱的规矩。 杜七敲了一小会,得到了一个数字。 相比她今日收入的当真十分微小,可对于杜七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喜人的数字。 “算好了?”师承问。 杜七欣喜的点头。 这已经比得上去披罗居两次的银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当初陪车夫姐姐喝茶时候对方给的一百两,却也足够她在连韵姐那儿买上几次蜜饯。 “先生,这些是给我的?”杜七指着算出来的银两,若真是这样,那今儿一天的劳累也值了,反正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 “嗯,说好的。”师承看着因为几两银子而欣喜不已的杜七,不知该哭还是笑。 这就是他看上的徒弟人选? 这眼界格局也太狭小了。 不过他不讨厌就是了。 “之后我不在,你每日结了账,自己取了钱先回青云医馆再回去。”师承说着,发现杜七正取了几两银子放入她自己的绣花钱袋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便又是一声无奈叹息。 眼界这个东西也急不来。 等杜七明仙,目之所及广阔,于山巅坐看云起潮落后自然会明白世界上还有其他值得追求的东西。 现在能够享受属于少女的清惬也是不错的。 他瞧着杜七将宝贝钱袋系在腰间,随后随意的关上那装着银票的抽屉,隐秘一笑。 杜七因为几两银子而欣喜不已却没有多看那银票一眼,自然是因为她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师承喜欢守规矩的人。 他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丫头,你可不要怪我。” “先生你说什么呢。”杜七带着一抹清澈动人的浅笑,她现在的心情很好,所以对谁都很好。 “我的意思是,实际上这药房只有你一个先生,你应该拿的……比现在要多一些。”师承道。 “一些?”杜七看着师承手指之间的缝隙,疑惑道:“应该?先生……我现在得的银子是不符合规矩的?若是这样那我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拿少了。”师承知晓杜七的性子,有些担忧这妮子知道她应该得的其实比现在要多得多得多后会生气,便准备先说清楚。 “这不是先生说的算?”杜七不明白。 “你七姨说要给你少一些。”师承如实道,紧接着补充道:“当然,多少有那杜丫头的意思在里面。” “我不在意。”杜七摇头,抓紧钱袋。 “只要这些不收回就好了。” 至于说十娘和七姨在考虑什么就与她无关了。 看着杜七那副紧张的模样,师承僵硬的摸着自己的胡子。 他发觉杜七的眼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浅。 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随着杜七出门锁上药房,二人便一起返回距离此处不远的青云医馆。 师承将所有的钥匙交给杜七后,回去闭关了,表示要许久才能出来。 杜七将斗笠摘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发觉李青莲已经回去,便如师承所言锁上漆木红门,转身离去。 此时天色阴暗,杜七感受着腰上微微沉重的钱袋,脚步雀跃的过了一条街,看向那巷子中,瞧见了一辆马车。 “姐姐。”杜七走过去道:“我要回家。” 车夫少女呸的一声吐掉口中一根青草,上下打量杜七。 “你还知道来?说好的酉时,这都戌时了。” “对不起,让姐姐久等了。”杜七歉意的行了一礼。 “你……罢了。”车夫少女看着杜七那一脸真诚,哼了一声:“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傻兮兮的。” “我?我拿了一些银子,可以买蜜饯了。”杜七如实道。 车夫少女心道这也正常,在春风城这般地方,她上次给杜七那一百两应该也花不了几天。 她问道:“你得了多少银子?” 杜七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 车夫少女扶额,觉得自己很是不值得,与杜七在这怄气也不知道是谁傻。 “行了,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家。”车夫少女踢了一脚马屁股,骏马嘶鸣,马蹄在青石板上砸了两下,发出清脆声响。 杜七嗯了一声,却没有急着上车,反而是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车夫少女看。 “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少女别过脸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特别好看的人。 “姐姐,我是不是哪儿惹你生气了?”杜七想起了清早李青莲说的话,她之前被甩的在车里打滚,现在有些担忧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决定先问清楚。 不然自己一副狼狈模样让翠儿姐看到,又要唠叨个不停了。 “嗯?”车夫少女微微眨眼:“原来你能感觉到?” 她认识杜七也算是比较早了,只觉得是个纯真温厚的姑娘,没想到杜七也有一般女孩子的细腻敏感,倒是有些意外。 0279 姑娘家好感来的很快(二合一) 天色昏暗,街角灯笼愈发明亮,微光落在两个姑娘面上,映着些许属于杜七的疑惑。 车夫少女不知该怎么回应杜七。 要说不开心那的确是有的,她明明与杜七说好了晚上送她回去,结果昨儿根本就没有见到这姑娘的影子,害她一直等到深夜。 生气愤怒算不上,尤其是见到这个姑娘为了几两银子高兴成这个样子,心里那点火气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少女轻轻叹息,利落的翻身下车,站在杜七面前,些许影遮在杜七面前。 她比杜七要高上一些。 少女近距离看着杜七的脸,杜七第一眼给她的印象是干净,可离得近了便能感受到一种敛华而清纯的动人心魄的美。 这般样貌心性的姑娘,她从第一眼便觉得喜欢,不然当初也不会冒着可能被人围攻的风险专门去那壬丁楼大闹一场。 “姐姐?”杜七近距离看着眼前的姐姐,疑惑加重了几分。 “没事。”车夫少女伸手将杜七耳侧垂落的一缕青丝撩起,叹息道:“我没有生气,清早只是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摔着了?” 杜七已经习惯了女子的亲近,摇了摇头,虽然她在马车里滚了几圈,却没有受什么伤。 “怎么心情不好?”杜七问。 “别提了。”车夫少女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在杜七惊讶的目光中蹲下身子,一手贴着她的腰一手撑着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走到马车的车厢处将她放了进去。 “姐姐?” “有什么话车上说,时候不早了。” 杜七嗯了一声。 少女带上斗笠,驱车离开,这次的马车平稳而舒适。 …… …… 青云医馆,师承闭上眼睛。 如他所想在那个位置停下的马车果然所等的人是杜七。 杜七与八方客栈的妖人厮混到了一起,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是那般愤怒,想来该是相比于其他魔门,那姑娘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况且这儿有掌门盯着,也不需要他操心许多,至于说有什么人可能将杜七带坏…… 不可能的。 现在的师承早就看清楚了,真正能够影响到杜七性情的,有且只有杜十娘,那丫头也是拧的很。 …… …… 随着马车进入城中心,周围的声音逐渐热闹,杜七往前坐了坐,打开前方的帘子些许,看向那车夫姐姐的背影,微微眨眼。 “怎么了?外头风大,你还是小心些。”车夫少女甩动马鞭,回头道。 杜七摇了摇头:“今天不冷。” “也是,最近是有些回温。”车夫少女便不再让杜七回去,放缓车速,找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路走着。 “姐姐要与我说什么?”杜七问。 车夫少女撇嘴,随后有些扭捏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不是与我说望海店是接女客的吗……” 杜七点点头:“是接啊。” 车夫少女叹息:“接是接,可尽是些奇怪的姑娘。” “奇怪的姑娘?”杜七不大明白。 “好了,也没什么事。”车夫少女哼了一声。 杜七就更奇怪了。 车夫少女有些脸热。 事实上她听了杜七的话去望海店找乐子,谁想到乐子没找到,反而被一群不知廉耻的女人给调戏了,说不上讨厌,但总归是觉得有些丢脸。 这望海店的女人她该是无福消受的,明明是自己是奔着找乐子去的,结果被发现了女儿身后反而成了那些女人取笑玩闹的对象。 想到这,车夫少女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她就不应该简单换了男装就去的,若是施了障眼法定然不会遇到这般丢脸的事情。 现在想来心中仍然一阵羞耻。 堂堂八方客栈的妖女居然被几个青楼女子围起来动手动脚……若是让家里的姑娘们知道定会被取笑许多年。 “姐姐不喜欢望海店?”杜七瞧着她别扭的样子,问道。 “说不上不喜欢。”车夫少女也不想说谎,接着道:“就是有些不大习惯,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地方。” “以后会习惯的。”杜七道。 车夫少女心道自己该是不会习惯,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绝了继续去玩闹的念想,值得一提的是……姑娘们音律上的造诣比她想的要高一些。 那琴瑟和鸣她很喜欢。 少女半转过脸,杜七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似乎是在笑。 “姐姐,你吃了没?”杜七忽的问。 “我?我吃过了……吧。”她想着下午吃的一肚子点心,道:“怎么了?” “那没事了。”杜七还想着若是姐姐没吃就与自己一同回家吃饭,之前十娘也说过想要亲自道谢的……可若是已经用了晚食便不耽搁姐姐的时间了。 “你这丫头,说话也说一半。”车夫少女一声冷哼,也没有追问。 “坐稳了!” 随着少女一声令下,车子提速,逐渐不稳。 杜七在车厢中轻轻摇晃,觉得这个姐姐果然是很温柔的人。 忽的杜七看向琴楼的方向,抬手遮住眼睛。 她觉得那人的白剑光有些刺眼,尤其是在晚上,当真是有些讨厌。 …… …… 月朗星稀,琴楼外角落的阴影中,有少年模样的姑娘靠着墙,在她的面前,白衣男人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 他只是站着,手无寸铁,却仿若一把利剑。 只是在见到面前的姑娘后,便彻底收敛了光芒。 白衣人的视线刻意的避开面前的姑娘,似是只是看她一眼都是大不敬。 “查清楚了?”李青莲随口问。 白衣人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随后将手中宗卷交了过去。 “让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的七姑娘……”李青莲哼了一声,打开宗卷,看了一眼瞧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便懒得看了,合上道:“石婴?没听说过,你知道她?” 白衣人行了一礼,解释道:“石婴,鱼行舟的师妹……” 李青莲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鱼行舟?是之前那个九华试剑泉的丫头?” 这话很奇怪。 因为她的年龄是没有资格去称呼一个九华剑主为丫头的。 可偏偏她的身份尊贵至极,便成了很正常的事儿。 “正是。”白衣人道。 “鱼行舟的师妹……”李青莲又打开宗卷翻到最后,看了她近些年的一些事迹,随后视线落到最底面,微微一愣。 “七姑娘的车夫?” 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琴楼,眨了眨眼。 “你们查的够仔细的啊。”李青莲惊讶的看着白衣人。 “谨遵元君玉旨。”白衣人恭敬道。 “我也是随便问问。”李青莲叹息,她手底下这帮人有时候就是过于谨慎了,她一句话连那人祖坟埋在哪儿都查出来了。 “我说,你们一个个这么厉害,怎么教你们查祝姐姐和七姑娘的时候就那么没用?”李青莲问。 “……”白衣人无话可说便又行了一礼。 那杜七姑娘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人,当真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摸不到。 至于说那隐仙,对方一心隐匿只怕佛门来了也一样要吃瘪。 “好了,也不是怪你们。”李青莲撇嘴,她最不喜欢这般谨小慎微模样,明明他们在修仙界也是个人物,可在她面前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元君,那石婴……要不要……” “要什么。”李青莲看着白衣人平静的样子。 白衣人收了杀气。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李青莲回头看着琴楼,心道差不多到了吃晚食的时间。 白衣人闻言退下,几乎同时,有一群人从暗中走出,为首的老者俯首,与方才的白衣人一样,垂首低眉。 “元君,绝云宗……” 李青莲打断了他,随口道:“浅姨与我说了,教你们先离开这春风城,有他跟着就好,我多少也算是绝云的学生,你们在这与浅姨拧着,她又要怨我了。” 老人领命。 随着一群人缓缓隐藏在黑暗中。 李青莲伸了一个懒腰,曼妙身材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她如释重负,一脚踢开脚下石头。 “总算是应付完了。” 她走入琴楼,只见那一帮姑娘已经备好晚食,见到她进来连忙招手:“我说小公子你这是去哪儿了?这粥都要冷了。” “姐姐再给我热热就好了。”李青莲笑着走过去。 “你就喝凉的吧,做好饭都见不到人。” “就是。” “你别吃了。” 一帮姑娘莺声燕语,笑声不断。 李青莲也笑着,她很喜欢这琴楼的姑娘们。 上了饭桌拿起筷子后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可是付了银子的,你们怎么能在我不在的时候找新人,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你怎么知道。”有女人惊讶,随后扫视眼前的少女们:“谁出卖我?” “不是我。” “一定是这妮子。” “你少来,晌午就你闹得欢。” 一帮女人又吵了起来。 李青莲喝粥,随后看向为首的女人。 女人叹息。 “好了,你不知道那丫头在这院子里漫无目的的瞎晃悠,一看就是个雏儿……我这不是怕她给人欺负了这才请她进来歇一会。”女人说着笑了:“她与你当初一样也穿了一身男人的衣裳,要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就是奇怪,怎么……男人的衣裳有那么好吗?” 李青莲扶额,大概能想到白天发生了什么。 那石婴也够没出息的。 这时候她倒是忘了自己也不比车夫少女强上多少。 李青莲道:“我说姐姐,你也不怕吓着人家。” “我请她吃了点心,弄了几支曲子,怎么会惊了姑娘,你可别瞎说。” “就是。” “小公子是心嫉了吧。” “你们够了……”李青莲看着那一帮小姑娘,随后问道:“姐姐,那丫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品性?” “我哪知道。”女人无所谓的摊手:“她倒是挺容易脸红的,与你不大一样。” “……” 李青莲吃着饭。 这八方客栈的姑娘与她所知晓的好像有一些不大一样,不过应该也是个例。 应该可以不用那么在意。 …… …… 桥头,车夫少女停下马车,翻身下车,对着那做的有些恍惚的姑娘道:“到了。” 杜七被晃得晕晕乎乎的,现在总算是清醒了一些,她扶着车夫少女的手下了马车,随后微微行了一礼。 “麻烦姐姐了。” “少来,我收了银子的。”车夫少女带上斗笠,对着杜七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杜七转身要走,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道:“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她方才虽然听到了,可还是亲口问好一些。 “我?”车夫少女有些惊讶杜七会问这个问题,毕竟若是在意早就会问了,怎么会偏偏挑这么个时机,不过她也没有想太多,随口道:“石婴,石头的石,死……呸,婴儿的婴。” 她本想像往常那般说,可看到杜七清澈的眼神,便改了口。 “原来是石姐姐。”杜七心道方才果真是没有听错。 她这一声石姐姐叫的让人心醉,石婴不自觉便扭过脸,哼了一声。 “石姐姐,明儿见。”杜七道。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么多废话。”石婴说着,驱车消失在桥头。 杜七看了那离开的马车一会,轻轻眨眼。 她觉得这姐姐和十娘有一些像,口不对心。 不对,应该是更像四闲姐一些。 “石姐姐……”杜七往家的方向走去,口中念叨着。 说起来,又是一个石姐姐,果然称呼还是定下了,不然会混掉,也是挺麻烦的。 杜七想着事情,走入院子的大门,还未看清眼前事物就忽的被人抱住的腰,她低下头看到一个小丫头。 “小姐,你回来了。”明灯抬头道。 “嗯,回来了。”杜七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耳朵。 院子里,翠儿道:“明灯,与七姑娘去洗漱,吃饭了!” 明灯应了一声,随后拽着杜七的手往别院去了。 翠儿看着二人紧密的样子,啐了一口。 正巧杜十娘凑过来,笑着道:“怎么,你这是吃谁的醋了,明灯还是杜七那妮子。” “十姑娘就别笑我了。”翠儿红着脸,岔开话题道:“不知七姑娘今日怎么样,我听苑里的消息,定是累的不轻。” “她吃的那么多,动一动怎么了。” 杜十娘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0280 往来山川皆故人 (二合一) 浴室,雾气弥漫,水滴轻轻自上空落下,落在姑娘光滑的背上,带来的丝丝凉意让姑娘身子一颤。 杜七趴在那儿,杜十娘轻轻按着她的身子。 “你这妮子,是不是又胖了一些。”杜十娘道。 “真的?” 杜七很不理解,她最近吃的也少了,动的也多了,不该这样的。 “嗯……”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软肉,这丫头长身体的速度比她想的要快一些,她看着杜七的些许担忧,无奈一笑。 “好了,长些肉是好事。”杜十娘说着舀了一盆热水倒在杜七背上,看着姑娘白皙的皮肤在热水的刺激下微微发红,轻轻捏了捏她的肩。 “你这妮子真的忙了一天?怎么身子还是那么软。” “走了挺久的。”杜七想着之前杜十娘那僵硬的身子,认为自己应该也不是那么累,至少是比不上十娘的。 杜十娘给杜七清洗身子。 “妮子,你今儿去西苑了?” “去了,要出诊。” “见到阿寻了吗?她身子怎么样。”杜十娘问。 “阿寻?”杜七稍稍一愣后反应过来杜十娘说的是红吟,她说到:“我没见到红姐姐的人,只是听琴声……姐姐的状态应该还可以。” “又说胡话。”杜十娘拍了拍杜七的腰,拇指忽的在杜七腰后用力,看着杜七忽的紧绷的小腿,嗔道:“你这妮子听琴能听出什么就说这种话。” 杜七枕着手臂,红着脸转头看了一眼杜十娘。 她听不出太多,但是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十娘又开始不听她说话了。 这也正常。 “平娘呢?她怎么样。”杜十娘又问。 杜七经历了方才的欺负,这一次机灵的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十娘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我要是能去还问你?”杜十娘白了她一眼,道:“少废话。” 杜七只得道:“我听苑里的姑娘说她挺好的,红姐姐也这么说……对了,我今儿去的时候,秋水楼的顾念说祝姐姐喝醉了。” “喝醉了?”杜十娘一怔。 平娘是好酒的人吗? 应该不是。 有些好奇,却也没有什么脸面去见祝平娘,便不再说什么,转而询问杜七今日的经历。 杜七早在吃饭时就将大体的事情与杜十娘说了,包括师承要闭关的事情。 现在是在补充今日行医的细节。 时间随着杜十娘洒在杜七身上的水滴流逝不见。 杜七坐在那儿,杜十娘舀水湿润杜七的长发,说道:“你也是,给人家看了病就走……急什么。” “有银子拿。”杜七认真道。 “好了,别提你那几两银子了,瞧你那点出息。”杜十娘搓着杜七柔顺长发,说道:“你若是缺银子花,去书房的柜子中取一些零花。” 杜七摇摇头,能自己赚钱为什么要拿十娘的钱。 杜十娘见状,无奈。 这妮子也不想想她现在赚钱是为了谁。 她提醒道:“明日开始不许那么急,慢慢来,再累坏了身子。” “嗯。”杜七不会反驳杜十娘的话,很利落的点头,之后疑惑道:“我要怎么做。” “自己看着来,别这般仓促累着自己就行。”杜十娘没好气的敲了敲杜七的脑袋,道:“先生教了你珠算?会用吗?” “会用。”杜七揉了揉方才杜十娘打过的地方,想着先生教她的歌诀,念了两句。 杜十娘早就知道自家姑娘的学习能力,自是不意外,小小珠算这般只要记忆就能使用的好的工具对她的姑娘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不值一提。 不过这一点也给她提了一个醒。 杜七还是那个杜七,是多数东西没人教就不懂的杜七。 这种琐事也麻烦师先生,杜十娘很过意不去。 “妮子,你之后再碰到算盘这类感兴趣的东西回来问我,我教你。”杜十娘问道。 杜七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杜十娘不再言语,取了发膏搓匀后涂抹在杜七头上,手指轻轻抓弄令杜七的眼睛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杜七很喜欢十娘那温柔的动作。 忽的,她合上的眼睛微微睁开。 “十娘,疼。”杜七说道。 杜十娘慌乱的拿开手,有些不知所措。 杜七做了一个扎马尾的动作将长发推至身后,同时转头问道:“十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可能……有些困了。”杜十娘解释道。 “是吗。”杜七看着杜十娘僵硬的脸,没有说什么。 杜十娘在她看来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好懂的人,所以多数事情十娘若是不问她就不说,相应十娘不想说的东西,她也从不好奇。 杜七捋起耳侧长发,等待杜十娘继续动作。 可让杜七有些意外的是,身后的姑娘忽的变了,开口道:“我听阿寻说你记起了不少过去的……东西。” 杜七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杜十娘那一张略显紧张的容颜,问道。 “十娘你要听吗。” “我想知道。”杜十娘说出了心里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继续给杜七清理身子的同时补充道:“只说你确定的一些人便好,模棱两可的就算了。” 杜七点头,她正想着若是将自己记起来的所有片段都与十娘说……那只怕是要说到天荒地老了,她兴许有那个耐心,可十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若是清楚记着的东西,那便是与红吟说过的东西,与十娘再说一遍就是了。 随着杜七开口,杜十娘目露了然之色。 心情复杂。 虽说这些东西已经从阿寻口中得知,可真的听着杜七重复一遍,总归是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与红吟相同的是,杜十娘知晓了杜七记起的人,知晓那是她的玩伴和侍女,联想到杜七精湛的医术和曾经属于她先生的称呼,一般人总归是会认为杜七是医道世家的姑娘了。 可杜十娘不那么认为。 “妮子,你真没学过医?”杜十娘认真的问。 杜七眨了眨眼:“十娘,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想问的就是这个?” “说。” 杜七见杜十娘认真,说道:“我与十娘说过,我一开始真的不懂,医书也是,文统也是……今日的珠算也是。” 杜十娘沉默,抬头道:“那针灸之法,是因为书上写的细致?经络认得完全?” “嗯。”杜七很高兴,她觉得十娘能理解她,不像是别人不听信她所说的话。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莫名其妙的骄傲,捏了捏她的脸,嗔道:“你啊,总是说什么因为学了所以会的蠢话,也就只有我会傻兮兮相信。” “十娘可不傻。”杜七认真道。 杜十娘没有回应,她早就习惯了,不会因为杜七的一些话语而感到害羞,只是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这丫头的过去绝非是先生想的那么简单。 可作为【杜七】,她又是十分简单的。 杜十娘意外的想得开。 果然,这些东西她知不知晓都不会影响她对姑娘的看法,杜十娘感觉不像是听杜七说她自己的故事,倒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般疏远感清晰可见,所以杜十娘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相反因为了解了杜七想起的一些事情而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不似自己以为的动摇,相反想要更加的抓紧姑娘的手。 杜十娘放下了一桩心事,笑道:“你这妮子也做过旁人的先生?教她们做什么?吃饭吗?” “十娘。”杜七稍稍推了杜十娘一把,面对她的取笑红了脸,解释道:“是他们非要那么叫,不是我愿意的。”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杜十娘抱着姑娘回到汤池中,一起泡澡,随后回忆着杜七方才讲的东西。 除了一个名叫海棠的侍女,她还有一个叫寸心的朋友。 听杜七的意思,那个叫寸心的丫头是一个养长虫的能手。 长虫是南荒土话,长虫即是蛇。 养蛇养蛊在南荒并非是修炼者才会做的,事实上南荒偏远地区的村落中有许多人都有这种习惯,也就是说杜七以往住的地方就在那些深山古村中。 杜十娘想起了沁河医馆,揽杜七入怀,抱着她问:“所以你和沁河医馆那条花瞳青蛇能玩到一起是因为那个叫寸心的丫头?” 一般姑娘可不会喜欢那般滑溜溜有毒的长虫,杜七有这么一个喜好长虫的朋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寸心?”杜七靠在杜十娘怀里,稍稍抬头。 杜十娘对上的杜七疑惑的眼神,一怔。 “不是吗?” 杜七摇头:“不是。” 说因为她喜欢寸心才喜欢花瞳自然是不妥的。 杜七解释道:“十娘,卵生湿生我本身就不讨厌,不如说还挺喜欢的。” 毕竟一直陪伴她的就是这些小家伙,哪里会不习惯。 杜七见杜十娘不语,补充道:“小兔、狸花这类的也喜欢。” “我知道了。”杜十娘回过神来。 杜七倒是不挑,是个宠物她就喜欢,也不管长得好不好看。 想来,她与明灯的关系那么好会不会是将明灯当做宠物养了? 杜十娘又知道了姑娘不为人知的一面。 杜十娘问道:“你若是喜欢,咱家也可以养一些小家伙。” 她以往就养过狸花,只是送给石闲了,现在若是杜七喜欢,再买一只也无所谓。 “不是有明灯了吗。”杜七道。 杜十娘揉了揉杜七的头发:“你把明灯那丫头当什么了。” “她叫我小姐。” “那你还这么说。” “我说……什么了?”杜七不解。 她以为十娘说的是给她再找一个侍女,毕竟明灯也好、海棠也好,都不是人……这也不怪杜七想错。 “你这小脑瓜里一天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杜十娘叹息:“好了好了,不养就不养了,就算再弄来一只狸花,多半又要翠儿去照顾,她有明灯和你要看着,若是再添一个……那也太可怜了。” “……”杜七无话可说。 现在家里除了十娘,的确是翠儿姐最忙,若是再来一个不能干活的侍女,是不大好。 可是…… 杜七想起了白景天院里的小姑娘。 这么说,十娘不愿意再添一个人。 那怎么办。 杜七正纠结着,便听到杜十娘在她耳边道:“你方才说有人叫你九姑娘?” 杜十娘的气息打在耳侧,杜七靠在杜十娘身侧,点头:“是有许多人这么叫我。” “九姑娘……九……”杜十娘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该是叫杜九,而不是杜七。” “那不行。”杜七的反应很剧烈,抓紧了杜十娘的手臂,使劲的用力,认真道。 “十娘,我的名字是杜七。” “怎么还急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杜十娘心道这丫头还是那样开不起玩笑,她说道:“不清楚是排行老九还是真的字九,只是即便这九姑娘叫的是字,你的姓也不知是什么。 “我随十娘的姓,怎么会不知是什么。”杜七很认真。 “也是。”杜十娘笑着,现在春风城只叫她七姑娘,可是没有九姑娘。 杜七若是记不起,就让这个名字随风散了吧。 杜十娘态度的忽然缓和让杜七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逐渐软下来。 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名字,不想再被十娘收回去,那样她一定会很伤心。 杜七看向窗外隐约的一轮明月,身子在热水中下沉几分。 她一直想找回一些记忆,包括关于以往认识的人的记忆,可以往因为十娘不问便没有说过,现在总算可以询问十娘的意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杜七坐直了一些,她很少有在意的东西,对于一个多数时间孤身一人的姑娘来说,故人的存在自然是无比重要的,仅次于对规矩的严苛。 “十娘。”杜七道。 卸了一心负担的杜十娘正享受姑娘在侧和热水温润,眯着眼睛道:“有话就说。” “十娘,我有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眼熟……天望山、天望海都是。”杜七犹豫后道。 “你来过这儿?”杜十娘认真了一些。 “我不知道。”杜七表示自己忘了,她指着花色窗棂后那一轮明月:“有时候感觉月亮也是认识的人……十娘,我是不是记错了。” “我当是什么事。”杜十娘叹息,道:“月亮只有一个,山海的模样也都是一个样,该是记混了。” 天望山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因为靠近天望海所以被人们这么叫,而天望海很大,所以周边会有数不尽的天望山。 若是杜七单说天望山和天望海眼熟她说不得真的会心里嘀咕,可若是加上天上一个月亮,便有些好笑了。 “你少想那么多,记不记的起,日子还是要过的。”杜十娘拂去杜七面上的些许汗水,道:“顺其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事儿。” “顺其自然……”杜七似懂非懂。 十娘说的也是,能想起来是好事,倒也没有强行记起的必要。 毕竟她与以往也不一样了,那种空虚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 杜七侧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十娘,觉得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0281 红颜祸水 (二合一) 清早,太阳初升挡在云后,天地间弥漫着一股子寒意,院子中正洗着菜的翠儿忽的抬头。 平常这个时候的天应该已经亮了,今天却依旧暗着,云压的很低,挡住大部分阳光。 空气十分的闷,让人呼吸困难。 一滴雨水自天上落下,打在翠儿身上,伴着积蓄一夜的寒意让姑娘身子微微颤。 翠儿拭去手上水渍,轻轻叹息。 “又下雨了?明灯!” 厨房里的正洗着碗的明灯听到翠儿的声音,急匆匆的跑出来道:“翠儿姐,怎么了。” 翠儿看着明灯。 小丫头一身鹅黄色小棉袄,带着绒帽,十分的有灵气。 相比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已经麻利了许多。 “去叫七姑娘起床,姑娘今日还要去医馆,若是雨大了,路不好走。”翠儿道:“碗我来洗。” “嗯,知道了。”明灯点头,擦手上楼去了。 …… …… 这个时间,勤快的姑娘们都已经起了床。 秦淮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补着妆,准备出门去吃一些包子。 柳依依的店面已经开着,包子热气腾腾,屋中稀稀的坐着几个姑娘,连韵也在一旁帮衬。 石闲抱着一只狸花还沉浸在睡梦中,婵儿虽说醒了,却和她的小姐一样依旧躺在床上。 沁河医馆,各处点灯,灯火通明。 白景天在坐在窗前看着医书,楼下有红衣小姑娘打扫着被风吹乱的庭院。 少年抬头看着那阴暗的天空,面前烛火晃动。 “先生……” 白景天喃喃说着,叹息。 他有许久没有与先生见面了。 甚至想念。 只是父亲知晓他为先生买了个姑娘,便又将他禁足在这医馆一步不能出,知晓先生正在忙碌,心思却依旧焦急。 也不知先生出诊遇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虽说以先生的医术在春风城出诊绰绰有余,可医书上有言…… 病人多数不是好相与的。 白景天对杜七的医术非常有信心,可对杜七待人接物的水平始终抱有怀疑。 少年盯着医书,提笔沾墨抄下了些许医理,盯着看了一会便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了。 见不到先生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这医书上。 又看不懂了,急需向先生请教。 这便是他一直渴望见到杜七的理由。 白景天想着合上医书,时间不早该做早食了,现在院中多了一张嘴,他早食的材料也精致了许多。 白景天透过窗子看下去,发觉那红衣小姑娘正抬头看着天空。 “丫头,进屋,要下雨了。”白景天大声道。 “是,公子。” 红衣小姑娘说着弯腰行礼,握着扫把走入房间,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很听白景天的话,因为对方是她的主人。 白景天也习惯了这丫头的态度,看着小姑娘肩上盘着的那一条花瞳青蛇,平静的关上窗。 说起来,明明他既是花瞳的救命恩人又是养它长大的人,结果除了自己不能碰,其他人它都亲近…… 先生也就罢了,连这个一般般的丫头也能与它玩到一处,白景天真是不知该哭还是笑。 他摇摇头,收拾了医书,去做饭了。 …… 房间内,红衣小姑娘坐在木桌前,盯着那微微跳动的烛火,眸中映着火光。 花瞳沿着她的肩缠上了她的脖子,竖起半边身子在她的耳侧吐着信子,似是在说话。 “你怎么那么讨厌公子。”小姑娘转头道。 花瞳眼中闪过一丝人性的不屑。 小姑娘认真道:“公子是个好人……” 说着低下头看着自己厚实干净的衣裳,虽说尺寸有些宽大,却十分暖和。 青蛇那仿若绽花的眸子晃了晃,算是肯定了这个说法,不过随后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姑娘疑惑:“公子欺负你?” 她觉得不是这样,倒是经常见到花瞳凶公子。 白景天的性子,哪怕是一直摸爬滚打至今、万事谨小慎微的她见了都放下了警惕。 在小姑娘看来,白景天救了毫无价值的她,给她买新衣裳、甚至还亲自下厨……这在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白景天说不上信任,但总归是感激的。 至于说能和青蛇对话……一开始自然是受到惊吓的,可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很快便接受了。 花瞳兴许是公子这般人上人养的灵物。 “……” “公子是赖子?没有吧……”红衣小姑娘看着自己那瘦弱的身子,便觉得也许是自己还没有长大,摸了摸青蛇的脑袋道。 “再怎么说,公子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男女之事我还是懂一些的。” 花瞳青蛇不屑更浓一些,嘶嘶的声响大了一些。 小姑娘微微一怔。 青蛇说公子对她好是因为一个姑娘,一个十分好看的姑娘。 她也听公子说过妹妹也在春风城,做了一个人的侍女,花瞳说的那好看的姑娘是自己妹妹的小姐。 她多少也知道公子对她好的理由是因为那千金小姐。 “小姐……” 她不知晓那小姐是谁,却不妨碍她将那治好妹妹病、可以将半妖带在身边的小姐当做恩人看待。 红衣小姑娘忽的想起了那一抹令人心安的青色。 如果能给那样姑娘做侍女该是一件幸运的事儿。 轻轻叹息,望着那烛火。 “也不知明灯怎么样了……” 青蛇蹭了蹭她的脸,算是安慰。 …… …… “小姐,小姐……” 一只小手轻轻推着杜七那裹着被子的身子。 杜七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隙,望着那完全阴暗的房间,口齿不清的说道:“十娘……时间还早,再……再睡一会。” “小姐,已经不早了,该起床了。”明灯小声道。 “……”杜七向床边翻了个身,随后睁开眼。 屋内点着烛火,窗外有风声,而她面前站着一个丫头。 “明灯?”杜七裹着被子,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小姐,翠儿姐让我叫你起床。”明灯解释道,因为是翠儿的命令,所以哪怕她不愿打搅睡得正香的小姐,却依旧没有办法。 “什么时辰了?”杜七问。 “小姐,卯时一刻了。”明灯回道。 杜七问道:“十娘呢?” 明灯看着杜七和杜十娘共用的床榻,收起了羡慕的视线后道:“翠儿姐说十姑娘一早就去店里了,我也没见到。” “那我这就起……”杜七看了一眼明灯那毛茸茸的耳朵,眨眼后翻身下床。 明灯视线落在杜七那一身宽松睡衣上小脸一红,弱弱的道:“小姐,我来帮你……” “不用。”杜七摇头,揉了揉明灯柔软的绒耳,道:“你先下去帮翠儿姐,我马上就过去。” “嗯。”明灯说着,忽的握住的手,看着那白皙之上的一道血痕,急着道:“小姐……这是怎了了……” “哦,没什么。”杜七无所谓的道:“昨儿出门不小心刮了一下,出了点血,上药后已经不痛了,你快下去罢。” “不痛就好……”明灯捧着杜七的手嗅了嗅,闻到一股药香和血气,不舍的点头,转身离开。 出了房门,下了楼的小丫头忽的眯起了眼睛,抬手学着杜七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露出可爱的笑容后拿起一旁的帽子重新戴上。 她很喜欢小姐。 小姐很喜欢她的耳朵,所以她在见杜七的时候不会戴帽子。 希望小姐不要再受伤了。 …… …… 用了早食,杜七与明灯挥手告别,与翠儿一同撑伞出门。 翠儿回头看向可怜兮兮站在那儿的明灯,笑道:“你收起那狸花一样的表情,我去一趟店里就回来,你一个人若是不能看家,我不如养小犬呢。” 明灯垂首。 “好了,翠儿姐你少吓唬她。”杜七叹息,看向明灯道:“一个人没关系?” 听到杜七的声音,明灯用力的点头,不安的瞥了一眼天上那巨大的灵力旋涡,小声道:“小姐、翠儿姐……出门小心些。” “臭丫头,我还需要你担心?”翠儿哼了一声,将大门从外面锁上,与杜七一同踏上楼外的青石板。 眼看着两个姑娘离开,明灯回到房间中,一个人在桌前坐下,看着那跳动的烛火。 片刻后起身到铜镜前褪下些许衣裳露出锁骨下方的一朵莲花印记。 “又……大了一些。” 忽的,明灯看着镜中映出的窗子,外面天空的旋涡清晰可见,可这一次她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立马穿上衣服跑出门抬头看向天上。 虽然旋涡依旧是布满整个天空,可这一次她忽的觉得它不可怕了。 不只是什么原因,她好像嗅到了属于小姐的气息。 …… 两把伞靠的很近,天上有小雨落下。 “翠儿姐,明灯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儿做?”杜七问。 她想起了自己在家里无所事事那些时日,想起了等着十娘回家那一段空荡荡的时间,觉得一个人是一件很孤单的事情。 “七姑娘,只是离开一会,不算什么的,你也太惯着她了。”翠儿摇头,快走几步后停在杜七面前正对着她:“明灯不是望海店的人,我也不好总是带她去店里。” 毕竟是给杜七挑选的侍女,若是让明灯早早染上了店里的颜色自然是不好的。 明灯和当初的杜七差不多,也不识字,所有的东西都是翠儿教的,即便给她书消磨时间她也看不懂。 翠儿忽的道:“我倒是听十姑娘说师先生想要收这丫头做徒弟,教她修炼……倒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杜七看向翠儿面上的平静。 翠儿姐的想法很奇怪,她说道:“明灯若是不喜欢就不修炼好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能入了仙门可是天大的机缘。”翠儿说着自己都笑了,若是让现在的明灯选一个,那定然是选择做姑娘的侍女而非是什么仙门弟子。 她现在多少有些理解杜十娘那患得患失的感觉。 “不过……七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就是了。”翠儿道,心道也许明灯的修炼和做侍女并不冲突。 “嗯?什么普通人。”杜七撑着伞,自己身子会受伤,会染风寒,体力还不如翠儿姐……怎么就不是普通人。 “普通的姑娘可没有这么好看。”翠儿拉着杜七的手到了桥头才准备分开:“七姑娘,我去店里了。” “嗯。” 翠儿走向马车,与石婴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石姐姐。”杜七走过去:“麻烦了。” “你每天都这么客气吗?”石婴盯着杜七。 “姐姐的意思是,我应该不客气?”杜七眨眼。 “我就是随口一说。”石婴等杜七上车期间看着翠儿离去的背影,眼里是浓浓的惊讶。 那翠儿姑娘……最开始她见到的时候有这么漂亮吗? 不说杜七,单是她的侍女只怕放到客栈中都可以艳压群芳了,这还是没有打扮过的。 真是奇了。 她看向翠儿,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挥鞭驱动马车,同时回首道:“我说七姑娘……” 她挑了一个还算顺口的称呼。 “在。”杜七死死的抓着扶手。 “我今天会走慢些,别紧张。”石婴无奈。 “哦。”杜七松开扶手,“姐姐想说什么。” “望海店有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对吧。” “嗯。” “你是三十二楼的姑娘?” 杜七点头,她是十娘的姑娘,住在十楼,说是三十二楼的姑娘也不算坏了规矩。 石婴一脸惊异的道:“望海店的姑娘……都这么好看吗?” 杜七想起了杜十娘、石闲、秦淮甚至还有那祝平娘,便是肯定道:“姐姐们都很好看。” “是吗。”石婴一脸迷茫的转过头,驾车送杜七去了医馆后找了一个角落待着,面上是匪夷所思。 那翠儿只是看起来清秀,实际上仔细观察可以明显察觉到那似兰花的秀美,即便是她一时间也移不开目光。 难道是她见得女人少了? 石婴在见到杜七之前,认为客栈里鱼师姐是最好看的姑娘,可现在她一直崇拜的鱼师姐居然被两个青楼姑娘压了一头,联想到师姐在整个修仙界青年才俊中的声望,便觉得不可能整个修仙界的男人都像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 也就是说…… 她们真的很好看。 石婴认为这般美貌也许会引来危险。 她是对的。 …… 雨在下。 石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虚弱的白衣少女,蹙眉问道:“你是……” “安宁。” 0282 杜七也有不想吃的东西 杜七撑着伞走到青云医馆前,从腰间取下钥匙后才发觉那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推门走了进去。 庭院中,白剑似笔墨挥洒,青芒若流水行云。 自从有一次用剑风不小心将杜七阻在门外,李青莲就开始有意的压制自己的剑意,这么一来反倒是可以更好的领悟青云剑。 杜七站在门前看了一会,觉得这个青莲姐姐进步的很快。 她评价人一般都是有参照物的,虽然不知道杜七是拿李青莲与哪一位使剑的比较,却也足够她自豪了。 “……” 天上不断有小雨落下,李青莲的身子已经被雨点彻底打湿,奇怪的是她周身明明有着密不透风的剑网,却丝毫没有打乱那雨落下的节奏,仿若那明晃晃的长剑只是一个幻影,在雨滴的缝隙中不断穿梭。 杜七点头,虽然姐姐依旧是少年模样,可这舞剑的确很好看,充满了阴柔气息。 李青莲顺势收剑,白刃入鞘,这才看向杜七的方向。 “七姑娘来了?” “嗯。”杜七应了一声,随后撑着伞走过去,与李青莲贴身站在一起。 雨水被伞面遮挡,发出噼里啪啦的凌乱声响。 近距离嗅着姑娘身上的香气,李青莲微微脸红,小声道:“七姑娘,早。” “早。”杜七看着李青莲面上缓缓落下的雨水,叹息,嗔道:“练剑就练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说着,杜七取出贴身手帕,踮起脚尖擦拭去李青莲面上的雨水。 “我这不是借着雨水练剑嘛……挥剑尽量少的触碰雨滴也是一种锻炼。”李青莲解释道。 “是吗。”杜七看着她,心道练剑也该不需要那么复杂,不过姐姐喜欢就好。 “再说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修炼者,不会那么容易染风寒的。”李青莲笑着道。 “也是。”杜七收起手帕,随后进入屋子。 见杜七来了,李青莲也没有了练剑的心思,随着杜七进入房间,脱下湿衣服围上浴巾后坐在桌子前,托着脸看着杜七。 杜七歇息了一会,找到披风围上,回头看了一眼那长发湿漉漉仿若出浴的姑娘,疑惑道:“先生只是闭关,还在医馆呢……姐姐就不怕先生看到?” “不可能不可能。”李青莲连连摆手:“我身上有隔断神识的道器。” 她身份高贵,修为却低下,这般防止窥视的宝物和贴身护卫是永远都少不了的。 好在她的侍卫平日里也不会接近她身边,杜七也不会觉得心烦。 “是吗。”杜七看着李青莲只围着一条浴巾的模样,歪了歪头:“道器?” “我说道器姑娘该是听不明白的,姑娘知晓我若是不愿旁人近不了我身子就好。”李青莲解开浴巾,露出平坦的小腹,上面有一个字符模样的印记。 这可是宫里最好的护身道器,放在整个修仙界都是顶尖的。 以绝云宗的万年底蕴能找出比拟这道印的法器不过两件,足以见其珍贵。 这般宝物当然不止是防身的作用,只是她说的多了杜七也听不明白,便挑了一个杜七能理解的去解释。 “挺好看的对吧。”李青莲道。 “嗯。”杜七了然,原来姐姐说的是她身旁那一层薄雾,说起来她有些怀疑这种一戳就破的东西真的能保护人吗? 杜七看着李青莲些许炫耀的语气没有将自己的看法说出口,毕竟那印记在身上也算是个装饰,蛮好看的,作为饰品绰绰有余。 “七姑娘,你接下来要去药房?” “嗯,昨儿约了几个姐姐,说着让我巳时过去。” “你怎么不直接去药房,还来这医馆做什么。”李青莲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先生让我来的……再说了,我从药房回家也要路过前面巷子,也不算麻烦。”杜七解释道。 李青莲本慵懒的趴在桌子上,忽的注意到什么,立刻站起来抓住她的手。 “怎么受伤了。” 她捧着杜七左手,看着那白皙手面上那一道红色伤口,认真道:“是不是那石婴欺负姑娘了?” 也不怪李青莲花这么想,毕竟那石婴驾车时还故意颠杜七,姑娘会不小心受伤也在情理之中。 杜七有些奇怪李青莲也认得石婴,摇头说道:“和石姐姐没关系,我取银两时不小心被桌角的碎木划了一些,已经不疼了。” 李青莲闻言,无奈中透着心疼,轻轻擦着杜七的伤口。 “七姑娘也是,见了银子就静不下心来,让我说什么好……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也就流了不到一刻钟的血。” 李青莲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起身在柜子上翻动,片刻后取了一粒明心丹交给杜七:“来,把这个吃了。” “这是?”杜七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丸子,稍稍后退一步。 “这是明心丹,吃了伤口就好了。” 这时候自然也不会觉得浪费,李青莲认为杜七身上有伤口是对姑娘完美的亵渎。 “不吃……行吗?”杜七退到墙边。 “?”李青莲见了杜七新鲜的表情,不解道:“这是丹药,药力锁住了,没有味道的。” 杜七点头。 正是因为没有味道卖相还差她才不想要吃啊……十娘虽然总是嘲笑她吃的多,可实际上她也不是什么都吃的,至少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好吃的玩意她十分抗拒。 杜七主动绕开话题,道:“青莲姐也认得石姐姐?” 李青莲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杜七在打岔,可能让那个杜七做出这种逃避的事情,看来她真的十分不喜欢丹药。 也怪先生,对低级丹药不重视,也不做的好看些,被七姑娘嫌弃了吧。 “姑娘不喜欢就不吃罢。”李青莲放过了杜七,反正伤口只是浅浅的一道,这春风城灵力充足,估摸着不过三天便会好了。 “至于说石姐姐……”李青莲将杜七拽到自己面前做好,看着她道:“姑娘说的是哪个石姐姐。” 杜七身边可是有两个石姐姐。 石闲是杜十娘的青梅竹马,有着特殊的羁绊,对十娘来说是重要的人,所以杜七对她也很重视。 石婴帮助过她和十娘,在杜七心里也是很好的姑娘。 0283 对于石婴而言尽是无妄之灾 在这般前提下,杜七所说的自然是先前提过的石婴石姐姐。 李青莲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那四苑石闲姑娘我认得她,见过一次,至于说石婴……在我这儿可是一个危险的人儿。” “危险?石姐姐?”杜七想了想,脑海中闪过的是一个容易发脾气,喜欢叼青草、踹马屁股的姑娘,很明显不知道李青莲在说什么。 “好了,我也就随便一说。”李青莲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似是随口一问:“七姑娘怎么看那石婴?她现在是姑娘的车夫?” “嗯。”杜七说道:“石姐姐帮过我和十娘。” “是吗。”李青莲紧了紧浴巾,面色缓和了一些。 有姑娘这一句话,她暂时就把石婴的威胁降到石闲的等级好了。 事实上,嘴上说着危险,在她在宗卷上看到石婴帮过杜七后,对这个八方客栈的姑娘多少也有几分好感。 “我就说着世界上不会有不喜欢姑娘的女人。”李青莲紧紧的抱住杜七,蹭了蹭她的脸后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该去药房了罢,我就不耽搁姑娘的时间了。” “回见。”杜七擦了擦脸,披上披风带上斗笠,撑着伞离开。 待杜七离开,李青莲坐下,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与七姑娘在一处时不要唤我。” 门外,有白衣影子停在木门前。 “元君,禅子找上了石婴。” “嗯?” 李青莲有些疑惑,净土莲宗和八方客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禅子和石婴的身份的差距也如若天堑……这两人怎么扯到了一起。 “你细说。” “是。”白衣人缓缓开口,同时回头看向杜七离去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的元君喜欢的那个姑娘方才出门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该是错觉。 …… …… 巳时,些许阳光被厚厚乌云挡在天外,小雨落下。 杜七带着药箱自秋水楼三层下来,定睛看了一眼琴台上正演奏的绿绮姑娘,准备去下个地方。 “七姑娘。” 忽的,有人拍了她的肩,杜七微微一颤,回过头看到的是祝平娘。 “祝姐姐。” “七姑娘进来说话。”祝平娘没给杜七挣扎的时间,便拽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姑娘歇着,我去备茶。”祝平娘说着,转身离开。 杜七有些懵,看了一眼周围简单的屋子,嗅了嗅。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和淡淡花粉的味道。 “久等了。”祝平娘带着一壶茶进来,笑着给杜七斟了一杯后道:“我听红吟那丫头说姑娘喜爱甜茶,尝尝我自己晒的茶。” “祝姐姐,我还有事……” “好了,我注意姑娘有一会了。”祝平娘按住杜七的药箱,道:“七姑娘这一个时辰已经走了六处了,行医固然重要也要注意休息,别再累着,喝杯茶再走吧。” “嗯,谢谢姐姐。” 这姐姐都说到这份上了,杜七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致谢后捧起茶杯小酌一口,随后眼睛一亮。 祝平娘笑着道:“这时候的女人果然还是需要甜茶提神呢。” “嗯,很好喝。”杜七深以为然。 “七姑娘……”祝平娘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随后道:“十娘最近怎么样?” 杜十娘是带艺入的望海店,那时已经有了精秀的琴艺,自然是能让她多看几眼……后来逐渐看着杜十娘长大,说没有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一直没有打听过,可总归是担心的。 “十娘说她挺好的。”杜七回道。 “十娘说?”祝平娘眨眼。 杜七微微一怔,随后道:“十娘说若是姐姐问了就这么说。” “……” “那妮子……当真是没良心。”祝平娘叹息,不再询问。 丫头没有脸面见自己她多少也明白一些缘由。 杜七喝了茶水,准备离去。 祝平娘嘱咐道:“昨儿红吟与我提了一些姑娘的事儿,要我说姑娘还是一天上午下午各抽一个时辰在药房歇息,正巧一些丫头也好去药房,红吟那妮子还惦记着姑娘的艾灸呢。” 杜七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她怎么没想到。 “姑娘可以在药房前写清楚,出诊时也与姑娘提一下……”祝平娘很仔细的向杜七提着建议。 不久后,杜七将她的话全部记下,微微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喝了一杯甜茶,方才积蓄的疲乏也差不多消散一空。 祝平娘收起茶杯,柔声道:“姑娘若是有了在药房的安排就与我说一声,我也想试试姑娘的手艺,年纪大了,最近腰颈酸痛,不大舒坦。” “姐姐还年轻。”杜七认真道。 祝平娘抿嘴笑着,有姑娘这句话就很开心了,杜七这丫头真的是莫名的讨人喜欢。 “好了,我就不打搅姑娘出诊了。”祝平娘起身要送杜七离开。 “对了。”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瞧着那一双好看极了的玉手道:“姐姐,我有些不懂的东西,能不能问。” 她询问祝平娘是因为她觉得对方也许会知道。 “姑娘客气了,有什么尽管说。”祝平娘点头。 “元君是什么?”杜七疑惑说道。 她对这个词很在意,不仅是因为李青莲,而是因为似乎也有人这么叫过她,只是细节想不起了。 “元君?”祝平娘先是一愣,随后嗔道:“我知道了,定是翠儿那丫头,她往日里就喜欢佛啊道啊这些玩意……” “佛?” “东土有道宫佛门,春风城外也有一座金刚寺,姑娘该是去过的。”祝平娘道。 “嗯,和翠儿姐去过。”杜七点头。 “果然是这妮子。”祝平娘无奈,随后解释道:“佛门有佛陀、菩萨果位,对应的,道门也有真君、元君之说……其实指的就是仙人。” 有一句她没说,那就是相比于追求真是存在信仰的佛门,道宫的果位更多是地位的象征。 不过姑娘好奇,她也就随口说一些,没有多想。 “仙人?”杜七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 翠儿姐说仙人是要飞升的,那自己自然不是仙人。 青莲姐看着也不像。 该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称谓,便不去在意了。 …… …… 当杜七劳累了一天,带着些许散碎银子回到青云医馆,发现李青莲已经离开,便卸了衣装,转身离开。 酉时三刻,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今日真的是有些乏了。 杜七走到与石婴约定的位置,忽的看到的熟悉的身影。 青莲姐? 她与石姐姐说什么呢。 0284 关系网的中心总是杜七(二合一) 冬日的晚天来的要比其他季节早许多,尚未至戌时却已有阴影成片,加之已经持续一天的乌云蔽日,杜七的视线受到了很大的阻碍。 她还是看到了马车前方的两个身影。 带着斗笠的那个是石婴,她身旁站着的白衣佩剑的束发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李青莲。 杜七撑着伞走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姑娘的脚步,马车前的二人停下对话,李青莲转身挥手笑着道:“七姑娘忙完了?我本想在医馆等你一起回去,可实在是闲得慌……” “姐姐先回去就是了。”杜七说着看向李青莲和石婴。 此时天上还下着雨,这二人也不撑伞,就这么在雨里站着。 杜七道:“要说话,却车厢不好吗。” 李青莲抬头,感受着细雨清风,满面舒适的道:“一些细雨,不算什么,好了七姑娘上车回家吧,我还有地方要去,就不与你一起走了。” “嗯。”杜七点头。 “石姑娘,回见。”李青莲笑着看了一眼石婴,后者沉默,没有回应。 李青莲在雨中漫步离开,身影没入小巷消失不见。 “石姐姐,我们走吧。”杜七轻声道。 “啊……好。”石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等杜七上了车,这才驱动马车,往大路而行。 两侧灯笼显光,车轮转动,马蹄清脆。 杜七坐在车厢中,听着雨落车厢,往前挪了一些,掀开幕帘,看向石婴的侧脸,唤了一声。 “石姐姐。” “嗯。”石婴挥辫。 “石姐姐这是怎么了?遇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杜七直接道。 “七姑娘。”石婴叹息,道:“没什么事儿,姑娘不用在意。” “是吗。”杜七觉得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还蛮喜欢这个口不对心的姐姐。 现在的石婴一改往日肆意的模样,沉默不语,由不得杜七不多想。 杜七认真的道:“石姐姐若是不开心,与我讲讲也好,十娘说有什么事儿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石婴哼了一声:“我何时需要姑娘忧心了?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呢。” “青莲姐与姐姐说了什么。”杜七问。 “青莲?你说方才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青莲……东玄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人。”石婴沉思。 这定然不是她的本名,想来也是,即便石婴看不透李青莲的真实修为,却也不会认为有人会自大到以仙人为名。 “也没说什么,就是随意聊了一些。”石婴道。 这是实话。 李青莲只是自青云医馆出来,与她聊了聊望海店的布局和店里的姑娘,甚至还问了她店里姑娘们的点心好不好吃。 “七姑娘,她也是绝云宗的人?”石婴本不愿与杜七说这些,可心中不妙便只得询问。 “绝云宗?哦……是说师先生吧,青莲姐不是先生的徒弟,她说自己是东玄来的。”杜七如实道。 石婴点头。 自东玄而来这一点她通过些许配饰与语调能听出一些。 石婴又是一声叹息。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也不算是什么麻烦,可偏偏李青莲走之前提了那安宁的些许事情,教人不安。 实际上今日被那安宁找上门,她至今想起仍脊背发寒。 那可是禅子,还是脑子坏掉的禅子,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奇怪的是,禅子找到她什么都说,也是与李青莲一样聊了一些家常,提了杜七和杜七家里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石婴觉得禅子有意无意的提了翠儿几句,似乎是要她平日里多注意。 “在这春风城带着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石婴抱怨着,转头道:“七姑娘认得那安宁姑娘?” “安宁……不认识。”杜七摇头。 “果然吗。”石婴心道也该是这样,那就如禅子所言,只是恰巧杜十娘是禅子的琴道先生,所以闲着来看看她。 真的……只是这样? 说是警告自己这个妖女她觉得可能性要大一些。 堂堂净土莲宗禅子,在这春风城做青楼姑娘还要跟着杜十娘学琴,石婴怎么想怎么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平心而论,若是不知道安宁的真实身份,她看到的是一个身子虚弱,娇柔的少女。 像那般平静的与禅子交谈,放在以前石婴可是想都不敢想,客栈的鱼师姐已经是她憧憬的人了,禅子……那可是师姐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罢了。”石婴抬头,阴云流动。 以她的见识,还是不要想这些她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东西,晚上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掌柜的就好,其他的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掌柜的让她留在春风城,她自然也做好了与安宁见面的心理准备。 石婴眨眨眼,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不然与为了几两银子就兴奋不已的杜七有什么区别。 她想着,掀开帘子道:“七姑娘。” “嗯?”杜七疑惑。 “还是七姑娘好看。” “?” …… …… 春风城阁楼的最高层,装饰豪华,屋内火盆燃烧,十分温暖。 安宁推开窗,伸手接过那不知哪儿飞过来的玉简,打开后蹙眉。 连大和尚也打听不到道门的目的,只怕这次道门来的人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李青莲? “青莲……姓李?” 她瞧着楼下灯火通明,隐约猜到了一些,却又不敢相信。 若是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对方怎么会来到这勾栏烟花之地?道门的人就是再疯……脸面都不要了? 安宁正想着,忽的一声嗤笑。 她好像没有资格说人家,她堂堂佛印还要洗衣为妓呢,谁瞧不上谁。 罢了。 如她所言,道门也好,佛门也好,绝云、天劫、宝物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想知道自己和那翠儿姑娘的因缘的深浅几何。 想起翠儿,安宁坐下,小脸鼓着,似是有些生气。 今儿那石婴一直盯着翠儿的背影看,她觉得自己吃醋了。 望海店的姑娘也就算了,这种和翠儿没有什么关系的修炼者,还是距离她的翠儿姑娘越远越好。 实际上,安宁去找石婴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翠儿与明灯亲密,她看不下去,一个人在店里闲着便出来随意走走。 石婴是单纯的想多了。 禅子并未有什么深意。 事实上,李青莲也是如此。 这一佛门一道宫的重要人物聚集在小小的一城,同时出门为的不是什么大事,仅仅只是闲的无聊出来走走,说出去想来谁也不会相信。 忽的,安宁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关上窗子,同时挥手火盆中的苗焰升腾,瞬间屋内的温度便上升了许多。 木纹双门打开,一袭黑色锦衣包裹的女人见到乖乖坐在那儿的安宁,严肃的脸上起了几分柔和笑意。 “常姐姐。”安宁走过去,接过那女人脱下的外衣挂在一旁,随后随着她在木桌旁坐下。 “我让人备了晚食,一会儿便送上来。”女人道。 “姐姐与我一起吃吗?” “那是自然。”女人微笑。 经历了一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将安宁这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当做自己人看待,以往面对任何丫头都没有这种心软的感觉。 安宁并未使用控制人心的手段,这是单纯相处所带来的情感。 “安宁,我与杜十娘谈好了,让她教你音律,想来……小半年便可以入门了。”常管事看着面前少女匀称的身子,点头道:“你还小,倒是不急。” “姐姐上心了。”安宁柔声道。 “妮子,说什么客气话,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赚钱呢。”常管事笑着道。 这自然是假话,她对安宁可不是一般的喜欢。 说了一些家常,又歇息一会那常管事下楼去了,安宁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清茶,小小呷了一口,眼睛眯成缝。 “这便是因缘?”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干涉常姐姐任何的决定,可最后杜十娘还是成了教她练琴的人。 翠儿又是杜十娘的侍女…… 或者说家人。 这春风城那么大,偏偏是杜十娘,安宁觉得这便是因缘,与杜十娘有了关系,能和翠儿说上话是早晚的事情。 “因缘。”少女咽下茶水,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眯着的眼睛睁大了几分。 她以往没怎么穿过裙褂,这几日是穿了个够。 她看着镜子中那柔媚的少女,按照世人的眼光,她应当是很好看的人儿,只是比起翠儿姑娘只怕要差一些。 “若是姻缘,其实也不错。” 她进入望海店的原因也很简单,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接近自己喜欢的姑娘会很简单。 …… …… 晚饭之后,杜十娘与翠儿一起进入庖厨收拾餐具。 “十姑娘,这些小事我来就好了。”翠儿很是无奈的看着挤进来的杜十娘。 “好了,我有事与你说。”杜十娘道。 “姑娘是说那安宁的事儿?”翠儿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来的路上杜十娘已经与她说过了。 “嗯。”杜十娘道:“我应了婵姐姐的活儿,三天里需要抽出半日来教那安宁姑娘……” “姑娘是怕教不好?” “不至于。”杜十娘认真洗着杜七使用过的饭碗,同时道:“教人我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翠儿想起了石闲的琴艺,点头。 “那姑娘还纠结什么呢,抽半日时间卖常姐姐一个面子总归是好事,咱以后用得到她的地方可多着呢。”翠儿提醒道。 “我知道。”杜十娘白了翠儿一眼,接着道:“我是想问你,你觉得现在是教杜七那妮子学琴的好时机吗?她不是一直缠着要学,若是知道我教了旁人而不理她,定要怨我了。” 翠儿闻言微微一怔,随后道:“七姑娘想学没什么,只是她不一定有那个精力,这几日她可是累的不轻。” “是这样。”杜十娘想着杜七面上的疲惫,提议道:“那告诉她可以教,她若是学不进去就算了?” 翠儿笑着道:“十姑娘总是欺负七姑娘,还怕姑娘怨你呢。” “呸,讨打。” “对了姑娘,那安宁你见到了?好看吗?”翠儿好奇的问,她没见过安宁,只听婵儿说是一个冰肌玉骨的丫头。 “见到了,四闲所言非虚,那安宁姑娘很有灵气……也难怪常姐姐那么器重她。”杜十娘想起了安宁的样子,微微颔首。 “只是器重?”翠儿不信。 “多少是喜欢的,那姐姐也到了会喜欢小丫头的年龄了。”杜十娘感叹道。 “难以想象。”翠儿摇头,那个死板的常管事居然会为了一个姑娘而花费如此的多的心思,真是令人惊讶。 “十姑娘,那安宁比七姑娘如何?” “比她好看。” 杜十娘毫不犹豫,在贬低杜七这一块一向是她说第二没人说第一。 翠儿自然不信杜十娘说的话,只是她多少也对让杜十娘评价比杜七好看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 不知是什么样子。 有空去瞧上一瞧吧。 …… …… 当杜十娘与翠儿回到厅内,看到是一个坐在那儿低着头的姑娘。 杜七呼吸均匀,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一旁站着的是明灯,显然是她给杜七盖得毯子。 “十姑娘,小姐正与我说着话就睡着了……”明灯小心翼翼的道。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娇憨的睡颜,轻轻叹息:“她身子弱,第一日还算有精神,这几天过去……挺不住我倒是也不意外。” “若是这样,只怕是没有精力学琴的。”翠儿看着熟睡的杜七,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帮不到杜七,便不再多言。 “你们也休息吧。”杜十娘说着,抱起杜七上楼去了。 明灯想着方才小姐那疲惫的眼神,沉默不语。 …… 第二日,一切如常,尽管杜七已经缩短了出诊的频率,也抽了一个时辰在店里歇息,可当她回到家,吃饭吃了一半便开始哈欠连天,一副困到了极点的样子。 杜七在得知可以学琴后坚持说自己不困,想要学。 话是如此,杜十娘离开不过半分钟,杜七就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 …… “要不我与七姨说说,这丫头这样下去该要累坏了。”杜十娘犹豫后道。 丫头一个人赚银子累成这样,她说不心疼自然是假的。 “姑娘一个人想不起休息,总是忙着谁也受不了的。”翠儿说着给杜七盖上衣裳。 就在这时,明灯忽的看向杜十娘,鼓起勇气说道:“十姑娘,翠儿姐……我想跟着小姐去医馆。”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85 莲花作侍(二合一) 天有时雨,意为应时的雨水,也是天地方圆、规矩的一种。 这春风城的雨水却从未守过规矩。 翠儿站在门前,瞧着那沿着屋檐落下的雨帘,长长的叹息一声,回屋对明灯道:“这般阴雨弄得衣裳都潮了,照这么看,今年只怕是个大雪年。” “大雪……”明灯下意识的一颤,对她而言每一个冬季都是十分难熬的。 “好了,都过去了。”翠儿捏了捏明灯的小脸,将帽子给她戴上,半蹲下身子后道:“跟着七姑娘要听话。” 明灯用力的点头,那可是小姐,她怎么会不听话。 翠儿起身,随意道:“你这妮子傻兮兮的,我也没想着让你能帮姑娘做什么……能陪姑娘说说话就好。” 杜十娘答应了让明灯随着杜七一道出诊,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明灯一个人在家里也是闲着。 而杜七在杜十娘和翠儿看来是一个很容易寂寞的姑娘,虽然平日里很少粘人,可见过杜七一开始模样的翠儿觉得杜七身边还是需要有一个伴的。 “翠儿姐,我想帮小姐分担一些。”明灯努力道。 “好好好。”翠儿敷衍挥手,又想起了什么,好奇的打量着明灯的细胳膊细腿。 这丫头在十楼住下也没有多久,比起刚开始的随时会死的模样可真是判若两人,一开始的明灯笨手笨脚的,现在也逐渐麻利起来……最重要的是,这丫头看起来很小一只,体力却好的出奇,不说比自己,至少比杜七要强的多。 “明灯,过来。”翠儿坐下,拍了拍腿。 明灯听话的走过去。 翠儿想着,伸手解开了明灯的扣子,褪下那衣物,盯着她雪白的肌肤瞧着。 明灯有些不自在,她小声道:“翠儿姐……” “好了,安静。”翠儿掀起那鹅黄色衣裳,伸手捏了捏明灯平坦的小腹,喃喃道:“你这妮子怎么越来越滑了……” 明灯红着脸,她想起了与翠儿姐一同沐浴的场景,翠儿姐明明自己也很漂亮。 “果然,这就是先生说的天赋?”翠儿的视线落在明灯肩头的莲花处,心道这莲花比第一次见时的颜色要鲜艳许多,如果说第一次像是丫头身上放了一朵莲花,现在则要更像是一幅水墨画。 翠儿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半妖,却是第一次见到半妖觉醒后所带来的玄奇。 “你这妮子不是狸花吗?怎么身上印着的是莲花。” “翠儿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明灯一边系上衣裳,一边小声的说道:“小姐说狸花、莲花大抵都是花。” “七姑娘哄你玩说的话你也说的出口。”翠儿哼了一声。 狸花也好、莲花也罢,翠儿其实不甚在意,丫鬟身子比一般人结实一些对七姑娘来说总归是好事。 事实上翠儿也没有认为明灯觉醒了就算是仙门中人了,她可是狸花,顶多算是身子比一般人好一些的丫头。 “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翠儿问。 “没有。” 先生说她可能是觉醒了半妖的血脉,不过除了当天身有不适外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真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不再那么容易劳累,以往卧床时的虚弱似乎已经永远离她而去了。 看的出来,与翠儿一同相处的明灯在面亲密之人时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自己身为半妖的事实。 “丫头,你跟着七姑娘记得提醒她多休息。”翠儿叮嘱道。 “嗯。”明灯用力的点头。 …… …… 明灯上了楼,用很小的力气敲门,似是生怕吵醒还在梦乡的姑娘。 令人意外的是,杜七已经起了床,她慵懒的声音自屋内传出:“进来吧。” 明灯进屋转身关上门,视线掠过火盆落在那坐在床边还穿着一身睡衣的杜七身上,快步走过去。 “小姐,你醒啦。” “嗯,刚睁开眼……”杜七坐在床边,稍稍有些懵,她因为这些时日体力透支的厉害,导致快要清醒时候的睡相比往日要差许多,现在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 “小姐,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了。”杜七摇头:“翠儿姐让你来叫我?” “开始做早饭了。”明灯道:“小姐……你若是累了,还是再休息一会吧,饭快好了我叫你。” “嗯……”杜七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问道:“十娘呢?” “十姑娘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那我也不睡了。”杜七伸了个懒腰,正要下床忽的被明灯抓住了手。 在杜七有些疑惑的视线中,明灯鼓足了勇气:“我伺候小姐更衣。” “换衣裳我自己来就好……” “小姐。”明灯盯着杜七看,丫头的眼神让她想到了某只海棠,便摊开手:“交给你了。” “嗯!”明灯欣喜的点头,自衣柜中抱出了杜七的衣裳,从里到外一件件的铺在床上,随后取出梳子站在杜七一旁道:“头发……” “嗯。”杜七扭过身背对着明灯。 得到了杜七的允许,明灯双耳微动,随后小心翼翼的理顺杜七凌乱的头发。 其实杜七的发质很好,即便不刻意梳理,待她出了门浅风一吹也就干净了,她只是不想驳了丫头的好意。 明灯想要尽可能的服侍杜七的原因很简单,她欠了小姐许多,能为小姐做一些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事儿也是好的。 感受着杜七青丝滑过指缝,明灯克制住对长发的留恋,专心的给杜七梳头。 …… “谢谢。”杜七摇了摇头,感受着利落的长发,道。 “小姐,别这么说,我……”明灯后退些许,道:“若是让翠儿姐知道了会打我的。” 杜七眨眼,心道翠儿姐也是下的去手。 “我不说就是了。”杜七随后起身,在明灯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换上衣裳后取了束带自己扎头发。 明灯则小脸通红的站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若自己的鞋尖上有什么让人移不开眼的东西。 小丫头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杜七。 小姐……真好看。 明灯知晓自己才学会侍奉人,很多细节都做不好,比如洗漱水的温度,比如衣裳系扣的手法,比如梳头的力道……可小姐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 小姐笑起来也很好看。 这边杜七扎好头发,系上腰带后看着镜子里的青裙姑娘,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看着明灯忽的想起了什么,走过去。 “明灯,给我看看那朵花。” “花?”明灯一愣后才明白杜七的意思,解开衣裳露出精致的锁骨。 “这莲花……果然。”杜七端详道。 与那朵深水白莲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的出来这丫头已经将那莲花消化的差不多了。 杜七伸手在明灯锁骨下方轻轻摩擦,心道这般不好掌握的灵力丫头还是要好好适应,不过在她身旁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就是了。 明灯任由杜七在她身上施弄许久,一声不吭,只是心跳不断加速。 小姐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小姐的手清凉却不冰人,落在身上很舒服。 明灯微微抬头看向天花板,想着那灵力旋涡的味道,觉得和小姐的味道很像。 杜七确认了莲花的消化程度,合上明灯的衣裳后道:“青莲姐说她的印记是道器,那明灯你这个莲花印算什么?也是道器吗?” 明灯摇头:“小姐,我听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大懂。”杜七点头,随后觉得明灯的印记要更好看一些。 “对了,今日我随着小姐出诊。” “嗯,十娘与我说了。”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耳朵,她对于有个人陪着还是很高兴的。 “明灯。” 杜七忽然的严肃让明灯身子一颤,大声道:“在。” “别一惊一乍的。”杜七捏了捏丫头的脸,问:“你还有银子花吗?” …… …… 早饭之后天上落下小雨,翠儿送杜七与明灯出了院子,自己撑着伞往望海店去了。 “石姐姐,能先不去医馆,带我去一趟连姐姐的蜜饯店。”杜七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石婴看向那躲在杜七身后的女孩子,眼睛眯起了一些。 半妖? 看周身真气流转该是已经迈入了开源境,虽然戴着帽子可在修炼者眼中还是难以掩盖那一股属于狸花的气息。 狸花莲花大抵都是花……因为杜七这么觉得,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明灯再怎么变也是一只狸花。 …… 七姑娘身旁怎的会有一只半妖? 石婴想了想,这才记起明灯是杜七的侍女。 “七姑娘,这是?”她问。 “我的丫鬟,明灯,叫石姐姐。”杜七捏了捏明灯的手。 “石姐姐。”明灯听话的道,期间看了一眼石婴随后马上低下头。 “倒是个听话可人的丫头。”石婴瞧着明灯软嚅的样子,翘起嘴角。 作为八方客栈的女人,对半妖自是没有那般厌恶,更不要说客栈里的一些弟子本就是半妖,她好奇的是其他的东西。 “七姑娘,师承……咳,师先生知晓这丫头吗?”石婴问。 “先生?知道,明灯的病还是先生给瞧好的。”杜七如实道。 “是吗?”石婴惊讶那个死板刻薄的师承居然会救一个半妖,在她的认知中师承不下杀手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她看着杜七,感叹道:“七姑娘就是不一样。” “?” “没什么,姑娘们上车,出发了。”石婴轻笑着道。 “小姐,慢些。”明灯扶着杜七进入车厢,随后自己也收伞跟了上去。 马车前进,杜七抖了抖雨伞上水滴,随后道:“想吃些什么蜜饯,我最近得了一些银子。” 明灯想到方才房间中小姐知道自己没有银子花时要给她买蜜饯的事儿,说道:“小姐,银子还是省着花…” 杜七道:“省也不是在这种地方省的,再说了,也不是你一个人吃。” 既然小姐想吃,明灯就没有阻碍的理由,只是说道:“小姐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在意我。” “那买一些柿饼、梨条、秋梅、糖渍桂花……可以吗?” “嗯。” 明灯看着杜七那提起蜜饯时候欣喜的模样,心道小姐还真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当然,因为小姐的原因,她也喜欢。 “七姑娘还真是喜欢吃蜜饯呢。”石婴的声音自前方随着马蹄声传来。 杜七回应道:“喜欢,石姐姐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石婴想到了在琴楼那些姑娘们给她吃的点心,道:“只是不常吃。” “连姐姐的手艺很好,姐姐可以买一些尝尝。”杜七推荐道。 “好。”石婴表示自己记下了,等她缓一缓再去琴楼时候就带一些蜜饯当做上次的回礼。 虽然被那些青楼姑娘戏弄很羞人,可她并不讨厌。 “……” 杜七与石婴隔着帘子说话期间,明灯盯着那帘子的方向,眼睛都不眨一下。 明灯觉得那石姐姐很奇怪,她第一眼就看到对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血红色气息,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的腥味,若不是小姐与她关系很好,明灯断然不会接近她。 妖女总是杀过许多人的,手段或许残忍,自然结下了许多因果。 一般人哪怕是修士都看不到因果,顶多能察觉到些许杀气。 可明灯不是一般人,便紧张不已。 杜七察觉到丫头僵硬的身躯,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小姐……” 被杜七握住,明灯那本来僵硬警惕的身子逐渐软化,她看了一眼石婴的方向。 杜七便明白了。 虽然她不知道死几个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可安慰侍女也是她的责任。 “石姐姐帮过我和十娘的。”杜七道。 …… …… 马车前方,石婴听着车厢内杜七安慰小丫头的声音,握着马鞭的手微微一僵。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 明明客栈里的半妖丫头都挺喜欢她。 被一个可爱的孩子忌惮,即便是石婴也有些受伤。 “吁——” “叫你停下,听不明白非要讨打。”石婴踹了马屁股一脚,将马车停下后道:“七姑娘,兰花街到了,车子不好进,我再这儿等你,要买什么就去罢。” 杜七点头,与明灯一同下车。 石婴叼着青草,吊儿郎当的盘腿坐着,心道自己就不陪杜七一起进去了,等一个人时再来这街转转,她正想着,那半妖小丫头忽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石姐姐。”明灯说着,行了一礼。 “嗯?” 明灯知晓了石婴帮过杜七与杜十娘后,便自责自己居然误会了姐姐,于是下了车就过来道歉。 石婴口中草叶子坠下,怔怔的看着明灯。 这孩子好像意外的讨人喜欢。 0286 花痴相见 (二合一) 讨人喜欢的姑娘其实有很多,可明灯这般胆小却鼓起勇气的模样当真是可爱,若不是害怕吓着丫头,石婴很想摘下明灯的帽子,狠狠的蹂躏她那狸花耳。 石婴平日里是脱线的性子,可在小孩子、尤其是半妖丫头面前又是另一个模样。 她在客栈中虽然说不上是大姐头,却也算是孩子王了。 看着乖巧可爱的丫头,石闲伸出手到半空,却又收了回来,微笑道:“好了,你小姐叫你呢。” 明灯回头,发现杜七走出一些距离正回头疑惑的看着她。 “石姐姐,回见。”明灯小声道。 “恩,去吧。”石婴道。 明灯鞠了一躬,一路小跑追杜七去了。 “……”石婴看着明灯离去的背影,想着小丫头炯炯有神的眼睛,翘起嘴角。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正想着,石婴微微一愣,叹息一声。 她这才想起明灯那开源境的修为,自然不可能是杜七教的,那便只可能师承了。 没想到又是一个绝云宗的苗子。 “绝云宗,当真是讨厌极了……杜七是,这又来了一个……”石婴踹着马屁股,面上是浓郁的不满。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路过,看着乱发脾气的石婴说道:“好好一匹马,姑娘下脚也轻些,再颠着。” 石婴看过去。 眼前是一个打着油纸伞,面上戴着面纱的女人,身材匀称而高挑,正抱着伞柄与一个装着花瓣的纸袋子,青葱一般的手指捏着花瓣往嘴里送,看着石婴一愣一愣的。 那是牡丹花的花瓣吧,说起来花瓣真的好吃吗? “没事,我这马听话的很。”石婴微微发愣后回应道。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这春风城有什么奇怪的,而石婴已经卸去了伪装,在春风城姑娘被姑娘搭讪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儿。 “嗯。”那路过的女人咽下花瓣,朝着杜七进去的方向去,走了一半回头道:“我听朋友推荐,这巷子里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蜜饯店,姑娘有空也可以买一些尝尝。” “谢谢姐姐了。”石婴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只觉得和那琴楼的姑娘一样又是一个热情的女人,同时更的好奇那蜜饯的味道。 …… …… “阿七,你要的东西。”连韵将蜜饯袋交给杜七,随后趴在柜台上看着那戴着绒帽的小丫头:“明灯,好久不见。” “连姐姐。”明灯小声道。 “嗯……真是好久没有被这么可爱的孩子叫姐姐了。”连韵捂着心口,小脸红红的。 明灯有些害羞的低下头。 杜七在一旁看着,这才想起连姐姐不知道明灯半妖的身份,不过不知为何明灯好像以为连韵知道,就在她想要向连韵解释的时候,后者忽然走出柜台,一把抓住杜七的手,埋怨道:“阿七可是好久没来看我了,依依也想你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韵姐,我最近忙……” “我知道你在忙医馆的事儿。”连韵打断道。 “姐姐知道了?” 连韵点头:“听婵儿说了,阿七你也是,别太累着自己……等等,阿七你来我这一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呀,我捣鼓了好多新品等你来尝尝呢。” 杜七听到新品眼睛闪闪发亮。 连韵心道阿七还是那个阿七。 她尝试着道:“银子?” “……”杜七没有说话。 “果然是银子。”连韵轻轻摇头,看着杜七道:“我说了不用钱,你又不要,这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和连韵姐没关系。”杜七解释道。 十娘告诉她偶尔吃连韵送的还可以,总是收不好,所以她每次坚持付钱,再说了,等价交易是她为数不多可以一直坚持的规矩,杜七不想要坏了规矩。 “我不管。”连韵抱住杜七的手,盯着她道:“没银子你也不能不来看我,我都没人说话了,依依有时候真的教人生气……” 接下来,连韵抱着杜七抱怨柳依依又欺负她的事儿。 连韵说个不停,杜七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二人的关系好,像是炫耀而非埋怨。 明灯在一旁乖乖的站着。 “连韵姐,来客人了。”杜七说道。 “啊,好。”连韵闻言松开杜七的手,回到柜台后:“阿七你先别走,我最近腌了一些花瓣,正巧你拿回去尝尝告诉我感想。” 杜七想了想这不算在交易中,便带着明灯进到店里坐下。 连韵看着杜七口中的客人走进来,稍稍一愣。 她嗅到了一股牡丹花的味道。 生吃花瓣? 这姐姐的口味还真重,不涩吗? 女人走进来,瞧了一眼屋内的明灯和杜七,随后对连韵道:“妹妹,我听说这儿的蜜饯味道不错,有什么推荐?” 连韵不意外,她的口碑在春风城好得很,偶尔也有姑娘上门,眼前的姑娘戴着面纱连韵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想来就是见过也该是不认识的。 生意上门,连韵认真的介绍道:“这个时节,梨条、红楂、柿子、小瓜的味道都还可以,不知姐姐喜欢什么口味?若是要淡一些、或者不甚甜的也有……” “我喜欢的味道?让我想想。”女人抱着纸袋,稍稍思考。 …… 杜七在一旁看着那抱着花瓣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门外的白云,歪着头。 以往时候离得远而且这人看的人多是明灯,没有恶意还和师先生有关,杜七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来,她身上的味道稍稍有些熟悉。 “小姐。”明灯拽了拽杜七的衣角。 杜七低头。 明灯看了一眼那面纱女人,拧着脚尖不知该说什么。 她若是与小姐说她有时能感觉到别人偷窥自己,而方才那女人看她的视线与那偷窥的视线一模一样,小姐会不会认为她得了臆症? 可真的好像。 杜七看着明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奇怪,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明灯深呼吸,将不安收起。 说起来,她的脑袋果然越来越奇怪了。 杜七和明灯不同,这般接受信息的能力对她来说比吃饭喝水要频繁的多的多,便没有领悟到明灯不安的来源,她抚摸明灯的脑袋安慰她,随后取出刚买的一片糖渍蓝花楹,檀口轻启:“啊——” 明灯一愣,她忽的想起了姐姐。 姐姐喂她吃东西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杜七心道怎么她取了蜜饯后丫头更失落了? “不喜欢蓝花楹?”杜七问。 “喜欢。”明灯接过杜七手中的花瓣放入口中,抱着杜七的手臂,感受着舌尖上的甜蜜,不再去想陌生人的事情,小声道:“小姐,我没事了。” “嗯。”杜七点头。 …… …… 面纱女人耳朵一动,忽的道:“这有糖渍的花?” 正介绍蜜饯的连韵一滞,随后道:“有是有一些,只是糖渍过的花瓣可能和姑娘的口味不合……” 生吃牡丹花瓣的女人该是不会喜欢甜腻的花瓣,连韵是这么想的所以便没有说过。 女人十分的感兴趣的道:“都有些什么?” 连韵摇道:“姐姐来的晚了,都卖的差不多了,还剩下的只有木芙蓉、茶花、梅花、金针花以及一点点蓝花楹。” 女人越听眼睛越亮,连韵说的这些全都是这个时节味道最好且最适合甜味的花,她很惊讶在这般地方遇到一个懂花的姑娘。 “没有梨花吗?你不说是吃梨的时节?”女人问。 “梨花?现在是冬天,哪来的梨花……梨花只有春天有,再说了,梨花不适合做蜜饯。”连韵摇头:“要我说,梨花还是适合做花茶而不是蜜饯。” 女人闻言,忽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兴奋的道:“是吧,梨花摘除花萼、花梗,把花冠向下摊成薄层后最适合泡茶了。” “姐姐也是这么喝的?”连韵一愣,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会这么吃。 要知道,没有几个人会在研究怎么吃花瓣上用这么多的心思。 “是。”女人看着连韵的眼睛闪闪发亮,问道:“妹妹懂花茶、花瓣蜜饯?” “懂啊。”连韵道,她平日里净捣鼓这些了,没少被柳依依埋怨。 而连韵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皆可以见得对方眼里的欣喜。 女人期待的问:“妹妹可懂花酒?” 连韵点头道:“我不常喝酒,可藏红花、兰花也会弄一些。” 春风城嘛,藏红花酒自然的卖的好,不过连韵自己弄的也不卖多少,基本上都是给姑娘们拿去缓解月痛了。 “果然,妹妹是懂花的人。”女人听着连韵的话,确认了连韵是一个知道如何食用花瓣的姑娘。 …… 杜七在一旁听着,很想说一句这不是懂花,是懂怎么吃花吧。 可那边聊的火热,也没有她插话的份。 …… “姐姐喝花粥吗?”连韵问。 “很少,偶尔有玉兰花、百合花的时候会做一些。” “那我建议试试月橘配上半生的米饭煮成粥,可以将月橘的香气放到最大,很好喝的。”连韵道。 “是吗?”女人很认真的记下了连韵说的做法。 “姐姐,牡丹花瓣生吃的味道不是很好吧。”连韵道。 “妹妹说的是,其实弄碎后泡水的味道好一些,这只是我个人喜欢。” “姐姐若是喜欢牡丹花的味道,那我推荐红月季,味道要缓和许多,而且不像牡丹花那般珍贵,便宜的很。”连韵说道。 “是吗?月季我都是配粳米煮粥的,没怎么吃过,下次试试。”女人道。 “姐姐果然懂,月季粥补血调经,配合藏红花最适合咱们春风城的姑娘了。”连韵笑着说道。 “春风城?”女人一怔,随后道:“啊,对,最适合了。” 她觉得被当做春风城的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和这个孩子好好聊一聊,她可是从未遇到过如此符合她胃口的丫头。 这是真——符合“胃口”了。 就在这时,杜七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二人中间。 “连韵姐,我还要去医馆呢。” 连韵一拍脑门,歉意道:“我把阿七你给忘了,姐姐稍等,我去后面一趟。” “妹妹请。”女人道。 别说连韵,她方才聊的高兴,一时间也把杜七和明灯给忘了,明明是想好好接触一下杜七,没想到却遇到了更喜欢的孩子。 “姐姐喜欢花?”杜七问。 “吃的意义上喜欢。”女人道。 “……” “阿七,给。”连韵将蜜饯交给杜七。 “恩,连姐姐那我走了。”杜七说道。 “回见。”连韵丝毫不挽留,看得出来她很想多和那面纱女人聊天,明明之前还拉着杜七的手说很是想念。 这便是女人了。 “那是什么?”女人问。 “我试着腌制了一些朱槿,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姐姐要不要试试。” “好啊。” 连韵和女人对视一眼。 她们很是投缘,随后看着在门前发呆的杜七,稍稍一怔:“阿七?你还没走啊。” “我这就走。”杜七拉着明灯的手,转身离开。 眼看着杜七离开,面纱女人想了想,发觉她还是对连韵更有兴趣。 连韵也想和她深入交流,便道:“聊了这么久真是失礼了,我叫连韵,诗词连韵的连韵,姐姐怎么称呼?” “我?”女人想了想,说道:“妹妹唤我一声浅姐就好。” “浅姐。” 此时的连韵还不知道她这一声姐姐下去,凭空大了许多人好几辈。 …… …… “小姐,她们怎么聊的那么高兴。”明灯躲在伞下,疑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杜七撑着伞,她对于连韵受人喜欢这一点并不疑惑,奇怪的只是这种在她面前迅速发芽的感情的源头。 她本就是喜欢情感的人,所以觉得难以理解。 杜七道:“我在书里看过,她们应该是花痴。” “花痴?”明灯不懂。 “也不对,书上的花痴是痴迷花景的人,连韵姐这种该是叫花吃?”杜七也很是迷惑。 “七姑娘说什么呢?什么花痴。”石婴看着这迷糊的一大一小道。 “没什么。”杜七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就如同她和十娘的感情一样,说起来也拎不清楚。 若是看的清楚反倒不是她喜欢的感情了。 也不知道柳姐姐见了方才的样子会不会生气? 该是不会的。 杜七摇摇头,抬头道:“石姐姐,我们走吧。” “那还不快上车。” 0287 杜七是耐不住寂寞的姑娘 青云医馆,李青莲于庭院中舞剑,简单热身后收剑出门,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早餐。 小雨逐渐停歇。 门外的白衣人视线落在地面,刻意避开面前的姑娘,心道就方才感受到的剑意,元君果然是不世出的奇才。 李青莲拿了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后问道:“对了,我清早听见一声鹤鸣。” “我正要与元君禀报此事。”白衣人取出卷宗交出。 李青莲随手点一下卷宗,惊讶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梅花庵的人怎么跑这春风城来了?” “回元君,没发现梅花庵的人,只是一只明心玄鹤。” “是吗?”李青莲咬了一口肉包,轻轻嚼动。 只是一只玄鹤那倒是不奇怪,毕竟春风城的局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梅花庵表面是东玄门派,与南荒没有任何联系,可她知道祝姐姐曾经是梅花庵主,这件事情在修仙界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晓。 李青莲虽然不知道祝姐姐现在在何方,却认为那人定然窝在南荒某一处逍遥快活……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她对于南荒的憧憬有一大半都是那人教她练琴时所描述。 琴棋书画歌舞,茶通六艺。 姐姐当真是教了她许多东西。 南荒也算是祝姐姐的老家,有动乱后梅花庵得知了消息会来查看很正常,李青莲只是惊讶梅花庵得到消息的速度。 佛门都没来人,反倒是先来了一只玄鹤,这其中有不少可以好好思量的东西。 “嗯……” 李青莲将包子咽下,便有些懒得想了,随口道:“梅花庵之后若是来人,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若是方便就帮帮她们。” “谨遵元君玉旨。”白衣人恭敬道。 他已经猜到了。 元君与那隐仙有旧,现在东玄谁不知道梅花庵与道宫的关系。 他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李青莲回到院子,坐在石桌上吃着早餐,抬头看了一眼那穹顶之上的阴云。 此时小雨将停,正是拨云见日之时,阴霾逐渐散去。 这一幕很有趣,因为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李青莲叹息一声。 每次提起祝姐姐她都会想起不堪往事,这兴许也是姐姐避开她的原因。 “元君……元君……” 李青莲冷哼一声。 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尽管这能给她带来许多东西,可想来听的最舒心的还是曾经子民的一句公主与七姑娘的一声青莲姐。 看时辰,七姑娘应该快到了。 也不知她吃了没有。 李青莲没多久便听到木门推开的声响,抬眼望去便见得姑娘踏过门槛走进来,恰巧那雨后阳光洒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七姑娘,早。”李青莲笑着道。 “早,姐姐。”杜七走进来,转头道:“明灯。” “李姐姐……早。”明灯自杜七身后走出来,对李青莲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李青莲方才没有注意到杜七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明灯那一声姐姐当真是唤的她措手不急。 明灯,她还记得是杜七的侍女,一晃没见气色都这么好了 “明灯对吧,早。”李青莲温和道。 明灯:“……” 她没有说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李青莲便立刻低下。 她对于李青莲的感觉很好。 第一次见面,这人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半妖的身份,可不仅不厌恶她,还与小姐说要怎么调教她才能让她成为一个好的侍女,单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博得她的认可。 所以,哪怕觉醒当日看到她时心口紧悸,现在的明灯对这个温和的姐姐依旧有好感。 相对的,李青莲也觉得明灯莫名其妙的可人。 杜七瞧了一眼石桌,道:“青莲姐,你也喜欢吃柳姐姐的包子?” “嗯,琴楼的女人推荐的,吃了几次很对我胃口。”李青莲取了一个包子递过去:“七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我……”杜七回头看了一眼明灯,转过来小声道:“我就吃一个。” 李青莲轻笑,觉得姑娘可爱。 杜七与她们不同,只觉得肉包子好吃,她这些时日都与翠儿姐一起用餐,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去柳姐姐那儿了。 只怪她太忙。 “对了七姑娘,你这丫头也是先生的学生?”李青莲问。 杜七摇头:“十娘说先生重视明灯的天赋,要说教她什么……还没有。” “是吗?”李青莲眨眼。 她盯着明灯看,怎么看对方都已经到了开源境。 她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明灯还是一个走路都需要杜七背着孩子,现在忽然就开源走上了仙路,即便是妖力觉醒也没有真么快的。 更不要说小小的狸花,即便血脉觉醒也就是个堪比强壮一些的普通人,最多是指甲锋利一些,哪有可能直接开源。 “小明灯,手给姐姐看一下。”李青莲柔声道。 明灯抬头看了一眼杜七,后者点头。 明灯伸出手。 李青莲看着那粉嫩的指甲,便更奇怪了,明明属于狸花妖的天赋并未觉醒,那这丫头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拿丹药堆的? 如果是这样,那绝云宗对七姑娘这个侍女似乎比她想的还要重视许多。 嘛,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七姑娘,这孩子在修炼上该是挺有天赋的。”李青莲夸赞道。 “我也觉得。”杜七咽下包子,摸了一把明灯的脸。 这孩子能消化了那朵莲花,已经是算是这些时间她见过道行最高的丫头,当得起有天赋。 “明灯随着我去药房,青莲姐,我们先走了。”杜七道。 “回见。”李青莲摆摆手,随后对着明灯道:“照顾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太累了。” “嗯。”明灯用力附和,她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不错的眼神。”李青莲轻笑,这个孩子果然讨人喜欢。 …… …… 杜七带着明灯去了药房。 空气中有浓郁药材的香气。 明灯看着杜七熟练的整理好卷宗、抓好药打包。 “这些是昨日一位姐姐托我今日给她带的药材。”杜七解释道。 “嗯。” “春风城的姑娘们多是体寒的,所以我每次都会取一些藏红花给她们。” “嗯。” 杜七说了很多,明灯都听不大懂。 翠儿姐说得对,小姐真的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所以她能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小姐说话。 “我们走吧。”杜七准备好了一切。 明灯看着杜七那上下包裹严实的模样,怔怔的。 “怎么了?傻站着。”杜七问。 “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若不是她可以嗅到小姐的味道,这般走在街上遇到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先生说不要让人看见我的脸。”杜七说着,忽的看着明灯白皙的脸蛋,转身回屋取了一道面纱给她戴上。 明灯:“……” 一大一小都挡住了脸,杜七就满意多了:“走吧。” 明灯虽然奇怪,却也不会违背小姐的意思,只是指着那药箱道:“小姐,这个我来拿罢。” “你?”杜七看着明灯那细胳膊细腿,摇摇头。 “翠儿姐说我可以。”明灯认真的道。 她已经不是以往那个病秧子了。 “那……你若是累了就与我说。”杜七犹豫后道。 明灯点头,如愿以偿的背上杜七的药箱,她个子小小的,背着药箱的模样滑稽的可爱,却又像模像样。 杜七见她拿的轻松,微微叹息。 要知道,今日放的药材多了许多,她拎着都觉得沉,明灯倒好,像个没事人。 这就是青莲姐说的有天赋吧。 可惜。 杜七认为自己是没有天赋的人,兴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到明灯这个道行了。 “小姐?”明灯看着杜七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有些害羞,心道自己背着药箱也许不大好看。 “没事,我们走吧。” 之后,便是杜七日常为了银两忙碌的工作。 有了一个丫鬟跟着,虽然对于杜七出诊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可好就好在有一个人说话,便无形中排解了她许多的压力。 明灯在一旁看了杜七给许多人看病,看着杜七的眼神愈发明亮。 …… 秋水楼。 祝平娘看着房间中一只玄鹤,无奈扶额。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阿浅果然还是将自己的消息透露给了梅花庵,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么出卖自己只怕是从梅花庵得了不少的好处。 “罢了。”祝平娘摸了摸玄鹤的脑袋,取下它身上的玉简。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叫她有空多回家看看以及写了诸多好消息让她不用担心。 丫头们还算省心,没有与她说什么难处,可家里的孩子越懂事……她便越感觉自己这般不负责的做法十分没良心。 可要她像阿浅那般扛着重担,又是做不到的。 祝平娘想着方才的消息,无奈。 庵里得到了道宫照拂,她虽然一丁点也不意外,可要她说……仍旧不太理解当初那个少女怎么就一跃成为了东华元君? 道宫之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祝平娘提笔写下了一些家常话,算是回信。 信写了一半,忽的传来敲门声,祝平娘随口道:“谁。” “祝姐姐,是我。”杜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七姑娘?”祝平娘一愣,她平日里收了修为,倒是没想到门外的是杜七,若是杜七的性子,那玄鹤倒是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祝平娘说道:“七姑娘进来吧,门开着呢。” “打扰了。”杜七推开门,领着明灯一同进屋。 陌生气息入门,玄鹤长鸣,杜七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明灯一激灵,下意识警觉的看向玄鹤。 鹤鸣忽的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唳声戛然而止。 祝平娘看了一眼明灯,又看着那明心境的玄鹤,愣了好一会。 这孩子只凭一个眼神就压制住了高她整整一个境界的灵兽??? 她终于明白阿浅为什么说捡到宝了。 祝平娘对明灯十分的感兴趣,因为若是阿浅没有骗她,明灯还未修炼,目前的修为境界纯粹是身体自行吸收天地灵气而来。 当得上是天生地养、为了修炼而生的姑娘。 “祝姐姐?”杜七见祝平娘盯着明灯看,挥了挥手。 “啊,没事,这丫头挺可爱。”祝平娘回了神,指着一动不敢动的玄鹤道解释道:“这是买来的异兽,挺好看吧。” “嗯,挺白的。”。 杜七不在意那玄鹤。 明灯纯粹是没见过世面,发觉是自己紧张了也没当回事,乖巧的站在杜七身后做好侍女的本分。 “这丫头是?” “明灯,我的丫鬟,随着我出诊的。” “原来是这样。”祝平娘点到为止,没有一直纠结明灯不放,疑惑道:“七姑娘怎么来我这儿了?我去备茶……” “不了,还有姐姐在等着我。”杜七转头道:“明灯。” 明灯闻言娴熟的打开药箱,取出药包递过去。 杜七道:“这是给红吟姐的,我去了她的住处她不在家,也不在秋水楼……麻烦祝姐姐替我转交。” “我当是什么事儿,等她回来我就给她,那丫头多半是去哪个丫头那儿串门去了。”祝平娘笑着道:“最近楼里有绿绮压着,她就喜欢乱跑。” “姐姐胸气不畅,多走走也是好的。”杜七道。 “姑娘说的是。”祝平娘深以为然。 杜七起身:“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就不送姑娘了。” 随着杜七与明灯离开,祝平娘关上门,想着方才明灯自始至终听话的模样,心道绝云宗是准备大小双收了? 可若是这样,十娘可怎么办。 “……” 算了,也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本就不会干涉姑娘们的私事儿。 …… …… 出了秋水楼,明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跳加速,一副紧张模样。 “怎么了?”杜七问。 “小姐,她好漂亮。”明灯想起祝平娘那好看到过分的双手,自惭形秽。 “你说祝姐姐?她是很好看。”杜七说着,强调道:“不过没有十娘好看。” “十姑娘……”明灯想起了自己在十姑娘面前没出息的模样,点头。 那还是十姑娘给她的压力更大。 …… …… 二人忙了一上午,总算是回到了药房。 “想吃什么。”杜七大大方方的问,心道反正先生付钱。 明灯吃的少,她们点一人份就是了。 “我都行……小姐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明灯还是那副一切听凭小姐做主的模样。 “那我想想……” 就在这时候,李青莲走进来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 “七姑娘别想了,咱们一起吃罢。” 0288 明灯人称小杜七 “青莲姐?你怎么来了。”杜七疑惑。 “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来找七姑娘了。”李青莲指着食盒道:“我带了一些金风楼的饭菜和点心,七姑娘不会吃不惯吧。” “吃得惯。”杜七道,除了丹药她还没有什么吃不下的玩意。 “丫头呢?能吃荤吗?”李青莲稍稍弯腰,盯着明灯笑着道。 她眯着眼睛像极了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精。 明灯本能的躲在杜七身后,她虽然对李青莲有好感,可这不影响李青莲在她的心里是一个奇怪的人。 哪有女人喜欢穿男人衣裳的。 并且,明灯敏锐的察觉到李青莲出现在药房是有什么特殊的企图。 “丫头这是害羞了?”李青莲直起身子看向杜七。 “明灯?”杜七低头。 明灯抓紧了杜七的裙角没有说话。 杜七说道:“她与我一样,不忌口,姐姐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罢。” “我喜就欢七姑娘你这股不客气的劲。”李青莲抿嘴一笑,转身将药房的门关上,随着杜七去里屋用餐。 于餐桌前坐下,杜七问道:“姐姐平日里不是与琴楼的姑娘一起吃?怎么今儿来我这了。” “七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是想姑娘了?” “不是每天都见?”杜七有些奇怪。 李青莲叹息,道:“七姑娘还是那般不解风情,我直说了,那琴楼今天没我的位置。” “?” “就是说,她们忙着招待那石婴呢,把我撵了出来。”李青莲咬牙。 杜七眨了眨眼,心道青莲姐说的是实话,她便更奇怪了,问道:“青莲姐不是将那小琴楼包下了?她们这般做法是不是不符合春风城的规矩?” “是啊,所以七姑娘有空也替我多说说她们,真的是一点都不给面子。”李青莲笑着。 二人说话期间,明灯就坐在杜七旁边直直盯着李青莲,她觉得这个女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而且这般言语怎么听怎么像是忽悠她家的小姐,她很不高兴。 杜七还没说什么,李青莲注意到明灯那警惕的眼神,她就是为了明灯而来的,若是被丫头讨厌可就得不偿失,便一改之前的口气,认真道:“石婴带着蜜饯来回礼,她们说什么那石婴还会给银子,我若是为了她们好就先走远一些……我只能就来找七姑娘了。” “原来是这样。”杜七点头,石婴去望海店寻乐子还是她介绍的,没想到居然找到了琴楼,世界还真是小。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逢场作戏了。”李青莲感叹道。 杜七不认为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排斥与李青莲一起用餐。 “我没有买什么热菜是怕带过来都冷了,姑娘将就着吃吧。”李青莲说着打开食盒,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脸盘大的红蟹,单单是蟹腿都有两根手指粗细,再下一层则是已经切好的肉糜丸子,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鱼肉香气。 “这是将就?”杜七看着李青莲,后者眉眼弯弯。 “这可是我第一次与丫头一起吃,自然是要弄些特色,春风城靠海,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 “十娘说天望海是禁海,深入是很危险的。”杜七提醒道,她曾经想要去找回十娘的百宝箱,可十娘严禁她靠近天望海,这个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海鲜食材绝非那么她说的那么简单,书上说天望海并非普通海域,沿途没有捕鱼的营生,别说人影、再深一些连妖族的影子也见不到,十娘带她吃的最贵一次也就是鱼类。 “七姑娘这时候就别这么聪明了。”李青莲将五六个菜一个个取出,随意说道:“吃就是了,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 杜七点头,这倒也是。 “那谢谢姐姐了。” 明灯没有说话,可她吞口水的动作根本瞒不过其他两个女人。 翠儿平日里做的饭菜虽然也不差,可要说豪华那自然是算不上的,家里拮据,不吃肉不至于,可要想有鱼……那还从未有过,所以明灯会这么没出息也正常。 李青莲给杜七和明灯盛了米饭,随后夹了一个丸子放入明灯碗中,温和的道:“丫头多吃些,我听说狸花是喜欢吃鱼的。” 明灯嗅着那香气,小声道:“我……没吃过,不知道。” “嘛,吃就是了。”李青莲多少也知道半妖的过活,随后与杜七一同分享同一只蟹腿。 时间流逝,明灯碗中的米饭越来越少,对李青莲的警惕也越来越少。 “味道怎么样?”李青莲问明灯。 小丫头咽下口中食物,喝了口水后道:“很好吃,谢谢李姐姐。” “客气了,我和你家小姐是什么关系,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天天来。”李青莲摸了摸明灯的帽子,这一次明灯没有躲,她便心道小丫头果然好搞定。 李青莲挺喜欢明灯,便选了一个双管齐下的法子。 杜七是用吃的可以诱惑到的姑娘,明灯作为杜七的侍女差不多也是,这是其一。 明灯显然很听杜七的话,那她与杜七一起用餐多少能显现出她与杜七的亲密,明灯自然会对她放下警惕,这是其二。 至于说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这丫头顺眼,像是有什么在吸引她,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甚至要更在第一次见杜七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了七姑娘,先生有于你说过绝云宗的事儿吗?”李青莲问。 “绝云?”杜七摇头。 “他倒是忍得住,也不知他打算何时带姑娘上山,明灯已经开源,虽说在春风城修炼也不是不行,可总归是耽搁了天赋。”李青莲看着明灯道:“修炼还是于山门修士中要好一些的。” 她以为明灯是靠绝云的丹药培养的,自然觉得绝云很重视她,所以不太理解这般放养的做法。 “姐姐说的我听不明白,家里的事儿有十娘做主,我听十娘的。”杜七道。 “十姑娘……”李青莲点头,不再言语。 说到底,这般事情需要杜十娘的意见本身就是很荒谬,可若是发生在杜七身边,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小姐,我吃好了。”明灯放下筷子。 “嗯,我也差不多了。”杜七摸了摸小腹,也跟着放下筷子。 “你们都吃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开了。”李青莲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酒壶,斟了一杯后一饮而尽。 桌上有两个未成年她便一直忍着,这春风城的酒水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尤其是这玉露酒,当真是直击她的口味。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那酒壶,带明灯去午息,只留一人独饮。 李青莲坐在那儿看着姑娘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有阳光入窗,带来一股清新气味。 这般平静的午后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幸福。 为了学剑而跋涉,现在剑也学了,那任性总归是要有个度,李青莲多少也明白自己在这南荒的时日无多。 一直滞留春风城,没能遍步南荒,自然也没有见到想要见到的姑娘,今早听得那梅花庵的消息,心中思念更甚,这也是她一个人喝闷酒的原因。 “祝姐姐。” 她轻轻叹息,这玉露酒少了许多滋味。 ……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又是几天的时间匆匆过去。 在明灯的帮衬下,杜七终于开始逐渐适应每日的出诊,开始有余力做其他的事情。 这一日,明灯正握着药臼小心翼翼的捣药,她已经捣坏了两个药罐,容不得不小心。 “小明灯!” 忽的一声让明灯小手微微一颤,放下药臼看向门外。 “红吟姐,祝姐姐,你们来啦。”明灯擦擦手就要从柜台走出,不过马上被拦住。 “丫头你忙你的。”祝平娘道。 红吟看着空荡荡的药房,问道:“明灯,七姑娘呢?” “小姐去西苑出诊,还要去送藏红花,估计要等好一会。”明灯已经熟悉了流程,也不是杜七去哪她就去哪,她是来给姑娘帮忙的又不是跟屁虫,所以在杜七的教导下开始在药房打下手。 一来一去,红吟和一些姑娘也认识了她。 “平娘,那我们等一会?”红吟问。 “那就等罢,没有七姑娘的艾灸我已经活不下去了。”祝平娘认真的道。 “呸,没个正经。”红吟摇头,道:“那我们进去歇着了。” “嗯,小姐来了我与她说。”明灯重新拿起药臼。 红吟便与祝平娘一同进屋。 屋里,红吟往床上一躺,转头对开始脱衣裳的祝平娘道:“平娘,明灯这孩子讨人喜欢,你说十娘怎么那么好运气,总是能捡到可人的孩子。” “你现在觉得乖了?”祝平娘瞪了她一眼:“也不只是谁知晓她是半妖后吓得说不出话。” 红吟脸一红:“平娘,这事你可别与明灯说。” “还知道要脸?”祝平娘轻笑。 “我是怕伤了明灯的心。”红吟叹息,她们这些因为妖祸入城的姑娘对半妖的偏见很大,若不是近几日与明灯相处的好,她心中的芥蒂可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祝平娘不笑了。 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你没把丫头是半妖的事到处说吧。” 红吟道:“我又不蠢。” “那就好。”祝平娘褪下衣裳,盖好被子等杜七回来,同时眯着眼睛道:“什么身份不重要,丫头不讨人喜欢吗。” 红吟深以为然,也褪下衣物,随后道:“平娘,你说十娘她知道七姑娘在西苑行医已经有了些许名声吗?” “应该知道吧。”祝平娘点头。 杜七每日的出诊效率极高,从未出现过误诊,多少那些老先生也没办法的到了杜七手里就药到病除。 这般精通医术,又是个姑娘家……怎么能不被喜欢。 虽然多数人不知道杜七的真实面目,可口口相传也知晓了药房的位置。 她也算是混出了个小神医的名头。 …… 屋外。 有女人拎着药包进来,明灯放下药臼,看向她后道:“姐姐,我家先生出诊去了,有什么事儿有我说就好。” “你?”女人看着明灯小小的模样,不大相信,只是将药包往桌上一甩,没好气的道:“我只是要驱寒之药,这开的是什么方子,白术这味药完全没用,你们这倒好,直接给我开了一两,怎么,卖不出去了?” 明灯摇头:“姐姐说的是哪个方子。” 她不识字,好在对方口述了一遍药方。 明灯便明白了,解释道:“我家先生开的是补中盖气汤,风者,百病之长,伤于风者,上先受之,白术这味药苦温辛烈,虽不治风寒,可益气、治盗汗,能缓解风寒之后的症状,该是没错的。” “是……是吗?”女人摇摆不定,随后看着明灯斩钉截铁的样子,尴尬一笑,转身离开了。 明灯松了一口气,继续捣药。 忽的有人走进来,笑着道:“丫头,本事见长啊,我还想着她若是欺负你我就欺负她呢。” “李姐姐。”明灯解释道:“这是小姐教我的,说若是遇到有人来找就这么说。” 一知半解的病人自以为通晓医理会来找茬,她跟着杜七见过几次,也就学会了。 “那你能记住那些方子也很厉害了,过目不忘呢。”李青莲趴在柜台处,盯着明灯看。 明灯稍稍有些脸红,说道:“只是记了几个风寒的方子。” 至于说过目不忘什么的,反正杜七教她她就记住了。 “你们这主仆俩还真是一对。”李青莲起身,心道一学就会对明灯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她就像一个“小杜七”,一样的聪颖。 李青莲道:“我可知知道的,先生要七姑娘经营药房就是要她多接触外人……这么看来他倒是想多了。” 连明灯都能很好的处理旁人的刁难,更不要说杜七。 她觉得明灯那番引用医理的话还不够有底气,若是用七姑娘那平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出来,对面的人准一个字都说不出。 明灯捣药,没有回应李青莲的话。 她只是给小姐帮忙,旁的一概不知,也不关心。 “李姐姐,要进来坐坐吗?小姐还没回来。”明灯指着里屋道。 虽然屋里已经有了两人,可都是女人,也不碍事。 “我就算了,还有些事。”李青莲摸了一把明灯的小脸,正如她所言,她只是路过进来瞧瞧。 “姐姐慢走。”明灯说道。 “嗯。”李青莲满意的看着小丫头,心道明灯越来越有侍女的样子。 …… 屋内,祝平娘趴在那儿,与红吟说着悄悄话,虽然觉得外头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也没放在心上。 0289 引莲为灯,一团乱麻 人是很容易产生变化的生物,比这春风城的天气还要无常。 这话是翠儿姐说的,明灯一直记在心上。 她捣好了药,趴在柜台上往外看,瞧着那过往行人,瞧着那往来车马。 即便是到了现在,明灯仍然觉得生活有些不大现实。 许久之前她被病痛折磨只能选择自我了断,现在却忽然可以穿的暖和在这药房给小姐帮忙。 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明灯正想着,忽的注意到街道对面有一个戴着席帽的人正鬼鬼祟祟的看着她这边。 一身长衫,也看不出男女。 毕竟有李青莲这个喜欢穿男人衣裳的女人在,她也不敢确定。 明灯在看那人的时候,那人也在看她。 小姐说偶尔也有人不好意思来医馆,这种时候要顺其自然……明灯想了想便装作没有看到,取出杜七与她说的药材继续碾药。 杜七平日里除了吃食就是对一些神话感兴趣,这些时日她随着杜七从李青莲和石婴口中听了不少玄奇有趣的故事。 明灯是喜欢听故事的人,因为以往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姐姐给她讲故事听。 姐姐说月宫天上有一只捣药玉兔。 也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这个传说? 明灯摇摇头。 小姐该是知晓的。 毕竟李姐姐和石姐姐说了许多关于仙人的故事,没有提起关于月亮的,想来是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传说,就和那遮天蔽日的青莲仙人一样。 明灯握着药臼,帽子下毛茸茸的耳朵轻轻一颤。 兔子? 她抬头看向屋外那戴着席帽的人,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就在这时,那人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穿过街道往药房方向来,明灯见状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小姐与她说过这些人容易害羞,需要好好对待。 那人走入医馆,看着空荡荡的药房,问道:“先生还没回来?” 明灯心道原来是个男人。 小姐这些时日还没给男人看过病,明灯摇摇头,说道:“我家先生还在出诊,公子要不再等一会儿?” 现在的明灯多少也明白这公子在等她的小姐。 白景天闻言轻声叹息。 父亲将他禁足在沁河医馆,一旬只有半个时辰可以出门,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可先生还没回来,他想了想,便只能求助于杜七的侍女。 “帮我把这本书交给你家小姐。”白景天自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放在桌面之上。 “小姐?”明灯眨眼。 她面对外人一直用“我家先生”的称呼,知晓她是小姐丫鬟的只有亲近的人……也就是这个奇怪的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我知道了,等小姐回来我与她说。”明灯道。 “麻烦。”白景天松了一口气。 “公子客气了。”明灯想着翠儿姐教她的礼数对着白景天行了一礼。 随着白景天离开,明灯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若是她没有看错,那席帽之下的眼睛是红色的,方才看着对方的时候明灯总觉得她看到的是一只兔子。 使劲了揉了揉眼。 抬头看着天上的旋涡。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她总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心中奇怪却不心慌,因为她问过小姐,小姐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 白景天回到马车上,面上也是惊讶。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明灯已经是开源境的修士了。 …… 杜七平日里出诊没有用到一个时辰不会回来,在这空挡期间,明灯已经独自解决了几个来药房的姑娘的询问。 随着女人拿着成包的药材离开药房,明灯伸了一个懒腰,小手在算盘之上轻轻拨动几下,提笔沾墨在账本上留下一个数字。 小姐教过她使用算盘,看了一次也就会了,至于说握笔的姿势不好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还不识字,能写的也只是歪斜的字体。 “……” 明灯的视线放在方才白景天递过来那足足有半只毛笔高的书册之上。 停留了许久。 很是好奇。 毕竟是男人给小姐的东西,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事情。 明灯与翠儿去过望海店许多次,对于男女之事也有了一些了解。 她觉得没有人能配上她的小姐。 在她心里,姐姐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 当连韵来到药房,看到的是一个正目不转睛盯着柜台的明灯,不解问道:“明灯?你看什么呢。” 明灯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连韵和她身后的女人,问候道:“连姐姐,下午好。” “下午好。”连韵笑着,将手中蜜饯放在明灯面前道:“这是最新的蜜饯。” 明灯将其收好。 连韵看着空荡荡的药房,说道:“阿七呢?又出诊去了?” 明灯点头。 连韵摇头,那麻花辫轻轻摇摆,配合那一身红衣,说不出的好看。 “阿七也是的,也不怕累坏了身子,我听店里的姑娘说最近春风城多了一个医术精通女先生……就是她吧。” “我不知道。”明灯如实道。 “你除了你家小姐还知道什么,我上次给你的糖渍花瓣味道怎么样?”连韵哼了一声。 “很好吃。”明灯小脸微红。 “好吃那我下次再让翠儿姐拿一些过去。”连韵捏了捏明灯的小脸,说道:“我来这儿找阿七做针灸,最近总是坐着腰有些不大舒服。” “连姐姐的店面呢?”明灯问。 “关了。”连韵指着身后那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正巧也让小浅姐见识一下阿七的医书,我前天做了一次,真的是很舒服。” 面纱女人对着明灯轻轻点头。 “姐姐进去吧。”明灯乖巧的道。 “嗯。”连韵说着,拉住面纱女人的手往里屋走。 明灯看着连韵与那所谓“小浅姐”的背影,心道这两人是当日讨论吃花而认识的,没想到关系已经这么好了,称呼也多了几分亲昵。 经过了杜七的解释,她已经知道她们吃的是梨花不是狸花,自然不再害怕。 说起来,从那日之后,往日里偷看她的视线消失了一股,只剩下对着翠儿姐的还在。 虽然小姐说过不用理会,可她还是很在意。 …… …… 连韵牵着好友的手,推开里屋的帘子推门进入,随后看着屋里那脱了衣裳盖着被子的两个姑娘,微微一怔。 “红吟姐,你也在啊。”连韵打了个招呼。 “连丫头,来了?”红吟打了个哈欠:“杜七那妮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她与连韵认识是很正常的事情。 “介绍一下?”祝平娘笑着。 “平娘你不认得连丫头?”红吟惊讶。 “听说过没见过,我哪有空去买蜜饯。”祝平娘摇头。 “我倒是认得姐姐。”连韵甜甜一笑:“祝姐姐好。” “嗯。”祝平娘眼睛眯起,看向她身后的女人,平静说道:“这位是?” 连韵回头看了一眼面纱女人,心道方才她是不是捏了自己一下,似是有些紧张? 便觉得是姑娘内向。 “这是小浅姐,我带她来试一下阿七的手艺。”连韵解释道。 “小浅……姐?”祝平娘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面纱女人别过头去,俏脸滚烫。 0290 都是熟人 连韵与倚石仙子也褪了衣裳,学着那两人的模样躺在被子里放松身子以求更好的针灸效果。 期间,祝平娘面带笑意的与红吟聊着秋水楼的事儿。 此时的连韵散开了辫子,一头青丝散在耳侧,文文静静,多了几分书卷气息。 连韵担忧的看向自己的好友,问道:“小浅姐,你怎么了?从刚才就心不在焉。” 倚石仙子埋脸于枕,闷声道:“我……没事,有些乏了。” “是吗?要不你先睡一会?这么多人估计阿七回来也要忙好久。”连韵道。 “嗯。”倚石仙子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说笑的祝平娘,脸颊一阵微热。 桐君的功法在于封印自身灵力,而这么做的结果是即便是她也无法通过灵力察觉对方的气息。 也怪她自己,连韵说“浅姐”说着不好听,私自加了一个小字,她没有多想,现在却被自己的老友听去了。 这下脸面当真是丢了干净。 罢了,就当做是她把消息出卖给梅花庵的报应。 …… 此时的倚石仙子因为褪下了衣裳,缩在被子里,所以那面纱也摘下了,连韵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脸,感叹道:“姐姐长得真好看,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带面纱呢……不对,就因为好看才应该带面纱。” “你也好看。” “是吗,嘿嘿……”连韵笑着,对于新认识的朋友的夸赞很受用。 倚石仙子看向连韵,眸中也多了几分惊艳。 不知是不是反差的缘故,连韵散开了辫子后少了几分元气却多了许多秀气,即便是见多了姑娘的她也不禁多瞧上许多眼。 春风城的姑娘的质量……有些高的过头了。 倚石仙子倒是没有注意到,她所说的这些好看的姑娘多少都与杜七有着联系。 “小浅姐不是春风城的人吧。”连韵问道。 “你怎么知道?”倚石仙子问道。 “一看就知道了。”连韵看向红吟和祝平娘,正好对方也看过来,她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边两人。 “这么明显?”倚石仙子还以为自己能完美融入春风城呢。 想来也是,气质摆在那里,怎么也不可能相似的。 都是姑娘家,方才的时间也熟络不少,红吟听到连韵和倚石仙子的对话,笑着:“连丫头说的是,这位姐姐干干净净,不沾风尘,一看就不是春风城的姑娘。” “我呢?”祝平娘闻言,忽的指了指自己。 “平娘你就别凑热闹了。”红吟嗔道。 她们这几个女人里就祝平娘的风尘气息最重,说难听的,她都算是秋水楼的鸨母。 “也是,我这般的老女人自然无法与这位小浅姐相比了。”祝平娘微笑说道。 倚石仙子:“……” “平娘你在说什么呢。”红吟道:“怎么听都应该是浅姑娘,那只是连丫头的称呼。” “我知道。”祝平娘道。 她就是要臊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连韵正巧想起了什么,问道:“小浅姐,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这几日,她与倚石仙子一见面就是各种讨论花儿,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期间根本没空说其他的,正巧红吟说起,她便询问。 “若是不方便就算了。”连韵体贴的道。 “哪有不方便,我姓云,单名一个浅。”倚石仙子说道。 这是她许久之前的名字,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 “云浅?真是好听的名字,只是云姓很少见呢。”连韵翘着脚丫,说道:“只是说名字,倒是有些像是咱们春风城的姑娘……” “噗。”祝平娘忽的笑出了声。 倚石仙子:“……” 连韵这时候也意识到她失言了,连连道歉:“我不是说姐姐像春风城的姑娘……” 祝平娘哼了一声:“春风城的姑娘怎么了?” 连韵便不知所措。 “好了,没什么,你别紧张。”倚石仙子对连韵道。 红吟微微眨眼,觉得今日的祝平娘很是奇怪,她问道:“平娘,你和云姐姐不会是认识吧。” “认识。”祝平娘肯定道。 “果然。”红吟点头,她就说往日里的平娘不是这样的,照方才的对话看只怕不只是认识,二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原来是熟人吗?”连韵有些迷糊。 “恩。”倚石仙子微微坐起了一些,那褥子滑到锁骨处,她看着一侧道:“祝平娘,古今皆平的平,对吧。” “……” 祝平娘往被子里缩了缩。 …… …… 天上一片云彩飘来遮住太阳,似是一道遮羞布。 明灯听着屋内女子的娇声吵闹,心道原来都是相互认识的姑娘,春风城还真是小。 就在她正准备继续捣药,忽的又有人走了进来,与连韵同样的一袭红衣,只是相对于青涩的连韵,眼前女人穿的红似是火红色,十分的美丽,充满了令人憧憬的女子气息。 在那红衣身后是白衣白裤,柔和而干净的姑娘。 “石姑娘。”明灯行了一礼。 她住在杜十娘那儿,自然不可能不认识石闲。 不光是认识,她对于这个能将翠儿姐抓的死死的姑娘甚至有些害怕,所以态度十分拘谨。 石闲无奈道:“你这孩子,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四闲姐,总是石姑娘石姑娘呢,你在家喊十娘不也是十姑娘?” “四、四闲姐。”明灯迫于淫威,小心翼翼的道。 这是她今儿第一次露出窘迫的表情。 显然,虽然她尽力的表现成为一个完美的侍女,可本质上仍然是那个胆小容易害羞的丫头。 石闲转头对自己的女伴道:“依依,我长得很吓人?” 她方才在门前见到了驻足的柳依依,柳依依说不确定这儿是不是杜七的药房,她就带她进来了。 柳依依摇摇头,心不在蔫的样子。 “那这丫头怎么这么怕我。”石闲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说她对明灯像是对婵儿那般总是欺负也就罢了,可她对明灯可是很好的,效果却适得其反。 石闲盯着明灯。 明灯低头。 石闲叹息,也不强求,只是道:“我来做艾灸,杜七那妮子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 “快了是多久……罢了,我们进去等着好了。”石闲说着牵住柳依依的手。 柳依依回头看着明灯,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 柳依依是很温柔的人。 可明灯忽的没来由脊背发寒,倒了一杯热水,捧着暖手。 0291 不近女色白景天 望海店偏院最高的一处金阁楼,晌午的阳光落在屋檐下,泛着耀眼金光。 此处蓬荜生辉。 不知是因为那顶上的弥陀佛还是刚进门的姑娘。 杜十娘一身轻装步入阶梯,一路引风尘,身上却干干净净,所过之处之留下了淡淡麝香气息。 “方才那是十姑娘?” “她怎么来这儿了。” “十姑娘……” “嘘。” 一群姑娘迎面撞上了杜十娘,自觉散开。 杜十娘回头对着她们点点头,随后转弯消失不见,只留下几个丫头呆呆的,杜十娘往日多出现在姑娘们的住处,虽然来店里不是第一次,可这般大方的却是头一回。 有少女在笑。 事实上即便杜十娘是不守规矩的人,可还是有不少的孩子憧憬着她。 杜十娘上楼,厅中有人早就在那儿等着。 常管事看着自己的一身黑色轻装,又看了看杜十娘那漆黑长裙,说道:“十娘,今年小年一过,你就二十了吧。” “回姐姐,是。”杜十娘道。 常管事看着杜十娘面纱上方那明亮的眼睛。 她们二人相差了八岁,以往看起来竟然像是同龄人。 可现在……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的转变。 杜十娘似乎比以往时候看起来要年轻许多,整个人也更有朝气,是好事。 常管事笑了笑起身道:“十娘,安宁就交给你了。” “这是自然,请姐姐放心。”杜十娘微微行礼。 “嗯,有你教她我自然是放心的。”常管事点头,当时杜十娘一路晋升也是经她的手,她对于杜十娘那一手精湛的琴艺无比了解。 先不说石闲的琴是杜十娘教的,单是小姐对杜十娘的评价就表明杜十娘教安宁绰绰有余。 “说好的银子我到时候让人直接给翠儿。”常管事说道。 “谢谢姐姐。”杜十娘道。 “客气。”常管事笑了笑,随后疑惑道:“十娘,你还缺钱?我记得……嘛,若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杜十娘的琴艺不弱于小姐,虽然出台不过五年可她的敛财能力十分出众,不该因为她加高了一些条件而答应这件事,毕竟无论她从哪方面得到的消息都提到杜十娘对琴的厌恶。 “姐姐说笑了,哪有人嫌银子少的。”杜十娘笑道。 常管事闻言随后也笑了。 “也是。” 她又与杜十娘说了一些细节,随后准备下楼,将时间交给杜十娘和安宁。 她又不是闲人,还要准备接下来花月楼的各项事宜,抽出时间与杜十娘说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儿。 “十娘,你有个好女儿。”常管事忽的道。 杜十娘微微一怔,点头。 常管事便下楼去了。 …… 高楼窗子开着,些许冷风自天空而来,撩动杜十娘些许青丝。 杜十娘坐在那里,青葱一般的手指绞在一处,面上是些许疑惑。 她有一个好女儿……说的是杜七? 那自然是杜七,也只有杜七。 什么意思? 杜十娘本还在疑惑为何自己坏了店里的规矩,这几日姐姐对她还这么客气,现在想来只怕和杜七脱不了干系。 那丫头有什么能耐? 杜十娘想不大明白。 因为师先生的关系倒是不难理解,可真要说那也是因为七姨,与杜七何干? 思来想去,杜十娘觉得兴许是因为淮竹姑娘,又或是这妮子这几日行医的好名声。 事实上,她想多了。 常管事出了门,微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杜十娘的方向。 她是死板的人,可并没有因为杜十娘坏了规矩而厌恶她,一切都是杜十娘自以为。 事实上,她一直都很喜欢杜十娘,即便她坏了规矩也是一样的。 和那李孟阳的事儿,她作为白家的一员多少也明白其中究竟有哪些难处,于情于理都是心疼自家姑娘的。 当她无意从石闲那儿听说杜十娘缺银子,便有了让杜十娘教安宁的想法。 石闲是不是无意间提起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不过一些琴道基础,这春风城抓一把有的是能教安宁的姑娘,又不是非杜十娘不可。 常管事轻轻叹息,穿上披风、长靴后下楼。 至于她为什么说杜十娘有一个好女儿,纯粹是因为父亲总是在她面前念叨说白景天喜欢杜七,朝思暮想还求不得,想来稍稍有些好笑。 常管事反正是想不到那个桀骜的小公子喜欢上一个姑娘是怎么样的场面。 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她稍稍有些尴尬。 常管事紧了紧束腰,下楼后正巧遇见了走进来的一个男人。 旁人不认得,她自然是认得的。 她将那男人拉到角落里,小声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一身男装的秦淮说道:“我来与怜姐你说一声之后花月楼的安排。” “这些小事让下人说就好了,若不是我慢了几步,小姐不就白跑一趟?” “没事,正好我也有事。”秦淮笑着:“练红今日出门了,我去瞧瞧。” “是吗。”常管事问道:“因为那杜七姑娘?” “还能是谁。”秦淮轻笑,随后盯着常管事看,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怜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种玩笑还是少开。”常管事脸沉了下来。 “好了,你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秦淮眯着眼睛。 当年怜姐也是被白景天赶出来的众多姑娘中的一个,想来心情复杂是很正常的事儿。 常管事叹气,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还不是因为她那个老爹,作为白家的管家,整天正事不干就想着给白家开枝散叶,在知道公子对同龄人没兴趣后就猜测他可能是喜欢年长一些的,然后就把自己推了过去。 她无心,白景天也无意,现在想来都一阵脸热。 再怎么说她的年龄也要比公子大上一轮,老东西当真是不做人事。 “怜姐还没见过七姑娘吧。”秦淮道。 “怎么会没见过,只是没说过话。”常管事道。 “我想也是。”秦淮笑着,随后与她说了一些正事,转身离去。 那常管事又独自待了一会,直到将所有的黑历史全部忘掉这才匆匆离开。 …… 楼上,杜十娘敲门。 “门没栓。”屋内有娇嫩声音传来。 杜十娘便推门进去。 既然是要学琴,一切都准备好了,屋内放着几张七弦琴,甚至还有一张五弦琴供她使用。 而那安宁姑娘就这么跪坐在一张七弦琴面前,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0292 于一处 宽阔房间,青木飘香。 不远处的窗子开着,清风撩起安宁一头顺滑长发。 这一幕很好看。 杜十娘心道真是个漂亮、惹人生怜的丫头。 大概是平日里见惯了杜七,杜十娘并未因为安宁的容貌而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安宁俯身行了一礼,随后起身,磕磕绊绊的道:“杜……先生好。” 世界上能受她跪平一礼的人真的不多,无关佛门实力而是因果所在,她毕竟是佛印加身的禅子。 可偏偏杜十娘受得。 这世上兴许还没有她承受不住的礼节。 “姑娘客气了。”杜十娘并没有反驳那先生的称呼,她毕竟是要教学,对方听话也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至于说安宁的紧张她也没有觉得奇怪,内向的孩子嘛。 而安宁见杜十娘无恙,起身后很是局促。 紧张不是装的,是真的。 这是翠儿的小姐,她自然想要留下一个好印象,要知道杜十娘一句好话能起到的效果比什么都强。 她这般聪颖,只要在学琴中展现天赋,再听话一些,总归是能博得杜十娘的好感,到时候接近翠儿还不是水到渠成。 安宁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咱们开始吧。”杜十娘说。 “都听先生的。”安宁乖巧的道。 什么禅子,只怕她自己都忘了。 …… …… 当杜七露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 明灯远远的就嗅到了她的味道,擦擦手迎出门去,接过她身上的药箱道:“小姐,快歇着。” “嗯。”杜七摘下斗笠与面纱,往那儿一坐,轻轻喘息。 歇息了一会后道:“我方才在店里遇到了十娘,陪她走了一段路。” “我说小姐怎么才回来。”明灯拿着手帕拭去杜七额前水润。 杜七说道:“十娘去教人家七弦琴了。” 明灯哪能不知道杜七的意思,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随后道:“小姐也想学?” “嗯。” “十姑娘也是为了小姐好。” “我知道。”杜七活动活动僵硬的右肩,她此时有明灯帮衬不至于累到虚脱,可要说抽出多余的精力来学琴实在是困难。 虽然杜七觉得她只要想做就能做到,可杜十娘不那么认为,便一直拖到现在。 杜七不会有十娘宁愿教别人都不教她的想法,可总归是跌落了一些兴致。 明灯贴心的走到杜七身后捏着她的肩。 “好了。”杜七摇头起身:“药准备的怎么样了?” “麻黄、桂枝、紫苏都弄好了。” “做的不错。”杜七夸赞了明灯,走到柜台翻阅了一眼账目,轻轻点头。 明灯发现杜七在看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笔画,稍稍有些脸热,她似是遮羞的道:“小姐,今儿来了好多人,你不进去看看吗?” “不急。”杜七不是没有听到屋内的吵闹,可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先把账目弄清楚再去里屋不迟。 明灯便乖乖的闭嘴,看着杜七,心道屋里挤了六个姑娘,小姐今个下午该是没有机会出诊了。 不过这样也好,在屋里做艾灸总轻松过满望海店跑。 杜七结了账目,伸了个懒腰,放下笔。 明灯将那书册推到杜七面前说道:“方才一个小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 “小公子?”杜七打开书看了一眼,心中了然。 原来是白景天。 “小姐,是什么书,我能看吗?”明灯好奇的道。 “一本医书。”杜七将书册翻开一般,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有标注出许多笔画,杜七与白景天早就有了默契,知晓这些是他不懂的地方,抄录下来是来找自己求救来了。 她有空回应了疑惑再送过去就是了。 杜七看着明灯伸长了脖子好奇的模样,眨了眨眼。 明灯觉得那字不太好看。 “明灯,你不是不识字?”杜七问。 明灯点头:“是不认识。” “不认识还看的那么认真。”杜七不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只是合上医书心道她暂时是没有什么时间理会白景天,只能让他再等一些时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等她攒够了足够的银两就去见白景天,而现在便是挣钱的时候了,屋里还有许多姑娘在她呢。 杜七取了一些艾饼交给明灯:“帮我挑一下,我去屋里瞧瞧。” “嗯。”明灯应了一声后小心翼翼的开始掰艾饼。 能帮到小姐当真是让她高兴,帽子下的耳朵轻轻颤着。 …… …… 当杜七推门进去,屋内瞬间安静,六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祝平娘和红吟单独在一侧,连韵和柳依依也在,不过罕见的是这一对姐妹并未睡在一处,中间还隔着那个喜欢吃花的姐姐。 石闲则坐在柳依依的另一边的床前,距离杜七最近。 杜七心道真是来了不少人,这屋里一共就六张床,现在都睡满了姑娘,床头挂满了衣裳,地上全是绣花鞋。 本来这屋就不大,一时间来了这么多人,即便是杜七也有些吃惊。 她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连韵,局促不安,还一直给自己使眼色。 关键是她不知道连韵姐在想什么,便只能无视了她。 一阵沉默后,还是柳依依最先开口:“阿七回来了。” “七姑娘可算来了,我都要睡着了。”红吟笑着道。 祝平娘微微坐起一些:“我来做艾灸。” 连韵和倚石仙子都没有说话。 “杜七,人是不是有些多了。”石闲说道,目前还没有脱衣裳的就只有她。 事实上她随着柳依依进来见到了屋里已经有了四人,当即便想离开,可柳依依二话不说直接躺下,她一个人走有些不太好,便只得坐在那儿。 “没事,慢慢来就是了。”杜七没打算放走到手的银子。 杜七来了,所有人自然都停下了本来的话题,等待着她的安排。 “艾灸和针灸要分开。”杜七解释道。 “我艾灸。”祝平娘抬手道:“最近身子寒气有些重,该是被人夜里忽然来访吓着了。” “……”倚石仙子不语。 “我和平娘一样。”红吟说着,随后奇怪的看向祝平娘:“平娘,大晚上谁去找你了。” 难不成是老相好?她可没听说过。 0293 千头万绪 “姐姐怎么称呼。”杜七对着倚石仙子道。 倚石仙子正观察杜七,微微愣神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于是连韵便说道:“她说她叫云浅,飞云的云,搁浅的浅。” 祝平娘闻言,抿嘴一笑。 心比天高一抹云,不还是困在这南荒一隅? 连韵随口之言倒是像极了她这个友人。 “平娘。”红吟侧过头,小声唤了一句。 屋子一侧是四张床,一侧是两张,祝平娘和红吟正是在少的那一边,所以压低一些也可以说悄悄话。 “怎么了。”祝平娘看着她。 红吟指了指坐起,正看向连韵和倚石仙子的柳依依,眨眼道:“柳丫头是不是生气了?” 祝平娘微微一愣,随后翘起嘴角看着那边三人道:“有意思……” 一向高高在上的友人陷入这般境地自然是有意思的。 看阿浅的模样并未意识到她做了什么,所以这一幕在祝平娘眼里就愈发的珍贵,若不是在场还有其他褪了衣裳的丫头,她真想用灵石将眼前有趣的一幕记下来。 “柳依依的性子你也清楚,放几天就好了。”祝平娘笑着说。 红吟点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提醒连韵。” “你光想着连丫头?”祝平娘看着她。 “……” 红吟明白了,她基本不吃蜜饯,偶尔去买也是绿绮想吃,相反柳依依那儿可就不一样了,于情于理她都是站在柳依依那儿。 红吟看着祝平娘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那边看,犹豫后道:“平娘,你今儿有些奇怪。” “有吗?”祝平娘不解。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红吟想不出是哪儿奇怪,只得作罢。 这边的姑娘在咬耳朵,那边四人心情各异。 “那就是云姐姐了。”杜七问道:“云姐姐是想要艾草还是银针。” 对于不太熟悉的人杜七会用姓来称呼,这很重要。 “我?”倚石仙子下意识的看向连韵。 柳依依见状别过头去。 “你觉得呢?”倚石仙子问连韵。 毕竟是连韵非要带着她来,她本身对针灸没有任何的了解,毕竟以她的修为百脉俱通,早称至人,神既通灵,色已不定,肉身虽然不至于说是可有可无,却也已经半只脚迈入了仙境。 这般境界,艾灸和针灸对她来说早就没有了分别。 再说了,也就是她对杜七有着天生好感,换一个人她也不会让那人触碰她的身子。 连韵收到了求助信息,说道:“云姐姐第一次,还是借助砭石用艾草好一些,银针看着还是有些骇人的。” “那就听你的。”倚石仙子点点头。 “我知晓了,我这就去准备,姐姐们稍等。”杜七说着,转身离开。 “唔……”连韵看着杜七的背影,叹息。 怎么阿七就接收不到她求助的信息呢? 连韵翻了个身,装作感觉不到柳依依那仿若实质的视线。 石闲见杜七去准备艾草,坐在那儿叹息一声,也开始脱衣裳。 现在想来,她方才就应该直接离开,现在弄得想走也走不了。 这屋里就孤零零的剩了她一个没有伴。 柳依依和连韵的关系不必多谈,那云浅又是连韵带来的闺蜜。 石闲与柳依依和连韵只能说是认识,关系说不上多好。 红吟……石闲自认为与她形同水火,在十娘的问题上势不两立,要她与情敌说话想都不要想。 至于说祝平娘…… 石闲不会讨厌这个处处帮衬十娘的女人,可也不熟悉。 这么一来,屋里六人就只有她一个剩了出来。 石闲钻进了被子里,解开身上最后的扣子随后将里衣放在枕下,躺好后看着一言不发的柳依依,面上有了几分看热闹的兴趣。 谁都不熟,所以才能看得清。 这场中局势只有她这个旁观者最了解。 柳依依很明显是吃醋了,可连韵还蒙在鼓里,那云浅也不大聪明的样子,估么着连韵回去要吃苦头。 祝平娘和这云浅是旧友,而且关系只怕没有看起来这般轻浮,虽然那祝平娘没有表现出来,可石闲隐约能够察觉到祝平娘也有些不大高兴。 只怕是因为连韵。 石闲本身就是一个醋坛子,所以能够隐秘的嗅到那一股酸味。 她觉得祝平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吃醋了。 很有意思。 原来看别人吃醋是这么有趣的事。 这么一来,石闲发现只有红吟和她现在是真的想做艾灸的。 谁让杜七的手法那么好,她都有些上瘾了。 “嗯……”石闲听着外头杜七和明灯忙碌的声音,心道她和红吟能够置身事外纯粹是因为十娘不在,若是十娘也来了,那这屋里就真要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十娘应该不会来,她今儿去给那安宁做琴道先生了。 安宁她和淮竹去见了一次,长得挺可爱,不过也就那么回事。 明显在现在的石闲心里再好看也没有杜七好看,再说一个小丫头对于她来说能有什么威胁? 石闲自然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知道安宁是看上了她的御用细作。 …… 窗子紧紧关着,些许温暖的阳光洒下,映着火盆里的红炭。 屋里的姑娘很多,多重胭脂香气混合着,产生了一股奇怪的、类似兰花的气味。 因为杜七来了一趟,屋里相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连韵趴在那里,埋头于枕一言不发。 实际上慌得不行。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又让依依生气了。 因为小浅姐? 可她明明都与依依说了云浅的事情,也邀请她来蜜饯店与云浅见面,是依依自己说忙不来的…… 难道是自己来找阿七没有叫上她? 那也怨不得她呀,她走之前有想去找依依一起,可依依自己不在家,她才与云浅一道。 连韵很委屈。 她这般的姑娘自然不知道柳依依一天都在跟着她,在她出门的时候也在店外不远的地方。 倚石仙子虽然感觉到了,不过她对柳依依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连韵心中犯嘀咕所以不说话,她一不说,这边就没人开口了,而祝平娘在看着这边,自然也没有开口。 红吟将一切尽收眼底,便觉得当真是奇怪。 她得想办法缓和一下气氛,毕竟接下来的时间还长着呢。 “七姑娘针灸的手法真的细腻,我之前胸痛了许久,来了几次就好的差不多了。”红吟尝试抛砖引玉。 “阿七是挺厉害的。”连韵深以为然,她之前也就独自来做过一次,感觉自己积攒了几个月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所以今儿就来了。 杜七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也挺迟钝的,看不懂她的眼色。 “依依,你是第一次来,等会可不要被阿七的手艺惊到。”连韵尝试着与柳依依对话。 “嗯,正巧我最近也有些乏了。”柳依依平静道。 吃醋归吃醋,她总不至于在外头让自家姑娘难堪。 连韵见柳依依搭理她,松了一口气。 石闲修长手指交叉,玉足翘在褥子外,心道这一幕真的很青涩,很有趣。 红吟则为了连韵而叹气。 …… 火盆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屋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 祝平娘忽然说道:“阿浅,对七姑娘的手艺你也可以有一些期待。” 倚石仙子忽的被点名,再听清楚祝平娘的话后又是一愣。 “桐……平娘你什么意思。” 祝平娘摊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 倚石仙子更不明白了,她这般修为肉身怎么可能被艾草或是银针影响? “平娘,我的身子你知道的。” “你的身子我最了解了,所以我觉得有用。” 这二人说着暗语,大概没有想过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模样。 反正柳依依松了一口气,连韵稍稍的脸红,红吟是惊讶。 石闲则是眼睛发亮。 这云浅明显是干净人家,却和祝平娘这样身份的姑娘…… 石闲忽的对这云浅的好感大幅提升,因为她和十娘就是这般关系。 清馆人和红倌人是可以在一起的。 …… 一句话便让屋内的气氛彻底改变,倚石仙子没有意识到话里的意思,祝平娘也许意识到了但是懒得解释。 “桐君,你说什么呢。”倚石仙子传音道。 “……” “桐君?” “……” 除了祝平娘和倚石仙子之外的人都疑惑她们二人怎么聊着天忽然不说话了。 祝平娘叹息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倚石仙子一怔,随后才意识到桐君封印了修为,不能动用灵力,旋即掐了一个法诀,将二人的心思直接连在一处。 “好了,说吧,你卖什么关子呢。”倚石仙子问。 “至于吗?”祝平娘问道:“小浅姐?” 倚石仙子没好气的道:“差不多得了。” “谁叫你出卖我?” “对梅花庵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再说了我只告诉了她一人,也吩咐要瞒着道宫,还要怎么样。”倚石仙子想了想,说道:“她给的真的不少,我没忍住。” “……罢了。”祝平娘摇头,这女人总是这般的不讲理,她疑惑道:“怎么你在连韵面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蛮喜欢她的。”倚石仙子如实道。 对她来说,一个能肆无忌惮讨论花儿的姑娘有多么难得? “那我就不问了。”祝平娘都听到了喜欢,还能说什么? 她解释道:“杜七的艾灸对我有用,兴许是灵脉的影响。” “灵脉?”倚石仙子点头,她就说即使是封印了灵力,普通砭石艾草怎么可能影响到祝平娘,若是因为龙脉转移的灵力旋涡的影响,倒是真的有可能。 “对我不可能生效。”倚石仙子提醒道:“我与桐君你不同。” 她没有封印灵力,身体一直处在生生流转的状态。 “呸,知道你境界高。”祝平娘啐了一口:“你就不能先散了结界,试着接纳那灵力?杜七那妮子手真的挺巧的,你这来都来了。” 倚石仙子有意动,若是尝试接着那春风城浓度过高的灵力来调整身子,说不得真的能体验一次一般人的感受。 “那我试试?” “你随意。” …… 她们聊完了,在旁人眼里是一阵沉默后,各自不语。 祝平娘转头与红吟说着话。 倚石仙子尝试散开结界,调整身子的状态,开始将自己的身子往差了的方向“破坏”,也算是久违的任性一次。 连韵努力想要和柳依依说话,话到嘴边看着柳依依那平静的侧脸,又憋了回去。 …… …… 屋外,杜七清洗了银针,与明灯一同掰写艾饼。 “小姐,屋里的姑娘是不是有些多了,要不……让她们回去几个明儿再来?”明灯道。 “没事,只有连韵姐要针灸,其他的点了艾草放着就是。”杜七解释道。 “是吗。”明灯看着杜七,心道小姐就是想多挣些银子。 杜七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里屋,眨了眨眼。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杜七摇摇头。 那云姐姐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杜七捏着一根尖锐银针,心道只要扎下去,按照医书上所言众生平等,管她是什么体质,对于自己来说都一样。 十娘都觉得舒服,那定然是有用的。 就在这时,忽的有人自外头走了进来,对着杜七打了个挥手道:“七姑娘!” 明灯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俊朗的男人。 “秦淮,你怎么来了。”杜七看着她。 秦淮是海棠的女儿,所以她都是直呼其名。 “我来瞧瞧七姑娘。”秦淮掩面而笑,补充道:“听说练红来了。” “嗯。”杜七应声。 秦淮说着,意识到明灯一直在看她,恢复了女声对着明灯道:“七姑娘的丫鬟……明灯对吧,我也是女儿家。” 明灯一愣,看向杜七,发现小姐点头后心道又是一个不喜欢穿女装的姐姐。 “秦姐姐好。”明灯乖巧的道。 “嗯。”秦淮摸了摸身子,发觉没有带什么见面礼,便想着以后补上。 “七姑娘,练红与你说什么了?”秦淮饶有兴趣的问。 白景天憋了那么久来见一次杜七,总归是会做出一些像男人的举动吧。 0294 杜七蛮喜欢白景天 秦淮每月只有几天在忙碌,剩下的时间都闲着,女人一旦闲下来最喜欢的便是有趣的消息。 她对自己胞弟十分在意。 在秦淮看来杜七怎么说也将那代表姻缘的南望菩萨牌交给了白景天,即便杜七是懵懂无意的,总归也表明她们之间有缘分。 事实上若是一般人只要碰见杜七便是和她有缘。 秦淮和白景天不同,她们本身就与杜七有着因果。 “七姑娘,练红与你说什么了?”秦淮追问。 杜七摇头,指了指不远处桌面上那厚厚的医书,说道:“我没见着他,不过他递过来了那个,秦淮你若是要看就看好了。” “没见着是……吗?”秦淮叹息。 一个月出一次门还没见着七姑娘的面,她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孩子,居然没有打听清楚再出门。 不过也是,从与白景天见面开始对方就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像一只无头苍蝇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淮抱着最后的希望抱起那沉甸甸的医书,翻看看了一眼。 墨香扑鼻。 许久之后,秦淮轻轻叹息。 “我就知道……” 她心里那点期待彻底消散。 那小子还是那么没出息,一本医书上真就全是疑惑,也没说在扉页上给七姑娘写些好话。 许久不见面,他给七姑娘的全是问题和麻烦,也就是杜七性子温和,换任何一个姑娘这波只怕都要掉不少的好感。 其实秦淮弄错了一件事。 白景天提起杜七会害羞多是因为内向及对先生的憧憬,旁的杂念暂时还没有。 他是为了学医而接近杜七,而并非将医书当做接近杜七的手段。 这对姐弟从一开始的想法便不在一条线之上。 “没用的东西。”秦淮骂了两声白景天,随后翻开书册,盯着那一行小字,嘟囔道:“练红的字还是那么……啧。” 杜七掰着艾饼,随口说道:“什么字?” “哦,我说练红写的字。”秦淮笑着:“他自小随着母亲生活,没有时间练字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七姑娘可不要笑话他。” 杜七摇头。 她不会笑话笑话在努力的人。 海棠的儿子、有着海棠的厨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努力付以实践。 三条加起来,白景天在她心里还算有些地位,不然她也不会拜托白景天帮着做事。 “他的字比一开始要工整许多,有在认真练习。”杜七说道。 秦淮一愣,随后翻开医书仔细去看,入目的依旧是往常那般歪斜,看不出一点长进。 “七姑娘说真的?”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秦淮合上医书,深深看了一眼杜七,心道七姑娘对练红还算上心,倒是那小子一点良心都没有,就光送了一本医书,也不想着给他先生买一些甜品。 真是读书把人都读傻了。 罢了,看在他还知道帮杜七忙的份上,就过多的苛责他了。 秦淮的视线放在明灯身上,她从常叔那边知道的消息是沁河医馆里那个小丫头是明灯的姐姐。 几番思虑,没有在明灯面前提起这件事,转头道:“明灯。” “秦姐姐。”明灯停下手中忙碌动作,乖巧的道。 “没事,我就问一下。”秦淮微笑,随后看向杜七,说道:“七姑娘,明灯也被师先生收做弟子了?” “也?”杜七疑惑:“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没有吗?”秦淮不大相信,从明灯周身不断洋溢的灵力来看,小丫头很明显已经到了修炼第一步的开源境。 要知道她和白景天也不过才是第二境明心境。 看明灯的年龄,若不是得仙长眷顾那该怎么解释。 杜七看着明灯那疑惑的眼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说道:“我倒是听十娘说先生觉得明灯有天赋想要收她做徒弟,只是这事儿还未定下。” “原来是这样。”秦淮点点头,已然将明灯当成了绝云宗的弟子。 “绝云宗啊……”秦淮提起这个门派,心里复杂。 父亲曾经也是师先生的学生,虽然不算是弟子,后来也离了绝云,不过总归还算是绝云的人。 女孩子对仙门有憧憬。 可当年父亲之所以和母亲分开便是因为一些事情而独自上绝云。 从母亲带着孩子一直不回家,就可以看出来当初二人一定是产生了什么矛盾。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这也正常。 毕竟父亲是那师先生的学生,母亲却是妖族。 “秦淮不喜欢绝云宗?”杜七问。 “也不是不喜欢,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些好笑的是练红被先生拒之门外,然后便收了七姑娘和明灯,他果然是做什么都不行,可惜了男儿身。” 秦淮微笑,不太想和杜七说这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提起精神道:“七姑娘,差不多也可以别秦淮秦淮的唤我了,听起来怪生分的。” “那叫什么,白秦淮?”杜七眨了眨眼。 秦淮叹息:“那还是秦淮罢。” …… 午后阳光落在秦淮面上,映着些许胭脂,杜七见状微微有些失望,若是秦淮没有那么浓的妆容,她该是可以见到那与海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 这是海棠生命的延续。 杜七以往时候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她站起身子,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试试针灸?” 秦淮闻言,稍稍一愣。 她还没有尝试过针灸呢,因为排斥石闲之外的人旁人触碰她的身子。 “七姑娘?那倒是没问题,我听四闲说姑娘手艺不错。”秦淮表现出了一些兴趣,正巧她也听见里屋有姑娘的吵闹,去凑个热闹也不是不可以。 “……”明灯见状正想要说什么,杜七便推了她一把。 “带秦淮进屋,我马上过去。” “小姐……” “快些。” “……知道了。”明灯点头,对着秦淮道:“姐姐请。” “嗯。”秦淮心道不愧是七姑娘的丫鬟,就是可爱。 秦淮掀开帘子走进去。 伴着些许兰花的香气,那美妙的场景映入她的眼帘。 秦淮望着一屋的女人,挥手打了个招呼。 连韵傻傻的看着门处,磕磕巴巴的道:“男、男人……” 随着连韵的一声惊呼,屋内姑娘们的表情各异。 0295 无形的危机 满屋只有连韵一个人尖叫一声缩进褥子。 红吟先生微微遮住胸前,盯着秦淮瞧,随后大方的坐起,继续喝茶。 祝平娘也很平静。 倚石仙子早在秦淮掀开帘子前就将她看了个光。 反倒是石闲露出惊讶神色看着秦淮:“淮……” 秦淮给石闲使了一个眼色,她可不想暴露身份。 就在这时候,柳依依那疑惑的声音传过来:“秦公子?” 秦公子? 众人相视,石闲眼神微动,随后便明白了。 连韵一怔,露出脑袋坐起一些盯着柳依依看:“依依,什么秦公子。” “你也见过的。”柳依依解释道。 连韵闻言,这才仔细去看秦淮的脸,终于发现,这不就是经常去柳依依包子铺吃包子的男人吗? 平日里温文尔雅,连韵对他还有一些好感,现在居然做出这等无礼之事。 “秦公子,这般……”连韵颤声,想要赶他走,却也说不出口。 便开始奇怪满屋的女人怎么都那么平静。 还是倚石仙子宠着连韵,解释道:“好了,是个女人。” “女人?”连韵眨眼。 柳依依露出了然的神色。 果然吗。 她从以往的时候就觉得秦公子偶尔过分阴柔,只是若是女人那易容的手艺未免有些太好了。 “我的错,忘记还是男人的样子。”秦淮恢复了女声,随后解开扣子,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因为不方便卸妆,所以就算了。 “四闲,你也帮我说两句啊。”秦淮看向石闲,心道还有意外之喜,她可不知道石闲也在这儿,不然估计会跟着一起来。 “石姐姐?”柳依依和连韵一起看向石闲。 “也是咱们店里的姑娘,平日里喜欢打扮成这个样子晃荡。”石闲只得道。 “原来是这样。”连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瘫在床上。 石闲的话她还是信得。 “真是的,我可是吓的不清,还以为进来个男人呢。”连韵后怕的道。 “不是有七姑娘看着?”红吟想起那师先生都被杜七关在门外,便觉得连韵想多了。 “阿七?”连韵摇摇头,显然是对杜七的性子不太信任。 既然是石闲认识的人,那就交给石闲去处理好了。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石闲平日里都是叫她淮竹,现在对方一打眼色,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内芬芳飘逸,温暖舒适,红吟放下茶杯,其中茶水缓缓晃动,起了一层层荡漾,像极了这屋里几位姑娘心上涟漪。 秦淮看着那六张床位上躺满了姑娘,眯起了眼睛。 “你怎么来了。”石闲问。 明灯:“那个……” “我不能来?”秦淮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灯:“……” 她拽了拽石闲的衣角,说道:“石姐姐。” “怎么了?”石闲盯着她,说了几次叫四闲姐,这丫头总是记不住。 明灯轻轻一颤,随后小心翼翼的道:“这儿的床……不够了。” 可不是不够了,一共就六张床,现在又来了一个。 她方才就像提醒小姐这件事,可小姐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连韵叹息,说道:“我就说阿七有些迷糊。” 红吟无话可说,杜七在细节上的确容易出岔子。 “那现在怎么办?”石闲看着秦淮。 她心道总不至于让淮竹在这看着,便说道:“正巧你一副男人的样子,大家看着也不舒服,早些回家,下次我陪你来。” 秦淮摇头:“我不要回去。” 这一幕很有趣,像是闹别扭的小丫头。 祝平娘笑着与红吟说道:“方才那石丫头可是看热闹看的开心,现在轮到咱们看她了。” “平娘,你小声些。”红吟满脸无奈。 石闲也听到了祝平娘的声音,十指紧扣,她就是说这些红倌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淮……秦淮,你就别添乱了。”石闲红着脸说道。 “什么叫添乱,是七姑娘请我进来的。”秦淮理直气壮的道。 事实也时如此,她一开始可没想做什么针灸。 秦淮提醒道:“七姑娘已经再准备我的艾饼了,你现在赶我走不太合适吧。” 石闲:“……” …… 床上,连韵微微坐起了一些,将褥子扯至锁骨上方,随后盯着秦淮那张脸看。 秦淮? 她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随后极其了是那淮沁之水的一支,心道难怪熟悉。 祝平娘不在意春风城清馆人的事情,一心只想看热闹。 倚石仙子则高看了秦淮一眼。 南荒有淮水,全长三百里,自西向东,分派屈曲,一直承载人族的幻想,最后与沁河交汇,多言淮沁,这淮水单独拿出来便是秦淮了。 这姑娘倒是有一个好名字,那妆容下面的样貌也算得上倾国倾城,也配得上秦淮二字。 倚石仙子一眼看穿了秦淮,看都她身上的灵力出自绝云,便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也算是她们自家的姑娘。 …… 石闲听着外头杜七捣药的声音,沉思片刻,心道杜七是十娘的姑娘,她若是硬下心来真要秦淮走也不是不可以。 “罢了,让你一个人走是不太合适,我随你一起吧。”石闲说着取出枕下的衣裳,便要穿衣裳。 “唉?”秦淮一怔。 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秦淮一把夺过石闲的衣裳。 石闲被抢了内衣,叹息一声:“你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最近肚子不太舒服,让七姑娘看看也好。”秦淮解释道:“我随口说的,我回去就是了。” 柳依依见状心中微笑,心道原来是一个喜欢石姐姐的姑娘。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你躺好。”秦淮按着石闲,转头想着明灯道:“我们走吧。” 明灯没有动。 她跟着杜七,知道她的心思,既然小姐都说了让秦姑娘留下,那自然不能让她跑了。 翠儿姐说过做侍女的就是要事事想着小姐,为小姐好,替小姐排忧解难。 这话若是让杜十娘听到,怕不是会质问翠儿她说的小姐是她还是石闲了。 “明灯?”秦淮见明灯发呆,拿着石闲的衣裳在她眼前挥了挥。 和石闲总是一身殷红不同的是,她的里衣是纯棉的白色,看的连韵一阵脸红。 石闲一把夺过秦淮手上的衣裳,怒目而视。 明灯回了神,提议道:“姐姐们都认识,要不……挤一挤,腾一张床出来……” 随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实力了,急着道:“不方便就算了。” 这个提议很有意思。 秦淮看着石闲,心道明灯干得漂亮。 柳依依看向连韵,祝平娘的石闲掠过倚石仙子。 一片寂静中。 “不太好吧。”红吟说道。 0296 轻松破局 师承该是没有想过自己买回来的药房里一次聚了这么多的姑娘。 这屋子的风水似乎不太好,上一次是杜十娘、红吟与石闲吵闹的地儿,现在闹腾的人数又翻了一倍。 明灯心道还好那李姐姐说有事儿没有进屋,若是她也在,今儿只怕一定要走一个了。 感觉到屋里瞬间凝固下来的气氛,明灯清楚自己说错了话,可又能感觉到姐姐们都在认真思考,便静静站着,等待她们的选择。 所有人不再躺下,纷纷坐起,相互对视。 秦淮盯着石闲看,她与四闲亲密归亲密,礼节一向是十分到位的。 柳依依和连韵是青梅竹马,可现在恰巧处在了一方吃醋的环境下。 祝平娘那边,她自己有时候都弄不清二人的关系。 众人之间多了一股微妙的联系,祝平娘和倚石仙子是关系奇怪的老友,柳依依与连韵是一朵并蒂莲花,秦淮与石闲是契若金兰的闺中蜜友,这么一来只有红吟一个人不处在氛围里。 “腾出一张床……”红吟比划了一下床的大小。 虽说不至于睡不下,但总归是有些过于亲近了。 “这不太好吧。”红吟说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三道视线齐齐的落在她身上,尤其是来自身侧的视线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在她的脸上。 红吟身子轻轻一颤。 她……说错话了? 祝平娘看着红吟那般迷糊的模样,说道:“红丫头,若是十娘也在,这话可轮不到你来讲。” “这和十娘有什么关系。”红吟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明灯提的法子不错啊,就这样好了吧。” 有人这么说。 几个人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正是连韵。 秦淮发现连韵已经穿上的里衣,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连韵抱起床头的衣裳翻身下床,踩着绣花鞋绕过了倚石仙子,直接钻进了柳依依的褥子。 连韵期间的动作极其流畅,包括柳依依在内所有的姑娘全部愣住了,直到连韵钻出被子靠着柳依依的肩,她们才缓过来。 祝平娘叹息,拧在一起的食指缓缓分开。 这连丫头居然是那么主动的类型?她倒是没想到。 可惜了。 秦淮也认为可惜,只是她见到了柳依依面上一抹浅笑,便心道这件事就这样吧。 “你怎么就过来了。”柳依依转头道。 “我?”连韵随口说道:“要挤一张床,我们是最合适的啊。” 她的语气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旁人包括明灯都刷新了对连韵的印象。 “连丫头说的对,这样也好。”红吟说道:“她们俩个头最小,睡一起也不挤。” 红吟觉得这是最优解。 祝平娘和秦淮觉得这是对柳依依来说的最优解。 倚石仙子见尘埃落定,稍稍松了一口气,要她与这般模样的桐君同榻,总归心理上还是有些抗拒。 石闲其实无所谓,要她与淮竹一起挤一下也不是不行,只是有连韵站出来也最好。 “那就这样,你动作快些,杜七要进来了。”石闲推了一把秦淮,后者没办法,只能点头。 “秦公子稍等。”柳依依回过神来,转身道。 “别秦公子了,叫姐姐。”秦淮道。 “失礼了。”柳依依脸一红,看向身边的姑娘,眼里是无奈。 有时候道歉、解释总归是比不过下意识的举动。 “傻也也有傻的好处。”柳依依在连韵耳边道。 “依依,你不生气了?”连韵惊喜。 “我可没生气。”柳依依起身穿衣裳。 连韵抓住她的衣裳。 “说好了不生气的,回家算什么。” “谁说我要回去了?”柳依依瞪了她一眼。 “那你穿衣裳做什么。”连韵不撒手。 “……”柳依依叹息一声,低头在连韵耳边小声道。 片刻后,连韵抬头看了一眼床左边的倚石仙子和右边的石闲以及被柳依依叫住的秦淮,明白了。 柳依依穿上了衣裳,下地后对着秦淮道:“姐姐睡这儿,我去她那儿睡。” “好。”秦淮欣喜的应道,对她而言能和石闲睡在临处就已经很令人高兴了。 一侧的祝平娘看着柳依依和连韵一起去了方才的位子,微微想了想便知道这是在给秦淮腾出地方,毕竟要秦淮睡最里面只能与云浅说话。 “那丫头倒是生了一颗玲珑心。”祝平娘对柳依依多了几分喜欢。 “这很正常吧。”红吟心道祝平娘是在大惊小怪。 祝平娘伸手使劲捏了她的脸,嗔道:“这话可轮不到你这个读不懂气氛的妮子说。” 红吟吃痛,翻身离祝平娘远了一些。 …… 当杜七端着艾草走进来,看到的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 柳依依和连韵睡在一处,挤在最里面,旁边是那云浅,再外面是秦淮和石闲。 祝平娘和红吟则在过道的另一处。 杜七放下艾饼,看向明灯,小声道:“柳姐姐不生气了?” 她看着柳依依看向连韵的眼神,稍稍的有些惊讶。 明灯说道:“她自己说没生气。” “奇怪。”杜七虽然惊讶,不过历经了杜十娘的洗礼,她对于女人时来时去的心思早就习以为常,开始日常的工作。 与大家说清楚后,从最外面的石闲开始。 杜七掀开被子,露出下面石闲白皙的肌肤,搓热砭石放下,垫好一切用具,点燃一小撮艾绒,随着丝丝白烟升起,一股柔和的香气混入了屋内那似胭脂的兰花香气中。 “这味道……”祝平娘露出些许陶醉的神情,杜七精选的艾绒味道不刺激,十分的好闻。 倚石仙子也有些惊讶杜七居然将艾饼中那些不利于燃烧的部分全部摘了下去,留下的全是最好的料子。 难怪她准备了那么久。 她看着杜七的视线带着惊讶,这也是难怪的事情,对于一个普通的姑娘来说,这可是一个十分耗费精力的工作。 倚石仙子开始明白为什么师承说杜七分三元草是把好手了,这么看来的确是一个最合适的工具人。 石闲趴在枕头上,感受着身子逐渐发烫,呼出一口浊气,红着脸说道:“杜七,艾草是不是比之前少了一些……” “四闲姐体寒,点了几次后手脚寒凉退了一些,我这次减少一些能减轻一些四闲姐之后的月痛。”杜七解释道。 “是吗,你这妮子倒是用心了。”石闲微笑。 杜七心道十娘整天吩咐,要她对石闲一定要好,自然是不能忘了。 “秦淮,衣裳脱了。”杜七转头道。 “啊……好。”正盯着石闲看的秦淮一愣,解开扣子,学着石闲的模样趴下。 随着杜七动作熟练的点上艾绒,那暖意不断渗进秦淮的身子,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若是烫了就叫我。”杜七说道。 “知道了。” 杜七开始忙下一个。 秦淮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视线也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石闲问。 “温热轻痒,挺舒服。”秦淮如实道。 “那就好。”石闲疑惑道:“杜七怎么直接叫你秦淮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秦淮无奈,她何尝不想听杜七叫她一声秦姐姐?可不知为何杜七对旁人都很礼貌,可一到了她立刻就“不客气”起来。 …… 倚石仙子露出一片背部,她已经暂时隐去了修为,该是没有问题的。 杜七认为她是多此一举,却也没有说什么,按照自己想的在她身上布置好一切,点上火绒。 当一股暖意顺着皮肤进入身体中,倚石仙子稍稍一怔,随后看着石闲享受的模样,彻底放松下来。 “云姐姐,若是不舒服就与我说。”杜七道。 “好。” 杜七接着去了两个姑娘一张床的地方。 她们两个身子小,正巧睡得下,杜七给柳依依做了艾灸,晾着需要针灸的连韵,最后予她弄。 【阿浅,杜七的手还嫩滑?】祝平娘的声音传入倚石仙子脑海。 【……】倚石仙子没有说话。 【我方才一直没问,你之前来见我还是气象之体,怎么这几日舍得从你那山头下来了?】祝平娘问。 【若是要见道宫的人,你觉得是我下山还是他们上山的好?】倚石仙子反问。 祝平娘一怔,随后咬牙。 【道宫的人也来了?】 【你真的要知道?】 【罢了,与我无关。】祝平娘问:【什么时候回去。】 【明儿午时。】 【晚上去吃酒?我请。】 【好。】 “小浅姐,阿七的手艺很好吧。”连韵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悄悄话。 倚石仙子心道的确还算舒适,便点头。 此时,柳依依正享受着艾绒,听见连韵与倚石仙子说话,也竖起耳朵。 “艾灸之后回去泡一点茉莉花茶喝会更舒服的。”连韵笑着道。 倚石仙子闻言,兴致提起,说道:“茉莉花茶香气浓郁、口感柔和、不苦不涩,正适合在一处闷久了食用。” “对吧。”连韵又说道:“加一些糖也很好的,等做完了艾灸要不要去我那儿喝一些,我上季的时候晒了不少。” 倚石仙子自然乐意至极。 与桐君约在晚上也不耽误,她对连韵做的花茶十分感兴趣,这几日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话。 “太好了。”连韵一个转身,差点碰到了柳依依的艾绒,身子僵硬小心的离开后说道:“依依,咱们一起吧,你还没有和小浅姐见过呢。” “……”柳依依看向倚石仙子,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柳依依也知道自己不该是个醋坛子,也知晓那二人只是朋友,可方才总是忍不住那股酸味。 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而倚石仙子这几日从连韵口中已经知道了柳依依是怎么样的姑娘,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恶感。 倒不如说,她对柳依依这般恬静但爱吃醋的姑娘有着天生的好感。 倚石仙子闭上眼睛。 山石清风。 海上明月。 崖边抚琴姑娘的身影还清晰的映在脑中。 桐君年轻时候也是这个性子。 叹息一声。 她是不明白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青楼的班主。 这般完全的两个极端,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现在想来,一切转变都是从桐君被道宫掳去前后开始的。 所以她不喜欢道宫。 即使道天君的死对于天下大势来说是坏事,她还是觉得那人死的好。 也不知是哪位仙人显灵,做了这般善事。 倚石仙子感受着身子逐渐温热,面上起了一抹诱人的绯红。 桐君说的对,这般暖暖的的确能抓住女儿家的心。 “……” 兴许是屋内姑娘汗水们的气息太过浓郁,兴许是好友就在一旁,兴许是那暖意抓在心上,倚石仙子竟然产生了些许朦胧之意。 她居然乏了。 想要好好睡一觉。 当真是奇怪。 转头,忽见一银针扬起,寒光闪闪,映入眼帘。 眼看那针尖逐渐下落,倚石仙子眼中忽的起了一丝反抗的情绪,她不知为何,开始催动真气,去抵抗那明晃晃的尖锐。 可直到那银针落下,那握着银针的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杜七捏起最后的银针,落在连韵肋下穴位,用拇指抵住针尾,然后以食指指甲由下而上轻刮针柄。 银针轻晃。 “呀……”连韵口中溜出令人脸红的细碎声响。 柳依依嗔道:“闭嘴。” “啊,太舒服了嘛。”连韵歉意,随后说道:“阿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没变过。”杜七一边施针一边道。 “阿七谦……嘶…”连韵捂着嘴。 “好了,你就别说话了。”柳依依叹气。 “嗯。” 倚石仙子:“……” 她也随着柳依依一声叹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真气依旧无漏,没有任何动用的迹象,银针也是杜七针灸所使的医具。 这春风城的灵力旋涡对人的影响的确有,难怪连道宫的人也开始在意起春风城。 自己也是久违的放下警惕,过分放松了。 联想到春风城那过分浓郁的灵气,倚石仙子清楚春风城的姑娘们都走了大运,生活在这般类似洞天福地中,延年益寿都是轻的。 倚石仙子瞧着连韵身上那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发现针灸在轻微刺激穴位之后更有利于灵气的吸收,因为连韵她们不会修炼,被动吸收灵力全靠个人天赋。 医道算是下位修炼的一种,能起到加速吸收灵气的作用是理所当然的。 倚石仙子不免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针若是扎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摇头。 想也知道结果。 0297 闺中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姑娘们逐渐熟络,气氛放开了许多。 明灯在屋里呆着碍事,便回到柜台旁继续捣药。 杜七在各个人之间来回忙碌,因为只有连韵一个做针灸·,所以她停留在连韵身边的时候最长。 “阿七,依依的身子怎么样。”连韵问。 杜七轻拨银针,看了一眼满面红晕的柳依依,点头:“柳姐姐的身子很好,春风城的姑娘大多体寒,可柳姐姐寒热平衡,也没什么病症。” “是吗?”连韵很高兴。 柳依依无奈摇头。 连韵自己是寒凉体质,还有空关心她。 不过这艾灸的确是十分的舒服。 因为艾绒的缘故,屋内多了许多香汗淋漓的姑娘,屋内那一股兰花的气味愈发浓烈,红吟已经将窗子打开一个口子用以通风。 通过艾灸,柳依依这般不懂医术的姑娘一眼望过去便知道谁是身子比较差的。 红吟、石闲,以她们两个为最。 祝平娘、云浅、秦淮虽然也面红耳赤,但总归是比不上前者满面水润。 她们的眼睛早就眯成了一条缝,充满了女人独特的韵味。 柳依依侧过脸去看连韵,心道自家姑娘若是也加入进去,可不比她们差。 “红丫头,那姓姜的最近有缠着你吗?”祝平娘忽的开口道。 “平娘……你说什么呢。”红吟擦拭去眼中水润,嗔道。 “姓姜的?”连韵闻言来了兴致:“红吟姐,说的是那个姜大哥吗?” “嘘,有你什么事儿。”柳依依捏了一下连韵的手。 “依依,你不感兴趣吗?”连韵不满。 柳依依眨眼,没有说话。 红吟和一些姑娘经常来她这儿吃早餐,所以她对于红吟的事情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倚石仙子正闲的无聊,便也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女人嘛,真要融入气氛总归是这幅模样。 正与秦淮说着悄悄话的石闲也竖起了耳朵,她本事不关心这些事……但红吟是她的“情敌”,对于敌人的情感状况要了如指掌才行。 秦淮见石闲感兴趣,便也跟着听。 …… 火盆靠窗,燃烧了一半,火光映着,红吟愈发脸热。 连韵朗声道:“红吟姐,姜大哥上次冒雨来我这买了许多蜜饯,说是送给你的呢,我与他说了姐姐不吃糖渍,可他还是买了好多。” “是吗?”祝平娘侧脸轻笑。 杜七记起了什么,眨眨眼。 “我没吃,我是买下来的。”红吟辩解道。 “你没吃也买做什么?看来是被真心打动了?”石闲说道。 石闲一直没有与红衣说话,这次也是忍不住了。 “石丫头,你……”红吟一时间竟有些百口莫辩。 “那蜜饯让我吃了。”杜七说道。 “哈?” “阿七?” “下雨那天,我在红吟姐家里,她买了一些蜜饯给我。”杜七解释道。 不光吃了,没吃完的还带回家了呢。 “啧。”石闲砸了咂嘴,不再说话。 红吟便松了一口气,怒视祝平娘:“平娘你何必臊我,明知道我对他一点……” “一点?”祝平娘看着她。 “……”红吟叹息,说道:“姜大哥是个好人,可咱们春风城的姑娘还是该离他远些,对谁都好。” “也是。”连韵点头,玩笑归玩笑,该拎得清的时候还要拎得清。 石闲也这么认为。 倚石仙子不大了解这些女人的为人处世,便自己脑补了一系列的剧情。 连韵忽的露出担忧之色,说道:“红吟姐,那姜大哥怎么说也是春风城的侍卫,你这般不给他好脸色,会不会惹麻烦啊。” 柳依依跟着道:“该不是简单的侍卫。” 她见过那姜大哥几次,也见过他指挥成堆的人,说不得还是统领之辈。 她们这些姑娘做事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好。 石闲嘴上说不喜欢红吟,听到连韵的话也不免多了几分忧心,一旁的秦淮注意到石闲的表情。 姓姜,不是一般的侍卫。 想了一会,也不大清楚。 她平日里只想着怎么做好清馆人,对城里的事务基本上一窍不通,兴许练红会知道,那小子平日里看起来傻兮兮的,实际上对这些东西了解的很。 母亲教了他厨艺,还教了他驭下之术,怎么想怎么奇怪。 倚石仙子则见到了自己友人的另一面,心道桐君变成能聊这些话题的姑娘了。 红吟见姑娘们担心,解释道:“姜大哥是个好人,若是要行那般事,也不会拖到如今了。” “我不觉得,人都是有耐心的,越是得不到的可就越香。”祝平娘颇有深意的道。 “平娘,你别说这种话,我听的也瘆得慌。”红吟吞了口口水,随后眼睛一亮,道:“七姑娘不是也说他是个好人?” “阿七?”连韵看向杜七。 杜七收拾了艾绒,换上新的后道:“他帮过我几次。” 随意便处理了一位公子,一队家丁,动作利落。 也许狠辣了一些,不过在杜七看来都一个样。 “该是个好人。”杜七补充道。 “是吗。”连韵与柳依依对视一眼,皆是不大相信杜七的眼光,毕竟在杜七眼里半妖都是好人呢。 “嘛,也不会有什么事儿。”连韵眨了眨眼。 柳依依知道连韵的意思。 杜七可是认识这春风城第一神秘,练红公子的。 “别总是说我。”红吟嗔道。 柳依依也觉得该换一个话题,便说道:“我这些时日去给绿绮捧场了,她的琴艺相比之前长进了许多。” “是吧。”祝平娘笑着:“这可都是为了红丫头,不然她哪有时间在这儿做艾灸。” “绿绮是很喜欢红吟姐。”柳依依说道。 “这不还是在我身上吗……”红吟无奈长叹,却也没有反驳。 因为绿绮的努力的确是为了她分担压力,她很感激那孩子。 …… “依依,你什么时候去望海店的。”连韵忽的道。 祝平娘笑着道:“连丫头吃味了。” “你小声些。”红吟嗔道。 柳依依平静说道:“就这几日,晌午时候去听一阵子,算是给绿绮捧个人场。” “我怎么不知道。”连韵有些不满意。 “你?”柳依依看了一眼埋头于枕的倚石仙子,提醒道:“你这几日不都和云姐姐在一起?” “……”连韵一怔,随后尴尬一笑。 祝平娘心道阿浅造孽,晚上定要好好说说她。 连韵知晓她这几日的确是冷落了依依,是她的错,抓住柳依依的手嘟囔道:“我也去西苑嘛……依依你不让我一个人去,下次记得带上我。” 柳依依点头:“绿绮喜欢吃蜜饯,你记得给她弄一些。” “知道了。”连韵欣喜。 红吟见状,无奈道:“我当连丫头是吃味了呢,原来只是想去西苑……怎么,都有喜欢的姑娘?柳丫头?” 柳依依说道:“我?我挺喜欢绿绮的琴,石姐姐前些时日在花月楼的演出我也去了。” 石闲轻笑。 她也见到柳依依了。 “依依,你都不准我去花月楼。”连韵大声道,这次是真的不满了。 “怎么,你喜欢谁?也是四闲?”红吟问道。 石闲不就在眼前?也没见这丫头有多激动。 被问道喜欢谁这个问题,连韵没有任何犹豫的道:“我喜欢淮竹姑娘。” 杜七一怔,随后才想起了这一茬。 柳依依杵了一下连韵,连韵一怔,立马解释道:“……石姐姐,我也喜欢石姐姐的……” “好了。”石闲摇头:“喜欢淮竹也正常,我也蛮喜欢她的。” 倚石仙子一直听到现在,这才想起那淮竹是城主的女儿,不正是…… 她侧脸去看秦淮,发现秦淮与石闲正眼神交流,便是一笑。 旁观这些姑娘聊天的确有些意思,难怪桐君喜欢她们。 …… 杜七手下银针起落,却丝毫不影响连韵的情绪。 “是吧,哪有人不喜欢淮竹姑娘的。” 连韵提起憧憬的姑娘,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有着小星星。 这般背景强大,又做着清馆人的姑娘,总是让身陷囹圄的少女们憧憬。 柳依依差不多也习惯了连韵那副花痴的模样,轻轻叹息。 这丫头和云浅一样是个花痴就算了,还花痴。 “石姐姐,你是四苑的姑娘,见淮竹姑娘的次数应该不少罢。”连韵羡慕的道。 “我?”石闲看了一眼秦淮那微笑的神情,模棱两可的道:“算是吧,见过许多次。” 石闲本以为自己与淮竹是朋友的事儿旁人都该知道。 又想到连十娘第一次知晓她认识淮竹都惊讶,便不奇怪了,说道:“连丫头你还真是喜欢淮竹。” “嗯。”连韵略带憧憬的道:“她很好看……” “比七姑娘还好看?”秦淮忽的开口问道。 连韵一愣,随后看向杜七,发现杜七也在看她。 “嗯……”连韵思考了许久,有些心虚的道:“差不多?” “看来妹妹是觉得七姑娘不如她。”秦淮摇头道:“可我认为相比淮竹姑娘,还是七姑娘更好看一些。” 连韵闻言,有些不满意。 她不愿意旁人说淮竹的坏话,可偏偏对比的是她喜欢的阿七,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用她的话说,都好看是比较好的答案。 杜七从方才开始就有些迷惑她们再说什么,这个问题总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秦淮和海棠一个样子。 若是海棠,那定然是要比她这个没有什么魅力的女人强太多。 怎么说海棠也有男人要。 那白龙她见过几次,长得挺俊的。 连韵兴奋的笑,露出小半个虎牙:“石姐姐,与我说一些淮竹姑娘的事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石闲说道。 秦淮稍稍的有些脸热。 姑娘们打成一片,聊的开心。 杜七挺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若是十娘也在就好了。 正想着,明灯忽然掀开了帘子,小声道:“小姐!” “怎么了?”杜七问。 “小姐,你出来一下。”明灯对着她招了招手。 “丫头叫你就去好了,一时半会也不需要换艾绒。”祝平娘说道。 “嗯。”杜七擦擦手,去了连韵身上入的银针,掀开帘子随着明灯走出去,问道:“什么……” “我让明灯叫你的,怎么?有意见?” 杜七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门前有一袭黑衣,不是旁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姑娘。 “十娘,你怎么来了。”杜七很高兴,走过去拉着杜十娘坐下。 “我来瞧瞧。”杜十娘说着,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我听明灯说里面有很多人?” “嗯。”杜七说道:“十娘要一起吗?” “我……”杜十娘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就算了,四闲和阿寻都在吧,还有不少丫头。” 杜七说道:“十娘是怕祝姐姐?” 杜十娘一愣,捏了捏杜七的脸,嗔道:“你这妮子这时候倒是机灵,我也不是怕,只是没有脸面去见平娘,你可别与她说我来过了。” 杜七点头,“十娘要走了?” “还有一些事情。”杜十娘接过明灯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后起身:“对了,我晚上和翠儿去店里有些事情,你与明灯在外头吃好再回家,银子我给明灯了。” 杜七看向杜十娘,问道:“十娘不是去教人学琴了?还有什么事儿。” 杜十娘看着杜七的眼睛,心道丫头果然不高兴了,她无奈道:“那安宁傻乎乎的,进展有些慢,我想着从指法入手该是错了,晚上与常管事见一面,若是她不着急让安宁出台,我准备从五律音开始教她。” 杜七想着那安宁,心道原来她不太聪明。 “她很笨?”杜七问。 “说实话,那孩子不是学音律的料。”杜十娘在自家姑娘面前自然是不会说客气话。 她一般是先从简单的琴谱开始教,然后慢慢往深了学习,虽然看起来上手难,效率却很高。 红吟、石闲,包括她自己从小都是这么学的,可同一套用在安宁身上就失效了。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结果安宁还是听不出基础五音,当真是让她头痛。 …… …… 琴房。 安宁盯着那一张深色古琴,手指在上面拨弄,面上是匪夷所思之色。 她又想起看方才杜十娘那无奈至极的目光。 难道……自己真是个傻姑娘? 0298 杜七有变化,也没有变化 安宁修长手指掠过琴弦,随着她的拨弄,指尖流淌出清脆的声响,若清泉落在山涧,如清溪刮过松枝。 附以禅力后的琴音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事物之一。 若是她修为再高一些,便可以点化万物。 安宁轻声道:“五声……” 说的该是宫、商、角、徵、羽。 这些是基础中的基础,安宁是明白的,她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音痴。 怎么会这样。 安宁百思不得其解,白皙手掌抓着自己的长发,似是要将其扯下来。 她对于自己头发有些不大适应,兴许是光头惯了。 安宁从出生到如今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学不会的,所以会出现这般情况很不应该,若是她与大和尚说自己连五律音都记不住,大和尚又要说自己诳他。 安宁食指至于面前,眸中银光流转,樱口微启。 “启。” 话音落下,诸般妙法在其身边显现,佛经填满了安宁身边一切事物、尘埃,将其融成了一个佛印世界。 这是她依靠神识拓印下净土莲宗的一切经文,随时供她翻阅。 “……” 许久后,她收了神通,那眼中疑惑更重了。 净土莲宗有佛卷三千,她早就悉数洞悉,现在竟然忘了一部分。 经过方才的验证,安宁发现只要是关于音律的东西,在她眼中皆是一片模糊。 这绝非是她记性差,佛印加身,除了道宗秘典与仙人之传,这世上没有她学不会、学不来的东西。 那问题便是出在因果、姻缘之上了。 若是如此,别说杜十娘教她,就是换了那隐仙来,自己该学不会还是学不会。 安宁站起来,趴在窗前瞧着正在店里忙碌的翠儿,喟然长叹。 这也是磨难、报应的一种? 也许是上天知道她学音律是为了接近翠儿姑娘,所以给她的考验。 亦或是金身陨于天劫之时尚未修复所导致的。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会极大的影响她修习音律的进度 安宁知道短时间之内她恐怕要背负着“笨丫头”的名号了…… 那常姐姐该是会对自己失望吧。 安宁视线落在翠儿身上,心道若是上天给的考验,总归是要克服的。 …… …… 天色渐晚。 药房中的姑娘们结了账,结伴离去,第一次来的柳依依、秦淮表示体验很好。 很快的,药房便冷清下来。 杜七随着明灯一阵忙碌,收拾铺在床上潮湿的毯子。 等她们俩收拾完六张床,天已经彻底黑了。 杜七走出里屋,往椅子上一座,掀开衣领轻轻扇动,胸口剧烈起伏,许久后断断续续的说道:“明灯,收拾床铺比作针灸还要累人。” 明灯跟着走出来,望着杜七大汗淋漓的模样,取了手帕擦拭着杜七的脸颊,随后道:“我说了让我一个人来就好,小姐又不许,我跟着翠儿姐学了许多东西,叠被子之类的都能做好的。” 杜七想着明灯方才手脚麻利的样子,点头。 这妮子比她还要娴熟许多。 而且…… 杜七看着明灯脸不红心不跳,做了家务后还面色如常,捏了捏她的脸。 “小姐……”明灯小脸微红。 “你身子骨比我要强许多,难怪十娘总夸你。”杜七笑着,起身道:“今儿单是艾灸就收了不少银子呢。” 杜七打开账本,熟练的拨动算盘,抓了一把碎银子往自己钱袋中一放。 她掂量着钱袋,说道:“明灯,晚上想吃什么。” 杜十娘让她们吃好了再回家,所以今儿可以带小丫头吃些不一样的。 “小姐,十姑娘给了银子了。”明灯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银票。 杜七一怔,接过银票打开,然后又是一愣,随后眼神怪异的看向明灯:“十娘对你可真好……” 她可从未在十娘手里拿到过这么多用来零花的银子。 明灯轻轻颤着,有些害怕的道:“小姐,你……别这么看着我。” 她知道小姐在十姑娘的问题上很“小气”,便心中发慌。 “?” 杜七不知道明灯在想什么,便摸了摸她的脑袋,紧接着开始做好离开药房的准备。 明灯将连韵送过来的蜜饯打包拎好,望着杜七那平静的面容,犹豫片刻后道:“小姐……还不高兴吗?” “我?我好好的啊。”杜七道。 “……”明灯走过去,拽住杜七的衣角。 杜七看着她。 明灯小声道:“小姐从知道十姑娘今儿要去教那安宁姑娘练琴就一直心神不宁……选艾草时也弄错了不少,给连姐姐做针灸时候也是,平日里连姐姐是不会觉得痛的。” 方才连韵走时候,捂着脖子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 “……” 杜七没想到明灯看的那么仔细,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 “我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杜七捂着心口。 从知晓十娘是以琴为生,知晓十娘有一张没有名字的琴之后,她明白琴对十娘的重要性,所以想要随着十娘学琴。 现在莫名被一个姑娘抢了先,总归是有说不出的感受。 “小姐有想过若是那安宁姑娘学不会……就好了,对吧。”明灯抬头道。 杜七眨眨眼,随后轻轻踢了一下明灯,嗔道:“妮子。” “嘿嘿……”明灯傻兮兮的笑着。 杜七开始有些明白十娘平日里骂她的心情。 不知何时,她变得和普通人愈发相似。 这种事情看起来是不应该发生的,实际上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即便她改变了,随着时间无尽的流淌,这些改变终会磨成原初那条线的纯净。 杜七很珍惜自己的改变,也没有想过去纠正。 正如现在,她是喜欢明灯的。 明灯抱住了杜七的手臂,蹭了蹭后说道:“听到那安宁姑娘不是学琴的料,小姐可安心了?”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吐出些许浊气。 十娘说那安宁学不会,她便觉得该是这样。 以往石闲、红吟那时候她不再也就罢了,现在……十娘重要的东西,她不想让给其他人。 杜七这么认为,所以安宁学不会。 某种意义上,安宁的猜测是正确的。 …… …… 杜七与明灯收拾了药房,锁上门前往青云医馆。 那李青莲已经离开,杜七摘下斗笠,准备回春风城的中心。 庭院中,清风掠过请池,明灯坐在池塘边,看向后院的方向。 她隐隐约约可以嗅到一些淡淡的香气。 “我们走吧。”杜七一身轻装走出房屋,对着明灯道。 明灯起身,跟上杜七,问道:“小姐,先生闭关是在做什么。” 杜七想了想,说道:“先生说在炼丹。” “炼……丹?”明灯不大明白,又嗅了嗅,似懂非懂。 那气味像是芝麻,虽然香,可是不合小姐的胃口。 这么一想,明灯也就不在意了,随着杜七出了青云医馆,转弯来到巷子处。 石婴吊儿郎当的坐在马车旁,嘴里叼着那万年不变的青草,岔开腿坐在那儿,一丁点少女的样子都没有。 明灯已经习惯了石婴身上那股人血气味,心道这位石姐姐若是好生打扮不至于说绝色,清秀还是有的。 可她总是这般不修边幅。 “呦,来了?上车。”石婴挥了挥手。 “小姐,你慢些。” 明灯先扶着杜七上了马车,自己走到石婴面前,说道:“石姐姐,我和小姐今儿先不回家,送过桥就好了。” “知道了。”石婴点头,心道明灯虽然看起来可爱,可让杜七带的越来越不可爱了,若是她再长大了一些,就是一个万事想着小姐的丫鬟,着实是没有灵气。 明灯像是感觉了什么,踮着脚盯着石婴。 石婴被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看着,竟然莫名的心虚,她吐出口中青草,双腿也合拢许多,道:“你不上车,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明灯说道:“翠儿姐也说,石姐姐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该是很好看的。” “呸,有你什么事儿。”石婴俏脸一热,抓住明灯的身子就将她举起来,从前面往车厢里一扔。 随着一声闷响,石婴啐了一口,挥鞭驱车前行。 没想到堂堂八方客栈的妖人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开源境的小丫头指指点点,若是让家里的孩子知道,她的脸该往哪儿搁。 车厢内。 明灯从杜七身上爬起来。 “小姐,对不起…” “没事。”杜七摇摇头,明灯在石姐姐那也不是第一次吃亏了,却还是喜欢招惹她。 明灯则觉石姐姐虽然看起来很“邪恶”,实际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在这一点上和翠儿姐有些相似。 …… “七姑娘,有件事我想与你说。”石婴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姐姐说就是了。”杜七道 车轮滚滚,蹄声清脆。 “那李太乙,七姑娘还记得吧。” “记得。”杜七应声道,她想起了十娘的脸。 明灯震惊的看着杜七的细微表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姐这般模样。 石婴的声音渗入车厢:“他死了。” “死了?”杜七平静道:“是吗。” 不过死了一个人,杜七不甚在意。 石婴摇头,她是以为杜七知道这个消息会舒服一些才说的,既然姑娘不在意,她也就无所谓了。 李太乙关系着春风城那一次天劫,八方客栈在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后便将他炼化,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结果是没找到。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春风城天劫一事成了一个迷。 石婴沉默。 其实从李太乙那儿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至少关于李孟阳的消息有不少,只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不值得关注,所以那些消息只是简单记录于卷宗,无论是掌柜的还是几位长老全都没当回事,甚至若不是可能与天劫有关都不会记下。 石婴见过那李孟阳,她隐约感觉对方并非池中之物。 听闻李孟阳在四方书苑已经初露头角,客栈杀了他的胞弟总归是结下了恶果。 若是紫衣书生真的成了四方书苑的夫子…… 石婴想起自李太乙那儿得到的消息,便是一叹。 这事儿还是不与杜七说的好。 想来,宗里也不至于因为四方书苑一个尚未发迹的书生而大动干戈。 …… …… 杜七不懂这些门道,只是觉得那人死了若是告诉十娘,十娘也不会高兴,所以便将其抛到了脑后。 “小姐,李太乙……是谁?”明灯小心翼翼的问。 “一个男人。” “小姐认识?” “算是认识吧。” “是不相干的人?”明灯问。 “不算是不相干的人。”杜七说道。 明灯便不说话了。 似乎死了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在石婴口中只是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明灯想起石婴身上的怨气,觉得这是应该的。 可为什么小姐也那么平静。 听石婴的口气,小姐也不该是这般平静的,因为不是不相干的人,若那李太乙是好人便该怜惜,若是坏人也该解气。 即便是那石姐姐,语气也有波动。 可在明灯眼里,除了最开始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小姐十分淡漠。 那股淡漠让她在一瞬脊背发寒。 明灯与所有人不同,她吃下了那朵莲花,所以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小姐眼里看到那般让人恐惧的东西。 “你怎么了。”杜七转头。 “……没事、小姐,我……” 明灯回了神,为自己居然害怕小姐而感到无法理解和羞耻。 车厢之外,石婴听到明灯声音发颤,说道:“是不是冷了,最近天气是有些凉。” 杜七觉得与可能,便抱住了明灯,将绒白披风让给她一些。 明灯嗅着杜七身上因为出汗而愈发浓郁的香气,感受着小姐身体的温度,逐渐安心。 小姐总归是小姐,怎么样都是小姐。 她的命都是小姐给的,居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明灯认为自己病了。 杜七认为她没病。 丫头的眼神她很熟悉,海棠、寸心都有过和她一样的时候。 杜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也习惯了。 感觉到怀里丫头微微发颤的身子,杜七心道晚上吃些暖的。 喝点汤。 0299 赋月为灯,竹间海棠 一轮明月高悬,清光洒下。 且问天有月来几时? 只道人不见古时月。 繁华街道,两侧世上客,尽是世中人。 街角,杜七与明灯站在屋檐下,顶上的大灯笼泛着红光,将白色披风映衬的娇艳。 “吃些什么呢……” 杜七四处张望。 带着明灯吃路边摊? 可春风城夜晚街上的姑娘太多,坐在外面吃若是让翠儿姐知道了又要唠叨。 去酒楼? 十娘给了明灯那么多银子,偶尔也可以奢侈一些。 那就去酒楼好了。 可应该去哪个酒楼? “明灯,你想吃什么。”杜七问。 “……” “明灯?”杜七回头,发现明灯正抬头看着天空,眼睛也不眨一下,望的出神。 杜七顺着看过去,发现一轮明月于城镇上方撒着光辉。 “你看什么呢。”杜七揉了揉明灯的脸,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垂下眼帘,小声道:“看月亮。” “月亮?”杜七眨眨眼:“你也觉得眼熟?” “小姐?”明灯疑惑不已。 小姐在说什么呢。 “原来不是。”杜七道:“今儿的月亮是比往常大一些,也没有那么好看。” 明灯捂着心口。 兴许是气氛所致,又或许是方才被杜七吓到后导致她缺少了安全感。 “小姐,我想我姐姐了。”明灯低头说道。 她很少在杜七面前提起姐姐。 杜七看了看明灯,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道她姐姐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对了,你姐姐叫月儿?”杜七问。 杜七觉得相比月儿,还是寸心这个名字更好听,因为她这些时日在春风城行医已经见过了许多花名叫“月儿”的姑娘。 “也不是。”明灯摇摇头,她是姐姐捡回来的,名字是姐姐给起的,而她的姐姐与她一样都没有名字。 对于姐妹俩来说,最难熬的除了冬日便是黑夜,所以姐姐唤妹妹明灯,妹妹也乖巧的叫上一声月姐。 姐妹俩与杜七一样,没有名字,或者说没有名字中最重要的姓氏。 听着明灯的解释,杜七说道:“你们姐妹关系可真好。” 明灯小脸一红,看向明月,心道若是姐姐是月亮,她宁愿做月亮上那捣药的兔子。 又看向杜七,觉得舍不得小姐。 小孩子的思绪总是天马行空,想到哪儿是哪儿,明灯也不例外。 “只是想你姐姐了?没有身子不舒服?”杜七问道。 明灯点点头,随后说道:“小姐,对不起……我没事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杜七却没有动,半蹲下身子看着明灯那红红眼眶,伸手抹去她些许湿润,无奈道:“我当是什么事儿,若是想你姐姐,去看她不就好了。” “……小姐,你……说什么。”听着杜七的声音,明灯僵在那里。 “你果然不大聪明。”杜七指了指白景天的方向,说道:“想她了就去见她啊,哭什么……我有说不让你去见你姐姐?” 明灯拉住杜七的手,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杜七揉揉明灯的脑袋,是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想过小丫头会思念家人。 交心想想,若是她与十娘分开那么久,也会像明灯这般着急的。 “好了,这不是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带你去见她,这样,明儿我自己去药房,你去沁河医馆找白景天,你姐姐就在那儿。”杜七解释道。 “……” 明灯看着杜七的眼睛,沉默一会后拒绝了。 “不了。” 明灯揉揉眼睛,死死抓着杜七的手,打起精神道:“药房事儿那么多,小姐会累坏的,小姐有空再带我去就可以了。” “这样好吗?”杜七说道:“你很担心她吧。” 让杜七意外的是,明灯摇摇头。 小丫头认真的说道:“月姐不像我这般没用,我是怕她担心我。” 杜七听到她的话,无奈一笑。 “你这丫头,是你自己不去的,下次等我有空可就不知是哪天了。”杜七提醒道。 “没事。”明灯点点头。 其实从小姐那儿听到不是不许她们见面只是没时间后,她忽的松了一口气。 姐姐该是过的很好的。 杜七见明灯情绪平稳许多,指着沁河医馆的方向,对着明灯说道:“看那边。” 明灯顺着杜七的视线过去,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 “看到了吗?”杜七问。 明灯点点头:“看到了,那边有好多人。” 杜七叹息:“这不是没看到吗。” 明灯拧了拧脚尖,没底气的道:“明灯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好了,你虽然吃了那朵花,却不会使用,也难怪看不到。”杜七眨了眨眼:“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使用。” 她不懂修炼,所以教不了明灯怎么动用那一身灵力。 明灯轻轻拉扯杜七的衣角,说道:“小姐,我又听不懂你说话了。” 杜七偶尔会说她听不懂的话,今天这种时候特别多。 “所以我说你不大聪明。”杜七摇摇头,说道;“好了,晚上吃些什么。” “我都行,听小姐的。” “那……”杜七正要开口便被人打断。 “那什么,我瞅你们俩有一会了,不抓紧回家在这街上吹冷风呢?”秦淮走过来,摸了摸杜七的披风,还算厚实,倒也不至于着凉。 虽然秦淮依旧是一身男装,可明灯已经认识她,揉了揉眼,弯腰说道:“秦姐姐。” 秦淮看向明灯微红的眼眶,稍稍一愣,旋即问杜七:“丫头这怎么了。” “没什么,想她姐了。”杜七解释道。 “她的阿姊……”秦淮十指纠缠,思考后不确定的道:“是练红院子里那个孩子?” 杜七脑海中闪过那一袭补丁红衣,“嗯,是她。” “你这妮子,想你姐姐就去看她,在这哭有什么用。”秦淮蹲下身子,盯着明灯说道:“女孩子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会让人瞧不起的。” “……”明灯有些害怕的躲在杜七身后,这一张男人的面容对她来说很是可怕。 “好了,秦淮你别吓她。”杜七说道。 秦淮一笑,起身道:“七姑娘就是惯着她,好了,我听你们说不知去哪吃?” “嗯。”杜七说道:“我想带明灯吃些暖和的,秦淮知道什么好去处?” “要不去我那儿?”秦淮提议。 杜七看了一眼时辰,这里距离秦淮住的一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即便是坐马车来回都要很长时间,没必要为了一顿饭走那么远。 “我没说清楚,我是说我在这巷子后面的别院。”秦淮看向杜七:“这些时日闲着,开了一座别院出来,练红没与你说?那他让我弄那么大的汤池做什么。” 杜七眨了眨眼,说道:“我这些时日没见到他。” “我知道,所以我瞧不起他。”秦淮冷哼一声,走过去抱住杜七另一只手臂,俏脸贴在杜七耳边,轻声道:“一起吃嘛,我一个人,再说了,七姑娘与我一起也能省下不少银两吧。” 这一幕很容易被人误会,因为杜七在离开青云医馆后就摘下了斗笠面纱,这里有不少人都认识她。 秦淮却是男人模样。 兰花一般的气息打在杜七的耳朵上,痒痒的。 “七姑娘身上……好香。”秦淮深吸一口气,惊讶道。 她记得杜七身上该是一股皂角气味,而不是这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这是点了什么熏香了。”秦淮问。 “我没点香……”杜七说道。 明灯心道小姐是累了一身汗渍,才不是什么熏香,这个秦姐姐一点都不了解小姐。 “去我那儿吧。”秦淮盯着杜七,恳求道。 杜七稍稍后退一步,道:“要是就在这儿不远处,我倒是无所谓……” 能省一些是一些,十娘挣钱也不容易。 她看向明灯,明灯立马说道:“我听小姐的。” “那就是都没意见了。”秦淮抱着杜七的手臂,把她拽进了巷子。 明灯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 不远处,几个女人疑惑的看向这边。 “方才那是七姑娘吧。” “是杜七。” “和她亲密的男人是谁?谁见过。” “我是没见过。” 女人们面色一变,连忙跟着进入巷子,漆黑之下,凉风拂面,哪里有一个人影。 …… …… 一步之后,世界变了样子。 秦淮解释道:“刚刚那是一个小结界,简单来说就是障眼法。” 杜七点头,她看得到。 明灯面上虽然也有疑惑,更多还是好奇,因为她也看得到,只是疑惑为什么巷子里有一层透明的薄膜。 秦淮心道不愧是杜七,也不知道什么事儿才能让七姑娘动容。 杜七看着眼前豪华的府邸,转头道:“这是闲着开出来的别院?” 明灯眼睛都看直了,只觉得那气派大门、墙院的雕花镂空十分的好看。 秦淮说道:“实话说,是几个月前准备的,想着躲一下讨厌的人,不过没用上,这几日听说他又要来便找工匠翻了一遍……不出意外等这一次花月搂之后我就要住这儿了。” “讨厌的人?”杜七看着她。 秦淮叹息:“小事,说给姑娘听也心烦,不提他了,咱们进去吧。” 杜七回头喊道:“明灯,走了。” 明灯一激灵,回了神,跟上杜七的脚步,牵住她的手。 府邸门前,有侍卫弯腰行礼,恭敬道:“小姐,杜先生。” 秦淮拍手笑着:“七姑娘,他们都认识你了。” 杜七没有说话,这些人她都没见过,也不知说什么。 明灯好奇的看着那些魁梧的男人,抓着杜七的手紧紧跟着她,又有些好奇他们为什么叫自己小姐为先生。 入院,火石照耀下,庭院如若白昼。 院子中倒不像外面那般奢华,一片生机盎然,有一条红石小路自窄门前蜿蜒向前,透过圆形高墙,直通内院,那高墙之后是青砖红瓦,三四栋小楼林立,在杜七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精致的遮羞窗。 还有中有一条溪流,可听得流水潺潺,惬意无比,紧挨着溪流的是一座石桌和几个石凳。 “沁河医馆也有这般的布局,一模一样。”杜七说道,她觉得不愧是姐弟,连住处都是这般相似。 明灯闻言一怔。 沁河医馆?小姐说她的月姐就住在那儿。 姐姐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明灯四处盯着庭院,将其全部印在了脑中。 “七姑娘说什么呢。”秦淮提醒道:“七姑娘怕是忘了,那沁河医馆以往也是我的住处,只是让给练红住,姑娘那主位先生的位子还是经我手拓的印呢。” “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杜七指着那庭院中不知从哪儿引入的溪水,说道:“这么布局有什么讲究?” “符合风水。” 杜七眨眨眼,环顾四周。 风水? 那是什么。 “开个玩笑。”秦淮摊手,说道:“这院子是我父亲着手布置的,说是以前娘亲喜欢的院子。” “你娘亲……喜欢?”杜七想了想。 若是海棠兴许真的会喜欢,杜七那坐在石凳旁然后将脚丫探入溪流的习惯便是和海棠学的。 杜七看着秦淮面上的小情绪,问道:“你不喜欢这儿?” 她想起秦淮的住所,与这儿的布局完全不同。 “住不习惯。”秦淮说道。 “不是你父亲布置的?怎么会不习惯。”杜七问。 秦淮摇摇头:“他说的话我不信,练红更不信,练红说过娘亲最喜欢竹林,这院子里没有竹子,娘亲怎么会喜欢。” 在秦淮眼里,这只是他父亲为了彰显与母亲感情好而编制的谎话。 说到底是想要消除她们姐弟的怨气。 “是吗……”杜七望着那一条清澈溪流与一路沿途的圆润石头,翘起嘴角,说道:“所以你的院子里种满了青竹。” “嗯。”秦淮点头。 杜七心道海棠喜欢的兴许不是竹子,因为竹子不好吃,兔子也不喜欢吃。 秦淮的父亲是对的。 那白龙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了解海棠,杜七为了海棠有过知心人而高兴。 “秦淮。”杜七看着她,认真说道:“你娘亲会喜欢这样的院子。” 灯火下杜七眸子清澈。 秦淮一怔,不明白杜七的意思。 “练红与姑娘说过娘亲的事情?” “做饭的时候说过,他的手艺很好。” “原来是这样。” “明灯,别看了,上楼。” “是,小姐。” 进屋之前,杜七回头看着院子角落里的一簇海棠花。 她还是不了解她们为什么喜欢种海棠。 养一只兔子不好吗? 0300 杜七会惯着海棠的女儿 屋子冷清,正如秦淮所言是尚未住太久的地方,一楼的烛台皆空着,桌面光滑什么都没有。 杜七一手拎着连韵给的蜜饯,一手牵着明灯的手跨过门槛。 漆黑中,秦淮打了个响指。 “嘭——” 一撮火苗忽的出现在她的掌心,随后愈发明亮,燃烧之余将光挥洒,驱除了填满屋子的黑暗。 “小姐……”明灯怔怔的看着秦淮,小嘴张开。 杜七顺势塞了一颗蜜饯进去。 “七姑娘,明灯,随我上楼,注意阶梯别绊着了,这地儿我才住下许多东西尚未安置。”秦淮说着,手捧火焰率先走上楼梯。 主要还是她矫情,喜欢亲自布置自己的住所,不然这些小事早就完成了。 杜七能明白,她知道一苑的竹林都是秦淮自己种下、打理的。 明灯含着蜜饯,感受那酸甜在口中爆开,晕晕乎乎的跟着杜七,随秦淮上了楼。 推开门,秦淮顺势用掌心火焰点燃灯火,掌心开合,灭了灵火。 “这儿是我的房间,你们稍等我一会,我去把妆卸了,再换身衣裳。”秦淮说道。 杜七点头。 秦淮离开。 杜七环顾四周。 墙壁处布满了几尺长的红木雕花,沉木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好闻气息,杜七看过去,发觉不远处的桌面上有一个小香炉,散这袅袅青烟。 “这味道……”杜七深呼吸,露出些许满足神色。 “小姐,这房间好大啊。”明灯惊叹道。 她见了房间的第一反应就是大,这里至少要比杜七和杜十娘的房间大个三倍不止,中间用屏风隔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而单单是进门这一块区域都十分空旷,只有精致的八仙桌立在那儿。 杜七嗔道:“妮子,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明灯心道小姐和十姑娘越来越像了。 嚼动蜜饯,将其咽下后说道:“小姐,你若是不开心就说出来,翠儿姐说事情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屋里点了七盏莲花灯,真的很亮,照着她们的影子在窗上留下婀娜的剪影。 杜七看向明灯,小丫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杜七摇头。 “没什么不高兴的。” “哦。”明灯觉得小姐不想说就不说,她又帮不到小姐。 杜七于八仙桌前坐下,嗅着眼前香炉的气味,盯着那青烟,不知在想什么。 她该是没有生气的。 也没有什么怨气。 海棠的夫君也承受不住她的怨气,所以她心情很好。 杜七解开白色披风,明灯见状手脚麻利的接过披风,将其抱在怀里。 杜七俯身于桌面,小脸枕在手臂之间,想着那只兔子。 屋内窗子关着,所以看不到月亮。 “明灯,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吗。”杜七问。 “传是这么传的。”明灯说道:“小姐觉得有那就有,小姐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是吗。”杜七坐起,看着明灯,认真说道:“我记得是没有的。” 明灯说道:“翠儿姐说这都是坊间传闻。” “也是。”杜七点点头,起身推开窗,看着那明月,转头道:“若是真有一只捣药的兔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明灯担心的看着杜七,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便没有接话。 杜七的视线放在明月之上。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有些思念海棠了。 杜七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心情,她本以为自己对海棠的情感早该被时间抹去,却没想到愈发浓烈。 这兴许是她入世,沾染了普通人气息的缘故。 自己以往还真是一个无情的人。 就在这时候门忽的被推开,一个绿衣姑娘闯入杜七眼帘,面上是焦急之色。 “……”杜七盯着她的脸,怔怔的看了一会。 “我怎么把麝香忘了。”绿衣姑娘打开香炉,灭了香火后将其收入柜子,这才看向窗边的杜七,挥了挥手。 “七姑娘?你看什么呢。” 杜七回了神:“没什么。” 明灯也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二十上下的年龄,长发散落至腰间,虽然只是侧脸,那一抹惊鸿足以让所有人失魂落魄。 “明灯,眼睛要掉下来了。”秦淮笑着,嘴角起了一丝弧度,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灯火也遮掩不住的白皙皮肤衬着她的眸子。 “小姐,好漂亮的人!”明灯拽着杜七的衣角,惊呼。 “秦淮是很好看。”杜七说道。 “秦……”明灯望着那婀娜的身影,磕磕巴巴的道:“真是……秦姐姐?” “这还能有假。”秦淮无奈说道。 明灯仔细听她的声音,终于确认了是那秦姐姐的声音。 原来除了小姐,这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姑娘。 明灯的视线在杜七与秦淮面上来回转移,看的杜七和秦淮都有些奇怪了。 在秦淮和杜七眼里,明灯忽的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秦淮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道是方才卸妆没有卸的干净? “秦姐姐,我没事。”明灯连连摆手,她还有没有傻到将自己认为还是小姐更好看的事情说出口。 “丫头怎么傻兮兮的。”秦淮接过明灯怀里的披风,转身将其挂在衣架上,随后拉开那雕花屏风,露出房间内一角的景色。 温暖的木制地面,精致的梳妆台与一大堆瓶瓶罐罐,不远处的墙上还挂了许多字画,以及一张七弦琴。 秦淮赤脚在地上坐下,说道:“里面这儿暖和些,我弄了一些阵法。” 杜七随着秦淮一起坐下。 明灯看着前面那两个坐在地上的女人,忽的有些自惭形秽。 “小姐,我……我坐桌子就行,这儿挺好的。”明灯于椅子坐下,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还坐桌子,你也不怕摔着。”秦淮轻笑。 明灯红着脸,心道她紧张,说错了话。 “好了,也不勉强你了。”秦淮解释道:“我差人去弄了晚食,一会儿送上来。” 杜七轻轻点头。 明灯微微有些犹豫,翠儿教她的东西在脑中闪烁,随后她没忍住,说道:“这儿是秦姐姐的房间,在这里吃东西……不太好吧。” 先不说礼节,残留也味道也很难处理。 秦淮闻言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杜七,说道:“七姑娘,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个丫头手脚还算麻利,就是傻兮兮的。” 杜七收回落在秦淮面上的视线。 十娘也经常这么说。 不过十娘也经常说她傻,杜七认为自己比明灯还是要聪明一些的。 秦淮对着明灯打了一个响指,看着小丫头身子一颤,提醒道:“一阵风的事儿,你安心好了。” 明灯想起了那掌心火焰,不再言语。 这便是小姐说的修炼? 那师先生好像想要教她修炼…… 明灯很想学,因为若是她也会这般手段以后起夜就不用点灯了。 秦淮将注意力转移到杜七身上,奇怪的问道:“七姑娘,你从方才就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杜七平静说道:“好看。” 秦淮一愣,接着俏脸以十分迅速的姿态起了红晕。 “七姑娘,……罢了。”秦淮多少也明白杜七说话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她拍了拍脸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晓杜七不是自己这般人,不会对女孩子有什么想法。 再说了,虽然七姑娘好看,可她还是更喜欢四闲。 “秦淮,你是人……对吧。”杜七问。 明灯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秦淮觉得这问法有些奇怪。 “我不是人,还能是什么。”秦淮眨眼。 杜七心道这张与海棠完全一致的面孔居然是纯粹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 “白景天是半妖。”杜七说道。 秦淮便明白了,她微微摇头,随后说道:“练红是半妖,兴许是这个原因,娘亲才把他带在身边。” “嫉妒吗?”杜七问。 “有一些。”秦淮回。 杜七知道人相比于妖灵要脆弱太多,像那楸树上半透明的蝉褪,稍稍一碰就会碎的干净。 而海棠给儿女留下了很多东西。 白景天的厨艺和外显血脉,秦淮的样貌。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杜七问道,之前秦淮说这个住所是为了躲一个人才弄出来的,她很在意。 “七姑娘果然还是问了。”秦淮撩起耳边侧发,略显无奈的道:“我就不该提那么一嘴。” “危险吗?”杜七问。 秦淮说道:“危险说不上,只是有些缠人。” “原来是这样。”杜七说道:“若是实在心烦,就与我说。” 秦淮也知晓话不能憋在心里,可要她与说四闲说这些东西她也张不开口,若是七姑娘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只是一个讨人厌的男人。” “男人?”杜七看着她。 明灯也看向这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秦淮姐姐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秦淮说道:“春风城地处南离,七姑娘应该知道吧。” “在书上看到过。”杜七想了想,说道:“在南荒不算小,位置还可以。” “是这样,算是有几分实力。”秦淮露出麻烦的神情,说道:“春风城落在南离国,难免要给他们一些面子,父亲与那天家做了约定,便平静至今,春风城算是南离之内,但是不属于南离。” “然后?” “然后就有一些人的会面会选在春风城,比如过些时日就是南离与邻国交流的日子,那南离太子又要来,而且这一次需要见各方来客,估计要住上一段时间。” 这也很正常。 先不说白尊上在整个南荒的地位可以保证绝对中立,单是春风城这个风月之首,便是招待公子们最好的地方。 秦淮嗤笑道:“那朱儒释胆小懦弱,也就是在春风城敢露面,若是这次会面换到他国境内,只怕去的就是哪家的小王爷了。” 杜七说道:“我听不明白,你说的朱儒释是南离的太子?” 太子,书上说是很厉害的人。 可有什么麻烦的。 “我不喜欢他。”秦淮直接说道。 “为什么。”杜七问。 “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秦淮说道:“一想到他又要说见我……便浑身不舒服。” “你父亲不管管?”杜七认为海棠的女儿被欺负了,那男人该不会装死才是。 “……七姑娘,你没有听明白对吧。” “?” 秦淮叹息,只得说道:“那姓朱的说喜欢我,平日里礼节周到,名声也很好,这事儿他管不了。” “喜欢……你?”杜七明白了,她看向秦淮,说道:“你直接说不就好了,绕了那么久。” 秦淮脸一热。 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直接说出口也是会害羞的。 杜七已经明白了,意思是过些时日有不少人会在春风城会面,秦淮不喜欢的追求者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准备躲起来。 只是一件小事。 她还以为是碰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呢。 秦淮不满的看着杜七,说道:“七姑娘你这是眼神,怎么……你没有被人纠缠过?” “没有。”杜七摇头。 秦淮不信,换了一个问法。 “七姑娘被人喜欢过吗?我说的是我与四闲那种。” 杜七看着她。 当初第一个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也是秦淮。 “没有人喜欢我。”杜七说道。 她说的很理所当然,因为她本身便是这么认为的。 见惯了春风城的姑娘,杜七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与海棠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秦淮无奈,说道:“七姑娘只是迟钝了。” “我不明白。”杜七道。 “那咱就不提了,七姑娘,我给你看看我自己调的胭脂。”秦淮指着那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女儿家的话题总是点到为止。 杜七起身。 明灯在后面看着,心道她就喜欢小姐。 至于说是不是秦姐姐口中说的喜欢,她还小,想不清楚。 …… …… 春风城的夜晚喧哗直达天门,沁河医馆的夜晚却静谧如月。 红衣小姑娘与花瞳青蛇说着话,那稚嫩的声音似清风掠过蒲公英,柔和作痒。 她抬头看着那明月,目不转睛。 …… 房间中的白景天倚着窗,一个人吃着晚食,也觉得今夜的月亮美丽异常。 忽的,有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白景天回过头,眼前被冷清光线遮挡,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嗅到了一股桂兰香气。 那人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会捣药吗。”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0301 一道紫诏来宣 沁河医馆被月光笼罩,这在夜晚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儿发生了什么。 那人的声音像是直接响在心中,故而听不出男女,白景天一切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耀眼与那似桂似兰的香气之上。 白景天认为有着这般香气的人该是个姑娘。 见白景天不回答,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会捣药吗?” 这一次白景天如实回答。 “舂捣药材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说小子,但凡是一个有手的人都可以做到,可要说舂捣药材必要的东西,小子医理浅薄,不堪大用。” 白景天心道他的回复无懈可击。 那人却直接道:“会捣药就行。” “……”白景天一怔,说道:“舂捣药材要根据药方来决定手法、用量,还是由医术精湛的先生来好一些。” “先生?”那人似是有些疑惑,可这种疑惑只持续了片刻,肯定的说道:“就你了。” “?” 不等白景天震惊,一股凉意落在他身上。 冷是第一感受。 可又不是那么冷。 清冷之意虽寒澈骨髓,并不痛苦,似是一股飘然虚幻之感,白景天一时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那红色眸子愈发明亮,面上起了些许银白色胡须,身形逐渐虚幻。 “……” 月光冰凉似水,白景天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像是一块玉脂逐渐溶解于似水荧光。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仿若一切负担皆被抛之脑后,世界上所有形容舒适的词加在他身上都比不上那感觉的千万分之一。 他沦陷了。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 他是谁也不重要了。 …… 落魄婪耽,却有紫诏来宣。 …… 少年轻轻闭上眼,呼呼风声中,仿佛看见簌簌而落的、从天而降的漫天烟雨,又化作了大朵大朵的玄妙金花,纷纷扬扬着,飘落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等等。 两人? 怎么会是两人。 白景天努力睁开眼去看,却见席下有一身青衣,手捧医书瞧着他。 他睁开眼睛,旋即听到了一声耳语,女子音色,温软如玉,她似乎很是疑惑。 “咦。” 就在这时,一股绿色光辉自白景天腰间显现,很快便像是一颗卵将他整个包裹进去。 那绿色像是青草的颜色,又像是清竹的颜色。 随着光辉照耀,白景天本逐渐融化的身子重新变得凝实,随着他的身子越来越重,女子松开怀抱,将其重新落在椅上。 她看着白景天腰间哪一柄绿色的匕首,瞧了一眼屋内精致的海棠花,轻轻叹息。 俯身,在白景天耳边说了一些话,旋即化作一缕清气,消散在冷风中。 …… …… 闹市长巷,结界后的别院。 杜七已经用完了晚食,坐在长椅上休息,明灯则捂着小腹靠着她,一脸的幸福。 秦淮招人撤了饭桌,关上门后坐在明灯身侧,屈身道:“七姑娘,我这儿的厨子还可以吧。” “嗯。”杜七点头。 她吃相斯斯文文,与明灯鼓鼓的肚子不同,杜七小腹依旧平坦,看得出来很不在状态。 “真的吗?我看七姑娘没有吃多少。”秦淮说道。 “有些走神了。”杜七说道,瞧了一眼窗外的月亮,眼里多了几分思虑。 那人是谁……怎得想不起了。 …… 走神? 秦淮很是惊讶,便觉得自家厨子的手艺定然不合七姑娘口味,不然她怎得还有心情去想其他的事儿,可惜自己不会做饭,不然像练红那般亲手弄吃食给七姑娘享用,定然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 她伸手戳了戳明灯的肚子,笑着。 “明灯,味道怎么样?” “回秦姐姐,很好吃。”明灯红着脸道。 “你喜欢就好。”秦淮笑得更开心了,“我专门教人弄了许多道海鱼,看来狸花果然还是喜欢吃鱼。” 明灯一怔,轻轻点头。 原来秦姐姐知道她是半妖。 小丫头有些不懂了,这世上为什么既有有那般厌恶半妖、恨不得将她蹂躏致死的人,又有小姐、姐姐那般对她那么好的人。 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 明灯想着,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对蓉黄色的绒耳。 秦淮惊呼一声,探手摸了上去。 “好软。” 秦淮笑着,说道:“都是半妖,小明灯你比练红要可爱多了,你说他怎么就继承了娘亲的一双眼睛,若也是耳朵,该多好呀。” 明灯侧过脸看着姑娘那发自内心的笑,心神微动。 秦姐姐可真好看。 随后摇头道:“秦姐姐说的我听不明白。” “嗨呀,听不明白便听不明白好了。”秦淮也没打算和明灯解释白景天的事儿,她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很有意见,觉得说出去也是丢人的事儿。 此时,清冷月光洒入房间,落在三人身上。 秦淮没有反应。 明灯有些舒服,奇怪的瞧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一旁独自发呆的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视线从月亮之上收回来,落在秦淮那一张与海棠一模一样的脸上。 海棠以往有处理过她一段时间的往事,说起来若是海棠定然会明白她此时的疑惑。 杜七看向秦淮。 海棠会将自己的事情与她的夫君、儿女讲吗? 定然是不会的。 那丫头是守规矩的孩子。 杜七方才看向月亮之时,脑海中最先闪过的是“元君”二字。 又是元君。 有人叫李青莲元君,杜七记得也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而祝平娘说过元君是道门仙人果位,相比追求真实存在信仰的佛门,道宫的果位更多是地位的象征。 可杜七觉得,道门果位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秦淮,你知道元君是什么吗?”杜七转头问道。 正揉搓明灯耳朵的秦淮闻言,有些奇怪。 “元君?什么元君,七姑娘说的是哪个元君。”秦淮不解道。 杜七便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两个字,秦淮便明白了。 “我记得元君好像是和道士有关的……不好意思,七姑娘若是问我一些人族传说我还知道一些,可和尚道士……我真的不行。”秦淮为难道。 0302 明月海棠 “这样啊。” 未从秦淮那儿得到帮助,杜七也不失落。 说起来,海棠那丫头不谈怎么怎么信佛,可总是吵闹着要去寺庙许愿却是真的,谁知道她的女儿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杜七虽然面色平静,可在秦淮眼中便是心中焦急。 七姑娘好不容易询问自己一次,她自然想要帮到杜七,便起身说道:“七姑娘别急,我吩咐下人去查就是了,道教典籍春风城也有一些,该是有记载的。” “麻烦吗?”杜七看着她。 “不麻烦。”秦淮一笑,下楼去了。 “小姐,元君是什么。”明灯好奇的问道。 “我若是知道就不问秦淮了。”杜七看着她。 明灯耳朵轻轻颤动,觉得小姐说的是。 杜七起身,趴在雕花窗前,盯着那一抹冷月清辉。 她明白之所以有这般心情是因为她在意那些故人。 她想依靠自己想起那些重要的孩子。 像是在花海见捡起那朵海棠时的心情,很喜欢。 …… …… 沁河医馆。 一抹白影出现在房屋中,他看着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白景天,叹息一声。 “这小子,饭吃完了就这么放着。” 白龙走到白景天正面。 白景天傻笑着,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白龙怔怔的看了他一会,便是无奈。 这小子也只有在梦里才会这般可爱乖巧。 他没有叫醒白景天的意思,而是出了房间立于屋檐之上,看向秦淮的方向。 儿子好好的,难道是女儿那儿出了什么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女儿出事,原因便出在海棠留下的那一块令牌之上。 方才白龙正如以往那般修炼,腰间令牌却忽然发出清澈光芒,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一闪一闪十分奇异。 这令牌之上唯一的字与师先生所展示石碑拓印之上的一模一样,绝非凡品,又是妻子的遗物,忽的出现波动,白龙难免会多想一些。 白龙趁着夜色离去。 不久后。 白景天缓缓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随后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身子,扫视面前那吃了一半的饭菜。 方才的事情……是梦? 白景天想到先生那一改往日宁静,温柔贤惠的模样,便笃定是梦。 也只能是梦。 想来,只怕是他见到明灯捣药时想到了兔子捣药所致,至于说那非凡人般的舒适体验他全忘了,似是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白景天一边收拾晚食,一边打着哈欠,想着那梦里的姑娘似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可因为梦醒了便记不太清楚。 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若是回心转意便再去找她。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白景天回过头,身后海棠花束摇曳,窗外月影阑珊。 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玉人……” 白景天喃喃自语,片刻后摇头。 在他心里,配得上玉人二字的,除了娘亲便只有先生,即使是与娘亲有着相同面貌的秦淮都不行。 白景天清理了桌面,便坐在窗前赏月。 他很喜欢月亮。 因为娘亲说过喜欢。 先生虽然没说过,可他有时会见先生望着月亮出神,也该是喜欢的。 …… …… 房间外,秦淮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书卷,转身上楼。 侍女正要离去,却忽的被人按住肩头,正要惊叫,便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惊恐化为憧憬。 “尊上……” “她调了那么多人,是要做什么。”白龙问。 侍女行礼,恭敬道:“小姐让查元君之意,道家真君、元君的元君。” 白龙闻言一愣,挥手让侍女退下,随后走进秦淮的别院,望着那妻子最喜欢的布置,于石桌前坐下,倾听耳边流水潺潺,闭上眼睛。 月影映衬,风一吹,树木便沙沙作响。 “元君……那丫头怎么对元君感兴趣了。” 巧合? 只是巧合吗。 白龙摸着腰间隐藏起来的令牌,觉得世界上的巧合都是有缘由的。 是了。 那时逢烟雨天便喜欢躺在竹椅的姑娘真的很美。 白龙深爱海棠,却不否认他的妻子是个怪人。 回忆二人相处点滴,如今的白龙发觉记忆中的妻子的有太多诡异、离奇之处。 比如她曾经与自己说过,那纤阿是一个难相处的姑娘。 而后一年年的时间过去,妻子口中的纤阿变成了“阿纤”,似是已经和对方成为了闺中之友。 白龙在了解之后,只当她是在赏月。 而妻子也的确喜欢拉着他一起望月吃酒。 白龙睁开眼,长长叹息一声。 世人有太多的解不开的疑惑,却也强求不来。 …… …… “七姑娘,我查清楚了。”秦淮打开卷宗,上面记录着那些人刚写下的笔记。 杜七走过来,低头看。 明灯也凑了上来。 秦淮念道:“元君,古指贤德的国君……七姑娘,是不是我与你说朱儒释的事情,你才想起这个词的,若是那个男人,可当不起元君二字。” 杜七眨眼,觉得也许不是这样。 秦淮便往后看。 “还指道门女仙。” 之后便是一些引经据典,不足道。 秦淮看着卷宗,说道:“果然是道门果位,我就说我不懂这些。” 杜七心道和祝平娘说的一样。 她想知道的是,有哪些人会被称之为元君。 “秦淮,上面有写元君有哪些人吗?”杜七问。 “我找找。”秦淮继续翻阅卷宗,她也有些好奇仙神之事。 可翻阅了个遍,一个具体的名号都没有见到。 与佛门不同的是,道门因为道天君的缘故早已将道门仙人之名抹去,加之道门混杂,不精信仰,只修自身。以至于传说中多数仙神之名号丢失的一干二净。 “没有呢。”秦淮合上书,叹息道。 “没有就算了。”杜七向来不会强求什么。 烛火燃烧。 明灯看向身侧,拉住杜七的手,杜七点头,明灯便安心了。 杜七看向眼前一片空处,问道:“你觉得呢?” “七姑娘,你在和谁说话。”秦淮看杜七在与空气说话,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有青年一袭白衣缓缓出现,脚尖落在木制地面之上,安静至极。 白龙对杜七说道:“七姑娘,有些东西是不会记录在卷的。” “原来是这样。”杜七了然。 秦淮望着眼前男人那俊朗的面容,愣了一会,生气的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0303 元君有没有名字 明月当空,清冷光辉透过窗子落下,与屋内烛火交映。 秦淮是一个任性的姑娘,这一点从她作为一个清馆人便看的出来,那外人所传淮竹姑娘不用给尊上面子也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家臣在侧,白家的规矩也是以小姐的命令为先。 原因很简单,因为从小到大,无论秦淮提出了怎么样匪夷所思、过分的需求,只要她坚持,白龙都会如她的愿。 溺爱都是往轻了说。 “谁让你进来的。”秦淮盯着他那张年轻的脸。 没看见自己正在接待客人? 白龙背手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他对秦淮这个女儿和白景天这个儿子的态度完全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若是白景天敢这么与他说话,早就被他丢出去了。 被女儿这么看着,白龙那飘然的态度瞬间打破,尴尬的看着秦淮。 一旁的明灯本觉得那忽然出现在身边的男人很神秘,还有一些害怕,现在便觉得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抓着杜七的衣角悄悄松开。 白龙自然是无奈的。 他经常去一苑看女儿,可能不能见到全凭对方的心情。 作为秦淮的父亲,他每次找女儿居然要去花月楼,好在秦淮每个月两场的演出从不缺席,他也算是能经常见到她。 可去青楼见自己女儿总归是不合适的,若是海棠还在,知道了这种事……白龙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一向古灵精怪的妻子会对他做什么。 只怕不死也要脱几层皮。 “你还在怨我不管那朱家小子?”白龙对秦淮说道。 “与这事无关。”秦淮哼了一声,偷偷看了一眼杜七。 喜欢的姑娘在侧,她也不想发火以免对方不舒服。 这里自然不是担心杜七不自在,而是考虑了明灯的心情。 “你走吧,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秦淮说道。 父亲很少做这般“任性”的事情,既然来找她定然是有正事要说,她也不算太生气,可至少要等自己接待完客人。 即便去了她喜欢杜七这一条,七姑娘还是师先生的学生呢,是很重要的客人。 “秦淮。”就在这时候,杜七拦住了秦淮,看向白龙,说道:“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父亲。” 秦淮一怔,随后觉得有些奇怪。 她以往就有一种七姑娘是长辈的错觉,此时在自己父亲面前,那种感觉便更加清晰。 她忽的想起,杜七夸赞过他的父亲长得好看。 秦淮用力的摇头,将那诡异的想法自脑海中抛下,坐在明灯面前,说道:“七姑娘问就是了。” 父亲曾经是师先生的学生,杜七也是师先生的学生,二人算是同一辈份,这么解释倒也可以。 自己该是多想了。 秦淮抓住明灯的裙角。 可七姑娘盯着父亲的腰做什么? …… …… 莲花灯灼灼燃烧,青年面容轻轻抽动,气氛一时间凝固。 杜七盯着青年的腰间,虽然他隐藏的好,可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气息。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杜七对那令牌有了印象。 记忆太多,便需要载体,对于杜七来说载体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 像是青年腰间的物件,杜七一看到它,些许记忆便像彩色气泡浮出水面。 那天上午,天气很好。 有烟雨洒在竹林中,绿衣姑娘撑着芭蕉叶,向她索要了这块青令。 海棠觉得好看,杜七便将令牌送给她拿去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丫头偶尔会处理她的事情。 杜七心道海棠对家里人真是上心,给了白景天匕首与厨艺,又将自己留给她的东西交给了她夫君。 还是那个原因,既然是已经送出去的玩意,转赠家人也无伤大雅,毕竟若是海棠不说,旁人也不知晓那是什么。 其实若是海棠不说,杜七自己都不知道那令牌有什么用。 自然是忘了。 杜七觉得也不重要。 随着她的视线自白龙腰间离开,秦淮和白龙同步松了口气。 火光下,青年白色长衫影子晃动。 白龙知晓杜七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与谜团,杜七一个尚未修炼的姑娘,却可以三番两次无视他的结界。 这一点和师先生只怕没有关系。 他想起了之前那次,杜七盯着他一直问东问西的样子,便觉得头大。 白龙很不适应的杜七的视线,杜七只是看着他,压力却像是那天望山直接当头掷下,令人喘不过气,心跳加速,气血逆行。 这十分的没来由,是很奇怪的事,是不该发生的事。 可正如白龙不信巧合一般,他不觉得世上会有莫名其妙的没来由。 一定是有原因的。 “……” 杜七上下审视白龙,又一次确认了这个男人生了一副好皮囊,随后说道:“白龙,对吧。” 她从白景天那儿弄来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白龙僵硬的道:“回七姑娘,是我。” …… 一旁的明灯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秦淮抓的皱巴巴,顿时很是心疼。 这可是小姐花银子给她买的衣裳。 她使劲拽着裙子,秦淮却毫无感觉,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父亲这是怎么了? 即便是面对师先生,她也没有在父亲面上看到这种表情过。 像是害怕,又像是紧张,可秦淮怎么瞧怎么像是心虚。 她的视线在父亲和杜七之间来回,眼睛也不眨。 …… 海棠的夫婿当前,相比于元君,杜七其实有更想问的东西。 她知道白龙爱着海棠,心中高兴。 可杜七依旧疑惑,那孩子为什么会走的那么早,她的寿元不该像她的尾巴那么短。 杜七认为自己在意海棠的死。 睫毛微颤。 她没问。 因为白龙不会知道。 杜七可能不清楚自己其实有办法立即的知道缘由……也可能知道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她的时间还长着,不急一时。 杜七心道自己已经吓走过白龙一次,这次定要小心一些。 “七姑娘想问什么。”白龙说道。 杜七回了神,说道:“你方才说一些东西不会记录在卷是什么意思。” “表面之意。”白龙说道:“道家仙神不统一编撰,每一所道馆所供仙人皆是不同。” 杜七点点头。 这倒是和她知道的差不多,道士本就是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存在。 “七姑娘怎么想起要问元君之事。”白龙问道。 杜七想了想,如实说道:“好奇。” 白龙看着杜七那清澈的眸子,半晌后叹息一声。 他觉得杜七没有撒谎。 “关于元君之说,我恰巧知道一些。” “与书上和平娘说的不一样?”杜七问。 白龙道:“该是不同。” “说来听听。”杜七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白龙点头,平静说道:“元君巡天,纤阿为御,这是我所了解与元君有关的消息。” 这话是从妻子口中听到的,所有典籍之上皆未见到过。 白龙往日不会与旁人说这些话,可面对杜七又是一种感觉。 “我听不明白。”杜七摇摇头,问道:“这说的是哪个元君,有没有名字。” “七姑娘,这句话中实际上有两位元君。” “有两人?我只看到了一个。”杜七咬唇,她就说她不喜欢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说清楚一些不好吗? 白龙看着杜七面上的不耐,叹息一声,心道现在孩子就是没有耐性,便解释道:“元君指的是成仙果位,该是无名元君出行,纤阿,古善御者,随元君出行。” 杜七稍稍明白了一些。 就是说那元君出门,一个叫纤阿的人给她做车夫。 “那元君也没有名字?”杜七好奇的问。 白龙道:“该是有名号,只是我并不知晓。” 杜七闻言,稍稍有些失望,随后道:“你说的两个元君,这不是只有一个。” “说清楚。”秦淮盯着白龙。 她可不想让七姑娘失望。 而且,她本身对神仙也有些许兴趣。 白龙心道姑娘家就是难伺候,说道:“道藏有言,纤阿,山名,有女子处其巖,月历巖度,跃入月中,因名月御。” “月御亦作月驭,是那月中仙神,又尊作“月宫黄华素曜元精圣后太阴元君”,称太阴元君。” 杜七惊讶:““月宫……什么什么……太阴元君,好长的名字。” 她觉得这名字耳熟,便觉得该是没错了。 杜七心道方才那个女人的名字可真长,难怪自己趴在窗前想了许久也记不起,换谁来也记不住。 秦淮听的入神,却面露怀疑之色,问道:“我懂得不多,却也知道那太阴元君若是月仙,身份尊贵该是天上顶尖,居然还给人做御?你可别拿瞎话糊弄七姑娘。” 白龙看着秦淮,轻轻摇头。 这话可是你娘亲说的,什么叫瞎话。 不过想来,妻子唤月神阿纤,偶尔会一个人出门游玩赏月,总归是文雅气息作怪,确实也经不起考据。 白龙也不觉得那无名元君存在过,现如今的道家仙人果位早就不代表仙人,而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即便道藏真有记载那元君巡天的事情,只怕是也现如今道宫哪位女修号称元君,为了彰显地位而编撰。 道天君做了东玄多年青天,道家的青天还是不是之前那个青天,谁也说不清楚。 其实这也和道家修心方式有关,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理念,以自我为中心。 与佛门尊佛印的态度完全是两个极端。 其中好坏也不是他一个绝云弟子能够擅自评价的。 “还有吗?”杜七看着白龙。 白龙摇头。 杜七便知晓了,小声道谢。 “七姑娘客气。”白龙松了一口气,今日的杜七像一个小女孩沉迷于仙神传说,比往日要好对付一些。 杜七看着那天上月亮,心道又弄清楚了一个故人的名字。 很高兴。 杜七记得有人也称呼自己为元君,开始还觉得那无名元君说不定是在说自己,可后来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可能。 她是活人,又不是神仙。 再说了,她以往整天睡觉,哪有时间随着那故人出门。 杜七看向白龙,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那月神的名号叫什么来着。” “月宫黄华素曜元精圣后太阴元君。”白龙认真道。 “月……月……”杜七在那月了一会,随后放弃了。 她可能知道自己是怎么忘记那人的了。 这种时候,她那百试百灵的记忆力失去了问题。 这也许是因为名字对那故人并不重要,所以杜七也觉得不重要。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盯着白龙看。 太阴元君长得很好看,难道他不喜欢海棠了? 白龙看向秦淮,平静说道:“内子好月。” 杜七点头。 原来是海棠喜欢,那没事了。 秦淮闻言则看着白龙的视线,这才明白父亲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关于月神的事,原来是说给自己听的。 娘亲喜欢月亮的事情她的确从练红那里知道过。 秦淮面色缓和许多。 因为娘亲喜欢,所以父亲记了许多没用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对白龙道:“爹,你还有事儿要说?” 白龙一怔。 令牌发光,他便出来走走,见到秦淮便想起了海棠,趁着月色多说了一些,没有什么大事。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秦淮说道。 “好。”白龙惊异于自己姑娘没有生气,下楼离去了。 …… …… 随着白龙离开,秦淮叹息。 明灯捋平了皱巴巴的裙角,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那男人已经走了。 杜七伸了一个懒腰,于月光下舒展着少女身姿。 弄清楚了一个故人,今儿便是没有白来。 她看着沁河医馆的方向,有些疑惑那人找白景天是要做什么。 她和海棠是朋友? 自己可没听海棠说过。 “……” 杜七心道她一直在睡觉,倒也正常。 她转过头。 “你父亲哪里不好,你怎么那么讨厌他。” “也不是讨厌。”秦淮微微抬头,冷月清辉落在秦淮狭长的柳眉上,月下美人莫过于此。 她真的很好看。 秦淮说道:“我与娘亲的样子很像。” “我知道。”杜七说道。 秦淮一怔,奇怪的看了一眼杜七,随后道:“所以不见他不是讨厌他。” “我不明白。”杜七说道。 “七姑娘哪来那么多问题,是不是和练红学的,和他能学到什么好。”秦淮不满。 “那我不问了。”杜七乖巧道。 “小姐,咱们该回家了。”明灯说道。 经过了明灯的提醒,杜七也发觉时候不早了,与秦淮道别后便带着明灯回家。 秦淮从杜七离开后返回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姑娘。 抚摸自己的脸。 这张和娘亲一模一样的面容对她而言是最珍贵的宝物。 镜面映着些许月光。 秦淮起身点燃麝香,准备看一会书再睡下。 屋里常点香,又兴许是常年点香,修为还不够高,所以嗅觉不大灵敏。 她有时候会嗅到些许桂兰的香气。 0304 杜七是怕疼的姑娘 戌时三刻,时间算不上晚,正是春风城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姑娘们簇拥着在街上玩闹,欢声笑语从未断绝。 酒楼之上,祝平娘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歪头看着下方那些许姑娘们的欢颜,轻轻一笑。 倚石仙子问道:“就是她们让你留在这里?” 祝平娘眨眨眼,那白皙玉手晃动着玉碗,随着晶莹浓稠的酒水逐渐平静,她说道:“大概吧。” 倚石仙子小酌一口。 “大概?” 祝平娘摊手,说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蛮喜欢。” 倚石仙子放下酒盅,认真问道:“比那梅花庵还要让你舒坦?” 祝平娘没有犹豫的点头。 倚石仙子便不说话了。 “阿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祝平娘说道。 “有还是没有呢。”倚石仙子轻轻叹息,说道:“与道宫的人见了一面后知道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只是与桐君你关系不大,你就老老实实在这春风城做自己的小班主罢。” 祝平娘不知倚石仙子说的是不是气话。 倚石仙子说的不是气话。 桐君宁愿封印了修为都不愿意掺和修仙界的事儿,她又何必非要拉她趟那浑水。 可是。 倚石仙子说道:“若是南荒不太平了呢。” “你是说春风城?”祝平娘看着那阴暗天空,她此时虽然见不到,却清楚的知道那可怕灵力旋涡的存在。 倚石仙子摇头说道:“我是说南荒,春风城前有天劫、今有龙脉,早晚会乱。” 暂时有禅子定着,所以还算安稳,不过早晚还是会出事,只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妖族。 南荒势力最大的总归还是妖族,它们可不认得什么禅子。 “少吓我。”祝平娘说道。 “我不是吓……”倚石仙子说着,看着祝平娘那平静的眼神,稍稍一愣。 “桐君,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倚石仙子说道。 “我是很胆小的人。”祝平娘捧着酒碗,笑着道:“现在不是还没乱吗。” 倚石仙子看着祝平娘那晶莹玉手。 这双手很好看。 因为杜七都觉得好看,所以兴许不只是好看。 倚石仙子心道她这几日见到的桐君是老鸨模样,差点忘了这姑娘原本的修为。 “桐君,你可不是妖圣的对手。”倚石仙子道。 祝平娘眨眼:“我只是一个鸨母,自然不是妖圣的对手,你说什么呢。” “你以为我说的是一般的妖圣?”倚石仙子无视了祝平娘的装傻,提醒道:“南荒是无天大圣的老家。” 提起这位传奇,祝平娘脸色微沉。 那踏着漫天雷电自南荒出世的妖圣究竟有多强,只怕这世上还没有人知道,虽说这两年那大圣销声匿迹,但谁也不知道这南荒会不会一瞬间便沦陷。 绝云宗失去了仙人神念守护,到时候若是直面妖族带来的庞大压力,只怕会第一个被毁。 所以,倚石仙子甚至有将绝云整个搬走的想法,之前是舍不得老祖神念,现在禁地被毁,便再无一丝顾虑。 她将自己的想法与祝平娘说了,后者沉默后说道:说道:“有那么强?他还能比那老不死强?” 倚石仙子摇头。 “道天君暴薨本就是一个谜,实际上他即便还活着……” 祝平娘打断了她,说道:“我没见过那妖圣,你是想说那老不死不是对手?” “……”倚石仙子点头。 作为绝云掌门,她直面过那道身影,自然明白那是怎么样的压力。 道天君虽当世无敌……那也是大圣出世前无敌。 倚石仙子甚至觉得他死的时间很对,毕竟还带着一个当世无敌的名号不知原因的死去,若是再等几年,直面了妖族那人,以道天君的性子,只怕会吃大亏。 只能说还好那大圣没有什么野心,不然自己哪里还有心情在这和桐君聊天。 “桐君,每个断代前都有天道宠儿,前有始皇、道祖、佛祖、后有我绝云祖师,静月居士……”倚石仙子认真道:“这一次,只怕是轮到那妖圣了。” “有那么夸张?”祝桐君咽下酒水,随后轻笑。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妖族大兴也不是你我拦得住的。” “行吧。” 倚石仙子心道她和现在的桐君聊不到一起,便放弃了与她讨论大势。 轻松一些就轻松一些。 “喏,那七姑娘来了。”倚石仙子努了努嘴。 祝平娘视线顺着窗子落下,便瞧见了那裹着白色披风的姑娘。 杜七正牵着明灯的手往家走,忽的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酒楼。 挥挥手。 离开。 酒楼上,倚石仙子笑道:“这杜七兴许会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我也觉得。”祝平娘第一眼见到杜七的时候便认为若是杜七生在梅花庵,定是被姑娘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我要带她和那明灯上绝云,你没意见吧。”倚石仙子问。 祝平娘奇怪的看着她:“你是不是问错人了,与我何干。” 倚石仙子一愣,随后说道:“也是。” 祝平娘将倚石仙子的酒盅拿起,玉手翻覆,看着那淋漓而下的酒水,嗔道。 “你搁这养鱼呢,得亏你不是我手下的姑娘,那些丫头要是敢这么吃酒,看我不打她屁股。”祝平娘将那酒盅丢开,换了个瓷碗满上酒水后推向倚石仙子。 “喝。” “……” 倚石仙子无言。 人变起来是真的快,桐君几百年都是一副清冷模样,而这次不过几十年不见,却完全变了性子。 罢了。 她拿起酒碗,决定陪她喝个尽兴。 毕竟,以后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以真身坐在一起吃酒。 总的来说,这次下山找到了桐君,体验了一次艾灸,认识了连韵那般投缘的孩子,作为最后的休闲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大争之世已至,绝云没有悠哉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 …… 杜七与明灯走入巷子,随着她们深入望海店住宅区,周遭逐渐安静。 黑暗花径,只听到那清脆的脚步。 “小姐,你走慢些,别绊着了。”明灯说道。 “嗯。”杜七奇怪的道:“明灯,这世道要乱了吗?” “小姐,你说什么呢。”明灯一脸的疑惑。 “她们总说世道不太平,我有些不大明白不太平在哪儿。”杜七说道。 明灯心道小姐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话。 不过,要说这世道是不是太平,明灯有自己的理解。 她是差点死过的人。 也经历过一些不为人道的残酷。 即便生活残酷,却也有那像永夜中一道破晓般的人支撑、守护着她。 哪怕那人现在不在身边,她还是有了小姐可以依靠。 明灯鼓起勇气,说道:“我觉得只要有小姐和十姑娘、翠儿姐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杜七闻言,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明灯。 小丫头面容逐渐发烫,不一会便红到了脖子,小声道:“小姐,你别这样看着我……” “你说的对。”杜七点点头,外面再怎么乱也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要和十娘在一起就可以了。 大不了和朋友一起找一片竹林住下。 杜七希望春风城可以一直这般安定下去,不要出什么意外,最好那什么妖圣也不要来。 姑娘不知道妖圣是什么概念,她只是从旁人口中知道对方可能会很麻烦,便有些不太欢喜。 杜七偶尔也会欺负花瞳,比如捏着她的七寸将她丢出去这些事情也是做过的。 在她眼里,那妖圣也是妖,是小家伙。 那什么无天大圣的名头听着那么骇人,若是吓着十娘,她定要那什么妖圣好看。 “……” “?”明灯看着杜七的表情,有些疑惑。 “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杜七捏了捏明灯脸,迈开脚步往家走。 明灯紧跟了上去。 杜七绣鞋落在青石板,溅起些许灰尘。 家就在前面,杜七已经看到了门前的那一棵巨木梧桐。 她方才笑是因为她真的变了许多,若是以前,那般念头绝不会有。 入世原来真的会不一样。 杜七走进园子,穿过翠儿打理过的草木小路,望着屋内灯火,推开小楼的门,同时说道:“十娘,我回来……” 话还没说完,杜七有些奇怪。 只见房间中,杜十娘坐在那儿盯着她看,面上是有些骇人的严肃。 翠儿则站在杜十娘身后,给她使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明灯跟着进来,还未开口便感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杜十娘和翠儿。 她最怕的两人。 明灯顿时动也不敢动,站在门口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可每次翠儿姐这般模样都是要训斥她。 “十娘,你这是怎么了。”杜七走过去。 她不害怕杜十娘,只是不想让十娘不高兴,有限的寿命中总是出现不快很不值得。 “七姑娘,你今儿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翠儿说道,挤了挤眼睛。 “翠儿姐,你眼睛不舒服?”杜七道。 杜十娘回头瞪了一眼翠儿。 翠儿尴尬一笑,低下头。 杜十娘便说道:“让你带着明灯去吃晚食,怎么磨蹭到现在,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聊天聊的久了些。”杜七说道。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不要与男人走的太近。”杜十娘问。 “有。”杜七点头。 “你晚上去哪儿了。” 听着十娘的话,杜七明白了,她才知道错在哪里,原来都怪那白龙。 她因为海棠的缘故与白龙说了许多话,让十娘不高兴了。 可那人是海棠的夫君,她一时间便没有想那么多。 “十娘,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下次不理他就是了。”杜七说道。 杜十娘一愣,不敢置信的道:“你这妮子还真和男人……” 虽然她不相信杜七和那人做了什么,不过总归是给她提了个醒,毕竟在杜十娘看来能起到警示作用便好。 她也的确有些生气了。 不只是杜十娘,翠儿也很愣在那里,眼中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七姑娘不打自招了? 她本以为是一场误会,这才给杜七使眼色叫她想清楚了再说话,谁知道杜七直接承认了自己与男人鬼混的事实。 还带着明灯…… 翠儿狠狠的瞪着明灯。 自己是怎么教她的,就这么让七姑娘与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亲近? 翠儿还愣着,杜十娘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墙角拎起那手臂粗细的木棍,掂量后还算趁手。 “十姑娘,给我一根。”翠儿道。 杜十娘指了一下角落,翠儿走过去。 明灯见状,吓的一哆嗦。 翠儿可不像是杜十娘那般温柔,她平日里被翠儿调教,也算是没少挨打。 说是挨打,却多是诫训为主,不过明灯觉得今儿的翠儿姐是真的很生气。 她和小姐做错什么了…… 明灯小脑瓜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 杜七将一切尽收眼底,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十娘,你不是要打我吧……那东西很疼的。”杜七说道。 “和男人钻小巷子怎么没感觉疼?”杜十娘冷笑道。 “和男人?钻小巷子,我什么时候做了。”杜七瞥了一眼杜十娘手里的棍子,心道十娘可从不怜惜她,是真的会用力的。 “十娘,你从哪儿听的消息,我没有啊。”杜七不知道是谁在十娘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杜十娘盯着杜七,说道:“店里的不少姑娘都见到你与一个男人在街上动作亲密,后来还一起离开。” “小姐,是不是……”明灯想起了什么。 “你给我闭嘴。”翠儿走过去。 “……”明灯搓了搓脖子,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看着杜七的背影。 这家里果然还是十姑娘说的算。 即便是小姐,对着十姑娘也得唯唯诺诺,都不敢大声说话。 杜十娘走到杜七身边,问道:“是与那景天公子在一起?即便是他,你也得注意一些,别与他走的太近。” 杜十娘心道杜七这傻姑娘不清楚她自己的魅力,又掌握不好分寸。 “我有些时候没见到他了。”杜七说道:“十娘,我今儿是与男人说话了,不过不是景天。” 杜十娘闻言,握着那木棍,横在杜七的腰后,微微敲打着,低头在杜七耳边小声道:“是谁?” “……” 杜七不知道怎么介绍那白龙。 说名字十娘该是不认识的。 海棠的夫君? 也不太好。 杜七想着十娘提起白景天,便有了主意,解释道:“是和景天的父亲。” 0305 忽如一夜春风来 对于白景天这个半妖,杜十娘有不低的好感,所以如果杜七与白景天在一起,她的确不担心。 当然,杜十娘对白景天的了解还停留在“景天公子”、是淮竹姑娘的客人之上,甚至因为杜七总是“景天景天的”叫,她都不知道白景天的姓氏。 在这一点上杜十娘对白景天的了解还不如连韵柳依依两姐妹,毕竟柳依依已经注意到景天公子就是白练红这件事。 “我和景天的父亲聊了一会。”杜七说道。 “……”杜十娘手指一僵,随后握住木棍下移,在杜七的翘臀边上使劲一抽。 闷响伴随着姑娘一声惊呼。 她挨打了。 翠儿心道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十姑娘教训七姑娘,她有些心疼。 明灯已经吓得闭上眼睛。 清冷月光映在园子里,那窗子开着,月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照进屋,像是被房间内烛火驱逐,又或是不敢进那房间。 有姑娘被欺负,可一切都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因为动手的人是杜十娘,是杜七这些时日最喜欢的姑娘。 “嘶……”杜七抽了一口凉气,往后走了两步,瞪着眼睛看着那一袭黑衣的女人。 “十娘,你轻些,真的很疼。” “行了,没那么疼。”杜十娘哼了一声,先不说那儿的肉多,姑娘穿着衣裳,披着披风,估摸着一刻钟就没有感觉了。 她可不是翠儿那般店里调出来的姑娘,真的能对孩子下那么狠的手。 杜十娘起身关上窗,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对杜七说道:“过来。” “十娘……”杜七犹豫。 杜十娘斜眼瞧着她,握着那木棍咚咚的砸着长椅。 杜七只得听话的走过去,在杜十娘一旁坐下。 “有那么疼?”杜十娘问。 “麻了。”杜七如实道。 “让你长个教训。”杜十娘摇摇头,将那木棍丢给翠儿,揉了揉她方才抽过的地方,说道:“以后说话不许那么一惊一乍的。” 什么和景天公子的父亲…… 若不是她了解杜七的性子,说不得真的会气的冒烟。 可她了解杜七,一开始也只是单纯为她回来的晚了而担忧。 “说吧,今儿究竟是怎么了。”杜十娘问。 杜七眨眨眼,心道十娘还是那般不讲理,她问道:“十娘,你不生气了?” “少废话。” “……” 杜七开始解释。 一旁的翠儿拿着两根木棍,被杜十娘弄得一愣一愣的。 叹息。 十姑娘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回头看了一眼明灯,小丫头一哆嗦。 “好了,怕什么。”翠儿放下手中“凶器”,走到明灯身边,一起听杜七说话。 …… 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杜七震惊的道:“丫头们看到的男人是淮竹姑娘?你说是景天公子的父亲,意思是说淮竹姑娘和那景天公子是姐弟?” 杜七嗯了一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杜十娘稍稍缓了一些。 杜七不会骗她,再说了,这种事情她只要一问石闲就能清楚。 “秦淮,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杜十娘了解了事实,没有再往下问。 在她看来只是恰巧撞上了对方的家人,不算什么大事。 杜十娘已经不是那个因为杜七可能有失礼便惊慌失措的姑娘,这都要感谢七姨。 翠儿说道:“原来那淮竹姑娘喜欢扮成男人出门,难怪没见她出现在城里过,明灯,你第一次见到淮竹姑娘,她是不是很好看。” 明灯想起了秦淮的脸,用力的点头,补充道:“可没有小姐好看。” 翠儿闻言,轻笑道:“有你这句话,今儿我就不收拾你了。” 明灯逃过一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翠儿姐也比秦姐姐好看一些。” “过了。”翠儿掐着明灯的耳朵。 她和淮竹姑娘怎么比。 小丫头拍马屁都拍不对。 明灯吃痛,却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在她看来,翠儿是除了小姐之外最好看的姑娘。 至于说十姑娘,平日里带着面纱,她没见过十姑娘的脸。 …… 长椅上,杜十娘心道原来景天公子和淮竹姑娘是一家人,难怪。 这么一来,之前一些事情就可以很好的解释了。 她其实对淮竹姑娘的身份有一些猜测,不过对她来说是不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再往下想。 “以后早些回来,注意时辰。”杜十娘提醒道。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杜七才不高兴的。 杜七点头。 “即便淮竹姑娘做男人打扮,你在街上也注意一些,别太过亲密了,旁人看去会传出不好的声音。”杜十娘说道。 “什么不好的声音?”杜七不明白。 杜十娘敲了敲杜七的脑门,说道:“说你就听着,问什么问。” “哦。” 杜七应声,这种事情她早就习惯了,她问道:“十娘,秦淮说让我有空常去玩,能去吗?” 有空? 杜十娘眨眼,她看着杜七眉眼间的困意。 这个丫头还能存在闲着的时候? “淮竹姑娘让你去玩就去好了,四闲也说她挺喜欢你的。”杜十娘应允。 石闲是她最好的姐妹,淮竹姑娘是四闲的朋友,杜十娘很感谢她当初允许杜七去沁河医馆看书,正是因为如此,她这些时日才能在店里听到些许“女先生”的名头。 至于说秦淮的父亲,杜七说只是正巧来见秦淮,碰上后没多久便离开了,她便没有在意太多。 一场误会,以杜七屁股挨了一棍子而结束。 十娘不生气,杜七也恢复了原本模样,黏在杜十娘身侧,抱着她的胳膊,与她讲今儿瞧病时候遇到的姑娘。 杜十娘认真听着,偶尔提几句与春风城姑娘相处的秘诀。 红倌人多少性格上都有缺陷,杜七能够在其中左右逢源除了自身作为蒙面女先生的气质、魅力之外,杜十娘的经验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翠儿见杜七和杜十娘安定下来,也带着明灯回去准备休息。 从翠儿最后的眼神可以清楚知道她对那淮竹姑娘和白龙十分的好奇,她今天只怕会将消息从明灯嘴里全部撬出来。 …… 时间本就不早,随着星星愈发明亮,杜七打了一个哈欠。 “你该洗洗睡了。”杜十娘嗅着杜七身上的味道,知道她今儿定是出了不少的汗。 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杜十娘有些不自在。 杜七小声道:“十娘,你今儿去教她练琴……怎么样了。” “你说安宁?”杜十娘道。 “嗯。”杜七点头。 “吃醋了?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杜十娘笑着道。 杜七默不作声。 “好了,别提那安宁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笨的孩子。”杜十娘面色无奈的说道:“明明看起来是很机敏的模样,脑袋却缺一根筋。” “十娘说的是……安宁?”杜七眨眼。 那个不得安生的孩子? 杜七觉得她不该是一个笨人,至少要比明灯和白景天聪明许多。 “不是告诉你我教的人是安宁?还问。”杜十娘玉手自然的放在杜七腿上,做了一个抚琴的动作,旋即道:“晚上我去见了常管事,当着她的面教那安宁……结果和下午一样,一旁的管事都听明白了,可安宁连五律音的顺序还分不清楚,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杜七听着杜十娘的抱怨,说道:“十娘若是累就别教了。” “小事,晚上商议可以慢慢来,安宁不急着出台,时间还很多。”杜十娘说道:“兴许是才入春风城的丫头紧张害怕,定不下心自然学不进去,过些时日应该就好了。” “十娘。”杜七转头说道:“我也想学。” “你有空?还是有精力?”杜十娘反问。 “……” 杜七想着杜十娘与她说若是乏了就不能学琴的规矩,抬手擦拭去那因为困意而溢出的眼中水润,摇摇头。 “那还不快去洗澡。”杜十娘嗔道:“出了一身汗,若是不洗干净今儿别想上床,我回来已经随着翠儿泡过,就不陪你了。” “嗯。” 杜七轻轻点头,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觉得虽然比不上十娘,却也没那么难闻,随后听话的去玄关换衣裳泡澡去了。 那七弦琴她虽然学不来,可安宁也学不来,所以杜七还不是那般着急。 杜十娘看着杜七离开的背影,轻轻摇头,旋即推开花棱窗。 夜风拂面,带来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凉意。 杜十娘一怔,随后关上窗,出门与翠儿说了一些话,回到小楼,打开柜子开始收拾。 当杜七穿着浴巾走进来,瞧了一眼地上的火盆,看着那瘫倒在床上的杜十娘,走过去弯腰说道。 “十娘,别这么睡,会着凉的。” “……”杜十娘睁开眼,随后三下五除二褪下长裙,也没穿睡衣就这么滚进被子,一会后露出半个脑袋,迷迷糊糊的对杜七说道:“把灯灭了。” 杜七吹灭灯火,也翻身上床。 杜十娘怕冷,杜七刚洗了澡身上暖和,所以很快的,二人便贴在了一起。 杜七嗅着一旁好闻的味道,打了个哈欠。 她也累了。 便闭上眼。 …… …… 另一处,明灯沐浴后正擦着身子,一头长发垂下,充满了灵气。 门忽的被拉开。 “明灯。”翠儿走进来,视线在明灯心口掠过,心道那莲花更好看了。 明灯并未害羞,大大方方的继续动作,同时道:“翠儿姐,怎么了。” “七姑娘有给你再买厚实的衣裳吗?”翠儿说着,顺手拿起一旁的手巾揉着小丫头湿漉漉的头发与猫耳。 明灯眯起眼睛,否认道:“没。” “我给你做了几身冬衣,等下穿上看看合不合身。”翠儿说道。 “冬衣……”明灯一怔,随后嗯了一声。 翠儿稍稍后退一步,看着眼前尚未发育的小姑娘,她的眼光虽然没有披罗居的女人毒辣,可在尺寸上该是不会错的。 明灯本没有什么感觉,突然却红了脸。 “凉了抓紧穿衣裳进屋,我去把浴桶清洗一下。”翠儿说着,走进浴室。 明灯转头看着翠儿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听着屋里翠儿口中哼哼的小曲,捧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脸烫烫的。 是生病了吗。 …… 同一时间,春风城阁楼,常管事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着不远处少女跪坐于五弦琴旁,无奈叹息。 安宁是乖巧聪颖的孩子,可偏偏不适合学音律。 不过十娘说的也有道理,兴许等她适应春风城之后会好一些,也是自己急了,一个刚入青楼的柔弱丫头,总不会是自己看上去的那般坚强。 “安宁。”常管事唤道。 “常姐姐。”安宁抬起头。 “别看了,明儿再练,早些休息。” 安宁点点头,起身盖上琴布,脱下衣裳钻进了常管事的褥子。 显然从她的熟练程度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对于常管事来说是最好的抱枕,身子凉凉的很舒服。 “姐姐,今儿的褥子是不是厚了点,有点重。”安宁说道。 “冬天最冷的时候要来了,不加厚点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你的新衣裳我也准备好了,都在柜子里,自己挑着穿。”常管事说着熄了灯,随后抱住了安宁软软的身子。 安宁也不反抗。 她已经习惯了。 她在想其他的事情。 自己的修为随着一场无根水尽归青山,从头开始修炼的进度很慢,金身也在天劫中化为飞灰,这么一来倒真的有可能生病。 被人切实的关心,这还是第一次。 常姐姐身上暖暖的。 安宁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眼前的女人修为低下,放在以往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安心感。 这时候,若是以前的自己会做什么? 安宁看着女人那略显疲惫的面容,默不作声。 那翠儿姑娘的事情便是前车之鉴,她要收了杀心才是,既然要入世,那总归是不止一道因缘。 如经文所言,沾染了红尘果然是最损毁道果的事。 可她不讨厌。 …… …… 一夜过去。 当杜七睁开眼,罕见的打了个哆嗦。 “七姑娘醒了?我就说时辰差不多该到了。” 翠儿端着火盆走进来。 “翠儿姐,今天有点冷。”杜七缩在被子里道。 “嗯,下雪了。” 0306 瑞雪、凶兆。 下雪了。 这对杜七来说是一个新鲜的词。 她见得最多的是雨天,平日里常年睡觉,倒是很少有见过那般景色。 杜七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翠儿,小声问道:“翠儿姐,下雪都是这般冷的吗?”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翠儿笑着坐在床边,将杜七的几件内衣取出塞进褥子,随后说道:“昨夜雪下的可大了,今儿一早外头都变了样子,七姑娘可不要被吓到。” 杜七看着那紧紧关着的窗,有些好奇外头是什么模样。 和下雨该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便不是那么在意。 相比于那一夜大雪,杜七更在意眼前的绿衣姑娘,绿色绒丝裙,淡色花袄,还有一条小小的披肩。 “翠儿姐换了新衣裳呢,很合适。” 翠儿闻言轻笑,说道:“落雪了总是要穿厚实一些。” 这衣裳是石闲托人给她做的,翠儿也觉得既暖和又舒适。 “七姑娘把衣裳穿好,时候不早了。”翠儿提醒道。 屋内灯火阴暗,显然天色尚未完全亮堂,北风带着雪花打在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杜七在褥子里穿上贴身衣物,歇息一会,问道:“翠儿姐,十娘呢?” 十娘那么怕冷,怎么还起的那么早。 “店里是有什么事儿?” “没事,十姑娘还在家里,姑娘随我下去便知道了。”翠儿买了一个关子。 杜七心道十娘还在家就好。 这些时日回来之后太累,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都不知道十娘是什么时候起的床。 火盆燃烧,待屋内稍稍暖和了一些,杜七便坐起来。 翠儿打开衣柜,取出衣裳放在床上,同时道:“雪从昨儿晚上就开始下,十姑娘发现后,衣裳都取出来了。” 杜七看过去,发觉的确是一次都没穿过的新衣裳,青红相见的衣裙,绒白云肩。 “我来伺候七姑娘穿衣。”翠儿翘着嘴角说道。 “麻烦翠儿姐了。”杜七起身。 翠儿帮着杜七穿上新衣裳,满意的翘着面前的姑娘,一把抱住她。 “七姑娘真好看。” “……” 随着翠儿松开手,杜七早就习以为常,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青红衣裳。 是比以往的衣裳要暖和许多,却不显的累赘。 青色的长袭纱裙,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绒毛,淡青色缎带围在腰间,更突显少女苗条身材。 杜七伸手扯了扯衣角的白色绒毛,眨了眨眼。 “翠儿姐,这是……” “我瞧瞧。”翠儿伸手摸了摸杜七小袄边角的柔软,随后说道:“雪兔毛。” “兔子?” “嗯。” “为什么要把兔毛缝在身上?”杜七脸色有些许怪异。 “雪兔毛很柔软,缝制密些也不容易透风,不过七姑娘小袄上这一点,只是为了装饰。”翠儿欣赏面前这个温婉的姑娘,道:“这衣裳不好看吗?” “好看。”杜七承认。 “那不就行了。”翠儿起身,说道:“我还有粥要看着,先下去了,姑娘你准备一下下楼。” 杜七点点头。 翠儿转身离开,关上门下楼去了。 杜七穿上红绣鞋,走至镜子前,整理了稍稍凌乱的衣裳,摸着那一簇雪兔毛发,心道的确很好看,十娘给她挑的衣裳不仅合身,还十分暖和,便不再觉得雪兔毛发有什么不好。 方才奇怪只是因为海棠有说过她若是不在了,希望能被自己穿在身上。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只穿长衫,还没有现在这般对漂亮衣裳的喜爱。 想着,杜七将长发扎了一个低马尾,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 那沙沙的落雪声很悦耳。 杜七端起屋里的火盆推门下楼。 才下楼梯,便听到一声惊呼。 “七姑娘,放着我来。” 只见一身桃红花袄的姑娘冲过来,夺过她手里的火盆,放在厅内。 “婵儿姐?”杜七一愣。 “七姑娘,早呀。”婵儿转了一圈,说道:“七姑娘,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杜七点头:“和翠儿姐的衣裳很像,就是颜色不一样,更亮一些。” “都是小姐买的。”婵儿鼓起小脸:“我可不想和翠儿穿一样的衣裳,她也是,怎么让姑娘自己端火盆下楼,若是摔着可怎么得了,再说了,弄脏了新衣裳也不好。” 大清早的,婵儿便对翠儿很不满。 “我会小心的。”杜七说道。 婵儿抱住杜七的手臂,兴奋的说道:“七姑娘可真好看,我真是羡慕翠儿可以天天跟在姑娘身边……七姑娘又好看又温柔,哪像我家小姐,动不动就欺负我。” “四闲姐也这么过分吗?”杜七想起了十娘昨儿打她的那一棍,稍稍同情婵儿。 “也?”婵儿不大明白杜七的意思。 比起她家小姐,杜十娘可以说是温柔的仙女了。 婵儿四处看了一会,在杜七耳边道:“小姐昨儿还说要把我和小花都扔出去呢,而且她到现在都记不住小花的名字。” 杜七觉得四闲姐没那么差。 可女子私密话总是这些内容,杜七也习惯了。 “婵儿姐,小花是?” “小姐养的狸花七姑娘不知道吗?还是十姑娘养不下去丢给小姐的呢。”婵儿解释道。 “听十娘说过。”杜七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狸花也带来了吗?” “带来了。”婵儿拍拍手,大声喊道:“小花!” 一道深色影子忽的从侧屋的门内冲出来,扑到了婵儿的怀里,伴随着一声尖叫,明灯随着那影子一同跑出来。 杜七看着翠儿怀里的狸花猫,又看着自己面前的明灯,说道:“婵儿姐可真厉害,一次把两只狸花都叫来了。” 明灯闻言,脑袋上的猫耳微微颤动。 “小姐,你醒了?”明灯红着脸道。 “嗯,起了有一会了。”杜七看着明灯出来的地方,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明灯说道。 “和小花玩呢。”婵儿摸了摸怀里猫儿的下巴,随后将其送回明灯的怀里,笑着道:“她们都是狸花,在店里见过几次,关系好着呢。” “婵儿姐……”明灯嘟囔着接过狸花猫,那小猫轻轻蹭着明灯的脖子,看得出很喜欢她。 婵儿提醒道:“明灯,别弄得一身猫毛,再糟蹋了一身新衣裳。” “知道了。” “去屋里玩吧”婵儿说道。 明灯看了一眼杜七,杜七点头,她便抱着小家伙去里屋玩闹了。 “小丫头真可爱。”婵儿看着明灯背影,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婵儿姐不怕半妖?”杜七问。 她还记得翠儿姐对半妖忌惮的态度。 “怕,怎么不怕。”婵儿回头说道:“明灯是七姑娘的丫鬟,便等同我的姊妹,哪有人会怕自己妹妹的。” “这样啊。”杜七点头。 婵儿意有所指道:“翠儿也喜欢她呢。” “这我知道。”杜七心道明灯虽然怕翠儿姐,不过也很喜欢翠儿,后者对她的严厉并不会让明灯真的厌恶她。 “婵儿姐,你来了就是说四闲姐也来了?” “嗯。” 杜七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问道:“人呢?我怎么也没见到十娘,在厨房?” “七姑娘自己来看吧。”婵儿拉着杜七的手走到床边,推开窗。 窗子打开的瞬间,迅疾凉风吹起杜七耳侧长发,伴随着冰凉雪花。 天色仍未全亮,总是阴暗的。 杜七眸子骤然放大。 眼前,一簇簇的雪飞落,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那本来青绿的院子早就被染成一片雪白。 那是干净、清澈的颜色。 大雪飞扬,十分好看,可杜七不在意,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不远处的凉亭。 十楼的院子很大,角落一处有木构架、琉璃瓦顶的凉亭,只是杜七不常去那儿。 可现在,那里隐隐有火光传来。 杜七自然看的清楚,只见杜十娘和石闲就坐在亭中,脚边放着火盆,眼前烫着一壶小酒。 点点火星被风扬起,很快便泯灭在雪中。 杜七可以看到杜十娘侧脸上的轻笑,又觉得她和四闲姐并不高兴,因为以往穿着艳红的石闲今儿换上了一身纯白。 风雪加身,婵儿便关上了窗子。 杜七最后看到的是杜十娘拿起蜜饯丢入火盆的画面。 窗子关上,屋内便暖和了许多。 “十娘和四闲姐是怕冷的人。”杜七轻声说道。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杜七很难想象那个十娘会在亭中坐着。 “嗯。”婵儿轻轻拍去杜七身上的雪花,随后说道:“每年第一场雪,姑娘们都会聚一聚。” 即便是关系看起来不好的时候,这个习惯也没有变过。 “为什么?”杜七问。 婵儿摇头:“七姑娘问我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一些,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与杜七说,毕竟不是什么让人的高兴的事。 “婵儿姐,下雪是不好的事?”杜七问。 “不能这么说。”婵儿说道:“照今年这个势头,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好收成……” 杜七呢喃着,想起了明灯,想起了那个红衣小姑娘,想起了十娘与她说过的城南,便觉得下雪对于十娘来说定是一件不让人高兴的事儿。 那在火盆中烧东西的行为,书上说是一种丧仪,是祭奠逝者的情思。 她想着方才见到的十娘的笑脸,下意识的抚摸衣裳边角的雪兔绒毛。 十娘的感受她也知晓一些。 “好了,七姑娘想那么多做什么,算着时间,小姐和十姑娘也该进屋了,穿的厚实也不会染了风寒的。”婵儿以为杜七是在担心杜十娘,便拉着杜七的手进入了明灯在的房间。 小屋里,明灯正拿着一根羽毛逗着狸花猫,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杜七和婵儿坐在一旁,随意聊着什么。 期间,杜七在想一件事。 十娘也是有故人的。 …… …… 不久后,杜十娘和石闲走进屋子,看着一屋子的和谐,笑了笑。 “十娘,吃饭了?”杜七看着杜十娘身上微微的湿润,问道。 “再等一会,我和四闲上去换个衣裳。”杜十娘说道。 石闲一身白衣,看着明灯的那一身猫毛,抿嘴笑着,一点也不像是杜七方才于风雪中那般沉重的模样。 两个女人面色绯红,该是喝了一些酒水的缘故。 随着杜十娘与石闲上楼,杜七想了想,与婵儿说了一声,便跟着上楼去了。 随着杜七离开,婵儿往床上一躺,转头看着一旁逗猫的明灯,说道:“明灯,七姑娘还真是爱操心。” “小姐最喜欢姑娘了。”明灯认真说道。 …… …… 当杜七推开门,见到的是一副怪异光景。 只见两个女人褪下潮湿的衣裳,正黏在一起。 准确的说是石闲将杜十娘扑在身下。 “……”杜十娘看到杜七推门而入,面色一白,将石闲推开,钻入被子。 “切。”石闲坐起,瞪着杜七:“你这妮子,每次来的都那么不是时候。” 说着,她打了一个哆嗦,也随着杜十娘钻入被子。 杜七嗅着屋里一股轻微的酒气,想起了石闲喝醉之后那般可怕的样子,轻轻一叹。 “我去拿火盆。” 随着杜七离开,杜十娘骂了石闲几句。 石闲胡闹被自家姑娘看到,她脸上总归是挂不住。 “有什么关系。”石闲却不在意。 她喜欢十娘这件事,家里哪个丫头不知道? 也就十娘喜欢装傻。 随着杜七取了厅中火盆,屋内逐渐温暖,杜七看着挤在一起的两个姑娘,不解问道:“十娘,怕冷为什么还要出去,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那不行,我喜欢雪。”石闲说道。 杜十娘看了她一眼,回头小声道:“你看到了?” 杜七点头。 杜十娘解释道:“没什么,这是我和四闲初雪时候的小规矩。” 她们怕冷是因为冬日大雪的严寒。 选择这一天也是因为这是记忆最沉重的时候,双重刺激之下能够让她们不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人。 这些与杜七无关,所以杜十娘没有太过细致的解释。 就好像现在,进了屋子之后那些沉重心思便随着火光消散的无影无踪。 杜十娘认为人都是无情的。 再珍贵的情感,随着一方的消散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事实上,即便她与石闲这么刺激自己,可心中的悲戚还是越来越少。 杜十娘觉得过几年,她再想起儿时的姐妹,便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这也很正常。 “……” 杜七看着杜十娘那平静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手掠过衣角的绒毛,抓住杜十娘的手。 “十娘,我去弄些热水。” “嗯。” 0307 一日小憩 雪花呼呼打在窗台,声响让人安心,石闲躺在杜七平日里休息的位置,杜十娘坐起靠着枕头,用体温暖着她与石闲的衣裳。 屋内逐渐温暖。 “四闲。”杜十娘忽的开口,面纱起了些许波澜。 石闲闻言翻身,伸手抱住杜十娘的小腹,将脸颊贴上去。 “怎么了。” 杜十娘早就习惯了她的没正行,说道:“你有没有发觉杜七那妮子相比以前,变了好多。” 正妄图从下面偷看杜十娘面容的石闲闻言一愣,从被子中钻出来,坐起后怪异的看着杜十娘。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杜十娘心道难道是被四闲看到脸了? 不应该是这样,她做了许多重防护,除了杜七之外旁人都没见过她那毁了一半的脸。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十娘你有什么真的不大聪明。”石闲轻轻叹息,说道:“杜七那妮子不是每天都在变?我倒是感觉她越来越像你了。” “你说谁笨呢。”杜十娘推了一把石闲:“说起来,四闲你小时候才是真的傻,教你练琴当时可是花了我许多的精力。” “我知道。”石闲抓住杜十娘的手,附耳道:“谢谢。” “少来。”杜十娘一个哆嗦,汗毛竖起,甩开石闲的手,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她恶心的。 石闲见状,冷哼一声。 十娘有时候就是贱,非要自己不给她好脸色才能习惯? 可她的确很感谢十娘。 学琴是,礼节的锻炼是,那决定二人命运的一晚也是。 十娘是她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石闲想着,重新退到被子下,抱住杜十娘的腿,那稍稍闷一些的声响自被子中传出来。 “十娘,要注意身体,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石闲想到了那亭中风雪。 她已经不想再体验姐妹离去的冰凉,她很难想象若是十娘也丢下她,自己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杜十娘可以感觉到石闲逐渐加速的心跳,轻轻叹息。 杜十娘有时候认为自己是至情至性的人,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当真是无情。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一言不发。 许久后,等到石闲平复了情绪,杜十娘才说笑着道:“你总说我不过是一个红倌人,那淮竹姑娘她不好吗?” “什么叫不过是红倌人。”石闲很不满的探出脑袋。 “淮竹呢?” “淮竹是很好……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明明笑得那么开心,傻兮兮的。” 杜十娘收起了笑容,看着石闲不说话。 石闲被姑娘宠溺的眼神看着,口中切了一声,却不自知的红了脸。 杜十娘移开视线,听着耳边风雪落木的声响,心道那淮竹姑娘是很好的女孩子,有她陪着石闲就好像有杜七陪着自己一样,当真是世上最幸运的事儿。 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四闲,淮竹姑娘喜穿男人的衣裳,化名秦淮的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石闲点头。 “我可没听你说过。” “我没事与你说她做什么?” “也是。” 石闲想了想,说道:“她是说过让我叫她秦淮,不会还是淮竹好听一些,便没有改过。” “真是这样?”杜十娘无比的了解石闲,盯着她看,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狐疑。 “我说是就是。”石闲嘴硬道。 杜十娘轻轻笑着。 石闲发觉自己很讨厌十娘这种什么都知道的笑容,明明她什么都不与自己说,却对自己了如指掌。 是。 淮竹喜欢穿男人的衣裳,之所以让自己叫她秦淮,也是唤那男人的模样。 石闲不是傻子,知道淮竹对自己的感情是哪一种,便一直没有回应过。 她也有喜欢的姑娘。 可在杜十娘眼里,四闲对她的感情与淮竹姑娘对四闲的有区别。 “能不能别提淮竹了,她今儿又不在。”石闲瞪着眼睛说道。 “不提就不提,还急眼了呢。”杜十娘说道。 石闲飞速转移话题:“我听说那安宁姑娘有些问题?是真的?连十娘你都教不了?” “嗯,五律音教了两天还不行。” 提起安宁,杜十娘轻轻叹息,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安宁是不是根本就听不出音色的差别。 石闲惊讶道:“那是有问题,我之前去看她的时候以为会是个乖巧聪颖的丫头,没想到……记得我当初学这个不过半个时辰呢。” “你怎么不说阿寻呢?她可是比你强得多。”杜十娘提醒道。 论起琴道天赋,红吟比一开始的石闲还是要强一些的,当然随着年龄增长,石闲的琴艺愈发提升,反倒是红吟落了下乘。 石闲笑着:“我长得比她好看。” “呸。”杜十娘啐了一口,却没有反驳。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石闲长得比红吟好看。 不过红吟比她们懂事,在杜十娘和石闲还睡一张床的时候,红吟便已经懂了许多,杜十娘在她身上学了很多东西,比如待人接物,比如一些店里不能说的规矩。 二人正聊着,杜七取了些许热茶,端着进门。 “十娘,喝茶。”杜七小声说道。 杜十娘顺手接过茶水,呡了一口便觉得身上温暖。 石闲露出半个脑袋,生气的对杜七说道:“十娘十娘十娘,你看不见我吗?” “四闲姐,你要喝茶得坐起来。”杜七提醒道。 “那我不能让十娘喂?”石闲认真的说道。 杜七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面无表情的在被子里踢了一脚石闲。 石闲知道这是叫她不要在杜七面前说胡话。 “四闲姐,这是前些时日我陪着十娘晒的茶水,味道还可以。”杜七说道。 “知道了,给我来一杯。”石闲坐起来。 杜七斟茶,递给她。 石闲喝了一口,眯起眼睛。 这清茶味道真的很好,好像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明明只是一口暖茶却仿佛将之前风雪渗进来的寒冷全数驱散。 石闲惊讶的说道:“十娘,杜七看起来傻兮兮,茶道倒是有一手,你教的?” “说谁傻呢。”杜十娘白了一眼石闲,说道:“是你不会喝茶,味道一般。” “一般……吗?”石闲现在甚至觉得耳聪目明。 该是错觉。 杜七将一切看在心里,知晓是因为她总是伺候十娘,十娘已经感觉不到差别了。 事实上,杜七的变化或许很大,可杜十娘的变化更大。 每一天的她对比昨日都会有许多改变,只是那些变化并不会太过显露在外表上。 正如杜七所言,她的十娘是最优秀,最漂亮的人。 “杜七。”石闲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今儿还要去药房?” 杜七说道:“我每天都去啊。” 因为要赚钱。 石闲说道:“我今儿闲着,十娘今日也没有活,你要不就别去药房了,在家歇息一天,你看你最近都累瘦了。” 杜十娘闻言,上下打量杜七的身子,摇头。 四闲又说瞎话,杜七哪里瘦了,倒不如说又丰满了一些。 “在家歇息一天?”杜七听着石闲的建议,仔细想了想。 确实,她没有和哪个姑娘约好今儿去瞧病。 石闲见杜七犹豫,补充道:“十娘偶尔才闲着,你不想多陪陪她?” 杜七闻言,心动了。 杜十娘见杜七看过来,叹息,随后说道:“歇一天便歇一天好了,只是别想着我教你练琴,我也想好好休息一日呢。” 杜七点头,十娘可想的真多,她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十娘,你们快些起来,我去厨房瞧瞧有什么能帮翠儿姐的。”杜七说着,下楼去了。 杜七离开,杜十娘转头看向正捧着茶水一口一口喝着的石闲,不解问道:“你怎么想着要妮子歇息一日?” 在杜十娘看来,石闲虽然不是不喜欢杜七,可总归是觉得杜七麻烦的,毕竟她坏了许多石闲的“好事”。 “十娘,你是怎么看我的?”石闲眨眼。 “坏女人?”杜十娘歪头。 石闲伸出爪子,嗔道:“找挠呢。” 火盆燃烧久了,闷热房间中多了些许煤炭那不好闻的气味,炭火发出些许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了,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想杜七那丫头陪着你吧。”石闲对杜十娘说道。 杜十娘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石闲掀开被子起床,披上带来的一身红裳,回头笑着道:“我也没有那么小气,怎么会吃侄女的醋,十娘你的鼻子今儿也没有嗅到酸味吧。” 在她眼里,杜七早就不是情敌了,她的情敌一直以来有且只有那些红倌人。 杜十娘看着石闲一身红裳,轻轻摇头。 侄女? 果然在旁人看来那妮子是自己的女儿。 杜十娘面上出现一瞬间的迷茫。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杜七的,兴许真的与石闲所见得的一样。 杜十娘回了神,瞧着已经穿好衣裳的视线说道:“什么侄女,你我又不是男人,辈分也能弄错。” “有什么关系,侄女不比甥女要好听多了?”石闲笑着转过身,盯着杜十娘:“十娘,我来伺候你穿衣裳。” 杜十娘无奈。 她说这丫头怎么这么急着起床。 …… …… 庖厨。 杜七被翠儿赶了出来。 “七姑娘去屋里歇着,屋里油烟大,我一个人足够,一顿早饭而已,快好了我去教叫你们。” 翠儿说着,关上了门。 杜七原地愣了一会,敲了敲们。 翠儿拿着菜刀,将门开了一条缝。 “翠儿姐,你少放些辣子。”杜七认真说道。 “噗嗤。”翠儿没忍住一笑,连连附和,随后关上了门,不一会,那整齐的切墩声音自屋里传来。 杜七发觉自己在家里什么人都帮不到。 她回到明灯的房间,此时杜十娘和石闲已经换上了各自往日的常服,坐在那床边。 杜七瞧着杜十娘颈间的绯红,走过去牵住杜十娘的手。 “十娘,怎么了。” “没事。”杜十娘啐了一口,问道:“翠儿那边怎么样了?” “翠儿姐说还要忙一会。” 杜十娘点头:“我去帮她。” 杜七拽住杜十娘,摇摇头:“翠儿姐说我们去了给她添乱。” 杜十娘想了想自己那只有杜七觉得好吃的厨艺,很老实的坐下。 “小姐。”明灯脱了鞋,跪坐在塌上,在杜七一旁看着她。 “你这丫头,怎么弄得一身狸花的毛。”杜十娘嗔道。 明灯身子一颤,立刻道:“姑娘,我这就弄干净。” “别动。”杜十娘蹙眉,对着明灯说道:“我来。” 说着,杜十娘小心翼翼的开始挑着明灯身子染上的狸花毛发,那认真的模样让明灯一动不敢动。 石闲在一旁看着杜十娘温柔的样子,有些嫉妒明灯,嘴说没有酸味,可她还是小心眼的人。 转头瞪着婵儿,说道:“我说……咪咪它最近掉毛是不是掉的厉害?” 婵儿很无辜:“小姐,它掉毛你怨我,我也没办法啊,还有……你差不多也可以别叫小花为咪咪了,它都快记不住自己自己的名字了。” “还犟嘴,还犟嘴。”石闲伸手去捏婵儿的脸,说道:“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婵儿委屈不已,明明一开始小花的名字也是小姐取得,当真是不做人事。 “喵~~~” 似乎是感觉到主人生气了,狸花猫跳上石闲的腿,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腹。 “小姐,它早上吃了没?是不是饿了。”婵儿问。 “少废话,出门之前我就喂过了,指望你这小家伙不是早就饿死了?”石闲冷哼。 她这个做小姐的,每天要养两个傻东西,还真是累得慌。 婵儿无话可说。 杜七在一旁瞧着这一切。 十娘对明灯的温柔让她感同身受。 也明白了为什么四闲姐总是动不动就说把婵儿和那狸花一起丢出去。 屋子不大,一张床上挤了五个姑娘和一只狸花……又或者是四个姑娘两只狸花。 杜七伸手放在火盆之上取暖,身子逐渐发热。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若是时间可以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杜七的思绪停在这儿许久才继续往前行走。 这不符合规矩。 她便只是想想。 0308 修仙是为了长生 时间从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停下,这是定下的规矩,它若白马拉车,有一袭青衣乘着车御,平静看着周身各式各样的林间小道。 无论那白马走的多么慢,总归是一点一点向前走的,再回首时,座上人已然看不清来时路。 “妮子。” 忽的有一只手将姑娘从白马上拽了下来。 那时间便走的更慢了。 “十娘……”杜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眼前朦胧的姑娘。 “起床,时候不早了。”杜十娘伸出手放在杜七脸上,那股子冰凉让杜七一个哆嗦,精神一震。 “十娘,什么时辰了。”杜七揉了揉眼睛,自床上坐起来。 “卯时三刻。”杜十娘说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衣裳丢给杜七,说道:“自己穿,下楼吃早饭,今儿不是还要去药房?” 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看着杜七坐在那里迷迷糊糊的样子,轻轻叹息,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轻轻揉着杜七的太阳穴,问道:“又做梦了?” “嗯。”杜七应声。 杜十娘差不多也习惯了杜七起梦后会头疼的习惯,便说道:“很疼吗?” 杜七摇头:“也不是疼……还有些困。” 杜十娘松了一口气,合着她担心了半天,这丫头是没睡醒? 嗔道。 “你这妮子,谁叫你昨儿玩的那么疯?叫你早睡早睡,非要和婵儿那丫头玩什么雪……若是再染了风寒,你就去喝翠儿做的辣子吧。” 杜七没有吱声,因为翠儿姐做的东西对她来说太过可怕。 事实上昨儿她休息,两家人包括狸花都齐了,杜七就被婵儿拽着四处玩闹,从雪球到雪人整整闹了一天。 连着明灯这个怕冷又怕雪的丫头都一起闹到了半夜。 杜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她看着开心的婵儿姐便知道这些玩闹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先下去了,你动作快些。”杜十娘叮嘱道。 杜七开始穿衣裳。 杜十娘确定杜七面色如常,这才系上披风,转身下楼。 “……”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背影好一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儿还残留着杜十娘的温度。 时间不能停下,可能走得慢些,她便觉得高兴。 起床穿上红袖青裙,杜七披上杜十娘给她定做的云肩,扎起头发束腰,望着镜子里窈窕的姑娘。 十娘该是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杜七弯腰将被子整理好,打开窗子。 此时,雪虽然还在下,不过相比夜里要小许多,她也差不多习惯冬日的温度。 清凉雪花融于面上,杜七又精神了一些。 雪地上,三个形状各异的雪人立在园子中央。 最高、最好看的是婵儿堆的,矮一些那个有人样的是明灯堆的,中间那个丑到滑稽是出自杜七的手。 杜七关上窗,低下头看着自己那白皙修长的手指。 有些不明白那么丑的东西怎么会是自己做的? 她果然捏不出好看的东西。 轻轻叹息,转身下楼。 杜七出了小楼,院子中婵儿、石闲和明灯正拿着铲子清理道路上积攒的雪花。 昨儿玩闹的晚,婵儿和石闲便住了下来。 “小姐,你醒啦。”明灯走过来,痴迷的看着一身打扮。 小姐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杜七,十娘和翠儿在屋里,你准备洗漱,吃早饭了。”石闲提醒道:“路滑,走慢些,别摔着了。” 杜七应声,随后看向正努力干活面前雪却没有少多少雪的婵儿,心道果然多数的事情还是要四闲姐来。 明灯也做的不错。 杜七走到路旁,盯着那三个雪人看。 婵儿见状,笑着道:“看不出七姑娘居然不擅长捏人呢……那雪人当真是丑的可爱……” 石闲闻言,瞪了她一眼:“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婵儿吐舌,继续卖力的铲雪。 “小姐……没有那么难看的。”明灯走过来,安慰杜七说道:“我和婵儿姐堆的雪人只是看着好看,小姐的雪人像是活着的……” 一旁的石闲心道明灯个头小小的,倒是会安慰人。 婵儿则忍笑。 那般丑到可爱的雪人若是活着也好,至少看着就让人可以笑出声音来。 杜七闻言看着明灯,说道:“你看着它也像活着的?” 明灯点点头。 杜七却说道:“不该是这样。” 随后离开去偏厅洗漱。 明灯有些不明白杜七的话,可当她再回头看向杜七堆的雪人,却是愣在那儿,手中握着的铲子当啷落地。 “明灯,你怎么了?”石闲走过来,捡起铲子担心的问道。 婵儿关心道:“若是累了,就去屋里歇着。” “……”明灯摇摇头,接过铲子继续干活。 她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灵力,又比如其他的东西。 明明方才还有许多好看的色彩落在雪人头上。 现在都没了,好像她之前见到的都是错觉。 明灯很失落。 因为若是现在这样,她的小姐就堆的真是一个丑兮兮的雪人了。 小姐那么那么出众优秀,在小丫头眼里哪怕是玩雪也该是最好看的那个。 “……” 婵儿和石闲对视一眼,皆不明白明灯是怎么了。 小孩子的情绪嘛,她们也没有太过在意。 …… 用了早饭之后,几个姑娘坐在那儿歇息,明灯则抱着狸花猫坐在杜七身边,狸花猫的耳朵一动,明灯的耳朵便跟着一动。 “十娘,先生说今日出关。”杜七说着,轻轻咬唇。 “你早些去。”杜十娘命令道。 石闲好奇的问:“怎么了?先生要教她什么?” 石闲眼里的杜七已经很棒了,至少比她们这些出卖色相的女人高出许多,就杜七现在的医术,在南荒已经足够使用了。 “七姨说先生想要教她炼丹。”杜十娘说道。 “炼丹?”石闲想起了那一粒黑乎乎的解酒丹,旋即兴奋起来:“这不是很好吗?那可是仙门,仙门……” 杜十娘叹息,指着杜七:“她不想学。” “?”石闲闻言看着杜十娘。 杜七不想? 这姑娘什么时候有过主见了?不都是十娘拿主意。 石闲觉得只要杜十娘和杜七说一句要她学,杜七只怕屁颠屁颠的就去学了,还能有不愿意的说法? 再说了,学炼丹有什么不好。 杜十娘在一旁无视了石闲的眼神,她不愿意过多的强迫自家姑娘。 “什么仙门,你忘了,先生也看上了明灯呢,说她有天赋。”杜十娘提醒道。 石闲哼了一声。 她便说十娘的运气真好,捡回来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是修炼的苗子……修仙问道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缘分。 石闲饶有兴趣的道:“修仙求长生……那可是长生,多少天家访仙问道都要得到的东西。” “修仙是为了长生?”杜七问。 石闲点头:“应该是吧,还能驻颜。” 杜七心道自己果然不是修炼的料子。 倒是杜十娘的视线在杜七身上轻轻一过,随后叹息,不说长生,即便能多活一些时间,她也能多看看自家姑娘,可她这般的肮脏姑娘,想来也攀不上仙门。 “十娘,你想让我和先生学炼丹吗?”杜七认真的询问杜十娘。 “我?”杜十娘摇摇头:“你自己决定。” “嗯。”杜七摸着衣角的兔毛。 杜十娘觉得医书已经足够用了,杜七也这么想。 至于说炼丹……听着像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杜十娘不愿意给杜七拿主意。 又歇息了一会,杜七带着依依不舍放下狸花猫的明灯,出门去了。 …… …… “十娘,你在想什么呢,那可是仙缘。”石闲不解的问。 她虽然一开始也能体会到杜十娘的心情,可经过一些时间的思考,还是觉得相比于仙缘,那医术根本什么都不是。 无论是从那个方面去看,对杜七最好的都是随着师先生上仙门。 “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杜十娘斟茶,缓缓喝了一小口,叹息道:“至少等开春……” 不说杜七,还有明灯呢。 石闲闻言,说道:“十娘你对仙门怎么一点都……我说不上来,说看轻吧,也不是。” “兴许习惯了。”杜十娘放下茶杯,自己都有些奇怪。 仙门以往对她来说是高高在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可当真的近距离接触了师先生,便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 和那些王公贵族对她们来说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人。 有什么分别? 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天家对比仙门是这样,那仙门之上呢?那最厉害的仙人对她来说又是什么? 是什么模样? 一句话便可以定万物生死? 可她又不是没见过这等人,往小了说有常管事、官僚,往大了说有京城李家、天家。 杜十娘摸着自己脸,心道一句话定人生死的她见得多了。 有时候站的太低,眼界自然会低下,杜十娘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这也可以理解。 “四闲,若是教你跟着师先生去仙门……你去不去。”杜十娘反问。 石闲下意识道:“我就算了,我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 杜十娘看着她:“便是如此了。” 石闲沉默许久后才看着杜十娘,说道:“不知十娘你知不知道,我从红吟那儿听到一句话,是杜七说给她的。” “阿寻?什么话。”杜十娘看着她。 “人不是那么容易弄脏的,即便是脏了,洗干净就是了。”石闲看着杜十娘认真说道:“世上没有水洗不干净的东西。” “……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杜十娘平静道。 “你还不如你家姑娘呢。”石闲嘟囔着:“我就是讨厌你这般逆来顺受的性子。” “有什么不好?”杜十娘问她。 石闲说不上来,思考了一会,便说道:“谁不想活得久些。” “这倒也是。”杜十娘轻笑。 可她还是觉得顺其自然的好。 …… …… 马车之上,石婴一手吃着自柳依依那儿买来的肉包,一手挥鞭。 “七姑娘,你说的那家包子铺味道真的很不错,我都吃习惯了,还别说,那柳丫头和连丫头一对姊妹的手艺都不错。”石婴说道,看向车头放着的那一袋蜜饯。 味道说不上来的好,不知是不是错觉,比她吃的些许灵果都要香口。 “柳姐姐的手艺一直很好。”杜七夸赞着,旋即想起了什么,掀起车帘问道:“石姐姐,你说修仙是为了什么。” 石婴一愣。 咽下口中食物,盯着杜七的脸看了好一会,心道该是师承与姑娘说修炼的事情了。 她想了想。 “为了长生?” “长生……”杜七沉思。 石婴心道其实也不是,八方客栈的人有着各种各样修仙的理由,为了荣华富贵、天下逍遥,甚至为了血海深仇的也不在少数。 可要是问到底,无论是问她们掌柜的还是那看大门的小厮,得到的结果都会是两个字。 长生。 成仙,如那青莲仙人托举大日上升百里的伟力,长生便是很容易的事情。 杜七想了一会,说道:“修炼不能让人长生不死。” 她觉得石婴说错了。 石婴心道自己与杜七这个小孩子说什么长生的确有些夸大。 可要她与杜七讲述力量的重要性与弱肉强食,她可是说不出口的。 “姑娘就当延年益寿、为了驻颜好了。”石婴笑着道,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为了驻颜而修炼的姑娘。 杜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为修炼定了一个性质。 对她来说是无用的事儿。 可若是十娘喜欢的话,她可以稍稍改观一些。 …… 雪天路滑,石婴驾车一直在打飘,当杜七和明灯下车的时候,都晕晕乎乎的。 当两人来到青云医馆,见到的是横剑于门前的李青莲,一如既往的一身男人装扮。 “青莲姐,早。”杜七说道。 明灯也跟着行礼。 “好了,今儿先生出关,你可别姐姐的叫着,给我兜着点。”李青莲笑着,将杜七拥入怀里,一边打理她凌乱的头发,一边念叨着:“七姑娘可真好看。” 良久才分开。 杜七看着李青莲的眼睛,问道:“青莲姐是要走了?” “……”李青莲一愣,无奈道:“这也看得出来?” 杜七点头。 明灯也点点头。 在她们面前,李青莲不像是藏得住事情的姑娘。 0309 要不要随我入宫 满园冬雪,青云医馆中的池塘已然冻结成一片雪白,三人走进院子,李青莲抬手抽剑,青芒一闪后有剑刃入鞘。 银色剑风撩动杜七长发,随着青丝平稳,面前开出一条干净的小路。 杜七瞧着那银剑青芒,稍稍思考,便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那朵小花的剑。 这么些时日过去,那在梦里唤她先生的两个男人,杜七多少也记起了一些。 明灯心道这便是修炼者了,若是她也会这一招,清早与石姐姐她们扫雪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 “七姑娘,怎么样。”李青莲回头,用渴望被夸赞的眼神看着杜七。 “很好看。”杜七点头说道。 那白剑青芒是很眼熟的事物,该是近些时日的故人。 李青莲无奈,她的剑进步之大哪怕是道宫之人都赞不绝口,到七姑娘眼里却只是落下个好看二字…… 不过她了解了些许杜七的性子,依旧是高兴的。 “七姑娘就不能多夸夸我?”李青莲走过来,抱住杜七的手臂,用本声说道:“我的剑法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剑,除了好看,还有别的吧。” “最厉害的剑?”杜七眨眼,她想了想自己在师先生那儿见到的石碑拓印,便觉得差不多,没有谁比较强。 “那是。”李青莲目露憧憬,随后认真说道:“我得的可是居士传承,姑娘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杜七点头,想了想,说道:“第一次见青莲姐时外头下着雨,我与翠儿姐去琴楼避雨,那时候听青莲姐讲了好多仙人的事儿,青莲仙人号静月居士,我没记错吧。” 想到这,杜七又有些疑惑。 难道自己的故人是仙人? 仙人是什么? 可长生? 若不可长生便不是石姐姐口中的仙人…… 仙人是很厉害的人,十娘总说自己是个傻姑娘,这样的她,能认得那些厉害的人吗? 说到底,杜七对力量没有具体的概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杜七那略带回忆的声音若一朵雪花落至李青莲面上,扬起她眼中的涟漪,清凉入心。 眼前的姑娘真的很好看。 李青莲抓住杜七的手,嗯了一声。 “是仙人传承,我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境地下得到居士的剑法……”李青莲知晓杜七什么都不懂,所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她表情疑惑的说道:“那副画随着我几十年,从少时陪我至今,偏偏到了春风城变了一副模样,我一梦醒来便什么都会了,那白剑青芒刻在心底,也知晓了一些居士留下的秘密,待我回道宫后与静月参悟青莲剑歌之阵只怕也易如反掌,真是不可思议。” 那画卷上的竹间烟雨近期仿若活了过来,一抹青芒像极了她的剑光,李青莲低头,又觉得那颜色像极了七姑娘的衣裙。 无奈一笑,这也许是她对七姑娘那么喜欢的原因之一。 “几十年?”明灯看着李青莲那少女感满满的身子,头上飘起了一个问号。 这一次,李青莲没有反驳,看着明灯说道:“丫头,我比你想的要大上一些哦。” 明灯不知道真假,便攥着杜七衣角。 “七姑娘,你说师先生是不是真的很厉害。”李青莲转头对杜七说道。 “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杜七不明白,或者说从方才开始她就已经听不明白李青莲在说什么了。 李青莲轻轻触摸杜七的手指,解释道:“我是学了先生的绝云剑才领悟青莲剑意的,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上古剑宗只首不愧其名。” “……”杜七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知哪儿不对,便没有说话。 明灯轻轻拽了拽杜七的衣角。 “怎么了?”杜七看着她。 明灯看着李青莲,磕磕巴巴的说道:“仙、仙人……” “仙人怎么了?”杜七问。 李青莲手指在杜七掌心滑弄。 “青莲姐,痒。”杜七嗔道。 李青莲松开杜七的手,看着面前那清澈如水的姑娘,无奈说道:“明灯这才是应有的反应,倒是七姑娘,怎么听到我得了仙人剑法就好像我买了连丫头的蜜饯一样……” 可能还不如连韵的蜜饯,因为若是蜜饯杜七还会笑一笑并讨要几个去吃。 有时候,她是真的弄不明白杜七在想什么。 “我应该感觉到惊讶?”杜七看向明灯和李青莲。 有时候,她是真的弄不明白身边的人在想什么。 ‘“好了,七姑娘的模样我差不多也习惯了。”李青莲叹息。 其实明灯和杜七都不是正常人的反应,正常该是怀疑她说的话,仙人传承每一次出世都是腥风血雨,哪里有那么容易。 也不知她们就怎么这么信任自己。 李青莲在明灯眼里像极了一朵青莲,想着从石婴那儿听来的神话传说,明灯对李青莲的话深信不疑。 杜七能分出来旁人说的是不是真话。 倒也是缘分。 李青莲忽的说道:“你们可别把这件事到处乱说,会引来麻烦的。” “麻烦?”杜七看着她。 明灯不明白,却用力的点点头,小脑袋点的像一个拨浪鼓。 “算了,姑娘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李青莲说道。 就杜七那总是迷糊的样子,她怎么能放心。 可真要说麻烦,其实也没有,她可是道宫尊贵的元君,这件事等她回了东玄相信天下已知,至于说春风城……她也是留了人照顾自己喜欢的姑娘的。 杜七和明灯自然就是里头的一个。 “明灯,过来让姐姐亲一个。”李青莲弯下腰,笑着道。 明灯一愣,随后看向杜七。 杜七表示随她喜欢,明灯便走过去,踮起脚尖在李青莲嘴角轻轻一啄,随后红着脸躲自家小姐身后。 “真乖。”李青莲起身,笑着。 她很喜欢明灯,与喜欢杜七一样说不出原因。 她下面也不是没有妹妹,可没有一个可以给她明灯的感觉,小丫头就像是她的亲姊妹那般。 就因为如此,她这些时日可是没少往药房去给明灯投食。 “七姑娘,我觉得明灯说不定是我上辈子的妹妹或者女儿。”李青莲说道。 杜七不置可否。 李青莲忽的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灯,要不你叫我一声娘亲?我想听听,若是我是一个正常的姑娘,现在孩子只怕都有……嗯,好多个了。” 明灯红着脸,没有说话。 杜七闻言,记起了李青莲说过一件事。 她已经没有要孩子的资格了。 杜七仔细想了想十娘的话,没有说出这么失礼的言语。 被明灯拒绝了,李青莲也不失落,只是说道:“丫头不愿就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明灯闻言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要说的不再是玩笑话,七姑娘可愿听?”李青莲说完,认真的看着杜七。 “姐姐说就是了。”杜七说道。 “要不要随我入宫。”李青莲问。 “入宫?”杜七想到了在书上看到的宫廷,奇怪道:‘天家?’ “七姑娘想要天家就天家,想要道宫就道宫,我的位子和年龄一样,比七姑娘知晓的要高一些。”李青莲说道。 明灯听不明白,也不敢说话。 杜七想了想,便摇头:“南荒挺好的,十娘喜欢这里。” “也是。”李青莲笑着说道:“其实方才的话也是玩笑,浅姨说了明灯对绝云的重要性,她我是带不走的,七姑娘也是一样。” 她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没人要的,至少琴楼里有两个小丫头粘着我,愿意随我走。” 说到这,李青莲露出了匪夷所思的挫败神情。 “七姑娘,仙门是虎狼之地?怎么我都与琴楼的姑娘说清楚了,那些女人却没有一个愿意随我走的……王姐姐平日里对我最好,却是拒绝最快的那个,最后只有两个还未入店的丫头被劝着随我入宫。” 她不懂。 那些琴楼的姑娘多是红倌人,身陷囹圄却依旧不愿意离开泥潭,这对于李青莲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杜七闻言,想到了杜十娘与石闲清早的对话,摇摇头说道:“青莲姐说的我也不明白。” “罢了。”李青莲叹气。 姑娘们不愿意随自己一起走自然有她们的道理,留人护好她们便是了。 李青莲看着杜七,思考片刻,便没有留下什么功法的意思。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浅姨只怕是杜七和明灯双收,绝云绝云……当真是让人羡慕。 “时候不早了,我去收拾收拾。”杜七说道。 “七姑娘今儿依旧是要去药房?”李青莲问。 “恩,昨儿歇了一天,攒了些活,今天会忙点。” “也是。”李青莲想着,说道:“七姑娘,我没几天便要走了,最近你能不能早些关了药房,多陪陪我。” “好。” 随后,李青莲帮着杜七围上披风,穿好衣裳,目送她离去。 李青莲回头看了一眼师承闭关的院子。 隐隐有丹香气传来。 先生出关了。 …… …… 傍晚,太阳尚未落山,余晖映着满城白色的屋檐,流光溢彩。 街坊两侧,有许许多多的姑娘和侍卫拿着铲子清扫街边积雪。 杜七早早的关了店门,随着明灯踏上回青云医馆的路。 “小姐,今天的病人多了好些。”明灯撑着自己的小伞,说道。 “恩。”杜七点头,油纸伞下的面容有明显的疲惫。 “我问了一下,说是小姐的名头在春风城传开了呢。”明灯为杜七而高兴。 “是吗……”杜七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她治好了那么多人,没有人知道才是怪事。 明灯看着亮堂的天气,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你喜欢李姐姐吗?” “喜欢。”杜七说道。 “我也喜欢。”明灯摸着心口:“小姐,我这儿有些难受。” 李青莲对她真的很温柔,这些时日行医,每日见面都已经习惯了,现在一听见人要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以示安慰。 她其实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人还活着。 “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杜七说道。 “……”明灯想着李青莲说的话,沉默一会,摇头说道:“小姐,她是仙人……咱们……” “先生不说你也是修炼的苗子?”杜七道。 明灯说不过自家小姐,便闭上嘴,牵着杜七的手返回青云医馆。 推开门,便见到有一个温婉的少女坐在石桌旁,面前放着一个蜜饯袋。 “回来啦?”李青莲说道。 “嗯。”杜七走过来,看着李青莲那女人模样的装扮,问道:“先生走了?” “去见你七姨了。”李青莲说着,捋起自己一头柔顺长发,起身转了一圈:“还算好看?” “好看。”杜七和明灯都点点头。 明灯觉得最近见了好多好看的姑娘,差不多都要习惯了,可即便如此,李姐姐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气质,让她移不开眼睛。 “再好看也没有七姑娘好看。”李青莲笑着,拍了拍石桌:“七姑娘,来吃蜜饯,我专门去连丫头那儿买的。” 杜七坐下,明灯也坐在一旁。 三人吃着蜜饯,随意聊了一些杜七行医上的事儿。 “青莲姐,怎么忽然想要离开春风城了,这让不好吗?”杜七问。 明灯也竖起耳朵。 “春风城自然是很好的。”李青莲吃着蜜饯,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什么难处?”杜七问。 李青莲看着杜七,无奈说道:“七姑娘,这种时候,一般是不会往下追问的。” “是不能说的事,我知道了。”杜七点头。 “别,我说就是了。”李青莲递过去一颗蜜饯:“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不久之后的九华山还要我去忙,需要提前准备。嗯……还有大概就是我的身份不适合呆在这里,会引来一些秃子没必要的敌视和警惕,对现在不稳的局势没什么好处,任性够了还是要早些回去才行。” 说完,便摊手表示无奈。 “我听不明白。”杜七摇头,明灯也跟着摇头。 “所以我才不说啊。”李青莲嗔道。 “麻烦吗?有危险?”杜七问。 “不麻烦,也没有危险,七姑娘不要担心。”李青莲被关心了,笑得很好看。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回来与我说。”杜七说着,视线放在蜜饯之上。 自己吃了她许多东西,十娘教的礼尚往来可不能忘。 0310 念想 深夜。 杜七已经睡下,窗外有小雪飞扬。 琴楼外,李青莲站在那儿,宠溺的看着面前几个玩雪的丫头。 “我说小公子,这几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可别欺负她们。” 李青莲回头去看说话的女人,顺势抱住她。 “姐姐,你真的不与我一起走?” 女人笑着说道:“春风城挺好的,怎么……堂堂仙门的姑娘不至于抓我走吧。” “……哼。”李青莲白了她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有压力?”女人牵着她的手走到屋里坐下,也不安慰,转身去屋里取来了自己的那一张七弦琴。 琴声悠扬,躁动的情绪逐渐被抚平。 女人看着她,说道:“我这点手艺比不上你,不过可有好些了。” 李青莲叹气。 她有时候真的很喜欢这些萍水相逢的姑娘,她们是那么的善解人意,那么温柔。 “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李青莲问。 “因为收了你的银子。”女人认真的说道。 李青莲一怔,随后无奈:“这就是春风城的姑娘?我现在知晓那些男人为什么总是说红倌人的不好了……” “不就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丫头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说就是了。”女人满面的不在乎:“勾栏有勾栏的规矩,床上床下皆是不一样,你可能不是很明白。” 李青莲说道:“我是不明白,莫非姐姐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全是。”女人走过来,牵住李青莲的手,笑着道:“怎么,高高在上的仙门姑娘也像那些臭男人一样舍不得我了?” “……”李青莲不说话。 女人却说道:“你说的仙门和天家真的很好,却不适合我,对姐姐来说,这一缕春风便是教人真的安心……你要是舍不得,常来看姐姐就是了,不过听说修炼者一闭关便是几十年,说不得那时候我已经老的不能看了。” “修仙驻颜,姐姐为何不随我一起?” “你知道七姨吗?”女人问。 李青莲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一些,不过不是姐姐你知道的。” 是师先生很在意的老人,是杜七和杜十娘的亲人长辈,旁的一无所知。 女人认真的说道:“七姨现在的日子对于店里的姑娘来说便是教人向往的。” “……向往……我不明白。”李青莲道。 她曾经以为身不由己、委身于人便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儿,却没想过南荒角落会有这么一群让她捉摸不透的存在。 “不明白就算了。”女人指着门外的几个玩雪打闹的女孩子,宠溺的说道:“我从春市把这几个丫头截下来倒是做了好事了,你说的地方是干净的,对吧。” 李青莲应声。 女人笑得更好看了。 李青莲知道她比不上自己好看,比不上石闲好看,更比不得杜七,可不知怎的,眼前女人的笑容让她莫名的想起了那个让她从东玄追到南荒却依旧没有见到的女人。 “祝姐姐……”李青莲呢喃道。 “祝姐姐?什么祝姐姐。”女人一怔。 说起祝姐姐,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祝平娘那个号称古今皆平的平胸老女人,便是一笑。 “没什么。”李青莲收起情绪,打起精神后看向门外说道:“她们几个,我打算回宫之后再安排,想修炼的便送入道宫,想要好好生活的就……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女人摇头,提醒道:“几个小丫头什么想不想的,她们懂什么?要我说,跟着你做个侍女比什么都好,怎么……你一个仙门的千金小姐身边没有个人伺候?” “侍女?”李青莲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长剑,面色怪异的说道:“我现在是没有侍女。” “喏,那几个丫头送你去调教着。”女人说道。 在她看来,侍女便已经是很好的活儿,小丫头也不需要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事实上,多数时候家长是对的,因为无论是哪个选择都比不上给李青莲做侍女这一个活。 李青莲看了女人一会,随后点头:“就听姐姐的,不过当我的侍女可是要贴心才行。” “那就是你这个主子的事情了。”女人说道。 “姐姐,我不是会调教侍女的人,你也知晓的,贴身丫鬟不通人性是让人很难受的事儿……”李青莲提建议道:“要不……姐姐来帮我管着?” “还惦记我呢。”女人摆摆手。 李青莲见那人铁了心的不愿随自己走,叹气。 明明她在告知姐姐身份时候,姐姐眼里的惊讶与向往是那么的显眼,可偏偏她克制住了,怎么说也没用。 李青莲有些好奇,那让姐姐克制住的是什么。 她这般干净的人只怕永远也想不明白。 …… …… 李青莲要离开对杜七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会对她日常的生活起到什么影响。 三天后。 春风城的雪一直洋洋洒洒,从未停歇。 杜七带着明灯下了马车,走到青云医馆前,看着那明晃晃的铜锁,便是一愣。 “钥匙。”杜七看向明灯。 明灯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小声道:“小姐,我忘记带了。” 以往无论她们来的多早,李青莲都已经在院中,从未有用过钥匙。 杜七点头,随后看向门前的一处小结界,那有着感应的作用……果不其然,感应到明灯的气息后结界碎裂,一封书信与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杜七接过钥匙,打开医馆的大门,进屋后拆开那封信。 看完后置于桌面。 明灯拎着杜七的披风走过来,失落的问道:“小姐……李姐姐她……” “走了。”杜七看着手上信件。 不止是走了,还料到了她们定然是进不了门。 明灯听到李青莲离开,很是难过。 “对了,这是青莲姐留给你的。”杜七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明灯。 一听到是给自己的,明灯立刻抬头。 “别激动,不是银票。”杜七说道。 “……小姐。”明灯本来挺难过的,被杜七这么一说便冲淡了许多。 明灯接过纸条,交给杜七。 “怎么?” “小姐,我不认识字……” 0311 各怀心思 明灯多年流离,之后一直被小月姐照顾着,自然没有上过学堂。 她认识的一些字还是这些时日随着杜七学的。 “我忘了。”杜七点头。 “小姐,上面写了什么。”明灯抓住杜七的衣角,渴望的看着她。 “让你以后出门带好钥匙,做好丫鬟的本分。”杜七如实道。 明灯想起了方才门前自己和小姐傻傻站着的一幕,便是用力点头。 她努力照顾好小姐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姐姐……明灯摸着自己心口莲花印记的地方,心道那儿隐隐的有说不出的感受。 杜七走出门外,看着那漫天大雪,视线落在某处。 青莲姐出门之前也想去求个信物? 也与自己无关。 “明灯,带好银两,去药房了。” “嗯。” …… …… 同一时间,金刚寺山脚,白衣剑客与黑衣人躬身行礼。 “元君。” 二人道。 恢复女装模样的李青莲一袭莲花粉裙,示意他们退下。 “我自己上去看看便好,又没有什么事儿。” “元君……”剑客正要说什么,李青莲看着他,说道:“怎么,你想陪我一起去礼佛?” 这个陪字很骇人。 剑客甚至起了不该有的冷汗。 “在这等着。”李青莲说道。 “是。” 李青莲踏上了前往金刚寺的小路,眼前有高高的林梢,一片雪白辉光,婉言的小路逐渐通向幽僻之处。 随着她的踏雪声,那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少,再走一会,便不见一丁点白雪,有花木繁茂,禅房便在不远处。 深山万物,静的没有其他声响,只有钟罄一脉余音于空中回荡。 李青莲取出手帕,擦拭去额前一缕汗渍,赞叹道:“倒真的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元君过誉了,山野之处,不足为奇。” 李青莲看向那古树一般的声音来源,不出所料是一个老和尚。 很瘦,仿佛风一吹就倒。 “打扰大师清修了。”李青莲行了一礼。 往生和尚避开了这一礼,看着眼前的女人,很是不解。 “元君驾临,可是有要事?” “我?我来拜佛,求个信物带回去给琴楼那几个丫头做离家前的念想。”李青莲笑着说道。 她从杜七那里听说她求了几个信物,便想着路过来瞧上一瞧。 这很奇怪。 往生和尚也觉得奇怪,堂堂道宫元君不去求仙神,反倒来这拜佛了。 “怎么,不方便?”李青莲回首瞧了一眼来时路,说道:“大师,我的人都在下面,若是让我就这么回去,会没面子的。” 往生和尚平静说道:“元君随我来。” “打扰了。”李青莲点头。 二人走在花径,很快便到了山门,李青莲望着那白玉柱上雕刻着的怒目金刚,赞叹不已。 她看着壮阔山门,又看了看已经走上小门的老和尚,停下脚步问道。 “大师,这正门不能走?” 往生和尚回过头,说道:“回元君,佛路为空,空门是出家人才走得。” “我不算出家人?”李青莲眨眨眼。 往生和尚不语,退后几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自是出家人,元君请。” 李青莲看着脚下的白玉阶梯,小腹微微一烫,旋即改口道:“客随主便,还是走小门的好。” 说着,率先上了小路。 老和尚摇摇头,便跟了上去。 寺庙空旷,往日的障眼法因为李青莲的到来随风消散。 “大师,我想上几炷香,求个信物,拜什么佛好一些。” 老和尚闻言,心道她还真是来拜佛的不成? 随后带着李青莲前往正殿。 在焚香礼佛之后,老和尚取出李青莲要的信物交给她,李青莲便笑着道:“这木牌还算精致,丫头们该是会喜欢。” 老和尚不语。 他往日可从未想过会有道宫上位之人来礼佛,还那么认真,虔诚的像是一个真正的信徒。 不过道宫自古对信仰便不是那般追求,倒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李青莲心满意足的收起挂牌,想起了什么,指着殿外说道:“大师是把净土莲宗的护山大阵都搬来了?” 方才上正门之前,小腹道印一烫,她方才改口。 “元君慧眼。”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 “原来是这样。”李青莲便明白了。 这老和尚是净土莲宗的人,他随着禅子那小姑娘一是保护,二是监视…… 李青莲忽的对安宁有了几分将心比心。 她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裙子在雨中打喷嚏的少女,便觉得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过她对佛门的事情不感兴趣,没有再问关于安宁的事儿,老和尚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打扰大师清修了,我这便下山。”李青莲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个佛号。 “恭送元君。”老和尚弯下那枯木一样的身子,颤巍巍的模样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下一秒便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李青莲走了两步,忽的回头。 “大师,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 老和尚站直身子看着她。 李青莲问道:“大师对杜七姑娘怎么看?” 杜七…… 老和尚记起了她说的是禅子有缘人的小姐,稍稍有些疑惑。 他不明白李青莲的意思。 李青莲心道原来不是佛门的转世璞玉……这么一来,七姑娘倒真的是奇怪的人。 李青莲便下山去了。 老和尚已经被李青莲一通奇怪的操作弄得迷糊,只是将她的问题记载了心里,当做是因为禅子才问的问题。 …… 佛光漫天,盖住了雪光,那禅子金身逐渐修复,已经有了原先的七分威严。 青灯禅房,老和尚入定前看了一眼屋内禅画。 画上是菩提树与一株清竹。 这是自上古便流传下来的禅画。 菩提是思量之果树,用以削弱修炼壁垒。同样的,世上又有比菩提珍贵千万倍的悟道竹。 看那元君的样子,道宫该是没有发现淮沁之地近些时日的异样。 尽管短时日不会出事,可不知禅印还能阻隔多久的气息,他要早些行动了。 哪怕没有悟道竹,一颗冬笋对于禅子来说也是天大的造化,定然可以完全修复碎裂金身,更进一步。 需要好好谋划才是。 …… …… 春风城一处,杜七背着药箱走进院子,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颗清竹,用力吸了一口好闻气息。 走进门,看着屋里的女人。 “姐姐,哪儿不舒服。” 无论外头有怎么样的风波,对于杜七来说还是行医最为重要。 她该是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海棠与自己住过的地方的。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12 杜七想出去走走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于是云层极厚极重,没有半点星光,可满城寒冷并不会影响姑娘们的兴致,街道依旧喧哗热闹。 春风城的姑娘们十分喜欢那雪白之物,这几日初雪明显可以感觉到满城洋溢的兴致,就连祝平娘那慵懒的性子,也随着楼里的孩子一起趁夜玩闹。 月光下。 高层微风,黑衣女人于窗前喝着小酒,视线扫过城内的灯火通明,回头看着那正对着七弦琴的少女,问道:“安宁,你不喜欢雪吗?” 安宁说道:“雪?不算讨厌,姐姐怎么这么问。” 常管事晃了晃手里酒盅,说道:“没什么,只是我见这雪已经积起了……安宁,你整天呆在楼里不会想出去走走?” 楼下,那些和安宁差不多大的丫头们闹得正欢,她便想着安宁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出去走走?”安宁抬起头,她想到了之前出去时候遇到那个道宫的女人,便是摇头。 “在屋里呆着练琴挺好的。”安宁认真说道。 常管事无奈,问道:“十娘给你的书记住多少了?” “全记住了。”安宁说道。 常管事也不意外,又问道:“律曲呢?” 安宁勾起琴弦,小声说道:“还是找不准五律音。” 常管事翘起嘴角,没有说话,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不讨厌安宁这般傻兮兮的样子,到不说她有时候觉得这丫头太过成熟了,偶尔苦恼一些倒是更孩子气。 黑衣女人走过去,抄起安宁腿弯,托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来。 青丝如瀑垂下。 “常姐姐?”安宁疑惑的看着她。 “时候不早,该洗洗睡了。”常管事说着,便带着安宁去了浴室。 安宁点头,将手中书册丢到床上,揽住女人的玉颈以防自己掉下来。 她已经习惯被人这么养着。 步入玄关,常管事将安宁放下来,嗔道:“平日里教你多吃一些,女孩子太瘦也不好看的。” 安宁说道:“已经吃了不少了。” 至于说长不胖的问题,她再怎么说也是佛印加身的姑娘,虽然也有在吃东西,可又怎么会真的被五谷杂粮影响身材。 “我也就是说说。”常管事望着眼前的少女,心道即便和安宁相处了这么久,仍然会被她的样貌气质所惊艳。 镜中,十五少女亭亭玉立,身材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一对剪水秋瞳泛着微光。 安宁当真是干净的不可思议,又十分的安静,不比她见过的七姑娘要差多少。 灯光之下,常管事抱着安宁,在她脸颊轻轻一吻,随后开始换衣裳,常管事脱下外衣,安宁接过她的衣裙顺手挂在衣架之上,又解开连衣裙的系带。 安宁已经习惯了与常管事的亲密,因为她平日里见翠儿和明灯都是这般,便以为在春风城这是很正常的表达亲密的方式。 等浴室水热的差不多了,安宁正要换衣裳,却忽的蹙起柳眉,旋即轻轻垫脚。 “叮叮叮——” 清脆响声,天上下了一阵金色花瓣雨。 三寸玉足下起了一朵金莲,微光以落脚之处扩散为道道涟漪,周身有佛音吟唱,金光所到之处,时间仿若完全静止,那黑衣女人保持着换衣裳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有雪缓缓落下。 安宁披上衣裳,走出玄关,看着七弦琴前面站着老和尚。 “你怎么来了?”安宁问。 往生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他没有睁开眼睛,便见不到禅子失礼模样。 可结界中那不再庄重的少女佛音止不住的往他耳中钻,见惯了禅子的庄严宝象,这般光景甚至动摇了他的佛心。 安宁心想大和尚虽然是莲宗的人,可对自己真是极好的,上一次与他说自己要进青楼他便已经犯了嗔戒,安宁不希望看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傅再因为她而毁了修行。 “大和尚,你走吧,东玄不来人就别来见我了。”安宁柔声说道。 “……”往生和尚闻言,忽的安定下来,仿若安宁说的真是安宁之音。 他递过去一个玉简。 安宁接过玉简,打开之后一怔。 “悟道竹的气息?大和尚,东玄来人了?”安宁问。 往生和尚摇头。 安宁更惊讶了:“那可是悟道竹,又不是在东玄,你一个人吃得下?” 绝云宗和八方客栈的人又不是废物。 往生和尚指着淮沁的方向,安宁眯起眼睛,便在远方见到了一缕佛光。 宝物还未出世,所以尚可遮掩。 “你要我出手?”安宁明白了,东玄和尚还没赶到这南荒,提前走了消息会很麻烦,若是她能出手帮着掩盖气息,至少能等到人来了,虽说不一定吃得下,可总归能分一杯羹。 “大和尚,若是悟道竹,它出世会伴随劫雷,并非人力可掩盖。”安宁提醒道,她不觉得佛门有能耐在南荒吃下悟道竹,即便有自己的佛印帮助。 仙品悟道竹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至宝,世上最后半根仙品悟道竹便存放在道宫,传言道天君便是凭着仙品悟道竹突破至入道境,所以哪怕是凡品,其珍贵之处也是世人皆知。 安宁得知了悟道竹的消息却不惊讶纯粹是因为她不在意。 她现在只在意那个郁郁葱葱,如青竹般名叫翠儿的姑娘。 往生和尚忽的开口了。 “……” “……” 不久之后,满屋佛光随清风融入雪中。 常管事围上浴巾,与安宁一同进入浴室。 雾气氤氲。 “安宁?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还想着七弦琴呢。”常管事问。 安宁点点头,雾气之下,隐隐可见一对金瞳。 那是过度运功所留下的。 她还是答应了往生和尚的请求,用佛印暂时镇住淮沁中心之处。 她想起了自己被赶出净土莲宗那天的情境,埋头入浴池,有气泡咕嘟咕嘟上升。 半晌后,安宁钻出水面,面上挂着诱人的水珠。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那些和尚明明杀了她的心都有,现在又能倾尽整个佛门之力来为她求那不知是不是仙品的宝物来恢复修为。 不是因为她是安宁姑娘,而是因为她是安生和尚。 “佛印……就那么重要?” 安宁心想经文《菩提》中所言最重要的便是放下二字。 大和尚们一个个整日做苦禅、吃斋念佛,可本质上与她这个叛逆之人没有什么分别,修炼远远还不到家。 常管事看着安宁面上的神情,心想她更有人味,更可爱了。 …… …… 世上真正能做到放下执念的人总归是少数,毕竟能轻易放下的便远远称不上执念。 浴室满屋热气,杜七往炉火中添了些许木炭,随后跃入水中溅起水花。 “你这妮子,不会轻些?”杜十娘吐出溅入口中的洗澡水,瞪着杜七。 “十娘,我给你擦擦。”杜七拿着锦缎擦拭着杜十娘湿润的脸。 杜十娘只有和杜七两人相处的时候才不会带面纱,杜七也习惯了,擦干净水珠在杜十娘身边坐下,抱住她的手臂。 “妮子,那李丫头走了?”杜十娘说道:“我看明灯今儿心不在焉的。” “嗯,刚走。”杜七说道。 杜十娘说道:“你不是说听挺喜欢她?怎么我一点也没瞧出来你伤心呢?” “伤心?”杜七眨眨眼,摇头说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事实上,即便是真的见不到了,杜七觉得自己也不会伤心。 “是吗。”杜十娘轻轻拍打水面,望着汤池中的阵阵涟漪,说道:“累了吧。” “嗯。”杜七轻轻抓住杜十娘的手,依靠在她身上。 这些时日似是忙碌的有些过了,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要不要歇息一段时间?”杜十娘说道。 “不好吧。”杜七说道,她现在每日要出诊赚银两,还想着早点将小丫头从白景天那里赎出来呢。 “十娘,师先生去哪里了?”杜七问。 从先生出关,她还一次没见到。 杜十娘闻言叹息:“七姨说他回仙门去了,要去送什么东西,算着时日也该回来了。” 她也差不多习惯师承四处不见踪影,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妮子,我接下来一些时日都闲着。”杜十娘突然说道。 杜七问道:“十娘不是要点妆?还有那安宁……” “安宁那儿她先学着,短时间用不到我,至于说点妆……”杜十娘想起了自己的积蓄,说道:“偶尔也要好好休息。” 她说休息时候,在看着杜七。 “十娘是怕冷?”杜七说道。 “就你机灵。”杜十娘脸一红,捏着杜七腰间软肉轻轻一转。 这孩子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她留。 “其实也不甚想早起,冬日春风城的公子也少,之后又是天家招待它国权贵的日子,外来的男人更少。”杜十娘说道:“临近大年,咋们也该歇息歇息了。” 杜七心道十娘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身体心灵上都是。 “药房还忙?”杜十娘问。 “接的单子多了就忙。”杜七想了想,说道:“这几日下雪,有不少姑娘染了风寒,来做针灸的也不少。” “忙完这段日子就歇几天罢,我还没带你在春风城好好转转呢。”杜十娘说道。 杜七闻言一怔。 十娘要带自己出去玩? 平日里十娘忙的见不到人,她很少从十娘口中听到这般言语。 “城南怎么样?”杜十娘有些想要知道现在城南的冬日是什么模样,虽然知晓不会是自己以往经历过的残酷,却还是好奇的。 城南也有冬日的花,摘几朵打蜡也算是不错的念想。 “城南?我都行啊。”杜七能陪着十娘出游自然是开心的。 “说什么都行……”杜十娘叹息,兴致满满时从姑娘口中听到这般无所谓的话语自是有些煞风景。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杜十娘说道:“想去金风楼也可以,自己挑。” “我……”杜七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十娘,那淮沁离春风城远吗?” 杜十娘一愣。 淮沁? 她说的是在春风城,又不是外头。 “远倒是不远……三日多一些的路程。”杜十娘说道:“就在东边,那淮沁水上常年画舫林立,有一些也算是望海店的地儿。” 因为和春风城有关,所以并不荒凉,沿途也没有妖族,算得上安稳。 杜七听到是烟花之地便点头,白景天说海棠喜欢光顾的青楼勾栏,指的便是那儿了。 “十娘……”杜七正要说话,便被杜十娘打断。 “你想去淮沁玩?因为什么?那十里竹林?”杜十娘说道。 “十娘,你怎么知道。”杜七眨眼,心想她正是要去瞧瞧自己与海棠住过的地方,因为似乎有人看上了那儿的东西。杜七是念旧的人,想趁着还没被弄乱去转一转,走一走。 “淮沁那十里竹林都算是南荒的招牌了,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杜十娘哼了一声。 杜七喜欢竹子的事情,以她对杜七的留意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淮水画舫倒是用不了几天,可要是说竹林……还是有些远。”杜十娘思考着。 毕竟所谓淮沁不是指方圆几十里,而是从交汇到分开,足足有近百里,纠缠拉扯了三分之一个淮水。 “城南不是也有一片竹林,还不够你看的?”杜十娘冷哼道。 “不一样。”杜七摇头。 杜十娘心想也是,毕竟那是十里连绵,第一次见的确很诱人。 可是南荒落雪,她不是很想出远门。 虽说身为红倌人淮沁画舫她也没少去,可要她带着杜七离开春风城,总是有些忧心,生怕遇到什么危险。 “你先把手头活忙完,我再考虑考虑。”杜十娘说道。 杜七应声。 十娘若是愿意带自己去最好,若是不愿也没什么,想来她与海棠的住处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 …… 几日后,杜七按照杜十娘所说,没有再接新的单子,于是越来越闲,每日除了在店里做一些针灸基本就没有什么活,相对而的,银两也少了许多。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秦淮经常会一个人来她这玩,杜七也常带着明灯去秦淮的住所蹭饭吃。 …… 晌午的院落,七姨看着杜十娘拎着点心走进来。 “七姨,四闲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0313 姐姐还是亲的好 “七姨,四闲说你找我。”杜十娘问。 “等会说。” “哦。” 在七姨的房间,杜十娘放下点心,将屋里的火盆拿的近些,又自然的转身在柜子中取出七姨的茶具,冲了一壶热茶。 杜十娘喝茶不讲究,只是为了暖身子,她站在桌前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却听见七姨对着她说道:“坐下说话。” “?” 杜十娘疑惑的看了一眼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奇怪的说道:“七姨你让我坐?今儿怎么那么客气……发财了?” “你这妮子贫什么贫,找打呢?”七姨抬手,杜十娘缩了缩脖子,坐在七姨对面捧着茶杯看着她。 “你呀……”老人叹息,随后说道:“我是有事与你讲。” 杜十娘点头:“我知道,还特意让四闲来叫我,怎么?七姨你想好把这院子送给我了?” 对于杜十娘来说,七姨不仅仅是前辈那么简单。 “你这丫头整天就惦记着我兜里那点银子。”七姨无奈。 杜十娘笑着搬着凳子做到七姨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说道:“那是因为是七姨,就四闲……她想给我还不要呢。” 七姨闻言心想也不知道石闲是哪里喜欢杜十娘这个傻丫头。 “好了,七姨你就别和我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杜十娘道。 七姨说:“那老东西回来了。” “师先生?”杜十娘一怔,说道:“按照七姨你说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怎么,先生又有什么事要离开?若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作为仙门中人,总归不会一直有时间照顾她们这些姑娘。 “不全是。”七姨摇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将其推到杜十娘面前。 “那老东西说之后可能会很忙。” “我就知道。” 杜十娘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当初先生可是做过刚答应要教杜七学医随后便消失几个月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七姨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杜十娘捧起茶水,呡了一口。 “十娘你想去那仙门吗?”七姨问。 杜十娘眼角轻轻一抽,放下茶水,看着面前那枯树一般的老人,镇定道:“七姨,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与四闲对仙门有没有兴趣,” “没有。”杜十娘平静道。 “也是。”七姨又说道:“那杜七呢?明灯呢?” 杜十娘想都没想便说道:“是好事。” 七姨不说话了,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是了解的。 杜十娘想起了石闲叫她来时候那怪异的眼神,总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七姨,四闲怎么说?” “……”七姨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杜十娘,略带怒气的道:“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两个不会享福的蠢东西……真是要气死我。” 杜十娘笑着。 “别生气了,我们两个……您还不知道吗,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望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纱。 在杜十娘没有恢复被毁面容之后,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如今的情况。 “七姨,你呢?会随着师先生去仙门?”杜十娘反问。 “不去。”七姨抬眼说道:“你们都不去,我去做什么?” “七姨就别把这事往我与四闲身上推了,我还不知道您?”杜十娘轻声道。 “……” 沉默许久,七姨看着杜十娘的眼睛,叹息说道:“我已经五十了。” “五十怎么了?”杜十娘不解道:“这就活够了?若是我,活个五百、五千岁也觉得短……再说了,杜七那妮子也说五十还年轻,她可是很喜欢七姨你的。” 这是实话。 杜七很喜欢七姨那于红尘中打磨出的温润柔软,在她眼中是难得的荧光。 “你哪天能将心比心,我就是死了也能笑出声了。”七姨说道。 “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话,我还指望七姨你到时候帮着她们抱孙子呢。”杜十娘道。 “你这妮子……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讨打呢。”七姨使劲捏着杜十娘的耳朵。 “我是说杜七……和翠儿……”杜十娘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七姨松开手,看向窗外,许久后说道:“七姑娘自不必提,翠儿……有你这个前车之鉴在,她还能嫁的出去?” “有什么不能的,店里的丫鬟总归是比我们这些做主子的干净。”杜十娘摆摆手:“七姨你不知道,那丫头思春厉害着呢。” 她对翠儿的心思多少也有了解,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姑娘。 “真的?”七姨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询问,忽的一愣,抬手对着杜十娘的脑袋便是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事呢,扯哪去了。” “那说正事。”杜十娘认真说道:“七姨你去那仙门罢。” 七姨将杜十娘的手从自己的兜里拿出来,看着那一双贼手,说道:“然后我走了,你们这帮死丫头把我的银子分个干净?” 杜十娘点点头:“就是这样。” 七姨抬手指着大门,吐出一个字:“滚。” 杜十娘起身,行至门前,回身道:“先生还有多长时间可用?” “说是开春左右,现在有事出去一阵子,年前回来。” “嗯。” “趁着大年,好好想清楚。” “知道了。” 杜十娘旋即滚出了院子。 七姨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心也不喝就这么看着。 她气恼杜十娘与石闲没出息,却也不是不能明白。 七姨心想那两个丫头与自己真的很像。 现在想来,尤其是石闲,与她年轻时候当真是一模一样。 那丫头拒绝起来干净利落。 倒是十娘,反倒是有些口不对心了。 老人想着,将茶水喝下。 “是因为……杜七?” 自然是舍不得杜七,所以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相反因为石闲只在意杜十娘,所以是真的无所谓。 七姨明白这种感觉,她也是这般,因为舍不得杜十娘这些丫头,便开始认为活着真是很好的事儿。 正如杜七所言,也许她真的还年轻。 七姨伸手入口袋,取出方才杜十娘差点就触碰到的东西。 小小的方盒。 她打开方盒,看着其中的一粒金纹紫丹,旋即重新合上。 想来,也还没到吃的时候。 …… …… 四苑。 “砰。” 一声闷响,站着依靠大门的婵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袭黑衣,便喃喃道:“十……十姑娘?” “死丫头,这还下着雪呢,你也是能睡得着?身子好也不是这么作践的。”杜十娘使劲捏着婵儿的脸,将她拎进屋。 “十姑娘,疼。” “少废话,你这妮子就是不长记性。”杜十娘松开手,问道:“四闲呢?” “小姐在楼上……” 杜十娘便上楼,一推开门,正要开口,便见得那一袭红裳正褪下衣裳。 “十娘,你也是会挑时候。”石闲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旁若无人的褪下衣裳换上浴巾,指着浴室玄关的方向道:“一起?” “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情与你说。”杜十娘说着解开腰带。 石闲闻言一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旋即惊呼一声。 不是在做梦? …… …… 街头闹市,结界之后的庭院被染成雪色,只有溪流不改清澈模样。 秦淮的闺房,杜七与明灯瞧着那满屋的画卷,赞许道:“画的很好看。” 海棠不会画画,这一点倒是不一样。 “七姑娘喜欢看上随便拿。”秦淮笑着。 杜七看向那画卷,心想有一袭红衣出现的频率十分的高。 明灯看着那一幅幅画卷,有冬梅、有竹影、有烟雨……可总是少不了一身红衣,心想秦姐姐可真是喜欢四闲姑娘。 小丫头懂得不多,却也觉得二人十分相配。 杜七也这么想。 秦淮放下笔墨,合上画卷后转头道:“七姑娘,你这些时日闲着的时日好像特别多?” “嗯。”杜七说道:“十娘不让我接新的姑娘。” “七姑娘也该歇息歇息了。”秦淮说道。 “秦淮,那淮沁的事儿你知道多少?”杜七问。 秦淮闻言眨眨眼。 淮水和沁水她可是太熟了。 她这一身女子六艺便是在淮水沁河画舫之上与那些姑娘们学的……因为那儿是她娘亲最喜欢的地方。 “七姑娘怎么想起来问淮沁了。”秦淮问道。 “我想去看看那竹林。”杜七如实道。 “原来是这样。”秦淮一点也不意外,淮沁的竹林总归是南荒的特色,姑娘想去瞧瞧也是最正常的事情。 这春风城,像她这般的姑娘十个中有九个都去竹林间游玩过。 秦淮也不觉得下雪有什么不好,不如说对于姑娘家反倒更有意境了。 “七姑娘若是要去淮沁,可一定要去淮水画舫上玩玩,那里的姐姐都是很好的人,点心的味道也与春风城不大一样。”秦淮说道。 “嗯。”杜七点头,随后问:“竹林里有人住吗?” 秦淮正要回答,忽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便改了心思,笑着道:“我对那儿了解的不多,七姑娘若是想要知道淮沁的事,最好去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白景天?”杜七思考。 明灯听到这个名字,轻轻一颤。 她的姐姐就与这个叫做白景天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过因为是秦姐姐亲人、又是小姐的学生,所以她并不担心。 秦淮解释道:“练红有没有与七姑娘说过他以往不住在春风城?” “说过。” “他来春风城之前便是随着娘亲四处奔波,在淮沁住过不短的时间,七姑娘去问他保证一问一个准。”秦淮说着,起身道:“要我说今儿时候还早,七姑娘不如现在就去沁河医馆,我听说这些时日练红又弄出了不少点心,七姑娘去的话,别忘了帮我要一些带过来。” “……”杜七想了想,说道:“好。” 明灯眨眨眼,视线落在秦淮和杜七身上。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而且……她很快便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因为她要去见姐姐了。 …… …… 眼看着杜七离开往沁河医馆的方向而去,秦淮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嘴上总是数落他,真的要说疼爱……还是要看亲姐姐的。 那小子该是许久没有见过七姑娘了,自己便给他一个机会,算是以往捉弄他的补偿。 心情很好。 秦淮收拾一番出门,准备去找石闲说说话。 …… …… 街上,杜七忽的停下脚步,低头问道:“怎么了?” 明灯垫着脚尖,略显不安。 “小姐,我们……是要去沁河医馆?” “嗯,之前也说过,闲下来带你去见你姐姐。”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个采莲藕的小姑娘,心情便好了许多。 对她来说,只要是故人,能见到便都是高兴的。 杜七又觉得明灯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想去?若是这样你先回家,翠儿姐今儿在家呢。” “不、不是……”明灯连连摆手。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姐姐,倒不如说从前些时候药房闲下来她几次就像与小姐说这件事…… “小姐,我现在……”明灯抬头。 杜七看着她。 小丫头相比最开始见面身子匀称了许多,面上也不再消瘦,一看身子就好的很。 浅黄色花袄,绒帽更是平添了几分客人。 “挺好看的。”杜七说道。 明灯被夸赞了,便稍稍安心。 她就是在担忧这个。 若知晓要去见姐姐,她今早就好好洗干净了……她想要将最好的一面给姐姐看。 “……” 想到这,明灯又十分不安。 她想起了姐姐离开的那一天。 她违背了姐姐的话,心中内疚又害怕。 “走吧,早晚要见的。”杜七说着,牵住明灯的手。 “是,小姐。”明灯用力点头,感受着杜七掌心的温度,逐渐安心。 …… 沁河医馆之前,有人见杜七带着小姑娘出现,便是擦了擦眼睛。 “那是……杜先生?” “真是杜先生。” 几个侍卫赶忙从暗中走出来,行礼道:“先生来了,我这就禀告尊上解除结界……请先生稍等片刻。” 杜七摇摇头,领着明灯的手推开沁河医馆的红门。 待她走进去,侍卫们才回过神来,面色怪异的道:“先生不愧是先生?” 一人道:“先生来了,公子该高兴了吧。” “那是自然。” 几人相视一笑。 他们距离白景天最近,自然知晓现在这世上谁的话对白景天来说最有分量。 0314 总是久别重逢 红衣小姑娘踏进阁楼,远处一缕香悠悠升起,檀香混合着纸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书架林立,一眼看过去尽是书册,精致漆木一侧挂面晶莹火石,让这寒冷冬日中的书阁依旧温暖如春。 红衣小姑娘关上书阁的门,歪头说道:“花瞳,先下来。” 一阵嘶嘶声后,花瞳青蛇沿着她的玉颈缠上了她的手臂,竖起半边身子在她的耳侧吐着信子。 这孩子很喜欢她,总是腻在她身上,她也习惯了。 “要出去吃点东西也行,我给你留一扇窗。”红衣小姑娘说着打开书阁的门,花瞳便顺势钻入雪地,游如草间消失不见。 小姑娘关上门,褪下自己那温暖的花袄,看着外面那一片雪白,好一会才拿起手巾打扫书阁。 动作娴熟,看得出来她一直有在整理这里。 许久后,小姑娘取出手帕擦拭着额上些许汗渍,在木桌前坐下。 外面是难熬的冬日,她却可以穿着薄薄衣裳在这儿四处是书香的地方待着,代价仅仅是每日打理书阁这种轻松的活。 她很感激公子,本来那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在这段时间公子每日亲手所做的一日三餐中而逐渐消退。 时间还早。 小姑娘想了想,如往常那般取出一本基础医理打开放在一边,随后翻开那厚厚的生字古韵一点点对照着学习。 幸运的是,在来到春风城之前,她也有上过不到一年学,基本韵律懂一些,便不耽误查阅生字。 公子也说过这书阁中的书随她看,所以就开始看医书了。 之所以这么做兴许是真的没有事情干,兴许她喜欢看书。 兴许是公子每日医书不离手。 兴许……是第一次遇到那青衣姑娘时候所发生的事儿还一直记在心里。 青裙千金将那些不能吃的花儿从她的竹筐里仔细挑出去的温和动作、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叫她安心时的样子……像极了只有梦里才会发生的事儿。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世上感受到妹妹之外的温柔,相比之下,一日莲池中所见的玄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小姑娘笑了笑,大眼睛闪烁着柔润的水色。 千金点活的莲花后来被她摘了去,置于床边当做装点,她觉得莲花好看,妹妹也很喜欢。 该是回不去了。 小姑娘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纸,打开看了一眼。 那上面有一个名字。 这名字不算好听。 可总归是有名字了,她便不再是乞儿,是公子买回来的丫鬟,是要守规矩的人。 想着,她打开医书,沉浸在医理中。 …… …… 二层内屋,白景天坐在窗前,认真练着字,面前是墨香飘逸。 罕见的,即使是一个人待着他还是扎起了一头散乱长发,将其简单束起,面上的稚色褪去大半,相比于最初的少年成熟了许多,红色的眸子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温和。 很难想象白景天之前有过将“小爷”挂在嘴上时候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白景天觉得自己还是要做好表率,不能带坏了孩子。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说实话……他对那孩子很是喜欢。 不只是因为她是先生看上的姑娘。 白景天不是守规矩的人,可他不讨厌守规矩的人。 她最近也开始看医书了,从进度上来看,是一个很有学医天赋的孩子。 白景天有时候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不讨花瞳喜欢,也只有他在学医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先生那么聪颖也就算了,怎么就连她看上的孩子也那么有天赋。 想到这,白景天放下笔,望着窗外缓缓落下的白雪轻轻叹息。 先生在春风城出诊、忙碌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是。 “景天,有热水吗?”杜七推开门问。 “……”白景天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袭纱裙,外套玫红色锦缎小袄的姑娘。 “有热水没?我洗个手。”杜七说着,瞪了一眼正化作镯子盘在她手上的花瞳,后者嘶嘶吐着信子。 “先、先生?”白景天这才知晓那并不是幻觉。 “嗯?你看不到我?”杜七心道白景天很奇怪,她出入这儿从来也不用通告,毕竟她还是沁河医馆的主位先生呢。 “先生怎么来了。”白景天起身,下意识将腰间南望菩萨的木牌藏起。 “我不能来?”杜七眨眨眼说道:“有热水?没有我自己去烧一些了,花瞳方才一身泥就往我手上蹭……脏兮兮的。” 白景天冷静说道:“有,我这就去取。” “你动作快些。” 随着白景天离开,杜七看着这间屋子。 与她离开的时候布置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房间中多了一盆海棠花,以及隐隐可以嗅到残留空气中淡淡的桂兰香气。 杜七摇摇头,看着花瞳说道:“所以我才说,海棠真的给他留下了许多东西。” 青蛇不明白,只是蹭了蹭杜七手,在上面又留下了一道泥土印记。 杜七蹙眉,就要将她丢出去。 好在白景天及时取了一盆温水放在屋内,说道:“先生也别怪花瞳,它是太久没见到先生才失态的。” “我知晓。”杜七将花瞳从丢进那温水中,随后清洗自己的双手。 白景天便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先生,眼神一刻也不离开,他想起了自己也做过因为见到先生激动而从窗子一跃而下的幼稚举动。 现在的他实际上也没有变化太多,若是方才先生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先被他在院子里看到……他还是会跳下去。 不久后,杜七洗干净了手,擦干净花瞳之后让其缠在手上,这才回身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呢。” “练字。”白景天如实道。 杜七自然的在白景天桌前坐下,看着他面前纸张之上的墨字,说道:“进步了不少,有形体了。” “总是要有长进的。”白景天点头。 杜七歪了歪头:“你有些奇怪,我是说……各方面。” 白景天镇定说道:“错觉。” “是吗?” “是。” 白景天自然不会与杜七说他因为想念她,所以现在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都是旧故作平静。 杜七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这次来……” “先生。”白景天打断了杜七,说道:“先生急着走?” “不是。” “那我去给先生弄一些点心,咱们吃着慢慢说。”白景天提议。 他当然知道杜七没有事情不会来找他,可许久不见面,他便想着留她的时间久一些。 “嗯,就听你的。”杜七点头,心想有些时日没有吃到白景天做的点心,也怪想念的。 “对了,那孩子呢?”杜七问。 白景天知道杜七在说谁,于是指着书阁的方向:“她该是在那儿看书。” “我这就带明灯去找她。”杜七说着起身。 “明灯也来了?”白景天想起在药房见到那个聪慧的孩子。 不愧是姐妹,都是那般可人。 “来了,想她姐姐想的不得了呢,我让她在楼下先等着了。”杜七说道:“你去弄吃的,我先下去了,对了,我想喝一些梨汁,甜一些的,能做吗?” 白景天轻笑:“先生以为我是谁,只要你说想吃……” “想吃。”杜七认真说道。 白景天一愣,无奈道:“先生还是这个样子,一丁点都没有变过。” “是吗?可十娘说我变了许多。”杜七看着白景天说道。 “那自是十姑娘说了算。”白景天看向杜七,片刻后移开视线。 也许是变了一些。 样貌、穿着上更好看了。 这些话白景天自然不会说出口,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先生是尊敬的。 使劲摇摇头,与杜七道别,起身去厨房忙活了。 杜七也下了楼,拍了拍正发呆的明灯。 明灯一激灵,转身道:“小姐见到白公子了?” “嗯,还是老样子。”杜七说道:“走,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 满园落雪,难掩青色,流水潺潺引于一处。 书阁前。 “她就在里面。”杜七指着那精致木门。 “小姐,我有点害怕。”明灯拧着脚尖,在雪中留下清晰印记。 “害怕什么,她不是你姐姐?” “我也说不上来。” “小丫头就是麻烦。”杜七用杜十娘拿来教训她的话教训明灯,随后道:“你自己进去,我就不随你一起了。” “小姐?”明灯一怔,抓住杜七的袖子。 “就这样,聊完了就去方才的地方找我。”杜七说着,打开木门拎着明灯将她丢了进去,旋即关上门,拍拍手转身离开。 小姐妹见面定是有说不完的话,自己……不是煞风景的人? 也不对。 杜七可不会想那么多,她此时只是更加在意白景天做的吃食,秦淮可是说了这些时日他弄出了许多好吃的。 “花瞳。”杜七抬手。 青蛇昂首。 “那孩子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 杜七点头,心道果然是这样。 想来也是,寸心那是一个养长虫的能手,花瞳连角都没有,寸心对付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与我说说她的这些时日的事情。”杜七说道。 花瞳青蛇在杜七手腕缓缓转动,有些许不满的情绪传来,似乎是因为杜七总是询问旁人,也不问问它。 杜七不明白,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花瞳青蛇吐着信子,一点一点与杜七诉说这些时日发生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也不能怪花瞳不喜欢白景天,毕竟这满院子只有他听不懂她说话。 “对了,你也变了一些呢,方才都是泥我没有看的清楚。”杜七指着花瞳那愈发圆润的脑袋说道。 花瞳青蛇不明白杜七在说什么,围着杜七手指绕弄。 那脑袋上隐隐有两个凸起,不甚明显,就像是两片异色蛇鳞。 杜七知晓这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红衣小姑娘,因为她染发的气息连花瞳都受到了影响。 …… …… 书阁。 红衣小姑娘听到异样响声,合上医书后起身,说道:“公子,有什么……” 话说了一半,便停在了那儿。 只见有一个身穿鹅黄颜色小花袄的丫头摔在地上,帽子滴溜溜滚至一旁,露出一对令她朝思暮想的耳朵。 “明…明灯!”小姑娘冲上去,将她扶起,焦急的问道:“没事吧……哪儿疼……” 说着,便要将明灯抱起。 明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抓住面前人的手,说道:“姐,我的病已经好了。” “……”红衣小姑娘一愣,这才明白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 “你怎么来了。”她问。 “小姐带我来的。” “小姐?”红衣小姑娘看着那紧闭的门,想起她说的小姐是谁。 是救了明灯命,收她做侍女,顺便还让公子把自己从春市中买出来的姑娘。 她打开门,只看到了一片雪地,没有人影。 “千金呢?” “小姐去找白公子了。” 红衣小姑娘正要转身,忽的被明灯抓住了手。 “姐,你这些日子……” “我先问。”小姑娘抓着明灯来到桌前,旋即盯着她,伸手脱下明灯花袄,将其放在椅子上后掀开她的衣裳。 “姐……”明灯一怔。 “别说话,书阁有火石,不冷。”小姑娘认真道。 “……嗯。”明灯乖巧的一动不动。 红衣小姑娘将小脸贴在明灯胸口。 瞳孔紧缩,身子有些许僵硬。 她听见的不再是微弱、随时可能断绝的心跳,而是有力逐渐加速的声响,那铿锵每一下都像是一柄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真的好了……”小姑娘喃喃道。 明灯放下衣裳,努力让自己同以往那样笑出来:“小姐是很厉害的人。” “不会再疼了吧。”小姑娘抓紧了明灯的手,问道。 “不疼了。”明灯点头。 姐妹第一次见面,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兴许是因为二人都是懂事的人。 只有明灯微微红了眼眶。 “出息。”红衣小姑娘取出贴身手帕擦了擦明灯的眼角。 明灯的病好了。 穿的料子摸上去也极其舒适,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灯看着面前那一张她一直崇拜的面容,犹豫许久,终于问出那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姐,你在春市……没有……被人欺负……吧。”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红衣小姑娘却是一愣,她可从未与妹妹说过自己要去春市卖身的事情,不可思议的问道:“明灯,你……一直都知道?” 0315 尚未成熟的果实泛着涩味 姐妹之间不该有秘密,即便是她不想让明灯知道的事情,可明灯总归是聪明的丫头。 红衣小姑娘本来很震惊,可仔细去想,又不值得惊讶。 好在她没出春市便被公子买了出来,所以可以回上一句自己没有被人欺负。 真的是很幸运。 认真回应了明灯的问题,红衣小姑娘盯着明灯。 明灯绒耳轻轻颤着,她从姐姐那儿得到了最好了消息,害怕于恐惧的源头被一刀切断,剩下的就只有庆幸与久别重逢的兴奋。 “姐,你看我……做什么。”明灯心口一阵温热。 “明灯。” “嗯。” 红衣小姑娘说道:“走两步给我瞧瞧。” “?”明灯疑惑的抬起头。 “走两步。”红衣小姑娘执意道。 明灯这才想起在姐姐眼里自己还是一个久病卧榻的丫头,是那个连路都走不利索,每日连擦拭身子都要姐姐帮助的无能之人。 明灯起身,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不是因为不会,而是紧张。 看着妹妹很普通的走着,小姑娘嘴角颤着,像极了明灯方才的模样。 “姐,我不止能走路,小姐也说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平日里也能伺候小姐的……”明灯说着,补充道:“只是……小姐不常使唤我。” 小姑娘闻言觉得这才正常,毕竟明灯还那么小。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救了明灯的姑娘定然是一个好人,可真的从明灯口中听到些许温和的细节还是教人心中温暖。 “姐,我听小姐说,公子他……” 红衣小姑娘轻轻咳了一声。 “我先问。” 明灯便乖巧的闭上了嘴,瞪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姐姐。 在这般景遇下,姐妹重逢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可话总有个头,便是互道平安。 不久后。 “姐,白公子他……”明灯正要说什么。 “公子是个好人。”红衣小姑娘没有犹豫的说道。 能每日下厨给丫鬟的,除了滥好人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白景天定然没有想过有一双红瞳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斩钉截铁的贴上好人的标签。 明灯看着姐姐的模样,立刻跟着道:“小姐也是。” “你这语气,怎么像是再与我比什么呢。” “没有,我是说……小姐真的很好。” 小姑娘无奈。 她当然知道那收留了明灯的千金是一个好人,就连公子也是她的人,可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明灯,我从公子那儿听到你的消息,用的就是明灯这两个字。” “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红衣小姑娘问:“我是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不就是明灯? “那是我起的。”红衣小姑娘认真说道。 明灯怔怔的看着自己姐姐。 姐姐给的名字是她很重要的宝物,却没有想到从姐姐口中听到这般言语。 姐姐是不许她使这个名字? “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灯使劲的摇头,像是拨浪鼓成了精。 红衣小姑娘叹息,心道妹妹纵然是病好了,可还是傻兮兮的。 她自怀中取出公子清早交给她的黄纸,打开放在明灯面前,说道:“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明灯垂下脑袋看向黄纸,旋即又看着自己姐姐。 “姐,我不识字。” …… …… 楼阁,杜七关上门将风雪阻在外头,看着书阁的位置笑了笑。 她知晓会是这么个情况,这才没有跟进去,让她们聊的也自由些。 想着,脚步一转,朝着白景天所在的厨房而去。 “景天……” 她说着推开门,可还未看清楚里头的情况,便忽的被一道身影推了出来抵在墙上。 杜七眨眨眼,看着白景天那按着她双肩的手,做了一个挣扎的动作。 同时,花瞳青蛇自杜七手上升起半个身子,狠狠的盯着白景天。 白景天一愣,立刻缩回手,背在身后,他此时围着围裙的样子很是怪异。 做为修炼者,明明不需要这种东西,却还是穿着……自然是受到母亲的影响。 “先生,我不是有意……我……” “你慌什么。”杜七整理衣裳,自己又没说怪他,旋即看着那紧闭的大门,问道:“屋里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她在白景天身上隐隐可以嗅到糖霜的气息。 “先生,庖厨油烟大,对身子不好。”白景天认真说道。 “就这个?” “就这个。” 在白景天心里,他的先生是最干净的人,所以在听到先生声音的那一刹,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推出去,足以见得杜七在他心里的地位。 “你怎么和翠儿姐一样。”杜七轻轻叹息,因为翠儿也不让她入厨房,说油烟大,对皮肤不好。 “先生还是离这些地方远些的好。”白景天说着,疑惑的看着杜七:“先生,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还是他在做饭的时候杜七第一次过来,往些时候都是耐心等着的。 难道是……许久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点心,迫不及待了? 白景天看着面前清澈的姑娘,认为自己想多了。 可事实上,杜七就是这么想的。 “先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白景天说着,整理好自己的围裙,看着杜七说道。 “对了。”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你这儿有一个侍卫是姓姜……” 白景天咳了一声,提醒道:“先生,有什么事儿等会再说,我锅里还热着油呢。” “哦。”杜七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白景天关上门,想着杜七方才那说了一半的话,轻轻叹息。 他是万万没料到,久别重逢之后自己从先生口中得到第一个话题是关于一个男人。 姓姜的侍卫,稍稍思考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春风城的事物也都是要过他的眼睛。 对于自己先生周围的姑娘,他了解的很多。 先生对周围的姑娘还真是上心。 可若不是这样,便不是他先生了。 白景天想着,走动几步,握住锋锐匕首继续处理点心。 那是一柄浅绿色的匕首。 这是母亲遗物,也是他做点心的工具,说是将来用这匕首做吃的给自己在意的人享用。 白景天不知晓娘亲口中在意的人是什么意思,可总归是先生没错了。 腰间,一枚刻着女相佛陀的木牌轻轻摇晃。 …… …… 杜七回到房间,坐在桌前,轻轻活动手腕,花瞳青蛇便游下来,立在桌前看着她。 “花瞳,我方才说错了什么吗?怎么他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杜七问。 “……”青蛇吐着信子,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毒牙,旋即就这么飞了起来。 就在她要冲出去的时候被杜七抓住了身子按在桌面上。 “好了,我又没让你去咬他。”杜七心道花瞳变了许多,若是让她一口咬实了……白景天定要吃苦头。 杜七说道:“十娘讲过我不通人性,遇到这种时候那定然是我做错了什么。” 听到杜七说起杜十娘,花瞳青蛇就萎了下来。 她也就只能欺负欺负白景天,对于杜十娘那可是不敢有半分不敬。 杜七便不去想自己方才究竟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视线落在桌子的医书与笔记之上,翻开看了几眼,随后眨眼道:“呀,我把他的事儿给忘了。” 青蛇的身子弯弯,垂首看着杜七,像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杜七心道白景天上次给她的医书,她这些时日虽然闲着,可倒是完全忘的干净。 想到白景天正在厨房忙碌,又想到十娘平日的唠叨,杜七只得拿起笔,砚墨后在翻开白景天的册子,找了一页空白就这么开始书写。 当白景天推着小车走进屋,见到的是杜七认真书写的模样。 他怔怔的看了一会杜七的侧脸。 少女浅黛双弯,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青笔,书写动作流畅而优雅,梳理恰到好处的低发髻美好而又齐正,低马尾平添了几分柔和。 先生…… 白景天发现他这次见到先生之后,心中总是不能平静。 那是一种奇怪而矛盾的感觉,是以往时候他见到先生时候从不会起的心思。 白景天不明白,以往时候先生也是这般模样,可他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动摇。 其实也很简单。 以往的杜七不似人间中人,任谁看了都只会自惭形秽。 可现在她像极了春风城的姑娘,那眸子像落雪,也如同星辰一般明亮,对多数人都十分致命。 由高不可攀到身边的姑娘,其中的变化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的。 容易激起些许不该有的心思。 白景天敬重先生,所以很快便将多余的心思甩出脑海。 “先生,点心准备好了,我做了先生喜欢的甜虾……”白景天说道。 杜七头也没有抬的说道:“稍等一下,这就好。” “……”白景天一愣。 方才他就奇怪,先生那么馋嘴的人,居然见到自己做的点心还无动于衷? 那是他的笔,也是他的书册,所以他更好奇了。 “好了,就先写这么多,够你用了。”杜七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舒展属于少女的身姿,旋即放下笔:“我开动了……景天?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景天深呼吸,使自己忘记方才看到的东西,这才问道:“先生,你写什么呢。” “自己看。”杜七说着取了一盘点心,打开之后眼睛放光。 真是她喜欢的点心。 还有着些许海棠的气息。 杜七心道白景天真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 白景天看着桌面,先生的字还是那般充满了女子气息的婉转,可当他看清楚杜七所写下的一切,愣在了那儿。 尽是他所不明的医理。 先生这是把他的疑惑都记下来了? “以你看书的速度,这些应该够你背一段时日了……”杜七咽下口中食物:“很好吃,景天,你的手艺和你姐说的一样,真的精致了许多。” 白景天嗯了一声:“先生喜欢便好。” 说着,他看向那仍旧湿润的墨迹,笑了笑。 先生便是先生了,若是逾越了,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白景天想清楚,也就不再纠结,取出自己那泛着荧光的匕首,打开新的盘子后说道:“先生,这是天望海的清锦鱼,肉质最是鲜美,我给先生削一些。” 杜七看了一眼那绿色匕首,点头。 “麻烦了。” “先生与我还客气什么。”白景天说着,匕首在手掌之上灵活跃动,便将那鱼切成了薄薄的一片。 杜七说道:“你好像恢复正常了?” 白景天收起匕首,说道:“先生这话就好像我方才不正常一样。” “是不大正常。”杜七说道。 白景天苦笑。 这般读不懂气氛也是他先生的特点,他差不多也习惯了。 窗外小雪缓缓落下,在溪水中化作一股冰凉气息,绕着庭院而行。 许久后。 杜七心满意足的坐在那儿歇息,肚子鼓鼓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的这般舒适了……果然,自己这被海棠养出来的口味还得要与海棠一脉相承的厨艺才能满足。 “先生还满意?”白景天问。 “嗯,我很喜欢。”杜七如实道,脸颊微红。 吃得多是她第一件会感到羞耻的事情,至今也还是。 她挺长时间没有在人前放开了去吃了,好在白景天也不算外人,在能接受的范围。 白景天望着杜七那略带红晕的面容,又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旋即对自己的定力很是失望。 他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白景天坐下,说道:“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杜七觉得那些问题都比不得刚刚吃的这一顿美味。 “姓姜的侍卫?” “嗯。” “是因为那红吟姑娘?”白景天问。 “原来你知道。”杜七看着他,也不惊讶。 白景天别过头去,说道:“怎么说也是我手下的人。” 假话。 是因为红吟与杜七走得近才知晓,而不是因为什么部下。 杜七看得出他口不对心,也不点破,说道:“你怎么看?” 白景天坐正身子。 那人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一支卫队的统领,深得父亲信赖的那种,不然也不能让他去保护先生的安全。 他能看上那叫做红吟的红倌人,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说不好听的,是那姑娘的幸运。 他心想这种话不能与先生说。 “先生怎么看?”白景天反问。 “我?”杜七撩起垂下的一缕青色,望着白景天说道:“我不懂感情上的事情。” 白景天点头。 “也是。” 0316 白景天上当了 杜七发现白景天一直看着自己,奇怪的问道:“感情上的事儿我明白,难道你就懂了?” “我也不懂。”白景天把玩着手中翠绿匕首,旋即抬头道:“先生,要我说那红吟姑娘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先生就不要管了。” “我本来也没想管。”杜七说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姜大哥是不是好人。” “先生,世上的人不是用好坏可以区分开的。”白景天摇头道,那人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算的上好人吗? 杜七认真道:“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听着杜七的话,反倒是白景天有些不明白了。 在先生眼里,这是个黑白的世界? “先生,我觉得世道是灰暗的。”白景天说着,眸子闪着些许不详的红光。 因为是半妖,所以看得清楚,对立场之事更为敏感。 “不是什么模样都有?”杜七看着白景天的眸子。 这孩子不仅不太聪明,怎么连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海棠当初可不是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景天无奈,断绝了与杜七解释的心思,说道:“先生问的那人在我看来是好人,至少不会给红吟姑娘添麻烦,先生大可不必忧心。” “嗯。”杜七轻轻点头。 这就够了。 在她的世界中,立场也是十分重要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站在十娘的立场之上,好人与坏人的分界线十分的简单。 白景天看着杜七的平静,忽的有些好奇,便问了。 “既然先生有自己的标准……那在先生眼里谁是恶人?” 李甲、李孟阳吗? 有可能,毕竟那人把十姑娘的心伤成那般模样,以先生对十姑娘的重视程度,只怕他是先生最不喜欢的那一个。 “我想一想。”杜七心道真要让她说,好像也说不出几个。 在遇到十娘之前她对于人只有认识与不认识,还从未有过好坏之别。 最早对“坏姑娘”的定义还是来源于连韵抱怨的柳依依,更不靠谱。 “先生,李甲你应该知道吧。”白景天仔细思考后,还是说了。他虽然与杜七相处的时间不短,可对于杜七的想法却始终是摸不清楚。 作为生活在灰色地带的半妖,白景天是真的有些好奇先生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李孟阳的事儿在春风城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道。”杜七点头。 关于那李公子,十娘在第一次见面就与她说了。 “他可是恶人?” “李甲?” “嗯,天家赐一个甲,东方之第一气,天干之第一位。”白景天记起了那天见过的紫衣公子。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虽然那天的李孟阳没有佩戴庭玉,可白景天依旧很佩服他,相比于朱儒释那个南离太子,在白景天看来李孟阳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娘亲教过他如何去读人心、如何驭下,便能看明白一些。 常规意义上,白景天认为李孟阳不是恶人,可站在十姑娘那边,他便是十恶不赦的。 “他……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杜七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能下一个结论。 白景天闻言十分惊讶。 他以为以先生对十姑娘的依赖,提起那李孟阳该是咬牙切齿才对,却不想看到几丝迷惑。 “先生……不觉得他是恶人?” “不是我不觉得,是十娘不觉得。”杜七摇摇头:“你若要问我,我也说不清楚的。” 她至今也弄不明白十娘的想法。 杜七轻轻拽着自己衣角的兔毛。 关于紫色衣裳的事情她有问过十娘,那时候十娘告诉她并不是不喜欢紫色了,只是有了更喜欢的。 一个更字,便足以表明许多东西。 “景天,提起李甲,我想到了一个坏人。”杜七道。 “谁。” “罢了,石姐姐说他已经死了。”杜七心想一个死人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白景天以为杜七说的是石闲,没有再追问。 他差不多也看出来了,自己想要在先生的三观上寻求帮助压根就是找错了人。 杜七也没有办法,她入世不久,别说让她找一个觉得是恶人的存在,哪怕是不喜欢的也没有。 因为都死了,所以不存在。 “你那么在意我的想法做什么。”杜七疑惑抬头。 “先生,毛拽掉了。”白景天指着杜七手上些许白色绒毛,打了个冷颤。 “哦。”杜七将兔毛丢掉,这可不能让十娘知道,不然定要骂她爪子轻贱。 “先生,这兔毛……” 杜七问:“不好看吗?” 白景天只得道:“好看。” “回答我的问题。”杜七问。 白景天知晓自家先生提起的话头,若不是用美食是引不开的,偏偏他刚刚投食不久,便认命道:“先生也知道我是半妖,在人族这便是妖孽,在妖族那边也是恶人,有时候多少会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杜七说着,抬手摸了摸白景天的脸,平静的说道:“在我这儿,你是个乖孩子。” “……”白景天微微沉默,片刻嘴角多了一丝苦涩,“先生,你还是说我是个好人罢。” 白景天虽然早就从姐姐口中知道在先生眼里自己根本算不得男人,可真的听到又是另一番感想。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杜七收回手,逗弄着桌面上的花瞳。 白景天无奈道:“我的错。” “你就那么在意半妖的身份?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杜七说道。 白景天闻言沉默。 若是说这话的是其他人,他定会离她远远的,没有经历过半妖遭遇的人说这种话,总会有一种站在高处之感。 可因为是杜七,所以白景天听的进去。 他说道:“先生是先生,其实若是这世上都是先生这般的人,反倒是会乱的。” 白景天看着杜七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从遇到先生之后我有时候会有一种半妖也不过如此的错觉……先生不怕我也就算了,连那个丫头也不怕我。先生可能不晓得,那丫头是第一个与我同桌吃饭还吃的下去的孩子。” 要知道,就连秦淮小时候都对他心有芥蒂。 像连韵、柳依依那般对半妖的态度才是最正常的。 “你说的是……明灯的姐姐?”杜七问。 “恩,就是她。”白景天点点头。 杜七觉得能每天都吃到白景天做的饭菜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白景天补充道:“当然,我估计和明灯是半妖有关吧……若是她真的害怕半妖我倒是真的不知该怎么与她相处了。” 话题忽的便引到了红衣小姑娘身上。 这也正常。 杜七从花瞳那儿知道一些白景天和寸心相处的日常,问道:“她还乖?” 白景天说道:“很懂事,学东西也快,是个聪颖的孩子……书阁这些时日都是她在打理。” 杜七看着花瞳脑袋那两片不大一样颜色的蛇鳞,心道照这么看寸心是保留了一些能力的,那般聪颖是应该的。 “先生……也差不多该把那丫头接走了,她在我这也住了有一段时间,虽然我倒不是嫌弃她……只是我一个人过惯了,用不来丫鬟。”白景天说着,面露尴尬。 红衣小姑娘总归是春市中买回来的孩子,一直住在他这儿,换旁人该怎么想? 连常叔都误会他有豆蔻之好,更不要说其他人,也就是先生不把他当成个男人看,丝毫不怀疑他。 “我与十娘讲过这件事,她说听我的。”杜七心想故人留在身边肯定是好的,她取出钱袋,问道:“那丫头你花了多少银子?” 她这些时日之所以拼命出诊,除了连韵的蜜饯,便是为了这一天。 杜七对自己的财力还是有一些自信的。 “一……”白景天伸出手掌。 “说实话。”杜七蹙眉。 白景天右眼微微一跳,解释道:“先生,我与掌管春市的常管事有些许过节。” 那是常叔的女儿,曾经被推到沁河医馆来与他相亲,只不过被他给“退”了回去,从那时候起对方多少有些不待见他这个公子,又赶上今年春市诡异到压台姑娘都没脱手……账目上十分的难看。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问你多少银子。”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叹息:“因为这件事,她知晓我要带明灯走时,从我这要敲去了不少的银子,这自然应该算在我与她的过节头上,与明灯无关,先生给一点点就好。” 杜七说道:“是我托你做的事情,自然该算在我头上才是,你就说多少罢,这是规矩,我要听实话。” 白景天一见杜七认真,便没有办法了,手指比了一个五字。 杜七往大了猜,低头看着自己的钱袋,旋即道:“五十两?若是五十两……我还要攒一些时日。” 白景天摇摇头。 杜七一愣。 “五两?” 白景天又摇摇头,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杜七看过去,旋即拽下了一小撮兔毛,看的白景天头上一凉。 “……” 窗外漫天雪花忽的停滞一瞬,旋即缓缓落下,融入雪地消散不见。 杜七看着白景天,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也许需要一个丫鬟。”杜七说道。 “先生……” 看着立刻改口的杜七,白景天扶额。 “你看我值那么多银子吗?”杜七问。 “先生自然是无价的。” “少来……你怎么花了那么多银子?”杜七很是不解。 “这就是我说的过节了。”白景天也没办法,他对钱又没有概念,当初只想着抓紧办好先生给的任务,哪里会在意那么多。 杜七纠结了好一会,用力搓着衣角,终于说道:“那丫头你先留着吧,我……可能要再过几年才能把她赎回来了。” “先生,我说了给五两银子,是个意思就行。”白景天道。 杜七摇摇头,问:“那些银子是不是用来买她的?” “嗯,可是……” “别说那么多,我听不明白。”杜七打断他,等价交易对她来说是最长时间没有打破的规矩,她不能因为些许银子而坏了规矩。 “先生,那我高价买,低价卖,总可以了吧。”白景天说道。 “不行。”杜七掰着手指,随后认真说道:“人是我托你买的,算起来人是我的,银子是你的,所以是我欠你银钱。” 白景天无奈说道:“先生也说了只是欠我银子,那你倒是把人接回去,银钱可以慢慢还的。” “唉?还可以这样吗?”杜七一怔。 翠儿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先生听我的罢。”白景天道。 杜七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我慢慢攒银子就是了。” 白景天深呼吸。 先生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牵扯到银子就傻兮兮的? “先生,你就……” “停。”杜七蹙眉。 她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和现在的寸心的有关。 很明显,她喜欢看书,那么沁河医馆比自己家要强上许多……而且,白景天也喜欢她。 至于说明灯……自己的丫鬟,杜七自然可以做主。 杜七道:“你不喜欢她?怎么一直往外推。” “喜欢。”白景天摇摇头,那般乖巧懂事,还不对半妖报以偏见的孩子他喜欢的不得了,怎么会讨厌。 可毕竟是先生看上的姑娘,他一直留在身边像什么话。 “喜欢就先交给你了。”杜七说道。 “先生,你是准备靠着出诊慢慢存银子?”白景天问。 杜七点头。 白景天拂袖。 先生就没想过等她凑够了银子,那孩子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吗。 “这件事就这样,你再说我要生气了。”杜七道。 白景天说道:“先生这份不讲理也与十姑娘愈发相像了。” “有吗?”杜七有些高兴。 白景天视线落在那留有杜七笔迹的书册之上,轻轻摇头。 罢了。 也没什么不好,如他所言,若是那孩子真的就这么离开,他其实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对了,那孩子现在叫什么名字,明灯说她叫小月,当然我还是觉得寸心好听一些。”杜七问。 “名字?”白景天惊讶:“原来她有名字?” “世上哪有没有名字的人。”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0317 姑娘有过野心,后溶于淮沁 不知从何时开始,杜七认为人都应该有名字。 这是她最近学到第二重要的规矩。 杜七口中的人自然不是专门指人族,而是所有的个体。 就像杜七正在逗弄的那条花瞳青蛇。 “哪有人没有名字的。”杜七说着,看向白景天:“你这么常时间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无论是小月还是寸心,使用哪一个应该都是可以的。 也不是。 寸心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杜七心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么称呼那个孩子。 白景天承认道:“先生,我是有问过她,不过她说自己没有名字……” “是吗。”杜七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寸心初见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是个谨慎的姑娘,她说自己没有名字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那怎么办,人总得要有个名字才是。”杜七认真说道。 “……”白景天忽的露出一抹怪异的脸色,他仿若有些坐立不安。 “你怎么了?”杜七蹙眉看向白景天的凳子,没有在那儿发现有钉子的痕迹。 白景天起身说道:“先生,你最早也没有与我说她的名字是小月啊。” 听着像极了丫鬟的名字。 杜七解释道:“是明灯说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叫那孩子月姐。”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兴许是最近对月这个字过于敏感,又补充道:“先生,小月……也不像是一个名字。” 杜七摇头,长发轻轻甩出一个弧度,旋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要有姓?”白景天说道。 祖先崇拜之下,这是必然的结果,就好像他可以叫白练红,也可以叫白景天,可总归是要有个姓的。 “姓……是这样没错。”杜七点点头,她对自己的姓氏是十分喜爱的,可是杜七记起一些人,知道没有姓的人也有许多。 她曾经问过翠儿姐的姓是什么,换来的是一句玩笑般的嗔怒。 这春风城的姑娘,除了一些少数无法忘怀过去的姑娘,其他的早就丢下了过去的姓氏,用更重要的名来装点自己。 翠儿说过,十楼的主人姓什么,她便姓什么。 然而除了杜十娘,其他的姑娘也少有正统的姓氏。 杜七觉得白景天不了解这些。 “春风城的姑娘,没有姓也正常吧。”杜七眨眨眼,犹豫片刻后说道:“不对,不止春风城的姑娘,我知晓的许多人都没有书上所记载的那些姓氏……” 白景天见状,无奈。 他当然不是不了解。 实际上,大多情况下,有姓氏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地位的人。 石闲那是第四苑的清馆人,杜十娘虽然是红倌人,却也是三十二楼的姑娘。 除去九苑十八坊三十二楼,剩下的姑娘别说姓氏,甚至连保留本名的都是极少数的。 比如红吟,便是一个与自己过去彻底告别的姑娘,世上还会称呼她为“阿寻”的人有且只有杜十娘一人。 当然,保留姓氏便是身份高人一等也不是绝对的,也有秦淮那种就喜欢花名的人。 杜七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故人,发觉所有她记得清楚的人多没有姓氏,甚至包括一些记不太清楚的人也没有姓。 也许是因为妖族传承的文化与人族不大一样? 杜七觉得可能是这样,旋即得到了一个结论。 杜七说道:“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有姓的。” 白景天闻言,叹气,说道:“先生,你憋了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 “嗯。”杜七点头。 杜七这个名字对她十分的重要,所以她想要弄清楚其中的意义,仔细想来,姓氏虽然重要,可也只是表明她与十娘亲密的关系,即便没有这个姓,也不代表她与十娘就是疏远的。 “先生,本就不是所有人都有姓的,比如……” 杜七视线掠过白景天手中绿色匕首,置于屋内那娇艳的海棠花之上,嗅到了一股默然心沁的香气,说道:“比如海棠?” “?”白景天一愣。 “先生说什么?” “海棠,就是你娘亲。” “……”白景天说道:“我与先生说过娘亲的事儿?” “我记不清楚了。”杜七说道。 “那就是我姐了。”白景天叹息。 杜七数道:“你有些奇怪,怎么就知道是秦淮,就不能是你父亲?我与他也是见过许多面的。” “先生怎么看白龙。”白景天问。 “长得挺好看的男人。”杜七如实道。 白景天心中一紧,蓦得想起杜七平日那长辈的模样,心肝轻轻颤着。 他一时间倒是没有感觉从杜七口中听见她直呼“海棠”二字有什么不妥。 因为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先生,你倒是说错了,娘亲她也不是没有姓氏的。”白景天认真说道。 “是吗?”杜七有些惊讶。 原来海棠有姓? 姓海? 她又不是天望海的水产,自然不是。 “姓白?”杜七问。 银兔,白兔,姓白便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先生可是猜错了,那个人还不配。”白景天心道娘亲可不是那种嫁人便改夫姓的软弱女人。 “我不清楚。”杜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白海棠听起来怪怪的……罢了,我真不知道,你说你娘有姓氏,是什么?” 白景天想起了淮沁之上的画舫,想着娘亲最喜欢坐在船头听曲子,想起了许多过去发生过的事儿。 “先生可知道九心海棠?”白景天问。 杜七摇摇头。 白景天沉默后,说道:“娘留下的画卷之上,署名便是九心海棠,娘说那是她的姓氏。” 杜七便明白了。 她这才明白姓氏对于她们这些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牵挂,是在意的人,是链接她们的纽带。 “九心海棠……倒是一个好名字。”杜七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改口道:“其实七星海棠也不错,医书上记载过的。” 她现在不是九姑娘,而是七姑娘,所以海棠的名字应该改一改? 杜七心想该是这样,因为海棠不认得十娘。 白景天却不明白杜七的思维跳跃,却习惯了她的脱线,继续说道:“先生,我有查过各方典籍,世上真是有九这个姓氏的。” 杜七因为气氛有些闷,伸手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与那一抹飞云之上的青天,回首道:“你的方向错了。” “先生?” 杜七摆摆手:“你继续说。” 白景天继续道:“现如今虽然文统断代的严重,可对于姓氏的记载算是最多的,九姓……最早可能是出自某一位上古帝王人皇,具体信息不可考究,书上也只是提了只言片语,我后来翻阅了五龙纪、摄提纪、合雒纪、连通纪、叙命纪五书,发觉有这一姓氏的多出自渭水支线,也就是……淮沁下游之处。” “……”杜七听的迷糊。 白景天继续说道:“先生,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南荒三百里淮水所有人都知晓可能是人族亘古基石的那位存在所开……我有想过,书上关于九姓的记载有没有可能便是那位。” 若是娘亲笑着说自己姓九是真的,说不得…… “你说的是谁?” “始皇。” “始皇?我只从李姐姐和石姐姐嘴里听到过。”杜七摇头。 这个人她不知道。 可若是说淮水的开创者,她记得一些。 那人差不多……便是白景天这般年龄。 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截然不同,被那孩子害怕着。 可能也不是害怕,记忆混乱,一些细节早就记不清了。 杜七看着白景天的眼神便更加奇怪了。 就好像他理解杜七对海棠“白”姓的猜测一般,虽然南辕北辙,可结果却相同。 “你猜错了。”杜七说道。 “先生?”白景天一怔。 “定是不对的,他不姓九,至于说书上为什么这么写,该是写错了。”杜七斩钉截铁的道。 “先生说的是,我也就是随便查查。”白景天苦笑:“再怎么说,娘亲她也是妖族……怎可能牵扯人族,教先生笑话了。” “这与妖族有什么关系。”杜七问。 白景天不语。 只是娘亲对于淮水是那般有着执念,加之自己所调查的东西,少年心性有着这般天马行空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白景天忽然说道:“先生,我娘她……一定不是一般的妖族。” 他是有城府的孩子。 可在杜七面前,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一般的妖族?那是几般的。”杜七问。 白景天说道:“我说不清楚,我以前还小,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可一些细节现在想起来便觉得娘亲真的是很神秘的人,先生,我不是因为她是我娘亲才……罢了,先生……景天失礼了。” 他也不知道话头怎么就变得这般奇怪。 “好了,都过去了。”杜七抬手摸了摸白景天的头以示安慰,随后在白景天微怔的表情中,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喝着。 杜七看向杯中一片淡红色茶叶,抬头:“要我说,还是海棠两个字最好听。” “先生……”白景天叹息,释然了。 先生总是先生,他永远摸不透先生的心思。 他没有再继续说自己这般在意娘亲姓氏的缘故。 实际上,白景天一直对娘亲的死耿耿于怀,娘亲不是普通妖族这件事他几乎可以肯定,甚至他有直接问过父亲,结论是父亲对母亲的了解……除了确认她真的是兔妖外,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白景天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娘亲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些东西与先生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像他将先生变成了自己的情绪宣泄口。 是对先生的不敬。 白景天想着,也斟了一杯茶,对着杜七行了一礼,旋即喝下。 “你做什么呢。”杜七问。 “没什么,让先生听我发牢骚了。” “你说的挺有意思的。”杜七说道,其实她对白景天口中那个始皇蛮有兴趣,应该也不是太久之前的人,说不得再知道一些细节便可以梦到了。 “先生就别安慰了,即便是我,也知道女孩子不喜欢什么话头的。”白景天叹息,心道先生就是温柔。 杜七心想这也没错,若是说漂亮衣裳的话题,她的确是更感兴趣。 楼里真的有些闷,杜七捋起鬓角侧发,手做蒲扇轻轻扇动,问:“在说起你娘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白景天面色尴尬。 “先生,我错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又多绕了好大一圈。 这真的不是他想和先生多相处一段时间才故意转移话题的。 绝对不是。 杜七取出手绢擦拭额前些许水润,问道:“好了,你方才要说寸心……不是,小月她什么事情?” 白景天嗅到了些许好闻的香气,似是连呼吸都不敢了,起身逃一样的离开,打开柜子将一张黄纸放在杜七面前,然后躲到窗前,感受着窗外的清凉,终于松了一口气。 杜七看向黄纸,有些意外。 她见过这个东西。 她也有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黄纸在十娘那儿。 当初,那毁了十娘脸的登徒子便是想要这个。 “这是?”杜七拿起黄纸问。 “那丫头在春市的契。”白景天说道。 “哦。”杜七默默的将黄纸放下。 这么值钱的纸,若是她弄坏了便真的是赔不起的。 “景天,这上面……” “先生,入城是要有户籍的。” “我不太懂,十娘当初好像给明灯也弄过。”杜七说道。 白景天猜到了,继续道:“我让常叔给那丫头弄的户籍,她说自己没有名字,常叔的女儿便提了一个建议,就这么定下了。”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有名字了?”杜七点头,若是白景天弄得,也算是符合规矩。 杜七想着,低头仔细去看那黄纸,随后看到了一个明显是出自女人之手的字迹。 别问,问就是没有十娘的字好看。 杜七发现姓氏那一栏写着一个白字。 “姓白?”杜七抬头。 白景天立马解释道:“先生,这真不是我喜欢小姑娘,只是因为她是我买回来的,我没有……” “你紧张什么。”杜七轻轻摇头,低头继续看,然后便是一愣,惊讶道。 “白玉盘?” “……”白景天扶额,他就说那个女人与自己有过节的。 杜七点嗅着白景天身上些许桂兰香气,更奇怪了。 明灯叫她月姐。 白景天总是歪打正着的人,这也是挺厉害。 “还挺好听的。”杜七点头说道。 “……好听?”白景天依窗身子后仰。 哪里好听了。 他认为先生作为一个少女,果真是不合格的。 0318 白首寸心 白景天虽然是男人,但打小随着娘亲四处奔波,见惯了烟花寒塘,接触过最多的就是各色各样的姑娘,这么一来,不可避免的审美会偏向姑娘家。 熟不熟悉是一回事,会不会相处又是一回事,不冲突。 在遇到杜七之前,他喜欢白练红这个名字要大于白景天。 也就是父亲因为师先生非要给他弄成景天这般药材的名字,结果最后还被先生截了下来。 练红过些年便作为字使用。 白景天觉得一个女孩子若是有“白玉盘”这般的名字,在春风城总归是不太好听的。 杜七却觉得很好听。 因为是新的名字。 “她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白景天看着杜七那闪闪发光的眼睛,轻轻叹息,说道:“先生,我今早才告诉她这件事……至于说喜不喜欢……那孩子的性子你该是知道的,别说白玉盘,只怕叫什么她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那是个逆来顺受的丫头。 “你说的也是。”杜七点多看了一眼白景天,心想若是随白景天的姓氏也正常,毕竟自己是没有能力养一个那么贵的孩子的。 “我去瞧瞧她。”杜七说着起身。 “先生……”白景天忽的开口。 “说。” 白景天看着外头愈发明亮的天色,说道:“先生留下来吃午食吧,我这就去准备。” 也就是杜七了。 换一个姑娘,他怎么也不可能在对方刚吃了许多点心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午饭?好啊。”杜七点点头。 她说过,吃白景天做的饭菜是一种享受,又怎么会拒绝。 “明灯喜欢吃鱼,你弄一些鱼吧。”杜七说完,抓起花瞳下楼。 先生走了。 白景天没有急着去庖厨,而是坐在窗前,眼前是逐渐干涸的墨字,他便顺着窗子看下去。 有一袭青衣踏雪,顺着溪流而行。 “先生……” 他仿若可以嗅到些许先生的香气。 白景天知道自己很珍惜与先生在一起的时间。 回头看了一眼那盆娇艳的海棠花。 白景天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有时他是真的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就好像方才的时候,他看着先生总是会想起娘亲。 至于说那个现在有了名字的丫头,有她在身边是一件好事。 至少,先生该是会经常来看她,自己也能沾些许福气。 常见到先生,便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请教医理。 白景天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 …… 杜七走到书阁前,微微停顿片刻。 侧耳倾听,只听见些许沙沙的声响,没有人说话。 她还以为丫头们久别重逢会有说不完的话呢。 杜七踏过门槛,关上门后轻车熟路的走向自己以往看书的地方,转了一个弯便见到了两个姑娘。 火石散发着光亮与热度,让整个书阁的环境保持在一个相对较高的温度上。 方桌前,红裙的小姑娘正认真看着书,在她一旁的明灯脱下了自己的鹅黄花袄,穿着轻便衣裳乖巧的坐在姐姐面前,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她。 杜七心道这就是值那么多银两的孩子了。 随着杜七出现,两道视线几乎同时落在她身上。 “小姐……”明灯耳朵轻轻一颤,起身走过去。 红衣小姑娘眼前被一道青芒充斥,那明亮的青色、淡淡的清新香气……那只要看一眼便不可能忘记的面容。 是她。 那个她教自己识别草药的千金。 那个点活了一许白莲的姑娘。 那个……在公子脚下救了自己的人上人。 红衣小姑娘下意识站起身,心下动摇。 原来,明灯说的小姐正是这个三番五次帮助她的姑娘。 她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明灯在提起“小姐”时候眼中是那般的炙热。 “小姐,你怎么来了。”明灯走过去,抓住杜七的衣角,小声道。 “我?我来看看。”杜七说着多看了一眼明灯。 小丫头似乎有些紧张,不过明灯没说她便没问,走到方桌前,看着那漂亮的孩子。 杜七心道她不是那么适合红色,只是看得出来白景天对她很好,这姑娘相比最开始见到的瘦弱要健康许多。 白皙,充满了女孩子的灵气。 杜七现在明白为什么之前她一见到这孩子便觉得熟悉和喜欢。 虽然小了好几号,但是那劫雷之下的姑娘自己该是很难忘掉的。 杜七轻轻俯身,将红衣小姑娘额前一丝凌乱的发丝拨至一旁,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此时,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姑娘,怔怔的看着那撩过眼前青色。 明灯望着眼前的一幕,小嘴张开一条缝,露出些许牙尖。 小姐……好温柔。 她可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对一个人那么温柔,即便是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么好看的表情。 明灯眼中多了几分痴迷。 她倒是听小姐说过她认得姐姐,所以并不太过惊讶。 红衣小姑娘听着杜七口中的一句好久不见,忽的便愣住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心头。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像以往那般,向千金问好。 可当她看着杜七嘴角的一抹浅笑,所有的思绪全部融化在她的那一句“好久不见”之上。 这是红衣小姑娘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情感。 她只是看着姑娘,所有的委屈便压制不住的涌上鼻尖,似乎有无数的委屈要与姑娘诉说。 她不明白。 只是因为姑娘帮了她许多次吗?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这些时日偶尔会做的与“花瞳”玩耍的梦,那时候,也有一个姑娘在身侧用这般眼神看着她。 那温暖,像是母亲一样。 “姐……你……”明灯发现了什么,张面上的震惊好像看到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从未见过姐姐这般软弱的模样。 红衣小姑娘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反倒是杜七轻轻叹息,将本想说的那句“别来无恙”咽了下去。 总归是有恙。 杜七取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小姑娘面上的水润,说道:“以前你可是不会掉眼泪的。” 红衣小姑娘一怔,随后看着手绢上的水润,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这才发觉不知怎得,她已是泪流满面。 在饿肚子时候没有软弱。 在被欺辱时也已经麻木。 收养了妹妹,看着城南温暖时也没有一丝难过。 即便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软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可现在,姑娘一句话化作千言万语,激起了她所有的情绪。 “姑娘……”红衣小姑娘不敢大声说话,她害怕听到自己那哽咽的声音。 “好了,歇息歇息吧。”杜七牵住小姑娘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明灯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乖巧的坐在杜七的对面,睁着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人。 红衣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坐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正牵着千金的手,下意识便要挣脱,却杜七使劲的抓着她,便没有做到。 杜七心道那个问自己世上有没有来生的姑娘也变成了这般相似的花。 她很喜欢。 因为相比于其他人,她还残留了许多属于寸心的东西,这是自己的幸运。 “可好些了?”杜七看着红衣小姑娘发红的眼光,问道。 小姑娘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姑娘在身边,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若现在的书阁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千金,小的失礼了。”红衣小姑娘起身便要行礼,只是被杜七拦住。 她看了一眼明灯,摇头道:“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这句话是与师承学的,杜七随手取来用了。 因为无论从明灯还是寸心甚至是白景天那边,她们都是一家人。 “我想想……你便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七姑娘好了。”杜七说道。 “是,九……七姑娘。” 明灯在一旁看着,好奇自己姐姐和小姐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会让姐姐那么紧张……紧张到连称呼都能叫错。 杜七自是不在意的,她依旧带着那般欢喜的神情问道:“我听景天说,你现在的名字是……白玉盘?” “回七姑娘,正是。”红衣小姑娘道。 一旁的明灯欲言又止。 她还是喜欢月那个名字,因为她们是姐妹,因为她是明灯,因为……赋月为灯。 杜七感应道了什么,抬头对明灯说道:“白玉盘,多数时候便代指月亮,李姐姐也说过的,你又不用心听了。” 明灯一怔。 她不怀疑小姐的话,同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现在是景天的丫鬟,随着他姓是规矩。”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明灯看向姐姐,发现对方也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不说话了。 “玉儿,我这么叫你可以吧。”杜七看向白玉盘。 玉儿、月儿,听起来极其相似,白玉盘有些恍惚,旋即立刻回了神。 “都听姑娘的。”白玉盘虽然清早才从公子那儿得到新名字,却早就做好了这般准备。 以后,只要公子不改动,白玉盘便是她的名字了。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白玉盘想起了公子,点点头。 杜七心道果然是这样。 白玉盘嗅着自己身旁姑娘的气息,心想若是这位千金,却也难怪公子提起她时是那般神情。 千金身旁,果然尽是好人。 她现在已经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杜七表现的十分尊敬,这时候,杜七松开了她的手,她便要俯身。 “礼节差不多就可以了。”杜七心想她居然变成了一个动不动便要下跪的孩子。 “……是。”白玉盘重新回到位子上。 “感谢的话也不用说了。”杜七仿若看透了小姑娘的想法,指着明灯说道:“当初要救她,也是十娘的意思。” 明灯眨眨眼,这件事她听翠儿姐说过的。 杜七也没有撒谎,明灯是因为杜十娘那一句“小丫头,怪可怜的”而活下来的。 “至于说玉儿你……”杜七平静说道:“反倒是我的错,采花那日不小心害你跌下来,伤了腿……” “……姑娘还记得……”白玉盘喃喃,旋即低下头。 明灯眨眨眼。 小姐和姐姐认识那么久了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明灯笑了。 她最喜欢的姐姐和最崇拜的小姐原来是这么亲近的关系,便觉得当真是幸福。 “你傻笑什么。”杜七问。 白玉盘也看过来。 明灯羞的低下头。 “对了,我一时间拿不出银子,这些时日,你便继续做景天的侍女,等我再攒一些银子。”杜七说道。 白玉盘没明白。 什么叫继续做公子的侍女。 …… 难道…… 自己也有可能给这般干净的姑娘做丫鬟? 明灯却急了,她起身道:“小姐,咱们这些时日赚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赎月姐出来吗?” 望海店姑娘的价格她在翠儿姐那了解过,不该是这样。 “不够。”杜七点头。 不如说远远不够。 “公子要多少?”明灯问。 杜七转头看了一眼同样好奇的白玉盘,轻轻叹息对着明灯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总之……咱们继续赚钱就是了。” “……嗯。”明灯只能应声。 白玉盘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心中有许多怪异。 原来……姑娘会被银子所难到? 她感觉十分不可思议,惊讶到呼吸都有些许紊乱,却不知道为何会这般。 兴许是因为她觉得姑娘作为公子的先生,该是不缺银子才是。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一向谨慎的她现在已经自然的融入了杜七和明灯这个小圈子。 不久之后,气氛缓和了许多。 “玉儿,你喜欢看医书?”杜七看着桌面上的素问,道。 “回姑娘,是。”白玉盘垂下眼帘。 “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杜七说着,往小姑娘身边靠近一些。 “姑娘……” “不懂就问,有什么好犹豫的。”杜七盯着她。 白云盘一颤,旋即说道:“着至教论篇……有不明白的地方。” “这儿?”杜七笑着道:“你果然比景天要聪明。” 白玉盘自然是不敢接话的。 “……” 明灯看着二人和谐的一幕,捂着心口。 小姐和月姐亲近她自然是高兴的,可又不那么高兴…… 若是石闲和杜十娘在这,一定可以嗅到些许不甚明显的酸味。 明灯虽然年龄小,却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她究竟是在吃谁的醋,倒也说不清楚。 0319 养在深闺人未识 书阁内多出了一股子异香。 明灯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瞧着眼前和谐的一幕。 姐姐喜欢看医书,所以小姐在指点她……明灯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微微打了个哈欠。 明明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楚,可连在一起便不明白了,只有偶尔几个药草的名字从姐姐口中蹦出来时候她眉头一挑。 明灯侧过头去看着那本厚厚的生字古韵。 轻轻叹息,小丫头咬唇不语。 她不是学习的料子。 姐姐这般聪颖的人才更适合在小姐的药房帮助她……至于说自己……只要负责照顾小姐的日常起居便好,也用不着学那么多文化。 她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因为小姐便是女子,只是……她没有那么大的愿望,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孩子。 明灯歪着头,看着杜七和白玉盘。 若是自己能一直侍奉小姐起居,月姐也在自己身边帮助小姐行医……那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明灯脑海中闪过一个绿衣姑娘。 是了。 也不能少了翠儿姐才是。 原来不知不觉的,她有了那么多重要的人。 书阁,火石温暖,屋内多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明灯对于这气息早就最熟悉不过,她起身走到杜七面前,取出手绢轻轻擦拭着杜七的鬓角,也不说话,直到杜七与白玉盘讲完一段,才小声说道:“小姐,屋里热,把衣裳脱了吧。” 杜七站起来,明灯便顺势帮着杜七解开花袄,将其抱在怀里。 白玉盘看着妹妹那熟悉的动作,眼里是些许欣慰。 她有想过在杜七身边的侍女会是怎样的幸福,却没想到这份幸福落在了妹妹身上……那便是等同于落在了自己身上。 明灯褪下了花袄,身上就剩下了女儿家的贴身衣物,好在她还穿着一件白色内衬,有些像是望海店的舞女,不算失礼。 明灯抱着杜七的衣裳,忍住了埋头上去猛吸的欲望。 褪了衣裳,杜七手腕处的花瞳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花瞳……”白云盘惊讶的看着青蛇那缠在杜七身上,仿若喝醉的样子,心想花瞳说喜欢的人原来是七姑娘……怪不得。 “花瞳还真是喜欢七姑娘。”白云盘说道。 “还是你照顾要好一些。”杜七说道。 白玉盘不明白杜七的意思,却还是点点头。 此时,明灯胸前的莲花隐隐闪着微光,在火石下不是那么明显。 明灯眨眨眼。 她以为是因为血脉觉醒的缘故所以可以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就很奇怪。 小姐身旁没有什么特殊,是最普通的模样,反倒是她姐姐……明灯可以看到些许朦胧的烟息自姐姐身上散发出来,其中一缕不断融入青蛇体内。 有些奇怪,却也不知该怎么问。 “玉儿。”杜七道。 白玉盘过了一会,才反映过来杜七在叫她。 总归是新名字。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杜七问。 “公子所赐,何来喜不喜欢的说法。”白云盘摇头。 杜七看着她,觉得这孩子相比于明灯,要成熟太多,就像一个小大人……她不讨厌,却更喜欢明灯那傻兮兮的样子。 杜七认真说道:“若是不喜欢,我教景天改。” 白云盘心中叹息,平静说道:“回姑娘,我喜欢。” 杜七知晓她的心思,也没打算逼她,这般口不对心的孩子她见得多了。 “我们换个话题。”杜七面上起了几分兴趣。 若是早熟的孩子……十三,也到了能入望海店的年龄,说不得……能给她些许的乐子。 “七姑娘请说。”白玉盘恭敬道。 杜七咳了一声,问道:“你喜欢景天吗?” 明灯看向姐姐。 “喜欢。”白玉盘丝毫没有犹豫。 明灯震惊、着急,杜七却轻轻叹息。 这般利落,自然不会是她认为的那种喜欢了。 “公子是个好人。”白玉盘认真道。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海棠的孩子,在我看来无论什么样子都是好人。”杜七说着,看向白玉盘,说道:“比起我们这一世的几次见面,你变了许多。” 这一世? 自己该是听错了……姑娘方才是想说什么? 她也不好反复询问,说道:“公子是很温柔的人。” 杜七不置可否。 她不觉得白景天温柔,只觉得他傻兮兮的,毕竟,白景天从那个满口小爷的乖戾混子变成这般模样可以说都是杜七一手调教出来的。 每个人眼中的人皆是不一样的,就好像此刻杜十娘眼中的杜七和其他人眼中的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杜七对白景天的看法不同不代表她不理解白玉盘的感受。 从一个处处谨慎、低微自卑的孩子变得愿意接受旁人的善意,是白景天的功劳。 一个半妖每日亲手做饭,处处替着她着想……任谁也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改变。 尤其在白玉盘深知自己毫无价值的情况下。 现在更是得到了公子赐“姓。 “有名字是很让人高兴的事儿,对吧。”杜七眨眨眼,使了一个略显俏皮的眼色。 白玉盘微微一颤,用力点头。 火光映照下,明灯欲言又止,看着怀里杜七的衣裳,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有些许脚步声传来,杜七和白玉盘同时看过去。 转角,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先生,午饭快……快……”白景天说着,忽的卡壳,一时间要说什么东西便都忘的一干二净。 白玉盘起身做婢女礼,恭敬唤了一声:“公子。” “……” 杜七有些奇怪的挥挥手,白景天这才反应过来,扭过头去,急着道:“先生,午饭大概还有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你和丫头们差不多可以收拾一下来楼里了。” “我知道…了?” 杜七话还没说完,白景天便逃似的离开,弄得她很是奇怪。 “他怎么了?”杜七转头问。 白玉盘疑惑的摇头。 以往她见到的公子是温和、自信,偶尔目露精光的那种,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这般失态的样子…… 杜七倒是经常见。 所以,她和白玉盘对白景天的印象才是两个极端。 明灯视线落在杜七那薄薄的内衬之上,记起了翠儿姐与她说的话,便在心里给这位白公子打了一个“五陵子”的标签,心道小姐的学生也没有她所想的那般高尚。 又觉得也正常,毕竟那可是自己小姐,若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奇怪了。 “他来催了,那我们也准备一些吧。” 杜七将桌面上医书放回原处,在明灯的服侍下重新穿好衣裳,系上腰带并将一头长发轻轻扯出衣裳之外。 “走吧,明灯还没吃过景天做的东西吧,那孩子傻是傻了些,手艺还是很好的。”杜七说道。 白玉盘深以为然。 明灯应了一声,却依旧是心不在焉。 白玉盘微微沉默,看着杜七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人出了书阁,踏着一条小路往前走。 楼阁前,杜七停下脚步,对着白玉盘说道:“你先进去。” 白玉盘松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待门关上,杜七低头看着那拽着自己衣角的小姑娘,问道:“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坐立不安的……是见到玉儿所以……” “小姐。”明灯小手紧紧攥着杜七的裙角。 是,见到月姐是让她很紧张,可在得知二人过的都很好就已经放下了。 她在想的是之前的事情。 是姐姐取出那张黄纸时候给她看的东西。 “要说什么,说就是了。”杜七道。 明灯微微沉默,旋即抬头,鼓起勇气的道:“月姐有了新的名字,叫白玉盘……小姐,我的名字是什么。” “不是叫明灯?”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发觉她没有起烧。 “小姐,月姐说……这是她给我起的名字……与她的不一样。”明灯不安的道。 杜七不明白这些不安的来源。 可她一向是有耐心的人,思考了一番,说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你的名字……十娘那儿有你的契,上头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契?是黄纸吗?”明灯抬头。 “你见到玉儿那张了?”杜七问。 明灯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明白契的作用,还是姐姐告诉她有这样东西存在的,现在小姐说她也有……在十姑娘的手里。 “小姐,我的契上写着什么。” “就是你的名字。” “……”明灯抓着杜七衣角的手缓缓松开。 杜七补充道:“十娘的契都收在书房,我见到过,字都是十娘亲自写的,杜明灯三个字写的可好看了。” 明灯一愣,问道:“小姐说什么?” 杜七眨眨眼:“十娘的字好看?” “不是!”明灯使劲的摇头,用期盼的目光盯着盯着杜七的脸,面上是肉眼可见焦急。 杜七仔细想了想,说道:“杜明灯?” 明灯那蓉黄色耳朵像是触电般束起,些许绒毛是那般柔软,像极了杜七衣角的兔毛。 “小姐,我没事了。”明灯露出笑容,小虎牙是那么的可爱。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杜七叹息,难怪李青莲总是说小孩子的脸像春风城的天气说变就变……当真是反复无常。 明灯此时一改之前的紧张,抱紧了杜七的手臂,十分的幸福。 二人走进门,白玉盘看着明灯那般粘着杜七的样子,心跳慢了半拍。 妹妹以往可只会粘着她一人…… 罢了。 她高兴就好。 “七姑娘稍候,我去厨房帮衬公子。”白玉盘说道。 杜七问:“他让你进厨房?” “?”白玉盘不明白杜七为什么这么问,说道:“七姑娘,虽然我年龄还小,也是做了多年饭的,偶尔会给公子打下手。” 正是在厨房见到白景天那炉火纯青的厨艺她才会改变的那么快。 君子远庖厨,她也知道一些。 会做饭在这个时代的姑娘眼里便是温和的象征。 杜七哼了一声,挥手。 白玉盘退下,上楼去了。 明灯小心翼翼的说道:“月姐是惹小姐不高兴了?若是这样……小姐就惩罚我吧……” 杜七抬手。 明灯缩了缩脖子。 杜七揉捏她的耳朵,说道:“景天独不许我进厨房,是为什么。” “翠儿姐说油烟大。”明灯老实道。 “那怎么你姐姐能进?”杜七问。 明灯心道姐姐怎么可能与小姐比金贵……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杜七说道:“定是他不想让我看到他做饭的过程……当年的海棠就是这样,现在他也是。” 明灯一言不发,许久后试探性的说道:“小姐,咱们只要有饭吃就好了吧……还能省下一顿呢。” 杜七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绣花荷包,点头。 “你说的是,这么一来……又能早一些将你姐姐赎出来了。” “小姐,究竟是多少银子。”明灯忍不住问。 杜七不说话了,问道:“明灯,你会凫水吗?” “小姐,我是狸花。”明灯说道。 “那就是不会了。” “……嗯。”明灯心道当初她可是怕水的,甚至畏惧洗澡,都是翠儿硬逼着她才克服对水的恐惧。 从这也能看出来,小姐说莲花狸花都是花……是不正确的。 杜七脑海闪过了这几日在秦淮那儿看到的大汤池,轻声道。 “我想十娘的银子了。” “小姐,十姑娘听到会生气的。”明灯说道。 其实她害怕杜十娘更甚于翠儿。 “十娘才不会。”杜七心道明灯一点都不懂十娘。 不知从什么开始,杜七对花杜十娘的银子开始没有了压力,兴许是因为十娘总是说挣钱就是为了养她的缘故。 许久之后,白景天带着午饭而来。 四人一起用了一顿安静的午餐。 一人带着一个侍女,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因为杜七有家规,白景天紧张,倒是吃的安静。 饭后,白玉盘行了一礼,收拾碗筷去洗盘子,明灯自告奋勇随了上去。 “景天,明灯很喜欢你做的鱼。”杜七笑着道。 “今儿火候小了些,没有做到最好的味道。”白景天说道。 “是吗,我吃不出来分别。”杜七说着,忽的问道:“你学会凫水了吗?” 白景天一愣,怔怔道:“先生,你还记得呢……” 0320 血脉也有各种不重要的规矩 白景天很惊讶,那时候先生问他想要什么,他告诉先生自己想要学凫水,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平日里连先生的面都见不到,便早就将这件事儿忘了…… “先生你还记得呢。”白景天道。 杜七说道:“我不该记得?又不是多久之前的事。” 白景天也习惯了杜七的逻辑,回答她的问题:“先生,我还不会呢。” 杜七眨眨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在想他是怎么理所当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的。 不愧是海棠的孩子。 杜七轻轻点头,旋即道:“一点进展都没有?” 白景天回答道:“没有,先生,我每日除了学医,还要修炼,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 “练个憋气能要多久?”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先生,我是兔子。”白景天认真道。 “你是一半的兔子。”杜七也认真道。 白景天理所当然道:“先生,兔子都是怕水的。” 杜七微微抬头:“就和你不讨花瞳喜欢一样?” 白景天想起了花瞳那愈发猛烈的毒性,打了个哆嗦,说道:“算是吧。” 兔子怕蛇,某种意义上比畏水还要更严重一些。 杜七见白景天忌惮的看着她的手臂,将袖子捋上去,露出白皙精致的手腕:“花瞳交给玉儿了。” 白景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向杜七:“玉儿?” 先生这就和那孩子变得如此亲密了? “不是你给起的,叫白玉盘?小丫头可不是那么喜欢这个名字。”杜七平静说道。 白景天苦笑:“都是常平怜那个女人……罢了,定下来的也的确是我。” “没事,她用一用也就习惯了,你平日里多叫一叫她的名字。”杜七说道,她觉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像她一般完美的名字的。 白景天说道:“先生,怎得问起这种小事了。” “小事?我答应过要教你,就不是小事。”杜七说道。 白景天挠挠头,不置可否。 “你还不如明灯呢,她是狸花,都不畏水了。”杜七说道。 白景天摊手:“先生,你也说了,她是半只狸花。” “瞧你那点出息。”杜七叹息,若是海棠还在,看到她儿子这般模样,定是会生气的。 白景天听着杜七的嗔怒,心下一颤。 先生……和十姑娘当真是愈来愈相似了。 以往先生可没有这般灵动。 白景天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落雪上,侧着脸说道:“先生既然提起,我从今儿开始继续练就是了。” “嗯。”杜七点头,说道:“正巧我去了你姐姐那儿……这几日便让柳姐姐教我凫水的事儿。” “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你都忘记几个月了,怎么忽的又想起了?”白景天问。 杜七没有回应,一言不发的看着白景天。 明明她一个字都没说,白景天却感觉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幽怨,吞了口口水,尴尬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先生不高兴了,可出现这种问题,总归是他的错没跑了。 杜七自然是在埋怨,白玉盘居然那么贵的事情。 “行了,我还有一件事问你。”杜七说道。 白景天正襟危坐,等待着杜七开口。 “景天,淮沁的竹林里住人吗?”杜七问。 白景天一怔,回过神来说道:“先生,淮沁那十里竹林的位置多数背阳,不是居住好去处,即便有人……也都是去游玩的姑娘,那一段碧翠附近的姑娘都是住在淮水边的。” “我知道了。”杜七解决了疑惑。 “先生……” “你又要问我为什么要问了?”杜七看着他。 白景天一怔。 “我想去那竹林看一看。”杜七说道。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并不意外。 “秦淮让我来问你的,说你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先生,我随着娘亲多住在画舫,在林中住了不过半个月,娘亲就觉得烦了。”白景天说道。 杜七心道海棠该不是那般没耐心的孩子。 兴许是带着一个拖油瓶的缘故。 白景天望着杜七的沉默,先生提起淮水,他便想到了竹林另一侧的沁河。 他学习凫水,多少有回去征服那一条沁河的想法。 小时候,他因为畏水而在沁河之上吃了许多的苦头,没少被娘亲取笑。 “景天,你娘亲在那林中住了多久?”杜七忽的问。 白景天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屋内的海棠花。 既然是先生问,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生,我也不知……娘亲在遇到白龙之前就在林中住了许久了,我去过娘亲的故居,是很漂亮的地方,就是蚊虫多了一些。”白景天说完,微微沉默。 娘亲故居他没有住过几天,可回忆起来,会有很多信息。 比如娘亲说在遇到父亲之前,她总是一个人住。 可故居的竹林中却有两把。 就和先生家里的那一张翠绿一模一样。 白景天心道比起父亲,娘亲还有更牵挂的人…… 这几乎是确定的事儿。 现在想来,每逢烟雨天,一向好动的娘亲便会慵懒的半躺在竹椅上,那般宁静的模样,就像是在等着什么。 娘在等谁呢? 白景天其实有问过她是不是在等父亲,得到是一个轻笑。 白景天听过母亲说是她是爱父亲的,可那一声嗤笑却也映在了脑海,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 那故居他一直有派人守护着,因为母亲不喜欢让人打扰。 “先生,若是有空我也想往淮沁走一趟……不,还是算了。”白景天摇头,在没有能力征服沁水那汹涌暗流之前,他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回到淮沁的他一定要是脱胎换骨的,他答应过娘亲这件事。 这里指的不仅仅是那小小的沁河,还有更多意识层面的东西……比如医书,比如他在意的人。 和秦淮为了娘亲喜欢而努力做好清馆人一样,白景天也努力在往娘亲期盼的路上走。 白景天握紧了腰间翠绿匕首。 “你这是要拔匕首捅我吗?”杜七问。 白景天抽出匕首指着杜七:“先生,你说什么呢……这就是用来切菜的。” “你可真会使东西。”杜七绣鞋在原地拧了拧。 这匕首她以往便觉得眼熟,后来记起了来历,所以觉得白景天拿它来切菜也不浪费……因为他的厨艺虽然好,却还是远远比不上海棠,有这把匕首,饭菜带了些许海棠的气息,她很喜欢。 “先生……你这是在夸我?”白景天一时间不知道杜七是不是在讽刺他。 “夸你呢。”杜七说道。 白景天眨眼,他又被先生看不起了。 叹息。 ……真是困难,什么时候先生能正眼看他就好了。 这难度只怕要比征服那沁河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之后,杜七又询问了一些关于淮沁那片竹林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窗外天色逐渐阴暗。 “去拿一些点心来,秦淮要的。”杜七说。 “先生稍候。”白景天起身。 他以往时候也不会太给秦淮面子,可今日不一样,秦淮将先生忽悠到自己这儿来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罕见的感觉到了属于秦姐姐的温暖。 关键时候,还是他姐姐了解他的心思。 白景天下了楼,看着那正在雪地中玩闹的两个姑娘,朗声道:“雪要下大了,玉儿,回来吧,别着凉了。” 白玉盘一怔,看着那叫着自己名字的少年,应声道:“是,公子。” 白景天去另一处取点心去了,这般关心对他来说已经是日常,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白玉盘这才抬头,表情复杂,花瞳青蛇直起身子,盯着白景天的背影,张开嘴巴露出锋锐的毒牙。 “你别对公子那么凶。”白玉盘伸手抓住了花瞳的七寸。 “姐,你怎么了?”明灯问。 “没事。”白玉盘轻轻抚去明灯衣裳上的积雪,一只手拿起扫帚说道:“我们进去吧。” “嗯。”明灯用力点头。 能和姐姐一起玩雪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她做到了,便无比的幸福。 明灯想要抱住姐姐的手臂,却在那儿发现了盘着的青蛇,撇撇嘴。 一条蛇还与自己争地方。 明灯心道若不是小姐和姐姐都喜欢它…… 反正她不知怎么得,对于长虫这种生物一点也不害怕。 反倒是花瞳青蛇很人性化的打了个“哆嗦”,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看的白玉盘很是奇怪。 花瞳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她带着明灯回到楼里,行了一礼后说道:“七姑娘。” 她已经从妹妹那儿知道了一些她是杜七买回来的事情。 “回来了。”杜七敷衍道,心不在焉的看着外面。 白玉盘因为礼节,便站在杜七身侧一动不动,花瞳在杜七面前也十分乖巧,立在桌面上吐着信子。 只有明灯最自然。 最喜欢的姐姐和小姐都在,她从未如此的放松过。 明灯看着那竖起半个身子的青蛇,忽的伸出手作敲它脑袋的样子。 明灯出手迅速,那小手在空气中只停留了一个残影便突兀的出现在花瞳面前,下的它下意识张开嘴就要咬。 明灯却在将要被咬到的时候,迅速收回了手,旋即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花瞳,笑得很高兴,仿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花瞳也终于看清楚了方才对她玩闹的是谁,眼中吐露出人性的无奈和些许嗔意。 “明灯,你……” 白玉盘欣慰不已,从这些细节上能看出来妹妹的身子真的已经彻底痊愈了。 “先生说我可能是血脉觉醒了。”明灯说着,指着花瞳那绿幽幽的脑袋道:“姐姐,它……好好玩。” 说着又伸出手。 花瞳似乎被人说好玩,有些生气了,便又要咬她。 可很明显的,无论从种族到实力上,花瞳全面被碾压,无论她使用多少力气,甚至动用妖力,却依旧每次都差一点能够触碰到明灯的小手。 很快,花瞳就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差距,趴在桌上,任由明灯勾引她也一动不动。 白玉盘看着眼前奇怪的一幕,想起了平日里公子对花瞳忌惮的样子。 无奈一笑。 这便是半妖血脉不同所造成的? 公子是兔子,所以怕花瞳。 明灯是狸花,所以一点都不怕,甚至还可以逗的花瞳没有一点脾气。 “姐,它怎么不动了。”明灯刚找到了一个玩伴,便失望的拽着白玉盘的衣角。 “好了,你消停点。”白玉盘使了一个眼色。 “姐姐,你眼睛不舒服?” “……”白玉盘点了点明灯的脑袋,看向杜七。 从方才开始,七姑娘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明灯就没有注意吗?还有空在那儿吵闹。 明灯顺着姐姐的视线看过去。 小姐这幅样子她见得多了。 明灯起身,走到杜七面前,拽住她的衣裳扯了扯。 白玉盘没来及的出手阻止,叹气。 “小姐。”明灯说道。 “嗯?”杜七回了神。 “小姐,你想什么呢。”明灯问。 白玉盘:“……” 她这个妹妹果然有问题,因为以往只接触自己,所以并不会察言观色……这种时候显然看气氛是不好直接问的,也就是七姑娘惯着她了,换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喜欢这种丫鬟。 明灯若是知道,定然会不理解白玉盘的想法,因为小姐是她很亲近的人。 “小姐?”明灯疑惑的看着杜七。 “啊,我没事。”杜七指着窗外的落雪,说道:“秦淮不是说让我替她取一些点心回去……我……” “小姐是在想公子会不会给咱们也带一些?”明灯问道。 “……” 杜七眨眨眼,轻轻推了一把杜七,说道:“回去坐好。” “哦。”明灯点点头,心道自己难道猜错了? 白玉盘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有空一定要好好说说明灯才行。 …… 不久之后,白景天取了两袋点心,将其中一小袋放在一侧:“先生,这是给我姐的。” 然后指着另一个大包袱,说道:“这是给先生的,里面有我这些时日试着做的各式糕点,先生你注意轻拿轻放,罢了,我教人驱车送先生回去吧,路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容易糟蹋了……” 白景天正说着,忽的发觉屋里的三个姑娘都在看他,尤其是明灯,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爱是可爱,却让白景天很疑惑。 “你们看什么呢。” “没什么,你继续说。”杜七说着,面带微笑。 0321 潜移默化 姑娘手牵手,绣鞋一路留下清晰脚印。 门前,有车马已备好。 “杜先生请。” 杜七看着那车前的汉子,说道:“姜大哥?” 汉子一怔,屈身行礼。 他可当不起先生一句“大哥”,他对杜先生无比的敬重。 他们这些粗人没有什么用,却可以保护有用的人,而杜七在他眼里便是有用的人。 “小姐,你吓到他了。”明灯小声道。 “是吗?我长得那么吓人?”杜七眨眨眼,旋即便不去想了,抬腿爬上车,明灯也抱着白景天给的点心,一个小跳便跃了上去,身姿灵活无比,如若雪间精灵。 “你慢些,要是压碎了,回去翠儿姐不知要怎么收拾你。”杜七看着明灯的不稳重,说道。 “……”明灯心想明明就是小姐自己喜欢,还说什么翠儿姐。 汉子见状,回首看了一眼沁河医馆旁的少年。 白景天点头。 汉子一跃至马,挥鞭,车子稳重前行。 杜七拉开帘子,对着白景天说道:“好好照顾玉儿,我过些时日再来。” “是,先生。”白景天弯下身子,听到耳边车轮逐渐远去,许久后才起身。 院中,白玉盘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似是在等着公子的吩咐。 “玉儿……我以后便这么叫你了。”白景天走过去。 “玉儿都听公子的。”白玉盘平静道。 白景天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忽的嗅到一股青蛇的腥气,默默的将手背在身后,后退一步,说道:“衣裳还合身?我找人来给你做几身厚实的衣裳吧。” 也是看到明灯和杜七换了冬衣他才记起这一茬。 白玉盘摇头:“公子,书阁中很暖和。” “还是做几件。”白云帆看着白玉盘那白皙、沾着些许雪花的小脸,说道:“女孩子,偶尔要出去走走,你不像我,在这院子里也待得住。” “……”白玉盘正要说什么,却听白景天道:“公子我被禁足在家,也需要你帮我跑腿……嗯……” 白景天看着小姑娘眉宇间的些许疲惫,补充道:“今儿晚食推迟一个时辰,回去睡一会,晚上我叫你。” “公子……这不符合规矩。”白玉盘认真道。 她是丫鬟,是侍女。 白景天甩了甩脑袋,那发箍落下,披发散开。 “先生不在这儿,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回去睡着。” “是。”白玉盘后退,行礼后转身离开。 白景天弯腰捡起发箍。 甩的时候挺潇洒,回去却还是要自己清洗的。 …… …… 马车之上,姜姓汉子听着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因为随时要听候先生的命令不能塞住耳朵……便从先生口中听到了许多公子的糗事。 他想起了公子的手段,轻轻叹息,只怕自己是要倒霉了。 其实方才公子专门找到他让他来驾车……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姜姓汉子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他这些时日是哪儿惹公子不高兴了……汉子当然不可能知道,白景天之所以给他穿小鞋、找理由整他是因为这次见面杜七第一个谈的是他的事情。 不说吃醋,总归是不大高兴的。 …… 马车内。 明灯抱着点心靠在杜七身上,回忆方才白景天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一切,说道:“小姐,公子真是个好人。” “行了,别夸他了。”杜七问道:“这么离开你姐姐,不想的慌?” 明灯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看到月姐,我就感觉这儿,静下来了……” 明灯想起以往时候偶尔看见的,姐姐望着南镇方向那憧憬的眼神,抓紧杜七的手。 遇到小姐真的是最幸运的事情。 “在做丫鬟这件事情的决心上,你可比你姐姐差远了。”杜七说道:“翠儿姐与十娘说过十楼理想的侍女,就是你姐姐那种身家清白、懂规矩的孩子。” “……小姐,我会努力的。”明灯认真道。 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愿意输给姐姐。 “努力?要不过些时日你也去医馆看医书,之后学医理来帮我。”杜七平静说道。 明灯低下头,糯糯的说道:“小姐,这个我真不行。” 让她口头上捣药还是可以,要说看书……她真的不是个学习的料子。 “我给小姐端茶倒水,伺候小姐一辈子……旁的……就让月姐来吧,她都开始看医书了。”明灯说道。 一辈子。 杜七心想这可真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词。 她笑了笑,说道:“那也要等我们能赎的起才行。” 明灯不说话了。 其实即便是她也看得出来,那公子对她小姐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小姐一句话…… 罢了。 小姐就是小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明灯对此坚信不疑。 …… 马车停下,汉子说道:“先生,小竹巷到了。” “嗯。”杜七拎起秦淮的那一份蜜饯下车,随后道:“明灯你在车上等我,我这就回来。” 明灯应声。 杜七拎着蜜饯离开。 明灯一个人坐在车上,透过帘子偷偷去看外头的那个男人。 他很壮,充满着视觉之上的力量感,这一点即便是明灯可以一眼看的出来。 明灯看着汉子那锦衣之下充满力量的手臂轮廓,又低头比划着自己的大腿,泄气了。 她两条腿并起来也没有人家手臂粗,长大之后也该是这般模样。 明灯心道难道要保护小姐,需要长成那个样子才行? 若是这是必要的,她会努力吃饭的。 明灯正想着,忽的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耳朵竖起。 “姜大哥?” “红……红姑娘……” 明灯的视角中,那本来威武壮硕的汉子忽的扭捏起来。 这一幕很眼熟,好像刚刚才见过。 明灯想了想,发觉像是白景天对她小姐的模样。 小丫头懂得不多,所以有些疑惑。 那姜大哥觉得红姐姐是需要敬重的人吗。 …… …… 庭院,秦淮一身翠绿长裙坐在石凳,翘着玉足,偶尔落入溪流中,感受冰凉掠过足间,露出舒适的神情。 “秦淮,你要的点心。”杜七走过来,将点心放在桌上。 秦淮没有急着打开点心,而是笑吟吟的看着杜七。 “七姑娘,这一趟吃的还开心?” 杜七摸了摸小肚子,露出满意的神情。 秦淮就没问了,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因为白景天的窝囊而生气,随后她取出钥匙推到杜七面前。 “七姑娘,我这儿的钥匙你拿去,过些时日我有花月楼的演出,接下来几日要做一些准备,许久不练舞生疏了。”秦淮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姑娘若是想找个清静的地儿就来我这儿。” 杜七也不客气,收起钥匙后说道:“十娘说你是这春风城最好的姑娘,还要去练舞?” 秦淮盯着杜七看,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杜七即将开口,她才认真说道:“我不觉得我是最好的,不能懈怠。” “你在和谁比呢?”杜七问。 “反正不和七姑娘比。”秦淮轻轻叹息,即便是她,在杜七面前也不免的自惭形秽,假想敌果然还是应该换一个。 “不和我比……也是。”杜七说道:“十娘总说我不好看。” 秦淮踩水,抬头说道:“有时候,十娘的话姑娘要反过来听。” “反过来?”杜七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疑惑道:“吃饭要多吃一些?” “……姑娘你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 秦淮翘起脚丫置于石桌,整个人以微妙的姿势后仰,些许水珠自那玉足之上滴落。 秦淮看着杜七。 有时候,秦淮真的觉得杜七白瞎那美好的容貌。 又觉得,兴许是因为这般性子,所以七姑娘才那么招人喜欢。 “冬天,水凉,你别冻着了。”杜七说道。 “七姑娘,我虽然不是仙门众人,却也是修士。”秦淮道。 “修士也是会着凉的。”杜七认真说道。 秦淮摇头:“那该是多没用的修士。” “……” 某一处。 安宁忽的打了个喷嚏,旋即揉了揉发红的鼻子。 她在屋里穿的十分厚实,像是一个白色的粽子。 说起来,从之前淋雨那一次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真的很差,她的护体灵力在这春风城完全没有作用,该是天雷留下的暗伤还未痊愈。 …… …… 杜七没有与秦淮聊太久便转身离开。 马车之前,杜七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姜姓汉子面上的神情,上了车。 “小姐,我看到红姐姐了。”明灯说道:“我没敢打招呼……” “那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说呢。”杜七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脸红了。” “小姐?”明灯疑惑。 “我是说……”杜七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外面的汉子,作口型:“我不是与你说过,他喜欢红吟姐?” 明灯眨眨眼。 喜欢? 像自己喜欢小姐那样吗? 明灯不明白,她看着杜七眼中的兴奋,想着平日里小姐的点点滴滴,深刻的明白一件事。 小姐对男女方面的东西真的十分的感兴趣。 明灯心道既然是小姐感兴趣的,那她便要放在心上才是……明灯抱住杜七手臂。 春风城做的最多的就是男女之事吧。 明灯不知道男女之事具体是什么,却知道男人喜欢女人是理所当然的。 杜家的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一切以十姑娘为首。 第二条便是不许过于接近男人。 明灯心道自己也姓杜,所以男人什么的……还是算了。 她该是帮不到小姐的。 “……”明灯笑了。 杜七奇怪的看着明灯,说道:“你这孩子,忽的傻笑什么。” “没什么。”明灯埋头在杜七怀中,嗅着那安心的气味。 十分的幸福——对于她姓杜,需要守规矩这件事。 …… …… 夜晚,风雪亭中,灯笼高高挂,远处的楼阁灯火通明。 姑娘们不在屋里暖和,反而在亭子中坐下,周围点着火盆。 翠儿与杜十娘对坐,亭中响起翠儿清脆磕瓜子的声音。 她们二人聊天的时候,多数时候会背着自家姑娘。 翠儿吐出瓜子壳,说道:“景天公子对七姑娘是不是太好了。” “那孩子,我也说不上来。”杜十娘抓了一把葵瓜子,说道:“这炒出来的瓜子儿火候正好,比金风楼的还要好吃一些。” 翠儿想起了与白景天用午餐那一次,点头道:“这倒是真的,那公子与一般五陵子不大一样,还会下厨。” “他手艺可比我好多了。”杜十娘如实道。 翠儿轻轻一笑。 十姑娘的手艺,也就只有七姑娘那个除了辣不忌口的姑娘吃的下。 “姑娘不担心?”翠儿问。 杜十娘捏开瓜子壳,将瓜子仁放在手绢上,反问:“担心什么?” “景天公子虽然与五陵子不同,可那是七姑娘……”翠儿点到为止。 杜七的样貌摆在那里,翠儿心道那是女人都挡不住的外貌,更不要说男人了。 杜十娘恰巧遇到一个手指拨不开的瓜子,便用贝齿将其咬开,把仁放在手绢上后说道:“不担心。” “因为什么?” “七姨,或是师先生?”杜十娘道。 “也是。”翠儿叹气,说道:“十姑娘还真是个现实的人。” “有你这么说自己主子的?”杜十娘瞪了她一眼,旋即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天上小雪缓缓落下,在火盆上方便被融化的无影无踪。 一轮明月高悬。 “我来帮姑娘。”翠儿抓起葵花子,也要去剥……却被杜十娘拦住,拒绝道:“你吃你的。” “姑娘可真小气。”翠儿哼了一声。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你这个四闲的细作,今儿是不想好好睡了?院里的杂草可是窜了一窜。” “……主子为了不让丫鬟干活,拿干活威胁丫鬟……十姑娘不奇怪?”翠儿说着。 “嗯?” “我自己吃就是了。姑娘放过我罢。”翠儿取了一旁的热茶,小酌一口润喉,夸赞道:“景天公子这个果干也香甜可口,不知是怎么晒出来的,下次定要让七姑娘去问一问。” …… …… 书房,杜七洗净身子,围着浴巾坐在那儿日常欣赏十娘的字画。 杜十娘走了进来。 “还不睡?” “时间还早。”杜七说道。 “正巧,我有事儿找你。”杜十娘道。 “我也有事情要与十娘说。”杜七道。 “去把衣裳穿上,成和体统。” 杜七穿衣裳去了,杜十娘便打开手绢,将其摊开在书桌之上,等着杜七回来。 0322 七姨的工作 书房灯火灼灼,光影映照在墙壁上的字画处,人影与墨笔交融。 画下是两张舒适的皮椅,杜十娘坐在那儿,手中拿着一朵小白花怔怔看着,时不时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她这时候与杜七有三分相像。 这是她一次与杜七出门时候摘回来的葱莲。 “十娘。” 杜七推门走进来,洗浴后穿着绒绒睡衣,一头长发包在浴巾中,泛着些许皂角的香气。 杜十娘见状,将小白花放入锦盒,旋即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杜七便如往日依着杜十娘坐下。 “瓜子?”杜七看着手绢上的粒粒分明的瓜子仁,看向杜十娘。 “不嫌睡前再洗漱麻烦的话,要吃就吃。”杜十娘说道。 “不麻烦……”杜七捏起一粒果仁放入口中,露出满足的神情。 有十娘的味道,当真是极好的。 “十娘,你要与我说什么?”杜七问。 杜十娘摇摇头,捋起杜七脸侧的湿润长发,平静道:“你不是也有话要与我讲?你先说吧。” 杜七闻言,咽下果仁,说道:“十娘,我想要继续去药房行医。” “怎么,在家呆了两天便闲的受不了了?你这可真不是享福的命。”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 “明灯的姐姐比我预料的要……”杜七解释道。 杜十娘一怔,随后一笑。 “我明白了,我就说你这懒丫头怎么忽的要去药房,原来是缺银子了。” 杜十娘也不问那孩子要多少银子,她知晓杜七在靠着自己的努力将她赎回来。 “十娘同意了?”杜七欣喜之余还不忘记抓了一把果仁放入口中,感受那大量的满足感。 “你不知道,阿寻和四闲可是找我几次了,都惦记你着你那双巧手呢。”杜十娘叹息。 杜十娘平日里和翠儿也经常享受杜七的艾灸,她这般近水楼台自然是无法与红吟做到将心比心的。 杜十娘虽然不会打击自家姑娘的积极性,只是却补充道:“不许像以往那般拼命了……这样吧,你的药房每日只开半日,到了午时便关了,也能轻松些。” “半日?”杜七轻轻点头。 少一些总比一点都拿不到的好。 杜七想着,却见杜十娘忽的起身出门,半晌后带着一碗茶回来。 “十娘,你怎么知道我渴了。”杜七接过热茶,小口喝着,咂咂嘴。 “废话,吃那么多能不渴?”杜十娘指着那手绢上寥寥无几的瓜子仁,嗔道:“我去壳去了半个时辰,你半炷香功夫就吃的干净了?” “……十娘辛苦了。”杜七笑着道。 “少来。”杜十娘坐下,手顺势落在杜七白皙的腿上,拍了拍。 “对了十娘,若是午时之后闲着,我去找依依了。”杜七说道。 “柳依依?那丫头一天也是只有清早时候忙……去找她玩也不用特意征求我的意见,我还能不让你去?”杜十娘道。 “秦淮的院子有大汤池,我想让依依教我我凫水。”杜七说道。 “游水?你还惦记着呢。”杜十娘抬手指着杜七,半晌后露出无奈神色。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回来发现这丫头将脸埋在水中在那练习憋气的蠢样子…… “十娘,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杜十娘想了想,不说天望海,春风城自己都有穿城河……会游水至少发生意外时候不至于太过惊慌。 “随意,只是柳丫头她平日里不是都和连丫头腻在一起?那蜜饯店忙得很,可没空随你胡闹。” “我去问问就知道了。”杜七说道。 “行吧,记得把明灯带上。”杜十娘说着又叮嘱了一些细节,旋即也就不在意了。 与姑娘家在一起、还是柳依依这种安全又懂事的姑娘,无论是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杜七达成了愿望,捏起果仁小心翼翼用牙齿咬成两半,享受着那唇齿留香的味道。 杜十娘也不说话,顺势拿起一旁的诗书,打开看着。 时间还早。 杜七陪着杜十娘待了好一会,便到了休息的时候,她起身舒展身子,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已是干了九成。 “十娘,我们去睡吧。”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嗯。”杜十娘收拾了桌面,跟着起身。 二人简单洗漱之后,一同入榻,温暖被褥之下,杜七转过身正对着杜十娘,眼睛闪闪发亮。 “看我做什么,还不休息?明儿不是要去药房?”杜十娘没好气的道。 “十娘,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杜七问,她可没有忘记杜十娘一开始说有事情找她。 “哦,现在没事了。”杜十娘闭上眼睛。 “?”杜七眨眼。 “别问了,睡觉。”杜十娘说着,背对杜七。 她与石闲商议的结果是可以带杜七去淮沁赏玩一些时日,只是她手上还有不少点妆的生意没有做完,所以要等上一些时日,本是要与丫头说……可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急。 以免她临时改了主意,教杜七空欢喜一场。 …… …… 第二日。 一大早杜十娘就去了店里忙碌,杜七询问翠儿十娘怎么又开始忙了,翠儿却只是笑而不语,显然她是知道什么的。 杜七看到了翠儿眼里有些许期待,却不大清楚她在期待什么。 师先生总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在望海店,杜七自由的开始一天的行医。 如往常那般,明灯看店,她做一趟艾灸,出一次诊。一上午忙下来,除了出诊了两个姑娘,剩下竟然都是在做针灸按摩的活。 冬日的午阳温暖。 祝平娘穿上衣裳,心满意足的挥手:“七姑娘,明儿见……绿绮,我们走。” “七姑娘,明儿见。”那名叫绿绮的姑娘红着脸与杜七告别。 明灯熟练敲打着算盘,收起银子后说道:“小姐,她们说明儿还要来呢。” “祝姐姐很喜欢来做针灸。”杜七点头。 “不光自己喜欢,她还会带人来。”明灯似是气鼓鼓的。 像是今日,来的就是一个生面孔。 杜七知晓是秋水楼的绿绮姑娘,对她施弄的还算认真。 杜七挂上歇业牌后关上医馆的门,回身道:“带人来不好吗?还能多赚些银子呢。” “小姐……”明灯很是心疼自家小姐。 她不想让小姐太累。 那一针一针找穴位的精细在明灯看来定是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情,相比于做针灸,她更希望可以随着小姐出诊。 “也没有太累。”杜七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入屋,换上一身常服,将绣花荷包丢给明灯,朗声道:“走,吃饭去。” 明灯接过杜七的荷包,疑惑道:“小姐,咱们不回家吃吗?” 又不是下午还有活,完全可以回去和翠儿姐一起用餐的。 “今儿不回去了。”杜七说着,给了明灯一个神秘的笑容。 明灯一怔,随后什么也不说,带上帽子乖巧的跟在杜七身后。 不久之后。 杜七带着明灯绕开了人潮,七拐八拐入了一条漆黑的巷子,远离了人群,空气泛着冰凉,风一吹便是一阵带着雪花的凉意。 虽说是不常走的小路,可地上却有着一排一排的脚印,也正是这些脚印才驱除了明灯的不安。 这般偏僻之处总归是让人缺少安全感。 “小姐,我们要去哪儿啊……” “不是说了吃饭?”杜七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说道:“带你吃好东西。” 这是十娘与她说过的话,杜七便笑得更开心了。 明灯不问了,她觉得小姐那么好看,自己光是看小姐就能饱了,根本就不需要吃东西。 又绕了一阵子,杜七在树下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说道:“到了。” 明灯看过去,只见巷子中有棚子。 相比街道之上的嘈杂,这儿十分的安静,木桩木凳简朴干净。 因为是午饭时间,所以这里恰巧坐着一个正在用餐的姑娘,看到杜七之后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姑娘家吃饭时遵守食不言的规矩。 杜七牵着明灯的手走到一处棚子下,对眼前精神矍铄的老人说道:“七姨,我要两碗面。” 七姨回头,很是惊讶:“七姑娘怎么来了。” “十娘与我说七姨的店开了,我寻思带着明灯来尝尝,她还没有在这儿吃过七姨的面呢。” “七姨好。”明灯乖巧的道。 “你们……在家吃不也是一样的?罢了,找个位置坐下,我这就给你们弄。”七姨说着,看向明灯,问道:“大碗和小碗?” “我大碗。”杜七说道。 明灯想起了方才那个男人壮硕的身材,犹豫之后说道:“我也……大碗。” “你吃得下?”七姨眨眼,杜七也就算了,明灯…… 算了,就听小姑娘的。 七姨说道:“明灯是随着翠儿住?” “是。” “可能吃辣?” “能。”明灯点头。 “不错,这一点上比七姑娘要强一些呢。”七姨笑着,去切菜了。 杜七与明灯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明灯这才小声道:“小姐,七姨怎么会在这儿……” “你不是都看到了?弄饭给咱们吃。”杜七回道。 明灯说道:“七姨的家……有那么大……为什么还……” “这与院子大小有什么关系。”杜七不明白小姑娘的想法,说道:“喜欢七姨面的姑娘可是很多的。” 明灯不再问了。 七姨做的面是很好吃,她在七姨家里吃过几次……那温暖的面条暖胃更暖心。 明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满面红晕、吃面吃的满足的姑娘。 正巧,那姑娘吃饱了,端着碗走到七姨面前,蹲下自己将碗筷洗的干净才起身说道:“姨,我今儿没带银子,明个给你。” 正切肉的七姨抬头,缓缓说道:“你明个把欢丫头欠我的银子一并带过来,告诉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姑娘闻言掩面一笑,转身朝着杜七走过来。 明灯立马低下头。 “七姑娘,来吃面?” “嗯。” “你慢用,我先回店里了。” “姐姐慢走。” 听着脚步逐渐远去,明灯抬头看向远处,那姑娘正走到树下,绣鞋轻浮,雀跃的心情隔着几丈远却依旧扑面而来。 明灯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姐喜欢这个地方了。 二人又等了一会,七姨端着面走过来。 “吃吧。” “谢谢七姨。”杜七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入口,发出小兽一般可爱的声响。 老人无奈,随后对明灯说道:“这是我自己晒的辣子,你看着加一些罢。” “是。”明灯拿起勺子,手一抖,便将一勺满满的辣子倒在碗里,一时间,那红油散开,鲜肉混合着辣椒的香气如涟漪般散开。 老人一怔,说道:“你这丫头紧张什么,罢了,我去给你换一碗。” 明灯却摇摇头:“翠儿姐说天冷,可以多吃一些暖的。” 然后她又放了一勺辣子,很快,一碗清汤彻底变成红油。 “咕嘟。” 明灯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口,旋即眼睛一亮,十分的喜欢。 杜七咽下口中软面,瞧着明灯那“血红”的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挪动屁股离明灯远了许多。 七姨笑着道:“还真是翠儿教出来的丫头,不错……不错……” 虽然她在笑,可嘴角却在轻轻抽动。 “七姨,给我一碗面。”有黄衣女人远远的嚷道。 又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七姨说着转身。 杜七与明灯吃的开心,另一边,七姨一边切肉一边看着眼前的黄衣女人,嘀咕道:“我说,你们天池泽的姑娘怎么都那么能吃辣?翠儿是,你也是,现在连翠而教出来的丫头也是……” 女人笑着:“习惯吧,无辣不欢嘛……再说了,是七姨你晒得辣子好,我最喜欢了。” “也不怕肚子疼。”七姨说着,拿起菜刀。 “我来帮你。”黄衣女人捋起袖子,随口说道:“七姨说翠儿教的姑娘?说的是谁?” “喏,就在那儿。”七姨努嘴。 黄衣女人回头,正巧明灯也吃的满头汗,抬起头取出手绢擦脸。 女人的视线落在明灯的脸和的绒帽上。 明灯对上她的视线,身子一颤,立马低下头,抓住杜七的衣角。 “你怎么了?辣着了?我就说你不能吃就不要逞能,可有你好受的。”杜七嗔道。 “小姐,是她……”明灯不安的说道。 “是谁?”杜七不明白明灯在说什么。 “是桥上……的……桥上的……那天……”明灯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 杜七回头看一眼,总算是明白了。 是她带着明灯第一次出门时候碰见的、发现明灯是半妖的姑娘。 0323 女人容易多想,这是不分年龄的 小雪连绵不绝,每一片皆是晶莹剔透,光线穿过结晶发出不大一样的光彩。 如往日那般,无根水汽凝结,自云端、云端之上而来,落在杜七所处的地界。 白雪顺着冷风洒在棚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小姑娘坐在那儿,侧发盖住小脸两侧。 明灯紧了紧衣裳,帽子下的猫耳软踏踏的,她不安的低下头,桌上那碗热腾腾的红油面忽然就不香了。 那天是她第一次随着小姐出门,是小姐第一次给她丫鬟的身份……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姐姐、连韵姐…… 所以,许多细节都记得清楚。 可如果要说什么对于明灯来说是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的,除了她小姐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女人换了一身冬衣,可她的面容依旧清楚的刻印在明灯心头,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前一刻还温柔的扶起她的姑娘在看到她那一对耳朵之后,那憎恨的眼神仿若钢刀刮过明灯的身子。 当时的明灯像是一个乞儿,女人扶起她时都没有丝毫的在意,可后来却像是触摸到了十分肮脏的物件,用力搓着衣裳。 想起此事,明灯大口呼吸着,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每次呼吸都牵扯一阵剧痛。 自己为什么是半妖。 她不明白。 明灯从没说过,她其实一直怨恨着那个将自己生下来的女人——这兴许是纯洁如雪花的孩子唯一的阴暗面。 “明灯。”杜七筷子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灯眼神空洞的抬头。 杜七放下筷子看着她,认真说道:“再不吃,面要稠了。” “……” 杜七对着那一碗红油翘起嘴唇,怨道:“吃不完还点大碗?要是平日我也能吃你剩下的,可这么多辣子……” 辣椒天克杜七,她是普通少女的身子,可经不起那种疼痛的摧残。 明灯回了神,拿起筷子。 为了不让小姐心疼银子,自然是要吃的。 一缕面嘬入口,仿若生嚼油灯融蜡一般,除了苦涩吃不出一丝一毫的味道。 杜七心想这么好吃的面就这么糟蹋了也太可惜了,她问道:“丫头,你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明灯不说话。 她还是一个孩子,若是真的能做到那般静如莲台反倒是奇怪的。 杜七看着不远处七姨与黄衣女人说着什么的场景,抿嘴一笑。 “明灯,这里是春风城。” “小姐,我知道这儿是春风城。” “能来七姨这儿吃面的都是十娘的姐妹。” “十姑娘……” 明灯打了一个哆嗦,不知是被谁吓的,大概率是因为杜十娘。 …… …… “明灯怎么那么怕你。”七姨问。 黄衣女人手起刀落将生姜剁成两半,说道:“原来她就是明灯,我说呢……” “怎么?” 女人平静道:“七姨,明灯是半妖的事儿被压了下来,这件事你知道吗?” “从十娘那里听说了。”七姨知晓是怎么回事。 这事还是她让师承去查的,知晓是景天公子遏制住了这个消息。 “其实我听到七姑娘多了一个丫鬟就猜到是她了……十娘还是那般的与众不同。”女人抬头说道。 “那翠儿呢?那丫头不也厌恶半妖。”七姨麻利的将面盛好,放在女人的面前。 “所以说……嗯?七姨你这辣子什么时候晒的,味道那么香。”女人说着顺势放了三勺辣椒,拿起筷子后道:“七姨也别这么看着我,我还能欺负她不成。” 七姨轻笑不语。 红丫头也是这样,婵儿也是。 她们不是不怕半妖,而是因为那是自家的姑娘。 明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身子僵成一块。 脚步愈发靠近,直至明灯的余光中出现一碗热腾腾,漂浮着辣油的热汤面。 “薛姐姐。”杜七咽下口中食物,说道。 黄衣女人看着明灯说道:“你这孩子倒是能吃辣,翠儿也是……非要把你也带成这样,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吧。” 言语并非想象中那那么锋利,反而充满了无奈的柔和。 明灯抬头,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吃吧,我脸上有面?”女人盯着明灯说道:“你再不吃,油便要凝了。” 明灯下意识的拿起筷子。 女人摇摇头,端着自己的碗走到邻桌,背对着明灯坐下,不一会传来斯文的声响。 明灯眨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一勺热汤浇入她的碗中。 丫头抬头,看到是七姨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吃吧,别再冷了。”七姨叮嘱道。 “嗯。”明灯用力的点头,旋即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七姨发觉她只吃不见少,会心一笑,转身离开。 杜七心想若是薛姐姐,便该是这样。 半妖固然许多人不喜,可总归还是要看人的,明灯那么乖巧,谁会不喜欢呢。 …… 不久之后,黄衣女人心满意足的擦嘴,走到七姨面前将碗洗了,随后道:“我走了。” 七姨说道:“你今儿倒是吃的快,平日里那个磨蹭的劲去哪里了?” “一小碗面,能吃多久?”黄衣女人叹息:“我在这,也影响旁人的胃口。” “是你的错。”七姨说道。 “是吗。” “顶嘴?” “我哪敢啊。”黄衣女人丢下些许碎银子,说道:“剩下的不用找了,欢丫头欠的面钱算我头上了。” 七姨收起银子,掂量了一下后说道:“不够。” “……切,小不点赚不到银子,吃倒是坊里排第一。”女人啧了一声,打量着七姨说道:“姨,你这面的价格都比得上酒楼了,不考虑降点?” “你没钱了再来说这话。”七姨满意的收下银子,摆摆手:“我就不送你了。” “我走了。”黄衣女人转身离开。 在经过杜七的时候,停了下来。 杜七和明灯还没吃完,尤其是明灯,剩了一多半,小腹也出现了明显的凸起。 “薛姐姐,走了?”杜七说道。 “嗯。”黄衣女人对着明灯说道:“丫头不能吃就少点一些。” “我……”明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姐姐我就那么吓人?”女人捏了捏明灯的脸,旋即转身离开,只留下明灯呆呆的摸着自己的脸。 “行了,你别吃了。”杜七将明灯那碗还剩下一半的面拉到自己面前。 “小姐?”明灯说着,打了一个嗝,面色忽的难看,小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红色充斥。 她呛着了。 “撑坏了吧。”杜七斟了一杯茶,旋即端起碗起身。 “小、小姐,我也来帮忙……” “好好消食。”杜七将明灯按下,带着二人的碗筷走到七姨面前蹲下。 明灯捧着茶水,看着小姐与七姨聊着什么,回头又看着姑娘们离开时留下的那条脚印,摸摸自己的脸。 这就是婵儿姐说的她不喜欢半妖,却喜欢自己吗。 真是奇怪的姐姐。 明灯想不明白,却觉得身子暖暖的,兴许是因为辣子的缘故。 …… …… “七姨,薛姐姐和十娘关系怎么样?”杜七问。 “十八坊的清馆人,和十娘平日里没什么来往。”七姨说道。 “那就是和四闲姐认识了。” “关系一般,算不得四闲的朋友。”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七姨坐在小板凳上近距离看着蹲着洗碗的杜七,说道:“我说,你平日里照顾明灯,忙的过来?” “明灯很让人省心的。”杜七说着,补充了一句:“在不牵扯到半妖的时候。” 在这一点上,和白景天简直是如出一辙。 七姨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杜七,说道:“小姑娘嘛,也正常。” “翠儿姐也这么说。”杜七点头。 “明灯这孩子有时候和十娘小时候挺像的……有些许矫气。”七姨目露怀念。 “十娘?”杜七脑补了一下杜十娘的少女模样,嘴角不自觉的流溢出丝丝笑意。 七姨看破也不说破。 实际上她家里有十娘和石闲小时候的画像,有空可以拿给杜七瞧瞧,她一定喜欢。 洗干净了碗,杜七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下与七姨聊了一会家常,等明灯稍稍舒服了一些,这才随着她离开。 巷子中,二人走在雪径上,脚下发出踩雪声。 “明灯。”杜七忽的道。 “小姐。” 明灯声音很小,因为知道自己给小姐添了麻烦。 “你今儿吃那么多做什么。”杜七疑惑的问。 “小姐在意的是这个?” “不然呢。” 在杜七眼里,小丫头偶尔的矫情还挺可爱的,也不算什么事情,她见得多了。 “小姐,翠儿姐说吃的多能长身体。”明灯认真说道。 她早些长大就能够帮助小姐做更多的事情。 杜七闻言,伸手捏了捏自己那因为吃了一大碗面而微微鼓起的肚子,叹息道:“没用的,吃的多只能长肉。” “啊?”明灯一怔。 “你信我还是信翠儿姐?”杜七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至少对于明灯来说是这样。 “小姐,我……” “十娘对发胖这件事十分的在意。”杜七提醒道。 明灯立即说道:“那我……不吃那么多了。” 杜七心想还是十娘的话最好使,这丫头果然讨她的喜欢。 不久之后,明灯注意到她们现在去的地方不是自己家,问道:“小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去找柳姐姐。”杜七说道。 “柳姐姐?”明灯脑海中第一个闪出的便是连韵那张文静的面容,说道:“小姐,咱们刚吃了午食,再去吃蜜饯是不是不太好……十姑娘知道会生气的。” “你就知道吃。”杜七嗔道。 明灯:“……” “找柳姐姐是有别的事。”杜七说道。 明灯点点头,心道原来小姐不是为了吃,真的是很让人意外,按照小姐的饭量来说……那一大碗面定是没有吃饱的。 二人顺着一条小路,穿梭转了个弯来到了柳依依的家门前,漆木上贴着一副大红对联用以迎冬雪,上书的墨字似是小家碧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柳依依之手。 冬日,有树木枝梢自青瓦上探出头来,给这门面添了一股奇特的美感。 因为是午时,所以杜七尝试着敲门。 不久之后,柳依依的声音传来:“谁啊……” 大门打开,杜七挥手道:“柳姐姐。” 柳依依看着门前的一大一小,擦了擦眼睛,随后惊到:“阿七?明灯?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快进来。” 柳依依邀请杜七过了门槛。 “阿七,你可是许久没有来找我了。”柳依依说道。 “药房很忙。” “我也没怪你,走,进屋。”柳依依对于杜七忽然的到访十分的开心。 院子不大,红砖小路通往柳依依的房间,那小路两侧种着冬日依旧盛开的花儿,传来一阵阵清香。 明灯觉得柳姐姐的家可真好看,就是门前的树光秃秃的,有些怪异。 柳依依发现明灯呆呆的看着那果树,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丫头,来年开春有了白花就好看了,不光如此,照今年这个势头,入秋后的果子味道也不会差。” “果子?”杜七眨眨眼。 柳依依笑着:“结果了我可不会忘了你。” 杜七应声。 “柳姐姐,这是什么果树。”明灯随口问了一句。 柳依依闻言,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杏树。” “杏树……”明灯望着那探出墙外的树枝,似懂非懂。 三人进屋。 杜七看到了一桌子好菜与一碗吃了一半的米饭。 “柳姐姐,一个人在家还做那么多吃的?” “连韵那丫头本说要来的……结果店里忙,就在店里吃了。”柳依依冷哼:“不提她,正好,阿七你陪着我一起吃罢。” “我刚……”杜七正要说,却听柳依依道。 “还吃得下吗?” “吃的下。”杜七点头。 柳依依便给杜七盛了一碗米,视线掠过杜七的胸口,“七姑娘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对女儿家有好处。” “……” “明灯呢?”柳依依问。 “我?我吃不下。”明灯使劲的摇头,她再吃会吐的。 “果然是吃过了。”柳依依也不意外,提醒明灯:“今儿这事十姑娘若是不问,你可别告诉她。” “知道了。”明灯在一旁坐下。 “阿七,尝尝我的手艺。”柳依依笑着说道。 和谐的氛围中,明灯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在吃了一大碗面后,又吃下了一碗米饭,筷子仍旧没有停歇。 明灯忽的有些害怕。 小姐吃那么多,不会长成那般壮硕的模样吧…… 0324 杜七是花心的姑娘,所以不幸。 柳依依收拾了碗筷,走过来坐在杜七身旁,问道:“阿七,我的手艺怎么样?” “味道很好。”杜七如实道。 柳依依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比十姑娘呢?” “十娘?”杜七眨眼。 明灯闻言低下头。 平日里吃着翠儿做饭的明灯对这件事还是有些许发言权的。 十姑娘做饭她也是吃过的,怎么说呢…… “十娘做的饭能吃。”杜七认真说道。 明灯贝齿轻咬嘴唇。 对,就是这个。 还是小姐厉害。 只是……这么说十姑娘真的好吗? 明灯吓得不敢说话,柳依依则一脸疑惑。 “能吃?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不能吃的饭?” “有。”杜七想起了同为海棠女儿的秦淮,点头道:十娘的饭菜我很喜欢。“ 柳依依说道:“阿七你总是这样,你倒是说说十姑娘什么地方你不喜欢?” 杜七摇摇头。 “是吧。”柳依依美目中多了几分艳羡。 她很羡慕杜十娘。 若是连韵也能像杜七对杜十娘一样对她该是多好。 柳依依吐出一口浊气,小声叹息。 “柳姐姐,你和连韵姐不一样呢。”杜七说道。 “什么意思?”柳依依问。 “若是连韵姐……已经开始抱怨了。”杜七点到为止。 柳依依当然听的明白。 连韵和杜七聊得最多的就是柳依依,杜七差不多从连韵那儿把柳依依的“毛病”听了个遍,想来近些年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那丫头都说我什么?”柳依依问。 “柳姐姐真要知道?一时半会可说不完。” “罢了,我差不多也能猜到。”柳依依心道哪怕她们是很好的闺蜜,有些事情还是不做的好。 杜七意外说道:“你一点都不好奇?” 柳依依一笑,温和的说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的时间问她。” 杜七疑惑,明灯则是轻轻一颤。 果然如翠儿姐说的一样,若是温柔的人就越是可怕…… “不提那丫头了。”柳依依站起身,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吃了那么多东西,若是一直坐着可是会发福的。” 杜七看着柳依依纤细的腰肢,又看了看自己的,说道:“柳姐姐你一点都不胖,倒是我……最近又重了一些。” “你那是匀称,是我有些偏瘦了。”柳依依微微推开一些自己的衣裳,说道:“瘦的都是骨头也不大好看。” 她平日里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和面,也不贪嘴,自然会苗条许多。 “连韵姐就很好看。”杜七说道。 “她整天吃糖,脸都圆成什么样子了,还好看。”柳依依哼了一声,将杜七从椅子上拽起来:“你若是在我这吃胖了,还不知道多少张嘴要数落我。” 杜七虽然吃饱了懒散的不想动,可最后还是被柳依依硬拉着出了门。 雪花很小却也依旧是水,三把小伞顺着小路而走。 寒风拂面,杜七因为填饱肚子而萎靡的精神振作了一些。 柳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明灯,加快脚步,同时说道:“阿七,你这些时日生意还好?” 在她眼里,杜七的行医是生意。 杜七也是这么想的。 “银子赚了不少,不过多数都是先生的。”杜七说道。 师先生…… 那是银子能衡量的吗? 柳依依却也习惯了杜七这幅模样,牵住她的手说道:“阿七,你说仙门里是什么样子?” “仙门?我不知道,柳姐姐喜欢仙门?” “哪有姑娘不喜欢的。”柳依依说道:“那可是驻颜、长生呢……” “这是很好的事儿?”杜七认真的问,似是真的不理解。 柳依依理所当然的说道:“自是极好的,能用最好的面容跟在喜欢的人身旁百年、千年……该是最幸福的事儿,你这么想,若是十姑娘能一直陪着你,总归是好的吧。” “一直?”杜七点头:“若是这样,那真的是很好,可仙门能做到长生?” “说书的是这么讲的,估计就是延年益寿吧。”柳依依轻笑。 杜七摇头,不是永生便没有意义。 “你怎么还较真上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柳依依心道杜七永远是那么不识逗,伸手在她手心点了点。 “仙门,从南荒来看也不是那么平静的,该是一个更残酷的地儿。”柳依依说道。 “姐姐倒是看得清。”杜七舒展了一个懒腰,觉得这春风城就挺好。 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两个小厮打扮的男人,二人多看了一眼杜七的身子,其中一人驻足,盯着杜七看。 那是男人的目光,杜七已经习惯了。 另一人咳了一声提醒伙伴,之后两人紧接着往城里去了。 柳依依抓着杜七与明灯的手加快脚步,过了一条街这才停下来,微微喘息。 “柳姐姐,咱们跑什么。”杜七很奇怪。 “是不认识的男人。”柳依依回忆起男人看杜七时候那最正常不过的眼神,叹息道:“阿七,要不你以后出门都带着面纱罢。” “闷得慌。”杜七回头看了一眼。 柳姐姐说对仙门感兴趣,可见到了仙门的人就那般忌惮,杜七不甚明白,却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柳依依蹲下身子,看着小脸煞白的明灯,歉意道:“明灯,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走急了……” 明灯身子一颤,想起方才嗅到那血腥的气息,浑身不适,不安的看着自家小姐。 “没事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脸,说道:“石姐姐不也是这样?” 明灯听到杜七的安稳,那份不安瞬间消散,主动牵住柳依依的手,说道:“姐姐,我没事了。” “那咱么走吧。” 因为方才在小路撞上男人的事情让柳依依长了一个心眼,之后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随着耳边姑娘们的欢笑声愈发响亮,之前的阴郁缓缓消散,柳依依问道:“阿七,你说的石姐姐是石闲姐?” “不是,是石婴姐,她应该也去柳姐姐店里买过包子的。”杜七说着,微微解释了一下石婴的来历。 “车夫?女孩子?咱们春风城有这样的姑娘吗?”柳依依很疑惑。 她和连韵来的很早,这些非望海店倌人而定居春风城的不多,符合年龄的就更少了,她一时间记不起符合杜七描述的姑娘。 “在这儿住了有多久了?去过店里没?”柳依依问。 “是最近才来的。”杜七说道。 “那该是见过管事了……”柳依依嘀咕着。 “柳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杜七问。 “没什么,入住春风城的姑娘都是要去店里登记的……不然各方面不方便,也不安全。”柳依依说道:“听阿七你说的,应该是都弄好了。” 明灯在一旁看着,心道柳姐姐还真是一个爱操心的姑娘。 杜七却习惯了,她就喜欢柳依依这一点,若不是这样,柳依依也不会成为她在望海店所认识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包子铺那个总是对她充满的关怀的姑娘,是她除了杜十娘之外最早感受到的温暖,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翠儿都要往后靠一些。 所以她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起的除了杜十娘就是柳依依。 “柳姐姐。”杜七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我有件事找你帮忙。” “我?我能帮到你吗?”柳依依说道:“若是要蜜饯,你尽管提,她若是敢不给,看我怎么收拾她。” “不是蜜饯。” “不是蜜饯?” “有那么让人惊讶吗?” “对不起,对不起……”柳依依红着脸,问道:“阿七你说。” “姐姐你会凫水吗?” 此时正巧走到一座石桥上,柳依依听着耳边河水声音,说道:“会,春风城的姑娘没有不会的罢。南荒本就是渭水、淮水、沁水各处纵横,不会凫水会很危险的。” “请姐姐教我。” “我?我当是什么事儿……”柳依依看向一旁同样迷糊的明灯,疑惑说道:“我倒是有时间,不过阿七你不是要行医,而且这个时节,也没有好的去处……” “这些都不是问题。”杜七将自己只出诊半日,还可以出入秦淮院子的事情与柳依依说了。 “秦公子的院子?”柳依依一怔。 “差不多也可以别公子公子的叫了。”杜七说道。 “也是。”柳依依心想在药房也见过她女儿家的身子了,只是平日里一直来她这里吃包子的秦淮总是男人模样,所以一时间转不过思路来。 “秦姑娘可是每日都会来我这儿吃早点的,一日都不会落下。”柳依依意外的说道:“你倒是比我还要早知道秦姑娘的住处。” “姐姐不高兴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 在柳依依心里,秦淮和石闲认识,又不是九苑的姑娘,估计又是哪儿的王公贵族,所以对于秦淮在春风城有院子这件事情一丁点也不意外。 反倒是意外对方那么喜欢吃自己做的包子…… 柳依依想着,收起那一分小骄傲,说道:“若是秦姑娘没意见,我都听阿七的。” “明灯。”杜七回头。 明灯听话的打开荷包,取出那一把钥匙。 “这是?” “这是秦淮院子的钥匙。” 柳依依:“……” 许久后,柳依依盯着杜七,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阿七,你什么时候和那秦公、姑娘关系那么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是因为石闲姐姐?也是……她们说是朋友……” “柳姐姐,咱们先去汤池瞧瞧?”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柳依依点头:“我倒是闲着,去看看也好……” “凫水有许多好处,连韵那丫头小时候可是胖乎乎的,就是在水里扑腾才瘦下来。” “是吗?”杜七眼睛一亮。 “二娘说游水可以塑正身子,更加的好看。” “那我们走快些。” 杜七急切的领着柳依依穿过巷子,取出钥匙打开门,熟练进楼阁。 柳依依还没有时间惊讶这闹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院子,便被庭院的布置所惊讶。 那秦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柳依依的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就结束了。 阿七可是能和师先生搭上线,同时还和练红公子……的姑娘。 她觉得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惊讶了。 “柳姐姐,明灯,随我来,这儿的汤池全天都热着……泡一会,去去寒。”杜七说着。 柳依依虽然觉得在别人家这么做很失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被杜七拽进玄关,褪了衣裳后进入浴室。 “这……”柳依依身披浴巾,瞪大了眼睛。 雾气缭绕之下是庭院大小的汤池,似是纯天然的清澈,单单是那股热气就有一股子舒服亲切之感,池中的右侧有六个白色的搪瓷床,床上翻动着水泡,像似龙王的白玉床。 “这是……热山泉?” “不是,就是一个汤池。” “我知道。”柳依依叹气,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是自己是来到了哪个山上呢…… “这个地方能放开教我吗?”杜七问。 “足够了,不如说……一定很舒服。”柳依依眼中多了几分茫然,走到池边,怔怔的看着下方的那散发着淡淡硫磺气味的热水,吞了口口水。 女儿家很难拒绝的就是在水中放松,尤其是在南荒极为少见的温泉,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成熟的柳依依也很难抵挡住诱惑。 杜七眨眨眼,然后在明灯惊讶的眼神中,对着柳依依的后背轻轻一推。 “呀!” “扑通!” 水花溅起,柳依依直接落入水中,半晌后站起,身子已经完全湿透,她捋起长发,嗔道:“阿七,你做什么呢。” “没什么。”杜七说着,看向穿戴整齐的明灯,问道:“你怎么不脱衣裳?” “小姐,我也要?” “当然。”杜七点点头:“你也跟着一起学罢。” “……”明灯服从命令,出去换衣裳了。 杜七顺着水中阶梯走下去,旋即在热水中坐下,热气升腾之下,两个姑娘的脸像是泛着诱人的红晕。 “……秦姑娘可真会享受……”柳依依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很舒服。”杜七望着身边少女软踏踏的样子,问道:“柳姐姐,你……还能教我吗?” “让我泡一会……之后的事情……再说……” 柳依依有气无力的说着,靠在杜七身上,些许汗珠自面上落下,闭上眼睛一副慵懒至极的样子。 杜七心道自己漏算了这一点。 不过她还没有见过柳依依这幅模样。 真好看。 …… “小姐。”明灯褪下衣裳,裹着小浴巾走进来。 “进来吧。”杜七问。 明灯看着那一阵阵涟漪,最后服从命令的心态大于对水的恐惧,入水在杜七一侧坐下。 不一会,明灯就忘记了水是不好的东西,罕见的透出一股子懒劲。 “……对…了,阿七,我……” 柳依依睁开眼,正要说话却忽的一怔。 她看到了一对湿漉漉的绒耳。 此时明灯也睁开眼,发现柳依依盯着她看,有些疑惑。 0325 柳依依也是合格的工具人 清凉水滴自屋檐穿过雾气落在汤池中,溅起细微涟漪。 柳依依盯着明灯那一对绒耳看。 明灯很疑惑,下意识抓住杜七的手。 杜七稍稍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她第一次带明灯去见连韵,二人一起讨论“梨花”的事情,结果被明灯听成了“狸花”……所以这丫头一直以为连韵和柳依依知道她的身份,可实际上,柳依依并不知晓明灯原来是一个半妖。 春风城的姑娘对半妖的态度都十分恶劣,最早给予杜七这种感官的不是旁人,正是柳依依。 那还是和白景天有关的时候。 明灯是脆弱的丫头,杜七觉得她作为小姐必须要做些什么,这么想着,她自汤池中站起来。 “柳姐姐,与我出来一下。” “滴答。” 一滴冰凉落在柳依依肩头,凉丝丝的水花让她瞬间回了神。 柳依依眨眨眼,说道:“阿七,我可不想离开这池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事。”杜七坐了回去。 “小姐……”明灯察觉到了什么,心跳加速。 “明灯,过来让姐姐好好瞧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耳朵。”柳依依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温和的道。 明灯一怔,旋即回头看着杜七。 杜七点头,明灯便走到柳依依面前。 “原来是狸花。”柳依依站起来,近距离上下打量着明灯的身子,伸手捏了捏。 “好软……真好看。” 明灯身子微微颤动。 好看? 柳姐姐说好看? “明灯,让我看看你的脸,果然没有耳朵?也是……都长在头上了。”柳依依笑着,抓住明灯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前。 “让我好好看看,你不介意吧。”柳依依问道。 明灯感受到柳依依双手轻柔的抚摸,怯生生的道:“不、不介意。” 原来柳姐姐只是好奇,她还以为…… 明灯松了一口气。 柳依依将明灯拥入怀,下巴磕在明灯肩头,小丫头都可以嗅到柳依依身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气,少女芬芳混合着汤池中的硫磺气味,说不出的好闻。 柳姐姐……真是温柔的人。 见明灯安心的眯起眼睛,柳依依隐秘的松了一口气,一转过头发现杜七正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杜七指了指明灯。 柳依依轻轻摇头。 杜七平日里是怎么看她的? 自己是谨慎、小气了些,可也不至于害怕自己身边的丫头……更不要说明灯是那般乖巧的女孩子。 倒不如说,知晓明灯是半妖后,随着最初惊讶过去,涌上来是一股心怜。 这般小的孩子,还是半妖,生活之不易她从第一次见明灯时那瘦弱的身子便可以想象的出。 “明灯,你喜欢吃什么蜜饯?我叫你连姐姐给你弄。”柳依依说着,轻轻掐了掐明灯的耳朵。 “我……小姐喜欢的我就喜欢。”明灯红着脸道。 “我大概知道了。”柳依依轻笑,旋即道:“这么可爱的耳朵,以后若是没有外人,这帽子还是摘了好,你连姐姐可是最喜欢小家伙了,狸花、长虫她都喜欢。” “柳姐姐,连韵姐说她以前养过小宠?好像叫什么小花。”杜七问。 “小花?你怎么知道,这都是来春风城之前的事情了。”柳依依道。 杜七认真道:“连韵姐说我的头发摸起来比小花的手感要好。” “……”柳依依叹气,伸手拍了拍杜七的香肩,随后说道:“我回去会好好收拾她的,居然把你和那种钻窟窿的玩意相比……真是挨打挨少了。” 杜七心道果然是老鼠吗。 说起来,翠儿姐平日里数落明灯的话里就有作为一只狸花却不会抓老鼠这一句。 她看向那被柳依依抱着,小脸通红仿若随时可能昏过去的明灯,说道:“柳姐姐,这孩子要不行了。” “嗯?”柳依依低头,这才看到明灯那晕晕乎乎朦胧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手托着明灯的腿弯便将她整个抱起来。 “阿七,教她去那白玉床上歇息一会?” 杜七点头。 柳依依抱着明灯出了汤池,来到那温热白玉床前将她放下,说道:“躺一会,别乱动。” “是,柳姐姐。”明灯乖巧的道,随后看着柳依依苗条的背影,转过身捂着心口……脸上红的仿若要出血一般。 …… …… 杜七见柳依依回来坐下,问道:“她怎么样?” “小孩子泡久了是会这样,休息一阵子就好了。”柳依依说道。 杜七看了一眼在白玉床上蠕动的明灯,转过来说道:“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 “好了,不就是狸花?我挺喜欢的。”柳依依认真说道:“你不觉得明灯那耳朵很可爱?” “是好看。” 二人相视一笑。 杜七心想她果然喜欢柳依依。 柳依依心想杜七其实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热水不断翻滚,柳依依将玉足深入温水,露出满意神色。 “你的身材可真好,我似你这般年龄的时候,也就比明灯强一点点。” “是吗?十娘一直说你很匀称,让我与你学着点。”杜七道。 “我还是那个意思,十姑娘的话你听一半就好了。”柳依依心道她要的就是这个话题。 “让我瞧瞧。” 说着,便伸出手摸向杜七。 杜七要后退,可在水中活动不方便,哪里比得上精通水性的柳依依,很快便被箍了起来。 柳依依一只手抓住杜七的长发,一边蹭着她的手臂,感叹道:“不愧是大家都喜欢的七姑娘……” 杜七反抗无果,只能默默承受。 柳依依这般模样她见得多了,比如披罗居里的姑娘都是这样,见到她的身子就走不动路。 “连韵还没有与阿七这般亲近过,让我抢先了。”柳依依爱不释手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好看,我这个女人都有些把持不住了,也不知以后会便宜哪个男人……”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杜七不明白,她就一定要嫁人? “因为可惜。”柳依依微微抬头:“要我说,若是你生在我家,整天什么都不要做,让我抱着睡觉就好……嗯,就是这样。” “怎么,连韵姐抱着不舒服?”杜七问。 “舒服是舒服……呸,阿七你学坏了。”柳依依嗔笑中带着一丝惊讶。 杜七忽的抓住柳依依那调皮的手,说道:“柳姐姐,教我凫水……” “现在?”柳依依问。 她还想与杜七好好亲近呢,平日里像是这般坦诚相见的机会可没有那么容易。 杜七轻轻嗯了一声。 她选择柳依依教自己除开她喜欢这个原因,还有就是柳依依最为稳重,该是一个好老师……却没想到与自己一同沐浴后连柳依依也开始没个正形。 也不是不喜欢这般亲近,只是这样的柳依依总是让她回忆起在披罗居做人偶时候的身不由己……感受不是那么好。 柳依依靠近杜七坐下,指着舒适的温水说道:“这儿有硫磺的气味,不太合适,若是要练……我知道西苑有……” “不用。”杜七指着侧面:“那边有清水池,我和秦淮一起洗过。” “……这就是人上人……真是让人羡慕的条件。”柳依依无奈,起身:“我们走吧,以阿七你的聪颖,最多三天就能学会,快一些……今天就可以。” “凫水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杜七问。 “简单。” “那景天怎么一直学不会。” “……这你去问公子,我怎么可能知道。”柳依依捏了捏杜七的脸,二人一起上岸,走到明灯身旁,发现小丫头竟然睡着了。 “叫醒她吗?不是说要一起?”柳依依看杜七。 杜七数道:“让她睡一会吧,这床也暖和,不会着凉的。” “你是小姐,自然是听你的。” 柳依依取了毯子盖在明灯身上,随后与杜七来到干净的水域。 “对了,柳姐姐,我要不要唤你先生?”杜七道。 “少来,我听着别扭。”柳依依使劲摇头,接着问道:“我问你,学游水的第一步是什么?” 杜七说道:“喝水。” “?” 柳依依愣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说道:“阿七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天望海的水不好喝,太咸了。”杜七理所当然的道。 “好,我知道了。”柳依依扶额,随后说道:“把喝水忘了。” “哦。”杜七继续认真听柳依依说话。 “凫水,最开始什么都不要学。”柳依依指着脚下那没至胸口的清澈,说道:“原地头扎下去,尽量憋着不要呼吸,这样反复几次,有了足够的底气应付意外,给自己心里一个底……” “这是为了克服对水的恐惧,等适应了水下,再开始学凫水就很简单了。” “还有……” 杜七听着柳依依的滔滔不绝,发觉自己找她帮忙真的最合适不过。 听着柳依依的话,杜七差不多明白为什么白景天一直学不会凫水了。 该是因为他害怕水。 兔子的缘故? 应该不是。 “试着沉下去。”柳依依道。 “嗯。”杜七点头,在池中捏着鼻子蹲下,一瞬间,些许水泡涌起。 柳依依惊呼,一把将杜七拽起来。 “噗……” 杜七吐出几口水,脸色发白。 “阿七,你没事吧。”柳依依担心的问。 “没事。”杜七大口喘着气:“原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从未尝试着做这种事,所以不太适应。 “没事,慢慢来,我陪着你一起。”柳依依安抚杜七。 接着,开始最正常不过的教学。 …… …… 时间流逝,天色渐晚。 琴楼。 “石丫头,你今儿不要去接七姑娘?”女人询问正在喝花酒的少女,心道走了一个李青莲,又来了石婴。 也不知道这些丫头怎么都那么喜欢男人的装扮。 石婴摇头:“她只出诊半日。” “难怪你赖着不走。”女人笑着,取出一颗蜜饯塞入石婴口中。 “我又不是没给银子,王姐姐,要不这几日我就住在你这儿罢……那马车睡着硌得慌。”石婴吃着蜜饯,抬手道。 女人指着桌子一旁的七八个姑娘,说道:“这儿都是红倌人,你给了钱,想睡谁都可以。” “呸。” “我可不陪石丫头,她瘦不拉几的,抱着一定不舒服。” “就是。” 一时间,女儿家的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都不喜欢我?”石婴叹息。 “好了,开个玩笑,店里安排的住处下来之前,你就睡我这吧。”女人宠溺的说道。 她们自然不会真的让石婴睡马车。 而且,在了解石婴从外面来还不缺钱之后,她强行带着石婴去店里办了相关的手续,交了不少银子弄了一个住处。 石婴认为她们就是瞎操心,不过还是去了……反正些许银子对她而言也就是个数字。 “王姐姐,我想听曲子,来一首。”石婴说道。 “嗯。”女人起身,迈着步子正要去取琴,却忽的被石婴抓住手。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出去一趟。”石婴一拍脑袋,像是真的想起了什么。 “去吧,早些回来。”女人也没觉得奇怪。 石婴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与琴楼的姑娘告别,随后走出琴楼。 关上门的一瞬,石婴面色沉了下来,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便是在春风城一处巷口。 结界张开将她禁锢其中。 她看着那一前一后将自己夹住的男人,“道宫的人刚走,二叔就忍不住了?使用天网来抓我这么一只雀儿,若是掌柜的知道,定是会骂他。” 男人抽出匕首,说道:“春风城形式复杂,这也是为了让各方知晓是客栈自家的事儿,少惹麻烦。” 另一和轻浮的男人看了一眼石婴玲珑有致的身材,说道:“小师妹,你要么随我们走,要么……” “要么什么?”石婴问。 “没什么。”为首的男人叹息道:“师妹,掌柜的让你来这春风城,是什么意思……你也应该清楚。” “嗯?”轻浮男人一愣,问道:“师兄,春风城灵力饱满,不是个美差?” 石婴轻笑:“废物就是废物。” 0326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被石婴嘲讽,轻浮男人也不生气,轻轻整理那一身白袍,看向石婴说道:“小师妹,我该是教过你,一味占口头上的便宜是会吃亏的,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石婴很安静。 一旁被称作师兄的稳重男人不语。 客栈虽是仙门,可在人族妖族和平时期,无论是绝云宗、佛门还是道宫,都有着理由“除魔卫道”。 即便是绝云真的犯了毛病要打杀了他们,也没处说理。 不过今日带了客栈内的天网结界,无论是佛门还是绝云宗都会给面子,所以他们才大摇大摆走入这春风城。 从石婴被客栈命令来这春风城的那一刻起,她在掌柜的心中就已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轻浮男人视线在石婴娇躯之上游走,笑着道:“春风城就算不安定,可有那么多姑娘,对我来说可不就是个美差?” 石婴抬头看着那结界,似是在考虑应该如何逃离。 轻浮男人掰着手指,忽的说道:“师妹,方才那琴楼的姑娘姿色上佳,看的师兄我心中向往。” 石婴身子轻轻一颤,抬头道:“出了这结界,你敢动她们一根头发?” “你说什么呢。”轻浮男人取出钱袋掂量着:“小师妹,这儿是春风城,对付红倌人还需要动手?我可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石婴呸的一声吐出口中蜜饯的果核,手中突兀的出现两柄银色匕首。 “少废话,动手吧。” 稳重男人似是不想与石婴动手,劝阻道:“小师妹,你听师兄一句劝,别与长老拧了……实话告诉你,掌柜的带着鱼师姐已经闭关了。” 轻浮男人笑着:“为了这件事,长老只怕是大出血,也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天赋也还可以,总会着急的,要我说小师妹还是不会藏拙,倘若你笨一些,他也不会那般忌惮。” “呵。”石婴嗤笑,若是她真的藏拙,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至于说掌柜的态度,她早就猜到了。 要掌柜的在她和客栈元老中做一个抉择,换她来也不会犹豫,更不要说那人还付出了代价。 石婴问道:“我不与他作对,他便会放过我?师兄也该清楚,我若是离了客栈,只怕活不过一日。” 男人沉默许久,叹息道:“这便是小师妹你的家事了,师兄会尽力帮助……” 蓦然,一道翠绿光芒闪过,石婴轻轻歪头,银针擦着她的耳朵插入青石地面,很快那坚硬石板像是雪花一样被融了个干净。 一击未中,稳重男人叹息:“师妹还是那般谨慎。” 石婴摊手,指着那轻浮男人:“不小心一些,十年前我就与被他玩弄的女人一样做了花肥了。” “师妹可不能污蔑我,若是教鱼妹妹听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轻浮男人转头说道:“师兄,我就说直接动手,你非要搞什么偷袭,这丫头滑溜的很,现在丢了面子,我若是她……定要死之前好好羞你一把。” “你给我闭嘴。”稳重男人怒道:“鱼行舟现在是客栈的大师姐,你嘴巴放干净些。” “好了好了,明明心里嫉妒的要死,说什么漂亮话。”轻浮男人呵呵一笑。 “……”稳重男人安静下来,盯着自己的伙伴。 轻浮男人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闭嘴、我闭嘴。” 随后转过头对着石婴说道:“小师妹,像以前一样,方才师兄我这次依旧给了你四次机会,怎么样,可找到逃离这天网的办法?” 石婴摇摇头:“不愧是掌柜的亲手打造的法器。” “想来也是。”轻浮男人取出腰间长剑:“那你可以去死了,你若是不死,长老可是一日不得安生,他那恨得你牙痒痒又不敢亲自动手的模样有趣的很,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肯拿出三粒洞宫丹……” 他指着一旁的稳重男人说道:“有了这洞宫丹,师兄神游三日,步入太虚大成之境指日可待,到时候鱼行舟那九华剑主的位子,咱们也能尝尝滋味。” “原来是这样。”石婴点头,随后指着那稳重男人说道:“你是来嘲笑我,还是嘲笑他的。” 轻浮男人无奈耸肩:“洞宫丹香不香?” 石婴说道:“香。”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请师妹去死吧。” “你可以试试看。” 石婴话音落下,一道银光闪过,割掉她裙角一截布料,腐蚀毒弥漫。 轻浮男人叹息:“总是这样,能死的体面些不要,非要死的难看,不过正好……我也能放心动手了。” 他之所以与石婴说那么多可不仅仅是为了闲聊,而是确认佛门与绝云宗的态度。 未有人来警告,便是说放任客栈处理自己内部的矛盾。 他是谨慎的人。 若是得不到允许,可不敢在这春风城行凶,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师妹。 石婴知晓他的想法,却也没有办法。 在客栈内,她早就做好了这般准备,无非是早晚而已,要怨,只能怨她的天赋还不够,没办法进一步让宗主保下她。 若是她也有大师姐那般的天赋…… 石婴轻轻叹息,取出一粒提升功力的丹药吞下,暴涨药力冲破奇经八脉,石婴白皙的皮肤转化成一股莹绿色。 “师妹,这破障丹一吃,你一身修为可就废了。”稳重男人见状叹息,修炼不易……看着着实是心疼。 一旁的男人说道:“师兄,她也知道她没机会了。” “也是。” 既然掌柜的做出了抉择,那么石婴便死定了,哪怕他们今日无功而返,之后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妖女若是没有了宗门的保护,便只剩下了一个死字。 “她想换你的命,小心些。”稳重男人提醒道。 “我知晓,新仇旧恨嘛……”轻浮男人第一次露出暴戾的神情:“来,让我看看这些年过去,你长进了多少。” “……”石婴不语,呼吸间带着真元流转。 血战当前,她忽的冷静下来。 因为她想起了七姑娘。 她与七姑娘说过,石婴是石的石,死婴的婴,便是如此了。 也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死了,那姑娘会不会觉得伤心? 她觉得也许不会。 明灯那丫头兴许会伤心个几天? “你还敢分心!” 剑气冲天,毒气划过石婴玉颈,留下一道血痕,不过因为她服用了破障丹的缘故,暂时抵御侵入的剧毒。 石婴躲过剑气,握住匕首,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中。 报不了杀母杀妹之仇,至少也要让这恶心的男人留下些什么。 …… …… 春风城内,小雪缓缓落下,今儿的天气异常的好。 因为琴楼的姑娘下了许多单,所以连韵忙着做糖霜。 杜十娘正与红吟聊天,祝平娘躲在门外偷听着。 石闲陪着秦淮练舞,欢声笑语不断。 白龙得了禀报,可要他去管八方客栈的闲事……无疑是在异想天开。 安宁看了一眼结界的方向,一边练琴一边继续偷看翠儿打理庭院中的杂草。 不过是死个人,算不得什么。 等等。 安宁忽的想起了什么。 …… …… 秦淮的院子,两个姑娘坐在桌子前歇息,面前放着些许蜜饯。 “阿七,这么吃秦姑娘的点心……不太好吧。” “这是我买了放这里的。”杜七说道。 “我说这味道怎么那么熟悉。”柳依依说道:“阿七,你不怕水,也能浮起身子,方才我也教会你换气了……接下来,只要多练练就可以了。” “我这就算学会了?”杜七含着蜜饯,模糊不清的说道。 “嗯。”柳依依点头:“我就说以阿七你的本事,学习个凫水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所以说景天他果然不太聪明。”杜七道。 柳依依无奈,那可是练红公子,在她口中却一无是处。 “阿七,时间差不多了,这个时辰……我该去店里帮忙了。”柳依依说道。 “姐姐先走吧。”杜七说道:“明灯还睡着,我再等她一会儿。” “嗯。” “对了柳姐姐,接下来几日,你若是闲着……晌午之后我就去找你,凫水的事儿还是巩固几天的好。”杜七说道。 “……我…”柳依依想要拒绝,可想起那舒适的汤池,犹豫道:“我带着你连姐姐一起,可以吗?” “秦姐姐说可以。”杜七说道。 秦淮给她钥匙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打扰了。”柳依依说道:“明日我见到秦姑娘,会与她说清楚的。” “明个见。”柳依依想着,走出了门。 雪花落在面上,清凉让柳依依精神一阵,她心道连韵一定会喜欢那汤池,旋即转身离开。 出了巷子,她忽的见到了一袭花裙子的少女正在那儿买糖人。 “好漂亮的丫头。” 柳依依多看了两眼,随后离开。 …… …… 屋内,杜七含着蜜饯走到屋里,发现明灯还睡得正香,给她盖好被子,顺着窗户看向院子门前的巷口。 她不会生气,但是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 天网之内,轻浮男人一身白衣被鲜血彻底染红,黏稠的血液自衣角缓缓滴落。 这血有的来自石婴,有的来自他胸口那道伤口。 反观石婴,靠墙站着,衣多数裳化为碎片,皮肤已经从莹绿色变回了本来的白皙,衣裳凝结着暗红色血痂,鲜血自小腹顺着大腿留下。 这是一道致命伤。 石婴脸色惨白,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 轻浮男人吃下丹药,狠厉道:“再偏一些,我还真就栽在你这丫头手上了,可惜了,师兄,你今晚得请我喝酒才是。” 一旁的稳重男人点头。 因为石婴与另一人有仇,所以他受伤不多,尽是些皮外伤。 现在胜负已分,他也不墨迹,走到石婴面前。 石婴此时身受多处重创,又被破障丹反噬,已经是到了濒死的边缘……无力再做出改变。 她呆呆的看着地上那自她身上流淌而出的鲜红。 “师妹,对不起了。”男人抬起手中巨剑,劈头落下。 劲风当头,石婴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蓦得,有雪花落在巨剑之上,伴着金玉交鸣之声,巨剑停了下来。 一只手握住那力逝万钧的剑刃,仿若抓着一只小鸡一般。 石婴只听得一声清脆,旋即便站着失去了意识。 稳重男人收回巨剑,后退两步行礼,问道:“前辈,晚辈失礼了。” 他身子在发抖。 吓得。 他与轻浮男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眸中的恐惧。 这忽然出现救下石婴的白衣人……深不可测。 这丫头何时认得这般人物? 轻浮男人身子僵硬,冷汗混合着鲜血刺痛他的神经。 白衣人一声叹息,随后看向面前的连个男人,说道:“你们走吧。” 这石婴虽然不是元君吩咐要照看的人,可他想起元君对石婴的态度,便准备留她一命。 “遵命。”稳重男人松了一口气,说着,解除结界。 半路杀出个陌生人,看样子也不是和石婴有旧……也是,她一向孤身一人,在宗门里也只是与孤儿来往,哪里可能认得这般靠山。 前辈只是不愿在春风城见到人命……他们可不会自讨苦吃。 反正石婴已经废了,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二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开。 忽的,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拿着糖人的少女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我让你们走了吗?” 她这么说。 白衣人见状,又是一声叹息。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视而不见。 “……”轻浮男人看着面前的少女,目露狠辣。 那白衣人是前辈也就算了,这一个开源境的小毛丫头也敢阻拦他?若不是前辈在,他早就将其抓回去调教。 他受伤,精神不佳,可那稳重男人瞧得清楚,虽然与画像上的人气质南辕北辙,可绝对是同一人无误。 “见过……” “闭嘴。”安宁厌恶的看了一眼两个男人。 稳重男人面色惨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现在知晓为什么长老不亲自动手了,原来石婴是有靠山的…… 该死。 此刻他恨极了那石婴口中的“二叔。” 轻浮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粗重呼吸着。 安宁也不急,只是转过头对白衣人道:“我在这看了半天了,有你们道宫什么事儿?” 她因为想起石婴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是花了银子的。 翠儿姑娘是很节俭的人,若是那石婴死了,她又要多花银子去请车夫。 所以才过来瞧瞧。 道宫…… 管什么闲事。 0327 杜七的拳头很小 安宁不大喜欢净土莲宗的和尚,可她毕竟是佛印加身的禅子,对那被道天君改造多年的道宫更为厌恶。 安宁看着白衣人袖口的黑白纹路,说道:“你果然是东华宫的人,那前些时日我见到的人果然是那一位元君。” 听着安宁的询问,白衣人视线微动表示听见了,却不回应。 以他的身份,在宫里只需要听元君的吩咐,其它的……哪怕是佛门的禅子,他也不需要给面子。 也就是元君对佛门的态度并不像天君那般打压,不然他说不得会让这还未成长起来的禅子吃些苦头。 当然,也仅仅是吃些苦头,若是要伤害安宁……这世上还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各方思虑,白衣人并未理会安宁。 安宁也不恼,她早就猜到了李青莲的身份,旋即转头看着那手握巨剑的客栈师兄,问道:“你们认得道宫的人?” 男人正要开口,安宁就提前说道:“好了,我不想知道了。” 这两个来自八方客栈的二代弟子在听了安宁一个人自言自语后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的白衣人是道宫的人,而且属于东华一脉。 东华元君,道宫的身份最为尊贵的存在之一。 握着巨剑的男人汗如雨下,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 石婴这般低贱之人,怎的可能认得那尊贵的禅子。 这可是禅子,禅子所言定然无虚,也就是说即使是他们掌柜的见到眼前的白衣男人,也得恭恭敬敬,礼数之上不得有半分不当…… 他现在最大的安慰就是,道宫的前辈只是路过,并非作为石婴的靠山,不然这次就惹了大麻烦了。 虽然,看禅子的态度,已经是极大的麻烦。 场面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只能静静站着,等待被审判。 安宁指着那衣衫褴褛,如若浴血的石婴,说道:“这丫头,道宫的人要保?” “禅子……” 白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与安宁的灵动娇嫩不同,多了几分虚渺之感,似是真仙之音。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像是修仙的道士,而像是街边的混混游侠才能发出的意气之音。 “这丫头,我罩着了,如何?” 他本只是随意出手,可既然禅子这般态度,那他便接下这桩因果了。 区区八方客栈,他还不放在眼里。 整个南荒大大小小的宗门加起来,在东华宫面前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 “呵,若是天君还在那天上十里处,大和尚们还忌惮三分,现在嘛……”安宁没有继续说下去,回头对拿拿着巨剑的稳重男人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掌柜的,这石闲丫头以后是我的有缘人,今天之后,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大和尚去找她喝茶。” 稳重男人呆滞之后是大喜。 他什么都想不清楚,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还能活着回去…… 果然,还是需要一个传话的人才是。 白衣人说道:“石闲是谁?这丫头不是叫石婴?” “哦,我记错了,都怪常姐姐总是在我耳边提起那淮竹和石闲……应该是叫石婴……”安宁一愣,随后用力摇摇头,那马尾在空气中划过一阵好看的弧度。 白衣人轻轻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在道宫眼中犯了失心症的禅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闹别扭的丫头。 白衣人也说道:“既然禅子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落了下乘……” 他手指掠过石婴脸颊,取了一滴鲜血,随后将其融入真元,随后一块血色玉佩凭空出现,漂浮在稳重男人的身前。 “把这个交给你们掌柜的,剩下的她自然会明白。” 安宁气鼓鼓的问:“你偏要与我作对?” 白衣人一怔。 这禅子……怎么这么奇怪。 被安宁这么一盯着,本来较劲的心思忽的烟消云散。 “你走吧。”白衣人对着稳重男人道。 男人俯地颤声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禅子……” “我不喜欢旁人这么叫我。”安宁道。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家禽。 “三息之内,滚。”安宁平静看着他。 稳重男人巨剑也不要了,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 三息之后,春风城边,护城河缓缓流淌,男人本要奔波出城,忽的真气动荡,摔了个狗吃屎。 果然还是受伤了。 男人靠着树坐下,吃下丹药缓缓调息,面上是恐惧与后怕。 这春风城果然如鱼行舟所言是阴极之地,邪门的很,一个小小的石婴居然引来了佛门道宫两大庞然大物,他就不该贪那洞宫丹……差点把命搭上。 好在,他受伤最轻,作为传话是一个不错的工具,不然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所以之前才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他说,原以为是伤的太重,现在想来,只怕早就被制住了。 石婴…… 男人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浑身发抖。 即便是因为佛道之争,可石婴总是受益的,之后……以他们掌柜的性子,定然不会再给石婴使一点绊子,若是她还愿意回到客栈…… 不,不可能。 男人摇头,石婴吃了破障丹,丹田泄元,识海地漏而缺,以后就是一个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能再活十年都算恢复的好。 还有一件事。 既然石婴废了,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长老承诺的三粒洞宫丹还是能拿到手,少了一个师弟瓜分,他竟然是从中获利最大的人。 想到那三粒洞宫丹,心中喜悦冲破了方才濒临死亡的恐惧,旋即升起的是对那老东西的不满。 以后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将今天这份屈辱让那老东西也享受一番。 男人心道难道自己是被天道眷顾的人? 修为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春风城不宜久留。 “?!” 他想要起身离开,却骇然发现,他一动都不能动,从发梢至手指,每一存肌肤、每一寸修为都仿佛被彻底冻结,此刻的他除了思考与面上那带着诡异的笑容,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男人心肝颤动。 难道…… 禅子是要赶尽杀绝? 他没有发现,明明眼下太阳正盛,可他身后靠着的那一棵槐树竟然没有一丁点树荫,好像这么一棵三人才能抱过来的大树是生长在他的影子中,将他牢牢的钉死在地上。 …… …… 巷子中,安宁捡起那一把巨剑,看着天上的结界,对男人说道:“这剑和这结界你拿去处理了。” 白衣人点头。 安宁又问道:“石婴,你准备怎么解决?” 白衣人一掌拍在石婴身上,真元流转,随后松手说道:“这么解决。” 安宁哼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道宫保下的人?只是留了她一命,修为尽失,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那请禅子救她?” “那帮大和尚现在不会帮我,我一个人,没有那般可以修复经脉识海的丹药。”安宁一点也不羞。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指着石婴说道:“她还不值一颗上清丹。” “也是。”安宁点头,道宫的人也不是布施行善的老好人。 “这人你留着干什么?”安宁看着一旁那本来轻浮,现在只有眼珠散发着恳求的男人。 白衣人摇头。 道宫与佛门在一个层面,无论他们怎样斗狠都有自己的规矩,作为道宫之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看到轻浮男人对安宁那侮辱性视线之后而视而不见。 他伸手,轻轻拂袖。 轻浮男人就死了,化作一股灰烬消失在空气中。 千般恩怨、仇恨,皆随风消逝。 起因不过是一个眼神,这就是拳头大的世界。 安宁盯着白衣男人看了好一会,猜到了什么,提醒道:“常姐姐说我以后做了望海店的姑娘,这般下流的视线是最常见的,你若是还想留在这春风城,就别对我的恩客出手。” “?” 白衣人闻言后呆若木鸡。 恩客? 什么恩客。 绝云宗传出来禅子要留在望海店……难道是这个意思? 安宁一个人说着:“若是喜欢我的人都死了,那我还做什么清馆人?是了……这件事也得与佛门的人说清楚。” 白衣人:“……” 男人轻轻叹息。 他原以为,元君不顾事务前往南荒散心已经是任性到了极致,却没想到佛门未来的领袖居然是要在春风城做妓,虽然说是清馆人,却依旧是卖笑的下贱勾当。 看不透。 佛门,也是能忍。 他很佩服那群老和尚,若是换了道宫,这南荒的天估计会翻上九翻。 也难怪绝云宗再传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再遮掩……换谁也不可能如实传达禅子的意思。 他现在才知晓,为什么说佛门遇到了万年来最大的坎,有这么一个佛印,没有一念成魔已经是平日里吃斋念佛的结果。 白衣人认为还是离禅子远一些的好。 就在这时候,安宁忽的说道:“把结界散了。” 白衣人下意识解开天网,紧接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花袄的姑娘出了庭院,径直向他们走过来。 白衣人认得她,是元君特意吩咐要好好照顾的七姑娘。 这里还保留着战斗之后的狼藉,他想要隐藏石婴的存在,却被安宁阻止。 杜七走过来,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对着白衣人说道:“谢谢你救了石姐姐,若没有你帮着,我就只能叫明灯起来了,那孩子才睡下不久,我不大想叫她起床。” 白衣人听不懂杜七在说什么,却对杜七的适应力表示惊讶,很明显这姑娘只是看到现在这般场景就推测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看着这一地鲜血竟然也不觉得害怕,该说不愧是元君喜欢的姑娘。 “七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白衣人道。 杜七微微行了一礼,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插手那般血腥的战斗的,所以白衣人的帮助很重要。 杜七走到已经昏迷的石婴面前,有些心疼的看着石婴。 石姐姐……一定很疼。 作为姑娘家,衣裳破破烂烂的,所以杜七脱下花袄披在石婴身上,随后托着她的身子,丝毫不在意石婴那满身的血污。 “七姑娘?”白衣人不解。 杜七回头道:“我会一些医术,石姐姐就交给我照顾吧。” “……”白衣人没有理解杜七的想法,却只是道:“姑娘是要带她去哪?我来就好。” 说着,他运气真元,托起石婴的身子。 “谢谢。”杜七指着秦淮的院子:“那栋阁楼,二层。” 白衣人操控真元,随着杜七的指引将石婴放在杜七准备的毯子上。 安宁呆呆的站着,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好在杜七随着白衣人一起出来之后,多看了她一眼。 “我认得你。”杜七说道。 安宁说道:“杜先生教我练琴。” 杜七轻轻点头:“也谢谢你了。” “七姑娘……” “我要回去给石姐姐清理伤口了。”杜七认真说道。 “嗯。”安宁挥挥手。 杜七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转身进屋。 巷子中,白衣人怪异的看着杜七的背影,一阵脊背发寒,说不出的怪异。 安宁则是轻轻叹息。 她就该第一时间出手的,现在好了……看了许久的戏,功劳还没拿到,也不知道七姑娘怎得分析出来是道宫人救的石婴。 应该是自己看起来太小了。 白衣人指着一地的鲜血和崩坏的墙壁,说道:“禅子,那七姑娘怎么不觉得奇怪……而且,她竟然要救那石婴……” “我怎么知道。”安宁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白衣人对于杜七忽然出现接走石婴这件事心中还突兀,可禅子都走了,他留着也没意思,至于说这里……让白龙去收拾后事就可以了。 元君只是让保护杜七,其他的也没有吩咐。 至于说那石婴,反正有了自己的真气修复,死定是死不掉的。 对于他来说,这些通通比不上安宁口中的“恩客”二字来的惊诧。 …… …… 屋内,杜七给石婴把了脉,确认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又花了半个时辰给她擦拭身体,小心翼翼的抹除掉血污。 石婴受了很多伤,伤疤纵横,最大的那一道由小腹直接延伸到大腿处。 好在有真气护体,不然这伤口不结痂,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在心里感谢了一番那白衣人,杜七使出吃奶的劲,挪动石婴的身子。 “小姐……”明灯揉揉眼睛,略带困意的从里屋走出来。 杜七招手道:“快过来帮忙,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呢。” 0328 若不是特别在意的规矩,其实也不重要 明灯本还有些困乏,可当她靠近杜七便嗅到了一股血的味道,顿时清醒过来,跑到杜七面前,担忧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杜七指了指面前的姑娘。 明灯已经看到了,小丫头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瞳孔缩成一点,骇然道:“这是……石姐姐?” 明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石姐姐伤的好重,这般可怕的伤口……她不会…… 明灯不知所措,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小脸惨白。 杜七看着丫头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解释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力气大,帮我把石姐姐抱到床上,我给她上些药。” “是,小姐。”明灯吸了吸鼻子,连着那带血的绸缎抱起石婴,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榻上,随后局促不安的盯着石婴。 终于,那股呼吸虽然微弱,却依旧可以感知到。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只要还没死就好。 在明灯眼中小姐是无所不能的,而且精通医术,只要人还没死小姐就一定会有办法。 她以前也是这样被小姐救下的,所以坚信。 明灯看向地上那残破的衣裳。 那是石姐姐在披罗居做的最喜欢的裙子……现在却都是血污,泛着难闻的气味。 石婴因为伤口被毒气侵蚀,血流不止,好在有道宫元气化解,顺势制住了血,伤口处隐隐可见些许血痂,杜七取了一早准备好的药膏与纱布,涂抹在石婴的伤处。 动作不算小心,可照顾到了每一处伤口。 杜七觉得这样就够了。 随着杜七将石婴包成一个粽子,明灯才敢问:“小姐,石姐姐她怎么样了……” “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看着骇人,躺几个月就能下地活动了。”杜七说道。 “那就好。”明灯吊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后害怕的道:“小姐,石姐姐怎么会伤成这样……城里的人不喜欢她吗……” 杜七抬头,说道:“说是她的家事,不过好像也有仇人,其实我也没有听的明白,等她醒了问问她就好了。” 明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小姐,石姐姐在春风城没有认识的人……那现在……” “我正要与你说呢。”杜七收拾了药箱,回首道:“你去叫翠儿姐过来将石姐姐接回咱们家。” “啊?”明灯一怔。 “没听明白?” “听、听明白了。”明灯心道小姐说的话翠儿姐自然不可能不听。 “去吧,住秦姐姐这儿总是不方便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说道:“也不是什么重伤,你放轻松些。” 明灯用力点头,随后出门回家找翠儿。 …… 杜七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走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走远,十娘可不许我擅自出城……” 杜七关上门,也离开了院子。 她立刻行动,而是对着空地说道:“出来吧。” “……” 白衣人顺着一片雪花出现在杜七面前,奇怪的看着她。 杜七一个未修炼的姑娘能看到自己? 不可能。 那就是说元君将自己会跟着她事情告知了她。 “七姑娘。”白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奇女子。 “你跟着我有一些时日了,差不多……可以别做这种事情了。”杜七认真道。 “我是在保护七姑娘的安全。”白衣人这么说,语气中多了几分逗趣的意味。 杜七却不觉得有趣,她感受那雪花清凉、清风拂面,视线自下而上掠过路边花草、青石砖、湿泥土,最后落在白衣人和他头上的一汪青天处,平静问道:“我为什么需要你保护?” 白衣人说道:“石婴是八方客栈的人,姑娘收留了她,自然会惹到些许麻烦。” 杜七撑起伞,挡住那缓缓落下的雪花,问:“你为什么骗我?” 白衣人一愣,随后无奈。 “抱歉。” 石婴他保下了,客栈自然不会找七姑娘麻烦,所以是说谎。 怪异的看了一眼杜七,白衣人说道:“这是元君……就是你青莲姐要求的。” “我知道。”杜七说道。 白衣人心想元君果然与她说了。 “她不是还说要你听我的?”杜七道:“我教你别跟着我了,十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若是十娘不高兴,那她也会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那些孩子也会不高兴。 杜七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修士,说道:“石姐姐的事情谢谢你,只是……你离我远些。” 白衣人看着姑娘面上的认真,轻轻点头。 杜七说得对,元君的确有这么吩咐过。 他不知道杜七为什么气鼓鼓的,不过他虽然生性洒脱,却从不是死板的人……杜七不喜欢,他就不跟着了。 反正若是杜七遇到危险,他会第一个知道。 “七姑娘,我走了。”白衣人说着消失不见。 杜七确认他真的离开,心道这男人还算好说话,不然她就只能等晚上让明灯赶他走了…… 明灯还小,可能掌握不好力度,若是将他打死了,到时候对青莲姐也不好交代。 杜七被杜十娘教育的还算善解人意,只要他不跟着自己,其他的东西她也懒得管。 杜七随后叫了一辆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她下了车,走进树林。 此处树木丛生,杜七转了一圈有些累,靠着一棵树歇息。 石婴的身子她看了,正常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可寿元有损,规矩上人的寿命不是固定的,可以随着后天惨事减少,也可以通过修炼而提升。 杜七觉得自己和明灯都挺喜欢石婴,所以她不想让石婴那么快的死。 翠儿姐也花了钱。 这是小事。 可杜七听到那安生和尚……哦,现在应该叫安宁姑娘了。 那安宁姑娘说石婴修为尽失,说……活着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杜七听的明白,虽然不大理解,却还是当做一件事记在了心里。 石姐姐存储灵气的地方坏掉了,所以无法修炼。 她得想个办法,在尽可能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帮到石姐姐。 歇息了一会,杜七顺着树影继续往前走,随着隐隐几道水声,杜七露出轻松的神情。 …… 溪流一侧,天上下着雪,雪落在槐树上,八方客栈的师兄坐在树下,面露怪色。 本来,他在即将要出城的时候忽的摔了下来,功力全失……惊骇的很,本以为禅子是要赶尽杀绝,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并没有人取他的性命,似乎……他只是真气紊乱所以不能动弹。 叹息。 也不知怎么会这样。 若是让那道宫和禅子知道他这个传话的还没走……说不得就真的要死了。 男人怀疑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毕竟这里是春风城。 阳光下,那巨大槐树将他的影子死死定在地上,忽的,那影子起了一阵喜悦的涟漪。 几乎同时,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传来,男人瞬间警惕起来,转动眼珠看向声响的来源。 一抹青色映入眼帘,色彩单调,他却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抹霞光。 杜七拭去额前汗珠,轻轻喘息着,说道:“总算是找到你了,还好没有出城。” “……” 随着姑娘的声音,男人忽的察觉自己上半身可以活动了,只是真气依旧封死……所以还是只能在这树下坐着。 他看向杜七,稍稍一愣。 初入城的时候有见过一面,因为太过好看,所以一直记得。 “找到我……什么意思?”听着杜七的话,男人心中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 “没什么。”杜七在距离男人三丈远的位置靠着一棵树休息,深呼吸后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男人沉默。 杜七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没有修炼的姑娘,而那差到极点的体力也表明这一点。 可却是莫名的心悸,竟然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 他只当是因为还在春风城,所以不能行凶,开口说道:“姑娘问吧。” 杜七点头。 还会听人说话,她本以为不会那么好沟通的。 “石姐姐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办法修炼了。” 男人身子一颤。 石姐姐…… 定然是石婴了。 原来这个人是来替石婴报仇的…… 他现在修为尽失,若是杜七真的掏出匕首,他便会真的死在这里。 男人看着杜七,忽的一怔。 情报上说石婴在春风城做车夫,而眼前的姑娘正是她的雇主,是望海店的人。 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的原因是因为那画上画的人和杜七真人完全不像,一丁点神韵没有,也就是这一声“石姐姐”和那青色裙子小袄提醒了他。 现在并不是感叹春风城勾栏质量高的时候。 逃过了禅子、逃过了道宫,若是就这么载在一个不能修炼的妓女手里……那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石姐姐是不是以后都没办法修炼了?告诉我。”杜七很有耐心的又问了一遍。 男人身子一颤,顺着杜七说道:“是。” 杜七问道:“破障丹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股脑的说道:“破障丹毁的是根基、是紫府之脉,以丹毒催动真元换来短时间修为壁垒的突破。” “是说能突破修炼境界?”杜七觉得若是这样,那在旁人眼中该是很珍贵的丹药。 “对第四境之下来说可以突破障壁,可若是药力一过会反噬,会倒退一个大境界。”男人身不由己,心下惊骇。 现在的他像是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像小师妹的修为,根本那就承受不住,所以直接地脉残缺,成了废人。” 杜七疑惑道:“这么毒的东西,石姐姐为什么要吃,因为好吃?” 男人脸色惨白的道:“因为我与师弟要杀她……” 杜七颔首:“原来是这样。” 男人背后又一次被冷汗浸透。 杜七看着他,歪了歪头。 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对报复也没有概念,况且这是石姐姐自己的事情…… 这些都不重要。 杜七知道她是在意十娘的想法,所以一点也不生气。 “有什么办法能修复石姐姐的经脉?”杜七问。 男人不明白杜七是怎么理所当然征求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意见的……心中百般奇怪,却只能将自己了解的统统说出来。 “紫府地脉毁坏是极其严重的伤势,若是有洞天福地,服下天材地宝说不定能重塑经脉。” “你这么说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杜七听的明白。 男人惊骇,却没有办法。 他的境界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很低微,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他来说,若是不能修炼……比死还要难以接受。 死……死…… 对了,起死回生。 男人说道:“道宫有三清丹,传说为仙品,若是能服下那传闻中只要还有一口气无论怎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回复便攀至巅峰的上清丹……自然……不,肯定是可以修复破碎经脉。” “三清?”杜七眨眨眼,问道:“去哪能弄到三清丹。” “道宫的丹药自然是道宫……”男人认命道:“这是在整个东玄都是至宝的丹药,不可能拿来给小师妹使用的。” “……”杜七为难道:“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她轻轻叹息。 她只是不愿坏了规矩,可只要不是像那莲花那般要起死回生,或是要我买东西不给钱……其他的规矩也不是第一次坏了…… 总归是不好的,若是真没有办法了再考虑。 杜七看向男人,问道:“你再想想。” “……”男人沉默许久,死气沉沉的摇头。 他思来想去还是天材地宝比较靠谱,可他不认得什么天材地宝,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杜七知晓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还以为他弄伤的石姐姐,定然会有法子呢。 不行就去问问祝姐姐,她说不定会有法子。 “对了。”杜七记起了什么:“你说的三清丹……是用什么草药炼制的?黄芪?红药?还是别的什么……我若是可以找到些许材料,说不定能治好石姐姐。” 男人心道这姑娘怪异的可怕,却又无知的很。 “三清丹的成分,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知晓……应该是不弱于仙品悟道竹的品级……” 他能知晓最厉害的丹药是道宫的三清丹,能知晓最珍贵的天材是仙品悟道竹。 全都属于道宫,足以见得道宫的影响力。 “说不定,那三清丹就是悟道竹炼制的。”他随口道。 “悟道竹?是说竹子吗?”杜七心道若是这样,沁河那儿不是正好有一片?安宁也说是什么悟道竹。 还是要去看看,弄一些给石姐姐尝尝,说不得有用。 若是真的没用,她再自己想办法。 杜七起身,心道这男人还要传话,也不能留他太久才是。 她看向男人身后的槐树,笑了笑。 0329 无知者无畏也是一个真理 飞云似景,寒雪若阵,一阵清风吹散槐树之上的雪花,那禁制便随着杜七的轻笑而散开。 “你走吧。”杜七对着那师兄挥了挥手。 他看都不敢看杜七一眼,逃似的离开,仿若那好看的姑娘是比恶鬼还要可怕三分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是中了幻术或是识海被控制所以才身不由己,正因为是魔门众人,所以才了解控制心神之法的可怕。 他现在可不觉得杜七只是一个普通的角妓。 “我那么可怕吗?”杜七取出随身的小镜子,打开后顺着阳光瞧过去。 微微一笑。 唇红齿白,十分的好看。 杜七心道十娘定会喜欢的。 她走到槐树下,在方才那人坐下的地方靠着歇息,同时抚摸槐树粗糙的树干,因为被禁制的人已经离开,所以槐树的影子便突兀的出现,给杜七造出了一片阴凉地。 杜七在想关于那竹子的事情。 若是她没有听错,安宁姑娘和那大和尚聊天的时候便提过悟道竹这样东西。 杜七不知道什么是悟道竹,只是……就和狸花莲花都是花一样,反正都是竹子,作用该是差不多的。 就在这时候,杜七忽的抬头,她也在林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袭白衣自林间出现,越过潺潺溪流,停在树梢上自上而下看着她。 杜七抬起头,一撮刘海滑落。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跟着我?”杜七问。 白衣人从杜七的气质中脱离出来,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槐树之下的姑娘,说道:“我感知到了客栈的真元运转,便过来瞧瞧。” “你说那男人?他已经走了。”杜七指着城外说道。 “……嗯。”白衣人点点头,一方面奇怪那人居然才从春风城离开,一方面对自己居然不知晓他还没有离开春风城。 更有意思的是,这姑娘居然与那男人撞上了,看情况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衣人将这份疑惑埋在心底。 “喂,你站那么高做什么,下来说话。”杜七双手环于胸前,不满道。 白衣人叹息,自树梢落下,站在杜七面前。 他望着杜七那清澈的眼神,心道他都不用上手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个修道的奇才…… 世上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姑娘。 难怪元君那么喜欢她。 白衣人没有第一时间与杜七对话,反而是将视线放在杜七身后那巨大的槐树之上。 一般情况,是不会有这么三人环抱的槐树的……眼前的槐树型高大,其羽状复叶和刺槐相似,孤零零长在这儿,木下鬼的名头确实容易教人多想。 白衣人袖口纹路轻轻闪光,确认了这真的是一株最普通不过的槐树,而非他所想象中的妖族精怪。 也是,若真是什么精怪,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你看什么呢?”杜七问。 “树。”白衣人回应道。 杜七回头,有些不理解。 树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她知道这槐树是一个乖孩子,可事实上它并非精灵,只是一株最最普通的树木,农夫握着斧头都能砍倒的那种。 “你也好奇槐花的味道吗?”杜七目露期待的说道:“这儿有槐树还是连韵姐与我说的,她还说等来年春中开了花带我来采槐花,做蜜槐吃。” 望着杜七那欣喜的神情,白衣人勾起嘴角。 好了,杜七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的理由有了。 他跟着杜七那么久,自然知晓这是个贪吃的姑娘。 他看着杜七。 七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血污可以静然处之,将石婴平静接回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是她,此刻欣喜不能自已的也是她。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没有修为的姑娘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你怎么不说话?”杜七问。 其实在杜七眼里,这个白衣道士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上谁。 白衣人回了神,说道:“七姑娘不是不喜欢我?” “也不是不喜欢。” “嗯?” “只是不喜欢你跟着我。”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哈哈一笑,心想女儿家哪有喜欢一直被人看着的,七姑娘自然也是这般。 “七姑娘不担心你那石姐姐了?怎得还有心情来瞧这玉槐?”他问道。 “我这就是为了石姐姐。”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杜七认真道。 白衣人轻轻摇头。 杜七看着他,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卧松云。”白衣人说道。 “这是你的名字?还是道号。” “七姑娘还知道道号呢。”卧松云惊讶的看着杜七。 杜七蹙眉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卧松云也不知怎得会对杜七知晓这些东西而惊讶,说道:“算是乾道之号,只是用了那么多年,七姑娘当名字看就好。” “嗯。”杜七点头,十娘教过她这是最基础的礼貌,所以她才会问。 当然,是对于她不讨厌的人是这样。 “你是道士,那青莲姐就是道姑?”杜七问道。 “元君是元君。”卧松云说道:“七姑娘,你口中的道士统称乾道,而道姑是坤道,道宫实际上没有道姑这个称……” “你与我说那么清楚做什么,这又不是我要守的规矩。”杜七哼了一声。 “也是。”卧松云也是与宫里的孩子解释惯了,随口一提。 “难怪元君如此夸赞七姑娘,不知七姑娘可有入道宫的想法,以姑娘的心性……若是踏入坤道,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你怎么与青莲姐一样。”杜七说道:“我对你说的什么坤道不感兴……” 杜七说着,忽的一怔。 乾坤之道……似乎有些耳熟。 她记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给她泡过红茶,茶水的味道一般,比不得十娘的茶。 会一些占卜之术,可从来算不准自己的命数。 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他总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道直线,将自己比作乾阳,将她比作坤阴,然后重复一些她没有仔细听过的话…… 杜七记得自己是拒绝了的,因为听不明白。 后来他不再来自己在这儿划线,便消失在了世上,杜七心想那人红着脸的时候有几分好笑,所以还记得,除此之外,也记不大清楚了。 “不感兴趣……”卧松云听着杜七的话,心下无奈。 这种话也只有杜七这个生长于勾栏的姑娘能说的出来了……可越是知晓杜七的来历,他便越是感兴趣,当然本质上还是因为这是元君的吩咐,若是能带杜七入宫,元君定是会十分高兴。 “七姑娘,你听我说,坤道之……”卧松云开口。 “停。”杜七揉了揉耳朵,问道:“你明白道的意思?” “不明白怎么会与七姑娘说。” 杜七捡起一旁的树枝,也在地上划了一道直线,那泥土两侧翻着,中间是深色、渗着湿润的浅沟。 “七姑娘?”卧松云不明白杜七在做什么。 “看来你还不明白,那就不要说话了。”杜七认真说道。 “……”卧松云叹息,知晓他又让杜七觉得讨厌了。 杜七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本想回去问祝姐姐,现在正好不需要了。 杜七换了一个姿势站着,绣花鞋微微拧在地上,她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姑娘问。” “那什么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杜七问。 “对我来说不可怕。”卧松云说道。 杜七听出了他的意思,说道:“那对我呢?” “七姑娘只是普通人。” “嗯。”杜七补充道:“我做不到,可有人帮我。” “姑娘说的是谁?师承?还是佛门的秃子。”卧松云问。 “安宁不是秃子,挺可爱的,十娘说过还算喜欢。”杜七盯着他。 “……我的错。”卧松云认错。 杜七移开视线,说道:“明灯能帮我,所以我也不怕。” “哈哈……”卧松云朗声大笑。 明灯便是杜七的丫鬟,平日里帮着她做杂活,他当然是知道的。 “你笑什么?”杜七问。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笑,只会觉得可笑。”卧松云拂袖。 他觉得有时候,无知可真是可爱。 也就是杜七那么认真的说这种话,配上她的样貌气质会给人这般乖巧的感受,换一个人,那就是真的可笑。 杜七撩起头发,轻声说道:“你可真奇怪,明灯吃了那朵花,消化的干净,有什么可笑的。” 她说着,挥舞着自己那软绵绵的白皙拳头。 “明灯与我不一样,她若是打你,也是很疼的。” 卧松云嘴角噙着笑意,连连说道:“姑娘说的是,我知道姑娘的侍女也喜欢吃糖渍蜜饯、花瓣之类的。” “……”杜七认为这个男人很笨,和白景天差不多。 她明明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可他一点都听不明白。 “你不要说话了,我问你再说。”杜七说道。 “……”卧松云点点头。 他在元君面前恭恭敬敬,可本身的性子就是这般,不然也不会与道宫的孩子打成一片,更加不会让李青莲留下来“照顾”杜七。 “翠儿姐也说过那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不过也会做好事……我不明白,客栈难道不是累了歇脚的地方?石姐姐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住店没有给银子所以才被人追着打?” “七姑娘的话可真有意思。”卧松云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随后认真解释,也不管杜七听不听得明白:“八方客栈也是仙门,只是处在南荒,与东玄的仙门不大一样,至于说那石婴……姑娘说对了,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子,所以沦落至此。” 因为是客栈,所以“银子”很重要,石婴“银子”不够,所以才会被放弃,像那鱼行舟,作为最年轻的九华剑主就是客栈最“有钱”的姑娘。 “果然是这样。”杜七取出自己腰间的绣花荷包,打开后看了一眼说道:“若是石姐姐的银子不够,我可以替她出一些。” 卧松云挥挥手:“七姑娘,那银子我与禅子已经替她出过了。” 杜七这才明白,原来银子指的得是他和安宁让那客栈师兄带回去的几句话,自己误会了。 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然他又要笑了。 杜七不动声色的将绣花荷包收起,换了一个问题:“你们说石姐姐废了,怎么能治好她?我学的医书上没有教这些。” “医书上若是教了才奇怪。”卧松云说道:“我说了,七姑娘也是听不明白的。” “那你先说。” 卧松云伸出手指,如实道:“破障丹这种七品丹药引起的地脉漏元,只用五品的汇元丹就可以根治,最简单便是天枢阁的下五品培元丹,只用三粒,一个月一粒,不出三个月便可以痊愈,相似的丹药太多,我便不一一举例了。” 都是一些看不上眼的玩意。 “还是你知道的多。”杜七将其记下了。 可记下后又觉得没用,因为她依旧得不到那些丹药。 杜七又问:“除了丹药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东玄有三千洞天福地、无数灵脉,随意找一处修炼地脉自解。”卧松云随口道。 “……”杜七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卧松云转过头。 虽然觉得杜七的表情有趣,可作为前辈自然是不能承认的,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模样若是让旁人知道,只怕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对着杜七便会不自觉的做这般逗弄之事。 “我知道你懂得多,说些近的。”杜七提醒道。 “近的……”卧松云道:“我身上有一颗上清丹,可明心见性,化百劫,通万障。” “你会给石姐姐吃吗?” “不会。” 上清丹可是使用仙品悟道竹气息开炉的至宝,下五品丹药能解决的事情,去使用仙丹,他看起来是那么蠢的人? 若是杜七请求他,他也不介意让人找几粒三品的送给杜七,当做是自己今日逗弄她的补偿。 他正要与杜七说这件事,可杜七已经迈开脚步。 “我回去了。”杜七说道。 她问了那么多,能用的结论还是只有一个。 竹子。 杜七看透了,所以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卧松云站在槐树下,看着杜七离开登上马车。 他已经许久没有笑得这般爽朗了。 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 卧松云心道不就是几粒丹药,包在他身上了。 0330 不是角儿便不能成为公子的面子 天色渐晚,十楼的院子被翠儿清理的干净,庭院角落的梅花也开了,似是一颗明珠点缀在庭院中,平滑小枝处盛开着艳丽的粉红,在夕阳下平添了几分魅惑气息。 亭子中,翠儿与杜十娘面对面坐着,身侧放着火盆。 “姑娘,前些时日移来的梅花开了,可真好看。”翠儿说道。 “是好看。”杜十娘说道:“我就说院子空空的,日后再种些什么吧。” “姑娘怎么不挑那白色的梅花,我觉得白色要好看一些。”翠儿说道。 梅花是高洁的,现在的家里是可以栽上那白梅,没有必要那般的艳美。 杜十娘解释道:“在花园没见到合适的,不是我不想种,你也知道咱们店里种梅花的姑娘可没几个,就这一株红梅还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才从红吟那儿弄来的,至于白梅……九苑应该有不少,可那儿的姑娘我不熟。” “也是。”翠儿说道:“姑娘若是想好好打扮这儿,我日后多留意就是了。” 杜十娘轻轻点头。 随后,二人相视无言,皆可以见到对方面上的无奈。 “杜七那妮子呢?”杜十娘问。 翠儿说道:“明灯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反正我到地方时候就没见到姑娘的影子……姑娘,有一件事得与你说一下,七姑娘让我去接人的地儿,看门的是城中侍卫。” 秦淮的房间有结界,所以为了让翠儿进去,便有不少人给她帮衬。 “在那秦姑娘的宅子?”杜十娘想起了什么。 “嗯。” “我知道了。”杜十娘挥手。 “十姑娘怎得不奇怪……”翠儿疑惑。 “你忘了?妮子口中的秦淮是谁?”杜十娘摇头。 她早就询问过石闲了,那秦淮就是淮竹姑娘,若是她……只是调动一部分城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谁……啊,我说呢。”翠儿一拍大腿:“说是淮竹姑娘,景天公子的姐姐?若是她……那倒真是我大惊小怪了。” 上一次杜七挨打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只是平日接触不到,便将这件事儿给忘了。 杜十娘看着红阳道:“杜七那妮子也是,淮竹姑娘与她客气一下,她倒好……还真的把人家园子当自己后花园了?” “若是七姑娘,可不是客气一下。”翠儿提醒道:“再说了,淮竹姑娘和石姐姐的关系姑娘可不要忘了。” 杜十娘没好气的瞪了翠儿一眼:“石姐姐石姐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唤我就是姑娘,到四闲就成了姐姐了?” 翠儿抿嘴一笑:“姑娘莫要生气,我这不是要区分十姑娘和她的称呼吗。” “少来。”杜十娘哼了一声,指着那屋里道:“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石姑娘?” “她看年龄,可当不得我的姐姐,好区分的很。”翠儿说道。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随后轻轻叹息,说道:“明灯呢。” 翠儿柳眉轻挑,说道:“在屋里看着她那石婴姑娘。” “是你先前与我说的那个姑娘?”杜十娘问。 翠儿点头,目露不忍:“这石丫头是我给七姑娘找的车夫,怎得被人伤成这样。” “很严重?” “我没见到伤处,可见到了血衣,而且她都被七姑娘包成那个样子了……轻不了。” 杜十娘和翠儿都十分的平静,因为她们见过的死人也不少,对于石婴也不是那般熟悉。 “妮子与她关系很好?”杜十娘看向里屋的方向。 “姑娘会不知道?”翠儿反问。 杜七平日里什么都与杜十娘说了吧。 “我问你呢。” “应该挺好的,没看到明灯那丫头眼泪汪汪的?”翠儿平静说道。 “收起你那满脸的酸味,那石婴都那个模样了,若是让明灯看到,你小心落个妒妇的名头。”杜十娘提醒道。 翠儿嘁了一声,也没有反驳,只是说道:“躺上个把月应该就没事了,也就是看着骇人。” “那也还好。”杜十娘说道。 “姑娘,重点不是这个吧。”翠儿起身,认真说道:“她在城里被伤成那样,那巷子我也见到了……墙和刀切的豆腐似得……七姑娘就这么把她带回家,也不怕惹了麻烦?” 杜十娘眨眨眼,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旋即道:“人不是你接回来的?” 翠儿一噎,盯着杜十娘看。 杜十娘心道也不能太过分,便说道:“好了,一点小事,妮子既然让你去接人,定是想清楚了。” 杜七什么时候给她惹过麻烦? 杜十娘相信这一点,所以才说道:“就先照顾她吧,那石婴也怪可怜的,一个人在这春风城生活,除了咱们也没有认识的人了吧。” “姑娘……”翠儿欲言又止。 她不是冷血的人,可若是为家里人考虑,她觉得总归是不妥的。 翠儿阻止语言后道:“姑娘若是心疼,将她送去店里的医馆不也是一样?” “这样也可以。”杜十娘点点头,随后说道:“那也得等妮子回来,你再与她说,我反正无所谓。” “……” 翠儿心道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结果当家的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气人。 “你轻松些,我明日去教安宁练琴的时候问一下管事就是了。”杜十娘说道:“照你说的,只怕和仙门有关,常管事应该知晓一些。” 翠儿问道:“石婴是仙门?仙门拿二两银子做车夫?” “这我就不知道了。”杜十娘也觉得奇怪。 只是那淮竹姑娘都能做妓,世上有离奇的事情杜十娘都能接受。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传来。 “去开门。”杜十娘说道。 翠儿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闩,见到的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是一个年龄与杜七相仿的孩子。 “素素,你怎么来了?” 那叫素素的侍女偷偷看了一眼院子中的杜十娘的背影,小声道:“翠儿姐,管事差我来传话,说是在金风楼雅间等十姑娘,亥时之前都在……若是十姑娘没有吃晚食就一起……” 嘀嘀咕咕后,那名叫素素的孩子弯下腰朝着杜十娘的方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翠儿走过来。 杜十娘说道:“素素还是那么乖巧可爱。” “姑娘倒是听的清楚。” 杜十娘说道:“兴许是离了店,耳朵眼睛都比之前好使一些。” 杜十娘起身说道:“晚食你与明灯一起吧,等杜七那妮子回来,我带她去见常管事。” “管事找姑娘什么事……能猜到吗?” “嗯……”杜十娘沉思后道:“不是安宁就是……屋里那石婴?后者可能性高一些。” “石婴?” “嗯,你不觉得时间太巧了?”杜十娘喝干净茶水,说道:“我就说不会是什么麻烦,杜七那妮子一直还是让我省心的。” 翠儿撇嘴,心道十姑娘就嘴上说的话漂亮,明明也担心的很。 只是她看破不说破。 照顾病患她也是得心应手了。 像是之前照顾明灯那般,今晚便喂那石婴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正巧家里还有不少小米、红枣。 翠儿转身去做饭了。 …… 杜十娘想着,走进小屋,嗅着那满屋的药草气味,微微蹙眉。 “十姑娘。”明灯听见声响,怯生生的自床边站起来。 “嗯。” 杜十娘看向塌上,只见得一个姑娘身上多缠绕着药布,泛着些许血红,面上伤口较少隐隐可以看见些许白皙肌肤。 这般深度,只怕是很难好了。 杜十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面纱,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女儿家,总是这般不易。 “十姑娘,小姐让把石姐姐带回来……是不是惹麻烦了……”明灯怯生生的问。 “没事。”杜十娘摸了摸她的耳朵,安慰道。 若是以前她那谨慎的性子,只怕早就把这石婴转移到店里的医馆中了,绝非能像现在这般忍耐。 所以杜十娘觉得自己的变化不比杜七要小多少。 …… …… 夕阳缓缓落下,庭院中冷了许多,庭院一侧,翠儿的厨房冒出炊烟,饭菜的香气流溢而出,围着院子缓缓旋转。 杜十娘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起身,看向大门口。 “十娘,我回来了。”杜七背着自己的药箱走进来。 “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杜十娘问:“你捡回来一个麻烦,结果自己倒是不见了,全丢给翠儿和明灯?” 杜七说道:“我回了一躺药房,拿了一些草药。” “我说呢。”杜十娘指着那药箱,提醒道:“那是师先生的药房,别忘了留银子。” 杜七点头,旋即说道:“这些银子日后得让石姐姐还给我才是。” “人都那样了,你还想着银子。”杜十娘接过杜七的药箱,放在一侧的小屋中,随后说道:“正巧,你这就随我走吧。” “走?”杜七一愣,嗅着空气中饭菜的味道,说道:“十娘,我饿了……” “带你去吃饭。” 杜七便没有意见了。 才进门,这就随着杜十娘出来。 小路上,杜七忍不住问道:“十娘,我们是要去哪儿?” 杜十娘加固了脸上的面纱,停下脚步盯着杜七,说道:“那石婴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成那个样子。” “好像是来了仇家。”杜七想了想,说道。 “好像?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带回来了?”杜十娘撕扯着杜七的脸。 “十娘……疼。”杜七吃痛。 “给我一个解释。”杜十娘松开手。 “都解决了的,石姐姐欠的银子那卧松云都还清了。”杜七如实说道:“所以不麻烦,石姐姐伤好了就没事了。” “卧松云?那是谁。” “李姐姐留在春风城的人,我也是今天才认识。” “李青莲?师先生的那个学生?”杜十娘理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石婴欠了银子被找上门,然后现在还清了……” 杜七点头。 “可怎么会是仙门替她还银子?” “十娘,你说什么呢。” “笨丫头,你说的卧松云是你那李姐姐留下的人,还能不是仙门?” “……”杜七疑惑。 杜十娘骂了她一句,她知晓杜七说话有时候就是这般让人迷糊,越问就越是听不懂,索性也就不问了。 事关师先生,既然说解决了,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等等。 杜十娘想到了什么,看向自己身侧的姑娘。 杜七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 杜十娘叹息。 她有了一个猜测。 石婴是车夫,若不是仙门,那能引来和师先生有关的修炼者的人……就只可能是杜七了。 毕竟,杜七也是师先生的学生,而石婴又是她的车夫。 杜十娘越想越觉得可能。 石婴又不是春风城登记过的姑娘,有人寻仇春风城也不会管的。 “十娘,你看我做什么……”杜七问。 杜七的模样落在杜十娘眼中,让她轻轻叹息。 这姑娘忙了一天,有些糙了。 “因为你好看。”杜十娘嗔道:“那什么石婴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给我站直了!” 杜七听话。 杜十娘伸手,小心翼翼整理了杜七略微凌乱的长发,抚平她衣裳上的褶皱,随后自怀里取出自己的小盒。 杜七认得那是十娘平日里补妆所用。 “啊……” 杜十娘取出口脂,在杜七唇上点缀,之后施弄了一些淡妆。 不久后,杜十娘满意的看着自己眼前那淡雅的姑娘。 “十娘?”杜七瞧着杜十娘,眉毛微轩,红唇翘起一些。 “真好看,你这妮子虽然不点妆也很好,只是这般装点也合适。”杜十娘感叹着,搂住杜七的腰肢。 有这么一个姑娘,什么石婴都不是事情,根本就不能算是什么烦心事,她心情大好。 “我今儿带你是给我撑场子的。”杜十娘说道。 杜七似懂非懂,问:“咱们要去哪儿?” “金风楼。” “……” 杜七虽然没有说话,可她娇躯一颤杜十娘可是感应的清楚。 杜十娘提醒道:“今晚有外人,当着她的面你少吃一些,真要饿我回家再给你做夜宵,要是给我丢人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杜七认真点头。 她会少吃一些的,做好十娘的面子。 0331 女儿 金风楼,高楼当此夜,明月倾泻银光一片,风纤纤,雪潇潇。 雅间。 有侍女姿态优美,轻轻在桌前洒下香料之后离去,火焰之上的烤肉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小姐,不一起吗?”常平怜问道。 秦淮笑着摇摇头:“你带着丫头赏玩,我可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 常平怜叹息,看着自己身侧那一袭白衣、盯着烤肉发呆的安宁,转身说道:“不愿见到十娘?要不我帮你说说她……” “不了不了。”秦淮连连摆手,“怜姐可别给我添麻烦,我就是过来问问那石婴的事儿,既然都解决了,我就回去了,正巧趁着这个时候去见见四闲……” “嗯。”常平怜点头。 秦淮多看了一眼安宁,在心中将其与杜七做了一番比对,莞尔一笑后出门。 “常姐姐,她笑什么?”安宁问。 “小姐的事儿你也敢管?”常平怜敲了敲安宁的脸,拿起刀子割了一块烤肉放在她的盘子中,说道:“吃吧,十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安宁琼鼻微动,眼睛盯着那滋滋往外冒的油水,闭上眼。 默数三声后睁开,说道:“姐姐,我想吃些素斋。” 常平怜柳眉一横,嗔道:“平日里我就惯着你整天素斋,女儿家总是吃素怎么行?你看看你的身子,一点没有女儿家的线条……就这样,出了台哪有人会买你的账?” 安宁小声道:“可是……只有素斋……我……” 常平怜一拍桌面,平日里当管事的气势便自然上身:“素斋素斋,你这丫头就知道素斋,你是哪儿的尼姑?不能沾荤腥?” “……”安宁说道:“和尚也是不能吃荤的。” “呸。”常平怜啐了一口,随后盯着安宁看。 她也知道安宁平日里都很乖,可安宁不过十四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吃素斋定然是不好的,所以她要纠正一下安宁的口味。 这件事谁来说都不好使,小姐都不行。 “吃吧,你若是不愿吃肉,我就送你去那金刚寺上当尼姑。”常平怜威胁道。 安宁眨眨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秀发,说道:“常姐姐,金刚寺不收弟子吧。” 常平怜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安宁对金刚寺也了解,心道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死丫头嘴里听说的,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嗔道:“我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话?讨打是不是。” “……”安宁薄唇一抿。 罢了。 一个要接客的姑娘,她也没有什么破不得的戒。 只是……常姐姐有时候和那杜十娘挺像的,又像是那翠儿姑娘口中说的那般。 不讲理。 安宁也不生气,因为常姐姐不是和尚,不是尼姑,不是佛门,所以她不是常姐姐的道理,也就没有道理可讲了。 在常平怜满意的视线中,安宁夹起烤肉放入口中。 她觉得,女孩子是拒绝不了肉的味道的。 事实也是如此。 …… …… 秦淮出了雅间感应到一股子奇怪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房间半掩的门后,有男人对着她招了招手。 秦淮忽的不能控制自己,抬腿走过去。 那大门便这么关上。 白衣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旋即道:“在下卧松云,见过白姑娘。” 秦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平坦的胸部与一身男装,哼了一声:“原来你就是父亲说的松云道长,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是一个登徒子。” 事实上对于卧松云的身份白龙也不知晓,只是从师承那里听说是道宫的人,具体并不了解。 孤男寡女,卧松云也是一怔,随后说道:“白姑娘这就误会在下了……” “你有什么事儿?”秦淮问。 卧松云问道:“听白城主说姑娘对道教典籍有兴趣,有差人寻找道教神君名号,可有此事。” “有。”秦淮点点头,说的是杜七对元君感兴趣的时候的事情。 “我观白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且慢。”秦淮打断卧松云的话,问道:“松云道长原来是一个相师?” 卧松云摇头:“非也,相师算的是七七面数,在下算的是九九命数……我观白姑娘有慧智灵心,根骨上器。曾有幸于东玄九华山瞻仰过太阴圣后的石刻,圣后之颜与白姑娘有八分相似,想来……白姑娘该是与我道宫有缘。” “我以为有缘两个字只有和尚会说,原来道士也会。”秦淮冷笑:“让松云道长失望了,秦淮的面容是娘亲给的,与你说的命数无关,再说了……秦淮一介女妓,也做不得那坤道之行。” 卧松云心道秦淮果然对道士有所了解,他没有选错人。 秦淮后退一步,行礼说道:“秦淮告退。” 说着,转身离开。 卧松云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得罪了这个姑娘,至于收秦淮入道宫那也是再三思虑之后的选择。 这般精致的面容与太阴元君相似,本就是有缘,加之那还不错的天赋,他都做好了亲自与绝云宗沟通的准备,却不想就这么被拒绝了。 这春风城的姑娘,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排斥仙门? 卧松云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也强求不来。 这些时日他发现春风城有许多好苗子,所以也不差秦淮这一个…… 这春风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除开那明灯、杜七、秦淮,还有许许多多天赋异禀的姑娘,这些在东玄宗门靠着天赋都能受宠的姑娘在这春风城竟然随处可见……做着红倌人的勾当,他很难理解。 只当是发现了一个宝地,趁着绝云宗还未动手,能收几个算几个。 卧松云喝下酒水后,消失在原地。 …… …… 小巷上,秦淮面色阴沉的走在路上。 她很生气。 受制于人,这是其一。 她不喜欢旁人叫她白姑娘,这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这张面容是娘亲给予的,并非是什么圣后,因为一座雕像而来找自己,这是其三。 秦淮自然没有想过娘亲与东玄道教有什么关系。 至于那太阴圣后,她觉得有一些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卧松云给了她登徒子的印象,男人用样貌眼熟来做蹩脚的理由,她见得多了。 …… “十娘。”杜七停下脚步,指着路旁。 “怎么了?糖葫芦?要吃的话回去给你买。”杜十娘说道。 “不是,秦淮。”杜七指着那大步流星走过去的男人。 “淮竹姑娘?你说那个男人?”杜十娘问。 杜七应声。 她觉得秦淮生气了。 她大抵是护短的人,便想去问问。 杜十娘摇摇头:“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可这时候,秦淮也看见了她们,稍稍一怔后收起怒火,朝着这儿走过来。 杜十娘见状,站直了身体。 “十姑娘。”秦淮小声道。 声音婉转轻柔,像是一阵风吹过杜十娘的面纱。 杜十娘心道这般点妆的手段,比她要强上许多。 “淮竹……姑娘?”杜十娘犹豫后小声道。 “是我。”秦淮四处看着,发现没有人看过来,说道:“这儿不宜说话,我长话短说,那石婴的事儿店里已经解决了,姑娘放心,当然……若是麻烦送她去医馆也行,全凭姑娘喜好。” 杜十娘愣了好一会才道:“姑娘上心了。” “小事,本来怜姐也是要与你说这个,我想着早一刻让十姑娘安心也好。”秦淮说完看向杜七,笑着道:“七姑娘今儿点了淡妆?那可真是太好了……果然,比起那安宁还是七姑娘更好看一些。” 杜七问道:“你不高兴?” “遇到个登徒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秦淮对杜十娘道:“我去找四闲喝一杯。” 杜十娘点点头。 秦淮大步离去。 杜十娘目送秦淮离开,这才怪异的说道:“她这幅模样,遇到登徒子?怪了,好龙阳的公子来春风城……是不是找错了地儿。” “十娘,她身上有烤肉的味道,是金风楼的。”杜七说着,心想那登徒子是在金风楼? 杜十娘瞪着她:“你这个狗鼻子,还能闻出来金风楼的烤肉?” “先生给我买过。”杜七如实道。 杜十娘平静道:“师先生对你还真是好,怎么,他都给你买过,我却没有带你吃过,是不是觉得我不如先生?” 杜七说道:“十娘,你又来了。” “哼。”杜十娘整理自己的面纱,看向前方的繁华,说道:“淮竹姑娘提起安宁,那我猜的没错……她果然带了安宁。” 她说着,看向杜七。 “十娘?”杜七歪头。 “呸,你也就长得好看了。”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直奔金风楼而去。 …… 薄雾清寒上层楼,有金风如柳。 小雪似柳絮飞扬,铺满了金风楼,也多了几分宁静。 两姑娘坐于金风楼单间,窗外是春风城的内湖,上有画舫数十,流光溢彩。 “常姐姐,来了。”侍女推开门,说道。 “带十娘上来。”常平怜说着,夺下安宁手上的筷子,取出手绢擦干净她嘴角的油脂,嗔道:“别吃了,你这妮子,要吃素斋的是你,吃的那么难看的也是你……等会十娘来了,你把我与你说的记好了。” 安宁轻舔嘴唇。 常平怜叹息,确认安宁回归了那般乖巧的形象,这才让人准备上菜。 随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杜十娘与杜七进入雅间那充满香气的屋子。 “姐姐。”杜十娘屈身行礼。 “十娘,坐。”常平怜说道。 “谢姐姐。”杜十娘松开杜七的手。 “七姑娘,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常平怜笑着道:“女先生的名号,也算是如雷贯耳了,我替丫头们谢谢七姑娘了。” 杜七疑惑道:“我行医是收了钱的。” 杜十娘见状轻轻拍了拍杜七的大腿,对着常平怜说道:“好了,姐姐你就别往这妮子脸上贴金了,我还不知道她?见到银子就走不动路。” 常平怜转头去看安宁,说道:“那也比安宁这妮子好吧,一个清弦五音,到现在也没个头绪。” 杜十娘道:“再过些时日会好一些的。” “但愿吧。”常平怜叹息,旋即道:“十娘还没吃?我教人上菜了……方才是安宁贪嘴,我先要了烤肉。” 杜十娘闻言,瞥了一眼杜七,发现杜七的视线并未放在诱人的烤肉上,满意道:“全凭姐姐做主。” “那最好。”常平怜心想七姑娘真是好看……果然比安宁这妮子要强不少,从样貌到身材上都是。 不过她早就知晓这一点了,也不失落。 随着菜肴缓缓上来,一场安静的晚宴正事开始。 这儿都是望海店的姑娘,有一个还是管事,所以那食不言的规矩被应用到了极限。 杜七和安宁十分斯文,只是仔细去看……她们两个几乎都是在吃肉,并且虽然看起来斯文,可在量上却一点都不少。 反观常平怜与杜十娘吃的很少,前者无心,后者带面纱总归不方便。 不过美色可餐就是这个意思了。 常平怜看着杜七小口吃饭的样子,心痒痒的。 杜十娘视线落在安宁身上,心道这孩子虽然比杜七还要小只一些,可更加的乖巧,也比傻乎乎的明灯要可爱,正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侍女人选。 …… 窗外的雪又大了一些,沙沙打在窗棂。 时间过去许多,一桌子菜少了一半。 杜十娘掐了一下杜七的大腿,杜七心领神会,放下筷子,乖巧的坐在那儿。 安宁见状,也跟着放下筷子。 “七姑娘这就是吃饱了?”常平怜问。 杜七点头,她虽然没有吃饱,可是吃了不少贵的菜,自然是高兴的。 各怀心思的一顿晚食,以所有人皆满意落下帷幕。 安宁可能不太满意,因为没有见到翠儿姑娘,可能与杜七这个翠儿的小姐这么接近已经很幸运了。 常平怜让人来收拾了屋子,随后带着杜十娘去了另一件干净的房间坐下,要说一些正事。 杜七这个带来的丫头自然与安宁被安排在隔间,以免打扰了大人的对话。 小屋里,烛火灼灼燃烧。 杜七和安宁两人独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杜七看向安宁发亮的嘴唇,眨了眨眼。 安宁想着与杜七接近一些,便主动开口道:“七姑娘,可吃饱了?” “嗯。”杜七点点头。 “……” 一阵沉默。 安宁忽的发现自己并不会与女儿家聊天,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与杜七见面,可因为石婴见面的那一次,她们也没有说上话。 “我能问吗?你的事。”杜七道。 “姑娘说就是了。”安宁欣喜,心道正巧不知应该与普通少女聊什么呢。 杜七疑惑问道:“我记得和尚是不吃肉的……是我记错了?” “……” 安宁挽起自己一头秀发,映着烛火,平静看着面前的杜七。 这倒是意外了。 0332 安宁的新朋友 窗外,那内湖之上画舫的炫光在这金风楼看的十分清楚,当真是很美的景色。 明光之下,常平怜与杜十娘说了许多。 有关于安宁的,有关于那石婴的,也有回忆一切杜十娘小时候的事情。 气氛很温暖,像是那火盆上空略为扭曲的热气。 “十娘,你说两个丫头在聊什么呢?”常平怜问。 杜十娘摇摇头:“杜七那妮子不似普通的丫头,死气沉沉……不是个好玩伴。” 常平怜轻笑:“你以为安宁就好了?那丫头以前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和七姑娘一样……” “是吗。”杜十娘微微一怔,随后捧起茶杯小酌一口,放下杯子后说道:“两个丫头年龄相仿,可以常来往。” “十娘不觉得安宁是店里的丫头……不干净?”常平怜问。 “姐姐说笑了。”杜十娘回忆着常平怜看安宁的眼神,微笑。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眼尖。”常平怜承认道:“我是没有让安宁入店的想法……十娘,我年龄也不小了。” 杜十娘看着面前的黑衣女人。 娇躯玲珑,那美丽的面上少有岁月痕迹,硬要说……是有着不弱于店里任何一个姑娘的女韵。 她与自己站在一起,像极了姐妹。 可杜十娘知晓,自己过了年才二十,而常姐姐……过了年应该就二十八了。 “姐姐还年轻。”杜十娘说道。 “……算是吧,到现在也没有人要。”常平怜一想起自己老爹把自己推给白景天那个比她小了一轮的孩子便心中别扭,随后说道:“我这见多了五陵子,对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可十娘你也明白,年纪大了总归是想要个丫头陪在身边……知冷知热……” 杜十娘点点头。 常平怜身子微微后仰,去看那斜着的星空,缓缓道:“安宁乖巧可人,又与大多数姑娘不一样……我可舍不得让她被那些男人糟蹋了。” 旋即起身,盯着杜十娘看:“十娘能明白?” “姐姐说呢。”杜十娘指了指杜七和安宁所在的里屋,目露无奈。 “哈哈哈……”常平怜笑得很开心,二人相视一笑。 她们是很像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常平怜忽的不笑了,目不转睛的看着杜十娘…… 房间安静许多,只剩下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姐姐,你这是……”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面纱,发现戴的好好的。 “十娘。”常平怜认真说道:“我一直挺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杜十娘一愣。 随后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店里受到的照顾,下意识躲开视线。 她做了红倌人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姐姐无关,她从未怨过这个姐姐。 “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高兴,我觉得安宁已经很好了,可七姑娘比安宁更好。”常平怜眉眼弯弯,说道:“终于轮到你这丫头幸运一次了。” 杜十娘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月光自窗外照在常平怜身上,带着一股醉人的芬芳。 杜十娘沉默许久,说道:“姐姐……说的是。” 她敬重的长辈,有七姨,有平娘,还有这个姓名中同样带平字的姑娘。 平娘总是念叨着古今皆平。 她们也是很有缘的。 许久之后,杜十娘才叹息道:“姐姐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常平怜伸了个懒腰,平静道:“以往你是店里的姑娘,现在你不是了,相处的规矩自然是要变一变。” “也是。”杜十娘点头,拿起茶杯正要喝茶,却被常平怜挡住。 “别喝了,十娘喜欢喝这儿的玉露酒,我让人烫了一些。”常平怜道。 “姐姐……” “陪我喝一杯。”常平怜认真道。 “那就少喝一点。”杜十娘只得道。 她莫名想起了那淮竹姑娘说要去找石闲喝一杯的事情。 常平怜见杜十娘答应了,说道:“放心,不会让你躺着回去的。” 杜十娘舒展了身子,眸子明亮:“姐姐,咱们谁酒量大还不一定呢。” 常平怜嗔道:“你这丫头……罢了,你若是喝醉了,我便差人送你回十楼,姐姐今儿给你一个教训,别以为离了店我就治不了你。” 杜十娘勾起嘴角,接着道:“丫头们在屋里也不能干坐着,上些点心吧,算在我账上。” “与我一起,轮得到你花银子?”常平怜白了杜十娘一眼,挥手,让人去准备甜点。 窗外,一轮明月静于空,银光洒下,搭配着这满城的柳白,常平怜侧过头嗅到了杜十娘身上那淡淡的麝香气息,不由的看入了迷。 十娘也是很漂亮的姑娘,与她养的那个姑娘一样。 常平怜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十娘以往有这么好看吗? 或者说……这些时日,店里的姑娘好像都滋润了许多。 该是尊上说的灵力所致。 不一会,那玉露酒如期而至,随着清脆的碰杯声,姑娘们的心思纠缠在一起。 …… 杜十娘和常平怜是旧识,气氛火热。 杜七和安宁也算是旧识,可空气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里屋的氛围没有外头那么和谐。 “姑娘……”侍女推着点心进来,看着屋内那压抑的气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杜七见状,起身说道:“谢谢姐姐了。” 伴随着杜七开口,侍女的压力消散,逃似的离开。 杜七高兴的拿起一小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露出幸福的表情。 安宁挽起自己一头秀发,映着烛火,平静看着面前的杜七。 杜七咽下糕点,对着她说道:“你已经看了我好一会了,累了吗?累了就来尝尝,这点心味道很不错。” 安宁一怔,随后接过杜七丢过来的点心。 “尝尝看。”杜七道。 安宁看看点心,又看看点心,眼中疑惑几乎凝成实质。 杜七心道自己也许不该提起那金刚寺的事情,这下倒好…… 十娘让她与安宁好好相处,可不能坏了十娘的面子。 杜七取出糕点走过去,想着平日里翠儿对付明灯的招数,对着安宁樱唇轻启:“啊……” 安宁望着自己嘴边的点心,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候,门忽的被推开,杜十娘和常平怜同时走进来道,后者道:“不许吵……呃……那没事了。” 她被杜十娘拽出去,声响自门外传来。 “姐姐,我就说丫头们处的好好的,怎么可能吵闹……” “不是,我看送点心的丫头怪怪的,还以为……” “罚酒。” …… …… 声音逐渐远去,杜七放下手中糕点,看向门外,鼻子动了动,说道:“十娘又喝酒了。” 安宁望着杜七那平静的样子,轻轻叹息。 她看了杜七那么久,确认了她就是最普通的姑娘,连明灯都有开源境的修为。 可为什么…… “七姑娘认得我?”安宁问。 杜七指着那点心,说道:“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安宁吃下糕点,吞咽入腹。 “味道怎么样?”杜七问。 安宁指着杜七,说道:“七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 杜七说道:“认得。” 安宁说道:“味道有些太甜了。” 二人对视一眼,各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杜七说道:“我见你喜欢吃肉,还以为你也喜欢吃甜的……是我错了。” 安宁熟练扎起自己那散开的长发,说道:“七姑娘,和尚不能吃肉。” 杜七说道:“我知道这是和尚的规矩,你是和尚,怎么吃的高兴?若是叫你师父见到,定会打你的手心,我记得一个小光头……” 安宁打断杜七的话,说道:“我不是和尚。” “不是?”杜七眨眼。 “哪有女人做和尚的?”安宁问。 杜七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不懂。” “七姑娘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安宁很不解。 杜七咬了一口点心,抬头说道:“你这个问题挺有意思。” “我不觉得有意思。”安宁摇头。 杜七取出手绢,擦掉嘴角的糖渍,这才说道:“我认得你是那么不应该的事情?你紧张了有一刻钟了。” “我觉的不应该。”安宁承认了自己就是金刚寺上和尚的事实。 “所以我说你很奇怪,也难怪十娘总是说你笨。”杜七说道:“你比起在金刚寺之上的时候只是长出了头发,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不出来?” “……”安宁一怔,喃喃道:“就是……这样?” “那不然呢。”杜七心道这孩子果然不大聪明。 不过比起那时候的戾气,现在要强上许多,也没有了那时候的坏心思。 也幸好她没有,不然杜七……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要顾及十娘的面子。 安宁抓了抓自己那乌黑秀发,说道:“我是佛印,姑娘不该认得我。” “这是哪儿的规矩?”杜七问。 “佛门的。”安宁回答。 “我不是和尚,管不到我。”杜七说道。 “是吗……”安宁心下一动,难道是因为自己一身修为尽失,所以才会出现这般情况。 倒是有可能。 因为七姑娘虽然好看,可并不是修炼者,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七姑娘不愧是翠儿姑娘的小姐,就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安宁叹息道。 “这和翠儿姐有什么关系。”杜七说道:“不只是我,翠儿姐也见过你,她一定也能认出你来。” 安宁认真说道:“若是翠儿姑娘认得我,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是能过空门的人,是我的有缘人。” “我是比不得翠儿姐。”杜七也这么说。 “是吧,可你是她的小姐。”安宁说着,指着外面说道:“七姑娘认得我也不打紧,我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只是这春风城的一份子,是安宁。” 杜七道:“我知道,你留头发还挺好看的,裙子也正合适。” 被杜七夸赞,安宁忽的心底涌起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高兴。 杜七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下山,只是夸赞她的扮相。 她是一个少女,可像是杜七这般夸赞还是听得少……尤其是心理年龄接近的情况下,那感觉是新奇的。 安宁看着杜七,自己与这翠儿姑娘的小姐也许意外的合得来。 安宁沉默了一会,忽的说道:“七姑娘,我喜欢翠儿姑娘。” 杜七眨眨眼,露出感兴趣的眼神,点心也不吃了,坐正身子看着她:“我就猜是这样,只是你为什么喜欢翠儿姐?是因为拜佛那次的接触?算是……一见钟情?” 安宁被杜七的热情惊讶,微微后退一些,这才说道:“她是很温柔、认真的姑娘,我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她便觉得安心,这是喜欢吗?” 杜七说道:“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没有喜欢的人。” 安宁惊讶:“我以为七姑娘喜欢杜先生。” “十娘?那不是一种喜欢。”杜七摆摆手,随后道:“你喜欢翠儿姐,与我说做什么?” “翠儿姑娘不认得我。” “翠儿姐见过你一面,说你长得可爱。” 安宁欣喜,旋即说道:“请七姑娘帮我。” “我又没有经验,帮不到你。” “是吗……”安宁黯然,旋即道:“七姑娘帮我带给那杜明灯一句话,翠儿姑娘我不会让给她的。” “你自己去与明灯说,我不掺和。”杜七摇摇头。 安宁看着杜七吃着点心的样子,说道:“七姑娘就知道吃。” “说我,你晚上不也没吃饱?”杜七轻哼。 安宁指着外面:“我是要给常姐姐面子。” “一样。”杜七颔首。 “七姑娘,我在金刚寺的事情,能不能别告诉旁人。”安宁弯腰请求。 “可以,十娘也不会感兴趣。”杜七接过安宁递过来的果汁,心道这孩子变了好多。 若是以前,她不会请求,而是会像是在那弥陀殿中一样直接动手。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春风城真是一个好地方。 安宁见状,笑了笑。 七姑娘就是七姑娘,也不觉得奇怪,也不问为什么。 “七姑娘,作为替我保守秘密的报酬……这样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安宁说道:“七姑娘想要的,我都能弄到。” “真的?”杜七眼睛一亮。 安宁点头。 0333 因为不知道,所以也不算是不自量力 小屋里,火光灼灼,姑娘们正面相对,桌上放着那铜刻香籇,香粉一侧又有淡黄色香柱。 安宁看着静静思考的杜七,心道即使是杜七这般玄奇的姑娘,许起愿来也那般认真。 她忽的有些好奇杜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便耐心的等着。 香燃了一半,青烟顺着窗子闯入小雪间消散不见。 一柱清香透苍穹,万道祥光照大千。 杜七望着那一缕青烟,认真的思考。 她其实想要的不多。 虽然杜十娘总是数落她,可杜七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心的姑娘,因为她早就过了贪心的年龄,真要说想要什么……想再见一次海棠、听她唤自己一声小姐,想与梦境的故人相遇再说一句别来无恙,想要十娘一直在。 杜七听着安宁那轻微的呼吸,知晓这孩子做不到,于是将这些愿望收了起来。 杜七手指掠过衣角的雪兔绒毛。 她不该想那些不符合规矩的。 那边想近一些的吧。 那什么仙品悟道竹? 杜七看向安宁。 二人对视。 杜七摇摇头。 “?”安宁歪头。 杜七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安宁眼中的光暗淡了许多,该是因为那晚大和尚找她帮忙的缘故,从这就能看出来那什么悟道竹并不是如此好拿到手的东西。 至少对于安宁来说是这样。 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安宁见杜七回了神,问道:“七姑娘,想好了吗?” 按照杜七的性子,该是会想要一些银钱。 “算是想好了吧。”杜七也没有什么愿望,那就从眼前开始。 “说来听听?”安宁问。 杜七指着那门外,认真说道:“十娘说金风楼的玉露酒后劲很大,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帮我去看看,劝她们不要喝了……翠儿姐也说过这些时日还是不要喝醉的好。” 安宁闻言稍稍一怔,提醒道:“七姑娘,我说的是心愿?” 许愿是求神明护佑自己,使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本质上是弱者对强者的诉求。 她觉得杜七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可杜七很理解,并且再三权衡找了一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求安宁去做。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杜七叹息,说道:“今儿十娘吩咐不许我掺和她的事情,所以我才让你去瞧瞧。” “……”安宁说道:“七姑娘不想要银子?” “银子?”杜七眨眨眼,心道一个望海店的丫头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再说了…… “银子那是之后的事情,眼下十娘不要喝醉才是最重要的……她若是醉了,翠儿姐又会开始唠叨了。” 杜七很认真。 所以安宁不理解。 她说道:“这件事我做了,七姑娘可还有旁的想要的?” 杜七摇头。 安宁提建议:“姑娘的丫鬟也到开源境了,不然我取一些佛门……就是仙门的功法如何?七姑娘也可以自己修炼。” “不用。”杜七说道:“明灯由师先生去教,而我不是修炼的料子。” 安宁还要说什么,却见杜七推了她一把,说道:“快出去瞧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七姑娘果真是个怪人。”安宁站起身子,出门去了。 一段时间后,安宁推门走进来,唇上多了几丝晶莹。 “怎么样?”杜七问。 “晚了。”安宁说道:“先生已经醉了,常姐姐说一会儿派车送先生和七姑娘回去。” 杜七闻言俯身趴在桌上,嗔道:“我就说让你早些去,十娘酒量不好的。” 安宁道:“也不是先生酒量差,常姐姐怎么说也是有修为傍身,先生怎么可能喝的过她?更别说常姐姐也有些醉了。” “罢了,醉了就醉了。”杜七打起精神。 安宁心想七姑娘唯一让她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她没想过会遇到这般事情。 杜七却一丁点都不在意,取出自己的手帕交给安宁。 “七姑娘?” 杜七指了指她唇上的晶莹,嗅到了一股微弱的酒香气。 安宁明白了,接过杜七的手绢擦拭去嘴唇上水渍,随后说道:“姑娘还真是喜欢先生。” “嗯。”杜七点头,旋即看了一眼时辰,时间还早,与安宁聊些什么吧。 “安宁,披罗居你去过没?我听说这些时日又进了一些新的料子,准备过几日去看看。” “料子?披罗居?”安宁不解。 “喏,就是你身上这种细丝料,摸起来很舒服。”杜七白皙手指揉捏安宁的裙角。 “我……我没去过,这是常姐姐给我挑的。”安宁如实道。 “披罗居的姐姐们也是好人,就是太过热情了。”杜七想起了什么,身子轻轻一颤。 “……” 安宁心道原来这就是普通女孩子会聊的东西。 那她和七姑娘就算是认识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衣裳、布料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可恰恰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让她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奇怪而温暖。 …… …… 晚上,月隐在云后。 杜七扶着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的杜十娘上了马车,回身道:“常姐姐,安宁,我回去了。” “七姑娘慢走。”常平怜面色绯红,浑身上下充满了酒气。 安宁踮起脚尖,行了一个春风城妹妹会给姐姐做的礼节。 杜七轻笑,将幕帘放下,马车朝着三十二楼去了。 车轮声清脆,杜七坐下,让杜十娘的身子靠在她肩头。 杜七心想十娘虽然喝醉了,可今儿是高兴的,被翠儿姐骂也值了。 她转过头看着杜十娘面上凌乱、已经沾染了酒渍的面纱。 那常姐姐虽然灌了十娘喝酒,可是并没有趁着十娘喝醉和扯下她的面纱,还算有规矩。 杜七摘下杜十娘面上的遮挡,自怀里取了一张新的给她的带上。 月光下偶尔可见红晕的脸色和一颗诱人的泪痣。 “十娘真好看。” 杜七笑着。 …… 车轮声逐渐远去。 此时,雪愈发的密集,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 屋檐下,常平怜醉醺醺的搂住安宁,小声问道:“与七姑娘聊的怎么样?” “七姑娘……是很好看的人,我很喜欢。”安宁说道。 “废话,店里还没有不喜欢她的,这点你得多学着点。”常平怜打了个酒嗝,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安宁身上。 安宁自然是纹丝不动。 常平怜断断续续的道:“你……和杜七打好关系,与她为友……我也放心。” “嗯。”安宁感应到店里的气息在向这里靠近,做出一副支撑困难的模样,说道:“常姐姐,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呢。”常平怜弯下腰抱着安宁的脸啪叽亲了一口,随后说道:“看到十娘了吗?这就是挑衅我的下场。” “……”安宁叹息。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穿黑衣的侍女出现在她们的身旁,问安宁:“姑娘,姐姐这是怎么了。” “和杜先生吃酒,醉了。”安宁如实道。 侍女叹息:“我说以姐姐的修为怎得醉了,原来是十娘那妮子。” 说着,她要去扶常平怜,却没想被直接甩开。 “我自己走,把伞给我。”常平怜命令道。 “……” “还要我说第二遍?我还有地方要去,你们别跟着我。”常平怜脸色红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醉的。 “……是,姐姐。”侍女取出油纸伞打开交给常平怜,给安宁使了一个眼色。 安宁小声道:“我看着她。” 常平怜拉住安宁的手走入雪地中:“我们走。” 侍女在原地看着,许久之后才无奈跺脚,先回家了。 雪地中,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在巷子中穿梭,四处不见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常姐姐,咱们要去哪儿?”安宁问,此地深巷风雪大,一把伞并起不到遮挡风雪的作用,所以安宁冻得鼻子发红。 “我……我也不知道。”常平怜迷迷糊糊的看着四周,随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随后脚步变快,然后便遇到了一队黑衣人挡在巷子口,那些人见到醉醺醺的常平怜,皆是一怔,仿若见了鬼。 “常管事……”一个黑衣男人走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被常平怜瞪了一眼。 “挡着路做什么,都给我滚!”常平怜怒道。 “……”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退下。 安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常姐姐这般失态的模样。 “嘁,臭男人。”常平怜牵着安宁的手走入那巷子。 一阵拐弯之后,安宁忽的停下脚步,看向死胡同,眼睛也不眨一下。 “安宁?你看什么……嗝…呢。”常平怜问。 “有人在那边种了好多海棠花。”安宁如实道。 常平怜盯着那死胡同看了一会,随后笑着道:“你这丫头,我就灌了你一口酒,怎么就醉了……” 安宁没有回应,指着另一侧说道:“姐姐,你是要来这儿?沁河医馆……我知道这里,这不是七姑娘学医的地方吗。” 她整天偷窥翠儿,对于杜十娘家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十之八九还是知晓的。 “去敲门。”常平怜说道。 安宁走过去,握住门环砸了两下,转过头,便看到常平怜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 不久之后,那门开了,出现在安宁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花袄的孩子。 “你是……”白玉盘看着安宁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 安宁视线放在白玉盘身上,眼中多了几丝疑惑,随后在发现她肩头的青蛇之后,明白了妖气的来源,也就不在意了。 “是你这个丫头。”常平怜走过来,看着她身上合身的衣物,哼了一声:“他买你回去,照顾的还算用心。” “啊,常管事……您怎么来了……”白玉盘一愣,随后赶忙行礼。 “让你家公子出来见我。”常平怜说道。 白玉盘嗅到了些许酒气,犹豫后说道:“管事,您是不是喝……” “叫他来,我在这儿等着。”常平怜认真道。 白玉盘只得点头,转身离开。 安宁觉得常姐姐奇怪,却也不是掺和的人,站在屋檐下躲雪,同时好奇的看着白玉盘的背影。 这孩子的气息有些奇怪,明明不是修炼者,却香喷喷的。 …… 楼阁二层,灯火通明。 “公子。”白玉盘敲门。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传来,白景天的声音传出来:“玉儿,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公子,常管事找你。” “常平怜?那个女人找我有什么事?”白景天推开门,很是疑惑。 白玉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管事就在门前等着,公子不去看看吗?” “……在我门前?”白景天更奇怪了。 那女人在白玉盘的问题上狠狠敲了他一次,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我去瞧瞧。”白景天说着走出来。 “公子。”白玉盘指着他散开的长发,走过去将其扎上,然后弯腰行礼。 白景天干咳一声,下楼去了。 白玉盘这才直起身子走进屋,见到的是如以往那般凌乱,一地的废纸,桌上是墨笔与画架。 “公子又在这儿画七姑娘了。” 可是似乎怎么都画不好,也是……公子写字都不好看的。 白玉盘弯腰拾起废弃画稿,做好侍女的本分。 …… 白景天下了楼发觉白玉盘没有跟过来,脸色一变,想要回去,可叹息一声,也就不在意了。 反正玉儿也不是没见过他在做什么,只要先生不知道就没关系。 白景天整理衣冠,行至门前,刚要打招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蹙眉道:“你喝了多少酒?常叔知道吗?” “你少和我提那老不羞。”常平怜瞪了她一眼,随后啐了一口,抓住安宁的手:“安宁,咱们走。” 安宁? 白景天看向一旁的少女,心道这就是常叔说的安宁?果然很有灵气。 只是…… 和先生比起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景天在看安宁的时候安宁也在看他。 和她知晓的一样,是半妖。 可是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气息,有些像那李青莲。 不过不是道宫的人。 安宁隐约闻到一丝丝桂花的香气。 “安宁,她这是怎么了?”白景天问。 “回公子,与杜先生吃酒,喝醉了。”安宁说道。 “杜……先生?”白景天问:“哪个杜先生?” 0334 一夜冬雪 春风城姓杜的姑娘很多,只是现如今多是花名,所以能叫的出名字的很少。 安宁口中的杜先生容不得白景天不联想到那个对他来说道不明心思的姑娘。 安宁见白景天询问,很快补充道:“回公子,安宁说的先生是十姑娘。” “原来是这样。”白景天看着面前醉醺醺女人,这才想起常平怜和杜十娘的关系,心道她再怎么作弄自己,那也是他惹不起的人。 毕竟,十姑娘该是很听她的话。 “安宁,你理他作甚?”常平怜撕扯着安宁的裙角,表现的很不满。 “姐姐,是咱们找上门来的。”安宁认真说道。 “你这妮子,一点不向着自家人,看我回去……”常平怜说着,忽的身子僵住,捂住嘴,扶着墙,面色十分难看。 “……”白景天叹息。 她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醉了还要来骂自己? 也是,他本身就不是可爱的人,更不要说他以往那般的落她的面子。 白景天思考片刻,并没有用修为给常平怜解酒的意思,首先……他因为入城较晚,修炼的天赋也一般,所以就修为来说并比不上秦淮和常平怜,所以既然她喝醉了,那自然是故意的。 其次…… 他也不是傻子,这个情况下,若是常平怜清醒过来……事情定然会更麻烦的。 白景天一个闪身出现在常平怜身后。 “你……” 常平怜正要开口,就身子一软,倒在白景天怀里,白景天顺势抚平了她胃中不适。 白景天将常平怜打晕,安宁歪着头瞧着他,问道。 “你要对常姐姐做什么?” “我哪敢,她不对我做什么就谢天谢地了。”白景天哼了一声。 常平怜是常叔的女儿,虽然表面上是家臣,可实际上与秦淮情同姐妹,又是他父亲看着长大的姑娘……可不是什么下人。 白景天可以肯定,若是他与常平怜起了冲突,整个春风城从上到下,除了常叔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 所以他才说女人当真是麻烦。 为什么天底下的姑娘不能都是自己先生那个模样? 这般想着,白景天看了一眼安宁那瘦小的身子,托起常平怜的腰肢便将她整个抱起来。 “安宁,跟着我。” “……是。”安宁轻轻点头。 白景天抱着姑娘走入那漆黑巷子,安宁缓缓跟在他身后。 安宁认为春风城的人都很奇怪,白景天她也不是没有偷偷看过,可几个月之前的白景天和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以往的白景天眼中戾气虽然藏得深,可是并瞒不过她的眼睛……因为她们可能是一类人。 可现在的白景天和以往完全不同,戾气尽散不说,那一双红色的眸子干净而清澈,用来形容一个少年可能不大合适,可安宁觉得他就样貌上来说真的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赤瞳若干净透明的灵石,让安宁忍不住想要将它摘下来在掌心把玩。 除了身高、样貌气质上的变化,最大的是气息上的改变。 有一股说不出的,类似桂花的味道。 也就是安宁身具佛印,换一个人定然是察觉不到白景天的改变的。 安宁抬起头看着那天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白景天。 那股气息虽然和道宫相似且一样的让她不适,可安宁并不讨厌白景天,因为他是七姑娘的学生,而七姑娘是她今天交到的朋友,又是翠儿的小姐。 “……” 安宁和白景天的脚步落在雪中,发出软踏踏的声响。 安宁心想和翠儿姑娘有关的人都很奇怪,七姑娘是,杜十娘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难道奇怪的不是杜七她们,而是翠儿姑娘? …… 白景天出了巷子,瞪了一旁的侍卫一眼,招来了马车将常平怜放上去,于车夫耳边叮嘱几句,这才看向安宁。 “愣着做什么?上车。” “……”安宁爬上马车,看向车外道:“公子和常姐姐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硬要说……”白景天如实道:“算是姐弟吧。” 安宁不语。 “对了,若是她问起来……”白景天想起了什么。 “我就实话实说。”安宁说道。 白景天:“……” 他发现安宁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可爱。 “公子觉得有不妥?”安宁问。 “随意。”白景天说着,示意车夫离开,自己转身回了院子。 安宁瞧着他的背影,放下幕帘,随后让常平怜靠在自己的肩头,嗅着那近在咫尺的酒气,不知在想什么。 常姐姐是怎么看这小公子的? 安宁不懂这些感情上的东西。 希望常姐姐明儿清醒后不要害羞。 …… 楼阁,白玉盘已经收拾好了他的房间,正在楼下煮茶,见到白景天回来,恭敬道:“公子。” 白景天在丫头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顺势散开头发坐下,翘起一只二郎腿,说道:“茶。” 白玉盘熟练的斟茶奉到白景天面前。 白景天很满意。 白玉盘琼鼻微动,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酒气。 “怎么?你这丫头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还有不能说的话?”白景天知道自己那点小毛病都被白玉盘看干净了,哪还有形象可言。 “公子身上有酒气。”白玉盘道。 “送她上马车染上的。”白景天叹息。 “这个时间……管事找公子是有要事?”白玉盘问。 “就因为没事所以才奇怪,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白景天心道自己是落了她的面子一次,可一直记恨至今,该说女人果然容易记仇? 白玉盘看着自家公子,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 她觉得不是这样。 可她的身份还没到与公子说这些的时候,便恭敬的做好属于侍女的本分。 剩下的夜不长不短,刚刚好。 不够杜七与翠儿畅聊,却足以让翠儿对着她发泄了今儿所有的不满。 翠儿与杜七一起伺候杜十娘擦了身子,将她送上床,这才叹息道:“我可真是命苦,你们捡回来的石婴要我看着,自己却跑出去喝花酒……回来还要我收拾……果然,家里还是需要能做事的丫鬟。” 杜七换了睡衣,回身道:“不是有明灯?” 翠儿撇嘴:“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丫头早就睡下了,她就是个孩子……倒是姑娘你这些时日闲着,歇息时辰推到了现在也不困。” 杜七说道:“翠儿姐辛苦了。” 翠儿脸一红,嘴上却不饶人,说道:“我不辛苦,丫鬟该做的……好了,姑娘早些休息,我下去喂石婴喝些水也该睡下了,明个还要早起。” 杜七点头。 翠儿离开。 …… 一夜过后,日上三杆。 杜十娘睁开眼,头痛欲裂,身子像是散了架,口中干燥。 “姑娘醒了?” 杜十娘这才注意到翠儿正坐在她床边。 “翠儿……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也亏姑娘今儿没有活。”翠儿将杜十娘自床上扶起,转身出门取了一碗热茶交给杜十娘:“七姑娘清早备的醒酒汤,喝了吧。” 杜十娘喝下汤药,面色缓和了许多,将碗放到一边,问道:“妮子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在药房呢。”翠儿问道:“怎得喝成这样……” 杜十娘叹息:“常姐姐一杯一杯的硬灌,我……招架不住。” “姑娘也是,惹她做什么。”翠儿摇头。 “我怎么回来的?”杜十娘问。 “店里的车马。”翠儿道。 杜十娘明白了,翻身下床,脚步虚浮,不过很快就稳住身子。 “姑娘这还不好生歇着?”翠儿道。 “去浴室……”杜十娘一顿,道:“昨儿醉了……去找常姐姐补个礼,然后教安宁练琴。” 翠儿表示知晓。 杜十娘怎么也是红倌人出身,这般宿醉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所以她一丁点也不担心。 “姑娘与常管事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翠儿说道。 杜十娘口中的“常姐姐”三个字以往也说过,可并未有这般顺畅。 杜十娘回首笑着说道:“她说我不算店里的人,要换个规矩。” 翠儿一怔,随后替杜十娘高兴。 “对了,那石婴怎么样了?”杜十娘说道:“常姐姐与我说她身上的麻烦店里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翠儿说道:“没醒,不过七姑娘昨儿看了一下,说是恢复的很快,也就这两天醒,皮肉伤,不碍事。” “嗯,挺好的姑娘,仔细照看着。”杜十娘认真说道。 “姑娘是不是对她有些上心了。”翠儿疑惑。 杜十娘指着自己脸上的面纱,道:“我与你说过的,那天是她帮衬着妮子带我去的医馆。” 翠儿想起了:“那倒要谢谢她了。” 杜十吩咐了几句,入浴室玄关。 …… …… 午时之后,望海店中心,杜十娘如约而至。 今儿是教安宁练琴的日子。 杜十娘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跪坐在地上的安宁和脸色发青的常平怜。 即便是见到杜十娘,常平怜却依旧黑着脸:“十娘,你来了?” “常姐姐,安宁这是犯了什么错?”杜十娘看着安宁那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询问道。 “……” 一阵沉默后,常平怜嘴角抽动,吐出三个字:“没什么。” 杜十娘闻言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常平怜行礼,为昨日的失态而表歉意。 “行了,说起失态……我还不如直接喝成你那样呢。”常平怜满面悔意。 发生这种事她自然是不能对着杜十娘发脾气,所以安宁就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明明安宁跟着她却没有拦住她,让她做出那般丢脸的事情……这是丫头的失职。 安宁拧不过常平怜,只得乖乖受训。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常平怜对着安宁说道:“好好随着十娘学琴,别对不起我花的银子。” “知道了。”安宁点点头。 常平怜红着脸下楼。 “让先生笑话了。”安宁无奈道。 “小大人。”杜十娘轻轻点了一下安宁的脑袋,说道:“把我上次教你的曲子弹一遍。” 安宁开始展示自己那惨不忍睹的琴艺。 …… …… 杜七想学琴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随着柳依依学习游泳。 不过两日过去,杜七却已经完全掌握了所有的技巧。 清澈温水中,杜七匀称的身材在水中若隐若现,似是一只鱼儿在水中翻动,然后忽然又一下子沉入水底,柳依依只是看着她的姿态就觉得心旷神怡。 柳依依已经完全习惯了秦淮这豪华的浴室,在这儿待着也心安理得。 她清早在秦淮吃早点的时候与她说了,得到了结果自然是秦淮一百个愿意。 当然,柳依依也不白蹭人家汤池,至少以后秦淮再出门吃包子不用带钱袋了……这就省了许多事情。 反正秦淮带银子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柳依依,现在对她来说十分方便。 柳依依也可以尽情享受那温润的体验。 不久之后,杜七浮在水面处,长发贴着面颊,微微喘息。 “阿七,你这个水性说是打小在水边长大都不会有人质疑的,都快赶上我了。”柳依依笑着道。 “姐姐……教的好。”杜七断断续续的说道。 柳依依无奈,语重心长的道:“就是你这身子骨……还是要多出来走走才行,没几丈远就开始大喘气,若是下了水还是很危险的。” “我身子弱,需要时间调理。”杜七说着,浴巾围上贴身衣物,拉住柳依依的手上岸,旋即坐下歇息。 柳依依使劲揉着她的肩,嗔道:“要不,以后我出门活动腿脚的时候把你也叫着?” “……” “好了,不吓你了。”柳依依指着另一侧正与连韵在一起玩闹的明灯:“阿七你还不如明灯那个丫头。” “我哪能和她比。”杜七摇头,接着道:“明灯和连韵姐亲近的真快,我以为……” 柳依依哼了一声:“以为什么?我来之前就告诉她明灯是半妖,她若是敢甩脸子,看我回去不扒了她的皮。” 杜七望着柳依依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道比起柳姐姐,十娘对她已经是很温柔了。 有对比才有差距。 “我去叫她们过来。”柳依依说道。 0335 杜七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连韵走过来,明灯跟在她身后。 杜七看着明灯手上的红绳,问道:“这是?” “哦,我教明灯翻花绳呢……依依觉得没意思,从不陪我。”连韵说着,转身摸了摸明灯那对略微潮湿的耳朵。 明灯红着脸将红绳背在身后。 柳依依嗔道:“你就知道玩,除了凫水也不教丫头些有用的。” “我什么都不会,教她什么?”连韵理直气壮。 柳依依扶额,说不出话来。 连韵一把抱住杜七,笑着道:“阿七,你叫我做什么?” “没什么……凫水我已经会了,明灯和你学的怎么样了?”杜七问。 连韵负责明灯,柳依依负责她,现在是这个分配。 “明灯是狸花,天性畏水……”连韵一本正经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丫头聪明,早就学会了,明灯,给你家小姐展示一下咱们的成果。” 明灯点点头,一跃入清池,直接没入水下消失不见,那稍深一些的池中只能瞧见明灯灵动的影子。 柳依依很满意,心道连韵教明灯还算用心,感叹道:“这孩子也不知是狸花还是鱼儿……真是机灵。” “也不看是谁教的。”连韵抱着杜七的手臂,说道:“丫头精力过绝常人,她怎得不觉得累?阿七,明灯真的是你说的那样,一直是个病秧子?” 杜七说道:“明灯刚下床时候,走路先迈哪只脚都不清楚,头几天基本上天天都要摔上三次。” “真是奇了。”连韵发出啧啧声,道:“她气息够长的……我都憋不了那么久。” “叫她上来,刚学会,再呛着。”柳依依嗔道。 连韵摆摆手,走到汤池边,喊道:“好了,上来罢!” 明灯身子减速,缓缓靠岸,拉住连韵的手被她拽上来,随后围上浴巾站到杜七身旁,大气不喘一口,气息依旧沉稳绵长。 柳依依惊讶道:“我现在知道阿七你为什么说师先生认为她是个好苗子了。” 杜七望着明灯那软踏踏的耳朵,发觉以往硬楞楞的耳朵整个贴在头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小姐……”明灯红着脸。 连韵却已经习以为常,摊手道:“丫头说是耳朵进水会痒。” “原来是这样。”杜七表示知晓了。 连韵目不转睛的看着主仆互动,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明灯的出现几乎颠覆了她对于半妖的认知,这是她第一次发觉半妖原来是那般可爱的。 当然连韵也知道不是半妖可爱,而是明灯可爱。 …… 明灯甩甩头,水花飞溅,旋即抬头看着自家小姐。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自己也跟着学凫水,不过小姐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也不问,只需要听话就好。 杜七心想原来明灯这么厉害,这么一来,有她帮助希望该是会大许多。 或者说,明灯才是主力。 杜七心道若是事情做成了,不说全让十娘出,可至少拿出一点来用还是可以的,不然自己真把寸心……对了,不能再叫寸心了,现在应该是叫白玉盘,玉儿。 等她靠着自己将玉儿赎出来,只怕明灯都长大了。 对于她来说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可明灯定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做足准备。 “柳姐姐,我接下来几日有几个姐姐的病症要看,她们约了午后,接下来几日没有空闲的时间,我与秦姐姐说过了,你们若是来这歇息就把明灯带上,再练练她。”杜七说道。 “我们?”连韵眨眨眼:“我倒是无所谓。” 明灯急着道:“小姐……” “出诊,你帮不到我,练好水性,多熟悉熟悉。”杜七说道。 明灯沉默片刻,只得认下。 她不知晓原来自己学好游水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小姐不用她看着药房也要她与连韵学习…… “怎么,你不想与我一起?”连韵故作不快。 明灯连连摆手,小脸涨得通红。 “你别欺负她。”柳依依敲了连韵的脑袋,旋即回身对杜七说道:“若是药房不忙,带她一起也没什么,就当是玩了。” “嗯。”杜七轻笑。 她就说有事情找柳依依就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后几日杜七一个人出诊,连韵和柳依依有空就来药房带明灯来秦淮的院子玩,顺便锻炼水性。 …… 晚上。 书房,一缕青烟顺着铜刻香籇飘落至雪暗天。 杜七拎着一壶茶走进来,放到桌面上后在杜十娘身旁坐下。 杜十娘正擦拭着膝上古琴,头也不抬,问道:“石婴怎么样了?” “刚换了药。”杜七说道。 杜十娘手指小心翼翼问的掠过琴头,顺势说道:“什么时候能清醒?不是该醒了?” “按医书上的是该醒了,只是伤石姐姐的不是普通人,可能还要过些时日。”杜七解释道。 杜十娘叹息,抬头叹息道:“你就知道给你翠儿姐找麻烦,这几日对她好些。” “嗯。”杜七点点头,随后望着杜十娘怀里的七弦琴,问道:“十娘,这张琴是叫归桑对吧,十娘取琴出来难道是要……” “很晚了,你想多了。”杜十娘起身,将古琴置入琴盒后说道:“这张琴用的最多,磨损虽说不严重……需要偶尔取出来瞧瞧,不能置闲太久……” “以前怎么没见过十娘施弄它。”杜七问。 杜十娘倒了一杯热茶,呡了一口后说道:“总不能事事都依赖你翠儿姐,再说了……这琴以后是要给你用的,自是要多用些心思。” “给我……用?”杜七一怔。 “不是说日后要随我学琴?”杜十娘问。 “要学。”杜七说道。 杜十娘放下茶杯,说道:“你可别看不上我这三张木琴,店里姑娘都惦记着呢,就算归桑因为我的缘故摔损了一些,可给你做传家宝还是绰绰有余的。” “传家宝……”杜七眨眨眼。 杜十娘也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她真的遇到了什么困境,这三张木琴能换到的银子也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在这乱世,数字再多也始终是数字。 说着,杜十娘摇摇头:“桐木作面,梓木为底,青木制琴轸,轻金点琴徽……材质、手法全都上佳,这样的琴岂是花银子能买得到的?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占了平娘便宜,那么点银子就换来了三张琴。” “祝姐姐说她喜欢十娘。”杜七说道。 “我知晓,只是我没脸见她。”杜十娘叹息:“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见到以往的物件容易被触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尤其是在她已经丢失大部分寄托着情丝的物件之后,能够睹物思情的物件就更少了。 杜十娘想着,打开书房的抽屉,望着那朵小白花怔怔的出神。 杜七看着杜十娘沉默的样子,知晓她在想什么。 十娘是念旧的人。 所以她当初才被杜十娘的指尖萤火吸引至今。 即使是一朵葱莲十娘都这般用心的保养,时不时拿出来瞧瞧……那么十娘其他的“宝物”呢? 石闲与杜七说过一些她和杜十娘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杜十娘教她刺绣,做出了许多小玩意。 石闲的遗憾和后怕杜七看在眼里,所以自然是明白的。 那些小物件都在十娘的百宝箱里,随着那些珠宝银钱沉入了天望海底,不知被卷入了何方。 这才是她想要找回十娘百宝箱、练习凫水的真正原因。 杜七觉得那天望海并不大,找起来不会太麻烦。 她抬头望着杜十娘脸上映着烛光的面纱心道她也不许麻烦,因为那是十娘重要的东西,明灯那么厉害,等明灯精通水性之后……她就想个法子说服十娘,让她允许自己去寻找。 “十娘,四闲姐说你喜欢去天望山看海,怎么不去了。”杜七问。 杜十娘瞪了杜七一眼,说道:“会不会说话?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崖边风大,若是掉下去了怎么得了。” “那十娘以往还总去看。” “现在可不一样,我惜命的很。”杜十娘看着抽屉中的小百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后抬头说道:“我方才修琴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我现在不是有三张琴吗。” “嗯,归桑、过南风……还有一张我不知道。”杜七表示知晓。 “你倒是记得清楚。”杜十娘轻笑。 归桑是她幼小时思家之琴。 南风知我意曾是少女情丝之琴,现在情丝也随着浴室玄关衣柜中的那一块庭玉而消散,所以名称变成了过南风。 至于说第三张琴是新琴。 本来是嫁了良人再用,现在也没机会了。 将来这张琴还是杜七的,取名字的事情还是交给杜七好了。 “第三张你不知道就对了,我还没起名字呢。”杜十娘说道。 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红吟姐说她认为这张琴应该有名字。” “阿寻说什么?”杜十娘有些好奇。 杜七看起来疑惑的说道:“十七,红吟姐说按照规矩该这么叫……十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依照的什么规矩?” “十七?”杜十娘心道那女人整天与杜七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对?那是七十?”杜七问。 “七十,呸,我还古稀呢。”杜十娘啐了一口,说道;“我说没有名字就没有,也没有什么规矩,我说是喜欢,叫它翠儿都行。” 杜七闻言,想起了红吟说过的,问道:“十娘,你喜欢翠儿姐?” “死丫头,我当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呢,合着在这吊我的话。”杜十娘气的捏住杜七的脸:“阿寻也是,什么都与你说,我明个就是找她算账。” 杜十娘意外这张琴命名的规矩被杜七知道了,可是却不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以良人为名,本就是红倌人最想要的东西。 想杜七这般带着干净的身子跑过来姓杜的傻姑娘可是很少见的。 “十娘,十七其实挺好听的,就是我不是红吟姐说的什么良人。”杜七说道。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杜十娘说着,心里慌慌的。 需要换个话题,杜十娘顺势说道:“琴房那张过南风你没事可以去瞧瞧,从现在起,过南风那张琴就是你的了,这张归桑我用的最多,还舍不得给你。 “现在就给我?十娘,我还没学琴呢。”杜七意外道。 “给你你就拿着。”杜十娘拉住杜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才说道:“我也就是你说,你的不就是我的?” 杜七心想这可不符合规矩,便回头说道:“十娘,我的东西是我的,十娘若是要才是十娘的。” “你的东西,我向你要你给是不给。”杜十娘认真。 杜七仔细思考了一会,轻轻点头。 “臭丫头!” 杜十娘一把推开杜七,冷着脸道:“居然还需要仔细去想……” “……”杜七后退几步,叹息一声。 十娘又闹脾气了。 “十娘,我都给你就是了。”杜七又说道。 那自然是晚了的。 杜十娘看起来真的生气了。 “离开我的书房,我现在看着你就来气。”杜十娘冷笑。 “时候不早,我去洗澡了。”杜七说道。 杜十娘的冷笑才笑了一半,闻言叮嘱道:“热水才烧不久,你用之前试试水温,别冻着了,还有好好洗洗,给石婴上药弄得一股子味道。” “嗯。”杜七应声,歪头问:“十娘不生气了?” “我数三声,给我滚。”杜十娘指着那书房的大门。 “一。” “二。” 听着杜十娘开始数数,杜七带着几分无奈转身离开。 十娘总是这样,和四闲姐愈发接近了,明明就没生气…… 浴室中。 杜七试了水温,褪了衣裳,打开玄关衣柜瞧了一眼。 有庭玉闪闪发光。 这是十娘故人送给十娘的东西。 杜七心想自己有那么多的故人,收到的东西应该不计其数,可是都放在哪儿了? 她身上没有,又和十娘一样是念旧的人自然不可能丢掉,所以定然是像十娘放在百宝箱一样,也存在了一处……只是暂时也想不起来。 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物件。 她方才的思考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0336 世有神明 午后,冬日少见的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一处豪华院落中,杜七带着面纱,拎着药箱看着那庭院中熟练耍着长枪的女人,心道这是个学过武的姐姐。 她前些时日接了下午的诊,有一个便是眼前的女人。 花了几天给她调养,今天总算是痊愈了。 “嗤!” 枪尖刮过青石地面,掀起一块地砖,发出响亮声音。 女人手持一杆亮银枪舞地虎虎生威,势沉力疾,小麦色皮肤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利落长发扎了一个马尾,伴随着声声娇喝,算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因为与春风城多数软软姑娘不同,所以杜七多看了一眼。 她提醒道:“姐姐的身子还需要调理,多歇息比什么都好。” “真的?我还以为我已经好了呢。”小麦色肌肤的女人将长枪插在地上,走到杜七身边:“南离人称妹妹为先生,阿也这么说没错吧。” “回姐姐,没错。”杜七心道这个姐姐自称为阿也,自己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先生治好了阿也的病症,只给银子可不行,按照元山的规矩该请先生一起饮元山之水,可在这南离也没有……”女人想着,说道:“先生就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打扰了。”杜七也不拒绝,望着女人说道:“姐姐随我进屋。” 屋里,点着灯火,却还是有着丝丝凉意。 杜七看着面前穿着清凉,身子大半肌肤都裸露在外的女人,叮嘱道:“姐姐大病初愈,要注意保暖才是。” “先生……”小麦色肌肤女人说着改口道:“这规矩真麻烦,还是妹妹叫的顺口,妹妹的意思是阿也该多穿一些?” “也不是。”杜七说道:“姐姐是燥火之症,多休息就可以了,少三天,多半个月即可痊愈。” “那妹妹让阿也穿衣服做什么?”女人问。 “姐姐不冷?这么大的雪。”杜七问。 女人爽朗一笑,指着杜七的红色花袄说道:“阿也和妹妹这般南离的女人不一样,身子好的很,得元山大神庇护,饮元山之水……一生也不会有灾病,更不要说我们那常年冰雪覆盖,早就习惯了。” 说着,女人望着桌子上的空荡荡的葫芦,无奈道:“只是来到南离,离了庇护,这才染上病症。” 杜七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大概明白眼前的女人并非南荒人……或者说她是南荒人,只是和南离这比较靠近东玄的不一样,她们所处的地界要更南一些,也不怕冷。 杜七看着她那小麦色滚圆紧致的大腿,摇头。 这般打扮,即便是在春风城也算是伤风败俗了吧…… 不过对于非南离国的族群来说也不能要求太多,记载风土人情的书上有写,她也了解一些,没有随意评价。 “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字。”女人问。 杜七认真说道:“杜七。” 女人也说道:“徐阿也,杜妹妹……那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杜七经过这几日,差不多也习惯了徐阿也的自来熟,轻轻点头。 “妹妹医术很好,若是在元山,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医师。”徐阿也赞叹:“阿也以为元山之外的女人皆是那般软弱,没想到也有妹妹这般的姑娘。” “软弱说不上,身子软倒是真的。”杜七说着,看向徐阿也那秀丽的面容,说道:“姐姐也很漂亮。” “阿也是元山之花。”徐阿也一丁点也不害羞,骄傲的说道。 杜七的性子看似和这个类似蛮族的女人不合,可实际相处起来,二人都不是见外的人,聊的还算尽兴。 杜七与她说了一些春风城的规矩,徐阿也与杜七说了许多边荒趣事。 “意思是说姐姐这次出来是要见南荒周边的男人?”杜七问。 徐阿也承认,随后失望道:“我以为南离的男人是温雅的君子,却不想这些时日见到的都是……罢了,我们的汉子虽然多是粗人,看着却要更舒服一些。” “姐姐来春风城找好男人,是不是错了?”杜七心道她可真奇怪。 这和去妓院勾栏找专情的男人有什么分别? “错了?哪里错了?”徐阿也茫然。 杜七叹息,与她解释了春风城的概念,而徐阿也听了后直接站起来,不可思议的说道:“妹妹是说,阿也这些时日见到那些比阿也还要好看的姑娘……都是娼妓?” “不全是,不过多数是这样。”杜七说道。 徐阿也喃喃道:“阿也平日里不出门,三弟也没有说过春风城的事情……是了,他也是男人。” 徐阿也抬头道:“南离不愧是南离,男人先不说,女人大多比元山好看。” 她忽的问道:“妹妹是春风城的医师,难不成也是望海店人?” “现在还不是。”杜七摇摇头,又说道:“日后会是。” 徐阿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拉住杜七的手说道:“妹妹有这般医术何必要做那妓女,随阿也回元山罢。” “没什么不好。”杜七心道十娘是红倌人,四闲姐是淸馆人。 她可不觉得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杜七也习惯了旁人这般惊诧的目光,因为连柳依依知道她的想法都是那般无法接受。 “还不知道妹妹的样子。”徐阿也看着杜七面上的面纱说道。 她这些时日见过太多好看到不可思议的姑娘,自然会好奇杜七这个让她心生好感的姑娘的模样。 “姐姐要看?”杜七一只手放在面纱之上。 一会吃饭是要摘下来的,所以她也无所谓。 徐阿也点头。 就在这时,门忽的被推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嚷道:“阿姐,天师带神水回来了……你的病……” 说着,青年看着屋里正面而坐的两个姑娘。 杜七带着面纱,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道这个人他见过。 那天晚上随十娘去买酒,这个青年来找她说话。 搭讪失败就走了,也没有纠缠她。 “你还知道回来?”徐阿也起身接过青年手里的葫芦,随后将他撵了出去。 青年出去之前,疑惑的看了一眼杜七,有些眼熟,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道是医师。 “这神水来晚了,已经用不到了。”徐阿也打开葫芦嗅了嗅,露出笑容。 杜七摘下面纱,问道:“方才那人是?” 徐阿也怔怔的看着杜七的脸。 “姐姐?”杜七挥手。 “……” 半晌后,徐阿也露出挫败神情,叹息道:“妹妹可真好看……三弟说的是,元山比之南离已是小山沟,更不要外面还有比整个南荒都要大的多的地方。” 她没想过,作为元山之花的她在这南离,在容貌之上随意一个娼妓都在她之上就罢了,还有杜七这等……神女之容。 不过很快徐阿也就振作起来。 容貌也不是那般重要。 “姐姐也不差。”杜七说道。 “妹妹问刚才的人,是阿也的三弟。”徐阿也说道。 杜七记起了秦淮与她说南离太子过些时日要来的事情,问道:“姐姐也是天家?” “天家?”徐阿也微微一怔,说道:“这是南离的说法,阿也是元山部族长的大女儿。” “原来是公主。”杜七心道那她没有猜错,徐阿也和方才那个男人就是秦淮口中所说与南离商议国事的其中一支。 “公主?一点也不好听。”徐阿也不满,望着手中的葫芦,眼睛一亮:“妹妹穿的那么厚,是怕冷的人?” “嗯。”杜七点点头。 “这元山之水妹妹带回去吧。”徐阿也将那一葫芦清水放在杜七面前,做一个奇怪的礼节,食指点在杜七眉心划了一个符号,随后说道:“妹妹虽然不是我元山众,但是阿也的朋友,可饮神水。” “神……水?”杜七眨眨眼。 徐阿也骄傲道:“元南之山有神明,得大神庇佑,儿郎战无不胜,所向之敌,不堪一击……包括妹妹所在的南离国,也只能在我元山部的枪下喘息。” 神明? 杜七笑了笑。 只是对于徐阿也的话她却相信。 从修为来看,徐阿也和方才那个青年在仙门之外都很厉害,可比师先生就要差许多了。 徐阿也见杜七微微发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阿也不是故意说南离不好的。” 杜七说道:“姐姐,我是春风城人,不是南离人。” “春风城不就在是南离国里?”徐阿也不解。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不是。”杜七道。 徐阿也笑了:“阿也听不明白,妹妹不气就好,这元山之水妹妹拿回去罢,病好了,它也就没有作用了。” “可以吗?”杜七问。 “这是阿也和妹妹的信物。”徐阿也将葫芦推到杜七面前,又说道:“常年服用神水可百毒不侵、力大无穷,开源明心知天命,妹妹少喝一些也能强身健体……不怕冷的,也不用穿的那般臃肿……像阿也一样该有多好看。” 杜七看着徐阿也身上的几道布料,说道:“我若是这么穿,十娘会打死我的。” “美丽而不能展示,你们可真奇怪。”徐阿也摇头。 杜七接过葫芦晃了晃。 水中灵气有许多,确实不是凡物。 难道那元山神明是真的? 杜七很好奇,问道:“难道世上真的有神明?” 徐阿也露出狂热的表情,说道:“妹妹若是两年前问阿也不知,可现在……元山大神是真的存在的,我元山部信奉百年没有错,自两年前就不断有神迹降临,神水效用大增,不是大神庇佑还能是什么?” “是不是仙门?”杜七问道。 徐阿也闻言,露出不屑的眼神:“妹妹说的是修士吧,即便是修为再高,又怎么能和仙神相提并论?” 杜七心道原来姐姐知道修炼者,那就真的有些意思。 她想要见见这人口中说的神明,不过杜七知道也是想想,她可没有那个时间。 不过两年前开始显灵,还是南荒最南边的部落。 很有趣。 若是她猜的对,那她和大神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因为大神若是来春风城,只怕会引起十娘的恐慌。 当然也可能她想错了,就是传闻中的神明也说不定。 “神明,应该很厉害。”杜七说道。 “那是。”徐阿也出门一趟,带着一盘子水果回来。 “妹妹尝尝,这是天师回元山带回来的果子,元山之上果树多,用神水灌溉,香甜可口。” “桃子?”杜七拿起咬了一口,道:“很好吃。” “要不要带一些回去?”徐阿也热情的道。 “姐姐对我是不是太好了?”杜七奇怪。 “救命之恩,还不够。”徐阿也摇头。 杜七心道不过一点燥火之症,也算得上救命之恩? 有吃的,她也高兴,便觉得无所谓。 …… …… 同一时间,青年与一位老者对弈,面前是一盘黑白棋子。 “天师,大姐的诅咒就这么被南离的医师给结了,这南离果然玄奇。”青年说道。 老人也惊诧道:“我观那姑娘只是开了一些普通的药材,却能解了神水才能解除的诅咒,我元山的确是小看了南离诸国。” “大姐病好了,我就安心了,终于能好好歇息几天了。”青年笑着,期待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天师来去神速,一路上……有没有给我……带一些……你懂得。” 老人将几本小说丢在了少年身上,无奈道:“也就是你喜欢看这些玩意。” “谢天师。”青年棋也不下了,喜滋滋的离开。 路过徐阿也的院子,青年听着屋里热闹的娇声笑语,心道大姐和那女先生聊的可真高兴。 那女先生不知长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见到在路边等待心上人的姑娘,轻轻叹息。 那姑娘的样貌,该是完美符合他看过的所有书中的女子。 可惜有了心上人。 …… …… 傍晚,杜七刚带着葫芦、拎着袋子回到十楼,明灯就一路小跑过来,接过杜七的袋子,说道:“小姐,你回来啦。” “嗯。”杜七说道:“今儿练的怎么样了?” “还好。”明灯说着,问道:“小姐,你拿的是什么?” “认识的姐姐非要给我的东西。”杜七指着那袋子说道:“这里头的桃子你取几个洗干净,晚上大家一起吃,挺甜的……然后这一葫芦水烧开了,给十娘泡茶。” 0337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明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杜七从病人那里带谢礼回来,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听杜七的吩咐准备去忙碌。 “小姐,这桃子洗一部分,剩下的还和以前给四闲姐送过去吗?”明灯说道:“若是这样,趁着十姑娘和翠儿姐还没回来……我先去找婵姐姐一趟。” “也好。”杜七点点头。 明灯了解,取了一部分桃子装起,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临走前说道:“小姐,我不在的时间,石姐姐麻烦你看着了,药我已经弄好了,在壶里温着。” 杜七嗯了一声,随后看着明灯熟练的动作,心道这个怕人的孩子也可以自由在春风城内活动了。 眼见明灯离了家,杜七脱鞋上楼,走入浴室玄关打开衣柜,目光掠过杜十娘的庭玉。 “十娘说过,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他给十娘这块玉,只怕是因为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了。” 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一个紫衣男人。 世上不止有好与坏,黑与白,经历了这么多的杜七多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原来那孟阳就是十娘与他说的故事中没眼力劲的男人。 杜七又觉得他喜欢十娘是有眼光的,只是遇到了困难。 十娘收到这块玉没有丢掉而是好好保管在每日换衣都看得到的地方……是为什么? 杜七没有去想着后面的东西,而是伸手打开另一个隔间。 经过了今日结识的徐姐姐提醒,杜七才意识到故人所遗之物,她也是有的。 有青衫堆叠整齐的躺在柜中。 杜七心道她现在的身材已经穿不上那般瘦巴巴的衣裳了,视线转移到青衫一处。 隐有异香。 那儿有个拳头大小的红桃,一如既往泛着诱人的水光。 杜七静静的看着。 衣裳是她遇到十娘时候穿的,桃子也是身上的,不知是谁给的。 这桃子过去了那么久还是那般新鲜,好像永远都不会坏。 今天徐阿也给了她一些蟠桃,她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 杜七知道自己在遇到十娘之前并不是贪嘴的姑娘,所以大概率也是旁人送她的玩意。 是谁送的? 她开始仔细回应梦里出现过的人和物。 有白衣如云,化为石碑拓印上的先生二字。 有青莲对月沾酒,在远处的竹林中静静的看着她。 海棠站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 寸心也陨落在天劫之下,变成了服侍公子的丫鬟。 该是近一些的故人。 近一些,再近一些的。 杜七实在是想不起来,轻轻叹息…… 梦里她倒是有抱过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只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她也记不起了。 隐隐有头痛,她便不去想了,关上衣柜,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十娘会没有注意到这一只没有腐烂的果桃? 十娘定是注意到了。 她为什么没有问自己?虽然十娘问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可十娘该会问才对。 十娘就一点不好奇自己的来历? 这桃子和那一身青衫可是唯二可能找出她来历的物件。 杜七知晓十娘不是不想问,而是问不出口,她对仙门是那般的排斥。 鼻尖萦绕的香甜气息丝毫没有干扰到她的心绪,直到许久之后,杜七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来历不明的果子。 她看得见里面有灵力,却不知晓若是吃了会怎么样。 十娘该是不会吃的,所以有什么作用也都不重要,杜七虽然想尝尝味道,可十娘一直不允也没办法。 今天那蛮族姐姐给了不少的蟠桃,足够她解馋。 杜七关上衣柜,换了一身在家里穿的衣裳,下楼去了。 有些事情一直想也没有用,早晚会清楚的,况且她答应了明灯要去看着石婴,一直在这儿发呆可不行。 …… …… 屋里,曾经是明灯躺着的地方躺着一个少女。 杜七在石婴身旁坐下。 如十娘所言,她吩咐把石婴捡了回来,结果一直是翠儿和明灯在负责照顾……即便是石婴真的给了银子,也该是翠儿拿大头,明灯拿小头,至于说她这个小姐跟着蹭一顿饭就够了。 榻上,石婴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伤口多处结痂,气血凝实,脸上的绷带也拆了下来,以往清秀的面容上多了一道纵横的疤痕,除此之外与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分别。 杜七试了石婴的脉象。 已经无碍。 除了修为尽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之外,其他的伤都不是什么大事。 …… 杜七觉得石婴该醒了。 所以石婴睁开了眼,视线昏暗的落在陌生的天花板之上。 杜七起身倒了滤了一碗汤药,将石婴扶起来,这才说道:“石姐姐,回神了。” “七……七姑娘?”石婴浑浊眸子逐渐清澈,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我这是……我不是……”石婴的声音沙哑难听,丝毫没有以往那般灵气,杜七说道:“好了,少说话,把这药喝了,到时辰了。” 石婴想要抬手,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她面色如常,却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哦,我忘了姐姐还受着伤,那我喂你吧。”杜七四处看,没有发现有勺子之类的东西,很是奇怪。 明灯和翠儿平日里都是怎么喂石婴喝药的? “七姑娘,我这是怎么了。”石婴脸色苍白。 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真气的存在。 “受了伤,不过快好了。”杜七说着,小心翼翼让石婴靠在床头,“石姐姐,我去取勺子,你稍等一下。” “姑……” 石婴刚想要说话,杜七就起身离开。 她怔怔的望着杜七的背影,愣了许久。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即将被杀的前一刻。 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没死? 是谁救了她。 七姑娘吗? 应该不是。 石婴知道凭着明灯那开源境的修为是不可能在那两个恶人手下救下自己的……可她此时好好的活着,被杜七照顾却也是事实。 石婴低下头,望着自己露出被褥的小腹。 从伤口上来看,只怕从她昏迷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了。 难道是…… 石婴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 不久后,杜七揣了一个勺子回来,端着火盆进屋,双手不便所以用绣鞋轻轻踢了一下门,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泥印,随后说道:“那徐姐姐给的神水还没烧开,不然就给石姐姐尝尝,说不得能好一些。” “七姑娘……” “姐姐,先喝药。”杜七认真道。 “……” “啊——”杜七拿起勺子。 石婴呆呆的看着杜七那哄小孩子的表情。 “石姐姐,听话。”杜七说道。 石婴张开嘴,杜七将药一口一口喂她和下去,之后取出手绢擦了擦石婴嘴角药渍,总算是满意的点头。 这下她也是照顾过石姐姐的人了。 “谢谢。”石婴说道。 “小事。”杜七摆摆手。 “好了,我知道石姐姐你有很多疑惑,想问什么就问吧。” 石婴沉默片刻,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是七姑娘在照顾我?” “哎呀。”杜七掩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照顾石姐姐她就醒了,自然会造成这般误会…… 杜七解释道:“我只是让明灯把石姐姐带回来,这些时日都是翠儿姐和明灯在照顾石姐姐。” “翠儿姑娘?明灯?”石婴说道:“七姑娘都看到了?” “姐姐指的是什么?” “巷子里。” “都看到了。” 石婴说道:“难道是……师先生救了我?” 这是她的猜测。 她身为八方客栈的妖女,一直孤身一人,现如今唯一能说两句话的也就杜七,若是有人救了她……怎么想都只可能和杜七有关。 七姑娘是师承的学生,很有可能。 她等着杜七承认,却见杜七摇摇头,不满的说道:“别提师先生,闭关炼丹之后就没见过人呢,救下石姐姐的是卧松云。” 石婴闻言一怔:“卧松云?那是谁?七姑娘不是随便编了一个名字诓我?” “我骗你做什么,他自己说自己是叫卧松云。”杜七眨了眨眼,说道:“对了,他说他来自道宫。” “道宫?”石婴此时脑子彻底乱了。 她昏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罢了。 若是道宫前辈相救,该是不愿意见到死人……只有这一个可能。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七姑娘,过去几日了?”石婴问。 “小一旬了。”杜七说道。 石婴面色一变,挣扎着要起身,她身子虚弱,所以一动,那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纱布。 杜七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姐姐要去哪?你还伤着,还是躺着吧。” 石婴没想到自己变成废人之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杜七压着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只得说道:“七姑娘该是知晓我的身份了。” “嗯。”杜七道。 “七姑娘不怕我?不怕魔门的人?”石婴问。 杜七奇怪道:“石姐姐那么好看,怎么会可怕。” 石婴叹息。 她还是弄不明白杜七在想什么。 “石婴谢姑娘救命之恩,可我现在已经废了,客栈定然不会放过我……留在这儿只会连累姑娘。”石婴认真说道。 她知晓杜七的性子,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姑娘。 也知晓与杜七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事情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与杜七说清楚,杜七该是能明白利弊。 “你说客栈?欠的银子都还清了,石姐姐安心便是。”杜七说道。 “欠的银子?”石婴又是一怔,急着道:“我在客栈的仇家一日不见我死就不可能罢休,还是……” 杜七打断她,问道:“要石姐姐死?凭什么?这些时日姐姐不在,我换了几个车夫,都是男人,一路上闷得很,皆不如石姐姐。” “七姑娘……”石婴对杜七的任性很是无奈。 杜七在床边坐下,说道:“姐姐在以往的家有仇人?” “算不得家。”石婴轻轻说道:“仇人倒是有,我想杀他,他想杀我,只是现在看来死的人会是我。” 吃了破障丹她也不后悔。 能死前再见一次七姑娘,倒也是不亏了。 石婴此时因为担忧自己的存在会连累到杜七一家,连感谢救命之恩的心情都没了,只想要抓紧离开。 至于离开之后的事情……那再说。 杜七明白了一些,说道:“原来是他要杀你,你要杀他的事情,只是石姐姐你一直要走,是认为自己死定了?” 石婴不愿意承认,却也只能点头。 杜七看向窗外,说道:“可我不觉得是这样,因为我这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谁要杀石婴,要先过她这关才行。 经过了几日的孤单,杜七才知晓她还是很喜欢在驾车时有人说话的。 明灯喜欢石婴。 石婴也帮过她和十娘,这才是最重要的,十娘说过要好好照顾她。 “若说七姑娘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就罢了,旁的……”石婴恳求道:“七姑娘,让我走吧。” “现在的石姐姐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我还是喜欢叼着青草的、吃着蜜饯的姐姐。”杜七说道。 石婴一愣,随后沉默,面上所有强装出来的表情全数消失,只剩下生死之后的默然。 “姑娘,听我的,让我离开,对我们都好。” “对我不好,对姐姐也不好。”杜七说道:“明灯和翠儿姐若是知晓我让你走了,我又要被唠叨了,哦我明白了,姐姐是怕那客栈,可银子真的还清了……姐姐怎么才能信我?” 石婴不语。 杜七一口一个还清了银子,让她怎么信的起来。 杜七说道:“对了,我让那卧松云……哦,我撵他走了,不过当日还有旁人在。” 在石婴惊讶的目光中,杜七冲着窗子说道:“安宁,别看了,过来说话。” 金光散尽,白衣少女出现在房间中,奇怪说道:“七姑娘怎得知道我在看你?” “我还想问你不去看翠儿姐看我做什么呢。”杜七哼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来与翠儿姐说清楚,她不听我说话。” 安宁带着疑惑,却只能说道:“石婴是吧,你安心住着就好。” 石婴:“……” 清风徐来,掠过石婴干裂的嘴唇,她身子微微颤动。 她没认错吧。 这是禅子? 0338 是运气重要还是努力重要?对每个人都不一样。 安宁瞧着石婴呆滞的模样,转头对杜七说道:“七姑娘,这丫头怎么傻兮兮的?” 杜七摇摇头:“石姐姐刚清醒,你别这么说她。” 安宁颔首,接着指着石婴说道:“七姑娘说的你就听着,至于八方客栈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们掌柜的我也见过,还没傻到与东华宫对着干。” “……东华……宫?”石婴咽了口唾沫。 安宁心道石婴这幅模样也正常,她说道:“你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好好养伤,别浪费了姑娘的银子。” 石婴下意识的点头。 是了。 禅子来找过她一次,与她聊的就是那翠儿姑娘。 翠儿……是杜十娘的丫鬟吧。 石婴脑袋嗡嗡的响,想不明白怎得会变成这个样子。 “七姑娘,我按你讲的都说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就因为姑娘知晓我是修炼者?”安宁十分疑惑。 她只是瞧见杜七带回来了一些充满灵气的物品,所以才打眼瞧瞧,没料到被杜七揪了出来。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你要我怎么解释。”杜七眨眨眼,旋即对着石婴说道:“石姐姐,现在相信了吧,我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杜七说着,认真补充道:“哪怕世有神明也是一样的。” 石婴看了看那与杜七亲密的禅子,心中有一万个疑惑。 安宁回身说道:“世上最安全说不上,不过七姑娘这儿有我与东华宫的人看着……的确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即使有麻烦,那也是禅宗的大和尚给我找不自在。” 安宁勾起嘴角。 杜七见状,轻轻捏了捏安宁的脸,说道:“好了,你有什么要问的?” “七姑娘今儿带回来那一葫芦水什么来历?”安宁问,毕竟是要给翠儿吃的玩意,总是用心的。 “认识的一个姐姐给的,她说来自南离国的南方,一个叫元山的地方,这是她们那儿的水。” “元山?”安宁思考。 “你知道?” 安宁若有所思:“若是这样,有灵脉倒也正常……只是没想到妖部走了百年,反倒是有人住下了。” “元山是什么山?”杜七问。 “不是山,不过有山,多是天望山。”安宁解释道。 杜七明白了。 天望山,只要靠天望海的山就都是天望山,就像春风城外的一样,天望海无边,所以世上有着数不尽的天望山。 杜七记起了与十娘上山的一夜,海上明月般的熟悉景色,便说道:“天望山很多,只是咱们这儿的不一样。” “这都不重要,七姑娘说是就是。”安宁知晓了来历,不再去在意,眼睛盯着杜七看,似乎想要弄明白杜七身上的秘密。 她作为禅宗未来的主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李青莲虽然一开始让她疑惑,可她回去仔细思考,还是认出了她东华宫之主的身份。 反观杜七,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处处透着迷糊。 安宁抱住杜七的手臂,埋头在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你做什么呢,痒。”杜七嗔道。 “七姑娘身上有一股皂角味,不好闻。”安宁认真道。 “你这丫头原来也不正经。”杜七无奈,她这是今儿歇了一天,不然出汗不是更难闻? “十娘调的皂角,能洗干净,放了一些海棠花,海棠花没有味道,所以不香。”杜七解释道。 安宁歪头:“七姑娘真怪,和那白景天一样。” 是了。 白景天她也看不透,所以安宁觉得春风城是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不知晓,可这儿真的是世上最奇怪的地儿。 “白景天?你提他做什么?”杜七疑惑。 安宁知道杜七听不明白,所以直接说道:“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桂兰味道。” “桂兰?这你也闻得见?”杜七更疑惑了,小声说道:“是吃了桂花蜜了吧……安宁……你……” 杜七欲言又止。 安宁问:“七姑娘想说什么?” 杜七明眸闪光:“你去嗅他的味道……是不是喜欢他?若是这样,我是他的先生,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安宁一怔。 一旁听了许久的石婴眼角微微抽动,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那可是禅子。 禅子啊。 与她说这种话对于杜七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 “七姑娘,我只喜欢翠儿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安宁认真说道。 “唉?是吗。”杜七说道:“也是,那是我误会了。” 石婴又开始停止思考。 禅子说自己喜欢翠儿姑娘,那翠儿姑娘……不就是雇自己干活,这些时日照顾她的人? 禅子喜欢她? 是哪种喜欢。 石婴看向安宁,恰巧安宁也看着她,安宁说道:“这些天翠儿姑娘照顾你可是很累的,你若是走了,又会给她添麻烦。” “不走了,不走了,我都听十姑娘的。”石婴立刻说道。 她虽然是八方客栈的女人,却也明白禅子意味着什么,可正因为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眼前的一幕才愈发诡异。 “七姑娘,常姐姐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了。”安宁忽的说道。 “嗯,谢谢你了。”杜七看向石婴:“石姐姐没有要问的吗?” “我?”石婴看向安宁。 安宁说道:“既然七姑娘说了,那就一个问题。” 石婴沉吟片刻,问道:“禅子……” “叫我安宁。”安宁说道。 石婴:“……” “快些,常姐姐已经上楼了。”安宁说道。 石婴只得道:“东华宫是什么意思?七姑娘说救了我的卧松云……是谁?为什么禅……安宁姑娘说客栈会和东华宫对上?” “你问了这么多,不过也算是一个问题。”安宁平静说道:“你连卧松云都不知晓,不过也难怪……卧松云是东华宫的人,你现在是东华宫的要保的人,当然,这也和我有些关系。” 石婴听的一愣一愣的。 东华宫在道宫的地位她当然听说过,可她怎么就成为了道宫和禅宗要保的人? 是因为她是翠儿姑娘聘请的车夫? 石婴心中五味杂陈。 “至于卧松云,松云子你若是没有听过,四方书院的白夫子你总知晓吧,高山安可仰,白首卧松云,就是他了。”安宁解释着,却看到石婴一脸的茫然,她便叹息:“就你们还和四方书院对着干呢……连书院的夫子都记不得……” 安宁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我和她没有话好说,我先回去了。” 杜七点头。 安宁化作一缕金光消失不见。 石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七姑娘,什么白首卧松云,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客栈也算不得是亲传弟子。” “安宁也没怪姐姐。”杜七在床边坐下,说道:“姐姐,现在可相信我说的话了?” “信了。”石婴说道:“可更……罢了。” 她本来只是一个边缘人物,忽的成了道宫和禅宗要保的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那般不可思议,若不是她可以嗅到杜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她就要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方才只是在做梦。 死人也不会做梦? 谁知道呢。 …… “七姑娘,我拼命的修炼就是为了要提高在掌柜的眼里的价值。”石婴喃喃说道:“可天赋不佳,失去了机会……现在修为尽失,那些危险反倒离我而去了。” 石婴问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怪异的事情?”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杜七摇头:“姐姐这些时日就安心养伤,至于经脉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七姑娘说什么?” “经脉,姐姐不是吃了什么破障丹?” “姑娘怎么知晓破障丹的。” “卧松云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七姑娘能不能都与我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 …… …… 时间缓缓流逝,石婴总算是知晓了当日的一些细节。 她被道宫的人和安宁相继救了。 “那人……就这么死了?”石婴身子僵硬。 “卧松云一挥手他就没了,说是看着安宁的眼神很不礼貌。”杜七小手比划了一道直线。 “……罢了,我和他的仇也没什么好说的。”石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七姑娘,我可真是幸运的人。”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点头。 压在心底的石头忽的被一道天雷击碎的干净,石婴变得轻松,同时那不切实际的空虚充斥了她的身子,可她总是高兴的。 没人想要去死,哪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石婴。 杜七看着石婴的表情和面上的一道伤疤,忆起了烫伤了脸之后的十娘。 这种如释重负似曾相识。 杜七一笑,心道自己果然和喜欢石姐姐。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七姑娘你和安宁姑娘……是什么关系?”石婴问。 “安宁?十娘在教她练琴,我与她认识不久,用常姐姐的话说算是闺中蜜友。” “我一点也不意外。”石婴轻轻叹息。 她就说没有人会讨厌七姑娘,哪怕那个人是疯了一般的禅子。 杜七望着石婴面上的疲惫,叮嘱道:“石姐姐睡下歇息一会儿吧,睡着了才好恢复。” “我……” “姐姐听我的,我是医师。”杜七认真道。 “好。” 杜七小心翼翼的将石婴扶下,盖好褥子。 “姐姐醒了,明灯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就要回来了。”杜七说道:“我先去忙一会,姐姐好生歇息着。” 说完,杜七熄了灯转身离开。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盆中火星生灭。 石婴躺着。 人吧,有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一丁点的运气。 这也是规矩。 她忽的好奇客栈中现在是怎么对待的自己的。 她真正的仇人还在客栈做他的长老呢。 石婴不怨掌柜的和旁人,她对宗门说不上有多么忠诚,可也不厌恶,因为那里有她仰慕的大师姐,也有许许多多的小师妹。 宗里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人有半妖……那都是需要资源的。 尤其是除了鱼行舟这个怪物,既然是怪物,修炼资源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掌柜的抉择她也能理解。 她的仇人有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可自己是个废人,也无法报仇。 石婴没有傻到认为道宫和禅宗真的会为了她做什么,让她活着只是随口一句话……人要看得清自己。 她废了,那仇人的目的某种意义上也算完成了……最多几十年的时间,修士等得起,吃了破障丹的她可等不起。 只是这些和七姑娘没有关系,石婴便不再去想。 她嘴角微笑。 吃了破障丹,修为散尽,寿元也缩短到了几年的时间,这时候反倒没有什么负担。 像普通人那般活着应该是很美好的。 自己收了翠儿姑娘的银子,就该做好车夫的角色。 对了,她麻烦了杜十娘一家这么久,按照普通人的规矩,那自然是要给银子的,好在她灵石没有几块,但是银子有的是。 七姑娘爱财,该是会很高兴才是。 对了。 七姑娘说有办法能治好她…… 不知道…… 这种心情应该是期待。 自己也是贪得无厌的姑娘。 石婴想着,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不一会就睡着了。 …… …… 白云染红,岁月入碗。 杜七练了字,吃了蜜饯。 下楼,看到了和往常相似的一幕。 明灯又挨训了。 “你这妮子,让你看着家,又去哪儿疯了?”翠儿骂道。 “姐姐,我……我去给婵儿姐……送水果了……”明灯怯生生的道。 “婵儿?你老是往她那儿跑,我还能不知道你这妮子在想什么?”翠儿捏着明灯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道:“就一只狸花,把你迷成这个样子……你瞧瞧你,又弄了一身猫毛……到最后还要我洗……” “翠儿姐,你别生气,我自己洗就好了……”明灯吃痛,眼泪汪汪的说道。 “呸,你那小手要是冻伤了,筷子都拿不住不是还要我来?”翠儿说着,轻轻踢了明灯一脚,生气的道:“门上的泥印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多少次了,门是用手开的,不是用脚……死丫头,那可是糸南木的门!你姐姐我是十楼的专属侍女,这门要是坏了,是要拿我抵的!” “姐姐,这真不是我。”明灯急着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石姐姐还能起床了不成?”翠儿胸前起伏。 明灯没办法,只能低头。 杜七站在屋檐下,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脚下沾着些许泥渍的绣花红鞋。 0339 一物降一物 杜七原地轻轻摩了摩鞋底,随后走过去。 翠儿见状,放弃了训斥明灯,柔声道:“姑娘出来做什么,外面冷,看天色,一会儿还要下雨呢……我去做饭,好了再叫姑娘。” “……” 杜七沉默片刻,小声道:“翠儿姐,你别骂明灯了,门是我踢的……方才我腾不出手来。” 翠儿闻言一愣,看了看明灯。 明灯也眨眨眼,盯着杜七看。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杜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什么糸楠木……没有坏掉吧。” “啊,没有,七姑娘不用在意,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若是坏了再换一扇就是了。”翠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杜七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还以为和沁河医馆书阁里的木头一样值钱呢。” “姑娘可别往心里去,都怪明灯这丫头跑去婵儿那儿逗狸花玩。”翠儿拽了拽明灯的衣角,明灯扁了扁嘴巴。 “你这丫头还委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翠儿说道:“我告诉你炭石先用灶前的,你答应的轻快,一用起来全忘了,炭还潮着你也往屋里放,若不是我回来的早,你那石姐姐还没醒就先憋死在屋里了……是不是整天和连韵练凫水憋气车傻了?” “火盆?”明灯委屈道:“翠儿姐,我没有。” “……” 杜七脚尖拧了一圈,随后说道:“翠儿姐。” “姑娘?” 杜七说道:“我方才见屋子冷,就点了一盆进屋。” 她因为端着火盆不方便,所以用脚关的门。 “小姐,你……”明灯欲言又止。 翠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杜七平日里不干活,不甚熟练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教训明灯的话却都打在了杜七的脸上,这算什么事。 自己也太准了,平日里和店里的姑娘赌零嘴时候怎么没有这般运气? 翠儿走到杜七身边牵住她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姑娘别想了,我就是找个理由教训明灯那个丫头,你知道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明灯:“……” 翠儿走过去踢了明灯屁股一下,嗔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把炭火换了,我方才没有来得及弄干净。” “哦。”明灯拍去衣裳上的灰尘,去石婴的屋里干活了。 杜七看着石婴的房间,回身说道:“翠儿姐,你别老是欺负她,怪疼人的。” “七姑娘,我逗她玩呢。”翠儿轻笑:“就许她去找狸花玩?” “……”杜七无言以对,心道翠儿姐不愧是十娘的丫鬟,果然都是一个模样。 不过明灯甘之如饴就是了。 小丫头高兴着呢。 “对了翠儿姐,我教明灯洗了几个桃子,你切一切,晚上一起吃,然后今儿有姐姐给了一葫芦泉水,给十娘泡茶吧。”杜七说道。 翠儿点头:“已经热上,明灯都与我说了,那水我尝了尝,甜甜的,像是山泉水。” “就是山泉水。” 翠儿说道:“从姑娘在城里行医,咱们这而总是能收到这般小物件,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杜七摇摇头:“我收了银子的,可她们还是要给。” “这是人情,也不算坏了规矩。”翠儿说道。 “嗯。”杜七应了一声,随后指着石婴的房间:“石姐姐醒了,翠儿姐也能轻松一些了,对了,既然她已经醒了,那按照医书说的,可以不用吃流食了,适当吃些肉也好。” 翠儿疑惑:“谁醒了?” 在她这里只有一个石姐姐,那就是石闲。 作为石闲的小细作,翠儿自然是忠心无比。 “石婴姐姐。”杜七眨眼。 翠儿一怔,随后明白了:“哦,你说石婴啊,她醒了?明灯那丫头怎么没说呢……我去瞧瞧。” 翠儿早就做好了石婴随时会清醒的准备,所以一丁点也不惊讶。 翠儿推门进屋,发觉明灯正蹲在炉子边烧水。 杜七跨过门槛,回头看了一眼木门,发觉脚印已经擦得干净,松了一口气。 翠儿冲着明灯说道:“别瞎忙活了,姑娘说石婴醒了。” “啊?”明灯一愣,随后立刻冲到床边看向床上的少女,在她耳边唤了几声,随后又摇了摇。 石婴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明灯抬头。 翠儿也看向杜七。 杜七走过去诊脉,随后无奈说道:“石姐姐睡着了。” 平日里可以不用睡觉,现在修为尽失,加上放下心上的重担才造成了这般叫不醒的状况。 杜七是喜欢睡觉的人,所以她知晓现在的石婴需要好好睡上一觉来打起精神。 “今晚就别叫石姐姐了,让她好好歇息一下吧,药我也喂她喝过了。”杜七叮嘱道。 明灯和翠儿自然不会怀疑杜七的医术,小心翼翼熄了灯,三人一起回到院子中。 庭院,积雪如云,适逢天上起了一层阴雨朦胧,冷风一吹杜七便打了个哆嗦。 明灯兴奋的说道:“石姐姐总算是醒了。” “醒了也好,我可算是受够了。”翠儿将外衣披在杜七身上,顺势说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去准备晚食。” 杜七紧了紧衣裳,转身回屋。 明灯要跟着走,却被翠儿抓住衣领,捏着脖子说道:“都说了是皮肉伤,作为丫鬟,小姐才是你应该时时刻刻挂念的人……没规矩。” “翠儿姐,我错了。”明灯立马道。 她已经养成了不管懂不懂,只要翠儿生气就立马道歉的本事。 翠儿被她逗笑了,嗔道:“出息,行了,回屋吧。” “姐,我给你帮忙吧。”明灯说道。 翠儿推了她一把:“你还没有灶台高,一边玩去。” …… …… 饭后,杜十娘咬了一口桃子,称赞道:“味道还不错,给四闲送去了吗?” 明灯说道:“回姑娘,婵儿姐吃了一个,说很好吃。” 杜七将果核丢掉,随后看向吃着水果的众人,取出手绢擦着嘴角。 这灵果蕴含神奇的灵力,普通人甚至修士吃了都会有许多玄奇的作用……受用匪浅。 可在姑娘们口中就是一个甘甜多汁的水果,吃不出特殊之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杜七一起生活久了都会是这样,区区灵果早就起不到一丁点的作用了。 杜七看着翠儿拿着咬了一口的蟠桃,问道:“翠儿姐怎么不吃?” “……”翠儿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一怔,随后算了一下时日,无奈看向翠儿,说道:“你这妮子,自己能不能吃凉的都不知道?非要咬一口才想起来?” 翠儿叹息:“这不是忙忘了……我就说这几日腰酸乏力,还以为是累的。” “行了,也有关系。”杜十娘说道:“你这些时日是累着了,不过那石婴既然醒了,也不会太麻烦才是。” 翠儿舔了舔嘴角的甜味。 杜十娘摇头,心道哪怕是翠儿也是贪嘴的。 可她作为姐姐,只能夺下翠儿手中桃子交给杜七:“你吃吧,可惜了这个蟠桃,你翠儿姐是无福消受,便宜你了。” 杜七听的明白,顺着翠儿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小口咀嚼着。 明灯在一旁听的迷糊,却也没有她说话的份。 可话题忽的就转到了明灯身上。 “对了,明灯今年多大了?”杜十娘问。 翠儿说道:“丫头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说她月姐十三了,丫头估摸着也差不多。” 杜十娘给了翠儿一个眼神,翠儿了然。 “姑娘,这些小事就交给我好了。”翠儿点头。 杜十娘无奈道:“也就杜七这妮子和旁人不一样,将来也要不了孩子。”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翠儿轻轻笑着。 “十娘,提我做什么。”杜七抬头。 她又没有喜欢的人。 再说了,她也不能生孩子。 生孩子首先要嫁人,她即使想嫁人,那也要有人敢娶才行。 “吃你的去。”杜十娘踢了杜七一脚,随后继续与翠儿聊天。 明灯悄悄往杜七身边挪了挪,靠着自己小姐低头吃果子,像是一只小老鼠。 明灯看了一眼杜十娘那黑色的鞋子和衣角,心想翠儿姐喜欢踢人的毛病原来是和十姑娘学的。 就在这时,杜七忽的说道:“明灯。” “啊……”明灯吓了一跳,立刻捂住嘴巴。 杜十娘和翠儿往这边看了一眼,不以为意。 “小姐,怎么了。”明灯小心翼翼开口。 “没什么。”杜七知晓明灯害怕杜十娘,所以也不觉得丫头的想法有什么失礼的,因为本来就是这样。 十娘可不是讲理的人,翠儿姐也不是。 她带着明灯下楼去洗漱,准备休息。 …… 烛光下。 杜十娘斟了一杯红茶,小酌一口,随后眼睛一亮,说道:“好喝,还有吗?有的话,给七姨也尝尝。” “还有一杯的量,说是给石婴留的。”翠儿说道。 杜十娘说道:“那算了,我不甚懂茶,七姨也不喜欢吃甜的。” 翠儿说道:“我以为我老家已经很偏了,七姑娘说的那位蛮族姑娘还要南一些……那地儿的果子、山水是与咱们这儿的不太一样。” “是吧。”杜十娘道:“也不知妮子是碰了哪个部的千金,运气可真好,对了翠儿……这两天你也收拾收拾,把店里的事情都处理一下。” 翠儿一愣:“姑娘?” “我不是说要去淮沁,你也许久没去淮沁了吧。”杜十娘笑着道:“你这些时日辛苦了,咱们一起去玩玩。” “……” 烛焰跳动,翠儿说道:“罢了,我还是不去了,石婴才醒过来需要人看着,十姑娘和七姑娘去玩就好,淮沁咱们也熟,不用带丫鬟。” 杜十娘和杜七罕见的二人世界,她可不是看不懂气氛的人。 杜十娘看着翠儿笃定的眼神,要说什么,却看见翠儿使劲摇头,说道:“姑娘可别拿主子的份子压我。” “你这丫头……”杜十娘无奈。 翠儿忽的笑了:“再说了,姑娘们不在,我也好带着明灯四处转转,没人压着,我们还轻松呢。” “呸。”杜十娘杵了翠儿一下,不再强求,转而道:“对了,你说明灯的姐姐,那丫头现在怎么样?” “姑娘说的是白玉盘?” “对,就是她……”杜十娘无奈道:“那景天公子也是怪,给一个姑娘家起这么一个名字。” “七姑娘说挺好的,景天公子很会照顾人。”翠儿说着,瞧了一眼打开的木门,走过去关上,回身说道:“十姑娘,那白玉盘总不会无缘无故姓白吧。” 杜十娘平静说道:“因为景天公子也姓白,和明灯叫杜明灯一样。” “……他还是半妖。”翠儿说着身子一颤。 “怕什么,他就是真的是公子,还能吃了你不成?”杜十娘抓住翠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好,嗔道:“看你那点出息。” 翠儿无奈,嘀咕道:“十姑娘要是放以前还不如我呢,也就是碰上师先生才有底气……” “你再说?”杜十娘瞪着她。 翠儿闭嘴,许久后才感慨道:“没想到咱也能碰到这种事,七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景天公子就是……” “我估摸着是。”杜十娘点头。 “十姑娘不知道?”翠儿不解。 杜十娘说道:“我没问。” “姑娘为什么不问?”翠儿问道。 杜十娘看着桌上的桃子,看了一眼浴室玄关的方向,认真说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问的,有时候我也不想弄得那么清楚,翠儿,七姨常说人生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我觉得很有道理。” 石闲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唯一一次质问她轻生的事情时,喝了个烂醉。 “十姑娘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翠儿松开杜十娘的手,起身说道:“反正翠儿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见过那景天公子一次,不认得什么公子,也不认得半妖,翠儿不是难得糊涂,是真的不明白。” 杜十娘勾起嘴角,看着她不说话。 翠儿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面色怪异。 “十姑娘,白玉盘十三了,她随着那景天公子两个人一起住,若是来了天癸,该怎么处理?” 杜十娘说道:“也不是就十三……不过那公子看起来可不是懂这些事情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想那么多,还不快去休息?” “哦。”翠儿听话的准备下去洗漱。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像是杜十娘,不还是有一个七姨管着。 …… …… 沁河医馆,白玉盘如往常那般收拾了公子的房间,回到床上躺着,翻身望着窗外蒙蒙细雨,胸口轻轻起伏。 青蛇盘在她枕边,蹭了蹭她的脑袋,发出嘶嘶的声响,似是在说话。 白玉盘小声回道:“恩,可能是累了,腰有些酸,整个人也晕乎乎的,差点就在公子面前出丑了……” 她说不出的疲乏。 便有些想自己妹妹了。 0340 翠儿也有感激的人 清晨,当石婴睁开眼,见到的是正在忙碌的绿衣姑娘。 “石婴,你醒了?”翠儿放下手中的忙活,走过去道:“这一觉睡得还舒服?” 石婴稍稍一愣才明白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境遇,歉意的说道:“这些时日麻烦翠儿姑娘了……” “行了,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是春风城之外的仇家来了?” 石婴嗯了一声。 翠儿叹息。 石婴是她选中的车夫,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关系没有那么好罢了。 不过明灯和杜七都喜欢她,所以在翠儿心里她也算是半个自家人。 她斟了一杯茶水,回身说道:“你这丫头也是,外头有仇家,入了城还不知早些去市门登记……不算作春风城的人,哪有人管你。” 翠儿碎碎念着,扶着石婴坐起来,说道:“来,把这茶水喝了,看我做什么,这是十姑娘亲手制的红茶,水是荒地的水,一般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石婴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还不能自己端碗,不过也不需要旁人一点点去喂了。 她喝了水,翠儿摇摇头:“好好的茶水,到你这成了喝药一样……” 石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眼前这个姑娘十分自然,自然到让石婴觉得不那么自然。 翠儿哪里管那么多?她就是一个侍女,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 她以前不喜欢明灯那个半妖,明灯不还是留下了? 丫鬟有丫鬟要做的事情。 况且……石婴比起当初的明灯可要好得多,毕竟是自己选中做车夫的姑娘。 …… 其实石婴更多的是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被禅子倾心爱慕的姑娘。 “歇一会,我去弄早饭来。”翠儿将石婴放平。 “翠儿姑娘……”石婴忽的叫住了她。 “怎么?”翠儿回身道:“七姑娘和明灯去药房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想说什么就与我说吧。” “谢谢。”石婴认真道。 翠儿闻言一笑:“行了行了,还客气上了,你记得给银子就成。” 说着,翠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去准备石婴的早饭。 石婴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身子暖暖的,不只是因为腹中茶水还是方才那个姑娘。 兴许都有。 石婴本以为会是略微凝重的氛围,却不想十分的轻松……翠儿姑娘当真是暖人。 长得又好看。 石婴想着,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 当然,翠儿姑娘提的银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她修为尽失不假,储物袋也在与师兄的死斗中被毁坏,可本来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玩意,所以不心疼。 银子倒是有不少,平日里也没少从春风城买零嘴玩物回客栈给那些丫头,不过这一次出来时候带的不多,剩下的都放在琴楼了。 提起琴楼,石婴不知道她消失了这么多天,那里的姑娘会不会担心。 应该会。 又觉得那些女人没良心的很,也说不定。 她勾起嘴角,合上眼睛。 …… …… 高空楼阁,安宁撑着脸看向远方的一道冲天佛光。 净土莲宗的人已经率先到了南荒,空门展开了一半,似乎在做开天门的准备,之后应该还会有其他禅宗的人前来。 之所以没有来见她自然是因为那悟道竹……随着天气逐渐寒冷,那灵气也愈发凝实,现在想来绝云宗那个精明的女人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安宁没想过他们真的在南荒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只是这无疑是最稳妥的,道门失去了天君,即便是这一次出世的是仙品悟道竹,如此充足的准备下,多少能分一杯羹。 可是在南荒,总归是不占着理。 “嗯。” 安宁轻轻点头。 禅宗佛门什么时候讲过理?他们有自己的佛法信仰,那是要大过天理的。 安宁想着,打了个哈欠。 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要别来春风城打扰自己就比什么都好。 爱怎么闹怎么闹,她每天就吃吃喝喝睡睡,练练琴,有机会找七姑娘这个新认识的朋友聊一聊女孩子才会聊的话题比什么都好。 反正安宁认为与杜七在一起说话时候的好心情远远大于修炼进阶的快感。 甚至她一丁点的戾气都生不出来。 一阵冷风吹过,安宁虽然没有觉得冷,不过有人取了一道披肩将她围起来。 “常姐姐,你回来了。”安宁回头说道。 “降温了,你趴这儿看什么,也不怕冻着?”常平怜嗔道,顺着安宁的目光朝下看。 姑娘们在街道上玩闹,娇笑远远传着,只是听到都能感受到那高兴的心情。 常平怜很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真的很敬重尊上,收下了春风城,给了姑娘们一个安生之地。 安宁视线落在楼下街道,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粉红衣裳,拿着一个桃子啃着的少女,摇头。 这是翠儿姑娘的姐妹,傻兮兮的,没翠儿姑娘那般有味道。 常平怜也一眼就看到了,无奈说道:“婵儿这丫头真是能作践自己的身子,这么冷的天直接就吃上了果子了……这要是放那些体寒的姑娘……” 常平怜一个哆嗦,起了后怕的神情,随后略微嫉妒的说道:“婵儿那丫头傻兮兮的,不过身子是真的好,该是以前没吃过苦,羡慕不来。” 安宁闻言多看了一眼婵儿。 没有感知到什么不一样的灵气,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姑娘。 不过她认为跟着翠儿姑娘的人就没有普通的。 而且,与婵儿打好关系也在她的计划之上。 “姐姐。”安宁回头说道:“我与七姑娘做了朋友,可是她平日里要忙药房的事情。” “七姑娘的优秀你也看在眼里,把练红治的服服帖帖的。”常平怜说着,忽的一怔,看向安宁道:“等等,你的意思是想找人陪你?” 安宁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姐姐整日不沾家,我一个人……” 安宁这幅可爱的模样可是很少见的,常平怜自然很快便沦陷。 “给你找个玩伴自然没问题,只是咱们店里和你年龄相仿或是不大太多的丫头一个个整日忙碌,哪有歇息的时间……” 安宁不说话,瞧着楼下。 常平怜又是一愣:“是了,石闲那儿不一样,家里的活都让石闲一个人做了,恩,你等几天,这两天忙完了我去与石闲说说看,咱们先吃点东西,我给你带了点心,是南离东面的小国的特产。” 安宁回到桌前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学着杜七的缘故,她这些时日也有些贪嘴了。 安宁吃着别国的点心,口中嚼动,顺势看了一眼十楼的方向。 此时,翠儿姑娘正喂着那石婴喝粥。 “这点心味道怎么样?”常平怜问。 “我没吃出来。”安宁回过神来,说道。 真要说什么味道,可能是一股酸味。 …… 十楼。 石婴小口喝着翠儿做的粥,小脸通红。 她从未被人这般近距离、全面温和的对待过……心底起了一股子十分奇怪的感觉,也能嗅到一股子清淡的麝香气息。 翠儿只感觉这个姑娘很内向,旁的也没有再想。 至于说对石婴的感官。 就那样吧。 说不出好还是坏,虽然石婴帮过杜十娘和杜七,可是只不过是帮着杜七把杜十娘抬下车,也不算什么。 这般好姑娘春风城有的是。 所以她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可石婴却不那么想。 喝了粥,她看着翠儿离开收拾,面上绯红消散,化为一抹坚定。 等翠儿回来,见到的是认真的石婴。 “翠儿姑娘,我有事情与你说。” “什么事?若是要给银子,等十姑娘回来罢。” “银子的事情……先放放。” 翠儿笑着:“那可不能先放放,我这些时日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你若是说算了,信不信我丢你出去。” 石婴身子一僵。 翠儿就收起了笑容,嗔道:“怎得一点都不识逗,好了,你要说什么。” 石婴叹息,心道她和普通姑娘的相处果然还是需要磨合。 “翠儿姑娘,这事情我已经与七姑娘说过了。”石婴提前说道。 “姑娘已经知道了?那你还与我说做什么,我就是个丫鬟。”翠儿很奇怪。 石婴平静说道:“姑娘不好奇我是怎么受伤的?” “有一点吧。”翠儿点头:“虽说你不是春风城的人,可街上的侍卫该不会只是看着才是,看你的伤那些人是要杀了你……你惹上了什么人?” “在翠儿姑娘的认知中,应该是魔门。”石婴认真说道。 “哦,魔门……”翠儿眨眨眼,旋即撩起自己耳旁头发将其固定,起身,又坐下,终于又问道:“你说的是魔门?哪个魔门?” “八方客栈,南荒最大的魔门,翠儿姑娘该是听说过。”石婴说道。 “……哪有人不知道的。”翠儿呼吸已经乱了,她冷静思考之后,问道:“魔门的人杀你做什么?” “我也是客栈的人,姑娘就当我是叛徒好了。”石婴说道。 翠儿蓦的听到这般惊人的消息,虽然心神震动,可并未完全相信,故作镇定的说道:“你是魔门的人……被魔门追杀来春风城做车夫藏起来,只是被发现了?” “不全是,不过可以这么理解。”石婴道。 翠儿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 她就说这般麻烦的人不能随意救回来,现在好了,惹了麻烦。 翠儿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等等,店里不是说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石婴承认道:“我已经不算是客栈的人了,他们也不会再找我麻烦,所以这一点上姑娘可以不用担心。” 翠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看着石婴身上狰狞伤疤,说道:“七姑娘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了?” “嗯。” “店里是不是也知道。” “你说白城主?他算是绝云宗的人,自然知晓。” “那行吧。”翠儿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是一个丫鬟,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石婴认真说道:“石婴承姑娘照顾,不敢隐瞒。” “行了,我缓缓。”翠儿轻轻喘着气。 气氛安静。 翠儿便想清楚了,说道:“若是平日里,我就催姑娘送你去医馆住着了,不过现在……也就那样吧,你先住着,具体的还是要十姑娘来定。” 你说害怕吧……好像也不是那么怕。 毕竟她们现在也算是有后台的姑娘了,石婴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事情,店里自然都解决了。 石婴只是惊讶自己居然找了一个魔门的人做车夫,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客栈,也是仙门吧,没想到我翠儿也能这么近的接触仙门的人。”翠儿看着石婴身上的伤口,心道这下对上了,她就说普通人挨了这么多刀怎么可能不死。 “姑娘不怕我?”石婴很奇怪。 在她的视角里,明明翠儿都紧张的出了汗,可一点也没有将她赶出去的意思。 春风城的姑娘怎么都傻兮兮的。 “怕你?怕你做什么。”翠儿摇摇头:“我老家在天池泽,也不是没有见过客栈的娘娘,并非是那般无恶不作,只是行事作风奇怪……在春风城,奇怪的姑娘多了。” 她不懂打打杀杀的事情,可她觉得石婴不说是不是好人,单是能让明灯和杜七喜欢,站在她的立场上一定不是坏人。 七姑娘可聪明着呢。 况且,石婴主动与她坦白也足以表明一些东西了。 石婴怔怔的看着翠儿,认为这是个大心脏的姑娘。 不过也是,能让禅子喜欢的人,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翠儿想起了什么。说道:“其实这些时日下来,我对客栈的娘娘不说害怕,甚至还挺喜欢的。” “喜欢?翠儿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石婴提醒道。 “别打断我。”翠儿嗔了一句,随后说道:“十姑娘被那李二公子欺辱,伤了脸,其实十姑娘虽然受了伤,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李二公子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苦的还在后面呢,更别说他还看上了七姑娘……” 翠儿想起了旧事,仍旧面露忧色,不过很快便消散的干净,少女明眸闪光,说道:“可后来……那恶事做尽的李二公子就被客栈的娘娘给抓去了,姑娘们才得以安定下来,所以……我很感激客栈的娘娘。” 翠儿说着,看向石婴,问道:“你既然曾经也是客栈的人,可知晓那帮了我们的是哪位娘娘?翠儿会时刻挂念着她的。” 石婴沉默一会,说道:“我不认得,不过魔门妖女杀人无数,当不起翠儿姑娘的感激,当初抓那李公子走也只是因为他牵扯到了一桩事情。” 翠儿闻言,意识到了什么。 “石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春风城。” 0341 翠儿的座上宾 “石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春风城。”翠儿问。 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对石婴的称呼忽的就变成了姐姐。 “我……”石婴微微沉默。 翠儿认真看着她,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姑娘。 事实上,翠儿知晓的还要多一些。 那娘娘离开之前虽然有在春风城闹了一番却没有伤到一个姑娘,并且有姐妹在混乱中靠近了那娘娘,听到那娘娘说了李太乙欺辱姑娘家,所以该死。 当天正好是十姑娘伤了脸时候,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即便真的如同石婴所说是因为正巧碰上了,可帮助了十姑娘这件事是切实存在的,翠儿很感激她。 石婴被翠儿死死盯着,二人一言不发。 终于,石婴叹息:“我就是姑娘说的妖女。” 翠儿欣喜,随后认真道。 “是娘娘,不是妖女。” 石婴看着翠儿忽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自在。 “石婴姐姐,与我仔细说说当天的事情吧。”翠儿抓住石婴的手。 石婴无奈,只好将那夜的事情和盘托出。 …… 同一时间。 因为昨儿下了雨,天气清凉,地面的雪花也融化了少许结成片冰,反射着暖阳,天气反倒回温了少许。 庭院,杜七一袭青色绒裙,长发干练的束起,挎着自己的药箱随着一位老人入院。 “杜先生,请。” “嗯。”杜七点点头,走到院子里。 此时,院中石桌,有一青年正坐在桌旁津津有味的看着书。 杜七认得他,是那徐阿也的弟弟,没想到也是那么喜欢看书的人,让她想起了白景天。 杜七轻轻一笑,顺着小路去见徐阿也。 期间,青年一直沉浸在小说中描述的盛世繁华而不可自拔,直到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才下意识抬头……… 便见得一位姑娘与他擦肩而过。 青年看着杜七的背影愣了许久。 忽的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青年身子一颤,转过头。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你看什么呢?” 青年无奈:“天师就别取笑我了。” 说着,他微微摇头,感叹道:“春风城的姑娘艳名远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朱儒释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这般姑娘,也难怪他看不上咱元山的姑娘。” 老人哈哈大笑,心想公子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倒是不意外,又说道:“这儿是春风城。” “天师的意思是?” “是先生,也可能是角儿。”老人指着杜七走进的屋里。 青年一时间没有明白,可看着老人那暗示的眼神,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呸了一声,红着脸说道:“天师可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求的是书中那般徐图远山的感情,而不是一时的私欲。” “你情我愿也是勾栏春风的规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老人说道。 同时,他觉得公子常年被南离甚至东玄的文化所洗礼,一丁点都不像是元山部未来的王…… 现在的三公子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儒生。 甚至拿区区南离小国的储君来与他自己相比。 也是,三公子并不知晓元山的真正实力,有些事情,还是要公子和姑娘们彻底成长起来才能教他们知晓……现在,他乐意看小说就看一看,也没有什么。 公子常年待在山上,也的确需要开开眼界,这才是他们做出一副与南离国交锋场面的理由,算是无聊中的玩闹。 就好像徐阿也出了元山是来看男人的一样,三公子也差不多,只是来勾栏找男人和找女人……就是两个概念了。 老人虽然没有见到那杜先生的脸,可就那一双面纱之后的眼睛来说,也是一个绝色。 就是身材差了些。 那先生算是大姑娘的朋友,有她在一旁对三公子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老人给青年留下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青年不明白天师的意思,下意识看了一眼大姐的房间,随后轻轻翻开小说。 可不知怎得,本来期待的书中情节,再读起来便如同嚼蜡,没有一丁点的味道。 …… …… 房间内,一杆亮银枪插在地面之上,小麦色皮肤的女人站在一旁,马尾辫垂直腰臀,英姿飒爽。 徐阿也依旧是那般“清凉”的装扮,见杜七进来,便冲上去抱住她。 “姐姐。”杜七尝试挣脱,不过徐阿也是修炼者,她哪里挣的开,便只能被抱着。 徐阿也许久之后才松开杜七,兴奋的说道:“我感觉已经好了……多谢妹妹了。” 杜七打开药箱取出最后的一副药,接着问道:“姐姐不是都自称阿也吗?怎么也开始说我了?” 徐阿也挠挠头,说道:“三弟说自己叫自己名字在外面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阿也不是小孩子自然不能这么说……啊,我又忘了。” 徐阿也默念了几声“我”。 杜七勾起嘴角。 这个姐姐可真可爱。 “徐姐姐,你弟弟说的虽然对,不过姑娘家偶尔也会说自己名字的。”杜七说道。 翠儿姐就整天翠儿翠儿的,她也听习惯了。 “阿也还是要改一改,至少在元山之外是这样。”徐阿也牵住杜七的手,与她聊了一些女儿家的话题。 几天过去,杜七和徐阿也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说的闺中蜜友,至少她们二人都不是有心机的人,所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妹妹,那神水你喝了没?”徐阿也问。 杜七说道:“甜甜的,十娘也说和很好喝。” “还怕冷吗?” 杜七想起杜十娘清早穿的厚实衣裳,点点头。 徐阿也说道:“那就是量不够了,正巧我明天要回一趟元山,下次来的时候再给妹妹带一些果子和神水。” “谢谢姐姐。”杜七笑了。 神水先不说,那蟠桃味道真的很好,她们家从石闲到明灯,自杜十娘到婵儿都觉得好吃。 “妹妹喜欢就好。”徐阿也说着,罕见的露出一丝柔软情绪,小声说道:“也是二妹知道我染了诅……病症,非要来看我,可她在元山身份高贵,不能随意离开,所以我才赶回去让她瞧瞧。” 听着徐阿也蹩脚的话语,杜七勾起嘴角,她稍稍坐正身体,说道:“真好。” “妹妹说什么?” “有姐妹真好。”杜七露出艳羡的神色。 徐阿也说道:“也不是都好,有个不听话的弟弟也麻烦的很。” 杜七想起了买酒那一夜上来找自己说话的青年,心想他与白景天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像,便说道:“那公子不是坏人。” 徐阿也闻言看着杜七,眼睛一亮,抓住杜七的手说道:“妹妹,你看阿也那三弟怎么样?长得还算能看……妹妹若是有兴趣就与阿也说……” “姐姐。”杜七摇摇头。 有人拉她做木偶玩物、有人拉她入宗门这也就算了。 怎么还有人想让她嫁人的。 徐阿也见杜七拒绝的果断,依旧笑呵呵的,她本来也就没抱希望,更谈不上失望。 反正若她不是他的胞姐,也不会想要嫁给那样一个书呆子,一点不像个男人。 “姐姐这趟回家,有没有买什么物件回去?春风城的好玩意还是不少的。”杜七说道。 徐阿也说道:“买是买了很多,只是……花钱买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是吗。”杜七想起了徐阿也送她的礼物,大概知晓了对于边缘族群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姐姐,我出来的急,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药箱……”杜七小声道:“这东西给姐姐,姐姐拿了也没用啊。” 徐阿也心道这姑娘真可爱,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她居然当真了。 不过对于元山来说,友人赠物的确很重要。 当然,她是在要。 杜七也乐意,当做是回礼。 “阿也要你的药箱做什么?这样吧……”徐阿也指着杜七的马尾上的仿若兔耳的白色缎带:“妹妹,这头绳挺好看的,就它吧。” “啊?”杜七眨眨眼,说道:“这不是什么好玩意。” 一条缎带和徐阿也送她的果子灵水相比……就像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挺好看。”徐阿也甩了甩辫子:“正巧用得到,回去给二妹也看看,她若是知道我交到了朋友,一定会很高兴。” “姐姐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还有好多一样的,我回去给姐姐取一条。”杜七道。 “不,我就要妹妹使的这一条。”徐阿也说道。 礼物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她主要是不想要杜七再多跑一趟。 “这……我用过的。”杜七指着缎带说道。 “书上说,这就是南离表示友好的礼节。”徐阿也笑着道。 “好吧,姐姐你记得洗一洗再用。”杜七说着解开自己的马尾,一头青色倾泻而下,她握着白色缎带递过去。 徐阿也没有接过缎带,反而看着杜七眼睛也不眨一下。 杜七平日里一直扎着马尾,忽的放了下来,少了几分干练,多了几分柔软。 “妹妹可真好看。”徐阿也说着,接过杜七递过来的白缎带,说道:“我这次多给你带些果子。” “嗯。”杜七嗯了一声。 二人又聊了一些,临近中午,杜七背上药箱。 徐阿也在门前对着杜七挥手,她辫子上白色缎带醒目。 这就是女儿家交心的物件。 杜七长发垂下,面上戴着面纱,挎着药箱离开,在路过庭院时候注意到了什么视线,便对着那青年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青年嗅着方才一闪而过的皂角香气,一动也不动。 徐阿也走过来,问道:“看够了吗?” “……”青年拿起自己的小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徐阿也头上的缎带,便知道为什么那姑娘是披发离开的。 阿姐与那姑娘的关系还真好。 “别急着走,拿点银子,妹妹说这儿有一家味道很好的蜜饯店,阿也去给二妹买一些。”徐阿也说道。 青年取出钱袋扔过去,随后说道:“阿姊,你穿多一点再出门。” 徐阿也哼了一声:“你怎么和妹妹说一样的话。” 青年一怔,问道:“她是望海店的角儿吗?” “妹妹?她说现在还不是,不过以后会是。”徐阿也随口说道。 她是来找好男人的,结果男人没碰到,反倒遇到了符合胃口的姐妹,也挺好。 徐阿也回房间换衣裳。 青年心道阿姊戴着白缎带没有那先生好看。 …… …… 杜七路过药房,发现明灯不在,便知道她正和柳依依在一起,关上了药房的门,回到家。 没见到翠儿姐的人,听到石婴房间有声响,推门走进去。 见到的是翠儿一脸兴奋的模样与石婴无奈的神情。 “七姑娘,你回来了?”翠儿起身说道:“七姑娘,石婴姐姐就是抓走李太乙的娘娘。” “恩。”杜七心想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所以她一直挺喜欢石姐姐的。 那李二公子不仅被抓了,还被炼化了呢。 杜七也不在意,走过去给石婴诊脉,确认她恢复的不错,便打了个哈欠。 “乏了?去睡会?”翠儿道。 杜七点头。 “姑娘的发带呢?” “送给徐姐姐了。” 杜七摆摆手,转身上楼休息去了。 翠儿眼看着杜七离开,这才继续和石婴说道:“姑娘总是这般,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让她惊讶。” “不这样也就不是七姑娘了。”石婴说道:“翠儿姑娘……石婴已经不是客栈的人了,修为也散的干净,以后姑娘当我是七姑娘的车夫就好。” “那怎么行。”翠儿使劲摇头,无视了石婴说的修为尽失几个字。 她现在对石婴的感官到了一个峰值,毕竟石婴其实可以抓了李太乙直接走的,可她偏偏闹了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八方客栈的人做的才离开。 目的不是因为骄纵,而是怕最后一个见到李太乙的杜十娘受到牵连。 翠儿知晓了一撇,对石婴的好感到了一个空前的地步,甚至脑补出了石婴被赶出客栈是因为她是一个“好人”这般奇怪的结论。 石婴很无奈,却只能顺着翠儿的情绪。 “姐姐就在这儿住着,十姑娘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等姐姐的伤好了咱们再说以后的事情。”翠儿说着,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姐姐准备吃的,姐姐想吃什么,尽管说。” “……” 石婴轻轻叹息,翠儿的眼神她见过,因为她看着鱼师姐的目光也是这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妖女的身份也有姑娘这般喜爱。 问题是,翠儿可是禅子喜欢的姑娘。 石婴觉得脊背发寒,可看着翠儿的眼神却不能拒绝。 “那就吃面吧。” “姐姐能吃辣?” “嗯。” 翠儿就更喜欢石婴了。 0342 杜七的手很好看 晚上,杜十娘的书房,杜七正提笔练字,忽的门被推开,杜十娘走进来。 “别写了,我有事情问你。”杜十娘说道。 “哦。”杜七放下墨笔,坐正身子看着杜十娘。 杜十娘走到杜七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她写的字,随后将其挂在墙上,这才转身说道:“你这丫头早就知道石婴就是八方客栈的了?她还是抓走李二公子的娘娘。” “我以为十娘你不会问呢。”杜七意外。 “说正事。”杜十娘盯着杜七,她刚与石婴说完话,了解了前后始末,甚至对于石婴的要报的仇都有了不少的了解。 一是确认了她真的是自己的恩人,二是确认八方客栈真的不会有麻烦,这才安心的回来。 杜七闻言点头:“这是石姐姐与我说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杜十娘说道:“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姐姐……这些时日我对她可是冷淡的很……” “翠儿姐不是在照顾吗。”杜七眨眨眼。 杜十娘捏着她的脸,说道:“那能一样吗,我是没想过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十娘……” “你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杜十娘回首。 “嗯。”杜七站起身,望着杜十娘刚挂起的墨字,看着那漆黑墨汁缓缓顺着纸张流下,心道十娘是真的思绪凌乱了,不然她不会这般紧张的。 杜七取下了自己的字,将其扔进了垃圾袋,这才回到杜十娘身边坐好。 许久后,杜十娘叹息一声。 杜七问道:“十娘想清楚了?十娘要怎么安排石姐姐?” “轮得到我安排?”杜十娘摇摇头,说道:“罢了,她现在不是仙门的人了,还受着伤,之后的事情也要先等她恢复了再说,她说还想要做你的车夫呢。” “我觉得挺好的。”杜七说道。 “呸,那可是客栈的娘娘。”杜十娘捏住杜七的耳朵。 “有什么,石姐姐就是石姐姐。”杜七说道。 杜十娘松开手,嗔道:“这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吧……你这丫头,我真不知道说你傻还是机灵。” “十娘不是总是说我傻?”杜七认真说道。 杜十娘轻轻踢了她一脚,旋即沉默不语。 这世道可真奇怪。 她心中不愿让姑娘接触仙门,原因有很多。 自己下九流的生计活儿。 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还有就是浴室玄关中那依旧新鲜的仙果。 可世事似乎从不让她如愿,尊上处的仙门、师先生一个个出现在她的周围,连一个车夫也是客栈的娘娘。 杜十娘对石婴的来历依旧心中忐忑,可对方毕竟是她的恩人,而且她信任着店里的规矩,便对于她的身份没有太多的忧心,大抵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妮子,你说师先生也是仙门的人,他会不会不喜欢你这位石姐姐?”杜十娘问。 “十娘,先生喜不喜欢也要他先回来才行,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杜七不满道。 杜十娘无奈:“你还怨上先生了?先生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怎么可能一直陪着你胡闹。” 杜七不语,随后问道:“十娘,石姐姐已经醒了,那银子的事情……” “还银子呢,你掉钱眼里了?”杜十娘说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那石姐姐的安排店里马上下来,等她好了就搬过去住,之后的事情……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眼神,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她觉得很奇怪,之前十娘对石姐姐虽然冷淡,可还是关心的,现在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恩人后态度反而还不如以前了,难道像翠儿姐那般不是理所当然的? 杜七问道:“十娘不喜欢石姐姐?” 杜十娘回道:“也不是不喜欢,很麻烦,有翠儿照顾她就挺好的,你不是想要去淮沁,咱们三天后出发。” “淮沁?我都听十娘的,不过是不是有些急了。”杜七说道。 “你药房还有事情没忙完?” “没有。” “那哪来那么多废话。” 杜十娘说着将杜七撵去洗澡,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许久后摸着自己脸上的面纱,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周边遇到的奇人越来越多,杜十娘逐渐想清楚了自己心中的危机感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在害怕杜七恢复记忆,恢复那异于常人的身份。 这样是不对的,杜十娘明白,她应该为了杜七好,这般干净的姑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像一只折了翅膀的燕子一样被困在寒冬。 杜十娘想起了七姨与她说的话,轻轻叹息。 对于下九流来说,是富家公子还是魔门仙门有什么分别?都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所以石婴是什么身份就不重要,她丝毫都不在意。 顺其自然。 只是这样一来,与妮子在一起剩下的时间更要好生的安排,这一次去淮沁……就带着她好好玩玩。 杜十娘兴许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需要她仰头去看的东西了,因为只要她一转头,那青衣姑娘就站在她的身边,直至她化为尘土,之后就像那白玉盘一般。 至于说珍惜与姑娘在一起的时间…… 杜七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书房的门被推开,杜七围着浴巾探头:“十娘,我们一起吧。” 杜十娘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这么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十娘,我有些乏了,帮我按按肩好不好。” “……嗯。” …… …… 第二天清晨。 杜七洗漱下楼。 石婴的身份暴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至少表面是这样,翠儿依旧负责照顾她,只是比起以往,现在的翠儿像是一个小迷妹,任劳任怨的那种。 明灯不知道八方客栈是什么,还是一口一个石姐姐叫着。 “小姐,十姑娘说要和小姐出门一趟?”明灯咽下甜点,问道。 “去淮沁,看看我和海棠住过的地方。”杜七说道。 明灯忽视了自己听不明白的地方,说道:“翠儿姐说这一次我不能陪着小姐了,石姐姐身边还是要有人看着,翠儿姐一人忙不过来。” “安心,我见到好玩的东西会给你买一些的。”杜七摸了摸明灯的脑袋。 “小姐,我不是要东西……”明灯噘嘴,说道:“小姐一个人和十姑娘出门,要注意……” “行了,你怎么和翠儿姐一样。”杜七捂住明灯的嘴,说道:“我和十娘一起出门,你这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灯抓住杜七的衣角。 从她身子好起来,还没有一天离开过自己的小姐,一听说小姐要离开,小丫头立马就患得患失。 因为当初白玉盘也是这样,差点便一去不回。 杜七看着明灯的眼神,多少猜到了小丫头的心情,说道:“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闲着,就去沁河医馆找你姐姐罢,我会与白景天说的。” 明灯应了一声。 她抱住杜七的手臂,心道小姐真好。 “去看看石姐姐。”杜七说着起身。 …… 给石婴腾出来的房间,翠儿正坐在窗前听着石婴给她讲述八方客栈中发生的事情。 “原来仙门也会收养孤儿吗……还有半妖。”翠儿感叹。 石婴摇头:“也不全是孤儿,也有无家可归的丫头。” “这倒是有些像咱们春风城的南镇。”翠儿说着,改口道:“姐姐,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都差不多。”石婴想着,说道:“我当初也是大师姐从仇家手下救下的人。” 翠儿轻轻点头。 她明白,石姐姐之所以离开魔门,不是与整个魔门为敌,只是遇到了仇家。 她从石婴口中听到最多关于客栈的事情中,提到的人最多的就是那位大师姐。 翠儿很好奇,不知该不该问。 石婴将翠儿的视线尽收眼底,很是无奈。 翠儿就是对她太尊敬……也不是尊敬,就是十分谨小慎微的态度让石婴十分的不自在。 石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妖女,翠儿可是禅子喜欢的姑娘……因为知晓这般事情所以才觉得怪异。 不过被翠儿一直缠着,二人倒是开始姐妹相称了。 “好了,妹妹你就别与我客气了,石婴需要妹妹帮衬着的时候还多着。”石婴说道。 “那我就问了。”翠儿眼睛一亮。 石婴点头,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现在估计要开始让翠儿少废话了。 “说吧。” “姐姐说的大师姐……是什么人?”翠儿问。 “你说鱼师姐?是很厉害的人、很温柔的人,论天赋,整个宗门无人出其右,我不大懂东玄的事情,只是听说师姐的天赋放眼整个仙门都是最顶尖的,样貌……” 石婴说着一顿。 她看向翠儿那看似清秀,实际上似兰花一般的绝色,眨眼。 论样貌,大师姐也不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石婴轻笑。 她本以为这般美貌会引来的是危险,结果引来的是禅子,所以世上的危险就都消散了,不然她哪有机会与翠儿在这儿安静的聊天。 翠儿听不明白,反正知道很厉害就可以了。 至于鱼师姐,她听成了于师姐,也就没有多问。 “还有呢?”翠儿问。 “大师姐对我们很好,平日里,客栈里的孩子、半妖多数也是得她照拂……”石婴说着,心道这一次的事情若不是掌柜的彻底站队,还强行带师姐一同去闭关,她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石婴想到这,脸色一沉。 自己已经不算是客栈的人,说不得被渲染成了叛徒,若是与师姐再见……自己只怕也没有脸面了。 “真是温柔的人。”翠儿目露憧憬。 虽然石婴说的不多,不过那般身处高位的姑娘……她已经可以感受到些许的魅力。 这般对待孩子和半妖如此的态度让她记起了自己还未入望海店之前的大姐头。 那个照顾杜十娘、石闲和她的纤细身影。 翠儿与石婴感同身受,二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少许。 石婴注意到翠儿对她的态度,觉得也不能让丫头对魔门的好感太重,那儿毕竟不是好去处,便说道:“你也知道八方客栈被叫做魔门,也总是有被叫做魔门的理由,想清楚些。” 翠儿一怔,看着石婴那带着疤痕的面庞,问道:“姐姐想说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石婴移开视线。 翠儿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姐姐可杀过人。” “噗。”石婴一声嗤笑:“妹妹,你也太天真了,怎么像是七姑娘似得,我可是魔门的妖女,若是不杀人,怎么能活到现在。” 她出于自愿或者不愿,手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 罪有应得的人,无辜的人都有,后者还要多一些。 石婴也没想过世上会有春风城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明明做着不干净的工作,可姑娘们却偏偏干净的很,也许正如七姑娘所说,世上没有水洗不干净的东西。 翠儿低头看向石婴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许久后轻轻摇头。 “翠儿不懂这些。” 石婴认为目的达到了,也不再解释。 …… 门外,明灯看着杜七忽然停下的脚步,抬头疑惑:“小姐?” 杜七听着方才听到的声音,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那粉嫩指甲娇艳而好看。 所以她也不懂这个世道。 杜七轻轻摇头,头上红色缎带轻轻晃动。 她记得的东西不多,只是她也做过一段时间让人闻风丧胆的人,因为她不认为人死了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相反,死人复活才是。 而且,那时候自己入世不深,看什么都觉得有趣,都觉得新鲜。 若是让十娘知道,她该是会很伤心。 这事儿十娘不问,她也不会说的。 杜七推门走进去。 “石姐姐,你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该是那碗茶的作用。” “徐姐姐说这次回去会再给我带一些。” 翠儿将杜七拽过来,叮嘱一些去淮沁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同时也取了一些银子交给杜七。 “翠儿姐?” “拿去花。”翠儿说道:“作为丫鬟不能陪着小姐,只能想着姑娘玩的尽兴了。” 杜七用力点头,靠着翠儿坐下。 “对了,七姑娘这次去淮沁,正巧赶上时候,记得带一些冬笋回来,那儿竹林多,笋也便宜。” “嗯,竹笋是很好吃。”杜七说着,看向明灯。 果然,明灯想起了在竹棚中吃竹笋的日子,眼圈发红。 翠儿顺势搂住明灯,继续叮嘱杜七:“还有,十姑娘嫌院子太空,从淮沁选几根小竹运回来,正巧今年城门到淮沁画舫的路也修过了,选竹子的事情,十姑娘懂,我已经与她说了,姑娘也当回事一并记着。” 杜七心道她本来就是要去弄竹子的。 很顺手。 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43 姊妹 雪中巷,绒裙姑娘撑着伞立于门前,抬头看着那伸出墙外杏枝之上的积雪。 红门忽的被推开,一个散发披红袄的少女惊喜道:“阿七,你怎么来了。” “连姐姐,早。” “早早早,外头冷,快进来。”连韵说着把杜七拽进屋,对着正在屋檐下中剥菜的柳依依嚷道:“依依,中午弄些好吃的。” “阿七来了啊,给我搭把手。”柳依依挥挥手。 杜七应声,顺势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抓起一把菜,熟练的掐头去尾。 连韵不满说道:“依依,阿七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么让客人干活。” “都是自家人,见什么外。”柳依依着看向杜七:“阿七,我说的是不是?” “姐姐说的是。”杜七轻轻点头,将手中菜丢进筐里。 天上小雪飘落。 杜七说道:“柳姐姐,我今儿就不留在这吃东西了。” “阿七……”连韵正要说什么,柳依依举手示意她闭嘴,随后柔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不是和十娘要去淮沁吗?平日里翠儿姐也忙,明灯……姐姐多帮我瞧着点。”杜七说道。 柳依依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我们也会常去瞧瞧她的,是不是?整天教明灯的玩闹不干正事的连姑娘。” 连韵脸一红,嗔道:“什么叫不干正事,我想要教她练字,是他自己不学的……” 柳依依瞪了她一眼:“那你就带着丫头翻了一天的花绳?” “依依,说好了不拆我台的,你太过分了。”连韵龇牙咧嘴的就要去扯柳依依的头发,不过她从来不是柳依依的对手,被她顺势一扯抱住,箍在怀里,柳依依也不管连韵的挣扎,转头对着杜七说道:“你说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杜七说道:“我看姐姐挺高兴的。” “那是,也就只有我宠着她了。”柳依依将手上菜泥抹在连韵脸上,这才说道:“阿七,你还有事情吧。” 连韵闻言,不再挣扎,也看向杜七。 “嗯。”杜七一边择菜一边说道:“淮沁画舫听说有许多春风城没有的玩意,姐姐可有什么要我帮着带的。” “这话是十姑娘让你说的还是翠儿?”柳依依问。 “是翠儿姐。”杜七承认道。 柳依依轻笑:“我就知道,若是十姑娘,该是说送,而不是捎带手的活。” 连韵扯住自己压在柳依依怀里的头发,不满道:“依依,咱又不缺银子,你就别惦记阿七荷包里的散碎铜板了。” “连姐姐,我最近还算宽裕。”杜七指着自己的腰间荷包。 “好了,我开个玩笑,阿七不识逗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凑热闹。”柳依依说着取出一张银票交给杜七,说道:“画舫通了大路,阿七你顺势帮我带一些二十斤冬笋回来,店里也有卖,不过还是吃你带回来的有感觉,至于剩下的银子,你多买些点心吃,就当是替我和连丫头吃的了。” “这还有替的?”连韵忽的眼睛一亮,说道:“不然我把店关了,咱们一起……唔唔唔……” 柳依依捂住连韵的嘴,瞪了她一眼。 阿七和十姑娘结伴而行,她们两个跟上去做什么? 这种话也只有连韵这个不带脑子的丫头能说得出口。 “你想去玩,等年前我带你去玩个够,现在哪里都不许去。”柳依依说着,松开手,对着杜七说道:“阿七,有什么问题吗?” 杜七说道:“姐姐,二十斤,是不是多了一点……” “没事,现在路修好了,跟着车回来就行。”柳依依说道。 提起吃,连韵也算是行家,她说道:“阿七,十斤冬笋晒干也就一斤多一些,不算多,而且便宜的很,这坏女人就是想着法子给你送银子花呢。” “死丫头,你不想好了是不是?”柳依依抓住连韵的头发,连韵吃痛,尖叫一声。 杜七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越发认为有姐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自己有兄弟姐妹吗? 杜七想了一会,没有找到答案,便觉得自己该是没有的。 不然,她记忆中不会一批一批的换人。 “好了,不闹了,说正事。”柳依依将连韵推了出去,说道:“阿七,你那车夫怎么样了?” 连韵一怔,接着说道:“对啊,石婴姐姐怎么样了。” 石婴也经常去她的店里买东西吃,所有都认得。 “石姐姐?喝了徐姐姐给的水之后好了很多。”杜七说道。 柳依依道:“没有麻烦?” “嗯。” “十姑娘准备怎么处理?”柳依依追问。 杜七说道:“今早我出门的时候琴楼的姑娘来看石姐姐了,说若是十娘不方便可以让石姐姐搬到她们那儿住,不过都被翠儿姐撵出去了……说是等石姐姐的伤彻底好了在做决断,在那之前就先在十楼住着。” 柳依依点头。 这就是说不会是什么麻烦的人。 柳依依松了一口气,道:“那石婴还挺受欢迎,琴楼那帮女人居然也抢着要。” “石婴姐姐是很好的人。”连韵说道。 “行了,有你什么事。”柳依依撇嘴。 杜七想起了什么,说道:“琴楼的姐姐带来了石姐姐的银子,她都给十娘了,十娘不要还不行,具体多少我没看到,看十娘的表现好像不是个小数目。” “她还算守规矩。”柳依依轻松说道。 “嗯。”杜七说着,与连韵和柳依依又说了一些女儿家的话题,这才撑着伞离开。 她还有要去的地方。 …… 沁河医馆前,杜七直接推门而入。 流水潺潺,满院花白,花草芬芳。 一道闪电直冲杜七的面门而来,她扬手轻轻一抓,捏着青蛇的脑袋。 “花瞳,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杜七嗔道。 花瞳青蛇顺势缠在杜七手腕上,滑溜溜的红舌在杜七手上来回舔舐,表达亲密之意。 同时,有穿着红袄的丫头自书阁中走出来。 “七姑娘。”白玉盘弯腰行了一礼。 看到花瞳这般兴奋,她就明白了。 事实上,不只是花瞳,猜到七姑娘来了的白玉盘也十分欢喜,可又心有忐忑。 她今天不大舒服,有些担忧会给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 0344 她总是无法守规矩 杜七背着自己的小挎包,看着眼前这个撑着油纸伞的孩子。 看得出来她在白景天这儿生活的很好,小姑娘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随着白景天一起,三餐规律健康,本来消瘦的身子逐渐圆润,相比于以往的病态,现在的白玉盘逐渐恢复小姑娘本来的面貌。 长发被一条白色缎带扎在脑后,利落而不失温婉。 杜七心想她还是那般的可爱,只是相比于寸心那般无口无心,白玉盘更加有人的味道。 是了,她本来就亲眼见过这个孩子长大,现在只不过是又一次罢了。 杜七目不转睛看着白玉盘,过了一会才问道:“玉儿,你哪里不舒服?” 白玉盘轻轻摇头,挺直腰背,表示自己很好,同时主动开口:“姑娘是来找公子的?” “嗯,也来瞧瞧你。”杜七微笑,同时看着这孩子若有所思。 白玉盘微微一怔,随后点头,想起了白景天蹩脚的作画场景,说道:“公子若是知道七姑娘来了一定很高兴,只是七姑娘,公子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 “出门?他不是被禁足了?”杜七很奇怪。 白玉盘面色发白,却还是打起精神说道:“玉儿也不明白。” 杜七想了想白景天的性子。 平日里总是在家里呆着,没有要事是不可能出门的,可杜七实在想不到那孩子能有什么要事,便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向。 杜七几步走到白玉盘面前,像摸明灯那般揉了揉丫头的脑袋,说道:“我去找他,你先去歇着吧。” “嗯,七姑娘慢走。”白玉盘低着头不敢去看杜七,面上一阵滚烫,苍白的面容多了几丝绯红。 杜七转身出了门。 白玉盘撑着伞原地待了一会。 她是守规矩的人,所以努力做好丫鬟的本分。 可七姑娘真的是太好的人。 想着,白玉盘精神一震恍惚,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小腹坠胀的痛,伴随着一阵的腰酸。 是吃坏了东西? 还是这些时日身子又虚弱了? 白玉盘觉得自己很没用,只是干了几天活身子就吃不消了。 她缓缓回到了医阁,打开那看了一半的医书,在里面寻找符合自己身子异样的病症。 …… …… 杜七出了沁河医馆,低头对着她手上的“镯子”说道:“她还是那么可爱,傻兮兮的。” 青蛇似懂非懂的看着杜七,一双花瞳透露着灵性。 相比于最开始的戾气满满,现在的青蛇基本已经褪去了低等妖族的杂质,向着纯净的灵而进化。 杜七摸了摸她脑袋上那不大一样的鳞片,心道这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白玉盘,准确的说是因为寸心,因为寸心是养长虫的能手。 杜七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巨大的彩色旋涡,不知不觉间,那灵力风暴的范围逐渐扩大,整个春风城也堪堪能在风眼中置下。 “花瞳,我又坏了规矩了。”杜七叹息。 白玉盘是白玉盘,寸心是寸心,本不可放在一处比较。 可现在的白玉盘是寸心,寸心却不是白玉盘,所以杜七说自己坏了规矩。 小丫头因为生活在这般灵力紊乱的地方,受到了春风城灵力旋涡的影响,勾起了身上残留少许的前世气息,这才引起了本就即将蜕凡的花瞳发生现在的变化。 杜七知晓那属于寸心的能力早就应该随着她渡劫失败而一同陨落在天劫之下。 之所以还保存着一部分转移到这朵相似的花上,无非是因为自己放不下那丫头。 杜七知晓因为她在挂牵,才会发生没有“死”干净这样离奇的事情。 杜七小声说道:“也不是重要的规矩,坏了就坏了,花瞳,你说是不是?” 青蛇蹭了蹭了杜七的手指,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永远站在杜七这边。 “你和她一样,都傻兮兮的。”杜七捏着青蛇的脑袋,迈开脚步:“走,我们去见另一个傻孩子。” 杜七走出屋檐,沿着巷子而行,在即将出了巷子的时候停下脚步,掉头向着着死胡同而去。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滞,身子随着脚步消失在那高墙之中。 之后,有些许黑衣人自影中出现,靠着另一侧的墙歇息。 “杜先生进去了。” “也只有先生可以这般自然了吧。” “你们说公子究竟是怎么看待先生的?” “谁知道呢。” “我觉得公子很尊敬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般。” …… …… 杜七穿过回廊,视野逐渐开阔,眼前是一片红色,趁着一阵清风有无数赤红海棠花微微浮动着,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明明整个春风城都被大雪覆盖,可这儿依旧温暖如春,正适合一簇簇的海棠花盛放。 杜七步入花海,嗅着那扑面而来的气息,一路向前走,终于在花丛中间看到了两张竹椅。 白景天此时正躺在竹椅上,以医书覆于面,呼吸均匀。 这孩子睡着了。 杜七摇摇头,没有急着叫醒他,而是放下自己的挎包,顺势褪下外衣。 这儿很暖和,穿着袄会热。 面前有两张竹椅,有一张始终空着,所以杜七将衣服挂在另一张竹椅上,自己则顺势躺了上去。 她保持慵懒的姿势看着眼前花丛锦簇。 风带来了海棠的味道,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气息。 此时,白景天轻轻的呼吸声传入耳中,杜七伸手拾起竹椅下那一朵凋谢的海棠。 海棠不是花,是兔子。 海棠的花语杜七在书上看到过,是游子思乡,是离愁别绪,也是苦恋。 对于海棠来说,她在意的是什么? 杜七首先排除掉苦恋,就有了答案。 杜七想起了白玉盘和寸心的联系。 她们因为自己的挂念而产生了联系,那么海棠呢? 海棠应该也是这样。 杜七稍稍沉默了一会,觉得贸然打扰那丫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她的女儿,丈夫都还活着。 杜七转过头,望着那被书盖着脸的少年,心想她们娘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兴许是这儿真的很温暖,她有些乏了,便闭上眼睛。 …… …… 不知道多久之后,白景天身子一动,那医书自面上滑落至胸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舒适了。 白景天正要起身,忽的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旁。 那儿躺着一个青衣姑娘。 0345 不一样的喜脉 少年望着那背对着他的青衣姑娘,很安静。 这般场景只会在梦中出现。 在那淮沁,娘亲最喜欢的就是在这竹椅之上歇息,娘亲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空出一个竹椅来,所以纵然自己是她的儿子,在她歇息时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当然,他还小时,娘亲也会抱着他一起睡。 白景天望着那姑娘眼睛也不眨一下。 轻轻叹息。 那天他叫了一声杜七“娘”,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纵然一瞬的精神恍惚,他却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傻到将先生当做自己的娘亲。 满足的一觉起来,可以见到先生,这对于白景天来说是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也不去想为什么先生会在这里。 白景天知道下人不会阻拦杜七,而先生又知晓这儿对自己的特殊之处。 该是找自己有事才对。 这是先生对他足够了解的证明。 白景天运起真气轻轻一跃,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响声。 他走到杜七面前,瞧见了她的睡颜,微微一怔。 杜七平日里是安静的人,偶尔会有几分白景天都觉得可爱的地方,可杜七睡着时候和清醒时候完全是两幅面孔。 白景天一时间想不起什么形容词。 睡着的先生要更安静成熟,让人不愿打扰。 也不知道十姑娘和那个叫做翠儿的侍女每天早上是怎么忍心叫她起床的。 白景天注意到那挂在椅子背上的衣裳,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在杜七上半身一晃,拿起杜七的衣裳小心翼翼的盖在她身上。 仔细去看,少年眼中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对于他来说十分罕见。 同一时间,有青蛇死死盯着他,似是准备随时上来咬一口。 白景天:“……” 白景天虽然心慌,可依旧对着花瞳青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吵醒杜七。 青蛇自然知晓取舍,盘在杜七手腕上不再动作。 “嗯……”杜七呼吸一滞。 虽然青蛇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可杜七还是有了几分感应,半睁开眼见到了一个有些脸红的孩子,她轻声道:“海棠……” 白景天低头。 海棠? 他面前就是那海棠花海,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之处。 杜七补充道:“我再睡一会。” 说着,她又一次合上眼睛。 白景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杜七在自己面前再一次熟睡,心中多了几分无奈。 虽然他知晓先生没有把自己当做男人看,可她对自己是不是太放心了? 这份信任白景天虽然高兴,却也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沉默。 他对杜七向来尊敬,在见到杜七之后便杜绝了再睡在她身边的念想,甚至因为觉得失礼没有再看她一眼。 白景天顺势坐在草地上,拿起那看了一半的医书,在心头默念。 …… 时间若白驹,走走停停,最后顺着姑娘身后缓缓前行。 庭院中的环境模拟五六月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分,姑娘慵懒的躺在竹椅上,身侧坐着一个看书的少年,伴着那火红的花海,气氛正好。 文字是登天梯。 对于白景天来说,知识比什么都能够让他着迷,这一点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快从杜七那均匀轻巧的呼吸声上转移到医理中,沉醉了进去。 就这样,一个时辰后。 天上偶尔有残云经过,投下来清凉的阴影,阴影落在杜七的面上,她再一次睁开眼。 微微坐起。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也做了一个梦。 久违的梦见了那个绿衣姑娘,杜七知道这都要感谢这满眼的海棠花。 随着杜七清醒之后缓缓起身,白景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杜七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 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她披上外衣,在自己身下找到了那正靠着注意看书的少年,只见白景天眉间紧蹙,仿若遇到了十分困难的事情。 杜七仔细瞧了一眼他正在看的是哪一本医书,确认了大概内容,也就知道白景天是为什么医理而发愁。 她拾起自己的小挎包,从中取出那本厚厚的书册,说道:“景天,这个给你。” “……”白景天仍旧凝眉思索。 杜七摇摇头,自竹椅上下来,走到白景天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这下,哪怕是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白景天被打乱了思绪,一抬头就见到了那青色绒裙。 “先生?你醒了啊。”白景天吐出一口浊气,自地上站起来。 “这个给你。”杜七将手中书册递过去。 “这是?” “你给我的,那些医理。”杜七提醒他,接着说道:“你方才看的在第四十七页,本草方处,你自己找找看。” 白景天打开自己手中书册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他之前询问过的一些医理,怔怔的道:“先生都……整理出来了?” “最近闲着,这些东西简单,写出来也没花多少时间。”杜七说着,可能是躺着有些累了,轻轻挺着腰,揉按着身后的穴位。 “……”白景天握着那书册,小心翼翼的合上,说道:“谢先生。” “嗯。”杜七应了一声,摸了摸小腹,抬头道:“时间还早,我有些饿了,你去弄些点心吧。” “好。”白景天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杜七提醒道:“我看你纠结的厉害,先看会医书再回去也行。” “不了。”白景天摇头。 在这一刻,他觉得让先生填饱肚子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先生怎么来了?”白景天一边抱着杜七给他的医书,一边好奇的问。 杜七指着沁河医馆的方向:“玉儿说你不在,我就来这儿了。” “先生……是专程给我送医书来的?”白景天问。 杜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要去淮沁?想着先给你整理出来,顺势来看看玉儿,对了,明灯那丫头想姐姐了,我说可以来这儿,秦淮给的玉佩我也给明灯了。” “先生还是这儿的主位先生呢,景天都听先生的。”白景天认真说道。 杜七挂念着他,自然是高兴的。 “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有没有在淮沁想要的东西?”杜七问道。 “我?”白景天眨眨眼。 “嗯,秦淮说没什么想要的,让我来问你。”杜七说道,她都已经答应了许多人,对白景天也不能区别对待。 白景天明白了。 原来又是他姐姐。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这医书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先生玩的尽兴。”白景天抱着医书说道。 “行吧。”杜七说道。 这孩子果然不愧是秦淮口中只喜欢看书的呆子。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杜七决定还是给他带一些竹笋,因为他的厨艺很好,做出来自己也能尝尝。 既然白景天醒了,她们准备一同离去。 “先生,外面冷。”白景天说道。 “嗯。”杜七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袄,将头发自衣裳中扯出扎好,随后说道:“走吧。” 出了结界,一股寒衣伴随着雪花扑面而来。 杜七顺势打开伞,遮挡在她与白景天头上。 姑娘离得很近,白景天下意识就要躲出去,不过被杜七阻止。 “乖一点。”杜七说道。 “……”白景天嘴角抽动,最后还是乖乖的站在杜七身侧。 这一幕被侍卫们尽收眼底。 他们也不奇怪,因为在杜先生面前,公子若是不听话才是奇怪的事情。 忽的有侍卫想起了尊上和那常管事。 因为有对比,所以公子能被先生治的这般听话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 走在雪中,白景天很不自在,便主动开口说道:“方才先生歇息的如何?早知先生要来,我就弄得再暖和一些了。” “我睡得很舒服,也梦到了海棠。”杜七说道。 白景天心想那么多海棠花会梦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杜七说的睡得舒服,他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先生很明显的乏了。 竹椅总归是硌的慌的。 他决定以后在竹椅上铺上一层柔软的锦缎。 杜七撑着伞,看着身旁这个相比之前长高了不少的少年,问道:“你呢?我来的时候见你睡得正熟,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我……”白景天说着语气一滞。 这时候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能与憧憬的人说自己梦见娘亲的。 该有的羞耻心他还是有的。 白景天想了想,说道:“回先生,我也梦见了海棠。” 那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海棠。 杜七换了一只手打伞,认可道:“果然我们都梦见了。”。 “先生,我说的和你说的可不一样。” “一样。”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 …… 沁河医馆,即将入门,白景天下意识不想让白玉盘见到他与杜七撑伞的场面,主动撑起了真气结界,说道:“我去准备点心,先生先去主楼歇一会罢。” “好,对了,我去书阁拿本书看,消磨时间。”杜七道。 随着杜七离开,白景天推门走入主楼。 楼里罕见的点上了香,缕缕青烟顺着香炉而上。 坐在门前白玉盘见状立刻走过来,行了一礼说道:“公子。” 白景天也自己瞧着自己面前这个穿着红袄的丫头,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白玉盘立刻说道:“回公子,没什么……可能是着凉了。” “着凉?”白景天皱眉,说道:“手给我。” 白玉盘微微犹豫。 “手。” “……是。”白玉盘听了白景天的话。 白景天试了一下她的脉搏,接着一愣,随后又试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不解说道:“珠圆之像?滑脉?不可能啊……” 他看着面前这个相比以往有明显虚弱的丫头,面露怪异。 滑脉,又称喜脉。 玉儿有孩子了? 这怎么可能。 “不对,比滑脉,还是要缺一些,仍有滞感……怎么会这样。”白景天匪夷所思。 白玉盘见到公子这般模样,想要说什么,樱口微张,却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白景天仔细看着面前紧张的孩子,眼中多了几分担忧。 忽的他看向那桌上香炉香炉,鼻子微动,问道:“玉儿,你受伤了?” 白玉盘一颤。 “不对,不对。”白景天连连摇头,正要准备,却见杜七拿着一本书推门走进来,对着他轻轻一杵。 “别问了。”杜七说道。 “先生?”白景天依旧疑惑。 杜七挡在白玉盘前面,对着那一脸茫然的少年说道:“你看了那么多医书,都记到哪儿去了,这还是我教过你的。” “先生,我听不明白。”白景天懵了。 白玉盘见杜七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角。 杜七看着白景天,很无奈,她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也不好解释太多,说道:“素问上古天真论篇,自己去想,好了,你快走,这孩子交给我就好,我也是懂一些的。” “……”白景天看了看杜七,还要说什么。 “抓紧。”杜七又推了他一把。 白景天没有办法,只能上楼准备点心去了。 想来,即便玉儿受了伤,可先生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也用不着他瞎操心。 上古天真论? 白景天一边洗菜,一边回忆那医书中的内容。 …… …… 楼下,杜七看着小脸煞白的丫头,握住她的手腕,说道:“你与十娘、四闲姐一样,体虚而寒……很疼吧。” 面对杜七,白玉盘没有逞强,点头。 “行了,坐着歇一会儿。”杜七取出手绢拭去白玉盘额前汗渍,说道:“我去给你弄些姜汤暖暖身子。” “七姑娘……”白玉盘拉住杜七的手,犹豫后说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医书上写她是任脉通,太冲脉盛,癸水至。 她知晓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正常的事情,却依旧手粗无措,尤其是在身边只有自家公子的情况下更是焦虑。 所以杜七是她的救命稻草。 “怎么办?”杜七闻言,也是一愣。 是了,她虽然通晓医理,可十娘不让她靠近,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处理。 “我这就去找人来。”杜七说道。 春风城旁的没有,就是姑娘家多。 0346 知冷知暖的体贴,七姑娘也有。 雪天街道,仍旧满街出来玩闹的人群,有两个姑娘急匆匆在人群中穿梭,那油纸伞挤在一起,花边卷起。 “七姑娘,咱们去哪儿啊?”一袭粉裙的婵儿被杜七领着往前走,手臂夹着雨伞,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一脸的茫然。 方才她在街上串门遇到杜七,刚打了个招呼就被杜七抓住了。 “婵姐姐,我有事情要问你。”杜七看了一眼满街投过来的视线,没有直接说出口。 “我还以为是要去为了去淮沁买东西,难道不是?”婵儿狐疑的看向杜七,手上用力,一转攻势强行拉着杜七钻入了一个小巷子,直直的看着杜七问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喵……”狸花猫也跳上了婵儿的肩头,学着婵儿对着杜七做出一副审视的模样。 “嘶……” 似乎是被挑衅了,杜七手腕上的花瞳支起半边身子,警惕的看着那狸花。 杜七将青蛇按回去,说道:“咪咪和明灯不一样,你别与它闹。” “七姑娘,是小花,不是咪咪。”婵儿说着,意外的看着杜七手上的青蛇,好奇道:“这就是翠儿说的那沁河医馆的青蛇?没想到这么漂亮,我还以为……” “她是很好看,尤其是眼睛。”杜七说道。 婵儿点头:“小花最喜欢玩弄长虫了,七姑娘看好它。” 狸花猫蹭了蹭婵儿的脖子,表示亲密。 婵儿不耐痒,便咯咯笑着:“七姑娘,小花也愈发通人性了。” 杜七刚要附和就是一愣。 “不对,婵姐姐……我是有正事要说的。” “那七姑娘还不快说?”婵儿无奈,姑娘以为自己拽她进来是做什么?聊天吗? 杜七看向四周,确认没有外人后贴在婵儿耳边轻轻说着。 不久之后,婵儿掩面。 “我当是什么事情,七姑娘你也是爱操心。” 明灯整天往她那儿跑,婵儿对于明灯有一个姐姐的事情自然了解,也知晓她和那景天公子住在一起。 杜七摇头说道:“是景天太笨了,不知道照顾玉儿的面子。” “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婵儿深以为然,随后看向杜七,问道:“咱们春风城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七姑娘怎么就相中我了?” “嗯?婵姐姐你说什么呢?”杜七没有明白婵儿的意思。 她们是一家人,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杜七想了想,说道:“因为姐姐有空,恰巧也碰见了。” 婵儿叹息,嗔道:“我就是闲人好了吧,七姑娘还说人家景天公子笨呢。” 她就是想听杜七夸她两句,却不想姑娘张口就是大实话。 “行了,明灯姐姐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姑娘稍等,我去楼里随便找一个姑娘要一些绫绸,先对付着,剩下的见面我慢慢教她。”婵儿说道。 “婵姐姐,那我们药房见,我去取银针,那孩子体寒,我顺势给她做个艾灸。”杜七说道。 “好。”婵儿心想杜七对那白玉盘还真是上心。 是因为她是明灯的姐姐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孩子。 …… …… 沁河医馆前,杜七撑着伞,背着药箱。 婵儿一手抱着狸花猫,一手拎着一个包裹。 “姑娘,这沁河医馆,我……能进去吗?”婵儿问。 “景天说我还是这儿的先生呢。” “那就好,我们走吧。”婵儿率先走进去。 杜七跟着婵儿跨过门槛,听见一群侍卫在暗处议论,不在意的关门。 …… …… “又来了一个姑娘。” “公子这院子自从先生来了,规矩都没了。” “可不是,以往连常管事都进不去,现在……” “那是杜先生带的人,还看不清楚谁才是这儿的规矩?” “说的是,不说公子,尊上对先生什么态度大伙也都看在眼里。” …… …… 杜七带着好奇的婵儿沿着青石路一路进到主楼,推开门收伞走进去。 婵儿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袄的丫头埋头趴在桌上,捂着小腹,白皙额前是细密的汗珠。 “果然又是个体寒的丫头。”婵儿将狸花猫丢在一旁,随后对着白玉盘说道:“明灯的姐姐?” 白玉盘抬头,看了一眼杜七,轻轻点头。 婵儿直入主题,说道:“去你的房间,剩下的我教你,最好有纸笔,我把以后需要买的东西和门店都写下来,省的你记不住。” “你随婵姐姐去,我去给你弄些喝的,等下再做个艾灸,该是能舒服一些。”杜七说道。 “都听姑娘的。”白玉盘努力起身,请婵儿去她的房间。 “七姑娘,我可能要花一些时间,这丫头是第一次,需要叮嘱的还是要多点,赶上冬天,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婵儿说道。 “嗯。”杜七应声。 “姑娘,我不要去见一下景天公子吗?”婵儿问。 景天公子是淮竹姑娘的胞弟,以石闲和淮竹的关系,婵儿真是一丁点也不紧张。 当然,这也可能与她的性子有关。 目前来看,她怕的人只有杜十娘和七姨,连自家小姐都要往后稍稍。 “景天在准备点心,我去与他说就好。”杜七说道。 听到杜七这么说,婵儿转身带着白玉盘离开。 有了婵儿教丫头,杜七就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其实她也想随着婵儿一起听听女儿家遇到这般是需要怎么处理和注意,不过想来她也用不到。 “喵~” 就在这时候,有小东西蹭着她的腿,杜七低下头,就看到婵儿带过来的狸花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小花,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玩。”杜七说着。 那狸花伸出爪子扒拉着她的绣鞋。 杜七伸出手,对着青蛇说道:“花瞳,你陪它玩一会,我去弄一碗姜汤。” 青蛇还未有反应,忽的被杜七取下丢了出去,狸花猫一见有了玩伴,直接就扑了上去。 杜七丝毫不在意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一个人上楼。 她站在门前轻轻敲门。 不久之后,门开了一条缝,白景天的眼睛出现再缝隙里。 杜七推门发现推不动,说道:“你做什么呢,让我进去。” “先生,里面油烟大。” “玉儿不舒服,我给她备一碗姜汤暖暖身子。”杜七说道。 “先生稍等,我已经弄好了。”白景天说着,取出一个食盒递出来。 杜七很意外:“你都知道了?” 白景天面露尴尬。 他重新背了一遍素问的上古天真论,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医书有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 关于女子以七岁为一个周期这个事情他甚至专程询问过杜七,后来没少因为这个事儿被秦淮嘲笑。 白玉盘差不多十三四岁,到了该发育的年龄了。 白景天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孩子还是一个小丫头……只是平日里表现的太过成熟,让他暂时忘了这一点。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准备了暖身子补血的食物,就等着杜七来拿呢。 “先生,那孩子就交给先生了,我……实在是不懂那些……”白景天支支吾吾。 杜七拎起食盒,说道:“我方才去找了婵儿姐过来,正教呢,剩下的事情你就别问了,明白?” “明白。”白景天闻言,使劲点头。 若没有先生在,其实对他来说也是小事,随意找个姑娘来就好,可有先生在,他多方面都需要注意。 “先生,石闲姑娘的侍女来了?那我再多做一些吃的。”白景天说道。 “也好,我去看看玉儿怎么样了。” “……” 眼看着杜七离开,白景天关上厨房的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他作为丫头的主子还是不掺和的好,以免让十姑娘对他产生误会。 要知道哪怕是常叔那么亲密的人都怀疑过他喜欢豆蔻的孩子。 白景天又有些担心白玉盘的身子。 那孩子体寒,只怕现在正肚子疼的厉害,只是她平日里太过乖巧,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景天将今天的日子记下,心道以后要多多关心才行。 毕竟是先生喜欢的孩子。 他也很喜欢那个懂事可人的丫头。 …… …… 杜七拎着食盒下楼,心想白景天还没有太傻,知道给玉儿准备热汤暖身子……果然,她让玉儿待在白景天身边是正确的。 公子知冷知暖,平日里也有医书可以看。 这就是她目前能为这孩子做的事情。 她想着,另一只手拎起自己的药箱。 “花瞳,人呢?”杜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推开门。 便见到一只狸花猫正追着青蛇满院子跑。 那狸花身有白纹,四只爪子皆是白色,踩在那积雪上与雪花融为一体。 “别闹了,快过来。”杜七咳了一声。 青蛇闻言,化作一道青色闪电钻到杜七脚边,顺着她的衣裳回到手腕处,露出委屈的眼神。 “行了,我知道你让着它了,乖,等会让景天给你弄蛋黄吃。”杜七安抚了花瞳青蛇,随后对着狸花招手。 那猫儿乖巧的跟在杜七身后,一点看不出方才那个满园子四处乱窜的小家伙也是它。 杜七去了白玉盘的房间,推开房门就看到白玉盘一个人坐在床上休息,婵儿埋头在桌上写着什么。 杜七走过去,添了些许墨水,这才问道:“婵姐姐,怎么样了?” “我教她使绫绸了,在写买东西的店面,快了。”婵儿抬头说道。 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所以婵儿做起来轻车熟路。 “玉儿,你怎么样了?”杜七转头问。 “回姑娘,好多了。”白玉盘感激的看着杜七,俯身行礼。 若没有姑娘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定会被公子看到……那时候她就成了不守规矩的丫头。 婵儿一边写着东西,一边说道:“七姑娘,这丫头也是个美人胚子。” “和明灯一样,都很好看。”杜七说着打开白景天准备的食盒,取出那依旧滚烫的红糖姜茶,说道:“来,把这个喝了暖暖身子。” 婵儿鼻子动了动,道:“是好东西,七姑娘你动作倒是快。” “是景天做的。” “哦?”婵儿手上动作一滞,心想那公子可真不一般。 能下厨不说,还为丫头亲自准备这些东西。 难道他是喜欢白玉盘? 她随意想着,一旁的杜七取出汤匙,吹了吹送到白玉盘面前。 “啊——” “姑娘,我自己……” “张嘴。” “……嗯。” 在杜七一点点的动作下,白玉盘喝下了一碗姜汤,身上起了几分汗渍,脸上也多了诱人的红晕。 “感觉怎么样?”杜七问。 “这次真的好多了。”白玉盘小声道:“七姑娘……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这次只是鼓起了勇气。 “我?你是明灯的姐姐。”杜七随意说道。 白玉盘心想她第一次见到七姑娘是在莲藕池,之后是桂花下,那时候的姑娘可不认得明灯。 “七姑娘真是个好人。”白玉盘认真说道。 婵儿提笔沾墨,勾起嘴角不说话。 杜七取出艾灸需要用的东西,想起了翠儿和石婴的话,摇头道:“我可不是好人,趴下露出背来,我给你祛祛寒。” “是。”白玉盘听话的动作。 这般细致的照顾一个丫头即便杜七也是第一次。 这是有原因的。 一,杜七觉得因为自己挂念寸心所以导致白玉盘身上多了寸心的特征,是她的过失,所以她对白玉盘格外上心。 二,十娘说过这般时候的孩子是最需要照顾的,将来若是轮到了明灯她也会同样上心。 三,无论是以往的寸心还是现在的白玉盘,她都喜欢。 …… …… 晚上,浴室中。 杜七趴在那里,杜十娘轻轻揉捏着她的肩头,惊讶道:“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才和你翠儿姐说过那丫头可能要来天癸,这就赶上了……” 她说着看向杜七,说道:“那景天公子遇到这事儿还被你撞见,该是窘的很。” 杜七点点头:“他自己做的饭,吃一口就跑了。” “我想也是。” “对了,玉儿挺喜欢小花的。”杜七想起白玉盘逗狸花猫玩的场景。 “明灯就是狸花嘛。”杜十娘笑着,看向杜七的身子,轻轻叹息。 连白玉盘那个孩子都…… 自家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让她操心呢。 0347 翠儿的工具人 庭院中,翠儿站在红梅小树前,仔细叮嘱明灯一些事情。 小丫头似乎不大高兴。 翠儿说道:“明灯,你留在这儿照顾石婴姐,我随着姑娘们上山,午饭在锅里温着呢,你记得自己吃,别过了时辰。” 杜十娘和杜七明日要去淮沁,这一去只怕没有小一旬是回不来的,在翠儿的提议下,杜十娘答应了与杜七一同礼佛,去去晦气,求个平安。 虽然杜七认为没有必要,可既然十娘答应了,她自然没有意见,在杜七看来只要能与十娘出门,别说去礼佛,即便是再去那天望海喝水,她也甘之若饴。 值得一提的是,礼佛来去一趟,至少需要小半天的时间。 所以明灯很不明白,为什么看家的活计让她来做。 “翠儿姐,我也想和小姐一起上山……”明灯小声说道。 “你去了不就要我留在家了?”翠儿理所当然的说道。 “……” 明灯觉得翠儿姐说的很有道理,便有些委屈。 “行了,你陪着石婴姐歇息一天,我把门给你锁好,她可是客栈的娘娘,与她单独一起用餐,我都没有这般机会呢。”翠儿说道。 经过几日的相处,翠儿对石婴的态度已经不似以往那般尊敬,要亲切许多。 “翠儿,你自己想出去玩,拿我说事做什么。”石婴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翠儿吐了吐舌头,推了明灯一把。 “听话,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上金刚寺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明灯向来害怕翠儿,所以只能乖乖认命。 她对什么金刚寺不感兴趣,只是想要和小姐一起出门…… “别不高兴了。”翠儿捏了捏明灯的脸,笑着说道:“等姑娘走了,你可是要和我待很久,到时候可没有七姑娘来救你。” “翠儿姐……”明灯小脸上露出些许无奈,那一对狸花耳软踏踏的。 “山上冷,没听姑娘说你那姐姐来了月事?我可要防着你受凉,老实在家呆着,哪也别想去。”翠儿说着,稍稍认真了一些。 “我听翠儿姐的。”明灯点点头,转身进屋。 房间内,石婴因为那元山之水的缘故,恢复的很快,虽然不能下地走路,不过精神状态很好。 此时石婴正坐在床上靠着墙,手中翻动着翠儿于春风城给她买来解闷的小说,听到明灯沉闷的脚步,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与姐姐我一起待着就那么不高兴?” “石姐姐,我不是。”明灯走到床边,一个小跳坐上去,靠在石婴身侧:“我也想和小姐一起出去……” “你又拧不过她。”石婴放下小说,道。 “……”明灯撇嘴,不再言语。 石婴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七姑娘和翠儿曾经去过金刚寺?” 明灯说道:“翠儿姐说去过,我见过小姐给她求的信物木牌。” “是吗。”石婴看向窗外金刚寺的方向。 金刚寺,正是禅子居住之处,也是她们这些修士绝对禁止进入的禁地。 可现在禅子变成了安宁姑娘,在这春风城安身做了一缕风尘,所以她便有些奇怪那金刚寺如今的地位。 难道七姑娘和禅子是在那山上认识,做了朋友的? 真是幸运的姑娘。 她低下头看那小说中的情节,想着那安宁看杜七时候的眼神,又觉得说不得谁才是幸运的那个。 “其实我才是幸运的丫头。”石婴说着,对着明灯说道:“去瞧瞧咱们晌午吃什么。” “嗯。”明灯跳下床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回来说道:“和昨天一样。” “那有些淡了。”石婴说道:“那边柜子里有点银子,你拿着去买一些蜜饯来。” “石姐姐,你的银子不是都给了十姑娘?”明灯问。 她亲眼看到石婴给了杜十娘一沓银票,当时把杜十娘都吓到了,不过后来想起石婴客栈娘娘的身份,在石婴的强烈要求下都收下了。 所以这些时日,家里的花销阔了不少,吃用都换了一番。 石婴轻轻摇头,说道:“琴楼的姐姐给的。” 那帮女人嘴上说她们是无情的人,可知道她受伤了后可没少往这里跑,又说什么因为她没有在琴楼住下,所以银子退了一些回来。 真是可爱的女人。 “去吧,捡你喜欢的买回来给我尝尝。”石婴说道。 明灯也有一些时日没有吃过蜜饯,一时间方才因为翠儿而产生的小情绪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取了银子出门去了。 石婴看她离开,勾起嘴角。 她往日里在宗门相处的最多就是小丫头,安抚明灯自是手到擒来。 石婴想起了翠儿,无奈。 那妹妹怎么都好,就是喜欢欺负自家孩子。 她侧耳,听到那园中关门的声音,便知晓明灯已经出了门。 石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那郎清的天空。 自从修为尽失,她便再也见不到那漫天的灵力旋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希望可以快些好起来,这般在床上看书哪里比得上做七姑娘车夫来的舒服。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更需要珍惜每一天。 石婴想着,拿起一颗床前翠儿先前准备的红灯樱桃放入口中,感受着酸甜在口中爆开,笑的更好看了。 这般平静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更幸福,果然生活还是要慢慢走才是。 …… …… 小雪中,一辆马车在春风城城门处停下。 翠儿一跃出了马车,伸手说道:“姑娘,下车了。” 杜十娘牵住翠儿的手小心下车,嗔道:“你不知道慢些?再摔着。” 翠儿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紧接着杜七也从车上下来,说道:“翠儿姐,让明灯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吗?” 翠儿说道:“什么叫一个人,不是还有石婴姐?” 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就能欺负她了。” 翠儿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说道:“姑娘能使唤我,我还不能使唤她了?” “你……算了,不知羞的东西。”杜十娘甩开翠儿的手,对着一旁的城门侍卫行了一礼,随后撑着伞率先出城。 翠儿便主动凑到杜七的伞下,接过她的伞,牵住杜七的手:“七姑娘,咱们走。” 杜七跟上了杜十娘。 “七姑娘,我有些想上次见过的小和尚了……让我想想……安生和尚,傻兮兮的,不知道怎么样了。”翠儿好奇的说道。 这才是她“狠心”将明灯扔下的理由。 “安生和尚?”杜七闻言,眨眨眼,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 黄土覆盖积雪,一片清净。 安宁让她不要说。 因为不是十娘问,所以杜七便没有出卖安宁,而是说道:“咱们到了就知道了。” “也是。”翠儿快步跟上了杜十娘。 金刚寺在春风城外距离并不远的地方,一路沿途可以见得两侧高树,积雪覆盖,满目冬白,令人心旷神怡。 “十姑娘还没来过金刚寺吧。”翠儿问。 杜十娘回头白了她一眼:“我来这儿做什么?找不自在?” 也不看看春风城都是什么人。 除了望海店的姑娘就是那些过来找乐子的五陵子,谁会去拜那金像。 喊上一句“色不异空”,便会给人一种亵渎大佛的感觉,所以望海店的姑娘多数是避着那金刚寺。 杜十娘自然不例外。 也就是现在离了望海店,褪去了红倌人的名头,不然即便是杜七想与她来,她也不会答应。 翠儿说道:“金刚寺很漂亮,姑娘见到就知道了,不愧是有名的寺庙。” “是吗?”杜十娘看着那林间小路,说道:“看着可不像香火旺盛的样子。” “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寺庙,没什么香客的。”翠儿不讳言:“这儿与我老家那座泽生寺可不一样。” 杜十娘闻言,点点头。 金刚寺是比春风城还要古老的寺庙,其中的大和尚并非一般人,这在春风城可不算是秘密。 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去看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尊上那般,知道是仙门,是修仙者,却依旧距离她们的生活那么远。 当然,对于杜十娘来说现在是近了的。 杜十娘也听翠儿说过她见到的事情。 说是遇到妖潮时候,有大和尚拎着禅杖大杀四方。 “你信佛是吧。”杜十娘问。 “现在不信了。”翠儿如实道。 “我记得和尚不是说不可杀生,所以荤腥都沾不得,怎得还能……”杜十娘点到为止,翠儿却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十姑娘,这话到了金刚寺可不能说了,对诸佛菩萨不敬。” “也是,是我失言了。”杜十娘稍稍弯腰,算是补了一礼。 杜七看向落下的雪花,微微眯起眼睛。 翠儿与她说过果报的事情,不过想来对十娘是不起作用的。 杜七没有插嘴,只是静静跟在杜十娘身后,听着她们说话。 翠儿解释道:“十姑娘,有言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又有只杀不渡,咱们南荒寺庙的和尚信的是哪家古佛菩萨,谁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甚懂那佛理。” “大抵妖还是要除的,算不得杀生?”杜十娘问。 翠儿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怎得也对和尚感兴趣了。” “没什么,第一次来,有些好奇。”杜十娘说道:“毕竟,咱们也和以往不一样了,那景天公子、师先生……还有石婴,你明白的。” 翠儿当然明白杜十娘的意思。 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丫头。 翠儿有问过杜七,若是忽然发现身边人其实很厉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现在也有了答案。 像那景天公子、师先生、石婴都是这般。 可无论是翠儿还是杜十娘,在最初心情波澜起伏的几天后,便很快就可以适应,想来……她们也没有那般的在意,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 …… …… 姑娘三人走在林间,忽的见到一个覆盖积雪的布告栏,翠儿这次长了个一个心眼,说道:“上次我和七姑娘来赶上他们给练红公子做法事,咱们这次可要看清楚。” 三人走过去,看清上面的内容,翠儿轻轻叹息,回头说道:“十姑娘,咱们来的又不是时候。” 上面写着金刚寺的多数和尚前往一处修行,年后回来。 “意思是我们白来了?”杜七看着来时路上的脚印,双腿酸酸的。 “你这丫头,这才几步路?”杜十娘嗔道,接着说道:“那咱们得回去了?” “寺里该是有一些留下看门的师父,只是……咱们也不方便上去瞧。”翠儿觉得可惜,却只能这么说。 “也是,那回去吧。”杜十娘也不墨迹,转身往回走。 高高的林梢头,沐浴着积雪反射的辉光,蜿蜒的小路渐渐通向那春风之城,三人原路返回。 只是这一次,她们碰上了其他上山的人。 “小师父?”翠儿瞪大眼睛看着那正扛着两大麻袋的瘦小身子。 杜七看向那小小的身子,一言不发。 她曾经提醒过安宁那张脸很好认,所以这一次她使了一些法术,虽然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可翠儿姐该是认不出她就是安宁的。 “你认得?”杜十娘问。 “那就是我与姑娘说的安生和尚,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翠儿看着前面那扛着两袋比身子还打的小和尚,很是惊讶:“姑娘,果然……在金刚寺,一个小师父也异于常人。” 此时,小和尚走到三人面前,将肩上两袋米往地上一放,那微弱的震感让人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重量。 “我佛慈悲,小僧安生见过三位施主。施主,金刚寺闭寺三月。”小和尚说道。 “安生小师父,你不认得我了吗?”翠挥手说道。 “施主?”小和尚目露疑惑。 “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你这就把我门忘了?”翠儿说道。 小和尚上下打量翠儿,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感激说道:“小僧记起了,谢施主的香火钱。” “安生小师父又错了,在这儿可不能提那铜臭,对了,你这是?”翠儿看着那两个麻袋,好奇的问道。 “回施主,这是米。” 兴许是罕见的香客,安生和尚解释。 不久后翠儿就明白了。 意思是虽然闭寺,不过还是留下了些许的和尚,他这次出来是去春风城购买大米。 “小师父,不重吗?”翠儿看着那深陷积雪的米袋,惊讶道。 “咳。”杜十娘轻声咳嗽,翠儿闭嘴,杜十娘便说道:“打扰贵寺清净了,我们这就走。” 这话有些耳熟,安生和尚轻松拎起那米袋,视线掠过杜七,对着翠儿和杜十娘说道:“施主与我佛有缘,请随小僧来。” “有缘?”杜十娘微微一怔。 “姑娘,咱们也算是贵客呢。”翠儿轻笑,这话她以前就听过。 0348 安宁想要远离算计 “三位施主,只是进寺礼佛,小僧还是做的了主的。”小和尚没底气的说道。 翠儿闻言轻笑,身子前倾,撑着伞替小和尚遮住那洋洋洒洒而下的雪花,说道:“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在庙里也是被欺负的那个吧,这么差的天气,让你去买米……还两袋。” 这么多的重量,也就只有修炼者能提的动,她看着都瘆得慌,不知道那瘦兮兮的身子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身后。 杜七与杜十娘撑着一把伞,她眨眨眼,心道翠儿姐是把安宁和明灯比上了。 “妮子,她们认识,关系那么好?”杜十娘疑惑。 “翠儿姐说小和尚有趣。”杜七点头。 “是吗。” 杜十娘更奇怪了,她上下打量着那身材瘦弱的小和尚,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倒是个面善的小师父……” 实际上,她总觉得这个小和尚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便只能给他安上了面善两个字。 “妮子,他方才说他的法号是什么?” “安生。”杜七看向前方那正与翠儿亲密对话的小和尚,心想安宁两个字比安生要好听许多。 “安生……安生……”杜十娘笑了笑,这个名字很有趣,她补充道:“倒是有些像是安宁那个妮子。” 杜七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杜十娘疑惑说道:“你这妮子,忽的笑什么?我说的话那么好笑?” “没什么,十娘,翠儿姐叫我们跟上去呢。”杜七说道。 此时,翠儿正在前面冲着她们挥手,同时还不忘给那扛着米袋的小和尚撑伞。 杜十娘无奈:“这丫头就是喜欢小孩子。” “翠儿姐说过想要个弟弟。” “咱们店里阴气太盛,也没有办法。” 三言两语便跟了上去。 显然,无论是杜十娘还是翠儿都不觉得此时上山有什么不妥之处,如小师父所言,不过是缘分二字。 望海店的姑娘始终信的便是这个。 走着走着,杜七忽的回头看向山脚下,之间一条蜿蜒雪路上,三人的脚印清晰可见。 “你瞧什么呢,走快些,礼了佛,还要去店里买一些东西。”杜十娘催着道。 杜七轻轻点头。 …… 不远处,有白衣人站在雪地中,抬头看着那山上隐隐冲向天际的莲花佛光。 净土莲宗整个法阵都搬了过来,即便是他也不可轻易闯入,至少道宫的人不行。 他想了想,一个闪身消失,再出现时,由从一个飘逸黄冠乾道化为一棕衫儒生。 只是,他一跃下了山,旋即以新的身份从布告处重新往上走。 儒生攥一卷文书,双手背于身后,挺胸抬头,不慌不忙迈动脚步。 一步一个脚印,这才是上山之路。 …… …… 三个姑娘跟着一个小和尚上山。 翠儿丝毫不见外,随意与小和尚聊着。 “安生小师父,你这些时日在佛法上可有长进?不会再闹出上次那般的笑话吧。” “施主,小僧……小僧在努力了。” “要不我考考你?”翠儿笑着。 小和尚红着脸,似是有些紧张。 “行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在泽生寺倒是背了不少经文,可现在也都还给了菩萨。”翠儿将伞往小和尚那边倾斜,问道:“你还那么小,即便有几分修为,大师们怎么安心让你一个人下山?” “施主,师兄说这是考验。”小和尚说道。 “考验?什么考验。”翠儿好奇。 安生和尚认真说道:“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翠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若非大师们一齐出现,只是一两个,怕不是能被她们吃的渣滓都不剩。” 春风城的姑娘热情的过分,对于大师们来说可不是个好去处。 当然,翠儿觉得这般可爱的小和尚在春风城也是很受欢迎的,像她就很喜欢这个傻兮兮的孩子。 “施主这就明白了?”安生和尚看着她。 翠儿收起笑容,毫不讳言道:“女子身恶,我明白。” 安生和尚轻轻摇头,往前走。 翠儿姑娘不愧是翠儿姑娘。 所以她说,她不会妥协,更不会像那妥协成佛的龙女一般在法华经之上留名。 安生和尚抬头说道:“施主,依小僧拙见,万物皆可成佛,姐姐也是一样。” “你又胡说了。”翠儿抬手敲了敲他的光头,叹息道:“这般不敬菩萨,也难怪你师兄罚你一个人下山。” 说着,她回头看向远远跟着的杜十娘和杜七,朗声道:“姑娘们走快些,要到了。” 杜十娘抬手示意,杜七便大声道:“来了来了。” 前方,雪花消失不见,一片天朗水清,忽见花木繁茂,禅房就在花中央。 深山万物,静得没有其他声响,只有钟磬的一脉余音,在空中萦旋回荡。 翠儿收起伞,杜十娘走上来,震惊的看着面前宏大气阔的山门,久久不能自已。 山门打开,正中央是几丈高的白玉柱,上面雕刻着怒目金刚。 金刚怒目,只杀不渡。 白玉柱两侧是两个小门,只能供二人并肩进入。 “施主,请随小僧来。”安生和尚率先走向那侧门。 “小师父等等。”翠儿轻轻抓住安生和尚的衣角,说道:“姑娘第一次来,你让她多瞧瞧,对了,中间的空门我们能走吗?” 安生和尚说道:“能走。” “谢啦。”翠儿走向杜十娘。 安生和尚在偏门,目不转睛的盯着翠儿看。 她终于可以亲眼看见这个毫无修为的姑娘是怎么踏上那至空之门的了。 山门之前,翠儿脚步轻轻抬起落在那白玉阶梯之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连着走了三四步,转过头笑着说道:“十姑娘,中间的白玉梯是空门,平日里只有出家人才可以出入,现在只有咱们,要不要走走看。” “空门?”杜十娘一怔,嗔道:“只有出家人能走,那你还不快下来?” “姑娘也试试嘛,很少有这般机会的。” 杜七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道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做,是翠儿自己走上去的。 安生和尚眼中,阵法依旧运行,可翠儿偏偏可以视若无物,轻松在上面说笑。 她想不明白。 却很高兴。 她当然想不明白,因为连杜七也想不明白,只觉得翠儿姐被菩萨们喜欢,身上有着菩萨佛陀都还不清的因果,这样的翠儿,别说走一个空门,即使她把这座金刚寺拆了,那菩萨也只能说一句拆的好。 大抵是救命之恩大于天。 最终,翠儿还是被杜十娘叫了下来。 “不知规矩的死丫头,那空门是你走的了的?得亏我这次跟着来了……”杜十娘撕扯着翠儿的脸:“你是不是还想带着妮子一起上去?” “我不走了就是了,姑娘你轻些,疼。”翠儿服软道。 “行了,佛门清净之地,等我回去再收拾你。”杜十娘说着,给了一旁的小和尚歉意的眼神,一同走小路入寺。 队伍最后面,翠儿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一边不满的对杜七说道:“我说姑娘,咱们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姑娘想走正门,怎么这一次不说了?害我一个人被十姑娘教训。” 她才不是不守规矩的人。 “翠儿姐,我又不傻。” “……” …… …… 金刚寺的院落错综复杂,看得出平时真的住了不少和尚,寺里的景色也十分美丽,花草树木的摆放位置符合天地至理,令人心神宁静。 不远处,有大和尚诵经,手提佛珠来去,相比以往的空荡荡多了几分人味。 杜七心想安宁有心了,若是让十娘知道这么大的寺庙只有她们几个人,十娘定会不安。 看到了真正的大师,翠儿和杜十娘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 “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送米,由师兄们带施主求香。”安生和尚说道。 “小师父请便。”杜十娘弯腰行礼。 小和尚走后,有成年的袈裟和尚走过来,说道:“三位施主,礼佛法门千万,莫过于心诚。” 杜十娘不知面前不过一缕佛光,属于红倌人的拘谨油然而生,恭敬随着袈裟和尚的指引来到弥陀殿。 杜十娘没有说话,只是取出自己的钱袋交过去。 袈裟和尚接过钱袋,放入院落中的檀炉之上,接着转过身平静说道:“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 翠儿一愣。 这些和尚怎么回事。 这一句偈语并非字面上用来感谢香火钱、布施所用,而是表明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安生和尚用错也就罢了,怎么连大师也…… 她不明白,便问了:“大师,偈语所言起的应该不是布施,是因缘,我不明白。” 杜十娘紧张的拽住翠儿的手,心道这死丫头顶嘴也不看场合。 袈裟和尚闻言却是一笑:“阿弥陀佛,女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贫僧所言正是因缘,非财布施。” 袈裟和尚笑着退出了弥陀殿,将偏殿留给了杜十娘她们。 杜十娘一脸的茫然:“翠儿,你们在这而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 杜七说道:“翠儿姐,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翠儿无奈的说道:“大师说他们不要银子,没听说千万法门,莫过于心诚吗……如今这儿只见有缘人,咱们就是有缘人。” “可我的银子都给他了。”杜十娘说着摸向腰间,接着一愣,匪夷所思的拿出方才已经交出去的钱袋:“这……” “果然。”翠儿说道:“金刚寺的大师真不是安生小和尚能比的,他需要学的还有许多,姑娘,咱们开始吧。” 杜十娘还有些懵,却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是来求平安的。 本身在这儿见到得道高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十娘看向面前那一尊金身大佛,金身佛像脚踏莲花立于殿中,有二十四排莲花灯挂在佛殿两侧,火光大盛,映照出袖长人影。 她学着翠儿点香,跪坐于蒲团行礼。 心中默念求菩萨保佑的话语,随后转过头,却发现杜七仍旧在那儿傻站着。 “妮子,你愣着做什么。” 杜七心想是十娘的要求,旋即跟着杜十娘一同跪坐,冲着那佛像行了一礼。 杜七心想这佛像换了一身金衣,也不会那么容易坏才是。 …… …… 山门外,安生和尚恢复了安宁的容貌,一袭白裙子站在怒目金刚之下,静静的瞧着那上山路。 少女温暖,金刚骇人,融合在一起莫名的协调。 安宁忽然心口一滞,有些不大舒服,于是认为是那不速之客所带来的异样。 儒生走到山门前,望着安宁,感叹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好!好!好!” “松云子。”安宁平静的看着他,眼中不满流溢而出。 今儿好不容易能与翠儿姑娘近距离相处,却赶上了这么他上山,当真是晦气。 “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某并非松云子。”卧松云手持书卷,朗声道:“表里山河,三晋人士便是在下。” “道宫的松云子也好,四方书院的白夫子也好,不都是你?少绕弯子。”安宁哼了一声。 卧松云无奈,云里雾里的偈语明明是佛门最擅长,没想到却碰见了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禅子。 他便说道:“空门当前,不得已而为之。” “你想说什么?”安宁凝眉。 “禅子……” “别叫我禅子。” “安宁姑娘?” “说。” “在下得了消息,南荒有变,禅宗的人来了大半,姑娘可清楚?”卧松云问。 “……”安宁不语。 卧松云继续说道:“在下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大争之世需争,可也要有个度。” “你什么意思?”安宁死死盯着他。 “没什么。”卧松云说道:“元君正愁没有理由出宫,现在只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同时来的,还有书院的七位夫子。” “我知道了。”安宁点点头:“行了,你走吧,杜先生一会儿该出来了。” “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卧松云无奈。 这一次至宝出世,儒释道齐聚,随意出了一点意外那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现在妖族当前,不可有一丁点的闪失,这时候……便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道宫有元君,书院以道宫为首,那么够资格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安宁了。 “原来是这样。”安宁明白了。 那些大和尚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悟道竹,而是她。 0349 都是自私的姑娘,杜七也是。 弥陀殿中,金身大佛一侧莲花灯灼灼,火光莹莹,十分好看。 阳光自殿外而入,混合着灯火映着大佛,反射出些许金色佛光,笼罩在杜十娘和翠儿身上……缓缓驱除掉她们这些时日积累而来的疲惫。 杜七心道安宁变成了乖孩子,她很喜欢,这么想着,她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拇指顶着香的尾部,标准的握着三炷檀香,插上之后双手合十,按照翠儿的要求在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开始许愿。 她的愿望和以往一样,并未有太大的改变。 不久之后,杜十娘和翠儿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一眼,杜十娘活动肩头,感受着那仿若卸下了十斤累赘的舒适,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感觉……像是平日里忙碌后被妮子小手揉按后的轻松。 “十姑娘,咱们来对了吧。”翠儿笑着。 杜十娘点头,看向门外正看向她们的袈裟和尚,起身说道:“香也点了,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三人出了弥陀殿,袈裟和尚顺势走过来,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们。 “大师。”杜十娘弯腰。 袈裟和尚摇头,转身离开。 杜七看着那袈裟和尚的背影,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和院子中其他的和尚不一样。 不是佛光,或者说不是单纯的佛光。 可杜七记不起他是谁了。 翠儿牵住杜七的手,与杜十娘说道:“姑娘,他这是让咱们走是吗?” “不然呢?你还想留在这儿吃饭?”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准备顺着山门而下。 翠儿稍稍有些失望,她还想多逗逗那小和尚呢,没想到进了寺就见不到人了。 也是,本身金刚寺现在就没有多少人在。 翠儿很快整理了情绪,跟上杜十娘后好奇的问道:“十姑娘,你许了什么愿?” 杜十娘回头看了一眼杜七,说道:“让你知道不就不灵了?” “十姑娘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也和七姑娘脱不了干系。”翠儿说道。 “哦?”杜十娘停下脚步,带着杜七走到树荫下,整理了杜七方才拜佛时候略微凌乱的长发和衣裳,这才对着翠儿说道:“猜到这个不算什么,你要是真有本事,说说具体的。” 翠儿眨眨眼,与杜七对视,随后说道:“我真说了?” “少废话。”杜十娘看着她。 “白玉盘。”翠儿轻轻吐出三个字。 “行了,别说了。”杜十娘脸色一变,旋即推了翠儿一把:“你这个死丫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猜的那么准……” 翠儿嘻嘻一笑,说道:“若是不够了解姑娘,怎么做姐姐的小细作?” “……服了你了。”杜十娘叹息。 “十娘,你们说什么呢。”杜七的注意力从寺庙中收回来,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杜十娘搪塞过去,面色有些窘迫。 即使是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佛像面前许的愿是希望自家姑娘快些发育这种事情的。 杜十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翠儿,翠儿很懂事,笑眯眯的捂住嘴巴。 “你这丫头……”杜十娘拿翠儿没有办法,不再言语。 她看着翠儿,心想翠儿也变了许多,从一开始那个容易患得患失的孩子变成这般的讨人“嫌”…… 杜十娘很喜欢。 这也是杜七所带来的。 翠儿站在金刚寺内院角落,望着那山下一片雪白,树木丛生,提议道:“姑娘,咱们出来一次不容易,要不……在这儿歇一会,看看风景。” 杜十娘沉吟片刻,答应了。 这里的景色很美。 事实上在旁人眼中,她们也是一道风景。 …… …… 大佛在上,承载着姑娘们的愿望。 可若是大佛也想许愿,又能该怎么做?向姑娘去许愿吗? 安宁觉得很可笑,那些老和尚看似是为了仙品悟道竹而来,可实际上是要逼她表态,逼迫她以佛印禅子出面,到时候便可以顺势将她绑上禅子的身份,永世不得超生。 看来,那些家伙知晓她在春风城的变化,也开始着急了。 也是。 她都入了勾栏,坐禅百年的枯木也不可能再坐的下去。 安宁看了一眼杜十娘等人所在的地方,转身问面前的男人:“松云子,你说道宫能认一个丫头做禅子吗?” 卧松云不语。 禅宗内部选出来的禅子可以是安宁姑娘,可东玄的禅子、人族的禅子、禅宗未来的领袖必须要是男儿身,这是儒释道共同认可的,其中牵扯的是千万年的传承,而非简单的男女之别。 安宁不解的问道:“东华元君不就是女儿家?怎么我就不行。” 卧松云说道:“夫人是夫人,姑娘是姑娘。” “夫人……”安宁目露嘲讽:“才入门就坐了孀妇,居然也能混个元君当当,说到底,我不明白一个小国的公主怎么能坐稳那东华宫的位置。” 卧松云也不恼怒安宁的不敬,因为她与元君可能是对等的,即使愤怒,也轮不到他来,所以卧松云说道:“元君稳坐东宫自然有道宫的规矩。禅子不入法华经转男儿身就当不成禅子,这是佛门的规矩,规矩……乱不得。” “可什么是规矩?”安宁不解。 在卧松云眼里,安宁像极了书院求学的小姑娘,他手捧书卷,缓缓道:“史祖纪言左凖绳,右规距,地以悬,置槷以悬,视以景。为规,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 “圆曰规,方曰矩,规者,正圆之器也,规矩方圆之至也。” 安宁听着他的话,说道:“我听不明白。” 卧松云说道:“世上最简单的规矩,是拿着圆规能画圆而不能画方。” “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安宁认真道。 卧松云看着她,说道:“佛门的事情也轮不到某来证论,还望姑娘为大局为重。” “与我何干。”安宁说着,咳了一声,面色不大好看。 她知晓是前些时日压制悟道竹气息所带来的暗伤,打起精神后说道:“若我是不守规矩的人呢?” 卧松云沉默片刻,说道:“世上没有不守规矩的人,纵是法外之人,总有一条能将其束缚住。” 仙人也好,道天君也罢,哪怕是道宫,也是如此。 他心道禅子还是个孩子,收起了本来的心态,语重心长的说道:“姑娘还需要好好想想才是。” 安宁平静说道:“安宁只是一介女妓,当不得大任,入不得法华。” 卧松云还要说什么,可杜十娘和杜七等人已然下山,所以安宁已经没有听的兴致,化作一缕金光消散。 随着她一齐消散的还有那金刚寺中的一个个和尚。 现在的安宁也好,方才的安生和尚也罢,只不过是一缕佛光所化,真正的安宁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春风城。 卧松云听着上方三个姑娘愈发接近的脚步。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安宁的想法,却不能认同这份任性,大抵是任谁都会理所当然的选择成为未来禅宗佛门的领袖,而不是窝在一个小地方的勾栏,做一个角儿。 卧松云觉得自己最近做什么都不顺畅,怀疑他是不是天星西移,所以才一直点背。 杜七也嫌弃他,那有着与太阴元君八分相似、他那位本家的白秦淮也不喜欢他。 卧松云自言自语道:“我是道是儒,非道非儒,这一次……便不参与了。” 既然见了一面安宁,他决定无视书院的讯息,好好放松一次。 去尝尝春风城的蜜饯,见见些许不大一样的姑娘。 卧松云下山快活去了。 …… …… 春风城,高处楼阁,雪花落下,安宁睁开眼,只觉得一片温暖。 常平怜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安宁就在她身侧休息。 “醒了?要吃东西吗?”常平怜放下本就没看进去的书,轻柔的道。 安宁轻轻摇头。 “做噩梦了?”常平怜担忧的问,从方才开始,安宁眉头就皱着,小脸煞白。 安宁嗯了一声。 常平怜摸了摸安宁的头发,褪下外衣,钻进被子抱住安宁:“来,我陪着你再休息半个时辰。” 安宁一怔,随后感受着将她拥入怀的温暖,再一次闭上眼睛。 她是女儿身就是女儿身。 龙女会妥协,她不会。 她作为安宁已经有了很多因缘。 常姐姐,杜先生,七姑娘,还有那翠儿姑娘都是。 将来,说不得还会有姻缘。 安宁认为自己向来是自私的人。 人自私并没有错。 她想。 …… …… 从林小路,方才上山的雪地脚印早就被大雪覆盖,三个姑娘两把伞,轻装下山。 杜七自己撑伞,翠儿挽着杜十娘相合。 “翠儿姐,十娘说还有东西要买?咱们一起去吗?”杜七问。 “去,我顺势给明灯买点吃的。”翠儿说道:“小和尚没逗着,再得罪自家丫头,日子还过不过了?”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明灯喜欢吃甜的。”杜七提醒道。 “我知道。” 姑娘家的日常总是这般看似没有波澜,平静且温暖。 …… 金刚寺中,属于安宁幻化的和尚消失的干净,可依旧有一个人影立于白玉阶梯之上,怔怔的看着那下山路。 和尚一身袈裟,手持经书,若是杜十娘看得见,会发现这正是她们进寺之后的引路人。 袈裟和尚抬头看着金刚寺上方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一抹白云,心想那人说的是,她真的入世了。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和尚成了天上人,可究竟谁才是天上那高不可攀的星辰? 他身处寺庙,注意力却丝毫不再那佛印身上。 施主一粒米,大于须弥山,这就是因缘。 他的缘已经断了,已经放下的事物,捡起来也不过是再丢一次。 袈裟和尚面若冠玉,倾听着下方姑娘们温暖的日常,变成了无数道金光,逐渐散去。 散到天空里,做了青天的一抹金影。 袈裟和尚手中的经文丢在地上,枯黄封面上书《菩提》二字。 …… …… 春风城闹市,杜七买了一些点心蜜饯,与杜十娘说着悄悄话。 “行,你去吧,晚上早些回来,今夜睡两个时辰咱们便要动身去淮沁了。”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点点头,拎着蜜饯点心顺着人潮而去。 翠儿走过来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杜十娘说道:“她说去看看安宁,这不是要走了?” 翠儿问道:“七姑娘和那安宁姑娘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差不多大,正常。”杜十娘说着,向前走。 “也是。” …… …… 杜七拎着才买的点心上了楼,一路侍卫无数可她却畅通无阻。 高楼之上,杜七轻轻敲门。 屋里,一片安静,杜七没有离开,果然……不久之后,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打开,常平怜略带困意的脸出现在杜七面前。 “七姑娘?”常平怜一愣,立马醒困了,她看着杜七手中的点心,惊讶说道:“这是?” “我来瞧瞧安宁。”杜七说道。 常平怜说道:“那丫头是不大舒服……正巧,七姑娘给她看看,也省的我去叫医师了。” 她领着杜七进屋,换上衣裳,指着里屋说道:“丫头还睡着呢。” “我可以等。”杜七说道。 常平怜没想到安宁居然真的和杜七这样的孩子做了闺中蜜友,她当真是十分高兴。 “我店里还有点事,就先下去了,你也别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常平怜叮嘱道。 杜七应了一声,随后常平怜下楼去忙了,将房间留给了杜七和安宁两个人。 杜七放下自己买的点心,蹑手蹑脚的走进里屋。 只见那床上蜷缩着一个少女,呼吸均匀。 安宁睡得正香。 她一身修为使的七七八八,出力过度还受了伤,常平怜再测,她竟然真的就这么陷入了梦乡。 杜七坐在床前,撑着脸看着那睡相安静的少女,心想比起今日金刚寺上的和尚,还是安宁要可爱许多。 十娘也喜欢她。 若是安宁跟着十娘学琴,她也没有那么不满。 不知道安宁的脸和明灯的脸谁的摸起来更滑一些? 杜七想到做到,于是知道了答案。 那还是明灯手感更好,因为她年龄小。 因为杜七的动作,安宁缓缓睁开眼,大眼睛中多了几分疑惑。 “七姑娘?” 0350 安宁是杜七的闺蜜 安宁已经许久没有休息的这般舒适,她在常平怜怀里躺了一个时辰,再睁开眼时却见到了杜七。 安宁略带困意的眸子中映着杜七的影子,面上是三分懵然七分疑惑。 “七姑娘?”安宁确认了这是在她和常平怜的家。 杜七歉意道:“弄醒你了。” 安宁摇摇头,她本就已经要醒了。 “七姑娘怎么来了,常姐姐呢?” “常姐姐说去忙了。”杜七解释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安宁歪头。 她不是与七姑娘在金刚寺前才见过? 杜七问道:“你今儿怎么也去金刚寺了?” 安宁对杜七认出她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即便她今天施了法术,可杜七是知晓她就是安生和尚的。 安宁坐起身子,披上外衣后对着杜七说道:“我想见见翠儿姑娘。” 她说着,面上有些可惜。 她本可以和翠儿再接近一些,却被那松云子搅合了。 “你也是,身子不舒服就别到处乱跑……”杜七说道:“我看你今儿气色不太好,所以来瞧瞧。” 安宁轻轻叹息:“一缕清气,姑娘还能看出来气色?不过我是不大舒服,果然以我现在的修为去催动佛印,还是勉强了。” “你少说些我听不明白的。”杜七说着,将手伸进安宁的被子褥子。 安宁顺势抬腿将杜七的手压在下面,暖着她冰凉的手,杜七的手很冷,她并不是体寒的姑娘,该是今天爬了雪山的缘故。 安宁心想杜七真的是最普通的姑娘,别说修为了,身子都那么差。 可是却很奇怪。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 安宁想着,又觉得连她这样的和尚都有,那么七姑娘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安宁小声说道:“原来还有七姑娘你不懂的事情。” 杜七一边暖手,一边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十娘就不会说我傻了。” 安宁说道:“先生也说我笨,一点乐理都记得那么慢。”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的翘起嘴角。 杜七抽出已经恢复知觉的手,对着安宁说道:“好了,手给我。” 安宁知晓杜七要做什么,捋起睡衣的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杜七二指合并,试着安宁的脉搏,许久后说道:“气血充盈,脉象温润,看起来没有什么,可你的气色怎么那么差?” “姑娘诊不出来才是对的。”安宁收回手。 她是真元反噬,灵气紊乱,又不是普通的病症,杜七只会普通的医术怎么可能看出端倪来。 “让七姑娘担心了,我没什么大碍,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安宁说道。 杜七点点头,随后说道:“我今夜要和十娘乘车去淮沁了,这样……我给你开一些温补的药,你喝上几天,该是会有气色。” 安宁无奈:“七姑娘,我没有病。” 杜七补充道:“我开了药,让翠儿姐给你送过来。” 安宁一怔,看向杜七,发现杜七笑着。 她便说道:“我有病。” “你这丫头。”杜七拍了拍安宁的手,说道:“你也是够喜欢翠儿姐的。” “翠儿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安宁认真说道。 “哪里不一样?”杜七问。 “……好看?” “我好看吗?” “好看。” “我和翠儿姐谁好看?” 安宁想了想,说道:“那还是翠儿姑娘好看一些。”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杜七认可安宁的看法:“翠儿姐是好看一些……行了,你抓紧起来,我用翠儿姐的银子买了一些蜜饯,咱们一起吃一些。” 说着,杜七除了屋子。 安宁望着杜七窈窕的背影,掀开被子套上小袄,白皙玉足穿入绣鞋,扎起凌乱长发,与镜子前看着里面的姑娘。 她以往可没想过自己也能这么好看,还有了七姑娘这样的朋友。 她才不想做什么禅子。 安宁走出房间,杜七正跪坐在桌前的软垫上,面前是已经拆好了放在盘子中的蜜饯,左腮微鼓。 “这不是在连韵姐那儿买的蜜饯,也有一番味道,只是不够甜。”杜七发表评论。 安宁顺势在杜七对面坐下,取了一颗果子放入口中,说道:“都差不多,要我说……可能还是肉好吃一些,只是常姐姐说容易发福,不让我多吃。”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忧心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腹,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又长胖了一些。 安宁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道:“真好。” “好?你在说什么呢。”杜七不解。 安宁也不解释。 事实上,无论什么食物入了她的肚子都会化作灵气被真元碾碎吸收。 安宁现在已经稍稍体会到一些只有普通姑娘才能体会到的温暖,自然羡慕杜七这般会被身材而拘泥的普通。 安宁已经在春风城生活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少观察常平怜的工作,相比一开始的无知,现在安宁对于望海店的运转比杜七还要清楚许多。 其中自然也包括红倌人和清馆人之类。 安宁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春风城的大多姑娘都是幸福的。 她咽下口中蜜饯,望着杜七说道:“若是有可能,我宁愿在春风城做一个红倌人,也不想去做什么和尚。” “什么叫宁愿做一个红倌人。”杜七盯着她看:“你这话若是让翠儿姐听到,一定会很不高兴。” 翠儿是最维护十娘的人。 “七姑娘,我这是在表现我的情绪。”安宁解释道。 “我知道,其实做一个角儿没有什么不好,我将来也想和十娘一样。”杜七说道。 安宁闻言一愣,上下打量着杜七,想了一下若是这个姑娘入了望海店之后的场景,心中一抽。 她大概明白旁人知道她在春风城之后的感受了。 暴殄天物? 也不是。 “杜先生不会答应的吧。”安宁说道。 “难就难在这儿,我又不能不听十娘的话。”杜七叹息,说道:“你是个丫头,要做也是尼姑,当什么和尚。” 安宁摇摇头:“七姑娘,也没有这么简单。” “在我看来都一样。”杜七取了一粒蜜饯塞进安宁口中,心想这个孩子兴致不高,心情也不好…… 十娘让她和安宁好好相处,做好安宁的姐姐。 杜七很羡慕有姐妹的人,若是妹妹被人欺负了,做姐姐的该是有义务为她出气才是。 一侧,火盆灼灼,远处的窗子开了一扇用以散去炭火的气味。 杜七将一颗果核丢入火盆,转头问道:“安宁,是有人欺负你了?所以你才气色不好。” “欺负?”安宁解释道:“只是遇到了一些难缠的人,其实今儿听了旁人一说,我自己也有些弄不清了……兴许我做的是错的。” “你哪儿错了?”杜七问。 安宁看着杜七那清澈的眼睛,说道:“七姑娘想听?” “说吧。”杜七咬了一口点心。 “他们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并不是坏事,是我应该去做的。”安宁轻声道。 “不想做就不做,有什么好想的?”杜七补充道:“你说的那些人,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的意思是……像十娘对我那样。” 安宁否认。 杜七眨眼:“这就更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还是说他们强迫你?” “不算吧。”安宁说着语气一顿,道:“七姑娘,这事儿我若是拒绝了,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争斗,会死很多人……” “死很多人?”杜七咽下蜜饯,问道:“有多少?” “比姑娘想的还要多。” 杜七略微惊讶,若有所思道:“那可真是不少。” 面对杜七,安宁褪去了那一层伪装,软声道:“我拒绝的干脆,可仔细去想,也许不该这般任性……也许尽早的接过来会是一件好事……” “可那样你会不开心。”杜七打断安宁的话。 “七姑娘,你真的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安宁说道。 “听明白了,不就是一件你不想做的事情?什么好事坏事,像我觉得十娘认为是好的就是好事。”杜七咬了一口糕点,随意说道:“若是你自己不喜欢,算什么好事?对了……这家店的点心味道不错,我买一些回去给明灯尝尝。” 安宁望着杜七发怔。 七姑娘都听明白了,可为什么…… “姑娘,我是说,我若是拒绝了,会死很多人。”安宁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听到了,然后呢?”杜七对上安宁的视线。 “姑娘,一般这个时候,你该劝我了。”安宁认真说道。 杜七有些奇怪:“为什么?就因为你说的死很多人?” “我以为姑娘是善良的人。”安宁惊诧,杜七一直以来在她看来都是一个心地纯洁,温顺乖巧的人儿,所以这般视人命于无物的态度才愈发奇怪,要知道安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戾气缠身的她也杀过许多人,沾了许多血……可即便是这样的她,在面对那可能引发的动乱时候都会犹豫。 安宁觉得杜七没有理解她说的死很多人是多少。 杜七觉得怎么死都不算多,只要不影响到十娘,哪怕是天塌了,也就那么回事。 “善良?我?大概吧……翠儿姐偶尔也会这么说。”杜七摇头,随后说道:“其实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来,尝尝我买的这个点心。” “……”安宁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安宁?”杜七摆摆手。 安宁回了神,看似镇定的接过杜七手中的点心,动作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自己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原来杜七也是一个任性的姑娘。 是了,这里可是春风城,能在春风城生活下去的,可不都是一水的“坏”姑娘,若不是自私自利的,反倒怪了。 “很甜。”安宁吃着点心,说道。 “甜就对了,明灯就喜欢吃甜的。”杜七说着看一侧的七弦琴,说道:“这是你的琴?” 安宁面露怀念:“这是常姐姐陪我去买的琴。” “真好看,我能摸摸吗?”杜七道。 “当然可以。” 杜七伸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弄,听着清脆的悦耳,眼中露出几分艳羡,喃喃说道:“十娘把她的琴给我了,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肯教我练琴。” “七姑娘那么喜欢练琴?”安宁问。 杜七说道:“若是想入望海店,懂乐理是必须的。” 安宁拿着点心的手一颤,也不说话。 她认为有杜十娘在,杜七这辈子都不要想有机会能入望海店了……杜十娘对杜七的保护,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杜七看向窗外,起身提起自己的油纸伞,说道:“我该走了,再晚一些十娘又要怨我了。” “我送姑娘。” 杜七将安宁按在软垫上,说道:“你身子不舒服,还是好好休息,我自己下去就是了。” “那姑娘慢走。”安宁说道。 “对了,方才你的说事情,若是他们欺负你就与我说,我让明灯帮你出气。”杜七说道。 安宁笑了笑。 七姑娘也知道明灯有修为……不过一个开源境,才筑基的孩子能做什么? 也是,一个开源境的修士在平常人眼里也算是神仙了。 杜七弯腰,伸手在安宁的额前敲了一下,嗔道:“你怎么和旁人一样,也瞧不起明灯。” “我就是瞧不起她。”安宁点头:“我也想整天呆在翠儿姑娘身边。” 杜七闻言,心想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她又想起了什么,询问安宁可有想要的礼物,那自然是没有的,杜七便下楼去了。 杜七离开之后,安宁趴在窗户上瞧着杜七撑伞上街。 她越来越喜欢春风城的姑娘了。 …… …… 杜七买了点心,顺着小路往家走去,期间她稍稍扬起伞看向天上的一抹金光。 除了安宁,她还认识别的大和尚?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反正也不会有安宁可爱。 春风城可真是个好地方,连安宁这个一开始不那么听话的孩子都变得这么讨人喜欢了。 十楼,杜七推开门,明灯就扑了上来,抓紧剩余不多的时间贴在杜七身边,嗅着她的味道。 “小姐,你可回来了。” “嗯。”杜七应声,揉了揉明灯的耳朵,蹲下说道:“明灯,你要好好努力才行……别总让人看不起。” “?” 0351 纪念 夜子时,一轮明月高悬,月光虽清辉却不够明亮,所以即便点着灯笼也看不太清楚院落中的景色。 今夜的天色很好,连绵小雪停了一阵,正适合出行。 按照以往的时辰,明灯已经睡下了,可现在她正站在院子里,依依不舍的抓着杜七的袖子。 “小姐,早些回来。”明灯可怜兮兮的说道。 “这要看十娘什么时候想回来,我说的也不算。”杜七说着,看向楼上,灯火间可以见得翠儿正再帮着杜十娘做出行准备。 随着杜七开口,阵阵雾气散开,此时天气愈发寒冷。 “明灯,我不在家,你可要穿暖一些,若是染了风寒……就要花银子去别的医馆了。”杜七叮嘱道。 “小姐,我身子很好。”明灯说道。 她以往没想过这种话能从她这个病秧子口中说出。 多亏了小姐和十姑娘。 “石姐姐呢?”杜七问。 “姐姐睡下了。”明灯小声道。 “小姐,和姑娘出门在外,要事事小心才行……”明灯忧心道,小姑娘眼里,外面的世界是残酷血腥的,此时的明灯除了春风城,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安全。 “安心,我可不会有事。”杜七想着,有些期待和十娘的二人旅行。 书中说这般的相互依靠是感情升温最好的方式,不知对自己和十娘有没有效。 明灯看着姑娘那水润的眸子,不再说话,只能双手环住姑娘的腰肢,整个身子贴了上去,似是想要临走之前再闻一闻她的味道。 翠儿拖着一个大行囊下来,看到明灯的样子,无奈道:“你贴着姑娘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哦。”明灯依依不舍的松开杜七,走过去托住翠儿手里的行囊,翠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杜七比划着足足有半个自己高的行囊,惊讶道:“翠儿姐,这都是?” “衣裳什么的。”翠儿说道。 “有必要带那么多?” “出门在外,用自己的东西总是没有错的。”翠儿说道:“明灯,马车在桥头,随我先把行礼送上去,姑娘在这儿不要动。” 说着,明灯和翠儿一同出门。 杜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她和杜十娘的房间。 此行除了是和十娘一起赏玩,还是想要看看她和海棠以前的家。 杜七发觉她对海棠的了解并不多。 就好像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海棠喜欢那白龙哪一点。 杜七抬起头瞧着那月亮。 海棠唤她阿纤,这名字比那所谓太阴元君要好听许多。 杜七有些好奇海棠是怎么与她认识的。 从规矩上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想起了白龙腰间的那一道青色令牌。 是了……她忙着睡觉的时候,丫头曾经接帮着她处理过一些事情,该是那时候认识的。 原来是朋友,怪不得那人对白景天和秦淮这么照顾,连带着春风城的夜晚也如此安定。 至于说杜七为什么忽的想起了那纤阿,也很简单。 因为她嗅到了一股幽香,那是一股桂兰气息。 “你傻站着看什么呢,走了。”杜十娘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将杜七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杜七转过头,接着一愣。 “十娘,你怎么背着一块板。” “呸,什么眼睛。”杜十娘走过来,指着自己身后的修长的琴囊道:“这里面是过南风,我带着它去淮沁。” “十娘,你带着它做什么。”杜七不理解。 杜十娘盯着杜七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用的上的时候。” “十娘……” “嗯?” “不沉吗?”杜七问。 杜十娘微微一怔,随后点头:“沉,才背下楼我就开始腰酸了,正好,你抱着吧。” 杜十娘说着解了肩带,将整张琴送到杜七怀里。 杜十娘轻笑:“过南风已经送给你了,可不该我拿着。” 杜七抱着沉重古琴,脚下一个踉跄,还好她足够灵巧。 “抱稳了,若是摔坏了,把你卖了也没有琴徽值钱。”杜十娘嗔道。 “知道了。”杜七小心翼翼抱着那沉重古琴,随着杜十娘出门。 出了院子,杜十娘锁住大门。 “十娘,咱们怎么总是夜里走。”杜七问。 “晚上快些。”杜十娘说道:“城里到画舫的小路沿途都有人看着,也不怕碰着贼人。” “可我有些困了,在马车上睡得不舒服。”杜七说着,打了个哈欠。 “没事,我让你翠儿姐去找好的马车了。”杜十娘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在杜七眼前一晃:“银子,赚了就是用来花的。” 教安宁练琴和前些时日从石婴那里得到的银子虽然和她的丢失的积蓄无法相比,可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此去淮沁路途不断,自然是要舒服一些,她这次是和姑娘去玩而不是受罪的,所以杜十娘罕见的大方了一次。 桥头,翠儿和明灯站在两辆马车前,看到杜十娘和杜七后翠儿招手:“姑娘,这儿!” 两人走过去。 两辆马车,一辆标准大小用来放行李,另一辆看起来精致许多,也足够宽敞。 “这车怎么样,够你睡了吧。”杜十娘问,可杜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车夫发呆。 杜十娘顺着杜七的视线看过去,发觉是一个女车夫,在春风城也不罕见,她推了一把杜七:“回神了,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可能乏了。”杜七的视线从车夫身上移开,紧接着惊讶道:“十娘,这车……好漂亮。” 眼前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知纱遮挡,灯火下,那月光垂落下,雅气十足。 “也不瞧瞧花了多少银子,能不好看吗?”杜十娘笑着。 平日里她们这样的姑娘有钱也用不起这般银丝车盖,大概是那白公子知晓他们要出门,特意准备的。 当然,银子该给还是要给的。 “行了,我们走了。”杜十娘接过杜七手中的古琴放上前方精致的马车上,率先上车,叮嘱了前方那女车夫几句话,便起了帘子。 “翠儿姐,明灯,我走了。”杜七说道。 翠儿主动抱住杜七,在她额前轻轻一吻,于她耳边说道:“玩的开心。” “嗯。”杜七点头。 “小姐……”明灯小声说道:“我也要。” “你要什么,走了。”翠儿没有给明灯多说话的机会,拽着她上了桥,对着马车的方向挥手。 等杜七上了车,随着马车前行,车轮声愈发朦胧,姑娘们逐渐远离。 “……”明灯怔怔的看着马车消失在角落,眼中多了几分失落。 “好了,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翠儿一把抱起明灯,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翠儿姐,你干什么……呀!” “没什么,姑娘不在家,现在我说的算。”翠儿捏着明灯的脸,呵呵笑着:“现在,再让你干活……可没有人心疼你了。” 明灯窝在翠儿怀里,小脸通红。 她忽的发现,小姐和十姑娘若是不在,就真的没有人给她撑腰了。 …… …… 马车轻轻摇晃,耳边是略有韵味的马蹄声,车厢内装饰豪华,除了些许晶莹吊坠,那绒毯软踏踏的,很是暖人。 空间足够大,所以杜七甚至有地方可以躺下。 杜十娘将琴放在面前,随后担忧的看着十楼的方向,说道:“我不在,翠儿那丫头只怕又要作妖了……希望咱们回来的时候,她和四闲别把我的院子折腾的太难看……” “翠儿姐会吗?” “以前不会,现在……不好说。”杜十娘说着,给杜七盖上了毯子,自己也钻进去。 姑娘们贴在一起,温度逐渐升高,杜十娘紧绷的身子逐渐瘫软。 “十娘,我困了。”杜七嗅着杜十娘的香气,打了个哈欠。 杜十娘搂住杜七,在她腰间轻轻一掐,杜七吃痒,一声惊呼。 “十娘!” “还困吗?” “……”杜七眨眨眼。 “先别睡,我带你去个地方。”杜十娘说道。 “去哪儿?” “你到了就知道了。” 听到杜十娘这么说,杜七打起了精神。 因为是镶着银丝的马车,所以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的盘查,顺利的出了城。 趁着月色,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可车子愈发平稳。 杜十娘为了避免杜七发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十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到淮沁?”杜七问。 “你问我……我也好久没去过了,现在修了路,应该要不了两天。”杜十娘像是猜到了杜七想说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袋蜜饯,取了一颗橙黄干果塞进杜七的嘴里。 “饿不死你。” “十娘你也尝尝。”杜七说着,取了一颗蜜饯,用贝齿轻轻咬开一个口子,取出将果核扔向窗外,将果肉递给杜十娘。 “太甜了。”杜十娘吃下之后,摇摇头,她最近活干的少,可不能再吃甜的。 车厢内暖成一片。 …… 不久后,马车停下,杜十娘拍拍已经有些发懵的杜七,说道:“到了,下车。” “啊?到淮沁了?”杜七迷糊道。 “到什么淮沁,我一会就把你丢下去。”杜十娘无奈,让杜七小心翼翼下车,自己也取了过南风背上。 车外,凉风一吹,杜七就醒了,她看着杜十娘正和那女车夫说着话,眼里多了几分怪异。 杜七檀口微张,想要问些什么,却也不好打断杜十娘的话,只是安静的站着。 杜十娘吩咐之后,牵住杜七的手。 “咱们走吧。” 此时,眼前就是一条上山路,杜七已经猜到了杜十娘要带她去哪儿。 “十娘,你带着琴做什么。” “问问问,你哪来的那么多话,走快些。” 随着杜十娘的微嗔,两个姑娘走入密林。 银色月光洒下。 那女车夫面纱之下的湛色眸子瞧着杜七离去的方向,面上是和杜七相似的怪异……这世道可真奇怪,那个姑娘居然被欺负的不能还手。 元君巡天,纤阿为御。 这也是应该有的规矩。 在姑娘亲自挑的石婴恢复之前,她也可以久违的遵循一次规矩。 …… …… 青山黑夜丛林,明月高悬,远处的天望海泛着波澜,带来充满腥气的海风。 地上松软,所以背着古琴的杜十娘每一步都陷入些许,在这不好走的路上留下了绣花印。 “十娘,你不是不喜欢这儿吗?前些时日还说不想来呢。”杜七贴心的托着那琴囊。 “路过了,还是要来瞧瞧。”杜十娘说着,停下脚步,盯着杜七脸,质问道:“你方才一直盯着那车夫做什么?” “十娘你看到了啊。” “我睁着眼睛呢。”杜十娘追问:“怎么?她长得好看?” 杜七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十娘,我见过她。” “都是春风城的姑娘,还能没见过?”杜十娘重新向前走,收起那股子醋劲。 杜七心想十娘若是不喜欢她看,那就不看了。 一条小路走完,上了一个坡后视野陡然开阔。 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 自此处向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月光映在海面,映在杜十娘的眼中。 杜十娘望着那壮阔的平静海面,心中五味杂陈。 所谓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了。 杜七见十娘陷入回忆,也不出声,只是站在杜十娘身后看着那广阔海面,心道这儿的场景很好看,可十娘说过不许她说好看。 于是她的视线就落在了杜十娘的背影上。 比起那海面,还是十娘更好看一些。 对了,她以前也来这儿看过,只是不是和十娘。 杜七觉得若是十娘不问,这话还是不说的好,因为十娘是容易吃醋的姑娘。 …… 杜十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空灵的景色。 此时,曾经可怕的天望海也是这么顺眼,大抵是因为这儿是她和杜七相遇的地方…… 现在她可不会有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傻念头了。 可正因为那般想法,她才遇到了姑娘,重新拾起了活下去的动力。 “我真是世上最走运的人。”杜十娘喃喃道,她感受着杜七温暖的小手,瞧着杜七那干净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来之前觉得她会怀念这儿,可真的见到了,忽的觉得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手指掠过杜七的眼角,笑着。 再好看的海面也比不上自家妮子的眼睛。 “十娘?”杜七揉了揉眼,疑惑不已。 “咱们走吧。”杜十娘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0352 一缕鲜红化灵河 万千江河存于世上,有磅礴若日月经天的巨水荡过名山大川;亦有涓涓不壅、涓滴成川,潺潺若溪穿过碎石、草丛,隐没在丛林、山涧,行走在无人能到达,连鸟都飞不到的地方。 对于一滴水来说,最好的归宿大抵就是奔流入海。 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 平静海面中的每一滴水都像极了姑娘的故人,流若星海,她们最终都会换一个样貌、换一个性别,换一个种族出现在她的身边……历经百年千年,最后又变作水汽消散,等待着下一次回归无垠的海面。 沧海飞尘。 杜七不觉得自己是海洋,因为那还小了一些。 她低头瞧着面前潺潺的溪水,尝试着将绣花鞋深入溪流中,随着那冰凉渗入脚心,杜七一惊后抬起脚,在地上磕了几下。 杜十娘见状嗔道:“你这妮子,我就是带了四双鞋也经不起你这么糟蹋。” 杜七往后走了几步,靠着一棵树休息,随后问道:“十娘,你带那么多鞋做什么。” 正擦着一块石墩的杜十娘没好气的说道:“给你吃。” “不是穿?” “知道你还问?”杜十娘说着,坐在那石墩上,打开一直背着的琴囊,取出过南风置于腿上,调了一下音准,接着点头。 杜七看着杜十娘的动作,想要问,却没有说出口。 她若是问十娘在做什么,十娘定会说自己在弹琴,又要骂她了。 杜七也不问杜十娘为了什么要在这儿弹琴,反正十娘喜欢就好。 “十娘,这就是那叫做过南风的琴?”杜七借着月光看着杜十娘膝上七弦,三尺六的气古琴浅色,泛着银色光泽,琴身雕花,刻着仿若流水的印记,初见便有一股少女青涩之感。 “真好看。”杜七感叹道。 “这还算是一句人话。”杜十娘说道:“过南风不常用,自然是要新不少的。” 她随手撩动琴弦。 “铮!” 一声清脆在山林间回荡,衬着一旁潺潺流水游入深山。 “好脆的音。”杜十娘自己也很惊讶,以前琴艺不够,这张琴没有用几次,现在再次上手才感觉到这第二张琴比第一张的音色要彩亮太多。 也是,这三张琴本就是平娘特意给她准备的,那张归桑实际上是一张练手用的琴。 越往后的自然越好。 杜十娘想的是正确的,那一张无名琴才是祝桐君最得意的作品,她知道杜十娘没有演奏过一次……不知哀叹了多少次明珠蒙尘。 杜十娘曲指,做了几道流水音后双手按在琴弦之上,抑住嗡嗡余音,抬头说道:“妮子,你还记得这儿吗?” 山里有溪流,溪水干净冰凉,细细流淌。 杜七望着眼前溪流说道:“记得。” 那一次她光着脚来这儿找十娘,弄了许多伤处,是十娘借着溪水给她清洗了伤口……之后背着她回家。 她该是不会忘记这件事情的。 杜七看向那溪流,视线顺着小溪一路落在天上那巨大的七彩灵力旋涡之上…… 家里只有明灯能看到那宛若实质的灵力,可明灯没有问过,她便没有解释。 实际上,虽然这涡流后来经过各方面的演化才变成这般庞大的模样,可它最开始的确是出自春风城与这一条深山清溪。 是那时她脚丫被割破时候流淌的血。 初入春风城她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知怎么去控制自己。 现在自然是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情。 杜七心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能耐停下那灵力奔流,所以一直放任至今,也没有与别人说过。 反正对十娘有百利而无一害,春风城的姑娘愈发好看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杜七叹息,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溪水。 她又不是第一次坏了规矩,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一旁的杜十娘将姑娘的动作收入眼底,没有说话,相比于许久没有碰琴的生疏,现在的她因为要教安宁练琴,重拾了琴艺。 她带着琴,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突发奇想,想要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给姑娘演奏一曲。 手指轻扬,一曲流水清如溅玉,颤若凤吟。 杜七听着那琴声融入溪水,心道这声响真的很好听,比她以前听过的都要好听。 她不会形容,所以脑中只有好听和喜欢四个字。 一曲终罢,杜十娘收了七弦琴,站起来舒展身子,走到那看着她发呆的姑娘面前敲了敲她的脑袋。 “听出什么了?你瞧你那个出神的样子。”杜十娘笑着道。 “很好听。” “我就知道是这两个字,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杜十娘无奈。 杜七眨眼,认真道:“可真的很好听,是我喜欢的味道……十娘,这是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说了你也不知道。”杜十娘捡起一块石头丢入溪水,看着那水花。 “十娘,我想知道。”杜七拉住杜十娘的手。 “行行行,我告诉你,你先松开。”杜十娘应付不来杜七那发亮的大眼睛,沉吟道:“相遇是缘,相思渐缠,山高路远……” “天高路远?十娘,你也要飞升了?”杜七一愣。 “是山高路远,你这妮子大晚上说什么胡话呢,什么飞升……我还想多活几年。”杜十娘捏着杜七的脸,嗔道。 杜七知晓自己会错了意,松了一口气。 “款款东南望,好好的一首琴曲被你一搅合,一点味道都没了。”杜十娘失去了再逗她的念头,看着一片自天空缓缓落下的雪花,说道:“去我方才的地儿坐下。” “啊?” “听话。” 杜七便走到杜十娘弹琴的地方坐好。 “抬脚。”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照做。 杜十娘抓住杜七的绣鞋,将其脱了下来,顺势还拽掉了那白绸长袜。 “十娘,你脱我鞋干什么。”杜七很疑惑。 “谁叫你蹚水玩?你看看这袜子,潮成什么样子了。”杜十娘没好气的白了杜七一眼,脱了她另一只脚的鞋袜,轻轻扬手便丢入了丛林中,红绣鞋翻滚,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再不见踪影。 “十娘,你脱了我的鞋,我怎么回去?”杜七问。 “你以往不是能的很,没有鞋也能走路?” “那是以前。” “行了,我背着你,上来吧。”杜十娘在她面前蹲下。 杜七的视线定在杜十娘的身上,这一幕很熟悉,好像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十娘,我上去了,这琴怎么办?”杜七问。 “先在这儿放着,送你下去我再回来拿。”杜十娘随口说道。 “若是丢了怎么办?”杜七很担心。 “我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操心?”杜十娘说道:“安心,丢不了。” 比起一张琴,她更不会做的事情是让杜七在这寒冬穿着潮湿的鞋子去走山路。 “上来。”杜十娘命令道。 杜七嗯了一声,那是十娘给她的琴,再怎么说也不会落到旁人手里,谁若是拿了她的东西…… 哼。 杜七安心的爬上了杜十娘的背,将脑袋磕在她的肩头,一如从前。 杜十娘掂了掂身后的姑娘,说道:“你这妮子比以前重了不少。” “真的?”杜七稍稍有些紧张。 “自然是真的,只是还算匀称。”杜十娘感受着背后的温暖,笑着。 她背着杜七小心翼翼的下山。 杜七嗅着杜十娘的气味,心道十娘还和以前一样好闻,接着她有些疑惑。 “十娘,这一次你背着我……和以前的感觉不大一样,为什么?” 杜七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那时候她没有现在这么喜欢十娘。 “不一样?”杜十娘稍稍一怔,随后说道:“是不一样,那时你忘了名字,现在随我姓。” “只是这样?” “不然呢?”杜十娘拖着杜七的腿往上抬了抬,转头蹭了一下杜七的脸,说道:“对了,那时候你没有鞋穿,现在我给你备了四双。” …… …… 山脚,两辆马车依旧停在那里。 “姑娘回来了。”女车夫见状,便要过来搭把手,不过被杜十娘拒绝了。 “我自己来。” 杜十娘将杜七放在车上坐着,取出新的鞋袜,拎着一小壶温水给她洗了脚,甚至还要亲手擦干净。 “十娘,我自己穿,你赶快去把琴拿回来。”杜七催促道。 杜十娘闻言将擦脚布向着杜七小脸丢过去,嗔道:“你就想着琴。” 说着,转身回去取琴。 杜七抓着绸缎,眨了眨眼,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十娘不高兴了。 她穿上新鞋,从马车上跳下。 此时,那女车夫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姐姐?”杜七尝试开口。 女车夫一叹,开口说道:“当不得元君的阿姊。” 她的声音很空灵,像是天上的月光。 不过杜七觉得还是十娘的声音要好听一些。 “你认得我?”杜七疑惑,随后说道:“和她们一样,叫我七姑娘吧,旁的听起来像是在喊青莲姐。” 若是让十娘听到了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她本身就不记得,从哪儿解释? “好,七姑娘。”女车夫见过各种模样的杜七,又回应杜七之前的问题:“自然是认得的。” “我是谁?”杜七问。 没等女车夫开口,她便自己说道:“我是杜七。” 女车夫看着她的自问自答,表情始终是那般淡然,至于说真正的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姐姐,你和海棠是什么关系。”杜七问。 女车夫回道:“契若金石,其嗅如兰。” 杜七明白了,说道:“真好。” 女车夫点头:“是很好。” 她有好多个名字,有长有短,可那么多名字却都不重要,所以杜七才记不住。 若是让女车夫挑一个喜欢的,那就只有“阿纤”一个。 “你对景天感兴趣?”杜七好奇的问。 女车夫平静说道:“宫里缺一只兔子。” “可他还不想去。”杜七说动。 女车夫不说话,她自然知晓那孩子为什么不愿意与她一起走。 杜七沉默了一会,抬头道:“我忘了好多事情。” 女车夫自然看得出这一点。 杜七视线落在女车夫身上,轻声说道:“你照看这春风城,避灾驱难,不符合规矩。” 女车夫身子一颤。 杜七望着天上的灵力旋涡轻轻叹息,说道:““我也不是守规矩的人,而你也没有越线太远,对了……你喜欢海棠?” “喜欢。” “稍稍说一些我想知道的。” “东玄。” “东玄……”杜七眨了眨眼,心想海棠是在东玄出的事? 嗯…… 海棠死都死了,她兴许也没有给她出气的想法。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想来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小打小闹。 此时,杜十娘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杜七没有与车夫再说下去的兴趣,一路小跑走到杜十娘身边,接过她手中琴囊问道:“十娘,你怎么回来的那么快。” 杜十娘胸口起伏,反复大口呼吸后说道:“我来晚一些,你再和她聊聊?” “十娘,我们也没说什么。”杜七解释。 “我知道。”杜十娘心道姑娘不识逗,她还能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吃醋不成? 她指着那琴囊,面色古怪的说道:“拿这琴……我没有上山,我过去它就在山脚下,好像是有人帮着咱们拿下来了。” “有人?谁那么好。”杜七瞧着眼前的青山。 “估摸着是那景天公子或者是店里的人……他们不是喜欢派人保护你?”杜十娘无奈。 “十娘若是不喜欢,就让他们走。”杜七说道。 “多了几分安全,哪里有不喜欢?若不是这样,我还真的没有底气带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四处乱逛。”杜十娘摇头。 “十娘比我好看多了。”杜七回头,发觉那女车夫已经回到了车架上,她补充道:“咱们不会遇到危险的。” “你说这话,我听着一点也不高兴。”杜十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路,说道:“还别说,知道有人跟着还不打扰咱们,是要安心许多。” 她不是胆小的姑娘,可有杜七跟着,万事都要谨小慎微。 天底下多数做娘亲的都是这个模样。 0353 世上往来皆故人 马车平稳而行,过了一夜,天蒙蒙亮,杜七缓缓睁眼。 罕见的,十娘没有提早出去忙活,而是与她睡在一起。 豪华马车保暖做得很好,所以这一觉杜七睡得不错,此时杜十娘的手正搂着她,温暖而舒适。 杜七望着那微微透进来的阳光,心想难怪这么平稳,原来车是停了。 是到了淮沁? 不对,她们这才走了一夜,按照规矩来是不可能到地方的。 那车怎么不走了。 杜七想要问问那女车夫发生了什么,可她被杜十娘箍在怀里,稍有异动都会吵醒她。 杜七很少见到杜十娘睡得这么舒适,自然舍不得吵闹。 杜七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杜十娘在休息的时候自然不戴面纱,所以杜七看着入迷,想要摸摸她眼角的泪痣,却也只是想想。 …… 当杜十娘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初入云端,清晨已至。 “十娘,你醒了。”杜七小声道。 杜十娘一睁开眼见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杜七,稍稍一愣,松开手推了她一把,坐起后戴上面纱,这才说道:“你起的那么早?” 杜七说道:“十娘,我醒了有一会了。” 杜十娘拍了她一下,说道:“知道你勤快,收拾一下,准备下车。” “嗯。”杜七也起身,整理好身上衣物,干净利落的扎起头发后问道:“十娘,车怎么停了。” “这是去淮沁画舫路上的小坊,走到这歇息,吃点东西,整顿一个时辰再出发。”杜十娘挽起发髻,率先下车。 杜十娘看着坐在车架上发呆的女车夫,轻声说道:“妹妹辛苦了,也去歇息一会儿吧,咱们辰时四刻左右再动身,我带妮子在这小坊转转,尝个鲜。” 女车夫听令,顺着小路前往小坊。 …… 杜七轻轻一跃,绣鞋落在青砖之上溅起些许水渍。 昨儿似乎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路边种着一排常青树,在这寒冬中添了几分茂盛之意。 此时,她们正处在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有侍卫巡逻,几个男人正好奇的看着这儿。 “我去和官爷说几句。”杜十娘走过去与侍卫稍言,抬手指了指她们的车子,旋即走过来。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疑惑的问。 “例行检查。”杜十娘早就习惯了春风城尊上定下的各种规矩,轻车熟路。 她取了几张银票,又掂了掂杜七腰间乘着碎银子的荷包,说道:“我们去吃早食。” 杜七踮起脚尖看向小路的尽头。 “十娘,这儿是一个镇子?” “不算是镇子,就三条街,你随着我来就行了,大早上哪来那么多话。”杜十娘摇头,这里就是一个姑娘行脚中转休息的小坊,比不得春风城热闹,人员流动性大所以也没几个认识的姑娘,自然没什么好说。 街道不大,人烟也稀少,略显冷清。 不过杜十娘也没有太高的要求,能吃些热的、填饱肚子就好。 她和以前一样,带着杜七找了一个小楼,入了二层雅间后自杜七的荷包中取出些许碎银子交给那跑堂小二。 店小二是一个和杜七差不多大,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面上有些许斑点,算不得清秀,还算顺眼。 “丫头,你看着买点吃的回来。”杜十娘吩咐道。 马尾辫少女一怔,随后说道:“十姑娘,是你们吃?” “嗯。”杜十娘应声,旋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意外道:“你这孩子……认得我?” 马尾辫少女使劲的点头:“三年前,在春风城见过,十姑娘的曲子很好听。” 杜七望着少女眸子中的闪亮明光,心想又是一个喜欢十娘的孩子。 至于说隔着面纱能认出来,她不觉得是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十娘今儿还露了半张脸呢,熟悉她的人都认得出。 “你喜欢就好……” 在这小地方还碰见了喜欢她的姑娘,即使是杜十娘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那少女很有眼力劲,拿了银子下楼干活去了。 杜十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杜七牵住杜十娘的手在窗边坐下,笑着说道:“喜欢十娘你的人真多。” 杜十娘轻轻叹息。 像是她这般的姑娘偶尔也会成为别人憧憬的对象,她知道的。 可这兴许并不是好事。 她不想与杜七说这些关于红倌人的事情,心里盘算着应该说些什么把话题绕过去。 正想着,就见到杜七拽着她的袖子,手中紧紧攥着她那绣花钱袋,大眼睛盯着她眨也不眨。 杜十娘惊讶道:“你这妮子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十娘,你怎么用我的银子。”杜七问。 杜十娘恍然大悟,随后取出杜七钱袋中的碎银子掂了掂,又放回去,说道:“我身上带的是银票,使起来麻烦,她也不一定找的开,怎么,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杜七觉得这很有道理。 “还觉得自己吃亏了?瞧瞧你那个抠门的样子。”杜十娘捏着杜七的脸,嗔道:“你的不就是我的?” 杜七轻轻点头,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她抓着自己的绣花荷包,指着上面的一朵青荷,问道:“十娘还会绣花?” “才入店时候的事情了,我那时候初入望海店,除了识几个字,会些许七弦,别的什么也不懂,后来跟着平娘学了不少东西。” 姑娘们在房间中稍作休憩,讲着悄悄话,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这就是赏玩最正确的姿势。 …… …… 街上,马尾辫少女攥着杜十娘给的银子向前走。 有人见到了她,意外的拦住她,问道:“阿花,一大早的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头一次见你这个小夜猫子那么精神。” “姐姐,没什么,我高兴。”马尾辫少女想着方才那黑衣姑娘。 虽然十姑娘不再穿湛色舞裙,可她依旧一眼便认出了她。 杜十娘并不记得她,可她并不失落,想来顺手推荐她来这儿干活这种小事……姑娘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马尾辫少女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姑娘的好。 因为姑娘现在真的很幸福……方才她和杜七那般亲密的动作都被她敲在眼里,她为杜十娘觉得高兴。 那个抚琴时眼睛会说话的姐姐,如今终于失去了枷锁。 马尾辫少女遇到了这些年最让她高兴的事情,所以一路小跑,脚尖踏在青石板上都泛着开心。 只是她忽的被人拦住,少女看过去,发觉是一个女车夫,这般身份在此间是最常见的。 “这位姐姐,有事?”马尾辫少女问道。 女车夫瞧了一眼她手心的碎银子,问道:“妹妹,咱们这儿最好吃的点心、蜜饯之类的在哪里卖?” 马尾辫少女早已习惯为人指路,热心说道:“姐姐从前面那条街右转,过了那卖酒的铺子就是,那家店的蜜饯最好吃了。” “谢谢。”女车夫身后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转身离开。 马尾辫少女面色微红,抓了抓方才被摸过的地方,心道春风城就是不一样……连一个车夫姐姐都那般的美貌。 她看向东方春风城的位置,趁着轻轻弯腰。 这些,都要感恩尊上对这本来混乱勾栏的恩惠和管理。 直起身子,马尾辫少女沿着街道一路小跑,为杜十娘和杜七采购这小坊中最美味、最有特点的早餐。 做好了这一件事,她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心情的。 …… 不远处的茶铺,一袭长衫做书生打扮的卧松云看着马尾辫少女飒爽的背影,感叹道:“真是活泼的丫头……你说是不是?” 在卧松云的一旁正做着一个疤脸少年。 他和白景天差不多大,一道恐怖疤痕从额头一直开到嘴角,只是此时的少年面上尽是无奈和疑惑:“先生……先生为何要带小的出城?” 是的,昨天入夜,他忽然被卧松云抓住,一路拎到这里才放着他歇息。 因为知晓卧松云是白龙的宾客,也反抗不了。 “没什么,我孤身一人去画舫不大好,找个人陪陪我。”卧松云喝了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疤脸少年只能认命不语。 卧松云轻笑。 杜七要出门,他自然是要跟着,至于眼前的少年,算是意外收获吧。 这孩子身上有道宗玄门正宗功法的气息,不知道是道宗哪一宫的同门后代。 该说春风城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如他所言,真的是随手将他抓了出来。 卧松云对着疤脸少年说道:“孩子,先生我也是走霉运,刚说不想去淮沁,现在就在去淮沁的路上。” 也没有办法,若是他不跟着杜七,元君定会定他的过失之罪。 “先生……我听不明白。”疤脸少年一脸茫然。 “你也不需要听的明白。”卧松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回先生,小的段千川。”疤脸少年说道。 “说实话。”卧松云随口道。 “……” “小川,我这么叫你吧,姓段干……我想想,该是四师叔那一脉的,修炼是水脉聚元经。”卧松云说着,发觉疤脸少年一脸的茫然。 “得,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没事了。”卧松云摊手。 “先生,小的姓段,名千川。”疤脸少年说道:“至于小的修炼的……是家传的小开源功,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卧松云也懒得解释。 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本身的姓氏都不清楚。 段干是道宫其中一处分观的号,巧的是……那地方正是在他的家乡。 卧松云拍了拍段千川的肩膀,说道:“我是三晋人,咱们也算是老乡了,来来来,随意聊聊。” 段千川更无奈了。 这个先生可真是奇怪。 “先生想知道什么?”段千川问。 “嗯……你的父母呢?”卧松云问。 “十年前,遭了妖祸。”段千川平静说道。 “嗯。”卧松云望着他面上的疤痕,多少明白一些。 即使是道宫的弟子,牺牲在与妖族抗争中的也不是少数,至于这小子学到的功法,该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印记。 他的父母该不是亲传弟子。 这个孩子在没有人指导、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修炼到这个境界,品性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他瞧着顺眼。 卧松云说道:“孩子,你想不想拜我为师?” 疤脸少年一怔,摇头道:“先生,小的还有城南的巡视要做。” “出息,到手的造化还往外推。”卧松云笑骂了他一句,随后道:“我与你父母有几分渊源,你跟着我学也得学,不跟着我学也得学。” 疤脸少年:“……” 这也不由得他说的算。 被杜七拒绝,被秦淮讨厌,被安宁敌视……一个遗孤,他当然做的了住。 卧松云见疤脸少年震惊的样子,换了一个口气。 “孩子,想不想报仇?” 疤脸少年这次没有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书中言始皇镇妖、道祖下山、仙人断祸皆是为了镇压妖邪……” “知道了,你小子还念过几年书。”卧松云说道:“我教你修炼。” 疤脸少年这次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说道:“小的这条命是尊上救的。” 卧松云若有所思:“尊上?你说白龙?这事好说,我与他是本家,也有几分情面。” “先生也姓白?”疤脸少年一怔。 卧松云点头。 他俗家也姓白。 “小川,既然入了我门下,就要按照规矩来做,听师父的话,去把茶水钱付了。”卧松云忽的说道。 “……” 疤脸少年心想他这不是还没拜师吗? 卧松云见少年看他,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别看我,我身上一钱银子都没有。” 疤脸少年认真说道:“先生,你领我出来的急,我也没有带银子。” 一旁的茶博士恰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面色不善的走过来。 卧松云看着那茶博士,起身道:“施主,贫道稽首了。” 疤脸少年:“……” …… …… 雅间,杜七和杜十娘已经开始享用少女买回来的早食,虽然杜七花了钱,可味道很好,她就觉得值得。 那味道很好。 杜七瞧着转身离开的马尾辫少女,鼻子动了动。 她嗅到了一股桂兰的香气。 这也算是一场造化? 不是什么重要的规矩,所以她不在意。 0354 给钱是很重要的 杜十娘将一小口包子吃下,伸出略带油脂的手在杜七面上一抹,问道:“你看什么呢?” 杜七取出手帕擦拭着方才被杜十娘触碰的位置,说道:“十娘,这个姐姐……很好看。” “嗯?”杜十娘想了想,觉得杜七说的不对。 那孩子是个热心肠,可长相只能说一般,五官虽然不错,可皮肤太差,主要是脸上的些许斑点破坏了那份秀气。 杜十娘刚要说话就想起了与杜七初见之时的事情,那时候……这孩子也总是说她长得好看。 她不知道杜七是怎么定义好看的,可总归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说道:“是挺不错的丫头,据我所知这个点味道不错的东西她都买回来了……来,尝尝这一块青松糕。” 杜七点头。 姑娘家讲究细嚼慢咽,杜七虽然吃相斯文,可食物减少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不一会便一扫而空。 “十娘,我吃饱了。”杜七放下筷子说道。 “也都吃完了。”杜十娘像是在家一样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又着将桌面擦了一遍,这才起身道:“去洗把脸,咱们要走了。” …… 小楼下方,马尾辫少女正趴在八仙桌上,看着那空荡荡的小街,面上带着傻兮兮的笑容。 直到身后传来下楼的声响,她这才起身说道:“点心还合姑娘的口味?” 杜十娘走下楼,无奈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杜七,说道:“都吃完了。” 接着,杜十娘抬手整理杜七的衣裳,将她面上略微沾湿的一缕发丝顺至耳后。 马尾辫少女看着这一幕,眼中多了几分艳羡。 杜七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杜七突然的发问让少女措手不及,她磕磕巴巴的道:“回姑娘,我……叫小花。” “小花?”杜七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姐姐姓什么?” 马尾辫少女一怔,视线在杜十娘的黑裙上掠过,低声道:“姓杜。” 杜十娘略微惊讶,说道:“那我们倒是本家了。” 都是姓杜,都在南离,说不得三百年前是一家。 这么想着,杜十娘看着少女的眼神多了几分亲切。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解释。 她喜欢杜小花这个名字。 杜七忽的说道:“那姐姐的名字是杜小花?十娘,她和四闲姐养的那只狸花的名字一样……唔。” 杜十娘捂住杜七的嘴,歉意的看了一眼马尾辫少女。 把姑娘家的名字和一只畜生做对比自然是失礼的。 少女摇头,心想这可真是巧了,甚至有些高兴,因为这般同名对她来说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杜十娘眨眨眼,看着不仅不生气还有几分欣喜的少女,不是很理解这般孩子的想法。 可是也不重要。 她嗔了几句杜七,便和杜七转身离开。 萍水相逢这种事情只会发生一次,杜十娘并不知晓,于是走的潇洒。 马尾辫少女靠在门匾前,抓着自己的辫子看着姑娘的影子消散的干净,这才转身进屋。 拎着抹布上楼,却见到一张干净利落的桌子。 坐下,似是有几分失落。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会高兴一整年。 …… …… 街上,杜七抓着杜十娘的手,转头问道:“十娘,方才的小花姐姐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与她多说说话。” 杜十娘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同样的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点酸味都闻不到?” “?”杜七眨眨眼,心想她早上又没有沾醋。 杜十娘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像那少女的视线她见过许多,与其过多的接近她,不如留着些许原本的印象。 她抓着杜七的手用力。 这般想法自然只会用在她并不在意的人身上,像是她身侧的这个妮子就一样,若是可能她都想把杜七做成挂件戴在身上,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就在杜十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杜七忽然停下脚步,瞧着一个方向。 “你瞧什么呢?”杜十娘顺着看过去。 空荡荡的路边有一个小茶坊,那中年的茶博士正无奈的瞧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人做先生打扮,不知是哪个书院的先生,他站在路边说着什么。 至于另一个…… 杜十娘望着那正收拾桌面的疤脸少年,微微一怔。 这不是春风城的小侍吗?怎么跑这儿给人洗碗了。 春风城很大,侍卫无数,可经常能见到并能留下印象的大概就是这个长相可怕的孩子,杜十娘对他有几分印象。 “十娘,我们过去瞧瞧吧。”杜七拽了拽杜十娘的手,发觉拉不动。 “过去做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杜十娘认出了疤脸少年,却一点接触的想法都没有。 杜七侧耳倾听,说道:“十娘,他好像遇到什么困难了。” “然后呢?”杜十娘问。 杜七想了想,说道:“十娘,我出诊时候,他帮我背过药箱。” 杜十娘一怔,回过神来说道:“那咱们过去看看,对了,你站在我身边,不许说话。” …… …… 卧松云对着少年说道:“小川,这兄弟不是说咱们能走了?你怎么还干起活来了。” 茶博士闻言,也有些无奈。 谁出门在外没有个窘迫的时候,他了解了二人真的没有银子,有一个还是书院的先生,便表示不要那几个铜板了…… 谁想到,那带着疤的孩子非要帮他干活,弄得他也有些不上不下,说什么也不是。 疤脸少年将洗干净的碗自冰冷的水中取出,回头说道:“先生,你说你是个道士,小的见过和尚化缘,还没见过道士化缘的。” 吃了人家的就要给银子,这是规矩。 他们这些做侍的维护的就是春风城的规矩,带给姑娘们安心,所以无论姑娘怎么盛情邀约……他们都不会坏了规矩。 这般习惯并不会因为来到这小坊就有所改变,所以他见到方才的卧松云搬出出家人的身份去化缘,认为不合规矩。 疤脸少年将碗取出,又走入后厨,蹲下认真清洗手上茶碗。 此时正值寒冬,水冰冷刺骨,农家人也没有用热水洗碗的习惯,所以他觉得自己把那堆积的活做了,面前能抵个茶钱。 卧松云看着倔强而天真的少年,更无奈了。 他不会觉得少年品性好,只觉得他死心眼。 兴许这小子在春风城做侍卫也挺好。 正想着,却听到自己身侧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卧松云几乎瞬间调起了一身真气。 能无声接近他的人世界上可不多。 可当他看清楚了来人,叹气。 又是杜七。 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浑身谜团的姑娘。 此时,杜七感觉到了卧松云的视线,对着她轻轻眨眼。 杜十娘先是对着身旁的先生行了一礼,这才去问那茶博士:“这是怎么了?” 茶博士简单解释。 “我当是什么事。”杜十娘看了一眼卧松云,心道是一个一表人才的俊才,不过读书人嘛,做事不够细致,出门忘了带银子也稀松平常。 只是,他怎么和那少年一同来这儿喝茶了? 难道是春风城找来的先生? 杜十娘不认得卧松云,可她们这般姑娘对有学识的人向来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不接近也就罢了,若是靠近,自当不能坏了礼节。 杜十娘说道:“那小兄弟是城里的人,先生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卧松云想也不想的说道:“贫道谢过姑娘。” “……”杜十娘一时间有些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心底疑惑这个先生为什么自称贫道,却还是先做正事。 “妮子。”她看向杜七。 杜七乖巧的取下荷包交给杜十娘。 杜十娘付了银子,顺手将杜七的荷包挂在自己腰间。 卧松云走进后厨,一把拎起疤脸少年,取下他手中碗。 “先生?” “别洗了,银子已经给了。” “啊?” 随着疤脸少年被卧松云抓出来,他见到了两个姑娘。 疤脸少年一怔。 这是……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杜七,紧张之余,背起沾满了水渍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说道:“多谢姑娘。” “小事。”杜十娘温和的说道。 虽然这孩子死心眼,可她并不讨厌,相反有几分喜欢。 事情解决了,杜十娘抓着杜七做了一礼,接着转身离开。 只是一件小事,她也不想和外人过分接近。 …… 少年看着杜七离开。 “看够了吗?”卧松云一巴掌拍在疤脸少年身上。 少年心性,能理解。 疤脸少年也不说话,只是回忆着杜七方才的样子。 杜七给他留下的印象无比的深刻。 那是个十分温柔的姑娘,能对曾经“欺负”她侍女的恶人出手相助,更能容纳一个半妖在榻旁酣睡。 “先生,驱杀半妖是错的吗?”疤脸少年忽的问道。 “嗯?”卧松云惊讶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提问很奇怪,因为答案显而易见,随意问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答案。 天君是除妖第一人。 书院也不乏一身正气的夫子。 巧的是,妖这个字是饱含了半妖的,因为它不叫半人。 半妖,血脉不纯,性情躁动不定,本就容易滋生做恶之人,看似纯良的半妖在觉醒了妖族血脉后六亲不认、犯下血罪的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像八方客栈这般收纳半妖的地方,可终归是少数。 ‘世无黑白。’卧松云想这么说,可仔细思考后,还是说道:“驱杀半妖是应该做的事,无关对错。” 这世上有很多明知道是错的,可还是要做的事情。 疤脸少年闻言沉思,点头。 他仍然保留自己的看法,不做改变。 半妖也是妖,已经成仙的人族先祖每一个都留下了充满传奇的史诗,其中不可磨灭的正是对妖族的清缴,又怎么会是错事。 他们二人正准备离开,一个女车夫迎面走过来。 卧松云不在意,疤脸少年问道:“姑娘可有事?” 女车夫看向卧松云,说道:“我没有买蜜饯的银子,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可以拿东西与你换。” 卧松云已经被疤脸少年折腾了一阵,正要回绝,就听他说道:“姑娘,我们也没带钱。” “……” 女车夫走进街道,巧的是,她又看到了方才那个给她指路的孩子。 她走过去,对着那正埋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少女说道:“怎么哭了。” 马尾辫少女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说道:“没什么……又遇见姐姐了,姐姐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女车夫说道:“你有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买不了蜜饯。” 马尾辫少女那闪烁着泪光的眸子中多了几分疑惑。 眼前的女车夫着实不似那般贪懒奸滑之人,她擦了擦眼泪,自荷包中取出一点银子递过去:“姐姐是忘了带银子,这些拿去使吧,该是够的。” 女车夫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说道:“你想要什么,我找来与你换……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这样吧……” 马尾辫少女打断了女车夫的话,顶着红眼圈说道:“今天我高兴,姐姐拿去花吧。” “谢谢。”女车夫接过银子。 她知晓什么规矩都能破,可唯独买东西要花钱不行。 白要银子行不行她不知道,不过还是稳重一些的好。 “你识字吗?”女车夫问道。 马尾辫少女点点头:“读过两年书,认识的不多。” 女车夫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本拇指粗细的书册放在桌上,说道:“这本书你拿去看。” 随后,她转身离开,约定的时辰要到了。 马尾辫少女心道这个姐姐终于走了,好在对方也不是这儿的人,见不到她那副狼狈的模样。 她拿起那一本书册,入手只觉得温润。 这个世道书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这个姐姐果然是忘记带银子了,可她暂时没有心情看书,将其揣入怀中。 …… 杜七随着杜十娘回到马车旁,此时距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车夫还不在。 杜七坐在车架上,问道:“十娘,你怎么就不仇视半妖呢?” “大早上的,说什么怪话。”杜十娘回到温暖的车厢,褪下外衣钻进褥子,没有心情回应杜七的问题。 杜七摇摇头,在她的印象中,灵和人不该是相互敌视的,至于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睡得时候太久,实在是想不起了。 “十娘,我不想睡觉。”杜七说道。 杜十娘自褥子中露出半个脑袋,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想睡就看看书,我带了点诗词,在后车……我要歇息一会,你别吵闹,等会那车夫回来了让她直接开车。” “嗯。” 杜七取了诗词,看了一会,便有些想吃蜜饯了。 0355 杜十娘在画舫是受欢迎的姑娘 习惯的力量很大,对于杜七来说也是一样,她平日里在沁河医馆有白景天的点心惯着,在药房有姑娘们送上的谢礼,在家里也有明灯和翠儿伺候着。 看书的时候吃一些点心,她觉得自己能再聪明一些。 说起来,方才十娘是想要带她去买蜜饯的,只是被卧松云和疤脸少年的事情一耽搁,便忘了。 也不知道十娘的带的行礼中有没有准备点心。 杜七认为多半是没带。 她拿着书轻轻跳下车,在后车中翻了一会,失望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那空灵的声音传来。 “姑娘找什么呢?”女车夫问道。 杜七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手上的蜜饯袋。 “给姑娘买的。”女车夫说道。 “真的?”杜七有些高兴。 “嗯。”女车夫将蜜饯交给杜七,大抵是她很少见到眼前的姑娘这幅模样,所以多看了几眼。 “谢谢。”杜七接过蜜饯,紧接着问道:“你有银子?” “与人换的。”女车夫说道。 蜜饯对杜七来说重要,所以对她也一样重要,在这般前提下,她拿的自然也是自己认为稍稍有用的东西去与少女交换。 “那就好。”杜七收下了她买来的蜜饯,迈着雀跃的脚步再一次入了马车,又探出头说道:“姐姐,十娘说走东边那条路。” “知道了。”女车夫说着回到车前,坐上去拿起马鞭。 在驱车之前,她将那放在手心的一颗青果饯放入口中,感受着那略微奇怪的味道,轻轻叹息。 挥鞭。 烈马嘶鸣,重新上路。 车子平稳,女车夫捋起耳边一缕青丝,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湛色眸子。 她果然不知道元君在想什么,以前不明白,现在更不明白了。 这般入世,她是为了什么? 她们这样的人触碰身边的东西,最后得到了永远都是一缕尘埃,风一吹就散的干净。 就好像那个曾经唤着她“阿纤”的姑娘一样,有着那般特殊的身份,还不是做了古。 她又想起杜七其实什么都忘了。 那么现在的东西在未来定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她看向南边,心想即便只是得了元君些许修为,它也是走运的小家伙。 若是它见到了元君,该是怎么样的场景? 莫名的,口中蜜饯的回甜上来了,女车夫稍稍一怔。 她看过了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很少有事情能让她觉得有趣。 可她现在觉得有趣。 果然,只有元君入世的时代才能勾起她的兴趣。 回身看向杜七,只见那姑娘散着头发,口含蜜饯,正用心的背书,又是轻轻一叹。 像这般平静的姑娘,该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 东边的小路不好走,镶在林间,车颠簸着,不复之前的平稳。 于是杜十娘睁开了眼睛,自车中醒过来,略带困意的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十娘,刚到午时。”杜七说道。 “我说怎么那么大太阳……”杜十娘靠着杜七坐着,问道:“你这哪来的蜜饯?” 杜七指着前面正在驾车的姑娘。 “……行吧,果然是小机灵,到哪儿都有人惯着。”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倚在姑娘身上,缓着残留的睡意。 “十娘,我听姐姐说有修的好路,咱们为什么要走东边这条路?” 路窄,坑坑洼洼,不仅慢,还颠人。 杜七坐了一会儿,屁股有些痛。 “你向外看。”杜十娘说道。 杜七掀开帘子。 寒风中,暗香浮动,午后暖阳映着一片雪白,瞬间便涌进车厢,伴着寒风,杜七看见了一副很美的场景。 梅花万朵枝头笑,白雪斜落花边俏。 一片片赤红的艳梅立于白雪之上,交映对比,俏若佳人。 杜十娘瞧着那路边一排排红梅花,翘起嘴角,面上起了些许回忆之色。 她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孩子,自然想要她也见见自己喜欢的东西。 “好看吗?”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 若是十娘喜欢东西就都好看。 杜十娘舒展了身子,说道:“行了,别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 “十娘……” “嘘。” 杜十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杜七便闭上嘴,不去打扰杜十娘赏梅。 梅花连绵一里路。 这一里路走的颠簸且缓慢,可杜十娘看的目不转睛,很快随着路途逐渐平坦,那一片红梅便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杜十娘这才回过神来,活动活动略微僵硬的肩膀,对着杜七说道:“我很喜欢这儿,颠着你了。” 杜七摇头。 她知道的。 想要近距离看喜欢的景色,多数会伴随着不好的东西,杜七觉得十娘若是那梅林,为了能多看她一会……只是颠沛的小路,她不介意多走一会儿。 “到了淮沁安定下来,我教你练琴。”杜十娘忽的说道。 杜七看向一侧的琴囊,这才明白杜十娘为什么要带着送给自己的琴。 为什么是现在。 杜七感觉十娘有些急了,其实路还可以慢慢走,因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十娘,要不要……再等等?”杜七尝试着道。 杜十娘白了她一眼:“急着要学的也是你,现在还打退堂鼓?让你学你就学。” 杜七没想明白十娘的意思,只得点头。 …… …… 一天之后,天上飘着小雪。 淮沁很大,淮水沁水交汇到分开足足百里之长,可除了那招牌的十里竹林多是荒地,能拿出来说道说道的,不过是交汇中心湖面上的错落画舫,这处原本便是春风城的青楼画舫,后来自然也归望海店所有。 自古吴越多美姬,江南画舫市色艺。 淮沁画舫比春风城的规模要小上许多,可站着天然的景色优势,不乏喜欢的公子一呆就是几个月。 若是有的姑娘乏了,便可以去春风城休息,换一些喜欢烟雨小水的姑娘来。 无论是杜十娘、石闲还是秦淮,都是这儿的常客。 忙的时候以歌女舞女的身份来,若是闲着,此处也是一个放松游玩的绝佳之地。 此时,平静湖面的一班偏僻画舫处,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裙女人面前摆着一壶清酒,些许雪花落入酒盅融化不见。 这儿的酒味道可真不错。 她的视线落在那一条条画舫上,侧耳听着姑娘们的莺声燕语,笑了笑。 早入仙门,再回首,便觉得凡尘事离的远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从车厢中跑出来抓住她的膝裙,甜甜的道:“鱼姐姐。” “你醒了?”鱼行舟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道:“不是教你多睡一会儿?” “大船……晃啊晃,晃得小虎睡不着。”小姑娘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头上一对蓉黄耳朵轻轻颤着。 鱼行舟伸手在小姑娘脑袋上一捋,那一对绒耳消失不见,她说道:“若不是你年龄最小,我可不带你出来,一丁点都不让人省心。” 小姑娘撒娇似得抱着鱼行舟的腰肢,轻轻蹭着。 鱼行舟叹息。 自她把这个孩子从妖山中解救出来,她便总是粘着自己。 不过因为还算可爱,正是她喜欢的类型,天赋也不错,便一直带在身边,时间长了,不免有几分感情。 只是这般被小姑娘缠着的感觉对她来说倒是真的有几分怀念,现在身处勾栏画舫,便想起了多年初入腾云境为了练心而云游时发生的一些事。 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太久,可现在想起,竟是物是人非,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小鱼姐,小虎想石姐姐了。”小丫头忽的说道。 鱼行舟微微沉默,具体的事情她已经听师父说了,这种事……她埋怨不了师父,也无可奈何,现在那个小师妹忽的多了两座靠山,她一时间也很是惊讶。 鱼行舟说道:“师妹现在很好。”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去看?”小姑娘很疑惑。 “现在不方便,以后南荒安定了,我再带你去寻她。”鱼行舟认真说道。 小姑娘似懂非懂,便不再缠着要去见那石姐姐。 “小虎,饿了吗?走……我们去吃点东西。”鱼行舟说着起身。 小姑娘趴在案板上看着远处忽然聚起的人群,好奇的说道:“小鱼姐,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瞧瞧好不好。” “又是哪个头牌来了……该是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喜欢凑热闹。”鱼行舟看向那人群,忽的一怔,意外道:“好漂亮的人儿。” 一身浅袄小裙,面上不抹一丁点的胭脂却娇嫩可人…… “在那儿呢?小虎怎么看不见。”小丫头急着道,因为隔了太远,她那点微薄的修为根本修炼不起瞳术。 “就在……”鱼行舟说着,美眸紧缩,旋即看的更仔细了。 那漂亮姑娘身旁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 她带着面纱,隐隐可以见得一点泪痣。 那双眼睛…… 鱼行舟想起了什么。 “小鱼姐,你怎么了……”小姑娘担心的说道:“小虎不要去看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鱼行舟摇摇头,说道:“走吧,咱们去瞧瞧。” 巧合的是,她前些时日才在客栈宗卷上见到过这个名字,与那书院新秀李孟阳放在一起。 也真是很久没见了。 …… …… 淮沁岸边,大河交流于一处,湖面上画舫林立,许许多多的姑娘走出屋子,远远的瞧着岸边的人群,又有三三两两的公子询问身旁女伴是那一位花魁来了,姑娘们那么兴奋。 岸边的小桥,人群簇拥着,尽管天上下着雪,可周遭都是姑娘,连打伞都不需要。 “十娘,这些姐姐都那么喜欢你?”杜七牵着杜十娘的手的微微用力。 因为这儿都是杜十娘的故人,所以杜七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十娘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事实上,她在望海店本就是十分受欢迎的姑娘,无论是在男人中还是女人中都是一样。 此时,杜十娘身边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十娘坐了三日马车,还不让她好好歇息?” 一言出,周围的姑娘们皆安静下来。 “十娘,去我哪儿?”艳妆女人说道。 杜十娘轻轻点头。 女人这般“自私”的行为自然激起了一旁姑娘们的不满,纷纷发声。 “秋屏,凭什么让十姑娘去你那儿休息,我这儿也挺好的。” “就是。” “吵什么吵,十娘都答应了,再说了,七姑娘第一次来,自然是要用不系舟的,我这儿不是最舒适的地儿?”被唤做秋屏的女人笑着,对着杜十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众姑娘切了一声,旋即便认命了。 所谓不系舟,指的不是画舫,而是在水中做的石楼,只是雕成了小船的模样,毕竟……虽然少见,可是也不乏晕船、水性不好的姑娘公子。 眼见过了桥,上了那不系舟,姑娘们便散开,各自回各自的地方。 …… 舫间。 秋屏说道:“十娘,还要其他房间?” 杜十娘摇头指着杜七:“我和她睡一屋就好。” “那行。”秋屏又说道:“十娘,青萝姐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这样,咱们晚上做个宴,我去准备。” 她笑的很开心。 杜十娘瞧着她,无奈一笑,便点头。 “麻烦你了。” 秋屏杵了一下杜十娘,说道:“和我还客气什么。” 杜七在一旁看着,乖巧的不说话,接着秋屏带着杜十娘去了准备的客房,和杜十娘随意聊了两句,便下楼去了。 临走之前,视线在杜七身上扫了好几圈,面露赞色。 …… 不系舟上的房间不算豪华,不大不小,可该有的都有,床上有着红色软榻,杜七一进门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十娘,你方才怎么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杜十娘在桌前坐下,摘下面纱后轻轻擦拭鬓角。 被人争抢是望海店每个人气姑娘都会经历的事情,这种时候她若是开口去选择那才是真的没完没了。 春风城和淮沁画舫的规矩不大一样,见她的孩子也少,可会这么热闹……只怕是有人将她要来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了。 她在这儿有许多的朋友,知道她恢复了精神,自然会这般高兴。 杜十娘想了想,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七姨……”她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 “十娘,咱们现在?”杜七问。 “随我去洗洗,睡一会儿,晚上还有小宴,到时会很热闹,也有不少好吃的。” “嗯。” …… …… 岸边,姑娘们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秋屏,你真的看到十娘带琴来了?” “那还能有假。” “意思是……我又有机会听到姑娘抚琴了?” “谁知道呢。” …… …… 不远处,鱼行舟领着小姑娘站在那儿,侧耳倾听。 0356 有人依是很美好的事儿 有人一生只依自己,依不了时,再依山水,又有人依不了时,转眼却成了别人的依靠。 暖泉旁,雾气逐渐扩散,虽然是小冬天气,可周遭水波荡漾,温暖舒适……不断有断水涌起,将两个姑娘包裹其中。 杜七围着浴巾,靠着杜十娘身侧,眼睛眯起。 一抹雪花自天上落下,在杜十娘绯红的肩头融化,并未带来一丝一毫的清凉。 杜十娘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掠动面上轻纱,她转头说道:“丫头,该醒困了,天都要黑了。” 杜七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旋即打了个哈欠。 杜十娘轻轻摇头。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睡起来没个完,自己生拉硬拽将她带来泡温泉,这样都唤不醒这丫头。 “这可是青姨的小泉,旁的姑娘想使都使不上的,快,醒困了……”杜十娘说着,拍打杜七的脸。 “嗯。”杜七应了一声,努力睁大眼睛。 此处后院,一个女人走进来,露出半个脑袋在门框旁瞧着院中:“十娘,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准备上船。” “知道了。”杜十娘说道。 女人视线在杜十娘和杜七的背上掠过,掩面而笑,转身离去。 杜十娘隐隐可以听见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无奈了,等到身后彻底安静,她这才摘下脸上面纱。 此时天色渐晚,杜十娘看不清水面上的倒映,只有红霞印在热气扑面的水上。 “妮子,看着我。”杜十娘忽的说道。 杜七看向杜十娘那她看不厌的面容,困意逐渐消散。 “十娘真好看。”她说道。 “又来了。”杜十娘无奈,于水下抓住杜七的手放在自己面上,感受着杜七滑腻的手,杜十娘略微沉默。 虽然一直克制着自己没有去照镜子,可这毕竟是她的脸。 她的疤消失了。 眼角那一颗本来被融化的泪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杜十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论杜七知不知道缘由,杜十娘没有打算问她。 她对上了杜七那安静欣赏的视线。 姑娘喜欢,比什么都要好。 …… …… 姑娘们取了一条宽大的红船,四周挂起了红灯笼,湖面上映着色彩斑斓的灯光,那些彩灯映在杜七面上,似彩妆。 杜七不甚习惯这般热闹的场景,便只是随着杜十娘走在人群中,乖巧的望着她和姑娘们交互。 厅内,一个个方桌横在那儿,满满的姑娘们跪坐在桌前,纷纷抬眼瞧着她,杜十娘在姑娘们的视线中,带着杜七入座。 杜十娘的位置在戏台靠左的第二排,前方还空着一个桌子,其他地方都已经坐满了人。 杜七跪坐在杜十娘对面,看着桌上那些新鲜的点心,揉了揉小腹。 睡了一天,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秋屏走过来,道;“今儿十娘就好生歇着,丫头们准备了不少新鲜玩意,正好……你也帮着品品,戏折子要看看吗?” 杜十娘点头,结果戏折子看着她们今晚的节目。 无非是歌舞琴曲,还有几个会唱戏的丫头。 杜十娘看着上面的名字,抬眼在厅内扫过,灯火下的面容娇嫩可人。 “别找了,丫头们都在后面点着妆呢。”秋屏说道:“我记得萤丫头的琴是随着你学的吧,她为了今晚的曲子……准备了许多。” 杜十娘望着戏折子中,第一位出场的姑娘,眸子中多了几分怀念,轻声道:“萤丫头以前跟着平娘,我只是教了她一点点。” 秋屏轻笑:“萤丫头特地要第一个出场呢,那曲子我听了,挺适合开台。” “那我就期待了。”杜十娘说着,指向自己身侧的空荡荡的主位,说道:“青姨人呢?又去喝酒了?” “谁知道她呢,不过那么久不见十娘,她肯定会来就是了。”秋屏说着,提醒杜十娘道:“见面记得要叫青萝姐,一口一个姨,小心她收拾你,咱们这些软骨头可没有本事帮你出气。” 杜十娘无奈:“青姨也是,都也一把年纪了。” 秋屏也叹息:“可不是,四十多的人了……还整天纵马饮酒,不知什么时候再能静下来,只是咱们这儿的姑娘都盯着她的养颜方呢,要我说青姨对十娘你那么好,你帮我要几瓶口脂来?” “去忙你的吧。”杜十娘推了一把秋屏。 “切。”秋屏摇着腰肢转身离去。 姑娘家的小宴只规模不大,只是这画舫百条船中一条中等规模的,可用来招待杜十娘已经足够了,毕竟认得她的姑娘很多,可她认得的姑娘……也不过这一厅之数。 淮沁和面,碧水悠悠。 画舫之外,四五花船张灯结彩,围着杜十娘中间那座大船结团,好动的姑娘们上了甲板,举杯对饮,欢笑不断。 因为是姑娘叫自己的私宴,所以并未邀请一位公子,所以姑娘们放松的很。 杜十娘微微松了送自己的领子,露出雪白脖颈,平静说道:“想吃就吃了,看我做什么?今晚只有你吃不完,没有不够吃。” 杜七拿起桌上糕点咬了一口,留下小巧牙印。 杜十娘见状,本来准备询问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这丫头还有胃口吃点心,自然是没有晕船的。 也是,与柳依依学了凫水,也该适应这般摇晃了。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壶,倒了一杯清酒,转过头就发现杜七在盯着她瞧,杜十娘顺势将茶壶自桌下取出放在杜七面前。 “你喝茶。” “哦。”杜七倒着茶水,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十娘今儿少喝一些,别再醉了。” “你这话可能有些晚了。”杜十娘回了杜七一句,旋即端着酒杯起身,与一旁走过来的姑娘轻轻拥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个姑娘碰杯,一饮而尽。 接着,便来了第二个人。 杜七眨眨眼,看着杜十娘一一杯杯酒水下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可她觉得十娘喝的高兴,醉了就醉了……想来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那个车夫姐姐呢? 杜七四处去看,没有见到她,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毕竟……自己短时间也用不到车架了。 酒香弥漫,姑娘们的私语窃窃,伴随着一声锣响,小宴的节目开始了。 上来与杜十娘喝酒的姑娘们纷纷褪去,回到原来的位置。 杜十娘也坐下,白皙的脖颈起了一抹绯红。 “十娘,你还好吗。”杜七问。 “你说呢。”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盯着那抱琴上场的少女,认真说道:“听曲了。” 台上,一袭湛蓝长裙的姑娘入座,看着杜十娘这边,忽的笑了。 “十娘,她笑得真好看。”杜七说道。 “嘘。”杜十娘掐了一下杜七的手,旋即对着那姑娘点头。 蓝衣姑娘收起笑容,换上一抹坚定而认真的神色,玉手抚琴,弱轻絮拂动,接着一阵阵琴音似清泉珠玉自姑娘手中流淌而出,沁人心脾,曲调仿若溪流跃谷涧。 厅内的姑娘们纷纷停下在做的事情,静静享受着一曲。 蓝衣姑娘的琴艺很好,面容姣好,琴声铮铮,可她的视线时不时掠过杜十娘的面纱,在她眼角泪痣停顿。 琴曲并未因姑娘的分身而失准,相反,那琴声中可以听见她雀跃欣喜的心情。 一曲终罢。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在亭中消散,想象中雷鸣般的喝彩并未出现,多数姑娘们还未从那曲调中脱离出来。 这便是最好的反应。 琴曲结束后,蓝衣姑娘缓缓收起自己的七弦琴,动作缓慢,终于,姑娘们缓缓回了神,互相见到的是惊讶的眼神。 “惠,你和她住一起,流萤这丫头的琴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一直都不差好吗。” “你们别忘了,这妮子以往和十娘都一样,都是秋水楼的……平娘手底下的姑娘。” “平娘……倒也是,惠,琴谱的事情,就拜托你去想办法了,我实在是没银子了。” “就是就是,萤丫头什么好,就是作曲要的银子,她真的是趴我们身上吸血。” “……我尽量。” 厅内角落,一袭鹅黄小裙的鱼行舟与那叫做小虎的丫头坐在那儿。 小虎捧着点心咬了一大口,随后露出可爱虎牙,倾听耳边音乐,扯了扯鱼行舟的衣角,在她低下头与她耳边轻声说道:“小鱼姐,好好听的曲子。” “嗯。”鱼行舟心想这般曲子虽然青涩,可对她来说竟是要比在九华山听到的琴曲还要让人心动。 杜七心想曲子真好听。 杜十娘回味后,忽的开口:“流萤。” 她一说话,厅内瞬间安静,众人的视线齐齐聚集过来。 蓝衣姑娘闻声,不紧不慢的收起琴,起身行了一礼,婉声道:“姐姐。” 她的声音并非想象中那般温柔,反而有几分褪不掉的童声稚气,与面上浅妆甚配。 杜十娘问了一个在场姑娘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这琴曲叫什么名字?” 流萤望着杜十娘那一身漆黑长裙,认真说道:“契若金兰。” 杜十娘一怔,望着台上那逐渐发红的眼眶,轻轻叹息,避开了那一股倔强的视线。 那一身蓝衣十分的眼熟,在许久之前,她就是一袭蓝衣,石闲则是一身红裙。 款式都一模一样。 在场的部分姑娘露出若有所思甚至感同身受的神情。 她们这些人,谁还没有个依靠、没有个憧憬的人? “姐姐可喜欢?”流萤稚声逐渐平稳。 “喜欢。”杜十娘说道。 流萤笑着,下台去了。 气氛忽的有些凝固了,秋屏忽的上台,扭着那纤细腰肢,娇声道:“高雅的曲子也听了,接下来,听我来一出戏?我可是练了许久了。” “呸,就你那个嗓子,卖卖色气就罢了,还能会唱戏?” “就是。”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谁的底。 “你们就说听不听吧。” “听听听。” 女人们起哄,秋屏放开了嗓子,可她着实不是唱戏的料,时不时的破音引起姑娘们哄堂大笑。 托秋屏的福,气氛逐渐回到了一开始那般热闹。 杜十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使劲杵了一下杜七,嗔道:“你就知道吃。” “?” …… …… “小鱼姐,她们刚才都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小虎疑惑的问道。 鱼行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小虎似懂非懂。 鱼行舟看着杜十娘的方向,瞧着她与杜七亲密的小动作,想着那蓝衣抚琴少女的神情。 一朝入凡,才发现自己真的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 不知不觉,那个曾经一心求死,让她操碎了心的小丫头也成了别人的依靠和憧憬。 鱼行舟认为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大姐,不辞而别却也非她所愿,可有时候修行就是身不由己的。 她忽的想要走过去,与十娘碰一杯,可举起酒杯,又放下了。 鱼行舟想起了宗门上一纸卷宗,心道她大概还是这丫头的姐姐……能为她遮挡一些风雨。 “小虎,你说……你喜欢那个黑衣姐姐吗?”鱼行舟问道。 小虎嗯了一声,杜十娘是宴会的中心,她看得出来,托这位姐姐的福,她才能吃到这般好吃的点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她发现小鱼姐总是瞧那个姐姐。 “小虎,你说若是有人为了落旁人的面子,想要她的命,该怎么办?”鱼行舟问。 “小虎不明白,可若姐姐喜欢的姑娘,就杀了那坏人。”小姑娘天真的说道。 鱼行舟轻轻点头,哼了一声。 那些冢中枯骨总是喜欢玩弄这般不入流的把戏,也难怪师父那般失望。 客栈内,从李孟阳的胞弟那里得到的信息有很多,其中包括李孟阳真心喜欢的姑娘是谁这一点。 巧的是,李孟阳天赋异禀,修炼神速,很快便被一位夫子看重收为学生,留下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高度评价,这种时候,杜十娘就成了落夫子面子最好的工具。 那李孟阳该是也没有想过,他又成了杜十娘的无妄之灾。 鱼行舟戴上面纱,将手中酒杯递给小姑娘,附耳叮嘱:“小虎,替我把这杯酒交给那个姐姐……” 0357 随鱼行舟 杜十娘握着酒杯,清澈酒水泛起涟漪,她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长着可爱虎牙的小姑娘,将手中酒水到与盘中,这才低下头温柔的询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小虎想了想,说道指着不远处说道:“姐姐让我来的,说是敬姑娘一杯。” 她很听小鱼姐的话,所以换了一个不容易认出来的称呼。 “你的姐姐?”杜十娘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只见到了一个身穿小裙、面上与她一样带着面纱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对着她举杯。 她是? 杜十娘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接过小虎手中酒杯放在面前,而后另外取一个酒盅满上,微微拱手,抬头一饮而尽。 她这般的姑娘,谁的面子都会给一些,尤其是来送酒的还是这般可爱的孩子。 小虎完成了姐姐给的任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杜七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认真说道:“王随鱼,这是姐姐给我起的名字。” 小虎则是爱称,她不想让旁人知道。 随鱼? 杜十娘一怔,心道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她看着小姑娘面上的骄傲之色,会心一笑。 这般对名字的态度倒是和她家的孩子一模一样。 “好听。”杜七说道。 “那是。”小虎得意的垫脚,随后转身离开。 “很可爱的孩子。”杜十娘温和的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模样,忽的说道:“她有些像明灯那个丫头。” “十娘说的是。”杜七想着她见到的那一对耳朵,和明灯的狸花耳很像。 杜十娘和翠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明灯会是十娘某个姐姐喜欢的类型。 “十娘……”杜七想说什么。 “嘘,听戏了。”杜十娘提醒道。 杜七便收回了想要说的话,她觉得十娘兴许不想知道敬她酒的是谁,因为十娘是聪明人。 眼前,姑娘们身着戏服登台,杜十娘仔细的欣赏每个姑娘,至于其他人,她已经不在意了。 酒送故人,可不愿见面的,她也不愿深究对方的身份。 杜十娘抓着杜七的白皙小手,心想就好像她身边这个孩子一样,有时候了解的多并不是好事情。 只是,那小姑娘的名字会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很是怀念。 …… 鱼行舟看着杜十娘还回来未有动过的酒水。 她是谨慎的姑娘。 便安心了。 “小鱼姐,你不过去瞧瞧吗?”小虎问。 “听戏。” “哦。” …… ……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 杜十娘右侧,杜七左手抓着杜十娘的衣角,右手端着茶杯小口喝着,眼睛则放在那戏台上。 姑娘们准备的节目很好看,皆是一些杜七没有见过的小剧,以姑娘家的爱情为主,唱腔婉转动人,似是黄鹂鸟在唱歌,因为与情爱有关,所以杜七很感兴趣。 休息期间,她瞧着那台上姑娘们的艳妆,视线落在角落那一身鹅黄小裙的姑娘上,此时她们正起身离开。 杜七嗅到她身上有和石婴相似的味道,该是那客栈的人,可听早上她们的对话,似乎是石婴的朋友。 十娘都不在意,她自然更不在意。 其实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杜七稍稍歪头,只见杜十娘的另一侧,一袭蓝衣的少女正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正是先前在台上抚琴的流萤姑娘。 杜七不是会吃醋的姑娘,便安心欣赏戏剧。 “姐姐。”流萤抓着杜十娘的手,甜甜的说道。 杜十娘说道:“许久不见,你的琴艺提升了许多。” 流萤说道:“怎么也不能丢了平娘的脸。” “嗯。” “自然也不能丢了姐姐的脸。”流萤说道。 “我哪还有脸面可言?”杜十娘摇头,她这般坏了规矩还被人抛弃的姑娘没有沦为笑柄已经是姑娘们给脸了。 “姐姐真的是这么想的?”流萤问。 “当然。” “可我不觉得,是那公子的错。”流萤说道。 “都过去的事儿,你放过我吧。”杜十娘叹息。 流萤咬唇,旋即点头。 她与杜十娘讲的这些话是真的是很要好才能说的出口,似是石闲需要借酒壮胆,也就流萤占了一个妹妹的身份,可以稍稍任性一些。 流萤望着杜十娘的面纱。 杜十娘立刻说道:“烫了脸,不给你看。” “我就知道。”流萤也不失望,问道:“姐姐这次准备留多久?” 杜十娘看向杜七,说道:“还没定,应该不会太久,年还是要回去过的。” 流萤很满意这个答案,便取出一个随身荷包,说道:“姐姐离了店,咱们这儿开销大……这些银子姐姐先拿去用吧。” 杜十娘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发觉没有碎银子,尽是些银票,惊诧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我的琴曲很贵。”流萤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杜十娘对着她的脑袋轻轻一敲,嗔道:“从姐妹们身上吸血,你也是做得出来。” 流萤笑着,眉眼弯弯,露出一口银牙:“我小,她们惯着我。” 接着,她认真说道:“姐姐,这些银子,你不要吗。” “你说呢?”杜十娘反问。 “算是给七姑娘的见面礼。”她看向杜七。 “你要吗?”杜十娘看向杜七。 杜七想了想,只能摇头。 “姐姐还是那般爱欺负人。”流萤无奈,苦恼道:“可是我赚了这么多银子,留着也没处花。” 她又没有嫁个良人的打算,现在过得也算舒适,将来该是一辈子都在这儿生活……暂时可不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杜十娘正要反驳,就见到秋屏走过来,一把抓住流萤那垂下的长发,怒道:“没地方花是吧,我叫你没地方花。” “嘶……”脑后的剧痛让流萤冷不丁的抽了一口冷气,挣扎着嚷道:“姐,疼。” “死丫头,我安排你第一个上台,你差点给我搅黄了,还好意思叫疼?给我起来,回屋再收拾你。”秋屏说着,将流萤硬生生的拽了起来,转头道:“这事儿十娘你就别求情了,这丫头就是皮痒了。” “……”杜十娘眨眨眼,没有说话。 不少姑娘们注意到吵闹,一发现是秋屏,就都不在意了。 “姐姐……”流萤红着眼眶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勾起嘴角。 流萤一愣,接着露出幽怨的神情,被秋屏抓着离开。 临走时,秋屏对着杜十娘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她前面那一张空空的桌子。 杜十娘会意,表示自己知晓了。 “……”杜七在一旁眼看着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姑娘就这么被抓了出去,觉得她以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相比于这些人,十娘对她、翠儿对明灯已经是相当温柔了。 “妮子,你在这儿看戏,我出去一趟。”杜十娘说道。 “十娘是去要见这个人?”杜七说着指着她们前面那自始至终都空着的桌子。 “就你聪明。”杜十娘承认了,又想了想,说道:“罢了,你随我来,只是一会见了青姨不要乱说话,别惹了她。” “嗯。”杜七起身随着杜十娘出了船舱。 小宴的主角突兀的离场,姑娘们却并不在意,依旧玩闹。 …… …… 画舫楼船静静的悬在湖面上,一动不动,杜十娘和杜七上了阶梯来到甲板上。 大船甲板相比于船舱自然是冷风习习,些许雪花飘落,红灯笼印在水面上。 此时天色渐冷,画舫上还待在外面的姑娘只剩下三三两两。 杜十娘熟练的走到甲板一侧,果然,一艘小船停在登船口,绳子整齐的系好。 她环顾四周,顺着走了一圈,便见到一个半依靠在栏杆处的女人。 一眼看去,赤红束腰趁着那纤细腰肢,暗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罩烟纱散花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女人眼梢狭长,多了几分媚色,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又添了几分精致。 月下独倚长杆,灯火映照之下,脸部轮廓分明,容色晶莹如玉。 这是一个很有风韵的女人,不经意间展露无限风采。 那女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视线在杜七面上微微停滞,最后回到杜十娘脸上,说道:“来了?” 与那尽态极妍的的身子不同的是,她的声音要更清冷许多。 “青姨,好久不见。”杜十娘走上去,近距离看着她,旋即叹息:“青姨你还是那般模样……一丁点都没有变过。” 柳青萝,曾经也是春风城九苑的清馆人,后来赎了身子便一直住在画舫,偶尔教姑娘们写文作画,杜十娘也受到过她许多的帮助。 “你这妮子倒是成熟了不少。”柳青萝说道。 她与杜十娘这个孩子站在一起,竟像是年龄不差几岁的姐妹。 “青姨……” “别叫姨,我听着烦得慌。”柳青萝说道。 “青姨和七姨是姐妹,我平白贬了青姨一辈,回去她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杜十娘解释道。 “你总是拿她出来说事……罢了,谁让你是她的女儿。”柳青萝看着杜十娘,面露宠溺,随后看向杜七,说道:“这就是她信里说的七姑娘?” “妮子,过来让青姨瞧瞧。”杜十娘招手说道。 杜七点点头,走过来,乖巧的站在那儿。 近距离见到杜七的脸,柳青萝面上闪过一抹惊艳,可多年的涵养让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说道:“真好看,十娘,你比她可差远了。” 杜十娘并不否认,对着杜七说道:“傻愣着干什么?还用我教你?” 杜七轻轻弯腰,说道:“青姨好。” “那是我姨……你怎么能这么叫。”杜十娘牵住杜七的手,正要开口纠正,便听到柳青萝平静的声音。 “你若是敢让她叫我阿嬷,我就大耳瓜子抽你。” “……” 柳青萝可是知道杜七称呼那女人为七姨的,平白低一辈可以,高一辈不行。 杜十娘轻轻一颤,平时前方的水面道:“我就是说说。” 柳青萝哼了一声,走到杜七面前,温和的说道:“外头冷,姑娘先去屋里歇着,我和十娘随便聊聊。” 杜七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无奈,说道:“我才叫她出来,罢了,你听青姨的话吧。” 杜七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听到杜十娘一声惊呼,以及那女人冷清的声音。 “拿姑娘做挡箭牌,瞧你那点出息。” 还有杜十娘讪讪的笑声。 …… 杜七回到厅内坐好,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心想那人和七姨年龄相仿,可外貌差别很大。 其实她知道若是七姨恢复了元气,说不得会更好看。 杜七转过头,视线掠过木板看着一个方向。 她就说师先生一直见不到人,原来是来这儿了。 他也是来找竹子的? …… …… 清冷月光洒下,柳青萝舒展着曼妙的身子。 杜十娘在一旁说道:“您怎么和七姨一样,都惯着那妮子。” 柳青萝抬头说道:“那是干净的姑娘,能一样吗。” “也是。”杜十娘深以为然。 柳青萝靠着栏杆,望着下方清澈湖面,取出一小块碎银子丢了下去,眼见着水波荡漾。 她仔细瞧着。 杜十娘也不出声,许久后,直到水中一只鱼泛着肚子飘了起来,柳青萝这才开口说道:“我该是教过你登台扫娥眉,下台卸化妆的道理;你听不进去,又吃了苦头,我便不教训你了。” “谢青姨高抬贵手。”杜十娘语气一顿,小声道:“还有,您丢的是银子。” 柳青萝一怔,随后打开钱袋,里头放着几颗小石子和碎银子。 杜十娘说道:“这捡小石子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轮到你管我了?”柳青萝面色一红。 杜十娘对于这个女人走神丟错了东西表示很惊讶,因为这般情况很少有出现过。 柳青萝叹息后说道:“我想起柳依依和连韵的娘亲了,非要嫁人,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原以为……唉,谁想到又出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杜十娘不语。 柳依依的娘亲,连韵的娘亲、柳青萝,七姨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对于上一辈的感情她了解不多,却知道大家都是很好的姐妹。 其中有两个姓柳,杜十娘有猜测过她们的关系。 柳青萝蓦得问道:“那李公子就那么好?” 杜十娘无奈道:“青姨,也只有您能这么直接开口问我了。” 那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吃饭。 0358 仙子也不都是高高在上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是怎么样的男人能这般吸引你。”柳青萝说着,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她不像是在关心自家姑娘,倒像是真的很好奇。 事实上本就如此。 “青萝姐,你放过我吧……”杜十娘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叫姐已经晚了。”柳青萝呵呵一笑:“你说过去就过去了?面纱摘了,脸给我瞧瞧?” 杜十娘微微后退一步,水面冷风掠过她的眉梢,带来一丝丝寒意。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柳青萝说道。 “说什么?”杜十娘问。 “都过去了。”柳青萝认真。 杜十娘一怔,旋即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平日里不想起,不就是算放下了?” “罢了,欺负你也没什么意思。”柳青萝摇摇头,问道:“那七姑娘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很喜欢她。”杜十娘手指攥着衣角,那黑纱布料皱作一团。 期间,柳青萝一直看着杜十娘的眼睛,直到她确认了杜十娘的话语,才感叹道:“那七姑娘真是个宝,竟能将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慰藉至此,弄得我都想找她喝一杯了。” “青姨,那丫头还没吃过酒呢。”杜十娘提醒道。 “女儿家,少吃一些也没什么,这么冷的天也能暖暖身子。”柳青萝说着想起了什么,问道:“十娘,那李孟阳是六年前来的春风城?” 杜十娘嗯了一声,说道:“随着家人进京。” “你这丫头在进城之前,老家在哪一块?会弹琴……该是离天池泽不远。”柳青萝似是开始随意的问。 杜十娘否认道:“算不得老家,只是住过十多年。” 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逢灾之前算是书香门第,家有余财……所以念过几年书,学过一阵子女子六艺,喜欢七弦琴。 之后的事情,算不上家破人亡,可她作为家中的姑娘,总归是累赘,便来了这儿。 “还有呢,说来听听。”柳青萝继续打听。 杜十娘面上多了几分羞怒:“十娘已丢尽了祖宗的脸面,青姨您饶了我罢!” “还急了。”柳青萝露出一抹浅笑:“还算是个传统的丫头,难怪守不住规矩,行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现在事情不过去也得过去,那李孟阳已入仙门,二人哪里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杜十娘问道:“青姨,您见多识广……十娘想知道青姨怎么看待仙门。” “……”柳青萝眯起眼睛,问道:“怎么问我?” “青姨今年该是过了四十七了。”杜十娘如实道。 “呸,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柳青萝啐了一口。 杜十娘看向柳青萝那诱人的身段,心道她的身子就是姑娘家都会喜欢。 七姨刚过五十大寿,她如此苍老是因为年轻时候不注意落下的病症,柳青萝就算保养的好,也不至于夸张至此,所以多数姑娘都知晓她该是会一些仙门手段,只是平日里也不问。 杜十娘说道:“您这养颜的本事,真当姑娘们都是呆子?” 柳青萝点头:“可不是吗?若是有一个聪明人,我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就发火。” “咱能不饶了?外头冷,我想早点进去抱着姑娘。”杜十娘看着她。 “也行。”柳青萝双手环胸,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杜十娘倚着栏杆,听着舱内隐隐传来的曲乐声,说道:“若不是七姨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我可不会舍近求远,跑过来找您。” 柳青萝也说道:“若不是你七姨宠着你,你且看我抽不抽你。” “……” “实话说吧,是不是又是因那李孟阳?他都已经入了仙门……你还想着他?”柳青萝问。 “?” 杜十娘听着柳青萝的话,愣了好一会,这才苦笑道:“青姨,是我说错了……和他没关系。” 她也没想到会产生这般误会,便将自己的彷徨对着眼前这个亲密的人全盘托出。 朗月西移。 柳青萝听了杜十娘的话,面上多了几分狐疑,可她想着方才杜十娘望着杜七的眼神,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骂道:“不就是仙门?莫说她还不是师先生的徒弟,只是一个学生……就算真是,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杜十娘不说话。 她是下九流的人。 甚至在下九流中都是不守规矩的人。 若是旁人,她做一个红倌人,不偷不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那是杜七,被那样的眼睛所憧憬着的感受,杜十娘之外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柳青萝望着杜十娘那迷茫的眼神,那心底的火气忽的便消散的干净,化为一股子心疼。 “你倒是真喜欢那孩子。” “她随我的姓。”杜十娘说道。 柳青萝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杜十娘是骄傲的,可越是骄傲的姑娘,在遇到这般事情越是无法掩盖骨子里的自卑……以前还好,放大杜十娘这小心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七姑娘。 杜七是干净的人,是漂亮的人,是优秀的人。 被这般的姑娘憧憬、依赖着。 并不干净的姑娘若没有患得患失,那才是世上最不正常的事儿。 她认真说道:“姑娘若是想去仙门就让她去,对她也好。” 杜十娘:“……” 柳青萝抓住杜十娘的头发拉扯,看着杜十娘吃痛的踮起脚尖,这才说道:“舍不得了?” 杜十娘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已经回应了柳青萝。 柳青萝哼了一声:“死心眼的丫头,是谁与你说了仙门就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入了仙门又不是就见不到了,你一天是她的娘亲,就一直都是。” “我不是她的……”杜十娘想要解释,不过马上被打断。 “行了,我赞同姑娘入仙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可不能因为一个无能的娘亲坏了姑娘的机缘。”柳青萝推开杜十娘,说道:“十娘,万事……讲究点到为止。” 此时,水面上那翻着肚子的鱼儿从昏迷中恢复过来,摆动身子,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涟漪泛泛。 “点到为止?”杜十娘不明白。 “凡事不能太过。”柳青萝说道:“你这丫头知晓流萤对你的心意后处理的那么利落,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变傻了?李孟阳是,杜七也是。” 杜十娘无视了数落她的部分,恍惚道:“青姨你是说,我……想太多了?” “不然呢?瞧你那点出息,好像姑娘入了仙门就仙凡两隔了似得。”柳青萝轻轻揉着杜十娘的脑袋,说道:“仙门没有你想的那么远,尊上是,近一些的……那师先生不也是?我明白了,你是不相信你家的闺女,觉得她若是入了仙门,明了仙,见过那云起潮落,回首会看不起你这个娘亲,我说的可对?” 杜十娘看了一眼船舱,想着杜七。 她知晓妮子不是那般的人。 与其说怕杜七看不起她,倒不如说是她看不起她自己。 当初因为做了红倌人而远离石闲的她,可不就是这么一个自卑的姑娘? 柳青萝也知道杜十娘的心思,杜十娘出自书香门第,打小就比旁人要懂得多……懂得多,杂乱的心思便多。 她作为丫头的长辈,还是要有些作用的。 相比之下,那个看不起红倌人,放大了杜十娘自卑的师先生……根本就算不得长辈。 在这一点上,她和七姨站在同一条战线。 “十娘,春风城也是有仙子的,听清楚了,是仙子……和尊上以及师先生那样的男人不一样。”柳青萝说道。 杜十娘一时间有些没明白,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说什么? 春风城的姑娘里……有那天上的仙子? “青姨,你说的不会是自己吧。”杜十娘问道。 “虽然我想说是。”柳青萝没好气的说道:“这份驻颜的本事,是随着她学的。” “她?” “嗯。”柳青萝面露怀念,说道:“那时候柳妹妹和连姐刚嫁人远走,我心情不好遇了那人,她教了我一些,转眼……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杜十娘想着春风城符合条件的女人,一一过了一边,没有什么头绪。 “对了,那人现在还在望海店呢,管着一票姑娘,你也很熟。”柳青萝觉得自己就差把名字说出来了。 杜十娘思索了一会,随后身子一颤,惊讶道:“古今皆平……” “行了,既然与你说了,那我过些时日就随你一起回店自首。”柳青萝摇头。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事实上,平娘在打听过李孟阳的来历后就叮嘱过二人若是成了,就可以告诉十娘,只是……事情过的太快,她转眼就被人弃了。 现在杜十娘已经接触了多次仙门,自然能接受的,可并不能掩盖她的震惊。 “青姨,你说的都是真的?” “假的,骗你的。” “……”杜十娘叹息,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仙门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柳青萝说道:“春风城的姑娘那么多,里头有几个仙门姑娘谁又知道了?你家里不就养着一个娘娘?” “七姨真的是什么都往外说。”杜十娘扶额。 “她一直就那样,嘴没个把门的。”柳青萝自怀中取出一副信件,说道:“里面还提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嗯?” “她说她不想死了。”柳青萝撩起垂落下的长发,眼中似有水光闪烁。 “真的?”杜十娘惊喜不已。 “这不是骗你。”柳青萝发自内心的笑着:“那丫头身子一直不好,脾气又倔,可自从春风城来了个师先生,我便知道该是会有转机。” 她能恢复,真的是这些时日最好的消息。 柳青萝知晓杜十娘在劝说她七姨上立了功,所以才对她这般耐心。 “师先生?”杜十娘很疑惑。 话赶话,她顺口问道:“七姨和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自己去问她。”柳青萝这次没有大嘴巴,只是解释道:“可不是石闲猜的那样。” 杜十娘若有所思。 其实她早就有了猜测,她会想的多,却不是笨。 “对了,青姨你方才说平娘是仙门的姑娘,可是真的?” “我不是说了逗你玩的?” …… …… 当杜十娘一脸迷茫的回到杜七身边,小宴都要结束了。 “十娘,你怎么了?”杜七忧心的问:“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春风城的规矩就是老人能欺负新人,她已经看得明白。 “不是。”杜十娘看着杜七的眼睛,抱住她,将她拥入怀,直到杜七觉得有些闷得慌才松开了一些。 杜十娘曾经与杜七讲过春风城的姑娘是什么意思,现在若是再让她说一遍,那自然是说不口的。 所以她没法问杜七怎么看待她这样的女人。 “十娘?”杜七抱着她,感受到姑娘们的视线纷纷落在身上。 尤其是那流萤,刚刚被秋屏教训了一顿,坐在角落里,眼神十分不善。 “妮子,你说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是……其实很厉害……该是什么想法。”杜十娘说道。 “十娘,翠儿姐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杜七眨眨眼。 “我知晓,因为那石婴……”杜十娘叹息:“可外人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朝夕相处的姑娘。” “十娘说的是我?”杜七问。 “有你什么事儿。”杜十娘学着柳青萝,薅了一把杜七的头发,这才问道:“你喜欢平娘吗?” “喜欢。”杜七想也不想就说道。 “我也喜欢。”杜十娘说道。 杜十娘发现青姨真的很厉害,被她骂了一顿,她居然不那么排斥杜七入仙门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厅内的姑娘。 看热闹的纷纷收回视线。 杜十娘这才取了一个蜜饯塞进嘴里,问道:“丫头,你以后想做什么?” “不是医师吗?”杜七疑惑。 “那是我给你选的,我是说你想做什么,我可是知道的……你对仙门心生向往,看过好多相关的书,最喜欢听这类的故事。”杜十娘释然道:“和明灯一起随着师先生修炼怎么样?” 杜七说道:“这还是十娘给我选的。” “你不喜欢仙门?”杜十娘很意外,哪有女儿家不想要做那自由逍遥的仙家子弟的? “不喜欢,没什么意思。”杜七摇摇头。 修仙是为了长生。 可长生有什么用? …… 杜十娘想起杜七方才听戏时候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好像纠结错点了,重点不在仙门上。 “那什么是你想做的?”杜十娘问。 “我和十娘一样,入望海店。”杜七认真说道。 0359 天时不当是因为她心情不好 深夜,欢迎杜十娘的宴会已经结束,姑娘们各自散开。湖面波光粼粼,淮沁依旧是那么热闹,也有一部分姑娘进入了梦乡, 杜十娘抓着杜七回到了不系舟,脸色铁青,一路上没有姑娘敢搭话。 秋屏和流萤在角落中窃窃私语,皆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柳青萝并未参加小宴,而是独自离开,纵马而行。 她不住在淮沁河岸,而是一个人在靠近竹林的地方盖了一个小院。 今夜的天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天上盖着一层在冬日极其罕见的烟雨,那雨一直下。 过了许久,柳青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单单看院落的红漆木门和七姨的没有太大分别,该说不愧是姐妹,连审美都是那般的相符。 柳青萝回到马圈,将鬃毛骏马拴好,喂了粮草后没有急着进家,而是靠着那石墙,抬眼瞧着明月。 她眼神明亮,不知在想什么。 世上有很多人怯家,忙碌了一天,却迟迟不愿意回到住处。 对于柳青萝来说大抵是家里只有她一人。 她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靠着石墙一副慵懒模样,属于女子的风韵展露无遗。 柳青萝奇怪的看着天上。 今天的小雨果然很奇怪,因为天上分明是一副月明风清的模样,可偏偏有一江烟雨洒落,将她的衣裳全数打湿。 她取出怀里那已经看了许多遍七姨寄过来的信件,默读了一遍将其收起。 这次就回春风城过年吧,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样有那么好的气色。 与她住一起,平日里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想着,柳青萝正要推门进屋,那漆木红门却突兀的自己打开。 “吱呀。” 略微的锈声伴随着一道软绵绵的声响传来:“你这丫头,若是空虚就找个伴,凭你的姿色什么男人钓不到?” 柳青萝懵然的看着一个女人从属于她的院子中走出来。 此时出现在她面前一袭罗珊裙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祝平娘。 与在望海店不同的是,她今夜去了不少姑娘的艳俗点缀,风尘气息淡薄了许多,似是被烟雨洗过的手在月光下晶莹若朗玉。 柳青萝愣了许久才喃喃道:“平娘?你怎么来了?” “你和梨丫头一样,嘴巴没有一个把门的。”祝平娘无奈说道。 “原来你都知道了。”柳青萝也不惊讶。 祝平娘哼了一声:“你怎么还理直气壮?” “对十娘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柳青萝问。 “那倒不是。”祝平娘摊手:“现在阿浅已经知晓我在春风城,梅花庵也清楚我的消息……可梅花庵的丫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好,以云浅那个唯利是图的性子,只要给她足够的好处,估计是个人都知晓我在这儿。” 柳青萝鄙视的看着她,嗔道:“平娘,你又开始说这些我听不明白的东西了,怎么,就欺负不是你们修仙界的人?” 她只是学过些许功法,严格来算该是祝平娘的徒弟,当然,柳青萝从来没有这么想,在她看来,祝平娘最多算是一个前辈……角妓上的。 “就是仗着你听不明白,你这死丫头总是喜欢犟嘴,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祝平娘说道。 柳青萝呵呵一笑,说道:“我可是都记着呢。” “你爱记不记。”祝平娘说着,与柳青萝入了院子,找了一个石桌坐下。 柳青萝问:“不是说不能乱走吗,要隐藏修为。” 祝平娘摇头:“意义不大了,再说了……现在的春风城,我目标不甚明显,正是躲麻烦的好去处。” 她的名头是那般响亮。 天闻琴阁,客洗流水。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卡瓶颈的修士,而这般修士都富的流油,所以她这个堪比人形悟道竹的女人为了不被打扰四处躲藏,回到了待了许多年的春风城。 问题是,现在春风城出了一个安宁。 她也是才知道禅子在春风城。 平日里一个人信息太过闭塞,若不是梅花庵的黄鹤传来了消息,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到这,祝平娘在心底暗骂倚石仙子不够姐妹,道宫、禅宗都混在这儿了还瞒着她。 柳青萝伸出手这在额前挡着那天上的小雨,说道:“所以平娘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追究我透露了你身份的事情?” 祝平娘白了她一眼,问道:“你配吗?” “呸。”柳青萝啐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说吧,这一次来又是什么事儿?看上淮沁哪个姑娘了。” “我来找你就一定是为了女人?”祝平娘不解道。 柳青萝沉默片刻,说道:“光你那楼里从淮沁这儿要去的孩子就有阿幽、绿绮、紫烟……” 祝平娘脸一红,旋即摆手:“别数了别数了,你这孩子还是那般不可爱。” “有我能帮你的?”柳青萝问。 祝平娘说道:“这次真没有,竹子要出土了,我瞧瞧能不能帮上阿浅的忙,你玩你的,我明个就走。” 柳青萝听不大明白。 竹子? 这淮沁最不缺的就是竹子。 “嘴上说着不喜欢,还是为了她来,我反正是从没见过你口中的阿浅。”柳青萝冷哼,起身说道:“下着雨,我回屋歇息了,平娘你自便。” “我今儿就睡你这儿了。”祝平娘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不是空虚吗?正好……” 柳青萝打断了她的话,蹙眉道:“我平日里一人住,这儿只有一张床,平娘,那马圈还空着。” “你让祝桐君睡马圈?”祝平娘不满。 “不是古今皆平?”柳青萝视线落在祝平娘略微残念的胸口,发出一声嗤笑。 “少废话。” 祝平娘脸色一黑,抓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夜很长。 风不平雨不静,大抵是因为有姑娘正在挨训,所以天上起了一道她喜欢的小雨,想要稍稍安慰姑娘的心情。 …… …… 次日,雨还在下,并且扩大了范围,似是一道轻纱笼罩着淮沁的十里竹林,一些在云上修行的修士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雨自天上洒下,又看着自己脚下的云,心想至宝出世,天有异象也正常。 地面,雨水落在一些和尚身上,他们视若无物,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那诵经声不甚整齐,听起来却并不杂乱,相反……浅浅佛光应着小雨,滋润一方土地。 不远处,老儒提笔作画,将一幕禅宗早课落于画纸,啧啧称赞。 无论是怎么样的地点、无论是没有修为的小沙弥还是通天晓地般若禅师……只要是禅宗的人,每日都不会落了早课的诵经。 这是禅宗最重要的规矩,不知是谁立下的。 这一幕让人称奇,哪怕是四方书院的夫子也只是听说过,这次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便好奇的紧。 “夫子,下雨了。”书生撑伞出来。 老儒拿起砚对泼墨于画,眼看着墨水溶成阴阳卦象,惊异说道:“需者须也,得时而动,有明珠出土之象。” “悟道竹。”书生了然。 老儒眉头却愈发深皱,许久后才说道:“不对……不应该……” 他丢下伞,抬起头。 些许雨水落于面上,老儒忽的一怔,震惊道:“天时不当,阴晴不当,天情不当。”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灾之像。 “是我……卜了偏卦?” 书生不明白夫子在说什么,安静站着。 老儒心中惊疑不定,他分明算出了天灾地倾之象,万物动摇,该是有大灾入世……可眼前云淡风轻,哪有一丁点的灾相。 思来想去,便觉得有一丝可能是悟道竹出世的气机扰乱了卦象。 难道这一次……真的是仙品悟道竹? 命数这个东西,多数时候都是不准的。 老儒大抵是无法说服自己,迈开脚步,准备在这淮沁走一走,多走几个地方,多算上几次。 …… …… 那卦象所指之动乱,直至某个姑娘内心的动摇,某种意义上算的还算准。 淮沁小湖。 湖面中心亭,柳青萝一脸疲惫的自回廊一侧撑伞走过来,面色虚弱,该是没有睡好,同时身上泛着浓郁的酒气……她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是宿醉之后的疼痛未消。 “青萝姐,你这是怎么了?”亭中的姑娘们惊讶不已。 “咦,好重的酒气……姐你又酗酒了。” “来,坐着歇一会,我给姐揉一揉。” 柳青萝也不客气直接在亭中坐下,感受着姑娘们带来的放松,没好气的说道:“那女人……齁不是东西,大早上不吱一声就走了。” 姑娘们不语,直到柳青萝起身顺着亭子离开,她们才掩面轻笑,相互对视。 这世上还有能让姐姐吃瘪的人,当真是少见。 一人惊讶说道:“许久没见过青姨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姨的老朋友来了吧。” “当面叫姐,背后叫姨,三面二刀,不愧是你们,婊子无情。” “臭丫头,好像你不是一样。” “讲的那么难听,讨打。” “挠她。” 这般场景已经是在春风城和淮沁最常见的,姑娘们的关系亲如姐妹,这就是乱世所带来的东西。 伴着一路上姑娘们的欢声笑语,柳青萝来到岸边一处小坊,找到正忙碌着的秋屏询问了杜十娘住的地方,瞥了一眼在门前晃荡的流萤,转身前往不系舟。 很有意思的是,她才走近便见到一个姑娘坐在石梯处看着那不系舟的二楼发呆。 “流萤,来。”柳青萝转身挥手。 墙后的流萤不好意思的走到柳青萝身边。 “行了,谁不知道你喜欢十娘?想看就看,畏畏缩缩的不像个女人。”柳青萝说着,问道:“杜七这是怎么了?大早上就傻坐着。” 流萤小声说道:“我也不清楚,今儿卯时就在这儿坐着了。” 柳青萝惊讶道:“卯时?天还没亮你就过来了?” 流萤脸一红,说道:“姐,重点是七姑娘,她……好像被十娘赶出来了。” “不会吧。”柳青萝惊诧。 杜十娘有多喜欢这个姑娘,她经过了昨晚已经知晓了,说不得是比李孟阳还要重要……她怎么舍得。 “昨晚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了?”柳青萝问道。 流萤面色怪异的说道:“本来正听着戏,十娘兴致忽然就塌了,脸黑着很骇人,姑娘们都说不是姐姐你欺负了十娘,就是七姑娘说错了话……宴会结束后十娘说身体不适,抓着七姑娘就回不系舟了。” “怪了。”柳青萝无视了关于她的消息,挥手让流萤先离开:“我去瞧瞧。” “嗯。”流萤说着,自随身挎包中取出热腾腾的包子交给柳青萝:“姐,七姑娘坐了几个时辰了……你拿给她吃。” 柳青萝意外的看了一眼流萤。 她撑着伞走到杜七身边,扬起雨伞。 走进一看,才见到杜七身上已经被小雨浸透,小脸与长发湿润,不知是露水还是雨水,柳青萝摇头。 十娘还真是狠心,大清早的……还靠近着湖面,若是她生了病,着急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七姑娘,给。”柳青萝将包子递过去。 杜七微微一怔,说道:“我不饿。” “那就不吃。”柳青萝也不强求,她不清楚杜七的性子,随后说道:“惹十娘生气了?” “嗯。”杜七轻轻点头,面上多了几分苦恼。 “能说来听听?”柳青萝问。 杜七转头看着她,明白她对杜十娘的意义,说道:“十娘问我想做什么。” 柳青萝看着眼前这个即便湿了身却依旧美若梨花的姑娘,心道难道十娘还不想让姑娘入仙门? 她说道:“嗯,然后呢?” “我说了实话,她便不高兴了……与我说了许多,可我真的不愿入仙门,不愿修仙,因为没有意义。”杜七认真说道:“十娘让我做我会去做,可她问的是我想做什么,我不会骗她。” 杜十娘要从心理上直接纠正杜七的心态,这才矛盾的源头。 柳青萝取出手帕擦去杜七面上的水渍,这才惊讶问道:“七姑娘不想入仙门?为什么?仙门不好吗?容颜永驻,说不得还能长生不老呢,再说入了仙门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睡哪个男人……这个不算。” “我不喜欢这些。”杜七认真道。 她先不说长生好不好。 但她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仙门……也不是不能理解。”柳青萝说着违心话,旋即猜测道:“姑娘是要做一辈子医师?这也不是不行。” 虽然对比仙门弟子有些没出息,可世上也不乏目光短浅的孩子。 “对了,七姑娘想做什么?”她问。 “和十娘一样。” “和十娘一样?点妆?” 她觉得杜七兴许不是一般的没出息。 0360 不听话就打才是规矩 一帘烟雨忽的厚重了许多,汇集成异常小雨从天上落下,落在湖中溅起一阵阵涟漪,有老人走出竹林,顺着淮沁河岸缓缓行走。 轻行北上。 不系舟的阶梯处,密集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摇动木制窗棂,似是一首急切的打击乐。 不系舟之上房屋的门忽然打开,拎着伞的黑衣姑娘忧心的看着阶梯处,正要出门便是一愣。 阶梯上空无一物,只有水花顺着泥土而下,流淌入河。 她走出了房间,正要去寻找,抬眼见到了周围四处忙碌的淮沁姑娘,叹息一声便回到了房间。 这么大的雨,杜七定然不会呆在原地挨淋。 因为下了雨,柳青萝牵着杜七的手离开青石阶梯,二人下了不系舟顺着下路走到屋檐下。 雨幕如帘,流萤站在屋檐下,稍稍有些尴尬的看向走过来柳青萝和杜七,埋怨的看着柳青萝,去哪儿不行,非要把姑娘带到她这来。 “姐姐,早。”杜七说道。 “早……早。”流萤强行一笑,旋即靠在门处抬头望天,也不知道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流萤稍微有些别扭,因为她认为自己对杜七并不是友好的,至少在十娘的立场上是。 柳青萝则是完全不在意流萤的想法。 这丫头哪有一点能和这七姑娘比?她转头看向杜七那一张毫无修饰的小脸,再一次擦拭她面上的水润,嗅着那一股淡淡的清香,心道杜七真的很漂亮,即便是她见过那么多的孩子,能像杜七这般近距离观察而不露短板的孩子还是头一个。 “姑娘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再点妆了。”柳青萝企图劝说这个没什么眼界的丫头。 “十娘也这么说。”杜七点头,随后补充道:“她还说偶尔涂一些口脂也很好看。” 柳青萝闻言端详着杜七的脸,想象了一下这个丫头上了妆的样子。 她觉得若是这个孩子,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住。 柳青萝组织语言后说道:“以姑娘的姿色,若是做了和十娘一样的活,只怕每日都要戴斗笠面纱了,还不能穿好看的衣裳,你一个作妆的比姑娘们还要好看可不行,这也是规矩。” 所以杜十娘才穿着一身黑,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 杜七蹙眉,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我去过秋水楼,那儿的姑娘都露着脸,没有青姨说的这条规矩。” 一旁竖起耳朵的流萤立刻看向柳青萝,不出所料,那个一向稳重的青姨双唇也微微分开。 周遭湿气愈发浓郁,些许酒气自柳青萝身上透露而出,她沉默片刻,问道:“姑娘方才说什么?” “我们不是在说规矩?”杜七看向那天上黑云逐渐压下。 天时不当要下雨就是规矩。 “是规矩。”柳青萝走到流萤面前,流萤乖巧的将手放在柳青萝脑袋两侧轻轻揉按着。 柳青萝对着杜七说道:“原来是这样。” “青姨你才明白我在说什么?”杜七明悟。 “姑娘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没出息。”柳青萝认真说道。 流萤在一旁用力点头。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十娘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了……流萤很不明白杜七的想法,想要说什么,可有长辈在轮不到她说话,所以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叹。 杜七反问:“青姨和姐姐觉得什么是有出息?我不觉得做角儿有什么不好。”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懂。”柳青萝转过身捏了捏流萤的脸,嗔道:“都是你们这些丫头带坏了姑娘。” 流萤吃痛,很是委屈。 柳青萝说道:“七姑娘见到的只是现在的春风城,可知晓春风城之外的丫头是怎么过的?” 杜七摇头。 柳青萝认真说道:“不说外头,尊上没来之前,姑娘们若是接的是通铺客,像是头牌的姑娘约么是十二两,其中娘姨伙计各一两,鸨母店主的各分五两,店主再从她的五两银子中取出半贯钱,这才是姑娘能拿到的银子,这就是代价。” 世上的剥削总是那般严重,却又无可奈何。 流萤闻言,身子轻轻一颤,低头去看顺着高处往地处流淌的雨水,不敢想象那般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远处,突兀的大雨带来了姑娘们或惊呼、或叫骂、或娇笑的声响。 “你们这些丫头没经历过妖祸之前的日子。”柳青萝收回视线,想起了自己那位老友,若不是那时的日子太苦,她的身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残破的模样。 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妖祸带来的动乱究竟是好还是坏,可毋容置疑的是,尊上的出现对姑娘们来说是一抹曙光。 她轻声说道:“七姑娘放着大路不走,非要作贱自己,也该十娘赶你出门。” 杜七知晓世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情,春风城以前的模样与她无关,她也不感兴趣。 她只是想要和十娘一样体验现在春风城姑娘们的生活,她这一次出来依旧是要学习规矩,而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杜十娘曾经经历过的规矩更加吸引她的了。 杜七想了想,指着不系舟说道:“其实我都听十娘的。” 柳青萝说道:“意思是若十娘让你入仙门你就入,可要说做什么……还是喜欢这儿的孩子?” 杜七应声。 “我明白了。”柳青萝哼了一声,说道:“难怪十娘喜欢你,又是一个死心眼的丫头。” 流萤也这么想,用看傻子的视线看向杜七。 仙门、医师对她来说都高不可攀,姑娘那么有本事,那么干净……却要非要染上风尘,这当然不合适。 “看,流萤这么傻的孩子都知道怎么选,七姑娘却不知道。”柳青萝一笑:“当然,就看姑娘的姿色,是吃这碗饭的好料子。” “十娘也这么说过。”杜七说道。 “傻丫头。”柳青萝莞尔,起身说道:“事情我了解了,流萤你带着七姑娘去吃点东西,我去找十娘谈谈……有这么个孩子虽然不省心,可这么赶出门可不合适。” “嗯。”流萤牵住杜七的手:“七姑娘随我来吧。” 柳青萝将唯一的伞交给流萤,一个人冲进了雨幕,三两下就上了青石阶梯,攀上了不系舟。 杜七和流萤撑着伞走出去看。 只见柳青萝的影子才出现在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那门就开了。 柳青萝说笑着进屋。 流萤略微嫉妒的说道:“姑娘,十娘……还想着你呢。” 杜七点点头问道:“姐姐,青姨会和十娘说什么?” 流萤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劝十娘,这事儿本就是姑娘错了。” 杜七看向中心湖,说道:“很少有旁人说我做错了事儿。” “这事就不对。”流萤说道:“十娘是为了姑娘好,哪有人主动入泥潭的,姑娘可真傻……” 流萤说着一怔,喃喃道:“姐姐以往总说我鬼丫头,难道她喜欢笨一点的?” 杜七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不傻。” “好好好。”流萤牵住杜七的手,虽然她不比杜七大几岁,却是一副哄小孩的模样。 显然,在经历了这么一件事后,她和柳青萝都把杜七当成了天真且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因为不懂事,所以会出现这般听起来就离谱的事情……可能也不那么意外。 “别说十娘,我听了都憋着一肚子火呢,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姑娘家,真是……唉。”流萤说着,踢了一脚地上水渍,蓝裙子沾上了不少水渍。 她侧过头对着杜七说道:“等青姨给姑娘求了情就能回家了,要入店的事儿以后可不能在说了,别再惹她生气了,十娘好不容易才放下包袱,若是姑娘又成了她的包袱,姐妹们也会不高兴的。” 杜七被连番教育,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她主要是没想到十娘的反应会这么大,若是提早知道就把这事情放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 她可不是会给杜十娘添堵的姑娘,以后不提就是了。 流萤见杜七乖巧,这才笑着说道:“这才对嘛,七姑娘其实饿了吧。” “有……一点。” “咱们去吃方姐姐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早上我带的热的姑娘没吃……啊,姑娘当我什么都没说。”流萤掩面,旋即抓住的杜七的手快步走在雨中。 …… …… 不系舟房屋内,杜十娘点了烛台,火光映着两个姑娘,她取了干布交给柳青萝擦身子,又点了火盆。 一番忙碌过后,杜十娘这才问道:“青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那笨姑娘染了风寒你哭都没有地方哭。”柳青萝将那已经有些凉了包子取出放在桌子上,嗔道:“吃吧,愣着做什么?” “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情吃东西。”杜十娘在柳青萝对面坐下。 “那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你就是要打她,也得先吃饭吧。”柳青萝说道:“知道你担心姑娘,我让流萤带她去吃东西了。” “……”杜十娘闻言,沉默了一会后松了一口气。 柳青萝脱下湿透的外衣,披上浴巾后说道:“你也是,既然这么在意就别赶她出去,她年龄小不懂事说错了话也正常,你与她拧什么。” “青姨都知道了?” “知道了,一点小事而已,瞧把你急的。” “小事?”杜十娘蹙眉,她思虑了仙门那么多,都成了笑话,自家姑娘没出息到想要做一个角妓,哪个做娘亲的受得了。 她闻着柳青萝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说道:“青姨,喝醉了可以,别说胡话。”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吃了酒,没洗就来了?”杜十娘问。 柳青萝点头:“昨儿喝过了,哪有空洗,这不是想着来你这儿洗洗,顺势问问柳依依和连韵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了……谁想到就看到了可怜兮兮的杜七,你不知道,姑娘坐在小石梯有多怜人了。” “我去烧水。”杜十娘正要起身,却被柳青萝叫住:“不急,先说姑娘的事儿。” “有什么好说的,青姨都说是小事了。”杜十娘说道。 柳青萝无所谓的说道:“可不就是小事?咱们这儿的姑娘都那么乖巧,丫头会喜欢她们甚至憧憬可一点不奇怪,就好像流萤喜欢你一样。” “我可不喜欢女人。”杜十娘说道。 “嘴硬吧你就。”柳青萝呵呵一笑。 杜十娘说道:“她喜欢可以,可要入店不可能……没的商量。” “谁和你说有商量了?”柳青萝捋起黑色秀发,扎了一个利落的辫子后说道:“我是不知十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杜七若是不听话的孩子就算了,我看她乖巧的很。” “可她说……”杜十娘叹息。 “她说她的,我还说我想上天呢,得能上的去才行。”柳青萝眨眼。 “青姨什么意思?” 柳青萝摊手说道:“没什么意思,她说喜欢你就让她喜欢,至少咱们知道的早了,来得及转变她的想法,若是晚了……等她再长大一些,到时候不听你的才麻烦。” 杜十娘觉得有一点点道理,又说道:“她应该不会不听我的话。” 柳青萝无奈说道:“十娘,你就是太惯着她,咱们春风城,姑娘家的想法什么时候有用了?小姑娘有什么主见,全都得听你的,若是不听话……打就是了。” 杜十娘抽了抽嘴角,心道她可下不去手。 旋即意识到正如柳青萝所言,她是惯着杜七了。 温柔如翠儿,对明灯都不客气,也正是这样,明灯才进步的这般迅速。 “好了,吃早饭,她又不是不听话,你想清楚让她入仙门或是做医师,至于她的想法……能改就改,不能改就拖到她改。”柳青萝说道。 杜十娘看着面前的女人,发觉果然像是七姨说的那样是个可靠的女人。 “姐姐说的有道理。”杜十娘肯定道,同时为了自己饶过杜七找了一个阶梯下。 先这样,慢慢再改也好。 “现在知道叫姐姐了。”柳青萝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吃饭。” “嗯。” 这边的女人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本来就动摇不止的杜十娘,另一边的角落,流萤正带着杜七吃着早餐。 大雨滂沱,包子店里热香四溢,杜七正小口吃着,流萤和那店里的白衣女人笑着瞧着她。 “姑娘吃的可真香。”女人感叹道。 流萤说道:“还不是姐姐的店太偏了……走了那么远,我都饿了,我也要两个肉包。” “我给你取。”白衣女人一脸宠溺的去店门口取包子,可是她忽的一愣,看向外面。 只见不远处的竹林中,大雨滂沱,一个老者从林子中走出来,身子已经尽数湿透。 她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伞跑了出去。 0361 阴晴不定 南荒有无边沙漠、亦有无边海域,皆是可吞神灭鬼的禁地。 世界很大,大到至今也没有人走完过,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在不断膨胀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很多学者、修士的认可。 所以,世界就是不断膨胀的了。 似乎世间所有事情都是需要认可的。 比如这南荒,膨胀的速度快,又有天雷环伺,深处全是禁地,而且无比贫瘠,所以便又有人说,南荒深处不可入。 在死了几个入道境且无所获之后,这个想法也被认可了。 有时候规矩就是这样来的。 规矩很重要,对于禅宗和尚来说是早课,对于书院夫子来说是天地正气,是众生命数,亦是风调雨顺。 有一人走出竹林。 老儒抬头看着那黑云,厚重漆黑将清早的阳光尽数遮蔽,雨水似是自天庭垂落人间的千万条银丝。 老儒停下脚步,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长衫,面上是匪夷所思。 沿途算的命数指向四面八方,似是一切不固定,一切如迷雾。 以他的造诣,竟是算不出路边一株普通清竹的寿命……在老儒眼里,整个淮沁在此时像极了一个封闭的牢笼,只要踏进了这个领域,所有人的命数就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像是他算那个带来的学生,一会可以算得他一飞冲天,前途无量。 过了半个时辰再泼墨,见到的却是困龙难飞,甚至陨落江南。 如不是可以见得远方行走的姑娘,知晓这儿真的是淮沁……说是蛮荒禁地他都会相信。 兴许天望海深处的禁地就是这样的虚幻。 老儒的视线遥向远方,看着那天望海。 天时不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老儒正想着,却忽的见到一个撑着伞的姑娘冲着他跑过来,他站着不动,直到那伞替他遮住了风雨,姑娘已经到了面前,他收回了那般平静的视线。 这姑娘不该看得见他,可事实上她看见了,并且突破了结界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便是没有了结界。 因为什么? 因为天上的雨,不知不觉解除了他的结界。 老儒只能将一切诡异变化全数放在那可能出世的仙品悟道竹上,包括春风城之上可怕的灵力旋涡也是一样。 仙品,沾得一个仙字便脱离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一日不得仙,便终是蝼蚁。 在夫子眼里,他这样的人和眼前的姑娘没有太大的分别,他便朗声道:“丫头,你看得见我?” 白衣姑娘轻轻一怔,有些迷糊的点点头。 她……应该看不见? 白衣姑娘随后焦急说道:“先生,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先去我的店里歇息歇息,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老儒望着眼前姑娘那近乎化作实质的担忧,随她入了店门,包子香气四处飘香,老儒看着白衣姑娘肩头的半边水润,不着痕迹的颔首。 “方姐姐,你去哪里了啊,不是让你帮我拿包子……”流萤带着不满走过来,接着一愣,立马放下手中盘子,熟络的从柜子中取出一条绸缎递给老儒,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路过这儿,结果没想到雨这么急。”老儒说道。 他的声音就是正常五六十岁的老人,外貌蓄了不长的胡子,整个人十分精神,在流萤眼里,即便是这般狼狈却依旧是有着文人风骨。 她们这样的姑娘没有什么用,却尊敬有用的人,流萤便问道:“先生……可是来自哪个书院?” 老儒心道这儿尽是这般纯净的孩子,绝云宗的白龙确是有分值得夸赞的点。 他看着流萤和白衣姑娘清澈的眼神,听着耳边雨声,想起了那个新入书院的孩子。 有时候,喜欢上春风城的角儿不是什么下流的事情。 也是阴阳之道。 老儒笑着说道:“我算是书院的先生吧,平日里教一帮孩子们读书。” “先生是路过咱们这儿?”流萤问。 老儒肯定了她的猜测。 流萤不疑有他,因为淮沁本就是联通各方的枢纽,来往的人若是少了,姑娘们喝西北风吗? 白衣姑娘取了包子交给流萤,又推了她一下,这才说道:“和先生进去说,屋里点了火盆,暖和,我先收拾一下,雨水都浸进来了。” 流萤点头,说道:“先生,请。” 老儒随之进屋,暖气伴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便见到了一个正咬着包子的姑娘。 好俊的孩子! 老儒看着杜七,十分惊诧……似是这般有灵气的孩子世上罕见,更不要说还是一个没有修为、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这般苛刻之人竟然才见到杜七一眼就起了收徒的念想。 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又会掀起一场地震。 杜七发觉有人进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在意……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她刻意的放缓了自己吃饭的速度。 老儒上下打量杜七,旋即露出满意神情,他擦干身上水渍。 白衣姑娘走进来,又给杜七添了一碗粥,这才坐在流萤旁边。 两个姑娘你推我嚷,终是白衣姑娘更胜一筹,流萤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先生……是打哪儿来?” 她们这般姑娘很少遇到像是老儒这般的学者,所以十分的好奇。 “打东边来。” “到哪儿去?若是离了近的,我教姐妹们给先生张罗起来。”流萤说道。 “到东边去。” 流萤头上冒出一个问号,说道:“先生是说要走个来回?” “对喽。”老儒看着眼前的善良的孩子眼神轻柔,不见一丁点往日的严厉,他说道:“丫头叫什么?” 流萤一怔,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回先生,我叫流萤。”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好名字。”老儒称赞道。 大抵是很少从这样的人口中听到夸赞的话,流萤红了脸,补充道:“姐姐是叫秋屏来着。” “你呢?”老儒看向那主动跑过来给他送伞的孩子。 “我?”白衣女人不像是流萤那般青涩,平静说道:“方之南。” “丫头是梁州云滇人?”老儒问。 方之南还未回应,流萤便惊讶说道:“先生好厉害……先生怎么知晓方姐姐是云滇人?” “傻丫头。”方之南捏了捏流萤的脸,转头看向老儒。 方之南觉得眼前的老儒很奇怪,因为他有些太过友好了。 要知道,她们是最脏的姑娘,见惯了唯利是图的人,很少收到除了姐妹们之外的善意……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儒生。 老儒感受到了丫头的警惕,不仅不生气,反而更满意了。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善而觉。 若非如此,他们这些读书人守护的意义何在? 他说道:“彩云之南,天高云淡,你孩子以之南为名,可不就是梁州大地,云滇人士?” “先生博学。”方之南暂时收起了警惕心。 此时杜七喝干净的粥,擦干净嘴角看过来,疑惑歪头:“先生?怎么又是先生。” “七姑娘,可不能说这种话。”流萤在杜七耳边私语,示意她不要失礼,杜七听完了,惊讶道:“原来是很厉害的人……姐姐说你懂得很多。” 老儒与杜七虽然只有一面,可十分喜爱,便轻抚胡子,说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 杜七说道:“我也是这样。” 她并非全知,因为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杜七便问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能不能问你?” 老儒有些好奇,便应声。 杜七看向流萤,这才说道:“青姨也好、翠儿姐也好、连姐姐也好……她们总是说我没出息,可什么是有出息?我不明白。” 老儒惊诧杜七的问题。 流萤扶额。 方之南不在意这些,她更在乎里面那一句“连姐姐”。 “说清楚些。”老儒道。 杜七正要说话,便被流萤捂住了嘴巴,她歉意的看向老儒:“先生,只是一些小事,没什么好说的。” 她差不多能猜到杜七要说什么……她可不想七姑娘丢人。 杜七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拦着自己,想来该是她错了,便不再说话,只是点头。 老儒不追究,看着杜七说道:“有出息就是逐步实现你追求的,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规矩。” 修士要修炼,书生要读书,清红倌人学习女子六艺,这就是有出息。 杜七听了他说的,看向流萤,小声问道:“姐姐,我听不明白他说的……难道我真的有些笨?” 流萤心道可不就是吗? 当然,她还是对杜七表示肯定。 老儒看着那可爱的姑娘,问道:“你的名字是?” “杜七。”杜七一如往常那般的骄傲。 老儒不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站起身。 “先生要走了?”方之南跟着起身,将店里的伞教给他,说道:“淮沁的马车在湖北面,先生最好走湖中廊亭,那儿的雨水会小一些。” 老儒接过伞,不知从哪儿取出了几两碎银子放下,回头看了一眼杜七,撑着伞走入雨幕。 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雨中。 他走了,姑娘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将其当做一件十分小的事情。 杜七也是这样,她还在想着自己原来是没出息的姑娘,便叹息。 流萤抓住杜七的手,嗔道:“七姑娘怎么能将这种事情和外人说……” 她捏了捏杜七滑嫩的小脸:“脸都不要了?” 杜七摇摇头。 方之南走到杜七身边,多看了她几眼,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这丫头就是杜七,怪不得那么能吃。” “……?”杜七微微抬头。 她一下就不在意什么红倌人、什么出息的事情了。 “姐姐是什么意思?”杜七问。 流萤也还奇怪,方姐姐和十娘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会认得七姑娘。 方之南笑着道:“这不是连韵寄过来的信里提到了?说是认识了十娘的女儿……原来就是你,真是好看。” 流萤:“姐姐,你刚还说她能吃……” “说错了,七姑娘可别往心里去。”方之南哈哈一笑。 杜七红了脸。 这依旧是她最害羞的事情。 杜七起身往前坐了一些,遮住她喝得干净的白碗,问道:“姐姐认得柳姐姐和连韵姐?” “这还能不认得。”方之南点头:“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艺算是和我学的。” “是吗?”杜七惊讶,她就说为什么这儿的包子也那么好吃。 流萤忍不住说道:“姐,你不是和依依姐的娘亲学的吗?”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流萤切了一声,说道:“你店里的伞给了先生,我和七姑娘用一把伞,那等会过了早上,你怎么回家?” 杜七说道:“姐姐别担心,一会儿雨就停了。” 方之南无视了杜七的这句话,对着流萤说道:“我拿给先生的是你的伞,一会儿我用店里的伞送七姑娘回家,所以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是你,不是我。” 流萤一愣,立刻跑出去,旋即便是一声尖叫,她冲进来,指着方之南说道:“那可是青姨的伞,你让我怎么和她交代!!!” 方之南摊手:“那是你的事儿……傻丫头,一句轻罗小扇扑流萤就把你绕的找不到北,也难怪十娘看不上你。” 流萤呆呆的站着,兴许是被打击了。 “……” 杜七看着眼前一幕,觉得若是自己笨,那流萤就是更笨的孩子,所以,十娘应该还是会喜欢聪明一些的。 之后,随着时间流逝,方之南无视了碎碎念的流萤,询问了杜七许多柳依依和连韵的近况。 春风城的世界很小,兜兜转转便是一个圈子。 …… …… 雨中,老儒撑着伞走入竹林,忽的说道:“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白一人与一个少年从天上落下来,恭敬的说道:“夫子。” 老儒的视线在疤脸少年上掠过,停在卧松云面上,问道:“你有什么事?” “回夫子。”卧松云说道:“夫子是想收七姑娘做学生?” “七姑娘?”老儒意识到了什么。 卧松云说道:“七姑娘是绝云宗看上的姑娘,也是元君的朋友,元君很喜欢她。” “我知道了。” 卧松云带着疤脸少年消失在阴影中。 老儒停下脚步。 想来也是,这儿是南荒,这么好的苗子哪里逃得过云浅那丫头的眼睛……可惜了,可惜。 至于东华元君,他并不在意。 事情讲个先来后到,就这么简单。 老儒叹息,他有多久没有过失望的情绪了?没想到居然在一处青楼画舫体会到了,当真是缘分作怪。 他正想着,忽的一怔,看向天上。 此时云开雾散,一抹阳光映于面。 他又卜了一卦,这一次是大吉。 便觉得世事无常,命数不定,万事讲究个规矩,可这天机的规矩……越是了解,便越是不明白。 0362 世界是一个圈 不系舟之上,袅袅炊烟升起,些许烟灰融入屋顶清澈水珠中缓缓打了个圈,暴雨停歇后的世界很安静,清新泥土的芬芳沿岸扩散。 杜七与新认识的方之南聊了许多,又听了流萤唱歌。 姑娘的玩闹持续了许久,最后以方之南回家给丫头做饭而终止。 …… 湖心亭。 杜七眼看着流萤被柳青萝捏着耳朵抓走,眨眨眼,一个人回到了不系舟上。 她站在门前,扣动门扉。 并无人回应。 她想着方才柳青萝与她说的话,心道十娘该是已经不生气了啊。 杜七便安静的在屋檐下站着,抬头看向竹林深处。 随着她靠近这淮沁,记忆中属于海棠的味道就愈发清晰,她真的很想和十娘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希望十娘不要再不高兴了,一个人能活的时间本就不长,自然是要高兴一些。 兴许是走了一天有些乏了,杜七依靠着木门,抬起一只脚,伴随着今儿从方之南那里听到小曲的节奏轻轻踢着木门,她看着一碧如洗的青天,小声说道:“我没有不高兴,你们安心些。” 说着,她想起了今天见到的那个书生。 那小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明明是个书生却做着道士的活,一手蹩脚的算术,走到哪儿就算到哪儿,流萤、方之南、包括自己的命数他都尝试去卜算。 他算的自然不准。 杜七觉得不准不是问题,可对着她做这些事情会让孩子们觉得不好,总归是危险的。 杜七不认得那老儒,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也就是发觉流萤很尊敬他,所以雨天的雷声才逐渐隐去。 杜七忽的想起了与十娘第一次去金风楼的时候。 十娘不喜欢太响的声音,会震得她头痛。 杜七想了想,说道:“没事不要总是打雷,会吓到姐姐们的。” 这件事情她在春风城说过,来到淮沁就需要再重复一遍。 随着杜七的话音落下,那天空更蓝了,青草更绿了,一副祥和的景色,哪里有一丝一毫天时不当的模样。 杜七满意的点头,旋即身后木门打开,她没站稳便向后仰去,摔在柔软的怀抱中,一股子淡淡的麝香气息传来。 “死丫头,别踢了,这可是梨花木……若是踢坏了,你就留在这儿吧。”杜十娘说道。 “十娘……”杜七转过头,望着厅内桌上两碗热腾腾的面,眨眼道:“十娘,你不生气了?” 杜十娘瞪了她一眼。 这姑娘当真是不会找台阶下。 也是,她就是这样的傻丫头。 杜十娘意外的看了一眼门外干净的天空,心想下一些小雨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一把将杜七拽进来,骂道:“与你置气,我早就气死了。” “十娘……”杜七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正要说什么就见到杜十娘将那一碗面推到她面前:“闭嘴,先吃饭,我清早就吃了一个冷了的包子,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杜七拿起筷子。 碗内的卖相并不好,清汤寡水,不说和白景天、七姨比,就是与街边小吃相比也差的远。 杜七心道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吃到十娘做的东西了。 看着杜七动筷,杜十娘也开始开始吃。 外头起了一些风,窗子发出些许响声。 杜七说的第一句话是:“十娘,再来一碗。” 杜十娘无奈一笑,将最后的面汤倒进她的碗里,说道:“似你这般能吃的姑娘……就算入了店,发福了也不会有人喜欢。” 杜七想起了柳青萝叮嘱她不要接十娘关于望海店的腔,不舍的摇头:“那我不吃了。” “……”杜十娘一怔,抽了抽嘴角。 这傻丫头…… “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杜十娘将碗推到杜七面前。 杜七看了她一会,这才动了筷子。 眼看着杜七斯文的吃相,杜十娘轻声说道:“我昨儿气的糊涂了,妮子,你为什么想要入店?就因为店里的姐姐们都是好人?” “……”杜七抬起头,不知该不该回答。 杜十娘哼了一声:“把青姨与你说的都给我忘了。” 杜七点头,说道:“因为……那是十娘经历过的。” “面吃下去再说话,呼噜呼噜的,像什么样子。”杜十娘嗔了一句,旋即叹息道:“我就知道……” 果然是因为她。 杜十娘心想她这般的女人果然不能给姑娘带来正面的影响。 所以四闲和七姨说的对,当初她该带着杜七去远的地方生活。 可那时候没钱啊。 杜十娘稍稍的无奈,问道:“我经历的多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杜七眨眨眼,说道:“我想试一下,十娘经历过的规矩是什么。” 她能坚守的只有买东西给钱,旁的规矩无意间便打碎的干净。 “规矩?”杜十娘不解。 说起来,这个孩子从很早之前就将规矩看的很重,与她小时候差不多。 杜七看着杜十娘沉默,补充道:“十娘你别生气,你不喜欢,我就不入店了。” 杜十娘闻言,不知是什么感受。 姑娘的这般表现,就是柳青萝口中的乖孩子吧……殊不知杜七越是这样,她肩上的压力就越重。 她不希望自己替杜七做得决定最后会坏了姑娘的前途。 杜十娘问道:“不是想要学规矩,为什么听我的。” 杜七没有犹豫的说道:“十娘就是规矩。” 对于杜七来说,规矩很重要,可也有轻重之分。 像女车夫照顾春风城是无所谓的东西。 而买东西给钱和十娘的话现在是独一档的,是她需要遵守的。 “傻丫头。”杜十娘心想果然对她无法发火,敲了敲她的脑袋,嗔道:“吃吧,下午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七心想今儿这一次是她第一次见到十娘的真的生气,可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她这一次没有挨打。 便觉得自己很幸运。 …… …… 淮沁画舫,柳青萝坐在厅内,台上是为她抚琴的流萤,听着流萤的琴声,她很喜欢。 柳青萝慵懒的坐着,视线落在窗外的天空,略微无奈。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天高云淡的大晴天,现在又开始下雨了。 现在可是冬天,都要过年了,天气却像是六月一般说变就变。 信里说春风城的天气无常,现在看来她们淮沁也是一样,今年可真是奇怪。 想到七姨,她笑得很好看,等到一曲结束,她问道:“丫头,这曲子是叫契若金兰?” 流萤一颤,乖巧说道:“回姐姐,是。” “明个把曲谱写给我,我拿去给小七看。”柳青萝说着,丢过去一个钱袋。 她也不会占自家丫头的便宜。 流萤看着钱袋落在自己面前,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姐,这曲子是写给十娘的。” “是吗。”柳青萝起身走到她面前,捡起钱袋从里面取出一颗小石子在流萤面上划了划:“你只能选择要银子或是不要。” 流萤抿了抿嘴,接过了钱袋。 柳青萝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乖。” 流萤已经接受了自己卖了曲子的事实,好奇的问道:“青萝姐,你说的小七……说的是七姑娘?” “七什么姑娘,你满脑子就是七姑娘,我说的是你七姨,她不是喜欢听曲戏?我把你的曲子给她瞧瞧,让她在十娘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你七姨在十娘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多说了吧。”柳青萝讽道:“还真当我看上你的曲子了?” 流萤小脸一红,随后不好意思的说道:“七姨是七姨,姐你总是说什么小七……我只能想到七姑娘。” 柳青萝轻轻点头:“倒是一个小七,一个小小七。” “不是老七?”流萤下意识的道。 “说谁老呢信不信我抽你。”柳青萝一巴掌拍在流萤屁股上,说道:“那是你七姨的名字,我还不能叫了。” 流萤不敢说话,又有些好奇。 她一直住在淮沁,没有见过七姨几面,所以说不上亲切,她问道:“青萝姐,七姨的名字是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柳青萝不着痕迹的摇头,说道:“春风城管事换了一茬,同期的姐妹们也走的差不多了……除了我,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 现在的春风城提起七姑娘,所有人会想起的只会是杜七,而不是当年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女。 “姐姐就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旁人的。”流萤抱住柳青萝的手臂,撒娇道。 “她的名字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柳青萝说道:“师柒,现在一些老人该是还记得她。” “十七?”流萤稍稍歪头。 柳青萝搂住流萤,抚摸着她的脸,目露怀念的说道:“那时候柳妹妹和我会叫她小七,连姐姐则唤她十七……一晃过去,也是许多年了。” 她外貌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小七老了。 柳妹妹和连姐分别嫁人,只是运气不好,没有遇到良人,早早的去了……只留下柳依依和连韵两个孩子。 这两个姑娘在春风城如鱼得水,也离不开她们这些老人的照拂。 “姐,你……不高兴了?我不该问的。”流萤忐忑的说道。 柳青萝说道:“没事……知道我为什么撮合你和十娘吗?” “姐你什么时候撮合我和十娘了。”流萤撇嘴。 柳青萝无视她的话,而是说道:“当年柳妹妹和连姐是姑娘们中有名的对食,要不是最后昏了头脑,现在该是悠闲的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流萤并未太惊讶,因为她也喜欢姑娘。 只是让她嫁给一个男人……那一定不可能的。 柳青萝嗤笑:“知道你喜欢十娘,只是连石闲都打不动十娘,就凭你还是算了吧,没希望的。” 流萤不满的扭动身子:“姐,你别直接说出来……我听着难受。” “你不会想着嫁人吧。”柳青萝问。 流萤认真说道:“我只喜欢十娘。” 柳青萝不置可否,因为当年那两个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还不是多了柳依依和连韵两个孩子。 世事无常,像是窗外的天空,没有规矩可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就好像谁也没想过,那个杜十娘会爱上一个男人。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对懂规矩的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当然,除去外部因素,那李孟阳她见过,应该是个良人,也可惜了……其实当年无论七姨还是石闲最开始都是祝福杜十娘的。 因为那个男人很好。 现在嘛,若是他还敢腆着脸回来,只怕杜七那关都过不去,更不要说她、七姨还有祝平娘红吟她们了。 柳青萝说着,抱起流萤进屋。 “姐!”流萤尖叫一声。 “嘘,我累了,陪我睡一会。”柳青萝心道她该是能做一个好梦。 …… …… 如果春风城是热闹繁华的地方,那么淮沁就是宁静的地儿,只是在湖边散步,听着风掠过水面、竹林的声音就让人心旷神怡。 杜十娘与杜七撑着伞在岸边走着。 “这细雨可真舒服。”杜十娘说道。 杜七高兴的说道:“十娘,我最喜欢下雨了。” “我还不知道你?”杜十娘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想要学琴……不会是为了入店做准备吧。” 杜七强调道:“十娘,我只是想学。” “我猜你也没有那个远见。”杜十娘点头,停在竹林前。 “咱们进竹林看看吗?”杜七说道,她以往住过的地方就在那林中……不止如此,她还见到了师先生。 “现在?”杜十娘想了想,说道:“赏竹、挖笋,能做的事情不少,可也挑个好天气。” 她是想挖笋弄一些新鲜的给姑娘尝尝,可现在也没有工具,总不至于让杜七徒手挖吧。 “十娘,你刚还说喜欢小雨天的。”杜七说道。 杜十娘一愣,认为姑娘说的是,望着眼前的幽静小路和两侧高如楼阁的碧绿清竹。 这般烟雨天,赏竹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才是。 最主要的是,杜七真的很喜欢的竹子,一双眸子泛着光。 罢了。 杜十娘知道自己赶她出去真的很过分,便惯着她一次。 这丫头也是,无论自己怎么对她,她都一丁点不生气,杜十娘觉得若是以前的她……不说会伤心,可总归会有怨言。 杜七不仅没有怨言,还吃面吃的那么高兴。 大概她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是她的规矩。 “走吧,我知道里头的一个亭子,是看景的好去处。”杜十娘说着正要迈开脚步,杜七就抓住了她。 杜七看着竖在她们身前、挡住去路的透明之“壳”,旋即伸出手,说道:“十娘,牵着我的手。” 杜十娘摇头:“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拉住了杜七的手。 杜七抓住杜十娘柔软的手,与她一同穿过了结界。 休息一天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63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竹子并非旁人所言那般没有气味,事实上它会散发出一种清新奇异,类似小雨后土壤的混合着米香气的味道,此时正值连绵烟雨,清晰的竹香气扑面而来。 杜七眼前是一根根碗口粗细,高耸入半山的翠绿,竹叶青翠欲滴,抬头望去好像碧绿海水。 淮沁的竹林连绵十里,此处不过是一处幽静小道,地上还有着已经结冰的积雪。 杜十娘心想无论见过多少次,这些高耸密林见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依旧充满了神秘感。 总之是使人非常舒适,风一吹,竹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好像是她手指拂过杜七头发的摩擦声…… “离我近些,别淋着了。”杜十娘叮嘱道。 “嗯。”杜七先是松开了杜十娘的手,旋即抱住她的手臂,贴着她而行。 杜十娘无奈。 杜七则认为杜十娘很好闻,开心的翘起嘴角。 姑娘们的绣花鞋落在焦黄竹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竹林中传的很远。 杜十娘忽的停下脚步,叹息道:“你这丫头总是傻笑什么?真就那么喜欢竹子……也是,难怪翠儿非要我从这运几根小竹回院子种,她早就看透你了。” “十娘,竹子很好闻,可……”杜七说着,在贴近杜十娘衣裳的地儿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是十娘的味道更好闻,我很喜欢。” “呸,你那是喜欢我吗?你那是喜欢麝香的味儿,我还不知道你了。”杜十娘切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自她们的入口,这儿的小路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淮沁竹林较为开阔的地方。 走着走着,杜七转过头看向小路右方的密林。 她在里面嗅到了些许海棠的气味。 她和海棠的家就在那边。 “怎么了?”杜十娘顺着杜七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的是竹林泥泞,在杜十娘的眼里这个方向的竹子似乎要更加绿一些。 “十娘,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杜七说道。 杜十娘想都没有想就拒绝道:“那边没有路,走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虽说淮沁不大,不过以往流萤乱跑在里头转了三个时辰才回到路上,出来就吓哭了……再说了,那儿都是雪和泥,你就不会挑一挑好路去走?” 杜七想了想,发觉十娘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强求,继续与杜十娘顺着小路走。 时间流逝。 虽然只是单纯走着,可只要有杜十娘在身边,她就觉得很高兴。 只是…… 杜七看着前方,见到了许多她不认得的人。 那些人戾气缠身,在十娘眼里他们应该就是仙门了。 她本以为师先生在林中,可因为她们的脚程太慢,走走停停,现在师先生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事实上,师承本就是来踩点的,借着些许东玄的名声替倚石仙子跑腿。 “十娘,咱们要去哪儿?”杜七犹豫后说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杜十娘很惊讶:“不是告诉你去南边的新亭?前些年淮沁的姑娘们凑了不少银子,在淮沁各处都建了新亭,我还一次没见过呢……” 她又很意外,安抚杜七道:“要来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就打退堂鼓了?咱们也没有走的太深,一会也不用原路返回,从东边出去找一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淮沁了。” “……”杜七有些担忧的看向远方。 杜十娘说道:“来都来了,去看一眼再回去。” 杜七只能点点头,她说道:“十娘,咱们要是带着明灯就好了。” 若是明灯在,她就什么都不担心。 “明灯?那丫头现在不知道被翠儿施弄成什么样呢。”杜十娘说着抿嘴一笑,似是想到了明灯的可怜模样,她对着杜七说道:“抓紧我,咱们走快些,天色也不早了,一会若是再下了大雨咱们就遭殃了。” 杜七应声。 …… …… 淮沁竹林中的势力达到了一股微妙的平衡感。 竹亭之外,一处略微开阔之处,怪异而平静。 禅宗的和尚来了不少,可一个个看起来无欲无求,似乎对悟道竹一点想法都没有,整日就像是一群普通的和尚席地而坐,在那里念经坐禅。 四方书院的夫子又来了几位,可他们没有一丁点架子,整日吟诗作画,看起来也对悟道竹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道宫来了一位女冠,一袭红黑道袍正依靠在亭中小憩。 至于说以绝云宗和八方客栈为主的南荒本土宗门……还没有资格进入这个圈子。 此处的阵容可怕到只弱于于九华山太华峰,随便讨论些什么都能让东玄甚至整个人族震上三震……可与其实力不匹配的是,他们毫无排场,普通人见了只会觉得是一些书生游方和尚在林中抒情。 这并不是罕见的情况,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寄情于这十里竹林。 新亭中,老儒和书生弯腰看着随意挥毫写下的墨笔,随意的聊着。 “你怎么看现在的绝云宗?”老儒问。 书生毫不犹豫,说道:“绝云剑仙之意毁于天劫。虽然有仙器止损,绝云也不乏天赋异禀之人,可终是伤了根基,剑修失格,传承泯灭,难登大道。当然云宗主若是在,这上古剑宗就在。” 他言止于此,意思却很明显了。 绝云宗底蕴相比于同期传承已经彻底没落,即使有云浅这么一个宗主也无法力挽狂澜。 因为云浅的修炼之路已经走到她个人能力的尽头。 她的消失就是绝云宗被历史长河吞噬的时候。 老儒若有所指的说道:“她不掺和这件事是对的。” 书生呵呵一笑:“她不掺和,不是绝云宗不掺和,那师承不是来了?都是心知肚明……云宗主倒是取巧,师承与天枢阁的关系匪浅,面子还是要给一些的。” 天枢阁与书院交好,所以可以适当放缓一些态度。 老儒提笔一挥,做了一道平和卦象,又问道:“那八方客栈呢?” 书生没有露出不屑,只是平静的转过头,问道:“夫子,你是认真的?” 老儒不置可否。 书生不再在意,专心瞧着卦象。 八方客栈取了一个与书院相似的名头,做着魔门的事情,也就是与书院有旧……即使以往有几分本事,可就靠着现在一众目光短浅的冢中枯骨,连绝云宗的脚跟都看不到。 他看不上眼。 书生看着卦象,忽的说道:“夫子总是说卦遁其一……原来夫子问的不是客栈,而是那九华剑主之一的鱼行舟。” “就是她,你怎么看?”老儒饶有兴趣的问。 书生认真说道:“她该是书院的学生,现在是大争之世,仙路难走,多一个人,脚下便多一条路。” “你倒是看重她。” “夫子说笑了。”书生掌心有一道金色游鱼游动,脚下踩着一圈圈时光粒子,仿若此间的时间都走的慢了。 他说道:“九华剑之一意味着什么,夫子该是比我清楚才是。” 老儒看向天上那一抹云,说道:“大争之世,向来争得不是悟道竹,不是龙脉。似是鱼行舟,一条小鱼儿就足以盘活少君那一门的烂摊子,真是……有趣。” 书生笑着:“少君?夫子说的可是客栈吕少君,学生可是很少见到先生对一个人这般有耐心。” “……你呀。”老儒无奈,却不避讳书生的视线。 天道总是喜欢玩弄世人,似那新入门的李孟阳…… 老儒问道:“李孟阳如何了?” 书生收起了笑意,认真说道:“厚积薄发,才气精纯,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所修炼之法暗自切合三家之长。” “予以厚望?” “正是。” 李孟阳兴许会是书院的下一个青衫夫子,他的天赋绝不下于鱼行舟。 想起了什么,书生略带无奈,说道:“少年心性,急功近利,心性略微阴寒。” “多读书。”老儒说道。 书生点头。 老儒看着天上了一抹小雨,惋惜说道:“我今日见到了一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了,入了师承门下。” 书生一怔,旋即明白了先生方才问题的意义,他深知先生的眼光,无比惊诧道:“先生是说……绝云宗还有机会?” 老儒摇头说道:“天赋不是最重要的。” 要先活着。 书生便明白了,轻轻叹息。 合着先生与他说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抒发今儿收徒失败的苦闷。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 至于为什么姑娘……书生的视线落在亭中。 天知道他见到老儒打着一把粉红色油纸伞凑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只是很快,书生的笑容忽的僵在了脸上,因为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一片黑压压的云层,轰隆隆的声音自远而近。 一时间,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风起云涌。 天地间起了一道狂风,自下而上,烟尘迷眼。 风雪小雨天,以此处为中心,方圆云层在狂风的推动下聚集在一起,酝酿着什么。 书生抬头。 隐隐可以见得那天空之上雷光翻滚,电浆流转。 天劫。 他低下头。 只见他脚下一圈足以减缓时间的光点正在缓缓消失。 他的修为……在消散? 远处,那一棵一棵的竹子仿若欢迎,将他们整个困住,同时……他的真气仿被压在巨大磨盘之上被不断的消磨。 一刻钟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变了天。 书生转头看向卦象,便见到了老儒惊异的表情,老儒指着天空:“果真是天时不当,卦象所言非虚。” 天翻地覆还是来了。 书生凝重的说道:“先生,不是天时不当,咱们该走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本好好的淮沁竹林忽的就变成一座天行之阵,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那顶上的劫雷尚未形成,可在场的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可怕的天威。 和尚睁眼,女冠起身。 仙品悟道竹,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还未出世,劫雷先至。 “走?往哪走?”老儒指着不远处纷纷睁开眼的禅宗和尚,说道:“结阵吧。” 天地至宝出世都伴随着劫雷或是劫难,他们也习惯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次并非是普通的天劫,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杀劫。 …… 不远处,杜七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现在很是狼狈……因为地上尽是湿润泥土,所以杜七身上沾满了泥污,白皙手掌也染上了乌黑……又因为方才的风实在太大,所以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缎带被吹到了十余丈开外,挂在竹枝,她一头长发散落,顺着风凌乱飞舞。 不远处,有两位修士正在斗法,正是他们掀起了这一阵罡风。 若非是上头叮嘱,对于擅自闯进来的人只怕就不是冲击,而是就地斩杀了。 当然,外层修士的随手间的切磋也不会在意附近的凡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这个意思了。 又或者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杜七的头发被吹得簌簌作响,她看向远处的两个风中人影,觉得自己可以是凡人,也可以是池鱼。 但是十娘不行。 “妮子,你没事吧。”杜十娘顶着风走过来,她不比杜七强多少,突如其来的大风也将她掀了一个跟头。 杜七甩去手上泥污,看着杜十娘的脚踝处鲜红,心疼的说道:“十娘,你的脚……” “被石头刮了一下,不碍事。”杜十娘顶着风,抓着身边的竹子。 此时,她们的伞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儿了。 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杜十娘奇怪的说道:“怎么忽然起了这么大风……是要下雨了吗?” 杜七点点头,瞧着上方凝聚的黑云,牵住杜十娘充满泥污的手,说道:“十娘,咱们要回去吗?” “回去吧,今儿的天气实在是差,方才就该听你的。”杜十娘叮嘱道:“此处正巧是迎风口,你小心些跟我来,过了东边就好了。” “没事……十娘,风会小的。”杜七说道,旋即与杜十娘一同离开。 天上浓云愈发剧烈。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眸子中是冷漠。 她和十娘不是凡人,那么两个神仙打架,总归是殃及什么才行。 她不在意。 0364 众生知我意 天上下了一阵暴雨,有些来自云层,有些来自九天,有些则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密集雨点落下,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只是普通的雨,可是在修士眼里仿若一道道利剑。 暴雨洗刷在场众人,那一滴滴水滴无视所有的结界守护,一点点、一点点如同磨盘将他们的修为洗刷,吸收于天地间。 忽如齐来的杀劫并未让众人太过惊慌,不如说见惯了至宝出世的他们早已习惯。 他们镇守在此,本身就是有镇压劫难的目的……因为此处悟道竹的气息最重,所以于此处应劫的是此行修为最高的几人。 修士逆天而行,历经过无数境界劫难。 老儒一只手点着眉心,伴着暴雨、惊雷缓缓说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话音落下,真元化作笔墨阴阳二色聚集在老儒身边,似是一道长河将无边杀机隔在外面。 一众和尚原地结阵,座下金莲朵朵……佛印化作如来虚影护住众人,挡住那锐利的雨滴。 女冠轻甩拂尘,道袍摇曳,她伸手于于虚空中一点,一道与老儒相似的阴阳之气落于地面,瞬间便扩散成一道阴阳之阵,黑白二色散开转化成一道乾坤之意,宛若星河流转。 星光洒下,杀机尽除。 瞬间,众人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这也能看出,眼前女冠道姑的修为隐隐在众人之上,老儒的辈分虽然高、通天晓地,可在争斗上便要落了一成。 暂时压制住了劫难,书生松了一口气。 书生疑惑道:“总算是过去了……这般劫水,是悟道竹要出世了?” 老儒和女冠对视一眼,二人皆可见得对方眼中凝重之意,领头的禅师身上金光大盛。 电闪雷鸣间。 老儒指尖殷红书了一行字,血书逆着雨水而上,向天而行,作穹顶守护。 女冠一只脚在地面划出一道清回逸出尘的弧线,轻柔推掌,她仿若阵眼,撑起了眼前的冲虚之阵。 书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提笔昂首,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是了,真正的杀劫不是那淅沥雨水。 修仙界所有的劫,最可怕的向来都是雷劫。 劫云滚滚。 此时仿若有人在九天之上咚咚咚的撞那天钟。 钟声即众生。 要他们死在这里似乎是众生愿。 …… …… 过了弯,风突兀的小了,等到两人入了一座空亭,杜十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望着她和杜七的小花脸,噗嗤一笑,伸出泥手在杜七面上一抹。 “十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杜七杵了她一下,自怀中取出略带温热的手帕后捧起杜十娘的脚,轻轻擦拭着她脚踝处的血污。 “都说了一点小伤,你紧张什么。”杜十娘作弄了杜七,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擦去她脸上的泥土。 “才不是小伤。”杜七心疼的看着杜十娘额前的些许冷汗。 这般时候严重的不是擦伤而是扭伤,十娘的脚踝都肿起了……她精通医理,哪里还能不明白杜十娘此时忍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知晓十娘是怕疼的姑娘,所以她很不高兴。 亭子之外半里路的位置,有两个身影趴在泥土中,身子被雨水覆盖,面容焦黑一片,似是有心火自内二外燃烧,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从师承都只有资格在这里串上一圈就能看出来,能出现在这儿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无论有什么样的辉煌,他们都死了。 兴余在修士看来,只是轻轻掀了杜十娘一个跟头算是劝阻,甚至是良善的…… 但是杜七不这么想。 她只知道十娘受伤了。 她向来不是讲理的姑娘。 “十娘,你靠着栏杆。”杜七撕下衣角处的一抹裙角,施加压力后在杜十娘扭伤处的上方扎上,又做了简单的处理。 “嘶……臭丫头,你轻些。”杜十娘抽了一口凉气,对着杜七的脑袋敲了一下,随后嗔道:“给你的买的裙子就这么撕了?一点不知道心疼钱。” “我的缎带不知吹那儿去了,不然……”杜七也很心疼自己的绣花裙,可事出紧急,也没有什么办法。 “行了,我也不是怪你。”杜十娘拭去额前冷汗,看着远处的阴雨连绵,说道:“妮子,好像要下大雨了。” 修士劫雷,杜十娘只能看见平常的那一部分,见不到电闪雷鸣。 “那咱们早点回去,十娘……我背你。”杜七说道。 杜十娘点头:“行,你顺着小路往前走,差不多到了地方坐马车回去。” 杜七便小心翼翼背起杜十娘走出亭子。 凉风拂面,杜十娘嗅着杜七耳边的味道,翘起嘴角,环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冬天的雷雨,倒是罕见……咱们出来这一次也算是值了。” “十娘又说胡话。”杜七叹息。 “没大没小。”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感受着姑娘的手托着她的身子,一边忧心杜七那虚弱的身子能不能背的动她,一边有些害羞,便转移话题说道:“去找秋屏,她那儿有小佛像,咱去拜拜,去去晦气……” “晦气?十娘也信这个了。”杜七快步,回头说道。 “和你翠儿姐学的。”杜十娘哼了一声,接着拍了拍杜七的屁股,嗔道:“我听不得雷声,你走快些。” “不会太响的。”杜七说道。 …… …… 导致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轻描淡写的死于心火,从下而上,透入顶门,劲攻脏腑,旁灼四肢,毛孔发际,一瞬息间便化为灰烬。 所以杜七已经不在意,只想着早些带杜十娘找到马车,因为再怎么说也是一百斤的姑娘,杜七腰都有些麻了。 所以剩下的劫雷便不是杜七的意思,而是众生意。 杜十娘因为神仙打架而受伤,可她不是凡人。 所以遭殃的就换了一批人。 淮沁中央的百米之地,天劫缩成了一个十分迷你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发出太过响亮的雷声让姑娘不高兴。 雷鸣轰轰,淡青色的雷电穿梭在云层的缝隙之中。 在老儒和道姑耳中,钟声取代了天地一切声音,只剩下了轰轰之响,此时的恒星天之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消失,什么星辰云层雨幕全然替换成了层层浆网,誓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网恢恢,什么是天地愤怒。 此时,她们心中不约而同起了一个疑惑。 这真的是悟道竹的伴生劫难吗? 尤其是女冠,她作为阵眼,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苍穹般的威压…… 当年天君得到仙品悟道竹的时候面对的天劫规模要更大,相比那时的劫雷,眼前的天劫小的过分,只能将他们几个覆盖。 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不详就越严重。 “来了。”女冠凝眉,轻推手掌,脚踏方圆。 此时,无论是书院还是禅宗都附和着她去抵御天劫。 天地蓦然无声,有雷劫落下,如一条游龙,游龙所过之处,伴随着漆黑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机而来,这是一道不知级别的雷劫,是绝对不可能阻挡的恐怖。 雷光寂然。 随着一道劫雷落下,天上劫云忽的消散的无影无踪,露出本身干净的天空。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与杜十娘的脸碰在一起。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杜十娘说道。 “哦。”杜七将杜十娘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加快脚步。 斜风温和的吹着两个姑娘。 轻风借力,杜七轻松了一些。 …… …… 不知多久之后,淮沁中心的天威结界才自然散去,数道身影总算闯了进来。 此处风景秀美,竹亭静雅,斜风细雨间一片平和,别说经历了天劫的毁灭,此处连一根柱子都没有任何焦火的痕迹,地面上的竹叶顺着顺打着滚。 周遭都是那么安详,只是本来负责此处应劫的众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亭中安静倚着的一把粉色的油纸伞。 一众禅师、书院夫子、观主……皆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没有存在过。 卧松云站在一位中年道士身后,脸色铁青。 往生和尚双手合十,低眉道:“阿弥陀佛。” 倚石仙子和师承站在一侧不语,倚石仙子惊讶于此处劫雷的可怕,师承庆幸自己走的快。 中年道士手握女冠传出来的玉简,长叹。 此时有人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便说道:“天云子、景华仙子已经身陨,是心火之劫。” 平日里,那也是两尊大能,可在眼前的几人面前,没有一个人回应。 一个身着罗裙的女人脸色惨白,在女人身后,小虎抓紧了鱼行舟的衣裳,小声的说道:“小鱼姐,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嘘。”鱼行舟示意她不要出声,旋即走上前去牵住女人的手。 “他就这么死了,道宫……悟道竹……”女人自语,红唇微颤,紧接着转身直接离开。 在经过倚石仙子的时候,倚石仙子忽然开口说道:“少君。” 女人转过头,盯着她看。 二人向来不和,可此时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倚石仙子轻声道:“少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女人多看了她一眼,随后消失在林中。 鱼行舟对着倚石仙子和众人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倚石仙子看着女人落寞的背影,轻轻一叹,便觉得自己没有掺和这一次悟道竹的事情当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南荒本就不详,忽的有这般神物出世本就诡异。 现在道宫一位观主、禅宗的般若禅师、书院一位夫子皆消失在天劫下。 要地震了。 她想。 …… …… 秋屏的院子,聚起了多位姑娘,直到秋屏送走了最后一个过来看望杜十娘的姑娘,她叹息一声走进屋,向着正喝着茶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那么大的人的了,还能扭到脚?” 杜十娘摊手。 此时她的脚踝已经被杜七仔细包扎过。 “秋屏姐,这事儿不怪十娘。”杜七说道。 “七姑娘,十娘那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呢。”秋屏无奈说道。 “?十娘怎么对我了?”杜七不明白。 “她听不懂你说话的。”杜十娘略带得意的说道。 秋屏虽然只能看见杜十娘的半张脸,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炫耀。 “也不知道你走的什么运,能碰到她这么好的姑娘。”秋屏走到杜十娘面前,蹲下伸手在杜十娘脚踝处轻轻一戳。 “嘶……”杜十娘疼的眼角一抽,骂道:“你要死啊。” 秋屏学着杜十娘摊手的样子:“让你得意。” 杜十娘忍痛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秋屏轻笑:“好了,闹着玩呢,我去准备晚食,一会儿青姨要来呢。” “嗯。”杜十娘挥手,秋屏转身离开。 在杜十娘被“欺负”的时候,杜七一直在旁边看着。 即便是她,也能分得清什么是玩笑的。 杜七沉默期间,杜十娘也在看着她,杜十娘觉得自家丫头今儿十分的奇怪,一直心不在蔫的。 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杜七在担心她。 而事实也时如此。 “行了,你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我歇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应声,旋即看着自己的手。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仙门。 以及,她并不是修炼的好苗子,所以做什么都只能依赖旁人的帮助……像是今天下午的事情,若是明灯在就不会是这幅模样。 “十娘,我不想让你受伤。”杜七说道。 杜十娘身子轻颤,没有感动,只觉得一阵肉麻,嗔道:“说什么不害臊的话。” 杜七不语。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许多事情,可那要破坏许多规矩。 若是她有了修为,应该就能很轻松的解决今天的事情,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规矩。 她不喜欢仙门,可若是要修炼也不是不行。 杜七想了想,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杜十娘……主要是担忧再说错话,所以还是交给十娘来安排最好。 她看着自己与杜十娘合在一起的手,又觉得破坏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她动手,所以血没有溅在她的手上,翠儿姐和十娘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她靠在杜十娘身上,面上有些许疑虑。 记忆残缺不假,可她记得自己该是有一些修为的,不多,却勉强够用。 可修为怎么都没了…… 记不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十娘,我饿了。”杜七说道。 这才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 0365 春风依旧 转眼几日过去。 春风依旧。 淮沁的风雨飘摇并未影响到春风城的安定,姑娘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雪天,明灯牵着白玉盘的手,小脸上写满了幸福。 不久前还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姑娘现如今可以手牵手走在繁华街道上;身上有着买点心的碎银子;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回到家也有需要她们去做的活。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般生活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姐,公子对你怎么样?没有欺负你吧。”明灯缩在白玉盘的伞下,小声问道。 白玉盘挠了挠她的手心,无奈说道:“没规矩,你怎么说公子呢。” “翠儿姐说那公子不大聪明。”明灯说道。 白玉盘微微一怔,旋即叹息。 她是不知道好好的公子怎么到了旁人眼里变了一副模样。 “行了,带我去药房。”白玉盘说道。 “姐,你要买药?”明灯紧张的看着自家姐姐。 “公子被尊上禁足,采买药材的事情就只能由我来做了。”白玉盘解释着,语气一顿,说道:“正巧,我也有一些要买的。” “姐,你还是不舒服了。”明灯担忧的看着她。 白玉盘推了一把明灯,说道:“别说了,咱们走快些,慢了……我要赶不上公子准备的午饭了。” “嗯。”明灯虽然担忧,可十分听姐姐的话,她领着白玉盘来到药房,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门,同时说道:“小姐不在,药房是我看着姐,你要买药,带了银子吗?若是没有……我身上还有一点。” “你自己那点银子留着买点心吧,不是喜欢吃蜜饯?”白玉盘摸了摸明灯的头。 “连姐姐也是个好人。”明灯说着,搬来了一个小凳子,问道:“公子要什么药材?” “我想想……是了,公子在学方剂,要的是通病杂论的中的药,明灯,我说你去拿,小心些别摔着。” 白玉盘数了几样药材,明灯将其取了出来后,她拿了适当的量自己将其打包,随后补充道:“接下来是我的,枸杞子、藏红花、黄芪,再来一些艾叶。” 她这些时日看了那么多医书,自然知晓怎么才能最好的调理自己的身体。 可明灯不明白,她不懂医理,药方子背了不少,疑惑说道:“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好像都是补血补气的,姐姐也身子虚吗?怎么和姑娘们买的药方子一样。”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白玉盘红着脸。 其实她一开始也不明白。 她想了想,认为虽然明灯有翠儿和杜十娘在身边并不会遇到她那般窘迫的事情,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有些事情作为姐姐的还是不想让给她人,便说道:“枸杞子滋阴补血、藏红花补血养颜,黄芪补气养颜,艾叶也可以泡水喝,化瘀。” “姐,你懂得真多。”明灯崇拜的看着自家姐姐。 她以前想的是对的,月姐才是最适合跟着小姐在药房忙碌的姑娘。 至于她……什么都不会,跟着翠儿姐打杂就好。 “什么懂得多,书上都写了。”白玉盘和这个满眼对她都是迷恋的孩子没有办法说正事,叹息道:“好在七姑娘治好了你的身子,你该不会和我一样体寒,是好事。” 月事来临时候的痛楚,她现在只是想想就觉得太阳穴隐隐跳动。 白玉盘轻轻一笑。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公子以为她生了病,急切的样子是那么有趣。 “行了,多少银子。”白玉盘取出钱袋。 “姐,你真的有银子吗?”明灯问。 “我现在是公子的侍女,每个月从店里领月钱,不多……可也足够了。”白玉盘心道她平日里不吃零嘴、不买衣裳,所有的银子都存着。 “那就好。”明灯点点头,算了银子后报了一个数。 白玉盘忽的露出些许俏皮之色,说道:“明灯,我若是没银子呢?” “姐没有就用我的啊。”明灯想也不想便说道,这对她来说也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倒是不用。”白玉盘自怀中贴身的位置取出一张银票在明灯面前一晃,看着妹妹目瞪口呆的样子,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说道:“公子说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明灯咽了口口水。 “好了,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可是七姑娘的丫鬟,以后遇到事情可不能再这样……要知道,以后再丢人,那没的就是七姑娘的面子了。”白玉盘摘下明灯的帽子,在她那一对狸花耳上轻轻一吻。 “姐……”明灯似懂非懂。 她发现,自家姐姐比以往要成熟好多。 白玉盘起身,拎上药材撑起伞,回头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十楼。” “嗯。”明灯应声,出了门后望着身边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姐姐。 从出了药房开始,姐姐就变得稳重许多,仿佛方才那个亲切的人只是幻想。 正如白玉盘所言,她现在出门代表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白景天的脸面,所以万事都需要注意。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翠儿和杜十娘喜欢的也是这一点。 姐妹一起走,明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姐,小姐说我随时可以去沁河医馆找你,是真的吗?” “七姑娘说的话还能有假?她才是医馆的主位先生,硬要说的话,公子只是个住客。” 提起杜七,白玉盘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若是杜七见到,一定会很眼熟。 因为白玉盘流露出的情感与马尾辫少女、流萤看向杜十娘的如出一辙。 白玉盘羡慕的目光在明灯侧脸掠过后说道:“公子也提了,你想来就来玩,随时都可以。” “嗯。”明灯用力的点头,她小手做爪在空中迅速抓弄了几下:“我想那花瞳小蛇了,它真的很好玩。” 白玉盘一愣,旋即宠溺说道:“花瞳最怕的就是狸花,现在石闲姑娘那儿一只,算你又是一只,她可是苦的很。” “姐不想我与花瞳玩?”明灯问。 白玉盘想都没有想,直接说道:“没有,你喜欢就好,花瞳整日除了吃就是趴在我身边,也该动动了。” 只要妹妹喜欢,朋友什么的本就是拿来取乐的。 姐妹聊了许多,白玉盘一路将明灯送回了十楼一旁的大树下,这才转身离开。 明灯依依不舍的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的干净,整理衣裙,走进家门。 才进去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容:“丫头回来了?和你姐姐玩的开心吗?” “婵儿姐?”明灯尖叫一声,冲上去抱住她,蹭了蹭:“婵儿姐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 “也就几天,再说了,你想的是小花,才不是我。”婵儿哼了一声,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你和姐姐聊的开心便没有打扰……现在你回来了,走,姐带你去吃点好的,今天小姐亲自下厨。” “……”明灯一愣。 谁下厨? 婵儿姐的小姐? 石闲姑娘?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婵儿姐……姑娘的厨艺……” 她若是没有记错,石闲的厨艺和杜十娘相比还要更差一些。 婵儿抽了抽嘴角,镇定说道:“小姐说趁着十姑娘不在要好好磨练厨艺,大年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我吃了她做的饭三天了,三天……这三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明灯身子一颤,旋即从兜里取出一颗蜜饯递给她。 婵儿将其放入口后说道:“明灯,我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明灯没有说话。 婵儿牵住她的手:“不能我一个人受苦,你得陪我。” 明灯说道:“石婴姐姐还在家里,我和她一起吃。” “石婴?方才被琴楼的姑娘接去了,说是玩两天再还回来。”婵儿平静说道。 “玩两天?”明灯脑袋上飘起一个问号,又问道:“翠儿姐呢?” “翠儿……你没来之前,被安宁妹妹邀请上街去玩了。”婵儿说道:“本来翠儿还不想陪安宁出去玩,毕竟才认识没几天,可一听要吃小姐做的饭,抓着她的手就走了,怎么……你回家的时候没遇到她们?” “没有。”明灯发觉没有什么能说了。 石婴去了琴楼,翠儿姐陪着刚认识的姑娘去玩,那婵儿姐非要抓一个人,也就只有她了。 婵儿看着明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去我们那儿可是能见到淮竹姑娘的。” 明灯问:“姑娘怎么说?” 婵儿一滞,眼神闪躲。 明灯大概就明白了,淮竹姑娘也觉得不好吃。 “吃了饭你去陪小花玩。”婵儿说着,补充道:“晚上我做主,你住我那里,让小花陪你睡。” 明灯一听到有小猫抱着睡,立马什么都不在意了,跟着婵儿回四苑受苦。 …… …… 街上。 一袭白色花袄的安宁抱着翠儿的手臂走着,无视了一众姑娘议论纷纷的声音与好奇的视线。 翠儿身子略微僵硬。 安宁作为常平怜最喜欢的孩子,店里的姑娘都听到了风声……翠儿自然也是一样,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只是按照杜七说的给安宁送去了一些药,谁知道对方忽然就黏上了她,三天两头的往她在的地方跑,想方设法的帮她干活。 翠儿是店里长大的姑娘,所以她看得出来安宁没有恶意,兴许是真的喜欢她,可就因为这样才奇怪。 “姑娘……” “姐姐叫我安宁就好。”安宁说道。 “……”翠儿不大适应安宁的亲昵,却不好落了妹妹的面子,便说道:“安宁,中午想吃些什么?” “都听姐姐的。”安宁抓着翠儿的手说道。 “鱼吃吗?” “都听姐姐的。” 翠儿开始思考自己因为逃避石闲的饭菜而跟着安宁出来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她有了答案。 还是石闲一个人做的饭更可怕一些,安宁无故的粘人,可总归是可爱的孩子。 “那咱们去吃七姨的面。” “好。”安宁立马答应说道。 翠儿也看明白了,这个姑娘一点没有主见,凡事只会说好。 “对了安宁,你和婵儿是怎么认识的?”翠儿问道,方才三人见面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婵儿姐……”安宁说道:“常姐姐怕我一个人在楼上无聊,让姐姐陪我玩。” 翠儿扶额。 是了,店里若要找一个游手好闲还让人安心的人,也非婵儿莫属。 安宁羞涩的说道:“婵儿姐与我说了许多翠儿姐姐的事情……我很喜欢。” “原来是这样。”翠儿轻轻叹息,心道安宁不仅是个干净的姑娘,更是杜十娘的学生、杜七的闺蜜……怎么看都是自家人。 所以她并不警惕,只是不适应。 真要说,大概安宁工作做得很到位,她还是蛮喜欢她的。 还有一件事。 翠儿低头看着那笑得像个花痴的少女,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 不久之后,七姨的小摊。 翠儿挑了一个位置让安宁坐下,走过去行了一礼:“七姨,师先生。” “你先走远点,姑娘要吃饭了。”七姨对着师承挥手。 师承无奈,后退几步,随后翠儿点餐,顺势帮着七姨准备面的材料。 师承回头,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 安宁看着她,咧嘴一笑。 师承蹙眉。 佛门在前些时日的天劫中遭受那般重创,作为禅子……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这些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回来见了一面在意的人,得知杜七和杜十娘就在淮沁,便准备去看看。 师承与七姨说自己先离开,七姨正和翠儿聊的火热,随意摆手表示知晓了。 师承离开时经过了安宁,安宁忽的开口,一抹传音入耳。 “先生,我听说般若和尚……死了?” 师承摇摇头,不是说不是,而是不知晓。 事实上,天劫过后在场所有的人全数消失,各种秘法都再找不到一丝踪迹,连留守宗门的血玉都与本体断开了联系。 不知缘由,可所有的联系尽数斩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道宫是,书院也是。 师承只是回答比较保守。 安宁笑了笑,她还在莲宗时候,那般若和尚对她还是很好的。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掌心一道佛印标记,传音道:“我觉得他没死。” 安宁认为告诉师承这个消息算是与他和绝云宗结个善缘,因为硬要算起来,师承也是翠儿姑娘的长辈,说不定有用到的一天。 听到安宁的声音,师承再想仔细询问,安宁却已经不理他了,正用小女生一般眼神崇拜的看着翠儿。 师承带着疑惑回到了绝云。 0366 剑道没落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绝云宗因为诸多原因已然没落,可远观山门,却依旧能感受到那来自远古时期的剑韵。 紫微枝上露华浓,起秋风。 管弦声细出帘栊,象筵中。 仙酒斟云液,山歌转绕梁虹。 有云雾,飘渺无法度量,一座座山峰像是古朴锋锐的长剑插在山河大川,威严不可名状。 师承仰望青云峰,旋即如一道游龙上山。 他突破一道道风障,长袍呼呼作响。 随着师承愈发的接近山门,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面上苍老的皱纹逐渐消失,一头白发染上精黑,胡子也缓缓退化。 直到他登临仙阶,空气充斥着灵力,一道道剑元漫天飞舞,反观师承终于褪去了那老人的佝偻,出现在仙门阶梯之上的是一个青年。 此时的青年气质温文尔雅,似是一个药师书生,可仔细去看便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中带着一丝丝灼人的锋锐。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杜七眼里的样子。 杜七一直以来都说他年轻,指的不只是年龄,而是外貌。 …… 师承走在青云峰上,诺大山门空无一人。 他是青云峰的丹长老,也是青云峰之上唯二的修士……不是因为需要单独给他空出一座灵宝之地用来炼丹,只是剑修凋零,宁缺毋滥之下必然的结果。 师承去了大殿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转头来到后山的清溪,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洁白丝裙的少女正站在溪边发呆。 “师姐。”师承走过去,轻声说道。 少女一怔,回头说道:“回来了?” “嗯。”师承望着少女眉眼间的悲伤与疲惫,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递过去,说道:“这是清秋金丹,小三劫时,有七分把握之后再服用。” 少女点头,接过丹药。 师承是嘴笨的人,见到一向活泼的师姐这般的哀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他虽然从安宁那里得到了般若禅师以及劫雷下的众人并未陨落的消息,可并不能确定其真实性,便没有说出口。 少女回了神,发觉师承像个木头站在那后轻轻摇头,说道:“好了,我没事了,你怎么上山来了?不是要陪那个孩子?” “师姐,夫子虽然下落不明,只是未有定论之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师承说道。 少女沉默半晌后,指着绝云宗禁地的方向,认真说道:“那不是小三劫,而是真正的劫雷。” 天劫之下,连老祖的神念剑意都难逃寂灭,更不要说一个在争斗上远落后与他人的书院夫子。 “可是……”师承还要说什么,却听少女喃喃自语:“我原以为他虽然是我的爹爹,可我不喜欢他,即使他们夫妻两个一起去死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一丝的伤心……可真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空落落的,师弟,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师承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叹息。 他这个师姐虽然年龄上比他小一些,不过打小在绝云宗长大,辈分修为都不弱于他……虽然师承早就发觉他这个师姐对八方客栈的消息过于灵敏,猜测过她可能和魔门有联系。 从她口中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止如此,她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消失在劫雷下的那位老夫子。 少女看着师承的表情,忽的笑了:“你那么笨,我问你你也不知道……只是我不明白,师弟你是怎么知晓我与夫子的关系的?” 师承抬手指向南方,少女明白了,无奈说道:“掌门也是,什么都往外说……不过我也能猜到一些,一定是你怀疑我是客栈派来的细作,去找她了。” 师承面露尴尬。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哪里知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只是八方客栈的掌柜的与四方书院的七位夫子之一居然有个女儿……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行了,我也用不着你安慰,对了……我不高兴的事情你可不能与白云峰的那个女人说,不然她又要笑话我了。”少女立刻振作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那个伤心的人也是她。 只见她眼中是燃烧的好奇:“师弟,你那个女儿怎么样了?还不肯随你上山?” “师姐,我找掌门还有要事。”师承避开视线。 “切,一说起她你就这个样子,算啦,有空我自己下山去瞧瞧那个小侄女,这么多年,也是苦了她了。”少女说着,嫌弃的看着师承:“也不知道你这个爹爹是怎么做的……若是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认你。” 师承闻言,面上多了几分愧疚。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之声自远处的天际而来。 “师姐,小妹来找你喝酒了。” 听到那声音,少女瞬间便慌乱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旋即推了一把师承,说道:“这女人真是有病,不在她的白云峰待着,整天来找我……她定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师弟你去忙你的,别说见过我。” 说完,少女辗转腾挪,很快消失在山野间。 师承为了避免麻烦,也踏云而去。 眼看着飞云如景于两侧消失,师承眼中锋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来说罕见的柔润与怀念,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浅薄书册,不是别的,正是杜七看过的“天人相应论”。 睹物思人。 那时他初入腾云境,道心不稳所以下山修行,正巧那时从丹道反入医道需要读书,于是找了一家医馆做学徒。 医馆馆主有一个女儿,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得那姑娘的模样,却记得她曾经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朗读医书的声音。 再后来,他接到任务出行东玄,本以为会是短时间的事情,可没想到一闯荡就是那么多年,再回来时,却再找不到那山脚下的医馆。 之后那山下的姑娘曾经不止一次闯进他的梦。 现在也没了,因为他不会在做梦。 修仙不记年,一个转眼,姑娘便像是风一般消逝与岁月中。 只是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因为对方不是修士,所以并非道侣。 师承认为师姐说的对,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轻轻叹息。 师承稍稍轻松了一些,因为女儿身边有杜十娘和杜七这样的姑娘,所以她回心转意,接受了自己专门为她炼制的金丹,也许以后,他还有机会弥补。 看着师姐方才落寞的表情,师承觉得他不能像那书院的夫子和客栈的吕少君一样。 …… …… 花海,风一吹就是一阵摇曳。 罕见的是,这一次那个喜欢吃花儿的女人并未在此处歇息。 内殿,倚石仙子望着满墙青石板的拓印目不转睛,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老祖神像湮灭,她们得到了一座仙碑,仙器固然重要,可对于现在日渐没落的剑修之道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绝云宗全盛时期曾有九座剑峰,每一个峰主都是冠绝当世的强者,窥得三分仙路。 现在,九座剑峰最强的两座早在她师父那一代便在争斗中被人削去,若非有老祖神念庇佑,只怕当时的绝云宗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仙路万万条,每一条都能直通大道,剑修作为曾经的第一大道现在却只能仰望道宫、禅宗以及一众新秀门派……追其根源,并非南荒人才稀少、灵力贫瘠,而是因为古道传承断绝,剑修失格,传承泯灭,这才难登大道。 她师父也说过,剑修似乎已经被天道摒弃,后人在修炼的难度相比于其他的修行方式……难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虽然是绝云宗掌门,可当年老祖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现在究竟有几分对的上,即使是她也不清楚。 这个时候,那老祖神像中出土的青石板上的碑文就无比的重要。 那也许是剑道再一次于世间大放异彩契机。 这是最有机会的时代,因为仙人传承纷纷出世。 禅子是。 道宫的东华元君也得了青莲仙人的传承。 而她们绝云……仍旧一无所获。 倚石仙子研究碑文,精神真元消耗过大,眼中是隐不住的疲惫……就在此时,一个女人从外面端着花茶走进来,放下后走到她身边度过去一段真元,说道:“我知晓这一次的天劫刺激了你,可也不能太过……这碑文玄妙,能吸人精魄根基,你现在是绝云的顶梁柱,可不能消耗过大。” “嗯。”倚石仙子点头,坐下端起茶水歇息,旋即看向自己身侧的女人,温和说道:“桐君,你不怪我散了你的消息?” 祝平娘无奈说道:“若是真要怪你,还轮不到这件小事。” “也是,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倚石仙子喝下花茶,说道:“这就是大争之世吗?强如他们,顷刻便消散的干净。” 倚石仙子天赋熠熠,在修行天赋上绝不亚于现在的鱼行舟,修行的是最末轮的剑道,却依旧走到了极限。 她现在有仙器加身,并不会弱于书院的夫子与那般若禅师。 可书院单单北方书院就有七位夫子,禅宗十八佛像,道宫更是冠绝当世,这一次领头的那一个女冠道姑在整个道宫的观主中都排的上前三…… 倚石仙子自认为即便有仙器加身,她也不是那女冠的对手。 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在南荒陨落了? 她很难想象,若是她也如这般的死了……绝云宗会是什么样子。 “桐君,我开始羡慕你了……那么干净利落的就辞了梅花庵。”倚石仙子说道。 祝平娘摊手:“要我做庵主,不如教我去死。” “你呀。”倚石仙子缓缓摇头,说道:“你去瞧了少君了吗?” “没有。”祝平娘说道:“她那个脾气,我若是去了还不得被赶出来?” “也是,她又要说咱们是去看她的消化了。”倚石仙子说道:“夫子多半是回不来了,正好,她也能放下了。” “那挺好。”祝平娘问道:“少君的女儿还在你这儿?我去瞧瞧长得是像她还是更像夫子一些。” “在青云峰,长相……我觉得还是更像她的妈妈,脾气也是,把旁人的好心当路边的石头。”倚石仙子说起旧事,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祝平娘的目的,她笑着说道:“少君不是傻,只是装不知道。” “那孩子也是。”倚石仙子忽的起身,说道:“你去屋里呆着,我瞧瞧是谁来了。” 祝平娘点头,端起茶水进屋,之后听到一声。 “掌门。” “师承?你不是回春风城了?”倚石仙子走出房门,意外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想比起那一副苍老的模样,还是他本来的样子瞧着顺眼一些。 “怎么?是回来安慰吕丫头的?” 师承看着眼前女人那一副居家的装扮,稍稍的有些无奈,取出玉简交过去。 倚石仙子接过玉简,渗入真元后整个人一愣,匪夷所思的说道:“这个消息……是禅子亲口所说?” “正是。”师承说道。 倚石仙子忽的兴奋起来,来回度步,说道:“禅子心性我也了解,若是她……只怕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干的好……你总算是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师承:“……” 倚石仙子拍拍师承的肩膀,笑着说道:“原来你小子除了勾引女人还有几分本事,对了……这次道宫看在天枢阁的面子上做了一些让步,天枢阁那边给的要求很简单,她们少阁主要见你一面。” 倚石仙子望着师承那愕然的眼神,提醒说道:“你不是教过她们少阁主炼丹?” “……掌门,我先走了。”师承行礼。 倚石仙子点头,说道:“这是些时日写的剑经,你拿去练练,择日教给她。” 师承接过剑经,发觉是量身撰写的内经,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不久后,祝平娘走出来,隐隐笑着说道:“他就是小十七的父亲?看着可真小。” “你和那孩子感情很好?” “算是吧,我换了几张面孔,做了那么久的小班主……师柒、柳青萝和连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祝平娘说着,提醒道:“这个连丫头就是陪你喝茶磨花的那个连韵的娘亲,这么算来,你可比我小了两辈。” “……”提起连韵,倚石仙子稍稍一怔,旋即说道:“正事,夫子可能没死,你说这个消息由我说出去好是不好。” “从禅子那知道的?”祝平娘一下就猜到了,说道:“我觉得可以说,带不带禅子的名就看你们和禅宗的关系了……还有……” 倚石仙子侧耳倾听。 卖消息卖人情,她也是轻车熟路了。 倚石仙子看向身边那个正侃侃而谈,为她出谋划策的姑娘,笑了笑。 所以说她不懂少君,要什么男人。 哪个男人比的上她的桐君? 0367 杜七的爱情观 前些时日的小雨并未有影响到淮沁画舫的安定,甚至异常突如其来的小雨还让姑娘们觉得新鲜。 不系舟上。 杜十娘扭到了脚踝,不算严重可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好的,在上了药的情况下也需要歇息十多日,所以这些时日都呆在不系舟上。 一连过去几日,杜十娘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就见一见许久没有亲近的姐妹,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听着姑娘们讲述着自己遇到或好、或坏的事情……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 杜七也开始有些习惯在淮沁的生活了。 每天就带着自己的钱袋参观各处不一样的画舫,混在少数的男客人中,好奇的看着姑娘们抚琴演舞。 杜七有些喜欢听戏,所以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戏台和琴房,那儿的姑娘差不多也都认识了这个杜十娘的“养女”。 今日,杜七如以往上了听戏的小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七姑娘又来了?” 她才一入座,便有几个少女们挤了过来,围在她身边坐下,对着她或喂食或亲近。 杜七也不觉得烦,因为姑娘们真的很可爱,也很温柔。 只是杜七今日并不是单纯过来听戏的,等到一场戏曲结束,她歪头询问身边的姑娘:“姐姐,那副画是谁的?好漂亮。” 少女顺着杜七的视线过去,随后笑着说道:“你说那小竹图?” “嗯。”杜七点头。 画舫彩厅间会有些许字画装饰,可其中有一幅画很有意思,画的是满满一张水墨竹林。 这本身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因为这儿是淮沁,十张画中有四张清竹正是常事,杜七觉得有趣的是因为,这张画的画技并不好,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笔下的青涩,比如竹节并不清晰,比如几根清竹画的歪了…… 青涩,并不意味着它难看,相反的……只是看着那画就可以嗅到些许好闻的味道。 兴许是时间过了太久,画卷整日在姑娘们的胭脂水粉下,所以杜七嗅的不是很清楚,有此一问。 “这张画是南姐送过来的,说是作画的姐姐也喜欢在这儿听戏,现在南姐的朋友不在了,所以留着画算个怀念。” “咱们也喜欢呢,毕竟是姑娘家喜欢听咱们的戏。”少女欣喜说道。 “那是你喜欢女人。”有人嗔道。 杜七看向台上,发觉这一处画舫很特别,因为此处的戏曲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不是传统曲目,也没有男女痴情,讲的只是女子之间或欢喜、或伤悲的故事。 难怪这艘船上都没有男人。 难怪姑娘们互相注视的眼神温柔如水。 是了,世上是有这样的姑娘的,尤其是在春风城,杜七认为没有什么不好。 这儿的姑娘们都很好,戏唱的也好听。 杜七想了想,发觉她认识的人中会喜欢听这样戏码的人有不少。 比如秦淮、石闲、婵儿、柳依依、红吟……新认识的流萤姐姐也算一个。 安宁……小丫头哪知道什么是喜欢。 杜七觉得喜欢姑娘家的人暂时就这么多,其他人她要么是不确定,要么是不知道喜欢谁,便画上一个问号。 她这个人在遇到十娘之前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真要说的话,大抵只对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有过憧憬。 可她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喜欢她。 “意思是这幅画是南姐姐的朋友画的……作画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姐姐说的南姐姐是谁?”杜七问。 “姑娘认识的,每天清早我去南姐那儿吃食都能碰到你。” “方之南姐姐?” “正是。”少女掩面,轻指杜七:“你们不知道,七姑娘的胃口……唔……” 她话说了一半便见到杜七红着脸抓着她的手,那“数落”杜七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再说不出口了。 随着船舱轻轻一颤,靠了岸桥,杜七提着裙子,丢下一句话后落荒而逃。 “我先去找南姐,明个见。” 几个少女眼见着杜七离开,有人埋怨道:“都知道七姑娘脸皮薄,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不觉得她脸红的样子很好看吗?” “这倒也是。” 几个不知羞的女人对视一眼,皆是开怀而笑,旋即有人收起笑容认真说道:“七姑娘喜欢来咱们这儿听戏,你说……她是不是和咱们一样?” “不知道。”女人摇头。 杜七看起来不是喜欢女人的孩子。 “她是十娘的女儿,十娘吃过一次亏的。”有人说道。 众人若有所思,猜测杜七早晚也是她们的姐妹。 …… ……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杜七下船走的急,将伞忘在了坊上,提着绒裙站在屋檐下看着外头的大雪干瞪眼。 自己果然如旁人说的那般没出息,不过几句数落的话她就受不了了。 可女子吃的多不能让外人知道,若是被发现了便会羞愧。 这是她从杜十娘那儿学到的第一个规矩,也是她开始变得像人的第一步,杜七觉得只要十娘还在一天,在这一点上她是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喜欢听戏,所以姑娘们的讨论也都听在耳中。 杜七想了想,还是保持自己原先的观点,她喜欢十娘,可这种喜欢并非像是四闲姐对十娘的喜欢,也不是秦淮对石闲的喜欢,更不是柳依依对连韵的那种喜欢。 硬要说,大概就是待在十娘身边会很舒服,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想起了方才见到的那副画。 画上有海棠的味道。 杜七在想一件事,她真的会喜欢……不,爱上一个人吗? 眼前雪落纷纷,杜七看着符合规矩的雪花纷纷落下,目不转睛。 这些雪年年都会下,将世界染成白色。 她伸手接住一朵雪花,眼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这些雪年年都会落下,可来年的雪和今年的雪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她身边的人一样……换了一波又一波。 她有了答案,她该不会爱上什么人,哪怕那个人是十娘也是一样。 就像她在看着雪。 雪花从天上落下的时间对于她来说太过短暂,即使是将其抓在手心也很快会化掉,所以她即便有心,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像普通人那样爱上一个人。 所以这个对情爱十分感兴趣的姑娘换了一个姿势去思考问题。 她看雪花的时间短,可雪花看她的时间很长,那是短暂而美好、倾尽一生的时间。 对于她身边的人来说,她会一直在…… 嗯,尽管一直在睡觉,这样的她……可有人真的喜欢她? 天上下着雪,杜七回不去家也无法去找方之南,站在屋檐下掰着手指胡思乱想。 十娘?不是,十娘对她的感情一丁点也不是她憧憬的情爱。 四闲姐眼里只有十娘,就更不是了。 翠儿姐对她是看待妹妹的喜欢。 明灯……那丫头只是觉得自己是她的小姐,感激信赖要远大于女儿家的情感。 柳依依? 也不是,柳依依虽然看起来是喜欢姑娘家的,可她喜欢的只是连韵……无关连韵的性别,这样的柳依依……杜七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信。 白玉盘? 杜七脑海中突的跳出了那个丫头。 她想了想,认为她还小,有几丝憧憬,现在也算不得爱。 杜七站了一会,有些累的揉了揉腰,面上有几分挫败感。 她将自己能记起来的姑娘全部数了一遍,发觉有很多人都有人喜欢,只有她没有。 女人不行,那男人呢? 这个想法刚露出一个苗头就被她掐死了,因为她发现因为杜十娘的管制,她根本就不认得什么男人。 最亲近的就是白景天了。 白景天算是男人吗? 杜七直接将他排除了出去,先不提那是海棠的孩子,单说白景天对她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和明灯没有什么两样。 白景天对着她喊的那一声“娘”……杜七到现在还记得。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觉得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杜七很难想象白景天小时候追着海棠叫“娘亲”会是什么模样……以及海棠那么小的孩子,现在都做了娘亲了。 就在这时,有声音传入她耳中。 “……娘。” 杜七一愣,旋即抬头,发觉是秋屏,惊讶的说道:“秋屏姐,你方才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秋屏撑着伞,疑惑的说道:“七姑娘啊……难道我说错了?倒是七姑娘你在这傻站着做什么,我唤了你几声也没听到,就盯着屋檐看……怎么,又和十娘吵了?她就是老一套的思想,你可别往心里去。” 杜七心道自己走神了,连连摆手:“十娘和青姨在家里喝茶,我出来走走……结果伞忘在船上了。” “噗嗤。”秋屏掩面一笑,嗔道:“我说呢,七姑娘也是容易忘事,好了……我送你回不系舟吧。” 杜七说道:“秋屏姐,我想去见见南姐,你若是顺路就送我去吧。” “南姐?你说南丫头?”秋屏想了想,说道:“走吧,顺路。” “谢谢。”杜七自然的走进了秋屏的伞下。 “七姑娘,抱着我的胳膊,咱们挤得近一些,我的伞小,别淋着。”秋屏说道。 杜七不疑有他,便如秋屏所言与她亲近,秋屏感受到杜七的体温,勾起嘴角……心道杜七果然是一个乖巧可人的姑娘,也难怪十娘屡次询问自己她是不是带着杜七离开比较好了。 就十娘那个纠结的性子,若是看的开反而怪了。 “秋屏姐,十娘说你在淮沁懂得最多,人缘最好。”杜七说道。 秋屏说道:“七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开始夸上我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再抱紧点。” 秋屏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行动上一点不害臊。 杜七也习惯了与姑娘们亲密,补充道:“姐姐在淮沁待了多少年了?” “十四年。”秋屏随意说道。 “十四年……”杜七算了算白景天的年龄,觉得差不多了,问道:“秋屏姐认识海棠吗?” “海棠?咱们这儿只有竹子,没有海棠,你要找海棠花得去春风城的花市看看。”秋屏说道:“若是要洗浴,我让人给你送一些牡丹,比海棠好使的多。” “……姐,我说的不是花,是人。”杜七说道。 “人?名字叫海棠?”秋屏多看了杜七一眼,随后思考说道:“这名字像是店里的姑娘,可咱们这不兴给姑娘起花名,听着太过艳俗,就我知道的,淮沁并没有叫海棠的姑娘。” 她说着,还不忘提醒说道:“出了春风城地界的青楼,遍地都是海棠,姑娘该是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杜七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景天呢?” “景天?我只知道红景天,姑娘你真的不是再说花名?一会儿海棠一会景天的都是能开花的玩意。”秋屏停下脚步,看向杜七:“也都能入药,七姑娘会医术,若是需要药材,去找流萤,她最适合给七姑娘跑腿了。” “不是。”杜七使劲的摇头,说道:“我说错了。” 白景天说他的名字才改没有多久,以往都是叫白练红。 杜七问道:“那练红呢?姐姐可听说过?” “练红衣还是白练红?”秋屏更奇怪了。 练红衣是死了亲友之后所穿…… “白练红。”杜七说道。 秋屏指着春风城内城的方向:“练红公子咱们这种姑娘怎么可能见过,七姑娘是被十娘欺负傻了?” “……”杜七叹息。 她知道了。 秋屏姐不知道海棠的下落,甚至不清楚这个人。 果然,还要去问问方之南姐姐,毕竟……她和海棠一起去看过只有契若金兰的姑娘们才看过的戏,还有海棠画的画。 方之南应该知道一些什么。 她会是海棠喜欢的姑娘吗? 杜七有些好奇,若方之南是海棠喜欢的姑娘,那白龙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一个人又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吧。 至少海棠不会。 那方之南就是海棠的朋友了。 兴许她陪在海棠身边的时间比自己还要长。 …… 秋屏望着身边的姑娘,觉得杜七很奇怪,心道得提醒十娘看紧点杜七,这孩子怎么看都是很容易骗上手的傻姑娘。 0368 沁河支流的真元弥漫 雪天,秋屏领着杜七去往方之南的小院儿,此处距离方之南卖包子的店面已经偏离了许多,相对于画舫小胡已是十分的偏僻。 杜七走的有些累了,喘息的说道:“秋屏姐,南姐姐她住的这么远,每日去店里不会走很久吗?” 秋屏不像杜七那般身子弱,面色如常的说道:“南丫头又不是咱们店里的姑娘,只是住在这里。” “不是店里的姑娘?”杜七想着前些时日在她身上嗅到的些许麝香气味,便觉得原来还有这种不做角儿还点麝香的姑娘。 “倒是七姑娘你……也太弱了。”秋屏捏了捏杜七的柔软的大腿,入手十分柔软,她叮嘱道:“我说姑娘,你要多动一动才行,不说会不会发福,动一动总是好的。” 杜七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相似的话,停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经常出去走的,只是……没有起什么作用。” 她在春风城每日出诊一条街来来回回要走上许多遍,可最后起不到锻炼的效用,每次出门都喘的不成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刚跑了几里路呢。 秋屏叹息,搀住杜七的手走过了木桥,下来后二人在桥边亭榭坐下,秋屏收说道:“七姑娘在这儿坐着歇息一会,南丫头住的地方还要走一阵子。” “嗯。”杜七连连点头,依靠着亭榭栏杆坐下,恢复着体力。 秋屏走到杜七身边,取出随身手帕轻轻擦拭她额上水润。 她嗅着杜七身上的气息,动作又小心了一些。 这般柔弱的身子骨,杜七在流落春风城之前该是哪家的大小姐,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干净人。 某种意义上,秋屏的猜测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因为杜七在某一段时间中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睡觉的深闺姑娘。 “我自己来就好,秋屏姐你也坐着歇息一会。”杜七说道。 秋屏摇头,指着亭榭一旁的流水说道:“姑娘歇着,我去清洗一下鞋底,方才下船蹚到了泥。” 说着,她撑着伞去了岸边,杜七安静的坐在亭子中,转身趴在栏杆上瞧着秋屏的背影。 她很喜欢这个姐姐。 走了这么久,即使是杜七也明白了,那么偏远的地方……秋屏怎么可能顺路?只是在帮她而已。 她们这么好的姑娘,不该一辈子只是一个角儿。 杜七不是说角儿不好,就像那祝平娘,在是一个角儿的同时还是可以有其他的身份的,她抬头看着雪天的暖阳,觉得白龙的那块令牌自己有机会可以要来再用一用。 杜七有些好奇海棠都用她的令牌做了什么,那丫头在她面前乖巧,可本性是一只兔子,在外人看来兴许是刁蛮、不可理喻的。 杜七忽的嗅到了什么,趴在栏杆上瞧着那自淮沁而来的水流。 不远处,秋屏小心翼翼的抬脚让那湍急的水流洗净鞋底,些许浑浊自杜七所在亭榭下方流淌而去,只是在杜七眼里,那水却无比的干净,泛着七彩之色,十分美丽。 她知晓,那是灵力,是修炼者的真元。 杜七踮起脚尖看向远方,瞧见了一抹黑白二色。 她眨眨眼,想着要不要去瞧瞧,可算着距离,便轻柔自己的酸痛小腿,收起了这个想法。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了。 不一会儿,秋屏蹚完了水,苦着脸回来说道:“还是湿了,可有点水润比沾着泥要好看。” 她们这种姑娘,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保持光鲜亮丽的模样,鞋上不能有一点污渍,至于里子是什么模样……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正是因为如此,春风城的姑娘只要和杜七相处过一段时间就会从内心被这样一个表里如一、干净清澈的姑娘所吸引,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姐,天这么冷,穿着这样的鞋子不好的。”杜七说道。 秋屏摆摆手,说道:“我垫了手帕,不碍事的……对了,七姑娘做过被人憧憬的对象吗?” 杜七想了想,点点头。 秋屏笑着:“那姑娘该是能理解我才对……好了,咱们走吧,南丫头就住在竹林中的不远处。” 杜七似懂非懂的说道:“十娘说那林中不适合住人,湿气太重,也见不得阳光。” 秋屏解释说道:“那是一般的地儿,南丫头并未住的太深,在沁水支流上游一侧,可好的地方,若不是离画舫实在太远,我都想与她做邻居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七彩小河,此时黑白二色愈发严重,因为是灵气,所以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都染成了那怪异颜色,杜七的视线中,那奇特的颜色正顺着支流往淮沁画舫而去。 沁水支流……上游? 杜七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这水被“污染”了,看那巨大的量,只怕会波及整个淮沁的姑娘。 她不想这样。 主要是十娘也在,所以她很担心。 口中默念几句,又轻轻跺脚,红色绣鞋在地上踩出来两个小巧的泥印。 山川河流像缓缓流转,转眼就出现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吸力,将充斥着灵力真元的灵气吸收干净,之后沁水支流恢复了清澈干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 处理完突如其来的污染,杜七心道自己又坏了规矩,叹息一声。 若是她也是修炼者,定然有不破坏规矩就可以解决这种事情的办法。 秋屏看杜七不舍的瞧着沁水,朗声说道:“七姑娘,走了,那沁水没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喜欢过些时日闲下来,咱们一起去玩……” 杜七应了一声,之后随着秋屏简单走了一阵子上坡,前前后后又花了一刻钟,这才见到方之南的住处。 只见沁水上游的竹林恰巧因为淮沁二水的交互而“劈”出一个口子来,清澈之水潺潺流淌,一个清秀小院坐落在岸边不远处,远远的看过去可以见到院中也种了了不少小细竹,与院落之外碗口粗的参天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杜七觉得那南姐姐真的很会找地方住,因为这儿真的很漂亮,又在上游,使水也方便。 “走吧,过去瞧瞧,这个时辰照她们家的规矩,该是才吃完点心……我也许久没有来过了,不知道丫头们想我了没有。”秋屏带着杜七走到门前,刚要敲门,那红漆木门忽的打开,秋屏和夺门而出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方之南。 只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那个在杜七眼中干净利落、行事谨慎的方之南此时却脸色惨白,眼眶微红,满面都是焦急,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两个差不多高的女人撞在一起,秋屏捂着额头痛苦的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0369 当姑娘随身携带“武器” 杜七和方之南通过之前那一下午的接触,知道方之南曾经被柳依依的母亲照顾过,她又是柳依依和连韵十分要好的姐姐,甚至柳依依做包子的手艺都是与这个姐姐学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在春风城吃到那么美味的东西。 在杜七的眼中,方之南是一个良善而不失警觉的姑娘,长相很好,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真要说有什么不大好的地方,那就是方之南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与春风城姑娘们的名字都不大一样,可要让杜七说出春风城姑娘们起名的特点,她又说不上来。 好在,那老儒解释了这个名字。 彩云之南,天高云淡,方之南是梁州云滇人,所以杜七对她的名字也不再纠结。 这么一来,她便很喜欢这个干净利落、温柔而不失帅气的女人。 可如今这个女人却一副急的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是打破了杜七对她的印象。 杜七轻嗅院子里隐隐传来的香气和声响,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微微提起裙子,下方隐隐有银光闪烁。 …… …… 秋屏也第一次见到方之南这幅模样,也急着问道:“南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方之南口中念叨着,旋即回了神,惊慌下抓住秋屏的肩:“先生……先生……秋屏姐,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着丫头们,我现在就去找郎中!” “郎中?”秋屏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丫头们生病了?” 方之南没有空说话,便要急着走,不过被秋屏抓住说道:“南丫头,你冷静些,要先生……这儿不就一个现成的?” 方之南现在满脑子都是找郎中,忽的听到这般话语,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抓着杜七的手像是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说:“七姑娘,依依说你的医术很好!” 杜七嗯了一声,说道:“姐姐别急,带我去瞧瞧吧。” 方之南转头看向秋屏,后者轻笑一声道:“南丫头,你先带着杜七去看看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我再去淮沁找个先生来,咱们做两手准备。” 杜七一怔,说道:“秋屏姐,你才和我走过来……” “行了,也没有多远。”秋屏推了一把方之南,旋即不给方之南和杜七反应的机会,跑着离开了。 方之南看向杜七,说道:“七姑娘,我们不是不信你的医术,只是……” “我知道。”杜七轻轻说道:“姐姐安心些,不会有事的。” 方之南点头,旋即带着杜七穿过庭院,进了小屋,杜七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和明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躺在床上,小脸通红,有一个孩子已经昏了过去,另一个意识模糊,发出不知所谓的呓语。 杜七坐在床边,伸手在她们额前一触,又诊了脉,沉吟片刻,看向方之南。 方之南一直憋着没有出声,见杜七看自己,紧张的问道:“七姑娘,她们怎么样了?可是染了风寒?” 杜七摇头,说道:“不是,南姐姐,她们刚刚是不是吃了什么?” 方之南红着眼眶说道:“吃了我才做的点心,先是小的觉得不舒服,然后是大的,可和以往都是一样的,怎么会这样。” “喝了沁河上游的水?”杜七问。 方之南说道:“淮沁的姑娘都是这般取水,不该有问题,再说,每次都是烧开了才会给她们使用。” 她正说着,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七姑娘是有眉目了?” 杜七安抚她:“姐姐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吃坏了肚子,歇息一阵子就好了。” 在杜七眼里,床上的两个孩子是喝了那被“污染”的水,庞大真元入腹自然会消化不良,好在那真元中正平和,品相比起天地间自然的灵气还要精纯和干净。 当然,无论多么好的真元在她眼中都是杂质,因为小丫头喝了水会不舒服,所以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姐姐,慢一些就让她们睡一会,快的话……我带了银针。”杜七说着轻轻提起裙子,在裙角处缝着一处针卷,上面泛着银光。 方之南一怔,虽然奇怪杜七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银针,却连连点头。 她不通医术,自然是什么都听杜七的。 杜七坐下,于裙角处取出亮晃晃的银针,旋即说道:“烧一些热水,这针还需要洗一洗。” 方之南问道:“七姑娘,不是说这水不能用?” “已经没事了。”杜七随意说着。 方之南去烧了水,旋即一个人出了房间,在厅内坐立不安。 屋内,杜七才有心情去看房间内的装饰……她的视线在墙上的画卷上一扫而过,随后掀开丫头们的衣裳,熟络的下针。 杜七虽然不懂修炼,不过在她的眼里,那些无法消化的真元和火气没有什么分别,按照泄阴火的手法而动就好。至于说她为什么要将那些真元逼出来而不是吸收……原因也很简单。 又不是什么好玩意。 …… …… 不久之后,杜七走了出来,方之南赶忙走上去递过去一杯热茶,还未等她开口,杜七说道:“已经醒了,姐姐进去瞧瞧吧。” 方之南赶忙进屋去看,不久后,她带着解脱的神情走了出来,对着杜七行了一礼。 “姐姐客气了。”杜七端着茶杯,问道:“她们是姐姐的女儿?” 方之南闻言一愣,旋即摇头:“是我收养的孩子,算是妹妹。” 杜七点头。 她就说这个姐姐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屋里的两个女孩子已经睡下,方之南又小声从杜七那里确认了一些细节后吊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取下腰间荷包,正要说话,杜七摇头:“一点小事,都不算是病症,就不收姐姐的银子了。” 方之南还想要说什么,可望着杜七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收起了荷包。 治好了方之南收养的孩子只是杜七随手所为,她现在感兴趣的是屋里挂着的画,可杜七知晓眼前的姐姐满心都是屋里的两个孩子,现在并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便一起等待着去淮沁找郎中的秋屏回来。 方之南想着稍稍调节一下气氛,主动询问道:“七姑娘怎得会随身携带针卷?” 杜七闻言轻轻叹息。 她也是第一次带着针卷出门,十分的不方便,之所以今儿总是提着裙子走路也是因为这个。 杜七用略带幽怨的眼神望着淮沁画舫的方向,说道:“十娘非要我带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