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惹春风》 第一章 热闹,来得猝不及防 魏国天庆十三年。 二月中旬刚至,各色繁花便已在和煦的春风中渐次开放,处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人烟阜盛的京城里,平康坊并不是个热闹的去处,街道两边也只零星地分布着几间店铺,在晨光中显得分外冷清。 桓郁掀开车帘子,秀美狭长的凤眸四下环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唐记铁匠铺”五个字上。 “爷……”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身旁的小厮桑璞轻声提醒。 负责赶车的小厮丰收则轻快地跳下车辕,笑嘻嘻道:“爷,小的方才就说咱来得太早了,人家掌柜的八成还在睡觉呢!” 桑璞道:“就数你话多,还不赶紧去叫门。” 丰收偷偷看了神色淡然的主子一眼,嘟着嘴走到那铁匠铺的大门口。 他抬起手刚拍了两下,就听“嘎吱”一声响,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一颗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谁呀,大早上的瞎吵吵!” 丰收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矮墩墩的小女娃扬着黑黢黢的小脸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看那样子也就六七岁。 对方年纪小又是个女娃娃,丰收不好和她计较,耐着性子道:“请问唐掌柜在么,我们是……” 小女娃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冲铺子里喊:“阿爹,生意来了——” 说罢就见她把大门拉开,迈着小短腿朝街对面跑去,倒把站在门口的丰收逼退了好几步。 小屁孩儿什么态度?! 丰收还没有回过味儿来,桓郁和桑璞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桑璞伸长脖子朝铺子里打量了一番:“爷,咱们……” 有些话真是不好开口。 这铁匠铺里倒是堆着不少打好的铁器,但放眼望去全都是农具,和自家爷想要的东西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铺子里十分逼仄,乱七八糟的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爷向来最爱干净整洁,如何能进去? 桓郁望着那满地狼藉,眉头果然微微皱了一下:“罢了,就在这儿等着。”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并肩站在一旁。 不多时,只见一个手里捏着一把小茶壶、身材矮壮的虬髯汉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观察了站在门口的主仆三人一番。 两名小厮长相清秀端正,看起来很是聪明机灵。 主子则是一名俊美之极的少年,衣饰并不繁复,温润雅致的气质中透着一丝尊贵,分毫不输他曾见过的京中高门公子。 只是这少年眸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一看就不像是容易相处的人。 虬髯汉子走出铺子,就着壶嘴抿了一口茶才道:“公子有事?” 桓郁浅浅一笑:“听闻唐记铁匠铺的掌柜技艺高超,因此慕名前来订制一物。” 虬髯汉子呵呵笑道:“在下便是这铺子的掌柜,只不过……” 他侧过身子指着四处堆放的农具:“公子也看见了,小店就这么点粗浅的手艺,勉强混口饭吃而已,您还是……” 桓郁摆摆手:“唐掌柜莫要自谦,行与不行,且先看过图样再说。” 站在他身后的桑璞赶紧将拢在袖中的小卷轴取出来捧到二人面前。 唐掌柜眉梢微动,却并没有动手去碰那卷轴。 桓郁又是浅浅一笑,伸手取过卷轴缓缓打开。 见他这般执着,唐掌柜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凝神看了过去。 “这……”他的眸中难掩惊喜,声音也有些发颤。 实在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冥思苦想多年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要是一点波动都没有,那还算是人么? 桓郁追问:“你见过此物?” 唐掌柜咽了咽口水,用力摇了摇头:“未曾。” 桓郁无语,这人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瞎子? 一旁的丰收忍不住了:“唐掌柜,你就说这个究竟能不能打?” “世上就没有我阿爹打不出来的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那矮墩墩的小女娃回来了。 只见她两只小手捧着缺了个口的大包子,努力踮着脚盯着那图样瞧,一张小嘴油汪汪的,看起来虽有些好笑,但也蛮可爱。 “肉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唐掌柜揉了女儿的小脑袋一把。 小女娃不服气地嚷道:“本来就是嘛,九……” 余下的话被她爹用大包子堵了回去。 唐掌柜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早饭只买你一个人的!” 小女娃毕竟年纪小,哪里还记得自己方才在说什么,气鼓鼓分辩:“肉包子两文一个,你只给了我一文,要不是蔡大婶饶了一文,我连这个都吃不上!” 唐掌柜假意举起大掌,作势要打她。 小女娃机灵得很,捧着包子就往桓郁身后躲。 桓郁如何看不出这点小伎俩,他把图样收起来,冷声道:“唐掌柜就不能给个准话么?” 唐掌柜讪笑着收回手,有些为难道:“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我手头没有好铁。” 桓郁挑眉:“照你的意思,只要有好铁,你就能打出来?” 唐掌柜这次回答得十分干脆:“唐某可以一试。” 桓郁拱了拱手:“那便请唐掌柜稍待,五日后我再登门。” 唐掌柜忙笑着还礼:“好说,好说……” 正说话间,一辆异常奢华的马车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生生打断了唐掌柜的话。 “花世子的马车!”小女娃用同样清脆的声音惊呼道。 桑璞和丰收都是初次来京城,不熟悉这里的人和事,因此对小女娃口中的“花世子”并不感兴趣。 但这辆奢华的马车,确切地说是拉车的那两匹通身雪白的骏马,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桓郁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冲唐掌柜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俩小厮醒过神来,一起追了上去。 丰收拉过马缰,桑璞则赶紧掀开了车帘子。 然而,桓郁一条腿刚迈上车,街口方向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几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数十辆装饰得花团锦簇的马车争先恐后地朝他们这边驶来。 这条街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似这样的情形,他们根本无法避让。 桓郁冲尚在发愣的丰收喝道:“快上车!” 主仆三人的身手都不错,迅速窜上了马车。 很快他们就被淹没在滚滚车流中。 四周弥漫的脂粉香气让桓郁呼吸有些困难,他刚打算换个坐姿,俊脸顿时就黑了。 只见一个小女娃趴在他的腿上,雪白的衣袍下摆被蹭上了好些油印。 方才上车的时候他就觉得右腿有些沉重,依稀还听见那唐掌柜的呼喊声,没想到竟是这小丫头…… 桑璞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把肉乎乎的小女娃从主子的腿上扒拉下来。 小女娃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把剩下的肉包子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 桓郁被气笑了,咬着牙道:“你叫……葫芦?” 第二章 萧家九爷,够帅够张扬 葫芦? 桑璞有些懵,他方才没顾上听唐掌柜在喊什么,完全不明白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女娃则急忙把嘴里的包子咽下,挺着小胸脯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唐名葫芦!” 桑璞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曾想那五大三粗的唐掌柜竟还是个妙人! “笑什么笑,你的名字很好听么?!”唐葫芦冲他丢了个白眼。 这下连桓郁都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略有些嫌弃地看着小女娃依旧泛着油光的小嘴:“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唐葫芦晃了晃小脑袋:“看热闹呗!” 说着就指了指车窗外,补充道:“和她们一样。” 桑璞好奇:“你不仅知道她们是什么人,还知道她们要去做什么?” 唐葫芦掰着短胖的手指:“她们都是京中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在追方才那辆马车。” 对她的前一句话,桓郁和桑璞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这些马车虽不及之前那一辆奢华,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而且车上的装饰物,只有年轻的女孩子才会喜欢。 可后一句话……传说中端庄娴雅的京中贵女,几时变得如此不矜持了? 他们可没忘了小女娃之前说过,那奢华的马车是那谁花世子的。 公然在大街上追逐男子,比他们天水郡的女孩子还要大胆。 桑璞苦哈哈地看着主子,京城的贵女要都是这德性,爷的终身大事可咋办哟! 桓郁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戏谑道:“你才多大点的人,也学人家追那花世子?” 唐葫芦叹了口气道:“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是去看热闹,谁追花世子了?” 桓郁和桑璞又被逗笑了,这小屁孩儿还真把自己当大人,瞧这一套一套的。 “不信呐?”唐葫芦咂了咂嘴:“这么和你们说吧,追花世子并不是为了花世子,而是为了九爷……” 桑璞疑惑地看着桓郁,这九爷又是何方神圣? 桓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唐葫芦还在继续念叨:“……想要见九爷,跟着花世子准没错……听说今日九爷要和曹少将军比武,可大家都不知道约在什么地方,所以只能跟着花世子喽……说起来九爷都几个月没露面了……” 这段话虽不算长,传递出的信息却真是不少。 桓郁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先问自己认识的。 “唐葫芦,你说的曹少将军,是不是金吾卫上将军曹节的嫡长子曹锟?” 唐葫芦翻了翻眼皮:“你认识那坏蛋?” 桓郁一噎,这话…… 他和曹锟虽然认识,却是因为长辈的缘故,两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更谈不上了解。 可眼前这小屁孩儿显然不这么想,仿佛只要自己认识曹锟,便也是个坏蛋。 桑璞赶紧出声打圆场:“我们是第一次来京城,哪里会认识什么少将军,略有耳闻罢了。” 唐葫芦撇撇嘴:“我说呢,瞧着你们也不像坏蛋……” 桓郁真是听不下去了,道:“曹锟是坏蛋,九爷便是好人?” “那当然!”唐葫芦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九爷是最帅的!” 桓郁失笑,好人和帅之间有联系? 单论相貌,那“坏蛋”曹锟长得也很英俊帅气好么! 桑璞道:“不知这位九爷是……” 唐葫芦道:“我相信你们是第一次来京城了,要不怎会连萧家九爷都没听说过。” 桓郁呼吸微滞,萧家? 大魏“萧”并不算大姓,但定国公府萧家却是无人不晓。 可……定国公府与他同辈且排行第九的,不该是个姑娘么? 还有,方才在铁匠铺门口,唐葫芦看了那图样后脱口而出的“九”字……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嘈杂的车马声和吵嚷声打断了桓郁的思路。 丰收赶车的技术不错,硬是抢在两辆马车之前占了个位置把车稳稳停下。 桓郁和桑璞带着唐葫芦下了车,就见身着五颜六色春装的女孩子们早已经把一座戏台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毕竟男女有别,几人不好同她们挨得太近,只好寻了个位置略有些偏,地势却相对高一点的地方。 此时的戏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激战正酣。 以桓郁的眼力,很容易就分辨出那名穿着白衣、身材高大健硕的少年正是曹锟。 因为相交不深,桓郁不是很清楚曹锟的为人,但两人也曾交手数次,对他的武功深浅还是有数的。 曹节非常看重嫡长子,虽是自幼宠爱有加,却从未放松对曹锟的教导。 加之曹锟继承了曹节高大健硕的身材和一身神力,更加得他喜爱。 曹锟以气力见长,招式自是刚猛无匹。 能战胜他的人虽不在少数,但一般都不会选择硬碰硬。 可今日这位萧九爷,身形明明比曹锟足足小了一圈,却并没有利用身材灵巧的优势与之周旋,而是一招一式硬打。 真是招招生风拳拳到肉,桓郁看着都觉得疼。 不管萧九是男是女,这份硬气都足以证明定国公府绝非浪得虚名,难怪连祖父提起萧家都赞不绝口。 正感叹间,戏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桓郁忙敛住思绪凝神望去。 只见曹锟竟被萧九一脚踹了下来。 围观的女孩子们纷纷尖叫着散开。 “砰”地一声,高大健硕的少年重重砸在了地上。 “大少爷——”几名小厮跌跌撞撞地围拢上来。 曹锟疼得都快背过气了,小厮们却吓得面如土色,跪在主子身边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桓郁暗暗摇头。 曹家颇有权势,曹锟手头又硬,想来下人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状况,手足无措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相识一场,桓郁也不好视而不见,遂带着桑璞走了过去。 见到熟悉的身影,曹锟忍不住大声哀嚎:“子卿——” 桓郁眉头微蹙,他们什么时候熟到可以互相称呼表字的地步了? 缓步走到曹锟身边,刚打算替他检查伤势,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远远传来:“慢着!” 桓郁抬眸望去,只见戏台上的黑衣少年纵身一跃,凌空几个踏步后轻巧地落在他身侧五尺处。 帅气优雅的动作又引来一阵惊呼和尖叫。 直到此时桓郁才算是看清了传说中的九爷。 模样生得极好,可真正吸引人的却并非他的容貌。 身材高挑,面容尚且稚嫩,大约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绣暗金纹的华丽锦袍,年纪小的人大多都有些压不住,穿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用小金冠高高束起的发丝有些散乱,越发凸显他的洒脱不羁。 桓郁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双同样绣暗金纹的华丽小靴子上。 果然够帅够张扬。 第三章 纨绔界的扛把子 桓郁生性内敛,向来不喜太过张扬的人。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对这位从头张扬到脚的萧九爷,他竟意外地不觉得厌恶,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欣赏之意。 躺在地上的曹锟不自觉地往后一缩,被扯动的伤处疼得他声音直打颤:“萧……萧姵,你待怎样……” 桓郁凤眸微眯,此人竟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九姑娘! 萧姵的目光从桓郁面上划过,冷声道:“曹锟,大丈夫愿赌服输。从今往后你不准再去纠缠尹姑娘,更不准报复尹家和郑家,类似的事情也不准再做。 否则,爷绝不饶你!” 曹锟用手背擦了擦青紫的嘴角,呵呵笑道:“萧姵,你一天不管闲事会死么?老子不过是瞧上个女人……” “不过是瞧上个女人?”萧姵又往前逼近了两步:“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只要是自愿的,爷吃饱了撑的管你娶十个还是纳百个? 总之,强迫的就是不行!” 曹锟是真想将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把捏死。 可惜对方背景太过强大,不是曹家招惹得起的。 更何况……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萧姵这个死丫头真的是太猛了。 武功高还在其次,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他真是招架不住。 曹锟忍着痛抱了抱拳:“得嘞,今后有九爷的地方我一定绕道走,绝不碍您老的眼。 就是哪天我打算娶妻纳妾,也一定先去九爷府上报备,您老同意了我再去提亲。” 这话像是赌气,更像是耍无赖。 萧姵又不是他爹娘,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替他操心娶妻纳妾的事? 而且他废话说了一大堆,其实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显然还是不服气。 在场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姵。 明知九爷性烈如火,曹锟还偏生要火上浇油,这不是在作死么? 好想看看九爷会让他怎么死…… 方才还十分嘈杂的戏台四周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萧姵突然笑了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曹少将军愿意改过,爷自然要成全他。 烦请诸位做个见证,他日少将军娶妻纳妾,爷定然替他好好掌眼。” 这是俨然以曹家长辈自居,甚至把曹锟当成她的儿子。 曹锟气得肝颤,俊脸瞬间就绿了。 做个屁的见证! 京里与他身份匹配年纪相当的贵女基本都在这里,今日她们都目睹了他出丑的全过程,他还能娶谁为妻? 嘴毒手狠、脸皮极厚、霸道无耻…… 萧家究竟是积了几辈子大德才生出这么个妖孽为祸人间?!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不止。 只见两个衣着打扮最为华贵的女孩子笑盈盈地走到萧姵身边,声音若黄莺出谷般动听。 “九爷,你可有一阵子没出门了。” “九爷,过几日我们准备弄个花宴,你可一定要赏脸呀。” 萧姵唇角勾起笑容,一手一个揽住了她们的肩膀。 桓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方才他还觉得这位萧家九姑娘虽然没个女孩儿样,性情又太过霸道张扬,但小小年纪一身正气也属难得。 没想到…… 她本就比那两名贵女高出半个头还多,加之又是一身男子装扮,这副做派简直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凛然? 萧姵浑然不在意旁人的打量,半个身子挂在左边的贵女肩上,笑嘻嘻道:“单是赏花?” 那贵女俏脸微红:“一切都……都按九爷的喜好安排好了。” 右边的贵女也凑了过去:“就连小戏也是照九爷的戏本子排演的。” 萧姵十分干脆道:“那行吧,还是从前的规矩,定好日子后把帖子递给陌柳……” 还想再说几句,就瞥见她的丫鬟晴照在远处冲她招手。 她拍了拍两名贵女的肩膀:“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缺了什么只管去寻陌柳。” 两名贵女也不纠缠,乖巧地应了下来。 萧姵抖了抖锦袍下摆,目光再一次从桓郁面上划过:“这般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见她竟还有这份闲心注意自己,桓郁一时间愣住了。 等他醒过神来,那修长的黑色身影早已经在几十尺开外。 桓郁好气又好笑,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在说自己有眼无珠? 且不说曹锟此人究竟如何,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萧姵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 “爷……”桑璞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冲另一边努了努嘴。 桓郁转眸,见曹锟在小厮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不顾自己满身伤痛,冲那远去的身影狠狠啐了一口:“萧姵,你大爷的!” 女孩子们已经随着萧姵的离开四散而去,戏台周围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曹锟的这一声骂既响亮又突兀。 桓郁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堂堂金吾卫上将军之子,竟沦落到只敢在背后口出恶言的地步,足见此人品质十分低劣。 难怪萧姵方才会说那样的话…… 曹锟犹自处于盛怒之中,哪里顾得上猜度旁人的想法,恨声道:“子卿,你能看出这厮是个丫头片子么?” 不等桓郁作答,他又接着骂道:“狗屁的高门闺秀、弋阳郡主,这死丫头整日扮成个男的吃喝玩乐招蜂引蝶到处惹祸。 那些个纨绔算什么,她才是纨绔界的扛把子! 这一两年京里的贵族子弟被她挤兑得快没活路了。 将来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娶了她,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桓郁的耐心彻底消失殆尽,冲曹锟拱了拱手:“桓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再不肯多看对方一眼,带着桑璞转身离去。 “子卿——”曹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翻脸,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孰料人家非但不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曹锟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由小厮们搀扶着忿忿离去。 桓郁和桑璞很快便回到了原处。 看着在丰收身后缩头缩脑的小女娃,主仆二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是那萧九爷太过吸引人,他们都把这小家伙给忘了。 桓郁无奈道:“唐葫芦,你不是吵着要看九爷,怎的又躲在这里?” 唐葫芦嘟囔道:“九爷忙着呢,我远远看她一眼就行。” 桓郁牙都快酸倒了。 萧姵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 分明是个姑娘家,却把京里大大小小的女孩子们弄得五迷三道,一个个像是要嫁给她一般。 唐葫芦却偷偷瞪了桑璞一眼:“你们明明就认识那个大坏蛋,方才还骗我。” 桓郁懒得和她扯,吩咐俩小厮:“事发突然,唐掌柜那边肯定着急了,咱们先把这小丫头送回去。”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一行人很快离去。 第四章 避难绝招一二三 萧姵刚慢下脚步,就被晴照一把拽住了胳膊。 “郡主,您可算是过来了……” 见她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萧姵打趣道:“火上房了?碰到地痞了?” 晴照都快哭了:“我的九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是花世子……” 萧姵顿觉头大如斗:“他又跟来了?” 曹锟那样的浑人十个她都不放在眼里,可花轻寒…… 两人相识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拿他没办法。 晴照皱着一张小脸继续诉苦:“这还用说嘛,有您在的地方什么时候少过花世子? 方才他一见您和曹锟动手就急了,今儿若非小贝也在,奴婢和映水根本都拉不住他……” 萧姵气鼓鼓道:“我就说怎的会来了这么多人,全都是他给我招来的!” 她和曹锟结下梁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不容易才寻到这样的机会收拾他,结果又被花轻寒给搞砸了。 萧姵捶了捶脑门,觉得头都快炸了。 侍候她那么多年,晴照如何不知主子心中所想,忙道:“郡主,曹将军和曹夫人都不在京里,曹锟又是个爱面子的,事情未必会那么糟……” 萧姵嗤笑道:“他们都在京里又如何?你家九爷从来不怕事,就是嫌麻烦。” 晴照额头上又出了一层汗。 郡主不怕事是真的,怕麻烦也是真的。 曹锟挨打这件事被这么多的人看见了,就算他因为爱面子不去告状,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父母。 曹将军和曹夫人不敢把郡主怎么样,但他们夫妻出了名的护犊子,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 一旦他们把事情闹大,郡主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 萧姵捏捏她的脸颊:“好了好了,多大点事情把我家晴照小美人愁成这样? 那书呆子在哪儿呢,爷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嗯嗯。”晴照一边应着,一边扯着她的手朝不远处的小巷子跑去。 来到巷口,萧姵一眼就见到了那辆过分奢华的马车。 “小九——”身着浅蓝色衣袍的少年快步迎了过来。 仔细打量了萧姵一番后,他那张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小九,你受伤了么?” 温柔雅致、细心且……深情。 萧姵憋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花轻寒就像一面镜子,每照一次仿佛都在提醒她,人家男子活得这般精致,她这个女孩子却如此……不讲究! 见她神色不太自然,花轻寒更着急了:“我这就你送去医馆。” 萧姵忙拒绝道:“我没受伤。” “那你一定饿了,咱们……” 凭着对花轻寒的了解,萧姵深知要是再让他继续念下去,自己今日就交待在这里了。 无奈之下,依旧只能用老办法—— “轻寒哥。”她抬起右手肘支在花轻寒的肩膀上,双眼凝着他的侧颜:“其实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 花轻寒的脸瞬间就红了,舌头也像是打结一般:“小……小九,那你赶……赶紧回府……” 萧姵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收回手笑道:“我是得赶紧回去了,花叔叔差不多也该散朝,你也快回去吧。” 花轻寒抿了抿唇:“小九,你别太担心,我待会儿就让人给长姐捎个口信,她一定会替你求情的。” 萧姵强忍着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多谢轻寒哥,那我们就先走啦。” 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花轻寒心里有些小失落。 小九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从来不肯耐下性子同他好好说句话。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只喜欢她。 下个月初九是他十七岁生辰,小九答允过送他一件她亲手做的礼物,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 萧姵和晴照快速跑到了花轻寒的马车旁边,那里停着一辆普通的黑油马车。 蹲在车辕上的贝离鸿眯着眼睛笑道:“小九,你尾巴着火了,跑这么快!” 萧姵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臭小贝,找死啊你!” 贝离鸿睃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花轻寒,不好再继续开玩笑,示意萧姵和晴照赶紧上车。 马车缓缓驶出了小巷,萧姵松了口气,身子一歪靠在了车壁上。 见她这般疲惫,映水心疼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疼……”萧姵握住映水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前方传来了贝离鸿的声音:“原来咱九爷还知道疼呐,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 话音未落,他的后背就挨了一脚:“再废话,我让贝妈妈把你撵到大贝哥哥那里去!” 短短一句话囊括了贝离鸿最怕的两个人,他哪里还敢多嘴,轻甩马鞭,马车加速跑了起来。 映水替萧姵简单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轻声劝道:“曹锟身壮力大,您又何必与他硬碰硬?” 萧姵挑眉:“唯有这样赢了才能让那厮知晓,他这辈子都是爷的手下败将,永远别想着翻身!” 晴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郡主,奴婢还是给您上点药吧。” 萧姵摇摇头:“算了,这药的味儿虽然不浓,但也瞒不过心细的人,还是等晚间沐浴后再说。” 俩丫鬟都知晓她话中那位“心细的人”是谁,哪里还敢再劝。 却听萧姵又道:“今儿这一架打得痛快,但咱们也不能因此遭罪。” 映水忙问:“您打算怎么做?” 萧姵坐直身子:“待会儿经过鎏金坊,晴照去一趟吴记车马行,映水去一趟百味斋。” 映水和晴照虽不完全明白她的用意,依旧齐声应是。 萧姵对她们的反应颇为满意,继续吩咐:“今日的事情瞒是瞒不住了,要想顺利度过这一关,咱们必须提前做好三件事。 第一,晴照去车马行租匹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姐夫那里,请他即刻召我进宫。 第二,映水去百味斋买几样四老夫人喜欢的点心。 回府后你直接把点心送去幽兰园,然后就陪着四老夫人聊天,能聊多久就聊多久。 如果晚饭时分还没有我受罚的消息,你再回来。 第三,我进宫之后,万一姐夫劝不住大姐姐,晴照就赶紧去宝华宫找龚嬷嬷,让她替我问候太后娘娘。” 马车不一会儿就抵达了鎏金坊。 晴照和映水下了马车后各奔东西。 贝离鸿将半个脑袋探进车厢:“小九,听你安排得这般周全,该不会是早就盘算好的吧?” 萧姵翘着腿道:“你以为呢,这可是我的避难三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贝离鸿笑道:“花轻寒又坏了你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揍他一顿呢。” 萧姵白了他一眼:“如果他和你一样嘴贱皮厚,爷早揍他十回了!” 贝离鸿用马鞭敲了敲她的靴底:“喂,我说你干脆把花轻寒收了得了,换作别的男子,我真担心……” 萧姵揪住马鞭,一把将贝离鸿扯进车厢:“信不信爷先把你收了?” 第五章 老虎归山,捎只肥羊 贝离鸿是萧姵乳娘的小儿子。 两人喝同样的奶水长大,十多年来基本没有分开过,和亲兄妹也差不多。 论年纪,他们只悬殊半个月。 论个头,贝离鸿反倒比萧姵矮了半个脑袋。 论身手,两个贝离鸿加起来也不是萧姵的对手。 正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的实力,被摁在车厢一角的贝离鸿完全放弃了挣扎,惨兮兮地看着萧姵。 “小九,我们贝家人是不做小妾的……”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她一把将贝离鸿揪起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贝离鸿哀嚎:“我的身份本就配不上你,你又是个花心……” 萧姵大怒,用力捂住了他的嘴:“你说谁花心?” 贝离鸿嘴里发出呜呜声,用手指着她身后。 萧姵转过头,就见提着几个点心盒子的映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 她十分干脆地将贝离鸿推出车外:“不准胡闹了,今儿麻烦事还多着呢!”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便回到了定国公府所处的信义坊。 简单叮嘱了映水几句,萧姵轻巧地掠了出去。 目送着马车顺利地从侧门入府后,她熟门熟路地沿着墙根溜到了一个隐蔽的所在。 定国公府占地极广,围墙修得高大坚固,护院的人数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多得多。 不是对府中情况十分熟悉且武功不俗的人,想要进去绝非易事。 萧姵用耳朵贴着墙壁仔细聆听了片刻,除了隐约的几声狗叫,并没有任何异常。 如同之前的很多次那样,她随手拽住一根树藤,纵身一跃。 然而,接下来一切并不如之前很多次那般顺利。 刚越过围墙,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喝:“大胆!” 毫无心理准备的萧姵险些一个倒栽葱摔下去。 幸亏她身手了得,顺势一个翻滚,勉强算是平稳落地。 几十尺开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定国公萧思谦铁青着脸瞪着不着调的女儿,一双眼睛都快要喷出火了。 活了近十五年,能让萧姵害怕,确切地说是敬重的人虽然不多,但总也能数出那么几个。 只不过这几个人中,从来不包括她的父亲。 她不怕他,更不爱亲近他。 父女二人一个月见不着几次,每次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顶多再胡乱寒暄几句,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 今日父亲突然出现在府里最偏僻的小院,甚至还抓了自己的现行,萧姵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更不会认为是他心血来潮。 她看向萧思谦身后。 果然不出所料,异母妹妹萧婵正斜眼看着她,那小模样得意极了。 萧姵半点都不生气,毕竟夜路走多了,见鬼很正常。 可萧婵以为怂恿着父亲来这么一回,就能让她萧姵从此跌落尘埃,一辈子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笑话! 萧姵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这才冲前方抱拳施了一礼:“见过父亲。” 萧思谦面色依旧不好看。 女孩子家不好好待在府里,整日打扮得不伦不类还四处招摇,像什么样子! 还有她行的是什么礼,真把自己当男子了? 有心好好训斥这孩子一番,不免又想起了早逝的发妻。 萧思谦长叹一声,堵在胸口的恶气顿时散去不少。 他语重心长道:“姵儿,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今后切不可再如此胡闹。” 萧姵哼了一声:“知道了。” 方才还在得意的萧婵面色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那宽阔的后背。 这……就算完了? 她从小就看萧姵不顺眼,向父亲告黑状这种事做过不知多少回。 父亲虽然每回都很生气,但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父亲没有亲眼目睹萧姵的恶行,所以才没有下狠手责罚。 可他今日分明什么都看见了! 府里所有人都偏心萧姵,现在连父亲也…… 不,应该说父亲比那些人更可恶,表面上最疼她,其实心里最在乎的一直都是萧姵。 “爹爹——”萧婵不甘心地拽了拽萧思谦的衣袖。 萧思谦如何不知小女儿是什么意思。 毕竟姵儿有错是事实,自己要是一味偏袒,婵儿肯定会觉得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姵儿真的是不小了,出嫁后再是这个性子,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身为她的父亲,绝不能继续放任不管。 孰料他刚下定决心,就见萧姵朝他走了过来。 萧思谦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萧姵在他身前三尺处停下脚步:“父亲,女儿知错了,这就去三婶那里领罚。” 萧思谦想了想,如今府里是三弟妹聂氏主持中馈,教育府里的姑娘本就是她的责任。 况且聂氏人品端方,行事向来十分公允,把姵儿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他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如此甚好,你一定要虚心接受三婶的教导,万不可再惹她生气。” 萧姵顺从地应道:“是,女儿记住了。” 一旁的萧婵肺都快气炸了。 父亲这是被人下药了么? 萧姵本就是聂氏带大的,她长成如今这副德行,聂氏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父亲让萧姵去聂氏那里领罚,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萧姵睨了萧婵一眼。 小样儿! 你家九爷向来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既然敢跳出来蹦跶,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她重新看向萧思谦:“父亲,女儿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见女儿愿意主动与自己攀谈,萧思谦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姵儿有话尽管说。” “父亲年少时可曾受过长辈的责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父自然不能免俗。” “萧家子弟甚众,与您年岁相仿者自然不少。您做错事情时,他们可会在背地里向长辈告状?” “这个……大家都尚在年少……” “那么,告状者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萧思谦呼吸一滞,姵儿这是…… 不等他回答,萧姵又道:“祖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姐妹如手足,遇事必须共同进退。 女儿今日固然有错,妹妹的行为却着实让人齿冷。 为妹妹的将来打算,请父亲答允女儿带她一起去三婶那里领罚。” 萧婵恨不能用指甲挠花萧姵那张虚伪的脸。 府里那些人向来就看不起她们母女,尤其是那聂氏,对待自己这个侄女十分冷淡,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今日要是落到她手里,自己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萧思谦沉吟了片刻,觉得萧姵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婵儿这些年被辛氏宠得有些过了,虽然没有什么大毛病,总是有些小家子气。 聂氏出身大家,让她调教婵儿几日没有坏处。 不容萧婵分辩,萧思谦大手一挥,算是同意了萧姵的提议。 萧姵的手如铁钳一般握住了萧婵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姐妹二人目送父亲离开。 萧婵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断了,却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呼痛。 直到萧思谦去得远了,她才带着哭腔道:“萧姵,这下你满意了?” 萧姵哈哈大笑:“老虎归山捎只肥羊,当然满意了!” 说罢将萧婵往怀里一带,半抱半拽地拖着她离开了小院。 第六章 姐夫在手,应有尽有 小院十分偏僻,寻常时除了负责洒扫的婆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其他人很少往这个方向走。 姐妹二人出了院门好一阵,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萧婵年纪小又生得娇弱,困在萧姵怀里几乎无法动弹。 加之方才又听了那句“老虎归山”,越发心虚腿软。 萧姵这混蛋从小就跟个鬼一样,不管自己心里想什么她都能猜到! 萧姵瞧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嗤笑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记吃不记打的臭毛病? 本郡主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乖乖当好你的定国公府十姑娘,永远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更不要去坑害别人。 就算你实在控制不住,在伸爪子之前也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萧婵死死咬着唇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哭出声来。 距离聂氏日常理事的仪正堂越来越近,人也渐渐多了。 萧姵松开胳膊转抱为拉,始终不给萧婵半分挣脱的机会。 见二人如此形容,下人们纷纷驻足,有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险些没把下巴给惊掉。 十姑娘什么时候和郡主走得这么近了? 她不是最讲究排场,去哪儿都要丫鬟婆子一大群,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么! 似这般孤身一人随郡主到仪正堂来,她就不怕把小二夫人给吓出毛病? 萧姵同府里的下人们混得极熟,今日却无心与她们玩闹。 她只是笑了笑,一把就将萧婵扯进了仪正堂。 此时已届午饭时分,管事们回完事情后纷纷告退。 仪正堂中人来人往,却依旧是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偏厅门口,衣着华贵容貌端妍的世子夫人凌氏正和一名管事妈妈说话。 瞥见萧姵扯着哭丧着脸的萧婵,凌氏交待了那妈妈几句,抬腿朝姐妹二人迎了过来。 “小九,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姵挤了挤眼睛:“做错事儿了呗,父亲让我们来找三婶领罚。” 凌氏忍着笑,沉声道:“三婶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你们俩可真是闲的!” 萧婵刚想分辩,就听凌氏又道:“既然是来领罚的,就照老规矩去西厢房那边跪着,等三婶用过午饭再说。” 萧姵应了一声,拖着萧婵就去了西厢房。 凌氏唤来两名丫鬟:“你们去门口守着,别让两位姑娘胡闹。” 两名丫鬟暗暗好笑,要论胡闹,十姑娘比郡主可差远了。 萧婵甚少来仪正堂,更不清楚聂氏这边有什么老规矩。 见萧姵身姿笔直地跪在地上,她只能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 此时虽已是春暖花开,西厢房的地板却依旧又冷又硬。 萧婵和其他贵族少女一样,早已经换上了轻薄飘逸的春衫。 双膝刚一接触冷硬的地面,她就感觉那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萧姵用手肘拐了她一下:“是不是觉得特委屈、特后悔?” 萧婵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萧姵撇撇嘴:“父亲散朝回府,连朝服都没换,热茶也没顾上喝一口就被你拉走了,你可真是个孝顺女儿。” 萧婵十分硬气道:“那也比你强!” 萧姵道:“人在又冷又饿的时候脑子最清醒,你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今后可别再犯蠢了。” 萧婵狠狠抹了一把泪,讥讽道:“你倒是聪明,不也一样饿着肚子跪在这里挨冻么?” 萧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郡主自然是个聪明人,所以绝不会委屈自己的肚皮,更不会委屈自己的膝盖。” “你什么意思?”萧婵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萧姵指了指门口:“那个意思。” 萧婵偏过头一看,世子夫人凌氏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少年。 那少年齿白唇红,眉眼间一团和气,模样很是招人喜欢。 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他立刻就急了:“天呐我的郡主,地上那么凉,您赶紧起来!” 特殊的嗓音让萧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这俊俏的少年竟是个太监! 她懊恼得想要去撞墙。 人家明明穿着一身内监服饰,自己方才是瞎了么,居然还…… 那边萧姵已经被小太监扶了起来。 她明知故问地笑道:“小年,你不在宫里伺候姐夫用膳,跑到我家里做甚?” 小年公公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您两个月没进宫,陛下和娘娘想您了!” 萧姵嘟囔道:“你没见我这正受罚呢!” 小年公公夸张地翘着兰花指,惊呼道:“哎呦,世上谁还能大得过陛下?您赶紧随咱家进宫,凡事都有陛下替您做主!” 萧姵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我还没吃饭呢,再说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姐夫。” 小年公公像是撒娇一样扭了扭身子:“郡主就爱和人家开玩笑,短了谁也不能短了您呐。 您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宫里头应有尽有,赶紧随咱家走吧。” 萧姵又对凌氏眨了眨眼睛:“二嫂,待会儿你替我向三婶求个情,就说这顿罚先记着,我先去宫里给姐夫和大姐姐请个安。” 凌氏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你放心,三婶记性好得很,该是你的绝对跑不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二嫂好好陪三婶用午饭。” 萧姵和小年公公说笑着走了出去,凌氏带着丫鬟也离开了西厢房。 从始至终,谁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萧婵,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萧婵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也是她的姐夫,她的长姐。 凭什么萧姵就能倚仗他们的宠爱在京城里横行霸道? 她却连姐夫和长姐的家,大魏的皇宫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 萧姵和小年公公很快就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小年公公的嗓音和笑容依旧,却没有了方才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做派。 “郡主,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姵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小年公公啧啧道:“我就说以您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和十姑娘纠缠。” 萧姵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本来是担心同曹锟打架的事情败露后被三婶责罚,所以才让晴照去宫里搬救兵。 没想到萧婵给我来了这么一手,我只能顺带着让她也吃点苦头,省得总来碍事。” 小年公公当然知晓萧姵真正怕的并非聂氏,而是萧皇后。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日花贵妃请陛下去她宫里用午膳,看来也是为的您这件事。” 第七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萧姵的心在流泪。 文渊侯府果真是好教养,教出来的孩子个个都这般实诚。 之前花轻寒说让花贵妃替她求情,她顺嘴道个谢,以为这事就翻篇儿了。 没想到人家姐弟两个真把这当回事,而且这么快就付诸行动。 “姐夫果真去了云落宫?”她都有些不忍心问了。 小年公公道:“哪儿能呢,陛下在退思殿等着您,不会让您一个人去见皇后娘娘的。” “姐夫就是讲义气。”萧姵挑了挑大拇指,毫不吝惜对天庆帝的夸赞。 小年公公陪着她笑了几声。 陛下讲义气那是对您,对其他人,呵呵…… ※※※※ 退思殿是皇帝寝宫中一座偏僻的殿宇。 天庆帝登基后,因酷爱这里清幽雅致,便命人依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成了一个小书房。 萧姵时常出入大魏皇宫,对此处也是极为熟悉。 随小年公公沿着长廊行至殿门外,一股夹杂着点心味儿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萧姵的胃一阵抽搐,哪里还等得及宫人门通报,推开殿门跑了进去。 “桂花栗粉糕、梅花香饼、吉祥果……姐夫万岁万岁万万岁!” 斜倚在小榻上的天庆帝手一抖,书卷直接滑落。 抬眸一看,就见衣着不甚齐整的男装少女已经扑到了圆桌旁。 他顾不上下榻,轻声喝斥:“先去净手!” 跟在后面的小年公公忙招呼两名宫女进来伺候。 等萧姵把手洗干净,天庆帝已经坐在了圆桌旁。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慢慢吃。” 萧姵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九给姐夫请安。” 天庆帝笑骂道:“饿得鼻子比狗还尖的人,竟还顾得上这些虚礼!” 萧姵随手拈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含糊不清道:“姐夫,怎的全是点心,也没说给我准备些饭菜……” 天庆帝顺手给她倒了杯茶:“你倒是给朕说道说道,身份尊贵的弋阳郡主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个……这副德行的?” “饿死鬼”三个字,他真是有些说不出口。 萧姵把点心咽下,又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道:“晴照呢,她没把事情经过同您说么?” 天庆帝道:“既是你做下的事情,朕就只听你说。” 萧姵哪里肯信这样的话,但这种时候再耍嘴皮子就不招人喜欢了。 她老老实实交待:“我把曹锟给揍了。” 天庆帝扶额:“金吾卫是做什么的你不清楚?那曹锟乃是曹节的嫡长子,你好歹也给朕留些脸面。” 萧姵道:“正因为曹将军是天子近臣,又身负京城安危之重责,他的儿子犯了错才更应该好好教训。” 天庆帝弯起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数你嘴皮子利索!一个曹锟打了也就打了,少年郎吃点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 问题是你动什么手啊? 京里那么多的衙门,那么多的官员,曹锟真要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有的是办法治他。 再不济,你出钱雇人背地里收拾他一顿,谁会把这事儿扯你身上?” 萧姵嘟了嘟嘴:“我……” 她能说皇帝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不就是这两个月小五管你管得严,把你给憋坏了。 所以趁着他去广陵给你小姑姑送嫁,你就迫不及待出门惹祸!” “我也没想惹祸……比武的时间地点都是精心安排的,曹锟又爱面子,就是被揍了他也不会同别人说的。” “那你还来朕这里求救?”天庆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看萧家小九吃瘪,绝对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 萧姵翻了翻眼皮:“还不都是花轻寒,闹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还瞒得住嘛。” 天庆帝道:“你就是个小祸害!轻寒人品端方文采飞扬,好好培养一番定然是安邦之才。 可你呢,偏生拉着他去写什么戏本子,整日风花雪月的能有什么出息?” 萧姵分辩道:“谁拉他了,姐夫可不要乱扣帽子!” 天庆帝摊了摊手:“朕也不想扣你帽子,可将来轻寒要是真没出息,太后和花侯那边该怎么交待?” 萧姵怒了。 太后是花侯的嫡亲表姐,花轻寒又是花侯唯一的儿子,他要是没出息,那两位生气都是轻的。 可说到底,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天庆帝见她活脱脱像只炸毛的小狮子,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姐夫,你——” 要不是顾及对方的身份,萧姵真就一拳挥过去了。 天庆帝用丝帕擦了擦眼角,这才道:“你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你大姐姐的人差不多也该来了。” 萧姵偷偷白了皇帝姐夫一眼,又匆匆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 天庆帝吩咐一旁的宫女:“把汝南郡刚进上的衣裙取一身来给郡主。” 那宫女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取来了一身浅碧色的裙衫。 萧姵看着那样式繁琐的衣裙,顿觉头痛不已。 那宫女忍着笑,温声道:“郡主请随奴婢去更衣。” 萧姵无法,只能随她去了书房内室。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个个都是聪明伶俐心灵手巧。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焕然一新的萧姵出现在天庆帝面前。 饶是见惯了各色美人,天庆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萧家的人都生得很不错。 他的皇后萧姮,十多年前便已艳冠京华。 如今的萧家小五爷,纵览整个京城贵族圈,论长相几乎无人能敌。 更遑论半个多月前刚嫁去广陵郡的萧家小姑姑,那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 反观萧家小九,大约是在他跟前长大,又是个男孩子性格的缘故,他几乎把她当自己儿子一样对待。 至于容貌,是真没怎么在意过。 谁曾想经过一番仔细装扮,小九竟有这般惊人的美貌! 萧姵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美的。 女孩子的衣裳她不是没有穿过,可似这般繁琐的裙衫,她从前是根本不碰的。 若非方才那宫女说这已经是汝南郡进上的衣裙中最素雅的一身,她都要怀疑姐夫又在故意坑她。 萧姵不自然地笑了笑:“姐夫,要不咱们也不用等大姐姐来请了,还是主动过去吧?” 天庆帝讪笑:“小九,贵妃还在等朕一起用午膳,你看……” 萧姵的鼻子都气歪了。 狗屁的讲义气,这分明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八章 哟,大胖妞都有腰了 天庆帝一看就知道萧姵在想什么。 他抬手虚指了她几下:“从前没有教过你么,行事要讲究策略! 阿姮的态度尚未明了,你就傻乎乎地抬着朕这个挡箭牌过去,万一临时又出点什么状况,又该如何应对? 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这些年朕真是白疼你了!” 萧姵耷拉着脑袋:“那您待会儿一定要过来,别一吃顺口就把我给忘了。 还有,上回答应我的事情,不准反悔……” 天庆帝咬牙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要不是看在这身新衣裳的份儿上,朕一脚把你踹栖凤宫去!” 萧姵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大魏皇宫古朴巍峨,宫殿数量极多。 栖凤宫的规模仅次于皇帝寝宫,距离也最近。 萧姮和萧姵是嫡亲姐妹,两人样貌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萧姵没有见过亲娘,比她年长十四岁的长姐萧姮,在她心中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一踏入栖凤宫,她连走路的姿势都比之前规矩了很多。 候在偏殿左侧的晴照一看见她就惊呆了。 这位面容清丽风姿绰约的美人是……她家九爷? 萧姵提着宽大的裙摆小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晴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年公公刚走没一会儿,奴婢就被寄梅姐姐带到这里了……” 萧姵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 以晴照的本事,在大姐姐面前半个回合都走不了,绝对是什么都招了。 站在另一侧的宫女同她见礼后笑道:“郡主快进去吧,娘娘等您好一会儿了。” 萧姵咧了咧嘴,推开门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偏殿里光线极好温度适宜。 嗅着淡淡的梅花香,一身家常装扮的萧姮出现在萧姵的视线中。 年近三旬,萧姮不再像少女时代那般鲜妍俏丽,却多了一份时光雕琢出来的沉静,也多了一份久居上位者的大气。 听到脚步声,坐在书桌前认真翻阅小册子的萧姮抬起了头。 萧姵顿住脚,有些心虚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萧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缓缓道:“哟,咱家大胖妞都有腰了!” 对于萧姮有可能会说的话,萧姵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应对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姐姐一开口杀伤力就这么强。 大胖妞绝对是九爷的黑历史。 虽然那段历史只有短短的几年,然而往事不堪回首。 萧姵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咳嗽起来。 腰什么的,从她记事起一直都有,而且还很细好么! 萧姮并不理会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低下头继续翻看小册子。 “大姐姐——”萧姵几步窜到书桌旁,拉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萧姮淡淡道:“你那撒泼打滚儿的招数在陛下那里有用,本宫可不吃那一套。” 萧姵无奈地松开手:“谁想撒泼打滚儿了,我那不是为了哄姐夫高兴么!” 萧姮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她:“脑子清醒就好。伴君如伴虎,即便那老虎看起来像猫,它也绝不可能真的是猫。 你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做事情悠着些,省得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了。”萧姵乖巧地点点头。 萧姮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颇有兴致地把手里的小册子往她手里塞:“来瞧瞧这个。” 萧姵对这个样式的小册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后跳了一步:“别,这玩意儿看了失眠,我可不想遭那份罪。” 萧姮噗哧笑道:“这些可全都是你的财产,人家绮南辛辛苦苦替你管着,又这么认真地记账,你瞧瞧怎么了? 再说你迟早也得接手,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替你打理。” 萧姵小声嘀咕:“只能看不能动,数字越大越伤人。” 萧姮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衣食住行都是家里负责,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钱还不够花?” 萧姵撇撇嘴:“照您这么说,姑娘家出阁之后衣食住行照样有人负责,还要嫁妆做甚?” 萧姮把小册子往书桌上一扔:“你少贫嘴!我还没问你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和曹锟结下梁子了?” 萧姵暗道,难怪世人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说钱就好好说钱,怎的又扯到曹锟那厮身上了? 可惜眼下翻脸的女人是她姐,她只能耐着性子道:“曹锟看上了尹姑娘,想逼着人家给他做小妾,我看不过眼,所以就……” 萧姮挑眉:“哪个尹姑娘?” “城南玉桂坊尹家干果铺掌柜的独生女儿。” “你这人脉还挺广啊!” “她家铺子里的蜜饯不错,我去买过几回就认识了……” 萧姮按了按眉心,好一会儿才道:“小九,大姐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身为一国之母,萧姮的见识和心胸自然远非寻常的贵妇人可比。 在她看来交朋友的确需要考虑门户高低、身份贵贱,但只要那人值得,折节下交也不是不行。 但她太了解自己的小妹。 小九欣赏的是名将、英雄,甚至江湖侠客,喜欢的是他们身上那份豪气干云和洒脱不羁。 一个干果铺掌柜家的姑娘? 不是萧姮看不起那尹姑娘,而是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小九。 萧姵忙道:“您听我把话说完嘛。尹家和郑家是邻居也是世交,所以尹姑娘很小的时候就和郑家大郎定下了亲事。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一年比一年好,只等着尹姑娘及笄就办婚事。 因为尹姑娘长得漂亮,这一两年有好些纨绔子弟都打她的主意。 为此不仅是尹家,就连郑家也遭了好些磨难,有一次郑家大郎还差点丢了命。 可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他们俩从来没有想过分开,两家人的关系也一直那么好。 大姐姐,您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难得了吗? 我活了十五年,还没有亲眼见过爱得这么深的男女,也没有见过关系这么好的姻亲,简直比我喜欢的那些戏文还感人。 所以我想帮帮他们。” 萧姮心里酸酸的。 谁都说她的小九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半点女孩儿样都没有。 其实她比谁都善良,比谁都可爱。 第九章 缺钱的人生,我太难了 十四岁,是萧姮人生的分水岭。 在那之前,她的生活极度舒适。 这份舒适并非源于她的出身,而是源于她有一位睿智而坚强的母亲。 衣食住行、兴趣爱好,甚至于她想同什么人交朋友,母亲都从不干预,只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恰到好处的指点。 后来定国公府遭受重创,祖父和父亲都濒临崩溃,母亲却用她那娇弱的身躯为全家人遮风挡雨,让萧家顺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萧姮曾经以为这样舒适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母亲会亲自送她出嫁,陪着她迎接儿女的出生,继续为她遮风挡雨,永远做她的良师益友…… 然而,母亲早早走了,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嗷嗷待哺的小九,让她不敢过分沉溺于哀伤;身上背负的责任,更让她迅速成长。 十五年光阴弹指而过,小九长成了大姑娘。 她的确不够端庄、不够稳重、不够温顺,甚至都不像个女孩子。 但她聪明健康活泼俏皮,勇敢坚强善良可爱,最重要的是她一直都很快乐。 这个样子的小九,或许恰是母亲最喜欢的模样。 萧姮觉得自己十多年来从未这样满足过,眼神也变得分外温柔。 萧姵哪里知道萧姮此时在想什么。 她全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 大姐姐这眼神……究竟是要闹哪样? 萧姮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皮实的孩子不禁夸,小九毕竟还不够成熟,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仔细打磨。 她敛住情绪道:“你打了曹锟,可曾想过如何善后?” 萧姵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她拖过一把椅子,在萧姮身边坐了下来。 “大姐姐,曹夫人我没有接触过,但曹将军……” 萧姮摆摆手:“咱们先不忙说曹家。经此一事,你觉得尹家和郑家的麻烦算是彻底解决了么? 总不能他们每次被人欺负,你都去找人打一架吧?” 萧姵挠了挠头:“不瞒大姐姐,这件事并非我临时起意,而是盘算好几个月了。 虽然最后关头出了点纰漏,但目的还是达到了,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敢去骚扰尹姑娘。” “好几个月……曹锟……”萧姮认真思索了一阵,总算是把事情经过理顺了。 她看着萧姵的眼睛:“曹锟一开始并没有看上那尹姑娘,是么?”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大姐姐就是厉害,一猜一个准。” 萧姮懒得理会她的马屁,继续道:“之前听你说曹锟逼迫尹姑娘,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曹锟的确是有些狂傲,但我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好色的毛病。 况且曹节此人是颇有些野心的,金吾卫上将军品级不算低,但依旧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既然还想升迁,他必然十分看重名声,又怎么可能不约束子女的行为。 你之所以在众多贵族子弟中挑中曹锟,他父亲的权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萧姵也不打算隐瞒了。 “去年秋狩,曹锟一连输了我好几场,心里非常不服气。 回京之后,他虽不敢公开找我的麻烦,却一直暗中和我别苗头,还坏了我好几件事。 我早就想给他点教训了,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恰在那时,我认识了尹姑娘。 我很想帮她,但又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毕竟我也不是救世主,要是所有的人遇到难处都来找我,我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就想到了曹锟。 想要彻底解决尹姑娘的麻烦,他的身份无疑是最合适的。 杀鸡儆猴,曹家的权势和地位远超那些欺负尹姑娘的纨绔,我只要拿下了曹锟,其他人如何还敢再欺负尹姑娘?” 萧姮叹了口气:“所以你刻意做出与尹姑娘非常要好的样子,让曹锟以为纳她为妾,你就一定会生气。 谁知他却真的一步步陷了进去。” 萧姵点点头:“这也怪曹锟太自大,他以为凭曹家的权势和他的容貌,尹姑娘对做他的小妾这件事一定求之不得。 没想到人家还真看不上他,他自己却有些丢不开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姵索性把之前在天庆帝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凡事有利有弊,花轻寒虽然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不能轻易脱身。 但话又说回来,事情闹大了,尹姑娘那边自然就彻底清净了。” 萧姮笑道:“我家小九都会算计人心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姵拿不准这话究竟是褒还是贬,只能硬着头皮道:“念了那么多的兵书还什么都不会,我不成傻子了。” 萧姮弯了弯唇:“如今尹家和郑家的麻烦解决了,你自己呢?” 萧姵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我主动去曹家道个歉,曹将军总不能真的和我斤斤计较。” 萧姮如何肯信这样的话,但她也不打算揪着这点事不放。 伸手替萧姵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她又道:“你不怕小五知晓你又惹祸了么?” 萧姵道:“小五哥虽然厉害,可我也不差啊,单比骑射他还不如我呢!” 萧姮又一次被逗笑了:“小五的骑射在军中都难逢对手,你才多大点的人,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 萧姵最受不了别人小看自己,哪怕这个别人是大姐姐也不行。 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等小五哥从广陵郡回来,我当着您的面和他比试一场,您就知道我说的是大话还是真话!” 自信的年轻人总是格外招人喜欢。 萧姮心里欢喜得很,却依旧不动声色道:“到时输了可别哭鼻子!” 萧姵道:“那我要赢了,您给我多少钱?” 萧姮见她两只眼睛都快放光了,抚额道:“你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萧姵瘪了瘪嘴。 这种问题实在太伤人。 世上缺钱的人很多。 可像她这样名下产业无数,银子堆积如山,甚至还有封地的郡主,谁相信她居然也会缺钱? 然而,现实总是特别残酷。 除了每月的二十两月钱,她真是多余的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而她想要做的事情,金山银山砸进去才能初见成效。 缺钱的人生,实在太难了! 第十章 万事俱备,只欠妹夫 因为手中没钱,萧姵所有的计划都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实施。 所以她从来没有同别人提过半个字,包括她最信任的大姐姐。 萧姵瞥了一眼被扔在书桌上的小册子,默默叹了口气。 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真的只有唯一的那条路么? 她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萧姮,她指了指那小册子:“娘留给你的嫁妆,十多年来已经翻了数十倍。 我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替你打算,数量虽不能与娘给你的相比,也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 一旦你成婚,陛下、太后,甚至后宫诸位妃嫔,还有家里的长辈、兄嫂、姐姐姐夫,谁都不会薄待你。 小九,虽然银钱买不来幸福,却能让女人活得安心踏实。 听大姐姐的话,好好挑选一位适合你的夫婿,你一定会幸福的。” 萧姵抿了抿唇:“我知道大姐姐是为我好,可我年纪还小……” “年前我不过简单提了一句,你就一直不肯进宫,连新年宴都缺席。 怎么,在家想了两个月,依旧只会用年纪小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么?” “大姐姐,我不是在搪塞您,只是觉得世上根本没有适合我的人。” “你都不去找,怎么知道不合适? 娘在先帝那里为你求得婚事自主的圣旨,不是让你一辈子留在府里做老姑娘的!” 萧姮所说的那道圣旨,萧姵早些年就见过。 她当时就哭了个稀里哗啦。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亲娘的小女孩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母爱。 又过了几年她才知道,被人称作女中诸葛的娘究竟有多厉害。 有了婚事自主的圣旨,小女儿至少会有一半的可能选择不嫁人。 所以她把那数目极其惊人的嫁妆与小女儿的婚事挂钩。 不想成婚?可以。 只要萧姵舍得放弃那些嫁妆,那就可以一辈子留在府里当个老姑娘。 当老姑娘萧姵倒是无所谓,可留在府里一辈子……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仰仗侄儿们过日子,甚至还要从人品不确定的侄媳妇手中讨要月钱,她觉得还不如去死。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离开…… 正想得入神,就听萧姮笑道:“想清楚了?你自小便养尊处优,我不相信你舍得离开国公府。” 萧姵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的婚事真的能自己做主?” 见她态度明显有所松动,萧姮的心情顿时明朗多了。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当然!小九的眼光我放心得很。” 萧姵的头又痛了。 她不是寻常的闺秀,见过的外男着实不少。 把他们当兄弟,她半分违和感都没有。 把他们当丈夫…… 两个男的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好么! “大姐姐……”她艰难地开口:“一定要选?” 萧姮点点头:“我这辈子最挂念的就是你的婚事,只要你能嫁一个好夫婿,我就彻底安心了。” 萧姵暗道,大姐姐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妹夫! 见她不吱声,萧姮眉头微蹙:“我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会儿的确是有些为难你……” 正沉吟间,她突然眼睛一亮:“你瞧花世子如何?” “啥?”萧姵有些眼晕。 萧姮一把抓着她的手:“你好好考虑一下,花世子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姵突然间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花轻寒追着她跑也不是一两年了。 那家伙又不懂得掩饰,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大姐姐。 也就是说,大姐姐其实早就看中花轻寒了,只不过她不好逼迫自己,所以才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 “你觉得他不好?”萧姮往她身侧凑了凑。 虽然对花轻寒没有那种意思,萧姵还是不愿意说违心的话。 她摇摇头:“不,他很好。” 萧姮满意地笑道:“花世子的容貌、才华、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你这小暴脾气,也就他那般温柔细致的人受得了。 还有啊,文渊侯府人口简单门风清正,花侯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轻寒自幼耳濡目染,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萧姵的眼睛微微有些酸胀。 世人眼中高贵典雅的萧皇后,为了她的小九,竟也能变成一个絮絮叨叨的平凡妇人。 她的丈夫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在替妹妹择婿的时候最计较的却是妹夫身边是不是干净。 萧姵反握住萧姮的手:“大姐姐,这些事情我全都知晓。” 萧姮道:“那你这算是……同意了?” 萧姵又一次摇了摇头:“轻寒哥很好,文渊侯府也很好,是我不够好。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我做不了合格的高门闺秀,将来也做不了合格的侯府当家主母。 我甚至做不到在侯府内宅中安安稳稳生活哪怕一个月。 花侯夫妻就轻寒哥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要是娶了我这样的媳妇,他的父母迟早都会受不了的。 与其到时候大家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往一处凑。” “小九……”萧姮的眼圈红了:“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花家的人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花夫人那般泼辣精明,连位高权重的花侯都被她管得死死的,可她对你什么时候不是温柔和善的? 贵妃那般清高,平日里连陛下都懒得讨好,太后那边也是淡淡的,可她却从未冷待过你。 这么好的人家你都不嫁,你真是……真是要气死我!” 萧姵揽住萧姮的肩膀:“大姐姐别生气啊,都说远香近臭,她们没有和我在一起生活过,所以才会觉得我这个人不错。 一旦真的生活在一起了,花夫人和我都是暴脾气,说不定日日吵架天天动手,哪里还会喜欢?” 这么简单的道理,萧姮又怎会不清楚,可她还是替妹妹感到惋惜。 “小九,你再好好想想。” 萧姵笑道:“您就别担心了,天底下出众的男子虽然不算太多,总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被我逮到吧。” “又贫嘴!”萧姮在她额头上重重戳了一指头:“你给我记住了,坚决不准嫁到别的地方去,这辈子我都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 萧姵笑道:“那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大姐姐眼皮子底下睡。” 第十一章 曹夫人的小算盘 见萧姵又在糊弄她,萧姮十分无奈。 想让小九心甘情愿地嫁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斜睨着萧姵:“你打曹锟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三婶也知晓了,所以你这是打算留在我这里避难?” 萧姵忙分辩:“哪儿有,我之前已经去过仪正堂,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领罚而已。” 萧姮勾起唇角:“既如此,我就更不好留你了。三婶每日都那么忙那么累,可不能让她等太久。 待会儿陪我用过晚膳后,你就赶紧回去吧。” 萧姵本来也没打算在宫里留宿。 万一被大姐姐发现她身上有伤,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休想再出门。 她不敢表露半分真实的想法,依旧黏在萧姮身上:“您就这么盼着我受罚呐?” 萧姮捏着她的下巴:“想不想让我替你求个情?” 萧姵眨巴着眼睛:“还有……这等好事?” 萧姵笑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这就让寄梅跑一趟。” “该不会……又是替您找妹夫的事吧?”萧姵真是快吐血了。 “这事方才你不都答应了么?”萧姮白了她一眼,松开手道:“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五岁了。陛下特意叮嘱,要为你办一场极为盛大的及笄礼。 这可不比从前家里替你过生辰,你得答应大姐姐,绝不能再逃避了。” 萧姵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都听您的。” ※※※※ 曹锟年轻身体又健壮,加之自幼便开始习武,今日的伤于他而言并不算太严重。 上过药又简单用过午饭,小厮们将他扶进了卧房。 在床上躺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的怒火虽然渐渐平息,心里却越发烦闷。 他和萧姵的想法是一样的,此次比武不论输赢,两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不但挨了揍,而且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父母都不在府中,他还能稍微缓一缓。 正在胡思乱想,府里的门房来报,平日里与他经常来往的几位公子前来探望。 曹锟爱面子,哪里肯让人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可他转念一想,现下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他得罪了背景强大的弋阳郡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种时候还敢主动登门探望他的人,绝对是真正的好朋友、好哥们儿。 他吩咐小厮好生把客人们请进来,自己则忍着疼痛靠在床头。 同好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曹锟觉得自己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心中的烦闷也基本散尽。 直到天色开始变暗,好友们才纷纷告辞。 曹府大管家依照曹锟的吩咐,亲自送几位公子出府。 孰料他们出了侧门,迎面就遇到了曹夫人的车驾。 曹夫人神色十分焦急,与几位公子匆匆见礼之后便直接去了曹锟的院子。 “锟儿——” 曹夫人甩开搀扶她的丫鬟,一把就推开了房门。 之前听下人们说母亲回来了,曹锟就感觉自己的头足足大了一圈。 此刻见到母亲那风风火火的模样,曹锟觉得身上的伤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娘……”他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锟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家小九凭什么对你下毒手!” 曹锟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母亲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 以萧姵的手段,真要对自己下毒手的话,父母恐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曹夫人一边吩咐丫鬟倒水,一边轻拍着儿子的背:“先喝口水。” 曹锟就着母亲的手喝了半盏温水,这才问:“娘,您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曹夫人道:“你大表姐昨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本来是打算洗三之后再回来的。 谁知今日我才刚用过午饭,就听你大表姐夫说你被萧家小九打伤了。 你说我哪里还能待得下去?立时便吩咐下人们套车,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曹锟生平第一次觉得大表姐嫁得太近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京里的消息去得快,想要赶回来同样很快。 他默默感叹了一番,又道:“我和萧姵只不过是切磋武功,是那些人不知内情才胡说八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曹夫人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算不错,的确不像是受了重伤。 她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不管怎么说,萧家小九伤了你都是事实。 咱们曹家虽不及她萧家有权势,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身为曹夫人的亲儿子,曹锟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 听起来她的话的确十分硬气,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敢去对付萧家。 她只会借着儿子受伤这件事,从萧家手中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果然,方才还伤心不已的曹夫人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曹家在大魏京城根基不深,曹节能做到如今的位置,都是早些年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金吾卫上将军是天子近臣,品级不低手握实权,许多武将都梦寐以求。 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家人在京中生活得非常不错,曹家的地位也是节节攀升。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不如意,那就是曹家没有爵位。 一旦曹节年老致仕,曹家哪里还有地位可言? 儿子被萧家小九打了,曹夫人当然心疼。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属于曹家的机会可能真的来了。 当然,曹夫人的头脑一直都非常清醒。 仅凭锟儿被萧家小九打伤这件事,想要替丈夫弄个爵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若只是为锟儿在朝中谋一个好位置,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小算盘打完,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丈夫去广平郡办差,再过三五日也该回来了。 届时锟儿的伤尚未痊愈,只要他们运作得当,成功可期。 她握住曹锟的手:“儿啊,等你爹回来,咱们去一趟定国公府。” 曹锟只觉后背凉嗖嗖的。 母亲在盘算什么,他真的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若是知晓了自己和萧九动手的原因,绝不会轻易饶过他。 见儿子不说话,曹夫人想起了方才在侧门处遇到的几名少年。 “锟儿,方才娘遇到了你的几位朋友。 其中有一位身着紫色团花锦袍,看着虎头虎脑的少年眼生得很,他是谁家的公子?” 曹锟道:“那是桓际,天水郡公府的三公子。” 第十二章 上将军的大谋算 二十年前,曹节曾在桓老郡公麾下效力。 那时他还没有娶亲,因此曹夫人并没有去过天水郡。 此刻听儿子说方才那紫袍少年是桓家三公子,她立时便来了兴趣。 如今的大魏,最有权势的勋贵有两家。 其一是定国公府,其二便是天水郡公府。 不管桓三公子此次来京城是何目的,单看他今日对锟儿的态度,曹家与他交好定然是有利无害。 她笑着赞了一句:“这位桓三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曹锟道:“前年我随父亲去天水郡,与郡公府的几位公子一起在军中盘桓了几日,就数三公子容易相处。” 曹夫人道:“三公子远道而来,咱们理当尽一尽地主之谊。 待你父亲归来,把今日的事情掰扯清楚后,你就给三公子下帖子。” 宴请桓际,曹锟自是没有意见,可那位桓家二公子桓郁,他请是不请? 一想到对方那匆匆离去的脚步,他只觉膈应极了。 “锟儿觉得此举不妥?”曹夫人疑惑地看着儿子。 曹锟握了握拳:“桓二公子也一并来了。” 曹夫人笑道:“那不是更好么,我听你爹提过几次,说老郡公最看重的就是二公子。 届时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登门,咱们家多有面子啊。” 曹锟一向觉得母亲的笑容很温暖,此刻却着实刺眼。 曹夫人松开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娘……” 没等她把话说完,之前那名报信的小厮在门外高声回道:“夫人、大少爷,老爷回来了!” 曹锟险些从床上直接蹦起来。 今日的惊喜真是一个接一个,老天爷耍人玩儿也不带这样的! 曹夫人笑得越发欢畅:“这下好了,有你爹在,咱们娘俩便有了主心骨!” 说着就赶紧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裙衫。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曹锟紧张得都快昏死过去了。 “老爷,您怎的……”曹夫人迎了过去。 曹节发髻散乱满面尘土,甚至连甲胄都没有顾得上脱掉,一看就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他抬手止住了妻子的话,直接走到了床边。 见儿子煞白着一张脸,曹节厉声呵斥:“你在紧张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曹夫人笑容一滞,忙走上前劝道:“老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曹节冷笑:“他连弋阳郡主都敢得罪,还会被他老子给吓着?” 见他言语中颇有维护萧姵之意,曹夫人不乐意了。 她忿忿道:“老爷,以咱们锟儿的本事,若非不便得罪萧家,又岂会被那丫头片子给伤了?” 曹节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成婚近二十年,曹夫人还是头一次被丈夫这般鄙视。 曹节的目光从她那难看的面色上划过,重新看向曹锟:“锟儿,很多事情为父不过问,不代表不知晓。 自去年秋狩之后,你瞧瞧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曹锟低垂着脑袋:“父亲,儿子知错了。” “单是知错有什么用?”曹节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道:“大丈夫赢得起更要输得起! 你扪心自问,去年秋狩弋阳郡主次次先拔头筹,究竟是因为众人捧她,还是因为她本身具备超强的实力?” 曹锟低声道:“两者皆有。” 曹节道:“弋阳郡主枪法和刀法俱佳,骑射功夫更是一流。 若非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气力方面有所欠缺,萧家小五爷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曹夫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讥讽道:“老爷这般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吹捧萧家小九? 你没看见人家把你儿子打得都快动不了了么!” 曹节被气笑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夫人虽算不得聪明,但也绝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昏庸妇人。 没想到一遇上儿子的事,她竟也这般昏聩。 他耐着性子问:“夫人,在我进门之前,你与锟儿在商量些什么?” 曹夫人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曹节这次并没有生气。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曹家能有如今的气象,全赖夫人辛苦操持。” 曹夫人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老爷谬赞,妾身虽已尽全力,怎奈能力实在有限。” 曹节摆摆手:“夫人且听我说。撇开锟儿被打一事,你觉得弋阳郡主如何?” 此话一出,半躺在床上的曹锟险些骂娘。 父亲是昏头了么? 用儿子交换权势,这么烂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 且不说萧姵那死丫头能不能看得上他。 用儿子换了富贵权势之后,父亲就不怕脊梁骨被人戳断么! 曹夫人反应也不慢,但她明显不似曹锟那般激动,而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锟儿娶了萧家小九…… 坏处显而易见。 她疼爱了十七年的嫡长子,从今往后将再也抬不起头。 而她也永远都别想摆什么婆婆的威风,余生都要被萧家小九踩在脚下。 好处同样显而易见。 迎娶其他贵女,或许会少奋斗几十年。 迎娶萧家小九,这辈子完全不需要奋斗。 见母亲明显是动了心,曹锟的后背湿透了。 他冒着被父亲一巴掌拍死的风险道:“咱们现实一点好么?别看萧姵半点女人样都没有,大魏想娶她的男子排起队来依旧可以绕京城一百圈。 不是儿子长他人志气,似我这般哪方面都不是最出众的人,凭什么敢去肖想萧姵?” 他的一番话,曹夫人那颗将将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游移。 “老爷,萧家小九之所以这般霸道张扬,无非还是仗着萧皇后。 可萧皇后已年近三旬……” “妇人之见!”曹节打断她的话:“不过十五年而已,萧皇后的母亲是怎么走的你就忘了? 不管圣上是否宠爱她,她的位置永远都没有人动得了。” 曹夫人嗤笑:“没有丈夫的宠爱,女人的位置稳固又如何?” 同为女人,同样是正妻,谁会不懂其中的门道。 陛下动不了萧皇后的位置,却可以把她架空,让她沦为一个披着锦绣外衣的木偶。 曹节叹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陛下宠爱弋阳郡主,并非是因为皇后娘娘么?” 第十三章 心机男人,绿脸老婆 对待同一件事情,女人和男人的想法经常会南辕北辙。 听了曹节的话,曹锟只是好奇,曹氏的眼睛却瞬间瞪得溜圆。 陛下居然看上了自己的小姨子! 当然,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那萧家小九就是个不男不女的疯丫头,陛下是美人看得太多,眼睛出问题了么? 她的意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又一次把曹节给气笑了。 “夫人想太多了!”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如果真是如此,为夫岂敢有那样的打算?” 曹夫人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 和陛下抢人,老爷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心想听原委的曹锟,忍不住催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快说啊。” 曹节道:“你们面圣的机会寥寥,能同时见到陛下和弋阳郡主的机会就更少,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就连我都是去年秋狩时才看明白,其实陛下把弋阳郡主一直当儿子养。” “儿子?!”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却听曹节又道:“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对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不过,当时我只觉得有些可笑。 毕竟弋阳郡主再像男孩子,她也不可能真的变成男孩子。 直到秋狩的第五日,弋阳郡主又一次拔得头筹,我无意中听见了陛下和她的对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曹节提及当日的情形,依旧有些心悸。 他本以为弋阳郡主一连五场夺魁是小孩子家爱出风头,没想到竟是她和陛下的赌约。 更让他吃惊的是陛下的彩头。 他竟同意弋阳郡主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那可是实打实的三千骑兵,指挥得当的话,都可以拿下一般的小城池了。 大魏不准豢养私兵,更不用说是骑兵。 自王府以下,各级勋贵府中护卫的人数,律法都做了明文规定。 听曹节说出“三千”这个数字,曹夫人和曹锟同时倒抽了口气。 陛下做出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个昏君么? 曹节继续道:“陛下还开玩笑说,若弋阳郡主是个男孩子,他就封她做异姓王。” 曹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也说了是开玩笑,就算萧家小九真的是个男孩子,那也是个寸功未立的毛头小子。 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拿着王爵胡乱封赏吧?” 曹锟也听不下去了:“娘,您觉得陛下想要让萧姵具备封王的资格,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么?” 曹夫人还想辩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节道:“既是玩笑,封王这话自不必当真。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陛下若只是为了讨好萧皇后,他能做出这样的事么?” 母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的确不能。 萧皇后可不是一般的女人,陛下若是真的那样做,只会招致她的反感。 曹节道:“言归正传,方才锟儿的话虽然有些消极,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弋阳郡主是什么样子,也有的是优秀男子想要娶她为妻。” 曹夫人道:“那咱们还去凑什么热闹?” 曹锟附和道:“是啊,明知萧九根本看不上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瞧你那点出息!”曹节沉声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咱们就去定国公府求亲。” “我不去!”曹锟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见到母老虎,日子还怎么过!” 曹节嗤笑道:“你倒是想天天看见母老虎,人家还未必想让你看见! 我仔细盘算过了,登门求亲这件事,十之八九不会成功。 但此次锟儿是挨打的一方,咱们非但不计较,甚至还主动登门求和,定国公府会记住这份好处。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陛下把弋阳郡主当儿子,自然也觉得她哪里都好。 对于求娶她的人家,你们觉得陛下会怎么看?” 曹锟都惊呆了。 父亲五官端正身材魁梧,乍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武夫,谁知道他竟这般有心机! 曹夫人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平日看着不笨,关键时候真是愣头愣脑的。 你爹若真是憨厚老实,如今还在边境上喝风吃土呢! 曹节怎会计较这点小事,他在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臭小子,今后好好学着点,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拳脚来解决的。” 曹锟嘟囔道:“去就去,反正就是走个过场……” 曹锟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谁说是走过场了?若你真有那本事把郡主娶回家,老子以后拿你当祖宗供着都行!” 曹锟往后缩了缩:“您一心只想着曹家,就从来不为我想想……” 曹节呵呵笑道:“郡主哪里不好了?虽然她平日爱打扮成个男孩子,可但凡长眼睛的人谁看不出她是个美人坯子? 她现下年纪小心性未定,嫁人之后自然会有所收敛。 尤其是以后有了孩子,和其他女人又差了什么?” 曹锟撇撇嘴,差了什么?差太多了好么! 就萧姵那副德行,一个不高兴把丈夫和儿子一起揍成孙子都有可能。 曹节见他可怜,语气稍微软和了些许:“锟儿,男人在世上生存,谁还没有个为难憋屈的时候? 弋阳郡主再厉害,她也是个女人。 女人其实都一样,等她们年老色衰,争强好胜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 到时你就把她当个菩萨供起来,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越说越高兴,浑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曹夫人脸都绿了。 ※※※※ 把唐葫芦送回铁匠铺后,桓郁带着两名小厮回了郡公府。 桓家常年驻守天水郡,京城虽然也有府邸,桓郁却从未来过。 好在此次进京,府里的老管家林伯提前一个月就前来做准备,郡公府里的一切早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桓郁一下车,就看见春风满面的林伯带着几名下人候在侧门外。 别看林伯已经年过半百,却是眼不花耳不聋。 带着下人们给桓郁行礼问安后,他一眼就看见了二少爷衣袍下摆处那些明显的油手印。 林伯不免有些好奇。 府里的几位少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性他是了如指掌。 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二少爷的衣摆上抹油? 第十四章 不受待见的老男人 林伯天生眼睛就不大,上了年纪后又被耷拉的眼皮遮去一多半,看起来更小了。 但即便如此,桓郁还是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的眼神。 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他才道:“林伯,你又何必亲自出来候着,万一我路上有事耽搁便对不住你了。” 林伯笑道:“您自小便守时,既派人传话说今日午间抵达,那就绝不会出岔子。” 桓郁也笑了:“阿际一切都还好?” “三少爷好着呢,就是还和从前似的跟家里待不住,整日就往外跑。” 桓郁一听就明白,阿际那小子今日肯定又溜出去了。 林伯躬身道:“二少爷一路劳顿,请您先回屋休息用饭。” 一行人簇拥着桓郁走进了府中。 收拾清爽后吃了午饭,桓郁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 等他醒来,天色已近黄昏。 “爷,您可算是醒了。”听见动静,桑璞捧着衣裳走了过来。 桓郁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阿际回来了么?” 桑璞道:“还没呢,晚饭已经备好了,要不您先吃,就别等三少爷了。” 穿戴整齐后,主仆二人一起来到了偏厅。 因着桓郁刚到京城,林伯刻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饭菜,打算让分别了一个月的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 可惜桓际直到此刻还没有回府,面对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桓郁只觉冷清得很,哪里还有什么食欲。 简单吃了几口,他便让人把饭菜撤了。 缓步走出偏厅,桓郁借着灯火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新住处。 京城的郡公府是先帝赏的宅子,这些年虽然没有主子居住,倒也没有荒废。 但比起桓家天水郡的府邸,这里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桓郁也不是讲究排场的人,这座秀丽雅致的小院反而让他感觉非常舒服。 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他在丰收的建议下去了书房。 刚坐下抿了一口茶,一道紫色身影推门而入。 “哥,我想死你了——” 桓郁险些被茶水呛到。 不等他把呼吸调匀,桓际已经搬了个锦凳坐到他身边。 桓郁颇为无奈道:“阿际,咱们分开了一个月,你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桓际的五官不似桓郁那般精致,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浅麦色的皮肤,略带稚气的脸庞,清澈干净的眸子,笑起来如阳光一样灿烂。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觉得格外敞亮。 被哥哥这般数落,桓际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道:“哥,你猜我今日去哪儿了?” 桓郁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盏茶:“这还用猜?以你的性子,肯定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 桓际有些懊恼:“京城的确是非常热闹,可惜我今早起晚了,最大的一场热闹都没赶上。” 桓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 最大的热闹,莫非是自己赶上的那一场? 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递给桓际:“既然赶不上了,你还出去做甚?” 桓际接过茶喝了一大口,这才道:“哥,你还记得前年和咱们一起去过大营的那位曹家公子么?” 桓郁弯了弯嘴角,果然是一猜就中。 他点点头:“记得,金吾卫上将军曹节的嫡长子曹锟。” 桓际道:“就是他,今日他和萧家九爷约战……对了,你刚到京城,肯定不知道萧九爷是谁……” 桓郁打断他的话:“你同曹锟很熟?” 桓际没想到自家哥哥一开口问的居然不是九爷。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道:“从前不太熟,这次到了京城后一起吃过几次饭。” 桓郁有些好笑。 他终于明白曹锟为何一见面就以表字相称了。 合着在他看来,朋友的哥哥也就等同于他的朋友。 桓际沉不住气了:“哥,你怎的就不问问那萧家九爷是谁?” 桓郁挑眉:“既是姓萧,莫不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桓际神秘兮兮道:“哪儿是什么公子,她是萧家的九姑娘,弋阳郡主萧姵。” 桓郁浅笑道:“你见过她?” 桓际摇摇头:“没见过,可自打我到了京城,去哪儿都能听见人家谈论她。” 桓郁道:“我记得你从前最想结交萧家小五爷,怎的到了京城这么久,竟没有登门拜访?” 桓际能听懂自家哥哥的意思。 他们的祖父和老定国公有袍泽之谊,虽然这些年天各一方,两家也算世交。 且萧姵并非寻常的高门闺秀,只要登门拜访萧家小五,说不定就能见到她。 桓际嘟着嘴道:“谁让我福气不好呢!我到京城的第二日就让人去定国公府递帖子。 结果不仅是萧炫,就连世子萧燦和其他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中,而且还是刚刚离开。” 桓郁好奇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这么问,但他能肯定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可能是坏事。 否则萧姵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去找曹锟的麻烦。 桓际道:“他们都去给云汐县主送嫁了。” “云汐县主?” 桓郁对京中闺秀的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 之所以还能知晓萧家九姑娘名叫萧姵,还是听他祖父桓老郡公闲暇时提过几次。 所以听弟弟说云汐县主,他真弄不清楚这是谁。 桓际一拍脑门:“我又忘了哥才刚到京城,好些人都没听说过…… 云汐县主是定国公府四老太爷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萧炫他们的小姑姑。 听说她自幼便和广陵王定亲,这次萧炫他们就是送她去广陵郡完婚的。” 桓郁不免有些遗憾。 云汐县主与广陵王的婚事他并不关心,可广陵郡离京城非常远,来回一趟至少得一个月。 这么一来,他想要与萧家的公子们结识,就得再等上半个多月。 在这一点上,两兄弟的想法完全一致,区别只在于桓郁比较内敛,而桓际说话更加直接。 见桓郁面带遗憾之色,他杵着下巴道:“要不咱们还是去递个拜贴,先去认个门儿也是可以的。” 桓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老国公不在京里,公子们全都去了广陵郡,你打算去见谁?” 萧姵肯定见不着,他们总不能去找定国公说话吧。 桓际道:“是哦,咱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和萧国公那个老男人能聊啥?”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弟 “老男人”三个字,让桓郁险些又被呛到。 阿际打小儿就是个活宝,有他在身边永远不会少了欢乐和热闹。 他又抿了口茶压了压:“我听林伯说,这半个月你天天往外跑,连他都见不到你人影。” 桓际忙分辩:“我才没有乱跑呢!只是觉得初来乍到一个人都不认识,做什么事也不方便,所以才想着去结交几个朋友。” “京城里卧虎藏龙,有本事的人多如牛毛,你可结识了什么出众的人物?” “我就是跟着曹锟认识了些将门子弟,有几个虽然也挺对脾气,资质却平庸得很。 要说出众的人物,还数萧家最多。” 听他又把话题扯了回去,桓郁笑道:“就这么一会儿,你都提多少回萧家了? 古人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萧家子弟众多,其中优秀者自然不少,但也未必全都成器。” 桓际道:“哥的话自是不错,萧家的确也有很多庸才,但那基本都是些旁支子弟。 至于嫡出这一支,单就咱们这一辈而言,萧家九之绝对是个个优秀。” 桓郁眉头微蹙。 天水郡距离京城虽然很远,但以桓家的实力,他想要掌握京城里的一些重要讯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十多年来,他竟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 桓际却显得兴致颇高,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哥,萧家和旁的人家完全不一样,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排行是混在一起的。 不仅如此,他们家的女孩子,甚至庶女都有表字。 所谓的萧家九之,其实是四男五女。 排行第一的便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虽然是在自家府邸,桓际还是不敢大意。 他凑到桓郁耳边:“皇后娘娘表字念之。” 说罢又退回之前的位置,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余下的依次是言之、微之、澜之、行之、敏之、道之、谨之、含之。” 听到最后的“含之”,桓郁的嘴角翘了翘。 霸道张扬的萧九爷,表字居然这般文气。 桓际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继续道:“我本以为萧九爷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但后来听人说,萧家还有个十姑娘……” 然而,桓郁的兴趣到萧家九之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 至于萧家十姑娘什么的,一听就是别人家内宅里的那些破事情,他可没打算去关心。 “阿际,你如此欣赏萧家子弟,为何还同曹锟走得这么近?” 桓际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一开始我又不知道曹锟和萧九关系这么糟糕。” “那后来呢,比如说今日,你原本打算去凑热闹,究竟是为了支持曹锟,还是为了去看萧九?” 被哥哥看破了心思,桓际嘿嘿笑道:“肯定是为了去看萧九啊,曹锟有什么好支持的。” 桓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这一下午都去干嘛了,曹家的饭就那么好吃?” 桓际巴巴儿地望着自家哥哥。 进门这么半天,他根本没有说自己今日去了曹府,更没有说在哪里用的晚饭。 哥有的时候真是比猴儿还要精! 桓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桓际揪了揪衣袖,看起来竟有些扭捏:“我要说了实话,你可不准生气,更不准难过。” 桓郁被逗笑了:“真是个傻小子!” 向来行事十分干脆的桓际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我娘想让我娶……萧九。” 桓郁微微一愣,随即再次笑了起来。 “母亲的想法没什么不好的,关键是你自己一定要喜欢。” “哥!”桓际有些急眼了:“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娘的打算么?” 桓郁笑道:“不过就是个世子之位,咱们俩不至于为了这个生分。” 桓际竖着眉毛道:“我不管,咱们郡公府的世子只能是哥,谁要敢跳出来抢我就和谁急!” 桓郁眼角微湿,心里又酸又胀。 天水郡远不及京城繁华,但争权夺利的事情同样屡见不鲜。 别说他们这样的异母兄弟,就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为了点家产都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可阿际这个傻小子,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后面跑,真是撵都撵不走。 有些东西自己根本不在意,阿际却像只护食的老母鸡一样,别人多看一眼都要去和人家拼命。 “哥。”桓际又往他身边凑了凑:“我去曹家,就是想看看曹锟究竟是真伤还是诈伤。 毕竟我们都和他交过手,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结果呢?” “萧九爷的手头真够硬,曹锟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但那一身的伤至少也得疼上半个月。” 说到这里他气鼓鼓道:“都怪东篱和北墨,两个臭小子居然比我睡得还要死,让我生生错过了这场热闹!” 桓郁脸上的笑意更盛:“就这么想去瞧瞧那位萧九爷?” 桓际耳根子微微泛红:“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就是听说萧九爷特别帅,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姑娘们眼中根本看不见别的男子。” 桓郁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之前见到的那些场景。 萧九的确特别帅,也足够吸引人,尤其是姑娘们。 “哥不信么?”桓际偏过头看着桓郁:“其实我也不信,萧九之所以那么受人瞩目,完全是因为我哥不在。 如果哥和她同时出现,那些姑娘的眼里肯定只看得见哥。” 看着自信满满的桓际,桓郁真是欲哭无泪。 傻弟弟不知道,他假设的情景其实已经出现过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他心目中帅到没边的哥哥,今日被姑娘们彻底忽略,甚至还不如曹锟那厮有吸引力。 见他表情有些古怪,桓际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桓郁道:“我就是在想,你依了母亲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好的。” 桓际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萧九那么帅,我和她站在一起,谁还看得见我?” 桓郁笑道:“我家阿际也很帅,不比萧九差。” 被自家哥哥夸赞,桓际的眼睛越发亮如秋水:“哥,其实我觉得萧九挺适合你的。” 桓郁一噎:“别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桓际嚷道:“祖父让咱们来京城是什么用意,我才不信你不明白!” 第十六章 九爷爱宝刀,葫芦爱包子 桓老郡公之所以安排两兄弟进京,为的就是替他寻两位孙媳。 这件事他对桓际只是顺带提了几句,对桓郁却是当作必须完成的任务安排下来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祖父的话语却言犹在耳。 没有亲娘的孩子,不会有人真的会为他的婚事亲力亲为,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选择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这些道理桓郁都懂,也清楚祖父是真的为他好。 可他究竟该选择怎样的女子为妻,或者说他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 并非是一个多月,而是好几年了。 “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桓际推了推他的胳膊。 桓郁无奈道:“阿际,我到京城还不满一日,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话里的敷衍之意太过明显,桓际不干了:“哥,咱们俩一般大,我才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娶媳妇儿的事!” 桓郁顺势反问:“听这话的意思,你整日就在琢磨这事儿?” 桓际拍了拍胸脯:“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就是要娶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懂事听话、处事大方,容貌么……倒也不用太过出众,只要我觉得顺眼就行了。 对了,千万不能话太多,别跟我娘似的整日叨叨个没完没了。” 桓郁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阿际这些年真是被母亲念怕了。 他方才提出的那几点,几乎避开了母亲所有的特点。 听他笑得爽朗,桓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当了。 “你又骗我!明明是我先问的!” “哥没骗你,而是真的没有想过。” “我才不信咧!” “……” 寂静的夜色中,少年郎的笑闹声显得格外清晰明快。 刚走进院子里的林伯顿住脚,满脸的皱纹像是瞬间散开了一般。 提着食盒的小厮不可思议道:“林伯,原来二少爷也这么……” 林伯笑道:“二少爷也只有十七岁,本来就该活泼些,咱们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回吧。” ※※※※ 在宫门下钥前一刻,萧姵离开了皇宫。 等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天早已经黑透了。 “郡主回来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丫鬟喊了一声,之前还静悄悄的鹔鹴园像是炸了锅一般,突然间沸腾起来。 萧姵自小最不喜欢冷清,下人们都了解她的脾性,一直都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今日的她却无力承担这份热闹。 “晴照。”她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丫鬟:“让她们别闹了,我有些累。” “是,郡主。”晴照应了一声,小跑着进了院门。 很快鹔鹴园就恢复了安静。 萧姵懒得再说话,直接走进了净房。 很快她就泡进温热的水中,只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许多。 刚想闭上眼睛,就听见小丫鬟在外回话:“郡主,陌柳姐姐和映水姐姐回来了。” 萧姵提高声音道:“让她们俩进来。” 不一会儿,陌柳和映水走了进来。 萧姵示意她们不用行礼,先问映水:“你刚从幽兰园回来?” “是,奴婢过去的时候,四老夫人正在抹眼泪。” “叔祖母是想小姑姑了,你有没有好生哄哄她?” “郡主放心,四老夫人一高兴,晚饭还赏了奴婢四道菜呢。” 萧姵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陌柳:“你呢,方才又是去了哪里?” 陌柳道:“奴婢去送唐葫芦。晚饭后她替唐掌柜给郡主捎了个口信过来。” “都说什么了?”想起那个矮墩墩的小女娃,萧姵露出了笑容。 “唐掌柜说,今日有人拿着一份图样去寻他,上面画的是郡主的冰魄。” “什么?!”萧姵一激动,大浴桶里的水晃出了许多。 陌柳点点头:“的确是冰魄。唐掌柜不敢擅作主张,以没有好铁为借口拒绝了那人。 可那人却十分坚持,说五日后他再登门。” 萧姵重新靠了回去,想了想才道:“五日后咱们也去瞧瞧。” 不等陌柳答话,一旁的晴照却道:“郡主,那人根本不知晓冰魄在您手里,咱们去了岂不是暴露了?” 陌柳噗哧笑道:“你那脑子真是不会转弯的!冰魄寒霜本是一对双刀,那人却只拿着冰魄的图样去找唐掌柜,这说明什么?” 晴照恍然,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捶了几下:“奴婢真是猪脑子一个!若非那人手里有寒霜,他要冰魄做甚? 五日后咱们陪着郡主一起去,说不定还能让冰魄寒霜团圆呢。” 萧姵可没有她这么乐观。 但苦苦寻找多年的寒霜终于有了消息,感觉真是相当不错。 她笑着问:“陌柳,你陪了唐葫芦这么半天,她就没有同你再说些什么吗?” 陌柳道:“奴婢瞧着她像是有话想要对您说,可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就替您问了她。 谁知那小丫头嘴巴严得很,说这些话只能对您一个人讲。 奴婢没办法了,只能陪着她一起等,后来见天色太晚,便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映水道:“那小丫头才多大点儿的人呐,竟这般厉害。” 陌柳道:“葫芦就是个子矮所以看起来显小,其实都八岁多了。” 萧姵道:“八岁多也是个小孩子,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你就没说弄点好吃的犒劳她一下?” 陌柳抿嘴笑道:“哪儿轮得到奴婢操心,贝妈妈知晓她爱吃肉包子,亲自蒸了一屉给她捎回去了。” 听她说贝妈妈蒸了肉包子,萧姵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映水,你让小丫头去小厨房瞧瞧,如果肉包子还有剩,给我弄几个过来。” 映水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晴照苦着小脸道:“郡主,您晚饭用的可是御膳……” 余下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了。 今日的晚膳,郡主一个人比陛下和娘娘加起来吃得都多。 若不是皇后娘娘阻止,她的筷子还停不下来呢! 萧姵不以为然道:“你怎的不说我付出的体力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多呢? 再说了,贝妈妈的包子是能错过的么?” 晴照的表情更苦了。 郡主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大胖妞的黑历史不记得了? 第十七章 母爱如海亦如山 大约两刻钟后,萧姵已经歪在了软榻上。 晴照替她擦着头发,陌柳则在药匣子中挑选伤药。 铺好床的映水一转身,就见到了站在门口两手空空的小丫鬟。 她走过去问道:“去了这么半日,怎的什么都没有取回来?” 小丫鬟道:“之前的包子已经没有了,贝妈妈说让郡主稍等一会儿,蒸好了她亲自送过来。” 映水摆摆手:“回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小丫鬟踢踢踏踏地跑了。 萧姵满足地叹了口气:“贝妈妈最好了!” 晴照和陌柳相视而笑。 “最好”两个字,贝妈妈当之无愧。 她们都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与府里主子们的乳娘都很熟悉。 与其他乳娘相比,贝妈妈的身份要高出一大截。 她没有身契,更不是国公府的下人。 其他乳娘把姑娘少爷们当主子,贝妈妈则完全把郡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十多年来,她对郡主的关心无微不至,亲儿子反而倒退了一射之地。 陌柳把手里的小瓷盒打开,温声道:“郡主,这软榻太窄了,您还是去床上躺着。” 萧姵依言下榻,趿着鞋朝拔步床走去。 刚躺下,一个硕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内室门口。 映水和晴照一起迎了过去。 贝妈妈年近四旬,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妇人,一张肉乎乎的脸看起来非常慈蔼和气。 可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一旦触碰了她的底线,这位胖妇人有多么可怕。 而她的底线,无疑就是萧家小九。 从贝妈妈手里接过食盒,映水弯了弯唇。 这食盒是贝妈妈专门用来给郡主送吃食的,在她手里跟个小孩儿的玩具一样,显得又小又轻。 可一落到她们手里,食盒的分量就显出来了。 稍微多装几样吃食,提起来真是费劲得很。 只是今日这食盒…… 一见到贝妈妈,萧姵立刻就跟小了十岁一般,神态和声调都变了。 贝妈妈走到床边坐下,一伸手就把萧姵揽进自己宽大的怀中。 “十五岁的大姑娘,怎的还跟小时候一样馋。” “我只馋妈妈做的肉包子,其他的才不稀罕呢!” 贝妈妈轻轻捏着她的鼻子,数落道:“打小儿就是个小心眼儿,妈妈做的东西要不留给你一份儿,你连觉都睡不踏实。” 萧姵哼哼唧唧道:“映水,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映水憋着笑,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看清楚里面装的东西,她心道难怪今日的食盒这么轻,原来装的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极小的炖盅取出来,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 萧姵拧着眉道:“这是啥玩意儿?” 贝妈妈道:“妈妈特意给你煮的消食茶。” “我……”萧姵真想大哭一场。 她一个还想吃肉包子的人,喝哪门子的消食茶?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再给你吃肉包子,这一晚上谁都别想消停!” 萧姵一头拱进贝妈妈怀里:“连妈妈都不疼我了……” 贝妈妈冷哼:“我要是不疼你,会把你奶到四岁?” 萧姵要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人果然不能有太多的黑历史。 即便有,也绝不能把喜欢宣传黑历史的人留在身边。 贝妈妈从陌柳手中接过小瓷盒,挥挥手:“你们都去歇着吧。” 三名丫鬟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贝妈妈把萧姵松开,非常小心地解开了她的里衣带子。 “给妈妈瞧瞧都伤哪儿了?” 萧姵满不在乎道:“就是胳膊上挨了两拳,腿被踢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贝妈妈仔细瞧了瞧,果然如她所言伤得并不重,只是萧姵的皮肤太过白皙细腻,那青紫的一片显得格外醒目。 她从小瓷盒中挖出药膏抹在伤处,轻轻揉搓起来。 贝妈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指尖略有些粗糙。 但恰是这份粗糙,让萧姵觉得格外安心。 很快药就上好了,贝妈妈替她把里衣整理好,又把被子替她盖上。 萧姵望着那并不美丽的面庞,轻声道:“妈妈,我有件事儿想问您。” 贝妈妈笑道:“小九今日这么乖呢,有什么就说吧。” 萧姵道:“从小您也没少训斥我,可我想学武,甚至和人打架,您为何从来都不阻止呢?” 贝妈妈道:“皇后娘娘和夫人们都支持你学武,我阻止得了么?” “这事儿有些不对。”萧姵趴到她的腿上:“咱们家从来也没有支持姑娘们学武的惯例,为何到了我这里就变了?” 贝妈妈轻叹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说给你听一听也无妨。 让你学武本就是大夫人的意思,正好你也喜欢,皇后娘娘和夫人们自然是顺水推舟。” “那要是我天生就不喜欢习武,莫非你们还要强逼着我学?” 贝妈妈毫不犹豫道:“那是当然,没有人会违背大夫人的意愿。” 萧姵瞬间觉得自己有点惨。 学武是非常苦而且极其枯燥的一件事,若不是真的喜欢,根本不可能坚持得下来。 她完全能够想象,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娃被人强逼着练武是什么滋味。 贝妈妈摩挲着她的发顶:“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大夫人真舍得让你遭罪呐? 让你学这么多的本事,都是为了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人都是自私的,生死交关的时刻,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萧姵的眼泪簌簌而下。 从未谋面的母亲,为她做了太多的打算。 习武、游水、辨毒…… 每一样都很苦,每一样都是自保的本事。 和这些相比,那份价值连城的嫁妆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可母亲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难产,所以才早逝的么? 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还有,若非真的经历过生死时刻,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原因贝妈妈肯定知晓,大姐姐以及府里所有的长辈也知晓,可她们谁都不肯对她提起半个字。 或许是觉得她还小,或许是不想她活得太沉重,总之都是为了她好。 可她觉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活得一点也不好。 她一定要设法查清当年发生的一切,哪怕那真相鲜血淋漓,她也绝不后悔。 第十八章 二和小二之间差的是厚脸皮 萧姵并没有哭出声音,但贝妈妈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一片。 贝妈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咱九爷向来都是流血不流泪,被人知道了脸面何在?” 萧姵破涕为笑:“这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这事儿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知晓,就是您出卖我!” “皇后娘娘说的一点没错,你这贫嘴的本事才是天下无敌!” 贝妈妈取过丝帕替她把脸擦干净,又把小炖盅递给她:“今儿在皇宫待了那么久,娘娘对你说择婿的事了?” 虽然觉得没必要,萧姵还是把消食茶一气儿喝光,这才道:“妈妈,连您都要催我呀。” 贝妈妈道:“我的小九还小呢,这么早成婚做甚?” 英雄所见略同呐! 萧姵觉得自己又想掉眼泪了。 却听贝妈妈又道:“反正妈妈总和你在一起。你若是成婚,我替你管着屋里的事儿,将来再替你带孩子。 你若是不愿意成婚,我就在府里一直陪着你。” “这可不行。”萧姵蹭着贝妈妈胖胖的胳膊:“您已经为我操劳了十五年,也该好好休息了。 还有贝叔叔和大贝哥哥,这么多年您都没有好好陪他们……” 贝妈妈嗤笑道:“我倒是想休息,可你觉得我能安心离开么? 这些年国公府大体上是安静祥和,但有些人总不肯认命,瞅准机会就想跳出来咬人。” 萧姵不以为然道:“就凭她们母女两个,还不够二嫂练手呢!” 贝妈妈道:“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三夫人持家有道,世子夫人也足够精明,但国公府家大业大,总也有她们顾不过来的地方。 就好比今日的事,若非十姑娘暗中派人盯了你许久,岂能一抓一个准?” 萧姵吐了吐舌头:“抓就抓呗,反正萧婵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贝妈妈冷声道:“她要真把你怎么样了,我不介意让辛氏再品尝一次七年前她就尝过的滋味。” 这般狠辣的眼神,十多年来萧姵也只是第二次在贝妈妈脸上见到。 “妈妈……”她心疼地哄道:“小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轻易就上别人当的小孩子。 秋狩我都能夺魁,更何况是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您若不相信,我现在就去揍她们一顿,保证揍得连父亲都认不出来她们是谁。” 贝妈妈噗哧笑道:“她们母女是什么东西,收拾她们还需要你亲自动手?早就有人替你出气了!” 萧姵咧了咧嘴:“二婶又去素馨园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对府里女人们的脾性和行事做派可说是了如指掌。 叔祖母辈分虽高,却从来不理会府里的杂事,辛氏母女的事情根本到不了她面前。 三婶出身名门又主持中馈多年,以她的眼界和格局,绝不可能亲自去和那对母女纠缠。 余下的便只有二嫂和二婶。 二嫂是侯门嫡长女,看似温和端庄,其实骨子里傲气得很。 别说一个辛氏,就是整个辛家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唯有出身商户,又嫁与庶出二叔为妻的二婶,这些年一直都战斗在镇压辛氏母女的第一线。 贝妈妈道:“别把二夫人想得这般无聊。整个国公府,辛氏最不服气的人就是她和我,我懒得出面的时候,她当然要顶上了。 听说今日萧婵在仪正堂被三夫人训了一个时辰,二夫人主动请缨把她送回了素馨园。” 萧姵把脸埋在贝妈妈身上,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如同不清楚母亲早逝的细节一样,她同样不清楚辛氏是怎么嫁给父亲做继室的。 她只知道这些年辛氏过得并不舒坦。 辛氏年纪只比大姐姐略大两三岁,如今也还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 十多年前她正值豆蔻年华,嫁与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老男人为继室,当然不可能只因为爱情。 国公府女主人的位置才是最吸引她的东西。 然,她嫁入国公府之后,除了锦衣玉食和一个不懂事的女儿,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诰命、不能主持中馈、不能进宫、不得参与祭祀祖先的一系列活动,也不得代表国公府出席任何宴会。 可以说,辛氏这辈子通往名和利的道路,全都被堵死了。 甚至于在府里,晚辈和下人们对她的称呼不是大夫人,也不是二夫人,而是小二夫人。 已经过世的大夫人南氏是众人心中永远的大夫人,这一点辛氏心知肚明,也不敢去肖想。 可二夫人洪氏? 出身商户,丈夫又是个庶子,凭什么也能压她一头? 二夫人和小二夫人,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她是二老爷养的外室。 贝妈妈摩挲着萧姵的脊背,淡淡道:“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在清楚自己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还非要嫁进国公府,这得是多深的心机,多厚的脸皮!” 萧姵抬起脸看着她:“任凭她有多深的心机,也逃不过妈妈的法眼。” “小马屁精!”贝妈妈笑骂了一句,把她搂得更紧了。 萧姵这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辛氏最不服气的人有两个,一是洪氏,二便是贝妈妈。 刚嫁进国公府时,她惹不起夫人姑娘们,便打起了贝妈妈的主意。 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胖乳娘,居然是个诰命夫人。 品级虽然不算高,却比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所谓小二夫人强多了。 从那以后辛氏再也不敢主动招惹贝妈妈,两人也再没有过任何交集。 直到七年前,她利用年幼无知的萧婵伤害了萧姵,贝妈妈如同一只母狮子一般杀到素馨园,她才知晓了这个胖女人的厉害。 那时萧姵已经快满八岁,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贝妈妈当着父亲的面拧断了辛氏的胳膊。 父亲除了脸色难看之外,竟什么都没有做。 既没有训斥贝妈妈,也没有半点替辛氏出头的意思。 这些年辛氏偏安一隅,谁都知晓她不甘心,可谁也都清楚,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贝妈妈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又拍了拍怀里的萧姵:“该睡了,明儿早些去仪正堂,别让三夫人等着你。” 第十九章 三婶也有满腔热血 第二日,萧姵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后,为了她该如何穿戴一事,几个丫鬟却有了不同的意见。 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萧姵自己做了决断,挑了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袍。 依旧是男装打扮,却少了霸道张扬,多了几分文雅秀气。 收拾妥当后,她简单交待了丫鬟们几句便出了门。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几百尺,迎面就遇上了聂氏身边的大丫鬟众芳。 刚想行礼,萧姵便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这是特意来寻我的?” 众芳笑道:“夫人昨日就把事务交待给了世子夫人,用过早饭后就在屋里等着您呢。” “那咱们走吧。”两人换了个方向,寻了近路去了宁溪园。 自从萧姵的母亲离世,国公府一直都是聂氏主持中馈。 但因为她孀居的身份,宁溪园向来是素净清幽的。 唯有每年春天灼灼开放的桃花能为这里增添几分色彩。 今年是暖春,桃花也开得比往年早,一个个粉红的花苞在枝头竞相绽放,充满了勃勃生机。 众芳陪着萧姵来到东厢房门口,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这些年,萧姵的生活一直是贝妈妈照顾,聂氏却承担了对她的教养之责。 再加上她三岁时便嫁入皇宫的长姐萧姮,这三个女人弥补了她生命中母爱的缺失。 对于聂氏,萧姵一直是非常尊敬的。 简单整理了仪容,她轻轻敲了敲门。 “小九进来。”屋里传出了悦耳的女声。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平日里端肃的形象完全不同,今日聂氏的装扮十分简单随性。 灰紫色的裙衫、松松挽起的发髻,落在萧姵眼中却格外的秀美风雅。 尤其是与小五哥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真是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三婶早安。”萧姵行了个礼。 聂氏笑道:“今日这般老实,不溜出去玩儿了?” 萧姵蹭到了她身侧,跪坐下来:“我想喝三婶煮的茶。” 聂氏把煮好的茶给她倒了一盏:“小五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他去广陵郡这一段时日不准你出门。 你倒是好,不仅偷溜出去,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等小五回来你让我如何交待?” “三婶,您可是小五哥的母亲欸——”萧姵说着话,眼神却被放在茶案一角的书册吸引。 她不是书痴,见到带字的纸张就挪不动步子。 但这书册实在太过熟悉,让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可……三婶居然对这玩意儿也感兴趣? 萧姵心里敲起了小鼓。 莫非这是用来钓她这条小鱼的饵料? 聂氏被她的小眼神逗乐了。 她顺手将那书册拿起来翻了翻:“这是我在你小五哥书房里见到的,瞧着上面有些字像是你的笔迹,就拿来随便瞧瞧。” 萧姵几乎要抓狂了。 这是她和花轻寒一起改的戏本子,尽是些少年男女那什么的唱词,怎么可以被三婶看见? 萧小五你个混蛋! 等你回来看爷打不死你! 聂氏见她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掩饰不住。 “小九的字颇有进益,但与另一个人相比,运笔显得太过急躁,遣词造句也不够考究。” 萧姵索性也不隐瞒了。 “我肚子里才有多大点文墨,怎么敢与花大才子相提并论。 再说了,这又不是写诗填词必须讲究平仄押韵。 戏文里也有那不识字的粗人,他们的唱词花轻寒还写不了呢。” 聂氏拧眉:“我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哪儿有你说的粗人呐?” “三婶——”萧姵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 聂氏把书册放下,揽着她笑道:“你这小家伙真是越发精明了,就为了和人打架这么点事情,居然惊动了几拨人来替你说情。 莫非三婶是老虎,会把你吃了么?” 萧姵嘟了嘟嘴,这种话她真是没法儿接。 聂氏又道:“这次的事儿寄梅都对我说了。不就是尹家和郑家那点子事,你早些对三婶说,我难道会拦着?” 萧姵忙解释:“三婶这么忙,我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怎好来打扰您。” 聂氏微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三婶没那么迂腐,尹姑娘和郑家大郎的事情能感动你,难道就不能感动我? 还说什么活了十五年,没有亲眼见过爱得那么深的男女。 你真的用心看过想过么? 就你满腔热血,三婶就是冷心冷情麻木不仁?” 萧姵眨了眨眼睛,三婶这话的意思…… 真不能怪她见识短浅。 萧家经历过的风雨她虽然没赶上,但也听人说过不止一次。 从大魏开国至今,萧家人付出了太多的鲜血和生命。 最近的一次牺牲就在十八年前。 那时北戎兴兵侵犯大魏,祖父率几十万魏军与之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将来犯之敌驱逐出境。 就是那一场惨烈的战争,大魏失去了数万大好儿郎,其中就包括她的四叔祖和三叔。 对于萧家而言,这样的牺牲不是第一次。 可对于新婚不久的四叔祖母和三婶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 从那时起,定国公府多了两位守寡的夫人,多了两个遗腹子。 萧姵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子为丈夫守节是怎样的情形。 但三婶和四叔祖母的生活虽然简单、素净,却并没有如死水一般不起任何波澜。 就连她们培养出的小姑姑和小五哥,都不比别家的贵族小姐和公子逊色,甚至还要更加优秀。 冷心冷情、麻木不仁这样的词语,是无论如何也用不到三婶身上的。 可她毕竟经历过那样的伤痛,就算曾经有过满腔热血,恐怕也很难再次激发了。 至于男女情爱这些事,更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半个字。 今日听了三婶这一席话,萧姵真是有些被惊到了。 聂氏看着她那微张的嘴,轻叹道:“小九,如今你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继续回避。 只有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了,你们才会有敏锐的判断力,遇事也才会有正确的选择。” 萧姵抿了抿唇:“您这是要与我说说从前的事么?” 聂氏点点头:“是从前的事,也是我和你三叔的事,更是我们萧家的事。” 第二十章 爱太沉重,却让人羡慕 纵观整个大魏国史,定国公府的家族运势一直和国家运势息息相关。 每逢外敌入侵或者内乱不止,必有萧家男儿流血牺牲。 几十年前,老国公萧元铎尚且年幼。 那时大魏正值当今陛下的祖父崇武帝当政。 崇武帝酷爱征伐,萧元铎的父亲萧烈常年四处征战,回府的机会少之又少。 于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定国公府长房只有萧元铎一个孩子。 直到他的长子萧思谦五岁时,崇武帝驾崩,大魏才渐渐恢复了安宁祥和,萧家父子也终于返京。 接下来的几年,萧家的孩子陆续降生,以至于萧思谦的叔叔们年纪都比他小很多。 尤其是他的四叔萧元朗,比他的三弟萧思淳还小了一岁。 长年累月的征战拖垮了萧烈的身体,在萧元朗两岁时,他和妻子先后离世。 萧元铎承了爵,和夫人宁氏一同撑起了国公府的门户,也承担了抚养和教育幼弟的责任。 这些事情萧姵听人说过很多次,一颗心却依旧因为三婶的讲述又酸又疼。 聂氏抚了抚她的脸颊:“你祖母性格泼辣坚韧,偏偏不擅长打理家事。 咱们家的权势越盛,她的短处就越发明显。 于是她下决心一定要为国公府挑一位能力卓绝的世子夫人。” 萧姵轻声道:“所以母亲嫁入了国公府。” 听她提起故去多年的大嫂,聂氏的眸光越发柔和。 “小九,你有一位世上最优秀,最值得人尊重和仰慕的母亲。 正是因为有了她,定国公府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所指的高度,并非世人眼中的权势和地位,而是作为萧家人切身体会到的整个家族的凝聚力。” 萧姵点点头:“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咱们府里各房之间虽然也会有小矛盾,但从来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勾心斗角。 长辈们都真心疼爱所有的孩子,遇到大事难事,全家人都一起出力。” 聂氏道:“那时你祖母身体已经不好了,却与你祖父三次亲赴会稽郡求娶你母亲。 你外祖父南老太傅为其诚意所动,终于点头应下这门亲事,并且以南家一半家产为陪嫁,将你母亲嫁入了萧家。” 萧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南家的那一半家产,母亲全都留给了她。 聂氏揽住萧姵的肩:“都说长嫂如母,你母亲却做了咱们整个萧家的母亲。 你祖母病逝时阿姮才刚满月,整个萧家内宅的事务都落到了你母亲身上。 别的不提,单是教养一大群孩子就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 你四叔祖和三叔之所以那么优秀出众,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她的教导。” 萧姵清楚,三婶接下来讲述的该是她和三叔的事了。 聂氏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上去竟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动人。 “我和你四叔祖母都是广陵郡人氏,且都是因为父亲官职升迁才到了京城。 所以我们俩自幼相识,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那时我们也喜欢看戏,可家里长辈们管得严,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次。 十四岁那年,平昌伯府老夫人八十大寿,把大魏最有名的戏班子全都请到了他们府里,一唱就是三日。 我和你四叔祖母就是在那里遇上了你三叔和四叔祖。 文官家的姑娘,与勋贵子弟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人。 虽然我们对他们印象很好,但也从未敢奢望今后还能有什么交集。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我们便收到了你母亲邀请我们赏花的帖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了这一次邀请,你三叔和四叔祖险些没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他们二人性格直爽心思单纯,看上一个姑娘就想直接娶回家,所以就央求你母亲替他们求亲。 你母亲怎可能如此草率,最终也只答应把我们请到府里做客,替两个傻小子相看一番。 接到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帖子,我们两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既紧张又激动。 我们设想了各种与你母亲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料到名满天下的南家大小姐竟是那般随和可亲的人。 相处的次数多了,我们越发钦佩和喜爱你的母亲,对你三叔和四叔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定国公府门第显贵,家中子弟都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论身份,我和你四叔祖母虽也算出身名门世家,但还是有些够不上的。 况且我们的父母也都不是攀附权贵的人,并不愿意女儿高嫁,只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平淡幸福。 是你母亲多番劝说,最终促成了这两桩婚事。” 听到这里,萧姵的心里特别矛盾。 如果母亲当年不那么用心,三婶和四叔祖母固然会错失良人,却能够避免年轻守寡的命运。 聂家和兰家,甚至是三婶和四叔祖母本人,对母亲会不会有怨怼之意? 聂氏把她揽进怀中,温声道:“傻孩子,你母亲也不是神仙,她又怎会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今日特意与你说这些事情,就是想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有真情真爱的。 我和你三叔算是一见钟情,可那样的情意只能算是少年男女彼此之间有了好感。 那样的好感很浓烈,却不够厚重。 是婚后的互相体贴,两人间无数次的交心,才让我们彼此真正相爱,甚至融入了对方的骨血和生命之中。 这样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是你母亲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当初若是我没有嫁给你三叔,我的父母也会替我寻一户不错的人家。 我或许会和我的夫婿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更不会在二九年华就遭受那么沉痛的打击。 可在我心目中,所有的平安喜乐也抵不过你三叔对我的好,也抵不过我们之间那份虽然短暂却铭心刻骨的感情。 你三叔把我抛下了,我从未怨过他,我只恨老天爷太残忍。 那般耀眼那般优秀的男子,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他还有多少理想和抱负没有实现,老天爷怎么忍心把他带走! 更何况我还有小五,如果不是嫁给了你三叔,我岂非错失了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儿子?” 直到此时,萧姵也不能完全理解这样似乎有些沉重的感情。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心底也生出了隐隐的羡慕,甚至是期盼。 第二十一章 算账?谁怕谁! 聂氏是过来人,对年轻人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彻。 她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不辜负大嫂的托付,这十多年年她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如今的小九样样都好,唯有对婚事丝毫不感兴趣这一点,让全家人都有些着急。 皇后娘娘让寄梅传话来说,昨日她用嫁妆让小九动了心。 她昨晚琢磨了一夜,决定就用自己的经历让小九动情。 女孩子动了心动了情,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如今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聂氏温声道:“小九,你是全家人最疼爱的孩子。 三婶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凭咱们府里的权势,绝不需要用孩子们的婚事去换取利益。 加上你母亲当年向先帝求来的圣旨,即便是当今陛下,也无权在你的婚事上插手。 似你这般什么都不缺的女孩子,择婿时只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感情。 如今你尚未及笄,这件事不需要太过着急。咱们耐下性子慢慢挑,总能挑到你喜欢的。” 萧姵嘀咕道:“单是我喜欢人家有什么用……” 聂氏道:“这么不自信啊?我家小九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哪个臭小子竟这般不识好歹?” 萧姵忙从她怀中退了出来:“哪儿有什么小子……我又不像小姑姑那般貌美温柔,也不像三婶这般持家有道。 我连个账本都没有耐心好好看,谁要是娶了我,净等着挨揍好了。” 聂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三婶看来,你的样貌一点也不比你小姑姑差。至于脾性,有人喜欢温柔和顺,自然就有人喜欢泼辣直爽。 说起持家有道,谁又不是一点点学起来的? 当初我待字闺中时,父母也没有刻意要求,我只凭着自己的喜好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吹箫。 别说拿出耐心看账本,我连账本长什么模样都从未在意过。 嫁给你三叔后,是你母亲一点点教会我如何持家,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妻子。 小九比三婶聪明多了,只要拿出一半的精力学上几日,绝不会比你小姑姑差。” 萧姵的两个嘴角直往下耷拉。 三婶的口才简直比大姐姐还要好。 再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己都被吹上天了好么! 聂氏继续笑道:“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三婶教人的本事。 你小姑姑就是现成的例子,这几个月她的变化有多大,你一定能看得出来。” “我……” “娘俩躲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正说话间,东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四老夫人兰氏挽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聂氏和兰氏年纪一般大,又是自幼的交情。 虽然嫁入国公府后辈分有了差别,但私底下依旧和从前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她拉着萧姵站起身,打趣道:“四婶想替小九说情只需捎句话就行,还带什么礼物呐,怪不好意思的。” 兰氏白了她一眼:“想得美,这是给我们小九的,当谁想贿赂你呢!” 萧姵笑眯眯上前行了个礼,挽着兰氏的胳膊走到茶案前。 聂氏伸手接过包袱,笑道:“给谁的我也要先打开瞧瞧,不好的东西我们小九可不稀罕要。” 兰氏跪坐下来,替自己斟了一盏茶,这才道:“小九眼皮子才没有那么浅,我给的东西,再寻常她都稀罕。” 两人的相处模式萧姵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凑到聂氏身侧催促:“三婶快打开让我稀罕稀罕。” 包袱很快就被打开了。 原来里面是一身绣工极其精美的粉色衣裙。 聂氏赞道:“若娘,这也太漂亮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手艺还在。” 兰氏道:“好些年都没碰针线了,也就勉强能看吧。 这不是思怡出嫁,我寻思着给她亲手做几身衣裳,顺带着也给小九做了一身。” 两人就这么指着衣裙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朵谈论起来。 萧姵对女红一窍不通,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溜。 她一定要去找算命的人问问,这两日自己是不是运交华盖,怎的一个两个都想用这些啰里吧嗦的衣裙荼毒她! 可惜她的想法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被两位夫人扯过去一阵忙活。 不仅把那衣裙给她换上,还给她梳了个十分漂亮的发髻。 聂氏啧啧道:“若娘,小九这么一捯饬,也不比思怡差吧?” 兰氏替萧姵理了理鬓发:“瞧你这话说的,思怡日日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再漂亮也看习惯了。 咱小九不一样,冷不丁这么一收拾,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萧姵突然十分怀念昨日那一身被她各种嫌弃的衣裙。 好歹那颜色没这么扎眼,花样也没这么繁复。 哪儿像今日这一身,粉不拉几花里胡哨,和院子里那些桃花有什么区别? 可惜这是长辈们的心意,她不仅要忍,还得高高兴兴地忍。 两位夫人见她一副笑脸谈兴更浓了,直到下人们把午饭摆好,这话题才算告一段落。 用过午饭萧姵正打算告退,众芳带着一名在仪正堂负责跑腿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小丫鬟行了个礼:“回四老夫人、三夫人、郡主,世子夫人让奴婢来传话,曹将军夫妇带着曹家大少爷前来拜访。” 曹将军和曹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姵决定待会儿就去算命,她这两日真是倒霉催的! 不等聂氏发话,兰氏嗤笑道:“拜访?明明是来算账的!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孩子们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跟着掺和什么!” 聂氏给她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世子夫人把他们一家人安排在哪儿?” 小丫鬟道:“他们把帖子递到国公爷那里,现下与国公爷在福泽堂说话。” 聂氏道:“你去告诉世子夫人,这事我会处理,让她不用搭理。” “是。”小丫鬟退了下去。 兰氏撇撇嘴:“他们这是想找国公爷告状呢,谁怕谁啊?也不打听一下咱们家谁说了算。” 聂氏笑道:“你也别怪人家心急,算账肯定要带着伤来才有效果。 大魏官员五日一休沐,若是今日不来,等下次休沐,曹锟的伤都痊愈了,讨价还价的时候还怎么开口?” 第二十二章 提亲?别闹! 兰氏这些年甚少与外人来往,但该明白的事情她从不糊涂。 听聂氏说“讨价还价”,她拧着眉头道:“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曹节这几年爬得这么快! 只是这一回……他们究竟想要算计什么?” 半天没有吱声的萧姵终于忍不住了。 “曹节野心大着呢,寻常的好处根本满足不了他。” “莫非他想要爵位?”兰氏说罢又摇摇头:“大魏哪家勋贵的爵位不是军功换来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爵位就去边境效力,别在京城里享福啊!” 聂氏道:“咱们也别在这胡乱猜测了,曹家人是什么目的,去一趟福泽堂不就知道了?” 说着就吩咐众芳伺候她去更衣。 兰氏忙拉住她:“衡娘,把你的衣裳借我一身,我也去瞅瞅。” 聂氏在她手上拍了一下:“你去干什么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曹家夫妇不过与我平辈,国公爷和我出面接待已是给足了面子。 你好好在这儿待着,难道我还应付不了这点事?” 兰氏有些不甘心地松开手:“那我和小九在这里等你。” 萧姵本就没打算去见曹家人,用力点头道:“好呀好呀,我在这里陪叔祖母说话。” 聂氏瞪了她一眼:“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不跟着去,难道任凭人家诬陷么?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别又给我溜了!” 说罢就搭着众芳的手走了出去。 萧姵嘟着嘴看了兰氏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想去的不让去,不想去的非逼着去,真是够了! 萧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花朵:“那我也去更衣。” 兰氏按住她的肩膀:“叔祖母做的衣裳不能见人?” 这个…… 萧姵不敢动了。 叔祖母做的衣裳当然能见人,是穿在她身上就没法儿见人了好么! 兰氏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你傻啊,打扮成这个样子,曹家人好意思说曹锟被你打了么?” 萧姵觉得自己的心都扭曲了。 想她九爷纵横京城十数载,居然沦落到装柔弱的地步! 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聂氏已经收拾妥当,带着满身别扭的萧姵离开了宁溪园。 ※※※※ 福泽堂中,萧思谦好容易才弄清楚了曹家三口的来意。 他是今日一早才听说萧姵打了曹锟的事。 当时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挫败感。 他一共五个孩子,最想好好疼爱的就是小九。 可发妻离开了十五年,小九一直与他若即若离,别说疼爱,一年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这些年小九每做一件事,他的感觉都是冰火两重天。 既为她骄傲,又为她担忧。 比如说眼前这件事。 曹锟的身手在京城贵族子弟中绝对是排的上号的。 可小九不仅在去年秋狩时彻底碾压了他,昨日又在拳脚功夫上赢了。 身为一位父亲,孩子这么有本事,谁会不觉得骄傲? 问题是他真不敢骄傲。 这么厉害的女孩子,谁家敢娶回去做媳妇? 去和曹家人见面之前,萧思谦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是他们态度强硬,非要小九赔罪,他就用更强硬的态度把他们压回去。 若是他们态度温和,他也不吝惜给他们一点好处,以求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曹家人岂止是态度温和,简直是完全没有脾气。 若非他知晓实情,都要怀疑是小九被曹锟给打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他越发不敢大意。 曹节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更懂得说话的技巧。 求娶弋阳郡主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得太直白。 万一让萧国公以为他们是借着挨打一事前来逼婚,那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曹节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儿子对弋阳郡主的倾慕之意。 把曹锟最近与萧姵的各种不对付,直接说成是少年郎不懂男女之情,所以用错了方法。 萧思谦一时间竟被他说得愣住了。 他也年轻过,所以知晓曹节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一部分少年郎,对谁都谦恭有礼,偏偏喜欢和某一位女孩子过不去,其实不是欺负她,而是喜欢。 面对倾慕自己女儿的少年郎,萧思谦自是不可能厌恶。 可说到求娶,那就另当别论了。 以自家的权势和地位,小九的容貌和才华,曹家和曹锟都差了点意思。 萧思谦斟酌再三,笑道:“未知曹将军可曾听闻,先帝曾经赐予我家小九一道圣旨。” 曹节在金吾卫中任职近二十年,这件事情当然是心知肚明。 他笑道:“曹某知晓。” “那……”萧思谦真是有些笑不下去了。 既然知晓,你还来闹什么? 只要你儿子有本事让小九动心,难道我还能拒绝得了? 正有些尴尬,聂氏和萧姵到了。 除了萧思谦,屋里其他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然而,看清楚了聂氏身后那美貌绝伦的少女,包括萧思谦在内,屋里四个人全都呆了。 这姑娘是……萧姵?! 萧思谦和曹节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清醒过来。 另外两人则完全懵了。 在曹夫人印象中,她就没见过穿女孩子衣裳的萧家小九。 无论什么场合,哪怕是去皇宫赴宴,这丫头都是一身男装,言行举止也没有半分女孩儿样。 谁能想到她打扮起来竟这般标志? 曹锟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萧姵,连自己的耳根什么时候红了都不知晓。 聂氏瞧着屋里的情形,心中暗暗嗤笑,就曹家母子这副样子,还想来算账? 她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去,微微一笑:“曹将军和曹夫人真是稀客。” 曹节暗暗瞪了妻子和儿子一眼,一家三口忙一起同聂氏与萧姵见礼。 聂氏和萧姵还了一礼,众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分宾主落座。 不等聂氏询问来意,曹节抱了抱拳道:“犬子年少轻狂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聂氏和萧姵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说好的算账怎的突然变道歉了? 聂氏疑惑地看向萧思谦。 难道在她们来之前,大哥给曹家许了什么好处? 那厢曹锟也赶紧站起身来冲萧姵行了个大礼:“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在下一回。” 第二十三章 火力全开,三婶威武(为可爱的黃橘子加更) 萧姵是真不想理会曹锟。 她一直以为这厮狂妄自大,没想到竟还能屈能伸。 不过十几个时辰,他居然忘了怎么挨的打,怎么骂的人! 但今日这种场合,她要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最终没脸的还是定国公府。 萧姵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还了一礼:“这件事我也有错,还望曹大公子海涵。” 曹节哈哈笑道:“郡主果然气度非凡,今后盼您多多指点锟儿,好让他也有些长进。” 这话着实有些过了。 萧姵比曹锟小了两岁多,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够指点别人。 萧家三个人,包括萧思谦在内多少都有些尴尬。 正想说几句客气话缓和一下气氛,抬眼一看曹家三个人,那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白了,曹节今日就是来递个投名状。 他早就有心巴结萧家,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既然已经搭上了路子,自然要懂得见好就收。 至于提亲,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也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更何况是弋阳郡主? 他有的是耐心。 曹节给妻儿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又向萧思谦和聂氏行了个礼。 “今日我等来得冒昧,扰了国公爷和三夫人的清净,这便告辞了。”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主人家不论真心假意,总要开口挽留几句。 可今日萧家三人中,却没有一个想开这个口。 目送曹家三人离开后,聂氏抬眼看着萧思谦:“大哥许了曹家什么?” 萧思谦道:“人家又不是来算账的,哪有许什么诺。” 聂氏如何肯相信这种说辞,追问道:“果真只是道歉?” 萧思谦有些受不了她这种语气,沉声道:“曹节说曹锟仰慕姵儿已久,今日就是来探一探口风。” “大哥应下了?” “怎么可能!姵儿这般出众,岂是谁家想娶就能娶的! 况且阿蓉当年求下圣旨,姵儿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那大哥一口回绝了?” 萧思谦眼神有些闪躲:“这……我这刚想回绝你们就来了……而且人家也没有把话说在明处,我怎好……” 聂氏讥讽一笑,转头对萧姵道:“小九,你先回去。” 萧姵尚且处于震惊中。 果真是见了鬼了! 昨日曹锟才当着众人的面诅咒发誓,说他哪天打算娶妻纳妾,一定到她府上报备,等她同意了,他再去提亲。 今日他居然真带着他的爹娘来了国公府,提亲的对象竟是她萧九爷? 曹锟,你大爷的! 聂氏推了推身边的少女。 萧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怎么了?” 聂氏努了努嘴:“让你先回去!” 萧姵道:“这不是在商量我的事么?” “没你什么事,赶紧走!”聂氏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萧姵见聂氏已经处于盛怒的边缘,哪里还敢拖延,连行礼告退都没顾上就跑了出去。 萧思谦也生气了:“三弟妹,你这是什么态度?” 聂氏霍地站起身来:“大哥,你敢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一点私心也没有?” 萧思谦气急:“我能有什么私心?这么多年来,姵儿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插过手?” 聂氏朝他逼近了几步,冷笑道:“你没有一口回绝曹节,难道不是为了你和辛素的女儿?” 萧思谦的脸色愈发难看:“婵儿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也不委屈曹锟。” “哈哈……”聂氏几乎笑出了眼泪:“别说一个曹锟,只要你有本事说成,天王老子萧婵都嫁得! 只一点,不允许打着小九的名号,更不允许蹭小九的光!” “你……”萧思谦拍案而起:“别忘了谁才是定国公!” 聂氏轻哼道:“国公爷也别忘了,你也不是一家之主,父亲大人还健在呢!” 听她提起老国公,萧思谦的气焰顿时没了一多半。 这些年他过得太平静,几乎忘了三弟妹并不如她外表那般温柔可亲,泼起来同样是谁都惹不起。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三弟妹这般咄咄逼人,难道不怕……” “我怕什么?”聂氏竖起柳眉:“我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怕的!” “寡妇”两个字,生生把萧思谦的气焰灭得无影无踪。 “三弟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聂氏压了压火气,缓缓道:“当年的事情我们不提,并不是在乎谁的脸面。 我们只是不想让小九伤心难过,更不想让她痛恨你这个父亲! 大哥,你好自为之。” 聂氏丢了个冷眼,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 萧姵跑出福泽堂,冲候在廊下的众芳招了招手。 众芳小跑过来:“郡主有啥吩咐?” 萧姵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二叔身边有个姓刘的幕僚,姐姐有没有听说过?” 众芳略想了想:“是有个刘先生,听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 萧姵点点头:“那姐姐在这里等着三婶,我先回去了。” 众芳脑袋瓜灵光得很,忙拽住她的衣袖:“郡主这是想去找那刘先生算命?” 萧姵讪笑道:“姐姐果然是貌美如花冰雪聪明,我就是闲着无聊去找他学点本事。 你看我命这么好,还算个啥嘛!” 众芳被她夸得面若桃花,笑道:“郡主当然是最好命的人,您快去吧,再晚刘先生该出府回家了。” 萧姵挥了挥手,朝二老爷萧思厚的书房那边跑去。 萧思厚是老国公唯一的庶子。 其他府邸嫡庶不和是常事,萧思厚同嫡出的兄弟姐妹关系却非常好。 他自幼不爱习武,书却读得不错,早年间中了进士,如今在太常寺任职。 因为萧家特殊的地位,府中其余男丁即便入仕,想要身居高位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品级并不高,手中权力也不大,闲暇时就帮着处理府里的一些庶务。 加之他的妻子洪氏出身商户,两人手头颇为宽裕,平日里出手十分大方。 府里的侄儿侄女们都非常喜欢这个性格开朗活泼风趣的二叔(伯)。 萧姵还在院子外面,就见到了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二老爷。 第二十四章 命犯桃花,挑最香最美的采 二十年前,萧思厚也是一名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或许是他所供职的太常寺太过悠闲,亦或是二房的厨娘手艺太过精湛。 总之,如今的二老爷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胖大叔。 望着被他压在身下那晃晃悠悠的摇椅,萧姵真是担心咔嚓一声…… 她放轻脚步走进了院子。 距离二老爷不远的地方候着一名小厮,看清楚她的样貌后,险些惊叫出声。 萧姵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保持安静。 小厮赶紧把嘴捂上,再不敢动弹了。 萧姵蹑手蹑脚地走到二老爷身边,在他那软乎乎的胖肚子上戳了戳。 二老爷吧唧了几下嘴,很快又没有了动静。 萧姵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手上一用力,摇椅立刻剧烈摇晃起来。 二老爷瞬间惊醒,拼命挥舞着胖手道:“快……快给我按住喽……” 萧姵伸脚一挡,摇椅渐渐停了下来。 二老爷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使坏的人是谁。 他长舒了口气:“小九,好端端的你干嘛弄成这副样子,吓死你二叔了!” 萧姵听这话有蹊跷,疑惑道:“二叔,您难道不是被摇椅吓到的?” 二老爷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美人闹我……万一被你二婶知晓,我这好日子又到头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儿。 二叔,您这么自恋二婶知道吗? 二老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小九啊,是不是又缺什么东西了?除了现银,想要啥二叔都给你买。” 萧姵歪着小脑袋笑道:“那把您酒窖里的好酒一样给我来一百坛?” “去去去!”二老爷摆摆手:“一样一百坛,你当我是专门酿酒的!” “要不……”萧姵抚着下巴:“五十坛?” 二老爷气鼓鼓道:“一样十坛,爱要不要!” “成交!”萧姵在他的胖手掌上重重击了一下。 “嘶……你个小坏蛋!”二老爷疼得直吹手心,好一阵才道:“你今日到这儿来该不会就为了几坛酒吧?”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二叔果然神机妙算,我想借您身边的刘先生一用。” “刘先生?想找他帮你算命?”二老爷挑眉:“可你一不求财,二不求官,难道是跟那些个小姑娘一样……求姻缘?” 萧姵分辩道:“谁……谁求姻缘了?我不过是想问问吉凶。” 二老爷笑道:“就这么点事情还用麻烦刘先生?” 萧姵咂了咂嘴:“这话的意思……您也行?” 二老爷拍了拍厚实的胸脯:“千万别小瞧你二叔。我年轻的时候和太卜令学过几手,这些年又时常向刘先生讨教,卜个吉凶绰绰有余。” 萧姵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她认识二叔也有十多年了,从来也没听说过他有这本事。 但这毕竟是自家二叔,一口回绝太伤面子。 试就试呗,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好吧,那就请二叔替我卜上一卦。” 二老爷坐直身子,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三枚古钱。 “这是从前太卜令送我的,平日里哪里舍得用哦。” 见他神情和语气都这般严肃,萧姵真有点被唬住了。 二老爷把身边小几上的茶壶和点心碟子往边上挪了挪:“我给你卜卦多方便呐,连生辰八字都不用问。” 萧姵胡乱嗯了一声,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的动作。 似模似样地折腾了一会儿,二老爷搓了搓胖手:“哎呀呀……哎呀呀……” 萧姵本就是个急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二叔,您有啥说啥,别整这些幺蛾子好不好?” 二老爷道:“小九,上上大吉啊!” 萧姵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您可别哄我,这几日我快霉透了!” 二老爷抬眼看着她:“若是寻常人,这大约算不得吉卦,你么……” “您该不会想说我不是人吧?”萧姵小脸有些发黑。 她就知道,卜卦这种事情半路出家的人就是不靠谱! 二老爷嘿嘿笑道:“小九,你觉得命犯桃花是吉还是凶?” “啥?桃花?”萧姵的身子晃了晃,粉色的衣裙和满身的花朵一起在风中摇曳。 二老爷笑得更开心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总得寻个小女婿吧?桃花多了怕个啥,咱把那歪的丑的掐了,把最香最美的采回家不就得了?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咱家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萧姵想了想,二叔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就是听起来咋这么怪呢? “二叔,您先别扯这么多,先给我支个招,看看能不能暂时避一避……” “命中注定的东西,是避不了滴——要不,咱躲天上去?” 萧姵气鼓鼓道:“那还躲个啥,不就几朵烂桃花,我用大刀剁吧剁吧酿桃花酒喝!” “这就对喽!”二老爷站起身揽着她的肩膀:“走,随二叔挑酒去!” ※※※※ 一个时辰后,萧姵带着几十坛好酒回了鹔鹴园。 晴照指挥丫鬟婆子们从推车上卸酒,映水伺候她更衣净手。 收拾清爽正准备喝茶,陌柳推门走了进来。 “郡主,赵姑娘和齐姑娘给您下帖子,邀您参加赏花宴。” 萧姵放下茶盏,伸手接过帖子打开,轻轻念道:“三月初五,西郊翠阆苑……” 映水道:“还有十几日呢,到时翠阆苑那上千株的海棠花肯定盛放了。” 萧姵放下帖子:“陌柳,你把我刚才带回来的酒挑十坛送去给赵姑娘,我喝不了她们准备的那些果子酒。” “是。”陌柳点头应下。 映水提醒道:“郡主,您可别忘了,下月初九是花世子的生辰。” 萧姵抿了一口茶:“这哪儿能忘了,记着呢。” 映水硬着头皮道:“可您答应了花世子,要送他一样亲手做的东西……” 真不是她嘴碎爱操心,郡主会的东西的确不少。 可女红、厨艺她一窍不通,能亲手做出个啥? 萧姵嘴角微抽:“谁规定亲手做的东西只能是荷包扇套吃食什么的? 你家郡主要么不送,要送就送最特别、最实用的。” 映水和陌柳对视了一眼,这话真靠谱么? 俩丫鬟不约而同地为花轻寒掬了一把同情泪。 第二十五章 再次见面,夺马狂奔 繁华的大魏京城,是少年人最容易适应的地方。 譬如说桓际,半个月的京城生活于他而言如同鸟儿出笼鱼儿入海,既舒服又自在。 但对于喜欢清净的桓郁来说,呼朋唤友四处游玩的日子完全等同于煎熬。 勉强耐着性子去凑了两回热闹,之后任凭桓际磨破嘴皮子都无法再说动他。 光阴如梭,很快就到了与唐掌柜约定的日子。 桓郁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简单用了早饭,他带着两名小厮出发了。 谁知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呼喊:“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桓郁转过身,就见顶着鸟窝一般的乱发,眼神却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弟弟,站在西厢房门口巴巴儿地看着他。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阿际自幼就喜欢黏着他。 从他抵达京城那一日起,阿际就命小厮将行李搬到了小院的西厢房,非要和他住在一起。 早饭后桑璞才去看过,这家伙明明睡得跟只小猪一样,怎的…… “我也要去。”桓际趿着鞋跑了过来。 桓郁温声道:“哥有些事情要去办,你多睡一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用午饭。” 桓际扯了扯有些乱的衣领:“在家里吃饭多没意思,听说城南的如意楼菜品很有特色,我都还没来得及去尝一尝呢。” 见哥哥不搭话,他又赶紧补充:“就咱俩去,保证没有外人打扰。” 桓郁不想扫弟弟的兴,只能点头道:“行吧,你先去订个雅间,我办完事就来与你会合。” 桓际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你要早些来,我多点几个你爱吃的菜。” 桓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半个时辰后,桓郁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平康坊。 这里与他初到京城那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依旧是冷冷清清。 唯一的区别是唐记铁匠铺早早开了门,附近还停着一辆马车。 丰收将马车靠路边停好。 桓郁仔细打量了那马车几眼,这才带着两名小厮朝铁匠铺走去。 刚走到铺子门口,耳边就传来了唐葫芦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谁说的,我还帮忙拉风箱来着!” 桓郁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几日不见,这小丫头依旧这般有趣。 正想着,铺子里又传出了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他闪目望去,就见矮墩墩的唐葫芦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则笑得前仰后合。 铁匠铺本就不大,主仆三人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女孩子们的注意。 看清楚来人是谁,唐葫芦哒哒地跑了过来:“你们真的来了呀?” 另外两个女孩子则立刻止住笑声,默默立在一旁。 桑璞道:“唐葫芦,你父亲在么?” 唐葫芦冲里间喊道:“阿爹,那日的客人来了。” 不一会儿,唐掌柜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玄衣少年。 两下里一照面,桓郁吃了一惊。 萧九爷! 萧姵也有些意外。 今日她本就是冲着那图样的主人来的,可万没想到那主人居然是他? 桓郁稳住心神,抱拳道:“在下……” 刚说了两个字,他的话就被一阵急促且凌乱的马蹄声打断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滑落。 “小九,大事不好了!” 萧姵面色微变,身形一闪就掠了出去:“怎么了,小贝?” 贝离鸿虽然着急,头脑却依旧清醒。 他凑到萧姵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萧姵大怒,一把揪着贝离鸿的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贝离鸿忙道:“这种事情我如何敢骗你?” 萧姵松开他,劈手夺过马缰飞身而起,很快骏马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 “小九——”贝离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却连萧姵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之前和唐葫芦说笑的姑娘正是晴照和映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一起奔出了铺子。 晴照拉住贝离鸿的胳膊:“郡主怎么了?” 贝离鸿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们赶紧回府,我去追小九。” 映水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他:“带着银子。” 贝离鸿把荷包胡乱往怀中一塞,解开拉车的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追了过去。 晴照和映水和唐掌柜简单打了个招呼,也匆匆离去。 桑璞和丰收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看向桓郁。 桓郁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迈步走向唐掌柜。 唐掌柜忙抱了抱拳:“公子,您看这……” 桓郁道:“我临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改日再来叨扰。” 唐掌柜松了口气:“那公子请便,小店随时恭候您再次光临。” 桓郁点点头,对俩小厮道:“去如意楼。”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动了起来,桑璞才指了指车厢一角的木箱:“爷,您不打刀了?” 桓郁道:“你没看出来那唐掌柜是萧九爷的人?” “您的意思是……冰魄八成在萧九爷手里?” “这事儿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桑璞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如果冰魄真的在那位霸道张扬的萧九爷手里,自家爷还从长计议个啥? 小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反倒把自家的寒霜给折进去。 桓郁并不在意小厮怎么想,他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吩咐道:“待会儿派人去仔细打听,萧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桑璞越发吃惊了。 自家爷向来不爱管闲事,怎的这回突然就变了? 主动去打听萧家的事儿,还仔细? 桓郁挑眉:“有什么问题?” 桑璞忙摆摆手:“没有,小的立刻去办。” 桓郁放下车帘子,微微合上了眼睛。 要想从萧九手里取得冰魄,无异于痴人说梦。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九不难猜出寒霜在自己手里。 以她的性子,势必想尽各种办法得到寒霜。 届时自己该如何应付? 明知对方十分难缠,桓郁向来平静如湖心里竟有些跃跃欲试。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萧九夺马狂奔那一幕。 行云流水人马合一,果然好身手,好骑术! 第二十六章 登徒子?我登你哪儿了! 萧姵骑马一路奔向城南。 此时已届巳时中,百姓们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京城的主要街道虽不及逢年过节时那般摩肩接踵,也是车来人往热闹极了。 尤其是城南玉桂坊,不仅店铺林立,商贩们的小摊儿也多如牛毛。 仗着绝佳的骑术,萧姵轻巧地在车马人群中穿梭,速度居然不慢。 然而,即便她没有蹭到半个人,没有碰倒半个小摊儿,依旧引起了一阵骚乱。 原因无二,有人道破了她的身份。 这些年萧姵时常溜出国公府。 不仅结交了唐掌柜那样的手艺人,有意无意间还帮助了不少像尹家和郑家那样的普通百姓。 因此提起萧家九爷的名号,虽不至于人人交口称赞,好些人心中还是怀有几分敬意的。 当然,真正能把她的模样和名字对上号的人也只是少数。 听说马上这位便是萧九爷,百姓们迅速围拢过来。 “快来看,这就是九爷!” “九爷您早啊。” “九爷,您老这是要去哪儿?” “九爷……” 萧姵不得不拉住了马缰。 换作平日,诸如“您老”这样的称谓,她一听浑身上下就直冒鸡皮疙瘩。 可今日她满心焦虑,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小节。 端坐在马上抱了抱拳,萧姵按捺住浮躁的情绪,朗声道:“今日萧某有要事在身,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百姓们非常明理且热心,互相招呼着很快就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萧姵道谢后打马离去。 然而,即便她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小黑点,“九爷”两个字依旧不绝于耳。 如意楼中,一名热情洋溢的小二哥正在招待桓际主仆三人。 小二哥能说会道,哄得桓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几人随着小二哥登上楼梯,酒楼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桓际耳力过人,立时便听清了“九爷”二字。 他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在前引路的小二哥,随在他身后的东篱和北墨都被吓了一跳。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桓际那边已经和人撞在了一起。 桓际自幼习武,脚步沉稳身手敏捷。 不仅没有被撞倒,见对方失了重心还顺手扶了一把。 待发现对方是个娇小玲珑女孩子,桓际立刻便松了手。 他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本以为自己主动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没曾想不等他开口,那女孩子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姑娘——”两名丫鬟忙将那女孩子挡在了身后。 一个忙着安抚自家姑娘,另一个则瞪着桓际:“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走路都不看道儿的?” 桓际自小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丫鬟,冷笑道:“真是可笑!你怎的不问问你家姑娘,好好一个人偏生倒退着走路,后脑勺看道儿啊?” 那女孩子听了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桓际烦得不行:“喂,我说这位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又没摔跤哭个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女孩子抹了抹泪,竟呜呜咽咽道:“你……你个登徒子!” 啥?登徒子? 桓际、俩丫鬟、俩小厮,五个人一起炸毛了。 东篱是个急脾气,三两步冲上前:“青天白日的,你这姑娘怎的就开始说梦话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们休想讹人! 方才那瞪眼睛的丫鬟哪里肯示弱,冲东篱啐了一口:“呸,谁讹你们了?” 小二哥眼看着事情要糟,赶紧上前劝和:“公子消消气,这位姑娘也别着急,不过是个小误会,大家解说分明也就是了。” 那丫鬟还在不依不饶:“一个登徒子,有什么好分明的?” 桓际怒了,把挡在身前的东篱扒拉到一边,冲那女孩子吼道:“登徒子?我到底登你哪儿了?” 那女孩子身子一抖,玉白的小脸霎时变得通红:“流霞、垂雪,我想回家了。” 流霞性子泼辣,哪里肯罢手。 垂雪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这种事情闹大了也是咱们吃亏,还是赶紧回去,凡事皆有侯爷和夫人做主。” 流霞一想也对,姑娘虽然身份尊贵,名声也经不起这般糟践。 她重重哼了一声,和垂雪一起扶着那女孩子快步离开了如意楼。 所幸此时距离午饭尚有一段时间,如意楼里的客人很少,事情并没有闹大。 小二哥偷偷抹了把汗,依旧堆起满脸的笑容:“公子,咱楼上请?” 桓际是个直脾气,迁怒于人这种事情是从来不做的。 更何况,让他为了三个败兴的女人放弃美食,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咱们走!”他抖了抖衣袍,迈步朝楼梯走去。 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人骂登徒子,还是在这个单纯明朗的少年郎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直到桓郁坐在了他对面,各种美味佳肴也摆满了一桌子,桓际依旧在念叨:“哥,你说我到底登她哪儿了?” 桓郁暗自好笑,把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说不定过两日你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桓际还在继续:“那死丫头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长得也挺好看,咋就这么不讲理呢?” 桓郁打趣道:“要不哥这就派人去帮你打听一下,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桓际忙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和人斤斤计较。” 桓郁笑道:“这才像我的好弟弟,吃过饭哥陪你四处逛逛。” 桓际一听哥哥愿意陪他游玩,立刻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哥俩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 文渊侯府。 花夫人处理完日常事务刚开始用午饭,一名管事媳妇急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三姑娘回来了。” 花夫人放下筷子:“晓寒不是说要下午才回来么?” 那媳妇道:“奴婢没能见到三姑娘,只是听二门上的蒋婆子说,三姑娘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哭着回来的。” 花夫人三十岁才生了花晓寒,十几年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生怕她遭受半点委屈。 此刻听说她那娇娇的小宝贝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何还能吃得下饭。 “走,随我去瞧瞧!” 第二十七章 为人母是一门大学问 花夫人急匆匆赶到了花晓寒的院子。 推开房门一看,果然见小女儿又抱着那只丑丑的大肥猫窝在了小榻上。 她侧身坐了下来,心疼地抚了抚花晓寒的小脑袋:“宝贝儿,告诉娘你怎么了?” “娘……”花晓寒一头扎进了花夫人怀里。 大肥猫被挤在母女二人中间,非常不爽地用肉乎乎的爪子在花夫人胸口处拍了拍。 花夫人自幼就不喜猫狗。 她尤其理解不了,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女儿放着那些漂亮可爱的小猫小狗不要,为何独独喜欢这只一无是处的丑猫。 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花夫人柔声问:“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花晓寒微微抬起头,把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 “……我和哥一起去装裱店,刚把字画交给范先生,沐爽就寻来了。 他同哥耳语了几句后,哥就对我说他有急事要去定国公府一趟。 后来我去翘楚阁挑了几样首饰,路过如意楼便打算去买几样点心,没想到……”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才刚走进如意楼就被人撞了,然后……” 花夫人心里一紧:“那人欺负你了?” 花晓寒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花夫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既如此,娘这便派人去寻那小子,替我的宝贝儿出气。” “娘——”花晓寒扭了扭身子:“那人并非故意的,再说我自己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如果不是听见街上有人叫九爷,我那时也不会回头。 若是不回头,兴许就不会撞到人了。 我只是害臊,还有些害怕……所以才哭的。” 花夫人十分欣慰:“娘的宝贝儿真是个明理的好孩子。 这事儿没什么好怕的,不准再掉金豆子了。” 花晓寒点点头,把大肥猫往怀里拢了拢。 花夫人轻轻拍着她,突然就想起了前日长女说的那些话。 “晓寒,前日娘去宫里探望你长姐,听她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准备替小九择婿了。” 花晓寒立刻坐直了身子:“那我哥怎么办?” 花夫人道:“努力争取呗,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花晓寒揪了揪大肥猫的肚皮:“娘,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哥喜欢萧姵也就罢了,您为何也跟着凑热闹?” 花夫人笑道:“你以为娘和那些人一样,也看中了萧家的权势? 还是说,你不喜欢小九做你的嫂子?” 花晓寒摇了摇头:“咱们家虽及不上萧家,但也没必要去刻意攀附。 至于萧姵……只要哥喜欢就好了,我没有意见。” “那你是觉得小九的性子太活泛,不会安心待在府里同你哥过日子?” “我是怕哥活得辛苦。”花晓寒苦笑了一下:“是我想得太多了,哥若是真能娶了萧姵,再辛苦恐怕也觉得是甜的。” 花夫人叹了口气:“如果咱们只是寻常人家,娘也会有与你一样的忧心。 可谁让咱们家是这么个情况呢。 说起来也怨娘,我虽然已经足够努力,却依旧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不准您说这样的话,您是世上最好的母亲。”花晓寒的眼圈又红了。 花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小女儿已经长大,有些话同她说一说也无妨。 “晓寒,为人母真是一门大学问,这句话等你做了母亲后才能体会。 娘当初嫁给你爹的时候,文渊侯府就是个空架子,甚至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 为了重振花家,我真是没日没夜地操劳。 等咱们家终于又重新立起来时,你长姐已经成了大姑娘。 她天性聪颖,跟着你爹念了一肚子的诗书,也把读书人的清高傲气刻进了骨子里。 娘不知用了多少办法想要扭一扭她的性子,却一点用也没有。 后来有了你哥,我怕他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便日日亲自督促他努力上进。 结果呢,他拥有了连陛下都赞赏的才华,性子也不像你长姐那般孤傲,却又少了一份男儿的刚骨。 至于你,娘因为受了惊吓早产,导致你自小身子就弱。 因此这些年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结果把你养成了个娇憨的小姑娘。 娘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觉得你们三个不好。 相反,娘觉得你们都是世间最难得的好孩子。 娘只是后悔,有些道理为何如今才明白,你们本来可以更好的。” 十多年来,花晓寒头一次见到母亲这般脆弱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慌乱,拿不准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真正安慰母亲。 “娘,我觉得自己够好了,就想一辈子都被全家人宠着。” 花夫人笑道:“娘的宝贝儿当然好,就是想着给你娶个厉害些的嫂子,尽量弥补你哥身上的不足。 只要咱们家一直这么好下去,你这一辈子都会有个稳固的靠山。” 花晓寒红着脸道:“娘这是打算给我找婆家了么?” “你只比小九小半个月,娘自然要开始为你打算了。 娘没本事给你求一道婚事自主的圣旨,但你的婚事娘和你爹只替你掌眼,绝不干预。” “娘,您对我真好。”花晓寒又一次扎进了母亲怀里。 “傻话!”花夫人拍了拍她的小屁屁:“你老实对娘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花晓寒嘟囔道:“您不是知道的么,我从前最喜欢萧家小五哥,可他却一直只把我当妹妹。 再说了,咱们总不能像穷苦人家那样换亲吧,哥那么喜欢萧姵,我当然要让着他咯。” 花夫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的宝贝儿这么好啊,你哥这些年真是没有白疼你。 快给娘说说,你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婿?” 说到正题,花晓寒反倒不害羞了。 她蹭着花夫人的腰,好一阵才道:“我也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样貌不用太好看……” 花夫人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头一句娘就不信,若是不在乎相貌,你从前眼里会只有萧家小五?” 花晓寒娇声道:“那时人家不是小嘛,如今不一样了。 我若是择婿,最要紧的并不是长相、家世、脾性这些东西。” 这下花夫人有些听不懂了。 长相家世可以靠后,可脾性能不要紧? 第二十八章 早知这么麻烦,老娘不嫁了! 花夫人没有再打断小女儿的话,耐下性子聆听她的讲述。 却听花晓寒道:“我若是择婿,必须得先挑一挑姓氏。” 花夫人觉得自己更迷糊了。 合着如今的小姑娘择婿,男孩子姓什么,竟比他长成什么、家里有什么、父母做什么、脾性是什么……都更加重要? 难道是自己年纪太大,想法有些跟不上趟了? 她拧着眉道:“晓寒,虽说这件事上爹娘都依着你,可你也不能胡闹啊!” 花晓寒抬起脸看着花夫人,微微嘟着嘴道:“我哪有胡闹,要是不挑个好的姓氏,万一将来像您和大姨母……那多麻烦……” “我和你大姨母?” 花夫人渐渐回过味儿来:“你整日都在瞎琢磨些什么?!” 她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觉得不解恨又在她的小屁屁上狠狠拍了几下。 原来花夫人娘家姓钱,嫡姐夫家姓裴。 按时下的习惯,成婚后嫡姐就是裴钱氏,而她就是花钱氏。 钱府家风端肃清正,即便是年轻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敢胡乱开玩笑,因此她们姐妹议亲时,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嫁与花侯几十年,府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府外她是端庄高贵的侯夫人,哪里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拿这种事情取笑。 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小女儿胆子这么大……这是在故意气她么? 花晓寒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把脸扭到一边,娇声道:“一言不合就动手,以后我再也不要和您说心里话了。” 最好笑的是跌落到一旁的大肥猫,竟像是懂得小主人的心思一般,也把肥脸扭朝一边,甚至还十分配合地喵呜了两声。 看着滚在小榻上的一人一猫,花夫人真是好气又好笑。 不过,她的一颗心瞬间却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舍得同小女儿怄气。 “那你倒是给娘说说,打算怎么个挑法儿?” 花晓寒将肥猫重新捞回怀里,细声细气道:“反正……和花姓搭配起来不能产生歧义,还得听起来顺耳。 像什么蔡、洪、陶、米、麻、梅、桂、黄、水、费……”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念着,花夫人只觉头脑一阵眩晕。 菜花、红花、桃花、米花、麻花、梅花、桂花、黄花、水花…… 甚至还有……废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 早知道姓花这么麻烦,当初老娘就不嫁了! 花晓寒却越说越沮丧:“数来数去,合适的也不剩下多少了。” 花夫人探过身子捏了捏她的小脸:“这事儿你琢磨多长时间了,嗯?” “也没多久,就几个月……” 花夫人苦笑道:“快及笄的大姑娘还这么孩子气,你让娘说你什么好?” 花晓寒没有接她的话,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坚持就是孩子气。 花夫人叹了口气:“未时都快到了,娘去吩咐人摆饭,咱俩一块儿用。” ※※※※ 用过午饭又把花晓寒哄睡着,花夫人去了一趟外院。 儿子向来疼爱小女儿,若非定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绝不会把她落下。 内宅里消息总是不够灵通,她得去丈夫那里打听一番。 花夫人很快就来到了花侯的院子。 见儿子的小厮芦苇同丈夫的几名随从一起候在廊下,她越发加快了脚步。 轻轻推开书房门,果然见父子二人都在。 “娘,您怎么来了?”花轻寒站了起来。 花夫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道:“我听晓寒说你急匆匆地去了定国公府,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是在询问儿子,一双眼睛却已经看向了面色凝重的花侯。 花侯替她把椅子安置好,沉声道:“云汐县主的婚事有变。” 花夫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会?算算时间,他们一行人应该已经抵达广陵郡,过几日就要举行婚礼了!” 花轻寒忙把事情经过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 “……按照两家的约定,广陵王会亲往谯郡迎亲。 谁知那日迎亲的人却变成了广陵王太妃和广陵王的一位庶兄。 太妃的解释是王爷染了病,可小五哥的大舅舅派人送了封信,说广陵王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与庐江王争女人受了伤。” 花夫人一拍书案:“这是什么混账事?难道广陵王以为自己挂着一个陛下堂叔的名头,就能够肆意妄为么!” 花侯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切莫着急,我估摸着这件事应该另有内情。 毕竟萧家不仅权势大过广陵王,和陛下的关系也比他亲近得多。 他就是再风流,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犯蠢。” 为了家庭和睦,有些话他真不好在妻子面前说得太直白。 似广陵王和庐江王那样身份贵重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美人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大打出手,戏文都已经不这么编了好么! 花夫人哪里是好糊弄的。 她白了花侯一眼:“管他什么内情不内情,若是广陵王自己立身正,别人想要泼脏水也泼不上去。 这种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思怡。 真不知当年兰若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被胡青君给哄得点了头。” 花侯见妻子一着急把广陵王太妃和定国公府四老夫人的闺名都说出来了,不由得有些头痛。 他偷偷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花轻寒嘴角微抽,只能开口劝道:“娘,萧家人的脾气大家都知晓,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是绝不会再把县主嫁过去的。 只是方才我去国公府,听管家说四老夫人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花夫人抹了抹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怎么可能不着急,兰若这些年多不容易……换做是我,提着刀去把那混蛋砍了的心都有!” 花侯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道:“夫人,砍人这件事,为夫估计已经有人去做了。” 花夫人眉头一挑:“你是说小九?” 花侯看了儿子一眼:“轻寒就是担心小九沉不住气,所以才去国公府的。 可他去了才知晓,小九一大早就出府了,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的两个丫鬟。 你觉得以小九的暴脾气,她会去哪儿?” 第二十九章 热血上头,无人可挡! 夕阳下,定国公府送嫁的队伍向着西北方缓缓前行,在官道上拉出了一道道斜长的影子。 十里红妆一件不少,却再也难觅半分喜气。 如同车马箱笼上那些早已经撤掉的喜庆装饰一样,护卫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就连马蹄声和车轮声似乎都平添了几分单调和沉重。 定国公府之所以英才辈出,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非常注重对后辈子弟的培养。 与读书习武相比,萧家人把出门游历开拓眼界放在了同等,甚至于更加重要的地位。 因此这一回千里送嫁,除却“九之”中所有的男丁,就连世子萧燦的两个儿子也都一并随行。 孩子都是敏感的,七岁半的萧瑞和五岁的萧琅一改之前的活泼好动,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们的七叔萧焰和八叔萧烁身前。 萧琅还太小,不一会儿便靠在萧烁怀里打起了瞌睡。 萧瑞却一直在叽叽咕咕地和萧焰说着话。 两人的声音很小,谈话内容却依旧清晰地落入了骑行在最前方的萧炫耳中。 “七叔,要是小九姑在就好了。” “你小子别想那么多,就算你小九姑在,也没你啥事儿。” “哼!七叔和八叔都是胆小鬼,比小九姑差远了!” 萧焰刚想训斥大侄子几句,一旁的萧烁先不干了:“瑞哥儿,说你七叔就只管好好说,八叔又没有得罪你,可不兴胡乱攀扯。” “我才没有胡乱攀扯,你们就是胆小鬼!” “我说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萧焰腾出一只手往前指了指:“这话咋不敢对你五叔说?” 听他们提起自己,萧炫转头看了过来,整个人像是被夕照镀上了一层金光,耀眼而夺目。 萧焰三人立刻住了嘴,不约而同地扯出了一个笑脸。 萧炫薄唇微启:“瑞哥儿,你最想念的人来了。” “我小九姑?” 萧瑞惊呼了一声,随即就像只小猴子一样,一下就窜到了萧焰身后,迅速爬上了他的背。 萧烁也凑了过来,叔侄三人一起朝前方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果然出现了一人一骑。 那人骑术十分了得,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已经基本能看清她的轮廓。 但她此刻发髻散乱衣着不整,若非几人对他熟悉之极,别说辨认出其身份,连男女都难以分清。 “果真是小九姑——”萧瑞激动得大声尖叫。 萧焰和萧烁年纪与萧姵相仿,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萧瑞那咋咋呼呼的童音刚刚响起,两人已经同时催马迎上前去。 眼看双方相距不足五十尺,变故骤生。 萧姵的坐骑前腿一软,轰然倒地。 萧焰和萧烁吓了一大跳,齐齐惊呼:“小九——” 却见对面的萧姵就势一个翻滚,稳稳落地。 几十尺的距离对于骏马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兄弟二人一拉马缰,同时翻身下马。 “七哥、八哥——” 萧姵面容憔悴,本来清亮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还有我呐!”萧瑞双脚一落地,直接朝她飞扑过去。 萧姵又累又饿,竟被撞得倒退了一步。 此时的她哪儿有闲心和大侄子玩闹,随意揉了揉萧瑞的小脑袋。 萧焰上前把萧瑞拉开:“别闹你小九姑。” 萧姵稍微缓过一口气,怒火又再次窜了起来。 她抬手在萧焰身上捶了一拳:“小姑姑被人如此欺辱,你们就这么回来了?!” 萧焰和萧烁也是热血容易上头的年纪,若非两位兄长压着,哪里能这般乖顺。 被萧姵的话一刺激,两人的眼睛都红了。 “小九,我们都听你的!” 萧瑞也跟着嚷道:“还有我,我给小九姑当先锋!” “你们几个又在胡闹!” 正说得热血沸腾,一道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 萧瑞立刻就老实了,萧焰和萧烁也不敢再多话。 萧姵气急,冲来人吼道:“二哥,这怎么就是胡闹了!” 世子萧燦把马缰扔给一旁的随从,和萧炫并肩走到了几人中间。 萧燦拍了拍萧姵的肩膀,温声道:“这笔账迟早都要算,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小姑姑送回家。” 萧姵忿忿道:“账当然可以慢慢算,这口恶气却不能不出!” 萧炫看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干到爆皮的嘴唇,无奈道:“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去出气? 若非小姑姑催促着上路,我们此刻还在距离此处二百里的驿站休整。 在与我们碰头之前,你就能把自己饿死累死!” 萧姵哪里肯服气:“我有那么笨吗?” 萧炫笑道:“你聪明得很!问题是你身上有银子么? 京城一霸萧九爷,总不能学人去打劫,更不能真的去吃霸王餐吧?” “萧、小、五!”被戳到痛脚,萧姵牙齿咬得咯咯响。 萧燦也笑道:“就算你自己不累,也得爱惜人家小贝的马。再这么跑下去,把那马累死了,看小贝不找你拼命。” “好哇!你们一个个的……” 萧姵嘴里说着话,手脚却没有闲着。 只见她突然一闪身,方才那随从的手一松,马缰就被她夺了过去。 没等他回过神来,腰间的佩刀和荷包也落入了萧姵手中。 一声长嘶,双蹄飞扬。 萧姵手上稍一用力,骏马调头往南方飞驰而去。 “小五快追!”萧燦拍了萧炫一掌。 萧炫的反应十分迅捷,飞身上马的同时,顺走了一名护卫手中的齐眉棍。 那护卫被吓了一跳,神情和之前的随从一模一样。 萧家子弟自小便学习骑射,每个人的坐骑都是万中选一的良驹。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萧炫之外,没有谁的骑术和武功及得上萧姵。 可即便是萧炫,全力追了大约一炷香后,与萧姵之间依旧差了近八个马身。 他只能大吼了一声:“萧姵,你再跑我真动手了!” 前方的萧姵哪里肯停下,整个身子越发前倾,骏马跑得更快了。 此次并非出征,兄弟几人都只带了防身的短兵器。 更何况萧姵是自家妹妹,萧炫怎么可能真的同她以命相搏。 眼看着萧姵的马越跑越快,他只能将手里的齐眉棍如同长矛一般朝前方掷去。 萧炫这一动作看似随意,其实力道和准头都恰到好处。 萧姵的反应却更加惊人。 只见她身子一扭,一脚就将齐眉棍踢了回来。 第三十章 一只自称九爷的麻袋 为了避免伤到萧姵,萧炫方才那一掷只用了三分力。 萧姵这一脚则几乎用尽全力。 并非她不顾十几年的兄妹情分,而是之前体能消耗太大,加之几个时辰滴水未进,真的就剩这么点力气了。 齐眉棍稳准狠地朝萧炫的面门飞去,萧姵前行速度却因此受到了影响。 萧炫接住齐眉棍,趁势一夹马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只剩下了三个马身。 萧姵咬牙一拉马缰,骏马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 身后的萧炫立刻赶上了她。 兄妹二人自幼在一起习武,彼此的招数早已烂熟于胸。 二马并行的一刹那,两人同时出招。 刀棍相接,其中一件兵器突然断成了两截。 两匹骏马都停了下来。 萧炫哈哈大笑,萧姵怒不可遏。 这就是定国公府世子爷身边随从的佩刀? 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居然连木棍都砍不过! 她把断刀一扔,一抬腿就从马背上滑落。 双脚一沾地,萧姵只觉两条腿酸得直打颤,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 萧炫也把齐眉棍扔了,纵身下马后走到了萧姵身侧。 见她蓬头垢面跟个小疯子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萧炫既心疼又好笑。 “折腾这么半日,气也该消了吧?” 萧姵懒洋洋道:“消什么消?打个架都打得不爽快!” 萧炫在她身边坐下,疑惑道:“小九,你就这么恨魏绰?” 发生了这样的事,广陵王魏绰在萧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早已经一落千丈。 可正如二哥方才所言,账可以慢慢算,不必急于一时。 纵然魏绰身份尊贵,萧家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小九脾气火爆不假,却从不是个鲁莽之辈。 今日这般冲动执着,即便是萧炫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人都有些难以理解。 萧姵冷哼了一声:“魏绰就是个大骗子,我恨不能在他身上捅十八个透明窟窿!” 萧炫挑了挑眉,这话…… 姑且就当魏绰是个大骗子,可他怎么也骗不到小九头上吧? 他推了推萧姵:“小九,既然你这么恨他,五哥就陪你走这一趟。 咱俩捅了他窟窿后,顺带一把火将他家点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萧姵把他的手拂开,有气无力道:“不怎么样!你把我当琅哥儿哄呢,这种鬼话连瑞哥儿都不会相信。” “听九爷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去了?” “去什么去,爷都快饿死了!” “快起来,五哥去给你弄好吃的。” 听说有好吃的,萧姵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鸡腿儿?猪蹄儿?酱牛肉?” 萧炫险些笑喷了。 他拽着萧姵的胳膊:“走了走了,好吃的多着呢。” “走不动。” “这不有马么,哪儿用得着你走。” “我腿疼,不想骑马。” “那……五哥背你?” “好!”萧姵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开了。 萧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做梦呢?” 萧姵又合上了眼睛,半分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论耍无赖,萧炫从小就不是她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揽过萧姵的腰将她往肩上一甩。 萧姵那空空如也的胃被他硬邦邦的肩膀一顶,难受得满眼直冒星星。 “萧小五,你家九妹不是麻袋!” “我扛的不是九妹,而是一只自称九爷的麻袋。” 不待萧姵还嘴,萧炫就把她当麻袋一样扔上了马背。 萧姵更难受了,挣扎着坐直身子:“萧炫,你就不能轻点儿!” “唧唧歪歪的,你还算个爷们儿?” 萧姵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萧炫准备上马,她忙指着地上的断刀:“把那个给我捎上。” “你要这破玩意儿干嘛?” “这是别人的佩刀,用完不得还么?” 萧炫抄起地上的断刀扔给萧姵:“咱们赶紧回去,要不二哥他们该担心了。” 等二人折返回原处,天都黑了。 随行的护卫们已经把营帐扎好,处处灯火通明。 见二人回来了,萧焰和萧烁小跑着迎了过来。 萧烁凑上前笑道:“小九,这次你和五哥谁赢了?” 萧焰拐了他一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九一看就像斗败的小公鸡……” 萧姵挥舞着断刀冲两人砍去:“砍死你们两个嘴欠的老公鸡!” 萧焰和萧烁哪里敢和她动手,转身就溜了。 萧姵一路追杀到篝火旁,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刚要睡着,就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萧姵偏过头,就见萧炫的小厮清野蹲在她身侧,旁边还放着一盆清水。 “郡主,您先洗把脸。” 萧姵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五哥呢?” 清野道:“我们爷给您弄好吃的去了,很快就过来。” 萧姵也觉得自己脏的不行,赶紧就着盆里的清水洗了一把脸。 不多时,萧炫来了,手里果然提着一个食盒。 萧姵顾不上说话,一把抢过食盒把盖子掀开。 然而,食盒里除了两个大馒头,啥都没有。 萧姵气鼓鼓道:“萧小五,这便是好吃的?!” 萧炫把一个精致的皮水袋塞进她手里:“一看你就是没饿透,白面馒头怎么就不好吃了?” 萧姵嗓子都快冒烟了,哪里还有心思和他斗嘴,扒开塞子一口气把水喝得干干净净。 把空水袋往萧炫怀里一扔,她一把抓起大馒头就往嘴里塞。 刚啃了一口,顺风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 “萧小九你个混蛋,小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拼了——” 抬眼一看,就见披头散发的小贝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萧姵急忙把嘴里的满头咽下,一闪身躲到了萧炫身后。 孰料小贝根本不搭理她,而是抓起另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 萧炫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 这俩货真不愧是一个娘带大的,说不是亲的谁信啊? 匆匆把馒头啃光,萧姵探出半个身子:“小贝,你怎的也跟着来了?” 馒头太干,小贝噎得直伸脖子。 好容易顺过气来,他狠狠剜了萧姵一眼:“你还好意思问?谁不知道你萧九爷身上从来不带银子? 要不是怕你饿死,我干嘛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第三十一章 小姑姑的惊人转变 一个时辰内两次听见同样的话,萧姵的胃跟着心一起泛酸。 谁不爱带银子了?! 从她懂事那天起,就梦想自己的小荷包里随时都塞满了金银,还必须是铸成拇指大的小元宝那种。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但凡见到好吃好玩的,小手一挥小元宝一甩,那得多神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元宝是不想甩了,想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可她的月钱并没有随之增加,每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其实并不少,足够寻常百姓人家吃用两年。 但对于她想做的那些事情而言,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用来充脸面? 那就更可笑了。 倘若她萧九爷真沦落到需要用银子充脸面的地步,随身带着二十两,真不如身无分文来得有面子。 既如此,她还带什么?! 萧姵最不愿意谈论这种伤自己的话题,讪笑道:“小贝,我把小葱骑走了,那你……” 听她又提起自己的坐骑,小贝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你把小葱抢走了,我只能骑着拉车的马来追你。 那匹马本就寻常,而且还没有配马鞍,你说我这一路容易么? 可你呢,竟让小葱一口气跑了那么远……方才我去看它,它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萧姵挪到他身边:“哎呀,你就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着急了。 可你想啊,小葱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我怎会不心疼它嘛。 等回到府里咱们就去马房寻李伯,小葱很快就会恢复的。” 小贝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小九,方才二哥说了我几句,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咱俩以后不能再这般急躁了,整件事儿都没彻底弄明白,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小贝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萧姵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她拧着眉头道:“有啥不明白的,魏绰在大婚前闹出这等腌臜事,难道不该吃些教训?” 一旁的萧炫有些头大。 合着小九只听了个大概,便气得想去捅魏绰十八个透明窟窿。 一旦把整件事情都告诉她…… 太凶残了! 也……太可怜了。 萧炫毫无诚意地在心里同情了魏绰一把。 正犹豫着要不要今晚就把一切都和小九说清楚,清野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那丫鬟行了个礼:“五爷、郡主、小贝爷。” 萧姵站起身笑道:“疏香,小姑姑好些了么?” 折返回来的路上,她听小五哥说小姑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 本打算吃饱了收拾齐整再去探望她,省得又让她受到惊吓。 没想到小姑姑倒先派人来了。 疏香道:“县主无碍,就是听说郡主到了,想和您说说话。” 萧姵扯了扯自己脏乱的衣袍:“那你先回去,等我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了就去找小姑姑。” 疏香抿嘴笑道:“县主已经让人把热水和衣物都备齐了,您快随奴婢走吧。” “那行……”萧姵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萧炫:“五哥,你替我把这个和那柄断刀都收好了,我明早来取。” 萧炫接过荷包掂了掂,戏谑道:“不点一点数?” 萧姵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朝小贝挥了挥手,挽起疏香的胳膊道:“咱们走。” 萧思怡的营帐位于整个队伍的最中间。 唯一的女儿出嫁,四老夫人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积蓄。 除却十里红妆,她还为女儿精心挑选了一大批忠心能干的仆从。 疏香直接把萧姵带进了一顶帐篷,果然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热气蒸腾花香袅袅,虽不及府里的净房精致奢华,在旅途中却尤为难得。 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萧姵很快就泡进了大浴桶中。 人一松弛,心里不免生出了些小感叹。 她认识的人中,一多半生活都很奢华。 可真正谈得上“精致”二字的唯有两人,男有花轻寒,女有萧思怡。 别人再怎么讲究,总有那么几分刻意在里面,让人觉得造作。 这两人却与那份精致浑然一体,似乎他们天生就该那样活着。 至于她自己……不说也罢。 这样的精致只能偶尔为之,多了也就腻了。 萧思怡非常了解萧姵的脾性,为她准备了一身毫无装饰的素色衣裙。 换好衣裙,萧姵披散着长发随疏香走进了最大的营帐。 听见脚步声,正在写字的萧思怡抬起了头。 萧姵立刻就凌乱了。 眼前这位笑意盈盈的绝色美人儿是她小姑姑? 为了魏绰那个混账王八蛋,的确不值得伤心绝望掉眼泪。 但婚事不成,对女孩子的伤害总是最大的。 即便是她这种没心没肺五大三粗的女孩子,遇到这种破事情至少也得气个七八日。 可她那温婉柔弱的小姑姑……居然能笑得出来? 萧思怡见侄女的下巴都快掉了,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 她冲丫鬟们使了个眼色,拉着萧姵走到桌案旁。 丫鬟们躬身退了出去。 萧姵在椅子上坐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姑姑,你没事儿……吧?” 萧思怡替她倒了杯热茶:“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姵往椅背上一靠:“先说假的。” 萧思怡浅笑道:“我难过得好几日都没吃下饭,谁都不肯见。” 萧姵撇撇嘴:“真的呢?” 萧思怡几乎笑出了声:“十年来我从未如此畅快过。” 萧姵又一次被惊到了。 同是萧家的姑娘,同样父母不全,小姑姑和她却是按照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长大的。 她无法断定那种方式更好,但她总以为小姑姑和她一样,一直都活得很畅快。 毕竟萧家和其他勋贵府邸不一样,长辈们很少往孩子身上施加压力。 可听小姑姑这话的意思,这些年她的轻松畅快竟是假象? 十年…… 她和魏绰定亲,恰好就是十年。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情愿过。 而所有的不畅快,也全都来源于此。 萧思怡拉起她的手:“你不要胡思乱想,是我自己太闷,连母亲和嫂子们都瞒过了。 小九,今后我也要像你一般,活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萧姵觉得自己有点飘。 萧思怡松开她的手,取过桌案另一头的盒子打开:“你看这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大胆前行,不留遗憾 萧姵本以为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 然而…… 等她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作孽哟! 魏绰做的那些腌臜破事儿,竟刺激得她家花为肌肤雪做肚肠的小姑姑都沾染上了烟火气。 鸡腿儿、猪蹄儿、酱牛肉…… 萧姵真是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小姑姑同这些东西也能扯上关系。 她指了指那盒子:“这些……就是小姑姑想要活成的样子?” 萧思怡道:“别把你家小姑姑当仙人,这些东西我不也是从小吃到大的么?” 萧姵小声嘀咕:“真的假的?我就从来没见你碰过这些东西。” 萧思怡噗嗤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还没吃呢就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萧姵真是服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闷声发大财,会叫的狗不咬人呐! “你不是饿坏了么,赶紧吃啊!”萧思怡把盒子推到她面前。 萧姵想了想:“不对啊,你怎会知道我想吃什么,竟是一样都不差。” 萧思怡把之前就准备好的筷子塞进她手中:“是小五送过来的,他说你在我这里留宿比较方便,就把这些吃食送过来了。” 萧姵恍然:“我就说呢,五哥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俩大馒头就把我打发了。” 说着就夹了一块酱牛肉吃了起来。 萧思怡眼中满满都是艳羡。 这些东西她当然是吃过的,但从未有哪一次吃得如小九这么香。 直到侄女吃得差不多了,她才道:“小九,如果没有人阻拦,你还真打算去广陵郡找魏绰出气?” 萧姵毫不犹豫道:“那当然,我萧家人岂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萧思怡用丝帕替她擦了擦嘴角,轻叹道:“一个我根本不在乎的男人,不值得小九把自己也搭进去。” 萧姵耸耸肩:“为了相识没几日的尹家姑娘,我都能狠揍曹锟一顿,更何况是小姑姑。 只要能出了这口恶气,不管姐夫怎么责罚,我都愿意领受。” 萧思怡的眼睛瞬间变得模糊。 陛下宠爱小九,当然不舍得重罚她。 可魏绰毕竟是皇室宗亲,辈分甚至比陛下还高。 倘若小九真的伤了他,陛下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否则无法向宗亲们交待。 更重要的是,小九很可能因此失了圣心。 本就是没有血缘维系的感情,哪里经得起折腾? 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了阿姮和太子…… 她把眼泪忍了回去,温声道:“我与魏绰的亲事虽是两家长辈定下的,但也是陛下赐婚。 如今虽然是闹掰了,但想要彻底了断必须得陛下出面。 说不定我们前脚抵达京城,魏绰的奏表后脚就能递到陛下那里。” 萧姵嗤笑道:“那又如何?他是在外就藩的王爷,无召不得进京。 咱们索性就做了那先告状的恶人,趁魏绰侯旨这段时日,先在姐夫面前把他抹黑搞臭。 即便他带了一百张嘴进京,也永远辩不清楚。” 萧思怡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能这般急躁。毕竟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万一真把魏绰打伤了,不就给了他成为弱者的机会?” 萧姵是个急性子,但好处是听得进别人劝。 她点点头:“好吧,暂时放他一马,但这一顿拳头他是吃定了。” 萧思怡轻叹了口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她再也不想和魏绰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如果小九他们几个真把他揍了,岂不是又给了他缠上来的机会? 可侄儿侄女们对她的关心太过珍贵,她绝不能把这份热情扑灭。 萧姵见她像是有心事,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姑姑是在担心自己的前程?” 萧思怡白了她一眼:“这里还没有撕扯清爽,谁有那份闲心考虑将来。” 这话萧姵不爱听了。 “你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欸,要不是早早就被那混蛋盖了个戳儿,咱们家的门槛早被求亲的青年才俊给踏平了!” 萧思怡苦笑了一下:“京城第一美人……小九,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么?” 萧姵微微一愣,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萧思怡拍了拍她的脸颊:“就你的性子,这问题也是为难你了。不过你总该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吧? 就那谁……整日追在你身后跑的花世子,他的心思你不明白?” 萧姵耷拉着嘴角,她能说那滋味儿真不咋样么? 萧思怡收回手,托着香腮凝视着桌案上的灯火,悠悠道:“可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 萧姵的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小姑姑……” 却见萧思怡偏过头看着她:“当初母亲生下我后,兰家人曾数次登门劝母亲改嫁。 你是知道的,伯父向来开明,而且同样的事情咱们萧家经历过很多次。 可母亲一口回绝了,因为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太深,她根本无法接受别的男子。 或许是看得多了,我对这样的感情虽然羡慕,更多的却是恐惧。 七岁那年同魏绰定亲,我说不上欢喜,却也松了口气。 因为从今往后,不论我有多么优秀出众,都不会再有人对我动心,我也不必再去喜欢任何人。” 萧姵突然有些同情魏绰。 原来小姑姑从来就没把那混蛋当人! 萧思怡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你是想说魏绰?皇室中的男人,谁敢把真心托付? 可我太高估自己,松开母亲的手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也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难道这一辈子都要像块没有感情的木头那样活着? 所以那一日聂家大舅的消息传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活着,魏绰造的那些孽,为何要我去承受? 不管是被人恋慕,还是对人动心,这些滋味我都要一一去品尝。 小九,我要像你一样勇敢,哪怕最终头破血流,也绝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萧姵觉得自己有些飘不动了。 小姑姑之前的话一点没错。 她就是那种还没有开始吃就嚷嚷得满世界都知晓的人。 仔细论起来,小姑姑这样的才是真勇敢。 至少她目前为止还没有胆量去尝试喜欢一个人。 等等,魏绰造的孽? 那混蛋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 那只单纯好骗的傻蛋 按大魏的风俗,送嫁途中新娘是不能与外人见面的。 所以送嫁队伍在谯郡停留时,萧思怡并没有见到前来迎亲的广陵王太妃和魏绰的庶兄,更没有同聂家大舅会面。 魏绰和庐江王究竟是为何起了冲突,她只是听侄儿们简单提了几句。 倒是广陵王府的一些内宅阴私,萧燦全都告诉了她。 换作旁的未婚女孩子,即便与她关系再亲密,这种事情萧思怡也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 但萧姵并非寻常的闺秀,她便少了许多顾忌,索性把那日萧燦说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侄女。 大魏的皇室子弟成婚都比较早,十四五岁就娶妻的人比比皆是。 萧思怡及笄已经近两年,魏绰比她还大了一岁,按说早就应该完婚。 婚期之所以拖到今年二月底,皆因魏绰为他的父亲老广陵王守孝。 去年冬月守孝期满,广陵王府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重新做了布置,做好了迎娶王妃的准备。 定国公府对所有结亲的人家都非常尊重,除却正常的书信来往,从不派人暗中盯梢。 但广陵王府的情况不太一样。 四老夫人兰氏和广陵王太妃胡氏是手帕交,她的长兄兰澄又在王府担任长史。 因此兰氏一直以为自己对广陵王府的情况了如指掌,深信准女婿魏绰是个品行端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想到胡氏和兰澄竟联合起来欺骗了四老夫人。 去年腊月中旬,胡氏亲自监督魏绰身边的两名丫鬟喝药,算是亲手灭了她的两个孙辈。 其实在高门大户中这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正妻尚未进门,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家也不会弄出庶长子来膈应人。 可发生在广陵王府这件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毕竟女子怀孕,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才能确定。 腊月中旬胡氏给两名丫鬟灌药,就说明她们二人是在魏绰守孝期间怀上的孩子。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是魏绰私德不修,难免遭众人唾弃。 一旦被人捅到皇帝陛下那里,魏绰必定受罚,王爵能否保住都很难说。 当然,以魏绰的身份,这种事情旁人想要拿住切实的证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此次若非聂家的一名下人与魏绰的乳娘有些亲戚关系,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聂家大舅也不可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听完小姑姑的讲述,萧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方才吃进去的那些东西差点保不住。 萧思怡冷笑道:“胡太妃何等精明,丫鬟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上魏绰的孩子,你觉得是件容易的事么?” 萧姵喝了半盏茶压了压,这才勉强舒服了些。 她也冷笑道:“当然不容易,这只能证明王府里被魏绰祸害的丫鬟太多了,胡太妃实在盯不过来,这才有了两条漏网之鱼。 在此之前,这种事情不定都做多少回了!” 萧思怡自嘲道:“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我都能猜出胡太妃会怎么向母亲解释。 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将来的孩子…… 我萧家满门忠烈,我萧思怡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为何要去承担这样的恶名?” 萧姵总算理解了方才小姑姑话里的意思。 只要皇帝陛下不想灭了广陵王府,就没有人敢去深究魏绰守孝期间究竟做过些什么。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府丫鬟被灌药这件事,迟早总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届时肯定会有很多人认为萧家权势太盛。 连身份尊贵的广陵王都不敢在大婚前有个庶子庶女,可见萧家有多么霸道,云汐县主有多么善妒。 而那一对手上沾满了鲜血,作孽无数的母子反倒是成了可怜人。 真是可笑之极! 萧思怡又道:“最恶心的是我那嫡亲的舅舅。 这些年母亲没少照拂娘家人,他却为了荣华富贵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骗。 我都不敢想象,母亲知晓了这一切会有多伤心。” 萧姵咬牙道:“真是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五年前姐夫召各处藩王进京参加中秋宴,舅老太爷也随着魏绰一起来了咱们府里。 那时咱们家的人都觉得小姑姑的舅父英俊儒雅学识渊博,没曾想他竟是个伪君子!” 萧思怡轻笑道:“提起五年前,可笑的事情还多着呢。 魏绰那时还不到十四岁,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 他竟在咱们家那棵大榕树下对我发誓,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绝不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 他以为我年纪小单纯好骗,嘴上就跟抹了蜜一样。 其实,傻蛋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正说得起劲儿,身边的侄女却突然整个趴在了书案上,两个肩膀还不停地上下抖动。 萧思怡有些发懵。 自己方才的话是有些气人,可小九……这是哭还是笑? “小九?”她推了推萧姵的肩膀。 “小姑姑……”萧姵突然扑进了萧思怡怀中:“我就是那只单纯好骗的傻蛋……” 萧思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那一日你也在?” 萧姵把脸埋在她肩上,闷声道:“那一日我就躲在你们身后那棵大榕树上。 本来是想看看他和小姑姑单独相处会做些什么。 结果……我瞧着他那模样深情款款的,就信了他的鬼话……” 萧思怡忍不住笑了起来。 “难怪你拼了命也要去教训魏绰,你这傻孩子……” 萧姵把脸抬了起来,惨兮兮地看着萧思怡:“可不就是傻么,十二岁的小姑姑一听就知道那混蛋在撒谎,但我也十岁了呀!” 萧思怡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今后把眼睛擦亮一点,再也不会上当受骗。” 萧姵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 这个道理她听贝妈妈念叨过不知多少次,早就深入骨髓了好么! 萧思怡指了指余下的食物:“还要不要再吃点?” 萧姵摇摇头:“不吃了,骑了一天马,我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萧思怡提高声音道:“沉烟、疏香。” 两名大丫鬟很快就走了进来。 “疏香伺候郡主漱口,沉烟去铺床,我们要准备睡觉了。” 第三十四章 各退一步,如何补偿? 在得知魏绰和萧思怡婚事有变的消息之前,天庆帝的心情非常不错。 散朝之后,他特意在御书房里召见了金吾卫上将军曹节。 以曹节的机敏老练,不难猜出皇帝陛下召见他的原因。 事实上,自从那日去定国公府递了投名状后,他就一直在等待单独面圣的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曹节品级虽不低,但受限于其职位,与天庆帝真正倚仗的朝中重臣相比,尚有不小的差距。 但君臣二人毕竟共事十多年,倒也无需太多的客套。 行礼赐座后,天庆帝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了曹锟挨打一事。 曹节忙站起身回道:“此事皆因犬子年轻鲁莽所起,委实怪不得郡主。 前几日微臣携妻儿登门致歉,幸而郡主大度宽和,并未与犬子计较。” 天庆帝示意他坐下:“曹卿言重了,弋阳是朕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性朕再清楚不过。 令郎……可是去岁秋狩与卿同往的那名身披银甲的少年?”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曹节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激动:“蒙陛下抬爱,正是微臣那不成器的长子。” 天庆摆摆手:“年轻人多些历练方能成才,爱卿这般用心,令郎何愁没有好前程?” 话中的真意曹节一听就懂。 所谓的“用心”,指的自然就是他替儿子求娶弋阳郡主一事。 他之前猜的一点没错,陛下也是护犊子的人,自家的孩子有人追捧,心里总是欢喜的。 要不“曹卿”怎会变“爱卿”? 曹节忙道:“微臣今后定当严加管教犬子,将来好为陛下尽忠。” 脑子灵活知晓进退,外加绝好的口才以及不薄的脸皮,这样的臣子没有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做了十多年皇帝,天庆帝早已熟谙驭人之道。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什么时候得空了,爱卿可把令郎带来与朕瞧瞧。” 这就是想要提拔曹锟的意思了。 曹节又一次站了起来,替儿子叩谢皇恩。 见皇帝陛下心情实在不错,他趁机禀报了桓家兄弟抵京一事。 “哦?”天庆帝果然感兴趣:“桓老郡公公的两个孙子进京了?” “是,三公子已经到了半个多月,二公子是五日前刚到的。” “嗯……朕依稀记得,这两位公子年龄与令郎相仿佛?” “正是。两年前微臣去天水郡办差,还曾带犬子去拜望老郡公,几个孩子相处颇为融洽。” 天庆帝微微颔首:“老郡公乃大魏股肱,两个孩子虽暂无爵位职权,朕也理应见上一见…… 这样好了,最近几日爱卿先替朕好生照看一二,待朕腾出空儿来再行召见。” “微臣遵旨。” 天庆帝又道:“此次爱卿广平郡之行可还顺利?” 曹节刚想作答,小年公公躬身走了进来。 “陛下,栖凤宫的路总管有事求见。” 天庆帝挑眉:“可说了是什么事?” 小年公公道:“路总管没有说,但奴才瞧着他挺着急的。” 曹节哪里敢留下碍事,忙向天庆帝告辞:“陛下事务繁冗,容微臣先行告退。” 天庆帝道:“爱卿退下吧。” 曹节放轻脚步退了出去,顺手还把御书房的门给带上了。 天庆帝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年公公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天庆帝的脸色顿时有些发沉:“就因为广陵王与庐江王争女人,萧家就打算悔婚?简直是儿戏!” 小年公公有些心虚道:“奴才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具体是什么情况……皇后娘娘已经在退思殿候着了。” 天庆帝压了压火气:“摆驾退思殿!” 成婚十二载,帝后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萧姮是个聪明有趣见识不凡的女人,不仅是一名称职的皇后,更是天庆帝不可或缺的人生伴侣。 每当他遇到想不通的事儿或者迈不过的坎儿,萧姮总有办法替他解决。 但今日这件事情太过特殊。 魏绰是天庆帝的小堂叔,萧思怡是萧皇后的小姑姑。 两人若能顺利成婚,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两家彻底撕破脸皮,皇室和定国公府定然会有一番纠葛。 因为早年间的经历,天庆帝对这些吃饱了没事干,整日只会惹是生非的皇室宗亲早已经厌恶至极。 但皇帝虽然称孤道寡,却也不能真的把自己活成一个光杆儿,总会有需要血亲们帮扶的时候。 因此他永远都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然,另一头他同样不能轻待。 萧家满门忠烈,为了大魏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多。 尤其是此事的主角萧思怡,她的父亲萧元朗十八年前为国捐躯,临终前都不知晓妻子已经有了身孕。 这样的忠烈遗孤,绝对不能让她受委屈。 魏绰这混蛋,做的都是些什么烂事儿?! 迈步走进退思殿,皇后萧姮迎上前行了个礼:“臣妾恭迎陛下。” 天庆帝示意宫人们退下,牵着萧姮的手走到了书案边。 “阿姮,在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前,朕就想问一句,此事是否再无转圜?” 萧姮眉头微蹙:“陛下此话何意?” 天庆帝往椅子上一坐,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朕的意思是萧家毕竟是女方,婚事不成对小姑姑的前程会有不小的影响,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出抉择。” 萧姮道:“小姑姑脾气虽然温和柔婉,但自小就颇有主见,二弟和五弟也不是行事毛躁之人。 他们既然一致决定返京,那便是下定决心了断这门亲事。 更何况小九得知此事后便往南边去了,陛下最是了解她,您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小九……”天庆帝按了按眉心,余下的话都不忍心说了。 萧姮道:“臣妾知道陛下十分为难,萧家也不是非得咬着广陵王不放。 正如您方才所言,小姑姑毕竟是女孩子,这件事情不宜闹得太大,更不能拖得太久。” 天庆帝抬眼看着她:“阿姮的意思是两家各退一步?” “只要广陵王府不做纠缠,萧家愿意退一步。” 天庆帝十分欣慰,握着她的手道:“此事小姑姑受了不小的委屈,阿姮觉得应该如何补偿?” 萧姮轻笑道:“陛下连事情经过还没弄明白,就想把事情了结了? 广陵王与庐江王究竟为何争斗,他究竟又犯了什么事儿,您都不想知道?” 第三十五章 内情复杂,必须责罚 天庆帝是真想十分爽快地应一声“不想”。 那俩混蛋王爷要有那本事把对方弄死,不仅朝廷每年能省下不少银米,还能趁机把他们的封地收回。 那可都是人烟阜盛物产丰饶的好去处,觊觎的人多得很。 最要紧的是让他心烦的人又少了两个,完全就是一举三得。 可惜此刻面对的人是他的皇后,是不能随便糊弄的。 天庆帝捏了捏萧姮的手,用像是快滴出水一样的目光看着她:“既然阿姮想说,那为夫不妨一听。” 换作其他妃嫔,被皇帝陛下如水的目光看着,再听一听他这般温柔的声音,恐怕早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萧姮却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广陵、庐江两郡交界处有一个小村子名曰默村,陛下可曾听说过?” 天庆帝有那么一点点挫败感,讨好他的皇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摇摇头:“朕远不及阿姮博闻强识,难道广陵王和庐江王就是为了一个小村子起了争斗?” 萧姮道:“陛下过谦了,广陵、庐江二郡臣妾皆未曾去过,那边的情况远不如您熟悉。 臣妾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小村子,是因为小九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哦?”听说这件事竟和萧姵也能扯上关系,天庆帝终于有了兴趣。 萧姵封号弋阳,封地却并不在弋阳郡的郡府附近,而是与庐江、广陵二郡相邻。 天庆帝虽已过而立,离开京城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他自是不可能听说过。 却听萧姮又道:“因为默村地势陡峭土地贫瘠,历朝历代皆无人重视,故而人烟十分稀少。 大魏开国后重新划分各郡县辖地,默村被漏划了,彻底成了三不管地带。 直到去年九月中,有人在默村旁边的山上发现了矿石,那里才热闹起来。” 天庆帝兴趣越发浓了:“铁矿还是铜矿?” 萧姮道:“两种矿石都有,据有经验的师傅说储量还不小。” 天庆帝讥讽道:“魏绰和魏祁想做甚?身为藩王不懂大魏律法?” 萧姮抿了抿嘴,并没有接他的话。 大魏律法明文规定,民间不得私采矿石。 可事实上矿藏基本都蕴藏在偏远的深山中,朝廷监管的难度非常之大。 广陵王和庐江王当然懂律法,可天高皇帝远,藩王一个个都成了土皇帝。 别说私采矿石,违法的事情做得还少么? 天庆帝冷笑:“他们两个的胃口还真是不小,明明可以合作却偏要独吞。 现下事情闹大了,朕倒要看他们如何收场。” 萧姮道:“他们二人虽没有什么大才,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据聂家舅爷说,这事儿是广陵王的庶长兄和庐江王的一个庶弟互相勾连,把二人的合作给搅和了。 双方在默村大打出手,庐江王幼时练过几日,广陵王则从未与人动过手,结果就被庐江王给打了。 事情闹大后两人追悔莫及,便寻了个争女人的借口,试图把真相压下去。” 天庆帝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他们的确不算蠢,但骨子里都傲得很,经此一事必然不肯继续合作。” 萧姮笑道:“皇室子弟哪有不骄傲的,二人不肯继续合作,却都不舍得放弃到嘴的肥肉。 臣妾虽然不在现场,但以庐江王的身手,广陵王顶多就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急中生智,便假装伤势过重不能动弹,让太妃和庶兄代替他去谯郡迎亲。 本以为萧家人会把这笔账算在庐江王头上,从而助他一臂之力夺下默村。 倘若萧家愿意包庇,他就可以吞下这笔财富。 倘若萧家不愿意包庇,他也可转手将矿藏献与陛下,怎么算都不吃亏。 可惜他算错了萧家人的脾性,更看轻了小姑姑,到头来只落得个人财两空!” 天庆帝呵呵笑道:“这么多年,朕居然没看出魏绰还有这等机变。” 萧姮冷笑道:“您没看出的还多着呢!” 她遂把魏绰守孝期间做的那些腌臜事情说了一遍。 天庆帝顿时无语。 自己方才说的一点没错,魏绰那厮做的全都是些烂事儿! 老广陵王没了的时候,他不过十五岁。 就算他一点也不为父亲的逝去伤心难过,也可趁此机会好好读点书;即便不爱读书,也可以学着打理一下庶务。 可这厮…… 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心只扑在那种事情上! 萧姮淡淡道:“事已至此,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两位王爷?” 天庆帝那如水般平静的目光渐渐起了波澜:“你放心,朕绝不允许永王旧事重演。” 听见“永王”两个字,萧姮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天庆帝把她揽进怀中,哽咽道:“阿姮,对不起……” 萧姮深吸了口气,轻轻摩挲着他的背:“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陛下不必太过自责,更何况这本不是您的错。” 天庆帝道:“依朕的意思,就该把他们二人的王爵削了。可当年永王之乱,他们二人的父王都是立了大功的。 尤其是老广陵王,若非那一次受了重伤,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萧姮眼中划过一丝嘲讽,柔声道:“两位王爷的确有错,但毕竟没有真正触犯律法,削爵的确太过。” 天庆帝道:“他们不是惦记默村的矿石么?朕索性令二人各自退让十里,将那些土地和默村一并划归小九所有。” 一向处变不惊的萧姮险些被口水呛到。 陛下这是被气糊涂了? 犯事的是两位王爷,因为悔婚损了名声的是小姑姑。 这里面有自家小九啥事儿? 怎的好处全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天庆帝笑道:“小姑姑那般斯文的姑娘,那块破地给了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小九那孩子不挑食,就给她拿去玩儿吧!” 随即又补充道:“等小姑姑重新找到婆家,朕一定加倍赏赐,绝对亏待不了她。” 萧姮道:“这都是后话,胡太妃那个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两家婚事不成,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到时萧家要是做了什么得罪她们母子的事儿,陛下一碗水可得端平了。” 天庆帝笑道:“朕难道还分不出个亲疏远近?” 第三十六章 恩威并施,九爷阔气(上) 回到栖凤宫,萧姮单留下掌事宫女寄梅侍候。 换过家常的衣裙,寄梅又替她卸下了繁复的钗环,将满头青丝散开仔细打理。 见自家娘娘像是有心事,寄梅忍不住询问了几句。 萧姮也不隐瞒,把之前天庆帝的决定告知了她。 寄梅有些惊讶:“郡主的封地又扩大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陛下果真是……” 萧姮道:“陛下疼爱小九不假,可帝王行事永远不可能如此单纯。” 寄梅是极通透的人,立刻就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 “娘娘是说……陛下是在利用郡主?” 萧姮道:“两位王爷受了责罚,心里肯定会有疙瘩,他们原本该恨的人是谁? 发现好处全被另一个人得了,他们又会去恨谁?” 寄梅抿了抿嘴,心里暗自唏嘘。 藩王封地有限,谁会甘心平白失去一块土地? 他们对陛下是敢怒不敢言,对郡主可就未必了。 当然,两位王爷不敢真的伤害郡主,无非就是背地里怨憎,最多再用些小手段黑郡主一把。 以郡主的本事,他们要想黑她一把并不容易,可世上有谁会喜欢被人憎恨? 陛下这一手实在不够磊落。 萧姮嗤笑道:“广陵、庐江二郡颇为富庶,但那默村附近都是些什么土地? 唯一有价值的只有那矿藏,可王爷们不能私采矿石,小九就能? 真是白担了一个虚名,好处全是别人的!” 寄梅噗哧笑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娘可千万饶过这一回。” 萧姮看着镜中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戏谑道:“这些年不中听的话你说的还少了?” 寄梅道:“娘娘沉稳大气行事果决,唯有在郡主的事情上时常举棋不定,偶尔还喜欢斤斤计较,同寻常妇人一般无二。” 萧姵叹道:“谁让小九是个没娘的孩子……母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我们唯有把这些爱倾注到小九身上,方不负母亲的一片苦心。 这些年我们一直依照母亲的想法养育小九,让她活得快乐简单。 可束缚少了,她的心也就养大了。 如今这世道,男子想要建功立业尚且不易,女孩子就更难了。 本宫不怕她遭人非议,就是心疼她,舍不得她把自己弄得那般辛苦。” 寄梅温声劝道:“娘娘,您太多虑了。” 萧姮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小九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只能是她在前面跑,本宫尽力在后面替她兜着罢了。” 寄梅嘴角弯了弯,郡主虽然没有亲娘疼爱,但能有娘娘这么好的长姐,也算是有福之人。 萧姮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差点忘了吩咐你。” “怎么了?”寄梅的手微微一顿。 “你尽快派人去一趟天水郡,仔细查一查桓家的事。” “您说的是天水郡公府?” 萧姮点点头:“桓家这么多年一直和京里没有什么来往,因此本宫也没有留意过他们府里的人和事。 方才陛下说老郡公的两个孙子前些日子已经进京了。 听他那语气,倒是对这两位公子颇为重视。 寄梅道:“您是担心陛下替郡主相中桓家公子?” 萧姮道:“按理说陛下是绝不希望萧桓两家联姻的,但他有时的想法我也拿不太准。 总之,咱们得做到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 寄梅心里有数,娘娘是不愿意郡主嫁到天水郡那么远的地方。 她忙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寄梅躬身退了出去,萧姮却站起身走到书案后,提笔给祖父老定国公写了一封信。 ※※※※ 萧姵并不知道自己封地扩大,而且还成为了一个有矿的人。 好生睡了一觉后,她又是那个精神焕发,一刻也闲不住的萧九爷。 萧思怡很了解侄女的习惯,昨晚临睡前就吩咐沉烟去向萧烁借了一身衣袍和一匹马。 此处距离京城还有二百多里,以他们目前的行进速度,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的。 即便如此,萧燦也不想耽搁时间,吩咐护卫和下人们把营帐和行李收拾妥当,送嫁队伍很快就再次出发了。 穿戴整齐后,萧姵四处寻找萧炫。 有熟悉的护卫告诉她,小五爷在队伍最末尾。 萧姵驾着马,不多时便寻到了队尾。 闪目一看,不仅是萧炫,小贝和昨日那名被她夺了佩刀和荷包的随从也在。 那随从名叫张其勇,年纪与萧燦相仿。 他年少时在萧燦身边做小厮,成年后自然而然成了随从,是一路看着萧姵出生长大的。 往日这些随从们都喜欢和萧姵说笑,外出遇见好吃好玩的也会给她带一份,因此大家都十分熟悉。 今日萧姵却半分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板着小脸朝萧炫伸出了手。 萧炫没有多言,只把断刀和荷包递了过去。 萧姵把那断刀扔到张其勇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儿?” 定国公府护卫的佩刀都是统一打制的,虽不敢称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是相当不错的好刀。 昨日只是简单的碰撞,齐眉棍毫发无损,佩刀却直接断成两截,这件事萧姵必须要一个解释。 张其勇涨红着一张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萧姵沉声道:“张大哥,你是世子爷身边的老人儿了,多年来忠心耿耿行事稳重。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二哥武功不错,身边的护卫也不少,但并不代表随从们就可以马虎大意。 万一遇上强敌,你就打算用这样的兵器去保护主子么?” 张其勇额头上的汗水簌簌而下:“郡主,小人知错了。” 萧姵道:“世子爷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没有把事情捅到他那里,就是想要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张大哥,从前你替二哥挡过刀,这些年也帮过我不止一次,你绝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 有什么苦衷你都可以对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张其勇红着眼圈磕了个头:“小人谢郡主。” 萧炫挑了挑眉。 这样的威势小九自小就有,可…… 小家伙儿什么时候学会恩威并施,驾驭人心了? 第三十七章 恩威并施,九爷阔气(下) 从前遇到类似的事情,萧炫顺手也就料理了。 今早他把张其勇找来却没有发落,目的就是想看看萧姵会如何处理此事。 如今看来,小九的成长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期。 旁边的贝离鸿显然不如萧炫沉稳,一脸惊讶地看着萧姵。 萧炫见他嘴唇微微翕动,忙给他丢了个眼色。 贝离鸿闭上嘴,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其勇,耐下性子听他解释。 按国公府的规矩,世子萧燦年少时,身边配有四名小厮。 其他三人都是家生子,张其勇却是从府外买的。 他本是南方人,因家乡遭了水灾与父母失散,随姨母一家流落到了京城。 姨父姨母对他还算不错,但那时家中一贫如洗,只能将他卖进了国公府。 后来家中的情况渐渐好转,姨父在鎏金坊置办了一座小院,还开了一家杂货铺。 张其勇十七岁那年,姨母见他在萧世子身边混得不错,遂把女儿嫁给了他。 他和表妹自小感情就好,成婚后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然而,老两口手中有了积蓄后,却把小儿子惯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说到这里,张其勇叹了口气:“小人那小舅子田曙……” 田鼠?萧炫和贝离鸿嘴角一起抽了抽。 萧姵却打断了他的话:“莫不是那人称‘鎏金过街鼠’的田曙?” 萧炫和贝离鸿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郡主一猜就中。”张其勇抹了一把汗:“这些年小人的岳父忙着做生意,岳母只一味溺爱,那小子整日价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最近一年又添了赌钱的毛病。 为了替他还赌债,杂货铺典给了别人,岳父也被气得病倒了。 小人的妻子经不起岳母哭闹,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家中略微值钱的物件儿也拿去典了……” 萧姵冷笑道:“咱们府里的佩刀少说也值个几十两,该不会也被你媳妇儿拿去当了吧?” 张其勇忙道:“小人不敢。临行前一晚小人还仔细检查过,佩刀完好无损,可……” 他咬咬牙,恨声道:“定是那田曙趁夜将小人的佩刀调了包。” 萧姵道:“这不还是拿去当了么?这事往小里说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若是往大里说,你可知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其勇的头垂得更低了:“若是有人拿着那把刀去杀人越货,甚至做下更大的案子,势必会连累国公府。” “张大哥,你虽然只是田曙的姐夫,但他如此不成才,你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小人知错,今后一定对田曙严加管束,再不让他出去惹祸。”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况且只要你那岳母在一日,你恐怕也拿田曙没有什么办法。” 萧姵抚了抚下巴:“这样好了,回京后你带着他来找我,我倒是要瞧瞧那是怎样的一只过街鼠。” 张其勇心中一喜:“谢郡主。” 他是看着萧姵长大的,对她的手段非常了解。 似田曙那样的混混,交给别人教导,除了打死打残没有第三条路。 若是交给郡主,那小子说不定还能另辟蹊径,从今往后走上正途也未可知。 萧姵摆摆手:“你先别忙着谢,万一他真是不堪教导,我下手只会比别人更狠,到时你可莫要心疼。” “不管郡主如何教导他,小人也只是感激不尽。” 萧姵点点头,再次伸出了手。 萧炫十分配合地把那荷包扔给她。 萧姵掂了掂荷包:“张大哥,眼看着就到月底了,你的荷包还挺有分量的嘛!” 张其勇羞臊不已:“这里是十枚铜钱和一堆碎石子,小人用来装门面的。” 萧姵道:“国公府每月初六发月钱,想来你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 “是……家中两个孩儿一个多月没吃过肉了……” “小贝,把映水给你的荷包拿来。”萧姵第三次伸手。 贝离鸿从怀中摸出荷包递了过去,小声嘀咕道:“真是个地里鬼,你怎知晓映水把荷包给了我?” 萧姵才懒得搭理他,把两个荷包一并扔给了张其勇。 “张大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也没有什么钱。 幸好这月没怎么出门,月钱还剩下十几两,你先拿去对付几日,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至于那把佩刀,我再另想办法帮你找回来。” 张其勇接过银子,用力磕了几个头:“小人替全家人谢郡主大恩。” 萧姵重新上马,冲几人一挥手:“走吧,待会儿二哥该派人来寻咱们了。” 四人很快融入了队伍,没过多久就赶到了最前方。 萧炫凑到她身边,笑呵呵道:“小九,早知那荷包里只有十文钱,我真不该去追你。” 萧姵哼了一声:“萧小五,若是京里的姑娘们知晓你这么蔫儿坏,你这辈子还能娶到媳妇儿么?” 萧炫笑得更开心了:“那敢情好,我还真没想过娶京里的姑娘做媳妇儿,多费钱呐!” 萧姵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小气鬼,幸好我刚才没问你借钱!” “小九……”贝离鸿也凑了过来:“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姵呸了一声:“你和萧小五正好相反,天生一双漏财手。若是映水不把荷包塞给你,让咱俩一起喝西北风?” “喝西北风去喽!”萧炫和贝离鸿不约而同地在她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萧姵的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随风传来了一阵骂声:“你俩找死——” ※※※※ 四老夫人回到幽兰园后,在卧房里关了一个昼夜。 不管谁来敲门,她都置之不理。 第二日清晨,聂氏亲自来给她送早饭。 屋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聂氏将下人们全都挥退,在门上重重拍了几下。 “若娘,你这般不吃不喝,把自己身体弄垮了,是想让亲者痛仇者快,想让思怡伤心难过么?” 屋里终于传出了抽泣声。 聂氏用更大的声音道:“胡青君说话间就要来了,你不养好精神,如何与她把事情撕扯清楚? 我告诉你,她那样的人几十年前我都懒得搭理,别指望我替你出头!” “你敢!” 门突然被人拉开,四老夫人扑进了聂氏怀里。 第三十八章 人算不如天算 聂氏的肩膀很快就湿了。 她拍了拍兰氏的背:“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还学小姑娘家哭鼻子赌气不吃饭?” 兰氏嘤嘤嘤哭得更伤心了。 聂氏将她从怀里扯出来,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一整日没有丫鬟侍候,屋子里别说热茶,连洗漱用的热水都没有。 聂氏用凉水将丝帕打湿,递给兰氏:“喏,赶紧擦一擦,满脸鼻涕眼泪的脏死了!” 兰氏把脸扭到一边:“冷冰冰的……” 聂氏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冷冰冰的正好给你醒醒脑,省得你晕晕乎乎净使昏招!” 兰氏气急:“人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不说给我搭把手,还故意来气我!” 聂氏道:“咱俩相识三十多年,朝夕相伴十八载,还分什么你我。 别说搭把手,只要胡青君母子敢上咱们府里来,根本用不着你出面,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问题是我要真那样做了,你能解得了心头之恨?” 兰氏接过帕子在脸上用力抹了几下,恶狠狠骂道:“我绝饶不了胡青君!” 聂氏道:“这就对了!咱们趁这几日好生调理一下身子,养足精神才有气力和那对母子算账。” 说着就把食盒打开,把吃食一样样取了出来。 “这些小菜全是按你们兰家的食谱做的,还有我亲手熬的粥,来尝尝合不合口。” 十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兰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闻见食物香气,更觉食欲大开。 一口气喝了两碗粥,她才觉得缓过劲儿来。 用帕子擦了擦嘴,她自嘲道:“衡娘,从小我就不如你有主意,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敢想不敢做。 就连当年嫁进萧家,我也是从你身上借了一多半的勇气。 成婚后有元朗宠着疼着,我的依赖性就更强了。 再后来元朗没了,蓉娘和你替我撑住了整片天,这才让我有勇气活下来,还生下了思怡。 可……蓉娘也没有了…… 这十多年来,府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打理,我除了教养一下思怡,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那些有惊世之才的能人尚且算计不过老天爷,更何况是我这种没本事还瞎逞能的人……” “若娘……”聂氏握住了她的手。 兰氏摇摇头:“你让我说,总这么憋着心里太难受了。” 聂氏缓缓松开她的手:“那你说吧。” 兰氏吸了吸鼻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偏生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上没有听你的,到头来却害了我的思怡。 衡娘,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聂氏轻叹道:“这事我也有责任,那时毕竟还是太年轻,一气之下就没有再做坚持。 不过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从来不是贪图名利的人,萧家姑娘也不稀罕做什么王妃。 更何况魏绰那小子,从小看着就不像个有大出息的,你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兰氏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更不许生气。” 聂氏翻了个白眼:“你的脸皮啥时候变得那么薄了? 我就是笑了、气了,难道你从今往后就放过我,再也不缠着我了?” 兰氏嘟了嘟嘴:“好了嘛,人家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就让着我一点会怎样。” 聂氏一阵头痛。 罢了,只当自己多养了个闺女,还是永远嫁不出去那种! 兰氏轻声道:“咱俩虽然是一样的命运,可小五毕竟是个男孩子,就是将来娶妻生子,他们一家人永远都能在你身边。 思怡却是个姑娘,迟早都得嫁到别家去……” 聂氏道:“思怡出嫁后,难道府里的孩子们就会不管你? 小五娶妻生子后,咱俩还不是照样在一起,他们小夫妻如何孝敬我,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兰氏声音更低了:“小五是有爵位的,成婚后定然要分府,我一个叔祖母,怎好意思追着去和你们住在一起。 而且……看着你们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我肯定会更想念思怡的。” 聂氏语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别人再好,又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孩子。 若小五也是个女孩子,她肯定也会有和若娘同样的想法。 兰氏苦笑道:“思怡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我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犯愁了。 胡青君向来聪明伶俐,言语间被她觉察了我的心思,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她说老广陵王年纪大身体又不好,用不了几年魏绰就能承爵。 届时把那些庶子分出去,王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他们母子。 况且广陵郡又是我的家乡,那边地方熟亲戚也多,等思怡嫁过去后有了孩子,就让我搬去王府和她一起住。 我们两个守寡的女人相互有个依靠,女儿女婿日日在身边孝顺,含饴弄孙好不热闹……” 聂氏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这么一说,你就相信了?” 兰氏点点头。 聂氏又叹了口气:“胡青君岂止是聪明伶俐,那张嘴巴更是了得。 就你这脑子,如何经得起她哄骗! 你也不想想,她是怎么当上广陵王妃的?” 胡青君和聂氏兰氏一样,也是广陵郡人氏。 但聂、兰两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胡家却只是普通的商户。 三十年前,聂氏和兰氏的父亲调往京城任职,没过多久胡青君的父亲也托关系在京里谋了个差事。 胡氏聪明伶俐会巴结人,聂氏自小就不喜欢与她结交,兰氏性子软和不懂得拒绝,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 十四岁那年,聂氏和兰氏与定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定下亲事。 胡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嫉妒得很,就想寻一门不次于她们二人的好亲事。 但胡家的门第实在一般,以她父亲的职位,根本无法接触到身份尊贵的年轻男子。 胡氏心灰意冷之下,只能把目光对准那些丧妻的老男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遇到了年近五旬的老广陵王。 胡氏具体用了些什么样的手段,聂氏和兰氏不得而知。 但她们二人还在家中备嫁,胡氏就顺利嫁与老广陵王,成为了他的继王妃。 第三十九章 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聂氏的话算是戳中了兰氏的心事。 当初她虽然被胡青君的甜言蜜语打动,但对女儿的这桩亲事也并非完全满意。 尤其是一想到胡青君为了荣华富贵,宁可嫁与同祖父年纪相仿的老广陵王,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但胡青君的许诺实在太过诱人,不仅迷住了她眼睛,更迷住了她的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这份别扭都渐渐淡了。 如今婚事不成,聂氏又重提旧事,兰氏真是后悔得想撞墙。 “衡娘,我当初怎的这么糊涂……” 聂氏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实在是胡青君太能算计了。 她模样长得水灵又肯做小伏低,真想嫁一个有权有势的老鳏夫,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她为何独独挑中了老广陵王? 除却王妃的尊贵身份,老广陵王没有嫡子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后来她如愿有了嫡子,才意识到老广陵王的那些年纪比她还大的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别说让魏绰顺利承爵,就算是长大成人都不容易。” 兰氏讥讽道:“所以十年前她随老广陵王进京,目的就是为她们母子寻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而我们母女恰好落入了她的陷阱。 魏绰做了萧家的女婿,他那些庶兄哪里还敢碰他半根汗毛。 所以这些年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非常舒服,魏绰承爵一事也非常顺利。” 聂氏拍了拍她的手:“幸好思怡还没有真的嫁进广陵王府,一切还来得及。 只是那兰澄,你这次可绝不能再心软了。” 听她提起自己的长兄,兰氏只觉心上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喘不过气来。 “衡娘,兰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从前在家里,除了爹娘就数他对我最好了……那时候我还想着,要是他和你……” 聂氏黑着脸道:“你自己一个人恶心还不够,非得拉着我?” 兰氏赶紧拉住她:“衡娘别生气嘛,我这人一难过脑子就不好使……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他这个兄长。 兰家若是一味偏袒,我就当自己没有娘家!” 聂氏听她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件事要想处理得干净漂亮,首先就是你自己得立起来。 只要你耳根子不软,一切都不是问题。 陛下那边有阿姮,他就是想包庇皇室宗亲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如果魏绰和兰澄胆敢寻上门来,咱萧家那么多的爷们儿,难道还会怕了他? 你别看国公爷在某些事情上糊涂,谁要敢欺负到萧家头上,他也不是好惹的。 至于那胡青君,咱俩一起出马,难道还撕不下她那张虚伪的狐狸皮? 兰氏的一颗心被说得热乎乎的:“衡娘,我这次一定不给你丢人。” 聂氏噗哧笑道:“你别给思怡丢人就行!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已经够委屈了,要是再遇上一个软弱无能的娘,你让她怎么办?” 兰氏道:“你方才说的对,我得把自己的精神头养足了,不能让思怡忧心。” 聂氏道:“全家同心,其利断金,最艰难的日子咱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兰氏点点头:“今后我再也不擅作主张了,思怡的婚事让她自己拿主意。 只要小伙子真心待我们思怡,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支持。” 聂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真是搞不懂,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 萧姵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第二日午后。 云汐县主和广陵王婚事不成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扬开,但明眼人一看这长长的车队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所幸萧思怡并不在意这桩婚事,一路上吃得下睡得着,若不是挂念母亲,她的状态恐怕比在家的时候还要好。 回到国公府,她急匆匆去了幽兰园。 母亲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听说她的婚事不成,一病不起都是轻的。 然而,当打扮得齐齐整整,气色上佳的兰氏出现在她面前,萧思怡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娘?”她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差点儿抬起手揉眼睛。 兰氏挥挥手,丫鬟婆子们躬身退了下去。 “思怡,委屈你了……”她上前一步,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萧思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母亲好好的,明明心里并不觉得委屈,眼泪却如泉涌一般止都止不住,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任女儿发泄了好一阵,兰氏才安抚道:“不哭了啊,凡事都有娘给你做主,那种混账男人,白送咱们也不要。” 萧思怡破涕而笑:“娘,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倒是您……我以为您根本接受不了……” “在你心里,娘就这么脆弱?”兰氏微哼了一声,挽着女儿的手走进了正房。 进屋后她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替萧思怡擦脸。 “思怡,都是娘不好,为你寻了那样的婆家。” 萧思怡握住她的手:“娘,这怎么能怪您一个人呢? 不管是定亲前还是定亲后,您都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意思,可我从未拒绝。 如果我能早些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您,您绝不会逼迫我。” 兰氏吸了吸鼻子:“所以我究竟是有多蠢,看不清胡青君母子的嘴脸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孩子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 萧思怡柔声劝道:“娘,婚事已经不成,您就不要多想了嘛。 我保证今后有什么事儿都和您说,再也不让您误会了。” 兰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的思怡一直都是最乖的,可你不小了……都是娘耽误了你……” 萧思怡抱着她的腰,娇声道:“十七岁怎么了,娘把我生得这么好看,难道连个真心喜欢我的男子都寻不到? 我不但要寻一个真心对我好的夫婿,将来还要把娘接到身边侍奉。 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我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比谁都过得幸福。” 兰氏忍了好半天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胡青君哄骗她的那些话,除了那日告诉聂氏之外,她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过半个字。 没想到思怡却早已经看透了她的用意。 她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拒绝,其实都是在成全母亲的心愿。 第四十章 舍命追妻?是蠢是狠? 回房用过午饭,萧姵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宁溪园。 听说她是为了萧思怡的事情想去一趟皇宫,聂氏自是不会阻拦,简单叮嘱了几句后就放她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萧姵就已经来到了栖凤宫外。 见到停在一旁的御辇,她心里添了几分欢喜。 不管是了断小姑姑和魏绰的婚事,还是给那厮一个教训,大姐姐出面都不甚合适,终究还是要落在皇帝姐夫的身上。 “郡主……”候在正殿外的小年公公轻唤了她一声。 萧姵小跑过去,压低声音问:“小年,姐夫来多久了?” “散朝后就过来了,广陵王的奏表到了……”后面半句话的音量比蚊子哼哼还细弱。 萧姵暗暗嗤笑。 魏绰那厮手脚挺麻利,时机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看样子是还想挽回这桩婚事。 她冲殿门努了努嘴:“小年,快替我通报。” 小年:“……” 您啥时候这般懂规矩了,平日里不都直接闯进去的么? 一旁的宫女和太监们都低着头闷笑起来。 萧姵轻推了小年公公一下:“赶紧呐!” 小年公公不敢拖延,推开殿门提高声音道:“回陛下、娘娘,弋阳郡主求见。” 不一会儿就听天庆帝道:“小九进来。” 萧姵吐了吐舌头,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姐夫的声音听起来明亮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但今日她是来黑魏绰的,姿态最好放低一点,以免引火上身。 她行至主座前十步,端端正正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弋阳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天庆帝指着她对萧姮笑道:“这孩子自小祸闯得越大就越规矩,今日这般蔫头耷脑的,定然是惹出大事儿了。” 萧姮忍着笑意道:“你不是要去广陵郡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姵忙分辩道:“我是去迎接小姑姑,谁想去广陵郡了?” 天庆帝笑道:“没遇上广陵王?” 萧姵嘟了嘟嘴:“藩王无召不得进京,况且我离京二百多里就遇上了送嫁的队伍,之后就随大家一起回来了,怎么可能遇上他。” 天庆帝拍着大腿道:“可惜了,太可惜了,你再加把劲儿往南边跑个二三十里,不就遇上了么!” 萧姮忍不住白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可惜个什么? 难不成您真想让小九把魏绰的胳膊腿给卸了? 还皇帝陛下呢,整个一没长大的毛孩子。 明知小九是个小暴脾气,经得住你这般拱火么? 果然萧姵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什么?魏绰一直就跟在我们后面?!” 天庆帝道:“朕刚收到他的奏表,说是与你小姑姑产生了误会,所以才冒着被朕责罚的风险追到京里来,还望朕多多宽宥。” 萧姵被气笑了:“也就是说他此次无召进京,反倒成了舍命追妻?简直太可笑了!” 天庆帝摊了摊手:“可笑又如何?律法不外乎人情,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他连追都懒得追,你让旁人怎么想? 况且此次他身边只带了几名随从,朕总不能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给他。” 萧姵窜到他身边,气鼓鼓道:“姐夫,您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我不管,这次您绝不能轻饶了他……” 天庆帝挑眉:“你倒是与朕说说清楚,魏绰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 萧姵脸皮虽然厚,但魏绰守孝期间祸害府里丫鬟那种腌臜事,也是不好在姐夫面前开口的。 她紧握双拳,一张小脸气得都快紫了。 萧姮暗暗戳了戳天庆帝,温声劝道:“小九,事情经过陛下已经全数知晓,该如何责罚两位王爷也有了决断,你就不要纠缠了。” 天庆帝笑道:“魏绰明日便会进京,你若是不放心,不妨随姐夫一起见见他?” “我可以吗?”萧姵看着萧姮。 萧姮手上用力一拧,天庆帝立刻抽了口气。 “阿姮,小九如今懂事了,绝不会冲动的。”说罢看向萧姵:“你说是吧?” 萧姵赶紧保证:“是呀是呀,我一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姐夫和大姐姐丢脸。” 萧姮如何肯信二人的话,冷声道:“你要随陛下一起去也可以,但最多只能躲在一旁听一听,绝对不允许露面。 否则,陛下许你的三千骑兵立刻取消。” 取消三千骑兵? 萧姵瞬间觉得整座大殿都变暗了。 去年秋狩她那般拼命才换来了姐夫的一个允诺。 别说三千骑兵,连根马毛都还没看见呢,说没就没了? 萧姮笑道:“做不到就赶紧回府。小姑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家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就你一个,正好陪她说说话。” 萧姵咬了咬牙:“谁说我做不到了,到时我就躲在御书房的书架后面,听一听魏绰如何撒谎。” 听她一口一个“魏绰”,萧姮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反正你记住我方才的话,到时别又来撒泼打滚儿。” 萧姵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 天庆帝所料不差,第二日刚用过午膳,广陵王魏绰就到了。 他亲自监督萧姵躲好,又安排了两名宫女看着她,这才吩咐小年把魏绰带进来。 大魏开国近百年,皇室子弟个个容貌不俗。 且魏绰今年十八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本该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可他今日的形容,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骨瘦如柴两眼无神,本该十分合体的郡王服饰显得松松垮垮,哪里还能看得出半分尊贵之气。 尤其是吊在胸前的那只左胳膊,包裹得比脑袋还粗,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抱了只火腿在怀里。 距离御座还有几十尺,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陛下,您要替微臣做主啊……” 天庆帝的嘴都快气歪了。 那日萧姮分析得清清楚楚。 虽是众人打群架,但谁敢对两位王爷下手? 因此伤了魏绰了人只可能是庐江王魏祁。 魏祁也就是儿时稍微练过几日,身手略比魏绰强那么一点点,怎可能把他弄成这副样子。 然而,面圣谁敢诈伤? 魏绰的胳膊肯定是断了,而且还很严重。 自己究竟是该说这位小堂叔蠢,还是该说他狠? 第四十一章 天子爆粗口 按说以魏绰的辈分,在皇帝面前也是不需长跪的。 但今日天庆帝却一点叫起的意思都没有,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里欣赏小堂叔那拙劣的表演。 不管是谁,也不论真假,一个人但凡拉下面子在别人面前哭嚎,目的都不是哭,而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独角戏往往都是很难演好的,只要别人不搭理,很快就会连哭都哭不下去。 此刻的魏绰就是如此,见天庆帝不仅不让他平身,甚至连半分问询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就直发虚。 这一心虚,哭嚎的声音就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他索性止住哭声,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反而比之前略有了点样子。 天庆帝嘴角微微勾起,终于开了口。 “小堂叔冒着风险进京面圣,究竟是为了与云汐县主的婚事,还是为了与庐江王斗殴一事?” 魏绰有些犹豫,似乎在权衡该先说哪一件。 天庆帝笑道:“若是为了前者,朕觉得小堂叔似乎来错了地方。 毕竟云汐县主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婚事成与不成,需得你们两家再行商议。 若是为了后者,朕倒是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小堂叔。” 魏绰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陛下请问,微臣不敢隐瞒。” “你与魏祁大打出手,果真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不是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争夺矿藏……” “哦?”天庆帝往椅背上一靠:“说具体些。” 魏绰遂把二人争斗的细节说了一遍,言辞中把他自己说得非常无辜,魏祁则被形容成恶霸一般。 天庆帝讥讽一笑,阿姮又一次说中了。 龙生龙凤生凤,那胡太妃就是个口齿伶俐的,生出来的儿子嘴皮子也利索得很。 可惜他不是老广陵王,如何会依他们母子哄骗? 他淡淡道:“那矿藏位于何处?” 魏祁忙道:“位于广陵郡和庐江郡交界处的默村,微臣本想将那矿藏查勘清楚便献与陛下,可那……” 天庆帝摆摆手:“既是位于两郡交界处,那默村具体为哪一郡所辖?” “这……”魏绰的言辞变得含糊:“我大魏开国后曾另行划分了各郡县所辖,那默村……前朝时应该属于……广陵郡。” 天庆帝笑道:“也就是说,默村如今并非两郡所辖。” “是……”魏绰不敢再争辩。 “小堂叔身为大魏藩王,应该熟知大魏律法。 别说那默村,就是所有藩王的封地,也全都是我大魏的土地。 所有的矿藏,也全都是属于大魏,属于朕的! 朕的矿藏,轮得到你亲自去查勘? 你那脸皮得有多厚,才说得出将朕的矿藏献与朕这种屁话?!” 天子爆粗口! 不仅是跪在地上的魏绰,就连站在一旁的小年公公和藏在书架后的萧姵以及两名宫女都吓了一跳。 魏绰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他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听母妃的话。 什么皇帝陛下自小就是个心软的人。 什么若非你父王当年豁出性命,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还不知道是谁…… 一言不合就翻脸,这叫心软?软个屁! 还是魏祁那厮狡猾,好好在王府里躲着享清福,皇帝陛下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到他身上。 魏绰抱着胸前的火腿,磕头如捣蒜:“微臣糊涂,微臣该死,请陛下恕微臣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天庆帝睨着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也不是那等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之人,宗亲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更何况先帝当年也曾嘱咐朕,要好生照看广陵王一脉。” “微臣叩谢陛下。”魏绰又狠狠磕了几个头。 天庆帝沉声道:“既是受了重伤,就留在宫里请太医好生医治,什么时候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至于对你和魏祁的处置,等朕的旨意。” 魏绰再次叩谢皇恩,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皇帝陛下这话是几个意思? 让他留在宫里治伤也就罢了,什么叫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胳膊要想痊愈,至少得三个月。 母妃虽然厉害,但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无论如何也不是萧家人的对手。 三个月以后,萧思怡估计都另嫁他人了! 天庆帝才懒得与他纠缠,吩咐小年公公送他下去休息。 魏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留在了宫里。 另一边,广陵王太妃和王府长史兰澄敲响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二人并不知晓魏绰做的那些腌臜事已经彻底泄露,还以为萧家只是为两王争女人的事情打算悔婚。 因此胡青君并不觉得自家理亏,底气十足地端着太妃的架子,等候定国公府开中门迎接她。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兰澄心里有些发毛,对胡青君道:“太妃娘娘,您说萧家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胡青君冷笑:“个中内情除了王爷以及你我,还有谁能全数知晓? 除非是你心疼自家妹妹和外甥女,出卖了主子!” 兰澄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话。 他与胡青君也是自幼相识。 从前他只以为她和自家妹妹一般,是个柔弱温婉的闺秀,顶多就是多了几分伶俐。 直到做了广陵王府长史,与这女人接触的次数多了,他才看清楚了她的嘴脸。 这女人皮厚心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谁要是挡了她的路,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胡青君有些沉不住气了。 “兰长史,你去侧门那边瞧瞧。” 兰澄躬身道:“您的意思,若是萧家愿意开侧门……” 胡青君嗯了一声:“咱们毕竟是来求人的,有些事情就不必太讲究了。” 兰澄暗暗撇嘴,带着几名随从朝侧门那边走去。 得知广陵王太妃和兰澄登门,聂氏特意派了兰氏的一名陪房充作门房。 那陪房名叫兰福,是兰家的家生子,与兰澄自幼便相识。 听闻大舅爷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自家姑奶奶和姑娘,兰福早就恨不能把兰澄给撕了。 此时见到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兰澄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态度,无奈之下只能堆起笑脸:“阿福,是不是妹妹让你来接我的?” 第四十二章 就是仗势欺你,怎么了? 兰福虽是做下人的,也看不惯兰澄这副低头哈腰的模样。 他冷声道:“兰大人慎言,咱们国公府可高攀不起您这么一门贵亲。 小人只是奉命来此处瞧一瞧,究竟是谁人在府外喧哗。” 身为王府长史,兰澄在广陵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年多的是想巴结他的人。 可今日面对自家的旧仆,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招手唤过一名随从,兰澄吩咐他去请胡太妃。 很快,胡青君就在一帮仆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侧门处。 兰福和其他几名下人中规中矩地行过礼,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半句,就把一行人让了进去。 胡青君毕竟还是个有脑子的。 见到定国公府的下人这般冷淡,她心里不由得开始忐忑起来。 萧家这是既往不咎?还是想要彻底翻脸? 似乎都不太像。 她不由得将方才那趾高气扬的态度收敛了大半。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广陵王府一行就随兰福等人来到了国公府专门接待客人的福泽堂。 胡青君刚一露脸,端坐在主位上的兰氏就冷哼了一声。 五年不见,这女人的气势倒是越发足了,一看就知道这些年在广陵王府过得非常不错。 一旁的定国公萧思谦似笑非笑地抱了抱拳:“太妃一向可好?” 聂氏也挂着浅淡的微笑,略福了福身。 胖乎乎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洪氏,以及世子萧燦也简单行了个礼。 至于兰澄,所有的人都当他不存在一般,别说打招呼,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胡青君还了个礼,满含笑意走到兰氏身边:“若娘,咱俩好了几十年,你还真和我置气呢。” 兰氏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冷笑道:“太妃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妾身可高攀不起!” 胡青君面色微变,依旧温声软语:“若娘,孩子们的婚礼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过是一点小误会,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兰氏抬起眼皮看着她:“小误会?太妃娘娘的心可真是大。” 胡青君右眼剧烈跳了几下,耐心解释道:“年轻人难免犯糊涂,说起来真是个误会。 庐江王摆酒宴替阿绰贺喜,本身也是好意,谁知两人一高兴竟喝多了。 醉酒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分寸,再被那起贱婢挑唆……” 兰氏闪身躲开快要搭上她胳膊的那只手,厉声道:“编,接着编!胡青君,你一辈子都在撒谎,都不觉得累么? 我承认自己脑子不如你好使,可咱萧家有的是明眼人。 你也不用浪费口舌了,这门亲我们不做了,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印象中自小就温婉柔顺的兰氏突然变了个样子,胡青君还真被唬住了。 好一阵她才缓过神来,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指着兰氏:“你……” 兰氏一把挥开她的手:“你和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龌龊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件事你我两家各自退让一步,尽快了断干净。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否则事情闹开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胡青君这才弄明白,萧家的消息果然灵通。 她讥讽道:“在亲家府里安插眼线,定国公府果真是光明磊落!” 听她说得难听,萧思谦上前一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广陵王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把污水往别人身上泼! 若太妃一定要纠缠不休,我萧家奉陪到底!” “呵呵……”胡太妃冷笑起来:“你们这是要仗势欺人?” 洪氏性子急,嗤笑道:“就是仗势欺你,怎么了?” 胡青君咬了咬牙:“好……好……兰若,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要什么脸面? 我儿乃是堂堂大魏郡王,身边多几个人伺候怎么了? 若非为了思怡好,我何至于做那样的恶事,那也是我的孙子孙女……” 兰氏脸都气白了,身子直发抖。 聂氏忙把她挡在身后:“你休要把事情往我们思怡身上扯。 广陵王为何与庐江王大打出手,你又为何要亲手灭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敢不敢随我去陛下面前分辩?” 胡青君脸色发青,终于有些怕了。 原来萧家不仅知晓阿绰与魏祁斗殴的原委,甚至连自家的内宅阴私也查得一清二楚。 一笔虽然写不出两个魏字,但陛下同萧家的关系明显更加亲近,事情闹到御前,吃亏的只会是广陵王府。 萧家都知道的事儿,陛下那边肯定瞒不住。 阿绰今日面圣,恐怕要吃大亏…… 胡青君一跺脚:“好!既然萧家把事情做绝,我广陵王府又何必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两家的婚事就此做罢!” 说罢又看向兰氏:“思怡是女孩子,如今年岁又不小了,本妃虽然没有福气做她的婆婆,也不忍心她受到伤害。 那些聘礼就当本妃送她的嫁妆,祝她早日觅得良缘,省得砸在你手里!” 这话实在诛心,兰若狠狠啐了一口:“呸!谁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儿!我倒是要看看,哪家高门闺秀瞎了眼会看上你儿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极其悦耳的女声响起:“母亲此言差矣,既然太妃这般慷慨,本县主收下她的好意又何妨?” 众人转头,只见世子夫人凌氏陪着萧思怡走了进来。 萧思怡走到胡青君身前五尺处,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太妃安好。” 胡青君面露得色,重新看向兰若。 仗势欺人又如何,自家闺女不争气,注定一辈子抬不起头。 兰若疑惑地看着女儿。 却见萧思怡浅浅一笑:“我早有打算开一所善堂,只是一直没能腾出空来。 如今婚事不成,空闲的时间多得很。 既然太妃有这样的善心赠我嫁妆,我便让人将这些财物变卖,再加以两倍之资,开一所规模不小的善堂足够了。” 一直没有吱声的二老爷赞道:“妹妹能有如此志向,我们做兄嫂的也该略尽绵薄。 二哥与你二嫂也出两倍之资,助你一臂之力。” 萧国公又添一把火:“大哥也出两倍,索性开一所大魏最大的善堂。” 萧燦和凌氏也不甘寂寞,纷纷表示愿意出钱。 胡青君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仁儿,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第四十三章 一动不如一静 胡青君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充斥着各种争斗。 虽然不止一次听人说,萧家和其他高门大户不一样,但她从来都不信。 定国公地位尊崇,萧家众多子弟对爵位没有半分觊觎之心?骗鬼呢! 只不过如今萧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萧思谦这一辈的男丁只剩下他和一个庶出的萧思厚,还有什么好争的? 即便如此,几房人生活在同一座府邸中,怎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 今日经历了这么一遭,她算是信了。 不过,她胡青君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想让她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也没那么容易。 萧家人她是动不了,但也得好生恶心他们一回。 她定了定心神,扫视了萧家众人一圈。 “定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你们如此霸道绝情,今后萧家的姑娘…… 本妃记得,你们家的那个宝贝金疙瘩马上就及笄了,可曾寻到合适的婆家?” 说罢冲兰澄使了个眼色:“兰长史,咱们走!” 话中挑拨之意太过明显,萧思谦等人生气归生气,又如何会上这样的当。 唯有兰氏和洪氏听不得这话。 洪氏性子泼辣,冲胡青君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身份尊贵的太妃竟这般贫嘴贱舌,红口白牙的诅咒别人家的姑娘! 有那份儿闲心好好替你们母子再寻个靠山!我们家的姑娘还轮不到你操心!” 聂氏拉住她:“二嫂莫要生气,她这是毫无办法了,所以只能逞口舌之快。 咱们家的姑娘,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众人争相求娶的对象。 更何况,若是诅咒有用的话,那些个作恶多端的人日日被人咒骂,如何还能上蹿下跳?” 不得不说聂氏骂人的确有一手,虽然言语中不带半个脏字,却让胡青君后背僵了一下。 但她深知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遂转身走出了福泽堂。 兰澄有心解释几句,但这种情况下萧家的人如何会搭理他。 他朝萧家众人拱了拱手,迈步朝胡青君追去。 走出福泽堂,胡青君慢下脚步,偏过头看了兰澄一眼。 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冷哼道:“兰大人似乎对本妃不满?” 兰澄道:“恕下官直言,太妃娘娘临走前真不该说那样的话。” 胡青君讥讽道:“兰大人这是怕了?” 兰澄忍着气分辩:“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那种话说了根本毫无意义嘛。” 胡青君冷笑:“怎么没有意义,起码本妃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多了。 再说了,本妃的话说错了么?那萧家小九就是个野丫头,但凡像点样子的人家谁会愿意娶这种媳妇。 倒是兰大人,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关键时刻怎的变哑巴了?” 兰澄怒了,一甩袖子朝前方走去。 长史虽是王府属官,却是由皇帝委任,掌王府之政讼,监督诸王得失,总领王府庶务。 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都由长史替诸王奏上。 这些年兰澄极力讨好胡青君母子,让她几乎忘了对方的职权,只把个王府长史当作奴才一般使唤。 惹怒了兰澄,她心里不免有些懊悔,只能催促下人们加快脚步。 一行人出了侧门,就见广陵王的几名随从神情焦急地在和兰澄说着什么。 胡青君心里一紧,提高声音道:“你们几个不是随王爷进宫面圣了么?” 这种时候兰澄也懒得与她计较,走过来道:“回太妃娘娘,陛下把王爷留在宫里了。” “留在宫里了?”胡青君的眉头拧了起来,又问那几名随从:“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随从道:“陛下宣王爷御书房觐见,小人们只能留在宫外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御前的一名内侍就来宣旨,说陛下体恤王爷,留他在宫里养伤,命小人们自行回府。” 另一名随从补充道:“那内侍还说,陛下的意思是一切都等王爷伤愈再说。” 胡青君握了握拳头,对兰澄道:“兰大人,本妃怎么觉得王爷像是被软禁了?” 兰澄捻了捻长须:“这倒也未必……” 胡青君抿了抿唇:“不行,咱们绝不能这么干等着。 萧姮在陛下那里是说得上话的,万一……阿绰岂能有好日子过? 本妃这就去拜访留在京里荣养的几位老宗亲,必须尽早将阿绰捞出来。” 见她这般冲动,兰澄也顾不上讲究尊卑了,忙伸手拦住她:“且慢。” 胡青君挑眉:“莫非兰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兰澄压低声音道:“娘娘莫要着急,下官觉得陛下此举另有深意。” “怎么说?”胡青君渐渐平静下来。 “娘娘您想啊,王爷从宫里出来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离开京城。 这里可不比广陵郡,咱们的人手有限,萧家若是想要做点什么手脚……” 胡氏恍然:“也就是说,陛下其实是在变相保护阿绰。毕竟是留在宫里养伤,任何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兰澄点点头:“在此事上,娘娘一动不如一静。等这件事风头稍微过了些许,您再寻个给太后请安的借口进宫一趟。 在那种情形下,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拦着您去探望王爷。” 胡青君赞道:“兰大人果然足智多谋,方才是本妃太过激动了,您切莫与我一般见识。” 这话听着是在夸赞兰澄,其实是在为之前那些话道歉。 兰澄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脸上却满是笑意,躬身道:“太妃娘娘言重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行回府。” 胡青君嗯了一声,在下人们的簇拥下登车离去。 ※※※※ 御书房。 魏绰随小年公公离开后,萧姵立刻从书架后窜了出来。 “姐夫,您打算如何处置广陵王和庐江王?” 天庆帝好笑道:“朕还以为你更关心小姑姑的婚事会如何了断。” 萧姵不以为然道:“家里那么多长辈呢,怎可能让小姑姑吃亏。 您快与我说一说嘛,庐江王也就罢了,魏绰那边必须让他狠狠吃个教训!” 天庆帝抚额:“朕教了你这么多年,怎的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第四十四章 小九的梦想,出个主意 天庆帝所说的“长进”是什么,萧姵心知肚明。 久居上位者,不仅惯于玩弄权术,也喜欢玩弄权术。 就好比猫捉老鼠,在要对方的命之前,必定将其弄得精疲力竭心神俱碎,仿佛这样才是有意思、有成就感。 只不过萧姵这个年纪的人,更欣赏的是快意恩仇、干净利索,能一刀解决的事情,谁耐烦再捅第二刀? 但面对的是十多年来都以教导她为乐的天庆帝,萧姵必须端正态度。 “我只是打听一下姐夫会如何处置魏绰,也没说现在就要对付他。 再说了,动手打一个吊着胳膊的人,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 天庆帝笑道:“总算是长了点记性。上回你打曹锟的时候朕就说过,想要教训什么人,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魏绰痊愈至少还需几个月,届时你出钱雇几个人暗中揍他一顿,谁会把事情扯你身上?” 萧姵撇撇嘴:“您说得轻巧,就我那一个月二十两,能雇到什么样的打手? 别到时反被人家揍一顿,那才丢死个人呢!” 余下的话她真是说不出口。 雇打手教训人,哪儿有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天庆帝挑眉:“那你还同朕立什么赌约?” 去年秋狩时,萧姵尚不知晓动用自己的财产居然还有附加条件。 她只以为长辈们之所以不给她掌握太多的现银,是因为她年纪太小。 不过,女孩子及笄便算是成年。 只需再等上一年,母亲留下的财产以及自己的郡主食邑,她就可以随意支配。 所以萧姵和天庆帝立下赌约,只要她能在秋狩中一连五场夺魁,便可以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最初天庆帝并没有太把这赌约当回事。 他认为倘若萧姵真的赢了,便给她挂一个将军的名号,从京营中挑出三千骑兵归她指挥。 说白了就是光拿钥匙不当家,三千骑兵根本上还是属于他的。 直到萧姵五场夺魁,天庆帝才彻底弄懂她的想法。 小家伙实在得很,根本不想和他玩虚的。 三千骑兵从士兵到马匹,她都要亲自挑选,兵器和盔甲也由她自己一手置办,甚至于士兵们的饷银、马匹的草料都不用朝廷出一个大子儿。 也就是说,这三千骑兵是她萧姵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天庆帝当时就犹豫了。 小九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她的信任远远超过那些宗室血亲。 三千骑兵在她手上,其实和在自己手上并无太大的区别。 而且这些士兵的军饷、军器马匹的损耗,他半文钱都不用花费,其实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可他乃是大魏的皇帝,怎能允许大魏的土地上奔跑着一支不属于自己的骑兵? 经过反复思量,天庆帝最终还是答允了萧姵。 如今听萧姵在自己面前哭穷,他怎么可能不调侃她几句。 萧姵叹了口气:“姐夫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大姐姐的条件那般苛刻,三千骑兵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变成现实。” 天庆帝好笑道:“这才几个月,小九就打退堂鼓了?” 萧姵抬起下巴,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是早晚而已!” 看着她这般自信骄傲的模样,天庆帝只觉自己心尖都有些发颤。 身为皇室子弟,尤其是皇位继承人,他从来没有随自己的心意活过一日。 在条条框框的重重束缚下长大,他所有的梦想和喜好早已被压制得没了踪影。 而萧家小九就像是另一个他,一个肆意飞扬有血有肉的他。 如果可以,他愿意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天庆帝拍了拍萧姵的肩膀:“小九,还记得你从前的梦想么?” 萧姵想了想:“您问的是五岁的,还是十岁的?” 天庆帝笑道:“你全都记得?” 萧姵也笑了起来:“当然记得。五岁的时候我对姐夫说,长大了想要做一名侠客,仗剑走天涯。 其实那时年纪太小,就是听了些侠义故事,胡乱学着说了几句。 十岁时我从封地回来,姐夫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说自己将来想做大将军,为大魏守土固疆,保护姐夫和大姐姐。” 天庆帝饶有兴致道:“这就是你后来对刀枪的兴趣超过用剑的原因?” 萧姵点点头:“骑兵作战,刀枪用起来更加顺手,杀伤力也更大,姐夫……” 她讨好地看着天庆帝:“我已经十五岁了,骑射武功也远胜从前。假如边境烽烟再起,您让我做大将军领兵出征好不好?” 天庆帝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把大魏百万军队交给你个黄毛小丫头,朕还如何安枕?” 萧姵小声嘀咕:“前年我去探望祖父时还不满十三岁,他老人家不过是给了我一百骑兵,我差点儿把北戎的一个王子都活捉了!” 天庆帝道:“可见老国公知人善任,你那点水平就只够指挥个把百人小队。 想要做大将军,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等你什么时候把那三千骑兵带出来,再去战场上弄出点动静,朕就让你像小五一样去给老国公做副将。 届时就看你们二人谁有本事继承老国公的衣钵,成为我大魏军队的统帅。” 萧姵一张脸都亮了:“姐夫是金口玉言,绝不能反悔!” 天庆帝笑道:“朕自然不会反悔,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怎么做。” 萧姵把飞到战场上的心又抓了回来,有些沮丧道:“组建三千骑兵,花费的银子得以万计。 在那之前,我还得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 这一来二去的,少说三五年的光阴就没了。” 天庆帝真是听不下去了。 合着小九的心思全在组建骑兵上,至于嫁人,那只是为了得到银钱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他揪了揪萧姵的耳朵:“朕就想问一问,这三五年的光阴你打算怎么度过?难不成学那些个待嫁的姑娘绣嫁衣?” 萧姵翻了个白眼:“那您倒是给我出个主意,怎么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多学些本事。” 天庆帝道:“朕早就替你打算好了,就看你愿不愿意。” 第四十五章 挑选人才,一举数得 大魏对女子的约束虽不及前朝严苛,但也从未有过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更不用说统帅三军。 听闻姐夫早已经开始着手替自己铺路,萧姵既欢喜又好奇。 天庆帝示意她坐下,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大魏开国后依照惯例对功勋之臣进行了封赏。 除却定国公外,尚有镇国、辅国两位公爵,文渊、长兴、临江等十二位侯爵,数十位伯爵以及更低的男爵、子爵等等。 历经近百年沧桑,很大一部分勋贵之家都已渐渐衰败。 尤其是十五年前的永王之乱,以镇国公和辅国公为首,十多家勋贵牵涉其中。 平乱后,大魏便只剩下了定国一位公爵,十二侯爵也只剩下了七位。 到了天庆一朝,除却文渊、长兴、临江三家侯府,平昌、忠诚、康安三家伯府尚有实权,其余勋贵早已退出了大魏权力中心。 勋贵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真正愿意用功读书刻苦习武者寥寥无几。 男子吃喝玩乐斗鸡走马,女子一掷千金斗富摆阔,即便自家父兄手中没有了实权,依旧不愿意降低生活水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祖辈积蓄的家底都被花用一空,有些人家甚至举债度日。 天庆帝不喜欢皇室宗亲,同样也不喜欢数量日益庞大的勋贵子弟。 但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若是没有勋贵们的先祖流血牺牲,魏家也不可能坐拥大好河山。 身为大魏的天子,照顾好先烈们的后辈,也是他的责任之一。 所以他决定对各家勋贵予以一定的贴补。 但这种贴补并非直接赏赐金银,而是从众多勋贵子弟中挑选出部分可造之材,让他们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此举不仅能够减少纨绔子弟的数量,时间长了甚至可以达到整顿魏京风气的目的。 把想法大致说了一遍,天庆帝看着萧姵道:“小九觉得朕的主意怎么样?” 萧姵沉思了片刻后,道:“勋贵之家的嫡长子,除却承爵之外,都可以入禁军和金吾卫,再不济的也能入京营。 就算不是嫡长子,好好念书的子弟也可以参加科举。 余下的那些……姐夫您真打算这么做?” 她在京中混了那么多年,稍微叫的上名号的纨绔子弟全都认识。 就那些家伙中间……还能选得出可造之材? 天庆帝笑道:“咱们看待人和事,眼光都要灵活一点,长远一点。 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可造之材,不能仅仅看他本身,还得看他所处的环境。 有人不愿意出头,有人不敢出头,更多的人是在等待时机。 再说了,若是已经造就好的人才,朕直接就启用了,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财力培养? 换句话说,朕把良才交给你,能体现得出你的本事么?” 萧姵又想了想,姐夫的话的确有道理。 把一群良才带成精兵是理所应当,别人夸赞一句都是勉强。 若是能把一群废材带成精兵,今后无论姐夫如何提拔自己,质疑的声音都会被很快淹没。 天庆帝又道:“朝中规矩甚是繁冗,咱们此次成立新卫,不需通过兵部,也不需户部拨银,一应开销皆走朕的私账。” 萧姵抚了抚下巴,嘿嘿笑道:“姐夫是否方便透露一下,新卫俸银几何呀?” 天庆帝嘴角微抽:“朕可没有那么多的闲钱,新卫与禁军士兵同等待遇,月俸五两。” 萧姵略有些嫌弃:“一月才五两,这也太少了吧……” 天庆帝笑骂道:“真是生在福窝里不知生活艰辛,你可知那些没落勋贵家少爷和姑娘的月钱是多少?” 萧姵摇摇头,除了自己每月的二十两,别人拿多拿少和她有什么关系? 天庆帝又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很多人家的少爷姑娘一月就二两银子,有时府里周转不灵,推迟几个月才能到手也是常有的事。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每月二十两还整日哭穷。” 萧姵捂着脑门儿道:“一月二两是有些少,我身边的大丫鬟还二两呢。 就依姐夫的意思,五两就五两,怎么说也是很多人两个半月的月钱。 只是京里的勋贵子弟数量十分庞大,咱们招募时总得有个标准吧,否则还不把姐夫给吃穷了?” 天庆帝道:“朕已经想好了,凡年纪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相貌端正身材匀称,未曾婚配者皆可报名。 届时咱们仔细挑选,第一批先择取四十人。” “姐夫……”萧姵越听越不对味儿:“您这不太像是招募新卫,倒像是挑女婿……” 天庆帝道:“朕膝下四个公主,年纪最大的不过八岁,挑女婿还早得很。” 萧姵嘟囔道:“有话直说不就得了,当谁听不懂呢?” 天庆帝笑道:“你不是着急用钱想嫁人么,朕不能强行赐婚,还不兴替你多安排些人挑一挑? 就你那脾性,要是真嫁与哪家的嫡长子,能做得好当家主母? 最好就是嫁那种人物俊秀性格温良,这辈子都依着你折腾,又不需承担家族责任的男子。” 萧姵道:“姐夫的想法倒是不错,还省得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只不过……您这样的打算有没有告诉大姐姐呀?” 天庆帝白了她一眼:“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大姐姐的见识虽然远超寻常女子,可一遇到你的事儿,和那些妇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和家里那些长辈们一样,都希望你能嫁一位人中龙凤。 毕竟咱家小九这般出众,若是嫁一位不够优秀的男子,单是站在一起就不般配。” “那姐夫的想法为何与大姐姐她们不一样?” “朕这不是没有办法么?谁让你这么厉害,世上能胜过你的男子寥寥无几。 男人都爱面子,越是优秀的男子这个毛病就越是严重。 朕希望你此生能够有所成就,同样也希望你能有一段不错的姻缘。 不求十全十美,只求安稳舒服。 所以只能退一步,矮子里面拔高个,替你找个稍微有些能耐,脾气好的就够了。” 萧姵有些沮丧。 她虽然没有想过这辈子要嫁什么盖世英雄,可夫婿脾气好、稍微有些能耐就行了么? 第四十六章 大家一起去面圣 在天庆帝的干预下,本就无意把事情闹大的萧家并未与广陵王府多做纠缠。 至少在明面上,双方悔婚一事并没有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 倒是云汐县主将要在京中开一所善堂的消息,得到了很多人的夸赞。 这其中就包括了正在用早饭的桓家两兄弟。 桓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从前都是军中斥候。 与大部分不明实情的百姓相比,兄弟二人得到的消息十分详尽。 也正因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兄弟二人对萧家人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连四老夫人和云汐县主这样看似无依的弱女子都有如此气魄,可想而知萧家人骨子里有多硬气。 更加可贵的是萧家的凝聚力,这是绝大多数高门之家最为欠缺的品质。 赞赏云汐县主的善举,不免就会提起那位尚在宫里养伤的广陵王。 桓际讥讽道:“哥,你说广陵王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换作旁人与萧家结亲,便是装也得装出一副老实规矩的模样。 他倒是好,人家最忌讳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还把事情弄得如此不堪。 莫非他以为这样就能显得他很有本事?” 桓郁道:“他倒也不见得就是故意,不过仗着自己是男子,而且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藩王,因此从未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罢了。 总认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云汐县主都会碍于名声和王妃的位置不予计较。 谁知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让他落得个人财两空。” 桓际忿忿道:“照我说这都太便宜他了,换作是我,不把他那两条腿敲断才怪!” 桓郁道:“你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瞧着吧,从今往后广陵王府会一年不如一年,再无与人争锋的实力。” 道理其实桓际都懂,他就是觉得钝刀子杀人不爽快,折磨别人是真,折磨自己也不假。 桓郁见弟弟一脸的不痛快,笑道:“一大早何必谈论败兴的人?待会儿咱们还得面圣,带着情绪进宫多不好。” 桓际把碗里的豆浆喝光:“那我回房换身衣裳,差不多也该走了。” 兄弟二人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发,管家林伯派人来说,曹少将军已经在侧门外等候。 奉天庆帝的旨意,曹节最近几日对桓家兄弟颇为照顾,曹锟更是每日必登郡公府的门。 次数一多,不仅是桓郁,就连桓际都开始有些烦了。 可那日宣旨的太监说得分明,宣桓家两位公子桓郁桓际和曹家大公子曹锟一同入宫觐见。 曹锟一早就来等候,姿态摆得非常低,他们如何能摆脸色。 兄弟二人很快赶到了侧门处,就见曹锟穿戴得齐齐整整,站在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旁。 初次面圣,桓郁和桓际同样不敢马虎,都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心思装扮。 虽然穿的依旧是各自最喜欢的颜色,但锦袍的面料和样式都与平日大为不同。 再辅以恰到好处的配饰,俨然是两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尤其是桓郁,几乎让曹锟移不开眼。 两年前初次见面,他就觉得桓家这位二公子的样貌实在出色。 但桓郁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爱凑热闹,就连平日里的装扮也格外素净,总之就是不显山不露水。 因此曹锟还曾暗嘲他白长了一张好脸。 没曾想桓郁随便这么一收拾,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曹锟对自己的外表向来自信,此时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怯懦。 三人见过礼,曹锟邀请二人一同登车。 进宫面圣排场不宜太大,因此桓家兄弟并没有推脱,随曹锟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在青石板路上行驶,三名少年却心思各异。 桓际平日里性格大大咧咧,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有些忐忑。 见另外两人似乎都很平静,他只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自家哥哥泰然自若很正常,可曹锟这厮…… 桓际往曹锟身边凑了凑:“去非兄,曹伯伯乃天子近臣,你应该见过陛下吧?” 曹锟扯出一丝笑容:“宫里每年举行好几次宴会,我都会随父母参加。 还有秋狩,我也随父亲去过几次,自然是见过陛下的。” “哦。”桓际点点头:“原来你和陛下那么熟啊,难怪一点也不紧张。” 桓郁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弟弟又开始调皮了。 听了桓际的话,曹锟险些吐血。 比起桓二,桓三的性格开朗得多,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可这家伙有时愣头愣脑的,总爱说一些听起来傻乎乎,实际上却让人有些尴尬的话。 皇帝陛下又不是隔壁邻居家的二大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想熟就能熟的? 他活到十七岁,宫宴的确参加过几十回,秋狩也去过五六次,可皇帝陛下的模样都只是勉强看清楚。 想和陛下随意攀谈,你还真把自己当萧姵? 此次若非他老爹在萧家人面前伏小做低,恨不能把他卖给萧姵当孙子,他哪儿有机会去御书房面圣? 不紧张?别开玩笑了! 只不过老爹千叮咛万嘱咐,初次面圣不见得要有多么出彩,但一定不能露怯。 再有才华的人皇帝陛下都见过,能给他留下印象的寥寥无几。 像他这样的人,只需中规中矩,表现得大方稳重即可。 曹锟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扯出一丝笑容:“子让兄莫要玩笑,陛下日理万机,小弟哪儿有那么大的福气时常面圣,此刻心中着实忐忑得很。 老郡公乃是大魏股肱,你们兄弟虽是初次进京,陛下却十分重视,还特意嘱咐家父好生看顾。 今日若非托二位兄长的福,小弟也未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桓际笑嘻嘻道:“去非兄有能力又会说话,陛下肯定会重用你的。” 曹锟忙又客气了几句。 桓郁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从前他真是小瞧曹锟了。 这家伙绝不是莽夫,更不是只会背地里口出恶言的小人。 他和曹节一样有勇有谋,更兼能屈能伸。 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不愁没有好前程。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大魏皇宫。 天庆帝对天水郡公府十分重视,一早就派了御前总管安公公候在皇宫门口。 第四十七章 气度非凡,毫不犹豫 虽然称其为股肱,天庆帝与桓老郡公并没有见过几回。 但这并不影响桓家在朝中的权势,更不影响桓老郡公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事实上,二十多年前两人的初次会面,他就已经被对方的风采折服。 与众多开国勋贵不同,如今的天水郡公府是桓老郡公亲手缔造的。 历经崇武、凤平、天庆三朝,桓家的荣宠有增无减。 明面上萧家是皇后母族,权势略胜桓家一筹。 但同是驻守边陲,萧家全族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生活,桓家却没有一个人住在京里。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哪家更受几代帝王的信任。 大约是儿时留下的印象太过美好,天庆帝对今日的召见相当期待。 大魏国力虽强,但地理位置居中,邻国众多。 北戎、流云两大强敌时常滋扰北、西两境,南边离、锦二国军力虽然稍弱,却十分富庶。 一旦四国互相勾结,大魏太平难保。 倘若桓老郡公的孙辈也如萧家的后辈一般出众,困扰多年的边境问题迎刃可解。 他在龙椅上安享几十年的太平的愿望也不难实现。 书房外传来了安公公那熟悉的嗓音,天庆帝给小年公公使了个眼色。 小年公公提高声音道:“宣桓郁、桓际、曹锟觐见——” 不多时,三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随安公公一起走进了御书房。 饶是做足了准备,桓际和曹锟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紧张激动的情绪,只觉得后背发凉腿脚也不听使唤,脑海里一片空白。 动作僵硬地随着桓郁一起跪下行了大礼,直到天庆帝给三人赐了座,两人才渐渐恢复正常。 其实两人真是多虑了,因为从他们进门那一刻起,天庆帝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桓郁身上,留给他俩的顶多只有两三分。 被皇帝陛下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半天,桓郁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 只是他早已经习惯了淡然面对一切,加之此次面圣并无所求,所以不至于到紧张的地步。 俊美的外表、非凡的气度,桓郁的优秀出众甚至超过了天庆帝的预期。 登基十三载,他见惯了各种人物和人才。 曾经以为大魏的贵族少年中,能出一个萧小五已属难得,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桓家二郎与之难分伯仲。 当然,只凭容貌和气度就断定良莠,天庆帝不至于这般肤浅。 但他的心情明显比之前更加舒畅,连说话的声音都分外清亮。 听桓郁介绍了老郡公的近况,天庆帝叹道:“老郡公年过花甲依旧在为国操劳,朕真是感佩不已。” 桓郁忙替自家祖父谦逊了几句。 见他谈吐不俗应对得法,天庆帝越发满意。 “此次你们兄弟二人进京,打算停留多久?” 桓郁道:“微臣兄弟二人此次入京,是奉祖父之命前来开拓眼界增长见识,因此并无具体的打算。” 天庆帝点点头:“朕很是赞同老郡公的做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郎的确应该四处走走。”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小年公公:“忠勇侯和弋阳还没有到么?” 十八年前萧元朗和萧思淳战死沙场,先帝给二人追封了爵位。 萧思怡是女孩子,先帝赐封她为云汐县主。 萧炫是男孩子,继承了父亲忠勇侯的爵位。 小年公公忙道:“奴才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到了。” 天庆帝道:“你出去迎一迎,待会儿不用通传,让他们直接进来吧。” “是。”小年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天庆帝再次堆起笑容,这次却是看向了桓际:“朕听曹卿所言,三公子先一步抵京,可曾见过萧家小五?” 桓际忙道:“微臣对萧家小五哥慕名已久,只可惜抵达京城的时机不对,还没能与他会面。” 天庆帝笑道:“你们几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将门虎子,一定能相处得极为融洽。 前些日子朕同弋阳商议,打算挑选一批勋贵子弟组建一支新卫。 弋阳那孩子虽然武功不错,但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朕担心她太过辛苦。 若你们兄弟感兴趣,可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为朕分忧。” 桓郁心中微微一滞。 早就听闻皇帝陛下宠爱萧九,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打算。 现下萧九尚不满十五岁,陛下已经开始培养她带兵的能力。 再过几年…… 以她的资质,陛下捧她做一军统帅也未尝不。 因为天庆帝态度非常温和,桓际剩下的那点小紧张早已不翼而飞。 听说有机会与萧九共事,他真是满心欢喜。 “陛下,这事儿微臣替二哥应下了,听闻弋阳郡主骑射工夫了得,微臣早就想讨教一二。” 桓际的性格和萧姵差不多,天庆帝看了就觉得喜欢,又多问了他几个问题。 兄弟二人与皇帝陛下相谈甚欢,曹锟难免受了些冷落。 但他并不觉得难受,甚至还趁这个机会把天庆帝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 方才陛下说得分明,想要挑选一批勋贵子弟成立新卫,交由萧姵训练。 他父亲品级虽然不低,但曹家并没有爵位。 也就是说,即便他的身手比那些勋贵子弟好得多,他也没有资格加入新卫。 不能加入新卫,他就没有机会与萧姵经常接触,父亲交给他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思虑再三,曹锟决定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机会。 趁其余三人说话的间隙,曹锟站起身冲天庆帝跪下:“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天庆帝挑眉:“曹大公子有话请讲。” 曹锟道:“微臣很想加入陛下的新卫,只是自身条件不符,望陛下成全。” 天庆帝笑道:“朕本打算在禁军中替你安排一个职位,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曹卿。 朕觉得你还是仔细考虑一番,究竟是选择禁军还是加入新卫。” 如果可以选择,曹锟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禁军。 比起那连名字都还没有定下来的新卫,禁军显然更有前途。 况且听陛下的意思,他入禁军后是有职位的。 而新卫有萧姵和桓家兄弟,他恐怕连个小队长都当不上,只能和那些酒囊饭袋混作一堆。 但他老爹是不会给他选择的,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等待他的将是一顿板子。 曹锟毫不犹豫道:“微臣选择加入新卫,望陛下成全。” 第四十八章 倾盖如故,五哥心思 曹锟对天庆帝的认知全都来源于他的父亲。 曹节曾经说过,陛下文治武功皆属寻常,但他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人,遇事总喜欢问个缘由。 因此在开口之前,曹锟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解释。 但今日天庆帝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十分干脆地应道:“既如此,朕便允了。” 曹锟忙叩首谢恩,表示自己一定努力上进,定不辜负陛下的栽培。 天庆帝不是一位暴戾的君王,加之面对的并非朝中重臣,而是三名优秀的少年郎,显得越发温和善谈。 几人谈兴正浓,御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天庆帝笑道:“小五和小九终于到了!” 三名少年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忠勇侯和弋阳”与“小五和小九”这两组称呼之间的差别。 皇帝陛下不与他们客套,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是坏事。 然而,走进御书房的却只有小年公公和萧炫,再无第三个人。 不等萧炫停下脚步,天庆帝就提高声音道:“小九呢?” 萧炫躬身施了一礼:“回陛下,小九近来忙得很,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天庆帝假装生气道:“朕看她是胆子越发大了,连圣旨都敢不放在眼里,必须重重责罚!” 萧炫笑道:“小九一怕没钱花二怕没肉吃,陛下想要罚她容易得很。” 天庆帝撑不住也笑了:“她手里一共就那几个钱,朕要来做甚?别到时没钱买零嘴儿又来朕这里闹腾。 第二条就更行不通了,朕这里正打算启用她,不给肉吃她还不撂挑子? 你放心,朕如今已经有了新法子治她,且等着瞧热闹吧!” 说罢指了指三名少年:“小五过来,朕与你介绍几位新朋友。” 进门之前,萧炫就听小年公公说了天庆帝召见桓郁等人的事。 他走到近前冲三人抱了抱拳:“萧炫荣幸之至。” 三人忙站起身还礼。 天庆帝道:“曹锟你从前就认识,这两位乃是桓老郡公的孙子。 你祖父与老郡公有袍泽之谊,你们几人今后也要好生相处。” 萧炫应了一声,在桓郁身旁落座。 两名样貌和气质都极为出众的少年郎并肩而坐,就好比日月同辉,光华耀目。 天庆帝含笑看着二人。 都说美人赏心悦目,其实俊美的少年郎也同样养眼之极。 桓郁的性格不似桓际,他一向认为朋友贵精不贵多,也从未想过一见如故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可萧炫却是一个特殊的例子,两人不过寒暄了几句,他竟觉得对方像是自己多年的老友一般熟悉。 与桓家二郎如此投缘,萧炫也颇为意外。 因为他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真正称得上好友的也不超过一个巴掌。 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就该硬拉着小九进宫。 距离小九及笄只有几个月,家中长辈已经把她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长姐不喜小九远嫁,只想在京里替她选择一名秉性温和家世不俗的男子为婿,最好的人选便是花轻寒。 陛下想要成全小九的雄心壮志,认为她需要的是一位不会扯她后腿的夫婿,样貌才华勉强过得去就行。 他却不以为然。 相夫教子的生活显然不适合小九,但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梦想。 不论男女,在成就一番事业之余,对情感都不会毫无追求。 功成名就的男子追求美人才女,身为女子的小九就不能嫁与真正心仪的男子? 世间罕有的奇女子,就该配世间罕有的伟男子。 桓家二郎未必适合小九,但他要让小九那个尚不懂男女情爱的傻丫头明白,她将来要嫁的,应该是不次于桓郁的优秀男子。 不过,萧炫听说桓家两兄弟也要加入新卫,今后与小九接触的机会多的很,那份悔意便迅速散去。 陪天庆帝愉快地用过午膳,几名少年告辞离去。 回到郡公府,桓郁的唇边依旧挂着笑意。 因为与曹锟同行,桓际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 此时四下无人,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哥,萧家小五哥这人真是不错,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还特别容易相处。” 桓郁笑道:“只可惜他是有军职的人,不能再京里待太久。” “我更可惜今日没能见到萧九,说来陛下也真是疼她,都抗旨了也不生气。” “陛下把萧九当亲人,怎么可能真的同她生气。” “哥。”桓际往桓郁身边凑了凑:“方才小五哥说回府后就给咱们下帖子,你觉得我这次总该能见到萧九了吧?” 桓郁噗哧笑道:“我已经把你的想法告知小五哥了,他说届时一定把萧九留在府里,绝不让你的愿望落空。” 桓际嘟了嘟嘴:“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愿望了?我就不信你会不想见萧九。” 桓郁道:“马上咱们就可以与萧九共事,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话说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就替我做了主,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 桓际忙分辩:“陛下既然都把话说出来了,那意思就是事情已经定了,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桓郁笑道:“算你脑子清醒,但以后再不准动不动就替你哥做主,可记住了?” 桓际嘟囔道:“哥就是小气,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么? 似你这般整日不愿意出门,什么时候能才找到媳妇儿? 新卫招募的全都是勋贵子弟,保不齐那些人家的姐姐妹妹中就有适合做我嫂子的姑娘。 只要哥的婚事定下来,咱们就可以回去向祖父交差了。” 桓郁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明明是你自己想找媳妇儿,少来拉扯我!” ※※※※ 萧炫的马车驶入信义坊,恰好与萧姵遇上。 他示意车夫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子看着马背上的萧姵:“事情都办妥了?” 萧姵一带马缰,凑到了萧炫的车窗旁:“那田曙从今往后便是我的人了。” 萧炫十分好奇:“你要一只过街老鼠做甚?” 萧姵道:“那小子的名号我从前就听人说过,虽然是个不成器的混混,但在鎏金坊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寻思着他这种人应该有几分本事,所以就让张大哥带他来给我瞧瞧。” 第四十九章 竟有妖精想夺权? 萧炫是在老定国公身边长大的,自小接触的人中,一多半都是军中将士。 能让他欣赏的人,不论身份贵贱,头一条就得光明磊落。 似田曙这样的街头小混混,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 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做不到为国效力也就罢了,毕竟人的能力有高低,魏军也不可能把大魏所有的年轻男子全数招募。 可田曙已经是个成年人,非但养不活自己,还欠下一大笔赌债连累父母兄嫂。 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即便被追债的人揍死都勾不起他半分同情。 当然,小九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如果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也算本事的话,能在京中混出名号的田曙也不能算一无是处。 问题是以小九的身份,留这样的人在身边能有什么用处? 萧炫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能入得了你的眼,想来那田曙还不算太过糟糕。” 萧姵道:“田曙那小子其貌不扬,人却聪明得很。单论脑子,十个张其勇绑起来也算计不过他。 他其实也不想做个混混,就是一直寻不到适合自己的门路。 五哥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人脉广得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张其勇的佩刀就是他托一个朋友做的赝品,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清真伪。” 萧炫嗤笑:“那又如何?三教九流的人也不全都拖累家人,造假的本事也不是他田曙的。 张其勇的岳父就他一个儿子,既然那么聪明,好好替他父亲打理生意不是一条路? 受不了读书习武的苦,难不成还想做官?” 萧姵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和你讲不通……算了算了,反正这事也不要你管,我留下他自有我的用处。” 她踢了踢马腹:“我先回去了,堵在这里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咱俩在密谋什么呢。” “等等。”萧炫唤住她:“你的事情说完了,我的还没说呢。” 萧姵拉住马,偏过头笑道:“不就是去了一趟皇宫,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莫非姐夫又赏你了什么好东西,打算分我一半?” 萧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的确是要分一半,不过分的不是我的东西,而是你的。” “啥?”萧姵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与人平分? 萧炫一看她这警惕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小九自小就是这脾气。 别人的东西从来不惦记,自己的东西也从来不准别人惦记。 他这里才刚开了个头,还没有进入正题呢,她那里就开始护食儿了。 见萧炫笑得如此不正经,萧姵都想骂人了。 “萧小五,你是有多无聊啊,净拿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来逗我!” 萧炫止住笑声:“五哥没有逗你,方才陛下亲口说的,打算将新卫一分为二,由你负责其中一个小队。” 萧姵怒了:“四十人我都嫌少,还要分成两个小队? 是哪里来的妖精,竟然想夺我的权?!” 一声“妖精”,直让萧炫听得目瞪口呆,赶车的清野险些从马车上跌落。 萧姵道:“姐夫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算话的,除非是被人吹了枕边风。我说她们一句妖精难道错了?” 萧炫剧烈咳嗽了几声,总算把气息调匀,他伸出大拇指:“五哥服你了,大魏敢公然说这种话的,你绝对是独一份儿。” 萧姵不想听她胡扯,追问道:“那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炫这才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陛下打算把新卫一分为二,由你和桓家二郎各带领一个小队。” 听说夺权的人是桓老郡公的孙子,萧姵的怒火散了一多半。 “桓老郡公的孙子……五哥,那桓家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炫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色道:“我与他是初次会面,且又在御前,哪里有机会深谈。 不过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绝不亚于你我。” “有真本事就好!”萧姵一拍大腿:“若他是个酒囊饭袋,那还夺个什么? 久闻桓家刀法天下一绝,我正想讨教一二!” 萧炫故意提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可莫要大意了。” “废话!”萧姵又白了他一眼:“你邀请他们到咱家做客了?” 萧炫摊了摊手:“我这不是还没回到府里,如何下帖子?” 萧姵撇撇嘴:“就数你事多!祖父与桓老郡公是多年的交情,咱们又都出身将门,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你直接把他们带回府里不就得了!” 萧炫道:“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回去写请柬!” 兄妹二人回到国公府,一起去了萧炫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由萧炫亲自书写的请柬便送到了郡公府。 看着请柬上那劲瘦有力的字体,桓际又是一阵赞叹。 “哥,萧家小五哥的字也写得和你一般漂亮!” 桓郁笑道:“与其在这里感慨,不如自己好生努力。” 桓际有些懊恼:“我一直都在努力呀,可人家任先生早就说过,写字也是需要天分的。 像我这种初次提笔就把笔杆子当枪使的人,字能写成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是刻苦努力的结果。” 桓郁无奈道:“既是自小就把笔杆子当枪使,那便去与萧家人比一比枪法。 别说小五哥,就算你能赢了萧九,也算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个……”桓际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萧家的枪法天下闻名,萧九……虽说是个女孩子,年纪也比我小了两岁,可曹锟都败了,我恐怕……” 桓郁挑眉:“阿际这是怂了?” 桓际一挺胸脯:“谁怂了?曹锟就是力气比我大了那么一点点,枪法刀法也就那样,我从前是没有认真与他比试。 明日去国公府做客,我定要与萧九一决高下!” 桓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哥相信你绝不会丢了咱们桓家的脸面。” 桓际眨了眨眼睛,这话…… 他只是想和萧九切磋武功,压根儿没想过脸面的问题。 而且桓家的脸面,一向不是都由哥来支撑的么? 第五十章 人如其名,秋水为神玉为骨 () 萧姵怎么也没有想到,夺了她一半权力的“妖精”,竟是那位与她见过两次的年轻男子。 曹锟那厮的好友、宝刀寒霜的主人、桓老郡公的孙子…… 一连串的想法迅速如气泡一般在她脑海中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 前来定国公府做客,桓家兄弟的装扮并不似昨日面圣那般隆重,而是做了劲装打扮。 常年练习骑射,兄弟二人俱是身材颀长蜂腰猿臂,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比之京中那些养尊处优,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的贵族子弟,他们想要赢得旁人的好感实在太过容易。 萧炫见自家小九远不及平日活泛,笑道:“小九,这便是桓家的两位世兄。” 萧姵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很快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她笑眯眯地冲两兄弟抱拳施礼:“小九见过两位桓家哥哥。” 兄弟二人忙回礼:“郡主客气。” 萧炫居住的院落名曰问澜。 问澜院占地与萧姵的鹔鹴园相差无几,布置得大气而又不失雅致。 几人在位于花园南边的留香亭落座,下人们很快便上了热茶点心。 见萧家小九远比自己想象中随和,桓际彻底没有了顾忌,与她天南地北聊了起来。 萧姵的心思却留了一半在桓郁身上,一面与桓际交谈,一面仔细聆听另外两人的对话。 寒暄过后,桓郁问起了萧家的另外两位公子。 萧炫解释道:“小七和小八在国子监念书,去广陵郡耽搁了半个多月,回来之后就被二叔盯着补功课,还是过几日再见吧。” 桓际的耳朵也没有闲着,他自小喜欢热闹,一听萧家小七和小八不在府里,不免有些遗憾。 只听他叹了口气:“我还想着今日能与七弟和八弟切磋武艺,太可惜了!” 萧炫好笑道:“早知桓三弟想切磋的对象不是小九,我今日说什么也把小七和小八留下。” 桓际忙道:“哪里,我最想和小九比试了……” 萧姵本就存着与桓家兄弟比试的心思,只是才刚与对方认识,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 听了桓际的话,她那里还按捺得住。 “桓三哥想比试什么?刀枪、拳脚、骑射?” 萧姵问得又快又急,桓际的心不由得跟着乱了起来。 萧家以枪法闻名,他当然最想与萧九比试枪法。 可对方比自己小两岁又是个女孩子,挑她的长处比试,落败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实在是丢人。 不过……若是比试刀法,自己就一定能获胜?还真不敢说。 一个不小心输了,那就是把自己和桓家的脸面一并都丢了。 权衡再三,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听闻小九去年秋狩场场夺魁,为兄想见识一下你的骑射功夫。” 桓郁的笑容险些撑不住。 人家什么最强弟弟偏要比什么,这傻孩子真是没救了。 要论世间谁最了解萧姵,非萧炫莫属。 小九的骑射,连他都不敢说一定能胜得了,桓三……真的行么? 虽然相处十分融洽,毕竟他与桓家兄弟相识不到两日,总不好太落人家的面子。 他暗暗扯了萧姵一下:“咱们府里哪儿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你们比试骑射?还是下回再说吧。” 萧姵不以为然道:“那就去外面比试呗,两位哥哥虽是头一次来咱们家,也绝不会嫌弃咱俩招待不周的!” 萧炫的笑容也险些撑不住。 比你个头啊! 一天不惹出点事情来,日子就过不下去。 果真是熊孩子家家有,凑在一起闹翻天! 桓际越发来了精神:“那咱们去哪里比试的好?” 萧姵想了想:“京城东北方有一座校场,是专门给禁军的士兵们练习骑射的。 他们几天前才刚练过一次,如今正好空着,咱们就去那儿。” 萧炫苦笑道:“那校场距离京城几十里,咱们总得用过午饭再出发。” 萧姵道:“现在离午饭还早着呢,在这里干等着多没意思。 不如咱们中午去桃花酒肆吃饭,那里不仅顺路,饭菜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别提老板娘亲手酿的桃花酒……”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桓际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啊!” 桓郁这次却真是笑不出来了。 他从不把吃喝看得太重,可听了萧九的描述后,想去那桃花酒肆一品美食的心情居然十分迫切。 少年人的行动力极强,一炷香的工夫后,一行十二骑便离开了国公府。 除却萧家兄妹和桓家兄弟,清野、桑璞、北墨等六名小厮,萧姵的丫鬟晴照和映水也身着骑马装,英姿飒爽地跟在主子们身后。 距离北城门不到五十尺,萧姵一带马缰靠近了桓郁。 桓郁眼皮跳了跳,脑海里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偏过头一看,萧姵脸上果然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桓二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桓郁抿了抿嘴,这话骗鬼呢! 但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不好与一个姑娘家计较。 “我单名一个郁字,表字子卿。” 萧姵脸上的笑意更盛:“秋水为神玉为骨,桓二哥果然人如其名。” 桓郁的嘴角微微抽搐。 秋水为神玉为骨,形容一个人姿容如秋水般轻灵,身体如玉般清雅;也形容其品格高尚气质脱俗。 能得到如此赞誉,换作任何人都应该感到愉悦。 可这话从萧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怪。 不是寻常的姑娘对俊美男子犯花痴,而是感觉他被她……调戏了。 桓郁清了清嗓子:“小九过誉了,我的郁字不是玉石的玉,而是郁闷的郁。” 萧姵噗哧笑道:“桓二哥的意思是说,你是个性情郁闷的人么?” 说罢她一夹马腹,随萧炫等人一起穿过了北城门。 十二骑在北城门外一字排开。 萧姵用马鞭指着东北方:“桓三哥,桃花酒肆距离此间十五里,咱俩不妨先赛一场马,看谁先抵达酒肆。” 桓际跃跃欲试,对其余人道:“我和小九赛马,你们要不要下个赌注?” 萧炫笑道:“我和桓二弟各出一百两做彩头!” 晴照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小五爷,单是出银子可不行,您得说自己究竟押哪一边?” 第五十一章 有钱能使小九赢 萧姵的提议挑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 尤其是北墨和东篱,哪里肯相信自家少爷赛个马都会输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而晴照的话则是把两人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头,对于两位爷来说只是小事一桩,重要的是他们更看好谁。 萧炫饶有兴致地看着桓郁:“桓二弟打算押哪一边?” 桓郁笑道:“二百两银子只是彩头,谁赢了便是谁的。被他们这么一闹,倒像是咱俩在设赌局一般。” 萧姵满心只想着赛马,哪里有耐心听他们谈论赌局的事。 她催促道:“桓三哥,管他彩头不彩头的,咱们只管痛痛快快赛一场!” 桓际挑起大拇指:“小九果然爽快,倒显得我婆妈了。” 两匹骏马一起朝东北方飞驰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萧炫道:“桓二弟真是一位好兄长,若非知晓实情,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兄弟居然一般大小。” 桓郁道:“小五哥同样是一位好兄长,否则怎会有这般快活的萧家小九。” 萧炫笑而不语。 如果能做得了小九的主,他真想即刻就认下桓二这个妹夫。 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对同父异母的弟弟能够这般包容疼爱,足见其人品端方且极有耐心。 小九与桓三有诸多相似之处,桓二若是娶了她,对她的脾性应该很容易适应。 可惜世上无人能左右小九的婚事。 萧炫第一次觉得大伯娘求下的那道圣旨,于小九而言也不见得全是好处。 桓郁见他笑得有些神秘,不禁有些好奇:“小五哥在想什么?” 萧炫看了看小厮丫鬟们,对桓郁道:“既然他们几个这般感兴趣,咱们便设上一局也无妨。” 六名小厮和晴照映水都兴奋不已。 “小五爷,您这赌局输赢怎么算?” “小五爷,小的们手头不宽裕,您可别嫌弃。” “小五爷,您快把规矩说一说。” “小五爷……” 萧炫举手示意大家安静。 小厮丫鬟们立刻住了嘴,八双眼睛一起看着他。 萧炫朗声道:“我与桓二公子依旧各出一百两,但我们只押输赢,不参与赌局。 你们八个人不论押多押少,小九与桓三公子决出胜负后,赢者皆可获利双倍。 利钱就从这二百两和输者所押的银钱中出。” 六名小厮立刻欢呼起来。 晴照笑道:“倘若那些银钱不够呢?” 映水忙拐了她一下:“说什么呢,咱们中间谁有钱下那么大的赌注?” 萧炫笑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与桓二公子总不会让大家吃亏。” 有了小五爷的保证,小厮丫鬟们立刻翻身下马聚拢在一起。 八人都是主子的心腹,平日里月钱不少,得到的赏赐也很多。 因此“手头不宽裕”这种话,实在是有些过谦了。 五两、八两、十两…… 出手一个比一个阔绰,以至于桑璞捏着手里的二两银子都不好意思往外扔。 映水把所有的银子收拢,捧到了萧炫和桓郁面前。 萧炫啧啧道:“爷平日里真是小瞧你们了,竟这般阔气!” 映水笑道:“最阔气的就是您家清野,他押了二十两呢!” 萧炫抬眼看着自己的小厮:“爷都不知道你小子竟这么有钱。” 清野挠了挠头,傻笑了两声。 晴照凑上前问:“小五爷,咱们都已经下了注,您和桓二公子总可以讲一讲押那边赢了吧?” 萧炫对桓郁道:“难怪小九那般宠她,这小丫头果然精明得很! 既如此,桓二弟便与她说说你的选择。” 桓郁笑道:“倘若没有彩头,做哥哥的人自是应该支持自家弟弟。 如今么……听了小五哥在陛下面前说的那番话,我只能押小九了。” 萧炫大笑不止。 桓二郎果然有意思得很。 二百两的彩头虽不算很多,但对于小九那样的小财迷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的。 所以这场比试的输赢其实早已经定下了。 “听人劝吃饱饭,那我便跟随桓二弟,也押小九!” 除了萧炫,其他人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了二人的选择,有人喜上眉梢,有人后悔不迭,更有人怒气冲冲。 原来八个人中,萧家的四人选择的都是萧姵,其中清野押了二十两,萧炫的另一名小厮岩心押了五两,晴照和映水都是十两。 四人虽不清楚桓家三公子有多大本事,但对自家郡主的骑术充满了信心。 此时听说两位公子都押郡主赢,越发觉得己方赢面又增加了几分,自是欢喜不已。 桓家的四名小厮却闹了些小矛盾。 北墨和东篱未曾见识过萧姵的身手,对自家少爷的骑术同样充满了信心。 两人如同清野一般阔气,一人押了二十两。 桑璞和丰收则不然。 亲眼目睹了萧姵暴打曹锟的情形后,违心地认为自家三少爷还能赢,甚至分别拿出二两和十两打水漂,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好么? 当然,违背心意和白扔银子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自家少爷也站在三爷一边。 可如今…… 谁能想到一向最疼三少爷的二少爷,居然在关键时刻反水了! 北墨是个急脾气,见桑璞和丰收面带悔意,立时就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后悔了?我告诉你们,我们少爷一定能赢,到时我和东篱赚了钱你们别眼红!” 丰收忍俊不禁:“三少爷赢了我们俩也赚钱,还眼红个啥?” 北墨一时语塞,懊恼地在自己脑袋上捶了几下。 东篱拽了拽他的袖子:“自家人有什么好闹的,别让人看笑话!” 萧炫和桓郁坐在马背上,把几人的纠葛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视一笑。 萧炫吩咐映水把银子收好,提高声音道:“想知道究竟是赚是赔,在这里争吵毫无意义,赶上去瞧瞧不就得了?” 八人不约而同地飞身上马,随萧炫和桓郁一起朝东北方奔驰而去。 桃花酒肆距离京城十五里,因其附近有百亩桃林而得名。 如今已是二月底,桃花渐次盛开,慕名前来赏花的人络绎不绝。 萧姵和桓际的马皆是万里挑一的骏马,二人的骑术也非常人能及,沿途引得众多游人驻足观看。 第五十二章 桃林争高下,酒肆相试探 () 北墨和东篱并非盲目自信。 桓家兄弟与萧家兄妹一样,也是自幼便开始苦练骑射。 即便与老郡公麾下最优秀的骑兵相比,他们的骑术也丝毫不落下风。 京城附近的官道修得平整宽阔,沿途虽有不少车马行人,对二人的骑行却影响甚微。 在抵达桃林之前,萧姵与桓际几乎是齐头并进,难分高下。 阵阵花香袭来,深浅不一的粉色迅速占据了二人的视野。 两人一起拉住马,萧姵指着右前方笑道:“桓三哥,酒肆就在桃林深处,你还要接着比么?” 桓际举目远眺,花团锦簇间隐约可见一片房舍。 原来桃林主人在此间开店,目的是为了招待赏花踏青的游人,而非方便赶路的旅客用饭歇脚。 因此桃花酒肆虽不及城中酒楼那般讲究,但也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茶摊儿和小饭馆。 从此间去往酒肆,必然要穿过一大片桃林。 桓际瞬间便明白了萧姵的用意。 在桃林中骑行,自是不能如方才在官道上那般飞驰。 如果说他们之前比的是速度,那么接下来比的就是驾驭马匹的技巧。 少年人好胜心极强,别说是一片桃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带眨的。 桓际朗声笑道:“小九可得快着些,来晚了佳酿就被三哥喝光了!” 萧姵也笑道:“醉不死你!” 二人同时打马进了桃林。 玩笑归玩笑,进了桃林后桓际还是丝毫不敢马虎。 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萧姵比同龄的女孩子高出不少,但比起桓际,她的身形要小巧很多。 只见她在花树间闪转腾挪,马匹也十分配合地穿梭自如,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桓际就被落下了一大截。 他的性子本就不够沉稳,眼见萧姵离自己越来越远,哪有不着急的。 相伴多年的坐骑与他心意相通,主人一慌乱,它也跟着四处乱窜。 一人一马好容易从桃林中挣扎而出,半壶桃花酿已经进了萧姵的肚子。 桓际纵身跃下马背,冲斜倚在草亭廊柱上享受佳酿的萧姵飞奔而去。 “小九,你太过分了!” 看清楚他的形容,萧姵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桓际随意扒了扒散乱的头发,气鼓鼓道:“好兄弟讲义气,就算哥哥技不如你,你也不能吃独食啊。 还不赶紧给我也来一壶,嗓子都冒烟了!” 萧姵把手里的另一只酒壶扔给他:“谁不讲义气了,先喝几口润一润。” 桓际一口气将酒壶里的桃花酿喝了个底朝天。 萧姵打趣道:“桓三哥,似你这样的喝法,老板娘该把咱们撵出去了! 桓际长出了一口气,正想分辩几句,就见酒肆里走出了一名红衣妇人。 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虽算不得十分美貌却极有风韵。 一见萧姵,她那双含笑的眼眸直接成了一条缝。 “九爷真会说笑,奴家巴不得您日日光临小店,怎会把您往外撵?” 萧姵笑道:“陶大娘子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儿,我瞧着你越发年轻漂亮了。” 陶大娘子便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是个极为泼辣能干的妇人。 不仅酿得好酒做得好菜,桃花酒肆虽是她丈夫名下的产业,这些年却是她一手经营。 听了萧姵的夸赞,她笑得越发开心。 简单打量了桓际一番后,她笑道:“九爷带朋友来捧场便是天大的好事,奴家一定用最好的酒菜招待。” 萧姵道:“我们今日一共十二人,你与我备两桌上等席面儿,另加十坛桃花酿,就摆在老地方。” “九爷放心,奴家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陶大娘子点头应下,又问:“那您二位要不要先进屋歇一歇?” 萧姵道:“不必如此麻烦,其他人说话就到了,让人打些水来与我们二人净手就行。” 陶大娘子唤来两名十岁左右的小子。 “桃根去把两位爷的马拴好,桃枝去打水。” 安排妥当后她福了福身,自去忙碌不提。 桓际也是见过世面的,可陶大娘子这样能说会道的女掌柜他没见过几个,萧姵这样豪爽的女客更是生平仅见。 简单梳洗了一番,桃枝退了下去。 两人在草亭中的凳子上坐下,桓际摸了摸脸上被树枝刮到的伤口:“小九,帮我看看严不严重?” 萧姵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过三五日就好了,桓三哥不必介怀。” 桓际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意这个,新卫很快就要组建了,带着这样的伤容易被人误解。” 萧姵噗哧笑道:“怕人家以为你的脸被猫抓了?还是……被姑娘抓了?” 桓际恼了:“再胡乱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萧姵做了个鬼脸:“为这点事儿就生气,你也好意思啊?” “小九,你可真够厉害的。”桓际咧了咧嘴。 “你指的是骑术还是嘴皮子?” 桓际讪笑道:“这个……” 萧姵眼皮一翻:“那我问你,你和桓二哥谁更厉害?” 桓际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我哥厉害,你别看我们俩一般大,从小不管学什么我哥都是又快又好,我比他差远了。” 萧姵追问道:“那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桓际当然想说自家哥哥更厉害,可眼前这个男装少女究竟有多厉害,他真是一点谱儿都没有。 他嘿嘿笑道:“等咱们都入了新卫,你和我哥各自带领一个小队,比试的机会多得很。” 萧姵点点头:“那倒也是,久闻桓家刀法天下无双,桓二哥的刀法一定非常不错,届时我一定要好生讨教。” 桓际有些好奇:“小九,你们萧家的枪法也很出名,你为何偏爱刀法?” 萧姵道:“长枪用起来有些费劲儿,我是个女孩子嘛,气力总是欠缺一些。 其实我最喜欢用的是双刀,可惜没有好的师傅,也没有趁手的兵器。” 桓际抿了抿嘴,显得十分犹豫。 女子的气力的确不能与男子相比,所以女将基本都喜欢用双刀。 可萧家小九是能打赢曹锟的人,她真的会存在气力不足的问题? 而且,世人皆知桓家刀法是一绝,却无人知晓桓家最擅长的其实是双刀。 第五十三章 遥遥无期,男女不限? 怀疑的种子在桓际的心里刚冒了个头,又很快被他按了回去。 桓家刀法传自先祖,几十年来虽因祖父扬名天下,真正掌握精要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至于双刀的秘密,除了祖父、父亲以及他们兄弟二人,就连祖母和母亲以及大伯一家都不知晓。 萧家虽然势大,也不可能探得世间所有的秘密。 更何况小九年纪还这么小……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桓际的眸子恢复了纯澈,笑道:“咱们毕竟还年轻,见识和人脉都有限。啥时候有空闲了,我请你去天水郡玩。 以你的资质和底子,若能得我祖父指点一二,刀法一定会更加精进。 至于说趁手的兵器,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要缘分到了,便什么都有了。” 萧姵的本意是从桓际这里打探一下寒霜的消息。 毕竟相比于桓郁,桓际看起来要简单得多。 可事实告诉她,简单的是桓际的性格,而非他的头脑。 遇到关键时刻,他的警惕性极高,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眼中满是憧憬地笑道:“我听祖父说,老郡公不仅刀法无双,用兵更是神鬼莫测。 若是能有机会向他老人家请教,一生都将获益匪浅。” 听她夸赞自家祖父,桓际自是非常高兴。 “机会有的是,我们兄弟不可能一直待在京里,至多一年半载肯定要回天水郡。 届时你就随我们一同回去。 我祖父最喜欢你这般聪明又肯用功的孩子,定会倾囊相授。” 萧姵被他说得心动,恨不能胁下生出双翅,立时便飞往天水郡。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问:“桓三哥,你们在天水郡除了读书习武,平日都做些什么?” 桓际道:“天水郡虽不及京城繁华,好玩的去处也挺多的。 像我就最喜欢去狩猎,一年得去好多回,去年我哥猎到一只白虎,我也猎到一只熊瞎子呢!” 萧姵觉得自己的小翅膀再也收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扑腾。 老虎、豹子、熊瞎子…… 与这些真正的猛兽相比,每年秋狩皇家猎苑中那些提前准备好的温驯猎物完全不值一提。 可一想到桓际方才的话,萧姵只觉心上被人插了一刀,一年半载简直堪比遥遥无期。 正沮丧不已,桃花林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只见萧炫和桓郁等人已经下了马,朝草亭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萧炫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对桓郁笑道:“桓二弟,他们俩这……究竟是谁赢了?” 单看外表,桓际发髻松散,脸颊上有两处划痕,衣袍上还有不少污渍。 萧姵则要干净整齐很多,尤其是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气色相当不错。 再看神情,前者微笑后者沮丧,似乎…… 桓郁笑着摇了摇头:“恕我眼拙,实在难以判断。” 参与赌局的小厮丫鬟们哪里能做到如此平静。 八个人一哄而上将草亭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询问起来。 桓际被吵得头痛,大声道:“爷输了,你们尽管放开肚皮吃喝,全都算在爷的账上!” 赢了的几人欢呼雀跃,吵着要映水分利钱。 桓际见自己的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佯怒道:“不就输了几个钱,至于这般垂头丧气的?” 东篱嘟囔道:“爷说得真是轻巧,一人二十两呢……” 桓际道:“你是不是还想说,爷真是不争气,害得你们白做了一场发财梦?” 北墨忙分辩:“小的们这是相信爷的实力……” 桓际被逗笑了:“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回去爷替你们补上!” 不多时映水就已经把利钱分配好,将剩余的银票和银子捧到萧姵面前:“郡主,这是您的彩头。” 萧姵随意看了一眼:“一共是多少?” 映水道:“两位爷的彩头加上奴婢们下的赌注,一共是二百九十七两。 小五爷定下规矩,赢者除却本钱外还可获利双倍,因此分完利钱后还剩下一百六十二两。” 萧姵笑道:“你们几个这钱挣得可真是容易!” 一旁的晴照也笑道:“是挺容易的,奴婢都后悔没多带些银子了。” 萧姵白了她一眼:“一边儿去,把你的全部家当都押进去,爷还不得倒找你钱啊?” 晴照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接话了。 说笑间,陶大娘子已经将酒席备好,亲自过来相请。 一行人闹腾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随着陶大娘子一起走进了桃林更深处。 ※※※※ 萧姵等人出府没多久,京中各家勋贵府邸均接到了圣旨。 圣旨的内容一致,都是关于从各家府邸遴选人才组建新卫的。 粗粗一看,条件并不苛刻。 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相貌端正身材匀称,未曾婚配者皆可参选。 勋贵子弟中,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实在太多。 但仔细一琢磨,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 每座府邸只有两个参选的名额,而且新卫的教头之一竟是弋阳郡主萧姵。 大魏开国近百年,从未有过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小小的新卫教头算不得什么官职,因此陛下此举不太像是要重用弋阳郡主,反而更像是替她择婿。 每月五两的俸银吸引力有限,但若是府中子弟有人入了弋阳郡主的眼,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人都跟着沾光。 因此这两个名额就显得弥足珍贵。 庶出的坚决不考虑,模样只是周正的必须排除,余下的还得认真筛选。 各家勋贵府邸的气氛瞬间便紧张起来。 文渊侯府人丁稀薄,本来是没有必要跟着紧张的。 花轻寒自幼饱读诗书,花侯位高权重,加之后宫又有太后和贵妃,他的前程是早就定下的,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其他勋贵子弟争夺新卫的名额。 可陛下的用意太过明显,若是不加入新卫,便是放弃了与萧姵相处的机会,迎娶她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因此花侯和花夫人一致决定,支持花轻寒报名参选。 花晓寒却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哥哥:“哥哥从未学过武功,能吃得消么?” 花夫人笑道:“咱家如今只剩下你们兄妹两个,你哥若是不去,难道你去么?” 花晓寒嘟着嘴道:“圣旨上也没说女孩子不能参选,我为何不能去?” 第五十四章 墨麒赤麟如何选 花晓寒自幼娇养,谁都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开什么玩笑,若是连她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都能加入新卫,大魏岂不乱套了?! 花夫人在她腮边拧了一下:“今日接到圣旨的府邸一共几十家,就你个小丫头的想法与众不同,竟还敢挑圣旨的毛病!” 花晓寒道:“圣旨上本来就……反正我觉得哥就不应该去参选,白辛苦一场不说,最终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花夫人瞪了花侯一眼:“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大姑娘家一开口就是捞啊捞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花侯颇为无奈。 三个孩子的教养,长女和长子他都参与了,唯有小闺女妻子没让他插手。 不论好坏,晓寒是跟谁学的还用问? 但夫人在府里的权威是必须维护的。 他和稀泥的本事已臻化境,冲花夫人大大作了个揖:“都是为夫的错,夫人且先消消气,小孩子家的话么,咱们就权当听个乐子。” 花夫人噗哧笑道:“你就好生护着吧,等她将来出嫁,就把你当陪嫁一起嫁到夫家,护她一辈子!” 花侯嘿嘿笑了两声,赶紧对花晓寒使了个眼色:“还不把你的想法好好对你娘说一说。” 花晓寒道:“要想赢得一个女孩子的心,就得在她面前把自己最优秀最出众的一面展现出来。 哥不会武功,加入新卫岂不成了扬短避长?” 短短几句话,让花侯夫妇陷入了沉思。 他们光想着让儿子尽量多与萧家小九接触,以求增加中选的可能性,却把最根本的东西给忽略了。 见父母像是被妹妹说动了,花轻寒不免有些着急。 “爹、娘,我和小九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她全都知道,根本没必要扬什么避什么。 我就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入朝为官尚欠火候,去新卫磨炼一番也挺不错的。” 花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年少时多吃些苦终身皆可受益,爹娘应该支持你。” 花晓寒撇撇嘴,娘的话的确没什么毛病。 可人和人不一样,苦和苦也不一样。 哥不怕读书的苦,却未必受得了习武的苦。 别加入新卫不到三天就打退堂鼓,萧姵那边不是更没希望了么? 花轻寒被她的小模样逗笑了。 他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新卫中定有不少青年才俊,哥去瞧瞧有没有谁合适做我妹婿。” 花晓寒把他的手拂开,挽起花夫人的胳膊:“娘,您答应过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才不要哥哥越俎代庖!” 花夫人笑道:“你哥也是好心,事情到了最后还不是得你自己点头?” 花侯笑道:“圣旨上说得分明,三月初一辰时,众家子弟准时进宫参选。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九,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 黄昏时分,萧家兄妹踏着余晖回到了国公府。 大约是之前的比试太过精彩,兄妹二人直到此刻还在回味。 行至二门处,萧炫道:“赶紧回去休息,今日着实累坏了。” 萧姵笑道:“若是每日都能与这样的对手过招,再累都值得。” 萧炫还待嘱咐她几句,就见萧焰和萧烁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五哥、小九——” 萧姵见他们是从府外回来的的,有些好奇道:“你们俩这是打哪儿来?” 萧焰气喘吁吁道:“我们去送小年公公,和你们俩走岔路了。” 萧姵更好奇了:“这么晚了,姐夫还有事儿找我?” 萧烁道:“小年公公是来传旨的,顺带给你捎几句话。 你一直没回来,他怕晚了回宫太麻烦,只能先走了。” 圣旨的内容不难猜测,定然是关于组建新卫的,萧姵感兴趣的只有那几句话。 “小年都说了什么?” 萧焰道:“陛下说新卫的名字定为‘麒麟’。两个小队分别为墨麒和赤麟,军服的颜色随名称,已经全都备齐。 只等三月初一选好人,就可以开始练兵了。” 萧姵想了想:“就这些?” 萧烁见她竟如此平静,有些着急道:“小九,这里面问题多着呢,你可得早些做决定。” 萧炫忍不住笑道:“这事儿和你们两个没啥关系,少在这里瞎起哄。” 萧焰分辩道:“谁说没关系了?圣旨上说得分明,每家勋贵有两个参选的名额。 我与小八各方面的条件都合适,正好可以报名。” 萧炫道:“咱家已经有小九了,就算二伯同意你们参选,也只剩下一个名额,你们俩谁去?” 萧焰和萧烁愣住了。 小九是去做教头的,竟也算一个名额? 萧炫笑道:“你们俩还是先把这事儿给捋顺了,时间不等人,可得早些做决定。” 萧焰回过神来:“五哥太坏了,这是在挑拨咱俩内斗!” 萧烁拉住他:“这个问题不着急,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说罢继续对萧姵道:“小九,麒为雄麟为雌,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你执掌赤麟队的。 可八哥最了解你了,你自小爱争胜又不喜着红衣,肯定不甘心把墨麒这个称号拱手让人,对吧?” 萧姵抚了抚下巴:“那是自然!谁说女孩子就只能执掌赤麟队,墨麒这个名号爷要定了!” 萧焰笑道:“小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时你可别把我和你八哥给忘了,我们也想穿黑色的麒麟服。” 萧姵才不吃这一套。 “方才五哥的话没听见?你们两个还得在国子监继续念书。 除非二叔松口,否则麒麟卫绝不收你们两个。” 萧焰和萧烁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自小只喜欢习武,对书本半点兴趣都没有。 可他们的爹不仅是只书虫,还认为书虫的儿子也是小书虫,非得让他们好好读书。 人生啊,就是如此黑暗…… 萧姵道:“你们俩自己去想办法,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萧焰一拍脑门儿:“我还有事没问呢!” 萧炫道:“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不就得了?” 兄弟俩一听这话如何还忍得住。 “小五哥快与我们说说,今日桓家兄弟可与小九比试了?” “谁赢了?” 第五十五章 莫忘任务,抓阄最公平 郡公府中,桓家兄弟也在谈论之前那一场比试。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没有不骄傲的。 尤其是家世好、相貌好,且从未经历过坎坷的桓际,傲气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一日之间连输两场,对方还是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女孩子,着实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 幸好他性格开朗,又有桓郁在一旁开解,倒也不至于耿耿于怀。 只是一想到萧姵那手惊人的箭法,他就有些坐不住,像是椅子上有钉子一般。 他怎么也想不通,同样是苦练多年,自己比小九究竟差在哪儿了? 桓郁替他倒了杯热茶:“还没想明白呢?” 桓际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道:“之前赛马输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小九差。 毕竟她身材比我小巧,对桃林也更加熟悉,赢了并不奇怪。 可……神箭手我见得也多了,如此这般既快又准的并不多见,我瞧着她比起祖父和你都不差……” 桓郁道:“咱们开蒙的时候祖父就说过,不论学什么,勤奋都是基础。 但一个人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天分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小九天分极高又肯下苦功,萧家也不缺好的老师,她的射术自然出众。” “哥的意思是说我天分很差喽?”桓际的嘴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怎会……”桓郁失笑:“我是想说,若是单论射术,咱们的天分恐怕都及不上小九。” 桓郁半信半疑道:“哥,你这么说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 桓郁叹道:“今日小九的箭法的确精彩,但军中同等水平的射手并非没有。 不过……若是我告诉你,她今日并没有尽全力呢?” “没有尽全力?”桓际险些蹦了起来:“就那么一小会儿,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桓郁摇头:“哥又不是神仙,怎可能一眼就看穿别人的底细?我是从小五哥的神情和语气中觉察出来的。” 桓际更沮丧了。 骑射输给没尽全力的小九,察言观色连哥的小指头都及不上,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前途? 桓郁把茶盏塞进他手里,温声道:“天分不如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何况咱们的天分也不差,加倍努力后定能更进一步,纵使比不上最顶尖的射手,同样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以我家阿际的眼界和气度,不该拘泥于这些小节。” 桓际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尽,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哥,小九这般争强好胜,今后她少不得要与你处处争斗,你可做好准备了?” 桓郁笑道:“你还没看出看来么?小九的志向不输男儿,陛下也有心成全。 此次你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正好被陛下当成了磨刀石。 当然,于咱们而言,这也是一个磨炼自己的好机会。定国公府家学渊源,很多地方都值得好好学习。” 桓际将茶水一饮而尽,懒洋洋笑道:“哥,学习归学习,你可不要忘了祖父交给你的任务哦。” 桓郁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没个正形!” ※※※※ 三月初一清晨。 众多勋贵子弟齐聚大魏皇城西边的禁军小校场。 除却皇帝陛下,另有几十名朝中重臣亲临。 其中包括了定国公萧思谦、忠勇侯萧炫、文渊侯花邕以及金吾卫上将军曹节。 经过初选和复选,最终择选出四十名才俊。 天庆帝逐一打量了即将加入麒麟卫的英俊少年们,目光最终落在了花轻寒身上。 他那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此次成立新卫,他的主要目的是让小九学着带兵,至于替她择婿不过是顺便,甚至可以说是玩笑。 可大魏的勋贵们显然不这么想。 这四十名所谓的“才俊”,不见得都像花轻寒那般有才华,容貌却真是个个百里挑一。 这哪里是奔前程,分明就是奔着小九来的。 也不知这四十只小绵羊在小九和桓郁手下能熬几日。 天庆帝给立在萧思谦身后的萧姵使了个眼色。 小九,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萧姵暗暗翻了个白眼。 您定下那样的条件,我还有得挑么? 天庆帝忍着笑意收回视线,朗声道:“萧姵、桓郁听旨。” 两人出列,一起走到御座前跪下。 天庆帝道:“此次朕成立麒麟卫,第一批遴选的四十名才俊,将分为两个小队交由你二人训练。 人员的分配、训练的日程和课目以及场地均由你们自行决定。 今后每半个月,朕都会派人前来查勘一次,效果好朕将重重有赏,效果不好朕定当责罚。 你二人务必尽心尽力,早日为大魏训练出一批可用之才。” 两人齐声道:“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天庆帝示意他们平身,又道:“另有桓老郡公之孙桓际,金吾卫上将军曹节之子曹锟,将辅助萧姵及桓郁训练麒麟卫。” 众人跪下叩首谢恩。 直到天庆帝携重臣们离开,小校场才重新热闹起来。 今日遴选出的四十人,大多数都和花轻寒一样从未习过武。 但他们的素质比之前萧姵所想的还是要高出不少。 最起码那些在京里颇有名气的纨绔子弟,此次均没能入选。 而且这四十人中,有几个算还是萧姵的亲戚。 比如说她二嫂的娘家堂弟,长兴侯府的凌云峰,二婶的表姑家的孙子,康安伯府的谢远。 另有几个,譬如临江侯府的赵骏和忠诚伯府的齐锦,正是邀请她去参加赏花宴的赵姑娘和齐姑娘的兄长。 这些人与萧姵都是自幼相识,算是知根知底。 另外的二十几个就相对比较陌生了。 萧姵和相熟的十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开始与桓郁等人商量人员该如何分配。 桓家兄弟是在军中长大的,惯于令行禁止。 对于他们而言,人员分配从来不是个问题。 不管是长官指定还是报单双数,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别说四十人,就是四百人都分清爽了。 可事实上,京中的勋贵子弟比他们想象的要麻烦很多。 尤其此次前来参选的四十人基本上都是带着任务的,要是不能加入弋阳郡主那一队,他们来这里做甚? 争论了半天,大家一致认为抓阄最公平。 第五十六章 麒麟之争,田忌赛马? 为了方便萧姵行事,天庆帝特意将小年公公留下供她使唤。 听说众人要抓阄,小年公公立刻安排人去准备纸笔。 不多时,就有宫人将笔墨纸砚备妥。 萧姵和桓郁亲自执笔,在四十张纸条上分别做了两组不同的标记,并卷成了一模一样的纸卷。 见纸卷只有四十个,曹锟拽了拽桓际的袖子:“咱俩……” 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意思却不难理解。 桓际压低声音道:“去非兄还没想好跟谁?” 曹锟朝萧姵那边睃了一眼,有些为难道:“小弟不久前刚得罪过郡主……” 桓际暗暗好笑。 哥说的一点没错,这厮的心眼真是多。 为了不穿小鞋,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选择,并且得到了哥的同意,却不想这么快就让曹锟如愿。 怎么也得让他急一急。 见桓际迟迟不作答复,曹锟果然开始着急了。 此次他放弃去禁军任职的机会选择加入新卫,得到了父亲的赞赏。 赞赏之后,父亲又反复强调了一句话——欲速则不达。 他与萧姵的过节儿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开的,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着急。 最好的办法是两人天天能见面,却又保持一定的距离。 时间一长,萧姵对他的恶感就会渐渐散去。 到那个时候再寻机讨好,即便不能如父亲所愿,总也能落下些好处。 可事情想得再好,也得有人配合啊。 桓三这厮总是该明白的时候糊涂,该糊涂的时候明白,真不知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若是他死死抱着桓二坚决不撒手,事情还真有些不好办。 眼见抓阄已经开始,曹锟只能豁出去了。 “子让兄,就当小弟欠你一个人情,今后但凡你有所差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桓际终于松了口:“那好吧……” 曹锟欢喜不已,一个劲儿地道谢。 两人分别站到了萧姵和桓郁身侧,并说明了缘由。 萧姵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桓际会跟着桓郁,之前便做好了与曹锟搭档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如此选择。 但这样的结果显然比之前的设想好太多,萧姵自是不会反对。 她对桓际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表示欢迎。 抓阄很快就结束了,结果却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与萧姵最熟悉的那十几人,包括花轻寒在内,一多半都抽中了桓郁。 抽中萧姵的人中,倒有几个是不带任务,而是单纯冲着饷银和前程来的。 抓阄的结果萧姵和桓郁并不在意,分别将抽中自己的二十人召集起来训话。 谢远和赵骏手气不错,顺利抽中了萧姵,二人满心欢喜,连训话的内容都没听清。 见他们笑得忘乎所以,萧姵面沉似水:“谢远、赵骏,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谢远和赵骏忙敛住笑容,小声道:“郡主……” 萧姵正色道:“既然你们选择加入麒麟卫,就必须把从前的身份放下。 这里没有郡主,也没有侯府伯府的公子,更没有什么表兄表妹。 我是队长你们是队员,可记住了?” 二人反应都不慢,抱拳道:“记住了,队长。” 萧姵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身侧的桓际:“桓副队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桓际道:“萧队长已经说得很全面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萧姵道:“既如此,大家待会儿先去领军服和佩刀。” 听她提起军服,就有人问:“队长,听说麒麟卫分墨麒、赤麟,咱们该领哪种颜色的军服?” 萧姵笑道:“你们想穿哪一种?” 二十人几乎异口同声道:“黑色!” 大家都是男子,谁愿意当雌的? 跟着女队长混,不代表他们就是女的。 更何况,队长比他们还有男子气概,岂能矮人一头? 小校场占地不大,桓郁虽然在另一边训话,队员们也把“黑色”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想法也都差不多,谁甘愿将“墨麒”这个名号拱手让人? 小校场的气氛立刻就变了,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萧姵和桓郁都在军中待过,各种各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这点小小的争斗于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 相反,他们很愿意看到自己的队员有一颗好斗的心。 这里不是需要讲究礼仪的场合,麒麟卫更不需要谦谦君子。 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甚至鼓励队员们动手打一架。 当然,这样的想法不太现实。 毕竟这四十人中,绝大多数都和花轻寒一样,完全没有与人动手的经验。 书生只擅长打嘴仗,一旦动起手来,那场面恐怕比村妇打架还难看。 经过简单协商,双方决定各自挑选五个人出来比试,先赢三场者获胜。 双方会武的人都不多,可以选择的范围十分有限。 因此参与比试的五个人很快就定了下来。 萧姵一方:萧姵、桓际、谢远、赵骏、李长岭。 桓郁一方:桓郁、曹锟、凌云峰、齐锦、卢邈。 谢远的脑袋瓜一向比四肢灵活,见对方几人身材明显比己方高大,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队长和副队长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他的对手只可能是另外三人。 选择谁会更有胜算? 凌云峰和齐锦与他很熟,两人和他一样,都是自幼便开始习武,却因为怕吃苦所以没能练出来。 但常言说身大力不亏,他们二人都比他高比他壮,真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排除了这两人,便只剩下那卢邈。 此人出身定远伯府,因为伯府早些年就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他对此人完全不了解。 但卢邈的身量与他差不多,模样比花轻寒还秀气几分,一看就不像什么厉害角色。 正琢磨间,谢远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一抬眼就见其他四人都在看着他,萧姵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谢远嘿嘿笑道:“队长,我在琢磨咱们该如何排兵布阵。” 赵骏揽着他的肩:“说来听听。” 谢远道:“要不……咱给他们来个田忌赛马?” 桓际忍不住笑道:“田你个头啊!我和队长把他们最弱的两个赢了,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把我们最弱的两个赢了,你能保证剩下的一个绝对能赢?” 第五十七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其实谢远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排兵布阵他真是一窍不通。 一听桓际的话,他立时便怂了。 赵骏和李长岭与他自幼相识,三人的身手在伯仲之间。 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成为桓副队长所指的那“剩下的一个”。 而对方剩下的一个,或凌云峰、或齐锦、或卢邈,他连三成胜算都不敢保证。 倘若输了,军服的颜色可以不在乎,队友们的怨怼他却承受不起。 萧姵倒是没有把谢远的话当回事。 在她看来,想要夺得“墨麒”的称号,关键不在其余三人。 只要桓际能打赢曹锟,她也能赢了桓郁,黑色军服便基本到手了。 反之也一样,若是她和桓际输了,即便顺利拿下另外三场,她也没脸挂上墨麒队长这个名头。 萧姵看了看谢、赵、李三人,对桓际道:“桓三哥,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曹锟?” 她与曹锟打过架,秋狩时也见过他的骑射,知晓那不是个容易战胜的对手。 而她与桓际相处的时日尚短,除了骑射,并未见过他的其他功夫。 但她相信,桓际的资质加上老郡公十几年来的亲自调教,武功绝不会比曹锟差。 桓际道:“两年前他随曹将军去天水郡,我与他交过几次手。 单纯比气力我肯定不如他,但若是比别的,我有信心能赢。” 萧姵点点头:“咱们又不和他比举鼎,光是力气大有什么用。 所谓力不打拳,拳不打功,比试的时候切莫与他硬碰硬,这一场桓三哥取胜的把握极大。” 又对另外三人道:“除了刀枪骑射,军中另有摔跤、投掷长矛、负重奔跑等等课目。 待会儿选定对手后,会由小年公公依旧以抓阄的方式决定每一场的比试课目。 不论比试哪一项,我对你们三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力。 若能拼下一场,我请你们喝好酒。 若能拼下两场,全队每人奖励一张好弓。” 赵骏激动得搓了搓手:“若是拼下三场呢?” 谢远暗暗拐了他一下。 这家伙打小儿就是一激动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凌云峰几个又不是面捏的,怎么可能能任凭他们搓揉? 拼下一场已属不易,拼下两场那是侥幸。 三场?真当他们几个是老天爷亲生的? 再说了,他们若是一连拼下三场,岂不是抢了几位队长的风头? 真是白吃了十几年的饭! 这样的小动作自是瞒不过萧姵。 她笑道:“若能拼下三场,除却好弓之外,全队每人再奖励一匹好马!” 二十名少年同时吸了一口气。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未曾习过武,但勋贵子弟哪有不会骑马的。 只不过大魏并不盛产马匹,一匹寻常的马匹也要几十两。 能被弋阳郡主视为好马的,不仅价格不好估计,即便像赵、谢两家这般手握实权的人家,也很难一次寻到几十匹。 少年们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齐声道:“我等绝不辜负队长的期望。” 桓际忍不住看了远处的桓郁一眼。 不知哥是不是也如小九这般会收买人心? 经过短暂的商议,参与比试的五组对手定了下来。 萧姵对桓郁,桓际对曹锟,李长岭对凌云峰,赵骏对齐锦,谢远则如愿对上了卢邈。 第一场,李长岭对齐锦,课目摔跤。 两名少年身形相仿,武功底子也差不多,算是棋逢对手。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纠缠,耐力稍好一点点的李长岭获胜。 队友们都非常激动,直接将力气耗尽的的他抬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第二场,赵骏对凌云峰,课目投掷长矛。 凌云峰比赵骏高了半个头,在投掷方面占有先天的优势。 五轮比试赵骏无一胜绩,只能灰溜溜地滚回了队伍中。 谢远气得直冲他瞪眼。 真是口气越大输得越惨,顶着个大鸭蛋就回来了! 赵骏有心与他争辩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垂手立在一旁。 萧姵鼓励他了几句,示意谢远登场。 小年公公看了立在校场中央的两名少年一眼,将手中的纸卷打开。 “第三场,谢远对卢邈,课目负重奔跑。你二人各负重七十斤绕点将台跑三圈,先跑完的人为胜。” 立刻便有宫人将两只装满沙土的麻袋抬了过来。 两名少年用力将麻袋扛到肩上,绕着点将台跑了起来。 刚跑了半圈,谢远的脚步就开始发沉了。 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卢邈。 完蛋了…… 也不知这模样斯文秀气的小白脸是吃什么长大的。 扛着七十斤重的沙袋跑了半圈,脚步依旧轻盈得很。 方才自己真是大意了,还以为他比凌云峰和齐锦好对付。 这才叫做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 最终谢远只跑了两圈就累瘫了,卢邈却顺利抵达重点。 三场之后,萧姵一队以一比二暂时落后。 小年公公手中的纸卷只剩下两个。 四人心中都清楚,剩下的课目必是刀和枪。 桓际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桓家擅长用刀,萧家擅长使枪。 若是与曹锟比刀,他有十成的把握取胜。 而小九虽然气力不如自家哥哥,但她利用精妙的枪法,取胜的可能性至少在六成以上。 可万一抓阄的结果正好相反呢? 他取胜的把握虽然降低,但也不至于落败。 小九那边可就危险了,毕竟哥的刀法已经尽得祖父真传,战胜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想着,小年公公已经开始宣布:“第四场,桓际对曹锟,课目枪法。” 桓际只觉脑子嗡地一下。 果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若是自己这一场输了,小九和哥也就不用比了。 精彩的对决看不到是有些可惜,但…… 萧姵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扔了过去:“胡思乱想什么?若是担心我出丑,那你就去输给曹锟!” 桓际咬牙接过长枪:“爷会输给他?你回去将酒菜备好,爷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萧姵笑道:“好酒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桓际迈着大步走进演武场,拉开了架势。 曹锟那边也已经挑好兵器,步入了演武场。 第五十八章 点将决胜,各自生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已进行到第四场,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两队之间的对决这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与之相比,方才那三场比试顶多只能算是游戏。 明媚的阳光下,小校场四周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飞舞。 白衣少年黑缨长枪,步伐稳健势如猛虎。 紫衣少年红缨长枪,闪转腾挪矫若游龙。 萧姵和桓郁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一招一式,演武场上点滴的变化均了然于胸。 余下的人,诸如赵骏、谢远这些稍微练过几日的,勉强还能看清楚两人如何出招。 而与花轻寒一样丝毫不会武功的少年们,只觉紫、白、黑、红四种颜色在场上飞舞,除了觉得热闹之外,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 匆匆之间百招已过,曹锟终于被桓际逼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不等他变招,带着红缨的枪头已经稳稳停在了他的咽喉前一寸。 桓际收回长枪,顺手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抱了抱拳:“承让。” 曹锟十分大方地还了一礼:“桓副队长枪法了得,受教了。” 小年公公打开最后一个纸卷,朗声道:“第五场,萧姵对桓郁,课目刀法。” 两人早已经挑好兵器,足尖一点飞身入场。 最寻常的起势,最寻常的刀法,两把明晃晃的钢刀碰撞,溅起一串火花。 萧姵和桓郁各退了一步,两人的虎口均觉微微发麻。 相比于萧姵的平静,桓郁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小九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纵然天分极高,也难以弥补气力不足这个先天的缺陷。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方才那一次碰撞看似普通,他其实已经用了七成力,然而小九应付起来却不见半分艰难。 难怪那一日她敢与曹锟硬碰硬。 看来,她要么就是天生神力,要么就是自幼便修习过特殊的功法。 总之一句话,萧家小九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萧姵笑道:“桓队长,可愿与我点将台上一战?” 桓郁抬眼看了看。 点将台位于小校场正中,虽然名曰“点将”,却只是平日里禁军统领们用来指挥禁军操演的指挥台。 台高十几尺,底部虽然占地不小,顶部却只能容纳二十名成年男子站立。 他笑了笑:“萧队长的建议甚合我心。” 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若仙鹤排云直上一般腾空而起,眨眼间便稳稳落在了点将台一角。 恰在此时,萧姵也飞身而起。 与桓郁那潇洒飘逸的身法不同,她如同一只小燕子般轻灵,在空中几个翻腾之后,轻巧地落在了桓郁对面。 两人的招数实在是漂亮,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 喝彩声未止,点将台上的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有了之前的试探,双方皆不敢有丝毫大意。 加之点将台上地方狭窄不利久战,两人一上来都拿出了真本事,攻势异常猛烈,脚下也是险象环生。 方才还在喝彩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花轻寒更是担心得几乎忘了呼吸。 他跟在萧姵身后跑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她与人过招。 可没有那一次如今日这般危险,简直如同以命相搏。 小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墨麒的名号,一支四十人的队伍,与她的性命和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花轻寒的眼圈红了,转身就往台阶那边跑。 可惜他一步还没跑出去,就被一只非常有力的手拽住了。 “花世子这是要去哪儿呢?” 花轻寒用力挣扎无果,只能偏过头一看,拉住他的人原来是桓际。 “我……”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解释:“桓三公子请放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九拿生命去冒险。” 桓际笑道:“小九与我哥棋逢对手,你是从哪里看出她在拿性命冒险的?” 花轻寒有些生气了:“她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你看不见?” 桓际无语。 这位花世子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随时有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的除了小九,还有他哥好么? 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人都不着急,他一个外人急什么?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他却觉得,这事根本和兵没有关系,问题明明就出在秀才自己身上。 不得已,他只能耐下性子道:“花世子好好想一想,就算我放开你,凭你的身手能够阻止这场争斗么? 而且那地方本来就狭窄,再添上你一个,他们两人的处境才真是危险。” 花轻寒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可……” 桓际道:“没有什么可不可的,我哥和小九手上都有数,绝不会伤到对方。” 花轻寒咽了咽口水,只能重新抬起了头。 与桓郁那精纯的桓家刀法相比,萧姵的刀法显得非常繁杂。 按常理来说,习武和世间其他的事情一样,求精不求多。 招式太过繁杂便难以练得精纯,更难以提高。 可在萧姵身上,这个道理似乎变得不那么适用了。 她的刀法的确繁杂,却杂而不乱,甚至还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架势。 桓郁的争斗之心更盛,把桓家的不传之秘,双刀中最精妙的招数使了出来。 虽然此时他用的是单刀,但对于从未见过此种刀法的人而言,招式之间精妙的变化几乎无法应对。 然而,萧姵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她手上招式一变,不仅轻易便破了桓郁的刀法,手中的刀还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逼他的胸口。 桓郁回刀抵抗,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姵脸上没有半分得意,迅速收刀抱拳:“桓二哥,承让。” 桓郁眼中满是欣赏:“小九的刀法实在精妙无比。” 两人皆无半分虚言,可心中却早已暗潮涌动。 萧姵的刀法之所以繁杂,是因为教过她刀法的人太多。 她很早以前便已经将每种刀法都练得纯熟,但始终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直到那年在弋阳郡遇见修老头儿…… 要知道桓家刀法的精要从不外传,旁人学会的不过是皮毛。 可桓郁的刀法,尤其是最后几招,她为何会那般熟悉? 桓郁心头的疑惑远胜萧姵。 小九竟熟知桓家刀法,甚至包括双刀…… 第五十九章 永远跟不上的脚步 从点将台下来后,萧姵和桓郁的神色都非常平静。 赢者不见喜悦,输者没有沮丧。 不仅是麒麟卫的几十名队员,就连桓际和曹锟,甚至是小校场的守卫和宫人们都十分诧异。 尤其是小年公公,险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桓二公子的气度是得到过陛下赞许的,面对一场比试的输赢,能够保持平静很正常。 可郡主…… 她在陛下面前都从来不掩饰情绪,甚至在御书房里都敢大呼小叫,啥时候竟变得这般矜持内敛了? 赢了桓老郡公最看重的孙子,就算不好太过嘚瑟,笑几声总没有问题吧? 身边的一名宫人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轻轻提醒了一声:“年公公……” 小年公公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提高声音道:“比试结束,请诸位前往禁军署衙军需官处领取军服和佩刀。 另外,陛下特降恩旨,赏麒麟卫每人一月饷银,望各位努力上进,争取早日建立功勋。” 所有人一起叩谢皇恩。 小年公公又与萧姵和桓郁寒暄了几句后,带着宫人们告辞离去。 见两位队长这般平静,两位副队长也没有说话,所有的队员,包括最为活跃的谢远赵骏等人都不敢再闹腾,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有了点样子。 桓郁给萧姵使了个眼色。 萧姵点点头,朗声道:“大家随桓队长和两位副队长前往禁军署衙,领取军服和佩刀后再回此处集中,午时一到我给大家发放饷银。” 队员们都十分兴奋。 有了军服和佩刀,意味着他们正式成为了麒麟卫的一员,算是有了个前程。 而领取饷银的意义同样重大。 他们都是勋贵子弟,虽然大部分人家早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甚至于有些人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但他们中没有谁真正为吃穿犯过愁,更没有谁为家里挣过一个铜板。 五两银子不算多,却是他们人生中依靠自己获得的第一份收入,怎可能不激动? 少年郎们给萧姵行了个礼,簇拥着桓郁等三人离去。 小校场中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萧姵以及依旧站在原处的花轻寒。 自从萧思怡和魏绰的婚事生变,萧姵便一直处于忙碌之中,两人也好几日没有见面了。 萧姵知道花轻寒肯定有好些话想和她说,而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眼下也算个不错的机会。 她一撂衣摆坐在了台阶上,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笑道:“轻寒哥过来坐。” 花轻寒俊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小跑着来到萧姵身边,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萧姵不由得感慨,男孩子果然都应该送到军队里练一练。 新军服还没上身呢,花大才子那令人发指的洁癖就彻底痊愈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 她敛住笑容,轻叹道:“轻寒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花轻寒浅浅一笑:“小九是担心我做逃兵?” 萧姵摇摇头:“不,你的意志品质从不输给任何人。” 这一点她比谁都有发言权。 若是没有超强的意志品质,花轻寒怎可能拥有这般出众的才华,又怎可能追着她跑了这么多年。 花轻寒依旧笑道:“可晓寒却说我从未学过武功,恐怕三天都坚持不了。” 萧姵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晓寒那是心疼你才那样说的。 听我一句劝,麒麟卫是为那些前程不明朗的勋贵子弟提供一条出路,你的未来属于朝堂,何必在这里浪费大好时光?” 花轻寒道:“小九,从前你时常劝我,闲暇时应该稍微学一些防身之术。 如今我加入麒麟卫,你为何又来劝阻我呢?” 萧姵还是一如既往地拿他没办法。 “轻寒哥,我从前时常劝你,并不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而是想让你经常活动一下筋骨,不要成为一个书呆子。 这和真正的习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麒麟卫虽然刚刚成立,但绝不是让人混日子的地方,训练将会非常辛苦。 不瞒你说,就今日择选的这四十人,最终能够坚持下来的顶多三分之一。 你又何必非要来吃这份苦,受这份打击呢?” 花轻寒不是没脑子的人,当然听得出萧姵最后一句话的侧重点是什么。 他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自幼聪明好学赞扬者甚众,十七年来可谓一帆风顺。 不管是在麒麟卫中坚持不下去,还是因为训练不合格最终被淘汰,于他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挫折。 对于想要步入朝堂的年轻人来说,打击过大容易导致一蹶不振。 见萧姵这么关心他,花轻寒觉得非常满足。 “我娘说过,一个人年少时多吃些苦,终生皆可受益。 再说了,朝堂不是侯府,并不会因为我是文渊侯的儿子就万事顺利。 趁着年轻受些挫折,于我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萧姵噗哧笑道:“既然你这么看得开,我就不拦着你了,反正你的上司也不是我。 桓二哥看似脾气温和,对你们的要求绝对会非常严格,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花轻寒笑了笑。 小九永远不会知道,方才她和桓二公子跃上点将台那一瞬间,给了他多大的震撼和刺激。 从前他只觉得小九跑得快,自己要想跟上她,必须卯足了劲儿,一刻不敢停歇。 可直到方才他才看清楚了一件事。 小九是那种注定会受人瞩目的人。 终其一生,不管他多么努力,或许永远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小九,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听说过桓家的刀法乃是天下一绝。 没想到你的刀法居然比桓二公子的还要好。” 萧姵摇摇头:“不,桓二哥的刀法尽得老郡公真传,我今日能够战胜他,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 花轻寒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胜了就是胜了,更何况你擅长的也不止是刀法,若是与他比试枪法和骑射,你赢得肯定更轻松。” 萧姵深知与偏心眼儿的人争辩,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 况且她也很享受亲朋好友们对她的这份偏爱。 她笑道:“谢谢轻寒哥,今后我与他的较量还多得很,你且看着吧。” 第六十章 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萧姵和花轻寒聊了没多久,天庆帝派人将赏赐麒麟卫的银子送到了小校场。 五两一锭的雪花银,整整齐齐地排列于四个托盘中,在日光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萧姵拈起一锭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原处。 花轻寒见她的举止有些反常,疑惑道:“怎么了?” 有些话他真是不忍心说,小九方才的模样真像是那种从来没有见过银子的人。 萧姵笑道:“我就是觉得挣钱太不容易了,辛苦一个月就这么五两银子,还不够去酒楼里叫一桌上等席面儿。” 花轻寒挑眉:“你还真打算请大伙儿去喝酒?” 萧姵道:“那当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我这也算是新官上任,请客是应该的。” 两人一起长大,彼此的情况都心知肚明。 今日初一,距离定国公府发月钱还有五日,花轻寒料定萧姵手头定是没有银子了。 而且她的月钱只有二十两,就是全都拿出来也不够请那么多人去酒楼。 花轻寒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尤其在萧姵面前,向来言行一致。 见他的手都快伸到荷包上了,萧姵忙出手制止:“前几日我与人赛马赢了一百多两银子,足够了。” 花轻寒不好再坚持,想了想又道:“如今你虽不算是入朝为官,但和以前还是不一样了。 要不待会儿我陪你去一趟栖凤宫,求皇后娘娘给你涨一涨月钱?” 萧姵摆摆手:“我又不是天天请人喝酒吃饭,要那么多钱干嘛?” 若是求人有用,她又何必等到今日? 大姐姐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想要钱就得先寻到婆家。 再说一个月涨个五两十两的,与现在也没有多大区别。 正说话间,小校场外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两人抬眼望去,就见桓郁带着几十名少年回来了。 所有人都换了新军服,腰间挂上了新佩刀,按军服的颜色排成两队。 只见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与之前相比像是换了一批人。 黑色麒麟服自不必提,红色的麒麟服穿在他们身上,效果竟也相当不错。 一行人走到点将台前,向萧姵行礼:“参见萧队长!” 萧姵示意花轻寒归队,又对桓郁抱拳还礼:“桓队长辛苦。” 桓郁也是一身红色麒麟服。 虽比之前的白衣少了几分雅致,却和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浑然一体,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萧姵见过的俊美少年不可谓不多,爱穿红衣的也有,但能把红衣穿出这么好效果的,桓郁绝对是第一人。 她收回视线,提高声音道:“午时已到,发饷银!” 小校场中一片欢腾。 发完饷银,两位队长又分别对训练计划和休沐日程做了安排,一行人才在萧姵的邀约下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一顿饭的工夫,少年们之间仅剩的一点点陌生感彻底消失殆尽,有些性格活泛的甚至开始以兄弟相称。 散席后,桓家兄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因为刚才多喝了几杯,桓际有些昏昏欲睡。 见自家哥哥拧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他强打精神凑了过去:“哥,喝了那么多的酒,你就不觉得困么?” 桓郁转过头,突然一把抓起了他的左手:“原来如此!” 桓际没有丝毫防备,只觉一阵剧痛袭来。 “疼……疼疼疼……”他用力挣扎。 桓郁赶紧松开手:“阿际,对不起……” 桓际甩甩手,抱怨道:“哥你怎么了……” 是不是被小九给打傻了? 若不是因为打不过哥哥,后面这一句他就直接出口了。 桓郁道:“我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险些误伤了你。” “想明白了啥?快说来听听。”桓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连疼痛都顾不上了。 桓郁道:“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小九的最后一招是怎么使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 之前萧姵和桓郁在点将台上比试,好些招式下面的人都没看清楚。 桓际早就想问哥哥究竟是怎么输的,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小九出招太快,我又有些走神……” “走神?!”桓际差点跪了。 我的哥哎,那可是高手对决,您老居然还敢走神? 桓郁斜眼看着他:“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听……你快说啊……” “小九能破桓家刀法,换成你会不会走神?” “啥?小九能破桓家刀法?!”桓际的酒彻底醒了。 桓郁道:“具体的情况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她对咱家刀法的路数并不陌生。 最后一招我用的是双刀中的招数,依旧被她破了。 只是方才她出招太快,我又有些走神,因此没有注意她用的是左手刀。” 桓际有些懵。 桓家刀法从不外传,小九是怎么知道其中秘密的? 尤其是双刀。 他虽是自幼便开始练习,却直到现在都没能运用纯熟。 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骑射惊人刀法出众,如今又有双刀…… 小九是怎么做到的? 他抿抿嘴:“她那一日倒是同我说过,女孩子气力不足用长枪不顺手,一直都想学双刀。 所以她会用左手刀倒也不奇怪。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哥,你说她是怎么学会桓家刀法的?” 桓郁道:“我方才说的是她对桓家刀法的路数不陌生,但不代表她就一定会使桓家刀法。 毕竟桓家刀法博大精深,想要完全掌握并非易事。 总之,这事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着急,等我写封信问一问祖父。” “嗯嗯,全都都听哥的,那个……” “你还想说什么?” “哥,你一向都不喜欢出风头,今日为何用那么……那啥的招式?” “那么……那啥?” “哎呀……就是你上点将台的那一招嘛,太帅太张扬,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桓郁噗哧笑道:“帅?张扬?你是想说我装过头了吧?” 桓际嘿嘿笑道:“哥自小就不喜欢出风头,就那么个破台子,随便一下就上去了,何必…… 我就是觉得你有些反常……” “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装的。” 桓际又听呆了。 桓郁笑道:“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第六十一章 大将之风,酒中状元 桓际有些上头。 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这话啥意思? 世间谁人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装过? 一分本事恨不能装成十分,一文钱恨不能装作一百甚至一千两,这样的人还少么? 更何况哥的武功是实实在在的,怎么能说是装呢? 桓郁见他的眸子朦朦胧胧的,浑然不似平日那般清亮,明显是喝高了。 他忍着笑意道:“此次参选麒麟卫的勋贵子弟,一多半的人并不是为了前程才来的。” 桓际的眼睛吧嗒吧嗒眨了几下:“我知道啊,他们都是冲着小九来的嘛,否则分人的时候又何必抓阄?” “抓阄的确很公平,结果却不可能人人满意。 如愿者自不必说,那些没能如愿的人,你以为他们个个都如花世子那般安分顺服? 我之所以选择了那般张扬的招式,目的就是为了弹压他们。” 桓际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呃……对付这些心……呃……不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家伙,直接弹压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 之前我还以为哥会同小九一样拉拢人心……” 桓郁温声道:“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想要得到下属的真心拥护,就必须做到恩威并施。 至于先施恩还是先施威,得视情况而定。” 桓际又想了想,掰着手指道:“天时地利人和……哥是初来乍到,相比于在京中长大的小九,你是哪一条都不占。 加之那些家伙的心思不正,所以你选择先施威,这样才能暂时先稳住他们…… 难怪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乖顺,甚至在哥输给小九之后都没有闹腾,敢情是被你露的那一手给吓坏了……” 说罢又凑到桓际身侧,笑嘻嘻道:“哥……你老实交待,若是与小九再比试一次,你还会不会输?哈哈……” 见他笑得傻乎乎的,而且说话时身子都在微微摇晃,桓郁打趣道:“你如今已是墨麒队的副队长,往后若是再敢来刺探我赤麟队的消息,休怪本队长对你不客气!” “哥少来吓唬人……我就是想知道,你输给小九之后,心里有没有一点点不舒服啊?” 桓郁道:“世上能赢得了小九的男子能有几个?别人都能坦然接受,我为何要不舒服? 况且咱们桓家人向来尊重的是有本事的人,和那人是男是女、年纪大小又有什么关系?” 桓际挑了挑大拇指:“难怪好些人都夸赞哥有大将之风。 不过……我还是想看你赢小九一次,哥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桓郁笑道:“你还是多想想自己该怎么赢她一次的好。” ※※※※ 萧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喝的虽然比桓际还多,却只是微醺。 走出酒楼后被凉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痛快极了。 正想吩咐小二哥去牵马,就见不远处晴照正朝她挥手,身旁还有一辆熟悉的马车。 萧姵走到晴照身边,笑着看向赶车的清野:“五哥让你来接我的?” 不等清野答话,车帘子已经被人掀开,露出了萧炫那张俊美无匹的脸。 “五哥亲自来接你,是不是特别惊喜?” 萧姵嗤笑道:“你来接我不是应该的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萧炫一把将她拉上马车:“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难怪家里人都着急把你嫁出去!” “闪开闪开!”萧姵甩开他的手:“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 说着就从车窗探出半个头:“晴照,你把我的马骑回去,然后请贝妈妈做一碗百合绿豆汤,我待会儿回来喝。” “是,郡主。”晴照应了一声。 清野一抖马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萧姵往小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五哥,我先眯一会儿,到家你叫我。” 萧炫道:“方才桓郁走出酒楼的时候脚步轻盈面色如常,半分醉酒的意思都没有。 再瞧你这样子……像是没喝过人家?” “萧小五!”萧姵在他腿上捶了一拳:“你干脆改姓桓,去给桓二和桓三当大哥好了。 别人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是胳膊直接长到人家身上了!” 萧炫揉了揉大腿:“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咱家小九乃是酒中状元,谁能喝得过你啊?” 被他这么一闹,萧姵哪里还有睡意。 她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五哥,方才你怎的和姐夫他们一起走了?” “想让我留下来给你当帮手?” 萧姵白了他一眼:“谁要你当帮手了,我是替你可惜,竟没能见到桓家的刀法。” “桓郁不是输给你了么?” “萧小五,你自幼便开始习武,见过的高手不知凡几。 千万别告诉我,你的见识还不如花轻寒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萧炫抚额:“难怪小年刚才悄悄对我说,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 桓郁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走,我想见识他的刀法还不容易?” 萧姵在弋阳郡遇到修老头儿的事,除了晴照和映水,就连贝妈妈、小贝、绮南和陌柳都不知晓。 不是她不相信五哥,实在是修老头儿反复叮嘱,他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对旁人说,否则她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他。 那老头儿教会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她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半分,怎么可能再也不和他见面。 可若是不提那一段,有些事情根本解释不清楚。 尤其像萧小五这么奸诈的人,一句话说不好,立刻就能被他寻到破绽。 萧姵哪里还敢提桓家刀法这几个字,含糊地应道:“也是,你和桓二哥的交情那么好,随时都可以找他比试刀法。 倒是桓三哥和曹锟的枪法,都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哦?”萧炫也来了兴趣:“桓三也就罢了,毕竟是老郡公亲手调教的,那曹锟的枪法居然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萧姵道:“桓三的枪法与七哥和八哥在伯仲之间,但曹锟与他相持一百多招都没有落下风,可见他的枪法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这与他的气力大有一定的关系,但我瞧着他的路数与三姐夫颇有几分相似。” 萧炫道:“曹节在军中颇有些人脉,对曹锟这个嫡长子又十分重视,自然会寻名师指点。 三姐夫的枪法本就源自军中,没什么好奇怪的。” 第六十二章 钱多人美小姑姑 萧姵的三姐萧姗,六年前嫁与老国公麾下的将军项弛为妻。 为了方便照顾年迈的祖父,婚后一个月她便随丈夫一起去了位于大魏北境的雁门郡。 项弛的武功算不上顶好,却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 这些年他一直负责大魏军马的采买,大魏和北戎叫得上名号的马贩子,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正因为如此,萧家人想要弄到骏马良驹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萧家兄妹几人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 另外,在组建骑兵一事上,萧姵之所以有底气和天庆帝谈条件,三姐夫也是她最大的倚仗。 三千骑兵要想形成战力,至少需要配备五千匹骏马,即便有足够的银钱,也没有哪个马贩子敢接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项弛则不然,每年他为大魏采办的马匹都以万计。只要银子到位,备齐萧姵所需的马匹和草料不是难事。 去年秋狩结束后,萧姵立刻就往雁门郡去了一封信,把自己需要几千匹骏马的事情告知了三姐和三姐夫,并很快得到了回复。 没想到采买的问题解决了,她这边筹措银钱却进行得这么不顺利,这件事不得不暂时缓一缓。 今日不经意间提起了项弛,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愧疚。 “五哥,这都过去半年了,我那批马……” “你那毛毛躁躁的脾气真得好好改一改,还没到手的银子都敢乱花。 几千匹骏马单是每日的草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三姐夫这次可是被你坑惨了。” 萧姵耷拉着脑袋道:“我哪儿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以后再弥补了。” 萧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明明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怎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每年经三姐夫手的马匹少说上万,替你采买的马身上又没有标记,三姐夫非得替你留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 萧姵翻了翻眼皮:“鬼才信你的话呢!不管怎么说,三姐夫为了我的事情都费了不少心血,必须得好好谢他。” 萧炫笑道:“我们家小九真是善良又可爱,索性五哥出钱替你把这批马买了,省得你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 萧姵撇撇嘴:“算了吧,小气鬼突然变得这么大方,谁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你还是留着钱替我好好娶个五嫂,别让长辈们挂念。” 萧炫大笑不止。 回府后,兄妹二人相约一起去宁溪园给聂氏请安。 来到二门处,只见四老夫人兰氏身边的管事宋娘子正指挥着一群仆从往外搬箱笼。 那宋娘子见兄妹二人来了,忙走过来福了福身:“五爷、郡主。” 萧炫问:“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宋娘子道:“回五爷,这些都是广陵王府的聘礼。昨儿二老爷替县主寻好了买家,老夫人吩咐奴婢们把东西搬到二老爷那边去。” 萧炫摆摆手:“你们去吧。” 宋娘子等人走后,萧姵道:“五哥,我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小姑姑了,要不待会儿给三婶请安后,咱俩去看看她?” 萧炫笑道:“你们女孩子家在一起说话,我跟着掺和什么?索性你也别去宁溪园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待会儿同母亲说一声就好。” “那我去小姑姑那里了。”萧姵冲他挥挥手,一溜烟儿跑了。 萧思怡的院子距离幽兰园不远,本是国公府最宁静雅致的院子之一。 最近几日却彻底变了个样子。 丫鬟婆子们都很忙碌,往日那空灵悠远的琴声也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取代。 萧姵随着沉烟一起走进了正房。 只见萧思怡正坐在书案后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沉烟轻声道:“郡主稍待,县主一会儿就好了。” 萧姵点点头:“你先下去忙吧。” “是。”沉烟退了下去。 萧姵放轻脚步走到书案旁。 却听萧思怡笑道:“小九今日又去哪儿喝酒了?自个儿寻个地方坐,我马上就好了。” “你那鼻子可真是尖。”萧姵身子一歪坐在了书案上,居高临下地仔细打量了萧思怡一番。 样式简单的素色衣裙,除了一根翠玉簪子和一副耳坠,浑身上下再无半分装饰。 可美人终究是美人,这个样子的小姑姑,依旧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萧思怡停下手,长出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萧姵探了探身子,试图看清楚账册上的字。 萧思怡十分配合地将账册掉了个头,往她那边推了推。 “小姑姑真是钱多人美,我都眼红了!”萧姵拿起账册,看清楚数目后大声哀嚎起来。 萧思怡忍俊不禁:“这些钱全都要用来建善堂,有什么好眼红的? 你说我钱多人美,有些人恐怕还觉得我钱多人傻呢。” “心里阴暗的人才会那样想呢!若是我现在能拿出钱来,我也给小姑姑添上一份,也傻上一回。” 萧思怡叹了口气:“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不差钱,但要想把善堂建起来真不容易。” 萧姵把账册合起来,道:“万事开头难,更何况咱们家有那么多的管事,他们都是办事老练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寻他们。” “母亲把福叔给了我,三嫂也给我派了得用的人手。 他们最近几日都在看地看房子,寻到合适的我便亲自去看一看。 若是满意的话我就把地和房子买下,善堂很快就能开工。” 萧姵想了想:“等定好日子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这可是咱大魏最大的善堂,出不了钱出把力也是应该的。” 萧思怡给她倒了杯温水:“酒后容易口干,喝杯水吧。” 萧姵结果水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萧思怡笑道:“我还没问你呢,麒麟卫今日挑人,一切可还顺利?” 萧姵放下杯子:“挺顺利的,同桓家二哥比试了一场,夺下了墨麒的名号。” 萧思怡惊呼道:“小九,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听小七和小八说,桓家的两位公子都非常出众,你……” “小姑姑,不过是赢了一场比试而已,什么都说明不了。 桓二哥此人深不可测,我要向他讨教的地方还多着呢。” 第六十三章 扮丑皆因人太帅 兰福等人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在城南寻到了适合的地点。 萧思怡与萧姵商定,初三那一日一起去那地方查看一番。 三月初三乃是上巳,京城里很多人都与亲朋结伴游春聚众宴饮,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说起来,这还是萧思怡返京之后第一次出府。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地让人寻了一辆非常普通的马车。 除却大丫鬟沉烟,身边也只带了兰福和两名扮作仆从的护卫。 可惜此时虽然已过正午,街上却依旧非常热闹。 往来皆是装饰华丽的车马,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与之相比,特地寻来的普通马车反而变得格外醒目,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要看上几眼。 不仅是萧思怡,就连兰福等人都有些后悔。 好在萧姵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差不多两刻钟后,她就到了。 远远望着骑在驴背上的少年,兰福和那两名护卫眼神有些茫然,显然都没能立刻认出他是谁。 直到那少年冲他们挥了挥手,又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三人才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国公府生活了十多年,早已经看惯了萧姵穿男装的模样。 今日她虽然也是一身男装,可那装扮实在是…… 兰福用马鞭敲了敲车窗,笑道:“县主,您快瞧瞧谁来了。” 沉烟掀开车帘,主仆二人一同往外看去,愣了愣神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萧姵身着小厮们常穿的灰褐色短衣,绕在发髻上的小辫儿特意留出了两三寸。 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那两三寸长的辫梢并没有下垂而是往上翘着,随着毛驴的脚步一颠一颠的,着实俏皮得很。 再仔细一看,她那白皙的脸庞被抹上了一层浅麦色,左边下巴上还粘了一颗蚕豆大小的黑痣。 “郡主——”兰福往前走了两步。 萧姵压低声音道:“阿福大叔,被你这么一喊,我这一身不白弄了么!” 兰福赶紧掩住口:“是小人冒失了。” 萧姵笑了笑,驾着毛驴凑到了车窗旁。 “小人阿南来迟,请县主责罚。” 萧思怡假意嗔怪道:“真是个促狭鬼,难为你竟忍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萧姵摊了摊手:“难道您不觉得小人今日的模样格外讨喜么?” 萧思怡指了指她的下巴:“明明是个俏皮可爱的小哥儿,干嘛弄这么个碍眼的东西。” 萧姵摸摸那假黑痣:“没办法,人长得太帅,若是不弄点东西扮丑,会遇到大麻烦的!” 一行人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萧思怡催促:“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别在外面招蜂引蝶,赶紧上车吧。” 萧姵依言下了驴背,把缰绳扔给护卫后跳上了马车。 兰福一甩鞭子,马车朝城南驶去。 然而,街上的车马行人太多,他们的马车根本跑不起来,速度甚至及不上那名步行的护卫。 萧姵向来习惯骑快马,被这缓慢的速度磨得没了脾气,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 萧思怡一心惦记着买地买房的事,也有些沉不住气。 “小九,咱们真不该挑今日出门,实在太磨人了!” “除了今日,我哪儿还能抽得出时间。”萧姵十分无奈。 萧思怡疑惑道:“麒麟卫没有休沐么?” “有啊,和朝臣们一样,除了节日外,五日一休沐。 今日虽是上巳节,但麒麟卫成立才第三天,规矩还没有立起来呢,怎好随便休息。 所以我和桓二哥商议后决定,今日练半日休半日,这不一练完我就赶着过来了。” 萧思怡拍拍她的手:“麒麟卫让你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却又像个马笼头一样,让你失去了自由。” 萧姵笑道:“天天四处晃悠也没啥意思,五日一休沐挺好。 对了,后日便是初五,我正好趁着休沐的机会去翠阆苑参加赏花宴。 你一向喜欢那里的海棠花,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除了美貌,萧思怡的才学在京城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往年像这样的赏花宴,她是一定会受邀出席的。 可今年情况实在特殊。 赵姑娘和齐姑娘下帖子的时候她已经离京,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自然没有人敢邀请她。 萧思怡笑道:“我对那些早就不感兴趣了,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多为善堂做点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劳逸结合嘛。别说善堂一两日也建不起来,就算建起来了,你也不能全心扑在上面,啥事都不做了呀。” “我还是不去了,每次都是吟诗作画投壶猜谜,斗来斗去的没什么意思。” 萧姵不好再劝,只把这两日遇到的趣事说给小姑姑听。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萧姵跳下马车,替萧思怡打起了车帘子。 兰福前日刚到这里仔细查看过,对此处的情况非常熟悉。 他带着萧思怡和萧姵,绕着那所残破的老宅子走了一圈。 “县主、郡主,您二位觉得此处怎么样?” 萧思怡道:“这个地方位置不错,占地也够大,就是这宅院太过老旧,不知道还能不能修缮。” 萧姵抚了抚下巴:“小姑姑,我觉得还是别修了,直接推倒重建不仅省时省力,也更省钱。 况且咱们是开善堂,又不是要在这里建府邸。 像这种占地大房间少的大宅院,根本不实用。” 萧思怡想了想,点头道:“小九说的很有道理,开善堂的主要目的是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大宅子的确不实用。” 兰福道:“前日我们几个也商量过,若是把这宅子推倒,加上周围的空地,足够建一个规模很大的善堂。 为此我们还特意去了一趟营缮司,周郎中说只要县主开口,他们随时可以派人过来帮忙。” 萧思怡笑道:“那就更好了,盖房子的事情咱们也不懂。有了营缮司的人帮忙,咱们的精力就可以花在别的地方。” 萧姵道:“小姑姑还真打算事事亲力亲为?” 萧思怡道:“我倒是想,可惜能力有限。目前只能是边学边做,等我培养出一批得用的人……”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润悦耳的男声。 “思怡,你得帮帮我啊——” 第六十四章 舅爷九爷都是爷(一更,求首订!) 能够当面直呼萧思怡闺名的男子,整个大魏也寻不出几个。 而且这声音的主人不久前才刚去过国公府,真是想让人辨不出他的身份都难。 兰福怒目而视:“兰大人一路跟踪至此,究竟是何用意?” 相较于往日的儒雅风流,今日的兰澄形容狼狈神情沮丧,锦袍上满是褶皱和印迹,一看就是好几天都 《惹春风》第六十四章 舅爷九爷都是爷(一更,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让人羡慕的萧队长(二更,求首订!) 兰澄灰溜溜地滚了。 萧思怡不在乎与魏绰的婚事,但兰澄这个嫡亲舅舅,她真的很难做到把他当路人。 京城和广陵郡相隔千里,兰家大多数的人她根本都没有见过,正是因为有了兰澄,她对外祖家才不算是完全陌生。 印象中,她的大舅舅脾气温和学识渊博,每次进京总会给她带许多好吃好玩的, 《惹春风》第六十五章 让人羡慕的萧队长(二更,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翠阆苑中宴群芳(三更,求首订!) 萧姵自幼习武,麒麟卫的训练量于她而言远远称不上一个苦字。 但一连好几日早出晚归,她也难免有些困倦。 难得休沐日不用早起,她一觉竟睡到了巳时。 见床上像是有了动静,晴照和映水赶紧过来伺候。 萧姵努力将眼睛撕开一条缝,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晴照道 《惹春风》第六十六章 翠阆苑中宴群芳(三更,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四更,求首订!) 萧姵突然觉得有些累。 花轻寒和花晓寒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可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她虽然对花轻寒没有那种意思,还时常拿他没办法,但她从不否认,这些年与花轻寒相处得一直都很不错。 花晓寒则不然。 这小姑娘虽然有些娇气,但京中贵女们的那些臭毛病她是一样都没有 《惹春风》第六十七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四更,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一言难尽的发家史(五更,求首订!) 巨响太惊人,哭声太凄厉,立刻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赵昭昭和齐臻以及其他贵女迅速赶了过来。 而花晓寒已经恢复了清明,小心翼翼地捧着萧姵红肿的手哭了起来:“这些人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就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赵昭昭和齐臻却知道今天这件事情麻烦 《惹春风》第六十八章 一言难尽的发家史(五更,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贝妈妈心软忆往事 贝妈妈的厉害在国公府是出了名的。 虽然她没有打骂下人的习惯,但鹔鹴园里的丫鬟们对她还是又敬又怕。 此刻被她言辞犀利地训斥,晴照和映水哪里敢吭声。 萧姵向来对身边的人都很好,更何况今日的事情和丫鬟们无关,她怎忍心连累她们。 她用没有受伤那只手挽着贝妈妈的胳膊: 《惹春风》第六十九章 贝妈妈心软忆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当年之事太龌龊 萧姵整张脸都黑了。 难怪她总觉得父亲在三婶面前矮了一截,原来是心虚! 贝妈妈道:“四老太爷和三老爷为国捐躯后,老国公深受打击一病不起,这才把爵位让给了国公爷。 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种事情,老国公一气之下离开京城去了雁门郡。 除了皇后娘娘出嫁和世子爷娶亲这两次,他 《惹春风》第七十章 当年之事太龌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国公爷登门斥妻女 素馨园位置偏僻,平日里又没有人来往,辛素的防备心越来越松懈。 加之这几年萧思谦年纪渐长,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她更是没有了顾忌。 房门不关紧是常有的事,与女儿说话甚至经常忘了收敛嗓音。 今晚也是合该她们母女倒霉,明明没有密谋什么,甚至都没有议论旁人的是非,最后一句话却被萧思谦听了个正着。 萧思谦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学会认命也就罢了,什么叫总盯着姵儿? 内宅妇人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种,莫非她们还打算用那些腌臜手段来害姵儿? 简直岂有此理! 他一脚将内室的门踹开,厉声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辛素和萧婵被吓了一跳,险些把面前的圆桌给掀了,那装首饰的匣子也差点掉在地上。 “国公爷您怎的来了……”辛素稳住心神,赶紧拉着萧婵上前行礼。 萧思谦睨了圆桌上那些散乱的首饰一眼“大晚上的不睡觉,拉着孩子尽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辛素方才是因为萧思谦来得太突然才被吓到的,并不是真的害怕他。 老夫少妻,妻子撒娇胡闹,做丈夫的人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往往连架都吵不起来。 听萧思谦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辛素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国公爷这是在责怪妾身不会教养女儿? 妾身出身卑微,本来就是除了吃饭穿衣什么都不会。 再说了,婵儿是个女孩子,闲着没事摆弄一下衣裳首饰怎么了? 您若是看不惯,便也给她寻几位名师,让她像哥哥姐姐们一样修文习武,将来做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萧婵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做派,十分配合地嘤嘤嘤哭了起来。 萧思谦被母女俩弄得心烦,冷声道“不过是说你们几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辛素抹了抹眼泪“婵儿,还不请你父亲坐下。” 萧婵走到萧思谦身边,抽抽搭搭道“爹爹有话坐下慢慢说,女儿去给您沏壶热茶。” 萧思谦在椅子上坐下,沉声道“茶就不喝了,你们俩也坐。” 母女二人依言坐下,看起来分外乖顺。 萧思谦道“今日翠阆苑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说?” 辛素和萧婵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她们当然知道今日翠阆苑举行赏花宴,可人家根本不邀请萧婵,她自然不好厚着脸皮去参加。 莫非萧姵又惹祸了?母女俩不怀好意地暗自揣测。 萧思谦按了按眉心,道“今日的赏花宴上,辛家的两个姑娘冒犯了小九,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 母女二人险些惊掉下巴。 啥? 世上还有人敢冒犯萧姵? 而且这人还是辛家的人,居然还是姑娘?! 二人继续不怀好意地揣测,胆敢冒犯萧姵,那个不知死活的辛家姑娘现在恐怕真的死活不知了。 却听萧思谦又道“我今晚就是想来知会你们一声,今后最好少与辛家的人掺和。” 辛素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不想掺和和不准掺和,这里面差得太多了! “国公爷此言差矣,辛家乃是妾身的娘家。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那府里还有妾身的兄嫂和侄儿侄女。 妾身总不能落下个六亲不认的名声,况且那样对您和咱国公府也没什么好处。” 萧思谦被气笑了“听你这意思是非要和我对着干了?” 辛素瘪着嘴道“妾身不敢,但与娘家断绝关系这种事情,请您恕妾身做不到。” 萧思谦沉声道“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听不听的也随你便。 但你替我告诉辛家人,招惹我萧思谦没有问题,招惹国公府其他人也没有问题,但若是谁敢再去招惹姵儿,本公便让谁在京城没有立锥之地。” 辛素脑子有点乱。 本以为是萧姵把辛家的姑娘怎么着了,可听国公爷的意思,竟是辛家姑娘把萧姵怎么着了? 这可能么?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国公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辛家回到京城才刚两个月,人都还没认全呢。 妾身的那些侄女都是在东莱郡长大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就能得罪到郡主头上……” 萧婵也小声道“是呀,九姐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去哪儿不是众星捧月?表姐她们就是再没有眼色,也不可能去招惹她。” 萧思谦冷笑道“你那个名叫辛萝的侄女连姵儿是哪个月的生辰都知晓,这叫人都还没认全? 张口就敢唤姵儿表妹,真是好大的脸! 总之一句话,辛家虽然是陛下召回京的,也必须得谨守本分。 否则本公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让他们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辛素和萧婵不敢再替辛家辩解。 直到萧思谦离开,萧婵赶紧去把门关紧,这才道“娘,辛萝是不是疯了!” 辛素讥讽道“你出生的时候辛家已经去了东莱郡,所以才会这么想。 早年间这点事情算什么,比这疯狂百倍千倍的事情,辛家人全都做过。” 萧婵的小心脏跳得噗通噗通的。 她是真想听母亲讲一讲辛家从前的那些事。 可她太了解辛素,母亲不愿意说的事情,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不会开口。 辛素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方才你父亲的话可记住了?” 萧婵点点头“记住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和辛家人来往。” “你这孩子真是……来往还是要来往的,只是要多留个心眼儿,千万别被人给利用了。” “您别把为当傻瓜好么?大表姐当上美人没几日,地位还不稳固,辛家人用得着咱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辛素苦笑了一下。 孩子终究是孩子。 倘若她这个国公夫人不是个虚的,辛家人早就把她捧上天了,哪里还需要去和他们周旋。 就眼下这个状况,辛家姑娘进了宫,从萧姮到萧姵,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谁的心里会舒坦? 她们母女的日子恐怕更难捱了…… 。 第七十二章 三人成虎,万人大力神 辛素的揣测勉强算是对错参半。 萧姵心里的确是不舒坦,却和那新进宫的辛美人无关。 而是真的被萧思谦和辛素的那些破事情恶心到了。 向来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她,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滚了一夜。 好容易捱到天色微明,她只觉脑袋胀痛、腰背酸痛、伤处刺痛,简直比儿时初次习武后还 《惹春风》第七十二章 三人成虎,万人大力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快乐生辰,换个角度 与桓际形影不离十几年,桓郁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哄弟弟的功夫。 短短几句话,萧姵整个人就舒坦多了。 不仅是刚才的别扭,甚至连昨晚的恶心似乎都渐渐淡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桓二哥,你可真会安慰人,比我小五哥强多了。” 桓郁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小五哥是你的至亲,与我 《惹春风》第七十三章 快乐生辰,换个角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毒如蛇蝎,当年秘事 虽然花夫人的解释合情合理,花晓寒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与萧姵认识了十多年,自认为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萧姵的脾气是有些暴躁,但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她的气量要大得多。 换句话说,得罪她的若是男子,她肯定不会轻饶,可辛萝是个姑娘…… 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 《惹春风》第七十四章 毒如蛇蝎,当年秘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桓家事多太复杂(上) 萧姮出嫁时已经十七岁。 那时天庆帝登基已经一年,因此她是从定国公嫡长女直接成为了大魏的皇后。 从那时起,回娘家便成了奢望。 为了照顾好年幼的妹妹,她出嫁前就在鹔鹴园做了周密的安排,每日都让人把萧姵的消息及时向她汇报。 后来萧姵长大了些,有了自保的能力,她才慢慢把那些人撤了,只留下了绮南帮萧姵打理母亲的嫁妆。 但萧姵的消息依旧有人负责打探,只是不似从前那般事无巨细,只捡重要的消息禀报。 譬如说此次萧姵受伤的事,当日她就得到了消息。 但直到三月十五,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都没有召萧姵进宫,也没有对这件事情有所表态。 连最了解她的寄梅都有些奇怪。 这段时日她大着胆子问了好几次,皇后娘娘始终是不急不慌的,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方才她收到了天水郡那边的消息,正准备来禀报,可皇后娘娘正在和太子殿下打双陆,她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太子魏珞今年九岁,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 因为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所以魏珞也如他的父皇一样,自小就失去了按自己的喜好生活的权利,一直按照一国储君的标准成长。 幸好他有一位好母亲,在闲暇时他还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稍微放松一下。 算了,再要紧的事情也等太子殿下玩痛快了再说。 寄梅把手里的小竹筒重新拢进袖子中,轻轻退出了书房。 魏珞一连赢了三盘,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母后又输了!” “珞儿越来越厉害了,母后甘拜下风。” 萧姮把兑好的温水递给儿子“这几日太干燥了,多喝些水。” 魏珞听话地喝了半杯温水,兴奋依旧不减“母后,我好久都没有见到小九姨了,上次我一连输给她八盘,约好了下次见面再比过的。 您让人把她召进宫来好吗,我今日一定能赢她。” 萧姮道“你小九姨如今是有职务的人,哪儿能像从前一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今日是十五,麒麟卫也要休沐啊。” “正因为今日休沐,你小九姨也要休息,也要去会朋友,你把她拘到宫里来,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母后……小九姨最疼我了,就一次好不好……” 萧姮无奈地笑道“好吧,你先去午歇,等你睡醒就可以见到小九姨了。” “好呀好呀!”魏珞大声欢呼起来。 但他高兴归高兴,却依旧没有忘记规矩。 给萧姮行礼告退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迈着方正的步子走出了书房。 萧姵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皇家。 若是珞儿没有了身上的束缚,一定会像小九一样活泼洒脱。 她按下心中的遗憾,提高声音道“寄梅进来。” 候在门口的寄梅推门而入“娘娘。” 萧姮笑道“方才我见你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寄梅也忍不住笑道“娘娘可真会打趣,奴婢是不忍心打扰您和小殿下,怎的就成探头探脑了?”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小竹筒呈上“这是天水郡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请娘娘过目。” “哦?”萧姵接过小竹筒“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寄梅道“因怕耽误娘娘要事,来回皆用飞鸽传书。” 萧姮打开竹筒拔出纸卷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纸卷虽然小,但写信人用的是最轻薄的纸张,并以蝇头小楷书写,内容着实不少。 寄梅见她越往后看神情越凝重,一颗心跟着吊了起来。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萧姮才放下手中的书信,用力捏了捏眉心。 “娘娘,是不是桓家有什么不妥之处?” “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就是事儿太多,关系太复杂了!” 寄梅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 定国公府萧家是大魏京城出了名的大家族。 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娘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 再说了,要论人多事杂,天底下有哪家府邸能与皇宫相比。 娘娘执掌凤印十二载,把偌大的皇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太后娘娘都时常夸赞。 那桓家莫不是龙潭虎穴,竟让皇后娘娘发出此等感慨! 萧姮道“咱们萧家是人多,但事情并不多。而且每件事情处理起来都不复杂,所以三婶这些年虽然忙碌,但也说不上辛苦。 这桓家可大不一样,人算不上多,也就老郡公夫妇外加长子一家以及如今的郡公一家。 另外也就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一家人时常来往。 我简单替他们算了一下,人口不过二十余,可关系之复杂,一时半会儿的连说都说不清楚。” 寄梅越发好奇了“那娘娘就慢慢说与奴婢听。” 萧姮道“桓老郡公三十岁上才娶妻许氏,两人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名叫桓崧,娶妻姚氏。次子名叫桓岩,也就是如今的郡公。” 寄梅道“既然桓崧是长子,为何继承爵位的却是次子?” 萧姮嗔道“事情本来就复杂,你再一打岔,本宫还如何说得清?” 寄梅赶紧捂住嘴,表示自己再不敢插话了。 萧姮这才继续道“老郡公之所以三十岁才娶妻,是因为他年少时曾经定下过一门亲事。 他那未婚妻一家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未婚妻一家人在她十三岁的那一年全都没了。 老郡公悲痛不已,当时便迎娶了未婚妻的牌位过门。 直到他三十岁那一年,在旁人的劝说下,他才又娶了如今的老郡公夫人许氏。 但两人婚前便有约定,将长子记到那前妻的名下,将来继承郡公府。 谁知那许氏生下桓崧后便反悔了,哭闹着不愿意将儿子记到别的女人名下。 老郡公无奈,只能退一步选择了次子。 那许氏人是糊涂,肚皮却非常争气,没过多久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次老郡公下了狠心,次子一出生就交给了乳母带。 又过了几年,次子桓岩聪明好学甚得老郡公喜欢,便上奏朝廷请封次子为世子。” 。 第七十六章 桓家事多太复杂(下) 事情才刚说了个开头,寄梅的脑袋就已经开始晕了。 难怪皇后娘娘方才会发出那样的感慨,桓家的事情果真连说都很难说清楚。 不过那桓老郡公也着实有情有义,为了尚未过门的妻子,竟能做到十多年不娶妻。 难怪他的年纪和老国公相仿,孙子的年纪却比皇后娘娘小了那么多。 却听萧 《惹春风》第七十六章 桓家事多太复杂(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我不恨他,但我鄙视他 萧姵来到栖凤宫时,魏珞已经穿戴整齐回到了偏殿。 还不满两岁的安阳公主也睡醒了,正坐在萧姮腿上,咿咿呀呀地同母亲和哥哥说着话。 见自家小九姨到了,魏珞高兴得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努力平复了心中的激荡,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前给萧姵行了个礼:“小九姨好。” 萧姵学 《惹春风》第七十七章 我不恨他,但我鄙视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世上没有如果 萧姮和萧姵不同,她的童年有母亲陪伴,也有父亲疼爱。 萧思谦那个时候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没有职务在身,生活富贵闲适。 大夫人南蓉要主持中馈,反而比他忙很多。 萧元朗和萧思淳那时还是少年,在府里跟着萧思谦读书习武。 几岁大的萧姮还没有弟妹,便整日跟在四叔祖和三叔 《惹春风》第七十八章 世上没有如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来自祖父的一封信 听着妹妹那欢快的声音,萧姮只觉心上的伤痕都淡了不少。 “小九,我听陛下说,麒麟卫最近训练挺辛苦的,还吃得消么?” 萧姵笑道:“没事儿的,我自小就习武,早都习惯了。” 萧姮道:“那一日你赢了桓二公子,陛下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晚间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 若是往日 《惹春风》第七十九章 来自祖父的一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上) 自从十五年前永王伏诛后,魏京一直都十分太平。 尤其最近几年,虽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京城百姓基本不为吃穿犯愁,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少有发生。 然而,三月中旬刚过,城南却一连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 府衙接二连三接到百姓报案,知府大人迅速派出大批捕快四处追查,很快就抓捕了 《惹春风》第八十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下) 花轻寒身份尊贵,刘知府自是不敢让他去大牢里认人。 他抵达府衙后,衙役们将那名嫌犯带到了大堂。 时隔七年,花轻寒由男童长成了年轻男子,变化非常之大。 而那嫌犯在外流窜多年,风餐露宿辛苦奔逃,虽然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却比寻常年过半百的男子还显老。 他认不出花轻寒 《惹春风》第八十一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花夫人发飙 () 萧姵和刘知府不知内情,听了何大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 花轻寒却突然一拍椅子扶手,厉声喝道:“你确定那男子姓扈,随从们皆是渤海口音?” 何大吓得往后一缩:“是……那杨庞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绝不会弄错……” 刘知府道:“花世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花轻寒拱了拱手:“刘大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了,且容我回府询问家父家母,之后再来与您分说。” 以他的身份,刘知府自是不好逼问,只能点头答应。 花轻寒又对萧姵道:“小九,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萧姵抿抿嘴:“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刘大人相商。” 不用问也知道,此事肯定涉及文渊侯府的阴私,她一个外人始终不太方便。 而且她答应田曙的事情还没有办,总不能食言而肥。 花轻寒想了想:“那好吧,我就先走了。若是明早我依旧迟到,那便是事情尚未了结,你替我向桓队长说一声。” “放心吧。”萧姵应了一声,与刘知府一起目送着他离去。 花轻寒的马车一路疾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文渊侯府。 花夫人和花晓寒在家中翘首以待,听说他回来了忙一起迎出了正房。 花轻寒面色凝重,示意丫鬟仆妇候在门外,这才随母亲和妹妹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娘,陈家表姑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姓扈的管事?” “陈家表姑”四个字一出,花夫人便露出了嫌恶之色:“你怎的突然想起她了?” 花轻寒遂把方才何大的话复述了一遍。 “……也不知是怎么了,儿子听了那何大的话之后,瞬间就想到了陈家表姑。 虽然我只在祖母寿诞时见过她一回,但我记得她身边似乎有一名姓扈的管事,而且……表姑父任职的地方恰是渤海郡。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大家都是亲戚,她为何要花大价钱雇人绑架我?” 花夫人刷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大声道:“来人!” 丫鬟仆妇们赶紧垂手而立。 其中一名仆妇应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立刻派人去请侯爷,不论他在做什么,都请他马上回府!” 那仆妇小声道:“这个时辰侯爷恐怕还未散朝……” 花夫人怒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乖乖,在夫人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呢,太吓人了! 那仆妇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花夫人的怒火依旧未消,牙齿咬得咯咯响。 “娘——”一双儿女扶住了她的胳膊。 三人重新回到正房中,花夫人略微平复了一下怒气,沉声道:“轻寒,你猜的没错,这件事肯定就是那陈清漓做的!” 花轻寒和花晓寒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花夫人冷笑道:“为什么?这就要去问你爹了!”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这事儿竟同他们的父亲有关系? 莫非那陈表姑和父亲之间…… 不是他们喜欢乱想,毕竟表兄表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在他们印象中,父亲对母亲一直百依百顺,而且文渊侯府在京城所有的勋贵中,是极少数没有庶出子女的人家之一。 这中间莫非有什么误会? 花夫人道:“你们两个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未曾经历过,所以不相信那陈清漓能这般恶毒。 幸好当年小九出手救下轻寒,否则……” 这些年她每次想起儿子十岁那年被绑架一事,对萧姵的感激就越深一层。 今日得知了绑架案很有可能出自陈清漓之手,那份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若是寻常绑匪,绑架轻寒图的只可能是金银,只要交够赎金,他平安归来的几率很大。 可这件事若是陈清漓所为,那目的就是要让她承受痛苦,轻寒将会遭受数不清的折磨。 花晓寒着急得不行:“娘,我和哥年纪小没有经历过,您倒是同我们说一说啊!” 花夫人抚了抚她的发顶:“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陈清漓是你们祖母的嫡亲外甥女,陈家家道中落,她们一家人靠着亲戚们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 那时咱们花家日子也不好过,除了那点禄米和为数不多的田产,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收入。 只需看看如今那些败落的勋贵之家,就能知道你们父亲年少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你们祖母是个爱面子的人,衣食住行不肯俭省,还从府里的开销中省出钱来接济陈家母女。 后来陈清漓的父亲没了,你们祖母索性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咱们府里。” 花晓寒道:“娘,咱们家都穷成那个样子了,您居然还肯嫁进来,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花夫人轻轻拍了她一巴掌:“你少来拍马屁!娘那是父母之命不可违。 你外祖父与你祖父交情甚笃,见你父亲聪明好学又肯用功读书,这才同意这门亲事的。” “晓寒别打岔,让娘好好说话。” “哦。”见哥哥神情凝重,花晓寒不敢多话了。 花夫人道:“那时你们父亲年纪还小,你们祖父还没有开始考虑他的亲事,你们祖母便有了娶外甥女做儿媳的打算。 陈清漓的母亲自然愿意了,若是女儿嫁到别家,她哪里好意思在花家常住,迟早都得回到陈家吃苦受穷。 可她母亲愿意有什么用,陈清漓模样生得标志,一心想着攀高枝。 在文渊侯府生活了几年,她哪里看不出府里是个什么情况,如何肯轻易答应这桩婚事?” 这次轮到花轻寒沉不住气了:“既然如此,她自去攀她的高枝,无论如何也恨不到咱们家头上吧?” 花晓寒瞪了他一眼:“难怪萧姵总说你是个书呆子,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呆了! 人家手段高着呢,高枝没攀上之前,还不兴给自己留条后路? 若是嫁不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安生做文渊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比嫁给穷苦人家强百倍。” 花夫人冷笑道:“她为什么恨花家,等咱们家的侯爷回来就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花侯的青春往事 成婚三十载,花侯早已经习惯了事事都听夫人的。 散朝后他刚回到衙署,就被府里的仆从堵了个正着。 听闻夫人让他立刻回府,花侯心中顿时有些疑惑。 他的夫人厉害不假,却向来十分明事理。 若非发生了重大事件,她绝不会派人来打扰自己的公务。 足见今日府里真的出大 《惹春风》第八十三章 花侯的青春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同是失意爹,相逢喝一场 花老夫人走了近十年,花夫人从未在丈夫面前说过她半句不好。 可今日花夫人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一把揪着花侯的衣领“当初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母亲一共就给过我五十两银子。 太后娘娘出嫁,她也推说自己手头紧,只把那些老旧的首饰收拾了一小匣做添妆。 可她却对陈清漓如此大方! 到头来人家却用这笔钱来雇人绑架她老人家唯一的孙子。 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忍?!” 花侯羞愧难当。 如果事情真如夫人所言,他真是无颜面对妻儿了。 他苦苦哀求“夫人,我真的没有骗你。母亲当年给陈清漓添妆一事我的确知情,可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究竟给添了些什么。” 花夫人一把将他推开“这件事情我绝不善罢甘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个月之内必须把陈清漓给我弄到京城里来。 若是我冤枉了她,错怪了老夫人,我亲自向她赔罪,并去老夫人坟前跪三天三夜。 若绑架一事的确是她所为,我定让她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花侯道“夫人放心,轻寒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定会早日查清事情真相。 只是那渤海郡离京城太远,一个月恐怕有些困难,能否宽限一些时日……” 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一对儿女,想让他们帮忙求个情。 可惜儿女们今日都站在母亲一边,谁都没有开口。 花夫人却被他的小动作给气炸了。 “花邕,从今日起你不准踏足后宅半步!什么时候了结这件事,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再坐在一起吃饭!” “夫人……” 花夫人懒得听他废话,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往外推。 花侯不敢反抗,只能顺着妻子的意思被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正房的门被重重合上。 花侯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主院。 “娘……”花轻寒有些不忍,劝道“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了?” 花晓寒也道“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爹往外推,万一……” 花夫人一翻眼皮“万一什么?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他有本事倒是给我弄出些花花事情来瞧瞧!” 兄妹二人不敢再多话,心里却都十分挂念父亲。 ※※※※ 满心失落的花侯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走出了侯府。 随从们试图跟随,也被他挥退。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更需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心中的憋闷。 陈清漓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比妻子更清楚。 当初她攀高枝屡屡受挫,又见侯府有了些起色,便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答允亲事。 母女二人在母亲面前日日以泪洗面,哄得母亲重新动了心思。 可那时他与妻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哪里肯答应纳她为贵妾。 为了打消母亲的念头,也为了摆脱陈清漓的纠缠,他才不得不答允母亲,替陈清漓寻一桩合适的亲事。 后来滕志远仕途不顺,也是在他的举荐之下才谋得了渤海知府一职。 花侯知道野心勃勃的陈清漓肯定不满足,可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没想到那女人竟恶毒至斯。 若是当年轻寒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是他们夫妇没了儿子,文渊侯府嫡出这一支也断了后。 祖宗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爵位,几代人辛辛苦苦维持的体面,他们夫妻二人几十年奋斗重振的荣耀,都化作了泡影。 所以夫人当着儿女和下人们的面将他赶了出来,他虽觉得丢人,却半分怪罪她的意思都没有。 日头渐渐偏西,花侯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玉带河边。 魏京附近有河流数条,唯有玉带河穿城而过。 两岸居住的虽然都是平民,但因为魏京日益繁荣,沿河边开了不少的小饭馆,着实热闹得很。 香气阵阵扑鼻而来,花侯顿觉饥肠辘辘,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连午饭都没用。 摸了摸腰间,花侯懊恼极了。 穿着官服时他从不佩戴荷包。 而没有佩戴荷包,就意味着他身无分文。 身无分文,几个大子儿就能吃饱一顿的小饭馆都进不起。 望着沿河岸飘荡的袅袅炊烟,花侯长长叹了口气。 正准备转身离去,就听见有人在唤他。 “敬堂兄,敬堂兄——” 花侯凝神一看,就见里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饭馆门口坐着喝茶的客人,竟是定国公萧思谦。 萧思谦见花侯像是被惊到了,索性站起身走了过来。 “敬堂兄不认识我了?” 花侯回过神来“伯年,你怎的会在这里?” 两人年岁相仿,幼时还是同窗,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 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不同,自打大魏开国到如今从来没有衰败过,一直都是富贵之极。 萧思谦自幼便是个极其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花侯完想象不出他居然会踏足这种地方,更别提在这样的小饭馆用饭。 见他一脸诧异,萧思谦笑道道“敬堂兄还没有用晚饭吧,如不嫌弃,陪小弟一起喝上几杯?” 花侯笑道“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携手一起回到小饭馆门口,相对而坐。 萧思谦招招手“李老三,给我上一盘卤牛肉,一盘糟鱼,一只烧鸡,再来两坛酒。” 不一会儿,就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矮壮汉子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小饭馆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抱着两坛酒的少年。 “萧先生,您带朋友一起来啊?”李老三样貌十分憨厚,咧着嘴打量了花侯一番。 待看清楚对方身上的官服,他手里的托盘险些滑落。 “萧先生,您这位朋友……”他将托盘稳稳放在桌子上,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他在此处开店快满十年了,官差倒是日日都能见,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官爷。 虽然看不出眼前这位的品级,但这位官爷相貌堂堂气势逼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这样的大人物也会到自家的小店来用饭,真是太吓人了。 萧思谦笑道“李老三莫慌,我这位朋友虽是做官的,却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家中日子过得也不富裕。” 李老三笑道“萧先生莫要欺瞒小人。” 萧思谦笑得更开心了“你若不信,待会儿看看咱俩是谁来付账。” 。 第八十五章 酒前称兄弟,醉后成冤家 客人们的玩笑话,李老三自是不会当真。 他把卤牛肉、糟鱼、烧鸡以及一碟豆腐干并一碟花生米摆在桌上,笑道“萧先生,豆腐干是小人的浑家今日一早卤的,花生米是小人才刚炸的,给您二位下酒。” 萧思谦道了谢,从那少年手中接过酒坛“小哥儿将这茶碗撤了吧。” “两位先生慢用。”少年端起茶碗,同李老三一起退了下去。 萧思谦拍开泥封,将其中一坛酒推到花侯面前“敬堂兄,这酒乃是店家自酿,虽不及你日常所饮,却颇有些滋味。” 花侯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顿觉酒香四溢。 “果然好酒,伯年老弟真好本事,竟能寻到此间来。” 萧思谦只觉嘴里有些发苦。 李老三家的酒菜的确不错,但他哪里有那等闲工夫四处寻吃喝。 不过是躲起来喝几口闷酒罢了。 他也将自己的酒碗倒满“今日虽不是头一回与敬堂兄喝酒,这样的机会却也十分难得,来,小弟敬你一碗!” 花侯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一整日没有吃喝,花侯那空空如也的胃被酒水一刺激,越发抽搐得厉害。 难受是难受,心里却无端地生出一番豪气。 “痛快!”他大喝了一声,把酒碗重重墩在桌上。 李老三刀功了得,暗红色的卤牛肉切得既薄又匀称,在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 糟鱼焦黄烧鸡油亮,虽是寻常菜色,却都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就是那店家赠送的两小碟豆腐干和花生米,看起来也十分可口。 花侯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他也顾不上讲究斯文,夹了一筷子牛肉直接塞进了嘴里。 萧思谦看得好笑,打趣道“散朝都好几个时辰了,瞧敬堂兄这模样,竟像是一直未曾用饭?” 花侯一连吃了好几块牛肉,这才觉得稍微缓过劲儿来。 “伯年猜的没错,我从晨起用过早饭后,连口茶水都没喝。” 萧思谦有些好奇“我记得今日朝中并无大事,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花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叹道“萧花两家是世代的交情,我与贤弟又相交几十年,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 我之所以一整日水米未进,并非公务繁忙,而是为了家事……” 见他端起碗又是一饮而尽,萧思谦越发想不明白。 同自己相比,花邕的日子显然要舒服多了。 夫妻恩爱儿女双,最重要的是文渊侯府人口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拖累。 虽然朝臣们没少暗地里笑话他惧内,说他身边连个通房侍妾没有,甚至连花酒都不敢喝。 可花邕自己却从来不在乎,甚至还引以为荣。 而且说句不怎么中听的话,花老侯爷夫妇均已故去多年,文渊侯府哪里还有什么家事能让他烦心至此。 果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么? 萧思谦夹了一颗花生米嚼了嚼,咸香酥脆,味道一如当年…… 花侯见他竟不追问缘由,反倒是好奇起来。 “伯年,那你又为何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用饭?莫非真是为了美酒美食?” 萧思谦苦笑道“你我皆已年近半百,怎可能还贪口腹之欲,更何况这里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饭馆,哪里就能称得上美酒美食。 我不过是与敬堂兄一般,心中烦闷无人倾诉,因此才躲到这里喝几杯闷酒。 你看那店家对我的态度便能知晓,我到此间用饭也不是一两次了。” 萧家从前的那些事情,花侯不敢说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总知道些皮毛。 他能猜得出萧思谦为何苦闷,但又觉得对方是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 哪里像自己,分明与那陈清漓清清白白,却无端被妻子儿女猜疑,甚至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有身份的人往往最爱面子,两人同样不能免俗。 既然不好开口,那索性就喝个痛快。 不多时,两个酒坛就都见了底,桌上的菜也没了一半。 萧思谦把空酒坛一扔,咋咋呼呼道“李老三,再来两坛!” 李老三自幼就在小饭馆当学徒,见多了喝醉的客人。 一听这位萧先生的声音,就知道他离酒醉不远了。 开饭馆的最怕酒鬼闹事,但若是不继续上酒,麻烦绝对比客人喝醉了更大。 而且他很清楚,这位萧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若是真喝醉砸了店,也绝不会让自己折本。 李老三赶紧又挑了两坛酒送了过去。 不一会儿,新上的两坛酒又只剩下了一半。 萧思谦和花侯都有了醉意,之前最在乎的面子也早扒下来扔河里去了。 “敬堂兄……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阿蓉还在……” “得了吧你,当年和咱们一般大小的人,谁他娘的不羡慕你? 可你呢?我就搞不懂了,好端端的你干嘛去招惹那样的女人?” “你知道个屁!你们他娘的知道个屁!老子这些年有……有多憋屈!” “你他娘的骂谁的娘?” “老子骂的就是你……不是……明明是你先骂我的!” “真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这地方明明是我和阿蓉先来的,那时候这里的饭馆都只有两家……” “我才不和你个混蛋同流合污……” 花侯一边骂一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夫人还在家等着我……” “切——”萧思谦也站了起来,隔着小木桌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都把……把你赶出家门了……谁还耐烦等你?” 花侯怒了,一把甩开萧思谦的手“你才被人赶出家门!我那儿女孝顺得很,谁跟你似的……” 萧思谦没有提防,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花敬堂!你找打!” “打的就是你!”花侯仗着酒气,纵身扑了过去。 萧思谦自幼习武,身手比花侯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他的酒量一般,别说同萧姵相比,就连此时的花侯都比他清醒几分。 有心躲闪却力不从心,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此时恰是饭点,来河边小饭馆用晚饭的客人着实不少。 但大家都是平民百姓,醉酒打架的事情见得也多了。 许多人甚至把这场热闹当做下酒菜,看得津津有味。 。 第八十六章 少时同窗,老时共犯 “鼠哥,打起来了——” 河对岸的小饭馆里,一名满脸稚气的小少年扯了扯身边的瘦小男子,大声惊呼。 瘦小男子笑道“打了好啊,他们不打,我等如何立功?” 另一名男子道“鼠哥,你刚才说这人是九爷的爹,要是打出问题来怎么办?” 鼠哥正是张其勇的小舅子田曙。 今日萧姵去府衙找刘知府,经过仔细盘查,他那几名兄弟的确未曾参与盗窃,刘知府当堂就将几人给放了。 田曙心里高兴,有心好好摆一桌给兄弟们去去晦气,无奈口袋里银钱有限,只能请大家到常去的河边小饭馆喝几杯。 谁知酒菜还没有上齐,他就发现了河对岸的萧思谦。 离开府衙之前九爷才交待过,今后让他们兄弟暗中盯着辛家人的动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国公爷。 虽然国公爷姓萧不姓辛,可他那个小老婆不就是辛家的姑娘么? 九爷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的意思他清楚得很。 “小豆子。”田曙吩咐道“你去外边儿瞧瞧附近有没有官差,如果有的话你就去告诉他们有人殴打朝廷命官。” “哎!”小豆子机灵得很,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方才那名男子有些紧张“鼠哥,咱们刚从牢里出来,您怎的又去招惹官差?” 田曙笑道“放心,这事儿同咱们无关,弟兄们敞开了喝!” 玉带河两岸的小饭馆菜品丰富价格便宜,除却平民百姓外,对俸禄不高的官差们吸引力同样不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豆子便回来了。 很快就见十几名官差跳上了摆渡的小船,飞快朝对岸驶去。 “让开,让开——”官差们下了船,用力分开了围观的人群。 李老三忙迎上前,对其中一名官差行了个礼“朱爷。” “怎么回事?”朱爷一边问,一边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虽然两人的衣裳都已经被扯破,但依旧能看出其中一身确实是官服。 他不敢耽搁,忙吩咐其他官差把两人分开。 李老三这时才敢搭话“回朱爷,这二位本是好友,因为多喝了几杯才……” 朱爷哪里还顾得上搭理他,迈步走上前去。 此时的萧思谦和花侯已经被官差们分开,酒也醒了大半。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懊悔不已。 定国公和文渊侯在河边小饭馆醉酒斗殴,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他们两个今后也不用在朝堂上混了。 更何况他们两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爹。 这件事情往小里说是两位娘娘争宠,往大里说甚至关乎大魏江山承继,后果谁都无法承担。 两人不约而同地咬紧了牙关,拿定主意坚决不暴露身份。 以官差们的身份,自是不可能认识京中真正的贵人。 朱爷的目光从萧思谦面上划过,最终定格在花侯那身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官服上。 他对花侯抱拳施礼“恕卑职眼拙,未知这位大人是……” 花侯坦然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官服是别人的。” 朱爷一噎,啥意思? 乱穿官服可是重罪,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可他也是在衙门里混了半辈子的人,如何看不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这人分明是嫌醉酒打架太丢人,所以才故意隐瞒身份。 而且他敢肯定,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也绝不普通,总之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用近乎恭敬的态度道“二位若是什么都不肯说,卑职只好将你们带回县衙了。” 花侯想了想“我们要去府衙。” 萧思谦险些笑出声。 敬堂兄的脑子向来好用。 县令官太小,见过他们两人的几率就更小。 而那位刘知府与他们二人有过几面之缘,去府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朱爷又是一噎。 你他娘的!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从古至今有谁听说过,人犯还可以自行选择去哪个衙门受审的!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吩咐其中的两名官差“你俩去雇辆马车,把这二位送去府衙。” 你大爷的,居然还要雇车?! 很快那两名公差就推着一辆大车回来了。 “朱大哥,这附近没有马车,只有这个……” 朱爷被气笑了。 真是两个蠢蛋! 让他们去雇车只是表明一种态度,这二位大老爷又不是没长脚,没车照样能走着去。 这下好了,官差推着人犯去府衙,还要脸么? 他咬牙道“请二位上车。” 萧思谦忙道“且慢。” 朱爷拧眉“这位爷还有何事?” 萧思谦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金豆子递给李老三“对不住了,改日我再来用饭。” 李老三吓了一大跳“萧先生,这太多了……” “拿着吧。”萧思谦把金豆子塞进他手中,和花侯一起上了大车。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了府衙。 经过一番交接,两人被交到了府衙的衙役们手中。 朱爷等人离开后,花侯对一名衙役道“刘大人何在?” 那衙役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位官老爷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也不看看天都已经黑透了,刘大人再想升官发财,也得吃饭睡觉好吧? 他躬身道“回大人,这几日城南盗窃案频发,刘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今日案件终于有所进展,他此刻早已经回府歇下了。” 花侯想了想“那烦劳你给我们寻个安歇的地方,有事明日一早我们与刘大人分说。” 那差役道“好吧,您二位请。” 不多时,两人就被安排到平日差役们值夜的房间。 差役们虽不知二人身份,但也与那朱爷一般,都是有眼色的。 给二人安顿好住处,又送了些热茶热水过来,这才放心离去。 萧思谦往椅子上一坐,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嘴角“敬堂兄,我记得你打小儿就只喜欢读书,当年老侯爷怎么逼迫你都不愿意习武,可今日一看,身手还不错啊!” 花侯拧了个热手巾擦了擦脸,沉声道“方才怎的不见你开口,现在倒是话多!” 萧思谦笑道“你还在生气,今日分明是我吃亏好吧! 咱俩少时是同窗,如今老了做共犯,还是蛮有缘分的。” 。 第八十七章 通知两位爷,速速来领爹 () 萧思谦早已经习惯了受家人冷落,醉了一场又打了一架后,心里的阴霾很快就散了。 虽然身处府衙,甚至还被当做人犯,他却因为有老友的陪伴,心情居然很不错。 花侯则不然,醉酒打架的确让他暂时发泄了心中的郁郁之气,但此时静下心来又想起了妻子儿女对他的态度,心情就怎么都好不了。 往日这个时辰,他早已和妻儿用过晚饭并一起在花园里散了步,躺在了温暖舒适的床上。 今日丢了脸面不说,还留在这间只够打个转身的小屋子里过夜,真是…… 才华横溢的花侯,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见萧思谦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还说什么同窗共犯,他真是听不下去了。 如今这厮变得没脸没皮,被亲人们无视这许多年,亏他还一直活得这般自在! 花侯把热手巾往水盆里一扔,往那窄小的床上一躺,背过身懒得搭话。 萧思谦微微一愣。 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说翻脸就翻脸? “喂,敬堂兄——”他踢了踢花侯的官靴。 花侯不理他。 萧思谦道:“敬堂兄,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忐忑,对吧?” 花侯还是不理他。 萧思谦又道:“敬堂兄深夜不归家,嫂夫人和侄儿侄女肯定急坏了,说不定正派人四处找你呢。” 花侯闷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回家,想试一试自己在家人心目中有多高的位置吧?” 萧思谦倒了杯热茶慢慢喝了起来。 这还用说? 花敬堂几十年来过得舒服顺畅,突然间赌气不回家,不是想要试探妻子儿女才怪!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用离家出走这么幼稚可笑的手段来和家人赌气,其实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最可悲可怜的是自己这样的人。 别说是一晚不归家,就算一个月不在国公府露面,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用说着急担忧。 萧思谦半天不搭话,花侯反倒是沉不住气了。 他蹭地翻过身来,戏谑道:“莫非你打算试一试?” 萧思谦放下茶杯,自嘲道:“我很多年前就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了。” 花侯嗤笑:“皇后娘娘、萧世子、小九,哪个不是世间难得的好孩子? 是你自己把好日子过没了,把自己混成了个孤家寡人,这能怪谁?” 萧思谦无奈道:“敬堂兄,再争论下去咱俩恐怕又得动手了。 这里可是府衙,事情闹大了更加难以收场。” 花侯撇撇嘴:“你方才喝的是茶不是酒,我再和你动手,那不成傻子了么! 明日一早我儿子来接我,看见他爹鼻青脸肿的还不得着急上火? 我可不像有些人,哪里舍得折腾自个儿的孩子。” 萧思谦的火气终于被拱了起来:“合着就你一个人有儿子?” 花侯颇为自得地笑道:“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贤弟若是真想与为兄置气,明日一早也让儿子来接你回府不就得了。”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萧思谦脑子一热,怒道:“让儿子来接算什么本事,本公让姵儿亲自到府衙来接我!” 花侯嘿嘿笑道:“那敢情好,本侯最喜欢小九那丫头了,正好和她套套近乎。” 萧思谦有些懊恼,但话已然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也往另一张床上一趟:“别以为本公不知道你们一家在打什么主意,告诉你,休想!” 花侯冷笑道:“别以为你是亲爹就了不起,这件事你管不着!” “哼!” “哼!” 两人同时翻身,再也不肯搭理对方。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刘知府就醒了。 洗漱换衣后简单用过早饭,他又急匆匆去了府衙。 诚如昨日那名衙役所言,盗窃案的确有所进展,但距离彻底结案还差得很远。 单是把府衙大牢里关着的那些嫌犯通通审理一遍就需要花费好几日,他可不敢耽搁太久。 孰料他刚走进府衙,就见几名昨日负责值夜的衙役一脸焦急地过来行礼:“参见大人。” 刘知府疑惑道:“你们几个为何还在此处?” 其中一名衙役压低声音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知府顿觉头大。 自己这几日是行大运了么? 昨日才刚接待了花世子和弋阳郡主,今日又来了两位身份不明的贵老爷。 还让不让人好好做官了?! 他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记住此事断不能四处传扬。” “是,卑职等告退。” 刘知府顾不上维持官威,一路小跑着朝衙役们的值房跑去。 待看清楚二位贵老爷的模样,他腿一软险些栽倒。 谁能告诉他,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究竟是怎么了? 京城那么大,官员多如牛毛,这两家人干嘛总和他过不去? 花侯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知府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人都退了出去。 “下官见过国公爷,侯爷。”他赶紧施礼。 花侯懒得多做解释,开门见山道:“刘大人可否派人去我们二人府上知会一声,请我儿轻寒和弋阳郡主前来接我们回府。” “行,行……下官这就去安排人。”刘知府转身走了出去。 他把心腹孙捕头和江捕头叫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其他的话你们不必多言,就说让花世子和弋阳郡主速速前来府衙接他们的父亲回府。” 孙捕头和江捕头都听懵了。 啥? 刘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去通知那两位爷,速速前来府衙领爹? “还愣着做甚?刘大人瞪了两人一眼:“记住了,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两位捕头应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去。 萧思谦猜得一点没错。 国公府中他那几十个亲人,竟没有一个发现他昨晚未归。 随从们是他提前吩咐过的,虽然有些奇怪他此次为何在外留宿,但也没有张扬。 毕竟国公爷不是小孩子,他们岂敢干预他的私事。 花侯府中,花夫人和花晓寒并不知晓花侯没有回府。 并非母女二人心大,而是花轻寒怕母亲和妹妹多想,没有让人把消息传进内宅。 他自己却是忧心忡忡,一夜未眠。 第八十八章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好容易捱到天亮,花轻寒依旧没有得到关于父亲的半点消息。 他正准备去告知母亲,就听门房来回话,说昨日那位孙捕头又来了。 花轻寒心里一紧,莫非父亲出事了? 他等不及让人传话,亲自去待客厅见孙捕头。 孙捕头把来意说清楚,花轻寒吊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把大管家找来交待了几句,让他去告知母亲一声后,花轻寒同孙捕头一起离开了文渊侯府。 马车抵达府衙后,他很快就寻到了值房。 见儿子果然亲自来接自己,花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伯年老弟,本侯的话没说错吧?要不你随我们一块儿走,我们父子送你一程。” 萧思谦见不得他那副嘚瑟的模样,只对花轻寒道“轻寒今早去训练了么?可曾见到我家姵儿?” 花轻寒躬身道“回萧叔叔,小侄担忧家父安危,因此今早并未前去训练。 小九乃是墨麒队的队长,想来应该一早就去小校场了。” 花轻寒是个老实孩子,况且他也不知道父亲和萧思谦正在怄气,因此言语间并没有半分讥讽的意思。 可他这一席话,却恰好戳了萧思谦的肺管子。 他气得直冲花侯瞪眼珠,头发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花邕这厮果真养得好儿子! 什么叫做他担忧父亲安危? 什么叫做小九是队长,一早就去小校场了? 言下之意就是姵儿根本不担忧他,他这个当爹的在她心目中还不如一场普通的训练重要! 虽然这是事实,可臭小子的话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好么? 花侯越发得意“反正今日的早朝是赶不上了,我索性在这里陪一陪伯年老弟,说不定小九一会儿就到了。” 萧思谦懒得理他,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陪坐一旁的刘知府都快哭了。 合着这二位是在拿孩子们赌气呢。 可赌气也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赌啊? 那位弋阳郡主也是奇怪。 昨日对那几个混混的事情那么上心,今日对自己的父亲却是这样的态度,真是…… 不容他多想,值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就见萧姵面无表情地随在江捕头身后走了进来。 刘知府忙站起身道“郡主来了。” 萧姵朝他点点头,又对花侯施了一礼“花伯伯安好。” 花侯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小九啊,花伯伯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萧姵皮笑肉不笑地冲萧思谦抱拳行礼“父亲大人有所吩咐,我这个做女儿的当然要照办。” 花侯道“既如此就不耽误刘大人的时间了。伯年老弟,咱俩把轻寒带来的衣裳换上赶紧回府吧。 一晚上不归家,轻寒他娘肯定着急得不行了。” 说罢将儿子带来的两件锦袍扔了一件给萧思谦。 花轻寒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一晚上不见,母亲会不会着急得不行他不敢肯定。 可父亲……怎的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女儿的态度虽然不怎么热情,但她能亲自前来接自己回府,萧思谦已经非常满足。 他也哈哈大笑着接过锦袍,很快就穿得整整齐齐。 离开府衙后,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车厢内安静得有些瘆人,萧思谦不自然地看了身旁的女儿一眼。 萧姵淡淡道“这是雇来的马车,自是及不上府里的马车舒服,父亲多少将就一下,反正很快就到家了。” 萧思谦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 虽说姵儿自小就不爱与自己亲近,可态度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冰冷。 今日她这是怎么了? 萧姵冷哼了一声“一个人跑去小饭馆喝闷酒也就罢了,喝醉了竟还与花伯伯动手,最后还被官差当人犯拿到府衙。 您这位国丈大人可真是够能惹事儿的!” 被不满十五岁的女儿这般指责,萧思谦的老脸有些发烫。 刚想解释几句,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他和花敬堂去河边小饭馆喝酒打架的事,昨晚那位姓朱的官差根本就没敢对府衙的衙役们说。 衙役们不知道,刘知府和那两位捕头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么姵儿是怎么知道的? 他疑惑地看着女儿,薄唇微微翕动。 萧姵勾了勾嘴角。 她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田曙给她递了消息。 那小子倒也乖觉,让他盯着辛家人,他却连父亲也一并盯梢了。 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田曙那样的人冲锋陷阵肯定做逃兵,但用来打探小道消息却再合适不过。 辛家人重回京城,绝对不可能安于现状。 想要往上爬,就必然要四处活动。 时间长了,必然就会露出马脚。 防患于未然,她一定要在辛家成气候之前把他们打回原形,绝不能让他们再度拥有祸害萧家和大魏的能力。 还有,迟早有一日,她定会将大姐姐不愿意说的那些事情都查清楚。 只不过…… 她偏过头看了看萧思谦的脸颊和嘴角。 田曙那小子脑子灵活懂得审时度势,见父亲穿着一身布衣,就能顺势想出把有人殴打朝廷命官的消息告知官差的主意。 可他的做事的经验还是稍微欠了些火候。 花伯伯不会武功,好不容易趁着父亲比他更醉的机会占了点上风,实在不该这么快就被人打断。 若是田曙能再拖延一刻钟,父亲绝对比现在惨好几倍。 大姐姐再不待见他,他也是国公爷,也是皇帝陛下的岳父大人。 世间能毫无顾忌地揍他一顿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今日却只是稍微挨了几下,甚至连皮都没有蹭破,真是太可惜了! “姵儿,你在想些什么?”萧思谦看不懂女儿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姵轻笑道“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过去小瞧花伯伯了。” 萧思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嘴角“那是为父不与他一般见识,否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够……” 萧姵翻了个白眼。 死要面子活受罪,脸都被人家打肿了还好意思说大话。 “姵儿,你……是不是让人暗中盯着为父的一举一动?” “父亲想多了,我的月钱还不够买零嘴儿呢,哪儿有闲钱雇人盯梢?” 。 第八十九章 亲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 对于一个长久以来都觉得亏欠了孩子的父亲而言,最先想到的补偿方式往往都是给钱。 萧思谦也不例外。 听女儿说月钱还不够买零嘴儿,他那颗老父亲的心一阵阵直揪着疼。 一把摘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女儿。 活了快十五岁,萧姵还从来没有向父亲伸手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从前父亲也给她塞过几次银子,但每次都被她拒绝了。 这一回嘛…… 亲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不仅是这一回,从今往后她还得变着法儿从父亲手里抠银子。 若是再像从前那般客气,岂不是便宜了辛素和萧婵? 萧姵斜眼看着那荷包,既没有像从前那般一口回绝,也没有明确表示想要收下。 萧思谦心中暗喜,又以为女儿嫌钱少,忙一把拽开荷包,将里面的金银都倒在手心里。 “姵儿,为父今日没有准备,随身只带了这么点。 你暂时先花着,不够了只管派人去找为父取。” 萧姵随便扫了一眼,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这些年她究竟错失了多少发财的机会? 父亲的荷包样式和布料都很普通,而且一点也不鼓,和他之前的平民装扮一样毫不起眼。 可里面除了三四块碎银子外,另有二三十颗黄澄澄的金豆子。 随便算一算都值不少银子。 别说寻几个人去盯着辛家,就是直接收买他们家的下人都足够了。 用父亲的钱雇人去盯梢父亲的岳家,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 萧思谦把金银重新收回荷包里,塞进了女儿手中。 “姵儿告诉为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你花伯伯在河边小饭馆喝酒的?” “猜的!” “猜的?” “您出门在外总得用饭吧?京中各家酒楼的掌柜和伙计对您都不陌生。 如果您去了那些地方,又何必扮作平民? 既然是想躲着喝闷酒,满京城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河边小饭馆。 而且花伯伯的官靴蹭了不少草汁和泥浆,一看就是沿着河边走了很长一段路。 若非您就在那里,又如何会遇见他? 至于您和花伯伯为何会动手,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河边小饭馆的酒菜可口又便宜,时常有官差在那里用饭,他们见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总不能视而不见,肯定要出面阻止。 您和花伯伯都是爱面子的人,自是不会当众表露身份,所以就被带到府衙喽。” 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萧思谦颇为得意。 但她对河边小饭馆这般熟悉,显然不止去过一次。 萧思谦又开始心疼了。 这孩子一定是钱不够花,所以只能在那样的地方请客。 “姵儿,河边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今后还是不要去了。 若是想请朋友吃饭,得味楼、如意楼、品客居……京中各大酒楼都不错,你去了只管赊账,到时为父派人一并结账就行。” 萧姵抚着下巴道:“这样……不太好吧?” 萧思谦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为父挣钱不就是给你们花的?只要姵儿欢喜就好。” 萧姵堆起笑容:“谢过父亲。” 萧思谦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今日为父得空,要不带你出去玩?” 萧姵摆摆手:“送您回府后我还得赶紧回小校场。过两日又该比试了,任务重着呢。” 萧思谦叹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要强了。 大魏百万军队,哪里就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守土固疆……” 萧姵最不爱听这样的话,嘴巴立刻撅了起来。 萧思谦怕她翻脸,忙哄道:“是为父说错话了……凭我家姵儿的本事,将来定能做个大将军……” 萧姵暗暗好笑。 这是把自己当小屁孩儿哄? 只希望父亲将来不要后悔! ※※※※ 花家的马车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亲眼见到了那件撕扯得不像样子的官服,也见到了萧思谦脸上的伤,花轻寒依旧不敢相信父亲居然会和人动手,而且那人还是定国公。 还有,自幼父亲就教他做一名谦谦君子,可他老人家方才在府衙里的表现…… 花轻寒斟酌了一番,这才道:“父亲,您和萧叔叔是自幼的交情,怎的还动起手来?” 花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是自幼的交情,为父才愿意和他动手。若不是看在几十年的情面上,哪个愿意理他?!” 见儿子还想继续劝说,花侯大手一挥:“不说这些了,为父一晚上不归家,你娘急坏了吧?” 花轻寒嗫嚅道:“我……我怕娘着急,所以昨晚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她和晓寒……” “你……”花侯被气笑了。 培养出这么老实乖顺的儿子,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妻子啥情况都不知晓,自己昨晚的苦不是白吃了么? 花轻寒不明就里,补充道:“但我来接您之前,已经让大管家去把消息告诉娘了。” “哎呦……我的好儿子!”花侯捶胸顿足:“既然不知道消息的时候都选择瞒着你娘,那你继续瞒着不就好了? 若你娘知晓我被人送进了府衙,她还不定怎么想呢! 这一次你真是害死你老爹了!” 父子二人回到侯府,果然花夫人劈头就问:“花邕,你一把年纪不学好,昨晚干啥坏事去了,竟在府衙里被人关了一整夜!” 花侯双手合十:“冤枉啊夫人,为夫活了快五十年,从来都不做坏事。” 花夫人嗤笑道:“那你一整晚不回家,是去府衙找刘知府聊天么?” 花侯只好把昨日和萧思谦打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啥?你把国公爷给打了?” 花夫人和花晓寒都惊呆了。 花侯道:“你们怎的都不信呢?萧伯年的武功不错,可他的酒量太差。 只不过喝了一坛多一点,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可不就净等着挨揍了? 我虽然没有练过,对付一个醉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若真是如此,你去府衙做甚?莫非是打人之后良心发现,打算去做几天牢赎罪?” “夫人——”花侯拉起花夫人的手:“我们那是怕丢人,不好公开表露身份。 再说那个时候天色很晚,坊市都关了,万一遇到巡城的官差,事情不就越闹越大了嘛!” 第九十章 荣王府的糯米团子 () 花夫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 她把手挣脱出来:“又和稀泥!我昨日说的可不是气话,一个月内你若是不把陈清漓弄回京城,我和你没完!” 花侯道:“夫人放心,为夫明日就去求见陛下,把实情对他说清楚。 陛下圣明,此等要案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不过陈清漓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咱们也不能出钱雇人把她给绑到京里来,对吧?” 花夫人冷哼道:“东拉西扯了半天,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宽限些时日。” 花侯温声道:“夫人英明,咱们夫妇一体,我心中的愤怒和焦急绝不亚于你。 但这件事咱们不能着急,而且也不必着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触犯了律法的人,终究难逃严惩。” 花夫人舒了口气:“好吧,这件事就依你,但陛下事务繁冗,你可得经常去催一催,别又给我一拖几个月。” 见妻子态度终于软和下来,花侯小声道:“那……为夫今后是不是可以回内宅用饭安歇了?”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想得美,本夫人说出的话岂能句句都更改?啥时候你那清漓表妹进了京,啥时候你才能解除禁令。” 见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化解,花轻寒和花晓寒终于松了口气。 花晓寒挽起花侯的胳膊,娇声道:“爹爹,天下敢对定国公动手的人都数不出几个,您可真是厉害!” 花侯得意洋洋道:“那是,所以你今后必须听爹爹的话,否则爹爹一生气,哼哼!” 花晓寒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十分殷勤地替他捶起了肩膀。 “爹爹,您再把与萧叔叔打架的经过同我说一说……” ※※※※ 萧姵未时才回到小校场。 墨麒队的队员们早已经用过午饭,正三三两两地坐在小校场内的台阶上闲聊。 而赤麟队的队员们则不见踪影,大约是趁着午歇被桓郁带到别处去了。 见她回来了,桓际和赵骏谢远等人站起身迎了过来。 谢远笑着问:“萧队长,这两日总有府衙的人来寻你,到底是什么事啊?” 萧姵道:“我瞧你们几个从前都是喜欢四处交朋友的,难道没有听说城南盗窃案?” 赵骏道:“原来萧队长是去协助府衙办案?” 桓际也道:“这样的好事萧队长也没说叫上我们,好歹也能搭把手啊!” 萧姵道:“你们几个别瞎起哄,论起办案,你们能和府衙的捕头捕快们相比? 这几日我没顾上好好监督,是不是一个个都偷懒了? 两日后陛下又将派人前来查勘,若是不争气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谢远和赵骏哪里还敢多嘴,干笑了两声后就寻借口溜了。 桓际道:“小九,今早你离开后没多久,有人来这里找你。” 萧姵挑眉:“谁那么大胆子,竟敢闯到小校场里来?” 桓际摇摇头:“看他的模样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我们训练,看了足有一个时辰呢。 我还特意打听了,可咱们麒麟卫里没有人认识他。” 萧姵越发好奇了:“那你有没有问一问守卫们,若是不认识,他们怎敢随便将人放进小校场。” 桓际道:“我自是问了的,可守卫们说那人手里有陛下赐的令牌,谁都不敢阻拦。” 萧姵眉头微蹙。 麒麟卫虽然一共只有四十几人,却几乎涵盖了京中所有的勋贵府邸。 大家都不认识那人,只能说明他不是在京里长大的。 不在京中长大的少年,却能拥有姐夫赐的令牌,那他定然出身皇室,而且还是与姐夫关系格外亲近的宗亲。 “小九?”桓际推了推萧姵的胳膊:“你想起他是谁了?” 萧姵撇撇嘴:“我管他是谁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找我寻仇的,难道我就会怕了他?” 找小九寻仇? 桓际想想刚才那人白白嫩嫩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 “我的话很可笑?”萧姵睨了他一眼。 “哪儿啊,我就是在想,咱俩都认识一个月了,却还没有见识过你的枪法。 不如趁现在得空,小九给咱们墨麒队的人演示一番?” “那你去挑兵器,咱俩现在就比试一场。”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们演示一下……” “瞧你那点出息!” 萧姵瞪了他一眼,纵身朝兵器架那边一跃,顺势抄起了一杆黑缨枪。 方才还十分喧闹的小校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自从哥哥比试刀法也输了之后,桓际就一直想见识萧姵的枪法。 此刻真的亲眼见到了,他只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都被彻底推翻。 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法轻灵出枪也快,因此才敢打包票绝对能赢曹锟。 可看了小九的枪法,他才知晓什么叫做疾如闪电势若奔雷。 一般来说,男子以气力见长,女子的反应却更加灵敏。 小九却兼具两者之长,实在让人艳羡,更让人佩服。 一套枪法很快就耍完了,桓际和二十名队员却没有一个发出声响,显然都被震住了。 “好枪法!”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喝彩声,把队员们都惊醒了。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鼓掌一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桓际接过萧姵手中的黑缨枪,压低声音道:“小九,我刚才说的就是他。” 萧姵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来人。 只见他个头与自己差不多高,一张略圆的脸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五官生得很是漂亮。 一身华丽的绯色锦袍,看起来比她还像个姑娘。 似乎有些眼熟,可萧姵真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少年。 那少年很快就走到了近前,众人自发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萧小九,你个混蛋居然不记得我了?!”少年一直走到萧姵面前,气鼓鼓地看着她。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墨麒队的二十名队员顿时就怒了。 这小子模样生得挺周正,脑子却不怎么好使,居然敢挑衅他们的队长? 萧姵嗤笑:“你是哪根葱,爷为什么要记得你?” 少年越发生气,大声吼道:“我是魏鸢!” 萧姵一噎。 这人竟是……荣王府的糯米团子? 第九十一章 九爷的风流债 () 大魏的皇室宗亲数量非常庞大。 永王之乱后虽然削减了一大批,但包括天庆帝在内,若是不经过仔细统计,谁也说不清大魏皇室如今一共有多少人口。 诸如广陵王魏绰、庐江王魏祁这样的藩王,论辈分比皇帝陛下还高,但关系已经有些远了。 荣王府却不一样,魏鸢的父亲是崇武帝最小的儿子,凤平帝一母同胞的兄弟。 凤平帝与幼弟年龄悬殊虽然大,关系却非常要好,直到他成年后娶了王妃,也没有让他就藩。 天庆帝登基后,对荣王这个嫡亲的小皇叔也颇为照顾。 直到他的长子魏鸢满了四岁后,天庆帝才让他们一家去了封地。 萧姵和魏鸢勉强算是一起长大,但她对魏鸢的印象止于大姐姐的大婚典礼那一日。 但那时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四岁,除了热闹之外什么也记不清了。 甚至于他们两个小娃娃玩累了,挤在一张罗汉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样太过具体的事情,她都是后来听贝妈妈念叨的。 帝后大婚典礼后没多久,魏鸢就随着他父王母妃去了封地,从那以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虽然天庆帝不时会在她面前提起魏鸢这个名字,但萧姵每次都是过耳就忘,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魏鸢为啥叫糯米团子……咳咳……这又是她的另一段黑历史,不提也罢。 见萧姵还是不理自己,魏鸢越发生气了。 他扯着自己白白嫩嫩的脸蛋凑了过去:“你好好想想,我是荣王府的小风筝,糯米团子魏鸢呐!” 一众少年再也忍不住,小校场内笑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位荣王府的公子也真是绝了,当着众人的面啥顾忌都没有。 萧姵的五官都扭曲了。 荣王一家离京的时候她才三岁,就是把脑袋想破了又能想起个啥? 她就不信了,魏鸢只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十多年过去了还能记得谁是萧家小九?! “魏鸢……”萧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啥时候回京的?” 魏鸢放下手,嘟着嘴道:“昨晚才刚到的,今日一早我吃过早饭就到小校场来找你,谁知你……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把我给忘了!” 少年们又是一阵哄笑。 这荣王府的糯米团子小风筝竟是他们萧队长的一笔风流债! 萧姵炸毛了。 魏鸢这厮哪里是来寻找旧友,分明是故意来败坏自己名声的! 她忍着火气道:“魏鸢,这里是麒麟卫的练兵场,你先回去,有话等训练结束以后再说。” 魏鸢笑眯眯道:“你尽管练,我就远远看着,保证不打扰你们。” 萧姵的双拳捏得死紧。 被人在旁边像盯贼一样盯着,她还练个屁啊! 不过,这厮今日明摆着就是来捣乱的,谁知他一个不高兴,那张破嘴里又会蹦出些什么废话? 必须找个理由让他尽快从这里滚蛋! “萧小九!”不等她想出理由,魏鸢就指着她的拳头,惨兮兮叫了起来:“你亲了我不负责任,居然还想打我?” 少年们彻底呆了。 队长亲了魏鸢? 魏鸢被队长亲了! 萧姵大怒,一把捏住他的右胳膊反手一拧:“你再多嚷嚷半个字试试?” “疼……疼疼……我再不敢了……”魏鸢大声呼叫。 一众少年依旧处于呆滞中。 萧姵踢了桓际的小腿一下:“桓副队长,你带着大家继续训练,明日一早我亲自检验训练成果。 还有,若是外面出现了什么流言蜚语,本队长唯你是问!” “是……”桓际醒过神来,却见她已经拖着魏鸢走出了五六尺。 魏鸢很快就被拖出了小校场。 “小风筝?糯米团子?爷亲了你?”萧姵的声音格外清冷,手上又加了一分力。 魏鸢都快哭了。 萧姵松开手,他险些摔一跟头。 魏鸢稳住身形,用力揉了揉手腕:“小九,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你再不好好说人话,爷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萧姵嗤笑道:“你若真是方才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荣王府的世子早该换人做了。 说吧,你怎的突然到京里来了?” 魏鸢又一次笑了起来,方才那些幼稚和蠢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父王有要事与皇兄相商,我嘛……的确是来找你的。” 萧姵挑眉:“你也别嫌我说话直接,我和你十多年未曾见面,与陌生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你找我做甚?” 魏鸢摊了摊手:“我方才那些话虽是玩笑,但你亲过我总是事实吧?” “所以呢?”萧姵的目光比之前更冷。 魏鸢笑道:“所以……咱们不是陌生人,而是老朋友。 老朋友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总该尽点地主之谊,好吃好玩地招待一番。” 萧姵道:“请你吃饭游玩都没有问题,但我事先申明,我是有职务在身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另外,方才那些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若是再敢对其他人提起,你依旧有机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可……”魏鸢咧咧嘴:“我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已经告诉皇兄了,在场的还有好些人……” 萧姵指着他的鼻子:“算你狠!” 说罢她迈开大步朝皇宫那边走去。 魏鸢之所以被称作糯米团子,原因的确与萧姵有关。 她三四岁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又软又甜的食物。 贝妈妈擅长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做的糯米团子尤其可口。 大约是在府里吃惯了,帝后大婚那一日在宫里没得吃,她肚子一饿就把魏鸢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当糯米团子给啃了。 当然,这些事她都是听贝妈妈说的。 谁能想到时隔十二年,魏鸢竟还记得这芝麻大点的事情。 这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他居然还四处宣扬! 她必须尽快赶到姐夫那里,把方才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警告一番。 名声对她来说虽然没那么重要,但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想因此和魏鸢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萧小九,你倒是等等我啊——”魏鸢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 萧姵嫌他太吵,只能慢下了脚步。 第九十二章 荣王入京的缘由 () 荣王比天庆帝大了五六岁,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在大魏的皇室子弟中,他的相貌算不上最好,却是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位。 身为天庆帝的嫡亲皇叔,荣王得到了皇帝陛下更多的信任和荣宠,自然不能像广陵王和庐江王那样一味追求富贵安稳。 因此当年挑选封地的时候,他主动选择了北地的上谷、渔阳、辽西三郡。 表面上看,他的封地是其他藩王的三四倍之多。 但北地苦寒人烟稀少,物产虽也算丰盛,比起富庶的南方诸郡还是多有不足。 而且三郡皆与北戎交界,战略地位虽不及雁门郡重要,也需要承担很大一部分抵御北戎骑兵袭扰的责任。 荣王一家人这些年过得虽也安稳,但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五年前天庆帝召各处藩王入京参加中秋宴,魏鸢因为受了风寒未能成行,因此荣王这一回才顺便把儿子也带来给天庆帝和太后请安。 同样是藩王未经宣召进京,荣王的待遇和广陵王魏绰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天庆帝非但没有责问,态度还十分亲热。 但荣王进京的缘由,他依旧是要追问一番的。 此刻的退思殿中,叔侄二人就正在谈论这个问题。 “小皇叔此行,莫非真是为了鸢弟的婚事儿?” 荣王笑得格外爽朗:“为人父母,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非常重要的。 我家鸢儿离京时年纪虽小,十多年来却一直都念着萧家小九。 如今他们二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微臣自是要替儿子争取一二。” 天庆帝有些头痛。 大魏的这些臣子们,为何一个个的眼光都这般独特? 他把小九当儿子养,自然是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 但若是以看儿媳的眼光看小九,他绝对不会想替儿子娶这么厉害的媳妇。 曹节他们那些朝臣也就罢了,为了家族的富贵荣华,无论小九是什么样子他们都能忍受。 可小皇叔和花侯图什么? 魏鸢白白嫩嫩,轻寒斯文俊秀,哪里经得起小九摧残? 而且这两人还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小九若是嫁给他们,两家府邸还不被搞得鸡飞狗跳? 小皇叔也是,儿子四岁时被啃了一口有啥大不了的,至于这般耿耿于怀…… 他抿了口茶,淡笑道:“小皇叔,朕也觉得小九和鸢弟乃是天作之合,可您也知道,小九的婚事朕是做不得主的。” 荣王笑得依旧爽朗:“所以微臣方才只是说争取一二,并没有向陛下求赐婚圣旨的打算。 若是小九看得上鸢儿,不嫌弃荣王府地处偏僻,微臣便豁出老脸直接上萧家提亲!” 天庆帝的头更痛了,他放下茶盏道:“这么说来,小皇叔此行另有要事?” 荣王敛住笑意,正色道:“一个多月前,渔阳郡的一名守将在巡边时抓到几名流云国奸细……” 天庆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莫非是那梁若儒?” 荣王大吃一惊:“陛下如何得知?” 天庆帝道:“大约十日前,朕收到了桓老郡公的秘奏,说他得到切实的消息,那梁若儒不日将潜入我大魏。 朕得到消息后便立即派人在各处关隘暗中留意,可小皇叔那里一个半月前……” 荣王眉头紧锁,好一阵才道:“桓老郡公驻守大魏和流云边境几十载,他的消息应该是非常准确的。 也就是说,那梁若儒即便立刻行动,潜入我大魏的时间也只有半个月。 而从天水郡去往渔阳郡,用最快的速度也得一个月……” 天庆帝道:“真假暂且不论,小皇叔此次入京,可曾把那几名奸细带来?” 荣王道:“微臣早有耳闻,那梁若儒是个无比奸滑之人。为了避免半途中了他的奸计,便将那几名奸细秘密囚禁于一处庄园。 若是陛下想要亲自审问,可派重兵沿途押送,方可保万无一失。” 天庆帝道:“小皇叔此举甚为妥当,一切待朕安排周再说。那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最依赖的谋士,此番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大魏,定然有大动作。 若能一举将他擒获,流云国对我大魏的威胁定能减轻不少。” 荣王又道:“梁若儒此人颇为神秘,据说桓老郡公军中见过他的人都寥寥无几,万一……” 天庆帝摆摆手:“这个无妨,据桓老郡公所言,桓二公子从前与梁若儒见过一面。 他此时就在京中,那些奸细中有没有梁若儒,请他一看便知。” 荣王点点头:“如此甚好,微臣怕陛下挂心,临行前亲自替那几名奸细画了像。 陛下可将桓二公子召入宫中仔细辨认。” 天庆帝大喜。 荣王自幼便擅书画,尤以人物见长。 他亲自替那几名奸细画的像,一定非常细致逼真。 以桓二公子的聪慧沉稳,应该不难辨出真假。 他刚想派人去郡公府传旨,就听小年公公在外传话:“陛下,荣王世子和弋阳郡主到了。” 天庆帝笑道:“这事儿咱们还是改日再议,小九和鸢儿年纪还小,就不让他们操这份心了。” 荣王笑道:“陛下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孩子。微臣虽然远在千里之外,萧家九爷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 鸢儿虽不能与小九比,这几年却也帮了微臣很多忙。 再者说,陛下当年登基时也不比他们大多少,不照样把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富民安么?” 好话人人爱听,天庆帝也不能免俗,立时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他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别说与小九相比,就是眼前的小皇叔,自小也是他羡慕不已的对象。 天庆帝一边笑一边提高声音道:“小九、鸢儿都进来吧!” 退思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萧姵和魏鸢并肩走了进来。 荣王看着眼前一般高的两名少年男女,多少有些诧异。 刚才他并没有夸大,这几年萧家小九的名字他的确是听得太多。 但他的封地离雁门郡不远,弋阳郡主的名字传到他耳中也不足为奇。 可眼前的萧家小九,若是不说破,他绝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 第九十三章 姐夫的保证 荣王上一次的京城之行来去匆匆,只在中秋宴上与萧姵见了一面。 那时的她虽然长高了也瘦了,但总体看来还是个小女娃的模样。 过去的五年时光,她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容貌分明与年少时的萧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却绝不会有人把她们姐妹二人混淆。 年少时的萧姮明艳动人,谁见了都会赞一声美貌。 如今的萧姵却是俊美飞扬,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帅气。 黑色的麒麟服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小小年纪竟有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与她相比,魏鸢就显得太过稚嫩,一看就是个还需要长辈们耐心指引的孩子。 两人行过礼后,分别在天庆帝和荣王身边落座。 荣王捋着颌下的胡须,又仔细打量了萧姵一番,这才笑道:“还是陛下会教养孩子,微臣甘拜下风。” 天庆帝也笑道:“那是小皇叔没见过这小家伙背地里的模样,日日闹腾得朕头痛不已。 朕瞧着鸢弟十分懂事听话,足见小皇叔教子有方。” 荣王还想客套几句,魏鸢却凑过去道:“父王,方才我看见小九耍枪了!” “哦?”荣王来了兴趣:“萧家枪法名扬天下,以小九的天分,定然已经得到了老国公的真传!” 萧姵笑道:“荣王叔叔谬赞,我就是胡乱学了几手,与祖父相比还差得很远。” 魏鸢辩驳道:“才不是呢,高明的枪法我也见过不少,全都比不上小九!” 萧姵又想打人了。 这厮装天真装上瘾了? 难不成他以为多拍一拍自己的马屁,自己就会真的对他负那种责任? 魏鸢吐了吐舌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荣王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笑道:“读书习武都是一个道理,一味闷在家中刻苦,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小九年纪虽小,武艺却已经这般出众,陛下实在应该多给她一些机会。”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萧姵的心坎儿里。 若是姐夫肯松口,她恨不能立刻就奔赴雁门郡。 这些年北戎与大魏表面上相安无事,骑兵却时常滋扰大魏边民。 她不求将来真的能够继承祖父的衣钵,只要学有所用,能替大魏守一方安宁便已经满足。 天庆帝睨了她一眼,笑道:“小皇叔说的是,朕一个月前组建麒麟卫,其实就是在给小九机会。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样样做。 她若是能把麒麟卫带出成绩,朕自会重用于她。” 荣王虽不是名将,但这些年在北地生活,见惯了边塞的将军们如何带兵。 “陛下,恕微臣直言,边塞的兵与京营的兵完全不同,前者重血性,后者重规矩。 麒麟卫的队员全都出自勋贵之家,自小娇生惯养,若论血性连京营的兵都不如。 更何况,微臣认为陛下遴选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上战场。 小九把精力都用来训练他们,着实是可惜了。” 天庆帝与荣王关系亲密,自是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不高兴。 但他听得出来,荣王除却替小九可惜之外,分明还另有一层意思。 若是小九能嫁给魏鸢,今后北地三郡的安危可交给小九这个世子妃负责,而他们一家便可以高枕无忧。 按理来说,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是大魏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处理问题更不能这么简单直接。 天庆帝依旧保持着微笑:“麒麟卫毕竟刚刚成立一个月,一切都为时尚早。 但小皇叔之前的话朕觉得颇有道理,孩子们虽然还年轻,也该学着担责任了。” 说罢他把之前与荣王商议的事情详细对萧姵和魏鸢说了一遍。 这件事魏鸢之前便已经知晓,并没有发表意见。 萧姵则惊呼道:“姐夫说的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之子梁若儒?” 天庆帝道:“你也听说过此人?” 萧姵道:“上回我去雁门郡探望祖父,他老人家给我分析了一些战例。 其中关于流云国的基本都与梁若儒有关。 另外我还听说过,如今的流云国主当年便是倚仗梁若儒出谋划策,才顺利坐上国主之位的。 可……” “什么时候竟学会吞吞吐吐了?” “我就是觉得以梁若儒的本事,应当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俘。” 天庆帝道:“荣王已经将那几名奸细的样貌仔细画了下来,待会儿朕就召桓郁前来辨认。 若真是梁若儒,一切都好说。 若不是,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退思殿位于皇帝寝宫,身为外臣的桓郁自是不便入内。 商议妥当后,荣王和魏鸢去他们父子临时居住的安宁宫取画像,天庆帝则带着萧姵前往御书房。 身边没有了其他人,天庆帝偏过头看着萧姵:“你问问自己,多久没有来给朕请安了?” 萧姵撇撇嘴:“麒麟卫训练任务太重,我每日都累得跟什么似的,哪儿还有力气往宫里跑?” 天庆帝抬手往她脑门敲去:“又撒谎!” 萧姵往旁边一闪:“我哪有撒谎,您不也这么久没有搭理我,我说什么了吗?” 天庆帝好笑道:“你那些碎紫檀木条案、碎大石、碎青石板、碎宝石、碎人的流言都传到朕耳朵里了,还说朕不搭理你?” 萧姵哼了一声:“您就只关心条案大石头什么的,也不关心我的手是不是碎了……” 天庆帝叹了口气,双手往后一背朝前走去。 “姐夫——”萧姵追了上去。 天庆帝顿住脚,无奈道:“小九,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气,觉得朕对不住你大姐姐。” “小九不敢。”萧姵低声道。 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有怨气。 但要说只是为了大姐姐,那便只能算是不满,而不是怨气。 毕竟在迎娶大姐姐之前,姐夫身边已经有了侧妃和侍妾,这些年也没少往宫里选美人。 她怨的是姐夫为何要把姓辛的姑娘选进宫里。 难道他忘了母亲当年受的屈辱,忘了母亲是怎么救他们一家的么? 天庆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九,姐夫保证会永远对你大姐姐好,保证太子之位永远都是珞儿的,保证安阳永远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 但你也学着体谅姐夫的难处,好么?” 妙书屋 第九十四章 梁若儒再现? () 萧姵是在天庆帝身边长大的,当然知道姐夫这个皇帝做得不容易。 但要说辛家的事竟能让姐夫为难到不得不把他们家的姑娘选进宫的地步,打死她都不相信。 萧姵抬眼看了看随侍的宫人们。 只见他们一个个恨不能把脑袋都缩进衣领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天子起誓,的确能让天地为之色变。 可惜对大姐姐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姐夫所谓的好,不过是许诺皇后之位永远是大姐姐的。 但先帝临终前的最后一道旨意说得分明,萧姮永为大魏皇后。 以萧家的权势地位,珞儿和安阳的地位谁能动摇? 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姐夫,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有什么难处都不能告诉我么?” “小九,朕并非不信任你……” “姐夫,我三岁便开始习武,不论寒冬腊月不论盛夏酷暑,从未喊过一声苦。您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天庆帝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九坚持习武十多年,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亲人们,为他们排忧解难。 他这个孤家寡人能被她视为亲人,是多么大的幸运。 可有些事情他一旦说了,不仅这份幸运会彻底消失,他还会失去很多很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事情彻底了结,从今以后他才能活得轻松些…… 天庆帝将眼泪憋了回去:“小九只需记住姐夫方才的话,其他事情不用多想。” 萧姵本来也不指望皇帝陛下能对自己说实话,依旧浅浅一笑:“咱们快走吧,别落在荣王叔叔和糯米团子后面。” 回到御书房没多久,荣王、魏鸢、桓郁都到了。 荣王从前也是见过桓老郡公的,见他的孙子竟这般出众,又是好一阵赞叹。 魏鸢看着桓郁那身得体贵气的红色麒麟服,心中直犯嘀咕。 萧小九实在太招人了。 不过……麒麟卫那几十名队员,包括花轻寒在内,在他看来都不足为虑。 唯有这个桓郁…… 个子比他高、年纪比他大、相貌比他……啊呸呸,比相貌他小风筝十多年来输过谁? 但他不得不承认,桓郁这家伙的确足够吸引人,保不齐哪天萧小九的魂就被他勾去了。 魏鸢满脑子都是如何提防桓郁,其他四人却已经展开了荣王带来的画像。 不得不说荣王画技的确了得。 比起海捕文书以及一般人贴的寻人告示上的画像,他所描绘的人物可说是神形兼备。 尤其是每个人脸部细节,甚至是神态间细微的特点都没有遗漏。 桓郁凝神细看了一番,指着其中一张画像道:“这人与梁若儒有五六分相似,但微臣能肯定,他并非真的梁若儒。” 天庆帝和荣王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相信梁若儒会这般轻易落网,但听到这般肯定的回答,依旧有些遗憾。 魏鸢听桓郁说得这般肯定,有些不服气道:“既然这副画像有五六分相似,桓二公子对梁若儒的长相又这般熟悉,不妨让我父王依照他的描述修改一番。 有了梁若儒的画像,就能广发海捕文书,看他还能往哪儿逃?!” 荣王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陛下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抓捕流云奸细,就是担心走漏风声。 那梁若儒奸滑无比,你以为发个海捕文书他就逃不掉了?” 魏鸢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就是不甘心罢了。 他动了动嘴唇,好一阵才道:“似这般暗中查访,啥时候才能寻到梁若儒……” 天庆帝看着桓郁:“桓二公子有什么看法?” 桓郁道:“梁若儒潜入大魏,目的并不难猜测。第一,他想与大魏周边几个大国相互勾连。 但离国与流云接壤,他若是想要去离国,无需绕道大魏。 同理,他若是要去锦国,可以经由离国,也无需绕道大魏。 而北戎与流云之间除却大魏之外,尚有五六个小国相阻隔,且这几个小国皆为大魏附属,与流云并无来往。 因此,梁若儒此行如果真是为了与他国勾连,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戎。” 魏鸢又忍不住了:“桓二公子,流云与北戎之间虽然隔了好几个小国,但他们的国力都比大魏弱得多。 既然梁若儒的目的地是北戎,他为何不选择从那几个小国穿过,而是选择入境大魏?” 萧姵恨他打断了桓郁的讲述,耽搁了大家的时间,瞪了他一眼:“我说糯米团子,你究竟会不会看舆图?北戎幅员辽阔,单论土地是我大魏的好几倍。 真正掌控北戎实权的部落都在大魏以北,距离流云国何止万里? 梁若儒若是按你说的方向走,需要多花两个月的时间。” 魏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九,是我粗心了……桓二公子继续说吧……” 桓郁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梁若儒的目的地是大魏。也就是说,他想要勾连的人住在大魏。” 天庆帝道:“桓二公子的两种说法都有可能,朕……” 正说话间,御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天庆帝提高声音道:“进来。” 门很快被人推开,御前总管安公公捧着一份奏折躬身走了进来。 “回陛下,大理寺卿秦大人有紧急奏折呈上。” 天庆帝接过奏折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荣王等人不便开口询问奏折的内容,只能巴巴儿地看着皇帝陛下。 “呵呵……” 天庆帝看完奏折之后,发出了一阵不冷不热的笑声。 荣王大着胆子问:“陛下,秦大人的奏折有何不妥?” 天庆帝将奏折递给荣王,对萧姵几人道:“最近几日刘知府正在努力追查城南盗窃案,因为发现几名盗贼身份可疑,便将其押送至大理寺。 你们猜怎么着? 那几名盗贼经不住大理寺的严刑拷打,竟然指认其中一名盗贼是梁若儒!” 萧姵等人齐声惊呼:“又一个梁若儒?!” 荣王道:“这件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这样好了,桓二公子随本王立刻去一趟大理寺,咱们倒是要好好瞧一瞧,这一位梁若儒又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五章 流云国的阴谋 荣王的提议正合了桓郁的心意。 相较于在座的其他人,他对梁若儒的了解要深刻得多。 若是真能将此人顺利擒获,今后祖父和父亲的压力必定会减轻不少。 两人正打算告退,萧姵道:“姐夫,我也随荣王叔叔和桓二哥一起去大理寺。” 天庆帝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自是不会拒绝这样小小的要求,笑道:“去吧,遇事多听荣王和桓二公子的,切莫擅作主张。” “知道了。”萧姵站到了荣王身侧。 父王和萧姵都要走了,魏鸢哪里还肯留下。 可惜他刚想开口,天庆帝就笑道:“鸢弟随朕一起去宝华宫陪太后说说话,她老人家这些年时常都在都念叨你。” 魏鸢悄悄瘪了瘪嘴,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与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能有什么好聊的? 可提出邀请的人是皇帝陛下,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是太后娘娘,他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出言拒绝。 “是,皇兄。”他可怜巴巴地目送着萧姵等人离去。 离开皇宫,萧姵三人各自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理寺。 不出所料,刘知府果然与大理寺的官员们在一起。 两日之内第三次见面,萧姵与他也算熟人了。 双方见礼后,秦大人为荣王等人介绍了大理寺的一众官员。 因此事不便声张,秦大人亲自带领几名贵人去往关押几名嫌犯的牢房。 见刘知府落在最后,萧姵特意放慢脚步等了他一会儿。 刘知府是个乖觉的人,忙朝她拱了拱手,躬身道:“郡主有话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萧姵浅笑道:“刘大人此次彻查城南盗窃案,收获可真是不小。” 刘知府道:“郡主所言极是,这几年京城繁华安宁,不仅是百姓,就连官员们也有些麻痹了。 没想到这份安宁下面竟是暗潮涌动,下官只是手稍微紧了紧,竟查出了那么多的问题,实在是惭愧得很。” “花世子的绑架案可有进展?” “郡主放心,下官昨日已经依照您的吩咐派人前往襄阳郡。” 萧姵点点头:“那杨庞醉后失足淹死,断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只能期盼在他家中能够有所发现。” 刘知府赞道:“郡主心细如发,下官佩服。”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牢房门口,两人都不再说话,跟随前方几人一起走了进去。 萧姵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牢狱,本以为此处定是阴暗潮湿老鼠满地跑,没想到牢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因为梁若儒的身份特殊,大理寺的官员们特意将几人关在一个单间,除了淡淡的血腥味,整体看起来还算干净。 几名嫌犯才刚受过拷打,精神状态极差。 秦大人指向其中一人:“王爷,据其他人指认,此人便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之子梁若儒。” 众人皆凝神望去。 大理寺负责行刑的人都是老手,几名嫌犯虽然吃了不少苦头,脸上却连皮都没有蹭破半分。 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皮白净未曾蓄须,轮廓与荣王画像上的梁若儒竟有几分相似。 荣王眉头紧锁,对秦大人道:“让他睁开眼睛。” “是。”秦大人对一名狱卒使了个眼色。 那狱卒应了一声,朝那人走了过去。 不多时那人便痛苦地哼了一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桓二公子?”荣王询问桓郁。 看过嫌犯的眉眼,他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因为他的眉眼与自己画像中的人同样有几分相似,那一个是假的,这一个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果然就听桓郁十分肯定道:“这也是假的。” 话音刚落,那嫌犯却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 狱卒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荣王道:“放开他,本王倒是要看看他能笑得了多久!” 狱卒依言松手。 那嫌犯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老子犯什么法了?那几个蠢货说老子是谁老子就是谁?真是一群脓包!” “你给本官闭嘴!”秦大人担心荣王生气,大声呵斥道。 荣王摆摆手:“将此人好生看押,咱们走!” 一行人很快便走出了牢房。 回到秦大人平日办公的小院,荣王道:“两名嫌犯虽然都不是真正的梁若儒,但他们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充分证明了咱们之前的猜测,流云国定然有阴谋。” 秦大人和刘知府不知内情,都不敢接话。 桓郁道:“王爷所言极是,两人容貌相似绝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目的就是要扰乱我们的视线。 在下相信,其他地方绝对还有其他容貌相似者,只是暂时还没有暴露。” 萧姵也道:“我赞同桓二哥的说法,若非如此,他们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暴露身份。” 荣王道:“桓二公子,依你之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桓郁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动静越大,就越能说明梁若儒此行的重要性。 流云国的国力与野心并不匹配,单靠他们自己想要图谋大魏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在下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应该是北上。” 萧姵道:“一般来说,北戎年景不好时,袭扰大魏的次数会增多,规模也更大。 但这一二年北戎风调雨顺,就连马匹的价格都比前几年低了两三成。 而且十八年前那一场大战,北戎的损失并不亚于大魏,也同样需要休养生息。 即便梁若儒顺利抵达北戎,他有能力说动那些部族首领出兵么?” 桓郁道:“那么……小九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是后一种?” 萧姵摇摇头:“不,我认为他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目的应该不止一个。 他北上与北戎的部族首领会面,同样可以顺道与想见的人会面。” 荣王笑道:“听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打算亲自去一趟雁门郡?” 桓郁道:“在下的确有这样的打算,毕竟亲眼见过梁若儒的人并不多。 不过,此事还是应该禀报陛下,若陛下允准,在下便尽早出发前往雁门郡。” 荣王点点头,又对萧姵道:“小九呢?” 萧姵忙笑道:“我又不识得梁若儒,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再者说,麒麟卫才刚成立没多久,两个队长都离开了,那还像什么样子。” 第九十六章 手心的肉总比手背厚 萧姵的话明显就是言不由衷。 做了一个月的墨麒队长,新鲜感早已消失殆尽。 麒麟卫的训练枯燥乏味,队员们一个比一个笨拙,她早已不耐烦。 如果不是自小就没有养成半途而废的习惯,她早就撒手不干了。 千里追捕梁若儒,随便想想都知道桓郁此行会有多刺激。 若是再能与北戎人打上几仗,真是给做金山她都不换。 桓郁见她笑得勉强,对荣王道“麒麟卫本就是为了小九才组建的,她的确是不好撒手不管。 但留在京里也并非无事可做。 梁若儒北上也只是猜测,万一他另有图谋,京城的护卫也绝不可大意。” 荣王笑着拍了拍萧姵的肩膀“北戎一时半会儿的灭不了,今后要打的仗多着呢,绝少不了你的!” 萧姵嘟了嘟嘴“知道啦,荣王叔叔。” 折返回宫的路上,萧姵刻意凑到了桓郁身边。 “桓二哥,我听说那梁若儒甚少在人前露面,你是啥时候见过他的?” 桓郁道“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见过一次。” 萧姵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 十年前桓郁这家伙才七岁,与那梁若儒又只见了一次,他的话究竟靠不靠谱啊…… 桓郁被她逗笑了“并非我的记性有多好,而是梁若儒的长相太有特点。” 萧姵催促道“桓二哥快说与我听听,万一我哪天行大运撞上他,顺手就把他给拿了!” 桓郁道“他的眉眼鼻子和方才那名嫌犯有几分相似,长的还是非常周正的。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下半脸,他是个兜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地包天。” 萧姵不以为然道“兜齿的人很常见啊,为何梁若儒就那般引人注意?” 桓郁笑道“他的兜齿实在太严重了,至少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谁能够与他相比。 若非如此,他寻的替身为何都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 萧姵笑了起来。 “难怪他不肯入朝为官,也不肯在人前露面,原来是死要面子,哈哈……” 她的笑声太有感染力,不仅是桓郁,就连荣王心头的哪一点阴霾都散尽了。 ※※※※ 魏鸢随天庆帝抵达宝华宫时,太后正与几名老嬷嬷闲话家常。 远远望见儿子身边跟着一名漂亮的少年,她立时便笑了起来。 “你们谁都不准说话,让哀家猜猜这是谁家的孩子。” 老嬷嬷们都忍着笑,纷纷起身给天庆帝行礼问安。 天庆帝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带着魏鸢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把魏鸢唤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荣王家的鸢哥儿,小的时候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如今还是这般白净!” 魏鸢都快哭了。 若不是怕萧小九把他给忘了,哪个十六岁的少年会愿意自称糯米团子? 昨日父王回京虽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但宝华宫这边肯定是有人禀报过的。 自己的身份太后明明知道却装作记不得,十几年前的“糯米团子”却记得这般清楚。 这老太太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当然,这些话只敢在心里想想。 他撩起衣摆跪下磕了个头“魏鸢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将他拉起来“坐到哀家身边,从前你母妃最喜欢带你到宝华宫来,哀家还给你喂过饭呢!” 坐在大魏最尊贵的老太太身边,魏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长了刺,真是哪儿都不舒服。 偏偏太后就喜欢他这种长相白净斯文的孩子,谈兴更浓了。 “鸢哥儿离京的时候年纪还小,儿时的玩伴都不记得了吧?” 魏鸢老老实实道“除了萧家小九,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文渊侯府的世子,就是你轻寒哥哥也不记得了?” 今日花轻寒依旧缺席了训练,魏鸢并没有见到他。 但他这些年一直都十分关注萧姵,又怎会不知道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太后娘娘的表外甥,花贵妃的嫡亲弟弟,家世和身份都不比他差多少。 单看外在条件,他的确是自己的劲敌。 可小九乃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文渊侯府那个金丝笼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吸引力。 反倒是那个桓郁…… 太后面前他不敢分心太过,忙回道“有一点点印象,记不太清楚了。” 太后对天庆帝笑道“鸢哥儿今年十六,也是该考虑婚事的年纪了。 北地苦寒人烟稀少,哪儿有姑娘能配得上做荣王府的世子妃? 不如趁此次回京的机会,让哀家替你好好挑一挑。” 十几年不见面,加之对方也只是自己的伯母,魏鸢哪里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他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年纪还小呢,这事儿不着急。” 天庆帝在一旁憋得快不行了。 这一老一小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倒是要看看待会儿他们怎么继续演下去。 太后笑道“十六岁不小了,现在开始挑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没有个一两年,哪里能把世子妃顺利娶回去。 瞧瞧你轻寒哥哥就知道了,都十七岁了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魏鸢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太后娘娘,轻寒哥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太后笑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就只喜欢萧家小九一个,追着她跑了多少年了。 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让那丫头点头。” 魏鸢快气死了。 从前总听人说姜还是老的辣,他今日真是见识了。 父王总说太后以前对他特别好,虽然只是伯母,却几乎把他当亲孙子一般对待。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太对他的确还是很好的,关心的话语也都出于真心。 但俗话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花轻寒这个手心的肉明显比自己这个手背的厚很多。 小九若是愿意,花轻寒还需要追那么多年? 老太太明明知道花轻寒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却还要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分明就是洞察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抢先把花家的打算说出来堵自己的嘴。 哼哼! 他才没那么幼稚。 都说烈女怕缠郎,他小风筝别的本事没有,黏人的功夫天下第一。 。 第九十七章 一根筋的小风筝 陪太后用过晚膳,又与天庆帝聊了好一阵,魏鸢才踏着月色回到了安宁宫。 安宁宫是荣王大婚前的居所。 十多年来虽然一直有人前来洒扫,但毕竟空置了十多年,早已不复旧时光景。 魏鸢在北地长大,不似其他皇室子弟那般未经风雨,但他毕竟是荣王府世子,早已见惯了荣华富贵。 比起他在王府里的院子,安宁宫除了建筑格局更大之外,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但也正因为格局大,整座殿宇显得空空荡荡,随便一点响动都会被放大好几倍,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魏鸢一路小跑,直到看见父王书房中那暖洋洋的亮光,他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父王——”他推开书房的门,一步就窜了进去。 荣王正端着烛台在书架旁找书,闻声转过头。 见儿子这般形容,他不禁哑然失笑:“急急慌慌的做甚?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谁害怕了……”魏鸢把门合上,走到了荣王身边。 荣王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幼便有些胆小,看来还需要多加磨炼。 “这么晚了父王在找啥呢?”魏鸢笑眯眯问道。 荣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递给他:“这里的书你从前多半都读过,但读得不够精不够透。 此次为父带你回京,先生虽然没有留功课,你也不可整日只顾着玩,荒废了学业。 这几本书是为父年轻时读过的,上面还留下了许多批注和心得,你拿下去仔细研读。” 魏鸢只觉书房瞬间暗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笑模样。 荣王打趣道:“鸢儿方才被陛下和太后训斥了?” “哪有,太后待孩儿挺温和的。” 魏鸢老老实实接过书,想了想又道:“父王,京里又不是没有咱家的府邸,干嘛住宫里呀?” 荣王道:“此次咱们来得匆忙,没有事先派人修整府邸,一时半会儿哪里能住人。 陛下派了那么多的宫人来安宁宫伺候,你还觉得不舒坦?” 魏鸢哪里还敢发牢骚,挽着荣王的胳膊坐到了书案旁。 “父王,大理寺关押的那个梁若儒是真的么?” 荣王并不打算隐瞒,把今日大理寺中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儿子。 “……桓二公子真不愧是老郡公最得意的孙子,聪慧还再其次,最为难得的是那份沉稳大气。 为父半生阅人无数,似他这般出众的少年郎一共也没有见过几个。” 魏鸢心里酸溜溜的。 他并非嫉妒桓郁能得父王这般赏识。 事实上,他的看法与父王完全一致,否则他怎会将桓郁视为劲敌? 恰是因为他太清楚桓郁有多优秀,担心小九被这份优秀迷了眼,从今往后再也看不见别的男子。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忙活个啥? 他瘪着嘴问:“父王,若您是个女孩子,会喜欢桓二公子么?” 荣王是过来人,如何看不穿儿子这点小心思。 “你是想问的是小九会不会喜欢桓二公子吧?” 魏鸢点点头:“要是小九真喜欢他了,那我该怎么办?” 荣王道:“本王的儿子就这么点儿出息?知晓对方比自己强大就认怂了?” 魏鸢嘟囔道:“我才没有认怂呢,只是……小九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荣王有些好奇:“你想象中的小九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留意小九的事情,我本以为像她这样强势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温柔的、能逗她开心的男孩子。 可真的见了她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荣王暗暗好笑。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在小九面前扮可爱装天真,结果不仅没能逗人家开心,反而惹得人家生气了吧? 魏鸢可怜巴巴地看着荣王:“父王,您是喜欢小九做儿媳的……您是过来人,给孩儿支几招……” 荣王抚额。 儿子,为父身边的女人虽然很多,但要么就是陛下赐婚,要么就是别人赠送,根本没有一个是自己费心费力追来的。 “过来人”这个名头为父真是担不起,更没有本事给你支什么招啊! 他硬着头皮道:“鸢儿,小九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为父若是胡乱给你支招,恐怕适得其反。” “父王糊弄人!”魏鸢的小嘴翘得老高。 见儿子不高兴了,荣王只好耐下性子道:“为父虽然没有好的办法帮你,却有几句话想要提醒你。” “您说吧,孩儿洗耳恭听。” “为父虽然也是自幼习武,却并不擅长带兵打仗。 这些年咱们北地三郡与北戎交战无数次。 胜的时候自是皆大欢喜,败的时候为父却从不颓唐也不慌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魏鸢摇摇头。 荣王道:“那是因为每一次交战之前,为父便已经为失败做好了准备。 这样的准备不仅是考虑如何善后,更多的是自己心中要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只有正视失败接受失败,才有机会等到胜利那一日。” 魏鸢苦着脸道:“父王的意思我都懂,可追求女孩子和打仗根本不一样。 打仗输了可以等待下一次的胜利,女孩子没追到,人家就嫁给别人了,我还等个啥胜利?” 荣王气得倒仰。 这小子一根筋的毛病究竟随了谁? 他的意思是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努力追求喜欢的姑娘没有问题,没追上也用不着气馁。 天涯何处无芳草,换个目标接着追嘛! “父王……”魏鸢拽了拽荣王的衣袖。 荣王无奈道:“老子的意思是,小九要努力去追,可万一没追上,你也不准胡闹。 别给老子闹出抢亲、绝食、投河、上吊、出家当和尚什么的,老子可丢不起那个人!” 魏鸢有些懵。 “老子”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 军营里的将军士兵、府里的下人,自称老子的多了去了。 可这两个字从父王嘴里蹦出来,还真是第一回。 荣王拍了拍儿子白白嫩嫩的脸颊:“你老子的话听明白了?” 魏鸢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孩儿听明白了。” 荣王笑道:“这就对了,还有一点,男子汉要活得光明磊落,千万不要使那些阴谋诡计。 小九生性坦荡,你要是用了那些手段,别说夫妻,你们今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妙书屋 第九十八章 叔叔不易当 荣王的交待魏鸢不敢不听。 不过,他觉得自己本就不是个会耍阴谋诡计的人。 呃……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小九,坚决不让她靠近桓郁,这应该不算是……吧? 漂亮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念叨,这只是手段,不是诡计,更不是阴谋。 荣王见儿子那根筋总算是拧回来了,笑道:“此次入京机会难得。不仅是小九,像桓二公子、花世子、萧家小五他们这样的人你也该主动结交。 人的一生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却不能没有知交好友。” 魏鸢道:“孩儿知道了,方才太后娘娘也对我说,让我和轻寒哥哥好好相处。” 荣王道:“太后娘娘对文渊侯府多有倚仗,言语间难免有所偏袒,有些事情你也莫要太过在意。” 魏鸢吐了吐舌头。 父王真是厉害,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什么都猜到了。 荣王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 第二日魏鸢起了个大早。 胡乱用过早饭后,他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又出了安宁宫。 虽然是皇室宗亲,王爷和世子们与后宫妃嫔男女有别,私下里绝不能有任何来往。 因此他们居住的宫殿离后宫妃嫔们的住处非常远,多少显得有些偏僻。 离安宁宫最近的是康宁宫,广陵王魏绰正是被软禁于此。 虽说是软禁,其实魏绰并没有彻底失去自由。 除了不能离开皇宫,康宁宫他可以随意出入。 只不过离开了康宁宫,魏绰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后宫不能乱闯,想去给太后请个安也无法成行。 附近宫殿成群,都是为皇子们准备的住处,可当今陛下的儿子们年纪还小,除却太子住在东宫,其他皇子都随他们的母妃住在一起。 因此他每日除了太医和伺候他的小太监,真是连个鬼都见不到。 终于,附近的安宁宫里有了动静。 昨日魏绰让小太监打听了一番,知晓是荣王携世子回京,心中立刻就盘算开了。 荣王算是他的堂兄,从前两人倒也见过几回。 只是那人有些古板,同他们这些注重享受的藩王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若是被荣王知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非但不会替他求情,说不定还会狠狠数落他一顿。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再给自己找个爹。 只是荣王的儿子魏鸢…… 他隐约记得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娃,比自己还小了两岁。 十六岁正是单纯的年纪,加之那魏鸢又是娇养着长大的,说不定是个好骗的孩子。 魏绰不敢奢望魏鸢能求陛下放了自己,但若是能哄得他去太后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后面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正想得高兴,一名小太监来回话:“王爷,安宁宫里有人出来了,瞧着像是荣王世子。” 魏绰大喜,一骨碌从榻上滚了下来,吊着胳膊跑了出去。 出了康宁宫,果然见一名身着绯色锦袍的少年在四处溜达。 魏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前方的人可是荣王世子?” 因为时辰还早,魏鸢怕出不了宫门,所以才无聊得在附近转悠。 听到有人唤他,魏鸢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王服的年轻男子正冲他招手。 这位王爷的模样他很陌生,但胸前吊着的胳膊却暴露了其身份。 广陵王魏绰? 原来是差点儿成为萧小九小姑父的混蛋! 魏鸢抿抿嘴,并没有搭理对方的打算。 魏绰有些心急,一跺脚跑了过去。 “你谁啊?”魏鸢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魏绰暗暗嗤笑,果真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这倒是好了,若是个精明的,自己如何哄骗于他? 他本就生得俊俏,此时又装模作样了一番,看起来越发恳切。 “本王乃是广陵王,你可是荣王府的世子魏鸢?” 魏鸢眨巴了几下眼睛:“本世子听父王提过你……你的名字叫魏绰。” 魏绰差点儿骂娘。 本王是你的叔叔,你怎能直呼本王的名讳?! 没想到荣王那么古板的人,竟养出个愣头愣脑而且完全不懂礼数的儿子! 他继续笑道:“你父王是本王的兄长,你应该叫本王一声叔叔。” 魏鸢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本世子是有好些叔叔,可他们每次见面都会给本世子礼物,你有礼物吗?” 混蛋还想占他的便宜? 他小风筝的叔叔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魏绰进京后直接来了皇宫,连自家府邸的大门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面圣之后他就被软禁于此,半个自己人都没有见过。 若非随身带了几张银票,他连伺候他的那几个太监都使唤不动,更别提给兰澄捎信。 如今剩下的银票已经不多了,若是全部拿出来给魏鸢,他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熬? 更何况荣王是陛下嫡亲的叔叔,封地是他的三四倍,手头比他宽裕多了。 这点银子未必入得了魏鸢的眼,说不定还会被这口无遮拦的傻小子羞辱一番。 魏鸢翻了个白眼:“本世子的叔叔个个都阔气得很,没见过你这样穷酸的!” 魏绰见他想走,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路:“鸢儿,本王真的是你的叔叔,只是时运不济……等叔叔脱了困,一定备一份最值钱的礼物送给你。” “哦,那本世子等着。”魏鸢往侧边迈了一步。 魏绰快急疯了,也跟着迈了一步,依旧堵在魏鸢面前。 “你到底想干嘛?!”魏鸢小脸都气红了。 魏绰抱着胸前的胳膊,哽咽道:“鸢儿,叔叔的胳膊伤得很重,陛下让叔叔在宫里养伤,叔叔感激不尽。 可康宁宫里伺候的人全都是太监,个个粗手粗脚的,叔叔又没有银两打点…… 你若是可怜叔叔,便替叔叔去太后娘娘面前求个情……” 魏鸢被他一脸串的“叔叔”弄得心烦。 他挠了挠头,故作为难道:“容本世子想想……” 魏绰抹了一把眼泪:“叔叔等着,你慢慢想。” “好吧!”魏鸢终于开口道:“待会儿本世子就去一趟宝华宫……” “哎哎……” “太后娘娘最疼本世子了,你不是嫌太监伺候得不好么,本世子这就去向她老人家讨要几个宫女来伺候你。” 妙书屋 第九十九章 登堂入室(上) () “宫女”两个字,让魏绰浑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 似他们这样身份的男子,哪个身边不是自小就婢女成群? 此次陛下留他在宫中“养伤”,却只安排了几名小太监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这傻小子要是真去太后面前胡说八道,自己这辈子还出得去吗?! 魏绰拉住魏鸢:“方才是叔叔一时情急想岔了,太后娘娘岁数大了,怎好用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魏鸢把胳膊抽出来:“太后娘娘年纪大,可你的年纪不大啊,怎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啰里啰嗦的烦死人了!” 见他转身要走,魏绰越发着急了:“好侄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魏鸢并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摇了摇:“我困了,去睡个回笼觉。” 魏绰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悻悻地回了康宁宫。 魏鸢回到安宁宫,迎面就遇见了一身朝服的荣王。 “父王早。”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荣王挑眉:“你又不用上朝,起这么早做甚?” 魏鸢笑道:“父王时常教导孩儿,一天之计在于晨,所以我出去跑了两圈松松筋骨,正准备去书房念书。” 荣王很是高兴,笑道:“如此甚好,待为父散朝之后,咱们父子一起用午膳。” 魏鸢暗暗咧咧嘴。 他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谁想在这里一待几个时辰? 荣王笑骂道:“臭小子竟敢和你老子耍心眼!” “我哪有耍心眼……”魏鸢小声嘟囔。 “脚长在你身上,你爱去哪儿为父也不想干涉。 但为父想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小校场最好不要再去了。 那里是麒麟卫的练兵场,不是任你胡闹的地方,次数多了容易惹人厌烦。” 荣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魏鸢挥退几名候在一旁的宫人,回书房写了张字条用镇纸压好,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偷偷溜到了安宁宫的后门。 父王的话不无道理。 身为麒麟卫的队长,小九是需要树立威信的,他若是经常跑去小校场纠缠,她肯定会厌烦。 可他要是整日关在书房里念书,岂不是主动放弃了与小九相处的机会? 他才不要那么被动,必须另辟蹊径。 出了安宁宫,魏鸢朝宝华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康宁宫迎来了一名贵客——宝华宫的龚嬷嬷。 龚嬷嬷虽只是一名正四品的女官,但她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在帝后面前都是能说上话的。 康宁宫的几名小太监吓坏了,赶紧去把广陵王请了出来。 魏绰的心突突直跳。 他被软禁在宫里一个多月,太后那边一直没有任何表示,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 今日她最信任的嬷嬷突然来了,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八成是魏鸢那小子在背后插了自己一刀! 龚嬷嬷不卑不亢地行过礼,淡笑道:“王爷的伤势如何了?” 魏鸢忙笑道:“有劳嬷嬷挂念,已经好多了。” 龚嬷嬷道:“太后听闻康宁宫的人伺候王爷不甚得力,因此派老奴前来瞧瞧。” 魏鸢的面色有些难看。 果然是魏鸢那个小王八蛋干的好事…… “嬷嬷莫要听信他人胡言,宫人们伺候得极好,本王还打算痊愈之后替他们请赏呢。” 龚嬷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太后娘娘说了,皇家的爷们儿都是婢女们精心伺候着长大的,小太监们年纪小又粗手粗脚的,实在不配伺候王爷。” “哪里……”魏绰看着龚嬷嬷的笑脸,后脊梁却凉嗖嗖的。 “王爷的委屈太后娘娘都知晓,但这事儿您真是误会陛下了。 您受伤后身子失于调养,正该清心养性。陛下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派宫女前来伺候。 太后娘娘说您岁数不大,身子绝不能亏了,所以特意嘱咐老奴好生看顾您。” 说着就吩咐一名老嬷嬷:“今后你每日准时将补品送到康宁宫,亲自伺候王爷服用。” “是。”老嬷嬷应道。 魏绰险些吐血。 龚老婆子真是巧舌如簧。 这是把自己当色中饿鬼,在什么地方都敢胡来? 太后那个老妖婆也真够卑鄙够无耻。 康宁宫本来就枯燥得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要是每日再按时进补,自己非憋出病不可! 龚嬷嬷嘴角微勾:“今后王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对老奴说,千万不要客气。” ※※※※ 成功摆了广陵王一道,魏鸢哼着小曲出了宫。 半个时辰后,定国公府的门房前往仪正堂回话,说荣王世子求见。 世子夫人凌氏看了看聂氏,这才问道:“荣王世子可说了是求见何人?” 那门房道:“回世子夫人,荣王世子想求见四老夫人。因怕四老夫人不肯见客,所以让小人前来问一问三夫人和您。” 凌氏有些为难:“三婶,您看……” 荣王世子虽然年纪小,毕竟也是外男,四叔祖母愿不愿意见他还真不一定。 聂氏道:“荣王妃从前与我和你四叔祖母颇有几分交情,荣王世子就跟自家侄儿一般,她会愿意见的。” 说罢吩咐大丫鬟:“众芳,你亲自跑一趟,好生带着荣王世子去见四老夫人。” “是。”众芳应了一声,随那门房离开了仪正堂。 凌氏凑到聂氏耳边:“三婶,您说荣王世子到咱们家来做甚?” 聂氏道:“这个我如何能知晓?” 凌氏推了推她的胳膊:“反正今日也没啥大事儿,要不三婶去瞧瞧?” “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好事!”聂氏一边数落,一边已经站了起来。 凌氏噗哧笑道:“我才不信三婶不好奇,您快去吧。” 聂氏白了她一眼,笑着走了出去。 大约两刻钟后,魏鸢随众芳来到了幽兰园。 因为定国公府的四老夫人是孀居,他特意挑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平日的俏皮活泼也刻意收敛了几分。 聂氏先一步到了幽兰园,早已经把他来访的事情告知了兰氏。 两位夫人打量着眼前规矩守礼的漂亮少年,心中暗暗称赞了一番。 魏鸢这孩子身份尊贵年纪又小,却丝毫不见轻狂张扬,荣王府果真好教养! 第一百章 登堂入室(下) () 两位夫人还在赞叹不已,魏鸢自己却有些装不下去了。 并非他忍耐力不够,而是他要告诉两位夫人的事情,真正乖巧懂事的少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果然,他把今早如何整治魏绰的经过说完,两位夫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她们两人加起来都七十岁了,竟没能看清这小子的底细。 一个年仅十六岁,尚未娶亲的少年郎,竟能想出这样的损招! 想出这样的损招也就罢了,他竟还好意思在她们两个孀居的妇人面前谈论? 皇室子弟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人家这么做也是为了替萧家人出气,她们又怎好责怪? 魏鸢哪里知道两位夫人心里想什么,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魏绰那混蛋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姑姑!” 小姑姑?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 这孩子嘴甜成这样,究竟想干啥? 魏鸢没有让她们等太久,立刻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四叔祖母、三婶婶,鸢儿虽然替小姑姑出了气,但这么做的确不够光明磊落。 我父王生性耿直,向来不齿这样的行为,一旦他得知实情,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鸢儿想请二位收留几日,暂时避一避风头……” 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 他模样生得嫩,看起来像是比萧姵还小了一两岁,眼睛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一样。 兰氏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而且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她们母女二人出气,怎可能不被打动。 她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你这傻孩子,就跟你母妃一样心善……” 聂氏却撇了撇嘴。 三婶婶? 小九待她够亲热的吧,从来也只唤一声三婶,魏鸢这孩子的脸皮真是够厚的。 还有那一口一个的“鸢儿”,啧啧啧……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好么! 魏鸢的模样惨兮兮的,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非常准确。 萧家两位孀居的夫人,聂氏非常精明,兰氏特别心软。 所以他才刻意避开聂氏而选择求见兰氏。 兰氏虽然年轻,但在萧家的辈分极高,而且萧思怡是她的女儿,想要打动她应该不难。 只要她同意自己借住一段日子,聂氏必然不好拒绝。 没想到聂氏竟和兰氏在一起,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兰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衡娘,就让鸢儿在府里避一避吧。 荣王的脾气咱们都清楚,这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哪里经得起打呀。” 魏鸢十分配合地抽了抽肩膀。 聂氏真想在兰氏的脑门上狠狠敲几下。 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家伙却是吃一辈子亏,也改不了心软的老毛病。 好在荣王府与国公府没有仇怨,魏鸢这孩子就算有什么小算计,也不可能危及萧家。 就让他住几日也无妨,正好可以瞧瞧他究竟想做什么。 聂氏笑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哭哭啼啼的,我这就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鸢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 萧姵并不知道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以为魏鸢那个糯米团子会像昨日一般,一大早就到小校场黏着自己。 可直到上午的训练结束,她也没有见到魏鸢的影子。 没人打扰是件好事,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竟有些毛毛的。 那厮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今日没有出现,莫非是另有诡计? “萧队长,我们要去吃午饭了,你要不要一起?”赵骏几个凑上前问道。 萧姵摆摆手:“你们先去,我还有事儿要处理。” “那我们先走了。” 队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小校场。 最后只剩下了桓家兄弟和萧姵。 桓际道:“小九,你怎的还没走?” 萧姵道:“我没想好去哪儿用午饭,你们俩怎的也没走?” 桓郁笑道:“我昨日给陛下递了折子,陛下让我们兄弟二人今日陪他一起用午膳,你要不要一起去?” 御膳萧姵倒是不稀罕,但桓郁昨日给姐夫的折子里,说的一定是他北上追踪梁若儒的事。 她虽然不能同行,但对这件事还是非常关注的。 萧姵十分干脆地应道:“好吧,我随你们一起去。” 三人一起离开了小校场。 天庆帝非常勤政,绝大多数的时候他的午膳都在御书房解决。 当然,真正用膳的地点不可能在御书房中,而是在旁边的偏殿。 此时宫人们已经把膳食备好,就等陛下和贵人们入座。 桓家兄弟和萧姵刚走到影壁处,就见天庆帝和荣王携手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 见萧姵也来了,天庆帝笑道:“朕就知道你个小馋猫一定会追着香味儿来!” 萧姵嘟着嘴道:“我才不稀罕姐夫这里的吃食呢,不过是懒得出去吃,这才过来蹭饭的。” 荣王见自家宝贝儿子没有黏着萧小九,觉得十分满意。 傻小子总算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男孩子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儿。 不管是孩子气还是女子气,站在萧小九身边都不般配。 他也笑道:“大家也不用拘礼了,陛下请客,咱们可得放开肚皮吃喝。” 天庆帝最是欣赏小皇叔身上这份豪气,冲三个年轻人招招手:“走,吃饭去!” 萧姵在皇帝面前不行礼是常有的事,对于桓家两兄弟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好在两人都不是拘谨的性子,随着萧姵一起走进了偏殿。 吃了个五六分饱,大家都放下了筷子。 从小年公公手里接过丝帕擦了擦嘴,天庆帝看向桓郁:“昨日朕看过爱卿的折子,说说你的打算。” 桓郁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微臣想尽快出发。” 天庆帝道:“梁若儒此人十分狡猾,而且他此行必然有高手护卫,爱卿打算带多少人?” 桓郁想了想:“微臣此行重在追踪而非歼敌,所以不宜弄出太大动静。” 天庆帝拧眉:“爱卿的意思是……” 萧姵插嘴道:“梁若儒并不知道大魏有人识得他的真面目,以为他在暗我们在明。 桓二哥的意思是想要化明为暗,这样一来追踪到梁若儒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第一百零一章 外来的和尚占了庙 听了萧姵的话,天庆帝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追踪梁若儒的确重要,但若是因此让桓二公子有了什么闪失,桓老郡公那边很难交待,于大魏而言更是得不偿失。 桓郁笑道:“陛下毋须担忧,祖父得知消息后派出了不少人手,他们在明微臣在暗,安全可确保无虞。” 天庆帝想了想,对一旁的小年公公道:“去取朕书案上的金牌。” “是。”小年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桓爱卿,凡事多做些预备总没有错。既然你不愿多带人手,朕便赐你一面金牌,沿途各郡的驻军皆可随意调度。” 桓郁站起身行了个礼:“微臣谢陛下。” 小年公公很快就回来了。 天庆帝将金牌亲自交到桓郁手中。 “爱卿此行任务艰巨,朕盼你早日凯旋。” “微臣定不负皇恩。” 出了皇宫,萧姵和桓家兄弟各自上马。 行至岔道口处,萧姵拉住马道:“桓二哥,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小九打算来送我一程?”桓郁也将马拉住。 萧姵笑道:“我可不敢来送你,万一忍不住一同去了,肯定会被姐夫和祖父训斥的。” 桓际凑过来道:“我觉得小九若是能与我哥同行,擒获梁若儒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尽捡我爱听的话说,我要是去了,那些笨得要死的队员你一个人带啊?” 桓际笑道:“你都说笨得要死了,谁带还不都是一个样?” 萧姵懒得与他瞎扯,朝桓郁抱了抱拳:“桓二哥多保重,归来后咱们再痛饮一场。” 桓郁还了一礼:“小九的这顿酒我记下了。” 萧姵踢了踢马腹,骏马立刻奔跑起来,一人一骑渐渐远去。 “哥……”桓际甩了甩马鞭,欲言又止。 桓郁收回视线:“小九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一个劲儿地怂恿她?” 桓际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小九武功好人又聪明,而且那些流云国的人根本不认识她,若是她能与你同行,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桓郁抖了抖马缰,骏马缓缓跑了起来。 “哥——”桓际赶紧跟了上去。 他刚才的话的确是出自真心。 哥虽然厉害,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帮手贵精不贵多,小九那样的人一个能顶百个用。 当然,若是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后能发生点什么就更好了…… “阿际,不如此行让你去?”桓郁偏过头看着他:“擒获梁若儒后,你顺道还可以去拜访老国公,到那时祖父的那批军马差不多也该凑齐了。” 桓际忙摆手:“哥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除了交接那批军马,我估计自己啥事儿都做不好。” 别说擒拿梁若儒,单是拜访萧老国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谁知道他老人家是个啥脾气?万一又要考校武艺兵法,他可不想再去丢人了。 桓郁道:“我离京之后,府里便只剩下你一个了,要多听林伯的话。 另外,梁若儒北上的可能性虽然极大,但他未必没有其他的安排。 你留在京中也要提高警惕,万一事情有什么变化,要及时与祖父的人联络。” “知道了。”桓际点点头:“哥,方才陛下分明就是想给你指派几名高手,你为何要拒绝呢?” 桓郁笑道:“陛下身边的暗卫个个身手不俗,能有他们帮忙当然是不错的。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那些暗卫是陛下的人,未必会真的听我们指挥。 与其到关键时刻出问题,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用。” 弟弟性子单纯直爽,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 自古以来皇帝的疑心病都是最重的,桓家几十年来虽然深受帝王信任,却也不能不提防。 “哦。”桓际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 萧姵一路打马飞驰,很快就回到了信义坊。 进了国公府侧门,她把马缰扔给了门房。 门房接过马缰,将荣王世子一大早就前来拜访四老夫人的事儿告知了她。 萧姵的眼睛眯了起来。 难怪今日一直觉得心里毛毛的,原来那糯米团子竟趁自己不备杀进府里来了! 门房小心翼翼问:“郡主……” 萧姵道:“无妨,你将我的马送去马房,让他们好生照料。” “是。”门房喏喏退下。 萧姵轻哼了一声,迈开大步朝内宅走去。 距离二门还有几十尺,一个月白色身影从她左前方的大树背后突然跳了出来。 “呔!你往哪里走!” 萧姵半点都没有被吓到,冷眼看着对方。 “萧小九……”魏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她面前。 “糯米团子,你一大早跑到我家里来,究竟想做甚?” “我今早替小姑姑出了一口恶气,所以来告诉四叔祖母一声……” “打住!”萧姵怒道:“那是我的小姑姑,我的四叔祖母,你可不要胡乱攀亲戚!” 魏鸢眨巴着眼睛道:“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呀,你大姐姐是我皇嫂,你外甥是我侄儿……”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你替我小姑姑出了什么恶气?” 魏鸢看了看四周:“这里人来人往的,咱们去我住的院子里说。” 萧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字一句道:“你、在、我、家、住、下、了?” 一个不小心,自家的庙竟叫外来的和尚给占了! 魏鸢笑眯眯道:“是呀,我为了替小姑姑出气得罪了广陵王,只好到国公府避一避风头。 三婶婶对我可热情了,不仅亲自派人给我布置了房间,还给我送了好几身换洗的衣裳……” 萧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捏着他的胳膊去了客院。 刚一踏进院门,众芳就带着几名丫鬟小厮迎了上来。 见丫鬟小厮全是自家府里的,萧姵松开魏鸢的胳膊:“糯米团子,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连个随身伺候的人都不带。” 魏鸢大呼冤枉:“父王此次入京来得匆忙,本就没有带多少下人,他们全都去王府打扫屋子了。 这两日我住在宫里,伺候的人全是皇兄安排的,我怎好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萧姵瞪了他一眼,这才对众芳道:“姐姐下去歇着吧,我有话和荣王世子说。” “是。”众芳带着丫鬟小厮们退了下去。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二章 九爷做逃兵 两人走进正房,魏鸢十分热情地给萧姵让座,一面又忙着替她倒茶。 萧姵暗道,这厮真把自家当成他家了,弄得自己这个主人倒像是来做客的一般。 她伸手按住茶壶:“你别忙活了,先与我说一说今日的事。” 魏鸢拖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把今日一早如何对付魏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萧姵的面部有些扭曲。 倒不是像聂氏和兰氏那样,认为自己被雁啄了眼。 而是没有想到这糯米团子的心机居然这么深。 毕竟十六岁的皇室子弟,已经做爹的都比比皆是,魏鸢懂得用那样的手段整治魏绰也没啥大不了的。 可这小子为了达到登堂入室的目的,糊弄了荣王,利用了魏绰、太后、龚嬷嬷、门房、三婶、大嫂、四叔祖母…… 而且他行事之前还记得换一身素色衣袍,足见他对自己的本事非常自信。 魏鸢见她不接话,又道:“其实我也是临时起意,实在是因为那魏绰太可恶了。 他不仅把我当个傻子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太后年岁大了。 我把他这话对太后一学,她老人家果然立刻就不高兴了。 我趁机又把宫女的事儿稍微提了提,她老人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龚嬷嬷问太后要如何教训魏绰,太后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出了个主意。” 萧姵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你用这么损的招数对付魏绰,不怕他将来找你的麻烦?” “切——”魏鸢不以为然道:“小爷会怕他?广陵郡和北地相隔几千里,他要是真有那本事来寻仇,小爷说不定还能高看他一眼!” 说罢他又凑到萧姵身边:“萧小九,我这次算不算替小姑姑出了一口恶气?” 萧姵挑眉:“合着你是打算来向我讨赏?”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太忙了,咱俩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如果我总是像昨日那样去小校场,难免会影响你训练。 现在好啦,我搬到国公府里住,咱们每日都可以一起用晚饭,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萧姵顿觉头大如斗。 从前她总觉得花轻寒黏人,如今见识了糯米团子这个黏人的祖宗,她才意识到花轻寒是多么懂事听话。 至少他不会耍心机耍手段,不管做什么都是出于一片赤诚。 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她就是再不耐烦,也没有对花轻寒说过半句伤人的话。 可这糯米团子……真的是欠揍! “萧小九,你是不是累了?”魏鸢满眼关切地问道。 萧姵握了握拳。 她绝不能动手打魏鸢。 一来,荣王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就与他翻脸。 二来,她习武并不是为了恃强凌弱。 魏鸢只是黏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若是揍了他,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今后还如何服众? 而且瞧这小子一根筋的性子,说不定挨了揍之后会变得更黏糊。 对付这样的人,宜哄不宜打。 萧姵把思路理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吧,反正你已经住进来了,我就算看在姐夫的面上,也不好把你撵走。 你记住自己方才的话,不要去小校场打扰我训练,也不准在国公府里四处乱窜。” 魏鸢笑道:“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给你添乱,也绝不去招惹你讨厌的人。” 萧姵险些又一次发飙。 这小子的脑袋真是灵光得让人想把它拧下来!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继续保持着笑容:“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等你们家的府邸修整妥当,你就搬回去住。” “我……” “你再多话,我现在就去找荣王叔叔。” “好吧好吧,等府邸整修好我就搬出去。” “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问澜园找小五哥。” 魏鸢本打算和萧姵一起用晚饭,但他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万一真惹毛了萧小九,自己就彻底歇菜了。 “好吧,你也累了一天,是该回去歇着了。” 话虽如此说,魏鸢还是把萧姵送出了客院才作罢。 离开客院,萧姵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才相信这糯米团子的话! 这才刚回京两日,就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甚至还占自己的地盘。 时间久了,他还不定能搞出多大的事情。 她绝不能这么被动,惹不起这厮,难道她还躲不起么?! 萧姵加快脚步朝马房那边飞奔而去。 老马夫早已经把萧姵坐骑的马鞍辔头卸了,刚把草料备好准备喂,没想到她又来了。 “郡主,您这是又要出去?”老马夫问道。 萧姵道:“李伯,我有点急事,烦劳您替我把马鞍辔头装好。” 老马夫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将她的坐骑安置好。 萧姵道了谢,牵着马去了侧门。 不到半个时辰,她已经来到了郡公府外。 向门房说明了来意,很快就有人去禀报管家林伯。 林伯来京城已经两个多月,对萧家九爷的名号并不陌生。 但萧九爷毕竟是姑娘,桓家又没有女眷在京里,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京城一霸。 他忙吩咐小厮去通报二位少爷,自己则亲自迎了出去。 林伯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及年轻人灵便。 刚和萧姵打了个照面,桓际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响起。 “小九,你怎的来了?”他朝萧姵飞奔而去,很快就超越了林伯。 萧姵苦着脸道:“我有事儿想和桓二哥商量。” 她又往桓际身后看了看,就见桓郁和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并肩朝她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林伯行了个礼:“老奴给郡主请安。” 桓郁笑着介绍:“这是林伯。” 萧姵忙道:“林伯不必多礼,是我来得太唐突了。” 林伯笑道:“郡主难得来做客,老奴这就去安排晚饭。” 萧姵只觉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这个时辰登门,不就是来人家府里蹭饭的么? 桓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九随我们进府一叙。” 萧姵点点头,随两兄弟一起进了郡公府。 桓际性子急,边走边就开始询问她的来意。 萧姵撇撇嘴,做逃兵这种事情,真是羞于开口!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三章 男人比女人更可怕 萧姵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先说自己的打算。 “桓二哥,明早我随你一起北上。” 桓郁有些意外。 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小九的性格比外表更像男孩子,女孩子惯有的那些小毛病在她身上几乎看不见踪影。 她非常想参与此次行动,这一点包括陛下在内,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但之前阿际提议让她随自己一起北上,她虽然没有一口回绝,却也明确地表示了态度。 加之她在荣王面前也说过,既然做了麒麟卫的队长,就不会半途而废。 而且小九方才说的是随自己一起北上,而非“想”随自己一起北上,这就说明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他们不过分开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那位荣王世子一直没有出现,看来这件事八成与他有关…… 桓际这一回的反应几乎与桓郁同步,他笑着打趣道:“小九,我瞧着你这样子不太像是想要随我哥去追踪梁若儒,倒像是仓皇落跑一般!” 萧姵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会不会说话?这有什么好笑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待客厅。 桓际抬了抬手:“小九请上座,是三哥不会说话,我亲自斟茶给你赔罪。” 萧姵懒得搭理他,只对桓郁道:“桓二哥,此行我全都听你的指挥,保证不拖后腿。” 桓郁指着椅子笑道:“这事儿不急,咱们坐下慢慢说。” 萧姵只能坐下,桓际赶紧斟了一盏茶茶递给她。 看她喝了半盏茶,桓郁才道:“小九突然决定随我北上,是因为荣王世子?” 他的话说得这么直接,萧姵的别扭反而散去了不少。 她弯了弯唇看向桓际:“桓三哥,方才是我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 “多大点事儿……你快与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 萧姵遂把魏鸢住进自家府里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从前总听人说黏人的女子可怕,如今我才算是明白,男子一旦黏起人来,比女子可怕多了。 那糯米团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暂时离京避一避风头。” 桓际噗哧笑道:“我一直以为小九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竟怕这个。可我瞧那花世子……” 为了避免再次把对方惹毛,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萧姵并没有生气。 她杵着下巴看着兄弟二人:“两位哥哥都这般出众,天水郡一定有不少的姑娘缠着你们,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桓际笑道:“有我哥的地方姑娘们根本就看不见我,这事儿我哥最有经验了!” 桓郁暗暗踢了他一脚,这才对萧姵道:“小九莫要听他胡说。” 萧姵道:“桓三哥的确喜欢开玩笑,可这一次我相信他说的,桓二哥别不好意思,快说来听听呀!” 桓郁无奈道:“女孩子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如荣王世子这般肆意妄为。 而且我们一年中总有半年多在军营里,她们总不好追着去。 时间一长她们哪里还有耐性,自然也就清净了。” 萧姵嘟着嘴道:“所以我方才的话一点没错,男子就是比女子可怕。 就拿我的经历来说,这些年我救过的女孩子多了,她们个个都对我感恩戴德,逢年过节还托人给我送各种小礼物。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喜欢逗她们,可她们也没哭着喊着要我负什么责。 哪里像男孩子,不管是救了他们还是那啥,甚至是揍了他们,一个个都……真是太讨厌了!” 桓家兄弟对视了一眼,险些没笑喷。 小九这是被荣王世子逼得魔怔了? 女孩子们之所以对她只是感恩戴德,而非哭着喊着要她负责,难道不是因为她也是个女孩子么? 否则像小九这样一见漂亮女孩子就招惹的毛病,这辈子得纳多少妾? 萧姵见话题被自己带偏了,挥挥手道:“不扯这些没用的,桓二哥,如今是咱们两个人一起行动,总得重新指定一个计划。” 事已至此,桓郁知道无法阻止萧姵,只能笑道:“小九有什么想法?” 萧姵暗喜,这就是答允自己一起北上的意思。 她眉飞色舞道:“我之前就想好了,梁若儒身边的人或许会认识桓二哥,却基本不可能认识我。 但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二人不妨做一番伪装,以主仆的身份去往雁门郡。” 桓郁暗道,小九这样子哪儿像是被人逼得待不下去? 分明是她自己想去北地,却因为身上的责任而犹豫不决。 魏鸢的行为不过是起到了一个推动的作用,让小九寻到了离开京城的借口。 当然,诚如阿际所言,小九有以一当百的本事,加之她年纪小又是个生脸,若是能与自己一起北上,此行必将事半功倍。 桓际则有些好笑,小九该不会是想让哥扮作她的小厮吧? 见兄弟二人都不搭话,萧姵赶紧补充道:“你们千万别误会,桓二哥的气质这般清贵,让他扮仆从也不像啊。 我这人不讲究,扮个小厮什么的挺合适……” 桓郁完全想象不出萧姵扮作小厮会是什么样子。 从两人初次见面,萧姵给他的印象就和仆从完全沾不上边。 她说自己气质清贵,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通身的贵气? 桓际道:“哥,我觉得小九的主意不错。公子出行带着小厮,比独自一人上路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桓郁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明日辰时中在北城门外回合。 之后沿河东郡、平阳郡、西河郡北上,沿途追踪梁若儒一行的踪迹。 但有一点,即便有所发现咱们也不绝不能打草惊蛇。 擒获梁若儒之前,一定要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对于他的安排萧姵自是没有异议。 “那我今晚回府做准备。” 桓际道:“你不如今晚就在郡公府将就一晚,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去替你安排。” 萧姵道:“那糯米团子可不是好糊弄的。明日他定会早早起床,若是发现我不在府里,说不定又闹出什么麻烦事。” 第一百零四章 深藏不露的桓二郎 因不好辜负林伯的心意,萧姵留在郡公府用了晚饭。 她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贝妈妈等人虽不至于担心,也在鹔鹴园门口等候了多时。 见她终于回来了,贝妈妈忍不住开始数落:“不回来用饭也该派人给家里说一声,饭菜都热好几遍了……” 萧姵道:“好妈妈,我打算出一趟远门。” “啥?”贝妈妈嗓门大,把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萧姵赶紧压低声音:“您小点儿声,万一被客院那祖宗知道就麻烦了!” “进屋去说。”贝妈妈牵起她的手,将她拽进了正房。 萧姵自小就不是乖乖女,出远门也不是一次两次,贝妈妈也算是习惯了。 但提起住在客院的那位小爷,她也有些头痛。 “小九,妈妈瞧着那荣王世子和花世子是一样的打算,但他的脸皮可比那一位厚多了。 晚饭前他还借着给四老夫人请安的借口来咱们鹔鹴园门口溜达来一圈。 你就这么跑了,不怕他闹翻天?” 萧姵冷声道:“允许他耍心机,就不准我用手段?只要别来黏着我,谁管他怎么闹!” 贝妈妈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肩背。 萧姵温声道:“妈妈也别太过担忧,魏鸢看着像是个混不吝,其实脑子清醒得很。 这里是京城,不是他荣王府的封地。 他要是闹腾得太厉害,且不说姐夫和太后娘娘会怎么想,单是荣王就绝对饶不了他。 等我从雁门郡回来,说不定他早被荣王带回北地了。” 贝妈妈叹了口气。 “小九,妈妈是个普通的妇人,除了能照顾你的生活外,其他的事儿什么都帮不上忙。 你此行并非游山玩水,一定要提高警惕,万万不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萧姵靠在她厚实的肩膀上:“那是自然,您做的饭我还没吃够呢。” 贝妈妈笑着拍了她一下:“又贫嘴!既然要远行就早点睡,妈妈去给你收拾行李。” 萧姵道:“妈妈替我准备两身小厮的衣裳就行,其他东西都用不着。” “知道了。”贝妈妈应了一声,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萧姵却无法做到早些安睡。 她给天庆帝和大姐姐各写了一封信,又把丫鬟们唤来仔细叮嘱了一番,快子时才躺到了床上。 第二日,萧姵比往常早起了一刻钟。 用过早饭后,她离开了鹔鹴园。 行至二门处,果然见魏鸢早已经候在那里。 萧姵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十分坦然地走了过去:“糯米团子,你起得真早。” 魏鸢见她一身黑色麒麟服,一看就是要去小校场练兵,他的心立刻落回了实处。 “小九,你昨晚去哪儿用晚饭了,我去鹔鹴园找你,贝妈妈她们说你不在。” 萧姵暗暗冷笑,这糯米团子果真是皮厚心细,要是不把事情考虑周全,还真糊弄不了他!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情忘了处理,所以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才吃的饭。” “那你今日可得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萧姵瞧他一副小媳妇儿送夫婿出门的模样,只觉右眼皮突突直跳。 她强压住想揍人的冲动,笑道:“好啊,就是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你不要到处乱跑。” “嗯嗯。”魏鸢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我哪儿都不去,就好好待在客院读书。” 萧姵终于舒畅了,若不是怕麻烦上身,她都想伸手在那白白嫩嫩的脸上捏一把。 她挥挥手道:“时辰还早呢,你乖乖回去再睡一会儿,我先走啦!” 这分明就是夫婿出门前心疼小媳妇儿才说的话么。 萧姵有些反胃,觉得自己的早饭都快保不住了。 她在魏鸢的注目下,迈着沉稳的步伐朝马房那边走去。 出了信义坊,萧姵驾着马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盏茶的工夫后,她装扮成了上巳节那一日的模样,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 如今已是四月,城门很早就开了。 萧姵顺利出了北城门,就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名身着青色步袍的男子。 那人戴一顶黑色幞头,气质文雅相貌清淡,看起来就是一名打算出门游历的读书人。 若非拴在大树上的那匹马,萧姵几乎认不出他是谁。 她一抖马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树下。 萧姵翻身下马,走到了青衣男子面前。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觉得他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熟悉。 “桓二哥?” 如果这人是桓三而不是桓二,她真就动手碰他的脸了。 桓郁笑道:“小九果然好眼力,我这般装扮也没能瞒过你。” 萧姵满眼都是羡慕。 桓二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眉眼却从精致变为平淡,若不是对他极为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懂得改变气质。 清贵和文雅虽然都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桓二哥,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这一手……以后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桓郁看着她那翘起的小辫儿,笑道:“小九的装扮也很成功,若非熟悉你的坐骑,我也很难一眼就认出你。” 萧姵耷拉着脑袋道:“你就别安慰我了……” “你这身装扮是自己弄的?” “是啊,我从前喜欢四处游玩,惹了好些麻烦……后来就自己鼓捣了些小手段。 桓二哥是内行,不如给我提提意见?” 桓郁又打量了她一番,指着她左边下巴上的假黑痣道:“把这个拿掉就没问题了。” 萧姵摸了摸那黑痣:“桓二哥和我小姑姑一样,也觉得这东西碍眼吗?” 桓郁笑道:“咱们装扮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身份,应该尽量做到不惹眼。 若是没有这颗黑痣,旁人只会觉得你是个模样周正的小哥儿。 这样的人平日里是很常见的,几乎不会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多了这颗黑痣,反而会引得别人多看你几眼。 所以我觉得小九还是把这黑痣去了。” 萧姵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把将黑痣抠下来扔了。 “桓二哥,趁那糯米团子没有发现我的意图,咱们赶紧上路。” 桓郁点点头:“好,出发!” 两人各自上马,朝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五章 荣王教子 这一日的早朝事情特别多。 散朝后天庆帝又在御书房中召见了几名重臣。 待他与荣王用过午膳,未时都过了。 寄梅已在御书房外等候了近半个时辰,好容易才寻到机会将萧姵的书信交给了小年公公。 小年公公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郡主在皇宫里一向是来去自如,几时需要靠书信来与陛下联络了? 寄梅催促道:“你别管那么多,把书信交与陛下便是。” “那姐姐在这儿稍候片刻,说不定陛下会有什么话要捎给皇后娘娘。” 小年公公接过书信,走进了御书房。 “陛下,这是栖凤宫送来的书信。”他双手捧着书信递到了天庆帝面前。 听闻此信是萧皇后送来的,荣王非常有眼色地笑道:“微臣有些困倦,先行告退了。” 萧姵的字天庆帝非常熟悉,他边打开书信边笑道:“小皇叔这次可是猜错了,这信是小九写的。” 小九给陛下写信? 荣王与小年公公一样,心中也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臭小子昨日刚糊弄了他,又厚着脸皮住进了国公府,今日小九就给陛下递了信,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八成是臭小子把小九给惹毛了,人家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好对他下狠手,用计把他给涮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天庆帝已经把手里的书信扔在了地上。 “真是个小混账!朕教了她那么多年,好的没见学会多少,竟学会了撂挑子!” 荣王真是笑不出来了。 皇帝陛下究竟是在骂萧小九,还是在骂自家的臭小子? 他硬着头皮劝道:“陛下,小九毕竟还是个孩子……” 天庆帝抚额:“小皇叔莫要劝朕,都是朕把这孩子惯坏了。 她若是想随桓二公子一起北上,直接对朕说不就得了,难道朕还会拦着不让去? 自作主张、肆意妄为,这都多少回了!” 荣王的耳根发烫。 陛下骂了半天,依旧只字不提鸢儿。 究竟是小九书信里根本没有写,还是陛下给自己留了面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陛下可以不提,他却绝不能隐瞒。 “陛下息怒。”荣王躬身行了个大礼:“此事郡主虽然有错,根源却全在微臣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天庆帝挑眉:“小皇叔此话怎讲?” 荣王道:“魏鸢昨日一早给微臣留了张字条,说是宫里没人陪他玩,想去国公府叨扰几日。 微臣想着他难得来一趟京城,想要结交几个同龄的朋友也无可厚非,便没有阻止。 没想到臭小子这么能惹事,才住进去不到一日便把小九给气跑了。” 天庆帝挑眉:“竟有此事?小九信中只字未提,朕还以为……” 荣王哪里还想去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了,忙道:“子不教,父之过。微臣这便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把臭小子带回来好好教训。” 天庆帝道:“的确不能任鸢弟在国公府胡闹。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错,小皇叔说他几句就行了,千万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谢陛下,微臣告退。”荣王又行了个礼,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陛下……”小年公公把地上散乱的信纸收拢,轻轻放到了书案上。 天庆帝睨了书信一眼,“姐夫”两个字分外醒目。 “小年,你与朕说说看,小九真的是被魏鸢逼走的么?” 小年公公支支吾吾道:“这个……奴才脑子笨,怕说不好……” “你个小滑头!”天庆帝笑骂道:“你若是个脑子笨的,朕留你在身边混饭吃么?” 小年公公嘿嘿笑道:“郡主乃是陛下亲自教导的,岂会因为这等小事就与人斤斤计较。 奴才觉得她的本意是想替陛下分忧,所以才随桓二公子北上的。 您且放宽心,以他们二位的本事,别说一个梁若儒,就是那流云国主也是手到擒来。” 天庆帝顺手拾起书案上的一本折子扔了过去:“越说越离谱!罚你亲自跑一趟栖凤宫,就说朕待会儿去用晚膳。” 小年公公十分夸张地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 荣王一路打马飞驰,很快就来到了定国公府。 以他的身份,若是正式登门拜访,国公府是必须开中门,所有男丁都亲自迎出府外的。 但他今日的目的是来抓儿子的,也就顾不上那许多礼数了。 萧思谦和萧炫都不在府里,二老爷萧思厚得到消息,急忙朝福泽堂这边赶了过来。 见礼之后荣王说明来意,二老爷亲自陪着他去了客院。 除了偶尔耍些小心机外,魏鸢平日也是个挺用功的少年。 午饭后他略微休息了半个时辰,又坐在书案边继续读书。 荣王走进客院,远远就看见了在窗下认真读书的儿子。 二老爷趁机劝道:“王爷莫要生气,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世子这般用功,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荣王的火气散了一多半,笑道:“借萧大人吉言,只要他能规矩些,本王也就知足了。” 二老爷笑了笑,抬手道:“王爷请。” 荣王点点头,迈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魏鸢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时,荣王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父王……”他放下手里的书本,赶紧站了起来。 虽然二老爷很有眼色地没有跟进来,荣王也不好在别人家里教训儿子。 他低声训斥道:“臭小子,为父昨日的话全被你留在宫里了?” 魏鸢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想明白父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住进国公府虽然是他自作主张,可他是留了字条给父王的。 父王若是不同意他的做法,肯定昨日就来寻他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荣王见儿子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一把拧着魏鸢的胳膊:“咱们回宫。” 魏鸢用力挣扎:“我不回去,小九好不容易才答应今晚和我一起用饭的!” 荣王对儿子的脾气了如指掌。 如果现在就把小九离京的消息告诉他,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那自己的老脸更是没地儿搁了。 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陛下听说你这般胡闹发了好大的火。你若是再不听话,广陵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六章 快活的萧小九 荣王一提魏绰,魏鸢立刻停止了挣扎。 天庆帝对他是不错,一口一个“鸢弟”叫得十分亲热。 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他对这位皇帝堂兄的脾气完全不了解。 当然,以他的身份落到魏绰那样的境地倒是不至于。 不过既然堂兄已经发火了,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火上浇油,先混过这一关再说。 荣王松开手,轻斥道:“还不赶紧走!” 魏鸢乖顺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书房。 直到父子二人回到安宁宫,荣王才把萧姵离京的事说了出来。 魏鸢勃然大怒:“萧小九算计我!” 见他一副立刻就要去找人算账的模样,荣王冷声道:“你闹够了么?” 魏鸢咬牙道:“父王,您为何要帮着萧小九来骗孩儿?” 荣王半分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鸢儿,你说小九算计你,可你忘了是谁算计在前? 前一晚为父与你说得分明,男子汉要活得光明磊落,千万不要使阴谋诡计,你却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魏鸢大声辩驳:“我不过是想与萧小九多些相处的机会,算什么阴谋诡计?” 荣王轻叹道:“鸢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为父问你,你是想得到小九的人,还是小九的心?” 魏鸢毫不犹豫道:“我当然想得到她的心……” 不先得到人,又何谈得到心? 荣王又道:“为父再问你,你和小九只是儿时的玩伴,十多年来连面都没有见过,你为何就认定了她?” 魏鸢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问题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 他想娶萧小九,当然不是因为儿时被她啃过一口。 但自从他懂事,他就知道荣王府的尊荣得之不易,想要守住更不容易。 母妃和嬷嬷们不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念叨,北地的女孩子身份太低,没有一个配得上做荣王府的世子妃。 他将来的妻子,只可能是京中的高门贵女。 可他离京时年纪太小,萧家小九是唯一一个给他留下印象的京城高门贵女。 后来他有资格调动府里人手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打探萧小九这些年的消息。 一开始他只是出于好奇,可谁能想到萧小九会是那个样子。 别说京中的高门贵女,就连北地,甚至是北戎都未必寻得出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魏鸢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但关于萧小九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放不下她。 尤其是这一两年,北地主动向他示好的女孩子渐渐多了起来,他越发觉得只有小九那样的女孩子才值得他喜欢。 然而,当父王这样当面把问题挑明时,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荣王拍拍他的肩膀:“鸢儿,为父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执着,但绝不赞成你这辈子只拥有勇气和执着。 小九用计离开京城,于你而言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同时也是一个静下心来认真思考的机会。 待她归来之时,为父希望你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 萧姵和桓郁一口气跑出几十里,才把速度降了下来。 “桓二哥,那边有棵大树,草也长得不错,咱们去歇一歇。” 桓郁自是没有异议,两人下了马,一起走到了大树下。 两匹马极有灵性,自去一旁啃食青草。 萧姵完全不顾形象,一把扯下身后的包袱,直接躺倒在大树下。 “累死小爷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嘴里虽然喊着累,模样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快活。 至少桓郁认识她这么久,就从未见她这般轻松自在。 他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小九心情很不错嘛!” 萧姵坐了起来,挪了挪也靠在了大树上。 “我活了十五年,快活的日子有过很多,却都和京城无关。 如果不是为了我最在乎的那些人,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回去。” 桓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一直以为小九和阿际是一类人,其实他们完全不一样。 萧姵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在京里待了一个多月,喜欢么?” 桓郁摇摇头:“不喜欢。” “回答得这么干脆啊,京城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京城,而是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萧姵越发好奇了:“喂,你才十七岁,怎的像那些看破红尘的老和尚老道士一样。” 桓郁笑道:“我若是真看破红尘,坐在你身边的就该是个和尚道士了。” 萧姵做了个鬼脸:“你可别想蒙我,我认识那么多的男孩子,最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 你一不缺钱二不缺权,加之又出身将门,肯定想做一位盖世英雄。” 桓郁几乎笑出声来:“原来小九的梦想是做一位盖世英雄?” 萧姵道:“这一点我从不避讳,我就是想做一位盖世英雄。” 桓郁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响起来祖父说过的话。 ——英雄当喝醇酒、骑烈马、娶美人。 以小九的本事,做个英雄应该没有问题。 醇酒、烈马她从来不缺,可美人…… 正想着,耳边竟响起了一阵笛声。 他偏过头一看,只见萧姵不知什么时候竟摸出了一只极短的竹笛,似模似样地吹奏起来。 竹笛越短,声音就越是清脆,最适合吹奏节奏欢快的曲子。 萧姵吹奏的只是一支普通的民间小曲,她的技巧也算不上高明,可桓郁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压在心头十多年的阴郁似乎一扫而光。 一曲终了,他赞道:“没想到小九还精通音律。” 萧姵咧咧嘴:“这可不敢当,我就是个半吊子,从来不敢在人前吹奏,今日在桓二哥面前献丑了。” 桓郁笑着摇摇头:“赶了半天路,你该饿了吧?” 萧姵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白布包:“我带了吃的。” “你不是担心被荣王世子发现端倪,怎的还准备这么充分?” “这些都是贝妈妈……就是我的乳娘替我准备好,提前就送到马厩那边的……”萧姵把白布包塞给桓郁,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贝妈妈做的肉脯……呀!”她突然惊呼了一声。 桓郁忙道:“怎么了?”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七章 相隔千万里,竟是同命人 萧姵放下油纸包,将露出一角的两张银票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下抽了出来。 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桓郁又一次被逗笑了。 陛下和小五哥都说过小九是个小财迷,他自己也亲眼见过她为了赢得彩头与阿际争斗,心里却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一个“财迷”。 毕竟以小九的身份,无论缺什么也不可能缺钱。 而且两人在麒麟卫共事这一个月,小九出手一直都非常大方,单是上任头一日请大家吃饭就花费不菲。 可方才她的表现……的确是小财迷无疑。 萧姵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把银票在他面前摊开:“不瞒桓二哥,我长这么大,手里还从来没有掌握过这么多的银子。” 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对于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而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以萧桓两家的地位和财力,这么点银子恐怕还不够府里几日的开销。 虽然很清楚她并不可怜,桓郁心里多少还是添了几分同情。 小九不是寻常的女孩子,不会因为买不起华服首饰胭脂水粉而犯愁。 但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单靠勤学苦练是远远不够的。 银子不能解决世上所有的事情,但很多事情用银子解决却是最简单且快速的方法。 “这也是贝妈妈替你准备的?” 萧姵把银票放回原处:“是啊,贝妈妈虽然只是我的乳娘,但她最疼我了,一直都把我当做自己的亲闺女。 但我从前每次出远门身边都有丫鬟跟着,贝妈妈准备了银子也只会交到她们手里,不过……” 她笑着看向桓郁:“若是她知晓我此次出行是给桓二哥做小厮的,大概就不会给我塞银票了!” “小九的意思是我不仅应该负责你的衣食住行,还得给你发月钱?” “那是自然,桑璞和丰收给你做小厮都有月钱拿,我堂堂的萧九爷难道还及不上他们两个?” 桓郁觉得自从离开京城,自己除了笑之外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论武功,桑璞和丰收捆在一起也及不上半个小九。 可论起做小厮伺候人,小九……真是想想都够呛。 “你可别小看人!” 萧姵拧开小水囊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又把帕子打湿递了过去:“请公子净手。” 桓郁十分配合地接过帕子,认真地把手擦干净。 萧姵又将白布包和油纸包打开:“请公子用饭。” 桓郁依言拿起一个馒头撕了一块放进嘴里。 馒头是今早蒸的,虽然已经凉了味道却还不错。 见他开始用饭,萧姵这才拿起一个馒头和一条肉脯规规矩矩地吃了起来。 这般勤快懂事的小厮,任凭是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桓郁怎么看还是觉得别扭。 他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小九,国公府的长辈们对你的要求一直都这么严格吗?” “桓二哥指的是银钱方面?” 其实桓郁只是想寻个话题调节一下气氛,听她这么问顺势点点头:“姑且算是吧。” 萧姵道:“这都是我母亲的意思。她是怕我手里掌握的银钱太多,这世上便没人管得住我了,所以才特意交待家里人这么做的。” 桓郁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过世多年的国公夫人,难免有些尴尬。 萧姵却并不避讳,坦然道:“世上没有见过亲娘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而且我知道母亲这么安排也都是为了我好。 若是没有人管着,我这样的人估计能把天都捅个大窟窿……” 桓郁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 但祖父指派给他的那些人实在是太能干了。 那日萧姵在铁匠铺门口夺马狂奔之后,他只是想让他们去查一查萧家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查出了一大堆和萧家有关的事情。 当然,似国公府这样的人家,隐秘的内宅阴私是不可能被人查实的。 因此桓郁知晓萧姵生母早逝,却不知道当年大夫人南氏临终前还做了这么详尽的安排。 但从萧姵方才的话中不难听出,她对他的身世是真的毫不知情。 桓郁生性内敛,几乎从来不与别人谈论自己的隐私。 可他不得不承认,像萧姵这么坦荡地活着,的确会轻松很多。 或许,自己也可以学着坦荡一次? 他心里尚未做出最终决定,嘴巴却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 “小九,世上没有见过亲娘的人的确不止你一个,但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幸运……” 萧姵尚且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隔了一阵她才喃喃道:“桓二哥,世上没有亲娘的人很多,我的确算是最幸运的……” 桓郁道:“天水郡与京城相隔千万里,咱们两人的命运却是一样的。 我的母亲也是在生我的那一日难产而亡。” 萧姵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忙道:“桓二哥,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不知道你也……” 桓郁道:“小九不必如此,既是同命人,感受便是一样的。 我之所以觉得你幸运,是因为我的母亲临终前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留下。” 萧姵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正如桓郁方才所言,他们是同命人,所以完全清楚对方心中的感受。 这样的伤痛不是别人几句抚慰的话语便能平复的。 同时,因为从未有过与生母共同生活的经历,这样的伤痛似乎又没有那么难以承受。 总之,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精确表达的滋味。 桓郁淡淡一笑:“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们继续纠结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应该好好生活。” 萧姵道:“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很想问一问眼前的男子,若是他母亲的早逝有疑点,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执着地追查真相,还是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可她开不了口。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旁人的选择根本不可能影响她。 而且将对方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 见她神色有些恍惚,桓郁并没有追问。 他将面前的吃食收拾好,温声道:“往前再走几十里便有一座驿站,那里的饭菜还算不错,今晚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八章 夜谈流云国 萧老国公常年驻守边关,萧姵这些年没少往雁门郡跑。 但她每次都是选择最近的线路直接北上,西北方向却从未走过。 听闻前方驿站的饭菜不错,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馒头肉脯足以果腹,长时间骑马她也能够忍受。 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舒服的床铺能让人养精蓄锐,对于出门办差的人来说自是更为有利。 两人收拾利索,重新上马前行。 然而,桓郁所说的“几十里”却并非萧姵想象的二三十里。 直到天色已近黄昏,他们才终于抵达了驿站。 驿站规模不大,前来招呼他们的是一老一少两名驿卒。 老的须发皆白,少说也有六十多岁。 少的满脸稚气,模样看起来比萧姵还小一点。 萧姵纵身跃下马背,气鼓鼓道:“公子,没想到你也会骗人!” 桓郁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小九,去把马匹安置好。” 萧姵吐了吐舌头,牵着两匹马随那年少的驿卒去了马厩。 年老的驿卒将桓郁引进了驿站中。 他边走边道:“公子的脾气真是好,方才那小厮胆子也忒大了。” 桓郁道:“小孩子家头一回出远门,估计是累着了。” 老驿卒摇摇头:“半大小子最能闹腾了,哪里知道什么是累? 老汉瞧着他是饿了,您若是不信,待会儿饭菜得了,他一个人就能吃两个人的。” 桓郁好笑道:“正长身体的年纪,吃就吃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客房外。 老驿卒将房门推开:“公子,这是我们驿站最大的房间,被褥都是才刚拆洗过的。 今晚您二位就住在此处,老汉这就去安排饭食。” “稍等一下。”桓郁唤住老驿卒:“烦劳你再给我们安排一间房。” 老驿卒疑惑地看着他。 桓郁有些头痛。 话多、声音大、太负责任,这是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特点。 今日这老驿卒真是把三个特点都占全了。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那小厮晚间睡觉喜欢磨牙。” 老驿卒表示非常理解,大着嗓门道:“小子们都这样,吃饭的时候没个够,一到晚间就磨牙放屁……” 他一边唠叨一边把旁边的一间房打开:“让那小子住这儿。” 桓郁刚想道谢,余光就见萧姵和那名年少的驿卒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冲萧姵招招手:“小九,快来看看你的住处。” 萧姵黑着脸走了过来。 那老驿卒摇了摇头,对那年少的驿卒道:“小山子,你还愣着做甚,赶紧去给公子打热水。” 年少的驿卒敢怒不敢言,随在他身后去了厨房。 两人的背影一消失,萧姵就狠狠啐了一口。 “这老头儿的嘴真碎,他自己睡觉才磨牙放屁打呼噜呢!” 桓郁摸了摸鼻子。 小九火气正旺,他这个始作俑者最好还是别吱声为妙。 年少的驿卒很快把热水送了过来。 两人各自回房洗漱。 不多时,老驿卒把饭菜送到了桓郁的房间。 “公子请慢用。” 桓郁道了谢,并在托盘上放了一小块碎银子。 驿站与客栈不同,一般来说是不需要打赏的。 但今日这老头与小九似乎天生不对盘,还是赶紧把他打发了。 老驿卒活到这把年纪,在驿站混了一辈子,岂会连这点意思都看不懂。 他把碎银子拢进袖中,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骑行了一整日,午饭又吃得简单,桓郁和萧姵早已饥肠辘辘。 驿站的菜色极为寻常,两人却吃得非常香。 年少的驿卒将碗碟收走后,桓郁笑道:“这驿站远是有些远,但饭菜的确不错,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吧?” 萧姵撇着嘴道:“鬼才信你呢!肚子饿起来哪有不好吃的饭菜?” “吃的太饱不宜早睡,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桓郁建议道。 “骑了一天马,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动了,要不咱们聊会儿天?” “小九想聊什么?” “嗯……”萧姵想了想:“这些年我光注意北戎了,桓二哥不如与我说一说流云国。 我除了知道他们国主姓李,兵马大元帅叫梁隽,有个儿子叫梁若儒之外,其他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 桓郁倒了两杯热茶,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流云国国主的姓氏乃是前朝皇帝所赐,其实他并非中原人氏。” 萧姵恍然:“难怪他们百多年来一直视大魏为仇敌,原来是心里还惦记着前朝。” 桓郁道:“惦记前朝倒也未必,但惦记中原的繁华富庶却是一定的。 我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大魏开国时,李氏皇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唯有殇帝最小的公主逃过一劫。 据说那位公主就是在一千余名残兵的护卫下逃到了流云国。” 萧姵端起茶杯晃了晃:“虽是传说,但我觉得可信度极高。 譬如说那梁家,一听就是出自中原的姓氏,他们的先祖说不定就是当年护送公主去流云的残兵之一。” 桓郁道:“让人生疑的地方还远不止于此。流云与北戎一般都是蛮夷,他们打仗却不像北戎人那般只凭勇武之力。 那梁隽更是精通中原的各种战法,这可不是随便学一学就能做到的。 想来他的先祖在前朝定然不是一般人。” 萧姵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感叹道:“这些年老郡公一直驻守两国边境,也真是不易。” 桓郁道:“所幸流云国的国力不算强盛,没有能力如北戎一般与我大魏大动干戈,否则大魏想要安宁就更难了。 对了……我还听过另一种说法。 据说当年那位前朝公主嫁给了流云的一位部族首领,她的儿子后来又娶了流云国的公主。 而如今流云国的国后便是她儿子的孙女。” 萧姵嗤笑:“如果这传说属实,那只能说明前朝余孽妄图颠覆大魏的心一直都没有死。 若是国后的儿子将来能够成为国主,势必对我大魏兴兵。” 桓郁道:“这完全有可能,因为国后去年刚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流云国的后宫不似大魏后宫这般平静。国后自己的地位也不甚稳固,加之妃嫔们的儿子都比国后的儿子大,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妙书屋 第一百零九章 抵达河东,循香觅迹 身为大魏皇后的妹妹,听过桓郁的话之后,萧姵却并不觉得高兴。 大魏的后宫平静么? 以世人的眼光来看,的确是平静的。 后宫中尊卑有序,十多年来没有夭折过一位皇子和公主,没有枉死过一位妃嫔。 别说皇室,就连高门大户之家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可又有几人知道,这其中大姐姐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桓郁见她的谈兴突然间就淡了,疑惑道:“是不是困了?” 萧姵杵着下巴,凝视着渐渐暗下的油灯:“不困,就是觉得女子的一生其实挺没意思的。” 桓郁拿起剪刀把灯芯剪掉一段,油灯很快又恢复了明亮。 “因为皇后娘娘?”他放下剪刀问道。 对于桓郁敏锐的洞察力萧姵已经习惯,而且她不止一次领教过他开解人的功力。 她索性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算是吧……大姐姐比我年长十四岁。为了替母亲守孝,她十七岁才出嫁。 在她出嫁之前,姐夫身边已经有了侧妃和几名侍妾。 当然,比起如今的后宫,那时东宫的女人其实也算不上多。 可就是这么几个女人,却把东宫闹得乌烟瘴气。 轻寒哥哥的长姐花贵妃,那时还是太子侧妃。 她是个性子冷清的才女,不擅长打理内宅事务,更不屑与那些侍妾争宠。 即便如此,她依旧被卷入了女人们的斗争中,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直到大姐姐做了皇后,下狠手把那些女人整治了一番,规矩才重新立了起来,后宫也才有了如今所谓的平静。” “算了……”萧姵挥挥手:“这些女人家争来抢去的事情连我都觉得烦,更何况是桓二哥。” 桓郁道:“小九的意思是我很迂腐?” 萧姵挑眉:“难道不是?” 两人都微微愣了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萧姵捂着肚子笑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去睡觉,再聊下去今晚该睡不着了。” 见桓郁想要起身,她忙抬手制止:“我又不是小孩子,桓二哥就不用送了。” 话虽如此说,桓郁还是目送她走进隔壁的房间才作罢。 其实他很想对这个最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说,让人心烦是争斗倾轧本身,与争斗者是男还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男子的一生和女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也没有多少意思…… ※※※※ 三日后,桓郁和萧姵抵达了河东郡。 望着城门处熙来攘往的百姓,萧姵只觉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河东郡还是挺繁华的嘛,我险些被何大那厮给误导了!” 看着她那经过一番装扮却依旧神采飞扬的小脸,桓郁忍俊不禁道:“河东郡一直都是个繁华的去处,何大是什么人,居然能误导你?” 萧姵甩着马鞭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从前是绑匪如今是蟊贼……桓二哥,从今日起,咱们是不是该打起精神办正事儿了?” 对于她这样跳脱的思维方式,桓郁也同样早已习惯了。 他轻声道:“如果梁若儒真是打算去北戎,河东、平阳、西河三郡是必经之路。 不过咱们也不用太着急,先进城稍作休整再说。” 萧姵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桓二哥,单是河东郡就这么大,咱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吧? 而且我这么随便往城门口看了看,就发现了好几个不是中原面孔的人。 似这般鱼龙混杂,如何才能查出那些人的踪迹。” 桓郁道:“这十多年来,大魏总体上来说是安宁繁荣的,因此周边国家的商贾都喜欢来大魏做生意。 三郡皆位于大魏边境,不仅其他国家的人极为常见,有些人还在这里开设了店铺。” 萧姵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 她把马鞭一点点绕在手腕上:“流云国一直视大魏为仇敌,想来这些开设店铺的人中,应该不会有流云国的商贾。” 桓郁道:“何以见得?北戎与大魏的仇恨更深,不也一直都与大魏有贸易往来么?” 萧姵歪着脑袋道:“公子这是在考校小人的学问?” 桓郁笑道:“若是答得不好,本公子扣你月钱。” 萧姵做了个鬼脸:“你和小五哥一样都是小气鬼!北戎地广人稀,那里的人很少种粮食,基本都以放牧为生。 若是不与大魏做生意,他们的马匹牛羊卖给谁,又拿什么换粮食和生活必需品? 大魏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总不能永远都只靠抢吧? 而我大魏正好又缺乏马匹,索性就用粮食布匹茶叶等物资去和他们交换喽。 至于流云国,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里主要产些什么东西,但想来应该都是大魏并不急需的。 既如此为何要与他们有贸易往来?让他们赚大魏的钱来攻打大魏么?” 桓郁点点头:“小九说的很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咱们该如何寻到流云细作的踪迹?” 萧姵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考上瘾了! “桓二哥与流云国的人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对他们的各种习俗应该非常了解。 你可知晓流云国的人最喜欢吃什么,或者可以说他们最擅长制作什么吃食?” “烤肉。他们的烤肉结合了北戎、离国、大魏的特色,让人回味无穷。” 萧姵笑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进城吃烤肉去!” 桓郁踢了踢马腹,两人随百姓们一起进了城。 心意相通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桓郁活了十七年,这样的经历屈指可数。 萧炫算一个,两人初次见面便引为知己。 但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太少,感触并没有那么深。 萧姵也算一个。 因为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桓郁之前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妹妹,或者说是弟弟更为贴切。 可就在方才,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意相通的美妙。 流云国苦寒且多山地,粮食产量极低。 那里的人和北戎一样,也以肉食为主。 因为与多国接壤,又经过几次人口迁徙,流云国的饮食融合了各国的口味,尤以烤肉最为美味。 虽然流云的商贾没有机会到大魏开设店铺,但他们烤肉的手艺却在周边几个小国家流传开了。 有些人脑子灵活,便渐渐把这门手艺带到了大魏。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章 小舅子巧遇小姨子 流云风味的烤肉传入大魏的时间很短,因此经营者并不多。 绝大多数的大魏人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品尝过。 加之大魏地大物博,可口的食物太多,烤肉的香气虽然非常独特,一时间却未必能得到大家的喜爱。 但对于把烤肉当饭吃的流云人,在他乡闻见熟悉的香气,是绝对忍不住的。 因此桓郁和萧姵一致认为,只要循着这独特的烤肉香气,就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在寻找吃食方面,萧姵的天赋同样出众。 桓郁没有给她任何提示,她就已经循着香气找到了一家经营烤肉的酒楼。 “如何?”她得意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厉害!”桓郁挑了挑大拇指,抬腿下了马。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酒楼的生意相当不错。 打杂的男子接过两人的马缰,跑堂的小二哥则十分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酒楼。 “公子也是来吃烤肉的?”那小二哥笑着问桓郁。 萧姵是小厮装扮,并不介意小二哥冷落她。 但桓郁的打扮也寻常,一看就不是什么出身高门的贵公子。 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厮,教养自是不能与高门大户相比。 萧姵毫不客气地插嘴:“我们公子是来吃饭的,你那烤肉很稀奇么,还非吃不可了?” 小二哥见来了个愣头青,微微瘪着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家的烤肉乃是流云国风味的,其他地方可吃不着。” 萧姵道:“骗人!流云国与大魏没有往来,你们上哪儿学的流云国风味的烤肉? 这年月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多了去了!” 桓郁假意呵斥:“小九,莫要乱说话!” 小二哥气鼓鼓地瞪了萧姵一眼,又赶紧对桓郁堆起笑容:“还是公子见多识广,我们家新请的烤肉师傅是去流云国学过手艺的,味道正宗得很!” 萧姵也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正不正宗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小二哥怒了:“我说了自然不算,可昨日的客人……” 他脑子反应不慢,关键时候赶紧住了嘴。 但对于萧姵和桓郁而言,这几个字已经足够。 昨日的客人未必就是梁若儒一行,但八成与流云国有关。 小二哥有些懊恼道:“公子抱歉,您打算在哪儿用饭?” 他跑堂已经好几年,通过客人的衣着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眼前这位公子长相清秀举止文雅,倒也不比城里的贵公子们差多少。 可这衣着……虽也是件长袍,料子却太过寻常。 这样的客人他见得多了,虽也需称呼一声公子,其实也就和平头百姓一个样,大堂里吃喝的命。 不等桓郁应答,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喊:“四明,四明——你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干啥呢,施公子都快进门了!” 小二哥哪里还顾得上招呼桓郁和萧姵,急忙奔了过去。 桓郁和萧姵一起看向门口,果然见三四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在小厮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身着湖蓝色团花锦袍的公子生得十分富态。 他睨了桓郁一眼,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道:“四明,如今爷想要你亲自招待都得要人传唤了?” 四明忙行了个大礼:“施公子误会了,这河东地界儿上就数您身份尊贵,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慢待您呐。” 施公子合起折扇在四明的头上敲了一下:“算你小子嘴甜,把爷堵在这里做甚,赶紧带路啊!” 四明忙引着一行人朝楼梯口走去。 桓郁向来不喜欢与人争锋,只是摇了摇头。 萧姵则不然。 活了十五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萧九爷面前这般嘚瑟! 河东地界儿上数他最尊贵? 什么玩意儿! 今日她有要事在身,不便与这姓施的家伙计较,但迟早有一天她必须得灭了他的威风! 桓郁推了推她的肩膀:“小九?” 萧姵抬眼看着他:“公子放心,我记住他了。” 桓郁险些笑出声。 小九果真是嫉恶如仇睚眦必报。 不管这姓施的是什么身份,惹到小九头上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正说话间,另一名小二哥提着茶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二位有何吩咐?” 桓郁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我们坐那里。” 小二哥把两人请了过去,又利索地倒了两杯热茶:“二位想用些什么?” 桓郁道:“给我们先来两碗面,两份烤肉。” “得嘞,您稍候。”小二哥放下茶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萧姵端起茶杯吹了吹:“公子,天水郡离这儿不算太远,你知不知道这姓施的是什么来头?” 桓郁笑道:“小九糊涂了,天水郡离这儿比京城远多了。再说你也知道,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萧姵无话可说,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 不多时,方才那小二哥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了。 把面和烤肉放在桌上后,他依旧笑眯眯道:“二位还有什么想吃的?” 萧姵道:“小二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二哥压低声音道:“您是想打听方才那位施公子?” 见他这般会来事儿,萧姵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也压低声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贵气威风公子,所以有些好奇。” 小二哥点点头,用更小的声音道:“您可真有眼光,这位施公子可是皇帝陛下的小舅子,是咱大魏的国舅爷,您说他能不威风贵气么?” “噗——” 桓郁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 皇帝陛下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敢称国丈的只有萧国公,敢称小舅子的只有萧世子。 不管姓施的是不是宫里哪位妃嫔的兄弟,他这个皇帝的小舅子撞在皇帝真正的小姨子手里,还有活路么? 小二哥被吓了一跳,忙道:“公子,小人可没有乱说……” 桓郁摆摆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萧姵被气笑了。 照小二的话说,姓施的混蛋还成她哥了? 小二哥只觉这主仆二人实在太古怪了。 他硬着头皮问:“您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桓郁摇摇头。 小二哥飞也似地跑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吃货萧小九,河东夜市忙 面条汤浓料足,烤肉香气四溢。 虽远不及珍馐佳肴精致讲究,却更能够抚慰旅途中人的肠胃。 突然冒出来的“哥”让萧姵很不爽,但距离撼动她那向来极佳的食欲还差得很远。 七八块烤肉和半碗面下肚,她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重新有了聊天的兴致。 “公子,咱们吃过饭后去哪儿逛?” “在这附近寻一家客栈,好好睡一觉。” “这么无聊啊?”萧姵身子一歪,杵着下巴半倚在桌上:“要不……我趁机去泄个私愤?” 桓郁险些又被呛到。 “那人果真和你……是那种关系?” 实在不能怪他孤陋寡闻,皇帝陛下身边的女人,除了萧皇后和花贵妃,他真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你才和他是那种关系呢!”萧姵忿忿道:“那地方女人太多,谁有那闲心一个一个地去打听她们的家世? 我只知道姓石姓史姓施的全都有,天知道是哪个!” 桓郁道:“不管是哪个,也无非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充其量吓唬吓唬不知内情的人罢了。” 萧姵哼了一声,又不想说话了。 她是在天子脚下长大的,什么样的纨绔子弟没有见过? 施公子对她的影响,其实连不小心掉进眼睛里的一粒灰尘都比不上。 让她生气的人根本不是这些“国舅爷们”,而是“国舅爷们”的姐夫! 小妾妃嫔不算男人的妻子,但她们家人有几个会不把自己当那男人的亲戚? 赏花宴那一日的辛萝之所以敢当面称呼自己为表妹,今日的施公子之所以敢如此狂妄,全都是同样的原因。 桓郁放下筷子:“小九要不要再点几样吃食换换口味?” 萧姵懒洋洋道:“公子不是说要去寻客栈么,再吃就没法儿睡了。” “那咱们走吧!” 桓郁结了账,两人离开了酒楼。 酒楼地处郡府最繁华的地段,附近就有好几家不错的客栈。 两人挑了最近的福通客栈,依旧要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萧姵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虽然算不上奢华,倒也干净舒适。 “公子,咱们真的要一觉睡到明早?”她抬眼看着桓郁。 “怎会……”桓郁失笑:“郡府不似京城,是没有宵禁的。听闻这里的夜市非常热闹,今晚咱们一起去逛一逛。” 萧姵抚着下巴道:“我一直以为公子是个乖孩子,没想到你也这么爱玩。” 桓郁并没有多做解释,笑道:“你抓紧时间睡一觉。夜市上卖吃食的人多得很,咱们待会儿就不吃晚饭了,留着肚子晚上多吃点。” 萧姵方才的话不过是开玩笑。 不用问也知道,桓郁之所以要晚间再行动,肯定是要与老郡公的人接头。 她往床上一倒,挥挥手道:“公子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我先睡了。” “把被子盖好,别着凉了。”桓郁叮嘱了一句,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 华灯初上,桓郁和萧姵随着人群融入了夜市。 两人毕竟还在少年,对新鲜的事物并不缺乏好奇心。 萧姵自不必提,完全就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男孩,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桓郁的成熟稳重似乎也散去了不少,在夜色的掩映下平添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飞扬。 萧姵对着刚买的风车用力吹了一口气,风车呼啦啦地转了起来。 她开心地笑道:“公子,天水郡也有这样的夜市么?” 桓郁看着她孩子气的行为,笑道:“有是有,但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 “而且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一定都是三公子拖着你去的!” “你猜的不错,我这个人自小就比较……” “你告诉过我的,郁闷嘛!”萧姵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对月牙。 桓郁无奈地指了指前方:“那边像是卖吃食的,咱们去瞧瞧。” 两人来到近前,只见小吃摊儿足足摆了半条街,各种各样的吃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论繁华,京城远远超过河东郡。 但京城有宵禁,除了逢年过节,晚间根本没有人敢在外面随意走动,更别提摆摊儿卖吃食。 而且萧姵受限于身份,虽比寻常闺秀活得自在许多,吃喝也只会选择酒楼和饭馆,甚少光顾这样的小摊儿。 这些年她的确是去过很多地方,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很少有机会慢下脚步细细游玩。 此刻面对花样繁多的吃食,既舍不下这个也丢不下那个,真是无从选择。 她自己都有些好笑,难怪小贝总说她是个花心…… 桓郁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呃……”萧姵指了指豆花:“我要两份这个豆花,多放点儿调料,这个胡饼,胡麻最多的给我挑两个,还有这个肉饼和烤肉串,还有烤鱼、凉面……” 不等她把话说完,卖豆花的年轻妇人都被她逗笑了。 “这位小哥儿,你那肚皮才多大点儿,咱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可以明日再来吃嘛!” 萧姵不好意思道:“那暂时就先点这些吧……” 摊主招呼二人在不远处的木桌旁坐下,各种小吃食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 桓郁并不觉得很饿,只吃了一个胡饼和一条烤鱼。 萧姵却食指大动,除却豆花还剩下半碗,其他东西基本都吃光了。 桓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匆匆往摊主手里扔了一块碎银子,拉着萧姵跑进了人群中。 两人一气儿跑到了一个小巷口,这才停下了脚步。 萧姵靠着墙笑道:“你这么着急把我拉走,我刚才就那么吓人?” “你以为呢,别说那摊主,有几个路过的女孩子都看呆了。” “说不定人家是觉得我好看……” 桓郁正待打趣她几句,神色却突然一凛。 与此同时,萧姵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只见小巷的另一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不是桓家的人?”虽是询问,萧姵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桓郁并不意外她的问话,低声道:“桓家人在客栈门口留了暗记,时辰还不到。” 萧姵指了指小巷的另一头,做了个包抄合围的手势:“待会儿咱们在这里回合。” 说罢她足尖一点朝小巷另一头掠去。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胡子小叔叔 萧姵是头一次来河东郡,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 加之天色已晚,单是辨明方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常言说艺高人胆大,上战场萧姵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何况是抓个把小蟊贼。 不过是几个呼吸,她就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正要纵身上前,那人身形一动,竟又钻进了另一条小巷。 萧姵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并非一通到底的小巷,而是好几条小巷纵横交错。 她翘了翘嘴角,这人既然想捉迷藏,那她陪他玩玩又何妨? 纵身跃上围墙,她借着淡淡的月色观察了一下周遭的地形。 辨明方向后,她抄近路把那人堵了个正着。 “朋友,躲躲闪闪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那人吓了一大跳,他尖声道:“你是人是鬼?” “竟是个女的?”萧姵一把扯掉她的面巾,果然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女子的年纪比萧姵大,身材却略矮了几寸。 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小子的对手,她咬牙道:“好汉,天色已晚,你将小女子堵在这里想要做甚?” 萧姵嘴角抽了抽。 做了这么多年的萧九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她“好汉”。 而且这家伙未免太过自恋,就凭她这点姿色,自己……咳咳……她又被带偏了…… 萧姵清了清嗓子:“你少给小爷东拉西扯,方才你在小巷口探头探脑的,又是想要做甚?” “小爷……您错怪奴家了……呜呜……” 女子边哭边从袖中偷偷滑出一把匕首。 她自以为动作隐秘,其实哪里瞒得过萧姵的眼睛。 不等那女子挥出匕首,她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 “非礼啊——”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身就想跑。 萧姵真是服了。 她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往后一别:“老实交待,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跟踪我们的?” 那女子痛得眼泪直往下掉,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萧姵嗤笑道:“不说也容易得很,小爷这就把你送去府衙,让官爷们仔细审一审。” “府衙”两个字一出,那女子立刻哭喊道:“小爷,求您别……” 哭喊声虽然十分凄厉,萧姵却明显感觉到她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做贼的人不怕官,这说明什么? 萧姵一把拖着女子朝巷口走去。 谁知刚走到拐角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放开她!” 不待萧姵看清来人,就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劈向那女子的手腕。 她立刻松手,一脚将女子踹倒。 那人反应也不慢,另一只手朝萧姵挥出一拳。 萧姵侧身躲过,顺势飞起一脚踢向来人面门。 那人回手一挡,两人结结实实对了一招。 萧姵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的身形也晃了晃。 “好小子,功夫不错!” 萧姵凝神看去。 此人身材极为高大,在她见过的人当中,唯有金吾卫上将军曹节能与之相较。 只是那浓密的胡须把脸遮去了一多半,在淡淡的月色下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更辨不清年纪。 萧姵冷声道:“你认识这女子?” 她方才那一脚只用了三成力,但那女子依旧无法承受,躺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听萧姵提起她,那女子努力往男子身边挪了挪:“大爷,救救小女子……” 男子的音色颇为低沉:“我并不认识她,只是方才分明听见有人喊非礼。 小子,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能耐,为何要学人做这等腌臜事?” 萧姵嗤笑道:“这位大叔,我瞧你的能耐也不小,为何连个好赖都分不清? 就这等货色,也值得小爷费这么大劲儿?” 男子大怒:“你这小子真是欠收拾!” 萧姵冷哼:“我看你才是欠揍!” 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男子身高力大,与他相比,曹锟只能算是没长大的孩子。 但萧姵今日并没有打算与他硬碰硬,仗着招数灵活丝毫不落下风,反而趁机偷袭了男子几拳。 男子的功夫也十分了得,萧姵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的招数却丝毫不见凝滞。 两人斗得兴起,攻势愈发凌厉。 “小九、小叔叔,你们快住手——” 巷口处传来了呼喊声。 萧姵和男子对了一掌,各自收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桓郁已经飞身赶到。 “阿郁?”男子愣了愣神,好容易才分辨出桓郁的模样。 桓郁抱了抱拳:“小叔叔,你怎的会在这里?” 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了指萧姵:“阿郁,你认识这小子?” 桓郁扫了地上的女子一眼:“他是我新收的小厮,名叫小九。” 男子拧着眉:“小厮?” 他并非不相信桓郁的话。 只是……如今这个年代,小厮都需要这么高的水准了? 萧姵嘿嘿笑道:“果然是大叔……” 桓郁忍着笑对她道:“小九,这位是我的小叔叔,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扬字。” 萧姵抱了抱拳:“原来是尉迟大叔,小九这厢有礼了。” 听她一口一个大叔,尉迟扬只觉自己的胃有些抽搐。 这孩子武功的确了得,就是有些愣头愣脑的。 他并不在乎身份贵贱,可他随着阿郁叫一声小叔叔就行了,干嘛非得“大”叔呢? 尉迟扬暗暗叹了口气:“小九,你既是阿郁的小厮,为何会与这女子纠缠在一起?” 萧姵道:“我没有和她纠缠啊。方才有人暗中偷窥,公子与我才决定包抄合围,谁知我抓到这女子后就遇到了大叔。” 尉迟扬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这女子真是没羞没臊,非礼这种话是能乱喊的?!” 萧姵给桓郁使了个眼色:“公子,你去了这么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桓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 萧姵将那女子一把揪了起来:“你喜欢去府衙,小爷偏不让你去。赶明儿拿你去和北戎人换匹马!” 女子哪里还敢多话,乖顺地随着三人走出了小巷。 不多时,一行人随着桓郁来到了巷口左侧的一间民房前。 他推开房门,把萧姵几人让了进去。 桓郁合上门,对那女子道:“你家主子就在里面。你最好想清楚,实话究竟是由你来说,还是让她说。”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给姐夫找妹夫(为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加更) 女子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公子明明说这青衣公子是个文绉绉的穷酸,身边只带了个愣头愣脑的小厮。 谁曾想…… 愣头愣脑的小厮是个凶神恶煞,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好容易半路遇到个大胡子男,搞了半天竟还是个同伙。 说好的文绉绉,说好的穷酸呢? 这公子模样看起来倒是挺和气,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瘆人。 萧姵不耐烦地呵斥:“你哑巴了?” 女子急忙道:“我说我说……我是河东郡丞府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名叫翠儿。 今日我家公子告诉二姑娘,说在祥云楼遇到了一个相貌清俊的读书人,让二姑娘自己出来瞧瞧。 公子说,如果……如果二姑娘瞧上了……过几日就成亲……” 萧姵先是吃了一惊。 一个小小的河东郡丞府里的公子,竟敢这般无法无天? 很快她又笑了起来。 桓二哥都把自己捣鼓成这副德性了,居然还能被人一眼相中做妹婿? 果然是魅力无穷,哈哈哈…… 桓郁暗暗瞪了她一眼。 萧姵赶紧敛住笑意。 桓郁冷声道:“河东郡丞可是姓施?” 翠儿忙点头:“是,我家老爷正是姓施……” 萧姵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原来一眼相中桓二哥的,正是姐夫的那位“小舅子”! 瞧人家这哥哥当的,啧啧啧…… 这是要给姐夫找妹夫啊! 桓郁对那翠儿道:“进去!” 翠儿战战兢兢道:“公子……我家二姑娘脾气不好,婢子……婢子……” 萧姵的耐心已经耗尽,拧着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推到了里间门口。 翠儿一狠心,伸手将门推开。 萧姵往里看了看,只见地上躺着三名年轻女子,一看就是被人打晕了。 桓二哥果真是被惹毛了,半分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下手比自己狠多了。 翠儿见自家姑娘和另外两人都被打晕了,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好还好,姑娘没有听见自己出卖她…… 她刚想迈步,胳膊又被萧姵拧住了:“我让你进去了么?” 翠儿哭丧着脸看向桓郁。 你是没让我进去,可他让我进去了…… 桓郁轻咳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便不会与你们过不去。 若是你们还敢……” 翠儿忙保证:“婢子绝不敢招惹公子。” 桓郁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需要我教你么?” “不用,不用……”翠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请公子也把婢子打晕,婢子一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你家公子问起呢?” “婢子……” 桓郁冷笑道:“明日你家那位国舅爷问起,你就说我们是他惹不起的人。 若是不听劝阻,宫里的施家姑娘恐怕就顾不上他这个好弟弟了。” 翠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萧姵拍拍手:“公子、尉迟大叔,咱们不如另寻个地方说话?” 桓郁道:“小叔叔意下如何?” 尉迟扬笑道:“你不打算见你祖父的人了?” 桓郁挑眉:“小叔叔知道他们在哪儿?” “随我来。”尉迟扬挥了挥手,带着二人走了出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三人来到了另一处民房。 尉迟扬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把门打开了。 “尉迟将军,这是……二公子?”那人十分惊喜地把三人请进了屋子里。 门刚一合上,他就给桓郁行了个礼:“属下参见二公子。” 桓郁搀着他的胳膊:“阿良哥不必多礼。” 阿良看了看萧姵,疑惑道:“二公子,这位是……” 桓郁有些抱歉地看着尉迟扬:“小叔叔,方才有外人在,有些话不方便直言。” 他侧过身子,正色道:“这位便是弋阳郡主。” 尉迟扬大吃一惊,忙与阿良一起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弋阳郡主。” 萧姵忙道:“二位将军快快请起。” 尉迟扬和阿良自小就在军中长大,对京城的勋贵并不了解。 如果桓郁刚才介绍的是别的郡主,两人绝对想不起来这是哪位贵女。 但弋阳郡主的身份不一样,他们虽不至于如雷贯耳,也清楚她是萧皇后的妹妹,萧老国公的孙女。 不过,两人心里的疑惑却并未因此打消。 弋阳郡主身份这般贵重,为何会屈尊给桓二公子做小厮? 尤其是刚与萧姵打了一架的尉迟扬,除了疑惑之外,另添了一份感慨。 方才他就觉得小九这孩子年纪轻轻拥有那般惊人的武功,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得知她竟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尉迟扬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英明了。 如果不留大胡子,他今日这张脸真不知该往哪儿搁。 一个大男人连男女都分不清,还指责小姑娘对女人图谋不轨,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与人家大打出手。 而且……还能没打赢…… 阿良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郡主请上座。” 萧姵笑道:“尉迟大叔、阿良将军,你们要是再这般客气,我可就待不下去了。 大家都坐吧,桓二哥有好些事情要与你们商议。” 见她这般随和,阿良比之前放松多了。 “郡主,你为何叫尉迟将军大叔?” 萧姵眨了眨眼睛:“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在小巷子里光线太暗,她无法判断尉迟扬究竟有多大年纪。 可现在屋里灯火通明,她依旧无法判断对方的年纪。 但瞧他的大胡子,看起来比姐夫都出老,再往小里说也得是二十七八岁。 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她总不能随桓二哥一起叫他“小叔叔”吧? 且不说尉迟扬和这称呼根本不搭调,小叔叔……她觉得还不如大叔顺耳呢! 阿良看了尉迟扬一眼:“可尉迟将军只比二公子大四岁多……” “啥?”萧姵捂脸,都不忍心往尉迟扬那边看了。 这位小……不,老兄。 你一个二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留这般浓密的一把大胡子,是准备弄啥呢? 桓郁见气氛有些尴尬,忙岔开话题:“小叔叔,你不是一直在武威郡么,怎的会突然出现在河东郡?”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凡事皆有因果(上) 尉迟扬感激地看了桓郁一眼。 这孩子自小就话少,但每逢场面尴尬的时候,出声解围的人却往往都是他。 “我半个多月前离开武威郡,本打算顺道去郡公府瞧瞧你和阿际,没想到你们兄弟二人早已经去了京城。” 听他们开始谈论正事,阿良敛住了笑容,萧姵也松开了手,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 桓郁追问:“小叔叔是打算去哪里公干吗?” 尉迟扬道:“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有一批军器年代久了需要更换,负责军需的田将军却突然染了病,我恰好无事便替他跑一趟京城。 我是昨日晚间抵达河东郡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和郡主。” 萧姵笑道:“桓二哥和小叔叔真是有缘分,若是你再晚一两日,这一趟你们二人又恐怕见不着了。” 听她改口唤自己小叔叔,尉迟扬爽朗地笑了起来:“见不见阿郁倒是不打紧,若是没能与郡主相识那就太可惜了!” 萧姵板着小脸道:“你再叫我郡主,我就还叫你大叔!” 尉迟扬笑得更大声了:“只要小九今后还肯与我切磋武艺,多叫几声大叔也无妨!” 阿良又一次懵了。 弋阳郡主与尉迟将军竟然切磋过武艺? 就她那小身板……不对,应该说所有人的身板在尉迟将军面前都是小身板。 可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是一位高门贵女,竟然敢与尉迟将军过招? 而且听尉迟将军说话这般客气,仿佛…… 桓郁见尉迟扬与萧姵相谈甚欢,索性询问阿良:“阿良哥,你与小叔叔又是怎么遇上的?” 阿良收回思绪:“此次梁若儒的动作着实不小,为了寻到他的踪迹,老郡公把能动的人全都派出来了。 除了北地之外,大魏与离、锦两国边境各郡都有咱们的人。 属下抵达河东郡后,每日都在各家客栈酒楼留下暗记,以方便大家暗中联络。 昨晚尉迟将军见到暗记便寻到了此间。方才他说晚饭没吃饱,想去夜市上弄点吃的,没想到恰与公子相遇。” 尉迟扬正被萧姵逗得合不拢嘴,听阿良提起弄吃的,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女子真是害人害己,闹了半天我把吃东西的事情都给忘了! 小九、阿郁,夜市就在附近,要不咱们一起出去吃点儿,小叔叔请客!” 萧姵刚想一口应下,就听桓郁道:“我们方才吃过了,不如让阿良派人去给小叔叔买些吃的?” 尉迟扬笑着站了起来:“阿良这里一共也没有几个人,更何况大家最近都忙得很。 我又不是没长脚,这几步路盏茶的工夫就能打个来回。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随便吃几口。” 萧姵与尉迟扬挺对脾气,而且她并不想打扰桓郁和阿良议事,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叔,你带我再去逛逛呗?” 尉迟扬大手一挥:“走着!”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桓郁暗暗叹了口气。 与小九相处越久,他越能理解皇帝陛下为何会那般疼爱她。 这孩子的霸道张扬全都是假象,其实她比所有的同龄人都懂分寸。 大家此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自己做任何事情也从没有想过要背着她。 可她很清楚,阿良与自己谈论的话题,涉及桓家机密的可能性很大。 与其到时大家都为难,不如她主动回避。 阿良也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二公子,弋阳郡主果然不凡。” 桓郁收回视线:“似她这样的女子,别说大魏,即便放眼整个天下也未必能寻出第二个。” 阿良心中微微一滞。 二公子性子冷清,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见他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 看来这位弋阳郡主的好处还远不止自己看见的这些…… “不说这个了。”桓郁调整了一下坐姿:“祖父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都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是北上,你且与我说一说他的具体安排。” 阿良道:“老郡公与萧老国公那边已经商议妥当,咱们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各处都做出被梁若儒戏耍的假象,待他的目的彻底暴露后将其捕获即可。” 桓郁拧眉想了想:“梁若儒的确切行踪可有查实?” “未曾。”阿良摇摇头:“那厮狡猾的很。不过老郡公吩咐过,他装他的,咱们演咱们的。 万变不离其宗,他再怎么闹腾,最终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桓郁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也就是说……整场大戏早已经排演好,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阿良挠了挠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 桓郁苦笑:“祖父的良苦用心,我岂会不明白?你把他的原话告诉我吧。” “老郡公说,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身边第一谋士,擒获他于大魏而言是大功一件。 此功劳若是落在了桓家人身上,那人只能是二公子。” “如果今日坐在你面前的人是阿际呢?” 阿良毫不犹豫道:“没有如果。” 桓郁蜷了蜷手指:“要是功劳落在其他人家呢?” 阿良笑道:“那就下一次。” 桓郁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得很清楚,祖父想把整个郡公府,或者说想把手中的兵权全都交到他的手中。 可他更清楚,承担这份责任有多难。 并非他没有能力,也不是他怕吃苦,而是…… “二公子,老郡公的想法您已经知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且容我想一想。” 阿良不敢再多话,站起身替桓郁倒了一杯热茶。 桓郁用杯盖轻轻刮着茶沫子,发出了极有节奏的声音。 声音并不刺耳,阿良的心却一点点收紧。 二公子毕竟还年轻,这种事情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可…… 尉迟将军和郡主去了这么半天,怎的还不回来呢? 阿良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 就在他的焦躁即将到达顶点时,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他飞速跑过去一把将门扯开。 大约是他的反应太大,把正在说笑的尉迟扬和萧姵吓了一跳。 萧姵嚼了嚼嘴里的糖葫芦,有些含糊道:“阿良哥,你这是怎么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凡事皆有因果(下) 阿良偏过头,冲桓郁那边努了努嘴。 “就你小子事儿多,早知道还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尉迟扬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 “阿郁,干啥呢?”他迈着大步走进了屋里。 桓郁站起身笑道:“小叔叔回来了,我在喝茶。” 见萧姵还在屋外,他对尉迟扬道:“时辰不早了,我和小九还是先回客栈吧。” 这间民房实在太小,加之萧姵又是个女孩子,总不好在此处留宿。 “那公子明日还来么?”阿良问道。 桓郁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尉迟扬:“小叔叔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尉迟扬道:“如果你用不着我帮忙,那我明早就走了,军器的事儿虽然不急,但总这么拖着也不好交差。” 桓郁点点头:“阿际行事毛躁,小叔叔能去京里看着他些也是好的。 我和小九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地多做停留,明日一早就不来送小叔叔了。” 尉迟扬转身看了看萧姵:“我在京城顶多能待一个月,你们二人办完事情早些回京,说不定咱们还能见上一面。” “嗯。”桓郁又对阿良道:“阿良哥继续按祖父的计划行事,有事及时与我联络。” “是,二公子。”阿良抱了抱拳。 ※※※※ 夜色渐深,夜市基本都散了,街上的灯火只剩下了零星的几点。 桓郁之前并没有说过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萧姵自然想知道他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 但见他兴致似乎不高,萧姵只好换了个话题。 “桓二哥,你和尉迟大叔是一起长大的吗?” “算是吧,小叔叔是在我外祖父家长大的,不过他们都住在武威郡,离天水郡还是挺远的。” 萧姵的笑容瞬间就散了:“那大叔的爹娘……” “小叔叔的父亲和我外祖父是结拜兄弟,与我祖父也是至交好友,只可惜他在十八年前那场战争中殉国了。” “那他的母亲呢?” “和别的男人跑了。” 萧姵嘟囔道:“难怪大叔……” “小叔叔是个非常乐观开朗的人,更何况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看淡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姵分辨道:“大叔是什么样的性格随便一看就知道了嘛,我就是看他这么豪爽的一个人却如此抠门儿,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也算是寻到了缘由。” 桓郁脸上终于再次有了笑容:“就这么一小会儿,小叔叔的毛病就被你发现了?” 有些话他真是不好意思说。 这孩子一边啃着小叔叔买的糖葫芦,一边说他抠门儿,真的好么? 萧姵理直气壮道:“他本来就抠门儿嘛,一路上光听他夸肉香,可一听说肉面五文素面两文,他立刻就掏出四文钱要了两碗素面。 我当时就看不下去了,就想请他吃烤肉串,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那还不如再来两碗素面。”桓郁学着尉迟扬的嗓音回了一句。 萧姵被他逗笑了,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你方才一定觉得我做人不够地道,对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不错,可这是卖糖葫芦的老大爷送的,根本没花钱。” “送的?” “是啊,那老大爷险些摔了一跤,我和大叔及时扶了他一把,他硬给我塞了一串糖葫芦。” 桓郁终于笑出了声音。 萧姵又道:“不过听你说了大叔的身世,我就理解他了。 一个没有靠山的男子,为了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而这般俭省,也是怪不容易的。” 桓郁的笑声戛然而止。 若非此时光线实在太暗,萧姵一定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些话是小叔叔说的?” “是啊,我问他为何这般俭省,他说是为了让妻子儿女过得好一点。 我当时还偷偷想,大叔留了那么浓密的一把大胡子,竟还有姑娘能看上……也不怕被扎了……哈哈……” “小叔叔没有成婚。”桓郁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姵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什么?” “我说小叔叔还没有成婚,更没有儿女。 方才他与你说的都是以后的事,而且小叔叔虽然没有靠山,这辈子也不需要为了妻儿这般俭省。 因为……他是有钱人,特别特别有钱……” 萧姵的手一松,剩下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特别特别有钱,那是多少钱?” 桓郁轻咳了一声:“具体有多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就记得他是个有钱人,别再被他那抠门儿的行为误导了就行。” 萧姵想了想,不管是无依无靠的俭省青年,还是子虚乌有的妻子儿女,的确都是被大叔那抠门儿的行为误导的。 “桓二哥,大叔条件这么好,为何还不娶妻?” “大概是还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也对哦,他留那么大的一把胡子,人家姑娘都以为他早当爹了…… 不,我说错了,他留胡子该不会就是为了避免被姑娘纠缠吧?” 桓郁有些头痛,小九虽然像个男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比男孩子更加敏感细腻。 “好吧,我就把小叔叔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大概是三四年前,小叔叔的一个远房亲戚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他那时正为了前程努力,压根儿没想娶亲,便寻个借口推脱了。 可他那远房亲戚以为他挑剔,便自作主张把那姑娘带到武威郡去给他亲自相看。 没曾想他们半路上遇到了土匪,把那姑娘给劫走了,听说是给土匪当了压寨夫人。” 萧姵都想哭了。 大叔怎的这么倒霉啊? 娘跟人跑了,亲戚好容易给说了个媳妇儿,结果又被土匪给劫去做了压寨夫人。 “大叔该不会是觉得对不起那姑娘,所以一直没有娶亲吧?” 桓郁抬起手,险些把她的脑袋当阿际的脑袋给弹了。 “我听小五哥说,你和花世子整日琢磨那些花前月下的戏本子,果真是把脑袋都给琢磨坏了! 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哪里有那么多的情意? 小叔叔听说这件事后,托人给那姑娘家送了一千两银子。 虽然再多的银子也改变不了那姑娘的命运,但我觉得小叔叔已经很不错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半是自己挣,半靠别人捧(上) 桓郁虽然抬了手,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但萧姵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 她最烦别人弹她的脑门儿,偏偏姐夫们和哥哥们,个个都有这毛病。 桓二哥的动作这般熟练,八成就是在桓三脑门儿上练的。 但萧姵此刻想说的话太多,这点小事也懒得计较了。 “这事儿传开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家想把姑娘嫁给大叔。 他该不会是嫌那些人麻烦,所以才留大胡子的吧?” 桓郁缓缓收回手:“对大部分人而言,出手大方的男子吸引力自然是大的。但真正给小叔叔带来麻烦的,却不止这一点。” 萧姵皱着眉头想了想。 除却权势和银子,尉迟大叔身上竟还有能给他带来麻烦的特质? 高大的身材? 豪迈的气质? 还是以一敌百的武功? 桓郁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同一个女孩子在背地里议论尉迟小叔叔的相貌。 如今事情已经议论到这个份儿上,想要喊停是绝不可能的。 他耐心地引导萧姵的思路:“小九与小叔叔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么?” “你的意思是说……”萧姵努力回忆。 可不管她怎么想,印象最深刻的依旧是那一把异常浓密的大胡子。 “对了!”她突然欢快地笑道:“大叔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温暖,不笑的时候却又如鹰隼一般锐利。” 桓郁笑道:“小叔叔可不止眼睛长得好看。” “哦?”萧姵的音调上扬:“你的意思是说,大叔不仅身材高大,相貌也非常出众喽?” “是,军中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萧姵嘴角勾起一丝坏笑:“若是与桓二哥相比呢?” “这……”桓郁有些窘迫:“我与小叔叔的长相不是一种风格,不太好比较……” “唉——”萧姵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早些知道大叔是个美男子,我就想个办法把他的大胡子给弄掉。” “你可千万别……小叔叔平日里最好说话,可要是谁敢碰他的胡子,他一准儿翻脸。” 虽然明知萧姵是在开玩笑,桓郁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几句。 “这么严重啊……”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你说大叔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会不会自己主动把大胡子给刮了?” 桓郁失笑:“这我如何得知?” 见萧姵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他,他只能补充道:“应该……会吧,就像你方才说的,留着那么大的一把胡子,人家姑娘肯定以为他都有儿子了。” “回答得一点都不干脆,看来你和小五哥一样,也该弄点花前月下的戏本子好生琢磨琢磨。” “小九这么记仇?” “哼!”萧姵转过头:“你们两个都是一副德行,将来要是看上哪个姑娘,恐怕连句情话都不会说,更别提写什么情诗情书。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多去找点戏本子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桓郁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和萧姵在一起聊天,再郁闷的心情也能迅速好转。 “小九,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尽快离开河东郡么?” “想啊!可你方才不是不想说嘛。”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祖父已经把抓捕梁若儒的计划全都部署好,甚至还和你祖父那边通了气,你会怎么想?” 萧姵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俩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桓郁点点头:“或者可以说,大戏早已经排好了,咱们俩充其量算是跑了个龙套。 再说得不客气一点,龙套都没得跑,其实就是来看戏的。” 出乎他的预料,萧姵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又如何,看戏也比留在京里听戏强。 再说了,目前那梁若儒尚未落网,焉知咱俩就是看戏的命? 如果运气够好,还有的是机会把龙套变成主角儿。 事情才刚一开始就泄气,这可不像桓二哥的风格。” 桓郁心头微微一动。 这当然不是他的风格,可小九向来骄傲,会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么? “小九,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样太过无趣。” “怎会……”萧姵挑眉:“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弄清楚流云国的阴谋,并且擒住梁若儒。 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是不是惊险刺激并不重要。” 她是真有些看不懂桓郁。 一个性格这般冷清的人,居然也喜欢玩刺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郁深吸一口气,把祖父的打算说了出来。 萧姵的反应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老郡公想要捧你上位,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老人家动用这么多人手,精心为梁若儒布下如此大的一张网,不捧他最喜欢的孙子,难道还去捧别人? 桓二哥,你如此聪明,怎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透,还敢说自己不迂腐……” 她背着手蹭蹭蹭地往前紧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又蹭蹭蹭地走了回来。 桓郁无奈道:“真不是迂腐。” 萧姵咬牙切齿道:“怎么就不迂腐了?从古至今,不论江湖还是朝堂,哪个英雄不是半靠自己挣,半靠别人捧? 就拿我来说吧,去年秋狩场场夺魁,你真以为我的骑射功夫天下第一啊?” 桓郁的薄唇动了动。 小九的骑射是不是天下第一他不知道,但在参加秋狩的那些人中,她绝对是难寻对手。 萧姵又道:“那是因为姐夫有意捧我,其他人谁还敢与我争锋? 当然,光靠别人捧也不行,自己也得争气。 皇家猎场那些猎物虽然温驯,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射中的。” “小九过谦了,以你的骑射功夫,场场夺魁实属正常。” “是挺正常啊!”萧姵抬起下巴:“所以不论姐夫如何夸赞,不论将军们如何吹捧,我都丝毫不觉得过分,并且还趁机向姐夫讨要了三千骑兵。” 骑兵的事情桓郁听萧炫提过,并不觉得意外,但萧姵这一席话,确实给了他不小的触动。 大魏百万军队,能力出众者数不胜数,但最终能够成为名将的人却如凤毛麟角。 而这些名将,谁又不是半靠自己挣,半靠别人捧呢?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半是自己挣,半靠别人捧(下) 在受众人景仰的大魏名将中,萧老国公和桓老郡公绝对榜上有名。 但无论是承继祖业的萧老国公,还是自立门户的桓老郡公,他们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也绝非单靠自己的能力。 萧老国公身边有数不清的萧家旧部,桓老郡公身边有众多同生共死的兄弟。 正是有了他们不遗余力的支持,再加上大魏皇帝的赏识,他们才能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将。 身为桓老郡公的孙子,桓郁又怎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他真的不是迂腐,而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继承祖父手中的一切。 母亲早已经走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 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为那些人耗费一生的心血。 如果此次他依照祖父的安排立下大功,便等同于在军中立威。 今后再想拒绝祖父的美意就更难了…… 见桓郁还是无动于衷,萧姵的小暴脾气又上来了。 “喂,我嘴巴都快说干了,你就不能给点反应?” 桓家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不仅可悲甚至还有些可笑,桓郁觉得自己真是没法在小九面前开口。 他们二人如今已是知交好友。 以小九的脾性定然不会取笑他,但他并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忧,更不想因此博得她的同情。 而且,就算他勉为其难开了口,那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说清楚的。 桓郁只好笑道“既然小九这么给面子,那这份功劳我就去争一争!” 萧姵在他胸口重重捶了一拳“这就对了嘛,老郡公的美意岂可辜负?今后我遇到同样的事儿,桓二哥也要一碗水端平了!” 桓郁疼得咧了咧嘴。 看小九的样子,将来是真打算与萧炫争夺主帅的位置。 别人家兄弟相争,萧家兄友弟恭。 本来让人艳羡,却又凭空跳出个这么厉害的妹妹。 他都有些同情萧炫了…… 萧姵挑眉“我知晓你与小五哥惺惺相惜,所以并不指望你能帮着我赢了他。 只要你关键时刻别站在他那边,就算咱俩没有白相识一场!” “好说,好说……” 若是不答应,桓郁真是担心自己今晚还有没有机会睡个安稳觉。 萧姵终于满意了。 “桓二哥,既然咱们不打算看戏,也不打算跑龙套,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梁若儒的行踪虽然没有查实,但他此行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在大魏待一日,他的危险便多一分。 因此我认为,他绝不会在大魏的土地上耽搁太久。” “所以你才决定明日一早咱俩就启程前往雁门郡?”萧姵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不满。 桓郁道“小九似乎不太情愿?” 萧姵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咱俩一人扛一把大刀守在雁门郡等着砍梁若儒,不成守株待兔了?这与看大戏根本没啥区别。 方才你说梁若儒的行踪还没有查实,那咱们索性就把河东、平阳、西河、雁门四郡的水彻底搅浑。 水越浑,梁若儒胆子就会越大。只要他把脑袋从乌龟壳里探出来,就别想再缩回去。 他着急北上,我比他更急。 这一趟我不仅要把他给抓了,还要把四郡的风气好好整顿一番,让百姓们从此安居乐业,再无后顾之忧……” 桓郁并不喜欢吹牛大话的人,可听着萧姵越吹越离谱,他竟丝毫不觉得难受。 直到萧姵吹够了,他才笑着问“小九的想法不错,那你觉得咱们该怎么把这潭水搅浑?” “你要是再装傻,我就把你当桓副队长使唤了啊!”萧姵斜了他一眼,摊开手掌“金牌拿来。” 桓郁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在小九眼里,阿际这个副队长就是个供她随意使唤的傻小子? 他从怀中掏出皇帝陛下赐的金牌,稳稳放在了萧姵手心里。 萧姵自幼习武,双手并不似寻常贵女那般柔软小巧。 但她的手指格外修长,手掌形状也长得好看,显得既有力度又不失美感。 沉甸甸的金牌落入掌心,萧姵道“姐夫那日说过,有了这面金牌,沿途各郡的驻军皆可随意调度。 对付几个流云蟊贼,完没有必要惊动驻军,咱们不妨去一趟府衙,请郡守大人帮个忙。” 桓郁笑道“你这算不算假传圣旨?陛下可没有说过咱们可以乱用金牌。” “切——”萧姵把金牌塞进袖中“这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只要顺利完成任务,谁还会计较这样的小节? 再说了,姐夫要是怪罪,我就去收拾他的小舅子!” 桓郁实在是撑不住了“小九,原来这便是你说的整顿风气?” 萧姵道“难道不是?一个郡丞的儿子就敢如此嚣张,可见四郡的风气早该好好整顿。 不让那姓施的吃点苦头,迟早连姐夫的名声都给败坏了!” 桓郁按了按眉心。 收拾施家人他完赞同。 可小九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他自小便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那翠儿虽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但自己应承了不再找施公子和施二姑娘的麻烦,就一定会做到。 小九的话的确留有余地,陛下怪罪了,她才去收拾施公子。 可这话分明连鬼都不会相信。 这么一来,他岂不成了出尔反尔? 萧姵扯下他的胳膊“走啦走啦,再这么磨蹭下去就没时间睡觉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桓郁无奈,只能同她一起加快了脚步。 ※※※※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果然出现在府衙。 河东郡的郡守姓白,官职虽比施郡丞大,这些年却一直被压了一头。 他不是京官,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脉,对后宫的情况不甚了解。 天知道施家那位大姑娘在圣上面前究竟有几分脸? 万一她是个得宠的,枕边风一吹,自己不知哪天早上醒来就得给姓施的腾位置。 听闻大理寺的官员求见,白郡守心中有些忐忑。 大理寺…… 这种地方的官员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究竟是河东郡发生了什么大案子,还是自己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拿住了?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赶紧让人把施郡丞请来。 施郡丞和施公子一样,长得十分富态。 单看外表,他比干瘦矮小的白郡守威风多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鬼头的鬼名堂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施大姑娘姿容出众,几年前通过选秀进了宫。 因为没有靠山,她努力了好几年才有了个美人的位分,其实在后宫中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但在很多人眼中,施家就是出了个凤凰,也有了可以靠着乘凉的大树。 自那以后,施郡丞一家在河东郡的日子就过得非常不错。 他的官职虽然一直没有变动,身材却一年大一个号,越发把干瘪瘦小的白郡守衬托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奉命前来请他的衙役见他面色不虞,又多加了几分小心。 听衙役把来意说明后,施郡丞那细长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大理寺的官员?来了几位?是什么样子的?” 一连串的追问把衙役弄得更紧张了:“回大人,小人并未见到京城来的官爷,是郡守大人请您速速过去议事。” “速速”两个字让施郡丞有些不爽,但京里来的官员他还是不敢怠慢的。 站起身抖了抖官服,他随那衙役来到了大堂。 白郡守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介绍坐在一旁的年轻人。 “施大人,这位便是奉命前来河东郡办案的郁大人。” 施郡丞看了桓郁一眼,拱拱手道:“郁大人。” 桓郁站起身还了一礼:“施大人。” 施郡丞他和古板守旧的白郡守不一样,自从长女进了宫,这几年时常往京里走动,多少建立了一点人脉。 但京城权贵太多,再加上诸如大理寺卿这样品级虽不算太高却手握实权的官员,众人想要攀附的贵人都数不过来。 以他的财力,能够攀上的只是一些朝中的边缘人物。 这些人物无法帮他升官发财,但通过他们,施郡丞也算是把京城里权贵重臣的情况基本打听清楚了。 今日这位郁大人年纪不过十七八,便已经在大理寺行走,并且能单独外出办案,断不可能是寒门子弟。 但他快速把记忆翻了一遍,也没想起京中哪家权贵是姓郁的。 有心打听一下对方的来路,桓郁却已经坐下,开始同白郡守说明此行的来意。 施郡丞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立在桓郁身后的萧姵。 呵呵…… 大理寺的饭如今竟这般好混了么,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都能出来办差了! 萧姵翻了翻眼皮,下巴又往上抬了抬。 施郡丞一噎,这臭小子…… 正想发难,就听桓郁道:“烦请白大人将河东郡所有的衙役、捕快全数派出,务必将混入大魏的流云细作尽快缉拿归案。” 施郡丞听不下去了:“郁大人说得好生轻巧!河东郡地广人密,府衙以及各县衙一共才多少人手? 把衙役捕快全数派出,那么多的事务和案件谁来办理? 况且流云人的长相与大魏人极为相似,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如何做到尽快缉拿归案?” 桓郁拧着眉头,冷笑道:“照施大人的意思,因为府衙县衙人手不足、案件线索不明,便可任由敌国细作在我大魏境内肆意妄为?” 施郡丞耐着性子道:“下官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请郁大人多多体谅底下人的难处。” 桓郁凉凉道:“本官也想体谅你们,可谁来体谅我呢?” 施大人怒道:“下官虽然位卑,却也识得法度。大理寺虽掌刑狱案件审理,却无调度各郡府县衙之权。 郁大人这般作为,是否有越权行事之嫌?” 桓郁的神情依旧淡然:“此案虽由大理寺负责查办,但本官却并非大理寺的官员。” 施大人心中一紧,这厮分明这般年轻,怎的…… 好半天没轮上说话的白郡守终于忍不住了。 “是下官和施大人误会了,敢问郁大人供职于京中哪个衙署?” 桓郁抬了抬手:“小九,与两位大人说说咱们吃的是哪碗饭。” 说实话,他真是有些装不下去了。 小九这个小鬼头,非要搞这么些鬼名堂…… 萧姵从踏进府衙的那时起就在等这一刻。 她用自认为最帅最霸气的动作把金牌亮了出来。 金牌并不大,但“如朕亲临”四个字却被白郡守和施郡丞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忙起身跪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望两位钦差赎罪。” 桓郁道:“两位大人请起,流云细作一事已然惊动了陛下,望两位大人全力配合。 待将流云细作缉拿归案,本官一定替诸位请功。” “谢郁大人。”白郡守和施郡丞齐声应道。 桓郁又道:“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流云细作’这几个字绝不可外泄。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白郡守道:“流云国与我大魏并无来往,因此流云人手中绝不可能有大魏路引。 不如就以勘察户籍为由将整个河东郡筛查一遍,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即刻抓捕。” 桓郁和萧姵的本意是把水搅浑,至于白郡守用什么样的手段那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他笑道:“本官以为白大人此法可行,施大人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施郡丞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忙道:“白大人办法极好,下官附议。” 桓郁站起身抖了抖衣袍:“如此甚好,本官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郁大人……”白郡守唤了一声。 “白大人是想问如何处理流云细作一事?” “此事既已惊动陛下,下官不敢擅专。” “先关押在府衙大牢,本官自会派人来交接。” “是,下官恭送大人。”白郡守躬身施礼,目送二人离去。 直到桓郁和萧姵已经走远,他才转身看向尚在发愣的施郡丞。 “施大人,郁大人都走远了!” 两人共事那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施郡丞反应这般迟钝。 尤其是面对上官时,这厮哪次不是上蹿下跳,恨不能把自己这个郡守给挤到犄角旮旯里去。 今日真是怪了! 施郡丞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二话不说提起官袍就往外跑。 “施大人,你要去哪儿——”白郡守扯着嗓子呼喊。 施大人那胖大的身体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到了马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马车。 他必须赶紧回府,一刻也不能耽搁。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养了一对坑爹货 施郡丞的动作太大,把正在打盹儿的车夫直接吓醒了。 “老爷……”他赶紧拾起掉在车辕上的马鞭。 “赶紧回府,要快!”施郡丞催促。 车夫不敢多话,用力一甩马鞭。 马车快速而平稳地跑了起来,车厢里的施郡丞却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车壁上直喘粗气。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果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今年才刚满四十一,体力居然差成这样。 也不知那一对坑爹的货此刻回府了没有。 儿子不归家也就罢了,反正男孩子再怎么着也吃不了亏。 可二闺女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居然敢夜不归宿,简直是无法无天。 万一出点什么事,老施家还有什么脸面! 罢了,罢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闺女这点破事,儿子那边的事情才真是要命! 施郡丞把帕子一扔,掀开车帘子又催促了几声:“再快些,再快些——” 车夫翻了个白眼。 催个屁! 你活腻歪了老子可还没活够呢! 马车刚在施府门口停稳,施郡丞就跳了下来,急匆匆跑进了府里,把门房和一干下人都吓得乱作一团。 “公子呢?”施郡丞寻到管家,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气喘吁吁问道。 管家忙道:“公子刚……刚带着二姑娘回府,现下送她回房了……” 施郡丞松开他:“快去寻一顶软轿。” 管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很快就让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 内宅里抬软轿的都是粗使婆子,平日里抬的都是女眷。 女眷中虽也有胖的,却哪里会有施郡丞这般高大,体重自然也轻得多。 婆子们不敢多话,累了个半死才把施郡丞抬到了二姑娘的院子门口。 休息了一阵,施郡丞的体力恢复了大半,下轿后如旋风一般冲进了院门。 丫鬟婆子们见老爷突然出现在二姑娘的院子,又是一阵慌乱。 有人忙着上前行礼,有人急急慌慌去禀报公子和二姑娘。 不一会儿,施公子就从正房中疾步走了出来。 “父亲,这时候您怎的回来了?”他见施郡丞面色十分难看,急忙迎上前。 施郡丞真想一脚把儿子踹回娘肚子里去,但此时事情紧急,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你们全都退下!”他对下人们挥挥手。 “是,老爷。”下人们不敢停留,一起退到了院子外面。 施公子一脸疑惑:“您这是……” “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施郡丞握着儿子的手腕,将他拉进了厢房。 “咣当”一声,厢房门被重重合上。 施公子是施郡丞唯一的儿子,自小在府里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日父亲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早就受不了了。 此时四下无人,他用力甩开施郡丞的手:“二妹妹已经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您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施郡丞大声呵斥:“你给老子闭嘴!” 施公子这次是真被吓到了,险些夺门而逃。 施郡丞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婷儿的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就给为父一句实话,最近还在和那些人来往么?” 施公子眼神有些闪烁:“那些人?父亲指的是……” 施郡丞扬起手,声音却比方才又压低了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在和流云人做生意!” 施公子把他的手推开:“您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一直不阻止?” “你……” “父亲,您还真拿自己当国丈呢?若是没有我冒着风险去挣那些钱,您拿什么去打点京里的那些权贵? 还有,后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大笔的银钱支撑,长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施郡丞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儿啊,为父知道你也不容易,今日也不是真的想训斥你,而是……京里来人了。” “什么意思?” “这事儿你可不许去外面乱说,那人乃是钦差,目的是到咱河东郡缉拿流云细作。” “钦差又如何?与我来往的都是流云的商贾……再说了,凭咱们施家在河东郡的势力,他们还能查到我的头上? 父亲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施公子唰地打开折扇,呼啦啦地摇了起来。 施郡丞一把夺过折扇,欻地一下撕成两片。 “你知道个屁!姓白的老东西给那钦差出了个馊主意,要让衙役捕快们挨家挨户搜查外来人口。 若是没有路引,立刻就当作流云细作给拿了。” 施公子依旧不当回事儿:“那些流云人精明得很,几个蠢笨的衙役捕快如何能拿得住他们。” 施郡丞冷笑道:“蠢笨?你要是没有一个在宫里伺候陛下的姐姐,你看他们还蠢不蠢笨不笨? 待会儿你赶紧去一趟祥云楼,把那烤肉的厨子撵走,最好是让他赶紧滚回自己的国家。 那烤肉的香气太诱人,我总觉得要出事。” 施公子想了想:“您是不是太敏感了?河东、平阳、西河,甚至是雁门,最近几个月来都有人在经营流云风味的烤肉……” 施郡丞道:“那些人想怎么经营我管不着,唯有你不行,至少最近不行。 平儿,这次你一定要听为父的,先避一避风头,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父绝不干预。” 施公子终于服软,站起身道:“好吧,我这就出去一趟。” 施郡丞把他送出了厢房,捏了捏眉心后朝正房走去。 儿子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二闺女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婷儿开门。” 嘎吱一声,正房的门开了。 “奴婢见过老爷。”翠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施郡丞拧着眉道:“刚才我不是让你们全都出去,你怎的还在里面?” 翠儿忙道:“奴婢的确是想要出去的,可二姑娘说她害怕,让奴婢陪着她说话。” “罢了!”施郡丞挥挥手,迈步走了进去。 施郡丞一共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长女和次女以及儿子都是正妻所出,姐弟三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长女自幼懂事乖巧,模样也生得标志,是他的孩子中最省心的一个。 儿子虽然有些浑,但总还知道顾着这个家。 唯有这个二闺女,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章 那人咱家惹不起 施二姑娘年幼时,施郡丞还只是一名县令。 那时施家没有府邸,一家五口挤在县衙后面官府配置的小宅子里,平日雇一对夫妻做些杂事,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饭桌上基本都是青菜豆腐,逢年过节才能做几身新衣裳,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施二姑娘,几乎是被施郡丞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一家人也从小县城搬到了郡府,住进了如今的府邸中。 女儿们有了自己单独的院子,施郡丞这个做父亲的自是不方便出入,因此这还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走进二闺女的房间。 翠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几年他们父子二人私底下挣了不少银子,施府的摆设也越来越奢华,施郡丞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富贵。 然而,当他走进二闺女屋子的一瞬间,顿时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这这…… 他才是一家之主好么? 每日在外累死累活看人脸色,居然不知道自己家中还藏着这么多值钱的好东西。 果真是养了一对坑爹的货,而且还是一对白眼儿狼! “老爷,二姑娘就在里面。”翠儿硬着头皮替他掀开了珠帘。 施郡丞看着莲米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帘,只觉心上又被补了一刀。 年前他新纳了一房小妾,哭闹着想要一串莲米大小的珍珠项链,他一直都没舍得给。 二闺女这里却有那么多,而且还一点都不珍惜! 施郡丞挥挥手:“你也下去吧。” 翠儿如蒙大赦,简单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施郡丞提高声音道:“婷儿,为父来看你了。” “父亲请进。”施二姑娘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懒洋洋的。 施郡丞着实气坏了,紧锁眉头迈步走进了里间。 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 歪在小榻上的施二姑娘听见脚步声,用胳膊肘撑着坐了起来。 施郡丞见女儿动作不甚灵活,尤其是脖子看起来硬邦邦的,比落枕还要严重很多。 他的怒火顿时灭了一大半,紧走几步来到女儿身边:“婷儿,你受伤了?” 施二姑娘瘪着嘴道:“父亲,您一定要替女儿做主。” “方才你哥说你完好无损,怎的……是不是昨晚遇到歹人了?” 若非见二闺女面色如常,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 呸呸呸! 施郡丞暗暗骂了自己几句,哪儿有父亲咒自己闺女的! 施二姑娘道:“昨晚我带着翠儿几个去逛夜市,遇见了一名眼生的公子。 我们好心好意替他指路,他却意图不轨,抢了我们的钱不说,还把我们几个给打晕了。 要不是哥派人四处寻找,女儿恐怕就见不到父亲了……呜呜呜……” 她撒谎的水平实在太过低劣,把施郡丞的怒火又拱了起来。 身为河东郡丞,郡府所在地竟有人公然抢劫伤人,这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他在桌案上重重一拍:“简直胡说八道!我河东郡乃是太平所在,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情都极为罕见。 更何况夜市那般热闹,岂会有人胆敢当众抢劫伤人?” 施二姑娘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翻了翻眼皮道:“反正我受伤是实情,您就说怎么办吧!” 见女儿一副无赖样,施郡丞怒道:“你休要瞒我!昨晚是不是去招惹那位公子了?” 施二姑娘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替自己挑个中意的女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施郡丞怒极反笑:“你也不过十六岁……” “十七!”施二姑娘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下个月就满十七岁了!除了哥,这个家还有谁会关心我的婚事? 您整日推说公事忙,其实您究竟在忙些什么? 母亲整日与人抹牌,连我夜不归宿她都不知晓!” 施郡丞老脸红了又红。 二闺女真是口无遮拦,这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整日忙着宠小妾了。 “婷儿,你的婚事为父一直都放在心上……” 说起二闺女的婚事,他真是一肚子的苦水。 当初他还是县令的时候就为二闺女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他少时同窗的嫡长子。 他那同窗才高八斗,年纪轻轻便已在吏部为官,那嫡长子也生得极是聪明俊秀。 不仅是他们夫妻,二闺女也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 可谁能想到,没过几年那同窗便因恃才傲物得罪了上司。 那上司心胸狭隘手段狠辣,结果不仅他丢了官,一家人还被流放千里之外。 亲事自是不能结了,二闺女的名声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当然,以施家在河东郡的影响力,他想要重新择一位合适的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是二闺女心高气傲,听了小姐妹们的几句风凉话后,发誓将来一定要嫁一位比从前的未婚夫更优秀的男子。 狠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着实不易。 这几年他和妻子不知托了多少人帮忙,二闺女却始终不满意。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 好好的大家闺秀去夜市上找男人,最后还被人家打晕扔在外面一整晚。 这种事情传出去,他这个郡丞索性也别做了,先去寻根绳子把二闺女勒死再说! 施二姑娘见他又想发火,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管,您去把那模样清俊气质文雅的青衣公子找来,我就看上他了!” 青衣公子? 眼生的青衣公子? 模样清俊气质文雅又眼生的青衣公子? 施郡丞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二闺女看上的,该不会是今日那位钦差…… “婷儿,你快和为父仔细说一说那青衣公子的情况。” 施二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父亲同意帮她了? 她心中暗喜,遂把青衣公子的模样仔细描述了一番,甚至连那翘着小辫子的小厮都没有落下。 翘着小辫子的小厮? 施郡丞的脑子嗡地一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父亲……”施二姑娘伸手扶了他一把。 施郡丞拍拍她的手:“婷儿,这事到此为止,那人咱们家惹不起。”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施家是条大肥鱼 施二姑娘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她承认,青衣公子身手的确不错。 翠儿她们几个都是学过武的,在他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又如何? 在权势和银子面前,武功算得了什么? 那青衣公子衣着简朴,一看就不像有背景的人,难道施家还会怕了他? 其实施二姑娘和施公子一样,虽算不上聪明人,但也并不是蠢货。 实在是那翠儿今日一早醒来后,根本没敢把昨晚桓郁的话告知兄妹二人,只说自己昨夜也是被突然打晕的。 因此兄妹二人并不知晓他们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 见父亲这般诚惶诚恐,她讥讽道:“人是哥推荐给我的,若是有什么问题,难道哥会看不出来? 父亲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 施郡丞不久前刚在儿子那里听过一模一样的话,此刻真是撞墙的心都有。 但他顾不上计较,追问道:“你是说,你哥也见过那人?” 施二姑娘撇撇嘴:“这种事儿我有什么必要撒谎?昨日我哥和几个朋友去祥云楼用午饭,恰好遇见了那青衣公子。 哥说他样貌清俊气质文雅,我看了肯定会喜欢。 而且他衣着普通,家世一定好不到哪儿去,说服他做我施家的女婿应该不难。 所以哥暗中派人注意他的行踪,让我晚间去夜市瞧一瞧是不是中意……” 施郡丞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祥云楼、夜市、府衙…… 这几个地点看似毫无关系,可一旦与“流云细作”四个字联系起来,施家便岌岌可危。 那位郁大人定然是在祥云楼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一步步追着施家人不放。 平儿和婷儿还想着算计人家,其实早就被人家算计了! “从今日起,你不准踏出院门半步,否则为父绝不轻饶!” 他顾不上和女儿多做解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施二姑娘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有来得及说。 ※※※※ 亮出金牌后,施郡丞的异常全都落入了桓郁和萧姵眼中。 两人离开府衙,暗中尾随施郡丞的马车到了施府。 寻了个僻静处藏好,萧姵轻笑道:“桓二哥,你猜施郡丞这般急急慌慌赶回府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桓郁道:“咱们只需在这里等着,待会儿谁从施府里出来,他就是为了谁。” 萧姵笑了笑,不再说话。 之前他们只以为施公子昨日中午只是去祥云楼用饭。 那掌柜和小二哥四明之所以那般卑躬屈膝,完全是因为他那“国舅爷”的身份。 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猫腻。 想来那施公子就算不是祥云楼的幕后东家,新进的烤肉生意也一定和他有关系。 至于他为何做烤肉生意,说不定还真和流云国有点关系。 不多时,果然就见一辆马车从施府中驶了出来。 萧姵和桓郁足尖一点,又跟了上去。 不到半个时辰,施公子的马车就来到了祥云楼。 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没有再如之前那样摆架子,而是直接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那烤肉师傅便从祥云楼的后门处离开了。 施公子婉拒了掌柜的邀请,离开了祥云楼。 见他的马车并没有折返回施府,而是驶向另一条街,萧姵道:“桓二哥,你觉得咱们是去跟踪那烤肉的师傅,还是继续跟踪施公子?” 桓郁道:“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跟踪他们并无多少价值,除非小九真的想要泄私愤。” 萧姵噗哧笑道:“若那施公子只是狂妄一点,我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他竟敢在背后做小动作,我还非把事情查清楚不可,说不定施家还是一条大肥鱼哦!” “走!”桓郁使了个眼色,两人再次追了上去。 施公子的马车几乎穿过了半个郡府,最终停在了城东的一所普通的宅院前。 不等他把宅院的门敲开,桓郁和萧姵萧姵已经纵身而入。 宅院不算大,但比起昨夜他们去过的民房,这里要宽敞很多,也讲究很多。 萧姵和桓郁躲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上,整个宅院的情况尽收眼底。 只见一名仆从打扮的中年男子把门打开,将施公子迎了进来。 “阿财,罗先生在么?”施公子有些焦急地问道。 阿财抬了抬手:“主人在账房,施公子请。” 施公子明显松了口气,随他一起朝账房那边走去。 宅院本就不大,因此所谓的账房不过是一间耳房,而且就在正房与厨房中间。 此刻耳房的窗户开着,萧姵和桓郁甚至能把那罗先生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 听闻施公子来了,罗先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将账本合起来,起身相迎。 两人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座。 罗先生道:“施公子有事只管下个帖子,又何必专程跑这一趟?” 施公子压低声音道:“罗兄,大事不妙……” 听完他的讲述,罗先生面色微变:“我们的路引虽然做得逼真,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如何经得起衙役捕快们盘查? 令尊乃是河东郡丞,按说应该……” 施公子摆摆手:“若是平日,这种事情都不用惊动家父,小弟出面就能解决。 可这一次不同,钦差大人已然到了河东郡。 听家父说,那可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萧姵撇了桓郁一眼,用手比了个石头的样子,又抬手在鼻端扇了扇。 桓郁忍俊不禁,伸手指了指账房那边。 萧姵敛住笑意,又朝账房那边看去。 只见那罗先生面色更难看了:“施公子,货物已经在路上,顶多再过三五天就到河东了。 这种时候你让我离开,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 施公子笑道:“罗兄,话可不能这么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罗先生握了握拳:“施公子,这一二年间,您在我手里至少赚了二三十万银子。 再加上这批货……” 他们若是逃了,这批货岂不白白落到了施家手里? “罗兄把我当什么人了?”施公子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 细作岂是那么好抓的?那钦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个样子好给皇帝交差而已。 等风头过了,咱们还是照样一起发财!”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浑水未必好摸鱼 罗先生年过三旬,经商已近二十载,如何肯相信施公子的话。 经此一事,流云国的商贾想再与魏人做生意,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这批货亏了也就亏了,但今后想从大魏得到某些流云国稀缺的物品,他又该去寻什么样的门路? 见他神情有些呆滞,施公子往前凑了凑:“小弟的人品罗兄还信不过?只是眼下局势紧张,你手中那批货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施公子的意思是……”罗先生有些意外。 两人相识数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 此次他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可听施公子话里的意思,莫非他还肯给予自己一些补偿? 施公子笑道:“小弟愿意接下先生的这批货,只是价格方面……” 罗先生道:“你我之间的生意向来是以物易物,公子打算出多少?” 施公子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罗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公子此话当真?” 施公子拍拍他的肩:“罗兄尽管放宽心,来日方长嘛,哈哈……” 二人相谈甚欢,萧姵和桓郁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宅院。 “桓二哥,你说那施公子究竟想做甚?” “他无非是不想断了流云国这条财路,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究竟用什么东西与流云国的人做交易,竟让那姓罗的如此舍不下。” “想知道这个容易得很,咱们没空与他纠缠,有人却早就巴不得施家出事。” “小九说的是白郡守?” 萧姵点点头:“白郡守被施郡丞打压了这么多年,心中早生不满。咱们只需把消息传到他耳中,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走,咱们再去一趟府衙。”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施郡丞。 离开施府后他匆匆赶往祥云楼。 他虽然知晓儿子在和流云商贾做生意,但具体做些什么、如何交易他都不清楚。 若非方才儿子答应把那烤肉师傅撵走,施郡丞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然而,当他抵达祥云楼后,掌柜却告知他那烤肉师傅已经不辞而别,施公子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乘马车离开了。 施郡丞腿一软,险些在祥云楼的大堂里跌了一跤。 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与衙役捕快们抢时间,趁他们还在调集人手,尚未开始行动前,先一步把那些流云商贾送走。 可他敢肯定,平儿的确是找那些流云商贾去了,目的却绝不会只是通知他们赶紧离开,而是还想趁机再捞一笔。 平儿还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家能在河东郡一手遮天。 加之这几年他赚钱太容易,变得越来越贪婪。 他也不想想,有些钱财是能贪的么? 为钱伤命,而且伤的还是全家人,甚至全族人的命…… 掌柜扶了他一把:“施大人,您要不要紧?” 施郡丞定了定心神:“本官无碍。” 如今再派人去找儿子已经来不及,唯一的希望还是府衙。 做了近十年的郡丞,他也培养了不少心腹,关键时候该是他们起作用的时候了。 施郡丞挣脱掌柜的手,又急匆匆跑出了祥云楼。 他边跑边后悔不已。 方才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不在府衙里盯着那姓白的老东西,着急忙慌地赶回府里做甚? 跑了一大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最终竟又绕回了府衙! 然而,施郡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迟了一步。 白郡守一改这些年的懦弱拖沓,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把衙役捕快们派了出去。 尤其是施郡丞培养多年的那些心腹,被他派到了最偏远的几个县,已经无法联络。 ※※※※ 短短十几日之间,平阳、西河、雁门三郡也如河东郡一般乱了起来。 衙役捕快们挨家挨户仔细搜查,尤其是那些前来大魏经商的外国商贾,被查了一遍又一遍。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但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官宦人家都开始惶惶不安。 没过几日,似罗先生那样手持假路引的他国商贾就被查出了一大批。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穿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官差们是在搜捕京城盗窃案的漏网之鱼。 有人说是京城某一位贵人的小妾偷了府里的重要物件儿与人私奔,那贵人一气之下派人大肆搜捕。 还有一部分消息稍微灵通些的,知晓官差们是在追查他国细作,却不敢大肆传扬。 而此时的梁若儒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大魏与北戎交界处的一座山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原本的一百多人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戴着帏帽的梁若儒靠在大树上,跪坐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子打开包袱,取出了干粮和水囊。 “公子,此地不便生火,您将就着吃些干粮。” 梁若儒丝毫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普蓝,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普蓝哑着嗓子道:“回公子,连您和奴婢在内,一共还有二十七人。” 梁若儒轻笑道:“那些人都是奉我之命前去诱敌,又未曾有所损伤,你又何必如此伤感?” 普蓝手一松,干粮落在了地上。 “公子,奴婢的伤感不是为了他们。” “嗯?”梁若儒隔着帏帽的黑纱凝视着她的眼睛。 跪坐的普蓝忙直起身子,垂首不语。 梁若儒道:“我曾经与你说过一句话,趁着浑水好摸鱼,你可还记得?” 普蓝道:“奴婢记得,可……如今的局势,水的确是浑了,公子想要摸鱼却不容易。一个不小心,您恐怕就……” 梁若儒看向不远处的土坡:“普蓝,那里有一片野花,你去摘一朵过来。” “是。”普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吩咐自己去摘花,但还是赶紧起身,快速朝那土坡走去。 不多时,她就带着一朵花回来了。 花是淡粉色的,花型小巧没有任何气味,属于那种路边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的野花。 梁若儒接过野花,对普蓝笑道:“你过来。” 普蓝再次在他身边跪下。 梁若儒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把野花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发髻边。 普蓝大惊:“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身为棋子的悲哀 普蓝是流云国主派到梁若儒身边的,伺候他已经近十年。 梁若儒对身边的人很严厉,却并不严苛。 尤其是对待普蓝,他的态度一直都非常温和。 但只有普蓝自己知道,公子温和的只是外表,他那颗心从来都是冰凉的,或者说是别人永远无法靠近的。 两人朝夕相伴那么多年,她是婢女,也是没有名分的侍妾,却从未得到过他这样温柔贴心的对待。 见她反应这般激烈,梁若儒自嘲道:“我果真如此吓人么?” 普蓝咬了咬嘴唇,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不,奴婢是太欢喜了……” “是么?”梁若儒掀开纱帘,露出了那张有些惨白的脸。 正如桓郁所言,梁若儒的眉眼生得还算清秀周正,就是兜齿太过严重。 不仅仅是地包天,而是一张嘴完全合不拢,以至于脸型都有些扭曲。 不熟悉的人猛然间见到他的模样,很有可能会被吓到。 但普蓝伺候了他那么长时间,早已折服于他的人品和才学,又岂会在意他的外表? “公子,奴婢此生若能得您一分真心,死而无憾。” 梁若儒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当初国主赐了十名婢女给我,最终留在我身边的却只剩下你一个,你可知是何原因?” 普蓝摇摇头:“十名婢女中,奴婢的长相最普通,脑子也最笨……” 梁若儒笑道:“是,你的长相就如同这朵野花,清秀有余妩媚不足,既不会讨好我,也不懂得拉帮结派。 可有一点,她们所有人都无法与你相比。 你的心眼太实,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便永远都不会改变。” “公子……”普蓝停止了哭泣:“原来您早就知晓……” “知晓什么?” “奴婢们都是国主安插在您身边的棋子,您却一直没有挑明。” “棋子……”梁若儒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普蓝看着他那越发扭曲的脸,心里难受极了:“公子,有些事情您不必这般在意。” “不必在意?你指的是我的容貌,还是国主的不信任?” “奴婢……” 梁若儒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从他记事起,因为容貌异于常人遭受的嘲笑数不胜数。 但他不是靠容貌混饭吃的人,从来也没有把这些嘲笑当回事。 之所以选择离开军中,并且常年戴帏帽,完全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父亲相貌堂堂,母亲容貌端庄,两家人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是兜齿。 一开始父亲并不在意,毕竟梁家世代将门,前程靠的是真本事。 直到外祖父五十寿诞那一日,一名兜齿男子的出现,让父亲开始怀疑母亲的清白,更怀疑他的身世。 从那以后他便戴上了帏帽,不是为了遮丑,而是不想让人闲话,更不想让父亲没脸。 至于说国主的不信任…… 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对于大权在握的国主而言,他虽不至于到完全无用的地步,但面对天大的利益,他同样是可以被牺牲的。 “普蓝,你方才之所以伤感,是觉得我不应该答应国主走这一趟,对么?” 普蓝点点头:“是,公子乃是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而非第一勇士。 更何况此番去北戎,您完全可以绕远路,何必非要听国主的安排?这不是……” “送死”两个字,她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 梁若儒淡淡道:“普蓝,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有些事情我也不想一直瞒着你。 国主生性多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任何人。 方才你也说了,当初他把你们安插到我身边,明面上是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其实是在我身边安插棋子。 如今他为了实现更大的野心,我自然也可以被他当做棋子。 你是做过棋子的,应该知道棋子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主宰。” 普蓝有些心惊肉跳:“公子,您的意思是国主让您跑这一趟,其实是让您来做个幌子?” 梁若儒抚了抚她的鬓发:“还说自己长相普通脑子笨?普蓝心眼实样貌清秀可人,脑子一点也不笨。 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魏人以为流云与北戎要相互勾连。 若是派别的人来,那些奸滑无比的魏人如何会相信? 唯有我亲自跑这一趟,他们才会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也才能掩盖国主的真正意图。” “可……”普蓝的眼泪又一次滑落:“您的命也只有一条啊,国主的心也太狠了,当初若是没有您替他出谋划策,他未必能坐上如今的位置。” 梁若儒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国主终究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若是没有他,我恐怕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况且此行风险虽大,我也不一定就会死。 北戎的桑吉和扎不脱两位王子就在山的那一边。 只要我们能顺利翻过这座山,他们定然会来接应,到那时魏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与北戎人见面。” 普蓝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有所好转,反而更乱了。 北戎人骁勇善战不假,可魏军也不是吃素的。 十八年前那一场战争,魏军虽然伤亡惨重,最终乞降的不照样是北戎么? 更何况那桑吉和扎不脱年纪不过十七八,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们岂会是大魏萧老国公的对手?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中途发生点什么意外,公子又该如何应对? 梁若儒岂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轻轻握着普蓝的手,柔声道:“普蓝,我这一生虽不算长,却也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 如今唯有两件事留有遗憾。 一是没能给你一个名分,二是没能看着星星长大。 若是此次我能侥幸逃脱,回到流云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你为妻。” 普蓝几乎忘了呼吸。 她的确是想有个名分,却从未敢奢望成为公子的妻子。 梁若儒捏了捏她的手:“星星是我唯一的骨血,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若是我回不去了,拜托你替我照顾好她。” “不……”普蓝把手抽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梁若儒把她的手拿下来,正色道:“我不是在和你玩笑,待会儿我们出发后,你就留在此处。两日后不管听到什么风声你都不要搭理,立刻返回流云。”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射马必射腿 梁若儒的话让普蓝几近崩溃。 公子分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他想过没有,世间若是没有了他这个人,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星姑娘…… 她才刚满六岁,因为生母身份尴尬,当初又是用了手段才有了她,公子这些年一直待她不冷不热。 除了让她吃饱穿暖,他平日里从不提及唯一的女儿,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未曾赐予一个。 “星星”这个乳名,似乎都是乳娘给取的。 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公子却…… 究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说这些年公子对星姑娘的冷淡都是装出来的? 不管是什么缘故,公子凭什么认为她在心死之后还会愿意照料星姑娘? 又凭什么认为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有能力照料他唯一的骨血? 梁若儒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星于我而言的确是一个意外,但我从未把对她母亲的厌恶加注到她的身上。 这些年之所以对她这般冷淡,实是不想让她受到牵连。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 普蓝,你顺利回到流云后,即刻去国后娘娘那里将星星带走。 我的积蓄虽不算多,也足够你们二人好好生活。 你不是一直都想四处走走看看么,那就带着星星一起,京城是非太多,尽量还是离远些吧。” 普蓝早已泣不成声。 公子对国主忠心耿耿,却换来了如此对待。 不仅拿他的生命做诱饵,甚至连他那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女儿,竟也被当做了人质。 “公子……”她哽咽道:“奴婢身份卑微,如果……” 梁若儒浅浅一笑:“普蓝尽可放心,此次我若真是回不去了,国主定然不会为难星星,更不会为难你。 若是我能侥幸逃脱,国主更没有理由将星星扣在宫里。届时咱们一家人便一起离开京城,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 或许是他的音色太动人,亦或是他描述的场景太诱人,普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梁若儒不再说话,拿起干粮一点点塞进嘴里。 饭后没多久,探路的人回来了。 “公子,属下等仔细打探过,附近并无魏军踪迹。” “北戎那边呢?” “属下见到了桑吉王子,他说……” “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吞吞吐吐的?” “桑吉王子说魏军太过狡猾,北戎在夜战中屡屡吃亏,因此让公子务必在天黑之前通过垭口,否则……” 梁若儒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北戎远比流云强大,况且此次乃我国有求于他,他们能到边界处相迎已不算失礼。 你们都下去准备,按原计划准时行动。” “是。”探路者躬身退下。 听了探路者传来的消息,普蓝又一次焦躁起来。 桑吉所说的垭口,正好位于大魏和北戎的边界。 最近十多年,北戎骑兵虽然时常骚扰大魏边民,两国却从未有过正式开战的打算。 也就是说,公子若是顺利冲过垭口,便算是保住了性命。 若是在冲过垭口之前被魏军擒获,北戎军队也不会前来营救。 可就连她都能看明白,探路者没有发现魏军踪迹,并不代表附近就没有魏军。 相反,魏军绝对早已经做好精心布置,就等着公子落网。 她站起身走到梁若儒身后,有心再劝阻一次,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若儒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轻声道:“比起要我的性命,魏军更想生擒活捉,所以即便我落入他们手中,一时半会儿不至于送命。 说不定将来我还有机会重见天日。” 普蓝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魏军如果想要公子的性命,绝不会容他们来到此地。 可生擒活捉不代表就能好好活着,公子是绝不会出卖国主的,等待他的必然会是严刑拷打。 至于公子说的重见天日,那不过是一句宽心的话。 梁若儒把纱帘放下:“普蓝,垭口那边就是北戎,而且地势极为开阔。 即便魏军不怕与北戎开战,也绝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你记住我方才的话,在此地躲藏两日后立刻启辰回流云。” 普蓝死死握着拳头,哑着嗓子道:“奴婢遵命,公子一定要多保重。” 梁若儒点点头,迈步走向已经做好准备的二十五名下属。 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头戴帏帽身穿黑衣,乍眼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普蓝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目送着刻在心底的身影渐渐远去。 ※※※※ 垭口附近的树林中,萧姵和桓郁早已经等候多时。 除却他们二人,埋伏于此的还有萧老国公和桓老郡公麾下各五十名骑兵。 萧姵摸了摸身侧的箭壶,五十支利箭整齐排列,顿觉一阵手痒。 桓郁看着她的动作,笑道:“看小九的样子,五十支箭似乎还是不太够用。” 大魏军中的惯例,每一个箭壶均配三十支箭,萧姵的箭壶明显装得太满,他都有些担心她取用时会有障碍。 萧姵道:“桓二哥莫要担心,我一直就是这么用的。” 说罢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一百名骑兵:“待会儿你们可不准把人给我射死了,那梁若儒的命金贵得很!” 其中一名骑兵挠了挠头:“九爷,咱们的射术可不能与您相比,万一失了准头可咋办?” 另一名骑兵笑骂道:“老张,你这么些年的骑兵真是白当了!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待会儿你只管瞅准了马屁股,保证射得又准又伤不了人命。” 萧姵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射中马屁股,马一受惊岂不跑得更快了?” 那骑兵摊了摊手:“那九爷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办?” 萧姵道:“待会儿他们来了,你们全都给我瞅准了马腿射。 腿受了伤马就跑不动了,到时咱们一拥而上,看那梁若儒往哪儿跑。” 众骑兵一起哀嚎。 马跑得那么快,马腿是那么好射的么? 桓郁笑道:“小九,万一大家没能射中马腿,让梁若儒跑到了垭口那边,又该怎么办?” 萧姵道:“你放心,垭口那边有老熟人。他要是听说我来了,一准儿要过来拼命。 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梁若儒是你的,那老熟人可是我的。 我不与桓二哥争功,桓二哥也不许帮忙!”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仇人相见,各凭本事 桓郁对北戎的情况不是很熟悉。 桑吉和扎不脱两位王子的名字也是这几日才第一次听说。 此时听萧姵说“老熟人”,他不免有些好奇:“小九,我听小五哥说起过,两年前你到雁门郡探望老国公,险些活捉了北戎的一位王子,莫非就是这二位?” 萧姵咧咧嘴:“我说桓二哥,你和小五哥在一起是不是尽顾着议论我了,怎的我以前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啊?” 萧小五那个混蛋,和桓二哥认识才几日,自家妹妹的事情被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精光。 和花世子一起琢磨戏本子、三千骑兵、活捉北戎王子…… 下次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小时候尿炕的事情都和桓二哥说?! 迟早她一定要和他算个总账! 桓郁笑道:“这只能说明小五哥喜欢你,所以才把你时刻挂在嘴边。” 萧姵嘟了嘟嘴,她才不信咧! 萧小五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姓张的骑兵忍不住插了一嘴:“桓二公子,前年咱九爷还不满十三,比现在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却愣是把那身高马大的扎不脱王子杀得屁滚尿流。 要不是北戎的援兵来得及时,他肯定就被九爷俘虏了。 扎不脱王子的父亲乃是北戎最大的部族首领,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肯定什么都舍得拿出来,是在是太可惜了……” 萧姵道:“没啥好可惜的,扎不脱是个草包,脾气又暴躁,随便一激将他一定会上当。 待会儿他若是没认出我,你们别忘了提醒他几句。 他不是叫扎不脱么?爷今日定然要把他给扎脱了!” 骑兵们全都被逗笑了:“九爷放心,此次咱们一定要好好赚北戎人一笔!” 大约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透过树丛望去,山脚处果然出现了二十多骑。 “九爷。”姓张的骑兵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全是一副装扮,咱们……” “你们几个且慢动手。”萧姵往桓郁身边凑了凑:“桓二哥,咱俩来个射人先射帽,梁若儒的相貌独特,没了帏帽他想跑都跑不掉。” 她话音未落,桓郁的箭已经若流星一般射了出去。 萧姵不甘示弱,一连射出了三箭。 四顶帏帽应声而落,流云骑兵的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梁若儒毕竟是经过大阵仗的,队伍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分成三组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骏马飞奔的速度极快,萧姵和桓郁的箭来得更快。 二十二顶帏帽落地,流云骑兵们的面容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追!”萧姵一挥手,骑兵们纵身上马,也分成三组朝流云骑兵追去。 很快便有十几匹马的腿部中箭,十几名骑手被活捉。 梁若儒出身将门,武功虽不算很高,骑术却着实了得。 眼看着他和另外两骑距离垭口越来越近,甚至已经看见了垭口那一头的北戎骑兵。 “二位王子……” 话音未落,梁若儒坐骑的腿被萧姵和桓郁同时射中,轰然倒地。 梁若儒重重摔了一跤,却不顾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桑吉性子沉稳,端坐在马背上像是看戏一般,半点上前营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扎不脱有些看不下去了:“桑吉哥哥,咱们……” 桑吉抬手道:“不急,咱们不能随意越过两国边界,梁若儒若是连跑过来的本事都没有,就不配与北戎谈合作。” 扎不脱急得抓耳挠腮,坐骑也跟着原地打转。 “王子,王子——”他身后的一名骑兵突然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拉住马缰,转头看向那骑兵。 “王子您看那人——”骑兵抬手指向对面:“那人像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扎不脱的马已经若离弦之箭一般般朝垭口那边飞驰而去。 什么叫做像是?本来就是! 自从前年险些被这臭小子活捉,他在众人面前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桑吉家的势力远不如自家,他却一直被他压了一头。 臭小子两年没有露面,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了,没想到今日他竟送上门来! “扎不脱,你是不是疯了!”桑吉大吼道。 可惜扎不脱的马实在太快,已经越过了垭口。 扎不脱部落的骑兵担心自家王子出事,也一起打马朝垭口那边冲了过去。 不多时,北戎骑兵和大魏骑兵已经交上了手。 梁若儒和其他两名流云骑兵被冲得七零八落。 那两人完全乱了阵脚,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梁若儒的头脑却异常清醒,避开骑兵们的冲击后继续往垭口方向跑。 可惜他刚跑了十几步,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吼:“桓二哥,兜齿在那边!” “小九,这里就交给你了!”桓郁挥刀砍翻两名北戎骑兵,纵马朝梁若儒追去。 萧姵却顾不上应答,用长枪架住了扎不脱的弯刀。 两年不见,扎不脱愈发高大魁梧。 他这一刀几乎用了全力,恨不能把萧姵一刀劈成两半。 萧姵毫不示弱,双臂一用力,两人的马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臭小子,你还敢来送死!”扎不脱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骂道。 萧姵可不愿意同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吵架,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扎不脱的面门。 扎不脱远不及萧姵灵活,被她这一招逼得手忙脚乱。 萧姵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连又刺出五枪。 扎不脱躲闪不急,直接跌落马下。 他的反应倒也不慢,就地一滚挥刀砍向萧姵的马腿。 萧姵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右脚轻踢马腹,马儿心领神会往后一躲。 扎不脱继续挥刀,萧姵的枪尖却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扎不脱,两年不见,你的功夫和嘴皮子一样,似乎都没有什么长进嘛!” 说罢冷声道:“捆了!” 很快就有两名大魏骑兵上前,用大拇指粗的麻绳见他捆得结结实实。 扎不脱气急:“臭小子,有本事你就一枪把我扎死,否则本王子这辈子也饶不了你!” “王子——”北戎的骑兵见王子被俘,纷纷朝他们这边靠拢。 萧姵提高声音道:“扎不脱王子已经被俘,尔等还不放下武器么?”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男子未必重义,女子个个重情 扎不脱性格鲁莽暴躁,在头脑多半比较简单的北戎人中都不显伶俐。 但他母亲是北戎赤都汗的大妃,母族极有势力,因此他不仅深得赤都汗疼爱,在整个部族中也很有些地位。 骑兵们看清楚王子被麻绳捆得牢牢的,嘴巴也被堵着,脖颈上还架着两把明晃晃的刀,哪里还敢上前。 “小将军且慢动手——”桑吉王子打马上前,冲萧姵微微低了低头。 他虽然也长得高大魁梧,却与扎不脱完全不同。 不仅中原话说得极为流畅,言谈举止也是北戎人中少见的斯文。 扎不脱见他此时才赶到,用力挣扎了几下,嘴里还发出了呜呜声。 桑吉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蠢货,又堆起笑容道:“在下桑吉,今日之事实乃误会,望小将军给我几分薄面。 只要你肯将扎不脱王子放回,条件尽管提。” 萧姵把手中的枪扔给身旁的骑兵,朗声道:“桑吉王子说笑了,今日是你北戎骑兵越过边界踏上了我大魏的土地,而非我等侵犯北戎的领土,何来误会之说? 况且兹事体大,你我皆无权擅作决定。 我建议王子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赤都汗,该如何迎回扎不脱王子,请赤都汗派人前来雁门郡与老国公商洽。” “既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请小将军务必好生照看扎不脱王子。”桑吉又看了扎不脱一眼,挥了挥手:“咱们走!” 扎不脱的人眼中都泛着凶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心怀不甘地随着桑吉撤走了。 不多时,骑兵们把抓到的二十五名流云骑兵带了过来。 “九爷,一个不少全给您抓来了,而且全都喘着气儿呢!”姓张的骑兵哈哈大笑着禀报。 萧姵手搭凉棚朝桓郁那边看去。 只见梁若儒也如扎不脱一般被捆成了粽子。 她一抖马缰朝他们那边跑去。 来到近前,萧姵拉住马,仔细打量了梁若儒一番。 只见他双目紧闭神情淡然,若不是那些麻绳,她都以为他这是躺在舒适无比的床上,那模样自在极了。 萧姵嗤笑一声:“桓二哥,听闻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可我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聪明人,莫非是你认错人了?” 桓郁笑道:“此话怎讲?” “他做出这副模样,就是想告诉我们他根本不在乎生死。 可既然不在乎生死,方才又何必那般不要命地奔逃? 弄了半天英雄不像英雄,狗熊不像狗熊,我觉得他还不如扎不脱呢!” 被她这般不伦不类地点评了一番,梁若儒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也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年岁不大本事却不小。 之前他忙于奔命,没能看清楚这小子的样貌,但其精妙的箭法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说流云军队,就是以骑射见长的北戎军中也少见这般人才。 还有桓家的这位二公子,竟比传言还要出色几分。 大魏果真是人杰地灵藏龙卧虎,难怪百多年来魏家的江山一直这般稳固。 与之相比,流云国真是……不提也罢! 桓郁道:“是真是假咱们说了也不算,把他带回大营仔细审问。” 骑兵们将梁若儒扔上马背,一行人朝大营方向飞驰而去。 雁门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即便不是战时,驻军也多达数十万。 距离此间最近的大营在二十里开外,萧姵等人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 天色已近黄昏,大营中处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把扎不脱和梁若儒等人交与士兵们关押,萧姵和桓郁去了主将宋将军的营帐。 宋将军随萧老国公征战数十载,一直把萧姵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 听说她得胜归来,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迎了出来。 “小九越发厉害了,那扎不脱乃是赤都汗最疼爱的儿子,你这是把他的心肝都给摘了!” “宋叔叔先弄点吃的来再接着夸啊!”萧姵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的前心和后背都快贴在一起了。 宋将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宋叔叔啥时候亏待过你?也不怕桓二公子笑话!” 他是看着萧姵长大的,自是巴不得她能寻个优秀出众的夫婿。 看来看去,满军营的年轻人都及不上这位桓家二公子。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是要多般配就有多般配。 可小九这孩子傻乎乎的不开窍,万一把桓二公子给吓跑了咋办? 桓郁抱拳施了一礼:“不瞒宋将军,其实我也有些饿了。” 见他这般会说话,宋将军更满意了,一手一个拉着两人走进了营帐。 果然,各种吃食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宋将军在主位坐下,笑道:“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坐下吃饭。” 两人在他下首落座,刚吃了几口,营帐外传来了说话声。 “禀将军,大营外有一女子求见。” 宋将军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放下筷子提高声音道:“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说自己叫普蓝,是梁若儒的婢女。” 萧姵赶紧把嘴里的菜咽下:“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桓郁道:“八成是听闻梁若儒被俘,所以追着来的。” “啧啧啧……”萧姵咂了咂嘴:“从前总听人说男子重义女子重情。重义的男子我没见过几个,女子却真是个个重情。” 桓郁和宋将军对视了一眼。 当着他们两个男人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萧姵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咳咳……这个……桓二哥,不如咱俩一起去瞧瞧?” 桓郁对宋将军道:“那我便与小九一起去看看,宋将军慢用。” 宋将军道:“去吧,我让人给你们热着饭菜。” 萧姵和桓郁一起走出了营帐,随那士兵一起去了大营门口。 普蓝见终于有人肯来见自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见过二位将军。” 萧姵和桓郁走到他面前,认真打量了她一番。 这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容貌与中原人略有些差异,但也不算特别明显。 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显然是经过一番周折才来到此处。 桓郁道:“你是流云国的人,而且还是梁若儒的婢女?”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箭四雕,受宠若惊 普蓝不敢多看二人,忙道:“小女子不敢欺瞒二位将军。” 萧姵道:“流云与大魏乃是敌国,你既是梁若儒的婢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普蓝咬了咬牙:“我是随我家公子一起潜入大魏的,因看见公子为二位将军所俘,所以一路尾随至此……” 桓郁挑眉:“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你随梁若儒一起潜入大魏,他方才冲垭口的时候却没有带着你。 也就是说,他之前对你另外做了安排,是么?” 普蓝抿了抿唇:“是……” 萧姵嘴角勾了勾:“那你一不去执行任务,二不去想办法营救主子,跟着我们来这里做甚? 总不会是想求我们放了梁若儒吧?” 普蓝用力摇了摇头:“不,我来这里是想与二位将军做个交易。” 萧姵和桓郁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样的交易?” “二位将军之所以没有对公子痛下杀手,无非是想知晓他此行的真正用意。 我伺候公子近十年,最是了解他的脾性。 公子是个十分倔强的人,无论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都绝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所以呢?”桓郁淡然一笑。 小九方才的话果然不错,这女子的确重情。 只可惜她未免太过天真。 梁若儒的存在,本身对大魏就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即便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也绝不会再容他回到流云国。 普蓝道:“小女子身份卑微,虽然与公子同行,对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却并不完全清楚。 但二位若是肯放他一条生路,我愿意把我知晓的那一部分全都说出来。” 萧姵呵呵笑道:“普蓝姑娘,生意可不是你这样的做法。” 普蓝分辩道:“小将军都还没有听我说半个字,如何得知自己一定会吃亏?” 萧姵耸耸肩:“我是担心姑娘吃亏,你这般主动送上门来,岂不是把自己的命也送到了我们手中? 一旦你将自己知晓的那一部分说了,我们不也照样可以把梁若儒和你一起杀了么?” 普蓝的身子晃了晃,依旧十分肯定道:“我虽然是流云国的人,却也识得中原文字,念过不少中原的书籍。 二位将军一看便是信守承诺的君子,绝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 “哟嗬,你这是在用激将法?”萧姵抚了抚下巴:“实话对你说,我这人虽然不卑鄙,但也不是什么君子。 你的那些话究竟价值几何,也等我们先听过再说。 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再想离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普蓝磕了个头:“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想尽一切可能保住公子的性命。” 萧姵看向桓郁。 桓郁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只好把你也关押起来,什么时候我们想听你说那些事,自然会来寻你。” “多谢二位将军。”普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重重磕了个头。 萧姵唤来两名士兵:“你们把这位姑娘带下去好生安置,别让她到处乱跑。” “是。”两名士兵带着普蓝走进了大营。 桓郁收回视线:“小九,折腾了近二十日,梁若儒落网了,还外加一个北戎王子扎不脱,你的目的算是全都实现了。” “哦?”萧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桓二哥不妨说一说,我都有些什么样的目的?” “半个月前咱俩还在河东郡,你说不愿意跑龙套,更不愿意看大戏。 所以我们把四郡的水都给搅浑了,也成功把梁若儒一行逼到了此处。 以咱们的兵力,活捉梁若儒不费吹灰之力,你却偏要弄得这般复杂……不就是为了一箭双雕么?” “桓二哥不妨再说得仔细些。” “你虽然没有见过梁若儒,但有关他的事迹却听过不少。 因此你早已认定他是个心智异常坚定的人,想要撬开他的嘴难度太大。 所以那日斥候探明此次前来与梁若儒接头的人中有扎不脱王子,你便把一切都想好了。 今日擒获扎不脱才是主要目的,梁若儒反而成了次要的。 当然,不论主次,梁若儒也是必须抓住的。” 萧姵咯咯笑道:“桓二哥果然是个聪明人!扎不脱是个草包,比起梁若儒,撬开他的嘴巴要容易很多。 虽然这件事他也未必全数知晓,但总能为咱们提供一些线索。” 桓郁也笑道:“如今普蓝主动送上门来,咱们的线索又多了一条,可算是一箭三雕。” 萧姵摆摆手:“这次你可是说错了,若是再加上普蓝,那就是一箭四雕。” 桓郁拊掌大笑:“是,我把赤都汗给忘了……正如宋将军所言,你把他的心肝给摘了,他还怎么活? 为了继续活下去,他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听闻他的部族是北戎最为强大且富裕的,小九打算向他要多少赎金?” 萧姵一本正经道:“一个北戎的部族而已,再富能富到哪儿去? 再说了,金银珠宝什么的我也不在乎……” “真的?”桓郁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小九一怕没钱花,二怕没肉吃,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 来了一趟北地,她竟连金银珠宝都不在乎了? “哎呀!”萧姵跺了跺脚:“你听我说完嘛! 前年我来雁门郡探望祖父,不是险些把扎不脱给活捉了么。 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出风头啊?” 桓郁忍着笑:“莫非赤都汗手里有什么你特别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才卯足了劲儿想摘他的心肝?”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猜的一点没错!三年前赤都汗得了两匹马,据说整个大草原也再难寻出第三匹能与之相媲美的骏马。 那时我就想好了,这两匹马跟了赤都汗岂不是可惜了?迟早我一定得把它们弄到手。” “原来小九对那两匹宝马觊觎已久了?” “赤都汗为了保住他的心肝,一定会把那两匹马送到雁门郡来。 好东西不能独吞,咱们如今也算是生死兄弟了,到时我分给你一匹如何?” 桓郁有些受宠若惊。 一起出了一趟远门,他就成小九的生死兄弟了? 那可是整个大草原都寻不出第三匹的宝马,居然也有自己的份儿?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审普蓝,疑团渐生 除却身份的缘故,两年前与扎不脱那一战,也为萧姵在军中树立了不小的威信。 她的一句“好生安置”,让普蓝的待遇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干净的营帐和床铺,热气腾腾的饭菜,负责看守的人也特意挑选了四名年长持重的老兵。 一个多月的奔波,普蓝一共也没有吃过几顿安稳饭,加之今日又急又累,她的胃早已空空如也。 但此刻她心里着实挂念梁若儒,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呆坐在桌旁看着饭菜冒出的氤氲热气。 一名端着水盆的老兵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姑娘,你先洗把脸。” 普蓝忙起身:“有劳大伯了。” 老兵并不知晓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但九爷交待要好生照顾这女子,他自是不敢怠慢。 普蓝见他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大伯,您是否方便告知小女子,方才那两位年轻的将军是什么身份?” 老兵并没有见到萧姵和桓郁,因此拿不准她所指两位年轻将军是谁。 他摇了摇头:“我们大营里年轻的将军有很多,不知姑娘指的是哪两位。” 普蓝想了想又道:“那您可认识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将军,他的发髻旁留了一根小辫子。” 老兵恍然:“原来姑娘说的是九爷啊,就是他吩咐我们好好照顾姑娘的。” 九爷? 普蓝的眉头微蹙,军营里也有这样的称呼? 老兵笑道:“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九爷是老国公的孙女,大魏的弋阳郡主。” “郡主?原来那小将军是个女孩子?!”普蓝被惊到了。 “那是,九爷虽然是女孩子,但一百个男子都及不上她!”老兵言语中带着满满的自得。 “大伯,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对九爷说,您能不能帮忙捎个口信?” “这个……”老兵想了想:“好吧,我去试试看,姑娘还是先吃饭吧。” “嗯嗯。”普蓝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大伯。” 老兵走出营帐,把普蓝的话告知了什长。 听闻有重要的事情,什长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跑了一趟宋将军的营帐。 不到半个时辰,萧姵就随那名什长来了。 普蓝已经吃过饭,并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 “参见郡主。”她学着大魏的女子福了福身。 萧姵对那什长和老兵摆摆手,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坐。”萧姵指了指桌旁的凳子,自己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普蓝轻轻坐下,大着胆子打量了她几眼。 萧姵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这人耐心向来不怎么好,最烦听人绕弯子。” “是,我就是想问一问郡主,之前那事儿……” “看来你的耐心也不怎么样嘛。”萧姵靠在椅背上,架起腿看着对方:“你既是梁若儒的婢女,就该知晓他对于流云国的重要性。 我虽是大魏的郡主,却无权干预朝中大事。 因此梁若儒的生死去留并不由我决定,即便应承了你什么也是不做数的。” 普蓝抿抿嘴:“郡主的话的确有道理,可我在大魏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求您……” 萧姵双手交叉在一起,搅了搅两根大拇指:“普蓝,久闻梁若儒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想来你们国主一定是非常倚重他的。 既然这般倚重,就不该让他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郡主说的不错,国主的确非常倚重公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如今国主已经大权在握,有没有公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个人的位置坐得越高,就越是需要既有本事又可靠的人帮扶。 更何况你们国主登基不过数年,根基尚未稳固,还远不到藏良弓烹走狗的时候。 他选择舍弃身边最信任的谋士,所图必然不小。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梁若儒即便对你再信任,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你,那么……” 萧姵松开手坐直身子:“敢问普蓝姑娘,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消息,其价值足以让我愿意耗费心力去保住梁若儒的性命?” 普蓝道:“我的确不清楚国主究竟想要图谋什么,但我可以告诉郡主,公子此行不过是个打了个幌子。 否则以公子的本事,绝不至于这般轻易便落入魏军之手。” 萧姵嗤笑道:“梁若儒是聪明,可大魏的人也不笨,否则我们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流云国与北戎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自有其他办法查清楚,也不劳你多费口舌。 你觉得自己还能告诉我什么?” 普蓝用力握了握拳:“此行的目的公子虽然没有与我直言,但我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他即便不说,我也能探知一二。 因为一些原因,公子从不在人前露面。国主登基后,他拒绝了入朝为官的机会,甚至连皇宫都从来不去。 这些年国主想要与他商量大事,要么就是亲自登门,要么就是在一些隐秘的所在。 直到半年前的一日,国主突然召公子进宫议事。 在伺候公子之前,我曾在流云皇宫待过几年,因此在宫里还有几个从前关系不错的姐妹。 因为担心公子的安危,我便冒着风险去找姐妹们打听了一番。 她们说宫里来了一个神秘的贵客,连皇子和娘娘们都不知晓他的身份。 有一个姐妹恰好被安排去伺候那位贵客,她说那贵客说得好一口大魏官话,而且出手大方气度不凡。 只可惜一张脸曾经受过非常严重的伤,安全看不出从前的样貌,实在是可惜了。 自那以后,公子隔三差五就被国主召进宫,直到一个多月前领了这份差事。” 萧姵心中疑团渐生。 出手大方气度不凡,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话,这样的人在大魏并不罕见。 那张看不出旧时样貌的脸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天有不测风云,遇到事故毁了容貌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毁容也未必就是真的,手段高明的人弄张假脸也不是难事。 重要的是那人分明是个魏人,却能自由进出流云皇宫,甚至还能得到流云国主的盛情款待。 这说明了什么?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九章 痴情女子,不忍伤害 普蓝还想接着说,萧姵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其余的事情你那些姐妹绝不可能探知,所以你也不用再说了。” “可……”普蓝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她已经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说了,而且这位九爷年纪虽然小,但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闻弦歌而知雅意,她一定从方才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东西。 既如此,她是不是也该稍微有那么一点表示? 萧姵抚了抚下巴:“你的话究竟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我说了同样也不算。 不过,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若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普蓝的眸子亮了亮:“真的吗?” 萧姵耸耸肩:“你总不至于好意思开口让我放了你和梁若儒吧?” 这话一出,竟让普蓝暂时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噗哧笑了出来。 “郡主说笑了,我就是想去看看公子,不知方不方便?” 萧姵道:“我这里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你确定现在要去看他?” 虽然普蓝的目的是为了保住主子性命,但站在梁若儒的立场上,她的行为已经算是背主了。 换作是萧姵,这般不听话的婢女若是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揍一顿都是轻的。 普蓝苦笑道:“自从十年前跟了公子,他的饮食起居皆是我亲力亲为。 今日他虽然落难,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姵暗暗摇了摇头,陷入情网的女子果然是不可理喻。 她忍不住提醒道:“普蓝,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大魏皇帝饶过梁若儒的性命,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回到流云国……” 普蓝的笑容越发苦涩。 “多谢郡主关心,只要能保住公子的性命,我便是一辈子陪着他留在魏国也愿意。” “你愿意,他呢?你别忘了他可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的儿子。” 普蓝摇了摇头。 公子那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还有那忘恩负义的国主…… 如果他们二人还能留得一条性命,想来公子也不会再想回流云国。 至于星姑娘…… 公子那般聪明,一定会有办法将她救出来的。 梁若儒的家事萧姵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打算追问。 她站起身道:“好吧,你随我来。” 普蓝连连道谢,随她一起走出了营帐。 萧姵把什长叫来吩咐了一番,又对普蓝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先走了。” 普蓝福了福身:“恭送郡主。” 萧姵摆摆手,迈开大步朝宋将军的营帐走去。 梁若儒身份特殊,并没有与其余二十五人关押在一起。 但他的待遇自是不能和普蓝相比,不仅营帐周围有重兵把守,而且整个人依旧被麻绳牢牢捆着,就连晚饭都是别人喂的。 什长与负责看守的头目交待了句,那人打量了普蓝一番,这才掀开了门帘:“进去吧。” 普蓝道了谢,躬身走了进去。 此时天早已黑透,营帐中虽然点着油灯,光线却算不上明亮。 梁若儒歪在床上,普蓝除了能看见他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 “公子……”她声如蚊讷地唤了一声,一步步朝床边挪了过去。 梁若儒被捆得整个人都木了,但因为劳累过度,他一沾床就睡着了。 正在梦中与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不清,一道熟悉的呼喊声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他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普蓝?” 梁若儒几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周遭,突然用力挣扎起来。 “公子……”普蓝急忙上前,伸手搀住了梁若儒的胳膊。 肢体相碰,梁若儒彻底清醒过来。 他用力将普蓝撞开,怒斥道:“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普蓝缩了缩手,直直跪了下去:“公子,奴婢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就跟着来了。” 梁若儒咬了咬牙:“你以为自己是谁?跟着来送死么?” 活了近三十年,他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的眼光真是太差劲了。 这女人跟了他十年,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实心眼,自己说什么她就一定会照着做。 没想到她竟在关键时刻做出这么愚蠢而又大胆的决定。 果真是心眼太实,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便永远都不会改变么?! 这么一来,他那六岁的女儿该怎么办? 还有,普蓝究竟给了魏人什么样的好处,以至于能够这般整齐干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普蓝涨红着一张脸,往前膝行了几步:“公子,奴婢没有以为自己是谁,只要能让您活着,就是送死也心甘情愿。” “愚蠢!”梁若儒双目紧闭,像是再也不想看见眼前的女子。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冷冽,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无情,普蓝觉得伤心极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公子,都什么时候了,您别再继续为那些人考虑了,多想想自己不好么? 国后娘娘那般奸诈,凭奴婢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将星姑娘带走? 只有您保全了自己,才有机会将星姑娘带出流云,才能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呵呵……”梁若儒睁开眼睛:“普蓝,是不是我之前的那些话把你的心给说大了?” 普蓝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公子,您难道是在骗我?” 梁若儒真想说自己就是在骗她。 什么娶她为妻,全都是狗屁! 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有什么资格做他的正妻? 可他是真的开不了口。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待他,那这人只可能是普蓝。 换作别的女子,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卖了都有可能。 可普蓝不会。 即便他真的伤害了她,她也绝不会舍得伤他半根汗毛。 这样的女子,即便真的做了蠢事,他怎么舍得,又怎么敢用言语伤害她?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可如今咱们全都落入了魏人之手,那些话大约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现实了。” “不……”普蓝抱住他的小腿:“公子,国主对不住您,元帅也对不住您,梁家的人全都对不住您。 流云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咱们索性不回去了,好么?”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章 知道我是谁,你会更生气 “流云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索性不回去了……” 梁若儒眼神有些迷茫,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普蓝的话。 普蓝仰头看着他:“公子,您虽然生在流云长在流云,但中原终究才是您的故乡。 您自小便喜欢中原口味的菜肴,喜欢穿着中原样式的衣裳,更喜欢中原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若是留在大魏生活,您一定会比从前更加……” “普蓝。”梁若儒打断她的话:“是谁送你到这儿来的?” “是萧老国公的孙女弋阳……” “弋阳郡主?”梁若儒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是普蓝这样只负责伺候主子的婢女,身为流云国主身边的谋士,对周边各国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尤其是强敌魏国,探子们每年送到他手里的情报数不胜数。 但魏国地广人密,重要人物非常多。 如萧姵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即便身份再尊贵,也远远达不到需要梁若儒刻意关注的地步。 因此他只知道弋阳郡主是魏国萧皇后的嫡亲妹妹,魏国皇帝也很喜欢她,仅此而已。 可那位贵女不好好待在魏京享福,突然跑到偏远的雁门郡来管闲事,而且这闲事竟还与自己有关…… 这件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普蓝忙应道:“正是。弋阳郡主喜欢扮作男孩子,性格也像男孩子。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据奴婢观察,她在魏军中颇有些威望。” “那名射术极佳,发髻旁翘着根小辫子的少年便是弋阳郡主?!”梁若儒惊呼了一声,随即又感慨不已。 他之前就觉得那少年岁数不大本事不小,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梁若儒已经很多年没有刻意想起过他的父亲梁大元帅了。 但此时此刻,梁隽当年点评萧老国公的情景,竟无比清晰地出现了在他脑海中。 萧家之所以能在魏国维持百年不衰,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从未放松过对后辈子弟的培养。 当时他尚且年幼,听过后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梁家在流云同样百年不衰,比起萧家又差了什么? 如今他落入了萧家后辈女子的手中,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梁家与萧家的差距。 流云不过蛮夷小国,国力与魏国相差甚远,梁家自然也远不及萧家富贵尊荣。 可十四五岁的梁家姑娘是什么样子? 而同样是十四五岁的萧家姑娘又是什么样子? 梁若儒惨淡一笑,自己一定是疯了。 梁家的事情早就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了,他如今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还在纠结什么? 他重新看向普蓝:“你究竟应承了弋阳郡主什么,她竟同意你来探望我?” 普蓝呼吸一滞,那位毁容男子的事情,公子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她更不敢让他知晓自己背地里都做过些什么。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没有必要继续隐瞒。 她遂把之前与萧姵说过的话简单富庶了一遍。 “你……”梁若儒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普蓝,别忘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流云人,你这么做等同于出卖流云!” 普蓝倔强地看着他:“奴婢是流云人不假,可流云带给我的全是伤痛! 更何况那毁容男子是个魏人,出卖他怎么就成出卖流云了? 况且,奴婢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个好人。 国主把他奉为上宾,甚至为了他舍弃了公子,不见会得到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给流云带来灾祸!” “够了!”梁若儒怒喝了一声。 普蓝闭上了嘴,双手却依旧紧紧抱着他的小腿。 梁若儒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温声道:“如今咱们都是阶下囚,你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先回去吧。” “公子……” “这事没那么简单,容我再考虑考虑。” “那……”普蓝伸手扯了扯那拇指粗的麻绳:“要不我去求一求郡主?” “不必了。”梁若儒摇摇头:“囚犯就得有个囚犯的模样,为了些须小事不值得去求人。” 普蓝在床边一借力,缓缓站了起来:“那奴婢先走了,公子一定要保重,寻到机会我再来看您。” 目送她走出营帐,梁若儒长叹一口气,重新倒回了床上。 ※※※※ 萧姵没走出多远,就见桓郁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她紧走几步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去睡了么,怎的会在这里?” 桓郁道:“你走了没多久,负责看守扎不脱的人来禀报,说他不肯吃饭,还一直闹腾着要见你。” “所以桓二哥就来找我了?”萧姵冷哼道:“我大魏的粮食有限,本来也没有他的份儿,饿死活该!” 桓郁笑道:“既然小九不打算理会他,那我就回去睡了。” “别呀——”萧姵拉住他的胳膊:“我答应桑吉要好生照看扎不脱,万一把他给饿死了,我的脸还往哪儿搁? 而且我还要拿他换宝马呢……走了走了,咱们一起去瞧瞧那厮。” 桓郁无奈,只能随她一起去了关押扎不脱的营帐。 同样是因为萧姵的特意关照,扎不脱的待遇比梁若儒又有不同。 负责看守的士兵多了一倍,捆绑他的麻绳也比之前增加了好几道。 高大魁梧的扎不脱被直接捆在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 拒绝进食外加不停咒骂,扎不脱早已经没有了闹腾的气力,嗓子也变得十分嘶哑。 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他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是你!”他用仅存的力气挣扎了几下,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萧姵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活了十多年,死人见得也多了,唯独没有见过饿死的。 听说王子闹绝食,所以想过来开开眼界。” 桓郁险些笑出声,小九真是太顽皮了。 扎不脱险些被气死,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骂道:“他娘的,你个臭小子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你……” 他瞪了一眼满眼笑意的桓郁:“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人?” 桓郁冷声道:“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王子好的没学会,却学会了惦记别人的娘,这毛病必须好生改一改。” 扎不脱一噎,张口又想骂娘。 萧姵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信不信,知道了我是谁,你会比现在更生气。”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循循善诱,果然够傻 扎不脱脾气暴躁,生气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两年前吃了亏后,每次想起那厉害无比的臭小子,他都觉得自己肺都炸了。 此时听萧姵说什么会更生气,他竟有些想象不出这个更生气是怎么个“更”法儿。 萧姵见他傻愣愣的,又在他腿上踢了踢:“喂,你该不会是饿傻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扎不脱用嘶哑的声音吼道:“你到底是谁?” 萧姵道:“我姓萧,是萧老国公的……” “孙子!”扎不脱性子急,脱口而出道。 萧姵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孙子! 扎不脱道:“原来是萧老国公的孙子,难怪你小子会这么厉害,可……” 余下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谁都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他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却并没有比之前更生气。 萧姵笑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萧老国公的孙子,而是他的孙女。” “什么?你是女的?!”扎不脱的脸瞬间涨得紫红,两个眼珠子像是要鼓出来一般。 北戎人最是敬重英雄,即便那英雄是敌人,他们也不会少了敬意。 扎不脱之前生气是因为自己输给了一个小孩子,觉得太过丢人,而非不敬重对手。 可一旦知晓“小孩子”其实是个“女孩子”,他的感觉立刻变了。 在北戎,女子的地位甚至比大魏还要低下。 即便是扎不脱的母亲,也就是赤都汗的大妃,平日看似地位尊崇,一旦涉及部族中的大事,同样没有半分发言权。 北戎女子中不乏精通骑射者,但也只能用来狩猎游戏,绝不允许领兵打仗。 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愿气得半死,萧姵咯咯笑道:“我就说嘛,知晓了我的身份,你一定会更加生气!” 扎不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你这女子太可恶,本王子迟早有一日……” 桓郁听不下去了:“男子赢了便是英雄,女子赢了便是可恶,这是什么道理?” 扎不脱讥讽道:“我们北戎男子可不是你们魏国的小白脸。 一大群男子汉被个小女子呼来喝去,竟不觉得丢脸!” 桓郁嗤笑道:“被人拿住了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靠放狠话来吓唬人。北戎男子汉果然有气魄,在下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你……”扎不脱剧烈挣扎,木床又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萧姵道:“王子的口才不错嘛,之前是我这个小女子小瞧你了。 只可惜上战场靠的是真本事,王子这两年却把心思全都花在练口才上,难怪武功越来越稀松,啧啧啧……” 她把扎不脱当成货物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蹙着眉对桓郁道:“桓二哥,你说我这笔生意是不是要亏本啊? 似他这般无用,赤都汗恐怕早就不想要这个废物儿子了。 万一到时他一毛不拔,我们这一趟不是白费气力了? 早知道我还不如抓桑吉王子,林洛丹汗势力虽不及赤都汗,但谁让人家的儿子争气呢,他肯定舍得花大价钱。” 扎不脱这几年一直被桑吉压了一头,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你这丫头休要胡说八道,林洛丹汗是北戎出了名的小气鬼,如何能与我父汗相比。” 桓郁都想翻白眼了。 难怪小九会说他傻。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努力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而且备受宠爱么?可这厮居然在炫富! 看来小九的计谋又要得逞了! 他看向萧姵,果然见她凑到扎不脱面前,眨巴着眼睛道:“扎不脱王子,这话我可不信。 从前林洛丹汗的势力的确不及赤都汗,可我听人说,这两年好像不太一样了。” 扎不脱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你听哪个混账说的?简直放屁!” 萧姵拍拍他的肩膀:“谁说的不重要,事实就摆在眼前嘛。” “什么事实?” “今日你和桑吉王子前来迎接那些流云细作,一看就是他为主你为副。 若非林洛丹汗如今的势力压了赤都汗一头,凭你的身份,如何需要听他指挥?” “啊呸!”扎不脱狠狠啐了一口:“迎接个屁的流云细作!流云国弹丸之地,那国主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也配和北戎合作?” 听他又一次所答非所问,萧姵和桓郁都有些心累。 幸好扎不脱自己又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 “我父汗根本就没打算与流云国合作,是林洛丹汗那只傻鸟不听劝,非说什么烂船也有三斤钉。 所以父汗才让我和桑吉一起跑这一趟,其实就是让我盯着他一点,别让好处全被他们一家给占了。” 萧姵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傻儿子真的是赤都汗和大妃亲生的么? 桓郁的脸也有些扭曲,但见萧姵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好替她问道:“那王子可曾得了什么好处?” 扎不脱道:“桑吉那个狗东西,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不过……你们魏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桓郁忙提醒:“有钱能使鬼推磨。” 扎不脱呵呵笑道:“你这人脑袋瓜还挺好使的,就是这句话。 我花钱买通了桑吉身边的人,他说临行前林洛丹汗叮嘱桑吉,虽然梁若儒是来与北戎谈合作的,但千万不要为了他与魏国交恶。” 萧姵已经缓过劲儿来,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扎不脱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好像……” 萧姵直起身子,实在是不想听这难听的嗓音了。 都说不知道了还好像个什么?果真是个草包! “桓二哥,我肚子又饿了,咱们去弄点烤肉烤鸡,宋叔叔那里有好酒。” 大约是被烤鸡烤肉和好酒刺激了,扎不脱的脑袋瓜突然灵光起来。 “死丫头,你刚才是在诈我?” 萧姵撇撇嘴:“可惜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蛋,我诈了半天狗屁都没有诈出一个!” 她抖了抖衣袍下摆:“桓二哥,咱们走!” “等等!我饿得快不行了,你让人给我弄点吃的。” 萧姵瞥了瞥桌案上的馒头:“那里不是有吃的么,是你自己闹绝食。” 扎不脱气呼呼道:“本王子要吃肉,不吃馒头!” “原来是挑食而不是绝食,小爷真是高看你了!” 萧姵抓起一个大馒头往他嘴里一塞:“不吃就等死!”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是心非,老而弥坚 两人走出营帐外,扎不脱的呜呜声依旧不绝于耳。 “那位普蓝姑娘方才告诉了你什么有用的线索?”桓郁轻声询问。 “桓二哥为何这么问?” “若非如此,以小九的脾性,断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扎不脱,至少也该等他把那‘好像’说完。” “你这人真是……”萧姵笑着叹了口气,遂把之前普蓝对她说的那些话,尤其是与那名毁容男子有关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桓郁的眉头微皱“从大魏立国那时起便与流云交恶,百多年来关系从未有过缓和。 那人出手大方气度非凡,足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与流云国主勾连,必然是为了图谋大魏江山。 而且他的容貌……不管毁容一事是真是假,都起到了掩藏其身份的作用。 小九,许多事情我都不甚了解,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迎面走来了一队值夜的士兵,“皇室秘辛”这四个字他不方便直言,只能含糊带过。 萧姵对那些士兵点点头,这才道“我这人最怕麻烦,虽说时常去探望姐夫和大姐姐,却从不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这些年大魏太平无事,我们这样年纪的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谁会刻意去留意从前的那些人。” 桓郁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太过为难对方了。 纵然小九天赋惊人,能把武功练到如今这般境地必然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何还有那份闲心去打听那些繁杂的事情? 萧姵笑道“大魏的江山稳固得很,岂是他们想算计便能算计的?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就不归咱们操心了。 桓二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去交接军马了?” “接下来应该去拜见你祖父,我对他老人家仰慕已久,此次也算机会难得。” “你不怕我祖父考校你武功兵法?他老人家对晚辈严厉得很,可不会管你是谁家的孩子。” 桓郁笑道“能得老国公指点武功和兵法,不知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到时我出了丑,小九可千万别笑话,多少给我留些面子。” 萧姵做了个鬼脸“谦虚过头便等同于骄傲,你这样的人都会出丑,别人还要不要活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住处,各自回营帐安歇不提。 ※※※※ 萧老国公常年驻守雁门郡,却并没有在此处建府邸。 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他一直都住在郡府郊外的大营。 直到六年前萧姗随夫婿来到雁门郡,在将军府中为萧老国公安置了住处,他才隔三差五到孙女家住几晚。 最近流云和北戎有异动,他为了方便指挥调度各营兵力,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将军府了。 用过早饭后,他巡视了大营,又听将军们汇报了各处的军情,这才回到大帐开始处理公文。 副将偏将们进退有序,幕僚们将处理好的公文及时送达各位将军手中。 一切都和往常一般无二,除了跟随萧老国公几十年的亲兵石柯,谁也看不出他掩藏于平静外表之下的那点小小异常。 趁大帐中无人,石柯笑道“宋将军处距离此间不过二三十里,郡主说话就到了,老国公不必太过挂念。” 萧老国公抬起眼皮,故意哼了一声“老夫几时挂念那小丫头了?缉拿一个梁若儒而已,闹腾得四个郡的军民都不得安生。 待会儿她到了,老夫定要给她吃一顿军棍!” 石柯忍着笑给他倒了杯热茶,又接过他手里的笔“郡主说话就及笄,是个大姑娘了,行事有分寸呢。” 萧老国公端起茶吹了吹,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九个孙男孙女他都喜欢,但他也是个普通人,偏心在所难免。 长孙女和长孙自不必提,毕竟萧家的将来多半还要倚仗他们二人。 可他最心疼的却是小五和小九。 一个没见过爹,一个没见过娘,偏生两个都是天赋出众又愿意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即便是当年的元朗和思淳,在这般年纪的时候都不及他们二人出众。 小五是男孩子,自幼便被他带到雁门郡,只是逢年过节才让他回京一趟。 祖孙二人相处的机会很多,虽然分开了几个月,他倒也不觉有多挂念。 小九是个女孩子,不方便把她留在雁门郡,隔一两年才能见上一面。 虽然儿孙们给他的书信中,一多半说的都是小九的事,却如何能代替他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女。 如今那孩子十五了,比同龄的男孩子都有本事,教他如何不欢喜? 石柯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也是满心欢喜。 他和老国公一样,也有两年没有与郡主见面了,不知她是不是又长高了,是不是比从前更加神气了? 正想着,大帐外传来了士兵的声音“禀老国公,郡主和桓二公子到了。” 萧老国公手里的杯盏一晃,茶水都险些泼出来。 “祖父——” 不等他发话,萧姵已经一溜小跑冲了进来。 萧老国公虎目含泪,冲萧姵招招手“快过来给祖父瞧瞧。” 石柯在旁边暗暗好笑。 老国公果然是口是心非,说好的军棍呢? 萧姵却并没有如萧老国公所愿凑到他身边,而是顿住脚步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小九参见老国公。” 萧老国公笑骂道“真是个小鬼头!” 一面又看向正迈步而入的俊美少年。 桓郁也是在军中长大的,见过的将军不知凡几。 可萧老国公的目光,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别样的凌冽。 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唯有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名将才能拥有。 即便是面圣时,桓郁都未曾感受这样的压力。 果真是老而弥坚! 他暗暗舒了口气,缓步走到萧姵身旁,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桓郁参见萧老国公。” 萧老国公捋了捋花白的长须,朗声笑道“好一个桓二郎!真不愧是谨夙兄最得意的孙辈!” “老国公谬赞,家祖父也时常在晚辈面前提及您的风采,还望您多多提点。”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考校 两年未曾与心爱的小孙女见面,即便是萧老国公这样的人物,也很难把注意力分给旁人。 所幸这个“旁人”是向来知情识趣的桓郁,场面才不至于尴尬。 他很清楚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寒暄过后便很自觉地坐在了书案一侧的椅子上。 石柯赶紧给他上了热茶,算是替萧家祖孙打了圆场。 桓郁道了谢又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见他这般好相处,石柯松了口气,寻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了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萧姵已经把昨日抓捕梁若儒的经过和萧老国公描述了一遍。 其实这些事情昨日宋将军已经派人来禀报过了,但小孙女绘声绘色的讲述,还是让萧老国公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听萧姵说到拿住了扎不脱,老国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老夫就知道,你这小鬼头绝不可能轻易把赤都汗的那两匹马给忘了!” 萧姵坐在椅子扶手上,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祖父,从垭口处到赤都汗的部族只需两日,桑吉王子现在应该已经见到赤都汗了。 赤都汗听闻宝贝儿子被俘,肯定会立刻派人前来雁门郡。 咱们可得早些打算好,别到时手忙脚乱的吃了亏。” 一席话把其他三个人全都逗笑了。 萧老国公指着她对另外两人笑骂道:“这般贪得无厌是跟谁学的?赤都汗的两匹宝马换一个傻儿子,她竟还不满足!” 萧姵嘟着嘴道:“两匹马归了我,其他兄弟也不能白跑一趟。 总不能让我自个儿掏腰包请他们吃饭喝酒,吃饱喝足之后还得赏银子吧? 要是让姐夫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傻……” 萧老国公哭笑不得:“合着你这还成奉旨贪财了?” 石柯忍不住道:“郡主的话不错,北戎骑兵这些年没少骚扰我大魏边民,赤都汗的财富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劫掠所得,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依属下看,除却那两匹宝马,至少也得让赤都汗再出这个数。” 萧姵看着他伸出的食指,疑惑道:“石大叔,您这一根手指是代表多少钱啊?” 石柯笑道:“以扎不脱的身份,要得再多也不为过分。可凡事要讲究个度,咱们不能狮子大开口,万一把人逼急了反而不美。 所以属下觉得向赤都汗索要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物资,不管是马匹还是牛羊,甚至是动物皮毛都可以。 这样既可以让他心疼,又不至于让他狗急跳墙。” 萧姵琢磨了一阵才道:“多谢石大叔指点,不过……赤都汗可不是他儿子那样的蠢蛋,他绝不会心甘情愿把物资送到咱们手中。” 见她既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还能不被胜利冲昏头脑,萧老国公很是欣慰。 两年不见,小九这孩子的成长超出了他的预期。 难怪小五信中总在夸赞她,阿姮却又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桓郁,笑道:“此事阿郁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听他称呼自己为“阿郁”,桓郁自然是高兴的,这说明自己勉强算是入了老国公的眼,让他愿意把自己当孙辈看待。 但高兴之余,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他们两人才刚认识,说过的话甚至不超过五句,老国公这就开始考校他了? 他不疾不徐地笑道:“晚辈认同小九的说法,赤都汗必然不会心甘情愿把物资交到咱们手中。 所以在与北戎人进行交易之前,咱们必须把一切都考虑周全。 譬如说物资的种类、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人手的布置。” 萧老国公道:“说得更具体些。” “是。”桓郁抱拳应道:“北戎盛产马匹,大魏军中又正好缺马,按说咱们借机向赤都汗讨要一千匹骏马都不过分。 可此次交易,我觉得咱们非但不能要马匹,甚至一应活物都不能要。” 萧姵想了想,道:“桓二哥的意思我懂,你是担心活物不好控制,一个不小心反而会中了赤都汗的奸计。” 桓郁点点头:“一万两银子在大魏买不了多少马匹牛羊,但在北戎却完全不同。 到时场面铺得太大,赤都汗想要动手脚容易得很。 所以我建议咱们此次不要物资就要金银珠宝,价值可以往上再提一提,要两万三万,甚至五万都行。 另外,请老国公寻一处便于设伏的地方进行交易,这样才能让赤都汗有所顾忌。” 萧老国公收回视线看着自家小孙女:“桓家世兄的建议,小九以为如何?” 萧姵道:“我与桓二哥相处这么久,怎会不知他是个足智多谋行事稳重的人? 就依桓二哥的建议,请祖父定下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再拨些人马给我和桓二哥,我们俩保证将赎金一文不少地带回来。” 萧老国公笑道:“赤都汗的人都还没有来呢,想那么多做甚? 你也两年没有见你三姐和三姐夫了,咱们今日去将军府吃午饭。 说来老夫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小淘气了,真是想那小家伙儿了。” 他说的小淘气是萧姗和项弛的儿子项陶,今年刚满四岁。 因为性格活泼又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加之名字里带了一个陶字,长辈们都喜欢叫他小淘气。 萧姵上次来雁门郡时项陶只有两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话也还没有说利索,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这个小外甥的喜爱。 听萧老国公提起小淘气,她哪里还按捺得住。 一连声催促道:“祖父,咱们赶紧走吧,我早就想小淘气了。” 大家都没有意见,随萧老国公一起离开大营,骑马朝郡府方向飞驰而去。 将军府位于郡府东边,风格与北地的建筑完全一致。 不似南边的建筑精巧,也不似京城的官家府邸奢华。 古朴大气的建筑,让人心中不自觉地生出几分肃然。 几人将马匹交给门房,随着管家朝主院走去。 北地的春天来得晚,将军府中也没有刻意种植名贵花草。 但沿途的十几株老梨树花开正盛,素雅的梨花与府邸大气古朴的风格相得益彰,让人心旷神怡。 老国公正与萧姵和桓郁介绍老梨树的年纪,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株梨树后突然飞出了一团黑泥。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隔了两辈,亲上加亲 萧老国公谈兴正浓,一时间没顾上闪躲,黑泥正好砸在了他的衣摆上。 将军府就项陶一个小孩子,不用问也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萧姵偷偷看向萧老国公。 在她印象中,祖父对孙辈向来宽容却从不纵容。 尤其是男孩子,虽不至于连一言一行都要约束,但冒犯长辈的事情是绝不允许做的。 儿时她与几位哥哥来雁门郡探望祖父,小七哥和小八哥无意中冒犯了一位老将军,不仅被打了十五军棍,还被罚两日不准吃饭。 小淘气虽然才四岁,但以祖父的脾气,这一顿责罚定然是躲不过的。 谁知萧老国公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举手示意几人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朝梨树背后走去。 萧姵张大了嘴巴,祖父这模样怎的像是在玩儿捉迷藏? 老小孩儿她不是没有见过,可她的祖父…… 不容她多想,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尖叫声。 “外曾祖父,陶哥儿再也不敢啦——” 只见身材高大的萧老国公把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娃拎了起来,大掌在他的小屁屁上轻拍了几下。 “臭小子准头不错,是个拉弓射箭的好苗子,哈哈……” 萧姵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祖父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是非不分了? 泥团砸人与拉弓射箭之间有什么关系? 难怪三姐信中总说项陶这小家伙儿太淘气,如今看来全都是被祖父惯出来的! 一旁的桓郁看着项陶那用红头绳扎着的冲天小辫儿,抿着嘴直乐。 小九两年没有来过雁门郡,这小男娃肯定已经不记得她是谁。 可这姨甥二人远隔千里,喜好竟如此一致,血缘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萧老国公一连拍了十几下才把项陶放了下来,指着萧姵道:“快瞧瞧这是谁?” 项陶一双小手上满是黑泥,小脸也被抹黑了好几处,身上的小袄更是脏得没法儿看。 看清来人的模样,他立刻抱着萧老国公的大腿往他身后一躲,偷偷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萧姵被弄得苦笑不得。 这小子才四岁,居然都懂得爱面子了? 萧老国公揉了揉项陶的后脑勺:“真是没出息!整日就见你在家中上蹿下跳,恨不能把房子都给拆了。怎的一见生人就变怂了?” “陶哥儿才没有怂呢!”项陶鼓着腮帮子跳了出来,哒哒地跑到萧姵面前,扬起花猫脸看着她:“哥哥,你是来找陶哥儿玩的么?” 萧姵再次哭笑不得。 这小子……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她蹲下来与小男娃平视:“我是你小九姨。” “小九姨?”项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就是从前来过我们家的小九姨?!” 萧姵点了点他的小鼻尖:“原来陶哥儿还记得我呀?” 项陶一本正经道:“陶哥儿可想可想小九姨了!” 萧姵顾不上他满身的泥巴,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小九姨也可想可想陶哥儿了!” 姨甥二人正亲热,就见一名二十出头的妇人带着几名丫鬟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奴婢们给老国公请安。”那妇人喘着气,带着丫鬟们行了个礼。 萧老国公抬了抬手:“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忙道:“今日将军和夫人都不在府里,交待奴婢看着小少爷练字。 可奴婢一个不留神小少爷就溜了,请老国公责罚。” 陶哥儿从萧姵怀里退出来,走过去拉着萧老国公的大手:“外曾祖父,都是陶哥儿不好……不怪曾妈妈……” 曾妈妈等人这时才看见萧姵,忙又过来给她行礼。 萧姵笑道:“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今后仔细些也就是了。” 曾妈妈道:“是,奴婢今后一定加倍小心,谢郡主提点。” 萧老国公将项陶捞进怀里,转头对萧姵和桓郁道:“你们随石柯先去会客厅,我带臭小子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曾妈妈几人忙又行了个礼,尾随在萧老国公身后去了项陶的院子。 直到萧老国公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萧姵才收回了视线。 “石大叔,祖父啥时候变得这么……” 石柯抬了抬手,这才道:“老话都说隔辈亲,老国公虽然有不少孙子孙女,曾孙辈也有好几个,却只有陶小少爷在他身边。 淘气的孩子都聪明,更何况陶小少爷还特别懂事儿,老国公如何不喜欢?” 萧姵边走边笑道:“原来是隔了两辈,亲上加亲!” 石柯和桓郁又一次被逗笑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主院,立刻就有丫鬟将他们带进了会客厅。 喝了一杯茶又用了几块点心,萧老国公抱着洗得干干净净,漂亮得年画娃娃一样的项陶回来了。 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们身后竟还跟着笑意盈盈的萧姗。 “三姐?”萧姵从椅子上蹦起来,整个人都扑进了萧姗怀里。 萧姗故作嫌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小九,你这是打哪儿弄这一身的泥?” 萧姵气鼓鼓道:“三姐,这可是你们家小淘气蹭我身上的,你倒还嫌弃我!” 萧姗噗哧一声笑道:“两年不见,小九的个头窜起一大截,都快比三姐还高了。” “三姐夫呢?”萧姵往屋外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项弛的身影。 “你姐夫最近忙着呢,你那边的五千匹骏马,桓老郡公那边的两万匹军马,那边都耽误不得……” 萧姗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桓郁:“这位便是桓家二公子?” 萧姵不好意思地笑道:“桓二哥,这位是我三姐。” 桓郁抱了抱拳:“在下桓郁,见过项夫人。” 萧老国公抱着项陶在椅子上坐下,朗声笑道:“阿郁莫要这般客气,随小九叫一声三姐就行。” “是。”桓郁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三姐。” 萧姗笑道:“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算是见到一个不输给我家小五的少年郎了。” 桓郁见她这般爽快,自谦的话反倒是不好说出口了,只能陪着笑了笑。 几人在老国公下首落座,萧姗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与桓老郡公那边相比,小九这五千匹骏马倒是可以缓一缓。” 萧姵点点头:“三姐说的是,先紧着老郡公那边,我不着急的。”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国公的痛楚 萧姗拍了拍萧姵的手,对桓郁道:“小九的五千匹骏马是之前就备好的,另外的一万五千匹还需等上几日便可以凑齐。” “这已经比家祖父预想的快了许多,有劳三姐夫和三姐了。”桓郁真诚地道了谢。 萧姗也不和他客套,直言道:“桓老郡公这批军马数量太大,着实是费了不少工夫。 幸好你们三姐夫认识的一位北戎马商与林洛丹汗的大妃沾亲,从他们部族那边又弄了八千匹,否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无法凑齐这么大的数目。”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事情竟这般凑巧? 萧姗疑惑道:“你们这是……” 萧老国公接过话头,把昨日的事情大概提了提。 萧姗拍了拍胸口:“幸好这批军马是林洛丹汗部族而非赤都汗部族的,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那赤都汗太过贪婪,平日里从他们部族购买马匹,价格都要比其他部族高出许多。 遇到这种事情,就算这笔生意还能继续,咱们恐怕也得费些周折。” 萧姵不以为意道:“他的宝贝儿子还在咱们手里呢,谁怕他啊?” “这倒是,那扎不脱王子是大妃唯一的儿子,赤都汗无论如何都不会舍下他不管。 但你们还是不可大意,很多北戎人都是不讲信义的……” 正说话间,就有丫鬟来回话说午饭已经备好。 萧姗从老国公怀里接过儿子,几人一起去了偏厅。 项陶年纪小,吃过午饭很快就困了。 萧姗把儿子交给曾妈妈,对几人道:“小九和阿郁难得来雁门郡一趟,不如在府里多住几日?” 萧老国公道:“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走不了,还是等扎不脱的事情了结了再说。” 萧姗道:“赤都汗的人最快也得两日后才能抵达雁门郡,祖父没必要着急回大营。 小九的房间是现成的,客院那边也事事齐全,住一晚不碍事的。” 萧姵生怕祖父拒绝,忙道:“陶哥儿和祖父这般亲热,待会儿醒来见不到您肯定会伤心的。” 被两个孙女前后夹击,萧老国公只好投降。 “老夫真是怕了你们了,说好了只住一晚,明日一早必须回大营。” 饭后,萧姗亲自带着桓郁和石柯去了客院,萧姵则陪着萧老国公去了他的院子。 以萧老国公的阅历,如何看不出萧姵的小心思。 两人走进书房,他便开门见山地笑道:“小鬼头几时学会绕弯子了?鬼心眼都耍到老夫身上了!” 萧姵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亲手给他沏了杯茶。 “我的本事全是祖父教的,哪里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耍鬼心眼。 刚才之所以没有开口,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萧老国公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敛住了笑容:“此话怎讲?” 萧姵挨着他坐下,将普蓝与她说的关于流云皇宫里那名毁容男子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祖父,我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没有听说过。 可我觉得这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八成与大魏皇室有关。” “这事你没有告诉阿郁?” “告诉了啊,可他对大魏皇室的事情还不如我清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老国公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孙女的发顶:“你这孩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你是不是担心这件事会扯上咱们家,所以方才在大营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有提?” 萧姵用力抠了抠掌心。 她的心思真的没那么细腻,也不是担心这件事扯上萧家被桓郁知晓。 唯一让她担心的只有祖父。 萧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知晓了那毁容男子的存在,她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想要查清楚萧家当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男子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她虽然是直接受害者,但最痛苦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年过花甲却执意不肯回京的祖父。 许多事情她都可以与桓郁商议,唯独不能当着他的面戳祖父的痛处。 “祖父,您能和我讲一讲当年永王谋逆一事么?”萧姵停下手上的动作,凝视着身边老人的眼睛。 “小九怀疑那毁了容貌的男子与当年永王谋逆一案有关?”萧老国公挑了挑眉。 “我听桓二哥说过一些流云国的事情。虽然大多都是流言,但我觉得可信度极高。 流云国历任国主一直都在图谋大魏江山,但苦于自身实力太弱只能选择隐忍。 到了这一任的国主,因为迎娶了前朝皇室后裔为国后,不轨之心更甚。 但同样是因为国力不济,他登基数年来依旧不敢公然挑衅大魏。 然而,几个月前毁容男子去了一趟流云国,他的胆子就突然大了起来。 这就证明该男子对大魏非常熟悉,而且手里拥有不俗的实力。 祖父,若说这男子与大魏皇室无关,打死我也不相信。 可自从姐夫登基以来,大魏的皇室宗亲一个比一个乖顺,即便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小打小闹。 所以我怀疑,这男子定然与当年永王谋逆一案有关。” 萧老国公叹了口气:“正如你方才所言,你年纪太小了……当年永王谋逆一案,牵扯了十几位皇室宗亲,数十家勋贵。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要再把它翻出来谈何容易?” 萧姵抿抿嘴,祖父话里的意思她都明白。 时间久远,许多线索都已经模糊不清甚至消失殆尽,的确是无从查起。 最重要的是,姐夫未必希望有人重翻旧案。 触了皇帝的霉头,结果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可她能因为这些原因就选择放弃么?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她也要一查到底。 萧姵握了握拳:“祖父,这么多年您都不愿意回京,是因为……因为父亲么?” 要问世上有谁是萧老国公最不愿意看见和提及的,非萧思谦莫属。 位高权重的男子,向来都最看重嫡长子,他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萧思谦学武的天分不及萧思淳,但他自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不管学什么都愿意下苦功。 萧家世代将门,战死沙场者不计其数。 因此萧老国公早已下定决心,从他的儿子们开始,继承爵位的嫡长子绝不允许再上战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叶落难归根 勋贵皆以军功封爵,想要维持长久的富贵尊荣,就必须不断建立新的军功。 萧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萧老国公不允许萧思谦上战场,就意味着他自己一直得为大魏镇守边关,直到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 三子思淳和小弟元朗的相继出世,让他看到了解甲归田叶落归根的希望。 他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培养二人,而他们二人也没有负他的期望,成为了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 小弟和三子成婚时的喜庆清晰如昨,他们二人却已经离去了十八载。 然而,萧家的厄运并未停下脚步。 长媳南氏是他和夫人诚心诚意为长子求娶,本以为她能与长子一起撑起定国公府的门户,延续萧家百年荣耀。 没想到她竟走在了自己前面。 小弟和三子殉国,对他来说是沉痛的打击,长媳的离去却让他悔恨不已。 南老太傅的掌珠,名满天下的南家大小姐,若非做了他萧元铎的长媳,何至于落得这般悲惨的命运? 看着萧姵紧握的双拳,萧老国公心如刀割。 让小孙女活得无忧无虑,是长媳的遗愿,也是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最大的心愿。 但人总会长大,长大后便会思考,思考过后便会付诸行动,事情真相绝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长孙女不久前的来信。 阿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小孙女年纪太小,她不该承受那样的伤痛,也背负不起那样的仇怨。 “小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萧老国公握起萧姵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萧姵如何不明白祖父的用意,松开拳头道:“祖父,当年的事情我问过贝妈妈,也问过大姐姐,她们把当年的事情都对我说了。” 萧老国公放开她的手:“你父亲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国公府还是祖父的家。 我回自己的家,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 “那您为何十年不回京?四姐和六姐出嫁,小珞珞、瑞哥儿、琅哥儿…… 您的重孙辈儿加起来都有十几个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瞧瞧?” 萧老国公往椅背上一靠:“小家伙们个个脾性不同,老夫要是偏疼了哪一个,他们还不闹翻了天?” 萧姵才不信他的话:“听您这话,是在嫌弃我的那些侄儿侄女和外甥外甥女?” “真想让祖父回京也容易,啥时候你和小五的婚事有了着落,祖父立刻回京。 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管雁门郡的这摊子事儿,安心在京里养老。” 萧姵嘟了嘟嘴:“这话是您自个儿说的,可不准赖账!此次回京后,我就把京里所有待嫁的姑娘都仔细筛选一遍,年底之前把小五哥的婚事解决了。” 萧老国公大笑道:“老夫还以为你要说年底前给自己寻个小女婿呢!” “祖父——”萧姵最不爱听这个:“您不准岔开话题,扯了半天,永王当年的事儿还一句没说呢。” 萧老国公端起晾温的茶水抿了一口:“也难怪你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在大魏京城,提起‘永王’两个字都算犯了忌讳。 要把他的事情说清楚,就得从几十年前开始讲起了。 永王是崇武帝最小的弟弟,年纪比凤平帝还小了好几岁。 他生母早逝,在宫中常年备受冷落,直到崇武帝登基后才搬出了皇宫。 因为年纪小又没有靠山,他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封地,只能带着几名随身伺候的宫人住进了崇武帝赐的宅子。 崇武帝好大喜功,常年四处征伐,弄得大魏处处民怨沸腾,满朝文武也是苦不堪言,直到凤平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凤平帝吸取了崇武一朝的教训,重视民生善待百官,不过短短几年大魏的国力就恢复了七八成。” 萧姵道:“凤平帝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话我听好些人都说起过。” 萧老国公轻轻摇了摇头:“凤平帝爱民如子不假,但也算不上真正的好皇帝。 或许是崇武帝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他犯了矫枉过正的毛病。 他不仅爱民如子,对待宗室和百官也非常宽容。 永王天资聪颖,在崇武帝赐的宅子中闭门读书近十年,和那些只懂吃喝玩乐的皇室子弟完全不同。 凤平帝见他才华胆识都高出别人一头便着力提拔,不仅给他封了王爵,还把朝中的事务试着交给他去办。 永王也的确有几分本事,经手的每件事情都办得干净利索,在朝中渐渐有了声望。 凤平帝越来越依赖他,他的权势越来越大,野心也养大了,所以才有了十五年前的永王之乱。” 萧姵点点头:“难怪姐夫有一次喝多了会说那样的话……” 萧老国公早已经过了好奇心太盛的年纪,笑道:“不过是一些醉话,小九又何必当真?” 萧姵也笑道:“祖父说得对,虽是金口玉言,醉话也不能当真。” 萧老国公继续道:“到了凤平一朝末期,永王的权势到达了顶点。 凤平帝那时几乎无力与他对抗。 幸好雁门郡有我萧家,天水郡有桓老郡公,才不至于内忧外患。” “祖父……”萧姵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把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那辛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萧老国公暗暗叹了口气。 绕了半天,这孩子又把话题绕回了她的父亲身上。 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话,萧姵又道:“我就是听人说,当年辛家有一个姑娘似乎进了永王府,所以随便问问。” 萧老国公道:“不提辛家我都忘了问,不久前你伤了手是怎么回事儿?” “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姐夫突然把辛家召回京城,他们家的两个姑娘受邀参加赏花宴。 其中有一个对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我一时气急就把桌案给拍坏了。” “真是个傻丫头!”萧老国公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萧姵捂着脑门儿道:“您弹也弹了,就把当年的事情接着讲清楚嘛!” “还能有什么事?辛家一直都是靠裙带关系混饭吃的。 永王权倾朝野,他们自然要把家中最漂亮的姑娘送进永王府。”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幸福来之不易 既然萧姵开口询问辛家,萧老国公不好再继续回避。 “永王乃一代枭雄,自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就昏了头。 但那辛家姑娘除了美貌之外,倒也有几分手段。 没过多久她就成了永王的侧妃,风头甚至盖过了永王妃。” 萧姵又问:“我听人说永王伏诛和这位辛侧妃有关,是真的么?” 萧老国公笑道:“平定永王叛乱,你祖父立下的可是首功。若是照你的说法,这份功劳岂不是得让给辛家?” “人家哪有这个意思,可……那辛侧妃如果一点功劳都没有,辛家人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 凤平帝就是再宽容,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后,对待附逆者会心软才怪了! 萧老国公道:“辛家的漂亮姑娘又不止一个,自然有的是人替他们在凤平帝面前求情。 至于那位辛侧妃,估计是看势头不对,为了活命便打算向她父兄求救。 但她的消息还没有送出来就被永王发现了端倪,当时就被永王亲手结果了。” 萧姵暗暗嗤笑。 祖父虽然没有明言,但他所说的为辛家求情的人中,八成就有她的好父亲。 算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祖父毕竟年纪大了,不能逼得太紧。 小孙女不再追问,萧老国公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你小姑姑最近还好么?” 萧姵笑道:“我觉得她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回到京城后,她整日忙着善堂的事,人都比过去精神多了。” 萧老国公欣慰地捋了捋长须:“这桩婚事我一直就不看好,皇室子弟有几个是靠谱的? 咱们家已经有一个姑娘陷进去了,如何还能再有第二个? 只是你四叔祖母情况特殊,我这个做大伯的人也不好插手太过。 如今好了,以思怡的条件,另寻一位青年才俊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门就被人敲响了:“祖父,阿弛有事找您。” “进来吧!”萧老国公提高声音应道。 不等萧姗推门,萧姵已经把门打开,笑盈盈地望着门外的青年:“三姐夫!” “小九!”项弛也是一脸的欢喜。 萧姵十分殷勤地抬了抬手:“三姐夫快请进,让我沏杯茶好生谢谢你。” 她指的自然是五千匹骏马的事,实质性的感谢她暂时做不到,亲手沏一杯茶还是应该的。 不等项弛客气,萧姗就假意嗔怪道:“就一杯茶啊?你三姐夫为了你的这批马,人都累瘦了一大圈!” 萧姵吐了吐舌头,转头对萧老国公道:“祖父,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女生外向了!” 萧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咱姐俩两年没见面,先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萧姵知道项弛定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祖父商议,虽然没有必要回避,她还顺着萧姗的意思被拉到了厢房。 进了厢房,萧姗把萧姵拉到罗汉床上坐下,笑道:“那些公事枯燥乏味,不如咱姐俩在一起说说话。” 萧姵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惊呼道:“呀!三姐,方才我竟没有发现,你比从前更漂亮了!” “去你的!”萧姗拐了她一下:“你个小鬼头净拿话哄我。生了陶哥儿之后我足足胖了二十斤,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瘦下来,哪里还称得上漂亮。” 萧姵道:“我可没有哄你,三姐样貌和从前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眉梢眼角全是欢喜,一看就知道生活得特别美满幸福。” 这些话她绝不是在哄三姐高兴。 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徒有富贵荣华却过得不幸福的女子见得太多。 包括她的大姐姐。 身为一国之母,大姐姐气质端庄高贵,眉眼间全是大气平和,却从未出现过三姐姐这样幸福的神态。 萧姗叹道:“小九,三姐这些年过得的确很好,但这份幸福也是来之不易。” 萧姵把头靠在她肩上:“我知道。” 萧姮是先帝赐婚,十岁时她就成了大魏的准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亲人们都知晓她不愿意,却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命运。 萧姗的身份与萧姮不能相比,但身为定国公的女儿,同样是容貌出众才名远播,当年在京城里也是众多才俊争相求娶的对象。 她还来不及考虑谁才是良配,祖父便在军中为她挑好了夫婿——一名素未谋面家世不显的年轻将军。 当时的萧姗对这桩婚事是非常抵触的。 倒不是因为家世,毕竟男子年纪轻轻就得到祖父的赏识,将来的前程一定错不了。 但这男子在军中任职,嫁给他之后她要么就得独自留在京城,要么就得离开京城随他去往边关。 京城的繁荣富庶她并不留恋,但她舍不下无依无靠的姨娘。 可祖父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在定国公府并不亚于圣旨,她根本无从反抗。 加之姨娘也苦苦相劝,说她虽然是庶女,但祖父对她也是非常疼爱的。 既然祖父看中那男子做孙女婿,就说明那人各方面都是很不错的。 至于她自己,本来就和国公爷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加之年老色衰哪里还有什么争斗之心。 国公府的夫人们对她一直不错,她留在府里日子也不会难过。 经过反复斟酌,萧姗答允了这门婚事。 与项弛成婚后,她一开始想的只是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与夫君一起去往雁门郡,顺便可以照顾年迈的祖父。 没想到几年下来,她和项弛的关系竟会变得这么好。 “小九。”萧姗揽着妹妹的腰:“三姐知道你是个志向高远的姑娘,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对寻常女子的生活没有多少兴趣。 可这世上不论男女,立业之后总是要成家的。 三姐不如你有本事,但总是比你大了几岁,经历过的事情也更多,有些话还是想要和你说一说。” “三姐说吧,我听着呢。” “母亲当年为你求得婚姻自主的圣旨,最大的用意是不想让你的婚事再被皇室操控。 如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掌控你的婚事,但你绝不能只随着自己的心意择婿。 长辈们的意见,尤其是祖父的意见你一定要听,他老人家的眼光不是我们能够相比的。”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问普蓝,寻找软肋(上) 自从满了十四岁后,每次与家中的长辈和兄姐们说话,最终必然会扯到自己的婚事,对此萧姵都已经习惯了。 她笑道:“三姐这完全就是经验之谈嘛。” 萧姗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把:“你个小鬼头,难怪长姐总说每次一同你讲正经事儿,你就开始东拉西扯!” 萧姵只觉腰间痒得不行,一个劲儿求饶:“真是怕了你了,待会儿我就让祖父也在军中给我挑个女婿,就照着三姐夫的标准……” 萧姗拿她没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再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长姐送你五千匹骏马,我和你三姐夫不敢与她比肩,就送你三千副马鞍当做礼物,你觉得如何?” 萧姵真是被吓了一跳。 她的姐姐们一个个都这般阔气么? 三千副马鞍的价值自是比不上五千匹骏马,但也不是小数目。 定国公府庶出姑娘的嫁妆虽比寻常官宦人家嫡出姑娘的嫁妆还要丰厚许多,但也没有花费这么多在妹妹身上的道理。 三姐夫家世普通,他和三姐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缺钱,只是暂时不能随意花用而已。 她刚想开口婉拒,萧姗就丢了个白眼过来。 “怎么着,长姐的礼物你就欣然笑纳,三姐的就烫手啊?” “哪儿呀……”萧姵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大姐姐和三姐都是亲姐姐,她们之间的关系也都很亲近,但不是一个母亲所出的姐妹,有些东西就显得非常敏感。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三姐破费,可一旦拒绝了,就很容易让三姐有其他的想法。 “你这孩子真是……”萧姗又一次揽住她的腰:“长姐身份尊贵,又不需要为儿女的将来打算,送你五千匹骏马算不得什么。 但你三姐夫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几千副马鞍还是送得起的。 再说了,将来三姐一家人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你难道会不拉我们一把?” 萧姵无奈地笑道:“那我就谢谢三姐和三姐夫了。” 萧姗这才满意地笑了,又向她打听了一些京中的事情。 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生母柳姨娘的近况。 柳姨娘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女儿出嫁后她更是深居简出。 所以虽然同住在一座府邸,萧姵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她几回。 尤其是此次离京,为了糊弄魏鸢,她连三婶和二嫂那边都没有打招呼,柳姨娘就更不可能了。 此时听三姐提及柳姨娘,萧姵只觉耳根有些发烫。 见她神情尴尬,萧姵噗哧一声笑道:“谁不知道咱家九爷是个大忙人?我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姨娘每月都给我写信呢!” 萧姵道:“三姐,姨娘在府里过得虽然还不错,但你才是她最亲的人。 这么些年你就没想过把姨娘接到雁门郡来么? 姐夫对你这么好,我想他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萧姗叹了口气:“怎么没想过?刚出嫁时我不了解你姐夫的为人,所以没敢把这想法对姨娘说。 后来和你姐夫日子越过越好,就更想把姨娘接到身边孝敬。 为此你姐夫甚至还亲自写了好几次信劝姨娘,可她总说这么做不合规矩,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姵撇撇嘴。 又是因为父亲! 这么多年来,她就从来没有见父亲对柳姨娘好过。 既然不把人家当回事儿,干嘛还非得把人家留在府里?真是误人误己! 她信誓旦旦道:“三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你?”萧姗又被逗笑了。 她不是不相信小九,而是不相信姨娘。 姨娘这辈子就是为她而活的,但凡对她有一点点不利的事情,姨娘就坚决不会去做。 萧姵眉头一扬:“凡事总得试一试吧,万一我把姨娘说动了呢?” 萧姗只觉自己的一颗心热乎乎的。 小九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感染力,明知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却让人无端地相信她一定能成功。 “若是能把姨娘说动,三姐一定好好谢你!” ※※※※ 晚饭后,萧姵陪着桓郁在将军府四处转了转。 桓郁见她情绪不高,温声问道:“小九还在想那毁容男子的事?” 萧姵啧啧叹道:“我真是服了桓三哥,整日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就不觉得压力太大么?”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夸我。” “桓二哥,原来你也这么臭屁啊?” 桓郁不以为意道:“不管遇到什么难事,人都要学会从中寻些乐趣,否则就很难坚持下去。” 萧姵道:“我今日问了祖父一些永王从前的事,可惜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 “你怀疑那毁容男子与永王有关联?” 萧姵点点头:“我不得不这么想。可永王谋逆一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很多事情已经无从查起了。” 桓郁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小九,昨晚你对我说过,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就不归咱们操心。可你今日为何又这般执着于陈年旧案?” 萧姵轻笑了一声:“桓二哥,如果我母亲的早逝另有隐情,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执着?” 桓郁呼吸一滞:“你是说……” 萧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反正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桓郁非常理解萧姵。 因为从前他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过。 若非把一切都查清楚了,这些年他也不可能过得如此平静。 “既然在老国公那里没有问出结果,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知晓毁容男子身份的人,一个是流云国主,一个是梁若儒。 流云国主不可能,那便只能从梁若儒身上下手。 可他那人你也知道,想从他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恐怕比登天还难。” 桓郁道:“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只要你寻到了梁若儒的软肋,一切都不是问题。” “软肋?”萧姵顿住脚,偏过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和普蓝再谈一次?” 桓郁点点头:“梁若儒此人太过神秘,即便是我祖父对他的情况都不甚了解,所以我能提供给你的线索非常有限。 那普蓝伺候梁若儒十年,对他又这般痴情,想要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妙书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问普蓝,寻找软肋(下)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随萧老国公回了大营。 梁若儒是天庆帝点名要缉拿的人,不可能长久羁押在雁门郡。 而萧姵并没有审讯犯人的权力,一旦他和普蓝被押回京城,她想要再单独和他们见面都不容易,更别说问出有用的线索。 因此回到大营后,萧姵直接去了关押普蓝的地方。 虽然换了住处,普蓝的待遇依旧和前晚一样,床铺十分干净,饭菜也非常不错。 她本以为想要再见弋阳郡主,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因此当萧姵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激动得险些掉下泪来。 萧姵抬手制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示意她坐下说话。 普蓝平复了一下心情,依旧不忘福了福身才在她对面坐下。 “郡主,您找我有事儿?” 萧姵浅笑着反问:“难道你没有事儿找我?” 普蓝抿嘴笑道:“郡主说的不错,我一直都想找您。” “为了你家公子?” “是,前晚蒙您关照,我去探望了公子,把与郡主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萧姵蜷了蜷手指,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前晚她只是想从普蓝这里打听一点消息,并没有指望她能劝服梁若儒。 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婢女,在梁若儒心中不可能有太高的地位。 如今看来,自己似乎小瞧了眼前的女子了。 萧姵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听了你的话之后,梁若儒竟没有生气?” 普蓝苦笑道:“公子自然是生气的,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心动?”萧姵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愿意同我们合作?” “这个我不敢保证,但请郡主再多给我些时间。 公子的脾性我非常了解,我多劝一劝,他说不定就会有所改变。” “你打算怎么劝?” “这……” “不方便对我说?” “不是的不是的。”普蓝忙摆摆手,试探着问道:“郡主,您可知晓我家公子的身世?” 萧姵道:“他不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的嫡长子么?” 普蓝嗤笑道:“公子当然是梁隽的嫡长子,可就因为他的相貌,梁隽竟怀疑发妻与人有染。 梁家在流云国的地位堪比大魏的萧家,梁隽为了保住面子,并没有公然休妻弃子。 但从那以后他便对公子不闻不问,甚至还把他暗中逐出了梁家。” 桓郁之前对萧姵说过一些梁若儒年轻时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才华过人被当时的流云太子看中,所以才离开了军中。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她抚了抚下巴:“也就是说,梁若儒与梁家早已经没有了联系?” 普蓝道:“老夫人在世时,公子还会抽空与她见个面。 后来老夫人病逝,公子便与梁家彻底一刀两断。 国主登基后,曾多次请他入朝为官,但他不想与梁隽见面,一直都没有答允。 否则以公子的才华,何至于做一名永无出头之日的谋士?” 普蓝越说越生气,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萧姵暗道,自己之前以为梁隽是因为兜齿的缘故不愿意入朝为官,还笑话他死要面子。 原来他也是个苦命人…… 可这么一来,梁若儒的软肋就不可能是他的父母,更不可能是梁家其他的人。 想罢她又问:“普蓝,你家公子年近而立,应该娶妻生子了吧?” 手掌的疼痛让普蓝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公子并未娶亲,国后娘娘这些年倒是为他说过几门亲事,但公子一直没有答应。 为此国后娘娘颇有微词,在国主面前没少抱怨公子不近人情。” 萧姵有些失望。 父亲不认,母亲病逝,没有娶妻…… 梁若儒莫非是一块浑铁,竟连个柔软的地方都没有? 她想了想又道:“普蓝,你为了梁若儒连性命都不顾,除却主仆之情,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普蓝脸颊微红:“郡主说笑了,我伺候公子十年,对他的人品才华都十分仰慕,其他的不敢多想。”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们都是女子,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说到这里萧姵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她萧九爷一直都把自己当爷们儿,这还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自称女子。 为了寻到梁若儒的软肋,她也真是够拼的! 普蓝道:“郡主说的是,我们都是女子。女子的心其实就那么大,只装得下心爱的男子。 可男子的心却装着天下,还能有多少位置留给女子?” 萧姵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话她真是不爱听。 谁说女子的心只装得下心爱的男子? 不管是男是女,心里都可以装着天下。 为了别人心里剩下的那一点点位置,把自己弄得这般凄凉,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梁若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应该能看出你对他的心意。 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一点表示? 毕竟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他总不能让你一直这般蹉跎下去吧?” 普蓝道:“所有人都以为公子是个冷情的人,其实不是的。 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每次我生病,府里其他人都不知晓,他却已经让人为我请了郎中。 还有星姑娘,他看似从不关心她,在生死关头却还惦记着她的将来……” 星姑娘?这又是哪个? 莫非梁若儒和她那个好父亲一样,也是个处处留情的花心男人? 普蓝见她满眼都是疑惑,忙解释道:“是我忘了同郡主说,星姑娘是公子的女儿,今年只有六岁。” 萧姵更那啥了。 没成亲却有个女儿,还招惹了普蓝这么痴情的女子,果然是个花心男人! 普蓝咬了咬唇:“郡主误会了,星姑娘……这事儿有些不好说,但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男子。” 萧姵撇撇嘴。 好吧,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普蓝觉得梁若儒好就行,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这个年仅六岁的星姑娘,绝对就是梁若儒的软肋。 有过那样经历的男子,对骨肉亲情其实是非常看重的。 不管星姑娘的生母是谁,是不是做过对不起梁若儒的事,她是他唯一的骨血就够了。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虽大,未必有容身之处 得知梁若儒有个女儿,萧姵又燃起了希望。 “普蓝,梁若儒早就与梁家断了关系,他未曾娶亲星姑娘又那么小,你们二人此次离开流云国,谁来负责照顾她?” 普蓝惨淡一笑:“公子临行前,国后娘娘把星姑娘接进了宫里。” “人质?”萧姵有些吃惊。 梁若儒跟随流云国主那么多年,为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他居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自私凉薄心狠手辣的人萧姵见得多了,可如流云国主这般冷血无情的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那毁容男子究竟许了他多大的好处,让他连左膀右臂都甘愿砍断。 而且,他真的以为与那人合作就能撼动大魏江山? 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头脑和实力,却偏要心生妄念,这样的人完全就是在作死。 普蓝咬了咬牙:“郡主说的不错,就是人质。星姑娘出世后,公子对她一直都是不闻不问,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为她取一个。 就连我们这些伺候他多年的人都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 没想到国主却依旧不肯放过星姑娘。 这些年国后对公子虽然多有不满,但若是没有国主的授意,她是绝不敢把星姑娘扣在宫里的。” “难怪梁若儒明知此行风险极大,却还如此义无反顾……” 萧姵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她和梁若儒不熟,对他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桓郁和普蓝的讲述。 亲生父亲的怀疑和亲人们的伤害,对少年梁若儒的打击是巨大的。 于他而言,星姑娘已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她的安危自是不惜性命。 可梁若儒在流云国主身边多年,对他和流云皇宫的情况都非常了解,如果单纯只是想要从国后手中救出女儿,应该不会太难。 没了人质,流云国主的计划势必要换人执行,今后也绝不会再重用梁若儒,甚至会对他动杀机。 但以梁若儒的本事,带着女儿和普蓝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只要离开流云国,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梁若儒却选择继续执行流云国主的计划,如同送死一般潜入大魏,来到了雁门郡。 普蓝的神情越发惨淡:“若公子只是为了星姑娘,我未必会来寻郡主,说不定此时已经踏上了归途。 哪怕豁出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把星姑娘从国后娘娘手中救出来。 可公子……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报答国主的知遇之恩。 郡主,你的年纪虽然比我小了很多,但你远比我有见识,你说他这算不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萧姵道:“你之前也说过,男子心里装着天下。知遇之恩是要报答,可他又何尝不希望流云国能更加强大?” 有些话她真是不好与普蓝直说。 梁家的祖宗是中原人不假,但梁若儒却是在流云国出生长大的,和真正的流云人早已经没有了差别。 流云国主垂涎中原的锦绣河山,梁若儒也未必没有野心。 如果流云国主与那毁容男子的阴谋得逞,梁若儒也算是为流云国立下奇功,即便是死了也能名垂青史受人景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人喜好权钱色这些实在的东西,但同样有人喜好名声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说不定梁若儒正好就是后者呢? 梁隽剥夺了他的一切,他就偏要靠着自己把一切加倍挣回来。 为此甚至不惜拿性命去赌…… 普蓝自嘲道:“是啊,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心只想着过安稳的小日子。 可那些男人……他们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一辈子追名逐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死了也就算了,反正也是遂了他们的心愿。 一旦侥幸活下来,最终想的不也是能过上安稳的小日子么?” 萧姵没有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见识。 窥一斑而知全豹,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都如此不俗,可见梁若儒的确是个人物。 她轻笑道:“难怪梁若儒对你和旁人不一样,甚至把唯一的女儿都托付给你,普蓝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普蓝摇了摇头:“郡主高看我了,我但凡有您三分本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萧姵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若是有我三分本事,是想带兵攻打大魏救出梁若儒,还是想带人闯入流云皇宫,将星姑娘从国后手中夺回?” 普蓝的脸微微泛红。 大魏和流云真是不一样。 流云国的公主郡主她基本都见过,有真本事的却如凤毛麟角。 一个个高高在上傲慢得很,哪里会把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婢女放在眼里。 可大魏的这位弋阳郡主,对待她这个阶下囚却没有分毫的鄙夷。 果真是泱泱大国才有的气度。 “郡主玩笑了,大魏国力强盛雄兵百万,岂是随便就敢招惹的。 我只是恨自己没本事,连公子交待都事情都做不好。 国后狡猾奸诈远胜国主,如果她得知公子落入魏军手中,必然怀疑公子会投降魏国,如何肯将星姑娘交给我? 若是我有您三分本事,或许还能和她周旋一二。” 萧姵道:“这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将来究竟怎样,完全取决于你家公子的态度。 如果他愿意配合,把流云国主和那毁容男子的计划说出来,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 当然,我只是一个手中没有实权的郡主,你或许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 但我能说动我的祖父萧老国公,我的长姐萧皇后,甚至还有天水郡的桓老郡公。 有了他们几位帮忙,保住梁若儒和你的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普蓝心中一阵激荡。 她并没有不相信萧姵,可萧皇后、萧老国公、桓老郡公,这三人都是大魏举足轻重的人物。 能得其中的一位帮忙都是天大的幸事,更何况是三位…… 她噗通一声跪下:“若是能保住公子的性命,我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郡主。” 萧姵搀住她的胳膊,面色却有些凝重:“普蓝,且不说你能否说动梁若儒。即便真能说动他,你心里也要做好准备。 流云国你们是回不去了,大魏也不可能启用梁若儒。 也就是说……” 普蓝打断她的话:“天下虽大,却未必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狮子大开口,王子论斤卖 见普蓝这般通透,萧姵自是不用再浪费口舌。 梁若儒是流云国的人,而且还是兵马大元帅的儿子。 这些年他替国主出谋划策,大魏着实吃了不少的亏。 不管他此次立下多大的功劳,大魏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很难容得下他。 北戎与流云皆是大魏的敌人,两国一直暗中有所勾连,自然也不可能接纳梁若儒。 离国与流云接壤,两国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梁若儒得罪流云国。 锦国形势复杂,绝不会轻易接纳他国弃子。 所以普蓝的话虽有些偏激,却也是事实。 当然,如果梁若儒甘愿做个普通人平淡度日,那又另当别论。 普蓝没有丝毫的沮丧:“郡主放心,只要留得性命在,日子怎么都能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梁若儒的满腹经纶着实是可惜了。” “公子曾对我说过,若是此次能够侥幸逃脱,便带着我和星姑娘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所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萧姵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说服梁若儒。 他是皇帝陛下点名要缉拿的人,所以我不能将你们一直留在雁门郡。 而且回到京城后,不仅是我很难再与你们见面,你们二人想要见面也不太可能。 所以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你送去梁若儒身边,你一定要把握时机尽早说服他。” 普蓝重重磕了个头:“多谢郡主成全,我一定竭尽全力。” 萧姵点点头,又道:“还有,你对梁若儒说,星姑娘那边请他一定不要太着急。 只要你们还在牢中,流云国主那边便不会轻易动星姑娘。 我会与桓老郡公那边联络,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她救出来。” “多谢郡主。” ※※※※ 两日后,赤都汗的使者果然到了。 除了桑吉,另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将军以及一位着中原服饰的老者。 双方见过礼后各自落座。 那名将军名叫乌木图,是赤都汗部族中的第一勇士。 他的身高与尉迟扬相当,却显得更加魁梧。 虽是前来商议如何赎回扎不脱一事,他的傲气却半分不减,趾高气扬地昂着头,两个大鼻孔正对着另一边的萧姵和桓郁。 桓郁只觉得这傻大个儿特别可笑,萧姵却见不得他那副德性。 “桓二哥……”她往桓郁身边凑了凑:“你说我用小手弩能不能射中他那俩大鼻孔?” 桓郁险些被呛到。 小九的鬼点子真是无穷无尽。 “以你的射术,就算把他拖到账外,也能一箭两孔。” 萧姵小声笑道:“那他成啥样了……” 桑吉耳力上佳,且又精通中原话,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也是方才刚知晓,原来活捉扎不脱的少年将军竟是萧老国公的孙女弋阳郡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中原的女子柔弱温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朵带刺的玫瑰。 着实是有意思得很! 乌木图听不懂中原话,但他见坐在对面的两名少年笑得放肆,依哩哇啦地说了几句。 萧姵能听懂北戎话,却懒得搭理他。 桓郁虽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也能听出不是好话。 那老者面色微变,给乌木图使了个眼色,这才对萧老国公笑道:“乌木图将军最近心情不太好,请老国公见谅。” 萧老国公淡淡道:“端木先生既是奉赤都汗之命前来与本公商洽赎回扎不脱王子一事,旁的事情不提也罢。” 端木先生本是中原人,年轻时也曾在大魏为官,后来因为犯了事才逃往北戎。 赤都汗野心勃勃,对他这样的人才非常渴求,因此他这些年在北戎混得很不错。 但他限于身份,自是不可能担任主使,所以此次只能充作副使陪伴乌木图和桑吉前来雁门郡。 端木先生当年在大魏的官职不高,自是不可能与萧老国公有什么交情。 不过似他这般背弃自己国家的人,即便如今混得再好,想要萧老国公看得起根本不可能。 见萧老国公态度十分冷淡,端木先生早已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依旧笑脸相陪。 乌木图却不干了,依哩哇啦又说了几句。 萧老国公镇守边关几十年,与北戎人交战无数次,怎么可能听不懂乌木图的话。 但他故作听不懂,依旧淡淡道:“乌木图将军说什么?” 端木先生只能硬着头皮道:“乌木图将军说,萧老国公手下的人太不懂礼貌,但他看在您的面上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另外将军想问一问,萧老国公要怎么才肯放了扎不脱王子。” 萧老国公终于露出了笑容:“乌木图将军好气量,想要本宫放了扎不脱王子也不难,一切都按老规矩来。” 端木先生把他的话对乌木图翻译了一遍。 乌木图点点头,又说了几句。 端木先生道:“请萧老国公说一说要多少赎金。” 萧老国公伸出手掌晃了晃:“我们不要牛羊马匹,要白银五万两,还有……” 赤都汗与林洛丹汗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因此桑吉本来是打定主意不插话的。 可一听“五万两白银”几个字,他也着急了。 开什么玩笑,北戎多的是牛羊马匹,真金白银却真是不多。 扎不脱虽然是赤都汗的爱子,却是个光长个头不长脑子的蠢货。 就他那一百多斤肉能值五万两白银? 呵呵……这些魏人真是狮子大开口! “萧老国公,北戎的情况您非常了解,若论牛羊马匹,您要多少只管开口,一切都好商量。 可这白银,而且还是五万两……您未免太过为难我们了。” 萧老国公笑道:“桑吉王子莫要着急,本宫的话还没有说完。” 桑吉抱了抱拳:“是我太过失礼,您接着说。” 萧老国公面不改色道:“除了五万两白银外,还要外加赤都汗三年前得的那两匹宝马。” 这下不止是桑吉王子,就连端木先生都听不下去了。 诚如桑吉王子所言,北戎多的是牛羊马匹,真金白银却非常有限。 但对于势力最大的赤都汗而言,五万白银还是很容易就能拿出来的。 可那两匹宝马? 姓萧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什么话都好意思说!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王子与马,孰轻孰重 北戎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因此他们视坐骑如亲人和朋友一般。 三年前赤都汗得了两匹宝马,更是爱如珍宝视若眼珠。 宝马性子太烈,他却舍不得用传统的驯马方法,以至于三年的时间都没能驯服。 可即便如此,赤都汗对这两匹宝马的喜爱却分毫不减。 更要紧的是,再过几个月北戎各部族汗王将要举行会猎,赤都汗还指着这两匹宝马替他增光添彩。 若是将宝马给了魏人,他的颜面何在? 端木先生怒不可遏,一口回绝道:“这件事绝不可行!” 萧老国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几位便请回吧,扎不脱王子我们继续好生看顾,绝不会让他缺斤短两。” “萧老国公!”桑吉站起身道:“您在雁门郡驻军几十年,同样的事情做过不知多少次。 什么时候听说过赎回一名战俘需要花费如此之多。 您的开价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乌木图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见端木先生和桑吉都非常愤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魏人提出的要求太过分,以至于连端木先生这样的人都无法容忍! 他也懒得要人翻译了,直接用北戎话质问:“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萧老国公给孙女丢了个眼色。 萧姵微微颔首,用北戎话把五万银子和宝马的事情对乌木图说了一遍。 乌木图大怒:“萧老国公未免太没有诚意了,扎不脱身份虽然尊贵,但他也只是一个人。 那么多的赎金已经够为难我们了,居然还想要我赤都汗的爱马!” 萧姵道:“没有人逼着你们前来替扎不脱赎身!只要赤都汗一句话,我们随时可以把扎不脱砍了,也可以把他送去劳军营做苦力。” “你……”乌木图指着她:“你敢!” 萧姵翻了个白眼:“我没什么不敢的,你们的赤都汗再伟大,也管不到我头上。 是他自己太过小气,认为自己的儿子及不上两匹马重要,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老国公好心劝道:“端木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三位在北戎地位虽然不低,但此行也只是代替赤都汗前来与我们商洽。 而今我们已将条件已经全数告知,赤都汗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你们三位在此处争辩毫无意义。 本公给你们五日时间,到时若是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后果自负。” 说罢他顺手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 端木先生和桑吉对视了一眼。 萧老国公的话虽不中听,却十分有道理。 在他们看来,扎不脱那蠢货连宝马的一条腿都不值。 可在赤都汗眼中,扎不脱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而且妻子那边的势力也是至关重要。 因此,宝马和儿子孰轻孰重,他完全不需要选择。 端木先生扯了扯乌木图的衣袖:“将军,咱们且先回去禀报汗王,一切由他定夺。 又一次没有听懂萧国公说什么的乌木图用力甩开他的手:“什么都没有谈清楚,如何有脸去见汗王?” 端木先生耳根发烫。 果真是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 人家那里都端茶送客了,你还谈个屁! 桑吉抱了抱拳:“萧老国公,未知我们能否见一见扎不脱王子?” “自然可以!”萧老国公回答得十分干脆:“待会儿你们启程时,本公会让人带着扎不脱王子去给你们送行。” 桑吉等人不敢多做停留,告辞离去。 出营门之前,他们果然见到了距离他们五十尺开外,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扎不脱。 三人不敢多做停留,打马飞驰而去。 萧姵一把扯下扎不脱嘴里堵着的布团。 扎不脱气鼓鼓地瞪着她:“方才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萧姵笑道:“王子是想知晓你在我们眼中值多少钱,还是想知晓你在赤都汗心目中值多少钱?” 扎不脱虽不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楚的。 既然魏人不杀他,就说明他在他们眼中还是非常值钱的。 而父汗那般疼爱他,一定不会像林洛丹汗那般小气。 萧姵十分“好心”地将赎金和宝马的事情告诉了他。 扎不脱呼吸一滞。 五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但父汗是拿得出来的。 可那宝马…… 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两腿也有些打晃。 父王看那两匹宝马的眼神他太过熟悉,因为他也是看着那样的眼神长大的。 扎不脱突然有些不安。 万一父汗舍不得宝马,他该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萧姵吩咐看押他的士兵:“以后他的饭食弄得好一点,最好多加些肉,要是瘦了就不值钱。” “死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扎不脱疑惑道。 萧姵笑呵呵解释:“五万两银子和两匹宝马,如今你的身价这么高,我可不能让你饿瘦了,否则赤都汗就太吃亏了。” 士兵们都撑不住笑了。 这位扎不脱王子虽然高大魁梧,但充其量也就是一百多斤。 照郡主所言,他这一百多斤能换五万银子加一对宝马,折合下来每斤可是不少银子,至少比猪肉值钱多了! 扎不脱快气死了,但身上的麻绳捆得太紧,他依旧无法动弹。 萧姵摆摆手,士兵们押着扎不脱离开了。 她回到大营,就见萧国公正与桓郁和几名将军商议赎人的事。 见她回来了萧国公笑着问:“走了?” “嗯,走了。”萧姵点点头。 萧老国公展开舆图,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以及兵力部署。 众人又提出了各自的建议,直到彻底商议妥当才各自散去。 赤都汗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同意用五万白银和两匹宝马交换扎不脱。 但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由他来定。 把赤都汗的亲笔书信看完,萧老国公笑道:“赤都汗向来狡猾奸诈,你们二人务必要小心应对。” 萧姵眸子亮了亮:“祖父是说,这次交换扎不脱的事情,您打算交给我和桓二哥处理?” “小九对自己没信心?”萧老国公扬眉。 萧姵抬起下巴道:“请祖父放心,我们保证将白银一两也不少地带回来。” 萧老国公点点头,又对桓郁道:“小九冲劲儿有余沉稳不足,阿郁替老夫看着她一些,你二人务必平安归来。” 桓郁抱了抱拳:“请老国公放心。”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北戎人打仗十分勇猛,但头脑大多比较简单。 赤都汗和林洛丹汗算是其中的异类,四肢和头脑一样发达,也因此两人的部族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大。 儿子他是肯定要救的,但五万两白银和两匹宝马,赤都汗却并不想给。 因此他才在给老国公的信中提出,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由他来定。 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况且对方要的是现银,他耗费了很大的精力,甚至还向扎不脱的母亲那里挪了一万两才算凑齐。 银子一共装了十箱,在他面前排成了一行。 赤都汗走过去掀开一口箱子,二十两一锭的雪花银摆放得整整齐齐,刺得他眼睛发痛。 寻常人的眼里这是钱,在他们这些想要成就霸业的人眼里却是数不清的骑兵和武器。 经此一事,他虽不至于遭受重创,短时间内却很难恢复元气。 “端木先生。”他手一松,箱盖重重关了起来。 “汗王。”端木先生躬身道。 “乌木图是个直性子,除却打仗什么都不懂,因此我才让你随他一起去雁门郡。 还有桑吉那孩子,虽然是林洛丹那家伙的儿子,却是个难得的人才。 不仅精通中原话,对中原的礼节和文化都颇有研究。 可你们二人…… 本汗是让你们去和萧元铎谈判,不是让你们去妥协,真是让人太失望了!” 端木先生当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但也只能笑道“汗王,大妃母族那边不好惹啊。 万一咱们和萧家为了赎金的多寡斤斤计较,从而耽误了营救扎不脱王子,那岂非得不偿失?” 赤都汗叹了口气。 道理他当然清楚,可就是不甘心啊。 尤其是那两匹马。 早知道就让人下狠手驯服,何至于自己练碰都没碰一下就转手送人。 “大汗,乌木图将军和桑吉王子求见。”一名仆从在外传话。 “让他们进来吧。”赤都汗抬抬手,和端木先生一起坐了下来。 帐篷里是满满的奶茶香气,桑吉与乌木图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忍不住夸赞道“赤都叔叔,好香的奶茶。” 当着林洛丹汗儿子的面,赤都汗自是不好再斤斤计较,一边请他们坐下,一边爽朗地笑了起来。 “乌木图将军,桑吉侄儿,你们二人怎的一起来了?” 乌木图道“汗王与魏人定下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们是来问一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赤都汗指了指不远处的十口大箱子“喏,五万两银子已经备妥,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启程。” 桑吉道“魏人太过狡猾,若是用牛羊马匹,咱们动起手脚来会方便很多。” “刚才本汗正与端木先生说这事,十箱银子一共就这么点,而且还是死物……” 乌木图是他的心腹爱将,如何不明白赤都汗的心思。 他建议道“汗王,不如……咱们在这银子上下点功夫?” 这话一出,其余三个人的嘴角都抽了抽。 这人脑子不好使,所以觉得魏人的脑子也和他一样不好使。 论起造假的功夫,北戎人如何比得过魏人? 区区十箱银子,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查验得清清楚楚。 一旦魏人发现银子是假的,扎不脱的命还能保得住么? 乌木图在部族中颇有些声望,即便是赤都汗也不好指责他,身为异族的端木先生就更不便开口。 桑吉笑了笑“乌木图将军的办法好是好,只是时间太过紧迫,咱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假银子?” 乌木图挠了挠头“桑吉王子说的是……这事情也怪我。 若是我会说中原话,那一日定要与那萧老国公好好争论一下。 五万两银子实在太多了,要是都拿去买兵器,这帐篷里都堆不下。” 端木先生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是从中原逃到北戎的,虽然在此地居住了几十年,又颇受赤都汗重用,却始终与这里的人融不在一起。 他看不起他们,觉得这就是一群野蛮人。 可他们也一样看不起他,觉得他满身的酸腐气。 尤其是这乌木图,凭着一身蛮力得了个“第一勇士”的称号,从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什么叫他不会说中原话,所以没能与萧老国公争论?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个中原人,究竟是不会与萧老国公讨价还价,还是别有用心? 一个傻不拉叽不长脑子的大木头,竟也学会了含沙射影这一套! 不得不说端木先生实在是多心了。 身为一名叛臣,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赤都汗怀疑不忠心。 赤都汗之前本来就有些埋怨之意,再被乌木图这么一挑唆,万一赤都汗心里结了疙瘩,他今后还怎么混? 赤都汗听了乌木图的话笑得更爽朗了。 “本汗知晓乌木图将军一片衷心,咱们部落不缺购买兵器的银子。 你说要多少,本汗立刻让人替你置办齐了!” 乌木图哈哈大笑“汗王就是爽快,明日我一定将王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桑吉在一旁默默喝着奶茶,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赤都汗果然是财大气粗,这么快就凑齐了五万两白银。 看来父汗要想和他一争高下,短时间内依旧无法实现。 “桑吉侄儿在想什么呢?”赤都汗见他突然不说话了,有些好奇。 桑吉道“我在想萧老国公的小孙女弋阳郡主,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又那么小,是怎么练就那一身好功夫的?” 赤都汗嗤笑道“一个小女娃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是仗着她祖父的威名在军中耀武扬威罢了。” 赤都汗并没有见过萧姵。 但北戎人向来都是看不起女子的,他同样不能免俗。 至于他的儿子扎不脱被萧姵活捉一事,他并不认为是萧姵的武功有多好,而是扎不脱太过大意,所以才中了魏人的奸计。 毕竟魏人向来奸诈无比,尤其是那萧元铎。 中原有一句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弋阳郡主是萧元铎的孙女,若是不奸诈才怪了。 桑吉暗暗嗤笑。 难怪扎不脱会是那副德性。 赤都汗虽然有些头脑,但终究还是摆脱不了眼高于顶的毛病。 那朵玫瑰的刺可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而是真的能扎人。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在座的四人中,唯有桑吉王子亲眼见识过萧姵的武功。 但他深知北戎男子看不起女子的毛病,因此并不打算浪费口舌与赤都汗辩驳。 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若是赤都汗也在弋阳郡主的手中跌个大跟头,他的父汗一定会非常高兴。 赤都汗的话正合乌木图的口味,他大笑着附和道:“汗王的话一点不错,那弋阳郡主我亲眼见过,的确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嘴皮子倒是挺利索,北戎话说得比我都好,可这能有什么用? 就凭她那细胳膊细腿,绝不可能是扎不脱王子的对手!” 说罢还刻意看向端木先生:“先生是中原人,中原女子你自然最是了解,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端木先生不懂武功,但他却并不认同赤都汗对弋阳郡主的评价。 大魏定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论身份比皇室公主都差不了多少。 若非有真本事,萧家人如何放心让弋阳郡主与敌国王子交手? 借着萧老国公的威名耀武扬威?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可笑。 内宅才是属于女子的战场。 弋阳郡主若是真想耀武扬威,魏京多的是高门大户贵妇贵女,她何必到边关来与一群粗鄙的大老爷们儿一争短长? 扎不脱脑袋瓜虽然不怎么好使,力气却也不比乌木图小多少。 弋阳郡主要想活擒他,单靠所谓的奸诈如何能行? 乌木图这厮是同他杠上了,明摆着就是要让他在赤都汗面前出丑! 端木先生扬起一丝笑容:“魏国贵女以温婉贤淑为美,琴棋书画女工针织样样都得精通。 且她们将来都要做当家主母,持家的本事也不能落下。 弋阳郡主虽属异类,该学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她今年不过十几岁,将军以为还能剩下多少精力学武?” 赤都汗和乌木图又是一阵大笑。 乌木图笑得忘乎所以:“汗王,端木先生把大魏贵女说得那般好,待我将那弋阳郡主擒来,与扎不脱王子做个媳妇儿,哈哈……” 赤都汗却没有他这般狂妄。 弋阳郡主他自然不放在眼里,萧老国公却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他的宝贝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说这些大话毫无意义。 他连住笑容,认真叮嘱了乌木图和桑吉一番。 “……此次二位定要以营救扎不脱为主,但假如机会合适,就把白银和宝马一并带回来。 至于那弋阳郡主,你们尽量还是不要去招惹。 魏国这些年养精蓄锐,国力比十多年前强盛得多,此时绝非与之正式开战的时机。” 商议了半日,就数这几句话让端木先生听着顺耳。 “汗王放心,咱们不愿意与魏国开战,魏国也是如此。 天庆帝虽比那凤平帝稍微有点刚骨,却也只能勉强算个守成之君。 如今他和满朝文武日子过得好好的,绝不会想要陷入战争。” ※※※※ 两日后,大魏与北戎边界。 此处不似那日追击梁若儒的垭口,而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 萧姵率数百大魏骑兵,与乌木图和桑吉率领的数百北戎骑兵遥遥对峙。 双方相距不足百尺,已经能看清彼此的五官。 二十名北戎人推着十辆车,行至双方中间停了下来。 乌木图打马上前,明知故问道:“前方可是魏国弋阳郡主?” 萧姵也上前道:“正是本郡主,乌木图将军别来无恙?” 乌木图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扎不脱王子在哪里?” 萧姵抬了抬手,两名士兵把扎不脱押了过来。 “乌木图叔叔——”扎不脱大声呼喊。 乌木图冲他点点头,这才提高声音道:“郡主请派人上前验货。” 萧姵嗤笑道:“乌木图将军的货似乎没带齐,宝马呢?” 乌木图怒道:“魏人向来诡诈,你先把扎不脱王子给放了,宝马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将军这才叫诡诈!我若是现在就把扎不脱王子放了,估计马毛都别想见到半根。 废话少说,本郡主先派人检查银子,如果银子是真的,我便让人给扎不脱松绑。 到时你再把宝马交出来,咱们以马换人!” 乌木图活了三十多年,与魏军交换战俘的事情做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的人。 桑吉生怕他犯牛脾气,也打马上前:“郡主这般行事,我们如何信你?” 萧姵道:“信与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本郡主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见到宝马之前,一切都免谈!” 桑吉咬咬牙:“乌木图将军,咱们赌不起,只能……” 乌木图怒道:“那你就派人过来检查吧!” 萧姵挥挥手,立刻就有几十名骑兵跳下马背,朝那十辆车走去。 检查很快结束,一名骑兵道:“郡主,属下等人已经查验清楚,的确是上好的雪花银,一共是五万两。” 萧姵朗声道:“给扎不脱王子松绑!” 只见一名士兵手里的刀一挥,扎不脱身上的麻绳立刻就松开了。 他刚想迈腿,两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颈。 而那几十名骑兵已经从北戎人手中接过小车,用最快的速度推了回来。 乌木图用力拍了拍手,北戎骑兵队的背后,有人将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牵了出来。 黑似墨,白胜雪。 身姿优美,桀骜不驯。 萧姵的眼睛都挪不动了。 活了十五年,她见过的好马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一匹能与这两匹宝马相提并论。 难怪赤都汗会爱若珍宝,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郡主可还满意?”桑吉提高声音问道。 萧姵不舍地收回视线:“本郡主说到做到,一手交人,一手交马。” “走!”乌木图吩咐那牵马人。 “走!”萧姵也吩咐那两名士兵。 两拨人一起走到了刚才安放小车的位置。 牵马人松手,士兵们放下刀。 桑吉一把将扎不脱拉到身旁,两名士兵夺过马缰。 几乎就是同时,北戎骑兵队中发出了尖锐的哨声。 两匹宝马突然躁动起来,险些挣脱士兵们的掌控。 乌木图哈哈大笑:“臭丫头,赤都汗的宝马岂是你可以肖想的,今日本将军让你有来无回!” 然而他的笑声未落,那两名士兵却已经纵身跃上马背,朝大魏一方疾驰而去。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败家儿子再被擒 乌木图万万没有想到,两名看似寻常的大魏士兵,竟有如此惊人的驯马术。 要知道这两匹宝马到赤都汗手中已经三年,却从未有人敢骑到它们的背上。 而且它们竟如此乖顺,莫非被魏人下了药? 乌木图怒不可遏,从腰间拔出弯刀朝萧姵砍去。 他今日非得活捉了这臭丫头,以泄心头之恨! 萧姵早有防备,如何能被他砍到。 她也拔出腰间佩刀,与乌木图战在一起。 两边骑兵都不甘示弱,纷纷拔刀催马上前。 桑吉可不想恋战,将蠢蠢欲动的扎不脱一把拉住:“你又想去哪儿!” 扎不脱怒吼:“我要报仇!” “报你个头!你若是再被魏军拿住,赤都叔叔还能拿什么去赎你?!” 扎不脱微微一愣神,马屁股就被桑吉狠狠抽了一鞭。 两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北戎方向狂奔。 不过两个回合,乌木图又吃了一惊。 端木那条老狗是怎么说的? 魏国贵女温婉贤淑,琴棋书画女工针织样样精通? 就这…… 他稍一分心,大腿上就挨了萧姵一刀。 乌木图痛极,忙敛住心神挥刀而上。 第一勇士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他除了力气大之外,刀法也相当不错。 萧姵丝毫不敢大意,额发很快就汗湿了。 再说桑吉和扎不脱。 两人在十几名骑兵的护卫下一路狂奔,很快就跑出了二里多。 见身后没有追兵,一行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扎不脱拉住马,掉头看了看:“桑吉哥哥,那弋阳郡主武功十分了得,乌木图叔叔会不会有危险?” 桑吉不得不拉住马,耐下性子道:“乌木图将军勇冠三军身经百战,你不必太过担忧。 而且临行前赤都叔叔交待过,让我们此次以营救你为主,尽量不要招惹弋阳郡主。 乌木图将军向来最听赤都叔叔的号令,应该不会恋战。 咱们还是赶紧走,千万别中了魏人的奸计。”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二位王子这是打算去哪儿?” 桑吉和扎不脱都被吓了一跳,骑兵们也控制不住乱了起来。 “王子——” “王子,我们中埋伏了!” 不容分说,近五十名大魏骑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桑吉刷地拔出了弯刀,拧着眉头看着他。 扎不脱却哇哇怪叫道:“你们这些魏人不讲信用,得了我父王的宝马和银子,却还不放过我!” 桓郁冷笑道:“分明是你们北戎不讲信用在前,还好意思说别人? 既然赤都汗这般阔绰,那便让他再来赎你们一回!” 扎不脱还想骂人,桑吉拉住他:“扎不脱兄弟,打嘴仗毫无意义,咱们先冲出去。” 扎不脱才刚脱困,手里什么兵器都没有。 听了桑吉的话更生气了。 赤手空拳的冲个屁,桑吉这混蛋是想让他送死么? 在大魏军营待了这么多天,他早就把眼前这男子的底细打听清楚了。 桓老郡公的孙子,单名一个郁字。 别看他年纪不大,模样又生得斯文俊俏,其实他和那弋阳郡主一般可恶。 而且对方足有五十骑,而己方只有十几骑,明摆着就打不过。 看来他又危险了…… 父汗还总夸桑吉比他聪明,简直是胡说八道! 桓郁一挥手,五十名骑兵一拥而上。 不出扎不脱所料,他很快就落入了桓郁手中。 桑吉和其余北戎骑兵则被逼着朝乌木图那边折返回去。 乌木图与萧姵激战正酣,哪里顾得上搭理他们。 桑吉扯着嗓子喊:“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双方骑兵都收了手,唯有乌木图和萧姵谁都不肯先住手。 桑吉无奈,只能看向身后的追兵。 桓郁拉住马,提高声音道:“小九,扎不脱又被我们拿住了!” 萧姵心中暗喜,却丝毫不敢大意。 她可不敢忘记,乌木图这厮根本听不懂中原话。 桑吉反应极快,忙用北戎话喝止了乌木图。 两把刀剧烈相撞,萧姵和乌木图两人的坐骑各自退后了几步。 乌木图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看向桓郁。 扎不脱都快哭了。 “乌木图叔叔,快救救我啊——” 乌木图一口牙齿都快咬碎了。 赤都汗是北戎的大英雄,部族人心中天神一样的人物。 可惜上天太不长眼,竟赐给他了一个这般脓包的儿子。 上一次魏人便狮子大开口,足足要了五万两白银和两匹宝马。 这一次岂不是要把赤都汗的家底全都搬空了? 依他看来,似扎不脱这样的败家子,不要也罢! 扎不脱被他眼中散发出的凶光吓坏了。 “桑吉哥哥——”他急忙向桑吉求救。 桑吉把手中的弯刀扔在地上,冲萧姵和桓郁抱了抱拳:“弋阳郡主、桓二公子,在下恳请二位,能否放过扎不脱王子一回。 毕竟我们才刚付过赎金,总不好做得太过分了。” 萧姵嗤笑道:“究竟是谁过分?桑吉王子或许没有别的打算,可他——” 她用佩刀指向乌木图:“这位赤都汗部族的第一勇士乌木图将军,不仅打算抢回赎金和宝马,甚至还打算把我也一并带回北戎。 我放了扎不脱,可谁来放过我啊?!” 乌木图都快吐血了。 谁能告诉他,这小小年纪细胳膊细腿的魏国贵女是不是什么精怪变的? 刀法精妙也就罢了,这一身惊人的气力是打哪个娘胎里冒出来的? 与她交战这么半天,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还挨了一刀,她却像是屁事都没有! 桑吉忙解释:“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萧姵把手里的佩刀欻地插回刀鞘。 “是,就是误会,乌木图将军性子急,误以为你不想释放扎不脱王子,所以才……桓二公子,你帮忙劝劝郡主,凡事都可以商量……” 桓郁和萧姵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大魏的人最讲信用,我们今日本来就是不打算动手的。 赤都汗也算讲信用,银子和宝马都没有作伪。 只是这位乌木图将军,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桑吉暗暗庆幸,好在乌木图那厮听不懂中原话,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是,回去之后我一定把你们二位的话带给赤都汗。 赤都汗行事公允,定不会轻饶了他。”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里之外的坏消息 没有人会相信桑吉王子的话。 吃相难看的本就是赤都汗,乌木图不过是执行他的命令罢了。 至于说赤都汗会不会轻饶乌木图,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萧姵驾着马来到桓郁身边,俯视着狼狈不堪的扎不脱:“王子还记得那日本郡主说过的话么?” 扎不脱身子抖了抖:“你指的是……” 萧姵戏谑道:“经过这一番折腾,王子觉得你在我们眼中还值多少钱?在赤都汗心目中还值多少钱?” 扎不脱沮丧极了。 死丫头这话实在太现实,也太伤人了。 父汗十分干脆地为他付了第一笔赎金,却不代表还会为他付第二笔。 也就是说,不管是在魏人眼中还是在父汗心目中,他如今已经不值钱了。 萧姵突然往前倾身,一把揪起扎不脱的耳朵。 扎不脱像是杀猪一般大声叫唤起来。 “郡主手下留情。”桑吉忙出声劝阻。 萧姵拔出匕首,冷声道:“回去告诉赤都汗,今后少来大魏的土地上撒野,否则……” 扎不脱只觉心比架在耳朵上的匕首更加寒凉,哀声求道:“我什么都听郡主的,千万别割我的耳朵……” 萧姵给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似你这般一文不值的废物,还是滚回北戎吃你老子,别脏了我大魏的土地!” 两名北戎骑兵忙跃下马背,上前将扎不脱扶了起来。 乌木图劈手夺过扎不脱,朝北边纵马而去。 桑吉右手扶在胸口行了个礼:“郡主的大恩大德容后再报,就此别过!” 说罢他一挥手,北戎骑兵纷纷上马,很快就撤走了。 桓郁吩咐骑兵们迅速打扫战场准备归营。 萧姵端坐在马上看着骑兵们搬银子,兴致不是很高。 桓郁笑道:“方才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扎不脱的一只耳朵。” “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若是真要留,索性把他的命留下,一只耳朵要来做甚?” “这话说的对,不管留下一只耳朵还是一条命,都是与赤都汗结仇。 反正都是结仇,不如来得干脆些!” “九爷,可以出发了!”一名骑兵前来回话。 萧姵抖了抖马缰:“咱们走吧。” 桓郁自是没有异议,踢了踢马腹与她并肩而行。 走出大约百多尺,萧姵偏过头道:“桓二哥,幸好今日你也在,否则我肯定又要闯祸了。” “小九恨北戎人,自然不想放他们走。但这只能算是莽撞,谈不上闯祸。” “桓二哥还是这么会安慰人。”萧姵轻声道:“为了抵御北戎的侵犯,萧家世世代代镇守雁门郡。 百多年来死在北戎人手中的萧家子弟不下数十人。 我每次遇到北戎骑兵,就恨不能把他们通通杀光。 可若是真那么做了,势必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小九这般忧国忧民,陛下和老国公定会十分安慰。” 萧姵咯咯笑道:“我将来可是要做盖世英雄的,眼光和气度自是不能输给旁人。 桓二哥,之前我说过,得了赤都汗的宝马后要分给你一匹。 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两匹马的确是世间难寻,说说看你喜欢哪一匹?” 桓郁赞道:“言出必行,小九果然英雄气度!既是世间难寻的宝马良驹,能得其一已是大机缘,岂容挑挑捡捡?” 萧姵打趣道:“论爽快你可比桓三哥差远了。 不就是挑一匹马的事儿,偏让你说出这许多大道理。 既然你爱穿白我爱着黑,那就白马归你黑马归我。 等啥时候咱俩把它们驯服,再来好好比试一场。” “那为兄在此谢过小九了!” “口头上的感谢我可不稀罕,桓二哥只需记得我的人情,啥时候得了好东西别把我忘了就行!” 桓郁挑眉,小九这话似乎有所暗示…… “李大哥,李二哥——”萧姵拉住马,冲前方挥了挥手。 方才那两名夺宝马的骑兵迎了过来:“郡主,桓二公子。” 萧姵道:“宝马呢?” 李大笑道:“郡主放心,宝马已经让人送回去了,您回到大营就能见到。” 桓郁打量了两人一番:“小九,你上哪儿寻的这两位驯马高手?” 他这话绝非故意吹捧。 祖父手底下也有擅长驯马的人,及得上这两人的他却从未见过。 萧姵笑着介绍:“这是李大哥和李二哥,我家里最擅长照顾马匹的李伯就是他们的父亲。”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似李伯那样的人少说也有上百。 桓郁一共也没有去过几回萧家,怎么可能识得一个养马的仆从。 他笑道:“两位驯马的本事着实了得,桓某佩服之至,今后还望不吝赐教。” 李大和李二忙客气了一番。 萧姵着急看宝马,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回营,祖父该等急了。” 四人扬起马鞭,朝雁门郡方向飞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大营。 萧姵正打算下马,两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从营门口奔了出来。 “郡主——” 萧姵一噎:“晴照映水,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俩丫鬟先给桓郁行了个礼:“桓二公子。” 桓郁点点头,翻身下马。 晴照接过萧姵手里的马缰:“郡主先下马,有话咱们进去说。” 萧姵抬腿下了马,一行人走进了营门。 回到营帐,萧姵埋怨道:“我还准备去看宝马呢,你们两个来得可真是时候。” 晴照伺候她净了手,又给她沏了杯茶。 萧姵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不是让你们好好待在府里么,怎的突然跑这儿来了?” 晴照道:“奴婢们昨日到的雁门郡,因为天色太晚就去三姑奶奶府上叨扰了一晚。 今日一早前来大营寻郡主,没曾想您却不在营中。” 萧姵道:“你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啰嗦,谁问你这个了?” 正说话间,映水从包袱里取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郡主,这是弋阳郡那边来的书信。” 萧姵见那信封是开启过的,知晓她们已经看过,挑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映水一边把信打开,一边道:“茉花村最近失踪好些男童,盐角儿也丢了……”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七章 麻烦事纷至沓来 萧姵一把扯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茉花村是隶属她封地的一个寻常的小山村,盐角儿是村子里的一个普通男童。 若非十岁那年萧姵离京去封地散心,也不会知晓自己封地有这么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子,不会认识盐角儿,更不会遇到修老头儿。 盐角儿今年才九岁,活泼可爱聪明伶俐,萧姵一直都非常喜欢他,甚至还打算好好培养他一番,将来还有大用处。 听说他和村里的一些男童都失踪了,萧姵怎么可能不着急。 匆匆看完书信,萧姵道:“茉花村民风向来淳朴,甚至从不与外人结仇……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晴照道:“郡主,盐角儿他们该不会是被拐子给拐了吧?” 映水扯了扯她的衣袖:“之前在府里的时候,陌柳姐姐不是和你分析过了嘛。 若真是遇上了拐子,为何只拐男童不拐女童?” 晴照忙分辨:“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想要领养孩子的人家,谁不是只盯着男童?” “这可不一定!”映水松开她的衣袖:“想要领养孩子的人家,当然都喜欢盯着男童。可女童除了领养之外,还有可能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更有那模样标志的,还会被卖到那种地方,价钱可一点也不比男童低。” 萧姵摆摆手:“你们俩也不用争辩了,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除了茉花村,周边其他的村庄也有许多男童失踪。 若是寻常拐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一次性拐走那么多的男童? 而且书信上说得分明,官府已经立案调查,寻常拐子根本无处遁形。” 晴照和映水一起抿抿嘴。 郡主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光有道理也没什么用,更无法将男童们找回来。 萧姵定了定心神:“你们两个离京多久了?是怎么来的?” 晴照道:“半个月前奴婢们收到了茉花村那边的来信。 因怕耽误了事情,奴婢们就依照郡主从前的吩咐打开了书信。 事情太过紧急,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便打算前来寻您。 可您之前说过,此行不走以前的路线北上,而是要从河东郡那边走。 那条线路奴婢们虽然没有走过,但也知晓比直接北上要远得多。 奴婢们怕耽误事,所以就去了一趟郡公府。” 萧姵想了想才道:“你们是想找桑璞和丰收打听一下我的去向?” 映水道:“是,奴婢们就是这么想的,谁知桑璞他们也不知您和桓二公子的具体行踪,我们俩没办法了,只好按从前的线路来了雁门郡。” 晴照补充道:“桑璞和丰收不放心我们俩,也跟着一起来了。” “桑璞和丰收也来了?”萧姵略有些吃惊。 那两名小厮最听桓郁的话,这次居然也学会先斩后奏了? 映水道:“嘴上说是不放心我们,其实是不放心桓二公子。 不过,有了他们二人的护送,奴婢和晴照的确是省了不少的心。 郡主,依照写信的时间推断,盐角儿他们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您得早些拿主意。” 萧姵吐了一口气,重重往椅背上一靠。 她自小就怕麻烦,可如今这麻烦事纷至沓来,真不知该先忙哪一头了。 梁若儒这边不能放松,盐角儿也绝不能有事…… “郡主?”见她迟迟不开口,映水忍不住唤了一声。 萧姵道:“你们先下去歇着,我今日出营办事,回来之后还没有去祖父那里交差,事情等我回来再商议。” “是。”晴照和映水福了福身,退出了营帐。 萧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正主儿都离开了,桓郁自是不好一个人去看宝马。 他索性去了萧老国公的营帐,把今日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萧老国公夸赞了他一番,又和他谈起了赤都汗的那两匹宝马。 二人正说得投契,萧姵到了。 行过礼后,她在老国公下首落座。 “桓二哥,你回营后直接到这儿来了?” “是啊,我见你有急事,所以就一个人先来向老国公交差。” “那你肯定还没有见过桑璞和丰收吧?” 桓郁惊讶道:“桑璞和丰收也来了雁门郡?是和晴照映水一起来的?” 萧姵遂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萧老国公听说有男童无端失踪,眉头拧了起来。 “小九,照你的话说,那些男童差不多已经失踪了一个月,这事情恐怕有些不好查了。” 萧姵道:“再不好查也得查,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封地,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盐角儿他们遭遇不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官府的捕快们虽然没能把人找回来,但我相信他们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 桓郁道:“小九的意思是你打算亲自跑一趟弋阳郡?” 萧老国公捻着长须道:“雁门郡离弋阳郡这么远,你赶到那边至少需要半个月。 查案这种事情真是不好说,有可能三五日就能寻到踪迹,也有可能半年甚至几年都毫无线索。 小九,你可想清楚了?别忘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你的十五岁生辰……” 他知道小九并不看重及笄礼,但她毕竟是女孩子,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而且萧家的人,尤其是长孙女,她们等小九及笄这一日已经等了十五年,总不能让她们失望。 萧姵咧咧嘴。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及笄礼,那可是在大姐姐面前保证过一定会参加的。 姐夫还特意交待过,必须办得隆重盛大。 若是缺席了,丢脸的就不止大姐姐,还有姐夫。 “祖父,弋阳郡那边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管能不能查出结果,中秋之前我一定回京。” 萧老国公点点头:“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就好,如今你也长大了,再不能如儿时那般任性而为。 只是你一个人去查案,难免有些势单力薄,要不要祖父给你派几个帮手?” 萧姵想了想,笑眯眯地看向桓郁。 “帮手贵精不贵多,虽然祖父手下能人辈出,但他们都是长辈,我这人脾气又不太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桓郁若是再没有表示那就显得太过自大。 况且他才刚收了萧姵的礼物,关键时刻若是不忙帮,那就太不讲义气了。 他笑道:“小九若是不嫌弃,我陪你去一趟弋阳郡。”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京城依旧那般热闹 出行在即,萧老国公仔细叮嘱了几句后,便催促萧姵和桓郁回去做准备。 二人走出大帐,面色都有些凝重。 桓郁道:“小九,你有没有觉得弋阳郡的男童失踪案很不寻常?” 萧姵点点头:“是不寻常,因为时间上太过凑巧。 京城的盗窃案,荣王叔叔封地的假梁若儒案,还有此次的弋阳郡男童失踪案,或许还有其他我们尚且没有得到消息的案子,几乎全都集中在最近的一两个月。 虽然还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但我有一种预感,此次的男童失踪案八成又是那毁容男子做的。 桓二哥头脑冷静武功又好,所以我才想麻烦你随我走这一趟。” 对于她的夸赞,桓郁多少有些汗颜。 小九的性子暴躁不假,但需要冷静的时候她却很少冲动行事,他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但对于此次的男童失踪案,他的看法与她是一致的。 弋阳郡南部与离国接壤,那毁容男子选择在那里行事,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 所以这一趟就算小九不邀请,他也一定要去。 听桓郁说了他的想法,萧姵叹了口气:“可惜普蓝那边还没有什么进展,否则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 桓郁劝道:“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梁若儒说是中原人,却是在流云国出生长大的。 想要他为我们所用,不仅需要多下功夫,还得多些耐心。” 萧姵笑道:“桓二哥说的是,但我还是打算临行前再去瞧瞧普蓝。 如果事情有所进展,我还想亲自与梁若儒谈谈。” 桓郁想了想:“如果你真想与梁若儒谈,派个人来叫我一声。 我对他的情况多少还是有所了解,说不定对你能够有所帮助。” 对此萧姵自是没有意见。 正如普蓝所言,男子的很多想法和女子是不一样的。 即便她自诩对男子的了解多过女子,也很难真正了解梁若儒。 若是有桓二哥在场,事情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把事情商量妥当,两人各自回了住处。 桑璞和丰收此行是擅作主张,一路上都没觉得有什么,真的抵达大营后却有些小忐忑,甚至都没敢喝晴照她们一起去大营门口。 两人安置好住处,老老实实候在营帐里。 桓郁掀开门帘,嘴角弯了弯。 分开近一个月,这俩家伙像是变老实了许多。 “爷——”桑璞和丰收站起身行礼。 “你们俩怎的跑这儿来了?”桓郁净了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桑璞道:“半个月前,晴照和映水来郡公府打听郡主的消息,小的们不知爷和郡主的行踪,所以……” “来都来了,难道爷还能把你们再撵回去?” 桓郁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这些事我已经听郡主说过了,你们都坐下吧。” “是。”桑璞和丰收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桓郁问:“尉迟小叔叔可到京城了?阿际最近的情况如何?” 丰收道:“尉迟将军到京城半个多月了,就是每日早出晚归的忙着跑兵部和军器监,小的们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三爷也忙,别说小的们,就连北墨和东篱都经常见不着他。” “麒麟卫何时变得这么忙了?”桓郁是做了一个月赤麟队长的人,竟不知麒麟卫除了训练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可做。 桑璞道:“您和郡主离京后,陛下派人来查勘麒麟卫的训练情况。 听三公子说陛下对两个队的表现都非常满意,还说麒麟卫不能总是一味闭门训练,便安排了些事情给三公子他们做。” 桓郁问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麒麟卫的大部分队员从前都没有学过武。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他们的体力自是有所提高,拳法也学了一两套,可距离会武还差得很远。 就这样的水准,连寻常府衙里的捕快都及不上,居然也能开始替陛下办差了? 桑璞道:“具体的小的们也说不清楚,反正三爷整日带着墨麒队的那二十个人巡街,看那样子忙得很。” “爷。”丰收往桓郁身边凑了凑:“京里最近可热闹了!” 桓郁挑眉:“京城里哪一日不热闹,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不是的,不是的。”丰收摆摆手:“小的知晓爷不爱凑热闹,可这热闹不是寻常的热闹,爷听一听就知道有多热闹了。” 桓郁险些被他这一连串的“热闹”给闹晕了。 桑璞扯了丰收一把:“你会不会说话啊,扯了一大堆啥都没说清楚!” 丰收挠了挠头:“我这人就是嘴笨,爷还是听桑璞哥说好了。” 桓郁忍俊不禁:“一个月不见,丰收竟变得这般谦逊,爷今日还就想听你说。” 丰收嘿嘿笑了两声,这才道:“爷还记得那位荣王府的世子爷么?”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您和郡主离京几日后,广陵王就把他告到了陛下那里。 后来陛下将广陵王给放了,反倒是把荣王世子训斥了一顿,还说不让他四处乱跑。” 桓郁本来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可听说这件事情竟扯上了广陵王,莫名就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因为与云汐县主婚事不成,广陵王才被陛下软禁在皇宫里。 据说陛下的意思是要等他的胳膊痊愈才放他出宫。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断了的胳膊要想长好,怎么也得三个月。 怎的被荣王世子这么一闹,广陵王这么快就解禁了? “荣王世子对广陵王做了什么?” 丰收遂把自己听说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听不得别人说她老。那广陵王却当着荣王世子的面嚼舌根,说太后娘娘上了年纪。 没想到荣王世子也是个能搅事儿的,竟去太后娘娘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就让人给广陵王送了些大补之物,然后……” 桓郁总算是明白了。 难怪小九会选择仓皇落逃,半分都不想搭理荣王世子。 那家伙的模样看起来挺单纯,顶多就是有些黏人,没想到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机! 丰收又道:“荣王世子乃是陛下嫡亲的堂弟,虽然陛下嘴上说不让他四处乱跑,却并没有真的将他禁足。”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多力量大 听丰收话里有话,桓郁淡淡一笑。 虽然同是藩王,荣王一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远非广陵王可比。 名义上广陵王是留在宫里治伤,实际上是陛下一方面想惩罚他,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他,所以才将他软禁于宫中。 而荣王世子则不一样,说是不准四处乱跑,目的只是不准他去报复广陵王。 表面上看广陵王是占了上风,毕竟他再在宫里住下去,迟早被太后娘娘的补品给补出问题。 可他一旦离开皇宫,就相当于放弃了陛下对他的庇护。 届时不管是荣王世子还是萧家人,想要收拾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想来丰收所说的热闹,指的就是这件事。 “广陵王是不是被人打了?” 丰收和桑璞都是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年以上的老人儿了,却依旧小小吃了一惊。 “爷,您真的没听人说过这件事?” 桓郁摇摇头:“最近这一个月我忙得很,哪有闲心去关心京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桑璞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广陵王被软禁了一个多月,脑子也比过去灵光了很多。 离开皇宫后,他本打算即刻启程回广陵郡。 没曾想当晚王府里就进了贼,不仅顺走了好些金银,还把广陵王的右腿给打折了。 这么一来,广陵王又回不了广陵郡了。” 桓郁笑道:“那贼人倒也乖觉,王府里值钱的物件儿多了去了,他却只要金银。” 丰收道:“估计是个惯偷,王府中比金银更加值钱的物件儿虽然多,但销赃时难免被人发现踪迹,所以他只要金银。” 桑璞补充道:“广陵王府家大业大,被人盗走一点金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能潜入王府伤了王爷,而且还能全身而退,放眼整个大魏,能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桓郁道:“你们还说漏了一点,那贼人头脑清醒武功高强不假,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身份。 京城的广陵王府规模自是不能与广陵郡的王府相提并论,但也绝非寻常府邸可比。 那贼人若非熟悉王府的地形,如何能够一击得中且全身而退?” 桑璞道:“难怪京里的流言都说,这件事要么就是荣王世子派人做的,要么就是萧家人做的。” 丰收也道:“爷,您觉得呢?” “我觉得有什么用?”桓郁失笑:“我又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况且事关皇室,越发不宜胡乱揣测。” 丰收小声嘀咕道:“最近京里揣测这件事的人多了……我倒是觉得这件事不像是荣王世子做的,不过也不像是萧家人做的。” 桓郁道:“当然不可能是萧家人做的,萧家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是要给广陵王教训,也绝不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好了,这些事情轮不到咱们操心,倒是你们两个,有没有打算好什么时候回京城?” 桑璞和丰收异口同声道:“爷啥时候回,我们就啥时候回。” 桓郁道:“这恐怕不行,因为明日一早我便要与郡主一起出发前往弋阳郡。” “弋阳郡?”俩小厮又是齐声道:“爷去那地方做甚?” “这件事你们不要打听了。既然来了雁门郡也不要闲着,和祖父的人一起去把交接马匹的事情处理一下。 待他们启程之后,你们二人即刻返回京城。” 桑璞看了看丰收,两人都有些不情愿。 “怎么了,听不懂爷的话?”桓郁拧着眉头问。 “不是的……”丰收大着胆子道:“小的们这么些年从未与爷分开过,最近这一个月真是吃不下睡不着,一直在为您担心……”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和我一起去弋阳郡?” 俩小厮一起点头:“请爷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保证不添乱!” “这不是添不添乱的问题,郡主去弋阳郡有要事要办,我不过是去给她做个帮手。” 桑璞道:“那我们就去求郡主,她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丰收也附和道:“就是,我们两个的身手虽然算不上顶好,但跑个腿还是没有问题的。” 桓郁耸耸肩:“随你们吧,现下要紧的是去伙房端饭,你们不饿我可是饿了。” 俩小厮见他没有拒绝,欢欢喜喜地去了伙房。 用过午饭没多久,萧姵来了。 桑璞和丰收喜出望外。 他们正打算去求郡主,她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二人十分热情地招呼萧姵,把想要一同去弋阳郡的打算说了。 “你们想要去弋阳郡?”萧姵有些不情愿。 在她看来这俩小厮的身手太过寻常,比晴照和映水也强不到哪儿去。 若是带上他们,那俩丫鬟保不齐也得吵着去。 虽然他们四人都会骑马,也都能吃苦,可人多事也多,速度必然会大打折扣。 不过,此行是去查案,多几个帮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人多力量大嘛! 桓郁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这才对萧姵道:“小九此时来寻我,是为了梁若儒的事儿?” 萧姵一拍脑门儿:“都怪桑璞和丰收,一进门就和我东扯西拉的,害得我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桑璞和丰收哪里还敢多话,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萧姵对两人笑了笑,继续道:“刚才我正吃饭,看守梁若儒的士兵来报,说他想和我谈谈,还特意说了请你也一起去。” 桓郁笑道:“他倒和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时间紧迫,咱们这就去瞧瞧。” 萧姵对桑璞和丰收道:“看在你们两个一片忠心的份上,本郡主答应带你们一起去。 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坚持不下去想打退堂鼓……” 桑璞和丰收忙行了个大礼:“小的们若是拖了郡主的后退,任由您处置!” 萧姵道:“这话我可让桓二哥好生替你们记着,谁也不准抵赖。” “是。”俩小厮恨不能给她跪下表忠心了。 桓郁抿嘴直乐。 之前小九扮作他的小厮,如今真正的小厮来了,她还能扮作什么? 萧姵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吩咐道:“好了,既然你们俩要一起去,那就赶紧去准备行囊,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章 相信你,不相信魏国皇帝 普蓝的到来后,梁若儒的待遇也随之好了很多。 身上捆绑的麻绳没有了,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 除此之外,营帐中还多了一张书桌,文房四宝一样不缺,甚至还添置了几本游记一类的书籍。 若是忽略帐外那些负责看守的士兵,这里就像一间温馨宁谧的小书房。 萧姵和桓郁走进营帐时,梁若儒正在书桌旁挥毫泼墨。 “公子,郡主和桓二公子来了。”普蓝轻声提醒。 梁若儒放下手中的笔,躬身施了一礼:“梁某见过郡主、桓二公子。” 普蓝福了福身:“二位请坐,奴婢这就去沏茶。” 萧姵和桓郁各自寻了椅子坐下,又道:“普蓝不用忙了,你也一块儿坐下吧。” “是。”普蓝福了福身,挨着梁若儒坐了下来。 自从那日被俘,梁若儒就一直被关押在营帐内。 虽然日日都能听人提起弋阳郡主,却一直没能再与她见面。 此刻看着眼前的男装少女,他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来他被俘已经这么多天了…… 桓郁看了看书桌上的画作,笑道:“梁先生画中描绘的,似乎是天罗山的景致?” 梁若儒收回目光,也看向书桌上的画作:“天罗山位于魏国和流云边界,桓二公子自是非常熟悉。” 萧姵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只见画中的天罗山雄奇险峻,与她从前见过的山川大为不同。 她不禁暗暗感叹,难怪百多年来大魏一直无法给予流云国有力的痛击,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个天然的屏障。 “梁先生这是在思念故土么?”萧姵浅笑着问。 梁若儒道:“也说不上想念,不过是随性所作。承蒙郡主关照,梁某总算是过了几天从前不敢想象的平静日子。” “那……”萧姵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梁先生有没有想过,今后一直都过这样平静的日子?” 梁若儒爽朗地笑道:“郡主其实是想问那毁容男子的身份吧?” 他这般痛快直接,不仅是萧姵和桓郁,就连普蓝都被惊到了。 因为早年间的经历,公子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此次与弋阳郡主搭上关系,其实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但公子刚才的表现,竟是对郡主和桓二公子丝毫不设防,这可能么? 萧姵握了握拳:“梁先生愿意告诉我实情?” “不愿意。”梁若儒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萧姵险些一拳挥过去。 桓郁按住她的手:“梁先生这是不相信我们?” “不……”梁若儒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不相信魏国皇帝。 郡主,你的话普蓝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活了近三十年,我早已经看尽了世态炎凉。 流云国主尚且能将我弃如敝履,更何况是大魏皇帝。 我什么都不说,他或许还会留我一条命;若是什么都交待清楚,他会怎么对待我就不好说了。 我知晓你是一片好心,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若非你的关照,普蓝也不可能寻到此处,更不可能继续照料我的生活。 而且你答允会尽力搭救我的女儿,我也非常感激。 可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不管是因为流云国还是我自己,我都不能把实情全都告诉你。” 萧姵再也忍不住了,挥开桓郁的手,怒道:“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你还让人把我和桓二哥请到这里来做甚?耍人很好玩么!” 桓郁道:“小九莫着急,梁先生说的是不能将实情全都告诉你,而非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的话让萧姵很快冷静下来:“方才是我太过急躁,梁先生千万别见怪。” 梁若儒轻轻撇了桓郁一眼。 近十年来经他手的大魏消息非常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关于桓家的。 这位桓二公子的身世甚至比他还复杂,而且其中还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查实的。 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被那些仇恨给压垮了。 可桓二公子竟出落得这般优秀,尤其是这份沉稳冷静,浑然不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比当年的他强太多了。 若是当年的他也能如此沉稳冷静,他的人生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梁若儒浅笑道:“郡主太客气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 那位毁容男子的事情我虽然不好说得太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当年的事情。” 萧姵挑眉:“先生指的当年是哪一年?” 梁若儒缓缓道:“郡主之所以对整件事如此上心,皆因对你母亲的早逝耿耿于怀。” “梁先生乃是流云国的人,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请?”萧姵显然不太相信。 梁若儒道:“十五年前我尚在年少,手中也没有足够的消息来源,对定国公府当年的事情自是无从得知。 但几个月前在流云皇宫里,那毁容男子曾经对流云国主说过一席话,却与定国公府有关。 我不知晓郡主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知道多少,只是想把自己听说的都告诉你。 是真是假,究竟有用还是没用只能靠你自行分辨。” 萧姵催促道:“先生快说。” “请问郡主,依照大魏的律法,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准许拥有多少护卫?” 萧姵不假思索道:“一百五十人,且他们的俸禄全都由朝廷承担。” 梁若儒点点头:“可我听那毁容男子说,当日永王的追兵不过几十,定国公府的护卫却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 “不可能!”萧姵打断他的话:“定国公府的护卫全都是我祖父从军中精心挑选的。 别说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是以一敌二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梁若儒笑了笑:“毁容男子的人品如何姑且不论,可郡主觉得他有必要为了萧家的事情在流云国主面前撒谎么?” 萧姵咬住下唇,说不出话了。 萧家的事情对他们一家而言是大事,对其他人来说却只是平常小事。 毁容男子在流云国主面前肯定会撒谎,却绝不会是因为萧家。 梁若儒又道:“郡主若是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护卫人数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萧姵的心早已凉透了。 那一日她问过大姐姐,一家人逃难的时候,她们的好父亲在哪儿。 大姐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狼心狗肺,难以启齿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萧姮那一日说过的话,甚至她的神情,萧姵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姐姐冷笑着说,她们的好父亲担心辛素死于乱军之中,便抛下妻子儿女,抛下亲人们,英雄救美去了。 萧姵当时就肯定,事情真相远比大姐姐说的更加残酷,也更加龌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凭萧家那一百五十人的护卫,虽不足以与叛军主力决战,但保护一家人平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即便加上帝后和太子,也不至于对付不了几十名追兵。 可要是一百五十人只剩下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呢? 啼哭的孩童,尖叫的妇人,四处奔逃的下人,遍地的鲜血…… 萧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灼热、疼痛,喘不过气…… 她不要去什么弋阳郡,也不要去管什么男童失踪案。 她要回京,立刻、马上就回京! 那样禽兽不如的父亲她要不起,她绝不容他再活在世上逍遥! 萧姵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抬腿就往外跑。 “小九——”桓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放开!”萧姵瞪着他,眼底一片血红。 “你冷静一点。” 桓郁不清楚她究竟怎么了,更不清楚她想要去做什么。 但他很清楚,今日绝对不能放小九离开,否则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你放不放?” “不放!” 萧姵一掌朝桓郁劈了过去。 桓郁闪身,被迫松开了她的胳膊。 萧姵继续往外跑,桓郁却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梁若儒上前劝道:“郡主莫要着急,凡事皆可从长计较。” 普蓝也道:“郡主,我虽不知您究竟是怎么了,可我还是想劝您一句,千万不要太着急了。 说起来,这话还是您那一日劝我时说过的。 我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您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普蓝么?” 萧姵紧绷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 普蓝将她拉回椅子上坐好,又道:“您可是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出星姑娘的,绝不能食言。” 萧姵深吸一口气:“罢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的确没有必要如此着急。” 说罢又看向梁若儒:“梁先生,你今日的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既然你不相信陛下,我也不能强逼于你。 但我保证一定尽力营救令嫒,只是也请你也不要着急,不管一两年还是三五年,我总要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梁若儒深鞠一躬:“梁某在此谢过郡主。” 萧姵站起身道:“如今梁先生还没有进京,谈论这些事情为时尚早。 我和桓二哥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前往弋阳郡,先生和普蓝很快也要启程去往京城。 你们二位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切等我们回京再说。” 桓郁也道:“梁先生尽可以放心,此次进京我们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们绝不会受苦的。” 梁若儒和普蓝再次表示感谢,又把二人送出营帐才作罢。 闷着头走了几十尺,萧姵顿住脚道:“对不起啊桓二哥,我刚才太冲动了。” 桓郁笑道:“若是梁若儒和普蓝不来劝阻,你是不是真想和我打一架?” “我自小就这个毛病,一生气就想找人打架,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把气出了最重要!” “那你方不方便告诉我,刚才为何生那么大的气?又是想要去哪里?” “唉……”萧姵叹了口气。 成日唉声叹气的,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可这种事让她怎么和桓二哥说? 说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大混蛋,还是说她父亲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虽然这些词用在他身上贴切得很,可桓二哥毕竟是外人,真是难以启齿。 桓郁拍拍她的肩膀:“不想说便不说吧,咱们明日一早就得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你就不想去瞧瞧赤都汗的宝马?” “切——”萧姵一把拍开他的手:“明明是我们的宝马,和赤都汗有什么相干?” 见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活力,桓郁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那就去瞧瞧咱们的宝马!” ※※※※ 因为第二日要早起,萧姵很早就上了床。 晴照和映水白天睡多了,一点困意都没有,索性凑在一起边做针线边聊天。 萧姵翻来覆去睡不着,气鼓鼓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还让不让人睡了?!” 晴照笑道:“奴婢就知道郡主根本睡不着,所以才和映水说话给您解闷儿的。” 萧姵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拥着被子埋怨:“那你们也没说聊点有趣的事情,净在那里说什么扎花绣法的,听得我脑袋都快炸了!” 映水也笑道:“那郡主想听些什么?” “嗯……”萧姵想了想:“就说说那魏鸢,我走了之后他没少闹腾吧?” 映水道:“他倒是想闹腾呢,可荣王不让啊。您离开了没多久,荣王就亲自到咱们府里把他带回宫里去了。” 萧姵好奇道:“魏鸢竟这般乖顺?” “怎么可能!”晴照拨了拨灯芯,把她离京后发生的那些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刚说到广陵王出了宫,萧姵就有些不爽了。 “啥?姐夫竟把魏绰那混蛋放出宫了?” 映水道:“郡主别着急啊,晴照的话还没说完呢。 广陵王的确是出宫了,可当晚王府就进了贼,不仅偷走了许多金银,还把广陵王的右腿给打折了。” “啥?”萧姵彻底懵了。 这种事情怎么听都像是她萧九爷做的。 可她都不在京城,是哪路豪强好汉居然把她的买卖给抢了? “喂,有没有查出是谁做的?” 映水摇摇头:“这种事情上哪儿去查,倒是有人怀疑荣王世子……” 萧姵啧啧道:“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怀疑魏鸢的人肯定没有怀疑萧家的多。” 晴照噗哧笑道:“您又不在京城,谁还会怀疑到咱们国公府头上?难不成怀疑小五爷?” “去你的!”萧姵拾起枕头朝她扔了过去:“凭啥就不能是小五哥?难道你家郡主看起来就那么没有格调?”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过家门而不入 萧姵的准头和速度从来不是问题。 晴照躲闪不及,一张俏脸被砸了个正着。 “郡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放下手中的针线,她抱着枕头走到床边。 把枕头重新安置好,她身子一侧坐了下来。 “广陵王被打断腿的那一日,恰是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府里大公子的生辰,不仅是小五爷,就连小七爷和小八爷都受邀去了苏府。 明眼人都知晓,这事儿肯定和咱们府里没有关系。” “那可不一定。”萧姵调整了一下姿势:“世上身手好的人多得很。姐夫就不止一次指点我,想教训某个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出钱雇人就行。 魏绰那厮做人太失败,保不齐就是哪个看他不顺眼的人雇人打的他。 这样也挺好,他断了腿便无法启程回封地,说不定等咱们从弋阳郡返回京城,还能有机会同他叙叙旧。” 映水打趣道:“若是广陵王知晓郡主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他,肯定顾不上那条断腿,就是爬也要赶紧爬回广陵郡。” “你就是净出馊主意!”晴照也笑道:“弋阳郡和广陵郡相毗邻,郡主明日便要启程,他要是爬回去,不是正好撞到郡主手中了么?” 两人这一番玩笑,倒是让萧姵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离开京城这么久,府里一切都还好吧?” 晴照道:“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就是国公爷听说您擅自离京,把奴婢们找去训斥了几句。” 萧姵讥讽一笑:“辛氏和萧婵最近都在忙什么?” 一个险些害死全家的混账男人,如今装什么慈父? 有那个精力好好管管辛素母女,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拖别人下水。 晴照抿嘴一笑:“您怎的突然想起她们两个了?” “你不是想给我解闷儿么,她们母女两个的事情最适合了。” 映水道:“最近小二夫人和十姑娘一有空就往辛家跑,次数多到连三夫人都起了疑心。 她刻意让众芳姐姐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小二夫人。 郡主且放心,素馨园那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定然瞒不过三夫人。” 萧姵觉得有些无聊,又问了问萧思怡开善堂的事。 “县主那边一切都很顺利,离京之前奴婢还听沉烟说,营缮司周郎中那边已经把图纸弄好,兰福大叔也雇好了人手准备拆房子了。” 萧姵点点头:“万事开头难,一旦开始动手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初见成效。” 映水放下针线,也走了过来。 “郡主,您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就不想问问皇后娘娘的情况?” “不用问也知道,大姐姐一定生气了。” 映水笑道:“这您可是猜错了,皇后娘娘并没有生气,就是有些后悔。 她说五千匹骏马的事情就不该提前让您知晓,弄得你连差事都丢下不管了。” 萧姵嘟了嘟嘴:“我才不是为了五千匹骏马……对了,三姐说我的马用不了多久就能凑齐。 要不你们俩就在雁门郡多待一段日子,到时也能替我看着点。” 俩丫鬟一起摇头。 “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做事您还不放心?有没有我们俩都一个样。” “我和映水也有一年多没有去过茉花村了,挺想那些人的。 况且盐角儿失踪了,我们总要去帮忙找找他的。” “好吧好吧,我真是说不过你们两个。”萧姵往下一滑,重新躺回床上:“既是要一同去弋阳郡,那就赶紧睡觉吧,明早起晚了又耽误事儿。” 晴照和映水笑盈盈地替她放下帐子,吹灭油灯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萧姗夫妇二人就赶到了大营。 把准备好的吃食药品衣物交给晴照和映水,又仔细叮嘱了一番。 “三姐知晓你忙,这次就不留你了,一路上多保重。” “我知道了,三姐和三姐夫也要保重。”萧姵抱了抱萧姗,牵着马出了大营。 因为事情紧急,一行人选择了最近的线路前往弋阳郡。 不到六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京城附近。 萧姵和桓郁武功底子好,除了略有些疲惫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其他四人却有些够呛,尤其是晴照和映水,本来就不大的脸愣是小了一圈,面色也有些憔悴。 萧姵有些不忍,指着京城方向道:“晴照映水,要不你们俩还是回京吧。 前往弋阳郡的路程才刚走了一半,再这么下去你们会生病的。” 晴照和映水自然不肯:“奴婢们能坚持。” 萧姵抚额:“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桓郁劝道:“此间距离京城不过十数里,不如回去休整一晚?” 晴照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只需找个地方稍事休息,很快就能恢复。 若是回了京城,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临行前三姐让人备了一包上好的参片,你们俩若是坚持不住了就取出来用。” “谢郡主。” 知晓能跟着一起去,晴照和映水都露出了笑脸,面色都好了很多。 桓郁无奈道:“既如此,咱们趁天色还早再跑几十里,那里有个驿站,今晚到那里歇息。” 其他五人皆没有异议,一起打马前行。 ※※※※ 弋阳郡位于大魏最南边,是个物阜民丰的好去处。 但此时已是五月初,雨季已经来临,天气又潮又热。 一行人赶到郡府,只觉得浑身上下又黏又腻,寻了个客栈好好洗漱了一番。 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后,萧姵只觉神清气爽。 她吩咐道:“你们几个在客栈好生歇息,我和桓二哥去一趟府衙。” 晴照等人应了一声,目送二人走出了客房。 弋阳郡虽是萧姵的封地,但她却没有管辖官吏和百姓的权力。 只是最近几年她时常到这里来,与此间的官员勉强混了个脸熟。 到得府衙外,立刻就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郡守鲁大人就带着一干官吏和衙役迎了出来。 “下官等参见郡主。” 萧姵摆摆手:“诸位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询。” 鲁大人不敢怠慢,忙将二人请进了府衙。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线索指向弱水城 最近一个多月,鲁大人被男童失踪案弄得焦头烂额。 此时见到萧姵,真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直想吐苦水。 当然,他也只是诉苦而已,并不敢指望萧姵能替他把麻烦给解决了。 毕竟对方只是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就算武功了得,也不代表她就懂得办案。 不过凭借皇帝陛下小姨子的身份,郡主至少能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因为办案不力丢了官职。 鲁大人年过四旬,为官已近二十年,一眼就能看出桓郁的身份必然不同寻常。 只是方才萧姵不主动介绍,他也不敢开口询问。 此时见二人已经落座,厅堂里又没有闲杂人等,鲁大人才大着胆子问:“敢问郡主,这位公子是……” 为了行事方便,萧姵并不打算暴露桓郁的身份。 她浅笑道:“这是我的兄长。” 鲁大人一听就明白。 这位郁公子必然不是萧家子弟,但郡主不愿意透露他的身份,一定有其用意,他的好奇心绝不能太盛。 他抱了抱拳:“公子。” 桓郁还了一礼:“鲁大人客气。” 萧姵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道:“鲁大人,我们今日是为了男童失踪案来的。” 鲁大人忙道:“郡主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关心民生,下官感激不尽。” “男童失踪案已经发生了一个多月,你们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回郡主,线索的确是查到了一些,只是……”鲁大人有些犹豫地看了萧姵一眼。 萧姵蹙眉:“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 “不敢。”鲁大人忙道:“此次失踪案,单是弋阳郡便有一百零六名男童失踪,再加上广陵郡、庐江郡,足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 最近一个多月,下官与其他两郡的官员通力合作,几乎搜遍了三郡的每一寸土地,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半个月前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说清楚些。”萧姵催促。 “是。”鲁大人道:“郡主应该听说过弱水城吧?” 萧姵轻呼道:“你说的是位于大魏、离、锦三国之间的弱水城?” 鲁大人点点头:“正是。” 萧姵与桓郁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如果此案如鲁大人所言,真与那弱水城有关,事情还真就有些麻烦了。 弱水城位于三国交界处,借助复杂多变的地形与水势独立于三国之外。 城主复姓淳于,据说其家族世代都是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一百多年来在三大强国的包围下活得游刃有余。 三国皇帝都有心收服弱水城,却一直寻不到好的办法,只能与之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一代的城主尤其神秘,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露脸,更不与其他几国纠缠。 就因为他活得太低调,很多人几乎都忘了三国之间还有一个弱水城。 萧姵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与男童失踪案扯上关系? 桓郁也有些想不明白。 照他们之前的分析,此次的男童失踪案八成与那毁容男子有关。 可如今证据却指向那弱水城主……莫非毁容男子与那淳于城主有所勾连?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鲁大人见二人不说话,又道:“郡主,这个案子下官等人再三斟酌,决定还是上报朝廷,请陛下定夺。” 萧姵道:“也就是说,陛下已经知晓此事了?” “下官等人是十日前上的折子,估计此时陛下应该知晓此事了。 只是弋阳郡与京城相隔甚远,陛下的旨意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到此处。 好在郡主来了,下官等人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一切都由您来定夺。” 这样的话明显是在吹捧萧姵。 弱水城虽然不是一个国家,但城主的身份却非比寻常。 别说是去查他,就算是拜访他都要按照拜访一国之君的礼节。 萧姵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在没有天庆帝旨意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代表大魏去与弱水城交涉。 桓郁道:“鲁大人,此案关乎数百名男童的性命,绝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你们已经上报朝廷,想来陛下定会格外重视,很快就会派官员前来协助办案。 郡主车马劳顿,还是让她先休息几日再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鲁大人如何还敢有异议。 “郡主和公子身份贵重,在外留宿实在不妥得很。 寒舍虽然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清爽,不如二位就搬到寒舍小住几日,也方便下官时时讨教。” 萧姵笑道:“多谢鲁大人,只是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去办,暂时就不叨扰了。” “这样啊……”鲁大人面带遗憾道:“那下官就让人备好客房,随时恭候郡主和公子。” 萧姵和桓郁道了谢后,告辞离去。 二人回到客栈,晴照等人正准备用午饭。 四人赶紧招呼二人净手入席。 晴照好奇道:“郡主,您和桓二公子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姵把去府衙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四人面面相觑。 弱水城他们当然是听说过的。 虽然那位淳于城主一直都很神秘,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可弱水城中也是有好几十万百姓的,据说他们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比起大魏、离国、锦国的百姓,日子过得好多了。 能让百姓过得这么好的城主,必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竟然会去绑架男童? 桓郁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甚至于很多时候亲眼见到事情都未必是真的。 咱们不妨去一趟弱水城,细细打听一下那位淳于城主的底细。” 桑璞道:“爷的意思是咱们不等陛下的旨意了?” 桓郁笑道:“你当我们是去出使弱水城?这般大摇大摆地去拜见城主,你觉得还能查出什么?” 桑璞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该有个章程,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桓郁看向萧姵:“小九打算怎么做?” 萧姵一心惦记着茉花村,笑道:“咱们还是先去茉花村瞧瞧,鲁大人虽不至于乱说,但我们也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 桓郁道:“小九所言极是,线索还是自己查的更可靠。”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后,一行人便离开了客栈。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茉花村的丁酒窝 茉花村位于弋阳郡西南方,与锦国一江之隔,因盛产茉莉花而得名。 萧姵等人从郡府出发,于第二日的傍晚赶到了茉花村。 此时正值茉莉花初放,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连日赶路的疲累一扫而空。 十几名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村民见到萧姵,忙扔下农具围拢上来。 “郡主,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郡主,我家小宝……呜呜……” “郡主……” “郡主……” 这些村民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提起村中男童失踪一事,几乎个个都红了眼睛。 萧姵心里难受极了。 村民们虽然不是她的亲人,甚至不太懂得尊卑,但每次她到茉花村来,他们都把她当真正亲人一样对待。 “此次我就是为了孩子们失踪一事来的,我一定会尽全力追查,给大家一个交待。” 村民们连连道谢。 “丁里正最近日日都在盼着郡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远道而来一定累了,还是先进村再说。” 萧姵等人抱了抱拳,牵着马随着村民们进了村。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群村民迎了过来。 男子正是茉花村的里正,他躬身施了一礼:“小人见过郡主。” 寒暄过后,萧姵等人随着丁里正去了他家。 茉花村不算富裕人口也不多,丁家已经是村里的富户,宅子也建得非常朴素,家中的摆设也很寻常。 萧姵等人落座后,正同丁里正介绍桓郁,一个身着花布衣裙,梳着双丫髻,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娃哭着跑进了堂屋。 “九爷——”她哒哒地跑到萧姵面前。 萧姵忙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哄道:“酒窝怎么了?” 原来这小女娃是丁里正的小女儿,乳名唤作酒窝。 因为自小就喜欢萧姵,因此她也学着萧姵的模样一直都只爱打扮成个小男娃。 别说萧姵和晴照映水,就连茉花村的村民都好几年没有见过她穿女娃娃的衣裳了。 丁酒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道:“九爷……呜呜……盐角儿哥……哥哥不见了,还有好……好几个村里的弟弟……也都不见了……” 萧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这事儿也不能怪酒窝啊,你放心,我一定把盐角儿他们找回来。” 丁酒窝却哭得更伤心了。 “都是……酒窝……害了……” 余下的话萧姵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只能疑惑地看向丁里正。 丁里正重重叹了口气,吩咐候在一旁的妻子:“把酒窝带下去,哭哭啼啼的还怎么谈正事?” 他的妻子丁于氏试图把女儿从萧姵怀中拉出来,酒窝却死死抓着萧姵的衣摆不松手。 晴照适时递过一个小荷包。 萧姵接过小荷包,笑眯眯道:“酒窝,这里面有你最爱吃的杏脯,等我和你阿爹谈完正事儿再去找你玩好么?” 丁酒窝犹豫了一会儿,依旧不肯把手松开。 萧姵把小荷包塞进她的另一只小手里:“酒窝小脸儿脏兮兮的都不好看了,快随你阿娘去洗把脸。” 丁酒窝一听“不好看了”,终于松开手:“那……酒窝等着你……一起吃杏脯。” 丁于氏福了福身,牵着酒窝走出了堂屋。 母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后,萧姵转头看向丁里正:“酒窝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丁里正道:“想必九爷也觉得奇怪,酒窝这孩子怎的突然不穿男娃娃的衣裳了?” 萧姵奇怪的虽然不是这个,但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次男童失踪案涉及弋阳、广陵、庐江三个郡,失踪的男娃超过五百人。 单是咱茉花村这样的小村子就有六名男童失踪,除了盐角儿之外,其他人的年纪都在三岁到七岁之间。” 把他们父女二人的话联系在一起,萧姵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些人感兴趣的是三岁到七岁的男童,盐角儿今年已经九岁,按道理失踪的男童中是不应该有他的。 想来是因为酒窝喜欢穿扮成个男娃娃,所以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而盐角儿正是为了救她,所以才…… 果然就听丁里正继续道:“那些人以为酒窝是个男娃,年纪又正好合适,所以就把她给绑了。 盐角儿追了上去,最终酒窝是回来了,他却不知被那些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从那日起,酒窝这孩子就再不肯扮作男娃娃了,总说是自己害了盐角儿……” 桓郁暗道,难怪小九看重盐角儿,这孩子的确是勇敢又仁义,而且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萧姵道:“丁里正,我听郡守鲁大人说,这事儿似乎与弱水城有关。不知你们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丁里正道:“酒窝倒是看见了那些绑匪的样貌,可惜她年纪太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我听赵家村的一个货郎说,最近几个月弱水城那边的确似有些异常,似乎就是在找男童。 郡守大人他们八成也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料定这件事与弱水城有关。” 萧姵蹙着眉头,久久不语。 弱水城几个月一来一直在找男童,而附近三个郡失踪了五百多男童。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事实上世间巧合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 粗粗听来,弱水城的确让人怀疑,可万一他们也是在找人而非绑人呢? 她看向桓郁:“桓二哥有什么看法?” 桓郁自是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温声道:“不管弱水城是绑了人还是在找人,这件事总是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先去那边瞧瞧再说。” 萧姵点点头:“那咱们在丁大叔家借宿一晚,好生商议一下该如何行事。” 桓郁又对丁里正道:“方才里正所言的赵家村的货郎,此时在何处?” 丁里正道:“他的生意就是走街串巷,附近的村镇都常去,公子是想找他问话?” 桓郁道:“你能寻到他?” 丁里正道:“郡主和公子只管好生歇息,我待会儿多派些村民出去找那货郎,最迟明日中午前一定会有消息。” 萧姵抱了抱拳:“有劳丁大叔。”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媳妇儿不要,管家可以 丁里正在这一带颇有些声望,果然在第二日中午前把那名叫做赵勤的货郎寻了来。 赵勤年纪不大,但他家三代都是做货郎的,足迹不仅遍布附近几个郡,甚至包括弱水城和锦国。 当然,那是锦国未曾发生内乱以前,以如今锦国的局势,其他国家的人想要踏足并不容易。 据赵勤说,他每隔三个月会去一趟弱水城,去给那边的一个货郎送货。 相比于锦国和离国,弱水城的管理更为严格,外面的人想要入城并不容易。 赵勤是小本经营,况且也没有什么非要进城的大事,因此每次他都是与那货郎在城外交易,并没有真的进过弱水城。 只不过做生意的时间长了,他与那位货郎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因此才打听到了弱水城在找男童的事。 萧姵并不想为难赵勤,让晴照赏了他二两银子便让他走了。 丰收看了看萧姵,欲言又止。 萧姵好笑道“桓二哥,你们家丰收这是怎么了,难道怕我吃了他不成?” 桓郁瞪了丰收一眼“这么多年爷怎的没发现,你竟是个脸皮薄的人?” 丰收嘿嘿笑道“小的是想问郡主,既然那赵勤与弱水郡的货郎那么熟,咱们不妨就让他帮个忙。 商人重利,只要咱们肯出银子,那弱水城的货郎肯定愿意冒险。” 萧姵笑道“没看出来丰收还是个聪明人,晴照映水,你们两个觉得怎么样?” 晴照道“奴婢的想法和丰收的差不多。那弱水城不是管得严么,咱们若不想点办法,如何能混得进去?” 映水却道“奴婢觉得不妥。咱们同赵勤本就不熟,与那弱水城的货郎就更加不熟。 虽说商人重利,但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安财如命。 那弱水城的货郎究竟是什么人,咱们毫无把握,万一上他使诈将咱们诓进弱水城,那事情岂不是变得更加复杂了么?” 桑璞拐了丰收一下“就你爱逞能!” 桓郁笑了笑“货郎那边行不通,咱们却不能不有所准备。小九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萧姵道“我昨晚同酒窝她娘打听过了一些弱水城的风俗。 据说他们那里与大魏差不多,每年除了春节和中秋,最热闹的便是端午。 从茉花村到弱水城,若是骑快马的话大约只需要两日,咱们如果今日就出发,应该能在五月初五之前赶到。” 桓郁点点头“那赶到之后呢?” 萧姵咂了咂嘴“桓二哥啥时候也学会刨根问底儿了?虽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但世间万物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觉得随机应变更重要。” “说得好!”桓郁赞道“既是陌生环境,咱们早些到达便可多些应变的机会。 现在就去收拾行李,一刻钟后便出发。” ※※※※ 与丁里正一家辞行后,六人催马扬鞭,第二日下午便赶到了距离弱水城最近的一个小镇, 明日便是端午,小镇中处处插菖蒲悬艾草,连客栈里都为客人们提供各种口味的粽子。 此次前来弱水城,六人的装扮与之前又有所不同。 桓郁主仆三人变化不大,一个扮作斯文俊秀的贵公子,其他两人依旧是小厮。 本来照晴照和映水的意思,贵公子携夫人出游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也不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萧姵一听让自己扮作桓郁的夫人,立刻一口回绝。 搞什么鬼,她萧九爷活了十五岁,一共也没有穿过几次女装。 而且妇人和少女的装扮是有很大区别的,单是发髻就要繁琐很多。 她连少女发髻都嫌烦,更别提那种绕来绕去的妇人发髻。 更何况她一直当桓二哥是兄长。 给他做媳妇儿?还是算了吧! 晴照和映水摊了摊手“那您想扮什么?” 萧姵想了想“要不我也扮个斯文的贵公子,同窗好友一起出门游历也很正常嘛!” “斯文贵公子”几个字一出,不仅是晴照和映水,就连桑璞和丰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哎——”萧姵不乐意了“我说你们几个有什么好笑的,就算爷的性格有些粗鲁,相貌还是不错的吧。 不信你们走出去瞧瞧,那些个所谓的贵公子,有几个有爷生得俊俏?” 桓郁忍俊不禁“小九的相貌十分出众,他们几个就是担心你太惹眼了,所以才……” “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我才不要装你的媳妇儿,也不要装什么斯文贵公子,更不要当什么小厮,我要当管家!” 桑璞笑道“郡主,世上哪儿有你这样年轻的管家?” “这我管不着!”萧姵撇撇嘴“晴照映,给爷把小辫儿给拆了,另外梳个严肃规矩些的发髻。 映水替我去街对面的成衣铺弄身管家们常穿的那种绸布衣裳,颜色鲜亮些,别弄那些看起来老气横秋的。” “是。”映水憋着笑,躬身退出了客房。 晴照手脚麻利地将小辫儿拆了,给萧姵梳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发髻。 她端详着镜中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个俊俏之极的少年郎,与管家这个身份根本扯不上关系。 “郡主,要不奴婢给您弄两撇假胡子?” 萧姵白了她一眼“又出馊主意!我的模样一看就只有十五六岁,你以为弄两撇假胡子就可以冒充别人的爹了?” 晴照讪笑“是奴婢考虑不周。” 萧姵偏过头看着桓郁“桓二哥,咱俩离京那一日你说过,装扮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身份,应该尽量做到不惹眼。 要不你替我稍微改一改眉眼,就弄成你那日的风格,把我扮成走进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模样?” 桓郁打趣道“原来在小九看来,我那一日的模样竟如此普通?” “哪有……”萧姵想了想,咯咯笑了起来“你的那种模样可不普通,否则河东郡那位国舅爷怎会一眼就相中你做他的妹婿?” 桓郁无奈地走到一旁将自己的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晴照和桑璞丰收则大为好奇,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萧姵河东郡的事。 萧姵口才极好,如同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地把施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一样的弱水城 面对同一件事情,男子和女子关注的地方往往会不一样。 桑璞和丰收一个劲儿追问施家的下场,弄得一心惦记施家二姑娘的晴照几乎插不上话。 她把丰收挤到一边:“郡主,那施家二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丰收撇着嘴道:“你居然对那女人感兴趣?喜欢我们爷的姑娘多了去了,你关心得过来么?” 晴照笑着看向走到近前的桓郁:“那你倒是说说看,多了去了究竟指的是多少?” 丰收哪里还敢多话,躬身接过桓郁手里的小匣子:“爷,小的帮您。” 晴照偷偷做了个鬼脸,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既然提起施家,萧姵也顾不上说笑了。 她对桓郁道:“桓二哥,说起来咱们离开河东郡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那白郡守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桓郁轻轻打开小匣子,取出了一些装扮用的物件儿,吩咐道:“抬起头闭上眼睛。” 萧姵依言扬起脸,把眼睛闭上。 桓郁一边替她装扮一边道:“离开河东郡后咱们可说是忙得连轴转,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把那些人都给忘了。” “只是一时间没顾上理会,你有他们的消息么?” “咱俩刚到雁门郡,也就是随老国公去三姐府上那一晚,我就收到了阿良哥送来的信。 那位罗先生准备与施公子交易的那批货全数被查没,流云商贾也抓到了十几名。 但那施公子狡猾得很,那一日他并没有亲自去接那批货,所以白郡守没能拿到他的现行。” “真是高看那白郡守了,现成的功劳都把握不住,难怪这么多年都升不了官!” 萧姵念了白郡守几句,又道:“别告诉我他连严刑拷打都不会。流云人也是血肉之躯,总不能个个都像梁若儒那般硬气。” 桓郁道:“你放心吧,虽然我还没有收到切实的消息,但施家这次肯定是完了。 那一日白郡守问过我该如何处理流云细作,我说让他把那些人关押在府衙大牢。 但白郡守立功心切,绝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一旦他从流云商贾嘴里问出实情,定会迫不及待给陛下上奏折。 说不定等咱们回到京城,施家的案子已经审结了。” 萧姵抿抿嘴:“但愿如此吧,那施家的国舅爷我可是再也不想见了。” “可以了,睁开眼睛瞧瞧。”桓郁把工具和颜料放回小匣子里。 萧姵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偏过头朝镜子里望去。 只见她的眉型和眼型都有了不小的改变,整张脸的轮廓似乎也比从前硬朗了几分。 虽然还是少年郎,样貌却比之前朴实憨厚,感觉自然也就沉稳得多。 这个样子的她若是走进人群中,真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萧姵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桓郁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赞道:“桓二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桑璞和丰收不觉有他,晴照却是惊呆了。 方才她分明一直盯着桓二公子的动作,并没有觉得他做的事情有什么特别,可这效果…… 虽然勉强还是能认出眼前的人是郡主,但别忘了她是和郡主一起长大的。 若是换作陌生人,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晴照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映水捧着一件衣裳推门而入。 待看清萧姵的样貌,她手一抖衣裳直接滑落到地上。 “郡主?”她赶紧拾起衣裳小跑过来。 萧姵有些嫌弃地接过衣裳。 “映水,我瞧着对面那卖成衣的铺子铺面不小,想来应该有不少的好衣裳,你怎的独独挑了这个颜色?” 映水看着那鹦哥儿绿的绸布袍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郡……郡主,是您交待要颜色鲜亮一点,奴婢挑选了好一阵,在众多颜色鲜亮的衣裳中,就这件勉强算是看得过眼……” 萧姵将那袍子抖开:“算了,反正以爷如今的样貌,穿什么都一个样。” 晴照忍着笑问道:“映水,这身衣裳也算将就,可你怎的去了这么半天?连郡主说的故事都错过了。” “郡主说故事了?”映水惋惜道:“我就说郡主最疼你了,连说故事都挑我不在的时候。” 晴照拧了她一下:“问你正事儿呢!” 见五个人都看着自己,映水忙正色道:“那成衣铺的老板娘是个爱说话的,我趁机向她打听了一下弱水城的事情。” “快说来听听。”萧姵催促道。 “之前那跑堂的小二哥说过,弱水城的端午节非常热闹。 奴婢就问那老板娘,弱水城的端午节是不是也要吃粽子喝雄黄酒,赛龙舟什么的。 她说从前弱水城的端午节比咱们中原更热闹,可今年听说城里出了点事儿,不知道那些活动会不会取消。 奴婢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却说不太清楚。 奴婢有些失望,挑了衣裳正打算走,就听见那老板娘和一个妇人谈论弱水城的女子,就故意拖延了片刻。” 萧姵疑惑道:“不是男童么,怎的又扯到女子身上了?” 映水道:“那妇人挑了一身挺漂亮的衣裙,老板娘就夸她眼光好,穿了之后她的夫君一定会喜欢。 那妇人却有些不以为然,说大魏的女子虽不似离、锦两国的女子活得那般憋屈,比起弱水城的女子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奴婢觉得好奇,便寻了个借口留下继续听。 原来弱水城的女子和男子一般,也是可以做官的。 尤其是现任城主的第一位夫人在世的时候,女子在家中的地位几乎和男子平等。 男方不准纳妾,女方若是对婆家或者夫婿不满,可以随时提出和离。 而且和离之后女方不仅能把嫁妆带走,男方还必须给予一定的补偿。” 桑璞忍不住插了一嘴:“弱水城还真是个特别的地方,只是……这样的规矩对男方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晴照和映水一起瞪着他。 桑璞忙解释道:“你们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我的意思是,假若是女方犯了错,比如说她看上了别的男子,嫌弃自家夫婿,总不能男方还得给他补偿吧?” 映水道:“分明是你着急,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听那妇人说,若是女方犯了错,和离之后一样要给男方一定的补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九也想做城主? 映水的话让整间客房变得落针可闻。 在大魏的女子中,萧姵可以说是活得最自在的。 想学什么就可以学什么,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甚至于不爱穿女装,不爱梳女子发髻,与人喝酒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有婚事自主的圣旨护身,就连皇室的公主都对她艳羡不已。 可与弱水城的女子相比,她的这些自在就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她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身后的家族。 若是没有定国公府,没有萧皇后,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武之地,更不可能有如此张扬的行为。 可即便是如今的她,想要入朝为官也基本不可能。 就连想要为大魏守土固疆都得打着探望祖父的名义,躲在他老人家的羽翼之下小打小闹。 将来她若是成了婚,也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夫婿不可以纳妾。 万一真的过不下去,为了萧家和大姐姐的名声着想,和离也不一定就那么顺利。 想要与混账夫婿彻底分开,除非动刀子。 可那样做等于把自己也搭进去,根本不值得。 桓郁主仆三人都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尚未成婚的少年郎,同几个尚未成婚的女孩子谈论和离分财产什么的,真是…… “小九,咱们既是要装作贵公子出游,骑马恐怕就不太合适了。 你们几个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带着桑璞和丰收出去找一辆合适的马车,再置办一些必要的东西。” 萧姵点点头:“那你们早些回来。” ※※※※ 第二日,众人天不亮就起床了。 小镇距离弱水城尚有二三十里,今日又不能骑快马,因此必须尽早出发。 桓郁精心装扮了一番,竟比初次面圣时还要出众。 桑璞和丰收样貌本就清秀端正,刻意捯饬之后越发不俗。 晴照和映水虽然还是丫鬟,但如今她们却成了桓郁的丫鬟。 为了配合桓郁清贵公子的身份,两人也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打扮。 晴照身着水红衣裙,活泼明艳光彩照人。 映水身着浅碧衣裙,气质文雅秀美绝伦。 如此一来,一身鹦哥绿衣袍,样貌平平无奇的萧姵就更不显眼了。 不仅不像个管家,倒像是个马夫。 萧姵索性换了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一把夺过丰收手中的马鞭。 “你们两个骑马跟在后面,我来赶马车。” 俩小厮不敢有意见,各自上了马。 桓郁和晴照映水登上马车,萧姵一甩马鞭,马车朝小镇西南方向驶去。 离开小镇后大约半个时辰,路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约是马车太过奢华,沿途一直有人围观注目,车速越来越慢。 萧姵是个急性子,只觉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回过头朝车厢里抱怨:“公子今日可是失算了,若是依我的意思骑马,咱们现在恐怕已经在弱水城外赏风景了。” 桓郁摇着手中的折扇,淡笑道:“小九此言差矣,晴照映水今日打扮得这般精致,如何骑得了马?” 萧姵吐了吐舌头,若非知道这厮根本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她险些就信了他的话了。 不过…… 她想了想又笑了。 若桓郁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她才不放心把两个小美人借给他做丫鬟呢! 一路走走停停,临近午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弱水城外。 从前萧姵一直不明白,小小的弱水城是如何独立于三大强国之外,屹立百年不倒的。 即便传说中的几代城主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想要抵御三国的百万雄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此时弱水城就在眼前,这一切总算是有了答案。 地势三面环水一面背山,城墙修建得极为坚固,想要攻下整座城池,必然要耗费至少十倍的兵力。 见她沉默不语,桓郁轻声问道:“小九,你看这弱水城如何?” 萧姵道:“淳于城主果然名不虚传,弱水城易守难攻,难怪百多年来被三大强国包围却依旧逍遥自在。” 桓郁道:“弱水城地处要冲,与三国的利益息息相关。 三国的皇帝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却又忌惮其他两国,因此百多年来都未曾真正派兵攻打。 当然,历代城主也并非泛泛之辈。 要保证弱水城的安全,首先就得拥有一支强悍的军队。 毕竟弱水城的人口只有几十万,撇开老弱病残,正当壮年的人顶多十万。 若是全都参军,田地谁来耕耘,货物谁来贩卖? 所以我初步预估,城中的精兵不会超过五万。” “那可不见得。”萧姵偏过头笑看着他:“公子可别忘了,弱水城的女子是可以入朝为官的。 既可以为官,那就可以从军,所以我觉得城中的精兵应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 桓郁笑道:“是我失算了!弱水城的女子如果个个都如小九这般厉害,其他国家如何敢来侵犯?” 萧姵转过头再次看向远处的城池:“公子该说其次了。” 桓郁笑意更盛:“其次嘛,我认为淳于城主未必如传说中那般样样精通,但他非常懂得利害关系,而且很会赚钱。 小小的弱水城,地势又不甚平坦,粮食产量定然不会太高。 要想让城中几十万百姓吃饱穿暖,他必然要与其他国家做生意。” “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可你也说了,这弱水城地势不甚平坦,物产肯定不会太丰富,城主拿什么东西去和三国的商人交易?” 桓郁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况且对这里的情况也不熟悉,还是等混进去再说。” 萧姵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挺佩服这位淳于城主的。 我姐夫说过,大国不好治理,但富了也就强了。 小国看似容易治理,但再富也谈不上强。 淳于城主能得到城中百姓的交口称赞,而且让三大强国拿他毫无办法,实在是令人钦佩。” 桓郁笑道:“若是小九寻个这样的地方也做个城主,不见得比他差。” 萧姵忙摇头:“我这人最怕麻烦,这种差事我可做不来。 我就想带兵打仗,像这种操心几十万人吃喝拉撒,还得顾全他们的生死安危,还得与那么多的大人物斗智斗勇,那还不要了我的命!” fpzw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臭味相投好办事 萧姵和桓郁还没有说几句话,河岸边已经变得非常热闹。 少年男女们成群结队,虽不见得个个衣着华丽,却也尽其所能打扮得齐齐整整。 小贩们沿着河岸支起了一个个小摊儿,各种各样的小吃食琳琅满目。 萧姵四处看了看,小声道:“桓二哥,这么多的人前来此处凑热闹,看来并没有人知晓弱水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成衣铺老板娘的话并没有说死,但我瞧着弱水城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正说话间,就见桑璞扒开人群朝他们这边小跑而来。 “公子,郡……阿南。”桑璞顿住脚,讪笑着看向萧姵。 郡主一会儿一个主意,他险些忘了她如今不是郡主也不是管家,而是小马夫阿南了。 桓郁道:“丰收他们几个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丰收去找船,我和晴照映水负责打探消息。”桑璞指了指东边:“她们俩去了那边,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那你都打听到些什么了?”萧姵问道。 “听人说,从前弱水城并不似如今这般封闭,每逢端午都会派人与大魏、离国、锦国的百姓赛龙舟,城主和城主夫人还参与过好几次。 可自打十几年前城主夫人没了,淳于城主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龙舟赛虽然依旧年年都办,却也没有了从前的热闹,时间一长连离、锦两国都百姓也渐渐不爱来参加了。” 萧姵道:“既如此,咱们大魏的这些百姓为何还这般积极? 而且我在这里看了好一阵,连龙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半个,真是太奇怪了!” “晴照和映水回来了。”桓郁指着远处道。 为了不把发髻和衣裙弄乱,晴照和映水不好像平日那般风风火火的,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工夫才走到几人面前。 “你们俩磨蹭了这么半天,可有打听到些什么?” 晴照道:“据可靠消息,今年的龙舟赛取消了。” 萧姵有些泄气:“那咱们岂不是白白准备了半天?早知道就不听那客栈掌柜的话了。” 那时还不如依丰收的建议,利用小货郎赵勤的关系结识那名弱水城的货郎,多许些银子给他,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混进弱水城。 如今龙舟赛取消了,弱水城又守得跟个铁桶似的,除非他们几个长了翅膀飞进去,否则一辈子都是在外面看看的份儿。 映水笑道:“阿南别灰心,我们去了这么半天,肯定不止打听到这么点消息啊。” 听她一口一个阿南喊得顺溜,晴照和桑璞也有些想笑。 萧姵瞪了几人一眼:“还不赶紧说!” 晴照道:“听人说从前弱水城的城主可大方了,每次赛龙舟给的彩头都是上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龙舟赛结束后,弱水城的贵妇们还会散发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萧姵和桓郁对视一眼,淳于城主果然善于收买人心。 每年拿出不多的银子,却能在百姓们中间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难怪三国的皇帝都不敢轻易对弱水城下手,这也是原因之一。 映水补充道:“弱水城的贵妇们雅致得很,她们将礼物都放在河灯里,顺着河水从弱水城中漂流出来,谁捞到了就算谁的。 虽然大部分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小礼物,但也有放着金叶子的,甚至还有珍珠宝石什么的。” 桑璞忍不住插嘴:“她们今年还放灯么?” 桓郁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财迷了!一片金叶子,一颗珍珠宝石就把你迷成这副样子?” 萧姵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龙舟赛取消了,那些贵妇们八成也不会再放灯,这些人怎的还这般积极?” 映水道:“我们还听人说,十几年前淳于城主的元配夫人便是端午节那一日没了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从那以后便秘再也没有出席过龙舟赛。 不过他一直记得夫人临终前的嘱咐,每年端午这一日都会派人给附近的百姓们散药。” 萧姵叹道:“这位城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想来他的夫人定是生病没了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桓郁也道:“端午阳气最重,不仅农田里的作物生长旺盛,蛇鼠虫蚁也特别多,正是百毒滋生的时候,淳于城主此举实是大善。 只是传言中他精通医卜星象,却无法挽回妻子的性命,其间的悲痛与无奈绝非旁人能够体会。” 萧姵又道:“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淳于城主是怎么散药的?” 晴照道:“打听了的,说这事儿都是由一位公子负责的,只是每次散药的方式都不一样。” 萧姵挑眉:“果然有这么个人……那客栈掌柜的果然没有撒谎。” 晴照眨了眨眼睛:“客栈掌柜都说什么了?” 萧姵笑道:“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夸咱们公子文雅贵气。” 其实那客栈掌柜和成衣铺的老板娘也差不多,也是个爱说话的主。 她之所以让桓郁做这样的装扮,就是因为挺了掌柜的话。 正所谓臭味相投好办事。 客栈掌柜在小镇生活了一辈子,弱水城的公子每年总能见到那么几位。 文雅贵气的弱水城贵公子,自然也喜欢结交文雅贵气的公子。 桓二哥若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甚至好感,他们想要混进弱水城就会容易很多。 不多时丰收也回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船夫。 “公子。”那船夫样貌憨厚老实,冲桓郁行了个礼。 桓郁道:“你的船呢?” 船夫指了指不远处河面上的一条中等大小的客船:“公子,那便是小人的船。您别看船不算大,但载十几人完全没有问题。” “走吧,咱们先上船。”桓郁把手中的折扇合起来,迈步朝客船走去。 一行人走到河边,船娘也正好将船停靠在岸边。 船夫忙道:“芸娘,快来见过公子。” 那船娘放下船桨,跳下船行了个礼:“见过公子。” 船夫道:“公子,这是小人的浑家,名唤芸娘。” 桓郁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咱们都上船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国舅爷再现 此时已是正午,河面上开始起风。 风儿带来阵阵清凉,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桓郁立在船头,衣袂翩翩发丝飞舞,直如谪仙临凡一般引人瞩目。 晴照和映水一人跪坐煮茶,一人捧着玉箫候在一旁。 桑璞和丰收坐在船舱里,用之前买的小吃食打发时间。 萧姵则盘腿坐在船尾,和芸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船夫经营这条客船已经二十年,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 今日这六位客人,公子俊美贵气,丫鬟娇俏可人,两名小厮行止有度,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户人家。 唯有这小少年不太一样。 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像,一看就是平民百姓人家胡乱摔打着长大的孩子。 说他长得好看吧,那眉眼分明平平无奇。 说他长得难看吧,瞧着似乎又挺顺眼,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瞅着怪机灵的。 船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对这名少年挺感兴趣。 他也盘腿坐了下来,打开火折子点燃烟斗叭叭抽了几口。 浓烈的烟味顺着风吹到了萧姵那边,呛得她直咳嗽。 芸娘一边摇撸一边嗔怪道:“孩子他爹,呛着人家小哥儿了!” 船夫哈哈笑道:“我这人一闲下来就想抽两口,对不住小哥儿了。” 萧姵也笑道:“没事儿的,大叔尽管抽便是,我一会儿也就习惯了。” 船夫越发开心,顿觉与对方的关系近了几分。 “我听小哥儿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大叔好耳力,我们是京城人,此次随着公子前来弋阳郡探亲的。” “今日是端午,你们这是来看赛龙舟的?” “是啊,只可惜今年的龙舟赛取消了,所以只能雇大叔的船赏一赏风景。” 她想了想又问:“大叔是大魏人,还是弱水城的人?” 船夫又叭叭抽了几口烟:“自然是大魏人,不过做我们这样营生的人,哪里的人都接触,弱水城的人也认识不少。” 萧姵故作惊讶:“我看这弱水城城门紧闭,还以为他们从不和其他人来往。原来他们也会出来游玩吗?” 船老大笑道:“真是个傻小子!弱水城的人也是人,怎么可能永远不与外人来往。 这么对你说吧,弱水城虽然像是个小国家,但他们自己也好,魏、离、锦三国也罢,都只把这里当一座城,而非一个国。 正因为如此,弱水城的人进出其他三国,从来不用什么通关文牒,三国的皇帝官员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来都不计较。” “还有这等好事……那他们做生意倒是方便了。” “那是,你别看如今弱水城像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从前可不这样,热闹着呢。 似我们家这样的船,一年下来总能挣个百八十两银子。 哪里像现在,一年到头连一家人都肚皮都喂不饱。” 萧姵道:“大叔,您知道今年的龙舟赛为何取消了么?” 船老大磕了磕烟灰:“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最近倒是时常见弱水城中有人进出,像是在找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往萧姵那边凑了凑:“不知小哥儿可曾听说,最近弋阳、广陵、庐江三郡失踪了好些个男娃娃,有好些人背地里都怀疑,这事儿八成同弱水城有关。” 萧姵摇摇头:“这我倒是没有听过,不过听大叔这么一说,取消龙舟赛的确像是与这件事有关。” 两人正说话,船头那边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 萧姵抬眼望去,果然是桓郁在吹箫。 她暗暗吐了吐舌头。 昨日她见桓郁去买了一支玉箫,还以为他是想装个样子。 没想到人家是真会吹,而且还吹得这么好。 想想自己离京那一日在他面前吹笛子,萧姵真是有些汗颜。 班门弄斧,丢人现眼,那日自己一定是吃大馒头把自己给吃膨胀了! 船夫听了一阵,继续叭叭抽烟。 芸娘笑道:“小哥儿,你们公子人长得俊,曲子也吹得好听,倒是和那栗公子有几分相似。” 船夫道:“你少胡乱吹嘘,那栗公子长得虽也不错,但和这位公子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栗公子是什么人?”萧姵好奇道。 芸娘瞪了船夫一眼:“我还以为你除了吃饭睡觉挣钱抽烟啥都不在意,原来你还分得清公子们的长相有什么不同啊?” “这老娘儿们!”船老大不搭理芸娘,只对萧姵道:“栗公子是弱水城主的小舅子,这几年端午节散药的事情就是由他负责的。 若是凑巧的话,今日你们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萧姵都想骂娘了。 自己这一趟出行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怎的到哪儿都能遇见国舅爷。 她抿抿嘴道:“大叔,这位栗公子是淳于城主元配夫人的弟弟?” “哪里……”船夫又磕了磕烟灰:“城主与先夫人成婚多年,膝下只得一女。 先夫人故去后差不多十年,他才又续娶了一位夫人。 这位继夫人便是栗公子的姐姐,嫁与城主不到一年便产下一子,如今只得四岁。” 四岁的男童? 萧姵眯了眯眼睛。 这件事情似乎有点眉目了。 三郡共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而且年纪均在三岁到七岁之间。 而淳于城主家的小公子今年四岁,恰在这个范围之内。 莫非他也失踪了,所以城主才派人四处寻找男童? 唯一的儿子失踪,城主定然十分焦急,但为了儿子的安全,他又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只能派人暗中查访。 而鲁大人他们正好也在追查男童失踪案,两下里说不定就发生了误会。 看来他们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混进弱水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可若是通过那位国舅爷…… 她正想着,迎面驶来了一条大船。 船夫把烟斗灭了往后腰一插,站起身朝那大船望去。 “小哥儿,你们果然是好福气,这便是栗公子的船,他定是前来散药的。” 萧姵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见那大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朝他们靠拢。 桓郁的箫声已经停下。 他把手里的玉箫递给映水,就见大船上的青衣公子朝他拱了拱手:“仁兄可否过船一叙?” 第一百六十章 一见如故,兄弟相称 萧姵与船夫的声音不大,加之此时客船是逆风而行,因此桓郁并不知晓青衣男子便是淳于城主的小舅子。 但见他年纪约莫二十四五,面如冠玉身材修长,温润的笑容若春风拂面,让人倍增好感。 一股浓郁的药香随风飘至鼻端,桓郁的嘴角弯了弯。 之前在岸边时,晴照说过弱水城散药一事是由一位公子负责的。 看来这青衣男子应该就是那散药的公子了。 两艘船缓缓停下,桓郁拱手还礼:“敢问兄台贵姓,这是要去往何处?” 青衣男子示意下人们搭跳板,这才笑道:“免贵姓栗,乃弱水城人氏。今日乃是端午,奉城主之命前来散药。” 说话间跳板已经搭好,栗公子带着一名随从沿着跳板走到了客船上。 桓郁露出吃惊的表情,忙又施了一礼:“原来兄台便是百姓们争相传颂的那位散药的公子,失敬,失敬!” 栗公子谦逊了一番,又道:“栗某虽是弱水城人氏,但近些年也时常行走于魏、离、锦三国,却也少见公子这般风采卓绝的少年郎,未知公子是……” 桓郁笑道:“在下姓郁,世代居于大魏京城。今次出门游历来到此间,听闻弱水城的端午节分外热闹,因此前来一观。” 听他提起端午节,栗公子眼神暗了暗:“栗某与郁公子一见如故,不若随我去船上畅谈一番?” “这……”桓郁略有些犹豫:“栗公子还有要事在身,郁某恐不便打扰。” 栗公子摆摆手:“散药一事用不了多长时间。我那船舱极为阔朗,郁公子只管在舱中品茶小憩,待栗某办完事咱们再好生游河赏景。” 桓郁想了想:“那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又转身吩咐道:“桑璞丰收,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去把船资结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桑璞自去结账,丰收则把散乱的物件儿收拾妥当。 结过账,萧姵向船夫和芸娘道了别,虽桑璞一起来到船头。 栗公子打量了晴照和映水一番,又看了看桑璞和丰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身伺候的小厮和婢女都这般出众,想来这位郁公子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至于跟在桑璞身后的萧姵,栗公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显然是将这名相貌平平的少年当作了粗使下人。 几人踩着跳板上了大船,萧姵等五人被留在了外舱,桓郁则被栗公子请进了里舱。 里舱不仅宽敞,布置得也是极为精美雅致。 丫鬟们上了热茶和点心,躬身退了出去。 栗公子端起茶,用杯盖刮了刮茶沫子:“郁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弋阳郡?” “是,家父管得严,郁某自幼便闭门读书习武,直到这般年纪才初次出门游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点我比起栗公子就差得太远了。” 栗公子忙道:“郁公子误会了,你毕竟比我小了那么多,家中的长辈管严一些并无坏处。 我只是见你对那些船夫船娘竟没有丝毫防备之心,所以才料定你从前必然是甚少出远门。” “哦?”桓郁拧眉:“我观那船夫样貌十分憨厚,船娘也不像是奸诈狡猾之辈。 莫非他们夫妻二人竟有什么不妥之处?” 栗公子啜了一口茶:“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些个车夫船夫,时常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若是一个不小心,丢了钱财事小,若是伤了性命就太不值当了。” 桓郁浅浅一笑:“郁某四岁习武,虽不敢说武艺超群,对付几个想要谋财害命的小蟊贼应该不成问题。” 自幼习武的人与文弱书生的区别是很大的。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桓郁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瞒自己会武一事。 然而,他的这份坦荡看在栗公子眼中,却生生被理解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他叹了口气:“总之,公子一定要记住在下方才的话,今后对坐这些行当的人多防着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桓郁道:“多谢栗公子提点,郁某今后出门时多长几个心眼。” 栗公子笑道:“咱们二人一见如故,今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栗大哥。”桓郁十分干脆地唤了一声。 “郁贤弟。”栗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 桓郁很清楚,对方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口道:“城主散药于弱水城而言不是件小事,栗大哥能够担此重任,想必你一定深得城主的信任。” 栗公子笑道:“不瞒贤弟,淳于城主乃是为兄的姐夫。” 桓郁的反应和之前的萧姵差不多。 果真是无巧不成书么? 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他和小九总能遇到国舅爷。 这位姓栗的国舅爷,表面看起来倒是比姓施的国舅爷强得多,却不知…… 他忙道:“哎呀,还请大哥恕小弟眼拙,原来你竟是城主的妻弟。” 栗公子把茶盏放下:“贤弟在此小憩一阵,待为兄去给百姓们散药。” 桓郁站起身:“栗大哥请。” 外舱与里舱只隔了一个板壁,而且中间还开了一道门,萧姵几人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萧姵早已经从船夫那里知晓了栗公子的身份,倒也不觉得惊奇。 其他四人则是小小吃了一惊。 他们正愁寻不到机会收买弱水城的人没想到竟一头撞上了淳于城主的小舅子! 正想着,里舱的门被人打开,栗公子面带笑容走了出来。 五人忙站起身来。 栗公子看了看桌案上的茶点,笑道:“几位在此小歇一会儿,待我散了药之后便让人摆饭。” 五人忙道谢。 栗公子点点头走出了船舱。 很快舱外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萧姵等人都十分好奇,凑到窗边看了出去。 只见栗公子已经下了船,一身青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人群实在太过嘈杂,身处船舱中的几人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见大约两刻钟后,就有下人从货舱中搬出几个大箱子,抬下船后送到了栗公子身边。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萧姵等人之所以这般好奇,皆因之前晴照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位栗公子每年散药的方式都不一样。 本以为他今年又会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想到栗公子只是吩咐下人们按次序给每个人都发了药包。 不仅不新鲜,甚至可以说是极度乏味。 几人回到座位上,寻了些不要紧的话题谈论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栗公子带着下人们回到了大船上。 不多时,就有丫鬟将两桌酒席送到了船舱里。 几人都是在高门大户中长大的,别说萧姵,就是桑璞晴照等人也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珍馐佳肴都享用过。 但栗公子的这一桌酒席依旧让他们暗暗感慨。 原来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 弱水城地方虽小,而且还有三大强国对其虎视眈眈,人家的日子过得却真是一点不赖。 这一桌酒席单是食材就价值不菲,京中好些官员家中逢年过节时都未必舍得享用。 再瞧瞧人家栗公子,一顿平平常常的午饭都吃得这般丰盛。 甚至还舍得用来招待刚结识不久,尚且不能算是好友的人的——下人。 萧姵心中暗暗敲起了小鼓。 弱水城主这么有钱,膝下又只有一女一子,对孩子们一定是疼进了骨子里。 若他的儿子真被人绑了,赎金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反正比那北戎的扎不脱王子要值钱多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萧姵等人不好太过放纵,端起碗默默开始吃饭。 里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除却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还另外备了两壶美酒。 栗公子执壶将酒杯斟满,笑道:“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好吃食,唯有这酒倒是还能入口,贤弟将就着喝几杯。” 一模一样的客套话桓郁不知听过多少次,可这样的话从栗公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他并非是在说客套话。 桓郁自问也是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却也不敢这般藐视眼前的佳肴。 这弱水城方圆不过几百里,人口数十万,也未曾听说过城中有什么格外值钱的物产。 就算他们与三大强国皆有生意往来,所赚得的钱也不可能让他们一家独吞。 而且就今日桌上的佳肴,有些食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看来自己之前是低估了弱水城的实力,他们不仅擅长赚钱,还在各国都建立了自己的物资采买渠道。 客套话对方已经说得太多,桓郁不想再多言。 他笑着端起酒杯:“为了咱们二人的缘分,栗大哥请满饮此杯。” 栗公子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五杯后,二人的话匣子又被打开了。 “小弟久闻淳于城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无一不精,敢问大哥,他果真如此厉害么?” “那不过是旁人美言……当然,城主还是非常有本事的,否则他如何保住淳于家先祖留下的这座城池,而且还能让城中几十万百姓安居乐业。 说句不怕得罪贤弟的话,魏国的国力在三国之中是最为强大的,尤其是魏军的战力,在当今天下可说是无人能敌。 可若论起百姓们的生活,哪一国都别想与弱水城相提并论。” 桓郁越发好奇:“大哥此话当真?” 栗公子笑道:“我与贤弟这般投缘,正想邀请你去寒舍住上几日,以便能向贤弟讨教学问。 可又怕贤弟另有要事,不想给为兄这个面子。 既如此,贤弟就莫要推脱了,待会儿就随我去瞧一瞧弱水城。” “这……会不会不方便?” 栗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瞒贤弟,为兄虽然痴长你几岁,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你若是喜欢弱水城的生活,便留在寒舍住个一年半载。 我那姐夫最是好客,尤其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你若是舍得下大魏的富贵荣华,今后便到我弱水城为官也无不可。” 桓郁真是服了。 口才好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可同这位栗公子相比,那些人的嘴巴都显得十分笨拙。 他不过是想稍微打听一下弱水城的事情,这位老兄却已经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给安排好了。 他笑了笑:“栗大哥这般热情,小弟如何敢拒绝。” 栗公子大喜,又执起酒壶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身处外舱的萧姵险些被嘴里菜给噎到了。 桓二哥就这么把他们给忽悠到弱水城去了? 这个栗公子未免也太热情了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用过午饭不久,大船的速度变缓,渐渐停了下来。 “公子,咱们到了。”外间有下人回话。 “贤弟请。”栗公子站起身抬了抬手。 桓郁也道:“栗大哥请。” 二人相视一笑,前后脚走出了里舱。 萧姵等人的午饭早已用完,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见守城的士兵将一座吊桥缓缓放下。 一队甲胄齐全的士兵排成两列,摆出了迎宾的架势 栗公子与桓郁并肩朝城里走去。 萧姵几人在栗家的下人们簇拥下,也一并进了弱水城。 弱水城已经很久没有贵客来访了,士兵们难免多打量了来人几眼。 栗公子今日带来的贵客,模样长得真是好,气质也格外出众。 与他相比,栗公子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两名丫鬟也生得水灵,形容气度也一点不比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差。 还有这两名小厮,若非穿着下人服饰,旁人一准儿把他们当哪家府里的贵公子。 至于萧姵,直接被士兵们当作栗家的下人给忽略了。 进城后,就见四五辆马车早已经候在那里。 栗公子和桓郁上了头一辆马车,萧姵等人则上了第二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栗府门口。 栗公子十分热情地将几人迎进了府中。 然而,刚走到会客厅门口,栗公子的笑脸顿时换作了一张冰山脸。 桑璞等人立刻警觉起来,萧姵却有些想笑。 果真有奸计,这厮翻脸比翻书还快! 桓郁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折扇:“栗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栗公子一挥手,暗处立刻跳出了几十条手持利刃的大汉。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上) 大汉们迅速朝几人围拢过来,几十把利刃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萧姵眯了眯眼睛,对弱水城这个地方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 大魏的冶炼锻造技术在如今的几个强国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但即便是大魏,真正的好兵器数量也并不多,单是各军的统领和将军们就要占去一多半。 这位栗公子在弱水城的身份虽然特殊,但他也只是城主的小舅子,府邸中的普通护卫居然能使用如此优质的兵器? 当然,这些大汉的真实身份未必就是栗府的普通护卫,但他们使用的兵器竟并不比大魏将军们的佩刀差,着实让人垂涎。 栗公子见几人并未惊慌失措,甚至那两名如娇花一般的婢女也只是略有一点紧张,并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恐惧害怕,冰山脸有些破裂的迹象。 他抬手止住大汉们的动作:“郁公子,你真的是姓郁么?” 桓郁依旧摇着折扇:“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姓郁和姓张姓李并没有什么区别。” 栗公子冷笑道:“好一张利口!郁公子一行人今日突然出现在弱水城外,还故意吹箫引起我的注意,究竟是何目的?” 桓郁道:“栗大哥这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今日乃是端午,人人皆可到弱水城外凑热闹,我们为何不能去? 换句话说,弱水城之外的土地河流皆属于大魏。 大魏人在自己的国家赏景吹箫,却被认为是目的不纯,真是让人百口莫辩。 况且,栗大哥是否忘了一件事,方才是你先与小弟打招呼的。 还有之后的兄弟相称和热情款待,皆是你的主意。 若是深究起来,小弟是否也可以问一声,栗大哥究竟是何目的?” 栗公子的面色稍有缓和:“你等真不是魏国的探子?” 桓郁将折扇一合:“大魏与弱水城井水不犯河水,栗大哥何以这般认为?” “既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为何最近魏国的官差频频在弱水城外窥伺?” “虽然小弟并非官府中人,但也听说了最近弋阳、广陵、庐江三郡的男童失踪案。 想来那些官差就是为了调查此案,所以才有那样的行为举止。 以栗大哥的身份,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斤斤计较吧?” “说得好生轻巧!大魏官差如此行为,不就是在怀疑那些男童的失踪与我弱水城有关?” 桓郁无语。 这位栗公子明明是个聪明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却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照他的话说,衙门的捕快们查案,除了真凶之外,别的人连怀疑一下都不可以了? 更何人家寻找失踪男童,他们也在打听男童的事,这样的行为难道不让人起疑么? 他和小九之所以前来弱水城,本来就不认为男童失踪案是弱水城做的,只是想来查一查线索。 可栗公子的反应这般激烈,反倒是让人认定,弱水城与这个案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见他不说话,栗公子拱了拱手:“说句实话,我的确是非常欣赏郁公子的人品气度,也是真心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但弱水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郁公子海涵。” 桓郁还了一礼:“既如此,我等还是早离去为好,以免让栗大哥为难。” “且慢。”栗公子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桓郁眉头微微动了动,用折扇敲了敲手掌心。 栗公子道:“贤弟既然已经到了弱水城,不妨在寒舍休整数日。 弱水城虽只是个小地方,却也颇有些好景致。待为兄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干净,便替诸位做个向导好生游玩一番。” 桓郁嘴角微勾。 这是想要把他们软禁在栗府? 所谓的把手头事务处理干净,意思就是找到淳于城主的儿子。 若是找到了,他们六人的嫌疑自然也就解除了,那么他就陪他们四处游玩,算作是赔罪。 可若是找不到呢? 他们六人是不是就得把性命留在弱水城? 见桓郁又不说话,栗公子略有些尴尬地吩咐一旁的管家:“郁公子乃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带他去客院安歇,定要好生伺候。” 管家应了一声,同大汉们一起将几人“请”到了客院。 栗公子出手虽然阔绰,栗府的规模却并不大。 所谓的客院,不过是一个占地极小的院子。 一明两暗三间屋子,甚至连厢房都没有一间。 几十条大汉往小院里一站,萧姵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局促。 管家见桑璞等人面色不虞,忙解释道:“我家公子尚未娶亲,加之素来崇尚节俭,因此府邸实在是简陋,还请郁公子莫要介意。” 丰收嗤笑道:“管家实在是客气了,我们如今已和阶下囚一般无二。 比起府衙那不见天日的大牢,此处已是好到了极致。” 管家有心发作,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家主子刚才的交待。 他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好生安歇,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即可。”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晴照挡住了他的去路。 管家翻了翻眼皮:“姑娘有何吩咐?” 晴照道:“我们一共六个人,身份尊卑有别,且有男有女。 这里就三间房,而且明间还不能住人,你让我们怎么住?” 管家撇撇嘴,装什么装,两间房怎么就不能住了? 别以为他在弱水城生活了半辈子,就不知道其他国家的风俗。 像她们这样在贵公子们身边伺候的婢女,将来都是要给贵公子们做小妾的。 瞧今日这位郁公子的年纪,这两个娇俏的婢女肯定早就是他的人了。 他们三个住一间,剩下的三个小厮住一间,不是刚刚好? 晴照见管家眼神有些不对,怎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正想发作,映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笑道:“大叔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向来只喜欢独居,所以这两间房真是不够住的。 您看要不给他们三个……” 她指了指萧姵和桑璞丰收:“烦劳大叔给他们三个另外安排个住处。” 管家看了看萧姵等人:“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府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且客院独有这一处。 你们三个若是不嫌弃,就去柴房那边将就一晚。”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中) 听说今晚要去住柴房,桑璞和丰收大为不满。 这管家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栗府的确不大,却也不可能连给人住屋子都寻不出几间。 他们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弱水城的事情,至于被人这般糟践么? 萧姵却抢先道“多谢大叔,小的只要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就够了。” 管家冷哼了一声,吩咐一名大汉“你带这三个小子去柴房,安排几个人好生看着,别让他们四处乱窜。” “是。”那大汉就近挑了三个人,把萧姵等三人带离了客院。 管家再次堆起笑容“公子好生安歇,有事招呼一声即可。” 说罢给大汉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也走出了客院。 管家带着几名下人离开了,大汉们却把客院团团围住,仿佛一只蚊子都不不让飞走。 晴照冲门外啐了一口。 凭桓二公子的本事,再来一倍的人也是白搭,他们能守住的不过是她和映水罢了。 映水又扯了扯她的胳膊“走吧,有话进屋再说。” 两人随在桓郁身后走进了明间。 好在屋子虽然不大,打扫得倒是挺干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气味。 晴照走进暗间瞧了瞧,果然每间只有一张床,而且还不甚宽敞。 若是郡主和桑璞丰收都留下,虽不至于没法儿入睡,舒服就完谈不上了。 可她们两个倒是舒服了,郡主却要去睡柴房,晴照有些接受不了。 她快步走出暗间“映水,你方才干嘛扯我?那个混账管家简直可恶至极!” 映水摊摊手“我也不想扯你,可郡主趁人不备踩了我一脚。 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她的脾气,我能阻止得了么?” 晴照走到桓郁身边“桓二公子,奴婢瞧着那栗公子不是什么善茬儿,万一郡主中了他的圈套该怎么办?” 桓郁笑道“晴照这是不相信你家郡主的本事?” “哪有……” “栗公子的确不是善茬儿,但小九更不是。 更何况小九还有身份加持,弱水城就在弋阳郡旁边,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大魏有一位弋阳郡主。 弱水城再厉害也不敢真的得罪大魏,一旦知晓了小九的身份,绝不敢为难她。” 映水笑道“桓二公子说的是,奴婢们是关心则乱。” 晴照嘟囔道“郡主每次都是这样,一有热闹就把咱们撇下。” 桓郁道“今晚你们两个就好生睡一觉,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那些人重点看守的对象是我,小九他们那边不过四个人。 以她的本事完等同于没有看守,就让她趁机查一查这位栗公子。” 晴照和映水是真想问问桓二公子,难道他也打算安生睡一晚,不打算帮一帮郡主么? 可他毕竟不是萧家的公子,她们如何好意思开口。 “是,奴婢们知道了。”两人福了福身。 ※※※※ 萧姵和桑璞丰收被大汉们带到了柴房。 其中一名大汉指了指堆在一角的几套铺盖“喏,你们自己打个地铺,虽然比不上客房中看,睡起来也是一样舒服。” 萧姵笑道“多谢几位大叔,只是这晚饭……” 大汉笑道“果真是个半大小子,啥时候都不忘了吃。 现在时辰还早呢,待会儿饭点到了自然会有人给你们送饭,保证饿不死你!” “你们两个……”他指了指桑璞和丰收“瞧你们的模样比这小子还大些,却远不如人家懂事。 给大爷听好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守本分。 你们两个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你家大爷认识你,手里的刀子却不识得你们是哪个!” 桑璞和丰收憋着一肚子气,胡乱哼了一声。 大汉见两人不闹了,满意地走出了柴房,顺手将门锁了起来。 桑璞和丰收自然不敢劳动萧姵,两人走过去将铺盖打开。 浓烈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呸呸!”桑璞嫌弃地把铺盖扔回地上“这铺盖是多久没有人用过了,一股霉臭味儿!” 丰收捂着鼻子道“这家人太奇怪了,好好的柴房里竟准备着几套铺盖。 我估摸着八成是那栗公子时常把犯错的下人关进柴房。 这些铺盖就是下人们受罚的时候用的。” 萧姵戏谑道“你们两个应该感到庆幸,若是栗公子时常把人关进柴房,这铺盖就该是汗臭而不是霉臭了。” 桑璞和丰收身子齐齐一抖。 汗臭…… 虽然郡主的话不怎么中听,但霉臭同汗臭相比,的确是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郡主的身份这般尊贵,她难道真的敢用这么臭的铺盖? 其实萧姵压根儿没想过睡觉的问题。 因为她这一路行来,已经把栗府各处的布局基本看清楚,甚至把今晚该如何行动都盘算好了。 地铺弄好后不久,就听见有人开锁的声音。 不一会儿,方才那大汉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他把食盒往萧姵面前一墩“小子,大叔没骗你吧,赶紧吃吧,吃了赶紧睡,只要你们别惹事,我们也少些麻烦。” 萧姵忙道谢“多谢大叔,我们一定不惹事。” 大汉笑呵呵地走出了柴房,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桑璞和丰收。 俩小厮凑到萧姵身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萧姵一番。 萧姵收回伸向食盒的手“你们两个看我干嘛,莫非我脸上有好吃的?” 桑璞讪笑道“小的就是有些好奇,您怎的……到哪儿都这般招人喜欢?” 萧姵笑道“你是想说如今爷的相貌比你们两个差远了,怎的还这般招人喜欢吧?” 桑璞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敢接话。 萧姵白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亏得你们两个在公子身边混了这么多年。 懒得和你们说,吃饭吃饭!” 她把食盒往身边挪了挪,一把掀开了盒盖。 食盒分两层,第一层是一大碗红烧肉,第二层则是四个大馒头。 红烧肉烧得很不赖,若是肚子饿的时候肯定会令人垂涎欲滴。 可三人中午都在大船上吃了栗公子的珍馐佳肴,肚子一点都不饿。 此时看着那肥腻腻的肉,萧姵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她把食盒往一旁推了推“我还不饿,你们两个吃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下) 此次弋阳之行前,桑璞和丰收慑于萧姵的威名,是不太敢与她开玩笑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两人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性。 九爷身份尊贵,身上却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气,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爱在小事上计较。 甚至于很多情况下,他们都觉得九爷的脾性比世上大多数的男子还要爽利。 可直到此时此刻,二人才算是看清楚了一件事,九爷其实也挺刁钻的。 这般肥腻腻的红烧肉,对于尚不觉得饥饿的他们而言,要想吃下去真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不想吃?”萧姵挑眉。 “九爷……”桑璞苦哈哈地看着她:“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容小的们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丰收也道:“就是,小的们待会儿饿了一定吃。” 萧姵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压低声音道:“我可以容你们,外面的人却不会容我们。 他们很快就会来收食盒,若是这些吃食还有剩,说不定又会惹出别的麻烦。 这红烧肉太肥腻,凉了之后更是没法儿吃了,你们两个加把劲儿。” 说罢她用筷子戳起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 桑璞和丰收咧咧嘴。 说得轻巧,您自己咋不加把劲儿? 想归想,二人终究还是不敢与萧姵顶嘴,拿起筷子开始吃肉。 萧姵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待会儿天黑之后,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您这是打算……”桑璞指了指外面。 萧姵点点头:“我去探一探栗公子的底细。” 丰收道:“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九爷的身手并不亚于他们爷,可万一阴沟里翻了船呢,谁能保证她此去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一个不小心出点什么意外,别说是爷,老郡公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萧姵道:“弱水城中有不少鲜为人知的事情,他们越是隐瞒问题就越严重。 我们只有先暗中调查,掌握部分线索之后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他们若是以大魏使臣的身份求见,淳于城主未必会以实言相告。 即便他愿意开口,他们也无法辨别他话中的真伪。 就如同不久前对付梁若儒一样,必须先寻到淳于城主的软肋,到时才有机会听他的实话。 桑璞有些惋惜:“可惜爷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能给您帮上忙。” 萧姵笑道:“这种事情人越少越好,他在客院那边替我吸引栗公子大部分的精力,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而且以她对桓二哥的了解,他今晚会老老实实留在客院睡觉才怪了。 俩小厮知晓无法劝阻萧姵,只能埋头努力吃肉。 大忙他们帮不了,这点小事若是再完不成,那就真的成废物了。 馒头和红烧肉很快就被吃光了。 桑璞和丰收只觉胃里难受极了,躺在地铺上不敢动弹,就生怕一不小心把塞进去的食物给吐出来。 萧姵则把盘子和筷子放进食盒中,收拾得妥妥当当。 不一会儿,那送饭的大汉果然来了。 “大叔。”萧姵提着食盒迎上前:“我们吃完了,烦劳您把食盒收回去。” 那大汉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瞄了一眼:“你小子挺会来事,换作那两个……” 他瞥了瞥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的两名少年:“能有几根咸菜下馒头就不错了,想吃我们府里的红烧肉那是做梦!” 萧姵附和道:“是,大叔送来的肉香极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 大汉笑了笑:“你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吃饱了早些睡,大叔就先走了。” 咔嚓一声,柴房们又一次被锁上了。 桑璞和丰收同时发出一声哀嚎。 九爷真是把他们坑惨了! 今日的晚饭若真是咸菜就馒头,他们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夏季天黑得晚,萧姵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直到桑璞点亮油灯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桑璞心领神会地将火折子扔了过去。 萧姵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火折子往怀里一揣,顺手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轻轻一别,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 萧姵给桑璞打了个手势,纵身往外一跃。 栗府占地不大,而且还挖了一个不小的池塘,因此房屋的数量十分有限。 会客厅后面便是栗公子的居所,此时正房和东西厢房俱是漆黑一片,唯有廊下的吊着的两只灯笼发出橘黄的光芒。 萧姵掠到墙角,隐身于暗处。 这个时辰大多数都人都该睡下了,可对于读书人而言,夜深人静正好读书。 就算栗公子不是真正的读书人,今日府里有事,他也不该这么早就安睡。 也就是说,栗公子此刻多半不在府里,至少不在这个地方。 萧姵看了看守在正房门口打瞌睡的两名小厮,一闪身溜到了东厢房的窗下,用老办法打开了窗户。 一股浓郁且熟悉的药香飘过她的鼻端。 之前她一直以为栗公子身上的药香是因为散药的缘故染上的。 没想到那家伙竟在居所里设了一个药房。 萧姵借着灯笼的光线往里看了一眼,纵身跳了进去。 她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医术,但为了学会辨毒,也接触过不少的草药。 萧姵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轻轻打开,只见东厢房里除了门窗两面墙外,另外的两面墙全都布置成了药柜。 她走过去迅速扫视了一遍,药的品种非常多,却都是些寻常货色。 萧姵冷哼,从一顿午饭就能看出,栗公子是个惯于享受生活的人。 可那管家偏要说什么他生性节俭,没有地方招待客人。 单看这些药品,他的确不算阔绰,可这障眼法使得未免太低劣。 不过…… 萧姵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药柜肯定有猫腻,可猫腻出在什么地方呢?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运的人,与其碰运气,不如老老实实按顺序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晚运气却相当不错。 摸到第五个抽屉,两面墙中间裂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萧姵暗喜,足尖一点掠到缝隙旁,一闪身夹了进去。 密室是一个五尺见方的小屋子,萧姵举起手里的火折子。 看清眼前的小药柜,萧姵险些惊呼出声。 原来这里收藏的全都是毒药,有几样几乎已经绝迹。 真是令人垂涎的好东西…… 第一百六十五章 露出真容,谁也不惧 萧姵三岁习武,六岁开始学习辨毒。 如果说她在武学上的天赋有十分,那辨毒的天赋大约只有五六分。 这五六分的天赋并不足以让她成为用毒高手,也就是关键时候自保而已。 但她并不觉得遗憾。 醉心武学的人,往往都不屑于用毒。而且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用毒,能不能得手且不说,被人看不起却是一定的。 因此眼前这些毒药虽然令人垂涎,萧姵却并不打算将其收入囊中。 她简单看了毒药几眼,又举起火折子看向密室的另一边。 只见墙上竟挂着一幅画。 萧姵往前凑了凑,原来画中竟是一位姿容非常出众的美人。 美人她见过太多,画中人的五官虽不及小姑姑那般惊艳,却因为年纪更大了几岁的缘故,像是更加吸引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虽然只是一幅画像,却像是会发光一般摄人心魄。 萧姵定了定心神。 幸好她不是真正的男子,否则非被这女人勾了魂不可! 她又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画上的题跋。 龙飞凤舞的行草潇洒飘逸之极,萧姵对那些赞美之词却并不感兴趣,唯有“姬氏灵玉”四个字又让她吃了一惊。 姬灵玉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可“姬”姓乃是锦国的国姓。 虽然世间姓姬的人也不止锦国皇帝一家,可画中人的样貌和气质都太过出众,要说她与锦国皇室毫无瓜葛,萧姵说什么也不相信。 锦国皇室的人与栗公子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与弱水城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弱水城为何这么多年来与锦国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对其的态度与大魏和离国并无二般? 而且这幅画的纸张略有些泛黄,至少是一二十年前的作品,印章上书“扶风”二字,完全看不出作者的来历。 正想得投入,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萧姵迅速灭了火折子,一闪身出了密室,紧紧靠在窗边。 她用力捅破窗纸朝外看去。 只见对面的西厢房灯火通明,十几条大汉提着刀守在外面,个个凶神恶煞。 萧姵咧了咧嘴。 不用问也知道,夜闯西厢房的人一定是桓二哥。 栗公子尚未娶亲,正房足够他居住。 因为喜欢研究药物,他把东厢房布置成了药房。 至于东厢房,八成被他当做了书房。 不知桓二哥究竟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还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居然被人发现了。 萧姵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必须赶紧回柴房。 硬闯肯定不行,外面的十几条大汉也不是摆设。 她虽然不怕他们,却不得不顾及晴照映水以及桑璞丰收。 而且他们还得去见淳于城主,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萧姵轻轻打开窗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出来。 趁大汉们一时不备,她朝小池塘边飞掠而去。 大汉们也不容小觑,觉察出动静后立刻持刀追了上去。 萧姵的动作极为迅捷,不等大汉们看清她的形容,她已经纵身跃进了池塘。 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好几名大汉也跟着跳进了池塘。 只可惜他们在水中远不及萧姵灵活,还不等辨明方向,萧姵早已经从池塘的另一头上了岸。 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衣裳拧干,悄悄回到柴房的窗下,拉开窗户跳了进去。 桑璞和丰收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见她回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九爷……”两人轻声唤道。 萧姵指了指门外:“他们几个有没有什么动静?” 桑璞道:“方才听见他们骂了几句,说府里像是进了贼, 但他们并没有离开,骂过之后也就罢了。 九爷,您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萧姵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用更小的声音道:“不是进贼,我估摸着是桓二哥那边东窗事发了。 我就是为了帮他才故意弄出动静的。” 丰收有些着急:“桑璞,客院那边足有几十个人看守呢,爷会不会出事?” 桑璞抿抿嘴:“应该不会,就凭那些人,怎么可能抓得住爷。” 萧姵正想说抓住也无妨,一双手却僵在半空:“完了……” “怎么了?”俩小厮一起问道。 萧姵抹了抹脸:“我的脸是不是恢复原样了?” 桑璞和丰收一.asxs.点头。 萧姵后悔得想撞墙。 以端午前后的天气,她的衣裳头发到了明早一定能干,没有人会把跳池塘的事情扯到她身上。 可脸上的装扮没了,她和桑璞丰收手头没有工具,也没有那个本事恢复原样。 明日一早都不用栗公子出面,门外的大汉就能猜出她昨晚做了什么。 真是失算啊! 没有她的帮忙,桓二哥也不一定会露馅儿。 可她这么一弄,反倒是把自己给暴露了。 桑璞道:“九爷,咱们该怎么办?” 丰收建议:“要不您现在去找我们爷?以您的身手,那些大汉应该……”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虽然门外的大汉说是府里进了贼,可谁都知道最可疑的人就是自家爷。 眼下客院那边就算不被搜查,院外的守卫肯定又增加了。 即便九爷身手了得,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么多双眼睛? 丰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叫你净出馊主意!” 萧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丰收,你是不是傻啊?没见过打自己耳光这么用力的。” 丰收讪讪地住了手:“那咱们该怎么办?” 萧姵耸耸肩:“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咱们好好歇一歇,且看明日一早那栗公子有什么话说。” 桑璞和丰收对视了一眼。 的确如九爷所说,事到如今他们的确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栗公子不过是城主的人小舅子而已,郡主可是大魏皇帝的小姨子。 小舅子对上小姨子,究竟谁输谁赢还得看那俩姐夫。 想那弱水城主虽然有个厉害的名声,论势力却远不及大魏皇帝,他定然不敢把九爷怎么样。 桑璞想了想又问:“九爷,您去了这么半天,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萧姵道:“这事儿现在还不好说,等咱们顺利度过这一关,见了淳于城主再说。” fpzw 第一百六十六章 桓郁的发现 几名大汉在池塘中什么都没能寻到,又上岸找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栗公子的院子,就见其他人也全都回来了。 有人问:“如何,你们可有抓到那小贼?” 领头的大汉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裳:“抓个屁,老子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另一名大汉道:“弟兄们都看到了那小贼的身影,也听到了他落水的声音,绝不可能是眼花。” “那你说他跑哪儿去了?” “这个……难不成咱们是遇见水鬼了?” “瞎说!老子在这府里待了六七年,从来没有听说啥时候闹过鬼!” 说罢他又问之前那人:“你们呢,追了半天也是啥都没追到?” 那人道:“你们好歹还看见了个影子,我们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说句你不爱听的,真像是见了鬼一样!” 大汉嗤笑:“真是越说越离谱,鬼进屋子还点灯,你以为自己是说书先生啊?” 那人有些犹豫:“那我们要不要进书房里瞧瞧,万一……” “万一什么?公子的书房从来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咱们若是进去了,待会儿公子回来了如何解释?” 挨骂挨罚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晓书房里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这么傻乎乎地闯进去,到时公子发现东西少了,他们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那人又道:“你们说,这件事会不会是客院那位做的?” 大汉又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是被那小贼吓破胆了吧?客院那边好几十号人负责看守,那郁公子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那人有心再辩解几句,却见栗公子带着两名小厮走进了院子里。 他拧着眉道:“我一进门就听说府里进了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一群人赶紧行礼问安。 领头的大汉忙把方才的事情回了一遍。 栗公子冷声道:“有人进了书房?” 话音未落,他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他把蜡烛点亮,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书架、书案、椅子、博古架……每个地方都与他离开前一般无二,粗粗看去并不像是被人翻动过。 栗公子冷哼一声,端着烛台走到了博古架旁。 他握住一个古朴的青瓷瓶,朝左边转动了一下,又朝右边转动了一下。 咔哒一声响,博古架中间裂开了一道两寸宽的缝隙。 栗公子把手伸进那缝隙中,迅速掏出了一本略有些厚的书。 他把书翻到第三十七页,脸色微微变了变。 之前夹在里面的一小段头发丝没了,这个地方果然被人翻过! 栗公子把书塞回缝隙中,再次转动花瓶,博古架很快恢复了原样。 他走读书房,冷声道:“你们这么多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大汉偷偷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公子,还有药房……” 栗公子恨不能一脚把他踹飞。 一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男人,事情办不利索也就罢了,连个话都说不干脆。 怒气冲冲地走到药房门口,栗公子飞起一脚将门踢开。 他没有再像刚才在书房那边一样仔细观察药房有没有被人翻过,把灯点亮后直接进了密室。 直到看清楚那些世所罕见的药材一样都没少,栗公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毒药固然可以害人,但用得好了同样也可以救人。 为了这些药材,他们一家人耗费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如今虽然还没有配齐所需的全部药材,但若是少了一味,之前所有的努力便算是白浪费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中的余悸,这才看向那副画像:“主子,您一定要保佑我……” 走出药房后,栗公子的怒火已经平息了八九分。 “公子。”领头的大汉见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拿,上前行了个礼:“小人们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那蟊贼早不进府,晚不进府,偏生在您去见城主的时候混了进来,并且连您的药房和书房都不放过,可见……” 栗公子道:“你是想说今晚的事情是哪位郁公子做的?” 大汉睨了一眼之前那人,毫无愧色道:“小人就是怀疑他,请公子下令,小人们这就去把哪位郁公子带来严加审问。” 他这副谄媚的嘴脸简直让人做呕,尤其是之前那人,恨不能上前收拾他一顿。 这厮方才分明说的是那郁公子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客院。 如今为了讨好公子,他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不服不行。 栗公子道:“这事你们就别管了,都回去歇着吧。我这便亲自去一趟客院。” 客院中,桓郁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 激荡的心情让他无法入睡,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 但晴照和映水则早已经入睡,况且男女有别,他总不能去把二人叫醒。 以他的身手,按说是不应该暴露行踪的。 可他却在栗公子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栗公子藏在博古架缝隙中的那本书,其实是一本诗集。 确切地说那是一本锦国的诗集,上面记录的都是流传于锦国的著名诗词。 当然,书画诗词不分国界,栗公子身为弱水城的人,喜欢锦国诗词没有任何问题。 可若他真的只是喜欢,那本诗集便只会放置于案头,以便随时都能欣赏诵读。 但栗公子却把诗集放置于博古架的暗格中,显然并非是喜欢那些诗词。 当然,这些事都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桓郁也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重要的是这本诗集他在别人那里见过,而且还知晓诗集的真正用处是什么。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公子,有人敲门。”映水的声音打断了桓郁的思绪。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去把门打开。” “是。”映水走过去开门。 桓郁则披上了外裳,缓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开了,栗公子带着一丝浅笑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来打搅郁公子,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桓郁拢了拢外裳,也带着一丝浅笑道:“栗大哥何必如此客套?常言道客随主便,既然你这个做主人的想要找人说话,我这个做客人的自该奉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两人并肩落座,映水倒了两杯水送上:“这里没有茶叶,请栗公子见谅。” 栗公子略有些尴尬:“姑娘说笑了,是我招待不周,委屈几位了。” 桓郁淡淡道:“栗大哥又何必绕弯子,想问什么直言便是。” 栗公子温声道:“不瞒贤弟,为兄方才去了一趟城主府。” 听他语气变柔和了,称呼也恢复了,桓郁不免有些好笑。 但他本以为栗公子会询问今晚夜探书房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先提起淳于城主。 “哦?”桓郁挑了挑眉:“栗大哥果然深得城主信任,这么晚了还有事情与你商议。” 栗公子摆摆手:“今日为兄将贤弟一行人扣押在府中,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贤弟若是要怪罪于我,为兄也是毫无怨言。 方才城主召见,我已经把贤弟的事情告知于他。” 桓郁的面色依旧淡然:“栗大哥这是打算将我们几人交由淳于城主处置?” 栗公子摆摆手:“贤弟误会了。为兄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想不想搭救大魏失踪的那五百多名男童?” 桓郁呼吸微微一滞。 “栗大哥的意思是,你们已经查到那五百多男童的线索了?” “为兄知晓你并非官府中人,且又是个冷清的性子,所以才有此一问。” “想救如何,不想救又如何?” “若是想救,贤弟明日一早便随为兄去一趟城主府,具体事宜城主会与你相商。 若是不想救,你姑且就在为兄这里将就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们离开弱水城。” 桓郁想了想:“既如此,明日一早小弟便随栗大哥去一趟城主府。” 栗公子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贤弟早些安歇,为兄告辞了。” “稍等一下。”桓郁也站了起来:“我那三名小厮今晚住的是柴房,栗大哥可否替他们另行安排一下住处。” “这……”栗公子为难道:“为兄这府邸你也看见了,虽然占地也不算太小,但我性喜莲花,便让人在府里挖了个不小的池塘……” 桓郁真是服了。 “栗大哥,你那池塘我是见过,的确是不小。可我并没看见哪里种了莲花。” 栗公子讪笑:“很快就会种的。” 桓郁懒得搭理他,自顾着回了房。 栗公子拔高声音道:“我究竟为什么要把你们几人关押起来,你心中一定有数。 今晚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看一次。”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栗公子又出现在了客院。 幸好桓郁不打算同他赌气,加之心里又惦记着萧姵和桑璞丰收,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床。 栗公子打了个手势,看门的大汉们有序地撤离此处。 “贤弟请。”他抬手示意桓郁先行。 桓郁也不客气,叫上晴照和映水,随栗公子一起去了柴房。 而此时的柴房中,萧姵三人正与昨日那名送饭的大汉对峙。 大汉狐疑地盯着萧姵的脸:“你这小子……昨日那讨喜的小子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萧姵嘿嘿笑道:“我就是那讨喜的小子,大叔听声音就知道了嘛。” 大汉把手里的食盒一扔,大喊了一声:“弟兄们快进来。” 很快其余三人就奔了进来:“怎么了?” “你们看这小子……” 三人大吃一惊,其中有一人脑子还算灵光,立刻指着萧姵道:“你昨晚偷跑出去了,是么?” 萧姵耸耸肩:“我的确是出去过,但也只是出去逛逛而已,不必这般大惊小怪的。” “你瞎说!方才我去厨房拿早饭,听人说昨晚府里进了贼,后来那贼还跳进了池塘。 如今瞧你的形容,昨晚那贼定然就是你!” 萧姵被气笑了。 这便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本来她以为看守柴房的四人中,送饭的大汉是脑袋最灵光的。 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形容,除了小小的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反倒是看起来最笨最老实的一个,居然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贵府失窃了?”她问道。 “这个倒是没听说。” “既然没有失窃,你凭什么一口一个贼字?” 那大汉刚才的聪明只是灵光一现,真正斗起嘴来他如何是萧姵的对手。 “你……你你……你这小子……”他的舌头很快打了结。 “和他废什么话?”送饭的大汉怒道:“枉我还觉得你这小子人品不错,没想到竟也是个败类! 弟兄们,绝不能让他们三个跑了!” 七个人很快就陷入了混战。 柴房虽然足够宽敞,但也不可能同时容纳七个人打群架。 很快其中几人就打出了柴房。 萧姵以一敌二游刃有余,桑璞和丰收一人对付一个却显得有些吃力。 萧姵怕二人有闪失,一人一脚将两名大汉打翻在地。 有了她的加入,桑璞和丰收也很快就将另外两名大汉打翻在地。 四条大汉还待挣扎,栗公子和桓郁等人到了。 “小哥儿且慢动手,有事好商量。”栗公子赶紧上前。 萧姵示意桑璞和丰收停手,三人一起看向来人。 桓郁等三人见萧姵露出了真容,颇有些好奇。 也不知小九(郡主)昨晚经历了什么,居然不打算遮掩了? 栗公子这时才看清了萧姵的脸,顿时大惊:“你是谁?” 萧姵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栗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的脸,难道连这身衣裳也不认识了么?” 栗公子只觉得嘴巴有些干。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名相貌平平的少年只是一名小马夫,甚至还觉得他和郁公子等人站在一起有些煞风景。 没想到他的真容竟也这般出众,尤其是这通身的贵气,整个弱水城的少年郎无人能及。 栗公子敛住心神:“这位小公子恐怕不是马夫这么简单吧?” 萧姵笑道:“谁规定马夫就不能有长得好看的?” 说罢又对桓郁道:“公子,弱水城的人一点意思也没有,要不咱们回去吧。” 栗公子忙道:“小公子莫要玩笑,郁公子答应随我一起去见城主,要不你换件衣裳,咱们这就出发?”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交浅言深为哪般 弱水城不是一个国家,城主府也不似皇宫那般巍峨恢宏富丽堂皇。 建筑格局偏向小巧,却处处匠心独运。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繁花似锦绚烂多姿,用一步一景来形容都不为过。 只可惜众人心中都装着事,皆无心观赏美景。 有了栗公子引路,萧姵等人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名叫“淇水”的玲珑别致的阁楼。 栗公子笑道:“城主生性洒脱,最不喜繁文缛节。此处虽非正式的会客厅,却是城主的心爱之所,还望诸位莫要在意。” 桓郁笑道:“如此甚好。” 萧姵也道:“我们又不是老头子,谁爱去那些古板严肃的地方。” 栗公子抬了抬手:“几位请。” 众人举步,随他一起走进了淇水阁。 刚走进屋子,一阵清雅的茶香便扑面而来。 “好香的茶!”萧姵忍不住赞道。 “卢生,是贵客到了么?”楼上隐隐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栗公子顿住脚,提高声音道:“是的,姐夫。” “那便将他们请上来吧。” 萧姵对晴照等人道:“你们四人在楼下侯着,我随公子去拜会城主。” 栗公子正有此意,闻言笑道:“四位若是觉得无聊,尽可以四处转一转,有事只管吩咐侍女们。” “多谢栗公子。”四人齐声道谢。 栗公子点点头,带着萧桓二人登上了楼梯。 根据栗公子的年龄推断,萧姵和桓郁都认为淳于城主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但听了他方才的声音,两人当即把淳于城主的年龄减少了五到十岁。 上了年纪的男子,声音悦耳的不是没有,却少了一种只属于年轻人的味道。 而这位淳于城主的声音,听起来却是真的年轻。 然而,当他们来到二楼,看清楚屋子里正在煮茶的男子后,都吃了一惊。 他们的祖父都已年过花甲,须发却只是花白,似这般雪白的头发,二人还真是没有见过。 这位淳于城主的年纪,究竟是八十,还是九十…… 淳于城主站起身,浅笑道:“二位是不是被我的头发给吓到了?” 萧姵和桓郁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十分憔悴,却并不苍老,眉毛和胡须也不似头发那般雪白。 撇开头发不提,看上去比萧国公和花侯还小了几岁。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状态也不是最好,却依旧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男子。 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世间少有人及。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也对他笑了笑。 “卢生,请贵客入座。” “是。”栗公子抬手,将二人带到了茶案边。 萧姵和桓郁行了个礼,一起坐下。 淳于城主亲自倒了茶:“这是弱水城自产的茶叶,请二位品一品。” 他特意把茶盏推到两人面前,又认真打量了萧姵一番。 萧姵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堆起笑容道:“城主,在下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淳于城主朗声道:“哪里,之前卢生对我说,府里来了一位格外出众的郁公子。 却没想到出众的不仅是郁公子,还有这位……” 萧姵笑着自我介绍:“在下也不是什么公子,城主若是不嫌弃,可唤我一声阿南。” 淳于城主脸上的笑容终于深了些:“阿南,果然有些意思……” 说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朝如青丝暮成雪,我这头白发便是一夜之间全白的,至今已经十五年。” 这个话题已经涉及隐私,萧姵和桓郁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又对视了一眼。 正所谓交浅言深,他们与淳于城主相识还不到一刻钟,他就开始谈论自家的隐私,这……真的没有问题么? 淳于城主一点也不在乎二人的感受,继续道:“内子于十五年前病逝,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便再也没有了色彩。 若非为了弱水城,我早已经随她而去。” 萧姵偷偷撇撇嘴。 于先夫人而言,淳于城主的确是一位深情的好丈夫。 于弱水城而言,他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城主。 可他的女儿呢? 他绝口不提先夫人留下的女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还有他续娶的夫人,也就是栗公子的姐姐,他们不是还生了一个儿子么? 同样是因为交浅言深,萧姵这满肚子的疑惑都无法开口询问。 淳于城主又抿了一口茶:“让二位见笑了……昨日我听卢生说,你们二人此行是为了寻找弋阳、广陵、庐江三郡失踪的那五百多名男童而来?” 他问得这般直接,桓郁也不打算绕弯子:“城主说得不错,我们正是为了此案而来。” “二位是魏国的官差?”淳于城主问过之后立刻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看着并不像。” 桓郁道:“城主好眼力。我们二人的确不是官差,但我们的长辈皆在大魏朝中为官。 此次出门游历行至弋阳郡,听闻此间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忍不住就想管一管闲事。” 淳于城主赞道:“年轻人能有这份侠义和担当,实为难得。 倘若魏国的少年都如两位这般,着实让人有些后怕,消息传到离、锦二国的皇帝那里,他们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说罢再一次笑了起来。 萧姵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城主,我们听栗公子说,您似乎查到了那些男童的踪迹?” 淳于城主道:“二位既然对弱水城起疑,想必是听说了最近我们也在调查男童失踪一事。” 桓郁点点头:“正是,敢问城主,莫非弱水城也有男童失踪?” 淳于城主叹了口气:“或许二位尚不知晓,除却魏国之外,此次离、锦二国也有大批男童失踪。 尤其是锦国,失踪男童的数量已达两千多人,涉及全国十三个郡府。” “啊?”萧姵大惊。 昨夜他在密室中看见了那幅画像,心中莫名觉得此次的男童失踪案与离国有关。 此时听了淳于城主的话,她的脑子突然有些乱。 离、锦二国也有大批男童失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桓郁也被惊到了。 他在暗格中发现了那本诗集,虽不能证明弱水城与锦国有勾连,但栗公子与锦国之间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不知这件事情淳于城主知道么……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凡的男人,普通的父亲 萧姵和桓郁心中各有盘算。 却听淳于城主又道:“弱水城同样有男童失踪,他正是我那刚满四岁的儿子。” 他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尤其是萧姵,昨日与那船家夫妇二人交谈时,她便推测出了弱水城四处追查男童的目的。 但她却有些想不明白,淳于城主为何要特意将他们二人请到府里来说这件事。 毕竟他们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以弱水城的实力,应该不至于连城主的儿子都无法营救。 但这些想法不好表露出来,萧姵只能惊讶道:“小公子也失踪了?” 淳于城主满眼哀伤:“斐儿自小便是多病多灾,好容易长到四岁,却又遭此不幸……” 桓郁道:“弱水城虽不似其他几国那般强大,城主手中想必也有不少能人,难道还无法将小公子营救出来么?” 淳于城主低垂着眼帘,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还望二位莫要取笑。” “城主放心,我们绝不会取笑于您,更不会将此事四处传扬。”萧姵和桓郁纷纷表态。 淳于城主对栗公子使了个眼色:“卢生,你先退下吧。” “是。”栗公子站起身退出了屋子。 淳于城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弋阳郡主的乳名竟是唤作阿南么?” 萧姵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 桓郁的眼皮跳了一下,这位淳于城主果然不凡。 淳于城主淡淡一笑:“郡主不必紧张,我若是有别的企图,方才就不会把卢生遣走了。” 萧姵放下茶盏:“城主是怎么认出我身份的?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弱水城的人。” 淳于城主道:“我的确没有见过郡主,你今日的扮相也没有露出破绽。 但我毕竟虚长几十岁,少年和少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我自幼便喜欢扮作男孩子,十几年来在外行走,从未被人识破身份。 所以我并不认同您的解释。 世间虚长我们几十岁的人不知凡几,在您之前怎的没有陌生人一眼便能识破我的身份?” 淳于城主道:“因为我是一个父亲,一位把女儿捧在掌心里疼爱的普通父亲。” 萧姵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把女儿捧在掌心里疼爱的普通父亲…… 看来方才是她误会淳于城主了。 他可不像自己那位好父亲,不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甚至还惦记着别人家中还没有下锅的。 桓郁蜷了蜷手指。 关于淳于城主先夫人留下的那个女儿,他们除了知道她年岁和小九一般大之外,其余的消息真是一无所知。 映水那日说过,弱水城的女子地位比大魏的女子还要高很多。 似淳于城主女儿这样的身份,别说时常在人前露脸,就是她想要继承弱水城主的位置,想来也不会有人反对。 可淳于城主提起她,那满眼的惆怅和哀伤又是为了什么? 萧姵想了想才道:“城主,淳于大姑娘不在府里吗?” 淳于城主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与二人谈论起了他的女儿。 “我之所以能一眼识破郡主的身份,其实是得益于我的女儿伊儿。 伊儿不仅年岁与郡主相当,脾气性格也差不多,而且她也是自幼便喜欢穿男装。 因为她的母亲早逝,我难免对她多宠了一些,更怕她出什么意外。 所以我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人,一方面是好好伺候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住她,不让她随意溜出去玩。 可伊儿太聪明了,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骗过众人的耳目。” 萧姵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一点我们萧家的长辈可不像您。 我也是自幼没有母亲,长辈们也非常宠我,却从来都……不,他们其实也算是干涉,只不过他们的方式和您不一样。 他们不仅鼓励我习武,甚至还让我多出去走走看看,就算是吃了亏他们也觉得是给我的一种锻炼。 想来淳于姑娘背地里一定没少埋怨您。” 淳于城主叹道:“难怪萧家的荣耀延续了百多年,我不如萧家人多矣。” 萧姵笑道:“城主是个好父亲,伊儿姑娘如今也长大了,她一定会理解您,不会再埋怨您了。” 淳于城主笑容中添了一丝苦涩。 “伊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我半句。 为了不让城中百姓认出她的身份,她每次出府都扮作寻常人家的男孩子。 这么多年来,城中百姓都知晓我有一个女儿,却无人见过她的样貌。 今日见到郡主,我竟像是见到了伊儿一般,所以才大胆猜测你是个女孩子。 加之郡主的容貌和气度实在不俗,一看就知晓身份必然不凡。 还有你那乳名阿南……恕我冒昧,你的母亲似乎是大魏南老太傅的掌珠。” 萧姵真是服了,她拱拱手道:“难怪总听人传说弱水城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 就这么一个照面,我的底细被您全都给看出来了!” 淳于城主道:“可惜伊儿如今不在城里,否则倒是真应该让你们二人认识一下。” 萧姵也有些遗憾:“这还真是不巧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弱水城,到时一定与淳于姑娘交个朋友。” 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几乎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桓郁真是有些不忍心打断。 可这位淳于城主似乎忘了,他今日请他们到府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女儿是元配所出,儿子乃继室所出,也不能重女轻男到这种地步吧? 他略清了清嗓子:“城主,小九,咱们是不是应该接着商议营救男童一事?” 淳于城主有些尴尬:“是我糊涂了……方才咱们说到斐儿…… 他自幼身体不好,直到三岁之后才有了些起色。 一个多月前,斐儿的外祖母做寿,他的母亲带着她回了栗家,没想到当晚他就失踪了。 拙荆虽是卢生的亲姐姐,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妇人,慌乱之间把斐儿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现场被彻底破坏,以至于我亲自过去栗家都没能查出蛛丝马迹。”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章 弱水城与锦国的渊源(上) 内子,拙荆。 虽然都是男子在外人面前对妻子的称呼,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差别。 萧姵暗道,淳于城主方才果然没有说谎,他与先夫人的感情的确是非常深厚的。 只可怜栗公子的姐姐,嫁与城主这么多年,非但没能得到他的真心,还落得了个“头脑简单”的评价。 当然,别人家夫妻的事情轮不到她管,或许栗大姐对城主仰慕已久,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也未可知。 只是那栗公子…… 淳于城主的话还在继续。 “我膝下唯有斐儿一子,所以弱水城中上至各级官员,下至所有的百姓,早已经把他视为将来的城主。 他的失踪对于弱水城而言,就好比其他国家的储君出了事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全城人的恐慌。” 萧姵和桓郁心中顿生狐疑。 弱水城的女子不是可以做官么? 而且听淳于城主的描述,他的女儿性格与萧姵相仿,而且极为聪明。 加之她的年纪也比弟弟大了十岁还多,若城主是要挑选继承者,她分明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难道所谓的女子地位高只不过是说着玩的? 这弱水城中的事情真是让人有些搞不懂。 桓郁顺着城主的意思道:“储君乃国之根本,贵公子失踪一事自是不能对外传扬,以免弱水城中人心浮动。” 淳于城主道:“正是因为如此,斐儿失踪的消息便被我强行压下。 恰在此时,城外传来了男童失踪的消息,我便趁机派出大批人手,以寻找城中失踪人口为由四处查询斐儿的踪迹。 没想到此举惊动了魏国官府,甚至还引得二位前来弱水城。” 萧姵道:“城主,您方才所说的栗家,与栗公子的府邸不是一个地方?” “自然不是,郡主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只是有些奇怪。”萧姵笑了笑:“弱水城的风俗我不太清楚,只是按照魏国的习俗,尚未娶亲的男子一般都会和父母住在一起。 栗公子没有娶亲却早已从栗家搬了出来,所以我随口问一问。” 她当然没有这么无聊,就是想试探一下城主是否知晓栗公子的那些秘密。 淳于城主笑道:“弱水城的风俗与魏国大同小异,都是父母在时不分家。 卢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与拙荆并非同母所出,在岳父和他的生母相继过世后,他便向岳母提出了分府单过的要求。 正好我那时想要重用于他,便帮着他在岳母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萧姵忍不住问:“城主,我听人说弱水城的男子是不纳妾的,栗家为何……”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历经一百多年,从来也没有过男子不准纳妾的规定。 之所以后来形成了这样的风气,全都是内子的缘故。 即便她病逝后,城中绝大部分的人还是把这个风气延续下来,纳妾的男子少之又少。 只是栗家人从前并非弱水城的人,不遵循这样的规矩也不足为奇。” “不是弱水城的人?”桓郁和萧姵一起问道。 传言弱水城从不与三国来往,没想到城中竟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 淳于城主道:“方才我所说的难以启齿的事情,便是与此有关。 栗家人来自锦国,是二十多年前才来到弱水城的。” 自从来到弱水城,萧姵和桓郁还没有寻到机会单独说话,因此两人并不知晓对方昨晚都有什么样的发现。 听了淳于城主的话,二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他们本以为栗公子暗中与锦国有所瓜葛,淳于城主未必知晓此事。 如今看来是他们多虑了,人家栗公子根本就是锦国人,远不止有瓜葛这么简单。 弱水城主娶了锦国女子为妻,对大魏和离国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以淳于城主的头脑和阅历,如何看不明白二人眼中的那一丝担忧。 “二位尽可以放心,弱水城之所以能在三大强国的包围下存在了百多年,根本的原因便是不远不近、不依不靠。 若是我真的偏向锦国,非但魏、离两国不会甘心,锦国也会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弱水城吞并。” 萧姵和桓郁点点头:“城主所言极是,是我等们年轻浅薄了。” 淳于城主笑道:“这也怪我,今日请二位前来本是商议男童失踪案一事,却无端扯出了那么多的话题。 只是要想说清楚这个案子,势必会扯出许多陈年旧事,不知二位是否还有兴趣继续听下去?” 事已至此,哪里还存在有没有兴趣这种说法。 萧姵连声催促道:“您就快说吧,我早就等不及了。”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如今有人口三十九万多,其中大约有五万人与锦国有关。 他们和栗家人一样,都是二十多年前来到弱水城的。” 桓郁轻声问道:“城主指的莫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锦国内乱?” 淳于城主捋了捋长须:“郁公子这般年轻,竟对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锦国的事情这般清楚?” 桓郁摇摇头:“也算不上特别清楚,就是听老人们闲聊的时候提过几句。” “我听闻郡主是在魏国皇帝跟前长大的,你对锦国的事情应该有所耳闻吧?”淳于城主看向萧姵。 萧姵也摇摇头:“我只知道锦国这几十年来一直都不甚太平,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淳于城主有些头痛。 他并不想把话题扯那么远,可这两个年轻人……好吧,他还是说仔细些的好。 “二十多年前,锦国还是清德帝在位。 他是锦国史上不多见的好皇帝,重农桑轻田赋,锦国的百姓生活得极为富足。 正因为如此,惹得魏国和离国眼红不已。 为了抵御两国的滋扰,清德帝在锦国军队身上耗费了大批钱粮。 可锦国受限于地理位置,一直都是水军强骑兵弱。 若非有大江天险,锦国恐怕早已经被魏国崇武帝的铁骑踏破。” 听他提起魏国崇武帝的铁骑,萧姵耳根子有些发烫。 崇武帝喜好征伐,而她的曾祖父便是淳于城主所说的魏国铁骑,一辈子都在四处征战。 淳于城主笑道:“为人臣子有诸多不得已,郡主不必介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弱水城与锦国的渊源(下) 萧姵想做大将军,但她想的只是替大魏守土固疆,保护百姓免受他国士兵的欺凌。 直到此时此刻,面对刚认识不久的淳于城主,她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想法。 倘若有朝一日,姐夫也如同他的祖父崇武帝一样,想要开疆拓土四处征伐,她要不要去做他手中的利剑? 倘若想要侵略他国的皇帝换作嫡亲外甥小珞珞,她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她用力握了握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多谢城主开导,那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会在意的。” 淳于城主微微颔首:“魏国与离国对锦国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多年,把清德帝在位几十年攒下的家底几乎都折腾光了。 若非崇武帝驾崩,锦国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魏国和离国退兵后,清德帝打算重整朝纲。 没想到他的堂兄,也就是锦国的襄王,趁他抵御外敌的机会培养了一大批军队,一举夺下了皇位。 清德帝对他的皇后情有独钟,为她虚设后宫,两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 襄王心狠手辣,亲手将清德帝和皇后斩杀于大殿之上,自己登基为帝。” 萧姵很不愿意听这种事情。 自古以来皇室便是如此,为了皇位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母亲的早逝固然与父亲脱不了干系,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永王起兵谋反。 桓郁见她神情有些不耐,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才对淳于城主道:“您说的襄王,可是如今的锦国济安帝?” “正是,他如今已是年过花甲,脑子早已经糊涂了,皇子们争斗得非常厉害。” 萧姵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问道:“城主刚才所说的那五万锦国人,应该都是拥护清德帝的人吧?” “郡主猜的不错,清德帝和皇后被斩杀后,他们不愿意在济安帝手下讨生活,便逃离了锦国。” 萧姵想了想:“弱水城向来不与三国来往,城主那时还那么年轻……您是怎么下决心收留几万锦国百姓的?” 淳于城主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郡主的话说得太过委婉了,正如你所想,我那时喜欢上了一位锦国的姑娘。 在她的恳求下,我收留了锦国的五万百姓。” 萧姵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难怪姐夫总说太过聪明的人表面上挺招人稀罕,其实也讨厌得很。 在他们面前,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着实有些可怕。 桓郁道:“城主喜欢的姑娘,应该就是后来的城主夫人吧?” 萧姵白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么!城主是何等人物,喜欢的姑娘肯定要娶回家嘛!” 淳于城主略带惆怅地笑道:“二位所言不差,内子姓韩,是锦国有名的世家大族的姑娘。 因为她的父亲济安帝迫害,她才带着那些百姓前来弱水城投奔于我。” “哦。”萧姵笑道:“原来城主与夫人早就相识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淳于城主并不打算隐瞒。 况且这两名少年男女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却给了他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许多年未曾与人谈过心事的他,竟然生出了不吐不快的豪情。 “不瞒二位,我与内子的相识,却是源于济安帝的女儿。 那时我与郁公子年纪相当,还没有坐上城主之位。 魏、锦、离三国中,魏国兵强马壮,离国善于经商,锦国最重诗书。 我自幼便喜欢钻研书画,对锦国的好几位书画大家慕名已久,便以游历为由去了锦国。 在那里我认识了襄王的女儿湘东郡主,并很快折服于她的才华。” 萧姵暗道,城主这般高才,能让他折服的女子,该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可他方才说,那时他和桓二哥差不多大,想来那湘东郡主的年纪也就是十多岁。 她当然不会看不起女子。 可一名十几岁的闺阁少女,就算从出世那一日起便开始不眠不休地学习,又能学会多少东西? 读书和习武还不太一样。 生搬硬套死记硬背,在普通人面前的确可以装作才高八斗高深莫测。 可一旦遇到真正有才华的人,所有的毛病和短处都会暴露无遗。 桓郁的想法与萧姵差不多,但他没有多想,而是直接问:“那位湘东郡主究竟有什么样的才华,竟能让城主折服?” 淳于城主道:“说起来你们恐怕不太相信。我不敢自称才高八斗,但真正有大才的人却是见过不少。 湘东郡主论琴棋书画都只是寻常,可她却懂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甚至是我闻所未闻的。 比如说她会做一些口味独特的菜,还会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懂得别人的心事,与她聊天每次都会有很大的收获。” 萧姵有些好笑道:“恕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城主说了这么半天,我也没听出这位湘东郡主有什么特别之处。 会做一些口味独特的菜,只能说明她好吃而且好学。 凭她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厨子和好食材都能寻到,只要她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努力学个三五年就能出师。 正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剩下的就看她怎么发挥。 至于说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就更没啥奇怪的了,襄王府那么多的门客,总有一些人会有独特的经历,一人给她讲一个就足够了。” 剩下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了。 有些女人就是最懂男人的心事。 就好比大魏皇宫里的那些妃嫔,整日闲着没事就琢磨姐夫在想什么。 一旦有机会面圣,可不就是捡着好听的说? 说上百八十句的,总会有那么几句说在姐夫心坎上。 遇到姐夫心顺的时候,她们就成了所谓的“解语花”。 遇到姐夫心不顺的时候,冷宫里就会多一个寂寞女人。 淳于城主笑道:“郡主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不过湘东郡主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她做的那些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也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念喜欢,一念恐惧 萧姵不想再继续辩解了。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但戏本子却看过很多。 不论男女,只要是动了心,那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独特的,这便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当然,年少时的淳于城主或许并没有真的爱上湘东郡主,但一定是有过好感,至少是非常欣赏的。 正因为如此,多年之后再次提起湘东郡主,他依旧不忘加以维护。 桓郁道:“如湘东郡主这样的女子,一定会有许多优秀的男子被她吸引。 可听城主方才的话,您似乎很是欣赏她,却又为何没有喜欢她呢?” 他同样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但在他看来,从欣赏到喜欢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湘东郡主既然那般出众,淳于城主的欣赏没有道理不转化为喜欢。 淳于城主的神情中满是苦涩:“人的情感会如何发展,其实都在一念之间。 那时的湘东郡主美貌聪慧,仰慕于她的锦国贵族少年数不胜数。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她自然也是有好感的。 可对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我对她的好感不仅没有增加,还添了几分恐惧。” 萧桓二人都有些听不懂了。 一名美貌聪慧的贵族少女,竟也能和“恐惧”这个词扯上关系? 淳于城主道:“除了一手好厨艺,湘东郡主完全不像个女孩子。 她不喜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更是半点不会。 习武怕吃苦,却又能冒着风雨与人做生意,闲暇时最喜欢与人谈论政事。 尤其是知晓了我的身份后,她越发热衷于谈论天下大势。 弱水城地小人少,选拔任用人才的范围也窄。 从先祖那时起,城中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进学堂念书。 弱水城的女子都很有见识,但野心如湘东郡主这么大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淳于家并没有与三大强国争霸的实力,所求不过是保住几十万百姓的安宁。 而湘东郡主想的竟是如何一统天下,让我听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之前的那些好感完全被恐惧取代。” 萧姵啧啧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野心这么大的女子。” 果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一直觉得自己那个盖世英雄的梦想已经足够宏大了,可与人家湘东郡主一比,完全不够看。 桓郁冷笑道:“襄王一家人果真是狼子野心,只不知他将来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淳于城主笑了笑,接着方才的话道:“看清楚了湘东郡主的本来面目后,我刻意想要疏远于她。 可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内子。 内子与湘东郡主自幼相识,多少受到了她的一些影响。 但韩家乃是书香门第,对女孩子的教养也如男孩子一般严格,她的心性才不至于被湘东郡主彻底带歪。 内子容貌远不及湘东郡主,但她的理想和喜好几乎与我完全一致。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能遇到这般合心意的姑娘,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定了她。 没过多久我就随内子一起去了韩家,岳父和岳母也默许了我们的婚事。 可就在我回弱水城准备提亲事宜时,襄王起兵谋逆,整个韩家除了内子之外,一个人都没能逃脱。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内子带着那五万锦国人来到了弱水城,守孝期满后便嫁给我做了城主夫人。” 萧姵抚了抚下巴:“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位湘东郡主,可听城主刚才所言,她似乎并不像是个气量大的人。 她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做个女皇,但襄王的几个儿子也不是吃素的。 单是锦国的皇位就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弱水城虽然小,地位却非常独特。她若是能坐上城主夫人的位置,便有了与几位皇兄相抗衡的资本。 因此她得知您的身份后,就把您视为了通向皇权的倚仗。 可惜您却看上了别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她的好友,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淳于城主道:“郡主很聪明,湘东郡主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幸好那时她正忙着帮襄王谋朝篡位,没顾上纠缠,内子才得以顺利来到弱水城。 待湘东郡主把争权夺利的事情处理好后,我已经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并与内子成了亲。 她对此大为不满,甚至亲自来了一趟弱水城。 我们夫妇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内子虽然深恨襄王的灭门之仇,也没有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弱水城的安危。 毕竟于我们而言,锦国还是太过强大。若是湘东郡主在弱水城出了事,我们无法承受来自锦国皇帝的报复。 可我们的隐忍并未换来湘东郡主的理解。 她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并诅咒了我们夫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弱水城。 从那以后内子便开始惶惶不安,总觉得湘东郡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安抚内子的情绪,我在城中尤其是府里做了周密部署。 过了半年,湘东郡主那边一直没有动作,她的心情才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夫妻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直到内子有了身孕。 大约是怀孕三个月时,湘东郡主又来了。 这一次她的态度极好,对几年前的事情道了歉,并且取出了一份请柬,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们自是不敢完全相信她,但怎么看她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那时她已经贵为锦国公主,封地比肩她的几位皇兄。 就连驸马也是她自己挑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锦国才子。 我们当然不想去参加她的婚礼,但口头上只能答允下来。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一次见面,湘东郡主给内子下了毒。” “这女人实在太恶毒了!”萧姵在茶案上重重拍了一掌。 桓郁的心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小九拍坏桌案可是有前科的。 万一今日再把淳于城主的茶案给拍出个好歹,她那大力神的名号可就天下闻名了! 幸好茶案十分牢固,只是茶壶和茶盏被颠起来移了位。 淳于城主道:“二位想必也听说过一些传言,我虽然不敢号称神医,但寻常的药物绝对瞒不过我的耳目。 可湘东郡主用的是天目泪,等我察觉事情不对,内子已经到了生产之时。”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存原则,保持中立 萧姵和桓郁都学过辨毒,对“天目泪”虽然谈不上熟悉,但名称还是听说过的。 据说此毒无色无嗅,中毒之后并不会立刻毙命,而是会让人一日比一日憔悴,死时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 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怀有身孕的女人下如此毒手?! 淳于城主惨淡一笑“现在你们应该知晓,我为何用恐惧这个词形容湘东郡主了。 她那个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心甘情愿。 天目泪是早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药,她居然都能把它找到。 我自问此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旁人的事,却让我的妻女无端遭受这样的痛楚。” 二人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都特别难受。 城主虽然没有明言,可他的妻子遭此大难,腹中的胎儿又如何能够幸免? 淳于姑娘遭受的痛楚,定然不止生母早逝这么简单。 桓郁拧眉道“这湘东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么?” 淳于城主苦笑道“上天入地对她而言我曾听闻锦国清德帝的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 可她早已经被济安帝给砍杀了,我还能上哪儿去请人帮内子解毒?” 萧姵怒道“湘东郡主如今身在何处,这种人渣在世上多活一日都让我觉得恶心!” 淳于城主道“济安帝登基二十多年,她和皇子们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 锦国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女子的地位远不及魏国,更不用说弱水城。 湘东郡主虽然厉害,在与她的皇兄皇弟们争夺权力的时候,总是会吃不小的亏。 就拿她的封地来说,大小和人口与皇子们差不多,位置却更加偏远。” 萧姵嗤笑道“从来只听说过王爷们就藩,到了她这里,竟弄出一个公主就藩? 也不知她那位驸马爷这十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和这样的人渣同住一座府邸,也不怕哪一日睡梦中就被她给弄死。” 淳于城主嘴角微微抽了抽“不瞒郡主,他那位驸马爷与她成婚不到半年就没了。” 萧姵一噎。 真被弄死了? 自己的嘴巴啥时候变得这么毒了? 不过那位驸马爷的经历真是太惨了,若非娶了那人渣为妻,如今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桓郁轻咳了一声“城主,之前我听栗大哥说您知道是谁绑了那些男童。 我不妨大胆推测一下,凶手是不是湘东郡主?” 萧姵真是险些被气死。 人渣都不足以形容那女人了。 几千名男童背后就是几千户人家,就是几千位父母。 她居然能下得了手! 淳于城主道“男童们是否为她所绑,我也只是猜测,但犬子的确是在她的手中。 她昨日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用一大批物资去换斐儿。 想来两位也看出来了,弱水城的兵器非常不错,不是锦国兵器可以相提并论的。 所以她想要的物资中,不仅包括大量的粮食布匹,甚至还有一万把匕首和一万把小手弩。” 萧姵眸子亮了亮“难怪城主会认为男童们在她手中。一万把匕首和一万把小手弩,她这是打算培养一批杀手!” 桓郁握了握拳“那些男童小的只有三岁,大的也不过六七岁,正是习武的最佳年龄。 这女人年岁也不小了,等这些男童能够独当一面,至少也得十多年。 她还真是有耐心,难道不怕兵练出来,她自己却熬不下去了么?” 萧姵睨了他一眼,原来桓二哥的嘴巴才是真的毒,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的实力不足以对付锦国,但对付湘东郡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其中涉及了魏国和离国的一大批男童,我实在是不便插手。 所以我听卢生说府里来了魏国的贵客,就让他把你们请到这里来。二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敢情他们俩是被这只老狐狸当枪使了? 还说什么推测,他分明就是知晓那些男童的下落。 之所以没有立刻带人去营救,还是为了他那个保持中立的生存原则。 魏、锦、离三国,他是哪个都不想得罪,哪个都不想讨好。 所以营救失踪男童的事情,只能落到他们两个的头上。 萧姵不免有些好奇“城主,若是我们两个没有到弋阳郡来,这事您又打算怎么办?” 淳于城主大笑道“失踪那么多的男童,不管是魏国还是离锦两国,都一定会非常重视。 若是你们不来,迟早也会有离国和锦国的人来。 弋阳、广陵、庐江三郡距离魏京虽然远,但用不了几日,大魏皇帝的人也该到了。 既然二位是最先赶到的,这件事便只能着落在你们身上。” 萧姵抱了抱拳“我真是服了,只是您既然要我们去办这件事,总得为我们置办一些趁手的兵器。 另外再给我们弄点吃食,我昨晚就吃了一个馒头,今日还一口饭没吃呢。” 淳于城主是真喜欢她的性格,笑道“郡主请放心,我自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今日你们二位就在府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锦国。” 用过午饭后,萧姵和桓郁等人被安排到了一处叫做“藕香”的院子。 这里同栗公子家的小院完不同,景色优美宽敞舒适。 晴照等人自去安置住处,萧姵和桓郁则走进了湖边的亭子中。 望着湖心含苞待放的亭亭青莲,萧姵叹道“我本以为男童失踪一事只与那毁容男子有关,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桓郁笑道“我依旧觉得这件事与那毁容男子脱不了干系。 湘东郡主的野心大,流云国主的野心也大,他的野心同样大。 三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凑在一起,还不知能把天下搞成什么样子!” 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昨晚你在栗公子的书房发现了什么?” 桓郁挑眉“那小九在他的药房中又发现了什么?” 萧姵笑道“原来昨晚你看见我了?” “我没有看见你,但我估计你会对那东厢房里的药香感兴趣。”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脸上的笑,心底的泪 想起东厢房的药香,萧姵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桓二哥,你可曾听说过姬灵玉这个名字?” “既是姓姬,这人多半应该出自锦国皇室。只是我对他们的了解也非常有限……你是在哪儿听说此人的?” 萧姵遂把昨晚在东厢房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 “……我见了那画像后,便有些怀疑栗公子与锦国有勾连。 可方才听了淳于城主的解释,知晓了栗家的来历,这份怀疑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栗公子不过二十几岁,离开锦国的时候尚且是个孩童,的确不太可能与锦国皇室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在密室中存放大量的毒药,又挂着那女子的画像,莫非……” “那画像的纸张泛黄,少说也是十几二十年所画,我倒是觉得栗公子是把姬灵玉当成师长一般对待。 想来她也是一位用毒高手,曾经指点过栗公子也未可知。” 桓郁点点头:“我在栗公子书房的博古架上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本锦国的诗集。” 萧姵眉头蹙了起来:“栗公子是锦国人,平日又喜欢附庸风雅,喜欢读锦国的诗作不足为奇。 可他为什么要把诗集藏在暗格中呢?” 桓郁道:“大概是九年前,我在外祖父家中见过同样的诗集。 听小舅舅说,诗集是从一名锦国探子身上搜到的。 据那探子交待,锦国人传递消息用的是暗语,而那诗集就是用来破解暗语的。” 萧姵沉吟了好一会儿。 虽然弋阳郡与锦国相毗邻,她却从来没有用心关注过这个邻居。 仅有的印象就是这个国家向来重文轻武,最近这些年皇子们争斗不休,局势有些不安稳。 没想到锦国竟有这么多的古怪。 而这些古怪,似乎都源于一个人。 “用诗集破解暗语这样的方法虽称不上高明,却非常实用。 桓二哥,你说这事会不会又与那湘东郡主有关?” 桓郁道:“很有可能。事有反常必为妖,毕竟那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说起奇怪,我倒是又想起了一个人。” “谁?” “清德帝的皇后楚氏。” “她精通医术,甚至还擅长解毒,小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姵道:“楚皇后能得到清德帝专宠,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锦国皇室擅长医术的女子为何会有那么多。 一个楚皇后不够,还有一个姬灵玉。 依照那画像推断,姬灵玉如果还健在的话,年纪应该是五十岁左右。 而如今的锦国皇帝是清德帝的堂兄。 他年过花甲,也就是说清德帝和楚皇后的年纪大约就是五十多岁。 楚皇后与姬灵玉年纪相仿,又都精通医术,她们二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桓郁忍俊不禁:“难怪刚才在淇水阁我就觉得你像是有心事,没想到你竟琢磨出这么多的东西。 既然这般好奇,方才何不问一问淳于城主?” 萧姵嘟着嘴道:“他明摆着就是不相信我们,我干嘛要去开那个口? 到时弄得他别扭我没脸,好不尴尬。” 桓郁笑道:“处在他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轻信于人。 更何况咱们与他才刚认识,他能对咱们说出那么多的隐私已属不易。” 萧姵不以为然道:“既然不信我们,他为何还要与我们合作? 别的暂且不说,他那女儿的行踪就非常可疑。 中了天目泪的女子,能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淳于姑娘即便能长大,也不会是个身体健康的女孩子。 可淳于城主却对我们说,他的女儿脾气性格和我差不多,也是自幼便喜欢穿男装。 还说什么她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溜出去玩。 难道你不觉得他这些话前后矛盾?” 开什么玩笑,溜出府玩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 除了一个聪明的脑袋,行动力也同样重要。 就淳于姑娘那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瞒得过城主府那么多人的耳目? 桓郁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可你也别忘了,咱们都是局外人。 淳于城主那般疼爱女儿,或许是将计就计,故意让人放她出去玩的呢? 你看他在得知小公子下落的情况下并没有着急行动,甚至还在咱们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你我谈笑风生。 你能说他是个冷血麻木、不在乎儿子生死的父亲么? 不过是脸上带着笑,心底却在流着泪罢了。” 萧姵抿抿嘴。 “反正我这辈子就是最烦这样的人,说一句话要拐十八道弯,什么人都不敢相信……” 桓郁无奈地看着她。 小九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明明心里非常同情淳于城主,嘴上却坚决不饶人。 “好了好了,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过就是发几句牢骚而已。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活得痛快的,谁还不会遇到一些憋屈的事情。 弱水城看似不受三国辖制,其实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淳于城主身上背负着近四十万人的性命和前程,行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桓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喂!”萧姵拍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天目泪该怎么解?” “天目泪失传了那么多年,我如何能知道解法?” 萧姵叹道:“是我太心急了,天目泪若是真的有解药,淳于城主又怎会不知道? 连他都救不了妻子,更何况是我们两个。” 桓郁道:“淳于姑娘的情况咱们也是全凭猜测,既然她能够活到十五岁,就说明城主并非毫无办法。 咱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把那些男童救出来,其他事情等以后再说。” 萧姵道:“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湘东郡主的封地在南郡,若是走水路的话两日便可以到达。 也不知淳于城主会给咱俩派多少人手……” 带着别人家的兵执行任务,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桓郁道:“你尽管放心,咱们救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淳于城主要救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格外谨慎的。 况且咱们此次是以弱水城人的身份出行,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萧姵点点头。 若不是顾忌这个,她就直接回弋阳郡调兵了。 妙书屋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战火一触即发 自从崇武帝驾崩后,大魏与离锦二国便再也没有动过刀兵。 萧姵对天庆帝还算了解,只要周边的国家不先动武,姐夫这辈子大概都只想做个太平天子。 当然,皇帝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保不齐姐夫什么时候就变了。 但以如今魏、离、锦三国的形势,并不具备开战的条件。 所以他们此行前往锦国,不适合用魏人的身份,更不适合带魏国的军队。 正说话间,晴照和映水也走进了亭子中。 “郡主,桓二公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咱们去吃饭。”桓郁抬了抬手,二人随俩丫鬟去了正房。 饭后没多久,淳于城主派人把衣物和兵器送到了藕香园。 萧姵昨晚没睡觉,正准备小歇一阵。 可听说淳于城主送兵器来了,她的瞌睡顿时消失殆尽。 她三两下把衣裳穿好,抬腿就去了正房。 刚一进门就见桓郁冲她招手:“小九,快过来!” 萧姵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顺手抄起了桌案上的一把刀。 昨日那些大汉用刀就给萧姵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今日的这把刀却更胜一筹,刀身如一泓秋水,凉气森森寒彻心骨。 虽然比起她的冰魄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宝刀。 “好刀!”萧姵忍不住赞道。 想起冰魄,她忍不住看了桓郁一眼。 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他们二人朝夕相伴共同进退,已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以桓二哥的脾性,若是她开口向他借寒霜来瞧瞧,他一定不会拒绝。 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一直都开不了这个口。 桓二哥早就知道冰魄在自己手中,他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想法呢? 还是算了,萧姵暗暗摇头。 宝刀不是寻常的物件儿,若是真的看见了,谁也不敢保证她不会生出觊觎之心。 为了一把刀坏了好友之间的情谊,实在是不值得。 “小九,要不要试试刀?”桓郁也抄起了一把刀。 以他对萧姵的了解,这姑娘最大的喜好便是找人比武,今日绝对会应战。 没想到萧姵却一口回绝了。 “不想试,我还得留着气力对付湘东郡主那个人渣。 咱们之前约好了回京赛马,到时候再一并比过。” 说罢她放下刀,又拾起了一张弓。 她用两指勾起弓弦稍微一用力,弓被拉到了七分满。 “桓二哥,弱水城占地不大,人口还不到四十万,制作的武器却样样精良。 就这张弓,比起姐夫赐给我的那张都不差。” 桓郁却吃了一惊。 这张弓的确不是凡品,可让他惊讶的却是萧姵的臂力。 二人比试刀法那一日,他便已经知晓小九的气力不输男子。 可此时她分明没用几分力,却非常轻松地将这张硬弓拉开了。 看来他依旧是低估了小九的实力。 这姑娘现下还不满十五岁,若是再过五六年,真不知她又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萧姵松开手,弓弦迅速恢复了原样。 “等咱们从南郡回来,我一定要让那栗公子好生陪着我们在弱水城里四处转转。” 桓郁笑道:“小九是想知道弱水城为何这般有钱,还是想知道他们制作的兵器为何会这般精良?” 萧姵也笑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想满足桓二哥的好奇心罢了。” “郡主,您明日去南郡把我们几个也带去吧。”晴照等四人围拢过来,一起哀求道。 萧姵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们四个就留在城主府,这里吃食美味风景优美,你们就是住上十天半月的也绝不会烦的。” “郡主——”晴照和映水一人一边拉住了她的胳膊。 萧姵用力把胳膊挣脱出来:“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们几个不要以为留下来就没事儿做。 五百多男童失踪不是小案子,姐夫派来的官员这几日就该到了。 你们四个时刻留意鲁大人那边的消息,若是钦差大人到了弱水城,你们几个负责把他安置好。” 四人听说他们有事可做,不再继续纠缠,一起应了声是。 ※※※※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浑身上下收拾得紧衬利落。 与淳于城主辞行后,二人同栗公子一起,率五百精兵离开了弱水城。 一路顺风顺水船行似箭,只用了十个时辰便赶到了南郡。 栗公子刚打算吩咐停船靠岸,远处的江面上却传来了喊杀声。 他唤过一名水手:“吴通,你带几个人去打探一下,前方究竟出什么事了。” “是。”吴通抱了抱拳,带着四五名水手放下了一条小船,快速朝前方驶去。 不多时,小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另外两条小船。 “公子。”吴通行了个礼。 栗公子抬眼看了看那两条小船:“这是怎么回事?” 吴通忙道:“回公子,前方是离国的二皇子与锦国三皇子……他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其中一条小船上的水手冲栗公子抱了抱拳:“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来自弱水城?” 栗公子应道:“正是。” 水手还想说话,另一条小船上的水手抢先道:“这位公子,在下乃是离国二皇子派来的,我们皇子想请您过去一叙。” “你放屁!”之前那水手骂道:“这里是锦国的地盘,你们的狗屁二皇子诸葛辰欺人太甚……” “你的**儿才长脸上!” “有本事过来一战,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栗公子被两人吵得心烦,怒喝道:“都给我闭嘴!” 说罢又对吴通道:“你的意思是说,两位皇子准备在此处交战?” 吴通道:“是,方才他们已经打过一场了,前方的江面上有死人……” 栗公子面色微变。 离国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这里不仅是锦国的地盘,还是湘东郡主……不,如今已经是湘东公主的封地。 那二皇子诸葛辰莫非也是为了男童失踪案而来的? “公子……”吴通唤了一声:“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栗公子抿抿嘴,对那两名水手道:“你们回去告诉各自的主子,就说弱水城栗卢生求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各自有目的 两条小船上的水手依言飞快地折返回去。 栗公子面色不虞地看吴通:“一会儿说眼看着两边快打起来,一会儿又说两边像是已经打过一场,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吴通涨红着脸道:“属下知错,还望公子……” “罢了。”栗公子摆摆手,转身看向后面的另一条船。 那条船比他乘坐的这一条略大,除却三百名士兵,上面还装载着淳于城主用来赎回儿子的一大批物资和兵器。 大船刚一停稳,就有水手搭上了跳板。 身着弱水城军服的萧姵和桓郁踩着踏板很快就来到了栗公子身边。 “栗大哥,前方出了什么事?” 栗公子道:“离国二皇子诸葛辰和锦国三皇子姬拂云起了冲突。” 萧姵道:“离国这是打算与锦国开战?” 桓郁道:“开战倒是不至于,我估摸着诸葛辰此行的目的与我们一致,也是为来了营救失踪的男童。” 萧姵举目远眺:“听闻离国二皇子诸葛辰深受离国皇帝宠爱,在民间的口碑极好,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相遇。” 栗公子笑道:“若是他今日能把失踪男童全都救出来,离国的储君之位恐怕非他莫属了。” 桓郁不以为然道:“这倒也未必,行百里者半九十,即便真的做了储君,也不代表他就能顺利登上皇位。 我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位锦国三皇子姬拂云,大老远的跑到皇妹的封地来与他国皇子开战,这事儿要说没点儿猫腻谁信?” 萧姵道:“你可别忘了,锦国失踪的男童是我大魏的好几倍。 他们兄妹争斗了几十年,好容易抓到对方的小辫子,他如何会轻易放过湘东公主?” 桓郁和栗公子一起摇了摇头。 姬拂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皇室是天底下最不讲人情味的地方,兄弟相残远比兄友弟恭来得真实。 若能借着男童失踪案将湘东公主踩死,他通往皇位的路上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两位皇子这么一闹,更加说明那批失踪的男童就在湘东公主手中,他们这一趟算是没有白跑。 喊杀声渐渐消失,就见方才那两条小船又快速驶了回来。 “栗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前去一叙。” “栗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前去商议要事。” 之前那两名水手争先恐后地禀报。 栗公子道:“既是要商议要事,何不止了干戈?烦劳你们再跑一趟,就说栗某已然备好了酒菜,若二位殿下肯赏脸,咱们大家坐下好生商谈。” “是。”那两人抱了抱拳,又驾着小船走了。 萧桓二人又一次见识了栗公子的大方阔绰。 待两位皇子登上大船时,美酒佳肴早已经准备妥当。 姬拂云年纪与淳于城主相仿,诸葛辰正值青春年少,都是贵气俊美风度翩翩。 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而行,若非知晓双方之前还在对峙,说他们是一对关系极为亲近的父子都有人相信。 “栗公子,好久不见!”两人一起拱了拱手。 栗公子忙躬身道:“二位殿下折煞在下了。” 诸葛辰看了看他身后的萧姵和桓郁,问道:“这两位是……” 栗公子介绍道:“这二位是弱水城的郁将军和南将军。” 桓郁和萧姵抱了抱拳:“末将见过两位皇子。” 诸葛辰笑道:“少年英俊气宇轩昂,弱水城果真是人杰地灵,淳于城主实在让人艳羡。” 姬拂云捋了捋长须:“江面上风大,咱们有话还是进舱里说。” 栗公子侧过身子,抬手道:“二位请。” 一行人走进船舱。 姬拂云二话不说便占了首席,诸葛辰也不与他计较,在次席落座。 栗公子和萧桓二人哪里会在乎这个,各自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姬拂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栗公子今日怎会出现在此间?” 栗公子笑道:“不瞒殿下,栗某此行是受城主所托,前来拜会湘东公主的。” 姬拂云哈哈大笑起来。 “栗公子又何必遮掩,我那皇妹与城主纠缠几十年,城主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又怎会派心腹前来拜会?” 诸葛辰好奇道:“淳于城主向来与世无争,他与湘东公主之间……竟还有如此这般的深仇大恨?” 姬拂云暗骂一句,臭小子倒是挺会装! 这般年纪的寻常少年,不知晓皇妹和淳于城主从前的旧事也属正常。 可这臭小子深受离皇宠爱,又是个极为聪明厉害的人物,周边几国皇室的大事,哪里会有他不知道的?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笑道:“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情事罢了。 在乎的人便是深仇大恨,不在乎的人,恐怕和被蚊子咬一口也差不多。” 诸葛辰也暗暗骂了一句,这死老狐狸骗鬼呢! 被蚊子咬一口就恨不能生啖其血肉,淳于城主的气量岂会这般狭窄? 他虽然年纪小,但从前的很多事情都是刻意打听过的。 那湘东郡主一直缠着淳于城主,即便人家已经娶了妻子都不放弃。 虽然众人都说那位城主夫人是难产而亡,可他却觉得这件事一定与那湘东公主有关。 老话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湘东公主那个老女人,几十年来一直都在争权夺利,手段比男子毒辣一百倍。 毒死情敌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恐怕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栗公子并不打算和这两人议论城主的仇家,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您二位又是为何来到此间的?” 离国尚未立储,诸葛辰又没有娶亲,想去哪儿只需向离帝禀报一声即可。 姬拂云却是锦国的藩王。 在没有圣旨召见的情况下,连他自己的封地都不允许离开,更别说到兄弟姐妹的封地四处游荡。 他突然带兵前来湘东公主的封地,难道不怕被人抓住把柄么? 诸葛辰抬了抬手:“还是请姬皇子先说。” 姬拂云敛住笑容:“想来几位也都知道,最近锦国失踪了近两千名男童。 单是我的封地就失踪了一百多名,我就是前来追查此事的。” 诸葛辰不以为然道:“南郡是湘东公主的封地,姬皇子居然能怀疑到她的头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究竟带了多少人 当着栗公子等人的面,姬拂云本是不想与诸葛辰撕破脸皮的。 可这臭小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他着实是难以忍受。 “辰皇子究竟想说什么?湘东公主虽然是本王的嫡亲妹妹,但这等恶事本王绝不姑息!” 诸葛辰冷笑道:“既如此,你就该直接去找湘东公主,在此间拦着本皇子做甚?!” 姬拂云把手里的酒杯一扔:“你倒还有理了!有人擅自带兵越过两国边境,本王难道还要装作看不见?” 眼看二人又要翻脸,栗公子站起身道:“二位,二位——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来到此处,凡事都可以商量着来嘛,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诸葛辰冷哼一声:“敢问栗公子,你到此处又是为了何目的? 难不成弱水城的男童也失踪了?” 栗公子浅浅一笑:“方才在下并未撒谎,此行的确是受城主所托,前来拜会湘东公主。” 这二位和魏国来的那二位目的虽然一致,人品却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让这二位知晓小公子失踪一事,他们说不定连那些失踪男童都顾不上了。 毕竟城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在所有人看来,小公子就是弱水城唯一的继承人。 只要拿住了他,就等同于拿住了整个弱水城。 诸葛辰和姬拂云同时嗤笑出声。 “姬皇子,栗公子这是不相信咱们俩呢。” “辰皇子,你方才注意到后面那艘大船没有?本王敢打十万银子的赌,那大船上必然装载着大批的兵器。” 诸葛辰道:“弱水城的兵器从来不卖与旁人,此次淳于城主却把大批的兵器送去给仇家。 姬皇子,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姬拂云道:“这本王如何知晓?不过我倒是听说,此次魏国也失踪了好几百男童,可咱们都到了,为何不见魏国派人前来?” 诸葛辰笑道:“若是魏国人也来了,咱们集三家兵力一起攻打南郡,不怕湘东公主不把那些男童交出来。” 两人越说越高兴,把萧姵等人弄得心烦不已。 这两个家伙简直是来捣乱的。 看来他们之前计划好的营救方案只能选择放弃。 栗公子压着火气道:“在下的来意已经同二位说了两遍。我不管二位皇子是来做什么的,二位也请不要……” “栗公子——”姬拂云毕竟年长很多,对于情绪的控制比诸葛辰强得多:“说起来栗公子从前也是锦国人,咱们俩可是同乡,凡事好商量嘛。” 栗公子挑眉:“姬皇子此话何意?” 姬拂云笑道:“我那皇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她年少的时候便城府极深,我们兄弟几个从来不是她的对手,险些被她算计得丢了性命。 若非她运气不好投胎做了女子,如今的锦国太子……哦不,应该说锦国皇帝的位置都早已是她的了。” 萧姵冷眼看着他,只觉得那张俊脸十分欠揍。 一个人做了女子就是运气不好? 也不知锦国的皇后是否还健在。 她这辈子的运气得有多好,才生出了这么一大群人渣! 不论男女老幼全是人渣! 锦国的风水真是被襄王一家人给败坏了。 却听那姬拂云还在耐性游说:“姬拂冰在南郡经营十数年,就凭本王和辰皇子手里的这点兵力,如何是她的对手? 更别提还要保证那些男童的安危……” 萧姵和桓郁呼吸微微顿了顿。 他们是昨日才第一次听说湘东公主这个人的。 虽然把她的生平几乎都听了一遍,却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姬拂冰、姬拂云,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姬灵玉。 不得不说,锦国皇室这些成员的名字还真是取得不错。 只可惜大多都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栗公子的态度稍微有所软化。 “姬皇子的意思是说,你们想与我弱水城合作?” 诸葛辰笑道:“姬皇子的意思和本皇子完全一致。 湘东郡主阴险诡诈,咱们若是强攻恐怕难以达成目的,甚至还会陷入危局。 若是有了栗公子的掩护,咱们此行必定事半功倍。” 萧姵本来是不打算插嘴的,可她真是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嘴脸。 你们两个意见一致,那之前干嘛要打起来? 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不仅是这两人,恐怕离、锦二国都要开战了! 她抱了抱拳道:“辰皇子此言差矣。照姬皇子方才的话说,失踪的男孩子恐怕得有几千名。 几千个人,即便是几岁的孩童,那也是好大的一群人。 孩子爱哭爱闹,想要让他们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是绝不可能的。 湘东公主单是把他们安置好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照顾他们生活的人加上那些守卫,至少也有上万。 您觉得咱们应该混进去多少人,才可能达到您预期的目的?” “这个……”姬皇子有些犹豫。 他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依照锦国的律法,藩王不允许豢养私兵。 每家王府除了朝廷配给的二百名护卫,就再也没有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人马。 虽然他们几兄弟外加姬拂冰,没有谁会把律法的规定放在眼里,各人都没少暗地里招兵买马。 可那些人都是不能见光的。 父皇虽然有些老眼昏花,该清醒的时候却绝不糊涂。 他此次离开封地告知过父皇,前来探望姬拂冰也是经过他老人家同意的。 但为了不引起猜忌,他只带了一百五十人。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在姬拂冰的地盘上也难有作为。 至于诸葛辰这臭小子。 方才与他对峙时,并没有看见他带了多少人。 但这小子若是没有准备,绝不敢在锦国的土地上这般放肆。 姬拂云往诸葛辰那边凑了凑:“辰皇子,你给句实话,此次究竟带了多少人马?” 诸葛辰挑了挑眉:“姬皇子开什么玩笑,离国又没有打算与锦国开战。 我若是带着千军万马,如何能混进锦国?” 姬拂云往椅背上一靠。 “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若是没有千军万马,你带着一百多人来南郡,是给姬拂冰送人头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喧宾夺主,不欢而散 魏、离、锦三国虽然相邻,情况却各有不同。 魏国占地最广,且都城在北方,魏京距离三国交界处的弱水城非常远。 而离、锦二国占地稍微小一些,但都城相距不是很远,两国之间的来往比魏国要紧密很多。 尤其是两国的皇室子弟,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姬拂云的年纪不比离国皇帝小多少,哪里会把尚在少年的诸葛辰放在眼里。 “送人头”三个字说出口,他的神情间满是鄙夷之色。 诸葛辰大怒:“姬皇子莫要欺人太甚!本皇子此次前来南郡,为的是查实男童失踪一事。 锦国富庶不假,我离国也不是叫花子。 更何况本皇子此次前来锦国乃是是奉了皇命,即便到了锦国皇帝面前,我也不惧! 若湘东公主真是此案的主使,姬皇子还是好好想清楚,到时该如何给离国和魏国一个交待!” 姬拂云冷笑道:“本王最后再说一遍,姬拂冰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离国想要什么交待也别找到我的头上。 只是……辰皇子年纪轻轻,这狐假虎威的毛病今后可得改一改,魏军强大不假,却未必愿意同离国拴在一起。” 诸葛辰一拍桌案:“姬皇子虽是一把年纪,却也不至于老眼昏花。 二十多年前的教训,你难道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一旦魏国大军压境,锦国可没有第二个清德帝!” “竖子大胆!”姬拂云顺手抄起酒壶就砸了过去。 他的父皇早已坐稳了江山,谋朝篡位这个污点却始终无法洗干净。 尤其是清德一朝的余孽,这些年虽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却始终都是个隐患。 还有投靠弱水城的那几万锦国人,时刻都在提醒天下人,父皇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最要紧的是清德帝的那一双儿女,更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诸葛辰这小崽子这个时候提起清德帝,难免让弱水城的人生出不好的想法,接下来的合作还怎么谈? 诸葛辰身子一偏,酒壶咣当一声砸在了舱壁上,很快就碎了一地。 栗公子厉声道:“二位这般喧宾夺主,是欺我弱水城无人么?别忘了这里谁才是主人!” 姬拂云拱拱手:“栗公子莫要生气,我们只是……” 栗公子道:“姬皇子不用说了,在下今日请二位皇子至此,本意是想要调停纠纷,而非想要掺和你们的事情。 既然二位不给在下这个面子,那就请便吧。 你们想要如何营救那几千名男童,都与我弱水城无关。” 姬拂云还想再劝几句,诸葛辰却冷哼了一声:“告辞!” 说罢一甩衣袖走出了船舱。 姬拂云无奈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待我去劝说他一番,栗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他拱拱手走了出去。 栗公子招手唤来一名水手,吩咐他将满地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美味佳肴一口未动,客人们却已经不欢而散,栗公子这个主人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对萧姵和桓郁道:“这两尊瘟神实在可恶,把咱们的计划全都给打乱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湘东公主。 那女人向来狡猾,还不定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倘若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与城主交待?” 萧姵蹙着眉头看了桓郁一眼。 淳于斐是城主唯一的儿子,弱水城的官员和百姓们自然会把他视为将来的城主。 栗公子不一样,他除了是弱水城的一员,还是淳于斐的亲舅舅。 可他一口一个小公子,对待淳于斐的态度恭敬多过亲昵,完全没有个舅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 桓郁轻轻摇了摇头。 淳于城主说过,栗公子乃是庶出,与城主夫人并非一母所出。 所谓隔层肚皮隔层山,栗公子对待嫡姐儿子的态度也算正常。 萧姵嘟了嘟嘴。 的确是自己想太多了。 世间不是每一个庶出的长辈都如自家二叔那般亲切。 桓郁温声道:“栗大哥,此间距离南郡的郡府还有多远?” 栗公子捏了捏眉心:“咱们在此处下船,往西南方向走上十几里就到了。” 萧姵道:“栗大哥,我觉得咱们不必着急进城。就在此处好生休息一会儿,待日头偏西再出发。” 栗公子道:“咱们之前的计划算是作废了,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得看诸葛辰和姬拂云会怎么做。” 桓郁道:“诸葛辰此行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营救失踪的男童,姬拂云的目的却不太好猜。 虽然他不喜欢姬拂冰,但南郡的安危他不能不顾。 若是与诸葛辰合作,万一中了离国的圈套,让南郡落入了离国手中,他岂不是成了锦国的罪人?” 萧姵抚了抚下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丧心病狂的人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襄王是清德帝的堂兄,当年还不是趁着锦国与大魏交战的时机谋朝篡位。 有什么样子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咱们绝不能相信姬拂云的废话,他既然来到姬拂冰的地盘,绝不可能只带一百五十人。 他一定和诸葛辰一般做好了准备,想要把南郡据为己有。” 栗公子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小公子。 二位有所不知,当年家姐生产不是很顺利,因此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 经过几年的静心调理,他的情况才算是有所好转。 可比起一般的男童,他的身子还是太过单薄,加之胆子又小,我真是不敢想象他如今的状况。 诸葛辰和姬拂云动静闹得太大了,我真是担心姬拂冰会狗急跳墙。” 桓郁道:“事已至此担心无益。待咱们进城后,栗大哥派人去给姬拂冰递帖子,我与郡主趁夜混进公主府打探一番。” 栗公子抱了抱拳:“如此让二位费心了。” 桓郁笑道:“栗大哥此行是为了营救小公子,我们则是为了营救大魏的男童,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萧姵嘴角弯了弯。 栗公子真是…… 等事情了结了,她一定要再去找淳于城主仔细问一问,这家伙究竟是什么路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划又变,去看热闹 一行人稍事休息,换过便服后出发前往南郡。 然而,待他们赶到南郡东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只有十数名百姓在外徘徊。 “栗大哥,看来咱们的计划又得变一变了。”桓郁眉头紧锁道。 栗公子咬了咬牙:“那女人的花样向来都是层出不穷。” 桓郁道:“听水手们说,那二位皇子的小船冲西北方去了,也不知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趁二人说话的工夫,萧姵走上前冲一名须发花白的男子施了一礼:“敢问这位老大爷,郡府今日为何城门紧闭?” 那男子睨了她一眼:“小哥儿是外地人吧?” “老大爷好眼力,我是随我家公子来南郡访友的。” 男子压低声音道:“不瞒小哥儿,南郡就是这个样子……上面的人喜怒不定,咱们老百姓还能怎么样? 这种事情一年到头少说也有几十回,不习惯也习惯了。” “呃……”萧姵想了想又问:“听您话里的意思,这城门待会儿说不定还会开?” 男子笑道:“你这小哥儿真是的,要是不开,咱们这些人还候在此处做甚?” 萧姵嘿嘿笑了笑:“多谢老大爷指点。” 她回到原处,栗公子和桓郁还在说话。 “喂,我说你们两个哪儿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赶紧想办法进城啊!” 桓郁笑道:“办法你不是都想好了么?” 萧姵撇撇嘴,把方才那老大爷的话学了一遍。 桓郁浅笑道:“窥斑知豹,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锦国比大魏可差远了。” 栗公子也笑道:“为兄听贤弟这话仿佛是在自夸?” 萧姵道:“事实就是如此。大魏的律法与锦国虽不尽相同,但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譬如说,某一个郡是某一位王爷或者公主郡主的封地,那个郡却并非他们说了算。 真正能代表朝廷行使权力的是各个郡府衙门。 似湘东公主这般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连城门都可以随心意关闭的行为,若是在大魏,爵位都别想保得住。” 难怪锦国这几年乌烟瘴气的,根源就在那济安帝身上。 真不知他早年间的那份杀伐决断心狠手辣都去哪儿了? 面对自己的堂弟夫妇,济安帝手起刀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可面对自己的儿女,他竟成了一位“慈蔼”的好父亲。 这厮真是虚伪至极,可恶至极! 见她是真的生气了,栗公子笑道:“郡主真是嫉恶如仇。若是多有几个你这样的人,这世间恐怕就太平了。” 桓郁抿嘴直乐。 栗公子也算是有识人之明,可惜小九只有一个,又能管得了多少不平之事? 正说笑间,就听嘎吱一声响,紧闭的城门果然被人打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十几名百姓一起涌了过去。 其中一名守门的士兵将百姓们放了进去,一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姵一行人。 “你们几个是打哪儿来的,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进城?” 栗公子走上前拱拱手:“在下想进城探望亲戚,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着就把一个小荷包塞了过去。 谁知那士兵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往后跳了一大步:“你这是想害死爷啊?!其他地方这一套或许吃香,可在咱南郡根本行不通。 若是被公主殿下知晓我们做了什么,等待的将会是几年没有俸禄,甚至是丢了饭碗,最严重的还会送命。” 栗公子暗暗冷笑。 果然又是姬拂冰在作妖。 同样是不允许收受贿赂,他们弱水城的办法就比她这里有人情味,效果也强了很多。 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一个公主而已,竟真把自己当锦国皇帝! 萧姵和桓郁听了士兵的话却暗暗点头。 姬拂冰这个女人毛病是不少,而且还特别神秘,但的确还是有些手段的。 同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难以彻底禁止。 皇帝们都很厌恶这样的行为,却又在很大程度上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不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么? 两人一起走上前,却见栗公子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公文递了过去。 “这位军爷,在下此次前来南郡,是替主人送一批物资给公主殿下的,还望你能行个方便。” 那士兵看都不看那公文一眼。 “你这人真是啰嗦得很,实话对你说吧,你家军爷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拿这个给我看,是存心在消遣我么?” 栗公子强忍着怒火,把公文递给了另一名士兵。 那士兵的态度同样不好,一把扯过公文打开看了看。 “果然是给公主府送东西的……你们的物资呢?” “我们用的是船运,物资都在货船上。” “好吧,你们几个都进去吧。记住了,千万别在南郡惹事,否则要你们好看!” 栗公子把公文收好,转身对萧姵和桓郁道:“咱们走吧。” 守城士兵让开一条路,三人从那一人宽的缝隙中夹了过去。 进了城门,郡府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不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却处处都是安静祥和的景象。 只要长了眼睛都人都能看得出,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至少比起萧姵去过的很多大魏繁华的郡府都丝毫不差。 三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栗公子亲自去了一趟公主府。 天刚刚擦黑,栗公子回来了。 萧姵和桓郁一起将他迎进房间里。 “栗大哥,公主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栗公子道:“并无什么异样,不过我觉得那里似乎……就好像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甚至让人有些窒息。 不过,这兴许是我自己的缘故,因为我太过担心小公子的安危,难免会胡思乱想。” 萧姵道:“那姬拂冰怎么说?” 栗公子道:“我并未透露身份,只是把帖子递了进去。 那门房倒是来得不慢,说公主今日不得闲,不过明日倒是有空,让我们早些去府里拜会。” “明日有空?”萧姵笑道:“也就是说她今日很忙喽,那咱们今晚正好去公主府里看热闹。” 桓郁忍俊不禁:“小九说的是,就算公主府里没有热闹,咱们俩也给她闹出些动静来。” 第一百八十章 血战江山阁(上) 简单用过晚饭,萧姵和桓郁换了一身夜行衣。 借着淡淡的月色,两人按照栗公子提供的线路寻到公主府,从僻静处纵身而入。 锦国人擅长书画,又有一流的建筑工匠,因此王公贵族们的府邸都修建得极有品味。 姬拂冰的府邸亦是如此,不仅占地很广,精美处丝毫不输弱水城的城主府。 萧姵和桓郁辨明方向,朝主院飞掠而去。 听了淳于城主和栗公子的讲述,两人对姬拂冰此人多少有了些了解。 这女人野心极大手段阴狠,因此他们丝毫不敢大意。 天早已经黑透,主院这边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甚至还隐隐传出一阵丝竹之声。 萧姵和桓郁无处藏身,只能依旧用老办法,飞身上了主院附近的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可惜此处不是河东郡罗先生家的那个小院子,大树距离正房非常远。 他们不仅无法见到姬拂冰,男童们的下落更是无从打探。 萧姵往桓郁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桓二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桓郁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听曲子,姬拂冰的确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这地方灯火太亮人多眼杂,咱们绝不能轻举妄动。还是沉住气慢慢等,她不可能欢饮达旦,总是要睡觉的。” “嗯。”萧姵应了一声,默默退回了原处。 如果可以,她真是宁愿选择与敌人血战一场。 似这般窝在暗处打探消息,真的是太憋屈了。 难怪小五哥总说她武功虽然不错,却根本做不了斥候。 桓郁嘴角翘了翘。 小九是个急性子,今日能从诸葛辰和姬拂云争执那时憋到现在,也真是难为她了。 又过了两刻钟,丝竹声和欢笑声依旧不绝于耳。 萧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该死的姬拂冰,一把年纪了精力这么旺盛,难怪二十多年过去了依旧野心勃勃。 若是真让她做了皇帝,恐怕也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昏君一个。 “小九,快看——”桓郁轻呼了一声。 萧姵强打精神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劲装打扮的男子朝主院这边飞奔而来。 “杨将军……” “这么晚了,杨将军怎的……” 一路上都有下人向男子行礼问安,他却谁都顾不上搭理,加快脚步跑到了正房门口,还险些把两名丫鬟给撞倒。 “末将杨沃有要是求见公主殿下。”他单膝跪地,大声道。 丝竹声和说笑声戛然而止,很快就有一名管事模样的妇人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杨将军有什么急事?” 杨将军站起身道:“陆大娘子,江山阁出事了。” “你说什么?”一名身材纤秾合度的女子从正房中走了出来。 因为距离太远,萧姵和桓郁只能大概看清女子的轮廓。 但即便只是一个轮廓,依旧能让人断定她就是湘东公主姬拂冰。 原因无二,这女子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不是寻常妇人能装得出来的。 二人屏气凝神,试图听清几人的对话。 姬拂冰和那位陆大娘子的声音太小,实在无法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好在杨将军是个大嗓门,以他们二人的听力,“江山阁”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萧姵撇撇嘴,张口闭口都是江山社稷,姬拂冰真是想当皇帝都想疯了。 还有,大晚上的让外男随意出入,她还真不像锦国的女子。 却听杨将军又道:“回公主殿下,三皇子带着一彪人马把江山阁围了。” 姬拂冰嗤笑道:“老三不是和诸葛辰那小子对上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分出输赢了?” 杨将军偷偷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您还是快些过去瞧瞧,诸葛辰和三皇子在一起,他也带了一队人马……” “你说什么?”姬拂冰怒极:“老三是不是疯了?他这是要做卖国贼!” 江山阁是她私下里修建的庄园,是专门用来练兵的。 姬拂云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 河还没过就把桥给拆了,自己倒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莫非……父皇和老大老二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动作? “公主殿下,您要赶紧做决断,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莲娘,随我去更衣。”姬拂冰吩咐了一声,转身回了正房。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换了一身戎装的姬拂冰走了出来:“杨沃,随本公主去江山阁。” “是。”杨沃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主院。 桓郁给萧姵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下了树。 离开公主府,姬拂冰和杨将军率领二十几骑去了城西。 萧桓二人不敢懈怠,足尖一点追了上去。 出了西城门,萧姵拍了拍胸口:“方才真是太惊险了,若是动作稍慢一点,咱们就出不了城了。” 桓郁笑道:“不过就是多耽误一点工夫罢了。” “你说得轻巧,人家是四条腿,咱们是两条腿。 耽误的那一点工夫,很可能导致咱们找不到那江山阁。”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朝前方追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姬拂冰等人赶到了江山阁附近。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姬拂冰大惊失色,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 骏马嘶鸣了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公主——”杨将军等人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萧姵和桓郁也到了。 浓浓的血腥味让二人心里一惊。 这些人是狗咬狗一嘴毛,不管死伤多少都与他们无关。 可那些男童…… 若无意外,那几千名男童就是被姬拂冰关在江山阁。 他们还那么小,完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不管姬拂云和诸葛辰的人能不能顺利攻入江山阁,他们的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 “桓二哥,咱们快走!” 两人几乎用尽全力朝前方跑去。 看着江山阁敞开的大门以及横七竖八的尸首,姬拂冰的心彻底凉了。 锦国这个鬼地方,女人简直毫无地位可言。 辛苦经营十多年,她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气象,没想到全都毁在了老三的手里! “公主殿下——”杨沃伸手扶了她一把:“您没事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战江山阁(中) 姬拂冰稳住身形,轻轻拂开了杨沃的手。 “我没事,咱们进去瞧瞧。” 杨沃懊悔不已“若是末将没有离开……” 姬拂冰下了马,温声道“敌人来势汹汹,你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 “殿下——”杨沃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您赶紧回府,这地方已然不能待了。” 姬拂冰冷笑道“你放心,老三绝不敢对我动手。 我今日若是死在此处,父皇绝不会饶过他。” 杨沃嘴唇动了动,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若她是一位皇子,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可谁让她是个女子呢? 明知江山绝不会落到她的头上,公主还拼命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在杨沃的心中盘旋了许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公主已经年过四旬,如她一般年纪的妇人都有了孙子孙女,可她却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见他迟迟不动,姬拂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杨沃一咬牙,欻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对其余的人道“咱们今日就是战死在此处,也要保护公主周。” “是。”众人应了一声,快速结成阵势。 姬拂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随杨沃一起走进了江山阁。 要说她一点也不害怕,那肯定是假话。 毕竟她也是血肉之躯,她的命也只有一条。 但她今日却非进去不可。 不是为了与老三赌气,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在父皇心中有多重要,而是为了淳于斐那小崽子。 只要有他在,淳于澜就不得不听命于她。 别看弱水城只是个小地方,却是要钱有钱要兵器有兵器,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沃,待会儿不管老三如何羞辱于我,你们绝不要轻举妄动。 淳于斐藏身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等老三和诸葛辰走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杨沃应了一声,目光从姬拂冰手中的匕首一划而过。 公主根本不会武,拿着这把匕首能做什么? 与人拼命?给自己壮胆? 还是…… 他打了个寒颤。 自己肯定是疯了,公主的性格比男人还要强悍,就是战死也绝不会自尽! 江山阁是一座极大的庄园。 房屋虽然不算太多,田地却足有近千亩。 姬拂冰对种田不感兴趣,除了一百多亩位于田庄边缘的土地稍微种了点粮食,其余的地方都被当成了练武场。 说起习武,这大概算是姬拂冰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锦国的女子地位极低,即便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也绝对不允许习武。 她不会做针线已是半辈子遭人诟病,若是再去习武,恐怕连身份都别想保住。 可不会武功,就等于没有自保的能力。 遇到生死石柯,脑子再好使又有什么用?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么? 一行人走进田庄,沿途又遇到不少尸首。 从衣裳的样式看,有锦国士兵,也有离国士兵,可数量最多的还是田庄的护卫。 姬拂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姬拂云、诸葛辰,迟早她必定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喊杀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渐渐清晰。 姬拂冰眼睛一亮“杨沃,咱们的人还在抵抗!” “是,殿下小心些。” 不一会儿,几人的行踪就被姬拂云和诸葛辰发现了。 “哟呵,这么晚了,四皇妹不好好待在府里休息,跑这里来做甚?” 姬拂冰看着姬拂云那令她作呕的笑脸,冷声道“三皇兄真是胆大包天,与离国人相互勾结抄了亲妹妹的家,你可知晓这是什么罪名?” 姬拂云笑眯眯地看着那些正在拼命的士兵“这就不劳四皇妹挂心了。我与辰皇子只是相互配合追查男童失踪案,怎么能用勾结这么难听的词呢? 倒是你……啧啧啧……若是父皇知晓你做了绑架男童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知会怎么想……” 姬拂冰咬了咬牙。 老三这个该死的混蛋,暂且让他先高兴一会儿。 父皇……呵呵…… 若是老三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知会不会后悔得用脑袋去撞墙? 她提高声音道“老三,让你的人都住手!” 姬拂云道“四皇妹说笑了,你的这些护卫个个悍勇无比,我都人若是住了手,岂不是没人去搭救那些男童了?” 姬拂冰咬了咬牙,再次提高声音道“大家都住手,给三皇子和辰皇子的人让开一条路。” 江山阁的护卫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早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实力与对方对抗。 闻言他们一起住了手,向姬拂冰的方向靠拢。 姬拂云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四皇妹自小便是女中豪杰,果然识时务。” 说罢立刻敛住笑容“辰皇子,咱们进去瞧瞧,那些男童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诸葛辰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暗暗嗤笑了一声。 真是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活到四十多岁,竟连个内外亲疏都分不清楚。 难怪锦国的国力日衰,根源就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他冲姬拂冰拱拱手“谢公主殿下成。” 很快,一大群男童就被士兵们带了出来。 兴许是被困的时间太久,他们一个个都变得有些木呆呆的,不敢哭更不敢闹。 诸葛辰自问不是什么心善的人,见此情形也觉得心酸不已。 不多时,男童们就被带离了江山阁。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小身影,姬拂冰恨声道“迟早有一日,本公主要你们好看!” 杨沃握了握拳“公主殿下,咱们是不是该去找淳于斐了?” “嗯。”姬拂冰应了一声,抬腿走进了屋子中。 然而,当她把密室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别说淳于斐,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杨沃——”她尖声道“这事怎么回事?!” 杨沃大惊,从屋外飞奔进来。 姬拂冰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个密室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是不是你把那小崽子给放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战江山阁(下) 杨沃对姬拂冰忠心耿耿,虽然被打了一耳光,他依旧没有半分怨气。 “殿下,末将这就带人去仔细搜查,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江山阁。” 姬拂冰压了压火气:“方才是我太过急躁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杨沃躬身道:“殿下在此处稍待,末将告退。” 姬拂冰摆摆手,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顺利救出失踪男童,诸葛辰的心情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 “男童们已然获救,辰皇子怎么反倒不开心了?”姬拂云笑着问。 诸葛辰道:“令妹好毒辣的心肠,这些男童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六七岁,最小的话都才刚说清楚。 不论家中贫富,他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可你瞧瞧他们,本该是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年纪,一个个的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算将他们送回家中,这辈子恐怕也是……” 姬拂云不以为然地笑道:“真是没看出来,辰皇子竟还是个菩萨心肠。 不过是些平头百姓家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们这辈子有什么大出息? 回家后娘老子弄些好吃好喝的喂一喂,再好生睡上一觉,照样能蹦能跳猫狗都嫌。” 诸葛辰懒得理他。 喂一喂?你他娘的喂猪呢! 男童们年纪太小,加之被困在此间这么长时间,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三四岁的那些很快就走不动了,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只是他们依旧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敢闹。 诸葛辰停下脚步,只觉头痛得很。 男童实在太多,数量远远超过他和姬拂云带来的士兵。 就算一人抱两个,也不可能一次就把他们全都带走。 更何况有些士兵们手里还举着火把,抱两个完全是奢望。 “姬皇子,这里毕竟是锦国,你看……” 不等他把话说完,姬拂云开口道:“这些都是小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魏国的这些男童。” 诸葛辰目光微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厮还打算用这些男童敲诈魏国一笔? 姬拂云摆摆手:“辰皇子多虑了,魏国兵强马壮,轻易是不能得罪的。 只是自我父皇登基后,锦国与魏国一直都没有正式的来往。 这些男童又是我四皇妹绑来的,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诸葛辰暗暗咬牙。 这厮分明就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的身上。 锦国与魏国没有来往,难道他离国与魏国就是什么友好邻邦? 真是可笑! 正待发作,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两道黑影。 诸葛辰和姬拂云都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黑衣人把面巾扯下:“姬皇子、辰皇子。” 诸葛辰惊喜道:“原来是郁将军和南将军,你们二位怎的会在这里?” 姬拂云面色微变。 此次弱水城这般不依不饶,竟趁夜追到了此处,莫非真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四皇妹手中? 萧姵道:“恕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打算将这些男童带往何处?” 诸葛辰道:“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辰皇子,在下想要请你帮个忙。”萧姵又抱了抱拳。 “哦?”诸葛辰眯了眯眼睛:“本皇子记得弱水城并无男童失踪,南将军这话从何说起。” 事已至此,萧姵不打算再继续遮掩:“实不相瞒,我们俩是魏国人,此次到南郡的目的与辰皇子相同。” “你们是魏国人?”诸葛辰和姬拂云又吓了一跳。 桓郁道:“我们的确是魏国人。” 姬拂云冷哼道:“你说是就是了?万一你是个骗子呢?事关几百名男童的性命,我们可不敢大意。”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 桓郁心领神会地从怀中取出金牌。 “此乃我大魏皇帝所赐,二位若是不信可以查验。” 姬拂云方才的态度完全是装的。 他连锦国的男童都不在乎,魏国的男童就更别提了。 有人来接这块烫手的山芋,他真是求之不得。 不等诸葛辰说话,他就忙道:“辰皇子,咱们这就把魏国男童交与二位将军。” 诸葛辰睨了他一眼,对萧桓二人道:“方才听南将军说有事想要请我帮忙?” 萧姵道:“我们二人今晚来得匆忙,几百名男童实在照顾不过来。 因此在下想请辰皇子帮忙照看一下这些男童,待我们办完事后再去寻你。” 诸葛辰十分干脆地应道:“没问题,明日一早咱们还在江边见面,到时本皇子请二位喝酒。” “多谢辰皇子,告辞。”萧桓二人道谢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姬拂云非常不满。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魏国的这两个臭小子完全当他不存在,却一味捧着诸葛辰,简直可恶! 诸葛辰暗暗嗤笑。 锦国果然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倒是魏国的这两位少年将军,究竟是什么来路…… 因为今晚的任务只是打探公主府,萧姵和桓郁随身只带了匕首。 但此时的江山阁中,除却尸首外,各种各样的兵器掉得满地都是。 二人各自挑了一把好刀,萧姵还寻了一副弓箭。 “小九,你不去找盐角儿么?” “方才我仔细看过了,那些男童个头太矮,盐角儿已经九岁了,比他们要高很多。所以他一定还藏在江山阁里。 还有淳于斐,姬拂冰把他当做翻身的筹码,绝不会轻易把他交出来。” 除却寻找两名男童,还有一件事同样要紧。 萧姵不认识姬拂冰,可那女人的所做作为却让她无比恶心。 今晚她就算不能活捉姬拂冰,也一定不能让她活着继续为祸人间。 桓郁道:“此处是姬拂冰的地盘,咱们二人势单力薄,待会儿你千万要小心,切不可贪功冒进。” 萧姵把长弓往身上一挂,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足尖一点,朝练武场那边掠去。 杨沃带着人仔细搜查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寻到蛛丝马迹。 姬拂冰有些等不及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刚想呵斥杨沃几句,一支利箭朝她射了过来。 “公主小心——”杨沃飞身将她扑倒,利箭噗地一声射在了廊柱上。 不容他们起身,三支箭又射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活捉姬拂冰 杨沃的武功十分了得,又一次躲开了利箭。 他用力将姬拂冰推进了屋子里,自己就势一个翻滚站了起来,顺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早已经中箭倒下。 “你们究竟是谁?!” 杨沃看着两名黑衣人,大吼了一声。 萧姵和桓郁与护卫们已经交上手,哪里有那份闲心与他废话。 杨沃有心上去帮忙,又不放心屋子里的主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公主,你赶紧寻个地方躲好!”他转头冲屋里轻轻喊了一声。 姬拂冰是什么人,这种情形下哪里需要他吩咐,早已经躲进了密室中。 反倒是杨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主子去哪儿了,微微愣了愣。 “我看你往哪儿躲!”萧姵砍翻一名护卫,一刀劈向杨沃。 杨沃听风声不善,往右侧一闪。 见他身手不错,萧姵的争斗之心彻底被挑了起来。 两人同时变招,互相缠斗起来。 别看姬拂冰的人只剩下了几十个,却个个武功不俗。 除却被萧桓二人射中的十几人,此时还有二十多人。 为了不让护卫们去增援杨沃,桓郁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 护卫们很快就倒下了两个、四个、八个…… 余下的十几人斗志全无,且战且退,很快就溜了一多半。 萧姵摸清了杨沃的套路后,渐渐占了上风。 杨沃心里一慌,招式开始有些乱了。 萧姵趁机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杨沃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萧姵上前一步,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姬拂冰躲哪儿去了?” 杨沃伸长了脖子:“有种你现在就把老子给砍了,休想让我出卖主子!” 萧姵呵呵冷笑:“你以为你硬气,外面的那些人也个个都硬气?” 杨沃嗤笑。 外面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密室在哪儿,就算不硬气又能如何? 他毫不掩饰神色间的鄙夷。 这小子年纪不大,刀法却着实了得,只可惜阅历还是差了些…… 萧姵如何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这人真是傻得没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在心里贬损对手。 “你信不信,我很快就能将你的主子找出来。” 说罢也不等杨沃应答,用左手在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你再不老实交待,我就把这房子点着,我就不信你的主子不惧烈火!” “你——”杨沃只觉自己又想吐血了。 这房子是木质结构,最怕的就是火。 万一这臭小子一言不合放把火,公主只有被烧死的命。 说话间桓郁拧着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小九,方才这人交待,淳于小公子失踪了,他们已经在此处寻了好半天都没有寻到。” 萧姵把手里的刀往又前送了半寸:“你也是爹娘生养的,也有自己的妻儿老小。 湘东公主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恶事,你居然还助纣为虐!” 杨沃面色十分难看。 刚想还击几句,萧姵却突然调转刀尖,朝右侧方掠了过去。 杨沃大惊失色,忙站起身看了过去。 在淡淡的月色下,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不要命地往前奔跑。 身后跟着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不一会儿两人间的差距就只剩下不足五尺。 杨沃心里一紧。 公主不会武功,这些年虽然不是养尊处优,却也很少这般剧烈奔跑。 而且她毕竟不年轻了,如何能跑得过这名武功高强的少年。 他抬腿就想跑。 然而,另一把刀迅速架上了他的肩膀。 “你这是把我当死人么?”桓郁冷声道。 杨沃沮丧地垂下了脑袋,重重坐在了地上。 几个呼吸间,姬拂冰已经被萧姵一脚踢翻。 正如杨沃想的那样,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她,哪里还有体力与人赛跑。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萧姵在她身边蹲下,又一次点亮了火折子。 经过一番奔跑,姬拂冰的发髻早已经散乱。 但她那姣好的面容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个十分美貌的妇人,看上去比同龄人还小了好几岁。 萧姵发出了一声冷笑。 果真是人面兽心,披着羊皮的狼。 外表生得这般柔弱温婉,实则是个心狠手辣毫无原则的恶毒女人。 姬拂冰好容易才把气喘匀,险些又被萧姵的这声冷笑弄得岔了气。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萧姵懒得与她废话,一把揪起她的衣领,直接将她拖回了桓郁身边。 姬拂冰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险些哭出声来。 萧姵把她往地上一扔,怒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有什么话等你见了淳于城主再去说吧!” 姬拂冰咬牙道:“你是淳于澜派来的?” 萧姵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杨沃道:“你们究竟把淳于小公子弄哪儿去了?” 杨沃见主子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脏污,怒道:“那淳于澜见到我家公主还要礼让三分,你们两个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萧姵嗤笑:“礼让三分,你别做梦了!姬拂冰当年做了什么恶事你不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管她是什么公主郡主,想要继续作恶就是不行!” 桓郁道:“小九,我瞧着他们的样子,的确是不知道淳于小公子在什么地方,你看咱们是回去呢,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找?” 萧姵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已纷乱如麻。 且不说那年仅四岁,自幼身体就娇弱的淳于斐,就是盐角儿也让她放心不下。 虽然她八九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闯天下,可盐角儿毕竟不是她…… ※※※※ 萧姵把她往地上一扔,怒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有什么话等你见了淳于城主再去说吧!” 姬拂冰咬牙道:“你是淳于澜派来的?” 萧姵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杨沃道:“你们究竟把淳于小公子弄哪儿去了?” 杨沃见主子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脏污,怒道:“那淳于澜见到我家公主还要礼让三分,你们两个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盐角儿立大功 萧姵实在厌恶姬拂冰,这一脚用了五分力。 姬拂冰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断了,却依旧咬紧了牙关,只是小小哼了一声。 萧姵颇感意外,没想到这恶毒的女人竟这么能忍。 杨沃怒斥道“你们休要太过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殴打的?” 萧姵冷声道“你们公主殿下作恶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的身份?” “你……”杨沃一时语塞。 “杨沃,同一个殴打女子的男人有什么好分辩的,太掉价了!”姬拂冰抬起头看着萧姵,眼中满是鄙夷。 萧姵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姬拂冰,你给孕妇下毒、绑架幼童、玩弄权术的时候,怎的不说自己是个弱女子? 如今不过是被人踢了一脚,你就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弱女子了?” 姬拂冰老脸微红“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如今这世道不公,若是不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女子如何成就一番伟业!” “公主殿下果然好志向!可惜你用的手段实在太过龌龊,生生玷污了这志向。 你口口声声说世道不公,却做尽了不公之事。 若是让你这样的人成就所谓的伟业,那才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姬拂冰怒极“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年纪轻轻又是个男子,如何懂得身为女子的苦楚?” 萧姵嗤笑“谁告诉你我不懂了?” 姬拂冰心生疑惑,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这小子莫非是个女的? 桓郁有些想笑,若姬拂冰知晓小九是个女子,而且也是个有大志向的女子,不知又会怎么想。 他对杨沃道“江山阁中一共有多少间密室?” 听他提起密室,杨沃有些心塞。 密室里竟还有别的出口,他也才刚刚知晓。 枉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公主的心腹爱将,没想到公主对他竟也留了一手。 他摇了摇头“我知晓的就这一个。” 萧姵冷笑道“我估摸着也没有了,否则你家主子早就躲到其他洞里了,又怎会像只野兔一样四处逃窜?” 杨沃看了尚在沉思的姬拂冰一眼。 公主今日算是遇到敌手了。 这两名来历不明的少年,不仅身手非常了得,嘴皮子也着实厉害得很。 桓郁又道“杨沃,你们可曾绑架了一名九岁左右的男童?” 杨沃道“你问这个做甚?” “哪儿那么多问题,你就说有没有!”萧姵真是有些烦了。 “是有个高出别人一大截的小子,人特别勤快嘴巴也甜。 刚到江山阁的那段日子,好些男童哭闹着不肯吃饭,那小子还自告奋勇去劝慰他们。 你别说,他还真有些手段,那些小屁孩儿被他这么一哄,一个个的乖顺多了。” 萧姵追问道“那他现下在哪儿?” “这个……”杨沃想了想“方才三皇子和诸葛辰带走了一大批男童,那小子应该也跟着走了。” 被桓郁拧着胳膊的男子小声道“我和那小子挺熟的,方才离开的男童中没有他。” 萧姵真是想揍人了。 这两个人说了半天是废话。 与其问他们,还不如用最笨也最直接的办法。 她抬起双手拢在嘴边,冲着空荡荡的练武场大声喊到“盐角儿——盐角儿——” 江山阁的夜晚十分寂静,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却又很快被夜色所吞没。 “小九……”桓郁劝道“你也别太着急,江山阁那么多的护卫,盐角儿他们不可能跑太远。 待明日天亮后咱们多寻些人来,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其实不仅是萧姵,他的心里也非常着急。 盐角儿聪明机灵,加之年纪也大了几岁,倒还让人不是那么挂心。 唯有年仅四岁身体又不好的淳于斐,多耽搁一个晚上,谁也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情况。 迟迟得不到回应,萧姵越发焦急,用更大的声音喊道“盐角儿,我是九爷——九爷来救你了,听到了就快点出来——” 如此这般喊了七八遍,萧姵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她颓然地放下手,越发看姬拂冰不顺眼。 “你个恶毒的死女人,若是盐角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姬拂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冷笑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你那小小的弱水城,如何抵挡锦国的百万军队!” “什么龙啊虎啊的,你就是只落了毛的凤凰,比只鸡都不如……” “闭嘴!”姬拂冰大怒,臭小子居然敢骂她是“鸡”? “骂你怎么了,我还打你呢!” 萧姵抬起腿,作势又要踢她。 姬拂冰往后一缩,突然惊呼道“你们快看——”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萧姵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子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九爷……”他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 “盐角儿!”萧姵足尖一点窜了过去,一把扯住了男孩子的胳膊。 她这时才看清楚,盐角儿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童。 男童面色苍白,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十分乖巧地趴在盐角儿的背上。 萧姵松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就是淳于城主的儿子淳于斐。 她一手接过男童,一手理了理盐角儿的额发“你们俩躲哪儿去了?” 盐角儿嘴巴都爆皮了,他用舌头舔了舔,疼得直咧嘴。 “九爷,您赶紧带我们离开吧,斐弟弟病了……” 听他说“斐弟弟”,萧姵愈发肯定了男童的身份。 她笑道“傻小子,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说罢她牵起盐角儿的小手,拉着他走到了桓郁身边。 “桓二哥,淳于斐的病情耽误不得,要不你在这里守着他们几个,顺便照看一下盐角儿。 我尽快把淳于斐送去给栗大哥,他精通医术,一定有办法稳住这孩子的病情。” 桓郁自是没有意见“那你快去快回。” 萧姵松开盐角儿的手,温声道“这是九爷的兄长,你可以随我叫他一声桓二哥。” 盐角儿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桓二哥好。” 桓郁忍俊不禁,这孩子果然嘴甜。 他拍了拍盐角儿的肩膀“去给桓二哥寻几根麻绳。”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打破平衡,结果难料 盐角儿依言去找麻绳。 萧姵抱着淳于斐刚想离开,又被桓郁唤住了。 只见他用脚踢了踢姬拂冰的鞋:“公主殿下,烦劳你把进城的信物借来用一用。” 萧姵咧咧嘴,桓二哥果然心细。 与他相比,自己真就是个马大哈。 方才出城他们就是趁机混出来的,如今再想要混进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姬拂冰怕他们又对自己下狠手,从袖中取出了一面黑色的令牌扔了过去。 萧姵接过令牌,冲桓郁抱了抱拳,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抱着淳于斐回到了客栈。 几个时辰没有萧姵和桓郁的消息,栗公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听见敲门声,他直接飞扑过去把门打开。 “郡主……”刚唤了一声,栗公子就看见了萧姵背上的淳于斐。 “栗大哥,你快来看看小公子,他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栗公子赶紧将淳于斐接过来:“郡主快进屋。” 萧姵随他走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栗公子把淳于斐放到床上,又替他盖上了被子。 萧姵则赶紧去拧了个温帕子,替淳于斐擦了擦小脸和小手。 栗公子探了探淳于斐的额头,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面色愈发凝重。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塞进了淳于斐的嘴里。 大概是药有些苦,淳于斐的小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如寻常的孩子那样把药丸吐出来。 见他这般乖巧,萧姵的心一阵酸痛。 小孩子服药她见得多了。 她的那些外甥侄儿,一大群人拍着哄着才能勉强把药喝了。 喝过药之后又是蜜饯又是糖果,这才能止住他们的哭闹。 这瘦瘦小小的男童,究竟是吃过多少药才让他习惯了这样的苦。 栗公子估摸着药丸化开了,这才替淳于斐把了脉。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栗公子勉强松了口气,把淳于斐的小手塞回了被子中。 “栗大哥,小公子的情况如何?”萧姵凑上前问道。 栗公子站起来躬身行了个大礼:“在下替城主和家姐谢过郡主的大恩大德。” 萧姵指了指远处的椅子,轻声道:“栗大哥不必客气,咱们去那边说话,别打扰小公子休息。” 栗公子感激地点点头,随萧姵一起走了过去。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萧姵端起晾温的茶水喝了半杯。 栗公子有些愧疚道:“在下方才只顾着小公子,实在是失礼了。” 萧姵摆摆手,笑道:“栗大哥,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栗公子神情微微一顿:“什么好消息?” “我们把姬拂冰给擒住了。” “什么?”栗公子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的年纪虽比淳于城主和姬拂冰小了十多岁,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却是一清二楚。 那女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十分奸诈狡猾,城主为了擒住她不知用了多少手段,皆未能如愿。 郡主和郁公子随便出去这么一趟,居然就把她给活捉了? 而且这里是南郡,是姬拂冰的地盘……这件事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萧姵遂把今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主要还是姬拂冰有些狂妄了,她没想到姬拂云那厮居然勾结他国皇子对付自家人,所以才吃了亏。 我和郁公子运气不错,算是捡了个便宜。” 萧姵的话绝对出自真心。 如果不是诸葛辰和姬拂云突袭江山阁,任凭她和桓郁的武功再好,也不可能选择今晚去营救那些男童。 可这话听在栗公子耳朵里,那绝对是谦虚之词。 但两人也认识了好几日,他对这位魏国郡主的脾性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她并不喜欢别人吹捧,因此只得作罢。 “郡主,魏国失踪的男童足有五百多人,您和郁公子是怎么安置他们的?” “我拜托诸葛辰帮忙照看那些男童,他与我约好明日一早在江边见面。” 栗公子点点头:“诸葛辰此人品行还算不错,比起姬拂云,他的确要可靠得多。” 萧姵笑道:“他的人品的确比姬家姐弟好很多,但我可不敢凭这个就把五百多个孩子交到他手中。 我和郁公子亮明了身份,让诸葛辰知晓我们是前来寻找失踪男童的大魏官差。 他不敢轻易得罪大魏,所以才卖了我们一个面子。” 栗公子赞道:“这个主意很好,诸葛辰野心勃勃,此次顺利救回失踪男童,算是立了一大功。 若是再能与魏国交好,离国太子之位基本就是他的了。” 萧姵笑道:“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他变了我的忙,算是我欠下他一个人情,将来自会找个机会还给他。 若是他要想利用这件事与大魏交好,那他恐怕就要失望了。 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国家大事还轮不到我操心。” 栗公子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虽然不是魏国人,弋阳郡主的名号还是听过一些的。 诸葛辰与她交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当然,他们弱水城也一样。 与弋阳郡主有了交情,将来遇到麻烦的时候,也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萧姵把杯中的茶水喝光,又道:“栗大哥,弱水城百多年来一直保持中立。 此次城主若是动了姬拂冰,锦国皇帝会不会向弱水城发难?” 栗公子道:“锦国皇帝疼爱姬拂冰不假,但此次她犯了众怒,锦国无论如何也得给魏国、离国以及弱水城一个交待。” 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却不便开口。 比如说,今后弱水城的日子恐怕很难如过去那般平静了。 锦国皇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无人不晓。 心爱的女儿遭了罪,他迟早都会报复弱水城。 而弱水城为了自保,必然要向魏国和锦国求援。 百多年来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皇帝没有不贪婪的,弱水城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块大肥肉,谁会愿意错失良机? 栗公子暗暗叹了口气,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他笑着看向萧姵:“郡主也累了一日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热情似火诸葛辰 萧姵忙碌了一整晚,的确是有些困倦了。 她从袖中取出姬拂冰的令牌递给栗公子。 “栗大哥,这是可以出入城门的令牌,烦劳您派些人去江山阁接应郁公子。 南郡毕竟是姬拂冰的地盘,咱们还是趁夜将她送往船上关押,以免夜长梦多。” 栗公子接过令牌收好:“郡主所虑极是,您且回房休息,我立刻安排人手前往江山阁。” 萧姵抱了抱拳,迈步走出了客房。 ※※※※ 第二日晨曦刚露头,萧姵已经穿戴妥当。 简单用过早饭,她和栗公子带着病情略有起色的淳于斐离开客栈,雇了一辆马车从东城门出了郡府。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江边。 萧姵刚掀开车帘,就见梳洗得干干净净的盐角儿朝他们跑了过来。 “九爷,您终于到了。”他停下脚步,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往车厢里张望。 “你这小鬼头!”萧姵笑着跳下马车,顺手挑起了车帘子。 栗公子心知这男孩子就是萧姵昨晚提过的盐角儿,忙把淳于斐抱了过来:“小公子,你看谁来了?” 淳于斐的小脸有了一丝血色,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 见到盐角儿,他伸出了细弱的小手:“小哥哥……” 盐角儿握着他的小手:“斐弟弟,你好些了吗?” 淳于斐点点头:“舅舅给我……吃药……好多了……” 萧姵拉起盐角儿:“弟弟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有话去船上说。” 盐角儿依言松开了淳于斐的小手,栗公子冲他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抱着淳于斐下了车。 走到河岸边,桓郁缓步迎上前来。 见他面带倦容,萧姵道:“郁公子,你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不等桓郁答话,盐角儿小声嘀咕道:“不是桓二哥么,怎的又成郁公子了?” 跟在萧姵身后的栗公子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又笑了笑。 阿南可以是弋阳郡主,郁公子为何不能姓桓? 只是这桓…… 他记得很清楚,大魏的天水郡公就是姓桓的。 栗公子不想多问,抱着淳于斐上了船。 桓郁揉了揉盐角儿的小脑袋,对萧姵道:“这小家伙儿聪明又懂事,不枉你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 盐角儿被他夸得脸红:“九爷,桓二哥,我想去瞧瞧斐弟弟……” 萧姵噗哧笑道:“一年不见,你这小子啥时候学会害臊了?” 盐角儿嘿嘿笑着上了船。 “桓二哥,姬拂冰和杨沃呢?”萧姵连住笑容问道。 “被关在底舱,弱水城的士兵们得知了姬拂冰的身份,连口水都不肯给她喝。 她倒也硬气得很,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说。” 萧姵弯了弯嘴角。 一个人短时间内可以不吃不喝,却不代表她就不会有着急的事。 姬拂冰那般傲气,遇到那种情况,不知会不会低下她那颗“尊贵”的脑袋。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郁将军,南将军——” 两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诸葛辰乘坐一条小船朝他们这边驶来。 小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停靠在岸边。 诸葛辰跳下船,萧桓二人抱拳施礼:“殿下早。” 诸葛辰笑道:“二位果然守时,竟比我还早了一步。” 萧姵道:“本就是我们有求于殿下,怎好让您久等。” 诸葛辰摆摆手:“南将军太客气了,魏国的男童已经安置妥当,你们这里方不方便接收? 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将他们直接送回魏国。” 萧姵忙道:“多谢殿下,我们这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好。”诸葛辰笑道:“我待会儿就派一条船将他们送过来。” 萧桓二人又一次道了谢。 诸葛辰笑得越发灿烂,一张俊脸在晨光的照耀下耀目之极,生生把他那八九分的容貌衬托出十分的俊美。 “二位再这般生分,我可就要不高兴了,昨晚你们可是答允过要与我喝酒的。 如今酒菜已然备齐,二位可不能食言!” 这种时候萧姵哪儿有心思与人喝酒,而且诸葛辰的态度太过热情,让她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可昨晚诸葛辰的确帮了大忙,而且她当时并没有拒绝,此刻真是无法推脱。 “恭敬不如从命,殿下的这顿酒我们喝定了!” “二位请。”诸葛辰侧过身子,抬手邀请两人登船。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停靠在一条大船边。 三人登上大船,走进了装饰华丽的船舱中。 四名美貌的侍女招呼三人入席,仆从们鱼贯而入,珍馐佳肴很快摆满了桌案,排场比栗公子更大。 萧姵暗暗咋舌。 大魏的军力比离锦二国强得多,弱水城就更不用提。 可若是论起富贵,他们可是丝毫不比大魏差。 明明都是出门在外,人家过的啥日子,自己过的又是啥日子?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诸葛辰挥挥手,侍女和仆从们躬身退了出去,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亲自执壶为萧桓二人斟满酒:“身在异国他乡没有什么好物待客,二位莫要嫌弃。” 萧姵和桓郁客气了一番。 诸葛辰举杯:“魏国国力强盛人才济济,只可惜这些年两国少有来往,我一直寻不到机会与魏国少年才俊结交。 此次有缘与二位相识,算是弥补了我多年的遗憾。 二位请满饮此杯,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萧姵和桓郁也举起杯:“谢殿下。” 饮尽杯中酒,诸葛辰又道:“此次锦国的湘东公主犯了众怒,不仅得罪了魏国和离国,还把锦国的百姓一并祸害了。 虽然失踪的男童全数都被寻回,可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二位既是魏国皇帝所遣派,对此事有什么打算?” 桓郁道:“殿下的意思是……” 诸葛辰道:“湘东公主的那条命我不感兴趣,而且她是锦国皇帝心爱的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锦国皇帝会不依不饶。 所以我的想法是让锦国对此事进行赔偿,也算是让那些失踪男童今后的生活有个着落。” 萧姵和桓郁都有些诧异。 昨日在栗公子的船上,诸葛辰的表现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与姬家兄妹相比,他的人品算是非常不错。 可他毕竟还是个有野心的皇子,真的会有如此善心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达成一致,返回弱水城 萧姵和桓郁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年,自然不会相信诸葛辰单纯是在发善心。 他们对离国的形势算不上了解,但栗公子不止一次说过,诸葛辰是离国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此次寻回失踪的男童,离国皇帝必然要嘉奖于他。 但只凭这份功劳就成为太子,似乎有些难以服众。 诸葛辰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谋求与大魏合作。 在他看来姬拂冰是不能死的,毕竟离国不想与锦国开战,他更不想背负挑起战火的名声。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带着男童们返回离国,因此才想到与大魏合作。 如果两国能够一起向锦国皇帝施压,必然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有了这份利益,诸葛辰不仅可以得到离国皇帝的欣赏,还能赢得满朝文武的认可,更能赢得离国百姓的爱戴。 倘若此事没有牵扯弱水城,萧姵和桓郁不介意成诸葛辰。 毕竟姬拂冰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活并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 而且正如诸葛辰所言,能从锦国皇帝那里得到一笔赔偿,对于失踪男童而言绝不是坏事。 可如今他们已经知晓了姬拂冰和淳于城主之间的恩怨,更知晓了她从前做过的恶事,诸葛辰的建议他们只能拒绝。 萧姵淡淡一笑“不瞒殿下,咱们可以饶过姬拂冰,有人却一定要她的性命。” 诸葛辰眉头紧锁“南将军指的是弱水城?” 萧姵点点头“殿下非常熟悉锦国的事情,应该听说过姬拂冰与淳于城主的恩怨。 此时姬拂冰在淳于城主手中,她的死活已经不由我们做主了。” 诸葛辰握了握拳。 昨晚这两人分明就是去抓捕姬拂冰,所以才将魏国男童托付给他。 该死的! 自己昨晚脑子进水了么? 这两人之前用的身份是弱水城的将军,就说明他们早就与淳于城主勾连在一起。 他们抓住了姬拂冰,算是替淳于城主报了血仇。 淳于城主必然对他们二人感激涕零,从今往后弱水城必然会偏向魏国。 魏国本就比离锦二国强大,再加上一个弱水城,更是如虎添翼。 他都可以想象得出,魏国铁骑加上弱水城精良的兵器,战力会变得多么可怕! 诸葛辰脑子异常清醒,缓缓松开了拳头。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利益多寡不重要,魏国却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他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这般也好,作恶多端的人本就应该得到惩罚。 至于那些男童,待我回去禀明父皇,定会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 这话说得漂亮,让萧桓二人完挑不出毛病。 桓郁笑道“殿下大善,男童失踪案牵涉甚广,对三国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若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把事情抹掉,无法向三国的百姓们交待。 我认为咱们还是先把男童们护送回家,再将此事禀明两国皇帝。 届时由两位陛下出面与锦国皇帝商议赔偿一事,岂不更好?” 诸葛辰朗声笑道“如此甚好,我再敬二位一杯。” ※※※※ 诸葛辰行事极为干脆。 萧姵和桓郁回到栗公子的船上时,载有五百多名男童的大客船已经停泊在岸边。 近两个月的相处,盐角儿与男童们早已经混熟了。 在他的陪同下,萧姵和桓郁清点了男童们的人数,又一一查看了他们的身体情况。 男童们的精神状况一般,好在身体都没有什么大碍。 栗公子特意挑选了一批已经为人父的士兵专门照顾他们,又让人熬了安神的汤药给他们服下。 男童们很快便安然睡去,三条大船启程驶向弱水城。 萧姵总算是有了空闲,歪在小榻上边嗑瓜子边和盐角儿说话。 “你小子老实交待,昨晚你和淳于斐躲哪儿了?” 盐角儿晃着脑袋,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萧姵抓起一把瓜子扔了过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再给爷装一个试试?” 盐角儿抱着脑袋道“谁装了。本来就是说来话长,既然九爷不爱听,那我不说就是了。” 萧姵噗哧笑道“谁告诉你爷不爱听了?爷今日闲得难受,就想听人说故事。 就从怎么救酒窝的事情说起吧。” 盐角儿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小榻边,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那些人把酒窝当成了男孩子,就把她和村里的另外几个男孩子给绑了。 当时我在河边钓鱼,就追了上去。 我告诉那些人酒窝是女孩子,他们就想把她扔进河里。 我用了点手段救下了酒窝,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那些人说我年纪太大不好管,还说想把我给弄死。 结果我用好话哄了他们半天,他们才同意把我也一并带走的。” 听了他的讲述,萧姵是既心疼又好笑。 这小家伙真是…… 她剥了一颗瓜子塞进盐角儿的嘴里“你小子这辈子单是靠着这张嘴也能有饭吃!” 盐角儿嘿嘿笑道“我这辈子就跟着九爷,您吃啥我就吃啥。” 萧姵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少给我东拉西扯,赶紧接着说。” 盐角儿接着道“后来我和其他男孩子就被带到了一艘大船上,后来又被送去了江山阁。 一开始江山阁的护卫们可凶了,除了我之外,其他的男孩子年纪都非常小。 他们整日哭闹,业务不肯吃饭。 那些护卫一点耐心都没有,有几个哭闹得比较凶的还被打了。 我瞧着他们可怜,就主动提出来去哄他们吃饭睡觉。 那些人乐得有人替他们做事,便睁只眼闭只眼,随我在江山阁中走动,有时还会支使我替他们跑腿。 大概半个月前,我发现了江山阁里有一个密室,趁人不备我就偷偷溜了进去,结果在里面发现了斐弟弟。 您别看他年纪小,警惕性却非常高,一开始他都不肯搭理我。 后来我给他讲故事,还弄好吃的给他,他慢慢才肯同我说话。 有一日我弄了些好吃的去找斐弟弟,无意中听见了那个叫杨沃的将军和几名护卫的对话。”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让他做个九奶奶? 盐角儿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这些年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 因此他虽只有九岁,却表现出了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成熟与稳重。 他无意中发现的密室入口,正是昨夜姬拂冰逃跑的那个出口。 那个地方十分隐秘,他进出好几次都无人察觉。 他虽然猜不出江山阁的主人为何要绑架那么多男童,但他能猜出淳于斐被单独关在密室中,必然另有隐情。 那日他又弄了些好吃的,趁人不备又送进了密室,没想到却听见了杨沃与人正谈论淳于斐。 他这才知晓了淳于斐的身份,知晓了江山阁的主人是锦国公主,也知晓了这位公主竟想要用幼小的淳于斐要挟他的父亲。 盐角儿心疼乖巧瘦弱的淳于斐,很想将他救出去,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没想到昨夜有人强攻江山阁,护卫们既要忙着御敌,又要防止男童们逃跑,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机会, 他趁乱将淳于斐从密室中带了出来,躲进了之前看好的树洞中。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喊杀声渐止,男童们也被人带离了江山阁。 盐角儿本打算坚持到杨沃等人离开,他们二人就可以逃出去,没想到淳于斐却突然病了。 虽然此时已经脱离的危险,盐角儿提起之前发生的事,依旧有些后怕。 “九爷,我没有火折子,树洞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感觉斐弟弟的身子冷冰冰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我那时都快急死了。 还好您及时出现,否则斐弟弟就被我害了……” 萧姵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让淳于斐又一次落到那锦国公主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被自己最佩服的人夸赞,盐角儿显得异常兴奋。 “九爷,您是怎么找到江山阁的?” “我收到你丁大伯的书信,听说你和村里的几个小子失踪了,便快马加鞭赶到了茉花村。 后来我和桓二哥查到了一些线索,就一路追到了弱水城。 再后来我们就随着那位栗公子一起来到了南郡。” 盐角儿抿抿嘴:“我失踪了那么久,阿娘一定急坏了。” 萧姵拍拍他的肩膀:“你娘就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幸好你小子福大命大又够机灵,过几日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了。 今后要好好孝顺你娘,行事一定要考虑周到,千万别再让她为你担忧了。” 盐角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全都听九爷的,这次的事情给我的教训实在太大了。 还有,以后我再也不偷懒了,一定照您的吩咐,好好练习您教我的拳法。” “难得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您说聪明的脑袋或许会让人少吃些亏,一身好武功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自己的小命。 只是我觉得习武实在是太苦了,就没能坚持下来……” 萧姵噗哧笑道:“你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加之还算是有些底子。 若是肯用功,将来给我当个护卫还是有机会的。” 盐角儿嘟囔道:“这话您好几年前就说过了……如今我都九岁了,还是因为被人绑架的缘故才第一次走出茉花村……” 萧姵咧咧嘴,臭小子的记性要不要这么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才四五岁,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却听盐角儿又道:“连我娘都时常念叨,说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闯一闯长长见识。 留在村里种地打鱼,日子倒是安稳了,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萧姵笑道:“别人都是十五六岁才出去闯荡,你这也太心急了。 再说我现在还住在府里,你就算随我进京也没啥意思。” “那……”盐角儿仰起头看着萧姵:“我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姑娘成婚都早,您都快满十五岁了,是不是快成婚了呀? 等您成婚做了当家的夫人,我就可以留在您身边,就是替您跑个腿也是好的。” 萧姵一张脸都黑了。 她之所以离开京城,一大半的原因是躲开魏鸢的纠缠,一小半的原因是避开亲人们的催婚。 离京这一个多月,虽然忙得连好好喘口气的机会都少有,她却耳根清净心情舒畅,简直不要太舒服! 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的客船上,竟还有一个刚满九岁的小屁孩儿也在操心她的婚姻大事。 见她面色不虞,盐角儿小声道:“我阿娘说您条件这么好,府里肯定早就为您定下亲事了……” 萧姵气鼓鼓道:“我让你做个孝顺的好儿子,也没说让你事事都……算了算了,我和你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嘛。 总之我没有定什么亲,你不准和人到处乱说。” 盐角儿道:“我怎会和人乱说,只是……您也得快着点,我都九岁了,若是再不学点真本事,这辈子就只能留在茉花村种地打鱼了。” 萧姵举起手,作势要打他:“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是不是想找打?” 盐角儿才不怕她,反而往她身边凑了凑:“九爷,我觉得桓二哥就挺不错的。武功好脾气好,模样生得也好,您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反正您没有定下亲事,他也没有娶亲,不如……” 话音未落,萧姵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爷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屁大点儿的人好的不学,竟学人家做媒婆?! 我没有定亲,桓二哥没有娶亲,所以你打算替我们二人做个大媒,让他做我的九奶奶?” 盐角儿被迫站起身,哀求道:“疼……疼疼疼……我再也不敢了……” 萧姵松开手:“你这小子的嘴巴时常像是抹了蜜,却都是用来哄人的。 这么多年来,爷还从来没有听你替别人说这么多的好话。 桓二哥和你认识还不到一日,你倒是肯用这么多的词夸赞他。” 盐角儿揉着耳朵笑道:“前些日子我随丁大伯念书学了一句话,叫做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我虽然和桓二哥刚认识不久,却觉得他像是我的亲兄长一般。” 萧姵好奇道:“你倒是说说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事儿,竟让你这么快就认兄长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被盐角儿胡乱做了一次媒,萧姵虽然没有太当回事儿,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别扭。 直到躺在了床上,她依旧还在想这件事。 她一直都把桓二哥当作小五哥那样的兄长,因此与他相处起来毫无障碍。 听了盐角儿的话后,她才意识到桓二哥和小五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般人不知晓她是女孩子,见她和桓二哥这般亲近,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若是换成知晓她身份的人呢? 盐角儿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看来她今后还是要注意一点,千万不能让人产生误会。 桓二哥将来总是要娶亲的,她绝不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姵翻了个身,还是觉得别扭。 自己心里分明坦坦荡荡,为何要搞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太讨厌了! 说来说去都怪桓二哥,一个大男人偏生长了一张祸水脸,谁和他站在一起都能让别人浮想联翩。 河面上的夜太过寂静,哗哗的流水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几乎让萧姵彻夜难眠。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渐渐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萧姵的脑袋昏昏沉沉,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咕噜——”肚子叫唤了一声,她的胃剧烈抽搐了一下。 “天呐,我居然错过了两顿饭……” 萧姵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了床。 她快速洗漱了一番又把衣裳穿好,这才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清风让萧姵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船头走去。 “栗大哥,桓二哥——” 正在下棋的两人一起偏过头。 桓郁笑道“小九可算是睡醒了,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该回到弱水城了。” 萧姵走到二人身边,探头看了看棋局。 桓郁指了指身侧小几上的两碟点心“饿了吧,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先吃几口垫一垫,晚饭恐怕得回到城主府再用了。” 萧姵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点心香甜松软,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可她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这点心有些烫嘴。 萧小九,你个混蛋肯定是睡得太多,把脑子都给睡糊涂了! 萧姵在心里暗暗咒骂了自己几句,索性盘腿坐在甲板上,抱着点心碟子狠狠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碟点心就被她消灭得干干净净。 栗公子笑了笑。 魏国的这位弋阳郡主倒是真性情,难怪他之前一直没有看出她是个女子。 更为难得的是,这样的举止并没有让她显得粗鲁,反而多了一份非常独特的豪爽气质。 萧姵把点心碟子放回小几上,懒洋洋道“姬拂冰昨晚可还安分?” 桓郁落下一子,轻笑道“追名逐利玩弄权术的人,有几个是不怕死的豪杰? 肚子不饿的时候可以稍微装一装,时间一长哪里还有什么气性。” 栗公子也笑道“气性还是有的,负责看守的士兵给他们送了一样的饭食,杨沃半分怨言都没有,她却好一通抱怨。” 萧姵道“有什么好抱怨的,最后还不是一口不剩地吃个精光,简直白浪费气力。” 栗公子道“她的要求多着呢,不仅让人给她寻一身体面的衣裳,还要上好的胭脂水粉。” 萧姵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她是真搞不懂姬拂冰那样的女人。 难道她以为自己好生捯饬一番,就能让淳于城主想起他们之间的“美好”过往,从而放她一马? 且不说淳于城主是不是容易心软的男人,他们之间的过往分明是血海深仇,根本不存在“美好”之说。 还是说她料定自己此去是死路一条,所以想要走得体面一些? 大约半个时辰后,客船终于停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们放下吊桥,一行人下了船。 栗公子将魏国的男童们安置妥当,与萧桓二人带着淳于斐并盐角儿,押解着姬拂冰去了城主府。 淳于城主早已经得到了消息,与夫人栗氏亲自在大门口迎候。 自从儿子失踪后,栗氏大病了一场。 听闻儿子已经找到,她的病顿时去了大半。 经过一番仔细装扮,她除了神情尚且有些委顿,已经看不出病容。 萧姵等人刚一出现,淳于城主夫妇就一起行了大礼。 一番客气后,栗氏抱着孩子回了内宅。 萧姵等人则随淳于城主来到了会客厅。 几人分宾主落座后,栗公子让人把姬拂冰押了上来。 对于姬拂冰的无理要求,栗公子自然不会当回事,体面的衣裳和上好的胭脂水粉一样都没有。 此时的她依旧穿着前晚的戎装,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足足比萧姵初见她时老了十岁不止。 看清她的面容,一向温文尔雅的淳于城主登时暴怒,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姬、拂、冰!你也有今日!” 姬拂冰发出桀桀的笑声,哑着嗓子道“淳于澜,有本事你就一把将本公主捏死,可你敢么?舍得么?” 淳于城主手上一用力,姬拂冰脸色发紫,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一般。 “城主——”栗公子连忙上前劝道“您别只顾着生气,这女人暂时还不能死。” 淳于城主忿忿地松开手,姬拂冰直接软倒在地上。 隔了好一阵她才换过劲儿来,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 “咳咳……淳于……淳于澜……咳咳……你不就是想要那天目泪的解药么?” 几十年来吃了她好几次亏,淳于澜如何不知她有多狡猾。 他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用那莫须有的解药来诱惑我?” 姬拂冰呵呵笑道“即便是莫须有,你不还是被我骗得团团转么? 天目泪是失传几百年的毒药,除了我,你还能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淳于澜,你自诩医术高明,可惜你既解不了天目泪,也治不好你的小儿子淳于斐。 弱水城在三大强国的窥伺下艰难生存了百多年,你觉得它还能坚持多久? 淳于家人丁单薄,到了你这一代已是单传,至于你的下一代就更别提了。 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合作,这个天下迟早都会是我们的。” 。 第一百九十章 人比人,气死人 姬拂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淳于城主的面色更加难看,怒斥道:“痴心妄想大言不惭!当年你有这样的想法,姑且还能当作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你已经是四旬妇人,还整日做这种华而不实的梦。 姬拂冰,你这辈子活得真是悲哀!” “淳于澜,你这样的人太可怜了……”姬拂冰讥笑道:“当初你我初识,你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自从遇上了韩颜,你就变得畏首畏尾胆小怕事。 你的远大理想,你的满腔抱负,全都去哪儿了?” “够了!”淳于城主冷声道:“从前我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理想和抱负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弱水城的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阿颜,你根本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姬拂冰把遮住脸的发丝吹开:“本公主可没有那么大的闲心与你谈论那些儿女情长的破事。 淳于澜,你可以杀了我为韩颜报仇雪恨。 但你最好想清楚,弱水城能不能承受得了锦国的报复。 你可别忘了……” 姬拂冰看向栗公子:“弱水城中的锦国人足有五万多,你敢保证他们的心全都向着弱水城?” 栗公子被气笑了:“大名鼎鼎的湘东公主,如今只剩下挑拨离间这样的烂招数了么? 我们五万多人是锦国人不假,但我们忠心的是先帝,不是襄王那个逆贼! 襄逆若是敢发兵,我们必将与他血战到底,与弱水城共存亡!” “好大的口气!”姬拂冰冷笑道:“栗卢生,你们这样冲动,是想让弱水城走向灭亡么? 与锦国血战到底,你以为魏国和离国会在一旁看大戏? 尤其是那狼子野心的魏国,二十多年前你们所效忠的清德帝被他们逼得险些成为亡国之君,这些事情你都忘了?” 萧姵觉得自己又饿了,方才那两碟子点心,生生被人磨得没了踪影。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天大的仇怨也不过是一刀的事。 这些人简直啰嗦至极,嘚吧嘚吧说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 她提高声音道:“我说这位公主殿下,狼子野心的人分明是你,和大魏有什么相干?” 姬拂冰听见熟悉的声音,顿觉胁下隐隐作痛。 昨晚这来历不明的臭小子踢她的那一脚,真是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大魏?”姬拂冰的目光若寒芒一般射向萧姵:“你们竟是魏国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大魏弋阳郡主萧姵。” “你是魏国皇后的妹妹,定国公萧思谦的女儿?” “定国公萧思谦的女儿”这几个字,如今已然成了萧姵最大的忌讳。 “你这恶毒的女人,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的废话。 既然胆敢绑架我大魏的男童,就要做好被大魏报复的准备。 淳于城主心善,本郡主却是个恶人。 锦国若是敢对弱水城图谋不轨,本郡主立刻回大魏点兵,定要让锦国的军队有来无回!” 姬拂冰死死咬着嘴唇,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酸涩。 想要做大事的人,消息肯定是非常灵通的。 弋阳郡主萧姵,绝对是当今世上她最羡慕的人,没有之一。 论身份,她们二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可论及际遇,她们二人却是天差地别。 萧姵自幼习武,十几年来活得肆意飞扬,她却为了不想学做针线与人抗争了好些年。 究其根源,还是魏国女子的地位比锦国女子高。 为此她与人争斗了半辈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撼动的。 更让她沮丧的是…… 姬拂冰看着萧姵那张尚且有些稚嫩的脸庞。 萧姵还这么年轻,而她是个中年妇人,已经没有多少时光可以用来浪费了。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姬拂冰惨淡一笑:“魏国固然兵强马壮,可郡主以为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萧姵眼睛眯了眯。 这女人果真有问题! 桓郁拽了拽她的衣袖,朗声道:“湘东公主,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大魏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姬拂冰看了盐角儿一眼,又迅速把视线转移到桓郁身上:“这位公子既是姓桓,敢问你和天水郡的桓老郡公有何关系?” 淳于城主眉头微动,却并没有说话。 能与弋阳郡主共同进退的人,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于他或者弱水城而言,他是姓郁还是姓桓并不重要。 桓郁道:“我是什么身份,公主似乎没有知道的必要。” 他看向淳于城主:“城主,您与湘东公主的恩怨恐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 咱们还有要事相商,不妨将其暂时关押,择日再审如何?” 淳于城主面带愧色道:“是我报仇心切,对不住二位了。” 一面又吩咐栗公子:“卢生,你把这女人送去大牢,多派些人手把她看牢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与她见面。” “是。”栗公子不由分说,一把将姬拂冰从地上拽了起来,拖着她走出了会客厅。 淳于城主朝萧桓二人拱拱手:“在下一时恼怒,竟忘了给二位接风洗尘,罪过,罪过。” 萧姵笑道:“城主太客气了,吃饭的事情不忙,我还有些话想要问您。” 淳于城主重新坐回椅子上,温声道:“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城主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姬灵玉的女子?” 淳于城主面色微变:“郡主识得姬灵玉?” 萧姵并不隐瞒,把那一日在栗公子府里密室中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 淳于城主沮丧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郡主识得姬灵玉。” 桓郁有些好奇:“姬灵玉应该是锦国皇室中人,她与城主和公子也是旧识?” 淳于城主道:“姬灵玉是清德帝的嫡亲妹妹,封号嘉兰。” 萧姵道:“清德帝和楚皇后死在襄王的刀下,那这位嘉兰公主……” 她都有些不忍心问了。 锦国女子一般都比较柔弱,嘉兰公主身份尊贵,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面对凶神恶煞的襄王,她还能往哪儿逃? 第一百九十一章 嘉兰公主姬灵玉 见萧姵面带不忍,淳于城主忙道:“郡主莫要担心,襄王谋逆时嘉兰公主正好不在京城里,算是躲过了一劫。” 萧姵松了口气:“听城主方才的问话,您似乎也在找她?” 淳于城主轻叹道:“我曾经对二位说过,清德帝独宠楚皇后,为她虚设了后宫。 嘉兰公主是清德帝嫡亲的妹妹,与楚皇后相处得非常好。 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嘉兰公主经常与她在一起,便也同她学了一些本事。” 桓郁道:“城主寻找嘉兰公主,莫非是为了那天目泪?” “郁……哦不,应该是桓公子说得不错。姬拂冰并不精通医术,失传几百年的奇毒突然出现在她手中,我估摸着应该与楚皇后有些关系。 楚皇后已经不在了,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嘉兰公主身上。 即使她无法解毒,也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关于天目泪的线索。 可这十多年来,我不知派出了多少人追查她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萧姵道:“城主,栗公子的密室里为何要挂着嘉兰公主的画像呢?” 淳于城主道:“郡主有所不知,栗家世代行医,清德帝在位时,卢生的祖父便是太医院的院判。 嘉兰公主喜欢学医,除了向楚皇后学习外,还时常去太医院请教各位太医。 时间久了,她不仅同栗院判非常熟悉,还认识了他的四子,也就是卢生的四叔栗扶风。” “扶风?”萧姵轻呼了一声:“难怪嘉兰公主的画像上盖有‘扶风’二字的印章。” 淳于城主点头:“当初嘉兰公主与栗扶风情投意合,清德帝疼爱妹妹,便为两人赐了婚。 郡主看到的那幅画像,应当是婚后栗扶风为公主所画。” 萧姵暗道,原来作画的人是姬灵玉的夫君,难怪画像中的她眉梢眼角俱是风情,魅人之极。 却听淳于城主继续道:“卢生自小便开始学医,嘉兰郡主算是他的启蒙老师。” 桓郁问道:“襄王谋逆时,嘉兰公主不在京城里,那您后来还与她见过面吗?” “当时嘉兰公主和栗扶风采药去了,所以不在京城。 后来他们打听到栗家人随着内子来了弱水城,便前来寻亲。 他们夫妻在弱水城生活了四五年,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 谁也没想到,有一日嘉兰公主突然不告而别,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她离开后栗扶风整个人都垮了,医馆也无心经营,整日就泡在酒里,彻底成了个醉鬼。 大概是三年前,连他也没有了踪影,连栗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萧姵和桓郁唏嘘不已。 果真是世事无常。 嘉兰公主和栗扶风本是一对神仙眷侣,最终却遭遇了这样的结局。 反而是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却能将就着过到老。 “城主,嘉兰公主突然离开的原因,果真是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么?”萧姵问道。 淳于城主道:“线索的确是没有,不过我与卢生分析过很多次,都觉得她应该是去找清德帝的那一对儿女了。” 桓郁拧眉:“以襄王的性格,竟没有对清德帝一脉斩尽杀绝?” “襄王当然想斩尽杀绝,只是公主和太子被人救了,他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能寻到半个人影。 这二十多年来,锦国不断有人打着太子的旗号起兵,却始终没能形成气候。 但对于襄王来说,太子永远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坐在龙椅上也不得安生。” 萧姵只觉头痛。 她一直觉得大魏皇室麻烦,可如今听了锦国皇室的事情,才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当初襄王谋逆的时候,肯定没有想过当皇帝的滋味会是这个样子。 难为他还能活到如今这把年纪。 难怪他直到如今尚未册立太子。 淳于城主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嘉兰公主的消息,我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萧姵和桓郁都知晓他指的是女儿身上的毒,可他没有明说,两人也不好追问。 正不知该如何安抚淳于城主,门外传来了晴照的声音。 萧姵笑道:“城主,我的丫鬟来了。” 淳于城主刚想开口让晴照进来,盐角儿已经迎了出去。 “晴照姐姐——” 晴照一把接住飞奔而来的男孩子,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一年不见,你个小家伙都有我肩膀高了!” 萧姵朝淳于城主点点头,也迈步走了出去。 晴照赶紧松开盐角儿,给萧姵行了个礼:“奴婢参见郡主。” “你怎的跑过来了?”萧姵问。 在别人家里做客,自然不比在自己家中自在。 似这般急急慌慌跑到会客厅寻人,多少有些不够礼貌。 晴照忙解释:“郡主,鲁大人给您捎信,说钦差大人到了。” “哦?”萧姵笑道:“我这里把男童们都寻回来了,他们倒是会找机会。” 桓郁和淳于城主也走出了会客厅。 淳于城主笑道:“既是魏国的钦差到了,我弱水城也得有所表示。 待会儿我让人给鲁大人下个帖子,请他们明日来府里赴宴,顺便商议一下如何与锦国交涉的事情。”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经此一事,平衡果然被打破了。 百多年来,弱水城与周边三国并非没有来往。 可三国的官员从未正式踏足弱水城的土地。 如今淳于城主主动设宴邀请魏国官员,不能算是投诚,却也是示好。 离锦二国知道这个消息,还不定会怎么想。 离国也还罢了,毕竟诸葛辰已经知道魏国与弱水城有关联的事。 锦国皇帝一旦知晓弱水城亲近大魏,恐怕再也无法安睡。 还有大魏的皇帝陛下…… 虽说天庆帝看起来不像个有野心的皇帝,可谁敢保证他对弱水城没有想法? 从今往后,弱水城安静祥和的好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淳于城主怎会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心中暗暗赞叹,这两名少年男女,才干还在其次,人品却真是万里挑一。 这也是他权衡之后,决定偏向大魏的原因。 “酒菜早已经备好,二位随我一起用饭去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旧账未清,又添新账 第二日一早,淳于城主派人来告知萧姵和桓郁,说鲁大人一行人已经抵达弱水城。 二人忙收拾妥当,随那名仆从一起去了会客厅。 萧姵虽然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京中各衙署的官员却大多都不认识,打过交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次奉姐夫之命前来查案的官员,竟是她的老熟人。 甫一踏进会客厅,一张熟悉的笑脸便映入她的眼帘。 “郡主这一向可好,下官这厢有礼了。” 萧姵惊呼道:“刘大人!怎的会是您?!” 原来,此次奉天庆帝之命前来弋阳郡查案的官员,正是京城府衙的那位刘知府。 “桓二公子。”刘大人冲桓郁拱了拱手,这才道:“下官如今已经调往刑部任职,此次奉陛下之命前来追查男童失踪一案。” 一旁的鲁大人也忙上前行礼:“郡主、桓二公子,没想到短短数日,您二位不仅将案子查清楚,还将失踪男童全数寻回,实在让下官佩服。” 刘大人也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位这般年轻就有如此才干,将来定能成为我大魏的栋梁!” 萧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两位真不愧是官场中的老油条,怕马屁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 桓郁知晓她最受不了这个,笑道:“二位大人过誉了,我们二人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此次能够顺利将失踪男童寻回,多亏了淳于城主的支持与帮助。” 鲁大人和刘大人非常善解人意,忙一起谢过淳于城主。 淳于城主笑着客套了一番,邀请几人入座。 又寒暄了几句后,刘大人这才对萧姵道:“郡主,此次随下官一起前来弋阳郡的,还有御前的年公公。” 萧姵又吃了一惊:“小年公公也随您一起来了?” 比起御前总管安公公,小年的品级要低得多。 但他聪明机灵会来事儿,近年来姐夫最喜欢用的就是他。 虽不至于一日都离不开,少了他在身边伺候,肯定会不习惯。 而且大魏的宦官是从来不允许参与政事的,姐夫把他派到弋阳郡来,肯定不会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她。 刘大人笑道:“您离京一个多月,陛下时刻都挂念着您,所以才派年公公随下官一起来了弋阳郡。” “那他人呢?”萧姵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小年公公的身影。 “小年公公从来没有坐过船,今日一登船就有些晕,城主安排他下去休息了。” 萧姵从来没有晕过船,但弋阳郡通往弱水城的水路水流并不湍急,在她看来和游湖也差不多。 这都能晕?小年真是…… 她抿抿嘴,对淳于城主道:“城主,小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去瞧瞧他,不知方不方便?” 淳于城主笑道:“郡主太客气了,我这就让人给您引路。” 说罢他唤来一名丫鬟,简单吩咐了几句。 盏茶的工夫后,萧姵随那丫鬟来到了一出十分清幽的小院子。 小年喝了药又休息了一阵,整个人已经舒服了许多,此刻正躺在床上养神。 听说萧姵来了,他忙披上外裳跑出了内室。 虽然衣冠有些不整,他还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奴才给郡主请安。” 萧姵见他气色还算不错,打趣道:“小年,你恢复得还挺快的嘛!” 小年公公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奴才不争气,这一路上就没少拖累刘大人,临了坐个船还丢人现眼……” 萧姵在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把椅子道:“你快过来坐呀,我有好些话想问你。” 小年公公依言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替她倒了一杯茶。 萧姵笑道:“姐夫怎的让你和刘大人一起来了?” “您和桓二公子离开雁门郡后,老国公上了一道奏折,把事情经过详细禀明了陛下。 陛下得知您来了弋阳郡后,担心您太过辛苦,所以吩咐奴才替他前来探望您。 正好刘大人领了查案的差事,奴才便和他搭伴儿一起来了。” “刘大人怎的突然就调往刑部任职了?” “还不就是城南的盗窃案,刘大人办案雷厉风行,陛下觉得让他做知府有些可惜了。 正好刑部的张侍郎告老还乡,陛下就让刘大人去顶了张侍郎的缺。 虽然两个官职的品级悬殊不大,刘大人也算是高升了。” 萧姵点点头,在勋贵官员多如牛毛的京城,知府只能算是边缘人物,侍郎却算是初步进入了权力中心。 以刘大人的能力,再往上升几级也并非不可能。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姐夫和大姐姐都还好么?” 小年公公道:“陛下挺好的,皇后娘娘一个月前感了风寒,足足养了十日才恢复。 因怕过了病气给安阳公主,娘娘把她送去给太后娘娘照看了几日。” 萧姵眉头微蹙:“大姐姐的身体一向不错,如今天气又不冷,她怎的会感了风寒?” 小年公公摇摇头:“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路公公说,皇后娘娘生病之前召见了国公爷。” 萧姵怒火直往脑门上窜。 又是他! 他究竟想干什么? 旧账还没有算清楚,他又来添新账! “郡主……”小年怯生生地看着处于暴怒边缘的少女。 萧姵压了压火气:“我没事……京里最近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小年公公定了定心神:“京里事情一直都多,不过您感兴趣的么…… 对了,那渤海郡的腾郡守和他的夫人进京了。” “哦?”萧姵终于有了兴趣:“是姐夫召他们进京的?” 小年公公道:“当年花世子被绑架一事,花侯和花夫人怀疑是腾夫人陈氏做的。 不过这么重大的案子,陈氏又是官眷,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是不可能轻易定案的。 为此花侯多次请求陛下,甚至还惊动了太后娘娘。 直到刘大人查到了有力的证据,陛下才答允了花侯的请求,下旨召腾郡守夫妇进京。” 萧姵眼睛亮了亮:“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人查到证据了?” 小年公公道:“是,据说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官差,在一户姓杨的人家寻到了滕夫人的物件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秀丽弱水城,人间桃花源 萧姵心中略有些小得意。 派人去襄阳郡搜查杨庞的宅子,是她给刘大人出的主意。 本来只是想碰个运气,没想到还真的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那陈氏可曾招供?”她追问道。 小年公公搅了搅手指:“她和腾郡守进京的第二日,奴才便启程来了弋阳郡。” 萧姵嘟了嘟嘴,真是吊人胃口! 说起花侯的表妹陈清漓,她不免又想起了姬拂冰。 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是心慈手软的,否则也不会有“妇人之仁”的说法。 可女子的心一旦狠起来,真是丝毫不比男子逊色。 要不怎么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呢? 姬拂冰是因为没能掌控弱水城的势力,所以痛恨淳于城主和韩颜夫妇,甚至不惜给韩颜下了天目泪这样的奇毒。 陈清漓则是因为没能嫁与贵人为妻,从而迁怒于花侯夫妇,所以才花大价钱绑架轻寒哥。 两人的野心有大有小,心思和手段则同样恶毒。 萧姵用力甩了甩头,才不要去想这种破事! “小年,这还是你第一次离开京城吧?” “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每年秋狩奴才都得随侍,这都去了七八回了。” “切——”萧姵笑道:“我真服了你了,秋狩都好意思拿出来说! 整日围着姐夫转,围场和皇宫有什么区别?” 小年公公苦哈哈道:“郡主莫要取笑人嘛,奴才本就是在京里出生的,小的时候家里穷,哪儿有机会出京。 后来进了宫,学规矩学伺候主子,就更没有机会了。” 萧姵笑道:“我可没有取笑你,我的意思是机会难得,要不咱们一起在弱水城好好玩几日?” 小年公公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您的主意好是好,可这弱水城到处都是水,奴才怕……” “怕晕船?” “是有些怕。” “你放心好了,我听人说晕船的人第二次就不会晕了。 大不了我再请淳于城主给你配点药,他的医术高明得很,保证你不会有事。” 小年公公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反正刘大人他们的公事与奴才也没有关系,就依了郡主的意思。”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萧姵重新回到了会客厅。 刘大人正和桓郁等人商议与锦国交涉的事,见萧姵来了便询问她的意见。 “郡主,大魏虽然没有与锦国开战的打算,但绑架男童一事影响实在恶劣,咱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萧姵道:“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否则锦国上下还以为我大魏好欺负,今后还不得愈发猖狂? 只是这件事情并非你我能够擅自做主,该怎么做还得由陛下定夺。” 刘大人道:“郡主所言极是,下官会尽快将此事奏明陛下。” 萧姵道:“我与桓二哥皆未在朝为官,这件事情您和鲁大人商议着办就好。 还有那些男童,就烦劳鲁大人将他们送回大魏,一定好生交到他们的父母手中。” 刘大人和鲁大人一起应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萧姵是真心不打算管这件事。 一是不想让人看大魏的笑话。 皇后娘娘的妹妹出面与锦国谈判,定会让人觉得大魏无人可用。 况且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她毫无经验,一个不小心就会中了别人的圈套,让大魏受损。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从不逞能。 二是不想与锦国皇室打交道。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听见他们的名字都觉得心烦,更别提还去与他们交涉谈判。 三嘛,自然是想好好放松一下,顺便好好了解一下弱水城这个地方。 弱水城独立于三国之间百多年,百姓们还能过得如此安稳富足,她总要去瞧瞧是什么缘故。 ※※※※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桓郁等七人把弱水城仔细玩了个遍。 泛舟于莲叶间,小年公公双手捧着一大把莲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萧姵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傻乎乎的模样,对桓郁道:“弱水城真是个好地方,我认识小年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桓郁道:“小年公公之所以这么高兴,和弱水城并无太大的关系。” 萧姵伸手撩了撩清凉的湖水,笑道:“这话真是扫兴,谁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才高兴的? 再说了,我就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喜欢弱水城。” 桓郁笑道:“弱水城景色秀美,的确是让人流连忘返。 可这里最吸引人的却并非景色,而是这里的安静祥和。 你还记得端午那一日咱们在河边说过的话么?” 萧姵道:“记得啊,咱们讨论弱水城究竟有多少军队。 你说弱水城人口只有十几万,撇开老弱病残,正当壮年的人顶多十万。 在除去耕田种地和贩卖货物的,城中的精兵不会超过五万。 而我觉得这里的女子既然可以为官,那就可以从军,因此城中的精兵应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 桓郁眼中的笑意更盛:“如今咱们算是仔细了解了弱水城,你还会这么想吗?” 萧姵往后一倒,躺在了甲板上。 仔细了解了弱水城,她还会这么想吗? 当然不会。 从前她以为,弱水城之所以能独立于三国之间百多年,首先是因为魏、离、锦三国彼此忌惮,都不敢对弱水城轻易下手。 而且城中必然有一支强悍的军队,让外敌不敢觊觎。 可真正深入了解了弱水城,她才知道这里的情况和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 平日里的弱水城就像是人间的桃花源,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少关心外面是什么状况。 他们每个人都辛勤劳作,每个人都各尽所能为弱水城添砖加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可真正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这些看似温和善良的人,不论男女,关键时刻全都可以瞬间化身悍勇的士兵。 家家户户都有兵器,当外敌入侵时,每个人都懂得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几十万百姓,几十万士兵。 试问哪一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哪一个国家的军队敢轻易进犯这样的城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其实都是一种人 见萧姵陷入了沉思,桓郁道:“我不过是随便问一问而已,小九又何必想那么多? 弱水城历经百年风雨,早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生存方式。 即便没有大魏做依靠,锦国恐怕也很难在这里讨到好处。” 萧姵道:“你才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舒服得很,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桓郁打趣道:“弱水城非常富庶,淳于城主又十分好客,小九若是真喜欢这里,留下来住个十年八年的应该没问题。” “我倒是想呢!”萧姵坐直身子,顺手摘了一个荷叶:“眼看着我的生辰就快到了,若是一直留在此间,大姐姐还不得把我给骂死。” 桓郁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弱水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却不见得适合小九,确切地说是不适合如今这个年纪的小九。 十五岁的她如同一把刚刚开锋的宝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她施展才华的环境。 而弱水城太过安静祥和,只会把她身上的锋芒给磨得一干二净。 或许再过几十年,小九什么都经历过之后,才会真正爱上这样平淡的生活。 萧姵站起身,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叹了口气道:“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 大约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小年公公翘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 晴照抿嘴笑道:“小年公公,你和刘大人一样都是钦差,又是一起离的京。 若你真舍不得离开,不妨等刘大人办完差事再一并回去,那样不就可以在弱水城多留些时日了?” 小年把手里的莲花一股脑儿塞给晴照:“你这丫头嘴皮子太厉害,赶明儿我求皇后娘娘给你指一门亲事,找个厉害婆婆好好治你!” 晴照冲他吐了吐舌头:“谁信你的鬼话!皇后娘娘那么忙,哪儿有闲工夫管我们的事情。 再说了,你想要算计我,先得问问郡主答不答应!” 两人一通吵闹,像是平静的湖面都吵得起了波澜。 萧姵正觉得好笑,就见远处一条小船朝他们这边驶来。 “郡主,桓二公子——”清越的嗓音传入耳中,栗公子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桓郁和萧姵一起走到船头。 “栗大哥,你不是说今日府里有事情要处理,怎的突然又来了?” 隔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小船停了下来。 栗公子敛住笑容,拱拱手道:“郡主,姬拂冰说她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萧姵有些疑惑:“我与她毫无交情可言,她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栗公子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过是来传个话,究竟要不要见她由郡主定夺。” 要照萧姵的本意,她当然是不想见姬拂冰的。 那女人与她完全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还单独? 可她并没有因为这几日的放松就忘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姬拂冰绑架男童的时机太过凑巧,很有可能与那毁容男子有关。 既然姬拂冰主动提出要见她,那不妨就去瞧瞧。 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当然最好,若是一无所获也没有什么损失。 桓郁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那女人的嘴巴严得很,绝对不会交待什么有用的东西。 咱们明日便要启程,小九何必因为她影响了心情?” 他几乎可以肯定,姬拂冰与小九见面,一定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既是没有用又不中听,小九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萧姵笑道:“桓二哥放心,不管姬拂冰对我说了什么,咱们明日一早启程的计划都不会改变。” “你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栗公子轻呼着打断她的话。 桓郁拱拱手:“我们也是方才刚做的决定。此次离京太久,家中诸人恐怕早已经望眼欲穿。 待日后有机会,小弟和郡主一定再来叨扰。” 栗公子道:“此事容后再议,咱们还是先回府,看看姬拂冰那女人还想打什么鬼主意。” 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一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城主府。 萧姵换了一身衣裳,随栗公子一起去了大牢。 弱水城的百姓生活非常富足,甚少有人触犯律法,因此大牢中除了姬拂冰,一个犯人都没有。 只是她虽然享受了单间的待遇,身上穿的却还是那一套素色戎装。 头发简单整理过,脸上也没有了脏污,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邋里邋遢的,哪里还有半分一国公主的样子。 不过,姬拂冰却没有如之前那般暴躁。 只见她神色安详地靠在墙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朝她走过来的男装少女。 栗公子睨了姬拂冰一眼:“郡主多加小心,我就先出去了。” 萧姵道:“栗大哥放心,我能应付得了。” 栗公子点点头,走出了大牢。 “萧姵,弋阳郡主……”姬拂冰突然出声:“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你吗?” 萧姵十分干脆道:“咱俩不熟。” 姬拂冰弯了弯嘴角:“郡主果然爽快!咱俩的确是不熟。不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咱俩其实是一种人。” 萧姵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的嘴皮子可比晴照厉害多了。 自己和她是一种人?这牛皮都快吹上天了! 姬拂冰轻笑道:“当然,这样的话郡主肯定是不爱听的。 那我便换个说法,郡主和我都是女子,又都面临同样的困境,应该很容易就能互相理解。”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可笑。”萧姵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的想法我不能苟同。 野心人人都有,尤其是你们这些皇室中人,没有人不在惦记着那把龙椅。 可为了那把龙椅,你们真的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伤害所有你们认为挡了路的人么?” “你以为呢?”姬拂冰冷笑道:“郡主虽然不是你所谓的皇室中人,却也不该这般天真。 身处那样的环境,你不利用别人,必然就会被人利用。 不清除挡路的人,那就等着被人清除。” 萧姵呵呵笑道:“是,我的确是天真,理解不了你们的这些远大志向。”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是梦还是真(上) 姬拂冰叹了口气。 “罢了,这是我与郡主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单独对话,不该浪费时间做口舌之争。” 萧姵耸耸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姬拂冰道:“郡主为何喜欢扮作男孩子?” “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自幼习武,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图方便,后来就习惯了。” 姬拂冰摇摇头:“人这辈子最看不清楚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心。” 萧姵嗤笑:“这话你还是留给自己吧,若是能看清自己的心,你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郡主很有个性,这是你最让人欣赏的特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身上最欠缺的东西。” 萧姵眉头微蹙:“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你能找到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吗? 既是不一样,那便是个性。 狂傲霸道是个性,勇敢坚强是个性,懦弱胆小也是个性。 似你这般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不也是个性吗?” 被她像是连珠炮似地数落了一顿,姬拂冰却没有生气,而是震惊。 这小姑娘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么?! 难怪之前在江山阁,她根本就没有觉察出她是个女的。 不是她的眼拙,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当这个时代的姑娘。 姬拂冰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几十年来的遭遇。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恐慌,发现拥有尊贵身份后的得意,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后的恼火…… 就算只与魏国和离国相比,锦国的女子都活得太憋屈了。 即便身为王府嫡出郡主,她也从来没有随心所欲地活过一日。 就连当初他的驸马想要纳妾,父皇和母后教训的都是她。 她不服气,更不甘心。 明明好多男子都比她蠢笨,却有大把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供他们挑选。 就好像她的那些兄弟。 有人三岁连句整话都不会说,有人十岁还不会背诗。 有人想学刀法结果砍了自己,有人学骑马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当然,也有人十二三岁就流连花丛…… 如此种种简直不胜枚举。 可不管他们有多么蠢笨多么无能,父皇依旧只会从他们中间挑选继任者。 而她这个女儿无论如何优秀、如何会哄他开心,那个位置也永远与她无关。 甚至于封地都险些被人吞并好几回。 再瞧瞧眼前这个肆意飞扬的小姑娘。 明明只是魏国皇后的妹妹,却比魏国皇室的公主郡主们都活得好。 罢了,事到如今,她再去酸这些事情已经毫无意义。 姬拂冰咬了咬牙,再一次开了口。 “郡主,其实你喜欢穿男装,除却你方才说的那些之外,你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萧姵愈发好笑:“我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你这话真是可笑! 我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女子,难道换一身男装,我就真的成男子了?” 她的确是觉得做女孩子有种种麻烦,而且也习惯了把自己当爷们儿,可距离姬拂冰所说的“排斥”还差得很远好么? 姬拂冰道:“还是我方才的话,一个人要想看清自己的心是很难的。 这么和你说吧,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这位弋阳郡主究竟是真的听不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她总要再试一试。 萧姵本就不是耐心好的人,被她搞得都有些烦了。 “喂,我说湘东公主,咱们俩本来就不熟,而且年纪悬殊又这么大,在一起并没有什么聊得起来的话题。 你折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突然又要和我讲你的梦,你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姬拂冰一噎。 她越发搞不懂这小姑娘了。 如果她的来历和自己一样,就算不愿意暴露身份,至少也该有些吃惊。 如果她的来历和自己不一样,听见别人说起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不应该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么? 姬拂冰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郡主不妨拿出耐心听一听我说的这个梦,或许对你会有所启发。” 萧姵双手环胸:“好吧,既然你非得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 姬拂冰弯了弯唇:“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在我六岁的时候。 我梦见自己去了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地方的人衣食住行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在那里女子的地位不仅比锦国高,比魏国和离国也要高得多。 她们可以和男子一样上学堂念书,长大之后可以自由选择想要从事的行业。 做官、经商、教书育人、行医救人……如果能力足够,她们甚至可以做男子的上司。”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语速也也来越快。 萧姵忍不住笑了一声,生生打断了姬拂冰的话。 “郡主为何发笑?” “你梦里的情形,不就是如今的弱水城么?与其听你念叨半天,我还不如出去外面看一看不就得了!” 姬拂冰铁青着脸,不屑道:“弱水城算什么?不过是韩颜当年在我这里偷学了几手,借着城主夫人的身份稍微实现了一小部分而已。 弱水城的女子的确可以上学堂、可以学武、可以经商,甚至可以做官。 但你可以去仔细打听,她们念的都是什么书,学的都是什么武功。 经商的女子也不少,但她们做的也不过是些小买卖。 至于做官就更可笑了,弱水城本就只是一座城池,人口连四十万都不到。 淳于澜自己都没有称帝,手下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官员?” 萧姵撇撇嘴:“你这人真是……人家城主夫人好歹还做了些实事,提高了弱水城女子的地位也是事实,你至于这么酸吗? 有本事你自己试试看? 别说锦国,你就是能把你的封地南郡弄得和弱水城一样好,让南郡女子的地位和弱水城的女子一般高,我就算你是个英雄豪杰。 可你呢,做梦……” 萧姵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姬拂冰怒极。 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韩颜,没有之一。 倒不是因为她抢走了自己看中的男子,而是断了自己成就一番伟业的梦想。 fpzw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是梦还是真(下) 姬拂冰与淳于澜相识的时候,她和如今的萧姵一般大小。 因为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早已不似其他的青春少女一般对男女之情满怀憧憬。 一开始她并不知晓淳于澜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人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她对淳于澜极尽拉拢,甚至有过让他做驸马的打算。 没想到韩颜的出现,让淳于澜彻底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为此她还遭受了不少奚落和嘲笑。 正当她羞恼时,淳于澜的真实身份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他竟是让三大强国不敢轻举妄动的弱水城未来的城主。 城主夫人的位置就这么生生被人从她手中给夺走了。 最可笑的是,韩颜还是因为她才与淳于澜认识的。 想她自诩手段高明,却做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此刻听萧姵对韩颜大加赞赏,对她却是冷嘲热讽,姬拂冰完全无法接受。 “你知道什么?韩颜与我自幼相识,若非受到我的影响,就凭韩家那迂腐呆板的家教以及她那懦弱胆小的天性,一辈子能做什么实事?” “我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萧姵笑着往前凑了凑:“你所指的影响……该不会是把你做过的那些梦也告诉城主夫人了吧?” 姬拂冰道:“是又如何?锦国女子毫无地位可言,你以为韩颜就甘心一辈子都受人欺压? 她对我梦里的一切都向往不已,所以才在成为城主夫人之后做了那些所谓的实事。” 萧姵道:“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韩颜嫁与淳于城主短短数年便有了这样不凡的成就,不应该被人冠以‘所谓’这样的词。 你一直都在贬低她,对她做出的成就视而不见。 可你想过没有,若当年嫁给淳于城主的人是你,你又会做些什么?” “我自然比韩颜……” “绝不可能!”萧姵打断她的话:“你满心只想着利用弱水城的财富和势力。 若是让你做了城主夫人,弱水城的百姓绝对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女子别说念书习武,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淳于城主就是看清楚了你的本质,所以才没有和你走到一起的。 否则以你的美貌和见识,他早该拜倒在你裙下,又何至于对别的姑娘一见倾心?” 被她说破实情,姬拂冰恼羞成怒:“果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看事情只懂得看表面。 我的确是野心勃勃,可我的野心绝不是只为了自己。 就拿我的封地南郡来说,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百姓生活得也不比弱水城差么? 只有真正掌握了实权,我才能有机会把梦里所有的美好全都变成现实。 在那之前,总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 这样的牺牲或许是三五年,八年十年,甚至要付出几代人的时光…… 我的话似乎有些扯远了,但我很清楚郡主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女孩子。 否则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留在大魏京城享清福,又何必自找苦吃? 但你不觉得你的志向太过狭隘,甚至可以说是自私么?” 萧姵冷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没有本事改变这个世界,更没有本事改变那些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 我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大魏的安稳和百姓们的平安出一份力。” 姬拂冰惨淡笑道:“是我看走眼……原以为你和我一样……我的那些梦,大约永远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萧姵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女人一直在强调她说的都是梦中所见,可一个人真的会反复做同样的梦,甚至长达几十年么? 原谅她只活了十五年,也从来没有与别人探讨过这般深奥的问题。 不过,姬拂冰的反应让她心里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倘若她说的这些都不是梦,而是在她身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呢? 萧姵紧紧攥着拳头。 她不是很相信世间有轮回,但也听说过很多关于轮回的故事。 贝妈妈就给她说过,人死了之后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 如果这是真的,姬拂冰是不是忘了喝那碗孟婆汤,所以才会有那些所谓的“梦”? 姬拂冰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又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魏国天庆帝不似崇武帝那般喜好征伐,可魏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你们永远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离国、锦国自不必说,从来都没有打消过一统天下的念头。 甚至于流云这样的小国家,也一直都在觊觎中原的富庶繁荣。 而且我听说,这几年前朝余孽在流云国的势力有些抬头的迹象,他们定然会怂恿流云国主对魏国不利。 更不用说那悍勇无比的北戎,当然,北戎的情况郡主比我清楚得多……”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我,天下很快就要大乱了。 而你这些年一直在盼着天下大乱,因为你觉得乱了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对么?” 萧姵抬眼看着她:“可我刚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姬拂冰抿抿嘴:“盼着天下大乱有什么不对?所谓不破不立,只有彻底打乱如今的秩序,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只要郡主肯听我的,迟早有一日……” 萧姵厉声道:“盼着天下大乱当然不对!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 我盼着天下永远不起战火,永远都太太平平!” 姬拂冰嗤笑:“天真!幼稚!若是天下永远都是太太平平的,你们萧家的满门富贵从何而来?又能维持多久?” 萧姵怒道:“萧家人的流血牺牲在你眼中竟是为了荣华富贵?! 你的确不天真也不幼稚,可你这样的人也配说我狭隘自私?也配说什么建立新秩序? 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把牢底坐穿吧!” “等一等……”见她转身就走,姬拂冰大声唤道。 “还有什么事?”萧姵并没有回头。 姬拂冰道:“我很少这样欣赏一个女孩子。看在这份欣赏的份儿上,我今日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婆婆是个守财奴 萧姵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面色平静地转头看着姬拂冰:“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姬拂冰道:“十五年前魏国永王谋逆,郡主因此失去了亲生母亲,这件事对你而言一定是莫大的伤痛。” “伤痛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把我娘给找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我自然无法寻回国公夫人。但郡主不想为母报仇么?” 萧姵眯了眯眼睛:“报仇?不管我母亲是因为什么缘故走的,罪魁祸首都是永王。 他十五年前便已经伏诛,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做那种掘坟鞭尸的事情吧?” 姬拂冰笑了笑:“没本事的窝囊废才会去做那种没道德的事。 我只是想告诉郡主,永王的势力并没有彻底消亡。 最近这一两年他们四处活动,恐怕会有什么大动作。” 萧姵抱了抱拳:“多谢公主,告辞!” 这次姬拂冰没有再出言挽留。 看着萧姵渐渐远去的身影,她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浪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却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萧姵这个小姑娘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她手里捏着好几张保命的牌,淳于澜定然不敢轻易要了她的命。 可单是保住命就够了吗? 她虽然已经蹉跎了几十年,但好歹也享受了几十年。 若是余下的几十年都在这牢狱中度过,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萧姵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大牢,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永王,还是永王! 这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都已经死了十五年,却依旧能够影响大魏的太平。 看来她得早些回京,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好捋一捋。 ※※※※ 刑部大牢门口,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跳下马车,躬身道:“侯爷,夫人,大牢到了。” 花侯掀开车帘子跳下马车,朝花夫人伸出了手。 花夫人搭着他的手下了车,认真看了看大牢的门。 钱府家风清正,从无作奸犯科之辈,因此花夫人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踏足大牢这种地方。 “夫人?”见她看得入神,花侯提醒了一声。 因为有了切实的证据,陈清漓回到京城的第二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与花侯夫妇见面,就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候审。 天庆帝行事如此干净利索,花夫人自然是满意的。 可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月,质问陈清漓的话足足攒了一肚子,却没有了发泄的机会。 花夫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但刑部大牢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即便花侯位高权重又是太后的表弟,同样也得守规矩。 她软磨硬泡了好几日,花侯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亲自去了一趟御书房。 好在他在天庆帝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一日恰逢休沐,他们夫妻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来了刑部大牢。 花夫人收回视线,冷笑道:“陈清漓一辈子都想登高枝,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花侯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利的人,尤其是这种毫无杀伤力的话语,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人都不在,你骂得再难听有什么用?徒增笑话而已! 难道夫人没有发现,那几名狱卒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么? 但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他只能笑着附和:“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陈清漓自幼娇生惯养,出嫁后又一直养尊处优,这次定要让她好好吃些苦头。” 花夫人小小哼了一声:“千万记住你说的话,若是再犯那心软的毛病,看我如何收拾你!” 夫妻二人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狱卒们办事的速度。 不一会儿,一名年纪与他们相仿的牢头便带着几名狱卒迎了出来。 “卑职等参见侯爷、夫人。” 花侯忙还了一礼:“诸位不必多礼,我们今日是奉旨前来询问人犯的,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牢头忙侧身道:“侯爷夫人,二位请进。” 花侯点点头,带着花夫人走进了牢门。 刑部大牢与弱水城的大牢有天渊之别。 这里关押着许多囚犯,气味自然有些不好闻,气氛也有些让人紧张。 花侯夫妇二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多少都有些不适。 牢头非常善解人意,一路上不时开几句玩笑,倒是让夫妇二人放松了许多。 很快他们就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侯爷,人犯就关押在此处。”牢头从一名女狱卒手中接过钥匙,咔嚓一声将锁打开。 “二位请。”他嘴上说着请,但为了贵人们的安全,他还是率先走了进去。 刑部大牢中设有专门关押女犯的牢房,一般都由女牢头和女狱卒看守。 陈清漓就是被关押在这样的牢房中。 牢房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床上甚至还铺设了被褥。 只不过这样的被褥都很薄,别说官宦人家的高床软枕,就连寻常百姓家的棉被都不如。 陈家虽然家道中落,陈清漓却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 此时她整个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正呜呜咽咽地抽泣。 女狱卒消息很灵通,对她被关进大牢的原因一清二楚。 此时见花侯夫妻面色很不好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恶狠狠地推搡了陈清漓一把:“赶紧滚起来,一把年纪了矫情个什么,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陈清漓从床上跌落,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她抬眼一看,只见花侯夫妻一起冷眼看着她。 “你们……”她咬了咬牙,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表兄,你们真的是冤枉我了……呜呜……” 花侯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又怎会不知道表妹的眼泪有多厉害。 但他早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又怎会像从前那样心软。 花夫人却是最见不得她这副做派,喝道:“陈清漓,你还好意思哭?拿着我婆婆给你的钱收买人绑架我婆婆的孙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陈清漓哑着嗓子道:“你少胡说八道,你和你婆婆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难道不清楚她就是个守财奴。 她的钱连儿子都不能碰,会舍得给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记入家史的这一架 陈清漓一口一个“你婆婆”,把花侯给惹怒了。 这女人出嫁之前,在文渊侯府居住的时间远远超过陈家。 他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陈清漓根本就是花家养大的。 那些年文渊侯府的日子过得虽不宽裕,母亲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母女,一应衣食月钱都比照侯府的夫人和嫡出姑娘。 因为怜惜她幼年丧父,母亲对她的疼爱甚至不亚于他这个亲生儿子,他的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连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母亲那样的偏疼偏爱,换来的却是这般冷漠无情的一声“你婆婆”。 即便撇开绑架轻寒的事情不提,这女人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 花侯厉声道:“陈清漓!我母亲纵有千般不好,她也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亲姨母。 她在世的时候从未指望你的孝顺,走了以后却要被你这般折辱,你还算是个人么?!” 陈清漓抹了抹眼泪:“表兄,我是被逼表嫂逼急了才一时口误,姨母对我那么好,我哪里……” 花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我呸!陈清漓,你还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竟还好意思用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招数。 人家小姑娘青葱水嫩,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是撒娇耍赖口无遮拦看着也有几分俏皮。 再看看你自己那半盒脂粉都填不满的褶子,被眼泪鼻涕一冲,沟沟壑壑的跟个女鬼一样!” 这话骂得太狠,把陈清漓气了个倒仰。 她虽然年过四旬,却一直保养得非常不错。 除了眼角略有几丝淡淡的鱼尾纹,她的肌肤和三十出头的妇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更何况她已经被关押了好几日,在这种连洗脸水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哪里来的脂粉? 该死的钱氏嘴巴太毒,竟说她满脸褶子像个女鬼! “我和你拼了!”陈清漓尖叫着朝花夫人那边扑了过去。 她本是有诰命的官眷,加之此时尚未定罪,狱卒们并未给她上镣铐。 这一扑来得太突然,不仅是花侯,就连牢头和那女狱卒都被吓了一跳。 花夫人不会武功,也从未与人动过手,但比起一向“娇弱”的陈清漓,她的气势更足,行动力也要强得多。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陈清漓脸上挨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陈清漓顾不上捂脸,伸手就想撕扯花夫人的衣裙。 花侯等人这时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劝阻。 陈清漓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头朝花侯的胸口撞了过去。 花侯躲闪不及,被她撞得跌倒在地上。 花夫人大怒,也不去搀扶花侯,一把揪住了陈清漓的发髻。 两个女人就这么扭打起来。 牢头和女狱卒都看呆了。 我滴个乖乖! 他们是眼花了么? 在刑部大牢里混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人敢在这里动手打架! 而且打架的人竟是两位年过四旬的贵妇! 原来贵妇们的贤良温雅端庄大方全都是装出来的。 一旦动起手来,也是市井妇人惯用的老三样——抓脸揪发撕衣裳。 花侯这一下摔得挺疼,咧着嘴道:“你们俩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把她们分开。” 牢头是男子,不方便对妇人们动手,一时间进退两难。 女狱卒则瞅准机会一把拧住了陈清漓的胳膊,用力往后一甩。 陈清漓养尊处优几十年,哪里经得起这一下,也摔倒在地上。 女狱卒暗暗抹了一把汗。 幸好她眼疾手快没有拉错人,否则花侯肯定不会放过她。 “夫人——”花侯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搀住了花夫人的胳膊:“你没事儿吧?” 花夫人的衣袖被撕破了,发髻也有些散乱,但好在没有受伤。 她冷笑着看向陈清漓脸上的抓痕:“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她!” 花侯有些头大。 成婚三十年,他只知道夫人性格泼辣治家有道,却不知她竟还会与人动手打架。 陈清漓也一样,所作所为虽然为人不齿,但她也绝不是一个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 今日这两个女人在刑部大牢中打的这一架,真的是可以记入史册……呃……还是记入家史好了。 陈清漓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嗤笑道:“钱氏,你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别以为我会怕了你!” 花夫人冷笑:“我还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专门欺负你,怎么了? 本夫人不稀罕你的怕,要的只是你认罪伏法,为我儿子当年吃过的苦讨个说法!” 陈清漓抚了抚衣袖:“钱氏,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根筋。 我方才说过不止一次,当年绑架你儿子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可你偏不信,非要与我纠缠。 是,你们位高权重又事皇亲国戚,我只是不受朝廷重视的官员之妻。 可大魏是讲律法的,你们休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花侯真是服了。 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人找到了当年绑架案的证据,只等开堂审案之后便能给陈清漓定罪。 可这女人竟还能一次次睁着眼说瞎话,脸色都不带变的! “陈清漓,当年的绑架案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很快就会有分晓。 从今往后我花家与你一刀两断,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对花夫人温声道:“夫人的气也该消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似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时辰不早了,今日轻寒休沐,咱们一家人正好一起用午饭。” 花夫人讥讽道:“陈清漓今日我且放过你,待过堂之后,我看你的嘴巴还硬不硬!” 花侯睨了她一眼,搀扶着花夫人走出了牢房。 牢头对女狱卒道:“你好生看着滕夫人,千万别让她再惹出什么事情。” 女狱卒剜了陈清漓一眼:“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她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如今还能嘴硬,那是因为没有吃苦头。 等她吃过苦头之后你再来看,保证比谁都乖巧。” 牢头懒得再多话,背着手走了出去。 陈清漓冷哼了一声,轻轻抚了抚脸颊上的伤痕,重新躺回了硬邦邦的木床上。 女狱卒瞪了她一眼,把乱七八糟的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客一拨接一拨 花侯和花夫人来到二门处,就见花轻寒和花晓寒兄妹巴巴儿地候在那里。 花晓寒偷偷打量了父母的神情。 简直太奇怪了! 娘今日分明就是去找陈清漓算账的,怎的去了刑部大牢一趟,也没见她心情变好。 还有爹爹也是,平日里在家中就数他最爱说话,今日竟成了个闷葫芦? 花侯笑道:“想问什么就问,一家人还弄得这般鬼鬼祟祟的。” 花晓寒笑眯眯地娇声道:“娘,您看爹爹都说了些什么嘛,我和哥分明是光明正大地迎接你们回府,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揍了陈清漓一顿,花夫人的心情的确是舒畅了许多。 但回府这一路上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今日太过冲动了。 她要的是陈清漓为从前做的恶事付出代价,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似今日这般与一个恶毒的女人动手打架,岂不是把自己拉低到与她一个层次了么? 不过,在见到小女儿笑脸的一刹那,她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至少他们一家人全都好好的,还能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吃饭,她应该满足了。 花夫人牵着女儿的小手,笑道:“你爹是肚子饿了所以胡言乱语,咱们不和他计较。” 花侯不乐意了,故意板着脸道:“夫人这般不给面子,为夫可要揭你的老底了!” 与他并肩而行的花轻寒翘了翘嘴角:“这里又没有外人,父亲有话但说无妨。” 花夫人转头看着儿子:“嗬,臭小子进了麒麟卫后长进不小嘛,都敢打趣你老娘了!” 花晓寒凑过来道:“爹爹赶紧说啊,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花侯朗声笑道:“你们的娘今日当了一回女中豪杰,在刑部大牢中把陈清漓给揍趴下了!” “啥?娘把陈清漓给揍了?”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的风气突然变了。 一个多月前父亲把定国公给打了,两人还闹进了府衙。 一个多月后母亲把陈清漓给揍了,地点竟是刑部大牢? 花夫人讪笑道:“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这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去吃饭,吃饭……” 饭后花侯回到了外院书房。 他正准备小歇一阵,幕僚曾先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书信。 花侯神情有些委顿,打了个哈欠才道:“今日休沐,闻达兄竟还在忙公事?” 曾先生走到书案前,把手里的几封书信递了过去。 “这些可不是什么公事,而是侯爷的私事。” 花侯伸手接过书信,随意瞄了几眼。 无一例外,这几封信全都是出自朝中官员之手。 他都懒得把书信打开,把它们都扔到了书案上。 “侯爷不打算看一看?”曾先生浅笑道。 “有什么好看的!”花侯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全是滕志远的同窗所书,都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陈清漓的案子还没有开堂审理,谁也不能说她就一定有罪,更不能说滕志远是从犯。 但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妻子儿女的一言一行对滕志远都有不小的影响。 陈清漓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滕志远的前程也算是毁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会不会也毁了,就得看陈清漓的案子最终是个什么结局。 而能够影响这个结局的人,无疑就是花侯。 曾先生道:“侯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花侯嗤笑道:“这些人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别说我们已经查到了证据,就算暂时还没有,陈清漓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他们倒是好,一封书信就想让我们放弃追究陈清漓? 换作是他们,儿子险些被人绑架,侯府险些没有了继承人,他们能做到手一松放了主谋?真是可笑! 况且此案已经由陛下亲自过问,岂是旁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曾先生道:“在下倒是觉得,滕郡守未必是想救滕夫人,这些官员的目的主要还是想尽量保住他的官职。” 花侯皱着眉头,长叹道:“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年那么多出身寒门的官员,我独独看中了滕志远,觉得他人品相貌都无可挑剔,应该能好好照顾陈清漓。 这二十多年来,他也的确如从前承诺过的一般,对陈清漓非常照顾,夫妻二人的生活也一直过得不错。 没想到这次他竟如此决绝,结果都还没有出来就这般急于撇清关系,甚至不惜把朝中所有的人脉都用上了。” 曾先生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陈清漓自己不收敛,几乎把腾郡守的后路都给断了。 他出身寒门,在朝中唯一的依靠就是侯爷。 如果您能放他一马,他定然对您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花侯坐直身子:“先生的见解非常独特。方才在刑部大牢,陈清漓一口咬定家母从未给过她那么多的银子。 可据那绑匪何大交待,当年的雇主许了他们五千两银子。 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五千两银子的来路都必须查清。 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着落在滕志远的头上。” 他顺手抄起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曾先生又道:“滕志远为官二十多年,您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他。 这些书信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 侯爷不妨吊一吊他的胃口,待他沉不住气了,自然会主动送上门来。” 花侯放下手中的信笺,指着他笑道:“闻达兄实在是把滕志远……不,应该说把朝中官员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幸好你对做官不感兴趣,否则……” 曾先生摆摆手:“侯爷莫要拿在下取笑,我与滕志远一般也是出身寒门,却不似他那般好运。 如今我已是年过半百,哪里还去想做官的事情。 只等侯爷什么时候嫌我烦了,我就回老家去种地钓鱼。” 花侯哈哈大笑:“闻达兄若是回老家,那我就辞了朝中职务随你一起去。 嫂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她烧的鱼,那简直是一绝,到时你可不能小气。” 第二百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上) 一切皆如曾先生所料。 花侯将那些求情的书信束之高阁,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迟迟没有得到答复,与滕志远交好的官员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趁着上朝的机会,几位与花侯有些交情的官员寻了些借口来与他套近乎。 但花侯却一直装聋作哑,始终没有给他们半句准话。 官员们不敢惹怒花侯,只能悻悻地散去,各自派人把消息传递给滕志远。 滕志远出身寒门,又非京城人氏。 二十多年前虽也做过京官,却根本无力在京城里置办宅子。 此次他们一家人奉旨入京,既没有自家的宅子可供居住,又不便去陈清漓的娘家叨扰,更没有脸面去文渊侯府借住,只能住进了客栈。 皇帝陛下未曾宣召,他自是不能入宫觐见,更不能四处乱跑。 就连请几位同窗和同年吃饭,拜托他们替自己向花侯求个情,也只能安排在客栈中。 遇到有需要外出才能处理的事务,也都交由两个儿子和随从们去办。 得知同窗和同年们铩羽而归,滕志远的心情愈发焦躁,背着手在客房中转来转去。 大儿子滕骥被他转得头晕脑胀,有些不耐烦道:“父亲,咱们进京都好几日了,总这么待在客栈里也不是办法啊?!” 小儿子滕骏也附和道:“娘不明不白地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这么久了也没有个说法。 父亲,就算咱们暂时救不出娘,好歹也寻个门路去牢里看看她,给她送些衣物和吃食,哪怕是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也好。” 兄弟二人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埋怨父亲没本事。 滕志远脾气温和,在家中向来扮演的都是慈父的角色。 可如今情势危急,他那里还有心情去哄儿子们开心。 他顿住脚步,怒斥道:“你们两个都是已经做爹的人,遇事能不能长点脑子? 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能耀武扬威的渤海郡! 你们不放心母亲,难道我就舍得妻子在大牢里吃苦?” 腾骥道:“我们并没有耀武扬威,就是担忧母亲的身体……” 滕骏也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些人拿了父亲那么多的好处,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真不是他们兄弟心疼钱,而是那些人拿走的银子数目太大,以至于他们都被吓到了。 出身寒门为官清廉的父亲,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母亲,居然拥有这么多的财富。 他们可不会忘了,几年前二人娶亲,父母是如何操办婚礼的。 别说与京中的高门大户相比,就是在渤海郡都显得寒酸。 听了儿子们的辩解,滕志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压了压火气道:“该花的钱总是要花的!更何况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只是你们的表舅不买账罢了。” 滕家兄弟是见过花侯的。 大魏的地方官员每隔三年便要回京述职。 父亲做了二十多年的渤海郡守,每次回京都带着他们兄弟去文渊侯府探望表舅和表舅母。 印象中的表舅脾气温和出手大方,表舅母的态度虽然不怎么热络,但对他们兄弟还是非常照顾的。 没想到此次表舅行事会这般决绝,二人心中不得不起疑。 难道母亲真的做了那样的恶事? 腾骥想了想,还是没敢开口询问母亲究竟有没有雇人绑架过轻寒表弟。 “父亲,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那些官员是靠不住的,咱们只能选择自救。” 滕骏道:“哥说得轻巧,表舅如今对我们腾家误会这么深,该如何才能自救?” 滕志远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腾骥,似乎也把希望寄托在了大儿子身上。 腾骥抿抿嘴:“既然官员们那边行不通,咱们只能亲自出马。 表舅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咱们得讲究一点策略。” 滕志远和滕骏齐声道:“什么策略?说仔细些。” 腾骥道:“表舅是个聪明人,虽然并没有理会那些说情的官员,但他一定能猜出咱们为此花了多少银钱。 他一向都认为咱们腾家清贫,经此一事后家底恐怕都掏空了。 咱们三个不妨将计就计,就到他跟前去卖惨。” 滕志远和滕骏嘴角微微抽了抽。 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原来是这样的馊主意。 装怂容易,卖惨却难。 官差们那一日虽说是奉命前来拿人,对他们一家人的态度却非常客气,这一点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 他们总不能为了卖惨,就将自己的胳膊或者腿弄断吧? 可身体上不受点伤害,卖惨都卖不像。 腾骥暗暗叹了口气。 父亲为官二十几载,骨子里的书生气依旧还在。 单就行事果决这一点,他永远都比不上母亲。 二弟就更不用提了,不管是母亲的果决还是父亲的勇敢,他似乎都没有继承。 “父亲,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咱们用不着断胳膊断腿,就去表舅面前哭。 我和二弟先出面,去表舅面前哭他一整天。若是还不起作用,父亲再去接着哭。” 滕骏撇撇嘴:“我没有意见,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滕志远却用力了摇头:“不成不成……咱们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像要饭的乞丐一样……” 当初他能得到花侯的赏识,甚至于将表妹下嫁于他,除却外表和才华,骨气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从今往后他们两家的关系再也难以维系,他却不愿意让花侯看不起他。 花钱托人去说情已经够丢脸了,若是再拉下老脸去乞求,他这辈子还要不要做人? 腾骥温声劝道:“父亲,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别端着架子了好吗?” 滕志远:“……” 腾骥无奈:“好吧,既然您不愿意,那就尽快辞官。 等母亲那边结了案,咱们就启程回老家。 从今往后我和二弟安心在家务农,您就带着几个孙子孙女读书……” “那可不行!”腾骏打断他的话:“母亲的生死不能不顾,还有大嫂和素娘。 她们都是官家嫡女,你让她们俩随我们回家乡务农?” 第二百零一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中) 腾骥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方才自己说的本就是气话,目的是想刺激父亲一下,他跟着捣什么乱? 滕骏讪讪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们自然也只能跟着咱们走……” “罢了罢了!”滕志远挥挥手“你们也不用为难了,就照阿骥的意思做吧。 只是为父提醒你们一句,千万别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了。 花侯是个好人,但好人一旦被逼急了,也是会要人命的。 你们母亲的这个案子……唉……” 他叹了口气,余下的话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陈清漓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始终没法儿看清楚这个女人。 她心里没有他,却肯与他安分地过日子,还有了两个儿子。 他虽然有些遗憾,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满足的,毕竟人生在世又怎可能事事圆满。 这些年他尽心为官,她安心打理家事,家里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甚至还有了数量非常可观的积蓄。 那年儿子们娶亲,他是打算办得盛大一些的,也算是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可陈清漓却劝他,为官之人一定要学会藏拙。 滕家是寒门,陈家已经没落,若是太过张扬难免招来灾祸。 他当时还感叹了一番。 难怪做官的人都愿意娶大家子出来的姑娘为妻,单是这份见识和气度就不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可比。 陈清漓是侯府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不仅会持家,还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他,实在是世间难得的贤内助。 直到她被官差们带走那一刻,滕志远才算是从美梦中惊醒。 这些年他一直忽略的问题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陈清漓的确很擅长打理家事,却并不是很懂得经商,或者说她对经商根本不感兴趣。 这些年滕家在渤海郡是买了一些铺子,一多半都租给别人做生意,余下的几间也就是经营一些寻常的物件儿。 也就是说,滕家的收入来源除了他的俸禄外,就是铺租和那几间赚不了什么大钱的铺子。 那么谁能告诉他,家中数量客观的积蓄从何而来? 据那些官差说,陈清漓当年雇人绑架花轻寒,足足花费了五千两银子。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 那时的滕家远没有如今这般富裕,陈清漓却能随手拿出五千两,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细想,因为能想清楚的永远都是让人恐惧的后果,而非缘由。 滕家兄弟见他这般吞吞吐吐,心中也满是疑惑。 看父亲的模样,当年的绑架案似乎真的与母亲有关。 若事实真是如此,他们还有必要去文渊侯府卖惨么? 他们都已为人父,如何不懂儿女在父母心中有多重要。 花轻寒不仅是花侯的独子,也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母亲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就是想让花侯绝后,想让文渊侯府彻底消失。 这也太恶毒了…… 滕志远轻咳了一声“好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往下走。 今日虽非休沐,花侯却早已经散了朝。 你们俩赶紧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就去文渊侯府。” 腾骥看了看自己和弟弟的穿着“父亲,我和阿骏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因为母亲被关进了大牢,他们兄弟这几日四处奔忙,哪里还有心思仔细装扮。 但他们毕竟是郡守之子,家中又不缺钱,随便一身衣裳也价值不菲。 既然打算前去卖惨,穿得太好肯定会影响发挥。 若非心事太过沉重,滕志远险些被儿子的话给逗笑。 “凡事过犹不及,你们二人毕竟是郡守的儿子,再落魄也不至于连身像样的衣裳都穿不起。 待会儿见到花侯切莫信口开河,他最讨厌口无遮拦的年轻人,你们一定要拿捏好分寸。 不论花轻寒的绑架案是不是你们母亲做的,你们二人一定要尽量撇开关系。 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保住性命和前程,你母亲才有希望……” 这话他真是说得言不由衷。 花轻寒虽然没有真的被绑架,更没有失了性命,但陈清漓想要洗脱罪名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花侯看在年少时的情分上愿意放她一马,花夫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女人并不坏,却是个狠角色。 而且她的女儿虽不是皇后,也是陛下身边位分最高的妃嫔。 枕边风一吹,陈清漓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然,伤士气话暂时就不和儿子们说了。 滕家兄弟一起行了个大礼“父亲放心,儿子们一定不辱使命。” 滕志远淡淡一笑“去吧,为父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滕家兄弟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乘马车去了文渊侯府。 花侯习惯午歇,此时刚刚睡醒。 听门房来报,说滕家的两位公子求见。 他慢悠悠地将漱口水吐了,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嘴。 “侯爷……”门房忍不住唤了一声。 “去把他们带进来吧。”花侯吩咐道。 “是。”门房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滕家兄弟就被带到了书房。 二人对文渊侯府并不陌生,对花侯的书房更是熟悉。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虽然还是表外甥,关系却不再亲近,甚至还添了仇怨。 走进书房,兄弟二人不敢抬头打量花侯,更不敢观赏房中的摆设,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腾骥、滕骏给表舅请安。” 花侯冷眼看着陈清漓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小子虽然不在京中长大,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相比于陛下那个表外甥加女婿,他们在这两人的身上花费了更多的精力。 没想到…… 他暗暗叹了口气,淡淡道“都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谢表舅。”兄弟二人道了谢,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大约是花侯的声音太过清冷,两人不敢放松,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规矩极了。 花侯嘴角微微一扯。 几年不见,这俩小子倒是变得聪明了。 分明是打算来卖惨的,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惨。 。 第二百零二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下) 花侯既不吩咐下人上茶,也不似从前那般对滕家兄弟嘘寒问暖,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虽然已经为人父,加之这几年随在滕志远身边做事,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也算是有些见识的。 可此时花侯的目光却让二人心虚不已,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滕骏,两条腿忍不住打颤,恨不能夺路而逃。 腾骥硬着头皮道:“表舅,您这一向可好?” 花侯道:“还行吧,比起你父亲就差得远了。” “表舅说笑了,渤海郡虽也是个好地方,但比起京城还是差得太远。 家父身体一直不太好,又寻不到好的太医调理,看起来比几年前老多了。” “年近半百的人若是一点不出老,那才是怪了。 好歹你父亲也有了好几个孙男孙女,哪里像本侯,活到这般年纪连含饴弄孙的滋味都不知道。” 花侯这话虽是故意堵滕家兄弟的嘴,但也是实情。 花贵妃在做太子侧妃时曾经有过身孕,却因为太子的几名侍妾争宠耍手段失了孩子。 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从那以后性子便愈发冷清,甚至连皇帝陛下都不待见。 若非她与萧姮的关系好,又有太后这个靠山,别说贵妃之位,在后宫中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花贵妃的年纪与萧姮一般大,如今也是快满三十岁的人,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花轻寒和花晓寒年纪比她小很多,都没有成婚,所以花侯想要抱孙子,估计还得等上好几年。 虽然他和花夫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但要说一点不着急那也是不可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花侯固然憎恨陈清漓,却并没有把自己没有孙辈的事情与陈清漓扯上关系。 但这几句话听在滕家兄弟耳朵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表舅果然对母亲恨之入骨,这话分明就是在责怪母亲当年的行为险些让他断子绝孙。 滕骥暗暗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兄弟二人一起跪在花侯面前:“表舅息怒。” 花侯挑眉:“你们这是……好端端的跪下做甚?” 滕骏道:“母亲与表舅是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谁都清楚……” 滕骥也红着眼睛道:“表舅,轻寒表弟被人绑架一事绝不可能是母亲做的,您一定要相信她。 她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如何能受得住? 我们兄弟没有本事搭救母亲,甚至连去牢中探望她都做不到,实在是枉为人子。 表舅,我求您了…… 您索性把我们兄弟二人也送进刑部大牢,就算不能将母亲换回来,也让我们能够好好照顾她……” 花侯直接被气笑了。 这两人果然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卖惨卖到一半就卖不下去了。 这哪儿有个求人的样儿,分明是来自己面前耍光棍。 刑部大牢又不是他文渊侯府开的,岂是想放谁进去就可以放谁进去的? “表舅……”滕骏怯生生地看了花侯一眼。 花侯道:“当年的绑架案,我花家乃是苦主。虽然轻寒最终还是平安归来了,却并非是绑匪一时心软放过了他。 冤有头债有主。 本侯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放过当年的绑匪,更不会放过幕后主使者。” “表舅……”滕骥往前膝行了几步。 花侯冷声道:“本侯方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幕后主使者若真是你母亲,不管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若此事与你母亲无关,是我文渊侯府冤枉了她,我们会向她磕头认错,并且尽侯府所能弥补她,同样不需要你们前来苦苦哀求。 鉴于案件还未曾开审,你我两家人并不适宜过从甚密,本侯今日就不多留你们兄弟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滕家兄弟都快哭了。 花侯的话说得很明白,整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然而他们此行的目的,除了替母亲求情之外,更重要的是想求表舅拉父亲一把。 可这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们兄弟就被“送客”了? 花侯嘴角弯了弯:“你们这是还想让本侯留饭?” 腾骥忙道:“表舅言重了,我们兄弟二人这些年多蒙表舅照应……” 花侯的耐心耗尽,摆摆手道:“你们是本侯嫡亲姨母的外孙,从前你们年纪小,本侯照看你们一二也是应该的。 如今你们已经成年,本侯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继续关照你们。 但今日既然来了,我也不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 这样好了,回去给你们父亲捎句话,就说让他好好想想那五千两银子的来路。 还有你们家从前的那个姓虞的管事,这些年究竟去哪儿了?” 滕骥和滕骏后背凉嗖嗖的。 连虞管事也牵涉其中,看来母亲这次的麻烦真的是大了。 兄弟二人的模样有五六成像陈清漓,花侯越看越觉得碍眼。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缓步走出了书房。 滕家兄弟无奈,只能离开了侯府。 两人乘车回到客栈,没精打采地走进了滕志远的房间。 “父亲。”两人行了个礼。 滕志远见兄弟俩耷拉着脑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叹了口气:“花侯怎么说?” 滕骥忙把方才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尤其是花侯最后交待的那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告知了滕志远。 滕志远眉头紧锁。 果然还是那五千两的问题。 花敬堂究竟知道些什么,又在怀疑些什么? 还有那虞管事…… 滕志远当年之所以能够谋得渤海郡守的位置,花侯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 那时他手头不宽裕,身边除了做杂事的仆从,连个像样的随从都没有。 那姓虞的管事是陈清漓的陪嫁,因为年纪太小,滕志远一开始没怎么注意过他。 后来见陈清漓重用虞管事,他还刻意询问过这人的过往。 陈清漓当时回答说虞管事是花老夫人赏给她的人,滕志远便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听花侯的语气,似乎他与那虞管事根本不熟。 也就是说,姓虞的来历非常可疑。 陈清漓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第二百零三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上) 滕志远越想越可怕。 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 自幼刻苦攻读诗书,耗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才考中了进士。 迎娶文渊侯的表妹,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从那以后他的生活才算是有了实质性的改变。 为此他一直抱有感激之心,尤其是对花侯,他几乎视其为恩人。 即便陈清漓一开始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因为这份恩情从不与她计较短长。 但如今再折回去看,天上果然是不会掉馅饼的。 一个不小心,馅饼就会变成陷阱。 从他答应迎娶陈清漓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踏进了陷阱中。 可滕志远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陈清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家嫡女,若非文渊侯府的关照,她的境遇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姑娘在京中一抓一大把,怎的偏就是陈清漓与那陷阱扯上了关系,偏生还嫁给了他呢? “父亲……”滕骥见他面色难看,轻轻唤了一声。 滕志远醒过神来:“阿骥,你去替为父研墨,阿骏去沏壶茶。” 兄弟二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不多时,滕骥已经研好了一池墨,浓淡恰是滕志远喜欢的。 滕志远走到书案后,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长信。 见此情形,不单是滕骥大气不敢出,就连提着茶壶走进房间的滕骏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半个时辰后,滕志远的信终于写好了。 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两遍,这才将信笺装进了信封里。 “阿骥,你待会儿再跑一趟文渊侯府,亲自将这封书信交到花侯手中。” “是。”滕骥接过书信,暗暗咧了咧嘴。 他能说自己再也不想登文渊侯府的大门了么? 父亲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倒是想将书信亲自送到花侯手中,可人家之前已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现下还会愿意见他么? 还有,之前他们父子三人商量好的,卖惨的事情由他们兄弟打头阵,若是不行了父亲再顶上。 如今他们铩羽而归,父亲非但不出面,甚至还改成了写信,果真是…… 半个时辰后,滕骥又出现在了花侯的书房。 这次他是一点也不紧张了,甚至还抬头看了看书房的摆设。 文渊侯府果真是越来越富贵了,表舅书房里的物件儿比起几年前越发讲究,也越发值钱了。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怨念。 母亲一定是疯了! 文渊侯府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但以花老夫人和花侯当初对她的疼爱,这辈子都不会亏待她。 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做出绑架花轻寒的事情,真是自己作死…… 他还在胡思乱想,花侯那边已经将书信看完。 “阿骥。”他将信笺塞回信封里,抬眼看着滕骥:“回去告诉你父亲,三日后又逢休沐,我在城南如意楼二楼甲字号雅间等他,请他巳时之前务必赶到。” “是,表舅。”滕骥忙敛住心神,躬身应道。 ※※※※ 三日后,花侯起了个大早。 为了不惹花夫人不痛快,他只推说与同僚有约。 官场上这样的应酬多得很,花夫人不疑有他,用过早饭后自去处理家事不提。 花侯带着一名随从,溜溜达达出了府。 此时已是五月,京城里已经有了些盛夏的感觉。 早晨出门比较凉爽,花侯兴致颇浓地逛了几家店铺。 主仆二人抵达如意楼时,还差一刻钟到巳时。 以花侯的身份,京中各家大酒楼都是熟客。 他才刚踏进酒楼,掌柜就亲自迎上前来。 寒暄之后,又亲自将他们请到了二楼甲字号雅间。 小二哥上过热茶和几样精美的点心,与掌柜一起退了出去。 刚喝了半盏茶,滕志远就到了。 随从冲他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雅间。 滕志远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花侯走去。 “志远见过侯爷。”他深施了一礼。 花侯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浅浅笑道:“滕大人不必多礼,坐下喝杯茶。” 正如滕骥那日所言,滕志远的确是老了许多。 陈清漓心高气傲,当初花侯为她挑选夫婿,人品才华是一方面,外表自然也是精心考量过的。 滕志远之所以中选,容貌出众也是原因之一。 如今的他不过四十多岁,身材依旧是清瘦修长,并不显老。 可往脸上一看,面色黯淡目光憔悴,眼角的皱纹非常明显,鬓发也有些花白。 比起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花侯,他真是老了十岁不止。 当然,花侯并不认为滕志远真的是因为这几年身体不好又寻不到好太医,所以才这般出老的。 分明还是因为陈清漓。 一方面担心妻子出事,另一方面担心自己的仕途受到影响。 滕志远缓缓落座。 花侯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花侯。 两年多不见,花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只是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似乎淡了许多。 花侯替他倒了一盏茶:“志远信中说有要事与我相商?” 滕志远忙双手接过茶盏:“不敢欺瞒侯爷。” “因为那五千两,还是虞管事?” “还是先说那虞管事吧……侯爷从前不认识此人?” 花侯的手微微一顿,将茶壶轻轻放下:“他不是滕家的下人?” 滕志远连忙摇头:“不是,当初我与陈清漓成婚时,她说那人是她的陪房。” 花侯嗤笑:“这绝对是她在撒谎。陈家早就已经不管她们母女了,别说下人,就连一口水都不舍得给她们。 陈清漓的陪房全都是我夫人亲自挑选的,除却仆妇丫鬟外,全都是老成持重的男子。 那时虞管事不过是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岂能做姑娘家的陪嫁?” 滕志远眉头紧锁:“那他究竟是何人?” “这我如何得知?不瞒你说,陈清漓那些年……” 说到这里花侯略有些犹豫。 他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尤其是私下议论妇人的德行,实在不是他的做派。 滕志远如何不知他在顾忌什么,忙道:“此处无有外人,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第二百零四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中) 自从得知陈清漓是绑架案的幕后主使后,花侯就觉得有些对不住滕志远。 虽然与陈家联姻的确是滕志远自愿的,而且这些年他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但他的人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年少英俊的进士,即便家境贫寒一些,想要娶一位出身不错的妻子也并是难事。 如果当年没有花侯牵线搭桥,滕志远和陈清漓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更别说成为一家人。 他的仕途或许没有如今这般顺畅,或许依旧在翰林院做一名小小的编修,或许一辈子都与权势和富贵扯不上关系。 但他却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永远不必经历眼下这样的困局。 正因为如此,花侯才没有因为他是陈清漓的丈夫而迁怒,甚至愿意邀约他在酒楼中会面。 见滕志远如此通透,他的不适感稍微有所缓解,将陈清漓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陈家虽然家道中落,清漓的心却依旧大得很。 尤其是家母将她们母女接到侯府中居住后,她与京中各家勋贵的姑娘们有了接触。 勋贵子弟的脾性志远应该知晓,生活奢靡又喜好互相攀比,和她们熟识后,清漓的心比从前更大了。” 滕志远苦笑道:“听闻那时文渊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否则她索性就做了侯府的女主人,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花侯道:“志远所言不差,那时我就是个没落侯府的世子。陈清漓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对花家的底细一清二楚。 那时她一边寻高枝,一边哄骗家母,就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家母向来疼爱她,哪里能料到她竟有这样的盘算,一心想着让她做儿媳。 只是家父那时已经替我看好了一门亲事,家母拗不过,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为此姨母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家母觉得对不住她们母女,在陈清漓的婚事上越发上心。 只可惜家母的一片好心终究是付诸东流,她挑中的那些人陈清漓一个都看不上。 后来这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这才有了你们二人的姻缘。” 能在滕志远面前说出这么多实情,花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至于陈清漓撞了无数次南墙后,又打算给他做贵妾,甚至还意图勾引他,这些事情花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滕志远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 说句没良心的话,他这辈子就是被花侯给坑了。 明知自家表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竟还好意思为她挑选夫婿。 当然,他不至于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 以他当年的境况,即便知晓陈清漓的为人,也未必有勇气拒绝这桩婚事。 京城里候缺的官员那么多,郡守的位置如同一块肥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果没有花侯力荐,渤海郡守的位置再过二十年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既然得了好处,就没有理由去挑剔给自己好处的人。 他摇了摇头:“侯爷毋须自责,其实这些年清漓与我过得还算不错,我也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只是她雇人绑架花世子一事,我实在是不知情,还望您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花侯叹道:“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冤有头债有主,陈清漓一个人做的事情,我们一家人也只想找她一个人算账。 可如今这个案子是由陛下亲自过问,究竟什么时候开堂都无人得知,我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滕志远的面色越发黯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清漓是他的妻子,她犯了事必然会连累全家。 别说保住官职,陛下一个不高兴,将他们一家人流放到千里之外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事情他全都清楚,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才四十多岁,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的两个儿子还那么年轻,好好调教一番未必没有好前程。 还有他年纪幼小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们,岂能让他们去吃那种苦头…… 花侯温声劝道:“志远莫要如此难过,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滕志远睁开眼睛:“事到如今,我就算是休了陈清漓也来不及了,未知侯爷所指的转圜是……” “你忘了那虞管事?若是能把他找到,当年的事情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志远若想将功折罪,就该尽力去找那虞管事的下落。” 滕志远陷入了沉思。 虞管事五年前便已经离开了渤海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留意过他的行踪。 如今自己上哪儿去找他? 更何况花侯所说的将功折罪似乎也不太可靠。 寻到了虞管事,难道就能改变他是陈清漓丈夫的事实? 无论怎么做,他的官职肯定都是保不住了…… 花侯并不打算扰乱他的思绪,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 甲字号雅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两人并不知道,一壁之隔的乙字号雅间中,有人正在努力趴在板壁上,试图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垂雪,可听清楚了?”坐在椅子上的花晓寒小声催促。 垂雪摇摇头,走回了八仙桌旁:“姑娘,如意楼的雅间隔音太好了,奴婢已经尽了全力,依旧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花晓寒拿起筷子,用力戳着盘子里的点心。 没多久,一块绿豆糕就被她戳得没法儿看了。 她今天本来是打算去翘楚阁取首饰的,没想到无意中竟看见父亲和滕家表姑父前后脚进了如意楼。 不用问都知道,这种时候滕家表姑父与父亲见面的目的。 母亲反复叮嘱,让父亲不准对滕家人心软,可父亲真的能做到么?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跟在滕志远后面进了如意楼,要了二楼的乙字号雅间。 没想到这个地方隔音这么好…… 流霞不似垂雪那般沉得住气,建议道:“姑娘,要不您大大方方过去瞧瞧,侯爷那般疼爱您,一定不会生气的。” “你傻啊,我要是过去了,爹爹和滕家表姑父还会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么?” 流霞讪笑着挠了挠头:“姑娘说得是,去与不去没啥区别……”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雅间门竟被人一脚踢开了。 第二百零五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下) 主仆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她们虽然是女孩子,也是经常在酒楼用饭的,却从未遇到过这般蛮横无理的行为。 要知道像如意楼这样的大酒楼,在京城里都有强硬的靠山,甚少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今日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花晓寒看清楚踢门人的模样,惊呼了一声:“是你!” 几乎就是同时,流霞也惊呼道:“又是你!” 踢门的人正是一身紫色锦袍的桓际。 看清楚雅间里的三个女孩子,他也吃了一惊,转头对身后的男子道:“人呢?” 那人扫视了花晓寒几人一眼:“三公子,属下立刻去追!” “我和你一起去。”桓郁抽身便想离开。 “站住!”流霞上前一把揪住了桓际的衣袖:“你个登徒子,惊扰了我们姑娘还想跑?” “撒手!”桓际见周围的雅间有人探出头张望,只能小声呵斥。 那名男子见三公子被人缠上了,微微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去。 流霞脾气倔,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上一次就让你跑了,今日你还想故技重施?你以为我们姑娘是好欺负的?” 桓际咬牙道:“爷今日有要紧事,你先松手,有话改日再说。” “流霞,快放开这位公子。”花晓寒带着垂雪也走了过来。 流霞不甘心道:“姑娘,您忘了上一次……要是把他放了,下一次咱们想再遇见他就不容易了。” 桓际被气笑了:“你个死丫头把爷当什么人了?我若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会浪费口舌与你们解释这么多?” 他手上一用力,把袖子从流霞手中抽了出来。 流霞脚下一个踉跄,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垂雪忙伸手扶住她。 桓际冲花晓寒抱了抱拳:“这位姑娘,在下今日的确有要事……”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来。 “三姑娘,您怎的也在这里……” 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舌头开始有些不听使唤:“这……这位公子是……” 这人正是今日随花侯一起出门的随从,名唤刘坤生。 方才他在楼下大堂喝茶,突然像是听见了流霞的声音。 他不放心,便跑上楼来瞧一瞧。 没想到不仅是流霞,连三姑娘也在如意楼。 而且他方才分明听见流霞说什么登徒子,可瞧这位公子的模样,似乎并不像那种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晓寒有些头大。 今日这件事本来就闹得够大的,再被刘坤生这么一折腾,哪里还遮掩得住? 她嘬了嘬嘴,幸好父亲没有被惊动,否则自己该如何解释? 正想吩咐刘坤生千万不要出卖自己,甲字号房的门就被人拉开,花侯缓步走了出来。 花晓寒本能地往桓际身后一躲,流霞和垂雪险些没哭出声来。 都这种时候了,姑娘您躲什么啊? 就算这位公子个头儿够高,把您遮挡得严严实实,难道就可以瞒得过侯爷么? 别忘了她们两个还在,玩的什么掩耳盗铃嘛! 花侯拧着眉头看向几个年轻人。 “桓三公子?”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桓际面前。 桓际忙抱拳施礼:“侯爷。” 花侯又看了看刘坤生以及流霞和垂雪:“你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刘坤生忙道:“小的在大堂喝茶,因为听见了流霞的声音,所以上来看一看。” 流霞硬着头皮道:“奴婢们……” “爹爹……”花晓寒从桓际身后走了出来,弱弱地唤了一声。 花侯方才一走出雅间门就看见了小女儿,只是不舍得当众戳破她的小伎俩罢了。 此时见她可怜兮兮的,他更舍不得训斥她了。 只听他柔声问道:“晓寒今日也出来用午饭?” 花晓寒赶紧点点头:“是啊,我去翘楚阁取首饰,顺便来了如意楼。” 花侯嘴角翘了翘,又对桓际道:“相逢即是有缘,三公子不如与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桓际忙道:“侯爷相邀本该从命,只是今日在下还有要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望。” 桓家兄弟花侯都见过,却算不上熟悉。 大约是桓郁太过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身上,桓际只是稍微有些印象而已。 不过花侯倒是听轻寒提过几次,这位桓三公子的性格颇为直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今日偶然相遇,桓三公子的表现不仅仅是性格直爽,谈吐也颇为得体大方,花侯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只是…… 瞧流霞她们方才的架势,似乎晓寒和桓三公子竟是认识的? 他果然是老了,年轻孩子们的事情竟有些看不懂了。 花侯笑道:“既如此,本侯就不挽留三公子了。” 桓郁再次行了礼,迈开大步朝楼下走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花侯才瞪了小女儿一眼:“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跟踪人了?” 花晓寒努努嘴:“人家才没有跟踪,就是凑巧遇上了。” 花侯轻叹道:“既然来了,那便随为父去拜见你表姑父。” 花晓寒一点也不想见滕家的人。 在她看来陈清漓和滕志远都是一伙儿的。 绑架哥哥的事情滕志远即便不是同谋,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可她不敢拂了父亲的面子,只好嗯了一声。 花侯吩咐了流霞三人几句,带着女儿回到了甲字号房。 滕志远上一次来京城时花晓寒只有十二岁,看起来就是个孩子气的小姑娘。 没想到两年多过去,她竟长大了这么多,隐隐有了些花贵妃的模样。 花晓寒上前福了福身:“晓寒见过表姑父。” 她并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表姑父”三个字喊得有些不情不愿。 滕志远心中一阵酸涩,强作欢颜道:“晓寒也长成大姑娘了,快过来坐。” 花侯笑道:“这孩子被我和她娘惯坏了,志远多多包涵。” 滕志远赶紧客套了几句:“哪里,晓寒懂事着呢。” 待父女二人坐下,滕志远又问:“晓寒再过几个月就该及笄了吧?” 花侯笑看着女儿:“是啊,本侯的小女儿也长大成人了。” 滕志远有些说不下去了。 按常理,长辈们问完晚辈的年纪,接下来就该关心婚事。 可以两家人如今的情形,这样的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第二百零六章 误会啊误会 别别扭扭地吃了一顿饭,滕志远告辞离去。 花侯吩咐小二哥将碗碟撤掉,又换了一壶新茶。 茶香袅袅间,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小女儿。 花晓寒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嘟着嘴道“爹爹,我想回家了。” 花侯笑道“难得今日有空闲,咱们父女在这里说说话不好么?” 花晓寒才不信他的话。 偌大的文渊侯府就他们一家人居住,他们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话需要躲到外面来说的? 父亲分明就是怕自己出卖他,把他和滕家表姑父私下会面的事情告知母亲,所以才把她留下来叮嘱几句。 “爹爹想同我说什么?”她凑到花侯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花侯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鬼丫头明知故问!待会儿回府见到你娘,知不知道该怎么说?” 花晓寒歪着脑袋道“实话实说呗,我打小儿就是个乖孩子,从来都不撒谎的!” 花侯弯了弯唇“果真从来不撒谎?” “那当然!” “那你同为父说说,你和那桓三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花晓寒说不出话了。 父亲太坏了,绕了一个大弯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花侯笑得颇为神秘“在为父面前,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不管是什么事情,为父一定替你保密,保证不让你娘知晓。” 花晓寒又想哭了。 她和那登……一共见过两次,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甚至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 可瞧父亲的模样,竟像是她和那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 “还真不好意思啊?”花侯心中越发疑惑了。 小女儿很快就要及笄,的确是该开始考虑婚事了。 他和夫人早已经达成共识,儿子和小女儿的婚事绝不能再像长女一样由长辈做主,而是应该尊重他们的意见。 可尊重不等于彻底放任不管,儿女们毕竟还年轻,难免识人不明。 做父母的一定要替儿女把好关,要经常留意他们的想法,绝不能让他们误入歧途。 “我……” 花晓寒只觉得这件事情根本没法儿解释。 她和桓三公子的初遇非常尴尬,虽然在娘的开导下,她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但这种事情太过私密,怎好在别人面前提及? 即便这个“别人”是父亲和哥哥,也是坚决不能说的。 可不说那件事,她又该怎么向父亲解释今日的事? 她这般吞吞吐吐,花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女儿和桓三公子之间绝对有问题! 他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在心中把桓际当做女婿人选仔细考量了一番。 家世、人品、相貌…… 桓际虽不及桓郁和萧家小五出色,但与京中绝大多数勋贵子弟相比,依旧是上上之选。 若他和晓寒彼此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上佳的亲事。 唯一的不足就是郡公府远在天水郡,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远了。 小女儿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如何舍得她远嫁? 想到这里,花侯的手微微一顿,试探道“晓寒,那桓三公子……” “爹爹——”花晓寒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桓三公子,要不是您刻意提起,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的反应这么大,花侯更不相信她的话了。 他也是年轻过的,对女孩子们的脾性清楚得很。 越是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就越是能说明在她们在意那个人。 这可怎么办才好…… 夫人把晓寒当做心头肉,要是她真的远嫁天水郡,他的后半辈子恐怕很难有好日子过了。 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桓三公子和你哥在麒麟卫共事两个多月,关系一直不错,今后常来常往的也就认识了。” 花晓寒不想再谈论桓际,替花侯倒了杯茶“爹爹,您明知当年绑架哥的人是陈表姑指使的,为何还与滕家表姑父私下里见面? 而且您还特意叮嘱我不准告诉娘……” “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甚?” “您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回去告诉娘!” 花侯假意嗔怪“你连为父都敢要挟,还说自己是个乖孩子?” “我不管!”花晓寒扯着他的袖子“滕家表姑父是不是求您对陈表姑手下留情了? 他们一家人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竟还好意思求到咱们家头上!” 花侯无奈道“你把为父当什么人了?人家一求,我就得答应?” “那您还答应与滕家表姑父见面,还骗娘说今日有应酬?” 花侯道“你个小丫头……为父之所以答应与他见面,是为了问清楚一些疑点。” 花晓寒蹙眉“您的意思是说,当年的绑架案另有蹊跷?” “那日我和你娘去了刑部大牢,见到了陈清漓。” “我知道啊,娘不是还打了她嘛。” 花侯示意她不要打岔,接着道“陈清漓一口咬定绑架案与她无关,而且还说你祖母当年并没有给她大笔的嫁妆。”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哪个囚犯刚被抓的时候不说自己冤枉,后来还不是都招供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家那时虽然不宽裕,比起绝大多数的人家还是要强很多的。 祖母当年那么疼爱陈清漓,自然要尽力为她准备嫁妆。 至于是不是一大笔,就看陈清漓的心有多大了。” 小女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花侯意外之余又倍感欣慰。 他们夫妻真是没有白疼这孩子。 虽然是有些娇气,说出的话却非常有道理。 母亲疼爱陈清漓,当年的确是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可这笔嫁妆的具体数目他并不知晓。 但他相信,母亲绝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她绝不会如夫人说的那般,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外甥女,而让儿子儿媳过苦日子。 但以陈清漓的情况和滕志远的家境,母亲给她的嫁妆称之为“一大笔”并不过分。 只是陈清漓的心实在太大,所以才不把那些嫁妆当回事,反而大骂他的母亲是守财奴。 他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祖母一辈子阅人无数,对她却真是看走了眼。” 。 第二百零七章 贵妃花梦寒 花老夫人走了近十年,花晓寒对她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 她只记得祖母是个很讲究的老太太,衣食住行从不肯亏待自己。 不过那时文渊侯府已经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她的那点印象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花侯不愿意把陈清漓羞辱花老夫人的话告诉小女儿,话锋一转又道:“也是为父大意了,陈清漓在嫁与滕志远之前,究竟做过些什么我竟不清楚。” 这话花晓寒有些听不懂,追问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花侯遂把那扈管事的事情说了一遍。 “……咱们一直以为扈管事是滕家的下人,滕志远又以为他是咱们家为陈清漓挑选的陪房。 没想到这扈管事竟是大有来头。 所以为父今日才与滕志远在此处见面,为的就是问清楚扈管事的去向。” 花晓寒听得目瞪口呆:“您的意思是说,当年的绑架案虽然与陈清漓有关,但她却不一定就是幕后主使?”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得继续追查。” 花晓寒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您不让我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娘,是怕她又多想。” 花侯道:“你娘已经不年轻了,这几年睡觉总是不安稳,咱们还是等事情全都查清楚后再对她说。” ※※※※ 半个多月前,萧姮的风寒已经痊愈。 但她的病是好了,人却一直有些恹恹的,始终打不起精神。 每日打理后宫事务之余,连太子的功课都很少过问。 安阳公主年纪虽小,却很懂得看人脸色,最近尤其格外乖巧,在母亲面前很少吵闹。 寄梅看着萧姮的样子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故意找些话题试图逗她开心。 “娘娘,太后娘娘带孩子果然有一手,您瞧小公主像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萧姮浅笑道:“安阳的确是越来越好看了,但功劳却不止是太后娘娘的,花贵妃也出了不少力。” 她边说着边在安阳公主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安阳说是不是呀?” 安阳公主咯咯笑了起来。 寄梅看着母女二人的亲密互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娘娘的话并非客套,因怕过了病气,小公主被送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很喜欢小公主,但她身份尊贵又有了些年纪,自是不可能亲自照顾孙女。 反倒是性子冷清的花贵妃,最近一直帮忙照看小公主,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她忍不住轻声道:“没想到贵妃娘娘这般心细……” 萧姮端起杯子喂了安阳一口温水,这才道:“梦寒面冷心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有些话她不是不敢说,而是不忍心私下里议论。 花梦寒与萧姮是手帕交,虽然两人性格完全不同,却一直都很合得来。 少女时代的花梦寒是有些清高,却并不恃才傲物,是个性子单纯且很好相处的姑娘。 以花侯和花夫人对她的疼爱,她本可以生活得很好,一辈子无忧无虑。 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违逆皇室的意愿? 好好的侯府嫡长女成为了太子侧妃,单纯的性子也变得敏感多疑。 除了萧姮,这些年花梦寒话都不愿意与别人多说,就连太后那边也只是偶尔去点个卯。 此次她为了照顾安阳,竟愿意搬到荣华宫住了十几日,别说萧姮,就连栖凤宫上上下下都感动不已。 要知道皇宫可不是寻常人家,安阳公主又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妃嫔们谁敢碰她半个指头? 万一出点什么事,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人家花贵妃不仅不怕,而且还把小公主带得这么好,让人无可挑剔。 寄梅做了这么多年的掌事宫女,头脑自然不会简单。 感动归感动,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其他想法。 “娘娘,您说贵妃娘娘会不会是为了花世子……” 萧姮轻笑道:“你想太多了!花家和梦寒的打算从来没有隐瞒过本宫。 而且他们也很清楚,本宫向来都是看好花世子的。 只可惜小九的婚事谁也做不了主,梦寒讨好我有什么用?” 寄梅抿抿嘴:“是奴婢小家子气了。” 萧姮正想打趣她几句,就听小宫女在门口传话:“娘娘,贵妃娘娘到了。” “快请她进来。”萧姮扬声道。 话音刚落,就见身姿窈窕的花贵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萧姮站起身对寄梅笑道:“花贵妃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本宫瞧着她和小九晓寒她们也大不了几岁。” 寄梅笑着迎上前,给花贵妃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花贵妃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皇后娘娘再这般打趣,我可是连礼都不行了。” 几人说得热闹,萧姮怀里的安阳早已经不耐烦了。 她朝花贵妃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贵母妃抱抱。” 玉雪可爱的小模样,软软糯糯的小嗓音,让花贵妃的心都化了。 她把纨扇塞给寄梅,把安阳公主抱了过来。 寄梅不敢打扰二人说话,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萧姮则坐回原处,笑道:“今日我这里没有茶水,你可不要嫌弃。” 花贵妃抱着安阳坐下:“我是来看安阳,又不是来喝茶的,谁还和你计较这个。” 萧姮道:“你这几日忙什么呢,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花贵妃嗤笑道:“还能忙什么?陛下这几日也不知抽哪门子的风,每天都要到云落宫一趟,烦不烦啊!” “我说你也注意些,这也就是在栖凤宫,若是被人听见了,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花贵妃不以为然道:“除了你之外,我在谁跟前都是那副样子,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陛下早都习惯了,我还怕别人搬弄是非?” 萧姮摇摇头:“总之你还是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了。”她往花贵妃那边凑了凑:“陛下这几日总去找你,是不是为了你那表姑的案子?” 花贵妃道:“可不就是为了那点破事,我就不明白了,人都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那么多天了,干嘛一直不开堂审问?” 第二百零八章 走后门的花贵妃 花贵妃比弟妹大了十多岁。 她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那一年,花轻寒只有三岁,花晓寒刚满周岁。 虽然没有机会亲自带弟弟妹妹,但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之间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自从滕志远夫妇奉召入京,她就一直在等待陈清漓这个恶毒女人的结局。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那女人竟还安安稳稳地在刑部大牢中待着。 性格一向冷清的花贵妃实在是忍不了了,不仅骂了宫人,甚至在天庆帝面前都发了脾气。 见她一脸怨气满腹牢骚,萧姮竟有些想笑。 想来这就是陛下抽风的原因。 男人都喜欢新鲜。 新鲜的物件儿,新鲜的美人儿。 即便那美人儿已经不新鲜,感觉突然新鲜了也一样能吸引他们。 只可惜梦寒的心早已经凉透了,陛下这般做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站在好朋友的角度,她还是很愿意见到如今这个样子的花梦寒。 鲜活而生动,比起从前那个冷美人有意思多了,也更让人放心。 花贵妃见她唇角挂着一丝笑,佯装生气道:“阿姮,你还有心思幸灾乐祸啊?” 萧姮笑道:“我看你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竟这么沉不住气。 陈清漓已经被关在大牢,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况且刘侍郎那边已经掌握了有力的证据,她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的,受到惩罚是早晚的事,没有必要太过着急。” 花梦寒拍了拍怀里的安阳公主:“道理我都清楚,只是一想到花家有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忍不住后怕。” 萧姮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 亲弟弟险些遭人绑架,换作谁也忍不下这口气。 尤其花轻寒还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若他出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温声劝道:“陛下亲自过问,足以说明他十分重视这个案子。 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开堂审问,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只需瞧一瞧花侯和花夫人就知道了。 若非此案另有隐情,他们又岂会安若泰山?” 花贵妃扯出一个笑脸。 “阿姮,幸好我身边还有你。若不是你时常开导,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些岁月。” 萧姮道:“别这么老气横秋的,你还不满三十岁呢!” 花贵妃撇撇嘴:“你这是在提醒我已经不年轻了,还是在告诉我这样的日子还得熬好几十年?” 萧姮在她腮边拧了一把:“我竟没发现你的嘴巴也这么刁!” 花贵妃正打算还嘴,就见寄梅匆匆走进来道:“二位娘娘,龙辇已经到栖凤宫门口了。” 萧姮忙站起身道:“咱们快准备接驾。” 花贵妃匆匆把安阳往她怀里一塞:“我可不想见陛下,先走了。” “哎——”萧姮唤住她:“你这是要往哪儿走呢?” 花贵妃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转过头道:“走后门啊,往前门走岂不是撞上了?” 萧姮拦不住她,只能抱着女儿随宫人门一起出去接驾。 安阳公主好几日没有见到父皇了,一见天庆帝就张着小胳膊扑了过去:“父皇抱抱——” 天庆帝示意萧姮不必行礼,顺手将女儿接了过来。 宫人们纷纷退下,帝后缓步走进了正殿。 天庆帝打量了一下萧姮的面色,这才笑道:“阿姮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多了。” 萧姮浅笑道:“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天庆帝也笑道:“方才朕听说贵妃也来了栖凤宫,她这是跑哪儿去了?” 不等萧姮答话,安阳公主吧嗒着小嘴道:“贵母妃走后门……” 帝后二人一起被逗笑了。 天庆帝把女儿举起来掂了掂:“朕的安阳怎的这么聪明呢,都知道走后门了!” 安阳公主咯咯笑道:“父皇举高高……” 萧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审问那滕夫人陈氏?” 天庆帝笑呵呵地看着女儿:“贵妃方才在你面前抱怨朕了?” “梦寒是什么性子陛下还不清楚?她向来遇到事情就只会闷着,若是会抱怨倒是好了。 是臣妾瞧她像是有心事,所以才问一问陛下。” 天庆帝在萧姮面前很少有什么避讳,谈论朝中事务也是常有的事。 见她对陈氏的事情感兴趣,他把女儿重新放在腿上,这才道:“这件案子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陈氏背后似乎另有主使者。” 萧姮眉头微微皱了皱:“陈氏背后还有主使者……花侯为官谨慎,从未听说他与谁有这么深的仇怨。 究竟是谁这般恶毒,竟用如此手段对付他们一家。” 天庆帝道:“陈氏这个女人并不简单,狠心和手段她都不缺,缺的只是足够的银钱。 所以一旦有人肯出钱,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萧姮想了想:“滕家乃是寒门,陈家又早已经没落,想要随意拿出五千两并不容易。 可陈氏是在花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听说花老夫人非常疼爱她……” 天庆帝道:“阿姮的想法和花夫人一样,都以为那五千两是花老夫人给陈氏的嫁妆。 不过据花侯说,那日他们夫妻去刑部大牢与陈氏见面,那女人对花老夫人给了她大笔嫁妆一事矢口否认。 她甚至还当着花侯夫妇的面辱骂花老夫人,说她是个守财奴。” 萧姮无语。 陈氏的脑子正常么? 绑架了花轻寒,花侯夫妻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 可但凡她还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都不应该激怒对方。 难道她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显然不是。 若是真不想活了,她随时都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完全没必要恶语相向。 所以陛下方才的话并非胡乱揣测,陈氏背后的确有人。 那人针对的恐怕也不会是文渊侯府,而是大魏…… 天庆帝握起她的手:“这些事情朕自会着人一一查清楚,阿姮不必如此忧心。” 萧姮点点头:“陛下说的是。” 天庆帝突然有些神秘地笑道:“阿姮,你猜朕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萧姮挑眉:“能让陛下这般开心的事情……莫不是小九那边有消息了?” 第二百零九章 姑娘最好别远嫁 天庆帝满眼都是得色,真好似一位望子成龙的父亲一般。 听他一一细数最近一个多月萧姵做的那些事情,萧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九不是池中物,迟早都会一飞冲天,这一点她一直都清楚。 作为女子,她欣赏小九,更羡慕她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 可作为长姐,她心疼小九,而且还有些担忧。 身为将门之女,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武将的艰辛。 小九才十五岁,难道一辈子都要这么苦下去么? 就算她功成名就,女子的身份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和困扰。 她放在心里疼爱的妹妹,明明可以一辈子过得幸福安逸,却偏要去选择一条艰难困苦的道路。 可她能阻止得了么? 既然不能阻止,那便只能支持。 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这些都是小九给陛下的信中写的?” 天庆帝假装生气道:“那丫头心野得很,离开京城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哪里还记得京城里有人日日惦记她?” 安阳公主正是爱学舌的年纪,拍着小手道:“小九姨野马……” 天庆帝被逗得哈哈大笑:“安阳说的一点没错,你小九姨就是一匹野马,也不知谁有那个本事把她给驯服了!” 萧姮暗暗白了他一眼。 就你看中的那些白面书生,还想驯服我家小九? 再说了,小九才不要做被人驯服的野马,要做就做最好的骑手,去驯服世间最烈的马! 天庆帝只顾着逗弄小女儿,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妻子嫌弃了。 “对了,朕都忘了告诉你,今日定国公特意来了一趟御书房,向朕询问你的身体是否安泰。” 萧姮的目光沉了沉:“劳他费心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受点风寒,还不至于这么久都无法恢复。” 天庆帝温声道:“阿姮,朕瞧着这几年定国公可是老了许多,从前的事情你是不是……” 萧姮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 一股微凉的清风扑面而来,让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阿姮……”天庆帝抱着女儿,走到了她的身后。 萧姮偏过头看着他,笑道:“臣妾无事,就是感觉有些闷,被凉风一吹好多了。” 见此情形,天庆帝不好继续谈论萧国公,只能笑道:“小九和桓二公子出去这一趟,把流云国、北戎、锦国、离国,甚至是弱水城都打了个遍,也算是扬我国威了。” 萧姮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陛下一遇到小九的事情就喜欢吹牛。 小九和桓二公子一共四条胳膊四条腿,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其他几国打个遍。 “小九的性子向来急躁,此次能够做成这么多的事情,多半还是因为桓二公子在一旁帮扶。 祖父给臣妾的信中还刻意夸赞他心细沉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天庆帝目光闪了闪,还是没有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老国公这般赞扬桓二公子,未必没有看上他做孙女婿的意思。 只是桓家若是真和萧家联姻,并非他所愿意看见的结果。 就算他没有多余的想法,皇室宗亲和朝中的部分重臣也不会安心。 “阿姮,那日朕听太后提起晓寒的婚事,说花夫人不愿意女儿远嫁。 你呢,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想法,不愿意小九嫁到其他地方去?” 萧姮的回答没有半分的犹豫。 “世上没有哪一位母亲愿意女儿远嫁,臣妾自然也不能免俗。 虽然我只是小九的长姐,也绝不愿意她嫁到别的地方。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女子若是嫁得太远,一旦被婆家或者夫君欺负,连个帮忙吵架的人都找不到。” 天庆帝的心放松了一多半。 看来阿姮,或者说萧家的确是没有让小九远嫁的意思。 至于那无法放下的一小半,自然就是他的父皇赐下的那道圣旨。 小九若是真的看中了桓二公子,天底下无人能够阻止她的婚事。 早知道这么麻烦,那时他干嘛把两个人往一处凑?天庆帝多少有些懊悔。 萧姮不想和他谈论小九的婚事,寻了旁的话题与天庆帝谈论起来。 ※※※※ 再说桓际。 与花侯父女告别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之前的那名男子。 男子是桓老郡公麾下的斥候,名叫秦尤,此次进京是为了追踪流云国的细作。 见桓际跟了上来,他忙抱拳道:“属下失察,还望三公子恕罪。” 桓际摆摆手:“无妨,现下可有寻到那流云细作的踪迹?” 秦尤道:“请公子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去追踪了,今日之内保证将其抓捕。” 大约盏茶的工夫,果然又有一名斥候来报:“三公子,那人抓住了。” 桓际吩咐:“把她带回府里细细审问。” “是。”那名斥候抱了抱拳,很快就没了踪影。 秦尤道:“三公子,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他方才虽然没太看仔细,可那些人分明是认识三公子的。 三公子性格活泛,和什么样的人都能说得上话,也很少与人结怨。 可方才那名丫鬟张口就骂三公子是登徒子,莫非…… 他偷偷瞄了桓际一眼。 两位公子都是老郡公带大的,在天水郡时从来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毛病。 甚至于好些姑娘想要与他们套近乎,两位公子都避得远远的,一点也不像大公子那样喜欢沾花惹草。 怎的来到京城短短的几个月,三公子就成“登徒子”了? 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桓际被他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半天,只觉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 “我说你小子瞅啥呢?难道爷身上长花了?” 秦尤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哪里,属下就是觉得,三公子来京城几个月,变化有些大……” 桓际嗤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眼光,老实交待,方才你在想些啥?” “这个……”秦尤笑道:“三公子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桓际总算是咂摸出些滋味了。 他抬手在秦尤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人家可是侯门贵女,你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二百一十章 变相招婿法 秦尤的年纪比桓际还大了两岁。 即将及冠的年轻男子,哪儿有不想娶媳妇儿的。 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赶紧用力摆手:“三公子,您误会了,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事情都不敢承认……”桓际翻了翻眼皮:“那你是哪个意思?” 秦尤压低声音道:“老郡公不是让您到京里挑媳妇儿么,属下瞧着方才这位侯门贵女就挺适合您的。” “你这小子耳朵还挺尖,临行前祖父和爷说的话竟被你听见了!” 秦尤咧咧嘴,做斥候的人哪个不是身手敏捷耳聪目明? 再说老郡公与三公子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没有避讳旁人,听见的人多了去了。 “爷瞧着你比爷的亲娘还操心呢!自己个儿还是光棍一条,懂什么合适不合适?” 秦尤不敢再多话,挠了挠头道:“三公子,那细作已经被押回府里了,咱们是不是赶紧回去审问?” “走吧。”桓际应了一声,两人加快脚步折返回郡公府。 ※※※※ 喝光了一壶好茶,花侯带着小女儿逛了逛如意楼附近的店铺,买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东西。 待二人回到府中,已是傍晚时分。 一家人用过晚饭,花轻寒和花晓寒像父母道了晚安,各自回了居处。 散了发髻换过宽松的软袍,花侯直接歪在小榻上,半分都不想动弹。 花夫人卸了钗环,笑道:“往常侯爷与人应酬,从来不见你疲惫成这个样子,竟连散步都省了。” 花侯懒洋洋道:“年纪不饶人啊,不过是带着晓寒在街上随便逛了逛,就觉得两条腿像是断了一样。” 花夫人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拾起一旁的美人锤替他捶起腿来。 花侯赶紧坐直身子,伸手握住美人锤:“使不得,这等粗活让下人做就行了,怎好劳动夫人。” 花夫人拂开他的手,用美人锤在他胸口杵了一下:“好好躺着,哪儿那么多的废话!弄个下人在旁边,说个话都不方便。 再者说,你这辈子劳动我的地方还少了?如今倒是想起来客气了!” 花侯重新躺回小榻上,笑眯眯地看着花夫人,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多了。 花夫人一边替他捶腿一边问:“京城这么大,你和晓寒怎么就碰巧遇见了?” 听她问起这个,花侯又想起了今日在如意楼中遇见桓际的事。 他又一次坐了起来:“夫人,咱们晓寒有情况!” 花夫人的手顿了顿:“晓寒能有什么情况?” “今日我与同僚在如意楼用午饭,正好遇见晓寒与桓家三公子。” 花夫人的手一松,面色也微微变了变:“侯爷是说,晓寒和那桓家三公子在如意楼私会?” 花侯有些懊恼:“夫人别这么说嘛……”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嘴巴真是笨得可以,好好的一件事就这么被他给说砸了。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我还会不清楚? 晓寒不见得比其他女孩子聪明,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但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不守规矩的事情!” “就是就是……”花侯温声哄道:“夫人家教甚严,咱们的孩子岂会不知轻重。 晓寒和桓三公子并没有私会,就是在如意楼偶然遇见了。 不过,他们二人并非初次相遇,而是早就认识了。” 如意楼雅间的隔音实在太好,花侯并没有听见流霞骂桓际的话。 否则他当时不可能那般平静,而花夫人也不至于猜不出来桓际就是女儿之前遇到的那位“登徒子。”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桓三公子几个月前就来京城了,他和轻寒都在麒麟卫共事,兴许是之前见过晓寒?” “不可能。”花侯一口否定:“除了轻寒生辰那一日,桓三公子根本没到咱们府里来过。 那一日晓寒并没有在人前露面,而且郡公府又没有姑娘在京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花夫人有些心慌:“扯了半天你究竟想说什么?” 花侯往她身边挪了挪:“夫人,你觉得桓三公子这人怎么样?” “弄了半天,侯爷是看上桓三公子做女婿了?” “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得看咱们晓寒的。 夫人仔细想想,除了萧家小五,晓寒什么时候对其他男孩子有过不一样的表现?” “你们父女二人今日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晓寒该不会是对你说了什么吧?” 花夫人心里有些酸酸的。 小女儿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向来都和她最亲近。 没曾想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小女儿更愿意诉说心事的人却不是她这个母亲。 花侯揽着花夫人的肩膀:“夫人想多了,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晓寒,她却说根本不知道桓三公子姓甚名谁。” “这种话你也信啊?咱们都年轻过,越是矢口否认,往往就越是有问题。” 花侯叹道:“为夫就是不相信,所以才来与夫人商量的嘛。 不过,桓家三公子虽然不及萧家小五和桓二公子那般耀眼,比起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要优秀很多。” 花夫人偏过头看着他:“所以侯爷是看上他做女婿了?” 花侯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晓寒看上他了,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既然晓寒喜欢,他的条件又这么合适,咱们自然是要成全女儿。” 花侯有些头大。 他的夫人向来十分精明,怎的遇到孩子们的终身大事竟变得这般迷糊。 “夫人是不是忘了天水郡距离京城有多远?咱们晓寒若是嫁到桓家,你多久才能见她一次?” “是哦……” 花夫人突然拍了拍脑门:“谁说晓寒一定要嫁到天水郡的? 桓二公子那般出众,假若你是老郡公,你会让谁做继承人?” 花侯十分干脆地应道:“自然是桓二公子。” “那不就结了!”花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桓二公子继承了爵位,桓三公子若是能到京城来任职,不管对郡公府还是对他本人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花侯挑眉:“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变相招个上门女婿?”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文渊侯府人丁单薄,花侯夫妇不是没有想过替女儿招个上门女婿。 他们就觉得两对小夫妻一起生活在侯府,又不涉及爵位的争夺,一定能相处得十分和睦。 将来他们夫妻就算是病老归西,也不用担心孩子们过得冷冷清清,相互之间也没有个照应。 可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愿意与人做上门女婿的男子,且不说家世,人品也很难有保证。 就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也不能替晓寒过日子,更不可能照应她一辈子。 所以他们很快就打消了招上门女婿的念头。 如今花侯再一次说出招女婿的话,夫妻二人真是感慨良多。 以桓三公子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到文渊侯府做上门女婿。 但他若是能留在京中任职,将来与晓寒真的成了婚,他们便可以时时看见晓寒,也能帮扶照应他们小夫妻。 当然,他们不至于这么天真,也没有那么自私。 晓寒和桓三公子的事情都是他们的猜测,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不一定。 晓寒是他们的心头肉,桓三公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父母同样舍不得与他相隔那么远。 一切还得从长计较。 “侯爷。”花夫人拐了花侯一下。 “怎么了?” “和你扯了这么半日,甚至都把人当女婿了,我还没见过桓三公子长什么样呢!” 花侯笑道:“夫人的这份信任太过难得,为夫真得好好谢谢你。” “你少用这些好话来哄我!虽然咱们只是暗中打算,但也得拿出些具体的行动来。 京中适龄的贵女多如牛毛,咱们要是下手晚了,到时哭都来不及。” “你就不打算去问问晓寒?”花侯好笑道。 “我又没打算现在就定亲,不过是让你把人带来给我瞧瞧。 我可警告你啊,这件事情有眉目之前,你可别到处乱讲,以免影响了两个孩子的清誉。 尤其是太后娘娘那里一个字都不许说,千万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是,为夫遵命。”花侯老老实实应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大嘴巴,岂会连个轻重都分不清。 不过他也非常理解妻子。 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初梦寒就是因为太后的缘故才入了东宫。 为此夫人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替长女安排好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梦寒在宫里的日子有多寂寞,她的心里就有多难受。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夫妻不能将梦寒带离深宫,却不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晓寒身上。 虽然嘴上说只是瞧瞧,花夫人依旧无法轻松。 直到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她还在琢磨宴请桓际的事,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花侯第二日还得上早朝,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他替花夫人掖了掖被子,温声道:“夫人放心,桓三公子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借侯爷吉言,妾身也是年近半百的人,除了盼着儿女们顺顺利利,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花侯握起她的手,眼眶热热的直想流泪。 这个女人跟了他三十年,虽然得了个侯夫人的名头,却没有享过半天的福。 总见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花夫人被他握着手,就更睡不着了。 “我说你睡觉就好好睡觉,拉着我的手做甚?” 花侯笑道:“夫人且放宽心,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桓三公子本就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一定会满意的。” 花夫人抽回手翻身背对着他,小声咕哝:“那可不一定,这么多年来我看陛下就从来没有满意过……” 花侯险些被口水呛到。 长女过得不好,他们做父母的看陛下当然不会满意。 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陛下。 皇室中人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尤其是帝王。 他们不相信别人的感情,更不相信自己的感情,自然也就不会愿意付出感情。 梦寒单纯敏感,是最不适合在皇室生存的女子。 她的悲剧,似乎从先帝下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与梦寒相比,皇后娘娘就适应得很好,足见当初先皇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谁才适合母仪天下。 当然,花侯并不清楚萧皇后的真实想法。 但在寻常人看来,母仪天下、儿女双全、地位稳固,萧皇后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 毕竟没有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不是么? ※※※※ 很快,下一个休沐日又到了。 头一日花侯便吩咐花轻寒给桓际下了帖子,邀请他到府中做客。 萧姵不在,桓际这个副队长的责任着实不轻。 白天忙着训练赤麟队,完成天庆帝交给他们的任务;晚间还要忙着审讯最近抓获的流云细作。 接到文渊侯府的帖子,他这个向来喜欢热闹的人竟有些提不起兴趣。 好容易可以休息一整日,谁还想去与人应酬? 但桓际心里很清楚,下帖子的人虽然是花轻寒,真正请他赴宴的人分明是花侯。 还有那个“侯门贵女”,他们之间的账似乎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他一个比白纸还干净的大好青年,整日被小姑娘家追着喊“登徒子”,算怎么回事? 北墨和东篱那一日并没有随桓际去如意楼,因此并不知晓他又遇上了那三名女子。 见自家爷对文渊侯府的邀约不是很感兴趣,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北墨道:“爷,您若是不想去,索性找个借口推了呗,反正花世子也是老熟人了,不会与您计较的。” “就是。”东篱也附和道:“二公子说话就要回来了,万一您去了文渊侯府,错过了他回来的时辰那多不好。” 桓际把帖子往书桌上一扔:“你们两个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爷说自己不想去赴宴了么?” 俩小厮面面相觑,爷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桓际把腿翘了起来,懒洋洋道:“你们还记得两个多月前遇到的那几个姑娘么?” “啊?”北墨咧咧嘴:“爷,您该不会还惦记着那……” 桓际道:“谁惦记了?实话对你们说,那日我撞到的姑娘,就是花侯的小女儿,花世子的嫡亲妹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叔叔行踪成谜 北墨和东篱都是聪明机灵的小厮。 听了桓际的话后,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心里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 自家爷在京城住了好几个月,与那花世子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人家爷基本都去过,有些还去过不止一次。 文渊侯府也去过,但那是因为花世子的生辰。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距离花世子的生辰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花世子与自家爷几乎日日都能见面,却并没有再次发出邀请。 也就是说,其实花世子和自家爷算不上好朋友,论亲近甚至还比不上曹少将军。 可明日既不逢年也不过节,花世子为何突然邀请自家爷去府里做客? 答案似乎就在爷方才的话里。 他突然提起那位在如意楼中撞上的姑娘,莫非是…… 桓际挑了挑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两个家伙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他对他们的了解丝毫不比自己差。 得知了那姑娘的身份,他们难道不应该有点反应? 简直太不正常了! 北墨暗暗拐了拐东篱,东篱却反拐了他一下。 桓际被两人的小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他放下腿坐直身子:“你俩究竟在搞什么鬼?!” “爷,您是不是被人看上了?” “爷,您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北墨和东篱几乎同时开口,意思却完全相反。 “啥?”桓际微微愣了愣。 他被人看上,他看上人家? 北墨道:“爷,我可不是在乱说,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没有缘由,花世子好端端的干嘛请您去赴宴? 肯定是那位姑娘与爷相撞之后便对爷一见钟情,只可惜一直无法打听到爷的身份。 如今知晓了爷是谁,所以才拜托花世子给爷下帖子的。” 桓际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顺手拾起桌案上的书扔了过去:“盗你个头!你以为爷是个大金元宝,人见人爱啊? 京中贵女个个见多识广,文渊侯府的姑娘什么样的优秀男子没有见过?一见钟情,你还真想得出来!” “还有你……”他看向东篱:“爷连她长啥模样都没看清楚,你在这里瞎说八道什么?” 东篱努了努嘴:“爷又在骗人!那日在如意楼您自个儿对二公子说,那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长得也挺好看,就是有些不讲理……” 桓际的手再次伸向桌案,那里已经没有了书本,唯有一个茶杯。 东篱赶紧把茶杯按住:“这套茶具是二公子最喜欢的,少了一个就用不成了。 爷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它吧。” 桓际被逗笑了,指着他骂道:“你个臭小子油嘴滑舌,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儿!” 东篱松开手,嘿嘿笑了两声。 桓际道:“你们两个莫要瞎猜,真正想要请爷去文渊侯府赴宴的人是花侯,不过是以花世子的名义邀请而已。” 北墨和东篱对视了一眼。 情况似乎更复杂了! 本以为是侯府的姑娘看上了爷,如今看来,真正看上爷的另有其人。 桓际懒得继续与他们东拉西扯,问道:“今日家里可有书信?” 北墨忙敛住心神:“老郡公的没有,郡公和夫人各有一封。 刚才小的们见爷睡得太熟,就把书信留在了书房那边。” “还不赶紧去取?” “是。”北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把两封书信呈到了桓际面前。 桓际先把母亲的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儿行千里母担忧,乔氏的书信和从前并无多少区别,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恨不能把对儿子的关心全都写在信里。 除此之外,她对桓际的婚事尤其上心,和从前一样特意提了弋阳郡主。 桓际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叠厚厚的信笺折好,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娘总以为只要他能迎娶弋阳郡主,郡公府的世子之位就是他的。 却从来不肯相信他压根儿不想做什么世子。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娘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呢? 或许只有他和哥都娶了媳妇儿,娘才会死心。 桓际挥散心头的烦闷,打开的父亲的书信。 桓郡公的写信风格与乔氏完全相反,条理清晰用词简洁,能用十个字说清楚的事情,绝对不用十一个。 书信虽然简短,桓际看过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 东篱大着胆子问:“爷,郡公的信都写了些什么?” 桓际道:“父亲信中说,从军器监发往天水郡的军器已经顺利运达,尉迟小叔叔却并未随行。 负责押运军器的官员说他有紧急公务提前回了武威郡。 父亲往武威郡去了一封信询问他的行踪,外祖父却说尉迟小叔叔一直未归。” 北墨道:“这事儿有些不对啊……” 东篱也道:“是有些不对,一个月前咱们可是亲自将尉迟将军送出京城的。 而且他乃是押送军器的主官,岂能随意离开队伍?” 不吉利的话他不敢乱说,但沿途那批军器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尉迟将军就完了…… “你们莫要胡思乱想。”桓际放下手中的信笺:“尉迟小叔叔行事极有分寸,他既然冒险离开队伍,必然是遇到了十分要紧的事情。 吩咐下去,不管是谁打探到他的踪迹,立刻禀报。” “是。”俩小厮齐声应道。 桓际按了按眉心。 要是哥在京城就好了。 活到十七岁,他还从来没有与哥分开这么久。 哥不在,他没有了依靠,也没有了偷懒的借口。 ※※※※ 文渊侯府。 花晓寒带着垂雪在屋里裁衣裳。 没有几个人知晓,她这个看似一无所长的文渊侯府三姑娘,竟做得一手好针线。 只是花夫人和乳娘怕她伤了眼睛,不允许她整日抱着针线不撒手,所以她只能偶尔背着别人做上几样。 刚把布料整理好,流霞就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 花晓寒把手里的剪刀放下:“怎么了,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 流霞忙道:“刚才我去了一趟外院,听芦苇说世子爷刚才给人下帖子,邀请那人明日来咱们府里做客。”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府里请客不是常有的事情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花夫人的欢喜 流霞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次不一样,世子爷宴请的人是那位桓三公子。” “什么?世子爷宴请的人是那……”垂雪险些把“登徒子”三个字说了出来。 花晓寒有些懊恼,所有的兴致一扫而空。 搞了半天,父亲还是不肯相信她的话! 什么世子爷宴请,分明就是父亲想请桓三公子来家里做客。 “姑娘……”垂雪往她身边凑了凑:“您又何必为了这么点事情烦恼? 男女有别,那桓三公子又不是咱们家的亲戚,您若是不想见他,到时别露面不就得了?” 流霞瞪了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姑娘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躲着不见人?” 花晓寒抚了抚额头:“你们俩别争了,把这些布料放回去吧。” 流霞还待劝说几句,垂雪抱起桌上的布料,拉着她一起走出了内室。 “垂雪你拉我做甚……”流霞有些不满地挣脱她的钳制。 “你是不是糊涂了?不管侯爷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宴请桓三公子,姑娘的事儿也由不得你做主。” “我……”流霞还想分辩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 内室中,花晓寒将她的大肥猫抱进怀里,又窝在了小榻上。 “花花,爹爹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娘的同意。 显然娘并不知晓桓三公子就是上次与我相撞的人。 若是她知道他就是那登徒子,会不会……哎呀,太丢人了……” 大肥猫喵呜了一声,用肥脸蹭了蹭花晓寒的脸。 花晓寒噗哧笑道:“我才没那么胆小呢,既然爹爹和哥都说桓三公子人品不错,那我见一见他也没啥大不了的。 从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解释开了就没事儿了,你说对吧?” 大肥猫不耐烦地又喵呜了一声,用力从她怀里挣脱,跳下了小榻。 ※※※※ 第二日早饭后,花晓寒带着流霞和垂雪去了主院。 因为今日又逢休沐,花侯此时还躺在床上。 听说小女儿来了,他不好再赖床,匆匆洗漱后来到了正厅。 花晓寒正与花夫人说话,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 花侯摆摆手:“怎的不多睡一会儿……你哥呢,怎的没见他人影?” 花夫人一面吩咐丫鬟去端早饭,一面笑道:“我看侯爷是睡糊涂了,你以为轻寒和你一样不需要用功了? 睡懒觉扯闲篇儿,我觉得你不如早些告老,省得整日吵嚷着觉不够睡。” 花侯打了个哈欠:“我倒是想呢,可轻寒的婚事一日没个着落,我怎好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上?” 花晓寒瘪瘪嘴,没敢像平日那样插嘴。 如今婚事可是个敏感话题,只要她一接话,父母立刻就会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 花侯见小女儿变得狡猾了,忍不住笑了笑。 说话间丫鬟已经把早饭送来,花晓寒暗暗松了口气,亲自伺候父亲用饭。 巳时还差一刻钟,桓际带着两名小厮抵达了文渊侯府。 花轻寒亲自出门迎接,带着主仆三人一起来到了花侯的院子。 花侯同妻女在正厅中等候,听闻桓际到了,花晓寒站了起来。 桓际随花轻寒走进大厅,给花侯夫妇行礼问安,又对花晓寒施了一礼。 花晓寒福了福身,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从花轻寒和桓际进门的那一刻起,花夫人就一直留心打量着桓际。 轻寒的个头并不矮,只是稍微显得有些瘦弱,不过最近像是强壮了些,看起来添了几分精气神。 桓际则比他还高了半寸,蜂腰猿臂紧衬利落,脚步也比寻常人轻盈许多,一看就是自幼习武的人。 再往脸上看,他的五官并不似轻寒那般秀气,却也是极其周正的长相。 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透亮,里外都透着一股正气。 花夫人暗暗点头,侯爷果然没有胡乱吹嘘。 桓三公子虽不及萧家小五那般耀眼,但绝对是个相当出众的年轻人。 她忙笑着招呼二人坐下。 花侯与桓际寒暄了几句,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小女儿的脸上。 见花晓寒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既不害羞也不紧张,花侯郁闷了。 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用他这双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眼,竟看不出她对桓三公子究竟有没有一点点意思。 桓际性子活泛,在陌生人面前可以刻意保持稳重,时间却绝对长不了。 再加上看到花夫人这般好客善谈,他之前那些刻意和矜持那里还能坚持得住。 没过多久,他便与花夫人越谈越投契,两人甚至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花侯父子倒像是作陪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花晓寒暗暗咋舌,原来这人的真面目是这样的。 初次见面那不愉快的经历,她虽然没有真的把桓际当做登徒子,却认定他是个毛毛躁躁,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人。 第二次见面更甚。 好好的一个贵公子,即便是有公务在身,也不该二话不说就踢门而入。 那一声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她更加认定他就是个脾气暴躁喜欢动粗的人。 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人…… 娘做了几十年的侯夫人,非常擅长与人应酬。 只要她愿意,什么时候都能谈笑风生。 可那样的笑容和话语远不及今日这般亲切且真诚。 至少花晓寒能看得出,娘是真的很喜欢桓三公子。 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竖起了耳朵。 花夫人那边已经与桓际谈起了天水郡。 “……我年少时曾经去过一回天水郡,还随着长辈们去狩猎。” 桓际好奇道:“夫人家有亲戚在那边?” 花夫人笑道:“我有一个姑母当年就是嫁去了天水郡,只是姑父后来调任其他郡府就离开了。 不过我的长姐和姐夫住在陇西郡,想必三公子应该认识他们。” “哦?”桓际十分好奇:“不知夫人指的是哪位大人?” 花夫人笑道:“陇西郡的裴郡守,正是我的姐夫。” 桓际大笑道:“原来是裴伯父,他与我父亲颇有几分交情,他们府上的几位公子与我都很熟。 没想到他们竟是夫人的嫡亲外甥。”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花夫人所指的姐夫,正是她的嫡长姐裴钱氏。 十多年前裴大人调任陇西郡,裴钱氏带着儿女们随丈夫一起赴任。 花夫人与裴夫人关系很好,但碍于路程遥远,姐妹二人近些年见面的机会很少。 虽然时有书信来往,但她还是很愿意听别人说一说长姐家中的事情,算是缓解一下她的思念之情。 桓际十分健谈,再寻常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非常有趣,不仅是花夫人,就连花侯父子和花晓寒都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午饭后,花轻寒邀请桓郁去逛园子,花夫人和花侯则回了主院。 花侯换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正打算小憩一阵,却见花夫人坐在书案后认真研墨。 他不免有些好奇,缓步走了过去:“夫人今日竟有此等兴致?” 钱家乃是书香门第,府中不论男女皆是自幼饱读诗书。 他们夫妻新婚时,也曾灯下共读诗书,花前同赏明月。 只不过美好的日子非常短暂,花夫人很快便接手了侯府中馈,从那以后便没有了空闲,更没有了闲心。 几十年来她每日都要写字,但像今日这般拿出耐心认真研墨,实在太过稀罕。 花夫人放下墨条:“侯爷想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舞文弄墨,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 花侯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若非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以你的才学中个进士绝不在话下。” “你可真是越老越能扯!”花夫人翻出一叠精美的桃花笺:“我打算给长姐写封信。她那人一辈子都活得讲究,我若不用些好的纸墨,她又要多想了。” 花侯捋了捋长须,搬了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大姨子的毛病他早就领教过,现下想起来还有些头痛。 裴家虽没有爵位,但也是世代官宦,家境相当殷实。 夫人刚嫁进侯府时,花家的日子远不及裴家过得好,大姨子没少暗中资助他们夫妻。 直到侯府中兴,大姨子还时常关心他们的生活,就怕妹妹吃苦。 倘若夫人用了寻常的纸墨给她写信,她肯定又要以为侯府遇到麻烦了。 “夫人这般着急给大姐写信,莫不是为了桓三公子?” 花夫人挑了一支粗细合适的笔,轻轻蘸了蘸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晓寒的婚事虽不是打仗,咱们也得做足准备。 桓家的事情我只是稍有耳闻,若是真的打算结亲,这一点点耳闻远远不够。 长姐在陇西郡生活了十多年,托她打探一下我心里好有个数。” 花侯挑眉:“夫人果真觉得桓三公子适合晓寒?” “这孩子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但我最喜欢的却是他的性格。 咱家的三个孩子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一个个的都是闷葫芦。 晓寒稍微好些,但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也喜欢憋着,若是再找个闷葫芦,将来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花侯失笑:“有些人家找女婿就喜欢找老实木讷的,夫人的见解非常独特。” 花夫人嗤笑:“木讷就等于老实?我活了快五十岁,嘴笨的滑头见得多了。 反倒是桓三公子这样能说会道却没有半点歪心思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老实。 只要桓家那边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力促成他和晓寒的婚事。” 花侯叹了口气:“说得好好的婚事自主,到头来却还是父母做主。 夫人有没有考虑过晓寒的想法,万一她不愿意……” 花夫人瞪了他一眼:“同你过了三十年,我竟没发现你是个墙头草。 若非你说晓寒对桓三公子有些不一样,我又怎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如今我人也看了心思也动了,你又来给我泼冷水! 晓寒是我一手带大的,谁还能比我更了解她的喜好? 再说我只是做准备,又没有逼迫她嫁人,究竟愿不愿意还是她自己做主。” 花侯说不过花夫人,只能笑道:“夫人行事向来最是妥当,为夫一切都听你的。”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写信。 ※※※※ 盛夏时节,文渊侯府中的景致与两个月前大有不同。 三个年轻人一路赏景谈笑,沿着曲廊走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是由一大一小两座亭子组成,是侯府中景致最好的去处之一。 微风拂面,桓际只觉暑气顿消。 他向来喜欢热闹,花家却显然不够热闹。 除了花夫人,其他人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日这一趟花家之行,他觉得还不错。 花家人口虽然少,彼此的关系却非常亲近。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在大魏的勋贵之家中绝无仅有。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整个人的心态似乎都变得非常平和,想到的也全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难怪花轻寒那般温润,像是没什么脾气。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能有攻击力才怪了。 桓际看了看花家兄妹。 花轻寒正听一名小厮说话,花晓寒则在小亭子那边喂鱼。 他想了想,缓步走到了花晓寒身边。 “喂——”桓际不好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只能以这个字做开场白。 花晓寒偏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桓际清了清嗓子:“这个……我就是想问一问,你和你的丫鬟为什么要叫我那个……” 他的脸皮厚度是绝对够的,但真是不想把“登徒子”三个字安在自己头上。 花晓寒有些想笑。 那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还在耿耿于怀。 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那一日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碰到了什么。 很多事情都是好说不好听。 既然人家没有意识到,她当然不会去刻意解释。 “那一日我被吓到了,所以有些口不择言,对不住了。” “吓到了?”桓际哪里肯相信这种话。 口不择言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在如意楼,那个名叫流霞的丫鬟张口就骂自己“登徒子”。 若非她们主仆几个私下里时常咒骂自己,这三个字会张口就来? 花晓寒点点头:“是吓到了。” “切——”桓际抓起一把鱼食往水里一撒:“看来咱们真的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养精蓄锐去战斗 花晓寒撇撇嘴。 什么叫做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他们从前压根儿就不认识好么! 桓际已经习惯了花家人不爱说话的毛病,自顾着说了起来。 “本公子姓桓名际字子让,在同辈中排行第三。 年纪同花世子一样,今年也是十七岁……”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几乎把他的生平都介绍了一遍。 花晓寒的脸涨得通红。 这人的脑子还正常么? 他们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但也只能算是初识。 而且他是男孩子,自己是女孩子,他怎么可以这般毫无顾忌,甚至把他小时候揪过小女孩儿辫子这种事情都说出来? 桓际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这才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除了揪小辫子那一回,我连女孩子的衣角都没有碰过一下。” 不等花晓寒说话,他又赶紧补充:“不对不对,萧家小九除外。我和她交过好几次手,不过她也不算女孩子……” 花晓寒真是受不了他了。 萧姵不算女孩子,难道还算男孩子? 那她哥喜欢萧姵那么多年,岂不成女孩子了?! 她把装鱼食的小瓷盒放下,拍了拍手道:“你和萧姵交过好几次手,是你赢了还是她赢了?” 桓际一噎。 这姑娘咋回事儿? 要么就半天不开口,一开口就揭自己的短处。 打不过小九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当着女孩子的面,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打不过别人,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个女孩子? 花晓寒道:“我认识萧姵十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她打架打输过。 所以桓三公子没必要把我的话当真,不过就是好奇,随便问一问而已。” 桓际本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见她面色不似作伪,那点小别扭早已经烟消云散。 正想再寻个话题,花轻寒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花晓寒笑道:“就是闲话了几句,我瞧着方才那小厮说话挺急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花轻寒道:“滕家表姑父派人来说,那扈管事寻到了。” 花晓寒握住他的胳膊:“真的吗?” 花轻寒点点头:“是真的,表姑父说大约再过四五日就能把扈管事押解进京。” “太好了!”花晓寒笑道:“这个案子一了结,咱们家的日子就能恢复平静了!” 桓际强忍着没好意思笑出来。 我说这位花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叫做不平静? 果真是掉进福窝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波澜多少险恶。 ※※※※ 天色已近黄昏。 一辆马车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驿站门前停了下来。 萧姵驾着马来到马车旁,用马鞭敲了敲车窗:“小年,驿站到了。” 晴照推开车窗笑道:“郡主,小年公公还没睡醒呢。”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我早就醒了。”小年公公凑到了车窗边。 他往外瞧了瞧:“我去弋阳郡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晚,这家驿站的饭菜挺不错的。” 晕船之后又接着赶路,小年公公比从前足足瘦了一大圈。 但这一路上没有人需要他伺候,更不用担惊受怕,他的心情很好气色也不错,看起来比从前在皇宫时还精神了几分。 晴照推开车门跳下马车,走到萧姵跟前:“此处距离京城也就一百多里,以郡主的脚程,今晚都能回府安歇。” 萧姵纵身下马,笑道:“你家九爷也不是铁打的,难道肚子不会饿吗?” 说话间桓郁也下了马。 他把马缰扔给身后的桑璞:“去把马匹安置好。” 桑璞应了声是,又走过去接过了萧姵的马缰。 小年公公和映水也下了马车,丰收赶着车随在桑璞身后,同一名驿卒一起去了驿站的马厩。 几人在另一名驿卒的指引下走进了驿站。 这座驿站的规模比萧姵离京时住的那一座大很多,房间也更加舒适。 用过晚饭后,萧姵洗漱干净就上了床。 晴照见她动作如此麻利,笑道:“天还早呢,您怎的这么早就要睡了?” 萧姵道:“养精蓄锐才好与人战斗。” 映水正在洗脸,闻言险些把水盆打翻。 郡主离京这几个月一直在与人站斗,难道还没有斗够么? 两名丫鬟并不知晓萧国公当年做过的那些事,自然觉得萧姵这话有些奇怪。 晴照在床边坐下,问道:“郡主,您这是要去和谁战斗啊?” 萧姵的想法从来不隐瞒她们,但今日的事情她却有些不想说。 她闭上眼睛道:“我不过顺嘴一说,你们俩还当真了?赶紧洗洗睡,京城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咱们呢。” 俩丫鬟不敢多嘴,各自洗漱安歇。 萧姵听她们将门合上,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一百多里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果愿意,她今晚就可以回府享受精美的饭菜,享受高床软枕。 可她一想起这么多年来厚着脸皮享受萧家富贵的父亲,连带着那座府邸都不像从前那么喜欢了。 此次回京,她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探望大姐姐。 如果大姐姐的身体没有异样,她定要把当年的事情问个一清二楚。 接下来就是去找她的好父亲,把十五年前的那笔账与他好好算一算。 萧姵嘴角弯了弯。 换作几个月前,若是知晓父亲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她有很大的可能直接与他动刀子。 可这几个月她遇到的人和事太多,有很多想法都变了。 能一刀解决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父亲虽然也会武,在她眼里那武功却实在太差。 如果两人真的动手,五招之内她就能让他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可他死了之后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她可以偿命,可其他人呢? 长辈们、哥哥姐姐们、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 这些人该怎么办? 定国公死在亲生女儿手里,萧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大姐姐的皇后当不了了,小珞珞的太子也做不下去了…… 值得么? 第一章 追问当年事 第二日午时,一行人抵达了魏京南城门外。 远远望着熙来攘往的百姓,晴照等人都生出了几分游子远归的激动与兴奋。 萧姵笑得也很开心,甚至还吩咐桑璞替她去城门外的小摊儿上买了几个烧饼。 烧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魏京百姓们平日里常吃的口味,大家却吃得格外香甜。 朝夕相伴近两个月,桓郁对萧姵的了解已非从前可比。 见她笑容满面有滋有味地啃着烧饼,眼底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冷意,他不免有些担心。 小九的各种面孔他都见过。 初见时的霸气张扬,相识之后的活泼调皮,甚至于她那时而大大咧咧,时而精明狡诈的脾性,他都习以为常。 尤其是她追击北戎骑兵时的勇猛,对战锦国高手时的狠辣,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可今日这样的神情,他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萧家的阴私他无心打探,但他清楚小九和萧国公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无法调和。 那日在雁门郡,梁若儒的话虽是点到即止,却已经把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说得非常清楚。 当时他可以阻止气头上的小九,那是因为萧国公远在千里之外。 如今父女二人即将见面,他再想阻止小九似乎已经不可能。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可以帮到她呢? 桓郁的思绪越飞越远,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喂,桓二哥——” 清脆的声音让桓郁瞬间惊醒,他凝神看着身侧的男装少女:“怎么了?” 萧姵把嘴里的烧饼咽下:“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都叫你半天了!” 桓郁松开拳头,笑道:“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烧饼还好吃么?” 萧姵撇撇嘴,这家伙又在糊弄人! 晴照抿嘴笑道:“郡主、桓二公子,进出城门的人比方才少多了,咱们赶紧进城吧!” 萧姵抖了抖马缰:“走吧走吧,待会儿就赶不上吃饭了!” 桓郁唇角弯了弯,打马跟了上去。 进了京城,桓郁带着桑璞丰收回了郡公府,晴照和映水回了国公府,萧姵则与小年公公一起去了皇宫。 两人进了宫门,小年公公问道:“郡主,您要不要同奴才一起去见陛下?” “这个时辰姐夫肯定歇下了,待会儿还得批阅奏折,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我先去栖凤宫瞧瞧大姐姐,你替我向姐夫告个罪,就说我晚些时候去给他请安。” 小年公公拱了拱手,朝御书房那边走去。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去了栖凤宫。 萧姮也在午歇。 寄梅听说萧姵回来了,急忙迎出了正殿。 “郡主。”她福了福身。 萧姵搀住她的胳膊:“寄梅姐姐不必多礼,我大姐姐睡下了?” 寄梅道:“娘娘平日不爱午歇,最近神思有些倦怠……” 萧姵打断她的话:“大姐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原来郡主知道娘娘染了风寒?” “都是听小年说的……你给我找点吃的,咱们去偏殿那边说话。” 寄梅知道萧姵是不想打扰萧皇后午睡,便陪着她一起去了偏殿。 不多时,小宫女们就送了些新鲜点心过来。 萧姵边吃边询问最近发生的事,尤其是萧姮的病因问得格外详尽。 偏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但寄梅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郡主离京没多久,娘娘就召见了国公爷。 这可是十多年来的头一回,不仅奴婢们觉得奇怪,国公爷也被惊到了。” 萧姵嗤笑了一声。 大姐姐一直对父亲不冷不热,除了不得不见面的场合,父亲想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 这也就是皇室,换作寻常人家,出嫁的女儿与父亲之间关系这么不正常,早就有人怀疑了。 她都可以想象得出,父亲接到大姐姐召见他的懿旨时,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寄梅抿抿嘴,继续道:“那日娘娘就是在此处召见的国公爷。 奴婢当时就守在门口,隐约听见他们吵了起来,可具体吵什么真的是没有听清楚。” 萧姵非常失望。 寄梅对大姐姐实在太忠心了,想从她这里打听到事情的原委是绝对不可能的。 “郡主……”寄梅为难地看着她。 她伺候娘娘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十五年前的事情并没有经历过。 娘娘的确信任她,但她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上赶着打听。 就好比那一日娘娘与国公爷具体谈了些什么,她是真的没有听清。 可郡主显然不信她的话,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气氛正有些尴尬,偏殿的门被人推开了,笑意盈盈的萧皇后走了进来。 “小九,和寄梅在说什么呢?” “大姐姐——”萧姵站起身跑了过去。 萧姮给寄梅使了个眼色。 寄梅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合上。 姐妹二人坐下,萧姮抚了抚萧姵的脸颊:“像是又长高了一点。” 萧姵握住她的纤手:“大姐姐,你瘦了好多……” 萧姮笑道:“生了安阳后我长胖了好多,瘦一点也挺好的。 方才和寄梅躲在这里说什么呢?” 萧姵不想绕弯子,道:“我问她那日您召见父亲的事情,可她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萧姮浅笑道:“你这孩子真是……” “大姐姐,我想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切,想知道母亲早逝的原因。” 不等萧姮开口,萧姵又道:“您不必担心我承受不了,更不必担心我会冲动行事。 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报复别人。 而且那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一多半,只不过是想听大姐姐亲口对我说……” “小九……”萧姮的眼泪簌簌而下。 从母亲离开那一日起,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日的到来。 她等着小九长大,等着她能够承受这一切,等着她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她没有想过,这一日竟来得这么早。 萧姵的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但她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流下来。 “大姐姐,当年父亲真的为了辛素把咱们家的护卫调走了一多半?” 这件事她是听梁若儒说的。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可很快就被说服了。 第二章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此时再提起这件事,萧姵的情绪明显比在雁门郡时稳定了许多。 但那一幅幅惨烈的画面,依旧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萧姮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梁若儒。”萧姵十分干脆地回答。 “原来这件事竟已经传到了流云人的耳中。”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萧姵今日想问的只是自家的事,所以并不打算提及那毁容男子。 “梁若儒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他手底下负责打探消息的人有一大群,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萧姮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 十八年前四叔祖和三叔战死沙场,咱们家的天瞬时塌了一半。 祖父病得很重,四叔祖母和三婶又有了身孕,二叔是庶出,整个家族的担子都落在了父亲和母亲身上。” 萧姵点点头,这些事情她听好多人说过,但从大姐姐嘴里说出来,感触似乎又深了一层。 大魏对嫡庶十分看重,二叔和二婶纵使有能力支撑门户,重担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萧姮拍拍萧姵的手:“你或许不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很早以前就不好了。 四叔祖和三叔的殉国对咱们家而言是灭顶之灾,但也给了他们修复感情的最后一个机会。” 萧姵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这事儿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她一直以为母亲那般优秀,又是祖父和祖母千方百计求娶的儿媳,得到父亲的恋慕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父亲后来有了外心,只能证明他和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最可恶的是,只要碗里的食物足够美味,他们即便得到了锅里的,依旧是舍不下的。 就好比父亲,虽然被辛素吸引,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母亲。 没想到他们的感情竟这么早就破裂了。 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感情? 萧姮轻叹了一声:“父亲和母亲当年也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虽然他们婚前只见过一两次,但对这桩婚事都极为满意。 否则,以外祖父对母亲的疼爱,祖父祖母就是再跑十趟会稽郡也无济于事。 那时我还小,尚且不懂得男女之情,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阿璨出生之后,我们一家依旧过得非常幸福。 阿璨满了两岁后,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父亲开始早出晚归,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后来咱们家就多了一个柳姨娘,接着又有了你三姐。” 萧姵忍不住道:“可我没觉得父亲喜欢柳姨娘,柳姨娘也不像是看上了父亲……” 萧姮被她逗笑了:“我也没说父亲和母亲是因为柳姨娘才闹翻的啊,你这小家伙真是会胡乱联想。” 萧姵嘟了嘟嘴,示意萧姮继续。 “近十年的时间,母亲几乎不怎么搭理父亲,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国公府和府里的人身上。 四叔祖和三叔殉国后,祖父病势非常沉重,便有了让父亲承爵的想法。。 或许是一起肩负家族的重担,母亲对父亲多了几分宽容,父亲对母亲也多了几分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有了回暖的迹象。” 萧姵觉得特别可笑。 原来自己就是这么来的! 难怪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大姐姐只比二哥大几岁,二哥却比她大了十几岁。 近十年的时间母亲都不搭理父亲,他们之间自然不会再有孩子。 因为他们的关系回暖,世上才有了她萧九爷! 可惜母亲还是上了父亲的当。 在甜言蜜语地哄得母亲回心转意的同时,他又看上了辛素。 萧姮不知妹妹已经想到了后面,继续道:“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回暖,咱们一家人顺利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祖父对父亲那段日子的表现极为满意,终于下定决心让父亲继承了爵位。 那时我和阿璨年纪都不大,见父母亲重归于好,心里都非常高兴。 没想到好景不长,永王之乱这一场人祸,让一切都现出了原形,也让我们永远失去了母亲。” 萧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太恶心了! 萧姮苦笑道:“崇武帝太过残暴,先帝又太过仁善,尤其是对皇室宗亲特别宽容。 永王借机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实权,甚至还培养了一股很大的势力。 待先帝明白了他的狼子野心,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完全想象不出情势有多么危急。 祖父和桓老郡公手握重兵,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四散奔逃。 咱们家人口多,又以老弱妇孺为主。 二叔又是个文人,关键时刻连自保都非常困难。 但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把咱们家剩下的护卫召集在一起,打算护送着全家人往南方奔逃。” “剩下”两个字让萧姵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毁容男子果然是永王一派的,而且她敢肯定,他肯定参与了对定国公府的追杀。 否则他怎会对当时的情形了若指掌? 见妹妹面色难看,萧姮又拍了拍她的手:“依照大魏的律法,咱们府里可以拥有一百五十名护卫。 这些人都是祖父从军中精心挑选的人才,全都是以一当十,护卫咱们一家人都安全本不该是问题。 可辛家那时已经站在了永王的对立面,咱们的好父亲生怕永王报复辛家,从而连累了辛素。 他从护卫中抽调了一百人前去保护辛家,只留下了区区五百人护卫自家人。” 这些事情萧姵已经听过一遍,可此时依旧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厉声怒斥:“他是不是疯了?” 萧姮冷笑道:“其实那个时候的永王看起来虽然疯狂,但他的势力还不足以谋朝篡位。 他之所以提前行动,是因为有人走漏了风声,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萧姵撇着嘴道:“不就是他的那个辛侧妃干的好事?” 萧姮很意外妹妹竟连这个都知晓。 “你听谁说的辛侧妃?” 萧姵笑道:“祖父。” 萧姮一噎。 祖父也是真是的,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把事情全都告诉小九,还省得她担惊受怕。 第三章 一命换一命 那一日萧老国公说起辛侧妃,萧姵当时就想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问清楚。 只是她顾及祖父的年纪,怕旧事重提让他悲痛太过,便没有进一步追问。 但很多事情即便别人没有说得太清楚,她自己也能琢磨出个七八分。 永王谋逆,最大的目标是凤平帝和太子,只要把他们父子擒获,祖父和桓老郡公带兵勤王将变得毫无意义。 而身为大魏唯一的国公府,手握重兵的萧家自然也在他们的目标之列。 只要能够擒获萧家的老弱妇孺,祖父必定会投鼠忌器。 但祖父那时远在雁门郡,集结兵力入京勤王至少需要十日,其间变数太大。 永王实力有限,危急时刻他不会捡芝麻丢西瓜,只会集中兵力追踪皇帝和太子。 凭借国公府的一百五十名护卫,萧家人安然逃离京城并不是难事。 即便被父亲带走了一百人,余下的五十名护卫也有能力护卫萧家人的安全。 当年父亲兴许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调走了一百人前去保护辛家。 可那时的辛家真的需要营救么? 他们的确做了墙头草,在关键时刻出卖了永王,但报复的价值并不大。 永王一代枭雄,不可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在追击皇帝和太子的关键时刻分兵去报复一个墙头草,傻子才会做这种蠢事。 永王不是傻子,父亲当然也不是。 他明知辛家没有危险,却还是带走了一百名护卫,究竟是为了什么? 半个多月来,这个问题萧姵不知琢磨了多少回,始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面对或许知道内情的萧姮,她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萧姮冷声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肯说出实情。 既然不肯说,我只能当他被美色迷昏了头,连一家老小的死活都抛在脑后。 而且,就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如何? 萧家人被他抛弃了是事实,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也是事实。 小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瞒你说,那时我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若非被三婶及时发现,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他,也没有了我。” “大姐姐……”萧姵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萧姮哽咽道:“这些年我之所以不愿意吧实情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知道。”萧姵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大姐姐放心,我绝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嗯。”萧姮吸了吸鼻子:“小九,你能这么想,我终于能放心地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 萧姵知道萧姮想说的一定是母亲的死因。 这个问题她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可所有的亲人都说母亲是逃难的过程中受了惊吓,最终导致了难产。 一开始她是相信的,因为亲人们没有理由欺骗他。 但八岁生辰那一日萧婵的话,像是在她心中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母亲是她害死的。 萧婵年纪还小,她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自然是辛素指使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伤害她。 她自小就是个皮实的孩子,也不是第一天听说母亲死于难产,又岂会因此自暴自弃。 之所以再也不愿意过生辰,一是不觉得母亲的祭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二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怀疑。 辛素的确恶毒,但那句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单是难产而亡,又怎么能达到伤害她的目的? 她不止一次纠结,母亲究竟是怎么被自己给“害”死的? 如今答案即将揭晓,萧姵反而变得坦然了。 “您说吧,我什么都能承受。” 萧姮点点头,把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祖父精心挑选的,即便只剩下了五十人,依旧护卫着咱们一家人顺利出了南城门。 可谁都没有想到,离开京城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就遇到了逃离京城的帝后和太子,当然还有永王的追兵。 御前侍卫和咱们家的护卫们与追兵浴血奋战,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幸亏几位藩王的援军来得及时才解了围。 那一战死伤非常大,御前侍卫没了一多半,咱家的护卫也只剩下了五名。 就在大家都庆幸终于逃过一劫时,才发现母亲受了重伤……” 萧姮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那个场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怀六甲的母亲身着暗红色的衣裙,慌乱中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 乱军被绞杀殆尽后,母亲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她的怀中。 “……小九,母亲被流矢射中了后背,正中心脉……” 萧姵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事到如今,大姐姐依旧在以她的方式保护自己。 其实有些事情不用她明说,自己很早的时候就猜出来了。 大魏皇室从来都算不上慷慨。 先帝之所以对母亲有求必应,甚至赐给自己一道婚姻自主的圣旨,都是为了报恩。 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母亲的选择决定了帝后和太子的命运。 换句话说,是帝后和太子间接害死了母亲。 却听萧姮继续道:“回京之后,先帝把所有的太医和京中的名医全都召集在一起,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母亲的性命。 其中有一位姓桂的名医说,他有六成的把握能保住母亲的性命,只是……” 萧姵惨淡一笑:“只是他用的药会伤及胎儿,对么?” 萧姮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那时你已经七个月大,这样的选择实在太过残忍。 母亲当时便一口回绝了,只求那些太医名医一定要保证她能够顺利生产……” 萧姵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辛素的话其实也没有说错。 一命换一命,母亲用她的性命换得了小女儿的性命。 究竟要多么深重的爱,才能让母亲做出这样的选择? “小九……”萧姮替她擦了擦眼泪:“你年纪还小,或许还理解不了这样的爱。 其实我也一样,在做母亲之前我也想不明白,世上有谁值得自己放弃生命去呵护。 可自从我有了珞儿,我便什么都懂了。 若是有人对他和安阳不利,我也愿意舍去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们。” 第四章 临终前的安排(上) 萧姵并没有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大姐姐,我听贝妈妈说,母亲生我时虽是难产,但我却是足月才降世的。 两个月的时间,重伤的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萧姮惨淡一笑:“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母亲几乎拒绝了太医们送来的所有伤药。 那时正值酷暑,母亲后背的伤口有些溃烂的迹象,人也开始发烧。 又是那位姓桂的名医为母亲开了方子,不仅止住了她的高热,伤口也渐渐长好了。 母亲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她听从桂先生的劝说不敢整日操劳,但还是尽力为你的将来做安排。” 萧姵的心一阵抽痛。 母亲临终前为她做了那么周密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爱,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父亲。 多么可悲而又可恨的男人。 十五年来他一直都在逃避,恰好证明了母亲把他看得多么透彻。 若是没有那些安排,没有亲人们这些年对她的关爱,她恐怕早就被辛素母女生吞活剥了。 萧姵用力抠了抠手心:“大姐姐,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父亲和辛素的事儿的?” 萧姮道:“咱们的好父亲旁的本事没有,骗人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 咱们回到府里没多久,他终于现身了。 听闻母亲受了重伤,他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还险些背过气去。 大家都为母亲的伤势揪心,一时间都没顾上询问他带着那一百护卫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第二日,在二叔的追问下,他才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辩护,说他是奉先帝之命去办差。” “他该不会是奉命带着一百人前去护驾吧?”萧姵都想笑了。 护驾都能护失踪了,反倒是让自己的妻儿老小替他救了帝后和太子,这话骗鬼呢?! “他若是这么说,如何能骗得过家里人? 二叔脾气虽好,性格却非常执拗,听了他的说辞后还特意去求见了先帝。” “先帝怎么说?”萧姵追问。 “先帝证实了父亲的说辞,二叔虽然依旧心存疑惑,却又如何敢质问他?” 萧姵见她面带讥讽之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帝与父亲之间,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先帝肯替父亲圆谎,那辛素的事情又是怎么暴露的?” “有了先帝的证词,大家自然不好再去怀疑父亲。 而且母亲受重伤,府里人心不稳,到处都乱糟糟的,谁还有那闲工夫去想那些事。 在桂先生的调理下,母亲病情稍微稳定了些,让三婶和我帮着她安置留给你的那些东西。 父亲不上朝也不去衙署,整日在卧榻前亲自照顾母亲。 即便是三婶那样眼里不容沙子的人都承认他是个不错的丈夫。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辛素上门了。” 萧姵呵呵笑了起来。 她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人生阅历也不够丰富,可有一点,她看过了太多的戏本子。 辛素是那种活在夹缝中的女人,高不成低不就。 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不假,却因为生母出身卑贱,始终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她在辛家活得憋屈,很想像那些真正卑微的女子一样豁出去,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把。 但又顾及自己官家姑娘的身份,始终不敢真的把遮羞布撕掉。 否则她在与父亲有了瓜葛后就直接登门了,又岂会等那么久? 她之所以忍不住现身,八成是肚子里有了倚仗。 这女人太恶毒,但也太蠢。 母亲那时生命已经垂危,以父亲的脾性,情深义重是装不了多久的。 国公夫人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置,他迟早都得续弦。 若辛素真是个心机深重的,只要死死抓住父亲的心,迟早必然能够风风光光嫁入国公府。 萧家的人并不迂腐,只要她人品端正,接受她是迟早的事。 可她却太过心急,或者说没有把握抓住父亲的心,所以不等母亲腾出位置就主动跳了出来。 萧姵止住笑,十分肯定道:“辛素怀孕了。” 萧姮略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小九是真不把自己当女孩子。 她从前还总是顾及她年纪小尚未成婚,有些话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说。 谁知道人家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 萧姵抚了抚下巴:“她这么一闹,父亲就装不下去了,这事儿是怎么收场的?” 萧姮道:“辛素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傻,她登咱们家的门,找的却不是父亲,而是三婶。” “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关键时候居然还记得要脸,咱们家的小二夫人的确不简单。” “她的脸皮的确不是一般的厚,可那时还是太年轻,对咱们家的情况又不是十分了解。 她以为三婶是孀居的妇人,必然比寻常妇人多了几分同情心。 却没有想到,三婶只问了一个问题,就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在萧家人面前抬起头。” 萧姵挑眉:“莫不是问她什么时候与父亲勾搭上的?” 萧姮被她逗笑了:“你这是话糙理不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辛素以为她说自己十四岁就跟了父亲,长达两年的时间都没有个名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同情。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她登门的时候十六岁,十四岁的时候恰是四叔祖和三叔殉国那一年。 父亲是四叔祖的侄儿,三叔的嫡长兄,全家人最悲痛的时候他做出那种事,让三婶怎么受得了? 三婶立刻让人去请父亲,当着辛素的面与他大吵了一架。” 萧姵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辛素脸皮是厚,可以再厚也厚不过父亲。 做了那样的龌龊事,当着辛素的面被弟媳妇臭骂,他竟还好意思以国公府的主人自居,甚至还厚着脸皮把辛素娶进门,狼狈为奸十五年! 萧姮道:“母亲主持国公府中馈几十年,满府的下人都是她的耳目,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过她? 全家人都担心极了,生怕她因此受到刺激,对病情不利。 可我们都小看母亲了,她不仅坚持下来了,还用她的方式断了辛素的退路。” 萧姵道:“母亲做了什么?” 第五章 临终前的安排(中) 时隔十五年,萧姮也将近而立。 从母亲受重伤到离世的那短短的两个月,是她这辈子的转折点,也是她永远都无法忘却的时光。 午夜梦回时,她总能清晰地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忆起母亲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姮儿,你一定不要活成娘这个样子。 她的母亲,国公府的大夫人南蓉是什么样子的? 美丽、优雅、聪慧、仁慈,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 但又有谁知晓,她为此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母亲不想让长女活成她的样子,其实是不想让她也活得那么累。 十五年了,她一直在用这句话提醒自己,可为什么还是感觉活得很累呢? 因为有了切身的感受,萧姮对当年的母亲更是钦佩不已。 辛素的登门,戳破了萧国公的谎言。 三夫人聂氏与萧国公大吵了一架,但两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绝不能让南蓉知晓。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又怎能瞒得过主持中馈十多年的大夫人。 南蓉当然不会选择吵闹。 一来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二来那时的她已经没有了那份精力。 年轻的聂氏看不透大嫂的心思,根本不敢主动谈及此事。 萧国公却心怀侥幸,以为这件事瞒住了妻子。 事情过了半个月后,南蓉挥退所有的下人,把萧国公单独留了下来。 萧国公有些紧张,轻轻坐在了床边。 南蓉比之前瘦了很多,气色还算不错。 看着年华正好相貌堂堂的丈夫,她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国公爷,妾身很快就要走了。” 萧国公面色微变:“阿蓉,不会的……” 南蓉摇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妾身若是连这个都看不透,也就白活这几十年了。” “阿蓉……” “妾身今日把您单独留下,是有件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萧国公的心脏怦怦怦跳得厉害,莫非妻子已经知晓了辛氏的事? 他眉眼间的变化被南蓉悉数看在眼中,她眸中划过一丝讥讽。 “国公爷还很年轻,偌大的国公府也不能没有女主人,您迟早都是要续弦的。” 萧国公薄唇动了动:“阿蓉,你不要胡思乱想。” “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妾身是什么样的性子您应该很清楚。 与其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不如把话都说在明面上。 国公爷想要续娶什么人为继室,妾身本是不该干涉的。 但姵儿太小,继母人选若是不定下,妾身死不瞑目。 所以这段日子,妾身托人将京里适龄的姑娘仔细打听了一番,其中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一共十二位。 国公爷可以从中挑选一位,待姵儿满了周岁,您便可以将她迎娶入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小册子轻轻打开。 十二幅年轻的女子的画像,个个身份不低姿容不俗。 萧国公面色大变:“不……不要……” 南蓉一直保持着浅笑:“看来您早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萧国公抿抿嘴:“阿蓉,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您看不上这些姑娘,是因为半个月前登门的辛素姑娘么?” “阿蓉……” “我同意。” “什么?” “我同意你续娶辛素为继室。” 萧国公真是被惊到了。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想要不要纳辛素为妾,更不用说娶她为妻。 以阿蓉的身份和地位,辛素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一点从她挑选的继室人选就能看得出来。 可她竟说出了刚才那一席话,太不可思议了! 南蓉道:“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萧国公艰难开口:“你……你说……” “辛素可以做国公爷的继室,但她不得有封诰,不能有子嗣。 若答允了这两条,国公爷便可迎娶她进门。” 萧国公暗暗吃了一惊。 在他印象中,妻子是个仁善的女子,没想到她竟能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 没有封诰也就罢了,继室本就比不得元配。 可子嗣…… 世上哪个女子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辛素已经有了身孕,难道要逼着她喝那种药么? “不……”他的嘴巴显然比心要诚实很多。 南蓉将手里的小册子合上:“那她这辈子便休想入萧家的门。您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试一试。” 萧国公自幼便没有受过挫折,而且长达十几年的时间,萧老国公都只有他一个儿子,难免养成了一些娇纵霸道的脾气。 他对南蓉是有感情的,却有些难以接受她的强势。 从前夫妻二人的感情之所以出问题,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此刻面对妻子近乎无理的要求,萧国公真是想硬气一回。 可他很清楚妻子有多大的本事,更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 这种时候他再与她斤斤计较,简直连人都不配做了。 他胡乱应了一声,跌跌撞撞走出了南蓉的房间。 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南蓉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之所以提出那般苛刻的条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绝人子嗣,而是为了劝退辛素。 十五六岁的姑娘愿意委身比自己年长一倍的男子,无非是为了权势地位。 没有了封诰和子嗣,她嫁进萧家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若是辛素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后果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听到这里,萧姵忍不住开口道:“既如此,萧婵是打哪儿来的?” 萧姮无奈道:“你这孩子永远改不了心急的毛病,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完的么!” 萧姵嘟了嘟嘴:“好吧,那您得告诉我,母亲和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您是不是偷听了?” “你个小鬼头!”萧姮戳了她一指头:“我那时为了方便侍奉母亲,就在屏风后面安置了一张小床。 父亲来之前我觉得困了,就在小床上略歪了歪,没想到竟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母亲应该知道您在偷听了?” “当然,我甚至觉得母亲就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毕竟我将来是要做大魏皇后的,有些东西还是尽早明白为好。” 第六章 临终前的安排(下) 萧姵唏嘘不已。 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母亲无法改变大姐姐嫁入皇室的命运,便提早让她见识一下高门大户光鲜亮丽的表面下隐藏着的脏污,也算是给尚在年少的长女一个警醒。 世间男儿多薄幸,皇室的男子尤其如此。 或许正是亲眼目睹了母亲的不幸,大姐姐才能在深宫中活得游刃有余。 可这么一来,她和姐夫…… 不容她感慨,萧姮已经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与妻子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萧国公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 但辛素那边的事情耽搁不起,他只能约她见面。 辛素听了他的话,真是喜忧参半。 定国公夫人南蓉于她而言,就像是高悬于天空中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她接近萧国公,为的是从辛家那个火坑中跳出来,为的是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这些她渴望已久的东西。 至于国公夫人的位置,辛素真是从未敢奢望,只要能以贵妾的身份进国公府,她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萧国公太让她失望了,长达两年的时间,她竟还是无名无分,别说贵妾了,连个外室都不如。 没曾想经历了一场浩劫,她居然有机会坐上国公夫人位置。 可没有封诰没有子嗣,国公夫人的位置她怎么能坐得稳? 而且萧国公比她大那么多,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国公府的大姑娘是大魏将来的皇后,世子也不比她小几岁,他们用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辛素越想越不甘,把从辛家姨娘们那里学会的本事全都使出来,把萧国公哭得心肝五脏都碎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折返回国公府。 他不敢去找南蓉,也不想听二弟啰嗦,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了与南蓉关系最好的三弟妹聂氏。 聂氏听他说明来意,当时肺都险些气炸了。 她冷笑道:“大哥,你就那么想娶辛素?” 萧国公当然不是非辛素不娶,但此时势成骑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萧家男儿岂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聂氏强压着怒火:“很好!大哥不会不知道,咱们家的大姑娘将来是要做大魏皇后的。 这并非我信口雌黄,而是陛下金口玉言。 你觉得一个婚前失贞且出身卑贱的女人,能配得上做大魏皇后的继母?竟还想要封诰,做梦!” 她的质问让萧国公老脸涨得通红。 他从前一直以为三弟妹是世家贵女,知书达理性格温婉。 如今被她一连骂了两回,才算是见识了聂家女子的厉害。 “三弟妹,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辛氏也不敢奢望封诰。 只是你大嫂不允许辛氏有子嗣,这是不是有些……” 聂氏呵呵笑道:“大哥,你很缺子嗣?” 加上大嫂肚子里的小九,大哥一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比起某些拥有几十个孩子的男人的确不多,但比起年纪轻轻就为大魏捐躯的众多萧家子弟,他真不缺子嗣。 聂氏道:“大魏立国百多年,国公府从未有过奸生子!辛氏肚子里的孩子萧家绝不会承认。” “三弟妹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萧国公有些恼了。 聂氏哪里会在乎他的这点脾气。 “有舍才有得,大哥不妨去告诉辛氏,世上从来没有四角俱全的事。 究竟想要什么,让她自己选择!” 萧国公说不过聂氏,只能灰溜溜地去找辛素。 不同于之前的伤感,这一段萧姵真是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三婶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厉害了,难怪母亲会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她。 “大姐姐,以我对辛素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听话吧?” 萧姮冷笑道:“你才多大点的人,岂能看得清她的底细。 父亲再次见到她辛素时,她已经自己服药落了胎。” 萧姵吐了吐舌头。 人和人果然没有可比性,萧婵如今也十三了,比起当年的辛素,她的那些小手段完全不够看。 萧姮嗤笑:“你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辛素的手段可不止这些,她那药可不是白喝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自小身子就弱,那一胎本来就怀得不稳。 被她这么一折腾,倒显得是母亲不近人情,逼着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哪怕父亲从前只是对她有些新鲜,经此一事也成了怜惜。” 萧姵搅了搅手指。 对于她这种遇事只喜欢动拳头的人来说,真是听不了这种事。 萧姮道:“我知道你烦这些事,但这些事情也必须让你知晓。” 萧姵耸耸肩:“是有那么点恶心,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要想报复他们,总该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 萧姮苦笑了下。 小九活得太敞亮了,可世间却容不下那么多的干净。 若是她知晓自己从前对辛素做过些什么,不知道会不会也觉得“恶心”。 见她神情有些古怪,萧姵好奇道:“您怎的不接着说了?” 萧姮又抚了抚她的脸颊:“你满了一周岁后,父亲便开始筹备他和辛素的婚事。 他似乎已经忘了母亲提的条件,可我没有忘。 辛素失去了一个孩子,不代表她今后不会再有孩子。” 萧姵的心脏突突了两下:“大姐姐亲自动手了?” “如果我动了手,你会不会觉得我与她一样狠毒,一样令人感到恶心?” “怎会……”萧姵揽着萧姮的肩膀:“人无信不立,既然她和父亲答应了,就应该做到。 换作是我,恐怕会让父亲带着她从萧家滚蛋。” 萧姮知道妹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舒坦了许多。 “在他们的婚礼前,我让人给辛素灌了绝子汤。” 萧姵噗哧笑道:“大姐姐,你是遇到了假郎中还是假药铺?” 萧姮也被她逗笑了:“这种事情不好让旁人知晓,我用是那位桂先生的方子。 他说那药万无一失,而且并不会伤了人的身子。 假药铺就更不可能了,我让人把药抓回来后,分别让好几位郎中验过。” 萧姵咧咧嘴:“那萧婵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萧姮握了握拳:“这就要问我们的好父亲了。 那时我还是年纪太小,竟没能算计过他。” 第七章 让他主动腾位置 萧姮的话萧姵一点也不意外。 萧婵只比她小了两岁,也就是说辛素嫁入萧家没多久又有了身孕。 若是没有人在那绝子汤里动了手脚,凭辛素那柔弱的小身板,怎么可能做到? 而身为国公府嫡长女,大魏的准太子妃,即便只有十四岁,萧姮的能力和手中掌握的权力绝非辛素可比。 别说给她灌药,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辛家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她认识的人中有这个能力的唯有萧国公。 “大姐姐,萧婵是个女孩子,辛素那时一定气坏了吧?” “岂止是气坏了,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父亲有心替她请个太医瞧瞧。 可她既担心我们动手脚,又担心太医说她怀的不是儿子,便一口回绝了。 那段日子她如同惊弓之鸟,什么人都不肯相信,甚至连府里大厨房分配的食材都不敢吃。 辛家人早已经离京,她没有娘家人倚仗,便想办法寻到了当年伺候过她生母的一个仆妇。 那仆妇倒是挺忠心,就是人有些愚笨。 她出身贫苦之家,只知孕妇要多进补,结果把萧婵补得个头儿太大,生产时险些要了辛素的命。” 萧姵无语。 辛素真是自己一路作死。 萧家的人没有那么恶毒,她进门之后才怀上的孩子,就是再不喜欢也绝不会下手。 偏她自惊自怪,非要去找信得过的人伺候。 她的生母只是一名舞姬,伺候她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仆妇。 穷苦人家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孕妇当然需要吃得好一点。 可辛素平日已经是锦衣玉食,哪里还需要刻意进补? 结果她九死一生却得了个女儿,那滋味可想而知…… 萧姮讥讽道:“她受的打击何止这些,郎中好容易把她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却告知她今后基本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萧姵挑眉:“如此看来,萧婵倒是应该好生去谢谢这位郎中。 若非辛素得知自己很难再有孩子,她这些年又怎会得到那么多的疼爱?” “你个小促狭鬼!”萧姮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想呢!” “那是辛素自己想太多了,她就算生下十个儿子,也不可能染指萧家的爵位。”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得为阿燦想一想。萧婵是个姑娘,嫁出去也就完事了。 辛素若是生几个儿子,将来一个个都得留在萧家,岂不是要让阿燦恶心一辈子?” 萧姵撇撇嘴:“他们做梦!您且等着瞧,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让他们一家三口从国公府滚蛋!” “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萧姮有些担忧地看着妹妹。 小九说话就要及笄,若是在这种时候做了损毁名声的事情,对她的婚事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大姐姐别担心,我不能用刀将他们一家三口砍了,也不能用棍子把他们打走,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主动离开。 父亲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国公府的事,凭什么还霸着定国公的位置不放? 二哥早已经成年,又有了三个孩子,人品端正行事稳重,他若是继承了爵位,于国于家都是好事一桩。” “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儿不能心急,我得先查一查父亲究竟有多少财产。” 萧姮被她逗笑了:“你这孩子真是……莫非你还打算狠狠敲他一笔?” “那当然。”萧姵一本正经道:“我去府衙将他接回府那一次,他自己许诺过的,让我今后钱不够花了只管去找他。 如今我都要把他撵出府了,这条财路岂不是断了? 所以在撵走他之前,我得先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把我该得的那一份弄到手。” 萧姮笑得前仰后合。 小九这招也太狠了,先把钱弄到手再报复,真不知父亲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过看到妹妹考虑问题这般周全,她感到十分欣慰。 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她好半天才止住笑:“你稍微等上几日,待我把父亲的财产查清楚,让人造了册后便给你送去。” “谢谢大姐姐。”萧姵靠在萧姮肩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萧姮摩挲着她的背:“这么短的时间跑了那么多的地方,又做了那么多的事儿,累坏了吧?” “也没觉得有多累,就是遇到了好些人和事,乱糟糟的挺烦人的。” “这世上还有能让我家小九烦心的事儿?” 靠在长姐身上,萧姵只觉无比安心,连日来的疲惫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把最近遇到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一开始萧姮还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后来就根本听不懂了。 她轻叹了口气,将妹妹扶到一旁的软榻上躺好。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小九和那桓二公子的事。 少年男女一起出行,对彼此的了解必然比从前更加深入。 两个孩子都这般优秀出众,没有理由不生出好感。 她把一床薄被打开,轻轻替萧姵盖好。 算了,有些事情旁人是管不了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 御书房。 天庆帝好好睡了一个午觉,只觉神清气爽。 刚想唤人来伺候他洗漱,就见小年公公立在一旁。 “小年?”他轻呼了一声。 “奴才给陛下请安。”小年忙行了个大礼。 天庆帝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郡主也随奴才一起进宫了。” “哦?”天庆帝的心情越发好了:“小九人呢?” “郡主怕扰了陛下午歇,先去探望皇后娘娘了。” “替朕换一身衣裳。”天庆帝掀开被子下了床。 “是。”小年公公赶紧去取了一身轻薄舒适的常服,替他穿得妥妥当当。 天庆帝轻舒了一口气:“还是你伺候得好,那些人根本不长眼色,挑件衣裳都挑不中朕喜欢的。” 小年公公忙道:“奴才不过是尽本分,哪里当的起陛下夸赞。” 天庆帝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师傅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做不到你这么好。小年,你很不错。” 第八章 小年是个好公公 小年公公的师傅正是如今的御前总管安公公。 安公公从天庆帝两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对他的脾性可谓了若指掌。 小年公公聪明机灵会来事儿,在同一批入宫的小太监中显得格外出众,安公公一眼就相中了他。 经过多年的努力,安公公的本事基本都被他学会了。 但伺候人不是学会方法就够的,小年公公知道陛下近些年喜欢用他,却丝毫不敢大意,更不敢目空一切。 安公公与陛下一同经历过风雨,早已经被陛下视为自己人,又岂是他们这样刚露头的小太监可比? 此刻听了天庆帝的话,小年公公只觉后背直发凉,立刻提高了警惕。 陛下不是个暴君,但也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子。 他今日这般夸赞自己,必然有其用意。 小年公公替天庆帝系好腰带,躬身道:“陛下请移步,奴才替您沏壶好茶。” 天庆帝嘴角噙着笑,依言走出了内室。 他吩咐其他宫人退下,这才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接过小年公公沏好的茶水吹了吹,他问道:“你是在何处见到小九的?” 小年公公躬身道:“奴才随刘大人一起抵达弋阳郡后,先去了郡府衙门。 弋阳郡守鲁大人说郡主并未在郡府多做停留,而是去了茉花村。 奴才不敢怠慢,便随两位大人一起赶往了茉花村。” “茉花村?”天庆帝拧眉:“好端端的,小九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做甚?” 茉花村民风淳朴,村民们基本都没有什么心眼。 小年公公在村里住了好几日,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心思就把萧姵这些年在茉花村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他不知陛下为何要问这么仔细,但萧姵是他的好朋友,出卖朋友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更何况郡主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他又何必枉做小人? 小年公公不动声色道:“茉花村乃郡主封地所辖,村子里也有好些男童失踪。 郡主听说那里有失踪男童的线索,便与桓二公子一同去查勘。” “桓二公子”四个字,让天庆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啜了一口茶:“后来呢?” 小年公公道:“奴才和两位大人抵达茉花村时,郡主和桓二公子已经去了弱水城。 弱水城情况特殊,奴才等人不便擅闯,只能留在村子里等候消息。 没过几日,郡主就送来了消息,让鲁大人前往弱水城议事,于是奴才九随着两位大人去了弱水城。” 刘大人的奏折已经抵京,天庆帝自然知晓他们去过弱水城的事。 但小年公公是他的心腹,且又不参与办案,他想听一听他的见闻和看法。 “弱水城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富庶?” “是,不比咱们大魏京城差。” “你可见到了那位淳于城主?” “见到了,淳于城主风彩卓然,只可惜满头的银丝不见半根黑发,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许多。 奴才从没有坐过船,一路上晕得站都站不稳,还是喝了城主的药才渐渐好了。” 天庆帝叹道:“果真是医卜星象样样精通的奇人,只可惜朕无缘得见。” 小年公公笑道:“淳于城主挺喜欢郡主,还让人带着我们在弱水城中好好游玩了几日。” 天庆帝也笑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九本就招人喜欢……小年,这一路上小九和桓二公子相处得如何?” 见他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小年公公的心脏突突了两下。 陛下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想把桓二公子和郡主凑做一对? 他算是和郡主一块儿长大的,虽然不敢以好朋友自居,但郡主这些年对他十分照顾,他当然盼着她能寻到一个好夫君。 郡主和桓二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才华,都堪称天造地设。 若陛下真是如此打算的,那倒真是美事一桩。 可事情真会如此简单么? 没有人比内侍更清楚,当皇帝的人疑心病有多重。 他们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臣子们的势力太大。 权力这个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一旦尝到甜头,谁都不会撒手。 萧家和桓家都是大魏的栋梁,同时也互相牵扯,让大魏各处的军力达到一种平衡。 若是两家联姻,势必打破这种平衡,陛下定会寝食难安。 尤其太子又是萧家女所出,一旦萧桓两家联姻,帝位似乎就不那么稳固了。 小年公公迅速做出决断,脸上堆起笑容道:“说起这个奴才就觉得好笑。” 天庆帝道:“哦?有什么好笑的?” 小年公公扭了扭手:“奴才要是说了,陛下可不要责罚。” 天庆帝把茶盏往桌上一墩:“果真是和小九一起混了几日,竟把她的那些狡猾奸诈都给学会了。 说吧,朕不罚你便是!” 小年公公笑道:“桓二公子实在是太出众了,弱水城那么多的贵公子,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 他在弱水城一亮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眼睛都看直了,还有不少人冲他扔荷包帕子。 可咱们郡主与他相处这么久,却只把他当兄弟,竟连半分那种心思都没有。 奴才瞧着都觉得可惜,若她能得桓二公子这般优秀的夫婿,陛下和皇后娘娘还不定多高兴呢!” 天庆帝一直盯着小年公公的眼睛,却没有发现半分作伪。 他当然是信任小年的,否则也不会这般重用他。 但小年心思太活了,就怕他弄巧成拙。 天庆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九还小呢,婚事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着急。 我大魏地广人稠,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其中自然有能让她动心的。” 小年公公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自己方才果然没有猜错,陛下的确是不愿意看见萧桓两家联姻。 幸好郡主对桓二公子没有动心,否则这件事还真麻烦了。 当然,她手里有先帝的圣旨,陛下也无法干预她的婚事。 但天子是不好得罪的。 陛下不能阻止她嫁进桓家,却有的是手段让萧桓两家不安宁。 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见的。 他再次堆起笑容:“陛下高见,郡主身份尊贵容貌出众文武双全,那些个青年才俊还不上赶着做郡马爷?” 第九章 梁若儒的近况 小年公公的回答让天庆帝非常满意。 他站起身道:“随朕去栖凤宫瞧瞧小九,在外跑了这么久,那孩子定然累坏了。” 小年公公忙道:“郡主方才说待会儿就来给您请安的……” 天庆帝哈哈笑道:“你还不了解她?见了她的大姐姐,她还能记得朕这个姐夫?” 小年公公不好再多话,随他一起走出了御书房。 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说出去后,萧姮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但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依旧不敢大意。 安排了人去调查萧国公的私产,她又给萧老国公写了一封长信。 祖父毕竟是一家之主,家中即将发生变故,总得知会他老人家一声。 刚把书信写好,就有小宫女来报,说陛下到了。 萧姮把书信收好,缓步走出了书房。 天庆帝见接驾的只有她一个,打趣道:“小九呢?莫不是害怕被朕责罚,所以偷偷溜出宫了?” 萧姮笑道:“陛下说笑了,这么多年小九可没少惹祸,也没见您啥时候真的责罚过她。” 天庆帝拉起她的手:“这次与从前可不一样,朕亲自任命的墨麒队队长,竟敢给朕当了一次甩手掌柜,阿姮说她该不该罚?” 萧姮道:“陛下就看在小九此次为国为民立了功的份儿上,功过相抵饶她一回吧。” 天庆帝再一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难怪朕这些年始终下不了狠心责罚小九,原来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罢了,朕就不追究了……她人呢?” 萧姮道:“出去跑了一个多月累坏了,与臣妾说了不到三句话,她那眼皮就直打架,臣妾瞧着怪可怜的,就安排她去睡了。 陛下既然来了,臣妾这就让人去叫醒她。” 天庆帝笑道:“让她多睡会儿吧,朕今日在栖凤宫用晚膳。” 两人携手走进了正殿。 萧姵睡了半个多时辰就醒了。 听说天庆帝到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小宫女一起去了正殿。 行过礼后,她在萧姮身边坐下。 “姐夫啥时候到的?怎的没让人去叫醒我?” 天庆帝道:“朕倒是想呢,你大姐姐非得拦着,说是你太累了。” 萧姵嘟了嘟嘴,挽着萧姮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心疼我。” 天庆帝探过身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真是越大越没有良心,朕这些年还亏待你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朕替你善后。 既然回来了就别闲着,明儿一早就回麒麟卫当差,继续给朕练兵!” “大姐姐——”萧姵晃了晃萧姮的胳膊:“人家好容易才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进呢,姐夫太残忍了!” 萧姮自然知道她的用意。 在把父亲和辛素母女二人撵出国公府之前,小九哪儿还有别的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她抚了抚萧姵的脸颊,笑道:“陛下与你开玩笑呢,你只管回府里歇着,麒麟卫那边有桓三公子。 你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他把墨麒队带得有声有色,陛下都夸赞他好几回了。” 萧姵冲天庆帝做了个鬼脸:“我听大姐姐的,在家中休息十天半个月后再去给姐夫当差。” 天庆帝无奈地看着她:“朕真是怕了你了,既如此便好好歇着吧。只是千万别忘记,你的及笄礼可是很快就到了,你自个儿也得做好准备。 别到时候啥规矩都不懂,把朕和你大姐姐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萧姵嘿嘿笑道:“姐夫放心,我一定好好学规矩,只是……” 天庆帝对萧姮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叫做蹬鼻子上脸,学个规矩还要附带条件!” 萧姵分辩道:“我才没有附带条件,就是有件事儿想求姐夫。” 天庆帝挑眉:“小九几时学会这般客气了,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一问,梁若儒现下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你怎的突然想起他来了?” 萧姵把梁若儒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他对我提起过一位毁了容的大魏男子。此次我在弱水城,又听锦国的湘东公主姬拂冰提起永王一派的余孽,所以想再去问一问他。” 天庆帝沉吟了片刻才道:“梁若儒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你想见他尽管去,待会儿朕就让人去刑部姚尚书那边知会一声。” “多谢姐夫。” 得到了天庆帝的允准,萧姵暗暗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这件事要费点心思,甚至连撒泼打滚儿的招数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达到了目的。 以梁若儒的脾性,只要他不愿意说,即便是严刑拷打也未必能问出半个字。 她既然允诺了普蓝保证二人平安,就必须想办法先与他们见上一面。 天庆帝拧着眉头道:“朕倒是听姚尚书说过几回,那梁若儒自从进了刑部大牢后便一个字也不肯说。 没想到小九竟能与他说上话……这样好了,审问他的事情就交由你负责,务必从他嘴里问出那毁容男子的身份。” 萧姵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小九一定会认真办差,绝不辜负姐夫的期望。” 萧姮噗哧笑道:“瞧你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还真把自个儿当刑部的官员了?” 天庆帝道:“阿姮可莫要小瞧了她,刑部官员们办不了的差事,说不定小九还真能给朕办成了。” ※※※※ 郡公府中,桓家兄弟也正在谈论梁若儒。 经过一个多月的追捕,郡公府的地牢中已经关押了十数名流云国的细作。 桓郁听桓际介绍了那些细作的情况,拧着眉道:“你把他们关押在府里做甚?万一走漏了风声,难免招人怀疑。” 桓际道:“哥放心,我才没有那么傻呢。抓住第一名细作时我就已经禀报陛下了。 陛下听闻细作是前来营救梁若儒的,便让我将他们关押在府中仔细审问,等审问出结果后禀报他即可。” 桓郁没有说话,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陛下之所以没有把这些细作也关进刑部大牢,无非是担心他们与梁若儒互通有无。 关押在桓家他们同样无法逃脱,还彻底阻隔了他们与梁若儒的来往。 不得不说,陛下还是很有心机的。 “哥?”桓际轻唤了一声。 “既是陛下的吩咐,你照着做便是。” 第十章 桓二耍诈,助小九一臂之力 谈完了公事,桓际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哥哥此次外出办差的事。 “哥,你和小九离京不到两个月,竟从北到南跑了这么远的地方,还做成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是太带劲儿了!” 桓郁笑道:“早知道这么带劲儿,你就主动请缨了是吧?” 桓际挠了挠头:“我哪儿敢这么想……对了……” 他往桓郁身边凑了凑:“哥,你和小九单独相处这么久,有没有……” 桓郁伸手把他推开:“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我记得刚到京城的时候就听你说想找媳妇儿,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就没有结识哪位姑娘?” 桓际嘟囔道:“又来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套,只有心虚的人才这么干呢! 自从你和小九离京后,墨麒队的训练全都归我管,还要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 再加上流云国的这些细作,简直让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哪儿还有空去认识什么姑娘……” “真的是一个都没有结识?”桓郁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桓际重重跺了跺脚。 北墨和东篱两个臭小子,竟敢出卖他! 虽然哥也是他们的主子,可他们也不能啥话都乱传嘛! “哥,你千万别听北墨他们乱讲。我是因为花侯极力邀请,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才去文渊侯府的,和那花世子的妹妹花姑娘可没有半点关系。” “花姑娘?”桓郁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更盛。 “好哇!”桓际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哥你竟然耍诈!” 桓郁伸手将他拉回椅子上,温声道:“快给哥说一说,花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桓际耳根子都红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儿,你要是再乱想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哥保证不乱讲。”桓郁举手发誓。 桓际这才道:“哥还记得我上次在如意楼撞到了一个姑娘吗?” 那一日发生了好几件不寻常的事情,桓郁当然记得。 “那姑娘就是花世子的妹妹?”他问道。 “嗯嗯。”桓际点点头,把与花晓寒第二次在如意楼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桓郁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京城这么大,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家,怎的这两人总能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那你去文渊侯府做客,从前的误会总该解开了吧?” “反正我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只是花姑娘当时的反应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也懒得管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向她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连小时候揪小女孩儿辫子都事儿都说了。” 桓郁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傻弟弟怎的这么逗呢? 与人消除误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甚? 还说人家花姑娘当时的反应有些奇怪,若是不奇怪那才是真的奇怪好么?! “行了,把事情说开也就是了,毕竟花世子与咱们在一起共事,一直有误会总是不好的。 哥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来叫我。” 桓际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但见他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疲惫,只好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桓郁把桑璞叫了进来。 “爷,您找小的有事儿?” “桑璞,当初你表兄是怎么报复他父亲的?” 桑璞微微一愣,随即道:“姨父再怎么混账也挂着一个父亲的名号,若是要了他的命,岂不是把表兄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既然不能要命,那就要一样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姨父爱财胜似惜命,表兄就用计将他的财产弄到手中,让他一无所有。” 桓郁陷入了沉思。 桑璞的表兄命运与小九有几分相似之处。 身为人女,小九同样不能动手要了萧国公的命,那她一定也会如同桑璞的表兄一样,拿走她父亲最在乎的东西。 萧国公最在乎什么? 肯定不会是亲情,否则他当年也做不出那般龌龊的事情。 那就是权势、地位、财富。 没有了爵位和官职,他就是个光杆儿国丈,连上朝都资格都没有。 加之皇后娘娘又不待见他,他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定国公府地位尊崇,别人想拿走萧国公的爵位绝无可能。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帮不了小九。 那么就只剩下财富。 萧国公的收入,摆在明面上的就是俸禄。 但勋贵之家的规矩,俸禄都是要归入公中的,而且这一部分的银钱谁也动不了。 所以能算计的只有萧国公的私产。 “爷……”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桑璞轻唤了一声。 桓郁弯了弯唇:“桑璞,你去找几个得用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查清萧国公有多少私产,具体都是些什么,查清楚后立刻前来禀报。” “啊?”桑璞有些摸不着头脑。 爷这是怎么了? 萧国公虽然是九爷的亲爹,但他和自家爷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爷好端端地让人去打听的私产,究竟是何用意? “你不用问那么多,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是。”桑璞应道。 “还有,咱们带到京城的银票还剩多少?”桓郁又问。 桑璞快速算了一遍:“一共还剩三千六百二十七两。” 桓郁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萧国公的私产少说也值几十万两,他手头就这么点银子,拿什么去和人家斗? 早知道就多带些银子进京…… “爷,您是不是需要用银子?” 桓郁嗯了一声。 “那您需要多少?” 桓郁抬眼看着他:“当然是越多越好,怎么着,听你这话的意思,打算借银子给我?” 桑璞忙摆摆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枚印章:“爷,您瞧瞧这是什么?” 桓郁接过印章凑到眼前,待看清了印章的样式和刻在上面的“扬”字,他轻呼道:“这不是小叔叔的印章么,怎的会在你的手中?” 桑璞道:“这是方才您沐浴的时候,林伯亲手交给小的,吩咐小的转交给您的。 他说这是尉迟将军离开时落下的,他怕三公子毛手毛脚的弄丢了,所以才交给您保管的。” 桓郁嘴角再次扬起。 京城里有尉迟家的钱庄,有了这枚印章,想从票号里取出大笔的银两不是难事。 不告而取是不太好,但事急从权,等回去后把银子还给小叔叔也就是了。 第十一章 想买田地,小九探监 萧姵在栖凤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回到了国公府。 去给各位长辈和兄嫂们请了安,又陪着小姑姑用过午饭后,她才回到了骕骦园。 贝妈妈早已经准备好许多她喜欢的点心,很快就摆了一桌子。 萧姵揉了揉肚子:“我才刚吃过饭,待会儿再吃好不好?” “咱家小九竟也有吃不下的时候?” “我……” 贝妈妈笑着将她揽进怀里:“给你做好吃的是妈妈的心意,你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难道我还会与你计较这个?” 萧姵双手环着她的腰:“妈妈,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废话么,你是我奶大的孩子,我不疼你疼谁?”贝妈妈揉了揉她的发顶。 萧姵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只觉鼻子有些发酸。 贝妈妈并非萧南两家的下人,她的丈夫也是大魏的官员。 若非报答母亲的恩情,她不会与丈夫分隔两地,甚至还如同下人一般在国公府照顾了自己十五年。 而且,小贝哥哥只比自己大了半个月…… 萧姵抬起头看着贝妈妈胖乎乎的脸庞:“东郡距离京城虽不算太远,但乘坐马车也需要好几日。 小贝哥哥那时还没有满月,您需要好好休养,却为了我不辞辛苦来到了国公府……” 贝妈妈道:“事情没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女人生产之后坐月子的确重要,但人与人的情况是不同的。 我自小身子就壮实,生你小贝哥哥时又特别顺利,七八日后就基本恢复了。 听说了大夫人的事,我如何还能待得住?”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幸好我没有来晚,陪大夫人走完了最后一程。 这些年辛苦自然也是有的,但有了你,我不也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么? 等啥时候你和小贝都成了家,妈妈也就安心了。” 萧姵心里暖洋洋的。 她虽然早早没了母亲,又有一个混账到极点的父亲,但上天还是非常眷顾的,让她拥有那么多真心相待的亲人。 “妈妈,小贝哥哥去哪儿了,我今日都没见到他。” “那傻小子说你不在,整日待在府里也没意思。小五爷半个月前回雁门郡,他就跟着去了。” 萧姵嘟了嘟嘴:“我又没说不回来了,一个二个的跑得这么快。 小五哥说今年秋狩要与我比试,小贝哥哥也说要猎一只白狐给您做围脖,全都是骗人的!” 贝妈妈被她逗笑了:“都是些孩子话,我又不是没有过冬的衣裳,要什么白狐皮的围脖? 再说了,小贝不在不还有小九么? 你的骑射比他可强多了,你猎的白狐皮围脖,妈妈围了也一样暖和。” 萧姵笑道:“那就说定了,今年我一定送您一条白狐皮的围脖。” 贝妈妈摩挲着她的肩背,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正说话,陌柳回来了。 贝妈妈吩咐了几句,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萧姵见陌柳的额发有些汗湿,显然是才刚从外面回来的。 她好奇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我问过晴照她们,谁都说不知道。” 陌柳道:“郡主临行前不是让我替您看着那田曙么,昨日他递了话进来,我一早就出去见他了。” 萧姵顿时来了精神:“他与你说了什么?” 她交给田曙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着辛家的一举一动。 上一次父亲和花侯进府衙,就是那小子的手笔。 虽然那件事与辛家无关,但足可以证明他是个善于审时度势,而且非常会把握时机的人。 陌柳道:“田曙说,最近咱们府里的小二夫人时常去辛家。 而且他前几日打听到,小二夫人正和辛家大夫人商量,打算在京中买些田地。” 萧姵挑眉:“可有打听到她们打算买的田地都在什么地方?” 大魏立国百多年,京城附近的好田地早都有主了。 要想从这些人手中买田地,一是要有足够的银钱,二是要有人脉。 辛家重回京城还不足半年,辛素又是个空架子国公夫人,就凭她们二人,能买到什么好田地? 这其中若是没有父亲的帮忙才怪了! 陌柳忙从袖中抽出一个方胜:“田曙画了图样,就是有些……” 萧姵接过方胜打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当初田曙为了搭救他的兄弟,曾经给过她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勉强还算是端正。 可今日这份图样歪七扭八跟鸡爪子画出来的一般,字也写得缺胳膊少腿,这画图人的水平真是够呛。 她仔细辨认了一番,嘴角翘了起来。 陌柳道:“奴婢虽然不太懂农事,但这几处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 小二夫人这个时候打算买地,估摸着是为十姑娘准备嫁妆。” 萧姵点点头:“萧婵十三了,辛素自然是要替他打算的。” 陌柳道:“奴婢已经吩咐田曙继续盯着辛家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前来禀报。” “嗯,你做得很好,下次与田曙见面,记得多赏他些银子。” “是,奴婢知道的。” ※※※※ 第二日用过早饭,萧姵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吃食。 巳时刚过,她骑着马去了刑部大牢。 有了姚尚书的吩咐,萧姵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梁若儒。 梁若儒身份特殊,并没有与其他犯人关押在一起,而是与普蓝一起被关押在一间小牢房中。 萧姵的到来让两人都非常意外。 “郡主?”普蓝站起身,疾步迎上前。 萧姵对那牢头道:“你先退下,我有话要问他们。” 牢头哪儿敢多话,立刻退了出去。 萧姵把食盒递给普蓝:“这是我家中的厨娘亲手做的一些吃食,送些给你们尝一尝。” 普蓝接过食盒,连忙道谢。 梁若儒躬身施了一礼:“郡主。” 萧姵见他气色不错,并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之前的担心少了许多。 牢房里仅有一把椅子,梁若儒自是要让给萧姵。 萧姵也不推脱,轻轻坐了下来。 梁若儒在木床边坐下,温声道:“郡主这么快就从弋阳郡返京,想来事情都办妥了?” 萧姵笑道:“托先生的福,一切都十分顺利。你与普蓝呢,在此间有没有受委屈?” 第十二章 惊天秘闻,财大气粗 梁若儒被押解进京前,萧老国公就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因此他和普蓝虽然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却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感叹道:“多蒙老国公看顾,我们一切都好。” 萧姵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二位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答允,审讯二位的事情交由我负责,今后我便可以时常来探望你们了。” 普蓝抹了抹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错。 她与郡主相识不久,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在雁门郡的时候,她不过是为了保住公子的性命才去乞求郡主。 没想到她病中乱投医,竟为公子和她自己趟出了一条能够好好活下去的路。 梁若儒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弋阳郡主深得魏国皇帝的喜欢,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连国事都能参与。 见两人神色各异,萧姵继续道:“此次前往弋阳郡,我遇到了锦国的湘东公主。” 梁若儒敛住思绪:“郡主说的可是那姬拂冰?” “先生与她相识?” “二十多年前她随锦国使团前往流云国,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我那时年纪太小,没能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我记得湘东公主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言谈举止与传闻中的锦国女子有不小的区别。” 萧姵并不想与他谈论姬拂冰的过往,直接道:“我与先生分别前,您曾经说过那毁容男子似乎与永王一派有关联。 而此次我从姬拂冰那里再次听到了同样的说法。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先生若是肯信任我,能否将实情相告?” 梁若儒的手指再次蜷了蜷。 当初他不肯说出毁容男子的身份,并非不信任弋阳郡主,而是不信任魏国皇帝。 毕竟她只是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想要保住他与普蓝的性命,甚至为他们二人安排一个不错的下半生,简直如同玩笑一般。 可如今看来,弋阳郡主的能耐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或许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呢?他愿意试上一试。 “郡主附耳过来。”他轻声道。 萧姵把耳朵凑了过去。 梁若儒道:“国主对那人十分看重,从来不肯将他的身份告知任何人。 但有些事情不是想隐瞒就能瞒得住的。 据我多日的仔细观察,加上国主言语中的漏洞,那人正是魏国永王。” 萧姵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导致母亲早逝的原因很多,但罪魁祸首非永王莫属。 若非他野心勃**兵造反,母亲何至于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踏上逃亡之路? 她一直以为永王十五年前就已经伏诛,只能把仇恨记在了其他人身上。 没想到永王居然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 当然,梁若儒的话未必可信,毕竟世上相似的人很多,那人又毁了容,更是难以分辨。 可即便有一分可能,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永王不仅是她的杀母仇人,还是大魏最大的隐患。 一旦他有了足够的本钱,定然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梁若儒很清楚她此刻的感受,轻声道:“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未知郡主可想听一听?” “先生请讲。”萧姵抬眼看着他。 “我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还是想请郡主暂时不要将此事捅破,一切静待时机。” 萧姵想了想:“先生大可放心,我定会十分谨慎。” 梁若儒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待郡主将那人缉拿归案,我与普蓝定要与你痛饮几杯。” ※※※※ 离开刑部大牢,萧姵骑着马沿街转了几圈,直到日头偏西才回到府中。 刚准备用晚饭,就见映水捏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郡主,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萧姵喜上眉梢。 大姐姐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利索,不过短短一日,他们便已经将父亲的财产查得一清二楚。 映水见她满面喜色,打趣道:“这信封里装的该不会是银票吧,难怪郡主这般高兴。” “去去去!”萧姵劈手夺过信封,歘地一声撕开封口。 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上的内容,她呵呵冷笑起来。 堂堂大魏定国公,自然不会是个穷人。 这一点从他平日注重享受,而且出手十分大方就能看得出。 小姑姑遭人羞辱想要开善堂,他二话不说就给她凑了份子。 那可不是几百银子就能打发的,所以说父亲手里的财富绝对是不少的。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竟这般有钱。 难怪他平日里总是牛气冲天的,果真是财大气也粗! 单是京城最繁华的坊市,他就有旺铺四间。 每间铺子每年大约能给他带来三千左右的银子,四间就是一万二千两。 另外,他还在几家酒楼参股,每年的红利也非常可观。 简单算了算,他手头至少有几十万两的现银。 让萧姵有些奇怪的是,父亲名下居然没有田地。 但这似乎也不难理解。 单纯比赚钱,田地自是比不上铺子。 而且田地目标太大,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平日还需要得力的人帮忙管理,似乎不太划算。 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主人,国公府的田地已经够多,他当然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如今辛素为了替萧婵准备嫁妆,他才动了买田地的心思。 萧姵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将信笺折好收回信封里。 想买田地? 可以。 有萧婵一份,就得有她一份。 还有她那五千匹骏马的草料钱、马蹄铁的钱,将来骑兵们的甲胄、兵器,那也是好大一笔开销。 身为父亲的人,难道不该帮女儿付一付? 她越想越有意思,冲映水招了招手。 “郡主?”映水凑上前。 “你去打听一下父亲在不在府里。” “这……”映水吃了一惊,完全搞不懂她想干嘛。 国公爷的事情郡主从来都不关心,今日真是奇怪了。 但她想归想,脚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不一会儿就走出了骕骦园。 萧姵想了想,又把晴照唤来,吩咐她替自己寻一身雅致一些的衣裙。 晴照的下巴也险些惊掉了。 伺候郡主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主动要求穿女装。 萧姵笑道:“乖宝宝才有糖吃,你家郡主要发财了!” 第十三章 装穷卖惨,扫荡一空(上) 用过晚饭后不久,映水回来了。 “郡主,国公爷刚刚回府。奴婢听小厮们说他像是多喝了几杯。” “喝多了才好呢。”萧姵仔细端详了镜中的少女,头一次觉得女装的自己还挺顺眼的。 “啊?”映水有些听不懂她的话,有些茫然地看了晴照一眼。 晴照憋着笑道:“国公爷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差,可官员们碍于他的身份,谁也不敢真的把他灌醉,顶多就是有些头晕而已。 人在半醉时候最好说话了,郡主这一趟定能心想事成。” 萧姵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你这丫头也有比映水聪明的时候。走吧,随本郡主去一趟外院,好处少不了你的。” 映水忙上前一步:“我也一起去。” 萧姵笑眯眯道:“先去吃饭,你家郡主做事向来不偏不倚,啥时候让你们吃过亏?” 映水想了想:“那奴婢去找些人侯着,以备不时之需。”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萧姵夸了她一句,冲晴照挥挥手:“赶紧走吧,晚了父亲就该歇下了。” 主仆二人出了骕骦园,一路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萧国公的院子。 见书房里还亮着灯,萧姵和晴照心照不宣地露出了笑容。 仆从们看清来人的形容,都吃了一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少女装扮的郡主出现在国公爷的院子里,两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发生在他们眼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过来行礼问安。 “父亲歇下了?”萧姵问道。 一名仆从应道:“回郡主,今儿天太热,国公爷又多喝了几杯,现下在书房里纳凉呢。” 萧姵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别人纳凉都在院子里,偏他老人家要在书房里。 果然是财大气粗,每间屋子里都有冰,太会享受了! “晴照,你在这里侯着,我去书房里陪父亲说说话。” “是,郡主。”晴照脆生生应道。 仆从们哪里敢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姵朝书房那边走去。 萧姵自己都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她只记得父亲的书房极其阔朗,藏书也非常多,至于有些什么摆设,早已经没有了印象。 此时推开书房门,只觉一股沉水香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萧姵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沉水香的味道她并不反感,酒香她也喜欢,可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真是让人受不了。 幸好书房里十分清凉,才不至于让她感到恶心。 萧国公歪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听见门口有响动,他努力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 高挑的少女身着浅碧色衣裙,如同一支刚出水的青莲般娉婷多姿。 “姵……姵儿?”萧国公用力揉了揉眼睛。 萧姵脸上漾起一丝浅笑:“父亲。” 萧国公努力坐直身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过来陪为父说说话。” 萧姵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而是朝博古架那边走去。 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时还发出几声惊叹。 “哇,这个真漂亮……” “唉,父亲这里全都是珍品,比我屋里的那些强太多了……” 萧国公有些听不下去了,用力按了按胀痛的额头,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姵儿很喜欢这些物件儿?” 萧姵大大方方道:“喜欢啊,若是我屋里能摆上几件,那得多有面子。” “你这孩子真是……”萧国公的头越发痛了。 以萧家的地位,说姵儿是大魏第一贵女都不为过。 她自小锦衣玉食,进出皇宫就跟自个儿家一样。 按说她的眼皮子不该这般浅的…… 罢了,阿蓉走得太早,姵儿的教养终究还是有所欠缺,不能太过计较了。 “之前就同你说过,为父挣钱还不都是给你们花的,喜欢什么拿走便是。” 萧姵的眼睛依旧在博古架上流连:“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父亲可不要心疼。” “真是个傻孩子。”萧国公伸手扶住博古架:“为父有些头晕,有什么话坐坐下来慢慢说。” 得了准话的萧姵心情好,耐心就更好,伸手挽住萧国公的胳膊,扶着他坐回了躺椅上。 萧国公又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赞道:“姵儿今日真是漂亮。” “比大姐姐还漂亮?”萧姵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萧国公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只爱扮作男孩子的女儿竟会在乎这个。 他笑道:“嗯,你们姐妹俩都漂亮,只是你比姮儿多了几分英气,看起来更加精神。” “那同娘相比呢?”萧姵追问。 萧国公面色微变:“怎的突然这么问?” 萧姵叹了口气:“谁让我没有见过娘呢,我就觉得自己长得不太像您,应该会像娘多一些……” “姵儿那里没有你娘的画像?” “有啊,可画像同真人能一样么?” 萧国公再次坐直身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姵儿同你娘长得很像,都特别漂亮。” 萧姵强忍着拧断他胳膊的冲动,做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漂亮有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换钱花。” 萧国公笑道:“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离京一个多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好容易等到这句话,萧姵当然要抓住时机。 “还不就是我那骑兵的事情。当初姐夫说从京营的骑兵中拨给我三千,我觉得没意思,当时就一口回绝了。 我本以为自己手里有娘留下的嫁妆,组建三千骑兵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谁知道…… 现下大姐姐已经替我买了五千匹骏马,三姐又替我配齐了三千副马鞍,我总不能不领她们都情吧?” 萧国公可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阿蓉为姵儿准备了数不清的嫁妆,如今的她却无法动用那些财产。 因为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银子,组建骑兵的事情姵儿本来是打算缓一缓的,没想到姮儿和姗儿却替她出钱买了骏马,又备齐了马鞍。 马鞍也就罢了,五千骏马总不能一直留在雁门郡。 姵儿不想麻烦三女婿替她照看马匹,只能选择尽快将骑兵队组建起来。 组建三千人的骑兵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却马匹和马鞍,骑兵们的甲胄、兵器、俸禄,马匹的草料,甚至于马蹄铁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第十四章 装穷卖惨,扫荡一空(下) 照萧国公的本意,女儿根本就不应该去折腾那些事情。 不管是谁练习骑射这么多年,喜欢带兵打仗都很正常。 但他不得不说一句,骑兵实在是太费钱了。 就连富有四海的皇帝,每次提起骑兵耗费的银两都要心疼好几日。 而且,组建属于自己的骑兵,真是一件出力出钱却讨不到半分好处的事情。 试问哪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地盘上跑着一支根本指挥不动的骑兵?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姵儿又是个执拗的脾气,想要劝阻她是根本不可能的。 萧国公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 要想帮女儿达成心愿,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银子他当然是有的,可就这么拿去建那个根本没有必要的骑兵队,和打水漂有什么两样? 不,甚至还不如打水漂。 打水漂还能看个样子听个响动,这玩意儿搞不好还会引来一大堆麻烦。 可他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了,若是不拿出点实际行动,今后姵儿与他的关系恐怕再难弥合。 他在心中反复权衡,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姵儿,为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的俸禄全都交到了公中,手中的银钱有限。 但瞧着你这般着急,为父也是心疼得很。 这样好了,为父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你先去把需要的物件儿配齐了。” 萧姵直接愣住了。 随即又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事儿也没那么着急。 三姐夫已经答应我了,五千匹骏马他会安排人替我好好照看……” 萧国公道:“为父和你三姐夫,到底谁和你亲?” 萧姵耷拉着脑袋。 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三姐夫比你亲! 萧国公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了一本极厚的书。 他把书翻开,从中间取出了一叠银票点出了二十张。 “小九,你三姐夫没有什么靠山,能走到今日也不容易。 况且他和你三姐还年轻,今后用钱的地方多得很,咱们还是少去叨扰他们的好。” 说罢他将书放回原处,走过来将银票塞进了萧姵手中。 “小九谢过父亲。” 萧姵强忍着乐翻天的冲动,站起来给萧国公行了个大礼。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父亲的那一叠银票大约还剩下一半。 也就是说,今日自己成功搜刮了他一半的银钱。 再接再厉啊萧小九,剩下的那些银票已经在向你招手了! 萧国公见她眼圈有些发红,拍拍她的手:“很快你就要及笄了,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闹。 像今日这样就很好,本公的女儿身份尊贵天生丽质,定能寻到一位好夫婿。” 萧姵暗暗冷笑。 像你一样的“好”夫婿么? 还是免了吧! 若非嫁给了你这个人渣,母亲何至于落到那样的结局? 见她低头不语,萧国公以为她害臊了,心中越发高兴。 果真是年纪到了,再野的女孩子都能变得乖顺。 萧姵把银票收好:“天色不早了,父亲今日又饮了酒,还是早点歇着吧,女儿告退了。” 萧国公指了指博古架:“你不是喜欢那些东西么,不打算要了?” 萧姵有些为难:“这些都是父亲的心爱之物,我已经拿了您那么多的钱,若是再……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萧国公只觉脑袋越发晕乎乎的,哈哈大笑道:“为父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的,难得它们能入了姵儿的眼,怎么能叫做贪心呢?” 说罢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叫了一名仆从进来。 “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些……”他指了指博古架:“把这些全都送去骕骦园。” 那仆从不敢多言,立刻去找了十几个人,不多时便把博古架搬空了。 目送着女儿离开,萧国公重新躺了回去,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他的儿女不算多,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燦儿自不必提,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行事也稳重大气,定能撑起萧家的门户。 姵儿这辈子的地位虽及不上姮儿,但这孩子脾气爽直没什么心眼,一定会比姮儿活得轻松…… 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萧国公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进来!” “国公爷……”辛素推开书房门,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萧国公见她手上端着托盘,松开眉头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安歇?” “我的老天爷——”辛素却顾不上与他说话,将托盘往案几上一放,快步走到了博古架旁。 “国公爷,这屋里是遭了贼么,好好的东西怎的全都没了?” 萧国公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怎么说话的?我堂堂定国公府,岂是小蟊贼能够随便出入的!” 辛素悻悻道:“妾身一时情急说错话了……可这么多的东西,总不能自个儿长脚跑了吧?” 萧国公道:“姵儿说喜欢那些物件儿,我让人送去骕骦园了。” 辛素险些尖叫起来。 国公爷书房里的摆件虽然值钱,可根本不适合摆放在小姑娘的房间。 萧姵肯定是得到风声,所以提前下手了! 真是可恶! 她一个什么都不缺,甚至还有封地的郡主,居然这般斤斤计较。 再被她这么算计下去,她们母女还能捞到什么,婵儿还怎么风光大嫁? 被她这么一折腾,萧国公的脑袋倒是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不过是些摆件,明日本公再去库房里挑一些就是了。” 辛素敢怒不敢言,只能胡乱应了一声。 她重新走到案几旁,端起托盘道:“妾身听闻您今日有些醉了,便亲手煮了些醒酒汤。” “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萧国公摆摆手,寻了个椅子坐下。 “素娘这么晚过来,总不会就为了送醒酒汤吧?” 辛素抿抿嘴:“国公爷非要这么想,那妾身就陪着您聊几句。” 她在萧国公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我和大嫂看中了一处田庄,给婵儿做嫁妆挺合适的。” 萧国公挑眉:“既然合适就买下来,唉声叹气的做甚?” 辛素道:“妾身当然想立刻就买下,那处田庄土地肥沃,附近又有一条河,真是样样都如意。 只可惜那土地有些小了,若是能把相邻的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仅是婵儿,我娘家几个侄女的嫁妆也都够了。” 第十五章 一分为二,不偏不倚 上一次辛素被萧国公斥责,就是因为辛家。 那时萧国公警告她,今后最好少与辛家的人掺和。 当时她反驳说,辛家有她的兄嫂和侄儿侄女,她不能落下个六亲不认的名声。 之后萧国公也懒得管她,她便隔三差五总往辛家跑。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替萧婵准备嫁妆,辛素恨不能搬到辛家去和她大嫂同吃同住。 辛素当年出嫁时嫁妆少得可怜,嫁进国公府后又没有实权,除了月钱之外,她想多花一两银子都得向丈夫讨要。 萧国公并不小气,逢年过节也会给辛素添置一些贵重的衣裳首饰,但想从他手里讨要现银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这个辛素没少在背地里咒骂,说他一心只想着南蓉的儿女,从来没有把她们母女当回事。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她真是冤枉萧国公了。 当初她之所以能引起萧国公的注意,并非她的相貌有多绝色,而是靠着那份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萧国公早已看出她的柔弱可怜都是假象,但在他印象中,她依旧是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只能靠着别人生存,手中掌握的银钱越多,做出来的事情就越蠢。 就好比此刻,听了辛素的话之后,萧国公只觉怒火直往上窜。 “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见他态度有些不善,辛素有些心虚:“妾身说……那田庄太小,若是能把相邻的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仅是婵儿,我娘家几个侄女……” “辛氏,最近你是不是闲得太难受了?”萧国公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辛素有些语塞。 “本公没有同你说过么?让你少去掺和辛家的事情。 你倒是好,自从辛家回京之后,三天两头的往他们家跑。 这也就罢了,你在府里活得憋闷,想去找娘家嫂子说说话也无可厚非。 可辛家如何替姑娘准备嫁妆,与你有什么相干? 难不成你还打算一人送她们一座田庄当作添妆?” 他越说越生气,连酒都被气醒了。 辛素的脾气也上来了。 她又不是个白痴,辛家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她能不清楚? 娘家侄女不过是个借口,她想的是把那三座田庄买下来,全都给女儿做嫁妆。 若非她手头的银钱不足,她何至于绕那么大个弯子? 她把火气尽量往下压了压:“您也太小瞧辛家了,这些年他们背地里可没少挣钱。” “是么?”萧国公的语气轻飘飘的,哪里肯信这样的说辞。 辛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妾身啥时候骗过您?辛家虽不能与咱们国公府比富贵,但给姑娘们置办田地的钱还是有的。 您也替婵儿想一想,府里的兄姐都不理会她,将来她能依靠谁? 若是陪嫁的田地能与表姐们的在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 萧国公淡淡道:“我萧家姑娘的陪嫁田庄,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照看。” 辛素用力咬了咬牙:“依您的意思,那田庄就不买了?” “婵儿已经十三岁,嫁妆当然是要开始预备了。 尤其是陪嫁田庄不可耽搁。 京城附近田地一直都十分抢手,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国公爷说得是,妾身为了这个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好容易才从大嫂那里得到消息,说有特别合适的田庄出售,所以妾身才来与您商量的。” 萧国公拧眉:“你说的究竟是哪里的田庄?” 辛素道:“京城东北方十五里处有个桃花酒肆,您应该听说过吧?” 萧国公点点头:“去过几次。” “妾身说的田庄就在那桃花酒肆附近。” 萧国公捻着胡须想了想:“我记得那一片像是安陆侯府和怀远伯府的田地。” “国公爷好记性!”辛素赞了一句,又道:“这两家早就没落了,只要价钱合适,他们肯定愿意把田庄卖了。” “这倒未必!”萧国公直接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田地能值几个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陆侯府和怀远伯府又不是等米下锅的贫苦百姓。 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卖田地的钱能支撑几日? 留下田地好好耕作,至少还能保证全家人不饿肚子。 辛素拽了拽他的袖子:“这事儿让妾身去办,自然是难上加难。 若是您能亲自出面,那两家人还不得直接把地契捧到您的面前。” 她的马屁拍得不够水准,萧国公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差。 “安陆侯府何家,怀远伯府王家……那你说的那座小一些的田庄又是谁家的?” 辛素道:“妾身打探清楚了,那小田庄如今的主人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 “陶大娘子?”萧国公略有些吃惊。 魏京表面看似平静,背地里却是各种势力盘综错杂。 桃花酒肆经营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顺顺畅畅食客众多,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萧国公并没有刻意打探过那靠山是谁,但他一直认为桃花酒肆选择在郊外经营,酒菜的价格也颇为低廉,想来那靠山应该不算太硬。 听说那小田庄的主人是陶大娘子,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若非那靠山够硬,陶大娘子就是把桃花酒肆卖了也不可能与何、王两家做邻居。 辛素忿忿道:“就是那姓陶的女人,我嫂子约了三次才见到她,谈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萧国公并不在意。 以国公府的地位,不管陶大娘子背后的靠山有多硬,他都有办法买下那小田庄。 他更在意的是安陆侯府和怀远伯手中的那两座大田庄。 若是能顺利买下,足有两千多亩土地。 两个女儿一人一半,拿去做陪嫁正合适。 “素娘,你亲自去找三家人好好谈谈,务必要将田庄全都买下。 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偏不倚,将土地一分为二,给姵儿和婵儿做嫁妆。” 辛素两鬓的碎发险些飞起来。 什么? 让她出面给萧姵准备嫁妆? 狗屁的不偏不倚,方才你把满屋子的好东西送去骕骦园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分为二,也给婵儿屋里送一份? 第十六章 用他的钱买我的地 辛素越想越生气。 国公爷究竟知不知道他的那个宝贝金疙瘩有多值钱? 一千多亩土地,在她们母女看来是一笔天大的财产,在萧姵眼中恐怕连个屁都不如。 这般费力讨好,能不能得一声谢都难说。 见她表情酸溜溜的,萧国公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本公知道你在想什么,姵儿的嫁妆丰厚不假,但那都是她母亲的一片心意。 身为他的父亲,本公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那还像话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尽快去找那三家人谈,若是还谈不下来,本公便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是。”辛素非常不甘地应了一声。 萧姵的嫁妆仅仅只是“丰厚”么? 不是她看不起国公爷,他的身份虽然尊贵,这辈子手里都不可能拥有那么大的一笔财产。 可她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么? 国公爷的心一早就长歪了,她若是敢提出反对意见,婵儿的嫁妆也别想要了。 ※※※※ 萧国公一声令下,书房里的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流水似地送到了骕骦园。 萧姵歪在椅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郡主,这些玩意儿您打算怎么处理?”晴照有些嫌弃地指了指摆了一桌子的物件儿。 映水轻轻推了她一下“瞧你这话说的,再怎么说这些东西也值不少银子呢!” 陌柳建议道“郡主,您若是真想把这些东西换成钱,奴婢就尽快去找合适的买主。” “不急。”萧姵摆摆手“东西好与不好,那都是国公爷的一片心意。 本郡主就是再嫌弃,也不能转手就拿去卖了,那样会寒了他的心。 一旦他寒了心,我想要再次发财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些东西咱们先拿在手中捂一捂,捂热乎了再寻机砸出去。” “郡主郡主——”一名岁的小丫鬟跑了进来。 “怎么了?”萧姵示意陌柳止住她行礼的动作。 小丫鬟道“回郡主,奴婢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小二夫人去了国公爷的书房。” “是么?”萧姵看了陌柳一眼,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陌柳抓了几个果子塞给小丫鬟“你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 晴照迫不及待问道“郡主,您说小二夫人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去国公爷的书房做甚?” 萧姵敛住笑容,一本正经道“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人家夫妻俩晚上见个面怎么了?” 晴照脸颊微红“奴婢哪儿有那个意思……之前陌柳不是说小二夫人最近在四处看土地么,奴婢觉得她定是为了这件事儿才去找国公爷的。” 萧姵再次笑了起来“那你们三个都说一说,她是买地的钱不够,还是压根儿就没有人愿意把地卖给她?” 晴照和陌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映水却道“奴婢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十姑娘是国公爷的亲骨肉,小二夫人为她准备嫁妆,国公爷出钱也是应该的。” 晴照道“郡主,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萧姵道“那还不容易?促成一桩买卖不容易,但从中作梗却非常简单。” 陌柳想了想“郡主,想要破坏小二夫人的计划,咱们恐怕得往里面砸银子。 可咱们手头的现银搜搜拢拢也不过千把两,绮南姐姐那边又不肯松手,咱们该上哪儿去找银子?” 映水看向堆在桌上的摆件“喏,只能尽快把这些卖了。” 晴照附和道“陌柳还是尽快去找买家吧。” 萧姵见三个丫鬟面带焦急之色,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叠银票。 “你们瞧瞧这是啥?” “银票?!” “厚厚的一叠银票!” “郡主上哪儿弄的这么多银票?” 三人显然吃惊不小,但她们却没顾上看清楚银票的面值。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又从未接触过大笔银钱,压根儿没敢往万数上想。 郡主手中银票大约二十张左右,就算一张一百两,那也是两千银子,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萧姵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她把银票在桌案上摊开。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一万两一张的银票,足有二十张。 本郡主的父亲大人今日喝高了,赏给我买糖吃的。” 后面的一句话虽是开玩笑,却没能引起丫鬟们的注意。 “天呐——”三人一起凑上前。 看清银票上的字,她们异口同声道“这钱真是刚才国公爷给您的?” 萧姵道“陌柳,你明日一早就去找田曙,让他务必盯牢小二夫人。 但凡她想要出手买地,咱们就出高价将她的生意搅黄。” 陌柳点头应是。 映水道“郡主,您还真打算买地?” “买啊,为什么不买?用他的钱买我的地,划算得很! 不过咱们不用着急,先把价格给它提高。 京城附近的好地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小二夫人必然不甘心,一定会加价。” 陌柳道“郡主,田曙那小子虽然机灵却不够稳重,一看就不像是买得起田庄的人。 而且他姐夫张其勇是世子爷的随从,他从前也没少在咱们府里晃悠。 保不齐素馨园那边的仆从就有见过他的。 所以奴婢觉得他不太适合出面去谈买地的事儿。” 萧姵想了想“你说得不错,田曙那小子人称鎏金过街鼠,模样就是贼眉鼠眼的。 换做是我,他就是抬着金山来买田庄,我肯定也会怀疑那金山的来路。 嗯……这样好了,容我仔细想想该去请谁帮这个忙。” 映水等人也陷入了沉思。 她们认识的人虽然不少,这些人中适合出面做这件事的,小二夫人基本都认识,很容易就露馅儿。 “郡主,我想起一个人。”晴照眼睛突然一亮。 “说来听听?”其余几人一起问道。 “葫芦她爹唐掌柜。”晴照笑道“唐掌柜个头儿虽然不高,但气势非常足。 只要换身讲究一点的衣裳,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萧姵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成,唐掌柜做了几十年的铁匠,他那双手和常人完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 第十七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晴照的提议被否了,映水和陌柳越发不敢轻易开口。 萧姵长出了一口气:“事情不是抱着脑袋想就能解决的,时辰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很快咱们就有硬仗要打,必须做好准备。” “是。”三名丫鬟退出了正房。 接下来的两日萧姵哪儿都没有去,规规矩矩待在府里养精蓄锐。 第三日一早,她去给兰氏和聂氏请安回来,就见陌柳候在了骕骦园门口。 萧姵走上前问:“你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陌柳压低声音道:“郡主,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骕骦园不似四老夫人的幽兰园那般僻静,门口不时有丫鬟婆子经过,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萧姵拉起陌柳的手,一直把她拉进了正房中。 “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陌柳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凑巧了,田曙听说郡主在寻人帮忙买田地,就留了个心眼儿。 昨日他听手下的一个兄弟说,他的舅舅从外地来京里探亲,田曙觉得这人各方面都挺合适的,便向奴婢做了推荐。” “他从前是做什么的?”萧姵问道。 田曙那小子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但他毕竟还是年轻,急功近利也在所难免难免。 她就担心他立功心切,随便见到一个人就往自己这里推荐,届时事情没办成,反倒是惹来一堆的麻烦。 陌柳笑道:“郡主放心,那人奴婢已经见过了。 他的名字叫做方颂,今年三十四岁,在弘农郡做过十几年经纪,买卖田地的经验十分丰富。” 萧姵终于露出了笑脸:“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待会儿你再出府一趟,就说明日我想见一见这位方先生,时间地点由他安排。” “是,奴婢这就去。”陌柳福了福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惦记了几日的事情有了着落,萧姵的心情非常不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今银子有了,办事的人也有了,就等辛素那边的消息。 待父亲手里的银钱挥霍得差不多,二哥也承了爵,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搬离国公府“颐养天年”了。 午饭后,陌柳回来了。 方颂那边没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配合行动。 除此之外,田曙还托陌柳带回来了萧姵最想要的“东风”。 “郡主,田曙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小二夫人看上的田地位于京城东北方。” “东北方?”萧姵眉头微蹙。 她对田地这种事情从来不在意,就连国公府夫人们的陪嫁庄子她都记不清。 陌柳点点头:“就在桃花酒肆的桃林附近。” “哦?那地方的确很不错,难怪辛素一眼就相中了…… 对了,田曙他们有没有打听到那田庄主人的身份?” “打听到了,那地方一共有三座田庄。田庄不仅土地肥沃,附近还有一条河,灌溉十分方便。 上游的田庄属于安陆侯府何家,下游的田庄属于怀远侯府王家。 中间还夹着一座小田庄,主人正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陶大娘子。” 萧姵哑然失笑:“原来是陶大娘子的产业,想来辛素定然是碰钉子了。” “郡主一猜一个准儿,世人都喜欢捏软柿子,何、王两家虽然已经不复当年,始终还是有爵位的人家。 陶大娘子却只是商户,小二夫人自然要找她下手。 谁知那陶大娘子压根儿就不搭理她,更别提卖田庄了。” 萧姵讥笑道:“辛素这女人倒也不蠢。倘若她能得手,就相当于在何、王两家之间成功打入了一个楔子,进一步谋划就会方便很多。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酒肆的老板娘居然会那般硬气,半分面子都不给她。” 萧姵道:“何、王两家早已经没落,家中子弟也全都是些不成器的纨绔。 一群连麒麟卫都混不进去的家伙,将来又能有什么前途? 两家人如今就指着这些田地过日子,想要他们卖地恐怕不那么容易。” “郡主,小二夫人背后还有国公爷呢。以他的身份和权势,只需答应替那两家人在朝中安排一个位置,他们还不得捧着地契登门?” 萧姵笑道:“你还真以为国公爷能在朝中一手遮天?他若是真敢这么做,大姐姐第一个就不答应。” 事情一旦传到祖父耳朵里…… 都不用她动手,二哥就可以直接承爵了! 陌柳抿抿嘴:“是奴婢考虑不周……只是何、王两家再怎么也不敢得罪国公爷,只要他肯出面,小二夫人多半还是能够如愿。” 萧姵乐呵呵道:“他肯出面不是更好?何、王两家一旦动了卖田庄的心思,肯定想要卖个好价钱。 父亲那般好面子,又怎会因为有人竞价就放弃呢?” 陌柳道:“那您要不要去一趟桃花酒肆?陶大娘子与您颇有些交情,买田庄的事情不妨同她商议一下。” 这话正说在萧姵的心坎上。 她站起身道:“事情宜早不宜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桃花酒肆溜达溜达!” 主仆几人很快收拾停当,骑着马从侧门出了府。 孰料还未走出信义坊,就见一辆宫里的马车朝她们这边疾驰而来。 萧姵打马迎上前,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小年公公掀开车帘子探出半个脑袋。 “趁着天气好想出城去跑几圈。你呢,怎的一大早就出宫了?” 小年公公咧咧嘴。 郡主的精神头真是足,大中午热得人晕乎乎的,她居然还去骑马? 他赶紧回道:“陛下急召您进宫,您还是赶紧虽奴才走吧。” “你竟是来找我的?”见他满脸焦急之色,萧姵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 “你们几个先回去,我进宫去瞧瞧。”她把马缰和马鞭扔给丫鬟们,直接跳上了马车。 小年公公用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郡主,您这一趟弋阳郡之行,有没有偷空去过别的地方?” 萧姵有些懵:“你这话啥意思?” 小年公公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今日陛下散朝后回了御书房,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广陵王就来了。” 萧姵好奇道:“他不是断胳膊断腿,连路都不能走了么? 大中午的不好好在府里养伤,去找姐夫做甚?” 第十八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萧姵是个记仇的人,但她一般只记那种值得记的仇。 很显然,魏绰就属于那种不值得她惦记的仇人。 小姑姑都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她又何必总揪着魏绰的那些破事不放? 可听小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姐夫急召她进宫,竟与魏绰那混蛋有关? 小年公公道:“广陵王的腿还不能下地,是被人抬进宫的。 他哭喊着要让陛下替他做主,激动得都险些摔了。 陛下对他这一套无赖的行径烦得不行,若非碍于他的身份,直接就让人把他扔出去了。 可广陵王今日还真不是进宫耍无赖,而是去告状的。” “告状?”萧姵指着自己的鼻子:“告我?” 小年公公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广陵郡的王府不久前被人放了一把火,半个王府都烧没了……” 萧姵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是哪位英雄路见不平,实在是太解气了!” “郡主……”小年公公试探道:“这事儿真不是您做的?” 萧姵的笑声戛然而止:“怎么着?你居然以为这把火是本郡主放的?!” 小年公公苦着脸道:“奴才自然是不信的,可广陵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您那个时候时不是正好不在京里么? 别说广陵王,就连陛下都有些信了……” 萧姵只觉一阵天雷滚滚。 那一日晴照开玩笑说幸亏她不在京中,否则魏绰断腿一事很有可能会被算到她的头上。 又说弋阳郡与广陵郡相毗邻,魏绰若是爬回广陵郡,正好撞到她的手中。 当时她并没有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听过之后也就放下了。 没想到这事儿竟还有后续? 你大爷的! 报仇泄愤果然是不能等的,一旦误了时机肯定会出问题! “您别担心,一切都有陛下做主,广陵王绝不敢对您无礼。”小年劝道。 “爷担心个屁啊!”萧姵破口大骂道:“离京后爷一直与桓二哥在一起,连广陵郡的土地都没有踏上半步。 广陵王府之所以遭人放火,是因为他魏绰作孽太多,与爷有什么相干? 爷都懒得理他了,他倒还来反咬一口,真是活腻歪了!” 小年公公道:“陛下已经派人去请桓二公子了,有他的证词,广陵王定然不能诬陷于您。” “我管他呢!”萧姵双拳紧握,恨不能立刻赶到皇宫,一拳把魏绰打去见他爹。 马车跑得很快,不多时就来到了皇宫。 跳下马车后萧姵几乎是一路飞奔,小年公公在后面追得都快断气了。 候在御书房外的宫人不敢拦阻,立刻前去禀报。 萧姵压了压火气,迈着沉稳的步子与小年公公一起走进了御书房。 行礼问安后,萧姵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向了一旁的广陵王。 魏绰进京已经几个月了,却一直都没有见过萧姵。 在他印象中,萧思怡的小侄女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娃。 虽然这些年没少听说弋阳郡主的各种“光辉事迹”,但他也没有太当真。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若非仗着家世和陛下的宠爱,哪个鬼会把她当回事儿? 直到此时此刻,被萧姵如利刃般的眼神盯着,他才开始有些害怕了。 天庆帝其实并不在意这把火是谁放的。 甚至于他还觉得只要不被人拿住把柄,这把火是萧姵放的更好。 魏绰这厮纠缠了他几个月,断胳膊断腿了都舍不得放开,真是烦透了! 他沉声问道:“小九,广陵王说你放火烧了他的王府,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萧姵收回目光,冷笑道:“他说火是谁放的就是谁放的?那我还说火是他自己放的,用苦肉计来诬陷我呢!真是可笑!” 魏绰被气坏了,骂道:“放屁!本王人在京城又受了重伤,如何诬陷你?” 天庆帝面色有些难看。 魏绰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竟敢御前口出秽语。 正待发作,就听萧姵也指着魏绰骂了起来。 “就许你往爷的头上扣屎盆子,不准爷为自己辩驳几句?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恶事。 分明是老天爷见你造孽太多,所以才给你一个警告。 爷奉劝你一句,今后多做些行善积德的好事,否则下一次你的运气恐怕就没有这么好了!” “陛下……”魏绰惨兮兮地看着天庆帝。 天庆帝只觉头都快炸了。 “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一位郡王和一位郡主,竟敢在朕的御书房中公然对骂! 若是传将出去,大魏皇室的脸面何在?” 萧姵轻哼了一声:“是他先骂我的!我离京的这一个多月,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陛下全都知晓。 我不求陛下论功行赏,只求您替我做主还我清白!” 魏绰道:“陛下,弋阳郡主在御前不用敬语,这是对您和大魏皇室的大不敬,定要重罚!” 天庆帝恨不能拾起书案上的玉石镇纸冲他的脑袋砸过去。 这厮简直像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广陵王,朕行事向来公允。你的王府被烧一事若真是小九做的,朕一定重重责罚,并让定国公府赔偿你的一切损失。 可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只一味胡乱指责疯狂谩骂,朕首先要治的便是你的失仪之罪。” “微臣……”魏绰哪里肯服气。 他承认,自己方才的确是骂了一个脏字,可比起萧小九,他那个字算得了什么? 陛下这是公然偏袒萧小九,偏袒萧家,简直可恶! 天庆帝懒得理他,抬眼看向萧姵:“小九,你刚才所言可否属实?你离开雁门郡之后直接去的弋阳郡,其间并没有去过广陵郡?” 萧姵坦然道:“我的确是没有去过广陵郡,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将桓二公子召进宫来一问便知。” 魏绰急眼了:“桓二公子与你关系匪浅,他的话如何能作数?” “广陵王慎言!”天庆帝冷声道:“小九尚且待字闺中,她的名声不容践踏。” 魏绰不甘地看了萧姵一眼:“是,微臣知错。” 天庆帝给小年公公使了个眼色:“去瞧瞧桓二公子到了没有。” 第十九章 最好使的激将法 小年公公偷偷看了萧姵一眼,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天庆帝、魏绰以及萧姵。 天庆帝看了看身姿如松的萧姵,又看了看像一团烂泥一般歪坐在椅子上的魏绰,嫌恶之心又起。 萧姵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如何看不出他表情间细微的变化。 她丢了两个大白眼给魏绰“陛下,您方才的话分明是在偏心广陵王!” 魏绰气得倒仰。 这死丫头还要不要脸了? 陛下本来就是个偏心眼,可一直以来偏的人明明就是她! 天庆帝嘴角抽了抽“你倒是说说看,朕怎么偏心广陵王了?” 萧姵道“方才您说王府被烧一事若真是我做的,您一定会重重责罚,还要让定国公府赔偿广陵王府的一切损失。 若是他拿不出证据,您却只治他一个失仪之罪。 您不觉得这两者之间差的也有点太多了吗?” 魏绰听不下去了,大着胆子辩驳道“你休要胡编乱造,陛下的话分明就不是这么说的!” “只治”和“首先要治”之间分明差得更多! 萧姵没想到魏绰这厮关键时刻还挺精明的。 她冷哼一声,这种时候谁和你比记性? “陛下,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绝不能信口开河。 广陵王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诬陷我,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魏绰怒道“你这是在质疑御书房的宫人们嘴巴不严实?” 萧姵狠狠剜了他一眼“陛下,您该看清楚广陵王的本性了吧?他就是一个喜欢捏造事实胡乱攀咬的小人!” “你骂谁是小人?” “小人就是你!” “你才是小人!” 一言不合,二人又一次开骂。 “够了!”天庆帝在书案上拍了一巴掌“广陵王闭嘴,小九先说!” 萧姵抬了抬下巴“御书房的人都是陛下的心腹,我又岂会质疑他们? 倒是广陵王,以你一直以来的做派,都混到进宫告御状的地步了,难道还能管得住你的大嘴巴么?” 她对天庆帝抱了抱拳“陛下,我放火烧广陵王府的消息此刻定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又有几个人愿意相信?” 被揭穿底细的魏绰一张脸涨得通红。 萧小九这个祸害,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天庆帝眉头紧锁。 小九的话不无道理。 世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即便有了证据,绝大多数的人也只会认为是他这个皇帝有意包庇小姨子,甚至不惜打压宗亲。 看来魏绰这一次是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松开眉头道“小九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萧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也不好逼迫太过。” 魏绰气得牙痛。 死丫头!都快把人逼死了还说这种风凉话! 却听萧姵那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广陵王身份贵重,我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而且他此次府邸被烧损失惨重……” “想要什么就直说,少阴阳怪气的!更何况你的嫌疑还没洗清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够爽快!咱们今日就请陛下做个见证,若此事与我无关,就请广陵王补偿我五万两银子!” “萧姵!你是不是疯了?!”魏绰气了个半死。 他堂堂一国藩王,一年到头也弄不了这么多银子。 死丫头倒是好,一开口就是五万两,她怎么不去抢? 萧姵淡淡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若非你心里有鬼,又何必这般着急?” 天庆帝心情好极了。 小九的成长总是出乎他的预料。 向来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她,如今也学会用激将法了。 势成骑虎,魏绰想要退缩已经来不及。 他心一横,咬牙切齿道“好!本王应下了!” 萧姵冷笑了一声,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御书房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天庆帝唇边扯出一丝笑容“小九还站着做甚,自己寻个地方坐。” 萧姵哪里肯与魏绰坐在一起,直接走到了他的对面。 刚坐下,御书房门口传来了小年公公的声音“陛下,桓二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天庆帝提高声音道。 不多时,就见一身红色麒麟服的桓郁随小年公公走了进来。 萧姵暗道,桓二哥这般努力真的好么? 他们二人都是麒麟卫的队长,又是同一日回的京城。 她这个墨麒队长一直在府里偷闲,麒麟卫的事情连想都没想过。 可人家桓二哥却已经开始当差了,唉…… 桓郁给天庆帝行礼问安,并没有往萧姵那边看。 天庆帝挑挑眉。 小年的话还是可信的,桓二公子和小九之间,果真没有那种意思。 “桓爱卿这是从小教场那边过来的?”他问道。 桓郁笑道“微臣本打算今日下午去一趟小教场,刚换好衣裳就接到了陛下的口谕。” 天庆帝指着魏绰道“这位是广陵王。” 桓郁躬身施礼“见过王爷。” 魏绰进京已经几个月一直都在养伤,消息却不算闭塞。 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桓老郡公的两个孙子,只是无缘得见。 没想到他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传说中非常出众的桓二公子。 他简单还了个礼“桓二公子。” 桓郁笑了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魏绰的身子微微抖了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御书房中温度适宜,这位桓二公子脸上的笑容也如春风般和煦,他这是怎么了? 却听天庆帝问道“桓爱卿,朕今日召你进宫,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桓郁道“陛下请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天庆帝点点头“此次你与小九外出办差,有没有去过广陵郡?” 桓郁已经从小年公公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对广陵王的行径极为不齿。 况且他和萧姵本来就没有去过广陵郡,回答这样的问题完不必伪装。 “回陛下,微臣与郡主此次出京办差虽然历时近两个月,却是从京城去了最北边,又从最北边到了最南边。 加之一路上多有险阻,连行进的路线都经过仔细考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四处乱跑。” 。 第二十章 逞口舌之快,不是孩子 魏绰终于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冷了。 这位桓二公子看似温润无害,却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明明一两个字就能回答的问题,他却非要扯那么多。 不仅从侧面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还变相替萧小九诉了苦表了功。 天庆帝看向魏绰:“广陵王可听清楚了?小九并没有去过广陵郡,因此王府纵火案绝非她所为。” “陛下……”广陵王不甘心道:“之前微臣用词的确不妥。但桓二公子与郡主在麒麟卫共事,仅凭他一个人的说辞并不足以证明郡主是无辜的。” 天庆帝的手再一次朝玉石镇纸那边伸去。 大魏皇室是积了多大的德才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文不成武不就,死皮赖脸的德行究竟是随了谁?!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了砸死魏绰的冲动。 “广陵王,你非要一口咬定是小九放的火?” 魏绰梗着脖子道:“微臣不敢。” “你……” “陛下,微臣有话想问王爷。”桓郁站了起来。 天庆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有话尽管说。 桓郁点点头,侧过身子道:“王爷,请问您的府邸是那一日遭人纵火的?” 魏绰道:“端午前几日。” 桓郁追问:“具体是哪一日?” “这个……应该是五月初二。” 话音刚落,桓郁和萧姵同时笑了起来。 “姐夫,这下我可算是清白了!” 天庆帝笑道:“还不赶紧把事情向广陵王说清楚,省得他着急。” 萧姵走到魏绰跟前:“五月初二恰是我们抵达弋阳郡的那一日,我们去过府衙,后来又去了茉花村。 王爷认为桓二公子不适合做人证,那弋阳郡守鲁大人以及府衙中其他官员,以及数十名衙役和捕快够不够? 还有茉花村的里正与数百村民加起来够不够?” 魏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萧小九、桓二!今日之辱他铭记在心,迟早必然要将这个面子找回来! “广陵王?”天庆帝的语调上扬,斜眼看了过去。 “微臣错怪郡主了,明日日落之前一定将银票送到定国公府。”魏绰态度十分诚恳道。 当然,这样的诚恳在座没有人会相信。 天庆帝笑道:“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和睦最重要。” 萧姵心情好极了,直到离开了御书房,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桓郁望着远去的魏绰一行人,温声道:“小九这么高兴,是因为发财,还是因为广陵王遭难?” “都有吧……”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你说魏绰究竟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久前被人打断腿失了不少金银,如今又被人一把火将老巢给烧了,还被我讹了五万银子,哈哈……真是霉运当头……” 桓郁摇摇头:“这我如何得知?倒是你,明明可以自证,何必要与魏绰那样的人夹缠不清?” 萧姵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衣角:“我没想与他夹缠不清,就是……就是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一时间没想起来问他是哪日着的火。” “你这孩子真是的……” “喂!”萧姵不乐意了:“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一口一个孩子,这都多少回了,我都懒得说你!” 桓郁忍俊不禁:“好了好了,算我一时失言,今后再不会了。” 不会才怪! 萧姵撇撇嘴,偏过头不想理他。 桓郁扯了扯她的衣袖:“这几日你关在家里做什么呢?阿际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其实他很清楚萧姵打算做什么,只是不知道她具体会怎么做,所以想问一问。 只可惜萧姵暂时没有让旁人插手家事的打算。 并非不信任桓郁,而是不想把自家那些不堪的事情翻出来徒增烦恼。 她勉强笑了笑:“我这人就是不能闲,一闲下来就懒得动。 今日若非被疯狗咬了一口,我才不想动弹。 你呢,也没说好好休息几日,这么快就打算回去做队长了?” 桓郁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不能闲,所以想去找点事情做。 我昨日本来想去找你的,又被阿际拉去做别的事。” 萧姵好奇道:“找我做甚?” 桓郁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忘了,赤都汗的那两匹马……” 萧姵吐了吐舌头。 她居然把那两匹心心念念好几年的骏马给忘得一干二净! 都怪她的那个混账爹! 桓郁笑道:“忘了也没啥,等你哪天闲不住了再看也是一样的。 你下午有没有事要做,要不随我一起去小教场瞧瞧?” 萧姵摆摆手:“还是你自个儿去吧,我待会儿还得去一趟桃花酒肆。” 桓郁眯了眯眼睛。 最近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萧国公的私产。 查清楚他有多少财产不难,不到两日,桑璞他们就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 萧国公的私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当然,有了小叔叔的印章,他有足够的财力与萧国公抗衡。 只不过短时间内想要让他伤筋动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小九能与他配合,哪怕是给他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或许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好比此时她说的话,看似与萧国公风马牛不相及,却仿佛暗示了什么。 只可惜这种事情事关家丑,小九有所顾忌也不奇怪。 他笑道:“桃花酒肆的酒菜极有特色,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馋了。 要不我随你一起去,我请客?” 萧姵不是很清楚桓郁这么做的用意,但两人相处日久,她早已经习惯遇事与他一起行动了。 她指了指他身上的麒麟服:“好吧……只是你这身衣裳有些不方便。” 桓郁笑道:“待会儿路过成衣铺子时去换一件就行了。” 两人出了宫,去禁军那里借了一匹马,直奔北城门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桃林外。 此时已是盛夏,桃花早已经凋谢,桃树上结满了一个个青涩的桃子。 两人沿着林间小道来到了酒肆前。 桃根和桃枝两名小厮与萧姵很熟,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小的们给九爷请安。” 萧姵把马缰扔给他们:“陶大娘子在么?” 第二十一章 做人要知好歹 桃根牵着马走了,桃枝将二人迎进了酒肆中。 “九爷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东家。” “去吧去吧。”萧姵一边挥手,一边匆匆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与魏绰吵架浪费了不少口舌,又在大太阳下骑行了十几里,她只觉嗓子都快冒烟了。 茶水是晾温的,她一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儿来。 “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特别热?” 桓郁抿了一口茶,笑道:“天气的确是很热,但这是我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不太好比较。” 萧姵饶有兴致地问:“与天水郡的夏天相比呢?” “小九对天水郡很感兴趣?” “我听桓三哥说你们在天水郡的时候经常去狩猎,所以同你打听一下。” “天水郡四季分明,冬天干燥寒冷,夏天温热湿润,但又不似京城这般酷热,的确是个适合游玩的地方。” 萧姵杵着下巴道:“也不知我啥时候才能有空。” 桓郁失笑:“你才多大年纪,今后有的是机会。” “但愿吧……”萧姵听见脚步声,偏过头看向酒肆门口。 “九爷安好,桓二公子好。”陶大娘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给两人行了个礼。 她依旧是一身红衣,气色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还要好。 萧姵道:“都这个季节了,怎的我瞧着你像是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忙?” 桃花酒肆建在桃林中,每年桃花盛开时,京中的贵人们都喜欢前来赏花饮酒,是陶大娘子最忙的时节。 花期一过,桃林中的景致便没有了看头,除了一些熟客时常来喝几杯,散客并不多,酒肆的生意自然就淡了。 萧姵是熟客之一,对这些情况自是非常清楚。 陶大娘子在她身侧落座,笑道:“生意人都是劳碌命。酒肆生意淡了,自然要去另外寻些发财的路子,否则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九爷许久都不来小店捧场,奴家还以为您又离京去了雁门郡呢。” 萧姵道:“我前几日刚回京,一腾出空就来了桃花酒肆,大娘子定要好好露一手。” 陶大娘子笑得眼睛都迷城了一条缝:“九爷太抬举奴家了,您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烧几个拿手菜。” “不急。”萧姵抬手制止了陶大娘子起身的动作:“我有些事情想与大娘子商议。” 对于她今日的来意,陶大娘子真是有些闹不清楚。 倒不是她反应不够快,而是压根儿就没把那位国公夫人辛氏和萧姵联系在一起。 她正色道:“九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奴家一定尽力去办。” 萧姵遂把自己的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我们府里的那位小二夫人看上了一座小田庄,没想到主人竟是大娘子。 我听人说你一口回绝了她,所以想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嗐!”陶大娘子在腿上拍了一下:“奴家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原来是这个…… 不是奴家喜欢背地里议论人,府上的那位小二夫人真是有些霸道了。 奴家的那座小田庄,一共也就百八十亩土地。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的确不少,可对于王公贵族而言算得了什么? 京城附近那么多的好田庄,她买哪儿不好,干嘛非得盯着我的? 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凭着奴家与九爷这些年的交情,她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绝不多看一眼。” 桓郁暗道,小九年纪不大,朋友却真是不少,而且一个个对她都是真心实意。 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也正打算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么? 萧姵的胸口微微有些发堵。 她不过是个行事毛躁的半大孩子,何德何能竟得到了这些人的看重! “大娘子,你那田庄怎会位于安陆侯何家、怀远侯王家的田庄中间?” 陶大娘子叹了口气:“奴家出身商户,家父当初也是开酒肆的。 家父勤劳能干,酒肆的生意非常不错。 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早已经没落,两位侯爷却放不下身段,依旧喜欢请人喝酒吃饭。 大酒楼请不起,便时常带着朋友到我家的酒肆用饭。 一来二去的,他们与家父渐渐熟悉起来,却也给我们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萧姵嗤笑道:“他们定是在你家酒肆中白吃白喝了?” 陶大娘子苦笑道:“可不是么!我家酒肆虽然生意不错,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二位侯爷早年间养成的毛病,去酒楼吃喝全是记账,在我家酒肆也用上了这一套。 家父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再不济也是有爵位的,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惹得起的? 直到我定了亲,借着夫家的关系才与两位侯爷把账目结清。 他们二人付不出银子,只能从各家的田庄里划出五十亩田地用来抵债。 后来我成婚时,家父便把田庄当做陪嫁给了我。” 萧姵道:“难怪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没落了,有这样的不肖子孙,陛下怎么可能会重用? 大娘子放心,这一百亩田地是令尊给你的陪嫁,任何人都别想逼迫你变卖。 假若那小二夫人再派人来,你依旧不用搭理他们,我自会把事情料理干净。” 陶大娘子不好问得太细,只能应道:“奴家多谢九爷。” 夕阳西下,吃饱喝足的萧桓二人骑上马,沿来时的路折返回京。 见四下无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桓郁终于开口了。 “小九,你们家那位小二夫人之所以对那一百亩土地感兴趣,目的应该是另外两座田庄吧?” 萧姵轻笑道:“桓二哥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也想插上一脚?”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又恐事情安排得不够妥当,反而帮了倒忙。” 萧姵不知该说什么好。 家丑不宜外扬,可自家的那些丑事,桓二哥已经知晓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不过是细节。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别人家的事情一般都是不爱掺和的,尤其事涉隐私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桓二哥本是个冷清的性子,连他家中的事情都很少提及,为何这一次会这般主动? 不管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若是再拒绝桓二哥的好意,岂不成了不知好歹? 第二十二章 疯了,全都疯了(上) 萧姵不打算继续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 桓郁的心尖一阵剧痛。 梁若儒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在场,因此国公府大夫人早逝的真相,他猜出了七八分。 可他没有想到,大夫人的死竟是这般惨烈、这般感人。 母爱是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最动人的情感。 大夫人为了保住小九,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母亲,甚至没有来得及给留下一句完整的话…… 桓郁用力握了握拳。 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小九出了这口恶气。 “小九,我觉得咱们还是分头行动效果更佳。” 萧姵抬眼看着他:“桓二哥的意思是咱俩各派一个人去和辛素竞价?” 桓郁道:“国公爷在京中的势力和人脉都远超过我们,所以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辛素虽然被陶大娘子拒绝了好几次,但她接下来依旧会选择先去找陶大娘子谈。 陶大娘子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她再次碰钉子后,就该国公爷出面了。 国公爷久居高位手握权柄,行事绝不会如辛素那般小心谨慎,他一定会直接去找两位侯爷。” 萧姵想了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同时去找两位侯爷谈,而是选择其中的一位。” “哦?这是何意?” “你想啊,何、王两家都已经没落,就指着这两座田庄的收成度日。 假若我父亲同时找他们谈,他们两家很容易漫天要价。 他虽然不缺钱,可那些钱也并非取之不尽,他绝不想做冤大头被人讹诈。 所以他一定会先去找其中一家谈,谈妥之后另一家自然会权衡其中的利弊。” 桓郁点点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国公爷不缺钱,更不缺权势。 碍于老国公和皇后娘娘,他不好公然给何、王两家的子弟安排太好的位置,但他只需稍加暗示,做马前卒的人有的是。 只要其中一家得了好处,另一家必然会心动。” “可这么一来,咱们还拿什么去竞价?”萧姵的嘴角往下一耷拉,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 “砸钱!”桓郁毫不犹豫道。 “砸钱?”萧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桓二哥,你确定咱们一定能砸得赢?” 桓二哥虽然是桓老郡公的孙子,但他毕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郎。 桓家是有钱,可那些钱暂时还不归他支配。 他手里的钱砸死普通人没有问题,可要想砸死她那个混账爹,恐怕还真是个问题。 桓郁被她的神态逗笑了:“我确定。” “这么肯定?”萧姵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身上穿的是之前两人在成衣铺中临时买的衣袍。 面料一般、样式普通,颜色也非常素净,可穿在桓郁身上,却感觉不出半分寒酸。 “你还记不记得得尉迟小叔叔?”桓郁问道。 “记得啊,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萧姵反问。 桓郁道:“小叔叔临走前将他的印章落在了郡公府。我只需拿着这枚印章,便可以去尉迟家的钱庄提银子。” “啥?钱庄?”萧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她萧九爷做了十五年的“穷人”,钱庄的大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 可人家尉迟大叔竟是个有钱庄的人! 难怪在河东郡的那一晚,桓二哥要对自己说尉迟大叔特别特别有钱…… “好吧……”她努力咽了咽口水:“砸……” 桓郁道:“混到何、王两家这样的地步,只要钱砸得足够多,谁还想去做官? 再说了,咱们这钱能不能砸得出去,还得看你父亲的表现。” 萧姵冷笑,父亲是不会愿意让他们砸死的,他一定会把现有的家当全都拿出来。 反正这又不是他所有的财产,在他看来他是国公府的主人,整个国公府不都是他的么? ※※※※ 萧姵和桓郁考虑得非常周全。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尤其是人心,永远都不可能被人参透。 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的境况远比外人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十多年前两位侯爷还能打肿脸充胖子,呼朋唤友吃酒请客,欠下的债务只需拿出几十亩土地就能解决。 如今的他们早已经不知道请客吃饭是什么滋味。 听闻定国公的夫人正在和陶大娘子商量买田庄的事情,两人立刻做出了决定。 定国公府那是泼天的富贵,随便拔下一根寒毛都比他们的腰粗。 把田庄卖给国公夫人,一定会是一个非常高的价钱。 至于以此作为条件让萧国公安排官职这种事,他们连想都懒得想。 就朝中官员那点俸禄,还不够一大家子人吃饭。 等啥时候熬出头了,一家老小恐怕早就饿死了。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派人主动与辛素的人碰面,商议买卖田庄的事。 辛素一听这个消息,真是大喜过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百亩地的小田庄,耗费了她无数的心思都拿不下来,甚至还被那开酒肆的女人冷落了好几回。 反倒是这占地两千多亩的两座大田庄,竟这般主动地送上门来。 在国公爷尚且没有出面的情况下,她若是能把这件事情敲定,那得多有面子! 而面子正是她苦苦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群仆从和丫鬟婆子,声势浩大地前去茶楼赴约。 然而,她刚抵达茶楼,还没有与何、王两家的管事说上话,雅间里就来了四拨人。 一个比一个阔气,一个比一个牛气,简直跟疯了一般。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京城附近的田地价格,辛素可说是了若指掌。 可这几个疯子出的都是什么价? 两倍、四倍、五倍、八倍…… 辛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带着一大群人跟斗败的公鸡一样急匆匆离开了茶楼。 回到国公府,她像是火烧屁股一样跑着去了萧国公的书房。 “国公爷,疯了,那些人全都疯了……” 萧国公真在批阅公文,被她这么一闹,一大团墨汁直接滴在了公文上。 他将湖笔直接扔在地上,怒斥道:“辛氏,你瞧瞧自己像个什么样子?!” 第二十三章 疯了,全都疯了(下) 辛素从来就没有真的怕过萧国公。 但她毕竟是靠着萧国公生活的,眼下又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哪里敢同他顶嘴。 她弯腰拾起湖笔,挪着小碎步走到书案旁,又取出丝帕将墨渍小心翼翼地擦干。 “是妾身太过莽撞,国公爷莫要生气。” 被弄脏的公文并非要件,萧国公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他抬眼看着辛素:“你不是一早就出去谈买田庄的事情么,怎的这般急急慌慌地回来了?” 辛素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妾身为了这几座田庄,真是腿都快跑断了。 虽然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也没有听说最近还有谁也看中了那几座田庄。 因此妾身才拿出耐心与那姓陶的女人周旋。 如今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好容易松口了,却不知打哪儿冒出那么多的人也想买田庄……” 萧国公的火气又上来了:“说重点!” 真是年纪不大,废话不少。 京城附近的好田地十分有限,家资丰厚的人却多得很。 但凡打算在京城扎根的人家,谁不想置办田地? 何、王两家的这两千多亩田地,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只是他们不愿意卖而已。 辛氏这般着急地来寻他,就是想让他出面解决问题,可她方才东拉西扯的都是些什么? 辛素的哭声被打断了,她抹了抹眼泪道:“妾身与何、王两家的管事约好在茶楼见面,还没有开始进入正题呢,就突然来了四拨人。” 萧国公眉头紧锁:“突然来的?” “是啊,妾身瞧着那两位管事不像是作伪,他们和那些人的确是不认识。” 萧国公呵呵冷笑道:“天真!人家八成是做了个套骗你,就想从你手中多讹些钱。” 辛素哪里肯服气。 她自小就不知道天真是什么,活到三十几岁了还天真个屁! “国公爷,我根本就没来得及出价,有什么好骗的? 您若是不相信,就亲自去听一听两位侯爷怎么说。” “听什么?这么点事情你亲自去谈已是不合适,居然还让本公出面,一点体统都没有!” 辛素偷偷翻了个白眼:“那您说该怎么办?田庄妾身是一定要买的,可那些人已经把价格提高到了八倍……” “八倍?那是多少钱?”萧国公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真不能怪他不知行情,实在是他几十年来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事情。 国公府的产业一直是当家主母在管,他虽有不少私产,这些年也都是管事们帮忙打理。 说得更直白一点,他几十年来都是只管花不管挣,哪里知晓如今田地的价格是多少。 辛素要死的心都有了。 给婵儿置办陪嫁田庄的事情,国公爷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京郊各处田地的价格,她不知在他耳边念叨了多少回,如今他居然能问出这种话! “回国公爷,最近这几年京郊田地的价格涨了不少。就拿此次妾身打算买的这几座田庄来说,已经涨到了每亩十五两。” “十五两?!”萧国公吃了一惊:“我记得小的时候听母亲抱怨,京郊最好的田地七两一亩,简直贵得不像样子。 这才多少年,价格竟翻了一倍还多!” 辛素撇撇嘴:“您以为呢!说是十五两一亩,其实这个价格根本买不到田地,真正成交的都在二十两以上。 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路,两倍四倍已经够吓人了,五倍八倍的完全是疯了!” 萧国公默默估算了一下。 十五两的八倍就是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一亩土地,真是疯得可以! 何、王两家的土地一共两千多亩,若是想全都买下,差不多得需要三十万银子。 开什么玩笑,他一年的俸禄只够买几亩田地? 即便是把那几间旺铺的收成加在一起,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多年。 辛素见他面色不好看,忙试探道:“国公爷,这价格也太离谱了,妾身还是另寻他处吧。 反正婵儿今年才十三,婚事还没有着落,咱们不着急。” 她不过是假装劝慰几句,却直接捅在了萧国公的肺管子上。 十三岁的婵儿的确不用着急,可十五岁的姵儿却不能不急。 万一哪一日她突然就打算成婚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人却半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让人耻笑? 可辛氏这女人却只记得婵儿,根本没有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他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冷声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婵儿毕竟只有十三岁,的确用不着着急。 本公方才估算了一下,现今能拿出的银子大约二十万。 以你刚才说的价格,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太可能,咋们就暂时先买其中的一座。” 辛素的眸子亮了亮。 其中的一座也是一千多亩,用来给婵儿做嫁妆足够了。 京里的贵妇们都不愿意搭理她,可她们府里的情况她却并不陌生。 日子好过的勋贵之家,给嫡女的陪嫁田庄多半都是几百亩,上千亩的也有,但距离京城都非常远。 若是婵儿的嫁妆中有这么好的陪嫁庄子,看谁还敢小瞧她? “国公爷的想法很好,妾身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有了一千多亩田地的陪嫁田庄,婵儿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更不怕被婆家瞧不起。” 萧国公越发听不下去了。 辛氏也不算很笨,就是眼界窄格局小,眼睛向来只盯着前方三寸的小利益。 婵儿是国公府的姑娘,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这辈子衣食无忧。 被婆家看不起就更可笑了。 放眼整个大魏,有谁家敢瞧不起定国公府? 他清了清嗓子:“辛氏,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本公会安排人去同何、王两家商谈,哪家合适就买哪家。” 辛素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妾身听国公爷的。” 萧国公摆摆手:“本公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婵儿那边要抓紧些,十三岁的大姑娘,应该好好学些本事,这可比陪嫁多寡更重要。” “是,妾身告退。” 辛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国公伸手按了按眉心。 定国公府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他当然也不能破例。 可那些人已经把价格抬高到八倍,他至少得出到九倍。 果真是疯了! 第二十四章 长幼有序,以后再说 萧国公又从那本厚厚的书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从中点出了十五张面值一万的银票后,余下的便只有四五张面值一千两的。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那四五张银票放回了原处。 为了哄女儿开心,他真是把老底都掏空了! 活到这把岁数,他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手头拮据是什么滋味。 四五千银子,还不够置办几份像样的寿礼。 当然,能当做寿礼的物件儿,他的小库房里有很多,完全不需要动用现银。 只要能捱到年底,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他将银票收好,让人把心腹管事萧忠唤来。 萧忠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与萧国公是一起长大的,是他最信得过的下人。 但把银票交给萧忠之前,萧国公还是留了个心眼。 “阿忠,你去打探一下,今日在茶楼与夫人竞价购买田庄的都是些什么人。 另外,你的再去何、王两家问问,他们的田地是否已经卖出去了,价格几何。” 萧忠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萧忠带回了萧国公想知道的消息。 “回国公爷,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四人中,有两人是京城人氏,另外两人是外地来的。” “京城人氏……”萧国公捋了捋长须:“都是哪两家?” 萧忠道:“一个是康安伯府老夫人娘家的管事,一个是琳琅阁崔家的管事。” 萧国公的手微微一顿:“康安伯府老夫人的娘家……” “就是户部章尚书的夫人的表姐的……” 萧国公有些头大,抬手示意他别说了,问道:“何、王两家的田地卖出去了?” “何家的卖出去了,王家的没敢卖。” “没敢卖是什么意思?” “王侯爷说,他与何侯爷商量过了,今日夫人虽然没有出价,但他们能看得出夫人对他们的田庄的确是有兴趣的。 只是那些人的出价实在是太高了,若是放弃了太过可惜,便以八倍的价格卖了其中的一座田庄。 不过他们还是为夫人留下了另外的一座,以免……以免夫人不高兴…… 王侯爷还说,如果国公爷不嫌弃田庄土地贫瘠,他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萧国公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两家的田庄除了大小差不多之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何家的田庄,就是卖了的那一座,位于河流的上游,而王家的田庄位于下游。” 萧国公嗤笑:“两个混账竟敢给本公玩这些小动作!” 同样是田庄,上游和下游的区别大了去了! “国公爷……”萧忠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着说。 萧国公的手顿了顿:“那中间的小田庄呢?” 萧忠道:“那小田庄的主人便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陶大娘子。 小田庄虽小,却是她当年出嫁时父亲给的陪嫁,所以无论夫人许了多少好处,她始终不为所动。” 萧国公的呼吸微滞。 父亲给的嫁妆…… 按照正常的价格,一百亩的小田庄,其实值不了多少银子。 桃花酒肆的生意非常好,陶大娘子根本不缺这点银子。 之所以不愿意出卖,就因为那是父亲给她的嫁妆。 倘若他也把那王家的田庄送给姵儿做陪嫁,有朝一日他也走了,姵儿会不会因此对他多些念想。 萧国公神情有些惆怅:“阿忠,何家的田庄并没有卖给京城的那两家,对么?” 萧忠忙道:“国公爷英明,何家的田庄是被一位来自弘农郡的方老爷买下了。另一位来自东郡的伍老爷出了五倍的价格,依旧是铩羽而归。” “弘农郡的方老爷?” “是,小的还特意打听了这位方老爷的底细,并无可疑之处。” 萧国公从抽屉中取出十五张银票,推到了萧忠面前。 “这里是十五万两的银票,你拿去将那王家的田庄买下来。” “这……”萧忠抿抿嘴,并没有伸手拿银票。 “你怎么了?” “国公爷,您这是打算也以八倍的价格买下王家的田庄?” “人家敬我定国公府,本公也不能让人吃亏。王家先祖与我萧家先祖同朝为官多年,他们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咱们总不好还占他们的便宜。” 萧忠收好银票,躬身行了个大礼:“小的一定将此事办圆满。” 萧国公道:“事情办妥后就将地契送到本公这里,不管夫人说什么,都不要让她碰到地契。” “这……”萧忠狐疑地看着他。 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此次买田庄,本来就是为了给十姑娘准备嫁妆。 地契在国公爷手里和在夫人手里有什么区别么? 萧忠是心腹,萧国公并不打算瞒着他:“这田庄是给姵儿的。” “郡主?”萧忠吃了一惊。 倒不是说国公爷不该为郡主准备嫁妆。 可京城附近田庄多得是,以今日这般高到离谱的价格,什么样的好田庄买不着? 国公爷这是被银票烧了脑子,还是真的疯了? “你只管去做事,其他的就不要多问了。”萧国公挥挥手。 “是。”萧忠把银票收好,行了个礼后退了出去。 第二日午后,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妥,王家田庄的地契被送到了萧国公手中。 虽然萧忠没有走漏消息,辛素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她精心装扮了一番,笑盈盈地来到了萧国公的书房。 敲了敲书房门后,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去。 “国公爷,您今日回来的真是早。” 萧国公凝神看着她:“你用过午饭了?” 辛素笑道:“早用过了,您呢?” 萧国公嗯了一声。 辛素有些按捺不住了,试探道:“妾身听闻国公爷已经把田庄买下了?”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萧国公往椅背上一靠,声音有些慵懒。 “您能不能给妾身瞧瞧地契。”辛素走到他身侧。 萧国公道:“素娘,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您说吧。” “婵儿年纪还小,出嫁是好几年后的事情,本公打算把这座田庄给姵儿。 毕竟长幼有序,以后有更好更大的田庄,本公一定为婵儿买下。” 辛素的脸色剧变,尖声道:“您再说一遍?” 第二十五章 又被忽悠了,并非做生意 听了萧国公的打算,辛素压抑了十几年的不满似岩浆一般喷涌而出。 眼前这个比她年长十多岁的男人,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当年他能为了身份卑微的她,置妻子儿女和全家人的安危于不顾,让她以为这辈子有了依靠。 真正嫁入国公府后,她才知晓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 若非觉得萧国公是在乎她们母女的,她早就绝望了。 然而,最近他的一系列表现,无一不在清楚地告诉她,这个男人真正在乎一个人时,根本不是她这些年见到的那副样子。 从前的那些小事她可以忍,今日的事情让她忍无可忍! 辛素的声音太过尖锐,刺痛了萧国公的耳朵。 “本公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没有必要再说第二遍。” “那我算什么?”辛素厉声道:“这几个月我吃不好睡不香,为的是替我的女儿准备嫁妆。 您二话不说就把田庄给了萧姵,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萧国公抬眼看着她:“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想?”辛素毫不避讳地瞪着他的眼睛。 “辛氏,你觉得很委屈?” “我不委屈,我活得憋屈!” “你其实可以不用活得这么憋屈的。” “今日我不想听国公爷开玩笑!” 萧国公松开眉头,温声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封诰、不能主持中馈,肯定是委屈的。 但你想过没有,名声和地位不一样,是能够改变和提升的。” 辛素的眼神有些迷茫。 因为生母是一名身份低贱的歌姬,名声是她自小就不敢奢望的东西。 包括她的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没有人真的看得起她。 后来她用手段成为了国公夫人,更加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可国公爷方才说什么改变?提升? 萧国公轻舒了口气:“素娘,是本公对不住你……这些年我总以为,你和婵儿不去争抢那些东西,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我忘了,你还年轻婵儿还那么小,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不甘心也是正常的。 封诰我给不了你,当家主母的位置我也无法替你争取,只能尽力替你挽回一些名声。 婵儿十三了,咱们凡事总得为她着想,你说对不对?” 辛素的眼神依旧迷茫。 国公爷在尽力替他挽回名声,她怎的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萧国公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姵儿的嫁妆有多丰厚,你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送她一座千亩田地的庄子,就好比锦上添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可对你而言就不一样了。 继母亲自为继女张罗嫁妆,甚至不惜以八倍的价格买下上好的田庄给她做陪嫁,这种事情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 辛素眨了眨眼睛:“您真的是为了我……” 萧国公坦然道:“当然是为了你,否则我怎会允许你总往辛家跑?又怎会让你亲自出面去谈买地的事儿?” 辛素想了想,国公爷的确是不止一次提醒过她,最好不要与辛家的人来往。 但她最近总跑去辛家寻大嫂,他却从未说过半句难听话,更没有阻止。 至于田地的事…… 国公爷身边有的是精明能干的管事,由他们出面,绝不会出现以八倍的价格购买田地的情况。 足见他的确是为自己考虑过的,即便不是全部…… “可想明白了?”萧国公的语气越发温和。 “我……”辛素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瘩:“这次的事情妾身可以不计较,但国公爷千万别忘了您方才说过的话。 婵儿的陪嫁庄子一定不能比王家的田庄小,位置也不能太偏。” “傻话!”萧国公笑道:“婵儿和姵儿一样都是本公的女儿,本公怎么可能薄待她? 另外,此次你高价购买田庄给姵儿做嫁妆的事情传出去,必然会得到不少赞誉,对婵儿择婿不也是好事一桩么?” 辛素终于露出了笑容:“妾身错怪国公爷了,您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萧国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总算是把这件事情混过去了。 以后买田庄,绝对不能让辛氏插手。 再来一回几十万两,他后半辈子哪里还有舒服的日子过?! ※※※※ 田庄的事情告一段落,桓郁也松了口气。 他已经做好了砸进去几十万两银子的准备,没想到事情进展却这般顺利。 萧国公花费了近三十万两银子买了两座田庄,全都落到了小九的手中。 接下来小九就该打爵位的主意了,只不知萧国公能够坚持几日,对此他拭目以待。 桓郁脸上的笑容晃得桑璞眼花,他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爷,您这忙活了半天,甚至还填进去两万银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啥好处没捞到,真不知有啥好乐的! “你家爷又不是在做生意,何必斤斤计较?” “再怎么说也是两万银子,爷的话说得真是轻巧。” “我说你这小厮,你自己抠抠搜搜的也就罢了,竟想让爷也和你一般小气? 两万银子是不少,可你家爷会因为这点银子就没饭吃没衣穿么?” 桑璞小声辩驳:“小的那是会过日子,哪里抠抠搜搜了? 爷现下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等您啥时候娶了少夫人,再有了小少爷小小姐,您就知晓银子有多重要了。” “那一次阿际同小九赛马,别的小厮都是十两二十两的下注,就你小子只舍得拿出二两银子,连晴照和映水都不如。 爷倒是要瞧瞧,像你这么小气的人,将来能娶到什么样的媳妇儿?” 桑璞道:“小的不着急,啥时候爷娶了亲有了小少爷和小小姐,再请少夫人给小的做主。” 桓郁笑道:“那你可有得等了!不过照你这个抠法,你将来的媳妇儿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主仆二人正说笑,丰收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属下见过二公子。”中年男子抱拳行礼。 桓郁敛住笑容:“事情都办妥了?” 中年男子道:“二公子放心,何、王两家此次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 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何家和王家都打算回祖籍置办田地,除了承爵的嫡枝之外,其余人今后都打算回祖籍居住了。” 第二十六章 翻脸只在一瞬间 何、王两家的事情,桓郁没有任何兴趣。 若非为了助萧姵一臂之力,他甚至都不知晓京城里还有这样两家人。 他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似他们如今的状况,分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今后嫡枝留在京里,其余人等回祖籍生活,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中年男子又问:“二公子,接下来咱们还要不要做些什么?” 桓郁道:“不用了,你们最近也十分疲惫,好好休息几日吧。” ※※※※ 骕骦园中,萧姵又在认真装扮。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穿女装,而是挑选了一身华丽之极的玄色锦袍。 “郡主,您这是打算进宫?”映水问道。 萧姵抿了抿鬓边的碎发:“皇宫是个什么好地方,谁三天两头的总往那里去?是国公爷方才传话让我过去一趟。” “您上次说乖宝宝有糖吃,今日这身装扮……” 萧姵笑道:“糖这种东西不能吃的太多,否则会烂牙的。晴照,去把我最喜欢的那把匕首拿来。” “是。”晴照应了一声。 映水的眼皮跳了跳:“您该不会是要……” 萧姵拍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你家九爷又不蠢,灭了敌人自己寒毛都不会掉一根!” 说罢她从晴照手中接过匕首:“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很快就回来。” “是。”俩丫鬟不敢拦阻,只能目送她走出了正房。 因为“手头拮据”,萧国公没有如平日那样在外用饭。 加之最近天气太热,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晚凉面并几碟小凉菜,倒是吃得十分爽口。 晚饭后他寻了一本闲书,歪在躺椅上胡乱翻看,等候着萧姵的到来。 刚翻了没几页,书房外传来了说话声。 萧国公把闲书合上放在小案几上,坐直了身子。 书房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俊美贵气的男装少女迈着沉稳的步伐朝他走来。 萧国公暗暗吸了口气。 虽然他很喜欢女儿那一日秀美温婉的装扮,但他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姵儿实在是太出色了! 若她是个男孩子,别说是他,恐怕父亲都会想让她继承爵位,为此不惜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 “父亲。”萧姵抱拳施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其实她根本不想行礼,更不想笑。 可目的达到之前,她不打算引起父亲的警惕。 她的笑容向来都极富感染力,萧国公的心情竟突然变得飞扬起来。 他笑着招招手:“姵儿过来坐。” “父亲这里真是凉爽,贝妈妈都不准我经常用冰,晚间热得都睡不着。” 萧国公道:“她也是为了你好,女孩子不能受凉,否则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萧姵懒得与他扯闲篇,笑着问:“您让我晚饭后过来一趟,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是有点事情要同你说。”萧国公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到书案后打开了抽屉。 “过来瞧瞧这个。”他把地契拿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萧姵的嘴角翘了翘,终于来了! 她缓步走了过去,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这是什么东西?” 萧国公把地契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为父刚刚置办的一座田庄。不算太大,也就千把亩土地,但土地平整肥沃,附近还有一条河。” “父亲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又不懂种地。” “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为父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这座田庄就当给你的嫁妆。” “不不不……”萧姵往后退了半步:“父亲那日才刚给了我二十万两银子,怎好又要田庄。 况且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成婚,嫁妆什么的不合适,我娘给我准备的那些大姐姐都不让碰的。” 萧国公的眼睛有些湿润。 姵儿多懂事啊,与她相比,辛素显得太过贪婪且小家子气。 他把地契塞进了萧姵手里:“迟早都是你的,留在为父这里也是麻烦。 一座田庄算什么?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孩子,待你成婚时,为父还要为你置办一批好东西。” 萧姵暗暗撇嘴。 一日不吹牛会死人么? 才刚折了三十多万两,她就不信父亲手头还有多少现银。 既然你这么爱装阔,本郡主当然要成全! 她八地契塞进怀里,扬起小脸道:“父亲可不准食言,到时您若是做不到,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萧国公一颗心热乎乎的,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原因很简单,面前的男装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俊俏的脸庞像是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 “姵……姵儿……”萧国公的舌头像是被冻住了。 “国公爷,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亲热的“父亲”换成了干巴巴的“国公爷”,尊称也自然随之消失。 萧国公微怒:“姵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姵冷声道:“当年父亲承爵时,祖父与您现下年纪相当。 他老人家文韬武略,是世间罕有的伟男子,父亲这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萧国公面色越发难看。 他当然知道自己远远及不上父亲,可这种话谁都可以说,他的儿女们能说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 “本公再无能,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萧姵耸耸肩:“谁耐烦指点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德不配位就该赶紧让贤。 二哥并不比你承爵的时候小几岁,他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比你更适合做定国公。”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萧国公炸毛了,抬手指着萧姵的鼻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不疯不重要,你就说答不答应。”萧姵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 她的手劲儿非常大,萧国公疼得直吸气。 “你这混账白眼儿狼,才刚拿了我那么多的银子,说翻脸就翻脸……不对!” 他怒瞪着萧姵:“你一直都在欺骗本公!” 萧姵嗤笑:“不好意思,本郡主向来凭的都是实力,欺骗人这种事情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做!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银票和地契可都是你塞到我手里的,我向你讨要了么?” “你……”萧国公只觉一阵头晕,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十七章 原谅的条件 萧国公年纪不算太大,自幼又没有吃过什么苦,加之多年来精心调养,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稍微缓过一口气,他的头脑也变得异常清醒。 在府里众人的干预下,姵儿自幼便不与他亲近,但对他也没有什么恶意。 很显然,十五年前的那些事情,长女和三弟妹她们都刻意隐瞒着姵儿,不想让她在仇恨中长大。 此次她的态度突然大变,甚至还用计对付他,分明是听说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萧国公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究竟是谁告知姵儿这些事情的? 长女?三弟妹?二弟?四婶?还是……父亲? 萧姵冷声道:“国公爷想清楚了么,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姵儿,当年的事情你都知晓了?”萧国公沉声问道。 萧姵挑眉:“当年的事情?国公爷指的是哪一件?” “你……”萧国公又被一口气堵住了胸口。 “国公爷何必如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当初抛下妻儿放弃亲人的时候毫无悔意,十五年来身居高位享受锦衣玉食心安理得,如今被人说几句就受不了了?” “你知道什么?!”萧国公红着眼睛看着她。 萧姵厉声斥道:“你永远都是这一句!自己不愿意说出实情,还不准别人抱怨憎恨,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往前逼近了一步:“有本事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解释清楚。我倒是要听一听,究竟是什么样的缘由能让你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 萧国公用力握了握拳:“姵儿,你真的要这般逼迫于我?” 萧姵盯着他的拳头:“国公爷这是打算与我动武?” 萧国公赶紧松开拳头。 开什么玩笑! 他虽也是自幼习武,却从未真的下过苦功。 尤其是成年之后,除了每年秋狩时下场试试身手,平日里连马都很少骑。 姵儿的武功在京中难逢敌手,他与她动武,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姵儿,为父只能告诉你,当年的事情真的是个误会。 你想啊,那时我已经承爵,府里所有人的安危都是我的责任,我岂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更何况我与你娘年少夫妻,她还为我生儿育女……” “打住!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哄辛素何萧婵。至于你所谓的误会,愿意说呢我就听一听,不愿意说你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 “姵儿,并非为父不愿意说,而是这里面水太深了……” 萧姵又逼近了一步:“水太深?事关先帝还是当今陛下?” 萧国公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萧姵道:“很好!既然你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那就如我方才所言,立刻把位置让给二哥,带着辛素和萧婵离开国公府,休要留在此间碍人眼!” “姵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可如此忤逆不孝?” “你当初做出那般龌龊的事情,把祖父气得远离京城十几载,年过花甲有家回不得,这便是孝顺? 我若是真想忤逆不孝,就该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岂容你在这里强词夺理?” 萧国公的眼皮剧烈跳动起来。 姵儿此刻的眼神他太过熟悉。 十五年前妻子离世后,长女就曾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 他没有忘记,那时的长女是打算与他同归于尽的。 长女是闺中弱女,杀伤力有限,可姵儿……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 “想让我原谅你?” 萧国公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把“是”字说出来。 萧姵呵呵笑了起来。 “你害得我自幼丧母,害得三婶和四叔祖母伤心绝望,害得祖父不能安享晚年。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 只要你能把我娘请回来,我立刻就原谅你!” 萧国公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姵儿,人死不能复生,为父若是真有那样的本事,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离去。” “那你还废什么话?”萧姵从堆在一旁的空白奏折中抽出一本扔在他面前。 “写一份告老的折子,就说你突发疾病需要静养,无奈之下只能辞去朝中的一切职务,并将爵位传给二哥。” 萧国公目光微闪:“想的还挺周到!只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从定国公的女儿成了定国公的妹妹,身价有减无增。 若是我再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说出去,对你的婚事恐怕不利。” 萧姵嗤笑:“被女儿逼迫着上折子告老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国公爷若是不打算要面子,尽可以四处传扬。 至于我的婚事,从前不要你管,今后更不需要你操心。 国公爷最好不要想着求救,若是惊动了旁人,你且试试看……” 她抬手一甩,只见挂在书房另一头的一幅山水画应声而落。 萧国公吓了一大跳,哪里还敢有什么小动作。 那幅画距离此间几十尺,姵儿连看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那匕首就十分精准地割断了挂画的细绳。 说句实话,以他的目力连那绳子都看不太清楚。 难怪那么多的人夸赞姵儿的骑射无人能及,果真是天赋异禀。 他咬了咬牙,往端砚中舀了几勺清水,拈起墨条开始研墨。 不一会儿墨便研好了,萧姵从笔架上随意挑了一只粗细合适的湖笔蘸了墨后递给他。 萧国公忿忿地接过笔,简单斟酌了词句后,磨磨蹭蹭地将奏折写好,又满心不甘地用了印。 萧姵一把抓起奏折将墨渍吹干,然后折好塞进怀里。 “看在国公爷这般配合的份儿上,我再宽限你些时日。 半个月之内,你带着辛素和萧婵离开国公府。” 萧国公讥讽道:“你把我的银子骗光,又让我辞去官职,还给我安了个突发重病的名头。 今后我一买不起宅子,二不能在人前露面,你让我今后住哪儿,吃什么穿什么? 索性一刀将我捅死倒也干脆! 我真是瞎了眼,那么多的儿女不去关心疼爱,一心只偏疼你这只小白眼儿狼!” 萧姵几乎笑出了眼泪。 “国公爷,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再把我当三岁孩子哄了好么?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世上除了自己,你真的关心疼爱过别人么?” 第二十八章 揭穿真面目 萧国公被她笑得有些心虚。 可他转念一想,世人都是自私的,谁敢说他最关心疼爱的人不是自己?! “姵儿,你这话说得太过伤人了。这些年我什么时候不关心疼爱你了? 是你长姐和三婶她们把你看得太严,以至于我们父女一直都无法亲近。 别的就不说了,此次你用计骗我说钱不够花,我二话不说就给了你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出去打听打听,京中贵女们出嫁能有多少压箱底的银子? 辛氏给婵儿置办嫁妆,好容易才寻到一处合适的田庄,我从她手里把地契抢下就给了你。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算关心疼爱?” “编啊,怎么不接着编了?”萧姵不屑地笑了笑:“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破的,好歹父女一场,彼此也该留点面子。 既然你觉得这面子不要也罢,那就不要怪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十多年来,众叛亲离的日子你早已经过够。 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你开始有些害怕了。 辛素和萧婵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非常清楚,关键时候她们都是靠不住的。 母亲离开时大姐姐十四岁,二哥十岁,虽然都还是孩子,当年的事情却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三姐年纪更小些,却因为柳姨娘的缘故同你也不亲近。 况且她早已经远嫁,以你的脾性,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繁华的京城,前往偏僻荒凉的雁门郡生活的。 于是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你认为我年纪小脾气又暴躁,大姐姐和三婶她们为了我过得安稳,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国公爷打的好算盘! 你知道娘给我的嫁妆暂时动不了,而我又正好缺钱,所以就趁机跳了出来。 没曾想当年的事情我早已经知晓,让你的算计彻底落空!” 被她说破了大部分的心思,萧国公有些气急败坏。 “又在胡说,是你自己心思龌龊,所以看谁都觉得肮脏。” 萧姵冷哼:“本来就肮脏,还需要我觉得?” “姵儿……”萧国公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家戾气太重绝非好事。 虽然你身份尊贵又拥有数不尽的嫁妆,一样也会将优秀的男子吓跑的。” 萧姵见他突然提起这个,怎会不清楚他的用意。 “戾气太重不是好事,那对于女子而言什么才是好事? 温婉大方贤良淑德,勤劳能干忍气吞声,然后就可以嫁给你这样的优秀男子,最终落到母亲那样的结局? 真是可笑!” 萧国公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萧姵不想再看他那张虚伪的老脸,转过身道:“你们一家三口尽快收拾行李,半个月之内必须搬出国公府。 我知道你手头的钱足够买宅子,越俎代庖的事情就不做了。 如果你们一家胆敢拖延,时间到了之后依旧赖在国公府不肯走,你那几间旺铺以及那几家酒楼的分红今后就别想要了!” 萧国公险些气死。 这死丫头太狠了! 萧姵脚步微顿:“对了,我忘了与你说一声。既然你不喜欢柳姨娘,她也不想伺候你,索性就让她去雁门郡与三姐一家团圆。 还有……” “你还没完没了了!”萧国公抓起手边的镇纸用力砸了过去。 萧姵如同脑后长眼一般,右手往后一抄接了个正着。 “国公爷果真是财大气粗,随手一扔都是这么好的玉石狮子,多谢了! 别忘了你之前对我的许诺,啥时候本郡主打算成婚,那批好东西千万别忘了。” “滚!”萧国公肺都快炸了,大吼了一声。 萧姵捏着玉石狮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书房。 回到骕骦园,贝妈妈和晴照等人都围拢上来。 萧姵疲惫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玉石狮子扔给陌柳:“把这玩意儿放在我的书案上。” 陌柳应了一声,将镇纸送去了书房。 贝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九,国公爷这么晚了还让你过去,没出什么事吧?” 萧姵不想隐瞒贝妈妈,但她实在是太累了,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妈妈,我有些困想睡了,这些事情我以后再对你说。” “那你赶紧去睡吧,明日一早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肉包子吃。” 萧姵点点头,随着晴照等人回了正房。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贝妈妈果然蒸好了香喷喷的肉包子,又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 萧姵睡足吃饱,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郡主,奴婢瞧着今日比昨日更热,您还打算出门吗?”晴照问道。 “我想去一趟白云庵,这次从弋阳郡回来,我还没有去给母亲上香呢。” 映水道:“那奴婢们陪您一起去。” “不了,你们都留在家里,我想去那里静一静。” 晴照嘟着嘴道:“白云庵地势高,而且有山有水的,比京里凉快多了。 再说奴婢们都留下了,谁伺候您呀?” 萧姵好笑道:“说个话连重点都分不清,你是打算去乘凉还是打算伺候本郡主? 这次说破大天也不带你们,都在府里歇着吧。” 说罢她取出昨晚萧国公写的奏折递给陌柳:“待会儿你去一趟皇宫,把这份奏折亲自交给大姐姐,请她替我呈给陛下。” 陌柳不敢询问奏折的内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拾妥当。 萧姵换了一身素色锦袍,骑着马出了国公府。 白云庵位于京城北郊二十里外。 萧姵一路疾行,出城后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了山脚下。 她翻身下马,牵着坐骑沿着山间小道上了山。 正如晴照所言,此间地势很高,加之盛夏时节树木枝叶茂密,山间小溪水流潺潺,的确是比京城凉爽很多。 萧姵一边赏景一边漫步,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白云庵。 一名正在洒扫的小尼姑见到萧姵,急忙上前。 只见她双手合十道:“萧施主。” 萧姵还了一礼:“念安,静如师太在么?” 念安道:“师太正在替一名女施主解签,萧施主随贫尼去庵堂稍事休息。” 萧姵道:“我还是先去给家母上炷香吧。” 第二十九章 国公告病,皆大欢喜(上) 陌柳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人。 虽然她并不知晓奏折的内容,萧姵临行前也没有刻意叮嘱,她还是做了非常周密的安排。 一个时辰后,奏折顺利送到了栖凤宫。 萧姮处理完宫务,吩咐寄梅将陌柳带到她面前。 “皇后娘娘,郡主今日一早特意吩咐,让奴婢将这份奏折交到您手中,请您代为转呈陛下。”陌柳双手捧着奏折呈上。 萧姮取过奏折,温声道:“小九又跑哪儿去了?” “回娘娘,郡主早饭后就去了白云庵,说是要去给大夫人上香。” 萧姮没有再继续追问,轻轻打开了奏折。 熟悉的字体,意料之中的内容,却依旧让她吃惊。 小九的行动力实在太强了。 她本以为让父亲腾位置这件事情,怎么说也得先谋划一番,真正达到目的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 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上了告病的折子,甚至还主动提出让长子承袭定国公的爵位。 她合上奏折,抬眼看着陌柳:“把最近小九做过的事情详细与本宫说一遍。” “是。”陌柳应了一声,将萧姵如何算计萧国公的银子,又如何通过买卖田庄一事再次算计了他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萧皇后弯了弯嘴角。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对付父亲这样的人,还是小九的办法简单实用。 早知道…… 她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凡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当初她和小九一般大,阿燦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就算她有本事逼迫父亲让出爵位,阿燦也没有能力承爵。 更何况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哪儿有本事逼迫父亲就范? 她敛住笑容:“陌柳,国公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奴婢天不亮就派人去了一趟外院,听闻国公爷像是有些不舒服,今儿没去上早朝。” “辛氏和萧婵那边呢?” “奴婢还没有来得及打听。” 萧姮道:“小九虽不在府中,你这个大丫鬟也不好离开太久,还是先回府去吧。” 陌柳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正殿。 “寄梅,待会儿去吩咐小厨房,今日午膳多准备几个陛下爱吃的菜。” 寄梅好奇道:“陛下说过要过来用午膳么?” “今日怎的突然变笨了,国公爷没有上朝,他肯定会到栖凤宫来询问一番的。” 她想了想又道:“算了,万一陛下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你待会儿亲自跑一趟御书房,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是。”寄梅福了福身。 午时刚至,天庆帝就被请到了栖凤宫。 刚一坐下,他就开口问道:“阿姮,国公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萧姮把奏折呈给他:“这是父亲一大早托人递进来的,请陛下御览。” 天庆帝接过奏折,快速看了一遍。 他放下奏折,拧着眉头道:“昨日早朝时,朕瞧着国公爷还挺精神的,怎的突然间就病得这般严重?” 萧姮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父亲毕竟也不年轻了。” “太医可曾去过?” “去过了,说是性命无忧,就是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切忌操劳太过。” 对于萧国公这个岳父,天庆帝还是很重视的。 但这种重视是基于对方的身份,而非萧国公这个人对他或者大魏有多么重要。 况且萧姮这个做女儿的都不着急,他自然也不会太过担忧。 “阿姮,国公爷奏折中说他打算让阿燦承爵,这事儿你怎么看?” 萧姮道:“祖父还在,萧家无论谁做这个国公,于大魏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 阿燦早已经成年,膝下又有了两子一女,他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臣妾还要清楚。 既然父亲有此意愿,陛下不妨就成全他吧。” 妻子与萧国公不合,天庆帝自然是知道的。 但萧家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全都清楚,因此很难体会萧姮对萧国公的恨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在他看来,萧姮就是再不喜欢萧国公,也绝不会巴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病不起。 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定国公不是她的父亲就是她的弟弟,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而且萧燦年轻有为,承爵之后兴许还能为朝堂带来一股新风。 整日面对一群垂垂老矣的重臣,他也有些烦了。 “好吧。”他握起萧姮的手:“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待会儿朕就拟旨。” 天气炎热,萧姮本来十分清凉的手被他热乎乎的大手一握,立刻觉得很不舒服。 她轻叹道:“今年这天气也是怪了,臣妾活了近三十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天庆帝也道:“的确是热得很,今日散朝后,有一位年过七夕的老臣热得险些晕过去。 小九这几日不到宫里来,朕估摸着就是这个缘故。” 萧姮笑道:“陛下若是想见她,让人召她进宫便是。” 天庆帝摆摆手:“还是让她在府里歇着吧,来回折腾半天该中暑了……” 正说话间,正殿门口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哭声。 “是安阳……”萧姮面色微变,站起身走了过去。 “娘,抱抱……”安阳从乳娘怀里挣脱出来,扑进了萧姮怀中。 “是不是痱子又起来了?”她看向一旁的乳娘。 乳娘忙道:“公主殿下年纪太小,屋子里不敢用冰,太医院配的药水只能管半个时辰,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萧姮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安阳乖乖,娘给你吹吹就好了。” 她的安抚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安阳的小身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哭得更厉害了。 天庆帝心疼极了:“看来宫里是不能待了,太后上了年纪,皇子公主们又都还小,都禁不住热。 阿姮,要不咱们去行宫那边待几个月避一避暑?” 距离魏京最近的行宫大约一百多里,真要去的话两三日就到了。 那个地方面山背水景色秀丽,是个不可多得的避暑圣地。 而且去年天庆帝刚派人修缮过,随便收拾一下就能居住。 萧姮一听就心动了。 她倒是无所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安阳年纪小又胖嘟嘟的,再这么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那好吧,臣妾这就吩咐下去,让各宫的姐妹们都准备一下,两日后就动身。” 第三十章 国公告病,皆大欢喜(下) 定国公府同时接到了两道圣旨。 一是关于去行宫避暑的。 府里凡是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以及各位公子和姑娘,皆可随帝后前往行宫避暑,两日后动身。 二是关于世子萧燦承袭爵位的。 第一道圣旨让女眷们十分欢喜。 行宫她们都去过,对那里优美的风景记忆犹新,尤其是那份难得的清凉,更是向往不已。 第二道圣旨则像是滚烫热油中溅入了一滴水,直接炸锅了。 十多年来,萧家其他的人与萧国公虽然同在一个府邸中生活,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逢年过节凑在一起吃顿饭,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当然希望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是萧燦,但萧国公尚且不满五十岁,这样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 可谁能告诉他们,这个愿望怎的一夜之间就变成现实了? 三夫人聂氏向传旨的太监打听打听几句,那太监却只说陛下嘱咐国公爷好生养病,望萧世子尽心为国效力。 聂氏赶紧让人给他塞了个鼓鼓的荷包。 传旨太监告辞后,一家人再也忍不住了,将下人打发后,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三婶,父亲啥时候生病了?” “衡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叔,您最近几日见过父亲么?” “思怡,小九去哪儿了?” “……” 议论了半天,聂氏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她提高声音道:“大家都静一静。”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聂氏道:“阿燦,圣旨上说得分明,让你明日一早再去宫里谢恩。你现在赶紧去国公爷那边瞧瞧。” 世子萧燦正有此意,他抱了抱拳后走了出去。 萧国公的院子距离此间不算太远,萧燦不多时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身为萧国公唯一的儿子,萧燦同他虽不亲近,对这个地方却并不陌生。 事实上,他的童年有一多半的时光都是在这个院子中度过的。 第一次握笔,第一次习武,第一次挨揍…… 人生中那么多的第一次,全都与这座院子,与这座院子的主人有关。 此时这个给了他无数童年的美好,也葬送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男人,就在与他一门相隔的地方。 “世子爷……”一名仆从小心翼翼道。 萧燦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退下。” 仆从们不敢拦阻,只能退了下去。 萧燦抬手推开书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自从昨晚萧姵离开之后,萧国公再也没有离开过书房。 一夜未眠水米不进,他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模样非常憔悴。 看清楚来人是谁,萧国公怒喝道:“不肖子,这下你满意了,你们皆大欢喜了?!” 萧燦初时见他形容憔悴,还以为他真的是生病了。 可一听他那洪亮的声音,禁不住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满意的?” “堂堂男子汉,说话何必这般躲躲闪闪?真是连你妹妹都不如!” 萧燦眉头微皱。 小九从弋阳郡回来后,几乎看不见她人影,难道父亲告病这件事竟是她一手策划的? “父亲不必话中带刺,我来此间是想问一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若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不听也罢。” 见他如此强硬,萧国公的态度有所软化。 “燦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爵位迟早都是你的,何必做得这么难看!” 萧燦沉声道:“我最后再同你说一遍,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但我是小九的长兄,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 “你走吧!”萧国公闭上眼睛,不想再浪费口舌。 萧燦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你以为我很想来见你?陛下方才下了圣旨,咱们府里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皆可随帝后前往行宫避暑,两日后动身。 不管怎么说你总还是大魏的国丈,临行前我总要来问一问。” “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萧国公嗤笑道:“如今的萧家,除了我和辛氏,还有哪个男丁没有职位,哪个女眷没有封诰? 再说我根本就没有病! 这事儿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我跑不了,你们也跑不了,萧姵更是跑不了!” 萧燦也是个聪明人,听了他的抱怨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的心里又酸又疼。 小九真是个傻孩子! 为了不让她带着仇恨长大,家里所有的人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十五年前的事。 可惜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在没有人告诉她的情况下,那孩子自己吧一切都查清楚了。 小九还没有成年,却做成了他和长姐十多年来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 萧燦并不稀罕这个爵位,若是可以选择,他觉得小五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是新一任的定国公,就有责任保护小九,保护全家人,保住萧家的百年荣耀。 他眸子中划过一丝寒光:“父亲是打算鱼死网破?” 萧国公唰地睁开眼睛:“你又想做甚?” 萧燦冷笑道:“我只是想奉劝父亲一句,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安心养病。 若是寻不到好郎中,我可以请最好的太医来替你诊治一番。” “你……”萧国公伸手指着他:“你们一个个的全是白眼儿狼! 萧姵逼迫我半个月之内必须搬出国公府,否则就让我下半辈子没好日子过。 现下你又来吓唬我,还想让太医给我下毒……” 萧燦有些无语。 小九究竟做了些什么,竟把半辈子高高在上的父亲吓成了惊弓之鸟。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下毒了? 还请太医?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他活腻了,自己可是还没有活够! 见他不说话,萧国公又道:“你去告诉萧姵,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我可以离开国公府,但她若是敢断了我的活路,谁都别想活!” 萧燦实在听不下去了。 果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你好自为之吧,告辞!”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三十一章 二哥是个好夫君 白云庵的斋菜远近闻名。 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季,几碟清爽的小菜,一碗精心熬煮的米粥,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给母亲上过香,又与静如师太聊了一个下午,萧姵略显浮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回到借宿的禅房,小尼姑念安为她送来了晚饭。 两人年纪差不多大,相识也有八九年了,因此十分熟稔。 禅房里只有她们两人,念安一改之前的端肃,脸上露出了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该有的甜美笑容。 “郡主,您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 萧姵一本正经道:“此乃佛门净地,你个小尼姑整日胡思乱想什么呢?” 念安气鼓鼓道:“我说我不听,是您偏要说给我听的,现下又说这样的话。” “就这么点事情你还真生气啊?”萧姵噗哧笑了起来。 “谁生气了?您就看在这些斋菜的份儿上,把上次的故事讲完好不好?” “哟,几日不见,念安都会讨价还价了?”萧姵放下手中的筷子:“呃……我上次讲的是啥故事来着……” “郡主!”念安小脸涨得通红。 她毕竟是出家人,萧姵不好玩笑太过。 “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上次说到那小蝶姑娘……” 刚说了几个字,禅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萧姵看了念安一眼,扬声问道。 门外的小尼姑回道:“萧施主,萧世子前来寻您。” “二哥?”萧姵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那小尼姑双手合十:“萧施主,白云庵从不接待男客,萧世子在庵堂前等您。” 萧姵有些遗憾地看着身后的念安:“二哥寻我定是有要紧事儿,斋菜只能下次再吃了。” 并非她疑心病太重。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佛门净地同样不可避免。 若是让门外这小尼姑知晓念安在听她讲故事,说不定会给她带来麻烦。 念安心领神会道:“萧施主一路慢行。” 萧姵冲那小尼姑点点头,加快脚步朝庵堂那边走去。 萧燦见过萧国公后便直接来了白云庵。 承爵一事来得太过突然,他想和小妹好好谈一谈。 萧姵从转角处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大树下负手而立的萧燦。 “二哥!”她轻唤了一声,冲他小跑过去。 萧燦看着只比自己低半头的小妹,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他们都以为小九还小,一直都尽力护着她,甚至连十五年前的那些事情都不敢告诉她。 没想到这孩子竟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都给解决了。 小妹能干是好事,可这么一来,还要他这个长兄做甚? “小九,你怎的突然跑这儿来了?”萧燦稳住情绪,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 萧姵笑道:“我还想问你怎的突然跑这儿来呢?” “明知故问!”萧燦在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瞒着我们做下那么大的事情,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萧姵顾不上计较弹脑门的事情了,笑道:“姐夫的动作竟这般利索,二哥如今已经是定国公了?” 萧燦无奈道:“时辰不早了,快收拾一下随我回府。” 萧姵嘟着嘴道:“天气这么热,我想在白云庵多住几日。” “陛下有旨,后日将启程前往行宫避暑,你觉得自己不去能行么?” 换作从前的萧姵,听说能随天庆帝去行宫避暑,定会十分高兴。 可自从得知了母亲早逝的缘由,她对大魏皇室就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 萧燦见她兴致不高,温声道:“怎么了?行宫与此处一般凉爽,你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在这里能待几日?” “我累了,一点也不想动。” “你不是骑马来的么,又没让你走路回去。” “二哥说得轻巧,山路这般崎岖,骑马怎么下山嘛?” 萧燦同萧炫一样,对她的小伎俩可谓了如指掌。 不同的是,与萧姵年龄相仿的萧炫很少惯着她,年长十岁的萧燦却一直以来都在惯着她。 他笑眯眯道:“二哥背你。” “好!”萧姵一口应下,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白云庵地处偏僻,偶尔有几名香客也都是午间就离开了。 所以她才不担心会被人撞见,甚至遭人耻笑呢! 萧燦道:“那你去向静如师太她们道个别,我去牵马。” 向师太们道别后,兄妹二人离开了白云庵。 来到无人处,萧燦果然弯腰将萧姵背了起来。 “小九,最近是不是吃太多,二哥觉得你比之前重了好几斤。” 萧姵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匹坐骑,笑嘻嘻道:“总不会比二嫂更重吧?” “我又没有背过你二嫂,怎会知道你们孰轻孰重?” “二哥骗人!单是我都看见过好几回,有一回是二嫂才刚生产没多久,你还说她重得背不动了呢!” “小鬼头,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二哥……”萧姵往前凑了凑:“你和二嫂是怎么在一起的?” 萧燦好笑道:“从来也没有听你问过这个,今日是怎么了?” “哎呀,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就是看你和二嫂感情一直都这么好,随便问一问。” 萧燦嘴角翘了翘,小九长大了,开始对某些事情感兴趣了。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事一桩,十五岁的大姑娘,的确是该找婆家了! “凌家与咱们萧家是世交,你二嫂与我自幼相识,感情自然是好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样的话:“自幼相识的夫妻多了,感情不好的也多得很,二哥不许糊弄人。” “你这孩子真是……你二嫂是女孩子,二哥与她虽然相识,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我之所以会娶她为妻,是母亲的意思。 当然,母亲问过我的意见,只不过我那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母亲说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许多姑娘都能胜任,适合做我妻子的姑娘却不多。 凌家长女不仅聪明伶俐,更兼温柔敦厚,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我听了母亲的话,尝试着与你二嫂接触了几次,发现她的确与我非常合得来。 只可惜母亲走得太早,没能亲自把她看中的媳妇娶进门。” “二哥……”萧姵轻声道:“你真是个好夫君,京城羡慕二嫂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第三十二章 萧二哥遇见桓二哥 对于萧姵的夸赞,萧燦并没有太当回事。 他坦然道:“好好的姑娘嫁进萧家,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对她好是应该的。” 萧姵听了这话,突然对二嫂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意。 哪家的姑娘出嫁后不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可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而且是一辈子真心对待的又有几人? 萧燦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猜出她的想法并不难。 他笑着打趣道:“我家小九这般厉害,将来的夫君哪儿敢对你不好?” “二哥!”萧姵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 威逼利诱得来的好与发自内心的好,能是一样的么! 萧燦道:“越大心眼越小,开个玩笑还真敢翻脸……我说小九,母亲留了那么多的嫁妆给你,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心动有什么用,我总不能真为了拿到那些嫁妆就胡乱找个人嫁了吧?” “怎么是胡乱找个人,二哥觉得那位……” 不等他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前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人一期。 “小九,有人来了,你赶紧下来。” 萧姵刚想动作,耳边已经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萧二哥,小九——” 桓二哥?! 萧姵赶紧从萧燦背上滑落,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袍。 桓郁与他们相隔并不远,只是山间林密,一时间没能看清楚。 见萧姵的动作十分狼狈,桓郁暗暗好笑。 小九那日刚强调过她不是孩子,可今日一看,她有时的确非常孩子气。 他冲兄妹二人抱拳施礼:“萧二哥,小九。” 萧燦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也抱拳还了一礼:“桓二弟。” 世间凑巧的事情果真这么多吗? 他方才想要提起的人,恰是这位桓家二公子。 无论家世、容貌、人品、才学,他与小九都十分匹配。 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不是双方条件合适就能在一起的。 当然,他方才只是在与妹妹玩笑,并非真的打算撮合他们。 毕竟他与桓郁相处的机会很少,彼此之间谈不上有多了解,他完全不清楚桓郁对自家小九有没有那种意思。 然而就在此刻,他几乎肯定了一点,这家伙对小九绝非是朋友这么简单。 白云庵离京城二十里,且小九到此处上香一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 可桓郁不仅知晓,而且还不顾天气炎热赶了过来,谁会相信他没有花心思? 萧燦是过来人,对此深有体会。 萧姵哪里知晓自家二哥在想些什么,她和桓郁一样,想的也是那日说过的话。 她这脸打得可真够响的! 才刚说过自己不是孩子,转眼就趴在兄长的背上耍赖。 桓二哥是那种蔫儿坏的人,此时心里不定怎么偷着笑话自己呢! 她撇撇嘴,走到桓郁面前:“桓二哥,你不在府里纳凉,跑这儿来做甚?” 桓郁笑着解释:“陛下两日后将要前往行宫避暑,特意降旨让麒麟卫随侍。 而且陛下还特意叮嘱,让麒麟卫先行一步,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行宫。 小九是墨麒队长,这种时候必须与队员们在一起,所以我才到这里来寻你。” “啥?麒麟卫也要随侍?”萧姵苦着脸,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脾气直也得分一分对象。 在一般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弋阳郡主,就算是闯了祸也有的是人帮她善后。 因此他们都认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必要绕弯子。 可姐夫是一般人么? 自己最近对他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他怎可能感觉不出来? 他就是担心她会寻个借口不去行宫,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 桓郁道:“我本以为你在国公府,所以得知消息后便打算去知会你一声。 去了之后却听说你来了白云庵,索性就跑了一趟。没想到萧二哥也在这里。” 萧燦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下山,晚了恐怕连城都进不了。” 萧桓二人没有异议,三人一起牵着马迅速下了山。 待兄妹二人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萧燦叮嘱道:“小九,二哥还有些事情要去书房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知道了,二哥也早些休息。”萧姵把马匹交给门房,朝二门那边走去。 国公府家大业大,晚间负责看守二门的婆子都有四五名。 萧姵与寻常闺秀不一样,天黑之后进出二门也是常有的事,婆子们早已经见怪不怪,每次都要与她说笑一阵。 今晚却明显有些不同。 婆子们热情不减,神色间却有些古怪。 萧姵与她们说笑了几句,往门里瞄了一眼。 只见一身玫红色衣裙的萧婵站在那里,一双生得挺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萧姵嗤笑了一声。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萧婵了。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长的时间不见,非但个头儿不见长,本事也没有半分长进,甚至还倒退了。 从前还知道背后捅刀子,带着父亲来抓自己的现行,如今却只剩下用眼刀子杀人这一招了。 “萧婵,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守在这里想干嘛呢?” 萧婵怒斥道:“萧姵,你实在太卑鄙太恶毒了。偌大的国公府,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她与辛素在国公府存在感很低,自然就没有什么人去通知她们来接旨。 待她们母女知晓国公府变天一事,传旨的太监都已经回到皇宫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把母女二人给劈晕了。 尤其是辛素,她想的还不是自己,而是女儿的嫁妆。 萧思谦这个大骗子! 说什么婵儿年纪小,嫁妆一事不用太过着急。 如今他自己都成了光杆儿国丈,还拿什么去给女儿置办嫁妆,购买田庄? 萧燦做了定国公,世子夫人凌氏就是当然的国公府女主人。 那女人面慈心狠,比起聂氏,她对付她们母女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聂氏主持中馈十多年,虽然从不与她们来往,却从未短过她们的吃用。 换作凌氏,今后的月钱还能不能按时足额领到都难说。 辛素生气归生气,脑子依旧非常清醒。 她心知女儿既幼稚又执拗,这种时候不宜出现在国公爷面前,便叮嘱她好生留在屋里,一个人去了外院。 第三十三章 九爷的魅力 辛素赶到书房时,萧燦刚离开不久。 萧国公与儿子对峙了一番,只觉身心俱疲,哪里还想与辛素纠缠。 况且被儿女威逼胁迫这等事,他真是没脸和别人说,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他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想要离府休养一段时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辛素的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夫君有没有生病,是否需要休养,还有谁能比她这个做妻子的人清楚? 国公爷虽然年近半百,身体比那些三十出头的人丝毫不差。 这件事情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操弄,表面看是夺爵,真正的目的是将她们母女撵出国公府。 至于国公爷……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除去她和婵儿这两个眼中钉,他们照样可以父慈子孝。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萧国公用力按了按眉心:“辛氏,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和婵儿去把用惯的物件儿归拢一下,待本公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咱们就搬离国公府。” 见他主意已定,辛素不敢与他争执,有些不甘心地试探道:“国公爷,您打算离府休养,妾身自是要跟着去伺候的。 只是婵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应该多结交几个朋友,多长些见识的时候,若是随我们离府,会不会……” 才刚被女儿算计过的萧国公,听见这些小算计越发心烦。 “小姑娘最要紧的是学规矩,结交那些所谓的朋友能有什么用? 今后本公有的是空闲,长见识这种事情不必烦劳别人。 你回去告诉婵儿,府里其他人后日一早就要离京,让她千万不要胡闹。” 辛素握了握拳,躬身退了下去。 回到素馨园,她把萧国公的话转述给萧婵。 萧婵怒极。 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料定这件事情绝对是萧姵做的。 其他人对她与母亲的态度的确非常冷淡,但也容她们在国公府安生住了十几年。 萧姵回京才几日,她们就住不下去了? 父亲失了爵位,她的身份就不再是国公爷的女儿,寻到好亲事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趁辛素不备,她偷偷溜出了素馨园。 萧婵并不知晓萧姵去了白云庵,只以为她如平日一样,天黑之前就会回府。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已经黑透了,她才见到了萧姵的身影。 她恨不能冲上去与萧姵撕扯一番,但想到对方那可怖的战斗力,只能把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质问。 在萧姵眼中,她的这点小愤怒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她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把父亲和继母撵出府这样的恶名,还是不要四处传扬了。 萧姵嘴角微微勾了勾:“你确定要在这个地方与我争吵?” 萧婵看了那四五名婆子一眼,把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随我来!”她瞪了萧姵一眼,转身朝花园那边走去。 萧姵翻了个白眼,抬腿跟上。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皎洁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柔美的轻纱。 萧婵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男装少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萧姵轻轻一跃便坐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悠然自得地晃了晃小腿:“喂,有话赶紧说,我晚饭还没吃呢!” 萧婵吸了吸鼻子:“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你指的是二哥承爵的事?” “废话!” “你太高看我啦!”萧姵呵呵笑道:“是父亲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所以才给陛下上了告病的折子。 咱们家是大魏唯一的国公府,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二哥承爵恰逢其时。” 萧婵忿忿道:“这事就算我说不过你!可你为什么要逼着父亲搬出国公府?” “父亲自己打算去府外养病,怎么是我逼的?”萧姵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咱们家的十姑娘不想去给父亲侍疾呀?” “你……”萧婵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你不是父亲的女儿?你怎的不去侍疾?” 萧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发顶:“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在乎名声。 若你也不把这玩意儿当回事,你自然也可以不去。” 萧婵一噎。 同样都是萧家的姑娘,萧姵就像天上的云,而她却是地上的泥。 萧姵名声再不好,也有大把的人捧她的臭脚。 她再爱惜名声,也没有几个人把她当回事。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机会在人前露面,又有什么名声可言? 倘若此次…… 萧姵见她的神色有变,淡淡道:“看在你我都姓萧的份儿上,本郡主不吝指点你一二。 做一名孝女,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出路。” 被她说中了心思,萧婵有些懊恼。 “让我做孝女,你自己怎的不去做?” 萧姵笑道:“刚才不是同你说过了么,我不在乎名声。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除了名声之外,我还不在乎身份、不在乎银钱、更不在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萧婵如何肯信这种话。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些话让我觉得恶心!” 萧姵并不生气,握起拳头伸到了她的面前。 萧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姵沉声道:“只要有了这个,我就能为自己挣到想要的一切!” 萧婵用力咽了咽口水。 她一直都知道萧姵厉害,却不知萧姵竟如此强大。 她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甚至同贵为皇后的长姐也不一样。 长姐无疑是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可她的尊贵一多半是因为她嫁给了大魏最尊贵的男人。 如果不是陛下,长姐至多也就是一位持家有道的高门贵妇。 这样的妇人数不胜数,甚至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萧姵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她却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等狂妄,甚至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谁都知道她并不是在说大话,而是真的能做到。 萧婵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样子的萧姵太独特,太有吸引力。 就连她这个自小就看她不顺眼的人,都被她深深吸引。 萧姵收回拳头:“萧婵,世间每个人都会有诸多的不如意。 与绝大多数人相比,你拥有的已经非常多,今后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四章 柳姨娘的感谢 萧姵中午只吃了一碗素面,晚饭一口没吃,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 回到骕骦园,她顾不上与丫鬟们说话,拔腿就往小厨房那边跑。 “郡主,郡主——”晴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萧姵用力甩开她的手:“干嘛呢,我都快饿死了!” 一旁的映水忙道:“柳姨娘在东厢房里等您,都一个多时辰了。” “柳姨娘来了?”萧姵愣了愣。 她回京之后一直忙着对付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去柳姨娘那边瞧一瞧,说起来都有些对不住三姐。 没想到一年到头都不在人前露几次面的柳姨娘,今晚竟出现在了骕骦园。 她不免又想起了之前对父亲说过的话。 柳姨娘来寻她,八成就是为了那件事。 “我这就去瞧瞧姨娘。”萧姵把小厨房里的吃食抛在脑后,迈开大步朝东厢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贝妈妈的大嗓门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萧姵轻轻推开房门,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姨娘,妈妈,我回来了。” 贝妈妈和柳姨娘都站了起来。 柳姨娘给萧姵行礼:“婢妾给郡主请安。” 萧姵忙虚扶了她一把:“姨娘快坐下说话。” 一面又对贝妈妈道:“幸亏二哥去白云庵接我,否则今日就让姨娘白跑一趟了。” 贝妈妈笑道:“我方才还对姨娘说,白云庵那边凉爽清静,你恐怕得在那边住上几日。 她却怎么也不肯走,非说陛下降了旨,您今晚一定会回来。没想到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三人一起落座,萧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案上的食盒给吸引住了。 “妈妈,您都不知道我今晚要回来,怎的还给我准备了吃食?” 贝妈妈道:“吃食就一定是我给你准备的?这是柳姨娘为了感谢你,亲自下厨房做的几道点心。” 萧姵满眼惊喜地看着柳姨娘:“是不是父亲那边……” 柳姨娘那边已经把食盒打开,将五六碟精美的点心端到了她的面前。 “婢妾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稀奇的东西,只能亲手做了几样家乡风味的点心,请郡主赏脸尝一尝。” 贝妈妈拧了个热手巾递给萧姵。 萧姵擦过手,拈了一块芸豆卷塞进嘴里。 “太好吃了……”她边嚼边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姨娘还有这等手艺……” 柳姨娘笑道:“婢妾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手艺。郡主这是饿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香。” 萧姵又吃了一块绿豆糕,这才稍微缓过劲儿来。 “姨娘,父亲真的同意了?” 柳姨娘替她倒了一杯茶,这才重新坐下。 “今日午饭后,国公爷让人把婢妾叫去了书房。 我都多少年没有去过他那边了,而且又不知道府里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些提心吊胆的。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我,想不想去雁门郡和你三姐同住。 这事儿你三姐最近的几封信都提过,还说郡主答应帮忙,所以我以为是她向国公爷提出的要求。 这种事情本就不合规矩,我怕他又有什么企图,就没敢吱声。” 萧姵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父亲做人真是够失败的! 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居然连自己的侍妾都不敢相信。 柳姨娘笑着叹了口气:“国公爷当时就生气了,还骂我不知好歹。 被他骂过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想去雁门郡,你三姐夫待人最好,一直都把我当亲生母亲。 若是与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还能帮你三姐带带孩子,留在府里夫人们还得特意关照我,真是过意不去。” 柳姨娘的话并非客套,她从来不主动往萧国公身边凑,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若非夫人们善待于她,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 萧姵道:“那姨娘打算啥时候动身?” 柳姨娘道:“夫人们后日就要启程前往行宫避暑,婢妾送她们离开后再走也不迟。” “我明日一早就得走,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到姨娘。” “明日一早就要走了?”贝妈妈忍不住插了一嘴。 “是啊。”萧姵无奈道:“此次前往行宫,陛下吩咐让麒麟卫随侍,还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贝妈妈是有封诰的人,依照天庆帝的旨意,她也是有资格去行宫避暑的。 可她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尤其不喜欢往贵人堆里扎。 之前是因为想要好好照顾萧姵的饮食起居,这才决定一起去的。 如今听说麒麟卫随侍,她无法照顾萧姵,哪里还想大老远的往行宫那边跑? “小九,既然你要和麒麟卫的队员们一起去,妈妈就偷个懒儿,这一趟就不去了。” 萧姵挽着她的胖胳膊:“我也正有此意,妈妈都好些年没有回过东郡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家歇息几日,贝叔叔和大贝哥哥肯定想您了。” 贝妈妈把她揽进怀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辛苦带大的孩子知道心疼人了,换作谁会不高兴? 见她们二人如同亲生母女一般亲热,柳姨娘的眼睛有些湿润。 一是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 二是想起了逝去十五年的大夫人。 女儿虽然远嫁,却比许多嫁在京里的姑娘都过得好。 如今她也能去同住,这辈子算是没有了遗憾。 可大夫人…… 那么好的一个母亲,却没能看到那么好的小女儿长大成人。 若是…… “姨娘你怎么了?”萧姵见她红着眼睛,关切地问道。 柳姨娘用丝帕擦了擦眼泪:“婢妾这是高兴的,郡主这般活泼可爱,又这般有本事,大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骄傲的。” 贝妈妈道:“那是自然,小九就是按照大夫人的嘱咐一点点长大的,她甚至比大夫人期待的还要出色……” “妈妈……”萧姵往她怀里一扎:“您再夸下去柳姨娘就该笑话我了。” 柳姨娘道:“婢妾怎会笑话您,若非大夫人照顾,我这辈子如何能有今日。” 萧姵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毕竟从外人的角度看,柳姨娘是一名不得宠的侍妾,又没有儿子傍身,真算不上好命之人。 第三十五章 萧队长回归 十多年来,柳姨娘一直深居简出。 萧姵自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与她的交集不多,对她的过往也不是很了解。 她只知道柳姨娘自幼家境贫寒,八岁那年被父母卖进了国公府。 至于她是怎么成为萧国公的侍妾,又为何宁可居住在偏僻的小院,也不愿意讨好萧国公,萧姵真是不太清楚。 但这种问题是不好当面询问的,直到将柳姨娘送走,她才向贝妈妈打听了一番。 换作从前,贝妈妈是不愿意同她说这些事情的。 如今萧国公从前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萧姵全都知道了,他也很快就要搬出国公府,贝妈妈自然也没有了顾忌。 她拍了拍萧姵的手,叹道:“柳姨娘是个苦命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的父母卖进了国公府。 她样貌清秀人也勤快,进府之后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伺候。 老夫人过世后,大夫人身边正好缺人使唤,就把她和另外两个丫鬟留下了。 柳姨娘十六岁那年,家中的情况有所好转,他的父母给她寻了一桩亲事。 大夫人得知此事后非常高兴,不仅不要他父母花银子替她赎身,还为她准备了好些嫁妆。 可惜这一切都毁在了国公爷的手里。” 萧姵胃里一阵翻腾。 贝妈妈还没有来得及说细节,她却能想象得出父亲当年究竟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好好的一名花季少女,父母甚至已经为她寻到了婆家,却被人毁了希望,毁了人生。 贝妈妈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国公府,这些事情也都是听三夫人和四老夫人说的。 世子爷出生后,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夫人和国公爷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国公爷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没能哄得大夫人回心转意。 以国公爷的身份地位,府里盯着他的丫鬟不知道有多少,他却偏生要去祸害即将出府嫁人的柳姨娘。 从那以后柳姨娘的心就死了,若非有了三姑娘,她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萧姵深吸了几口气,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把怒火压下去。 在位高权重的男子眼中,女人究竟算什么? 只要他们需要,她们甚至可以沦为同妻子怄气的玩物。 至于二哥出生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为何会变差,她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一个把龌龊当成习惯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做人事? 贝妈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背地里感叹一下罢了。 国公府虽不似其他府邸,但姨娘们想要有好日子过,一样得倚仗男人。 柳姨娘不愿意讨好国公爷,国公爷又如何肯屈就,很快就把她抛在了脑后。 若非大夫人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甚至还把三姑娘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她们如何能有今日。” 萧姵冷笑道:“幸好他在这府里待不了几日了,否则我真会控制不住自己,一日揍他十回!” 贝妈妈抚了抚她的后背:“算了,不值当为了他那样的人生气,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等暑热消退了,你去把老国公请回府里,也让他老人家享几年清福。” “这事儿我得好好记着,祖父都多少年没有回过京城了。” “明儿你不是还要早起么,赶紧洗洗睡吧。”贝妈妈站起身,将她吃剩下的点心收拾干净。 “我还得吩咐晴照她们收拾行李呢。”萧姵应了一句,随她一起走出了厢房。 ※※※※ 第二日一大早,萧姵准时来到了小校场。 近两个月不见,麒麟卫的四十名队员变化非常大。 原本萧姵以为,能够留下的人绝不会超过一半。 没想到他们不仅坚持下来了,一个个还变得精干利落,与从前相比像是换了一批人。 简单的训话后,四十几人一起上了马。 墨麒队在前,赤麟队在后,一行人秩序井然地离开小校场,直奔北城门。 出了城门后,桓际一拉马缰靠近了萧姵。 “萧队长,你觉得咋样?” 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萧姵忍俊不禁。 这家伙还和从前一样没个正形,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少欢乐。 “桓副队长指的是……”萧姵故作听不懂,一脸的迷茫。 桓际白了她一眼:“你和我哥出去了一趟,怎的变得和他一样了。 你瞅瞅咱们的队员,是不是变化特别大?” 萧姵撇撇嘴:“是骡子是马得拉到战场上遛一遛,单是样子好看有什么用?” “队长,您怎的一归队就给咱们泼凉水?” “队长,咱们也不喜欢待在那小校场,要不您带我们去雁门郡和北戎人干一仗?” “队长……” 不知什么时候,谢远几个已经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不满。 萧姵噗哧笑道:“哟嗬,几天不见,你们一个两个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行宫附近有好几个小猎场,虽然不能与秋狩的皇家猎苑相提并论,却也足够你们施展拳脚。 待本队长禀明陛下,天天带着你们去狩猎,若是成绩太差,我就把你们扔进湖里喝凉水!” 少年郎们一听天天去狩猎,立刻就沸腾了。 赵骏依旧不改爱说大话的老毛病,趁机道:“队长,若是我们的成绩非常好呢?” 谢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阿骏,你还真打算去和北戎人干一仗?” 赵骏道:“这还有假?咱们刻苦训练不就是为了报效朝廷? 北戎人时常骚扰大魏边境,让百姓们没有安生日子过,咱们就该拿起刀枪将他们撵走,保我大魏安宁祥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并非他说的话可笑,而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大家才头一回知晓,临江侯府的赵公子竟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萧姵郑重地点点头:“本队长应下了,只要你的骑射能胜过我,我立刻就写下举荐信,让你去雁门郡为国效力!”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赵骏这厮拳法还可以,骑术也勉强,唯有射术最差。 练习了这么长时间,他就没有一次是命中靶心的,就连花世子那样都白面书生都比他强。 赵骏红着脸道:“笑什么笑,有本事猎场上见分晓!” 第三十六章 初见辛美人(上) 对于麒麟卫的少年郎们而言,一百多里路就是几个时辰的事。 但贵人们的车驾太多,速度又太慢,这么一段路程生生走了两日。 天庆帝一行抵达行宫时,萧姵等人已经在此间等候了好几天。 行宫去年刚刚大修过,处处都显得华美而又不失雅致。 经过提前抵达的宫人们的静心布置,诸多院落都已经收拾得齐齐整整,丝毫不亚于贵人们从前的居所。 天庆帝酷爱兰花,依旧住进了他从前最喜欢的兰漪殿,萧姮则选了与他不近不远的风荷殿。 萧姵经过一番自省,认识到自己应该学着控制情绪。 即便对姐夫有诸多不满,她也绝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大姐姐有一句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即便那老虎看起来像猫,他也绝不可能真的是猫。 与皇帝陛下相处,有些东西是很难拿捏的。 就拿眼下的情形来说,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更不能和从前一样热络。 太过冷淡表示她在赌气,皇帝不是寻常人,他们从小就没有学会将就别人,又怎会容忍别人同他们赌气? 太过热络并不能证明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反而会让皇帝疑心她在装模作样耍心机。 可认识归认识,对于萧姵这样的直脾气而言,控制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萧姵脱掉麒麟服,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袍,先去了风荷殿。 行宫的规模不及皇宫,皇子们年纪本就不大,因此并没有像是在皇宫时那样拥有自己的殿宇,而是随各自的生母住在一起。 萧姵才刚走进合欢殿,就听见了太子魏珞的声音。 “小九姨——”他捧着刚摘下的荷花,笑眯眯地跑了过来。 见他这般活泼,浑然不似在皇宫时那样老气横秋,萧姵非常高兴。 “小珞珞——”她伸手接过魏珞手中的荷花:“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魏珞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母后说行宫不比皇宫,我的功课可以适当减少一些。 小九姨,我可不可以经常去找你玩?” “当然可以了。”萧姵看了看他身后那名眼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忙行了个礼:“郡主安好。奴才乐齐,一个月前刚到东宫伺候太子殿下。” 魏珞笑道:“小九姨,你别看乐齐年纪与我差不多大,他会的东西可多了。” 萧姵笑着点点头,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母后呢?” “母后在哄安阳睡觉呢。” “那你在这里好好玩,我去瞧瞧她们。” 魏珞应了一声,目送着萧姵离开。 刚一走进正房,萧姵就听见了萧姮低沉而柔和的歌声。 行宫比皇宫凉快很多,安阳公主不似之前那般哭闹,很快就睡着了。 萧姮示意乳娘好生照顾小公主,起身朝萧姵走了过来。 她拉起妹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在外间的桌旁坐下,萧姵问道:“大姐姐,安阳的痱子好些了么?” 萧姮道:“刚一出京就好多了,这两日虽然在赶路,她却比之前有了些精神,饭都能多吃几口。 你呢?急匆匆就来了行宫,身边也没有个丫鬟伺候,一切可都安顿好了?” 萧姵道:“我那里一切都好,就是闲得有些无聊。” 萧姮抿着嘴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啊,是不是又想去狩猎了?” “知我者,大魏皇后萧姮也!” “你这孩子……”萧姮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如今事情也算是了了,今后切不可再为了那人再折磨自己。” “知道啦!”萧姵咯咯笑道:“你们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人家静如师太说了,我这辈子是有大造化的!” 萧姮叹道:“这话我很早以前就听师太说过了,那个时候你还连坐都坐不稳呢。 可我当时就犯愁了,你毕竟是个小姑娘啊,所谓的大造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没看出你这小家伙的造化在哪儿。” 萧姵噗哧笑道:“原来英明神武的皇后娘娘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儿?” “你个贫嘴孩子!方才可有去见过陛下了?” “没呢,我就想先来瞧瞧你们……大姐姐,方才我见到小珞珞了,他的变化还挺大的。” “你是想问那个乐齐吧?他是我亲自挑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是说他有问题,就是觉得小珞珞受他的影响挺大的。 既然他是大姐姐亲自挑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萧姮笑道:“我家小九又长进了!快去给陛下请个安吧,待会儿他又要说你了。” “那您等着我回来一起吃饭。”萧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去吧。”萧姮拍了她的小屁屁一下。 萧姵笑着走了出去。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她便来到了兰漪殿外。 兰漪殿是整个行宫规模最大的殿宇之一。 经过一番通传,萧姵跟随小年公公一同走了进去。 凉风习习,兰香阵阵,其间还夹杂着动人的琴声,让人心旷神怡。 萧姵脚步微顿,突然有些不想进去了。 这里毕竟不是御书房,后宫妃嫔是可以进出的。 她的姐夫不是二哥,身边的女人多如牛毛。 此时能与姐夫在一起听琴的女人,定然是后宫妃嫔中的一位。 人家两情相悦卿卿我我,她跟着瞎掺和个啥? “郡主怎么不走了?”小年公公意识到萧姵没有跟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萧姵伸手指了指前方:“此时谁在伴驾?” 小年公公笑道:“原来郡主是在担心这个啊,没事儿的,是辛美人在试琴。” 辛美人?! 萧姵转身就想走。 狗屁! 厌恶什么偏来什么! 辛家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她才不想见呢! “郡主……”小年公公拉住她的袖子:“陛下已经知道您来了,您要是走了多不好啊?” 萧姵深吸一口气。 小年公公压低声音道:“您的心思奴才全都知晓,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您就当她不存在……” 萧姵做了个鬼脸:“难怪姐夫这般喜欢你,这和稀泥的功夫真是天下一绝! 我可以当她不存在,可她的琴声总往耳朵里钻该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初见辛美人(下) 小年公公与萧姵的关系很好,每到要紧的时刻他都选择站在她一边。 但他毕竟是一名内侍,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与萧姵有着不小的区别。 譬如说天庆帝宠爱某一位后宫嫔妃,在他看来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反正后宫的女主子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其他的妃嫔完全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至于说陛下心里真正喜欢的女人是谁,小年公公真是有些不忍心说。 皇帝是不可能真心对待任何人的,谁若是同他要真心,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后宫里这样的女人他见得还少么?傻的疯的死的,就是没有一个得手的。 所以他不太理解萧姵为何会与一名无权无势,甚至都不怎么得宠的小小美人斤斤计较。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郡主,陛下什么样的好琴声没有听过?辛美人的琴技也算不上高明,今日就是凑巧遇上了……” 萧姵并不喜欢为难人,尤其是小年公公这样真心待她的好朋友。 她抽出袖子,冲前方努了努嘴:“我真是怕了你了,走吧走吧……” 二人继续沿着长廊往前走,不多时便走进了一座秀丽雅致的小花园。 小花园的正中有一座很大的亭子,一位身着浅粉色衣裙的女子正低头抚琴,身侧有几名宫女垂手而立。 眼前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萧姵的心里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倘若见到的是姐夫和辛美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在这里待下去。 “陛下呢?”萧姵偏过头问道。 小年公公指着小花园的东北角,道:“在那边呢,方才听花匠说有几株打南边儿寻到的稀奇兰花……” 他往萧姵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奴才说的没错吧?在陛下心里,兰花可比琴声重要多了。” “去你的!”萧姵假意嗔道:“什么事情经了你的嘴,全都能变成一个味儿!” 小年公公嘿嘿笑道:“奴才啥真本事都没有,就指着这甜味儿混口饭吃。” 萧姵撑不住笑了:“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瞧瞧。” 她迈开长腿,很快就走到了东北角。 萧姵自幼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随意瞄了那几株“稀奇”的兰花一眼,视线很快转移到了一袭月白色锦袍的天庆帝身上。 “小九给陛下请安。”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见她又以“陛下”相称,天庆帝冷哼道:“自打那一日与广陵王撕扯后,你都多少时日没有来给朕请过安了? 麒麟卫的事情也是彻底撒手不管,你问问自己还有没有个队长的样儿?” 萧姵嘟囔道:“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还不兴在家里休息几日啊? 再说天气这么热,我总不好逼着队员们继续训练吧? 而且姐夫就给那么一点点俸禄,那队长谁爱当谁去当好了!” 天庆帝笑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逗乐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因为萧姵对他的刻意冷淡带来的一丝不快算是散去了。 “小九自小就不爱这些花草,让你待在这里也是遭罪。走吧,随朕去喝杯茶润润嗓子。”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亭子那边走去。 辛美人之前的那支乐曲已经奏完,此刻弹奏的是另外一支风格十分明快的乐曲。 萧姵暗暗嗤笑。 辛美人的模样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但随便想一想都知道,未曾经过选秀就到皇帝身边伺候的女人,肯定是有几分姿色的。 只可惜辛家还是底蕴不够,教养出来的姑娘全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且不说瑶琴并不适合演奏欢快的曲子,静谧优雅的兰漪殿也与这曲子的风格不匹配。 小年方才的话并非在安慰自己,而是辛美人的琴技真的算不上高明。 “陛下,郡主。”小年公公给两人行礼。 天庆帝点点头,带着萧姵一起走进了亭子中。 宫女们纷纷行礼,依次退出了亭子。 辛美人止住琴声,站起来给两人行礼:“陛下,郡主。” 她的嗓音十分软糯,听在萧姵耳中却有些腻歪,再次对天庆帝的审美表示了深深的怀疑。 天庆帝笑着问:“朕记得你们二人似乎还没有见过面?” 辛美人道:“臣妾久闻弋阳郡主威名,今日终于得见真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天庆帝笑得更开心了:“小九,这便是辛美人。” 萧姵点点头,半分还礼的意思都没有。 这女人的样貌的确生得不错,但也并不比她见过的辛家其他女子强多少。 抛开年纪不提,她的样貌不及大姐姐明艳,气质不如花贵妃文雅,与其他后宫妃嫔相比,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辛美人有些尴尬,偷偷看了天庆帝一眼。 天庆帝却像是没有觉察一般,只吩咐萧姵坐下,又让宫女们上茶。 萧姵睨了琴案上的瑶琴一眼:“姐夫,这张琴我从前怎的没有见过?” 天庆帝笑骂道:“你自幼只喜欢舞刀弄枪,什么时候注意过这些东西? 此琴乃是崇武先帝的心爱之物,几十年来一直都留在行宫,你上哪儿去见过。” 萧姵撇撇嘴,崇武帝喜好征伐穷兵黩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对他只有满腹的恨意,根本就没有人怀念他。 但他毕竟是姐夫的皇祖父,又是让敌国闻风丧胆的霸主,不管是身为孙子还是帝王,姐夫对他应该是非常崇敬的。 这张琴既是崇武帝的遗物,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夫却肯让辛美人触碰,这说明了什么? 天庆帝见她面色不虞,对辛美人道:“琴既已调好,你就将它送去书房,然后便回去歇着吧。” 辛美人抿抿嘴:“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抱起琴案上的瑶琴,带着几名宫女离开了。 小花园里只剩下了天庆帝和萧姵,以及候在亭子外面的小年公公。 天庆帝伸手在萧姵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又在耍脾气!朕是不是待你太过宽容了?” 萧姵气鼓鼓道:“谁耍脾气了?姐夫可不要冤枉人!” 天庆帝笑道:“辛美人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第三十八章 仔细考虑的结果 萧姵对天庆帝的脾气也已经摸透了。 有些时候撒谎是必须的,有些时候却一定要说实话。 她依旧气鼓鼓道:“辛美人是我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待见她?” “你这小家伙!”天庆帝摇了摇头:“难怪这几个月总给朕撂脸子,根源就在这辛美人身上!” 萧姵嘟了嘟嘴,没有再接话。 天庆帝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些事情朕一时间与你也说不清楚。 朕知晓你厌恶辛家,所以你最近做的那些事情,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姵故作惊讶:“原来姐夫全都知道了?” “废话!”天庆帝端起茶轻啜了一口:“你父亲不仅是大魏的定国公,还是朕的岳父。 他年纪又不大,身体又一直很好,突然间上个折子说自己病了要辞去官职,还说要将爵位传给世子,难道朕不该派人调查一下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姵搅了搅手指,低头不语。 天庆帝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的脾气太过执拗了。 定国公的确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 论起对他的怨憎,你大姐姐和你二哥会不如你? 十多年来他们待定国公虽然冷淡,但始终记得顾及亲情和家族的体面。 你倒是好,不管不顾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魏的国丈说撵出府就撵出府,还把他多年的积蓄敲诈一空。 魏绰不久前才被你讹了五万两,你就那么缺钱吗?” 萧姵依旧低头不语。 姐夫还肯骂她,就说明她把父亲撵出府这件事情算是翻篇儿了。 有皇帝陛下罩着,父亲这辈子算是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被人骂几句又不会伤筋动骨,想骂就骂呗! 天庆帝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气喝光。 小年公公赶紧趁机走进亭子中,替他续了一杯茶。 “郡主年纪还小,行事难免急躁了些,陛下又何必动气?” “你瞧瞧,人家小年都比你懂事儿!”天庆帝虚指了萧姵几下。 萧姵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下了,再说您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总不好一直揪着不放吧?” “朕什么时候罚你了?”天庆帝拧起眉头。 萧姵道:“若非您下旨让麒麟卫随侍,我现下还在白云庵吃素斋呢!” 天庆帝无奈地看着小年公公:“你瞧瞧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打小儿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人,竟和朕说要去尼姑庵吃素斋?” 小年公公笑道:“偶尔吃几顿素斋换换口味,吃起肉来才更香呢。” 天庆帝被他逗笑了:“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惯会胡说八道,偏朕还挑不出毛病!” 说罢又看向萧姵:“麒麟卫成立两个多月,训练效果远超朕的期望。 但这些进步却和你这个队长没有多少关系,功劳是桓际和曹锟的。” 萧姵忙道:“姐夫说得是,今后我一定在麒麟卫的训练上多花心思。” 天庆帝道:“京城中鲜少用武之地,麒麟卫总是困在小校场中训练,将来难成大器。 此次朕让麒麟卫随侍,就是想让你和桓际带着他们出来闯一闯,好好练习骑射功夫。” “姐夫的打算与我不谋而合,行宫附近有好几处猎场,正好练习骑射。” “朕听你这么一说都有些心动了,等过几日一切都安顿好,咱们好生比试一场。” “姐夫愿意下场最好了,到时还可以烤肉……” 两人正说得投契,有宫人来报,说荣王世子求见。 萧姵那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就蔫儿了。 她咋就把魏鸢那个黏人的糯米团子给忘了呢? 这都两个月了,那厮居然还没有回封地,真是够了! 天庆帝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鸢弟和你一样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你用计谋诓骗了他,这口气他一直憋在肚子里,荣王几次想待她回封地都被他拒绝了。 小九,这件事情朕可是帮不了你,一切都得你自个儿解决。” 说罢他吩咐小年公公:“去把荣王世子带进来。” “是,陛下。”小年公公转身快步离去。 萧姵趴在琴案上,头痛不已。 天庆帝打趣道:“放眼整个大魏,鸢弟的条件都是数一数二的,小九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萧姵把脸埋在胳膊上,暗暗冷笑。 帝王之心果然是神鬼莫测。 姐夫分明就不想让定国公府和荣王府联姻,却偏生要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可他却总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母亲为她求的那道圣旨。 凤平帝驾崩已经十多年,但他的圣旨姐夫却无法反抗。 倘若她看上了魏鸢,或者看上了某一位权臣家的公子,难道姐夫能够阻拦? 明知阻拦不了,却还总是用这些话来试探她,真是没意思透了! 她扬起小脸笑道:“我有姐夫和大姐姐罩着,还有母亲留下的嫁妆,难道条件还比魏鸢差了? 荣王的封地离京城那么远,我才不要一辈子住在那个地方呢。” 天庆帝哈哈笑道:“就是,那地方如何能与京城相比!” 说话间,小年公公带着魏鸢走进了小花园。 萧姵坐直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魏鸢给天庆帝行过礼,朝萧姵脸上看了一眼。 小九金蝉脱壳那一日,父亲对他说了许多。 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待她归来之时,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两个月,他除了读书习武,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这个问题了。 以至于明知萧小九已经回京,他依旧没有出宫去寻她。 因为他想清楚了前一句,却始终没能想明白后一句。 他不仅想娶萧小九,更想得到她的心。 可萧小九这个人太难捉摸,也太难对付了。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做荣王府的世子妃呢? 今日他随皇兄一起来到行宫,刚把住处安顿好,就听说萧小九来了兰漪殿。 他也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然而,一见到萧姵那渐渐淡去的笑容,魏鸢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能近一步是一步 魏鸢觉得自己病了。 明明是喜欢萧小九,想要时时与她在一起,甚至于这两个月间还好几次梦见她。 可真的见到她了,他竟突然紧张起来。 尤其是看见她的冷脸,不仅手脚不听使唤,连嘴巴都变笨了。 天庆帝不禁有些好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鸢弟是个霸道的性子,连身份和辈分都比他高的广陵王都不放在眼里。 可一遇见小九,他竟变成了一个不够自信的少年郎,哪里还能看见半分霸道的影子。 毕竟是自家小兄弟,天庆帝不忍心看着魏鸢受人冷落。 他朗声笑道:“鸢弟的居处可安顿好了?” 魏鸢收回视线,嘴巴也瞬间恢复了利索:“回皇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父王让我来给您问安。” “小皇叔有心了。”天庆帝道:“北地的天气不似京中这般酷热,最近这段时日鸢弟着实遭了不少罪。 行宫凉爽清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你们二人尚在年少,切不可白白浪费光阴。” 萧姵暗暗撇嘴,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布置了功课? 魏鸢应了声是,又道:“父王说我进京这几个月骑射功夫落下不少,所以臣弟有件事想求皇兄。” “哦?有话但说无妨。”天庆帝笑眯眯地看着他。 魏鸢道:“听闻此次麒麟卫也来了行宫,所以想请皇兄允准臣弟随他们一起练习骑射。” 萧姵偷偷翻了个白眼。 魏鸢这厮又开始算计。 她这个墨麒队长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训练,他就主动跳出来了。 小样儿,看爷练不死你! 天庆帝想了想:“这想法倒也不错,麒麟卫的队员们与你年纪相仿,在一起不仅能习练武功骑射,还能结交几个朋友。 鸢弟生性活泼,这两个月被小皇叔拘在宫里念书,也是挺辛苦的。” 他看向萧姵:“小九,你与鸢弟也是自幼的交情,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该不会拒绝吧?” 萧姵笑道:“既然魏鸢瞧得起麒麟卫,我自是没有异议。 只有一点,入了麒麟卫就得守麒麟卫的规矩,我认识魏鸢是谁,规矩可不认识谁是荣王世子。” 魏鸢提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经过两个月的反省,他明白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没脸没皮地纠缠萧小九。 但不纠缠萧小九,并不代表就要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这家伙是个没良心的,离得太远的话,用不了三日她准能把魏鸢这个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一定要寻机接近萧小九,而且必须在不引起她反感的前提下。 既然她不给机会,他就要自己创造机会。 近水楼台未必能够先得到月亮,但能近一步是一步。 他十分干脆地应道:“萧队长放心,我一定会遵守麒麟卫的规矩。” 见二人皆无异议,天庆帝笑道:“既然鸢弟已经是麒麟卫的一员,小九就带着他去认认门。朕也有些乏了,想要略微躺一躺。” 他的话正合魏鸢的心意,他欢欢喜喜地谢了恩。 萧姵还打算去风荷殿那边用饭,哪里想现在就回麒麟卫的驻地。 然而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她只能答应。 与天庆帝道了别,两人并肩走出了兰漪殿。 行至僻静处,魏鸢突然顿住脚,十分委屈地看着萧姵:“萧小九,你就这么讨厌我?” 萧姵翻了翻眼皮:“你居然还有自知之明,真是太难得了!” 魏鸢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自己。 “你……”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萧姵板着脸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 咱们勉强也算儿时的玩伴,你又是我姐夫的堂弟,我有什么必要去讨厌你?” “那……”魏鸢眼珠子转了转:“咱们既然是朋友还是亲戚,而且你又不讨厌我……” “打住!”萧姵早就领教过他黏人的功夫,最怕的就是他胡搅难缠。 “如今你已经是麒麟卫的一员,那就得听我指挥。 训练的时候我是你的队长,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或者是找桓队长和其他两位副队长。 休息的时候我们虽然是朋友是亲戚,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若是再像从前那样,休怪我……” 魏鸢赶紧保证:“以后我绝对不敢再对你用计谋,否则……嗯……否则你就打我……” 萧姵撇撇嘴:“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矜贵啊?” 魏鸢可不是曹锟,若是打了他,别说荣王,就是姐夫和太后也饶不了她。 魏鸢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萧小九,我听说你此行去雁门郡,从北戎赤都汗那里讹了好些银子和两匹宝马?” 萧姵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北地生活了十多年,这种事早该见怪不怪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厉害了,赤都汗的部族在北戎势力极大,你居然能从他手中夺宝。”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此次雁门之行,若是没有桓二哥帮忙,事情绝不可能那样顺利。” 魏鸢有些心酸。 他就知道,桓二公子是他成功的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如今萧小九提起他,连语气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喂!”萧姵推了他一把:“我之前和大姐姐约好,待会儿去风荷殿与她一起用饭。 要不你先回去,我明日再带你去麒麟队的驻地? 反正训练暂时还没有开始,早一日晚一日也没啥区别。” 见她又打算开溜,魏鸢忙道:“我和你一起去风荷殿,我好久都没有去给皇嫂请安了。” 萧姵闲他烦,一时间又寻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他。 “走吧,别让大姐姐等太久了。” 两人调转方向,朝风荷殿那边走去。 再次回到风荷殿,这里比刚才热闹多了。 萧姵见花贵妃身边的几名宫女候在廊下,旁边竟还有花晓寒的两个丫鬟,流霞和垂雪。 几人见萧姵来了,与萧姮身边的宫女们一起迎了过来。 行过礼后,萧姵笑着问道:“贵妃娘娘来了?” 一名宫女应道:“皇后娘娘吩咐小厨房做了好些时令菜肴,又听说花世子和晓寒姑娘都在贵妃娘娘那边,便让人将他们一起请过来了。” 第四十章 偶遇施采女 魏鸢已经十六岁,平日里除了给太后请安,很少往后宫里跑。 因此后宫里一多半的宫女都不认识他是谁。 那名宫女把话说完,萧姵对她们介绍了魏鸢的身份。 宫女们忙给他行礼问安。 魏鸢点点头,多少有些后悔来这一趟。 如果说桓郁是大患,那花轻寒也能算个小患。 桓郁的优势在于他本身太有吸引力,花轻寒的优势在于他有个好姐姐。 听闻花贵妃与萧皇后的关系非常不错,有了她从中斡旋,花轻寒未必没有机会雀屏中选。 少年郎白皙漂亮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若是母妃也在京中就好了。 母妃与萧家的几位夫人关系都不错,有了她的助力,自己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既然来了,再后悔也不能打退堂鼓。 魏鸢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随萧姵一起走进了偏殿。 此时的偏殿中热闹极了。 安阳公主已经睡醒了,没有再继续出痱子的她既活泼又乖巧,被花贵妃抱在怀里与花晓寒玩游戏。 花轻寒则陪着魏珞下棋,萧姮在一旁观战。 萧姵和魏鸢的到来,让这份热闹又添了一层。 魏珞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九姨,小堂叔,你们怎的一起来了?” 萧姵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我去给你父皇请安恰好遇见了荣王世子,便约着他一起来你们这里蹭饭。” 魏鸢给萧姮和花贵妃行过礼,花轻寒和花晓寒也上前行礼问安。 寒暄了一阵后,大家围在萧姮身边坐了下来。 花晓寒与萧姵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此刻两人挨坐在一起正好说话。 在萧姵择婿一事上,花晓寒虽不及父母兄姐那般热络,但肯定也是向着花轻寒的。 她与魏鸢不熟,但十四五岁的少女对某些事情最是敏感。 这位荣王世子分明是来者不善,哥哥必须得小心了。 她凑到萧姵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萧姵,这人是不是也想打你的主意?”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姑娘们的眼睛都这般毒辣么? 魏鸢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进了偏殿之后甚至连看都没有朝自己这边看一眼,花晓寒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她也压低声音道:“不要胡说,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你哥吗?” 花晓寒用指甲在她腰上挠了一下。 萧姵自小就怕痒,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众人停止说笑,一起看了过来。 萧姵捏着花晓寒那只捣乱的手:“是晓寒故意挠我!” 花晓寒气急:“你居然好意思告状?!” 萧姮指着两人笑道:“梦寒,你快瞧瞧她们两个,都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整日吵吵闹闹的。” 花贵妃拍了拍怀里的安阳公主:“温婉端庄大方娴雅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瞧着她们这样子就挺好。” 萧姵凑到她身边:“贵妃娘娘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大姐姐今后若是再为这个管我,您一定要帮我说话。” 萧姮瞪了她一眼:“别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本宫若是有那本事管你,你还会是如今这副泼皮样儿?” 花家姐弟三人见惯了她们这个样子,并不觉得有什么。 唯有魏鸢心里暗惊。 明艳贵气的萧皇后,风姿秀雅的花贵妃,温润如玉的花世子,还有那个看起来楚楚动人的花晓寒。 原来这群人私底下竟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在一起真像是一家人,而他却只是个看客而已。 看来他之前真是低估花轻寒了,他的威胁纵然及不上桓郁,也绝非“小患”。 正说笑间,一名身着浅紫色衣裙,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标志妇人带着几名宫女走进了偏厅。 萧姵不喜欢管后宫的闲事,除了几位位分高资历也老的妃嫔,其余位分低的年轻妃嫔她几乎都不认识。 之前的辛美人是一个,眼前这位美人她也没有见过。 花贵妃抬眼看了看宫女们手里捧着的茶盅,问道:“今儿施采女又弄了些什么稀奇的汤水?” 那妇人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是嫔妾学着煮的甜汤,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以及诸位贵人尝一尝。” 萧姵却突然愣住了。 施……采女? 不该是施美人么? 难怪她会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 她的眉眼居然与那河东郡的施郡丞和施公子有几分相似。 当然,那父子二人都太过于富态,远不及这妇人生得精致,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出他们的关联。 自从那一次问过桓郁后,萧姵就再也没有想起过施郡丞一家。 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间,施美人竟已经连降好几级,成为了一名采女。 看来施家父子做的那些事情定是被白郡守给查清楚了。 父亲和弟弟犯了案,连累宫中的施美人是肯定的。 她既然从美人沦为采女,就意味着已经失了宠。 后宫妃嫔数量庞大,行宫殿宇数量有限,自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来。 能来的妃嫔要么就是位分高,要么就是生育了皇子公主,要么就是最近特别得宠的。 可一名失了宠的采女,居然还能前往行宫避暑,足见这位施采女不是一般人。 施采女行事极有分寸,亲自将茶盅摆放在众人面前后,又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萧姵并没有去品尝那甜汤,而是对萧姮道:“大姐姐,这位施采女是不是从前的施美人?” 萧姮挑眉:“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么,怎的会知晓这个?” 花贵妃也道:“是啊,施采女从前的确有美人的位分,只是前不久父兄犯了事,自己也遭了连累。 若非她向来行事稳妥,在宫里颇有些人缘,恐怕直接就去冷宫了,哪里还能保住采女的位分。” 萧姵撇撇嘴。 要照她的脾气,与其这般卑躬屈膝地伺候人,还不如直接去冷宫呢。 当然,话也不能这么说,冷宫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施采女这般能屈能伸,除了保命之外,说不定还想着东山再起呢? 第四十一章 小风筝杠上娇娇女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 尤其是早已经没有了争斗之心的花贵妃,对前朝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 所以她只知道施采女是受父兄所累,但施家具体是犯了什么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萧姮也不爱干预政事,但天庆帝时常与她谈论朝事,加之施家的案子与萧姵有关,因此她添了几分关注。 但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宜在这种场合谈论,所以听了花贵妃的话后,她只是轻笑道“施采女是施家的长女,她哪儿来的兄长?” 花贵妃白了她一眼“打小儿你就喜欢揪我的错,兄长和弟弟的区别根本不大嘛!” 在座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萧姵有心询问一下施采女的情况,却被花晓寒抢了先。 “长姐,施采女的父亲和兄弟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花贵妃道“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好四处打听?” 花晓寒嘟囔“那您还把她留在自己宫里?” “你这孩子真是……”花贵妃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 十几年前的教训太过深刻,花贵妃如今想的只是明哲保身。 除了与萧姮和太后时有来往,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她从不来往。 不是她缺少同情心,像施采女这种状况,她真是避之唯恐不及。 花晓寒道“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反常,所以才问您的。” 萧姮笑道“你长姐方才不是说了么,施采女在宫里颇有些人缘。 不仅是位分高的妃嫔,就连与她品级相当的美人们,甚至是一些身份卑微的宫女太监,都是她拉拢的对象。 得知施家出了事,她立刻就去了宝华宫。 也不知太后娘娘看上了她哪一点,居然肯出面替她求情,因此才没有受到重罚,还得了个采女的身份。” 花晓寒恍然“原来是太后娘娘让长姐收留她的。” 花贵妃道“你以为呢?云落宫十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住,突然添了个采女,不知道有多别扭。 好在她这人极有眼色,在云落宫住了半个多月,竟是半点麻烦都不给我添。 临来行宫之前,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让施采女一并随行,所以我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她的解释也算详尽,萧姵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施采女的厨艺相当不错,煮的汤甜而不腻,就连魏鸢这个自小就挑食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更让人惊讶的是年幼的安阳公主,竟把茶盅里的甜汤喝了一多半。 “哟,我的乖乖,今儿胃口这么好呢?”花贵妃吃惊地笑道。 萧姮感染风寒的那段时日,她亲自照顾安阳的饮食起居,对这小公主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尤其是最近天气太热,她又长了痱子,吃喝都成了大问题。 最近几日虽然略好一点,但也需要人哄着才肯多吃几口。 没想到施采女的甜汤竟这般受小公主欢迎。 萧姮就更不用说了,唇畔的笑容久久不散。 “阿姮,安阳这么喜欢施采女的厨艺,要不我让她每日都弄些新鲜吃食送过来?” 萧姮道“人家又不是厨娘,怎好日日劳烦?再说安阳这挑食的毛病也得治一治,不能什么都顺着她。” 花贵妃不好坚持,用丝帕替安阳擦了擦小嘴“听见没有,今后吃饭不准再挑三拣四的。” 施采女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大家一起用过饭,萧姵和魏鸢以及花家兄妹告辞离去。 花轻寒走在萧姵的左手边,花晓寒二话不说立刻就挽住了她的右胳膊,半点机会都不留给魏鸢。 魏鸢狠狠剜了花晓寒几眼。 花家的臭丫头暗地里一直在同他较劲,简直太可恶了! 花晓寒后脑勺上又没有长眼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她笑道“萧姵,昭昭和阿臻她们都来了。行宫不比京中,大家住的地方非常近,咱们可以时常在一起玩了。” 萧姵毕竟只有十五岁,自然喜欢与朋友们一起玩儿。 她一口应道“好啊,只是我还有公务,你们得把时间安排好。” “什么公务不公务的,你不就是想带着麒麟卫的人去狩猎么? 我们几个虽然不会武,却都是会骑马的。 到时我们骑着马随你们一起去,等你们打到猎物,咱们一块儿烤肉吃。” 听了妹妹的话,花轻寒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大魏的贵女基本都会骑马,有一部分的骑术还算不错,甚至还能下场打马球。 但比起小九,这样的骑术就完不够看了。 尤其是妹妹和她刚才提到的那几位,也就是能端坐在温驯的母马上慢跑几步。 倘若真的带着她们去狩猎,那情形真是不忍直视。 魏鸢越发生气了。 花家的臭丫头真是得寸进尺! 狩猎的时候带着她们,自己还能有什么机会? 娇娇女简直比那些与他竞争的少年郎还要讨厌一万倍! ※※※※ 麒麟卫与随侍的禁军一样,按照统一的部署驻扎在行宫的外围。 把花晓寒和魏鸢送走后,萧姵和花轻寒回到了驻地。 她的住处是一座单独的帐篷,距离桓家兄弟的帐篷只有五六十尺。 与花轻寒分开后,她去了桓郁的帐篷。 “桓二哥,你在里面么?”她在外唤了一声。 很快,帐篷里就传出了桓郁的声音“小九快进来吧。” 萧姵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只见桓郁正趴在桌案上,认真地看着什么。 “桓二哥在看啥呢?”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桓郁直起身子,偏过头看着她“我在看行宫附近的舆图。” 萧姵探过头在那图上瞄了一眼,只见上面被他标注了许多小字。 “桓二哥,你今日出去了?” 桓郁道“今日闲着没事,我和阿际以及曹锟去附近的猎场转了转。 很快就要开始训练了,总要根据附近的地形地貌制定一下计划。” 萧姵吐了吐舌头。 桓二哥做事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与他相比,自己这个队长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所谓的训练,她想的都是狩猎,哪里还会想去制定什么计划? 可人家呢? 。 第四十二章 不简单的人物 两人相处日久,桓郁如何看不出萧姵在想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道:“小九自幼在京中长大,行宫肯定来过不止一次。 以你的本事,对附近猎场的地形早已经了若指掌,自是不用像我这般花费这么大的气力。”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桓郁说的全都是实话。 行宫附近的猎场,早些年就被萧姵跑了个遍。 她寻了把椅子坐下,眉头微蹙:“桓二哥,最近我一直瞎忙,好些事情都没有顾得上问你。 今日我去大姐姐那里用饭,遇见了施郡丞的长女,这才想起了施家的案子,所以想来问一问你事情进展如何了。” 桓郁在她身边落座,道:“上一次我与你提及此事,说那位罗先生准备与施公子交易的那批货全数被查没,流云商贾也抓到了十几名。 只可惜那施公子极为狡猾,交货的那一日他并未出现,所以白郡守并没有拿住他的现行。 我们都以为白郡守太过无能,现成的功劳都把握不住。 其实他行事极为稳妥老辣,施家的事情很快就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不仅仅是施公子暗中与流云国商贾交易的事,还有施郡丞贿赂京中官员的事。 甚至于施夫人与人抹牌赖账,与施郡丞的侍妾争风吃醋伤了人,还有那施二姑娘做过的一些恶事,施家族人欺男霸女占用别人家土地的事情也全都查得清清楚楚。” “我的天!”萧姵啧啧道:“白郡守看起来慈眉善目非常老实的模样,没想到办事竟这般雷厉风行。 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他那瘦小干枯的身体中迸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桓郁道:“人都是逼出来的。白郡守曾经也是三甲进士出身。 因为不会钻营,在河东郡守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施郡丞没到河东郡任职之前,白郡守把河东郡治理得秩序井然,他自己的日子也过得非常舒坦。 可这一切都随着施郡丞的到来全都被打破了。 尤其是最近几年,施郡丞仗着女儿选秀进了宫,没少在郡府耀武扬威,把白郡守压得死死的。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年?在官位上又能坐多少年? 站在白郡守的角度,他半生的美好和抱负,几乎全都被施郡丞给毁了。 如今有了将对方彻底碾压的机会,他自是要牢牢抓住。” 萧姵叹了口气:“如今施家人都去哪儿了?” 桓郁道:“白郡守把案子彻底查清楚后,当即就派人查抄了施家,并把他们一家人押解到了京中。 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谁能容忍官员与敌国互相勾连。 你还记得施公子与那位罗先生提及的那批货么?” 萧姵点点头:“我一直都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货物,竟能让罗先生流露出那样的表情。” 桓郁道:“罗先生的那批货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数量十分庞大。 施公子太过贪婪,因为以他的财力,根本无力吃下那么大的一批货。 所以他借着郡府追查流云商贾的时机,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拿下罗先生的那批货物。 罗先生经商多年,又怎么会识不破他的小伎俩。 施公子见他不为所动,便提出了新的方案,即用流云国最为缺乏的兵器与罗先生交换。 罗先生心动了,因为他们与魏国经商多年,目的就是为了替流云国主筹集各种本国缺乏的物资。 在所有的物资中,他们最为缺乏的就是大魏的兵器。 可大魏对兵器的管制非常严格,他们几乎寻不到门路。 若是能从施公子手中买到兵器,他们愿意付出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代价。 更加重要的是,只要他们这一次将施公子伺候好了,今后这样的生意便可以一直进行下去。” 萧姵拧着眉头道:“施公子做了这些违法的生意,足以让他们全家掉十次脑袋。” 桓郁笑道:“施家人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施郡丞在河东郡的确是一手遮天,但以他的品级,是无法接触到兵器的。 所以施公子在罗先生面前说的那些用兵器换物资的话,其实都是骗人的。 白郡守查出了那么多的实据,最严重的一条却根本无法定罪。 最后的结果,施郡丞被查没了家产并撸了官职,与他的妻儿一起被流放到三千里外了。” 萧姵道:“果真是运气不错,难怪……” 桓郁接过她的话头:“那施采女已是罪臣之女,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容易。 她却还能有个位分,甚至还跟随陛下一起来行宫避暑,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萧姵笑道:“桓二哥莫要长他人志气,我觉得你才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知晓施家事情的始末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能知道施美人已经降级成了采女,而且还一起来了行宫。 若非与你相熟,知道你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我恐怕都要害怕你了。” 桓郁无奈地笑道:“你实在是高看我了。施家的事情是阿良哥他们一直在跟进,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我,所以我才能知道得这般详尽。 至于那施采女的事情,其实是从阿际那里听来的。” “桓三哥?!”萧姵显然有些不相信。 在她印象中,桓际虽然也算挺有本事的少年,但比起桓郁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的差距不仅仅指武功,而是方方面面的能力。 桓郁耐心解释道:“小九千万别小看了阿际。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读书习武他的确是比我略微差了一点,但他也有我及不上的地方。 比如说与人相处,他就比我强得太多。 来京城这几个月,他结交的朋友数不胜数,而我的朋友却寥寥无几。 施采女的事情,就是他从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萧姵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桓二哥虽然没有几个朋友,却全都是换命的交情。 桓三哥嘛,恐怕是酒肉朋友居多……”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了一道响亮的男声。 “好哇!你们两个背地里说我坏话!” 萧姵和桓郁一起朝帐篷门口看去。 只见一双大手唰地掀开门帘,桓际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有些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被抓包的两人没有半分尴尬和窘迫。 桓郁笑着问:“阿际方才去哪儿了?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见到你。” 萧姵也笑道:“我和桓二哥就是闲聊了几句,哪儿有说你的坏话嘛。” “你们两个真是……”桓际深知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狼狈为奸”四个字愣是没敢说出口。 他走到萧姵身边,也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小九,你今儿跑哪儿去了,我们几个去了一趟猎场。” 萧姵道:“怎么样,猎场里猎物还多吧?” 与谈得来的朋友谈论感兴趣的话题,桓际很快就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眉飞色舞地说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桓郁并没有插话,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 桓际本就有些渴了,说了好些话后更是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喝过茶后他才想起自家哥哥刚才的问话。 “从猎场回来后,谢远他们几个约我去湖边游水。 没曾想那里有好些人在划船,其中还有不少的贵女。 游水没游成,我们几个就跟着谢远去他家蹭饭了。 你们还别说,康安伯府的厨娘手艺着实了得,尤其是那道酸笋鱼汤简直太开胃了,我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听他夸赞酸笋鱼汤,萧姵略有些嫌弃道:“你居然能吃那个?” 酸笋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爱吃的人觉得香,酸爽可口特别下饭;吃不了的人觉得臭,闻了之后食欲顿消。 萧姵就属于后一种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竹笋明明那么好吃,经过腌渍后居然会是那种味道,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 身为前一种人的桓际同样想不明白,那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会遭人嫌弃。 眼看着两人就要为一点吃食进行一番辩论,桓郁颇为无奈。 “我说你们两个就是闲的,多大点儿的事情也值得争辩?” 萧姵和桓际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小九,你知晓谢家有多少姑娘么?”桓际突然开口道。 他的话锋转得太快,萧姵和桓郁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哎呀!”桓际跺了跺脚:“你们俩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见谢家姑娘太多,随便问一问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有些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他越是解释,萧姵和桓郁越是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尤其是桓郁。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阿际曾经毫不避讳地说过想要在京里找媳妇。 大魏民风远比锦、离两国开放,贵女们并非养在深闺人未识。 但公子们想要近距离接触她们,从而达到了解她们甚至从中挑选妻子的目的,也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行宫的情况比较特殊。 陛下虽然没有把所有的妃嫔都带来,但随行的宗室勋贵以及重臣家眷人数着实不少。 行宫占地虽广,房屋的数量却有限。 位高权重的人家还能分到一个单独的院落,有不少人家只能两家人共用一个院子。 康安伯府是勋贵中为数不多的手中依旧有实权的人家,但一个单独的院落依旧不足以让他们住得宽松。 条件所限,规矩自然也就松了,阿际去谢家蹭饭,遇见他们家的姑娘不足为奇。 可他的表现……这一趟谢家之行,阿际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年龄与萧姵差不多大的谢家姑娘,她几乎全都认识。 她坏笑道:“谢家是大家族,姑娘自是多得很。 与我年纪相仿的怎么着也有十一二个,桓三哥想打听哪一位尽管说,我一定帮你的忙,而且保证绝对不泄密。” “少来添乱!”桓际把她推到一边:“我是替那些姑娘来给你捎话的。” “给我捎话?” “谢家的那些姑娘们说,行宫这里虽然凉爽,但好玩的地方太少。 她们都是会骑马的,所以想随着你一起去狩猎。” 萧姵真是服了。 这些小姑娘是不是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 花晓寒才刚对她提过同样的要求,谢家的姑娘也跟着起哄。 麒麟卫是带着训练任务去狩猎的,又不是去游玩,带着一大群贵女像什么样子? 桓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不喜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也不擅长和姑娘们打交道。 谢家姑娘们提出的要求,其实就是代表了前来行宫避暑的所有贵女们的意愿。 乌秧乌秧的一大群姑娘跟着,那场景他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对。 谢远也是麒麟卫的一员,谢家的姑娘想给小九捎话,干嘛不去找谢远,而是选择与她们并不相熟的阿际? 为了不让弟弟出糗,直到萧姵离开后他才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兄弟二人单独相处,桓际说起话来更加没有顾忌。 “哥,京中的贵女比天水郡的姑娘还要大方。不仅是谢家姑娘,其他的那些贵女也不甘示弱。 我根本都不认识她们是谁,她们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 “你说的她们是……”桓郁十分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是那些在湖里划船的姑娘……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往桓郁身边凑了凑:“咱们离家好几个月,哥你是不是把祖父交待的任务给忘了?” 桓郁真是受不了他这跳脱的思维方式。 说着狩猎能扯到吃食,说着吃食能扯到贵女,说着贵女能扯到祖父。 “你也说了是几个月,有什么好着急的?” 桓际急了:“哥!我遇到啥事儿都对你说,你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早就说过了,小九是最适合做我嫂子的人。 你与她单独相处那么久,竟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桓郁哑然失笑:“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弟弟说。 最近一段时间,他觉察到自己对小九的感觉变得有些微妙。 说是朋友,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同。 说是喜欢,似乎又欠了一点什么。 桓际忿忿道:“你别想骗我!依你的脾性,回京之后简单休整一两日肯定就回麒麟卫了。 可你既没有回麒麟卫,也没有在家里待着。告诉我,你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第四十四章 桓二公子的策略 桓际的话如同在桓郁的头上泼了一瓢凉水。 许多一直在他心头缠绕的东西瞬间变得明朗。 他整日都在忙什么? 忙着帮小九对付萧国公,忙着替她善后。 有些事情小九或许并不在意,比如说名声。 即便有人知晓了她对萧国公做的一切,流言满天飞,她也绝对不会承受不住。 可他却非常在意。 在所有人眼中强大无匹的小九,其实是个极度敏感的孩子。 她不脆弱,不代表她不会受伤。 她不哭泣,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所以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的人力和物力,尽可能把整件事情做得完美。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小九也恢复了往日的快乐,他却一日比一日迷茫。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从来不喜欢管闲事的人花费那么多的心力去管了那么大的一个“闲事”? 答案只有一个,他喜欢小九。 认清楚了这个事实,桓郁有些不知所措。 小九马上就要及笄,婚事自然要提上议程。 她手中有先帝的圣旨,包括陛下在内,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她的婚事。 想要成为她的夫婿,不需要讨好她的长辈,甚至不需要拥有最优渥的条件。 需要的只是她的认可,她的喜欢。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 小九根本就把她自己当成一个男孩子,心中想的全都是带兵打仗建功立业。 想娶她为妻的少年郎有的是,虽然其中不乏动机不纯者,但真心实意的也不在少数。 表现得最为明显的有两个——魏鸢和花轻寒。 荣王世子,文渊侯世子。 身份相当,年龄相当,相貌也是半斤八两。 一个跟在小九身后跑了七八年,一个为了她用尽各种算计。 与他们相比,他有什么独特之处? 单是那复杂的家世,就足以吓退最怕麻烦的小九。 当然,他本来也不打算继承家业,只要小九愿意,他可以陪她去任何一个地方,陪她实现那个盖世英雄的梦想。 问题是,小九未必需要人陪啊…… 魏鸢和花轻寒,以及他们身后的荣王府和文渊侯府,两家人都不会扼杀小九的梦想,都愿意做她的坚强后盾。 然而,她却并不买账。 所以,他暂时还得把这份心动和喜欢藏好,绝不能像那两位一样,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小九的信任,可以时常陪伴她左右。 接下来就是进一步巩固存在感,渐渐让小九离不开他。 桓郁默默叹了口气。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小九是个离开谁都能活得好的人,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到? “哥……”桓际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桓郁醒过神来:“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脸色忽明忽暗,眼神一会儿黯淡一会儿又发出亮光,跟……” “跟什么?” “跟有病一样!” 桓郁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我倒是要提醒你几句,你想要找媳妇儿我不拦着,但有一点,绝对不能花心滥情。 别给我今日招惹张家姑娘,明日招惹李家姑娘,祖父的军棍可不是吃素的!” “哎——”桓际不乐意了,站起身道:“哥,你不仅是病了,还吃错药了!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几句,你就这样说我! 想娶小九的人多了去了,你别以为自己天时地利人和啥都占全了就不当回事。 照你这么下去,我儿子都会叫爹了你都未必能娶上媳妇儿!” 桓郁被他气笑了,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 桓际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 再说萧姵。 她离开桓郁的营帐后,打算去马厩瞧瞧刚驯服没多久的宝马。 没走几步,远远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迎面走来。 曹节?萧姵的眼睛眯了眯。 他是金吾卫上将军,都这般时候了不在自己的驻地休息,跑到他们这里来做甚? “郡主——”曹节看清楚她的形容,提高声音唤道。 萧姵咧咧嘴,早知道就直接回去睡觉,真是麻烦! 她堆起笑容迎上前:“曹将军。” 曹节身高马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她面前。 他抱拳施礼:“郡主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萧姵笑道:“我想去马厩瞧瞧,曹将军到此间是来寻曹少将军的么?” 曹节笑道:“末将是特意来寻郡主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种话。 天都已经黑透了,若非四处点着灯笼,能看得清楚谁是谁? 这个时辰一般人早都睡觉了,他一个大男人来找她一个小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儿? 曹节毕竟不是曹锟,勉强也算是她的长辈,萧姵自然不能太过失礼。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曹将军不如随我去大帐中一叙?” “如此甚好。” 曹节落后萧姵半步,随她一起去了麒麟卫的大帐。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萧姵心中不免感慨了一番。 难怪曹节能从一名普通的士兵走到今日这一步,除却多立军功,行事有分寸才是他最大的长处。 她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即便挂了一个墨麒队长的头衔,在金吾卫上将军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人家愣是愿意做小伏低,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对待。 不管是不是真心,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整个大魏朝堂都寻不出几个。 与他相比,曹锟显然就差得太多了。 那厮从前敢与她对着干,甚至还敢与她动手。 如今进了麒麟卫,态度虽然有所好转,但行事却远不如他父亲谨慎小心。 不过,说句实话,曹家父子二人她都不喜欢,但曹锟那样真性情的还能稍微顺眼一点。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大帐。 “曹将军请坐。”萧姵抬了抬手。 曹节又抱了抱拳,这才稳稳落座。 萧姵也坐了下来,笑道:“未知曹将军想与我说些什么?” 曹节道:“末将听犬子说,麒麟卫打算在附近猎场进行骑射训练?” 萧姵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点点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京中小校场地方狭窄,以至于麒麟卫众人的骑射功夫一直不见长进,所以让我与桓队长利用猎场的便利进行骑射训练。” 第四十五章 老奸巨猾,目标一致 麒麟卫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队伍。 虽有队长副队长各两名,却不似禁军和金吾卫一般有严格的等级之分。 包括萧姵和桓郁在内,所有的队员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 只是每晚两队各派四名队员巡夜,负责守卫驻地的安全。 萧老国公治军极严,萧家子弟在军中从来没有特殊待遇,因此萧姵的自理能力完全没有问题,丫鬟们不在身边伺候也能过得很不错。 她并没有打扰值夜的队员,亲自给曹节倒了杯茶。 曹节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郡主折煞末将了。” 萧姵继续道:“将军问及麒麟卫训练一事,莫不是为了金吾卫中新招募的那批士兵?” 曹节赞道:“郡主真是明察秋毫。上个月金吾卫招募了一批新兵,虽然都有些武功底子,骑射却差得一塌糊涂。 末将听闻郡主和桓二公子有心在此间训练骑射,便打算参与进来,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萧姵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职责与禁军有部分重叠。 这些年两军表面上相安无事,私下里为了争夺权柄一直小动作不断。 但不管怎么争斗,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都不以骑兵为主。 开什么玩笑,护卫京城护卫百姓都用骑兵,大魏从北戎购买的军马还不得翻倍? 若换个人来与她商量这件事,萧姵直接就回绝了。 可曹节毕竟是上将军,又颇受姐夫重用,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萧姵笑道:“如此甚好,早就听闻曹将军带兵有方,此次正好讨教一二。 只是行宫附近的猎场毕竟不是皇家猎苑,地方比较狭窄。 若是参与的人太多,恐怕就失去了训练的意义。” 曹节忙道:“末将知晓,上月新招募的禁军不过百人。 为求公平公正,此次末将只派其中的四十名参与骑射训练,郡主觉得此法可行?” 萧姵刚想应下,大帐外传来了凌云峰的声音:“萧队长,禁军金大统领求见。” 曹节的面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姓金的消息灵光得很,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就撵着脚步来了。 萧姵睨了曹节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请金大统领进来。” 很快大帐的门帘就被掀开,身材魁梧的金大统领走了进来。 见曹节端坐一旁,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末将参见郡主。”金大统领敛住情绪,给萧姵行了个礼。 萧姵忙起身还礼:“大统领有事派人知会一声即可,这么晚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金大统领朗声笑道:“事情虽说不上有多大,却必须要得到郡主允准,除了末将,禁军中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 萧姵请他坐下,同样为他倒了一杯茶。 毫不意外,他的表现也如曹节一般诚惶诚恐。 萧姵有些头痛。 她自小接触过不少的武将,大多性格耿直爽快,心机不是没有,基本都用在了练兵和御敌上。 哪儿像眼前这二位,身材一个比一个魁梧,心眼儿却丝毫不亚于那些文官。 她敢肯定,金大统领此行的目的与曹节绝对是一样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金大统领很快就把来意说了出来,同样是想要派人参与骑射训练,依旧是四十人。 萧姵当然不会厚此薄彼,对两人笑道:“既然两位将军的意见一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今日陛下和贵人们才刚抵达行宫,有好些事情尚需要安顿。 明日下午我会派人将训练计划交到二位手中,三日后正式开始训练,二位觉得是否可行?” 曹、金二人自是没有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萧姵亲自将二人送出了大帐,并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萧队长,天都这么晚了,曹上将军和金大统领来找你做甚?”凌云峰和另外几名值夜的队员围拢上来。 萧姵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说,这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 第二日一大早,魏鸢就骑着马来了麒麟卫的驻地。 队员们正围坐在一起吃早饭,萧姵也不管他是不是吃过了,直接扔了个大馒头过去。 魏鸢接过大馒头,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萧队长。”他捧着手里的馒头,蹭到了萧姵身边。 萧姵把嘴里的馒头咽下:“不是说好我带你来的么,你怎的自己就跑来了?” 魏鸢心道,等你个没良心的想起小爷,恐怕得等到明年的今日!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说的。 “这么点事情怎敢劳你大驾。”他挨着萧姵坐下,笑眯眯道:“小九,你看我这身衣裳如何?” 萧姵之前就发现了。 魏鸢这厮一改从前的穿衣风格,换了一身黑色绣暗纹的衣袍。 虽然与黑色麒麟服不完全一致,晃眼看去区别并不算太大。 她收回视线,又啃了一口馒头。 魏鸢这厮打小儿就不喜欢穿暗色衣裳,十天中总有七八天穿的是绯色锦袍。 没想到此次为了混到她身边,他连自己的喜好都顾不上了。 “萧小九……” “我听见了!”萧姵有些不耐烦道:“你又不是正式的队员,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那我可不可以跟着墨麒队?”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随你便,但你必须听从我的指挥,与墨麒队的队员们一起训练。 若是拖了后腿,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她很清楚,魏鸢同样是自幼便开始习武,骑射功夫更是不在话下。 即便比不上她和桓二哥,也及不上桓际和曹锟,比其他的队员却要强太多。 但这家伙有些娇气,又有些任性。 若是不把规矩同他说清楚,到时候麻烦事多得很。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听你指挥。” “既如此就把这馒头吃了!”萧姵毫不客气地下了第一道命令。 吃过早饭,萧姵和桓郁带领麒麟卫全部成员离开了驻地。 行宫附近的猎场一共四座,说是“附近”,其实距离最近的一座也有二三十里。 不过这点距离对于骑马而言,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事。 照萧姵和桓郁之前的计划,本来是打算在两队之间展开竞争。 如今有了金吾卫和禁军,竞争的面儿就广了。 第四十六章 争风吃醋也能替 不管是桓家兄弟还是萧姵和曹锟,对竞争这个词都不陌生。 以他们的出身,到了军中自是不用像平民百姓那样从普通士兵做起。 但要想成为统领一队人马的将领,甚至一军主帅,就必须面对数不清的竞争。 所以,对于禁军和金吾卫的加入,他们是非常欢迎的。 有竞争才能有进步,这句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抵达最近的猎场后,墨麒赤麟两队分开行动,开始了第一次的竞争。 马蹄阵阵,鸟飞兽奔。 大约一个时辰后,两队人马回到了原处。 经过一番查点,墨麒队比赤麟队多打了一头麋鹿,赤麟队则多打了一只黄羊,其余山鸡野兔数量和大小都差不多。 但这是在四位队长都没有动手,而墨麒队多了一个魏鸢的情况下得到的结果。 也就是说,初次的比试赤麟队赢了墨麒队。 萧姵和桓郁离京时,两队正准备迎接天庆帝的考校。 所以对他们二人来说,今日的比试是麒麟卫成立以来两队的第一次正式较量。 桓郁不在乎输赢,萧姵的腮帮子却鼓了起来。 这些家伙平日一个个能把牛都给吹上天,一到关键时刻就原形毕露。 就好比麒麟卫成立的那一日,若非桓三哥赢了曹锟,她侥幸赢了桓二哥,墨麒这个称号都别想拿得到。 桓郁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格外生动,却深知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触她霉头,否则绝对会得不偿失。 他带着几名队员去处理猎物准备烤肉。 谢远赵骏几个今日表现不佳,更不敢往她跟前儿凑,老老实实地去生火。 唯有桓际心大,魏鸢脸皮厚,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了萧姵身边,就连花轻寒都只能站在火堆的另一头,想和她说句话都够不着。 “萧队长,其实咱们今日没输。”桓际有些神秘地说道。 萧姵撇撇嘴,真是懒得理他。 她又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在干嘛? 桓二哥带着人溜了,谢远和赵骏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轻寒哥连话都不敢同她说。 最可恶的就是身边的这两个。 一个继续吹牛皮,一个依旧跟个糯米团子一样黏糊糊。 “哎,你不相信我啊?”桓际有些着急了。 魏鸢嗤笑道:“桓副队长倒是拿出点实际的,光说不练让队长怎么信你?” 他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 好容易桓郁腾出个位置,他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桓际同样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哥昨晚虽然没有把话说在明处,但凭他对哥的了解,那就是真的喜欢上小九了。 而小九对哥分明也是……呃,就算还不是喜欢,但也绝对是与众不同。 别说是你个糯米团子小风筝,连那花世子都比不上。 小九迟早都要进桓家门,早晚而已。 但在这期间,有些个苍蝇蚊子也是需要撵一撵的。 不过,这么做多少有些争风吃醋的嫌疑。 哥在小九心目中的形象绝对不能受损,他反正无所谓,就替哥去争这个风吃这个醋好了。 桓际乜斜着眼睛看着魏鸢,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小九,瞧瞧这是什么?” 只见一只毛色雪白,不足拳头大的小兔子被他提着耳朵,凑到了萧姵面前。 萧姵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真是够了! 难道添上一只不足二两重的兔子,墨麒队就能赢了? 魏鸢则戏谑道:“桓副队长,你把萧小九当那些闺中弱女子了? 一只小兔子,一只小兔子……哈哈……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桓际脸皮厚得很,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小九不喜欢也没啥,总归会有人喜欢的,对吧?” 他正说得起劲儿,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正在生火的赵骏看清楚来人,扔下柴火迎了过去。 “四妹,你们怎的来了?” 端坐在马背上的姑娘正是赵昭昭,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骑,骑马的人全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有花晓寒、齐臻还有她们的丫鬟。 赵昭昭的骑术一般,但在这一群女孩子中算是最好的,所以她骑行在最前面。 包括丫鬟们在内,女孩子们全都是娇养闺中十几年的人。 一次骑行二三十里于她们而言已是非常辛苦的事,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都不为过。 “二哥快扶我下马。”赵昭昭见到自家兄长,越发没有气力了。 赵骏赶紧把她扶下马背,忍不住轻斥了几句。 “你们几个胆子也忒大了,居然连护卫都不带一个就敢跑这里来,万一遇见猛兽怎么办?” 赵昭昭嘟囔道:“二哥骗谁呢,我们早就打听过了,这附近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猛兽,最多就是一些麋鹿黄羊山鸡野兔。 若是我们有弓箭,说不定还能打上几只烤着吃呢!” 赵骏只觉牙痛。 他也是自小就学过射箭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射不准。 别说活物,就连小校场里的靶子都射不准。 今日墨麒队之所以输给赤麟队,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射术太差。 自家四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居然敢说这样的大话。 “赵二哥……” “赵二哥……” “二公子……” “赵二公子……” 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赶到了,一个个都与他打招呼。 萧姵等人也看见了她们,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花轻寒把花晓寒扶下马背,他却不似赵骏那般斥责妹妹,而是温声询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把一旁的赵昭昭和齐臻看得酸死了。 都是哥哥,怎的人家的哥哥就这般温柔,她们的哥哥却一点都不会关心人! 桓际抱着小兔子跟在萧姵身后,忍不住打量着不远处的花晓寒。 他一直以为这姑娘胆子小,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哭。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骑着马在这山里乱跑。 啧啧啧…… 他不自觉地发出了咂嘴的声音。 萧姵扭过头看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啥……”桓际嘟囔了两个字。 跟在花晓寒身后的流霞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扯了扯身边的垂雪:“你瞧那个……” 第四十七章 哥得加把劲儿 桓际已是文渊侯府的座上宾,花侯和花夫人对他的态度下人们全都看在眼里。 流霞不敢像从前那样直呼他为“登徒子”,对他的印象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很多。 垂雪并不知晓她的改变,以为她又要出言冒犯桓三公子,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桓三公子脾气好,不与下人们计较这些小事,她们却必须得注意分寸。 今日这样的场合,公子们谁不在乎面子? 流霞如果再口无遮拦,世子爷和姑娘都不好意思开口求情。 流霞呜呜了两声,用力掰开垂雪的手:“你干嘛呢,我是觉得小兔子太可爱了,若是能讨来给姑娘那该多好!” 垂雪讪笑道:“我还以为你……” 流霞拉起她的手:“赶紧的,小兔子就这么一只,万一赵姑娘和齐姑娘先开了口,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哎……等等。”垂雪反握住她的手:“你急什么?” 她凑到流霞耳边,低声道:“侯爷和夫人的态度你没看出来?咱们是女方,该有的矜持绝不能少。 若人家真有那意思,就该主动……” 流霞愣了愣。 侯爷和夫人待桓三公子的态度的确很好,可他们真的是那种意思? 垂雪这小妮子,平日里闷声不出气的,竟有这等眼色? 四下里看了看,这里人多嘴杂,并不适合谈论私密的事情。 她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打算:“走吧,咱们去伺候姑娘。” 萧姵来到了几位姑娘中间。 “你们几个的性子还真是急得很,我们今日就是来探个路,差不多就要回营了。 等一切都部署妥当,你们再……” 花晓寒打断她的话:“萧姵,你昨日答应我的时候可没说是哪一日。 等你们把一切都部署好,跟着来的人就多了,谁还顾得上我们几个?” 赵昭昭也道:“九爷,今日的猎物这么多,麒麟卫一共才几个人,加上我们几个也吃不完。” 齐臻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们还特意带了调料,丫鬟们正好可以帮忙。” 事已至此,萧姵也不好再说什么。 “走吧,谢远他们正在生火热得很,咱们去那边树荫底下坐。” 一行人跟随萧姵,来到了荫凉处。 丫鬟们不好意思闲着,都去帮忙处理猎物。 花晓寒和赵昭昭直接把桓际和魏鸢方才的位置占了,分别坐在了萧姵的身侧。 桓际认为的“苍蝇蚊子”都是男的,女的他才不在意。 小九再怎么像少年郎,始终还是个女孩子。 她可以嫁给任何一个仰慕她的男子,却不可能娶女子为妻。 所以这些姑娘与小九关系再好,对哥也没有半分威胁。 既如此,他还计较个啥? 桓际睨了魏鸢一眼,却见他握了握拳,转身朝小溪那边走去。 这厮又有新招数! 桓际拔腿追了过去。 小溪边,桓郁正安排人把处理干净的各种猎物交给丫鬟们处理。 “哥,哥……”桓际走到他身边:“你还在干嘛呢?” 桓郁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笑道:“你不是在同小九说话么,怎的也过来了?” 桓际冲魏鸢那边努努嘴:“你瞧那小子。” 溪边地方不大人也不算多,魏鸢那么大的一个人,桓郁又怎会看不见。 他轻笑道:“荣王世子身份尊贵,竟还懂得如何处理食材,也算是难得了。” 若非身边的人是自家哥哥,桓际都想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是不是被糨糊给糊住了。 追女孩子得主动,你不表明心迹,谁知道你喜欢人家? 小九就不是个正常的女孩子。 见到这般可爱的小兔子,正常的女孩子肯定喜欢得不得了,都想带回家去好好养。 可在人家九爷的眼中,这只是不足二两重的一块肉,还不够她老人家塞牙缝。 二哥与小九相处那么久,难道不清楚该怎么讨好她? 可爱的小兔子行不通,焦香可口的烤兔肉总不会出错。 瞧瞧魏鸢那小子,平日里娇气得很,现在却在和丫鬟们一起收拾鹿肉,手脚利索得都不像他了! 一旦小九吃了他的烤鹿肉,哥岂不是又落了下风? “走吧,剩下的事情咱们也插不上手,回去休息一会儿准备用饭。”桓郁拍拍他的肩膀。 “哥……”桓际急眼了,压低声音道:“你得加把劲儿啊!” 桓郁道:“小九若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花世子还用犯愁么?” 桓际一噎,转而又是一喜。 承认了!哥终于承认了! 他喜欢小九,想把小九娶回天水郡做他嫂子! 桓郁抚额。 他能说不认识眼前这个傻得没边儿还眼冒星星的人么? “走了走了,去瞧瞧谢远他们的火生得怎么样了。”他拽着桓际的胳膊折返回去。 桓际边走边还在嘀咕:“那你也不能啥事儿都不做啊?” “做什么,怎么做,都要讲究时机。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白做。”桓郁轻声解释了几句,松开手朝谢远等人走去。 魏鸢收拾猎物很有一手,却不懂得如何腌渍鹿肉。 求教了其他队员和丫鬟后,他把腌渍过的鹿肉烤好,又尝过味道觉得不错,这才亲自送去给萧姵。 为了追求诚意,所有的事情魏鸢都是亲力亲为,因此速度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等他把鹿肉弄好,萧姵身边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烤肉。 赵昭昭和齐臻十分殷勤地陪在她身边,远远望去真像是一夫两妻,一家三口。 魏鸢在心里骂了一句。 啊呸呸,萧小九是女的,女的! 赵昭昭和齐臻在她身边献殷勤,总比桓郁和花轻寒顺眼得多。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端着鹿肉走到了萧姵身边。 “小九,这是我亲手烤的鹿肉,你快来尝一尝。” 此时的萧姵已经半饱,但也不好不给魏鸢这个面子。 她用匕首叉起一块烤鹿肉尝了尝,赞道:“味道不错嘛,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魏鸢笑眯眯道:“都是现学的,也不知调料放的合不合适。” 萧姵冲赵昭昭使了个眼色。 赵昭昭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给魏鸢腾了个位置:“荣王世子请坐。” 魏鸢高兴极了。 他就知道,萧小九也不是铁石心肠,总是能被打动的。 第四十八章 真话有些伤人 齐臻同样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站起身随赵昭昭走开了。 魏鸢兴冲冲地坐了下来。 他进京都两个月了,萧小九对他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呢! 萧姵把手里的匕首放下,偏过头看着少年那亮晶晶的眼眸:“魏鸢,你不必这样的。” 魏鸢眨了眨眼睛:“小九?” 萧姵轻叹道:“你是陛下的堂弟,是荣王的嫡长子,将来还要继承荣王府,成为替大魏镇守北地三郡的荣王。 放眼整个大魏,身份能与你比肩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今日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魏鸢忙道:“不过就是烤了点肉给你吃而已,我……” “你懂的,我说的并不是烤肉。”萧姵打断他的话。 魏鸢脸上的笑容彻底散尽。 他当然能听懂萧小九话里的意思。 身份尊贵如他,不论什么时候都要顾及大魏皇室和荣王府的体面。 男子为了喜欢的女子,可以做任何事情。 皇室子弟却不行。 为了一个女子失了体面,皇室会让他们失去更多的东西。 可萧小九明明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他也不是…… 萧姵暗暗握了握拳。 她不想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活了十五年,她从来不是个乖孩子,说假话哄人也是常有的事。 魏鸢并没有向她挑明心迹,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可以把他哄得团团转。 可她是个爽快人,行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她不想耽误自己,更不想耽误别人。 “魏鸢,真话总是伤人的,可我不想说假话糊弄你。 我手里有先帝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得干预我的婚事。 我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有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 但我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这辈子我绝不会嫁入皇室,所以……” “萧小九。”魏鸢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世事难料,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有些话不要说得太绝了。 你从前不喜欢我,今日也不喜欢我,却不代表你将来依旧不喜欢我。” “魏鸢!”萧姵险些一拳头挥到他脸上。 这厮怎的连个好赖话都不会听呢? 皇室子弟有什么好? 祖父的话言犹在耳,萧家已经折进去了一个姑娘,绝不能再折进去第二个。 小姑姑好容易才摆脱了魏绰,她吃饱了撑的才跳魏鸢这个坑。 “好了好了,我就当你方才没说过那些话。反正咱们俩年纪又不大,有些事情根本不用着急。 我父王说了,让我好好跟着你学本事,其他的事情少去想。” 萧姵心里堵得慌,拳头渐渐松开了。 魏鸢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十分自然地同她聊起了其他事情。 另一边,姑娘们正在逗弄小兔子。 正如流霞所愿,桓际的小兔子已经成了花晓寒的小兔子。 但过程却不似垂雪想的那么复杂,桓际并没有主动讨好花晓寒,而是那小兔子主动跳进了花晓寒的怀里。 花晓寒自幼便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此次前来行宫避暑,她甚至把那只丑丑的大肥猫都一并带了来。 似这般愿意主动与她亲近的小兔子,她如何不喜欢? 桓际本就是个大方的人,更何况是一只不值什么的小兔子,顺手就给了她。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对某些事情最是敏感。 见到桓际这般对待花晓寒,赵昭昭和齐臻心中顿时浮想联翩。 从前并没有听说桓家三公子与晓寒有什么来往,怎的今日瞧两人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 桓三公子虽不及桓二公子那般出众,却十分受人欢迎。 这一点单看昨日湖边的场景就知晓了。 那些划船游湖的贵女们,平日里一个个傲气得很,对他的态度却非常热情,甚至还知晓他的名字。 这样的情形,她们只在萧家小五爷身上见到过。 可桓三公子虽然也长得不错,比起小五爷来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更何况明明他身边还有不输小五爷的桓二公子存在,最受欢迎的公子依旧是他。 如此受欢迎的桓三公子,却独独对晓寒这般不同,这里面要是没有问题,打死她们都不相信。 桓际一心惦记着不远处正在同萧姵说话的魏鸢。 把小兔子送给花晓寒后,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赵昭昭和齐臻在想什么。 只可惜在场的人太多,叽叽喳喳吵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不免有些懊恼。 他抬眼望了望,只见桓郁正在与赤麟队的凌云峰等人说笑,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桓际做了个鬼脸。 他总算是明白了哥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做什么,怎么做,都要讲究时机。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白做。 组建麒麟卫之初他就知道,四十名队员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带着任务来的。 只不过平日训练太过辛苦,加之小九没多久就离开京城与哥一起去了雁门郡,他们的狐狸尾巴一直藏得好好的。 今日机会难得,这一部分人立刻就端着自己烤的肉去小九那里献殷勤。 魏鸢方才的遭遇他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仗着身份,小九会吃他的烤肉才怪了! 所以哥的话是有道理的。 想要讨好小九,必须讲究时机。 像亲自烤肉给她吃这种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是白做。 谁的烤肉不是烤肉? 小九吃一圈下来,还能记得哪块肉是谁烤的? 赵昭昭和齐臻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晓寒,你和桓三公子很熟么?” 花晓寒撇撇嘴:“谁和他熟了?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 桓三这厮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亏得她之前还训斥了流霞几句,让她不准再用那三个字称呼他。 没想到他模样看着老实,其实是个真正的花心大萝卜。 若非他经常招惹那些姑娘,人家怎会知晓他的名字,又怎会围着他打转? 又不是长得多好看,比起萧家小五哥差远了。 人家小五哥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和哪个姑娘多来少去,更没有传出什么流言。 赵昭昭和齐臻哪里肯相信这样的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晓寒分明就是故意在掩饰,她和桓三公子之间,说不定…… 第四十九章 今日有些不对劲 虽然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赵昭昭和齐臻对待花晓寒的态度与萧姵还是很不一样的。 两人一起动手将花晓寒拉到了一旁。 “你俩干嘛呢……”花晓寒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小兔子险些掉在地上。 赵昭昭道:“咱们几个认识多少年了?” 齐臻也道:“我和昭昭遇到事情的时候有没有瞒着你?” 花晓寒将小兔子抱紧,咬着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谁瞒着你们了?” 赵昭昭道:“我们都喜欢小兔子,怎的没见他送给我们?” 花晓寒翻了个白眼:“你们刚才没看见吗,是这小兔子自己跳到我这里来的。 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为了一只兔子和小姑娘斤斤计较?” 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赵昭昭给齐臻使了个眼色。 齐臻凑到花晓寒耳边:“桓三公子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好,你真的不喜欢?” 花晓寒小脸涨得通红。 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怎的就扯上喜不喜欢了? 再让她们说下去,桓三都快成自己的未婚夫了! 她跺了跺脚:“你们再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 花晓寒自幼娇生惯养,但文渊侯府家教非常好,她并没有养成娇纵的脾性。 就连好朋友们都没有见过她发怒的模样。 此时她所说的生气一点力道都没有,赵昭昭和齐臻哪里会当真。 “你真不喜欢他?”赵昭昭又问了一遍。 “不、喜、欢!”花晓寒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可要撮合他和阿臻了。” 齐臻没有料到这事儿也能扯到自己头上,伸手偷偷在赵昭昭腰上拧了一把。 赵昭昭嘴角一扯,忍着没有叫出声。 两人的小动作全都落在了花晓寒眼中。 她轻哼了一声:“干嘛撮合阿臻,我觉得你和他才最合适!” 赵昭昭大大方方道:“我倒是想呢,可谁让我已经定亲了,这么好的机会只能留给你们了。” 花晓寒道:“这算什么好机会?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见他有多招人,还有……” 她看了桓际一眼:“你们好好瞧瞧他在做甚。” 赵昭昭和齐臻一起转过头,只见桓际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但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萧姵和荣王世子。 花晓寒嗤笑道:“荣王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这般盯着人家,你们觉得是什么意思?” 赵昭昭抿抿嘴:“你是说桓三公子也和荣王世子一样?” 这话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她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 九爷实在太出众了,谁喜欢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连她们不也一样么? 假若九爷真的是一名少年郎,她们肯定也会像轻寒哥、荣王世子、桓三公子这般恋慕于她。 齐臻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花轻寒:“晓寒,这么多的人都喜欢九爷,那轻寒哥……” 这话正好戳中了花晓寒的心事。 在她看来,哥哥并非世上最出众的男子,却一定是最喜欢萧姵的人。 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哥哥追着萧姵跑了七年,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如今有了那么多擅长舞刀弄枪的人参与竞争,哥哥这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人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萧姵并不知晓那么多的人都在盯着她。 把该说的话说清楚,至于魏鸢会怎么想,并不在她考虑的范畴中。 吃过烤肉,她让花轻寒和赵骏护送花晓寒等人回行宫,一面又催促队员们准备回营。 麒麟卫的队员们都是勋贵子弟,吃喝玩乐是强项。 两个多月的刻苦训练,他们几乎没有了吃喝玩乐的时间。 似今日这样的轻松时光实在太过难得,真是舍不得离开。 “萧队长,今日的猎物还剩下不少,要不咱们吃过晚饭再回去?” “萧队长,回去也是无事可做,要不然我们再去打些猎物? 要不然你另外想一个训练课目,就是累死也强过闲死。” “萧队长……” 一群少年郎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所说的内容不完全一样,却没有一个人想立刻回营。 萧姵提高声音道:“麒麟卫中绝不允许讨价还价,下午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禁军和金吾卫都会派人来参加骑射训练。 你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提高自己的骑射水平。 禁军和金吾卫的人年岁比我们大,训练的时间也比我们长,但我们绝不能因此就认怂。 一次赢不了我们就来第二次,二次不行就三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 谢远忙表态:“萧队长放心,总有一日我们一定能赢!” 萧姵白了他一眼。 这厮就是个马屁精,和赵骏那个爱吹牛说大话的家伙简直是天生一对。 站在不远处的桓郁嘴角翘了翘。 小九真是越来越像个将军了,不过简单的几句话,她也能弄得像是战前动员一般。 众人熄了火,又把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这才上马离去。 和桓郁并肩骑行在队伍末尾,萧姵偏过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桓郁不自然地笑了笑:“小九为何这样看着我?” 萧姵拧着眉道:“桓二哥,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 桓郁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问掩饰情绪的功夫是非常不错的,居然还能被小九看出端倪?! “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萧姵方才不过是顺嘴问了一句,现在才发现对方真的是有问题。 桓郁轻咳了一声:“我觉得挺好的,小九多虑了。” “多虑才怪!”萧姵撇撇嘴:“你今日一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尤其是查点猎物之后,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 桓郁笑道:“我记得说了不止一句。” 萧姵收回视线:“咱们俩相识这么久了,又在一起相处了两个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 你不就是怕我输不起么?” “可你今日并没有输。” “怎么没有输?魏鸢只是个临时的,他的成绩本就不该计入墨麒队的成绩。” 第五十章 好兄弟伤耳朵 桓郁自认为不是小心眼。 小九这辈子注定不会是一名合格的内宅妇人,与其他男子相处在所难免。 但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毕竟他的心思自己都是才刚察觉,又怎么能指望小九知晓? 而且他定下的策略与魏鸢、花轻寒等人完全不同,初时多少显得有些被动。 因此掌握敌情就变得格外重要。 当然,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敌人并非魏鸢,也不是花轻寒,而是小九本人。 假若她没有出嫁的打算,他把魏鸢和花轻寒,甚至所有想要迎娶她的男子全都撵走,又有什么用? 他耐心听着萧姵发牢骚,一直都没有插话。 直到萧姵说得口渴,打开水囊灌了一口水,桓郁才轻笑道:“荣王世子还挺有意思的。” 萧姵把水咽下:“我都被他烦死了,你居然觉得他有意思?” 桓郁道:“皇室子弟小九见得多了,似他这样的男子你可曾见过?” 萧姵摇摇头。 皇室子弟多的是魏绰那样的,贪权好色贪图享乐,对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 魏鸢之所以这般独特,或许同他的父亲荣王有直接的关系。 桓郁又道:“他对你的心思太过明显,即便被你拒绝了依旧不肯放弃……” “哎……你该不会是顺风耳吧?”萧姵再次转过头看着他:“我记得你那时和凌云峰他们坐在一起,距离我和魏鸢起码六七十尺呢,居然什么都听见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桓郁居然有些雀跃。 原来他在小九心中也不是一点位置都没有。 否则在场那么多的人,她又要与魏鸢周旋,怎么可能注意到他的行踪? 他努力压制着情绪,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 “我虽然没有听见你们的对话,但我了解你啊,所以能猜得出来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只是魏鸢的脾气特别执拗,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萧姵追问道:“你才认识他几日,如何能料定他的脾性如何?” 桓郁道:“当初他为了拉近与你的距离,不惜用手段搬进国公府。 他的射术其实只能算中等,但为了让墨麒队赢让你开心,在猎场中用尽了手段。 我虽然与他并不熟悉,但这两件事情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常执着的人。 被这样的人纠缠,小九一定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萧姵用力嘟起嘴,上嘴唇都碰到了鼻尖:“桓二哥,你向来足智多谋,要不你替我支个招?” 桓郁朗声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你尽快找个人嫁了,魏鸢毕竟是荣王世子,总不好去纠缠一位已婚的妇人。” “桓二哥尽出馊主意!找夫婿又不是挑衣裳买吃食,哪儿那么容易? 与其胡乱找一个,那我还不如就嫁给魏鸢好了,起码知根知底,他对我也还有几分真心。 再说我才十五岁呢,要做的事情一大把,谁想那么早就出嫁?” 桓郁悄悄叹了口气。 果然,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小九根本就是还没有开窍。 提起夫婿人选,她既没有想起跟在她身后八九年的花轻寒,也没有想起他。 他们二人,包括所有对她有想法的男子,眼下都属于胡乱找的那一个,还不如嫁给魏鸢。 认清楚这个事实,桓郁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笑。 若是小九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他才应该哭。 正想着,萧姵一带马缰,往他身边凑了凑:“桓二哥,其实我不愿意嫁给魏鸢,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他。” 桓郁当然知晓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自古以来皇帝就没有不多疑的,当今陛下自然不能免俗。 藩王与权臣联姻,换作谁也无法安枕。 永王之乱才刚过去了十五年,教训实在太过深刻。就算荣王和萧家再忠心,陛下也绝对不敢下这样的赌注。 却听萧姵继续道:“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说的,但你我是好兄弟,同你说一说也无妨。” 桓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好兄弟? 他们当然是好兄弟,而且还是过命的好兄弟。 可他已经不想当好兄弟了好吗? 这种时候听见这么亲热的称呼,真的有些伤耳朵。 他敛住心神,继续聆听萧姵的讲述。 “或许是我娘当年救过他们一家的缘故,从小姐夫对我就特别好。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是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可大姐姐却时常提醒我,姐夫是皇帝,皇帝的孩子是最不好做的。 别说是我,就是他亲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像寻常的孩子那样得到父亲全心全意的对待。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皇权面前,在利益面前狗屁都不是。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在他面前就留了心眼,从来不敢表露真正的心思。 萧家对大魏忠心耿耿,大姐姐是他的元配妻子,甚至还生下了嫡长子,却依旧得不到他的全心信任。 所以姐夫虽然无法干预我的婚事,却还是无数次暗示,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他不想我嫁给宗室子弟,更不想我嫁进权臣之家。 所以我不会嫁给魏鸢,荣王府势力太大,姐夫会睡不着觉的。” 桓郁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方才也说了,陛下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完全信任,你又何必一心为他着想呢?” 萧姵轻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傻呢!现在不想嫁给魏鸢,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 若是有朝一日,我有幸遇见了喜欢的人,而他也同样喜欢我,谁还管他出身在什么样的人家?” 桓郁心里微微一动,险些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可惜他的头脑依旧非常冷静,知晓此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小九,文渊侯府同样是权臣,但我觉得陛下应该不会反对你嫁给花世子。” 萧姵挑眉:“桓二哥,你今日真的很不对劲儿,尽说这些事。 轻寒哥是不一样的,毕竟还有太后那层关系。 而且文渊侯府手中没有兵权,姐夫的忌惮自然也少了许多。” 第五十一章 英雄配美人? 纯粹站在外人的角度,桓郁也觉得花轻寒是个最好的夫婿人选。 文渊侯府人口简单,花侯和花夫人夫妻和睦,就连花晓寒那个小姑子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 不管哪位姑娘做了世子夫人,每顿饭吃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最大的烦恼。 桓郁就曾经听说过,萧皇后与花贵妃关系不错,她最看好的妹婿人选就是花轻寒。 与十几年未曾谋面的魏鸢相比,花轻寒才是与小九一起长大的人,才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对小九的真心也绝不仅仅是几分,而是十分。 而他自己呢? 短短两个多月的交情,连魏鸢都比不上,就更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 “桓二哥,莫非你也觉得我应该选轻寒哥?”萧姵推了推他的胳膊。 桓郁醒过神来,道:“既如此,小九为何不愿意选择花世子?” “这还用说嘛!轻寒哥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适合做他妻子的应该是……呃……就像是我大姐姐那样的女子。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别说做什么当家主母,就连在府里老老实实待半个月都受不了。 轻寒哥若是娶了我,文渊侯府非得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不可。 花伯父和花伯母都是好人,我还是不要去祸害他们了。” 桓郁被她逗笑了:“照你的话说,你就该嫁给最讨厌的人家,然后就可以把他们一家人全都祸害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那我最讨厌你们家,行么?” 桓郁微微一愣,转而大笑起来:“行啊!” 萧姵吐了吐舌头:“行你个头啊!都说英雄配美人,能入你眼的姑娘,肯定得是个绝世大美人。 要不然你怎的从来不和女子亲近?肯定是觉得她们都达不到你的要求。” 英雄配美人? 桓郁有点晕。 难道他想要配得上盖世英雄萧九爷,就必须成为一位绝世大美人? ※※※※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和桓郁以及麒麟卫所有的队员,全身心投入到骑射训练中,成效斐然。 天气炎热到了极点,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大雨一直陆陆续续地下着,骑射训练只能暂时搁置。 每日来往于兰漪殿和风荷殿之间,要么读书下棋,要么看戏聊天,萧姵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直到六月初,天终于放晴了。 闷在屋里处理了半个多月国事的天庆帝心情大好,决定去散散心。 天子出行,即便只是去几十里开外的猎场,排场也小不了。 禁军和金吾卫几乎全员出动,把附近的猎场仔细排查了好几遍。 天庆帝见识过崇武一朝的穷兵黩武,也经历过凤平一朝的永王之乱。 但他登基十三年来,魏国一直都非常太平,边境上偶尔有些小的争斗,也轮不到他御驾亲征。 因此他只能算是一名太平天子。 加之他气质儒雅样貌俊秀,就连金大统领和曹节这样的近臣都不知晓他究竟会不会武,箭法如何。 所以当他一身戎装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场的人都觉得耳目一新。 在荣王的陪伴下,天庆帝上了马,朝着猎场的方向一路疾驰。 萧姵和桓郁带着麒麟卫所有队员,与部分禁军和金吾卫的士兵在路边迎候。 桓郁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戎装男子,低声道:“小九,看来你那日的话并非玩笑,陛下真是打算下场试试身手。” 萧姵轻笑道:“姐夫虽然也算学过武,但就是勉强能打几路拳。不过他的骑术还可以,但那也是为了打马球才刻意练的。 至于说箭法……” 她朝赵骏那边努努嘴:“就和那家伙一个样,从来没有射中过靶心。 这些年的秋狩我去过好几次,姐夫从来都不肯下场,那日他提出要和我比试,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说话间,天庆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近处。 所有人跪下行礼,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 天庆帝示意大家平身,这才翻身下马。 萧姵和桓郁迎上前,只见荣王也走了过来。 二人再次行礼:“王爷安好。” 荣王笑道:“我家那臭小子呢?” 萧姵道:“回王爷,前方有一处开阔地,魏鸢随麒麟卫的两位副队长,以及禁军和金吾卫的部分士兵正在准备安营的地方。” 荣王对天庆帝道:“微臣早就说过,鸢儿这些年养得太娇贵了,就该找个地方好好锻炼一番。 如今他跟着麒麟卫训练才几日,竟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小九和桓二公子带兵有方,本王真是感激不尽。” 萧桓二人忙客套了几句。 天庆帝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皇叔且先别顾着夸赞,待朕亲眼瞧一瞧再夸不迟。” 说罢他没有再上马,而是随着萧姵一起去了临时安营的所在。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天庆帝和荣王已经坐在了大帐中。 天庆帝并不觉得很累,喝了半盏茶后问道:“小九,狩猎啥时候开始?” 萧姵道:“只要姐夫和王爷不觉得累,随时都可以开始。” “本王半生戎马,不过二三十里路,哪里就累了?”荣王调侃道:“陛下一年也骑不了几回马,八成是吃不消了!” 天庆帝道:“小皇叔切莫小看朕,今日朕定要与你一较高下。” 荣王十分豪气地应道:“怎么个比试法儿,陛下只管划下道来,本王一定奉陪到底!” 萧姵冲桓郁做了个鬼脸。 这二位一看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憋坏了。 姐夫明明说好的要和她比试的,怎的突然间又换对手了? 天庆帝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笑道:“朕记得初建麒麟卫那一日,你们就是通过抓阄来决定去向的。 这个办法最是公平,咱们今日不妨借用一二。” 小年公公依旧是最有眼色的那一个,听闻陛下要抓阄,立刻把纸笔备好。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天庆帝抓到了萧姵、魏鸢、曹锟,桓家兄弟则归了荣王。 荣王笑道:“陛下,您今日行事可不够公允,一共五个年轻人,凭啥让你先抓?” 天庆帝嘿嘿笑道:“小皇叔骑射功夫了得,朕加上他们三个,勉强与你们三人相匹敌。公允得很,公允得很!” 第五十二章 各怀鬼胎,糟糕透顶 荣王不过是开玩笑,哪里会真的与天庆帝计较。 况且今日前来参加狩猎的人又不止他们几个,若真想求公平,直接去外面再寻一个补上就行。 简单用过一些吃食,天庆帝和荣王命人收拾好弓箭,带着各自的人马出发了。 荣王常年驻守北地,手下的将领少说也有数百。 但似桓家兄弟这般出众的少年将军,他还真是没有见过几个。 荣王不免暗暗可惜。 他也是有女儿的,长女和次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他的女儿虽不敢自比天仙,却也不想与莽夫作配。 北地崇尚勇武,少年郎更是如此。 因此军中士兵勇敢者甚众,莽撞者更多,智勇双全者却寥寥无几。 包括魏鸢在内,也很难胜任一军主帅的位置。 所以他只能在女儿们的亲事上下功夫。 可惜这些智勇双全的少年,譬如说萧家的公子和桓家的公子,一个都落不到他的手上。 陛下自幼心思细腻,做了皇帝之后更是难以捉摸。 但藩王与权臣结亲,自古以来就是大忌,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责怪陛下。 正因为如此,他才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萧小九身上,对魏鸢的行为没有加以制止。 毕竟萧小九的婚姻是能够自主的,只要魏鸢能赢得她的青睐,北地的未来就不用担心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萧家小九会如此招人,而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竟也不少。 前有花轻寒,后有桓家兄弟。 魏鸢对付一个尚且不易,更何况是三个。 看来他必须得考虑得更加周全,尤其是在魏鸢失败之后,他该怎么做才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荣王毕竟不是魏鸢,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仔细观察了桓家兄弟一番。 桓郁与萧家小五不分伯仲,桓际却胜过萧家小七和小八。 如果他是萧家小九,当然会考虑桓郁。 陛下不愿意藩王与权臣联姻,同样也不愿意权臣与权臣联姻。 但世间万物不是一成不变的,陛下最在乎的是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 萧小九的婚事是他无法掌控的,一旦她真的选择了桓郁,便是打破了现有的平衡。 为了重新建立平衡,陛下势必会拉拢宗亲。 届时他想要为女儿挑个好女婿的愿望不难实现。 萧桓两家联姻,荣王府也与桓家结亲,新的平衡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想了这么多,荣王自己都觉得心累。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时刻都要防备别人,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荣王把一切都捋顺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了兄弟二人的情况, “你们兄弟与鸢儿年纪相当,想来家中长辈已经开始考虑你们的婚事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桓郁。 既然把魏鸢视为对手之一,荣王便是对手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大意? 稍一琢磨,对方的盘算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桓两家想要联姻,当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只要小九愿意嫁给他,陛下也没有办法阻止。 届时,他说不定真的会听从荣王的建议,让阿际去做荣王的女婿。 阿际会不会看上魏鸢的妹妹他不得而知,但母亲肯定是喜欢这桩婚事的。 他娶了萧皇后的妹妹,阿际娶了荣王的女儿,在她看来也算是旗鼓相当。 桓郁笑道:“长辈们自然是开始打算了,只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桓际也不笨,虽然没有桓郁想得那么细,也大概能听出一点点味道。 荣王这是看上他们兄弟做女婿了? 可他究竟是看上了哥,还是看上了自己? 桓际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哪方面都不能与哥相比,荣王眼睛又不瞎,看上的人当然只会是哥。 这怎么可以?! 哥是要娶萧小九的,才不稀罕什么荣王府的郡主! 他转念一想,这事儿八成又和那魏鸢有关。 一定是魏鸢那厮发现竞争不过哥,所以才把他父王给搬出来,想把哥弄去做他的妹婿。 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偷偷给桓郁丢了个眼色。 哥那么聪明的人,难道没有看出荣王的打算?瞧他说的都是什么? 桓郁挑了挑眉。 他只顾着琢磨荣王的心思,竟把弟弟都给忽略了。 这小子挤眉弄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荣王听了桓郁的话,心里一阵欢喜。 没有定亲就好,毕竟是桓老郡公的孙子,绝对不能用手段。 三人各怀鬼胎,却丝毫不影响捕猎,几乎是箭无虚发。 另一边,萧姵正对着天庆帝的后脑勺做鬼脸。 姐夫箭法不行,她很久以前就知晓。 但这都是大姐姐告诉她的,她并没有亲眼见过。 没想到姐夫的箭法岂止是不行,简直是惨不忍睹。 与他相比,赵骏都可以算作神箭手了好么? 她的表情全都落入了魏鸢和曹锟眼中,两名少年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他们也没有想到,陛下的箭法竟如此糟糕。 天庆帝并不知道三个年轻人在背后取笑他。 他努力瞄准前方的一只山鸡,眼睛却越来越花。 其实他的箭法并没有萧姵他们想象的那么糟。 年少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射中过大型的野物,但也是射中过野兔山鸡的。 只是这些年案牍劳形,他的眼力越来越不好,尤其是看远处,简直是模糊一片。 加之许久没有拉弓,一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好容易瞄准了,手一抖又偏了,简直要气死他! “小九?”他放下手中的弓箭,转头唤了一声。 三个年轻人赶紧敛住笑容。 萧姵打马上前:“姐夫怎么了?” 天庆帝指着那山鸡:“你来射。” 萧姵嘟着嘴道:“这般傻乎乎的都不飞的山鸡,有什么好射的……” “嗯?”天庆帝重重哼了一声。 萧姵伸手朝自己的箭壶摸去。 “用朕的。”天庆帝把他的弓箭递了过来。 “啊?”萧姵苦着脸:“姐夫你想作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天庆帝有心斥责她几句,又怕声音太大吵到哪山鸡,只能压着嗓子。 第五十三章 天灾还是人为? 萧姵很不情愿地接过天庆帝的弓箭。 她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 偷奸耍滑走捷径,一旦被长辈们发现了都要受到严厉的责罚,更何况是作弊。 而且在场的又不止他们两人,除却魏鸢和曹锟,尚有数十名护卫。 虽然他们距离稍远,依旧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堂堂大魏皇帝,为了压自家小叔叔一头而选择作弊,让护卫们怎么看? 就算他们忌惮皇权不敢对外泄露半个字,心里肯定也会有些不好的想法。 天庆帝见她磨磨蹭蹭的,怎会不知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咬着牙道:“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萧姵瘪瘪嘴。 姐夫与荣王年纪相差不多,两人自幼便一起读书习武。 太子王爷也是人,年少时谁还没有个攀比之心? 姐夫读书未必不如荣王,可武功骑射怎么比得过人家? 想来这口气应该是堵了许多年了,所以今日想要找回面子。 他也不想想,荣王的儿子就在他身后,这种事情能瞒得过荣王么? 天庆帝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朕是想让你帮着试一试这副弓箭好不好使,多年不碰这些东西,朕觉得有些手生。” 萧姵哪里肯信这样的话。 皇帝陛下难得有兴致,谁敢拿有问题的弓箭糊弄他? 她举起弓搭上箭:“姐夫想让我怎么射?” 天庆帝的眼睛看远处模糊的毛病已经有好些年了。 虽然在太医们的调理下没有继续严重下去,但如年少时那般视物清爽的感觉,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略微想了想:“你方才也说了,似这般傻乎乎不飞的山鸡,没什么好射的。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你总得显一显本事,否则如何服众?” 这话萧姵就更不信了。 去年秋狩这些人都在场,谁没见识过她的手段? 她并没有刻意瞄准,利箭已经离弦而出。 山鸡应声而落,在地上努力扑腾。 “好箭法!”身后的魏鸢大声叫好,曹锟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只山鸡有些笨拙,射它几乎等同于在小校场里射靶子,萧姵这一箭却依旧给了他足够的震撼。 天庆帝大手一挥,立刻就有一名护卫打马上前。 很快他就回来了,将手中的山鸡捧到天庆帝和萧姵面前。 “陛下,郡主射中了山鸡的眼睛。” 天庆帝低下头一看。 护卫果然没有撒谎,带有特殊标记的利箭从山鸡头部穿过,位置恰是眼睛。 “好!小九又进益了!”他毫不吝惜地夸赞了萧姵,心中却默默叹道,年轻真是好,别的不说,单是眼力已经就足够让人羡慕。 萧姵把弓箭递还给他:“姐夫,咱们还是赶紧往深处走吧,再不动手肯定要输的。” 天庆帝大手一挥。 一行人催马走进树林深处。 射过十几支箭后,天庆帝渐渐找到了些感觉。 除却射中了几只小型的野物外,竟还让他射中了一只黄羊的屁股。 那黄羊痛极,往前一窜。 天庆帝急忙呼喊:“小九,快拿住它,别让它跑了……” 话音刚落,黄羊已经前腿一软跪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下。 天庆帝激动不已,冲远处的萧姵挑了挑大拇指,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护卫们不敢大意,也跟了上去。 天庆帝的马距离大树还有十几尺时,他身旁的另一颗大树轰然倒地。 “陛下——” 在场所有的人都吓懵了。 附近的猎场都是经过禁军和金吾卫仔细排查的,居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幸好天庆帝的反应不慢,坐骑又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这才及时避开。 萧姵的马若离弦之箭一般窜了过来。 “姐夫——” 天庆帝的脸色煞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护卫们一个个滚鞍落马,全都围拢上前重重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陛下若是少了一根寒毛,他们只能以死谢罪。 魏鸢和曹锟也赶到了,两人的脸色也如白纸一般。 天庆帝深吸了几口气,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扫视了跪在地上的护卫们一眼,指着身侧那棵倒地的大树:“查,必须给朕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护卫们见皇帝陛下并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实处。 立刻就有几名护卫前去通知荣王和金大统领以及曹节,另外几名护卫前去查看大树倒地的缘由。 萧姵和魏鸢一起将天庆帝扶下马,曹锟则赶紧把外裳脱下铺在地上。 天庆帝坐下,萧姵赶紧把水囊递了过去:“姐夫先喝口水。” 不多时,一名护卫过来回禀:“陛下,经过属下等人初步查勘,那棵大树不太像是人为……” 天庆帝把手里的水囊一扔,冷笑道:“不太像是人为,那就是天灾了?” 护卫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接话。 身为帝王,遭人刺杀暗害都不是稀罕事,否则还要他们这些人做甚? 陛下虽然是守成之君,但也曾经历过永王之乱,对这样的事情一直都有准备。 所以这件事若是人为,他接受起来或许还能容易一点。 如果真是天灾,那才真正叫做可怕。 萧姵等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插嘴。 护卫们能想明白的事,他们三个又怎会不懂? 陛下登基十三年,虽然没能开疆拓土,却也是励精图治。 永王之乱对大魏造成的影响渐渐消弭,文武百官尽心职守,百姓们安居乐业。 为了今日的太平,陛下十三年来殚精竭虑,付出不可谓不多。 历史上的昏君多了去了,却没有听说谁真的遭受天谴。 陛下这般勤政,天灾却降临在他头上,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承受? 萧姵在他身边蹲下:“姐夫,要不我们几个先护送您回营帐?” 天庆帝道:“不把这件事查清楚,朕哪儿都不去!” 萧姵抿抿嘴,抬眼看了看魏鸢。 魏鸢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劝。 气氛越来越压抑,萧姵都有些蹲不住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天庆帝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见三四名禁军簇拥着一名内侍装扮的人朝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小九,替朕瞧瞧来人是谁?” 第五十四章 天子震怒,九爷心碎 萧姵目力极佳,早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这人出现在此处,莫非是大姐姐那边有什么事? 听见天庆帝的问话,她忙道:“是栖凤宫的总管路公公。” 天庆帝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不好好在风荷殿伺候主子,跑这儿来做甚?” 说话间路公公等人已经来到近前。 他的形容比之前那些护卫更加狼狈,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陛下,大事不好了……” 天庆帝拧着眉头:“有话慢慢说,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路公公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了几步:“回陛下,皇后娘娘中毒昏迷不醒。” “什么?!”萧姵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路公公的呼吸有些困难,红肿的眼睛再次流出了眼泪。 “小九先放开他。”魏鸢走过来劝道。 萧姵木然地松开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路公公的脸。 天庆帝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一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详细禀来?” 路公公双脚落地,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一些。 “小公主的胃口一直不好,唯有施采女做的小食和汤水能让她多吃几口。 谁知今日小公主高兴,就把手里的小食喂给了皇后娘娘。 没曾想娘娘用过小食后不久就有些深思倦怠。 寄梅她们以为是娘娘昨晚没睡好,就伺候她去躺着休息。 结果这一躺下就醒不过来了。 几位太医很快就赶到风荷殿会诊,都说是中了毒……” 安阳公主喜欢施采女做的吃食,萧姵和魏鸢都是亲眼所见,天庆帝也听萧姮说过好几回。 他大怒道:“是施采女给皇后下的毒?” 也难怪天庆帝会这么想。 施家之所以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与小九有直接的关系。 小九不住在宫里,施采女想要报复她的可能性不大,最简单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对付萧姮。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天庆帝已经感觉到这件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在猎场险些遇害,阿姮在行宫中毒,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凑巧,分明就是敌人精心设计的结果。 帝后同时罹难,太子年幼,大魏势必发生动荡。 究竟是谁这般恶毒?! 路公公道:“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经让人把施采女拿下了,一切都等陛下定夺……” 后面的话萧姵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心早已经飞回了风荷殿。 此次行宫避暑,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全都随侍。 路公公只说太医们前去风荷殿会诊,却没说他们能够解毒。 这就说明大姐姐中的不是一般的毒,她很有可能…… 魏鸢见她情绪有些不对,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萧小九,你千万别着急,太医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姵将胳膊挣脱出来:“姐夫,我要回去看大姐姐。” 不等天庆帝答话,她已经纵身跃上马背,掉头朝林子外飞驰而去。 “魏鸢、曹锟,你们俩跟上小九,千万别让她出事。”天庆帝吩咐道。 “是,陛下。”两名少年应了一声,也上马追了过去。 天庆帝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半天了荣王他们为何还不到?” 护卫们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逃过一劫,没想到更大的劫难还在后面。 皇后娘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 萧姵一路打马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行宫。 她顾不上什么是规矩,直接骑着马就来到了风荷殿。 负责看守行宫的禁军不敢拦阻,把跟在她后面的魏鸢和曹锟也放了进去。 风荷殿中人非常多,因为有太后坐镇,几乎没有人敢发出声响。 萧姵的到来打破了风荷殿的沉寂,几名小宫女一见到她就哇地哭出了声。 “郡主,皇后娘娘……” 萧姵顾不上搭理她们,扔掉马缰直接闯进了正殿。 一双眼睛肿成桃子的花贵妃坐在太后身侧,听见她的脚步声,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太后娘娘……”萧姵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几名嬷嬷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郡主小心。” 太后和花贵妃都是看着萧姵长大的,几时见过她这个模样? “小九啊……”太后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你快去瞧瞧阿姮……” 萧姵狠狠抹了一把脸,径直朝内室走去。 内室中越发安静,坐在床边的寄梅见萧姵到了,忙站起身来:“郡主……” 刚说了两个字,她的嗓子就哑了,再也说不下去。 萧姵大步走到床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姐姐——” 在寄梅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萧姵如此伤心,也没有见过她流这么多的眼泪。 郡主自小就没有见过母亲,比她大了十四岁的长姐就像是她的母亲一般。 如今娘娘遭人暗害昏迷不醒,郡主的心肯定都碎了。 寄梅不敢劝阻萧姵,在她身边跪了下来。 萧姵哭了大约两刻钟,眼泪才渐渐止住了。 躺在床上的大姐姐面色红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若非知晓她是中了毒,萧姵一定会以为她睡着了。 她学过辨毒,却根本看不出大姐姐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寄梅,太医们怎么说?”她的声音也十分嘶哑。 寄梅道:“太医们说,娘娘中的是一种奇毒,他们都没有见过。 不过太后娘娘已经派人去京城里各家医馆寻名医了,他们说不定……” 余下的话她真是说不下去了。 太医院里集中了大魏医术最好的人,他们都束手无策,那些所谓的名医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姵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 寄梅忙拉住她的手:“郡主要去哪儿?” 萧姵道:“我去写几封信。” 她的看法和寄梅是一样的。 京城里名医是多,但他们大多只擅长治病,而非解毒。 要想弄清楚大姐姐中的是什么毒,究竟能不能解,恐怕还得找朋友们帮忙。 寄梅不敢多问,站起身随她一起走到了书案旁。 第五十五章 勇气信心,柳暗花明 表面上看,萧姵已经渐渐恢复了镇定。 可当她提起笔时,一双手却一直在颤抖,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凌乱不堪。 寄梅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差点忍不住夺走她手中的笔。 “我没事。”萧姵用最快的速度写好了三封信,等不及吹干墨迹就折好塞进信封里。 “立刻让人把这些信送出去。” “是。”寄梅接过信,急匆匆走出了内室。 萧姵用力揉了揉脸颊,重新走回了床边。 萧姮平静地躺在床上,依旧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萧姵坐下,轻轻握住了萧姮的手。 与她相比,大姐姐端庄明丽温婉贤淑,是个真正的高门闺秀。 可就是这个身姿纤秀的弱女子,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让她十多年来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 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大姐姐总有办法善后。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片天也会有垮掉的一日;更没有想过,她的人生若是少了大姐姐,会有多么糟糕。 “大姐姐……”萧姵把脸埋进了萧姮的手掌中。 “小九再也不执拗了……您一直盼着我有个好归宿,我却一直都不当回事,总找借口来敷衍您。 只要您能醒过来,我一切都听您的。 我已经没有娘了,要是再没有了大姐姐,谁来替我准备及笄礼,谁为我张罗婚事? 还有小珞珞和安阳…… 那日您对我说,若是有人对他们不利,您愿意舍去性命保护他们。 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您比谁都清楚。 小珞珞刚满九岁,需要您的教导和扶持;安阳才两岁,您忍心她像我一样做个连娘的模样都不记得的孩子么……” 萧姮的手掌很快就被淹没,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滴到了被褥上。 “小九……”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萧姵抬起脸循声望去,只见聂氏和兰氏相携走了进来。 “四叔祖母,三婶。”她轻轻放下萧姮的手,站起来给二位夫人行礼。 聂氏快步走到床边,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小九别担心,咱们全家人都在想办法寻找擅长解毒的郎中,为此你二婶还亲自回了京城,阿姮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知晓三婶是在安慰她,萧姵的心里还是稍微舒服了些。 面对困境时有了亲人的支持,便能增添几分勇气和信心。 正因为如此,萧家才能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屹立不倒。 兰氏性格远不及聂氏坚强,虽然已经努力控制,依旧抽泣不已。 “老天爷为何总与萧家人过不去?好日子没过几日,灾祸又来了……” 聂氏推了她一下:“刚才我同你说的话全都忘了?” 兰氏用帕子捂着嘴,哭声渐渐小了。 聂氏重新看向萧姵:“小九,陛下还没有回来么?” “我一听说大姐姐出事就赶回来了,姐夫身边一大群人,恐怕还在回来的路上呢。” 聂氏暗暗叹了口气。 是她想太多了,皇帝陛下与寻常的男子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就算再着急,他也得顾及身份,怎么可能如小九这般奋不顾身赶回来? 萧姵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把天庆帝在猎场的遭遇告知了两位夫人。 聂氏和兰氏都被惊到了,兰氏甚至忘了抽泣。 萧姵道:“我觉得大姐姐中毒这件事绝不会那么简单,一定另有隐情。” 聂氏点点头:“话虽如此,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替阿姮解毒。”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只见天庆帝疾步走了进来。 聂氏和兰氏避之不及,赶紧与萧姵一起躬身行礼。 天庆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萧姮,胡乱挥了挥手。 萧姵等人不敢停留,忙一起退出了内室。 太后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折腾了半天有些头晕,花贵妃将她送回了居处,正殿中只剩下了几名伺候的宫人。 皇帝陛下回来了,聂氏和兰氏不便在此多待,萧姵便将两人送出了风荷殿。 “萧小九——” 两位夫人刚离开,在殿外等候了多时的魏鸢拉着曹锟一起走了过来。 萧姵拧着眉道:“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魏鸢道:“皇兄怕你出事便吩咐我们俩跟着,谁知你的马那么快,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的也没追上。” 曹锟忙补充道:“只是有了萧队长带路,我们俩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此间。” 魏鸢斜睨了他一眼,这厮生得高大健硕,看起来像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其实心眼蛮多的。 无法畅通无阻来到此间的,分明只有他这个外臣。自己是陛下的堂弟,整座行宫有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萧姵道:“多谢你们关心,我现下已经无碍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曹锟实在寻不到理由继续待下去,只能告辞离去。 魏鸢哪里肯走,追问道:“萧小九,皇嫂可有好转?” 萧姵摇摇头:“大姐姐依旧昏迷不醒,太医们都不识此毒,如何好转?” 魏鸢建议道:“这里太晒了,咱们还是进去找个地方说话。” 萧姵懒得计较,同他一起折返回风荷殿。 “哎,那不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么?”魏鸢突然顿住脚,伸手指向候在正殿一侧的中年男子。 方才萧姵送两位夫人出去,并没有留意站在两旁的人。 此时顺着魏鸢的手望去,果然见刘院判候在那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眼生的年轻太医。 “我过去瞧瞧。”她抬腿走了过去。 刘院判正与那年轻太医低声说话,见到萧姵,两人赶紧止住谈话,一起给她行礼。 萧姵道:“刘院判,你们二位怎的会在此处?” 刘院判抬了抬手:“回郡主,这位是两个月前刚进太医院的汤太医。 他说自己识得皇后娘娘所中之毒,想亲自来给娘娘问诊。 下官不敢大意,遂带着他一起来了。” 听闻汤太医竟识得大姐姐中的毒,萧姵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汤太医竟识得此毒?” 汤太医道:“回郡主,下官资历太浅,尚且没有资格为皇后娘娘问诊。 所以方才并没有随刘院判他们一起前来风荷殿。 太医们回去后一直在议论皇后娘娘中毒一事,下官听他们谈论的症状,似乎与家父说过的一种毒颇为相似。” 第五十六章 天目泪再现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萧姵激动不已,但汤太医的话多少让这份激动打了一些折扣。 刘院判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中都是数得着的,年轻的太医们平日里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可这位刚到太医院两个月的汤太医,竟连见都没有见到皇后娘娘就敢胡乱下结论,还敢与众位资历颇深的太医争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皇后娘娘这边耽搁不起,他绝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汤太医。 萧姵追问道:“我也曾经学过辨毒,虽然只是学了一些皮毛,但大多数的毒我都听说过。 敢问汤太医,皇后娘娘所中之毒究竟是什么?” 汤太医道:“天目泪。” “天目泪?!”萧姵大声惊呼。 弱水城之行,让她对这种毒多了几分了解,更多的却是恐惧。 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连淳于城主那样的奇人都寻不到解毒的办法,她又该怎么办? 她用力握了握拳:“汤太医,并非我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这天目泪我从前也听人说起过。 听闻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后虽不会立刻毙命,但中毒之人会一日比一日憔悴,最后变得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 皇后娘娘的症状与之并不相符,你如何料定她中的毒就是天目泪?” 刘院判也道:“郡主的话极有道理,天目泪虽然失传了几百年,但太医们都是自幼饱读医书,其症状都是清清楚楚记在脑海中的。 皇后娘娘气色绝佳,且一经发现便陷入昏迷,这与中了天目泪之毒的症状完全不符。 汤太医却一口咬定这是天目泪,如何能够服众?” 汤太医提高声音分辩道:“几百年前下官没能赶上,因此没有亲眼见过天目泪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我汤家世代行医,先祖也曾经是最有名望的太医,他们留下的医书将中毒的症状记载得清清楚楚。 一部分人中了天目泪之毒,会一日比一日憔悴,最终形容枯槁,让人不忍直视。 而另一部分人会立刻昏迷不醒,但气色上佳,只是这样的好气色维持不了多久,最终还是会如同其他人那样形容枯槁,不忍直视。”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萧姵心里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汤太医,既然你的先祖对天目泪这般了解,他们可曾留下解毒方法?” 汤太医道:“医书中记载,解毒需要十八种毒药。这十八中毒药中,有十种是比较常见的毒药,其余八种却几近失传。” 萧姵想起了栗公子的密室。 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毒药,有好几样几乎已经绝迹。 想来栗公子就是为了替淳于大姑娘解天目泪之毒,所以才四处搜集毒药。 淳于大姑娘能活到如今,想来就是这些毒药的功劳。 汤太医抿抿嘴:“十八种毒药虽然很难凑齐,但只要有足够的势力和财力,总还能找到。 唯有那药引子,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正因为如此,真正把这毒解了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刘院判的嘴巴也闭上了。 一旁的魏鸢却忍不住插了一嘴:“汤太医,你倒是说一说那药引子是啥?” 汤太医道:“是一味叫做‘伊人笑’的药草。” “伊人笑?”萧姵和魏鸢都快哭了。 什么玩意儿? 天目泪、伊人笑,究竟是哪个闲极无聊的人弄出来的鬼名堂! 刘院判怒极反笑:“闻所未闻,真是闻所未闻!汤太医你开玩笑也要分一分场合! 本官虽然医术不精,但好歹也行医数十载,听过见过的药草数不胜数,几时有什么伊人笑?” 被他这般指责,汤太医却没有半分羞愧。 “虽然下官也没有听说过伊人笑是什么,但我的话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郡主,更不敢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萧姵道:“那十八味毒药你有可把握凑齐?” 汤太医十分肯定道:“只需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萧姵仔细盘算了一番。 从魏京去往弱水城,最快七八日就可到达。 栗公子手里的毒药是现成的,以他们的交情,他绝不会小气。 也就是说,只需半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把所有的毒药凑齐。 “汤太医,你把缺少的毒药给我列个单子,半个月之内我一定给你凑齐。 只是那伊人笑,烦劳你多花些心思,如果能寻到的话……” 自欺欺人的话她真是说不下去了。 汤太医无权无势,有什么能力寻到那么神秘的东西? 刘院判提醒道:“郡主,眼下最要紧的是娘娘的身体。” 即便汤太医有通天的本事能找到那伊人笑,处于深度昏迷中的娘娘却未必能熬到那一日。 魏鸢听不下去了。 刘院判这老东西,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 萧小九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丝希望,他一盆冷水就泼上来。 “萧小九,别听刘院判吓唬人。太医院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又有取之不尽的补药。 若是这样都不能保住皇嫂的性命,还要他们做甚?” 刘院判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荣王世子也是十六七岁的人了,却被荣王娇惯得人事不懂。 就算汤太医的话是对的,皇后娘娘的确是中了天目泪之毒,可谁敢保证在寻到那药引子之前她不会毒发? 想要保住一个深度昏迷的人都性命,单靠补药就够了么? 萧姵道:“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让汤太医去给皇后娘娘问诊。 确诊之后咱们立刻开始行动,务必要将皇后娘娘救回来。” 汤太医躬身道:“是,下官一定尽力为之。” 刘院判压低声音道:“此时陛下在正殿里,下官等不便入内,烦请郡主前去通报一二。” 萧姵都有些烦他了。 一个太医不好好给人治病,整日欺上瞒下学得一身官场上的臭毛病! 她对魏鸢道:“你和两位太医在此间稍待,我进去瞧瞧姐夫和大姐姐。” 魏鸢点点头:“去吧。” 萧姵走到正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却见宫女们依旧站在原处,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都快缩进衣领中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内室里传出了一阵男子的哭声。 第五十七章 来自朋友的关心 身为一国之君,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因性格使然,天庆帝在亲近的人和心腹重臣们面前,甚少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最近几年魏国风调雨顺诸事太平,他绝大多数的时候心情都不错。 至少在萧姵的记忆中,天庆帝发怒她一共也没有见过几回,更不用说是伤心哭泣。 府里的亲人们,甚至是大姐姐本人都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皇帝的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他们是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情的。 她也一直都认同这样的说法,毕竟姐夫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他就算是有真情,又能分得过来么? 所幸大姐姐头脑清醒,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陷入情爱之中,她这个妹妹也因此少了许多忧虑。 直到此时此刻,天庆帝那哀伤的哭声灌入萧姵的耳中,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了。 姐夫对大姐姐是有几分真心的,即便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也是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情。 人往往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姐夫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妻子,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萧姵很清楚,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应该进去打扰,但大姐姐的情况刻不容缓,必须让汤太医尽快替她看诊。 候在内室门口的小年公公看清来人是她,快步走了过来。 “郡主,您怎的又回来了?” 萧姵压低声音道:“小年,刚才我只顾着送家中长辈出去,都没有顾上同你说话……” 小年公公指了指内室,拽着萧姵的衣袖将她拉到正殿的角落处。 “郡主,奴才伺候陛下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 刚才在猎场时,连荣王都被陛下给骂了。 回来一路打马狂奔,奴才瞧得心惊担颤,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还挨了一鞭子。 您若是没有太要紧的事,最好还是在外面候着,有什么话等陛下缓过这一阵再说。” 他的一片苦心萧姵自是心领,她轻声道:“有一位汤太医说识得大姐姐所中之毒,他现下就在殿外等候。” “那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禀报陛下。” “小年……” “郡主别担心,奴才皮实着呢。大不了就是被陛下骂几句,无甚大碍。” 萧姵同他一起回到内室门口。 小年公公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天庆帝的哭声戛然而止:“朕让你进来了么?” 如同岩浆寻到了出口一般,他的怒火喷涌而出。 直到他骂够了,小年公公才躬身走到近前,禀明了汤太医的事情。 天庆帝蹭地站了起来:“他人呢?还不快些请进来!” “是。”小年公公应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萧姵听见两人的对话,先一步走出了正殿。 待小年公公走出内室,萧姵已经带着两名太医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愿意离开的魏鸢。 四人在小年公公的带领下走进了内室。 天庆帝发髻散乱双目通红,神色却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他制止了四人行礼的动作,看向了年轻的面生男子。 刘院判忙上前一步道:“陛下,他便是太医院不久前刚招募的汤太医。” 天庆帝打量了汤太医一番:“爱卿真是年少有为,替娘娘看诊吧。” “是。”汤太医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床边。 他仔细观察了萧姮的症状,又替她把了脉。 “回陛下,娘娘所中之毒确是天目泪无疑。” 天庆帝不懂医,也不似萧姵那样学过辨毒,对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药一无所知。 当然,他关心的重点并非毒药,而是解药。 “爱卿既然识得此毒,应该能解毒吧?” 汤太医初次面圣,难免有些紧张。 久闻陛下平易近人,但方才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回陛下,先祖曾经留下解毒的方子,药物基本都能寻到,只是药引子十分难得。” “什么药引子?”天庆帝疑惑道。 “是一味名叫‘伊人笑’的草药。” “伊人笑?”天庆帝有些懵。 他虽然不懂医术,但草药的名称还是听过一些的。 什么车前草金钱草、藿香南星麻黄桂枝……不管中不中听,起码还像个药名。 天目泪、伊人笑……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刘爱卿?”他看向刘院判。 刘院判忙道:“微臣在。” “传朕的旨意,命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力寻找伊人笑。” “是。”刘太医嘴上答应得十分干脆,心里却把汤太医的名字念了一百遍。 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上哪儿弄的这么个破药方子。 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玩意儿,该上哪儿去寻找? 天庆帝又吩咐小年公公:“命人张贴皇榜,若是有人能寻到伊人笑,朕定当重重有赏。” “是,陛下。”小年公公应道。 天庆帝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痛欲裂。 “都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刘院判和汤太医怎敢多做停留,跟在小年公公身后退了出去。 萧姵还想说些什么,魏鸢拉住了她的胳膊。 天庆帝睨了两人一眼:“你们二人也退下吧,等事情捋顺一些朕再召你们说话。” 萧姵又看了躺在床上的萧姮一眼,这才同魏鸢一起走出了内室。 来到风荷殿外,萧姵有些茫然。 天目泪失传了几百年,伊人笑自然也就失传了几百年。 本就是神秘诡异的东西,几百年后还能去哪儿寻找? 她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魏鸢,你还是回去吧,待会儿荣王叔叔又该四处找你了。” 魏鸢道:“父王忙着调查陛下遇袭一事,哪儿有工夫找我。” 萧姵一心想着萧姮中毒一事,倒是把之前猎场发生的事情给忘了。 “那我去麒麟卫驻地瞧瞧,桓二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见她此时还挂念着桓郁,魏鸢心里有些泛酸。 但这种时候不宜计较这些小事,应该表现得大度一些才好。 他那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陪你一起去。” 这种情形下能有朋友作陪,萧姵十分欣慰。 “糯米团子,我对你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好,对不住了啊。” 魏鸢摆摆手,笑道:“你莫要太过担忧皇嫂,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第五十八章 不惜一切代价 萧姵和魏鸢回到麒麟卫驻地时,队员们正在用饭。 “萧队长回来了……” “皇后娘娘好些了么……” 一群人立刻围拢上来,纷纷询问皇后娘娘的情形。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萧姵遂把天目泪和伊人笑的事情说给他们听。 其实她也是抱着些病急乱投医的心理。 麒麟卫的队员们都是勋贵子弟,纵然大部分人家已经没落了,总还是拥有自己的人脉。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保不齐什么时候事情就会有转机。 听了萧姵的讲述,队员们果然都有些心动。 功高莫过于救驾。 皇后娘娘自然不能与陛下相比,但若是能救了她的性命,功劳绝不比救驾小。 陛下的妻子,下一任陛下的亲娘,定国公府的嫡长女,忠勇侯的堂姐,九爷的嫡亲长姐…… 这么多的身份,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价值连城。 一旦救了皇后娘娘,不仅他们整个家族能彻底翻身,他们自己这辈子也将前途无量。 队员们各怀心思,各自找家里人商议大事去了。 萧姵四处看了看,只见桓际盘腿坐在远处吃东西,却不见桓郁的踪影。 “桓三哥——”她快步朝他走去。 魏鸢抿抿嘴,赶紧跟上。 桓际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今日却变得这般沉默,萧姵真是有些搞不懂了。 她在桓际身边坐下,食物的香气刺激得她的胃一阵收缩。 桓际把烤好的山鸡扯下一条腿递给她:“快吃吧。” 萧姵也不和他客气,三两下就把鸡腿啃光了。 “桓三哥,桓二哥去哪儿了?” 桓际道:“我也正在找他呢,方才我们俩明明是和王爷一起回来的,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萧姵拧着眉头:“是不是荣王叔叔给他派了什么任务,他来不及通知你就走了?” 桓际摇摇头:“我才刚去找了王爷,他说没见到我哥。王爷那边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我就没敢继续纠缠。 后来我又去把认识的人都问了一遍,谁都说没见到。” 萧姵越发想不明白。 桓郁可以说是她认识的少年郎中最靠谱的一个了。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不告而别这种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而且他如今也算是有职务的人,怎么能四处乱跑? 魏鸢也饿了,他探过身子,自己动手扯下了一块鸡肉。 桓际瞪了他一眼。 这小子最近一直在同他闹别扭,现下居然还好意思吃他的烤山鸡? 魏鸢嘿嘿笑道:“桓副队长别着急,桓队长那么厉害,总不可能跑丢了的。等他办完事情自然就会回来了。” 桓际懒得理他,又向萧姵仔细询问了萧姮的情形。 萧姵道:“汤太医手里有解毒的药方,除了伊人笑这个药引子,其他的药材基本都有着落了。 只是大姐姐一直处于昏迷中,也不知能不能……” 桓际见她情绪十分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萧姵点点头:“多谢桓三哥。” ※※※※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萧姵吃不香睡不着,不过短短半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消息不是没有。 栗公子那边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所需的药材,还把他多年来诊治淳于大姑娘的心得写成一本小册子,一并送到了她手中, 坏消息也不少。 施采女矢口否认下毒一事,宁可绝食也不肯招认。 荣王调查倒树一案也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反而越查越复杂。 再有就是桓郁,半个月来没有任何消息,竟像是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 最让她忧心的还是萧姮。 纵然有太医们的精心诊疗和宫女们的尽心照料,她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并且开始出现了面容憔悴的迹象。 萧姵心急如焚,连做梦都在想那“伊人笑”。 只可惜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皇榜倒是有人揭,只可惜都是些江湖骗子。 药材没有找到,大牢里倒是添了不少犯人。 萧姵每日除了陪伴萧姮,其余的时间都耗在了太医院。 以至于太医们见到她都跟见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日她看过萧姮后,想起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有回过麒麟卫驻地,便打算去散散心。 刚走出正殿,她就见魏珞蹲在湖边哭泣,小太监乐齐在一旁轻声安抚他。 “小珞珞——”萧姵快步走了过去。 “郡主安好。”乐齐行了个礼。 魏珞站起身来,直接扑进了萧姵怀里。 萧姵轻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小珞珞今日怎么了,昨日你不是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么?” “小九姨……”魏珞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母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她是不是……” “别瞎说!”萧姵轻斥道:“有小九姨在呢,你母后一定不会有事。” “真的么?”魏珞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萧姵接过乐齐递给她的丝帕,动作轻柔地给魏珞擦了擦眼泪。 “小九姨什么时候骗过你?用不了几日那药引子就能找到了,到时你母后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又能陪你下棋打双陆,教你读书给你绣荷包。” 魏珞是个早熟的孩子。 像今日这般毫无顾忌地痛哭,在别的孩子那里是常有的事,对他而言却是少之又少。 其实他也清楚,小九姨多半是在安慰他。 药引子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父皇何至于那般痛苦。 但小九姨的话却像是给了他希望一般,他仿佛真的看见了母后教他读书,陪他下棋打双陆,夜深人静时坐在灯下给他和妹妹绣荷包。 萧姵心里的痛楚已经到了极点。 再继续和魏珞待在一起,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垮掉。 她把手里的丝帕还给乐齐:“湖边风大,殿下又哭了一场,万一受凉就麻烦了,你赶紧把殿下送回去吧。” “是,郡主。”乐齐将帕子收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后,拉着魏珞的手离开了风荷殿。 望着远去的一对小身影,萧姵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把大姐姐救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