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作不合》 第一章 她不是那个女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柩投下斑驳的影子,现下已是三月初春了,可这座金陵郊外的庄子上还满是凉意。 窗外,一个穿着深色袄裙的妇人正透过窗户看向屋内端坐的女孩子。 此时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畏惧讨好的眼睛一改往日的瑟缩,正认真的打量着这一切。 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打量的?妇人撇了撇嘴,脸上的不屑一览无余。 当年的事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金陵城。金陵首富乔家的二小姐未婚有孕,即便如今民风开化,可未婚有孕还是为人所不齿的,因此光这一条已经足够乔家抬不起头来。更让乔家颜面尽失的还在后头,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也并未见有人上门求娶乔家二小姐。乔家二小姐就这样沦为了全金陵城的笑柄。不久之后,一个乔家下人醉酒之后说漏了嘴,说乔家二小姐那个身份沉迷的男人家中早已娶妻,孩子出生之后出现过一次,结果看了一眼说了一句“八字不好”连同乔家二小姐一起不要了。 其中真假,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但乔家二小姐一直无人求娶是不争的事实。好面子的乔老太爷因此大怒要将乔家二小姐连同那个孩子逐出家门,关键时刻是乔老夫人心软保了下来。 只是自此之后,没过两三年,乔家二小姐与乔老夫人便相继去世。流言蜚语传开,那个孩子“八字不好”的说法再次被掀了起来,乔老太爷一怒之下将那个孩子送到了别庄上自生自灭,可没过几年,乔老太爷也病逝了。 这次当家的乔大老爷怀疑这孩子命硬克亲,不敢要。关键时候是嫁到方家的乔家大小姐怜惜孩子还小接了过去,却到底因着“八字克亲”的缘故,没法留在身边养,便将孩子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这一养就是十年。 屋里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八字克亲”的孩子,随了母姓乔,单名一个苒字。 妇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他们方家也不是说计较那一口两口饭,可这孩子“八字太硬”,又有乔家二老与乔二小姐被克在前,谁敢搭上?往日里也不过是看在乔氏年年补足公中缺口的份上不与这个孩子计较。可这一回乔氏自己都出事了,谁还想沾染这个“扫把星”?毕竟好好的一趟送嫁居然惹上了官司,不怪他们乱想,委实是这孩子太过邪性了。 站在门口干咳了两声,也不等里头回应,妇人便走了进去。 “乔小姐。”她进门之后连寒暄都懒得说,开口直言,“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夫人和大老爷在京城沾上了官司,我方家是当真不敢再留你了。玄真观那里已经打点好了,请乔小姐体谅。” 这是方家二夫人,同嫁入方家的乔大小姐是妯娌,因着当年乔家二小姐的事,没少在背后看乔家大小姐也就是方大夫人的笑话。如今方大夫人一出事,她就忍不住跳了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啼哭哀求,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好,方家既然连去处都为我备好了,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 就知道这扫把星没有这么轻易松口,方二夫人冷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不过,有她在这里,这扫把星别想拿走半点好处。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一句“只是”之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伸手将高领小袄的领口拉下,才继续开口道:“只是这个……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纤细素白的脖颈上横亘了一条青紫色的勒痕。 方二夫人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沉下脸来:“乔小姐自缢是这庄子里的下人仆妇都知道的事情。” 拿自己自缢的事来做文章?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方大夫人和方大老爷出事的事传来,这乔小姐就哭哭啼啼的说是自己连累了姨母,不知从哪里寻了条白绫悬到了房梁上投缳了。后来她的贴身丫鬟红豆发现的时候听说已经没气了,可不知道怎么的,过了一会儿自己又醒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缢一回都死不了,命硬的很。 “方二夫人可能没看清楚。”女孩子说着将领口压到底,颈项上青紫色的勒痕环绕脖颈一圈,一览无余。 “听说咱们金陵城的府尹甄大人是从大理寺退下的,想来是自缢的伤还是谋杀的勒痕是分辨的出的。”她声音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浑身一震。 淤痕环了脖子一圈,不管什么上吊都吊不出这样的勒痕,倒是和被人勒死的淤痕差不了多少。 方二夫人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了,脸色微变。 她想起来仿佛有这么一回事:方大老爷和方大夫人出事的消息传到金陵时,她那个好大嫂还带了话“不要告诉苒苒”,真真是将这么个扫把星比亲侄女都疼!她当时气急之下,偏偏不如她那好大嫂的意,让人将这个消息尽快告诉这个扫把星,结果带话的人回来说这扫把星当时就想要撞柱,幸好被他们拦下来了之流的。这副要死要活的作态更是听的她火冒三丈,当时好像说了一句,“你们拦着做什么?下一回那扫把星若是终于想通了,你们不仅莫要拦着,还要帮一帮”什么的。 这话说过之后,她就没再放在心上,若不是这扫把星突然提起,她都要忘记了。 这下一看,心里头顿时有些发憷:往日里那些个“机灵的”没少帮着她做一些她不便出面的事,这她也是准许的,可没有想到,连自缢这种事……虽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动的手,但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若是闹大……方二夫人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满是冷汗,这时候再想着封口怕是来不及了。 这扫把星也本是省油的灯,不吵不闹,等到现在将这件事抖出来。一向与她不合的老三媳妇就在院外,那个叫红豆的丫头更是已经在庄外等着了,若是看不见这扫把星定然会闹,还有玄真观那里也已经说好了,怎么封口都是漏洞百出。这扫把星虽说没死,可她要闹起来,方家世代书香门第,定是丢不起这个人的,休妻还是小的,说不准还会沾上刑罚…… 越想越心惊,方二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怨气横生:就说这个扫把星沾不得,谁沾谁倒霉! 不过……方二夫人转了转眼珠,这扫把星既然这么问,看来是不想这件事闹大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这扫把星哄着送走,眼不见为净为好。方二夫人咳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怎么样?” “红豆的身契我要带走。” 这个庄子上所有的人都是方家派过来的,往日里这个庄子由方大夫人打理,身契都拿捏在方大夫人手中,倒也没出什么事。可方大夫人前脚刚出事,后脚就有人趁着她自缢上来“帮忙”,唯恐她死的不够快,足见这庄子里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红豆和这里的下人不太一样,这丫头是方大夫人特地买来照顾她的,同方家没有关系,往日里身契放在方大夫人那里倒也不要紧,可这一次,她这个主子都被赶去玄真观了,这丫头自然也会一起去,身契就断没有再留在方家的道理了。 原来是为了个丫头,方二夫人松了口气,道:“可以。” “我还要钱。” “不行!”方二夫人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乔苒轻笑了两声,也不急,手指落在桌上叩了叩,声音柔柔的响了起来,“乔家金陵首富,我姨母嫁进方家时十里红妆。相较而言,方家虽沾了个书香门第的名号,却自诩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没这素日里的开销都是我姨母在管。譬如二夫人身上这一身掐丝锦纹小袄,至少三百两上下,要不要我帮你们算算你方氏好一个清高的书香门第一年要花费我姨母多少银钱?” 方二夫人脸色难看至极,她当然知道这扫把星说一堆的用意,想必一开口也不会是小数目。略一权衡,便咬牙切齿的开口了:“你要多少?” “两千两。” 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可这个数目一出,方二夫人还是被气到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也不怕出门便被人抢了去!” “给不给是你的事,守不守得住就是我的事了,不牢方二夫人费心。”乔苒不软不硬的将话推了回去,柔柔的声线也硬了不少,似乎没多少耐性了。 方二夫人气的头疼:女孩子声音轻柔好听,方才在外面已经看出了她的好颜色,如今直面,那份好颜色带来的惊艳感更为直观。明明如此赏心悦目的外表,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能气的人火冒三丈。果然什么胆小瑟缩都是装出来的,大嫂不在,她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我哪来那么多钱。”方二夫人板着脸冷哼道。 女孩子抬了抬下巴,露出脖子上那条青紫勒痕,道:“方二夫人,我是个爽快人,希望你也是。” 方二夫人想也不想便道:“我也不知你听谁说的我手头有银钱的消息,方家一切所需都从公中支出,这一点你姨母也是知道的,方家不分家,所以我们手头……” “要不要将二夫人瞒下公中谎报的账目背给外间的三夫人听?”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向她看了过来,“二夫人真以为我随口开的价?你谎报的账目加起来,足有两千两了!” 能震慑住这么一个妯娌,又能让方家收容下一个“八字不好”的孩子的方大夫人从来不是简单人物,这是方大夫人算出的数目,往日不提说到底还是为了乔苒这个孩子能留在这里罢了。 “你……” “再磨蹭下去,我若是改了主意……想必我在这里喊一声,方三夫人会很乐意知道这笔账目的问题。”女孩子说着不舍的在椅子的扶手上摸了摸,“到时候,我便是想继续留在这个庄子上也未尝不可。” …… 事情终于以双方撕破脸面的方式谈妥了,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屋中坐着的妇人望去:“方二夫人,给你个忠告。” 方二夫人满面寒霜的朝她望来。 女孩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话不能乱说。” 随口一说可能就是一条人命,譬如说那个被她们帮忙“自缢”的女孩子。 她,不是那个自缢的乔小姐。 第二章 旧物 踏出庄门的那一刻,一阵湿润的气息夹杂着花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桃花源记》中的这一句话顿时出现在了乔苒的脑海中,入目所见,一片低矮的屋舍沐浴在晨光之中,炊烟袅袅升起,就像历史博物馆中看到的《农趣图》一般,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图中人的一天。 一股再世为人的喜悦涌上心头。 “小姐。”小丫头红豆眼圈红红的扑了上来。 庄子的大门也在此时关上了,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声响,足以代表对她这个人的厌恶。 乔苒并没有在意,倒是红豆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大夫人才出事,她们就这样……”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走吧!”乔苒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 玄真观就坐落在城外的栖霞山半山腰上,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也算是金陵名观,每逢初一、月半都挤满了香客,香火鼎盛。 这些香客多出自家里有些余钱的人家,嫌爬山麻烦,于是二十年前香客们捐了钱财,修了一条从山脚下盘旋而上的路供马车通行,这样一来,香客们的马车便可一路行到道观门口停下来了。 今日并非初一月半,是以没什么香客,他们来的又早,以至于马车在玄真观门口停下来时,只有一个道姑打着哈欠在清扫道观外的广场。 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门,当然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红豆也是。玄真观虽然有名,可身为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扫把星”,她并没有进过这样的“道门圣地”。 小丫头离开庄子的悲痛情绪早被即将入住在这样的“道门圣地”中的欢喜所顶替了,她高高兴兴的跳下马车而后转身搀扶着乔苒下了马车,兴奋的指着玄真观的大门道:“小姐,是玄真观呢!以前庄子里的婆子经常提起呢,说是玄真观的签可灵验了,素斋可好吃了,还有他们的糕点的……” 乔苒点了点头,瞟了眼玄真观就向山下望去。玄真观的位置极好,从这里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金陵城。这个时节的清晨,雾浓露重,以至于从这里望去,金陵城就笼罩在一片朦胧中中,依稀可见城内楼台亭阁,檐角横飞,偶有一两角钩破浓雾伸展出来,宛若一副寥寥勾勒的水墨画卷。 她们一主一仆在这里兴奋,赶车的黎伯却叹了口气,兀自摇头,而后上前对那个清扫广场的道姑抄手道:“真人,我们家小姐来了。” 手里拿着扫把的道姑停下了清扫的动作,抬头向这里望来,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个正在说话的女孩子身上,脱口而出:“这就是那个乔小姐?” 口中“小姐长小姐短”喊个不停的应当就是那个乔小姐的丫鬟了。比起那个东张西望的丫鬟,那位“大名鼎鼎”的乔小姐正安安静静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眼下虽然已是初春了,山上却还是有些春寒料峭,想来来之前也是打听过了,两个女孩子身上皆穿着厚厚的冬衣,不过即便如此,那个乔小姐却丝毫不显臃肿,站在那里背影袅袅婷婷的样子。 似乎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那个乔小姐终于转过身来。 看到那个女孩子转头的一瞬间,道姑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好相貌。眼前的女孩子肤如凝脂,琼鼻樱唇,一双形如桃花的眼,明眸稍稍流转,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致。她在玄真观出家二十载,香客中不乏貌美女子,但能与之比肩的委实少之又少。 如此好的相貌……只可惜摊上这么个名声。这么一想,道姑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废话,伸手指向一旁的侧道,道:“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随我来吧!” 眼看那道姑根本没有进玄真观,径自走向玄真观旁那条弯曲的侧道,红豆大惊:“我们不是去玄真观么?” 乔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孩子,一个“扫把星”怎么能住在玄真观这样的金陵名观中?若是让人知道了,还有香客愿意上门么?毕竟她如此“大名鼎鼎”,想来早成了全城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方家安排的住处,说是玄真观,其实并不在玄真观中,观旁那条小道绕过大半个玄真观就是一方池塘,池塘正中是一座仅容两三人通行的木桥,走过木桥之后就是那座她之后将会呆的地方了。 还没有从与玄真观的灵签、素斋、糕点无缘的悲伤中抽身,在看到那座她们之后将会呆的小院之后,红豆的悲伤一瞬间转变成了愤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们小姐当妖怪吗?” 那座与玄真观隔了一方池塘的小院外贴满了各种各样黄色的符纸,这场景,好似镇压着什么鬼怪妖兽一般! 道姑赤红着脸道:“这是方二夫人的意思,两位女施主不喜欢拆了便是,一日三餐观中会有人过来送饭。施主,贫道还有早课要做,便先走了!”说罢便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还世外人,我呸!”小丫鬟红豆愤怒的朝道姑逃跑的方向踢了踢腿,刚才若非乔苒拉住她,她早冲出揪住道姑动手了。 乔苒觉得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在这具身体原主乔小姐的记忆里:小丫鬟红豆是个听话懂事、出去可能还会被人欺负性子软和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听话懂事是只听她的话,性子软和也只是对她的,出去被人欺负更不用担心了。 真是个傻孩子!不过也怪不了她,试想自小将一个人关在莫大的庄子上,所见所闻只有庄子上的那些下人仆妇,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与这个孩子是完全隔离开来的。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可不在少数。 “这样也好,至少安全。”乔苒说道。 这里镇守着“妖怪”,偶有误入歧途的香客想来也不敢靠近,毕竟会来上香的一定对这种事十分相信。 一句话立刻让愤怒中的红豆安静了下来,她恨恨道:“那奴婢先记下,以后再跟她们算账!” 乔苒笑了笑,看向眼前的一方池塘,池塘中种了不少荷花,眼下虽然离荷花盛开还早,可池面上漂浮的荷叶已依稀可以想象到夏日莲花盛开时的情形了。 这地方风景不错,最重要的是安静,乔苒很是满意。安静就意味着做很多事不需要畏手畏脚,这很好。 在黎伯的帮忙下,她们带来的箱子被搬进了小院中。 院子的门锁什么都换了新的,院子、屋子里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基本的床桌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打扫的还算干净,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不少。 一日三餐会有前头玄真观送来,所以并不用担心。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乔苒就打开了她们带来所谓箱子,一箱放置衣物、被褥之流,另一箱就放置一些杂物。 都是些寻常的事物,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也都有印象,只除了……乔苒伸手将箱底那个看着有些年份的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她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真是怎么想都没印象。 “这是我的东西么?”乔苒叫来里外开始摆放物件的红豆问,“我怎么不记得了?” 红豆只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是呢!是小姐小时候的东西,大夫人说过的。那时候小姐还小,还不到三岁,大抵不记得了。”说着伸手解下腰间的一连串钥匙,从里面翻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连钥匙都有,看起来确实是她的东西。 木盒打开,最上头的是个布做的娃娃,娃娃里头塞着棉花,鼓鼓的,看起来很是可爱。小孩子都喜欢娃娃,这倒一点不意外,她将娃娃放到一旁,然后看向下面,顿时愕然。 《阴阳十三科总纲》。 这是一本书,而且很厚,一只手根本抱不动。 三岁看这么厚一本书?神童吗? 乔小姐显然不是什么神童。 第三章 古怪 这本书,在她曾经生活的时代是不会有的。 这个朝代叫作大楚,不是她所熟知的史书中的任何一个朝代,若真要论起来,或许跟她所知的那个历史中的唐代有几分相似,建都长安,八方来朝。而且这个大楚立朝更为悠久,迄今为止近四百年了,可谓真正的盛世长久。其民风开化更是比之盛唐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今天子是帝姬为帝,所以,近十年来女子的地位更不同以往。 穿越到这样包容开化的时代是一件幸事。 至于这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是朝廷阴阳司那些天师们编写的,听说这些天师们能问前程、知凶吉十分厉害,阴阳司最厉害的大天师位及正一品,地位十分尊崇。 她随手翻了翻,倒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风水、奇门、摸金、炼丹、符医等等,心里大抵也对阴阳司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便合上了书。 这阴阳司估摸着是汇集了类似袁天罡一类奇人的地方了,至于大天师应该是这些奇人里最厉害的了。 香味从院外飘了进来,红豆端着一盘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 正好折腾了一早上,她有些饿了。 盘子里是两碗豆浆,两只素包子,一碟小菜。 “小姐,小姐快吃!”红豆说着将素包子递了过来,满足的叹道,“这玄真观的素斋真是好吃!” 自小被关在庄子上,红豆和原身都是个真容易满足的孩子。在小丫鬟献宝似的举动中她咬了一口,青菜、豆腐、香菇做的陷,咸淡适宜,确实不错。 这待遇比她想象的要好。 乔苒想起早上方二夫人那副对她厌恶至极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是原主,自己那对不负责任为商业结合的父母一个为她带来了两只手都数不尽的私生子,一个有着两个为青梅竹马的白月光生下的孩子。所以自己明明从血统上来说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个却偏偏自小到大都要经历数不清的明争暗斗。这样长大的她委实再难以像原主那个傻孩子那样单纯。 对她这般厌恶的方二夫人会给她找来这么好的“住处”?金陵名观的后院,风景如画不说,还一日三餐供给这里出了名的素斋,就为了收容一个“八字不好”甚至传出来可能会影响玄真观香火的“扫把星”?她可不觉得方二夫人会为她付出什么东西,看早上那两千两有多难让方二夫人吐出来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的两千两银票。 这些钱,足够她去京城了。 得之予之,拿了人的东西,怎么能不付出?而她现在拿的,是一个新生的机会。 她借这具身体得以新生,也继承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包括虽然父不详、母不在,八字克亲,却依旧有着她的姨母方大夫人,姨父方大老爷,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她的表哥表姐方家大公子方怀安和大小姐方宁秀对她疼爱有加 别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自己是羡慕的。 原身那个傻孩子不知道怎么“报恩”,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姨母一家,选择一死相报。她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自然是要替她报了这个恩的。 姨母一家出事起始于一场送嫁。 她的表哥方怀安两年前得地方举荐去了京城国子监读书,而后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姓邱的同窗,也就是后来与她表姐方宁秀定下婚约的邱公子。 原主对姨母一家之外的人兴趣不大,以至于记忆里只知道这个邱公子出身商贾,一家在长安定居。除此之外就是她表姐曾经提到的“外貌俊秀、谈吐风雅”什么了。 未来的夫婿是自己哥哥的好友,两家又家世相当,这件亲事真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难得的好亲事。 邱方两家去年春天定的亲,今天春天出嫁,方家抬出十里红妆,一路从金陵抬到了长安,然后……就传来了出事的消息。 具体出了什么事原主都不知道,就自缢了。 想到这里,乔苒便忍不住扶额!这孩子……若是旁人骗了她呢?还不曾确认这件事的真假就糊里糊涂的死了。 当然,从方二夫人得意的脸色上看,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 方家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显然不会告诉她这件事。乔苒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很难说是来自于什么,但这种预感在她那些有着一半血亲的兄弟姐妹下手暗害她时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也许是被害的多了?所以有了丰富的经验?想到这里,乔苒忍不住自嘲,但她相信这种预感。 方家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也许开始的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 至于是不是,暂且在金陵留一些时日看看方家的动静就知道了。 这样一想的话,玄真观这种世外之地倒是个好住处,至少暂时跳出方家这个是非之地了。 …… …… 一连在观里呆了四五天,乔苒就有些不习惯了。从科技娱乐发达的现代社会穿越到精神娱乐匮乏的古代,这里又是远离俗世的道观,实在是无事可做。 看着眼前布满纸张的“静”字,她终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呆在玄真观里一动不动绝对不是个事。 走出屋门,险些踢到了正蹲在门口拔草的红豆。 见她走出来,红豆连忙站了起来,口中喊了声“小姐”便过来搀扶。 乔苒不太习惯这样被人搀扶的举动,不着痕迹的躲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红豆,我想出去走走!” 闲的发慌的红豆当即雀跃的叫了一声,毕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两个人显然没有什么“出世”的慧根,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快扛不住了。 才走出院子便碰上了过来送饭的小道童玄香。送了几天饭,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跟他们混熟了。 见到她们,玄香当即低头作了一揖,而后用混着些金陵方言的官话问她们:“乔施主、红豆施主,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想出一趟门,购置些物件。”不等红豆开口,乔苒就脱口而出,“所以,劳烦玄香去同观主说一声,我们要去金陵城。” 第四章 入城 玄香闻言转了转眼珠,抱着怀里的饭盒看向她们:“两位施主,那这些饭食……” “玄香吃了吧!”乔苒摸了摸玄香的脑袋道。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观里每日都有定食,孩子难免贪嘴,她们从庄上带来的蜜饯这几日就有不少进了玄香的肚子里。 小道童高兴的将饭盒放到一旁的地上,道了声“这就去禀报观主”之后便跑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那些饭食,她们并未等多久,便看到小道童高兴的跑回来了。 “观主说两位施主自去即可,今日晚些时候会下雨,莫忘了带伞!”小道童说着指向道观前门的方向,“那里停着阿伯的车呢,让阿伯带你们进城吧!” 乔苒点头道谢:“如此倒是多谢观主安排了,只是自来了这里还未来得及见过观主!” “观主这几日心烦着呢!”小道童抱起饭盒在一旁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抓起包子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那董大老爷在观里留了半个月了!” “董大老爷?”乔苒重复了一遍,尾音稍稍上扬,仿佛随口一提,又似是疑问。 小道童本能的回道:“就是城里棺材铺的董大老爷,半个月前他在观里买了张平安符,结果下山途中山路打滑翻到一边的丛林里去了,董大老爷就找上门来说玄真观的平安符非但不保平安,还会招祸,观主见他只是摔断了腿,怕他在观门口乱嚷嚷不好听便收留了他,答应替他治断腿……都知晓咱们观主最擅长正骨了,可董大老爷的腿也不知怎么了,一连治了半个月,不见半点好转还加重了,那董大老爷和他夫人威胁观主若是治不好,等下次闹的时候就要挑人多的初一月半了……” 乔苒很快就从玄香的口中勾勒出了事情的经过:道观里卖些平安符什么的也是正常事,至于有没有用至少心安是有的,这董大老爷路上出了事,不找车马行不找车夫却赖上了玄真观。观主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腿疾,她又最擅长正骨便懒得与他纠缠揽下了此事,结果揽下的事没做好,董大老爷的病加重了,事情反而更麻烦了。 这显然就是本欲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乔苒有些唏嘘,却也明白摊上这种事观主估摸着没心思见她了,有什么想问的,一时半会儿也问不着了。 只能暂且将见观主的事放到一旁了,她让红豆将剩下的蜜饯给了玄香,便带上幂篱和伞出门了。 观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还刻了玄真观的标志,想来是观里的道姑日常所用的。 车夫似是等了一会儿了,看到她二人的身影,便催促了起来:“乔小姐,快一些,中午观里的真人们还要用车的。” 玄真观只有这一辆马车,日常不管是出入还是运送些事物,用的都是这辆车,难免有些抢手。 乔苒倒是没有在意,本就寄住在这里,车夫又没有什么恶意,比起记忆里那些方家下人对她的态度,这些玄真观的人对她算是不错了。 叫一声“小姐”,她也不会真当自己是什么小姐主子,毕竟这样的身世,是就连家人都不愿相认的。 同红豆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悠悠的跑了起来。 玄真观虽然地处金陵郊外,却绕过山脚就连通官道了,才一上官道,抬眼就能看到青石堆砌的城墙了。乔苒从车窗向外望去,见城门口人潮如水,检查放行的速度却很快,可见如今民生安定,素日里也无甚大事。 进城之后,随处可见穿着各式绫罗绸缎,襦裙、直裾袍、胡服的百姓。更时不时有少年少女纵马而过,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足可见这个时代的百姓过的富足安乐,更让乔苒肯定这个大楚是个不逊于大唐繁盛的时代。 知道她们是出来逛的,车夫便提议她们去秦淮河边走走:“总是女子,莫要往太偏的地方去,秦淮河那里又可玩可看且人多,车马行也多,乔小姐要回来只消去车马行叫辆马车就行了。” 乔苒点头应允了。 临近秦淮河,空气中仿佛也多了几分脂粉的香气, 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放下两人之后便离开了。 乔苒站在秦淮河边这条名为“朱雀”的街头,放眼望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倚窗手执罗扇风情满满的看向街头。 一种富贵奢靡之感扑面而来。 这条朱雀街的尽头就是这个时空的秦淮河。 虽然仍恪守着丫头的觉悟,但鲜少出门的红豆还是忍不住四处乱瞟,小脸上努力克制着看起来十分明显的“兴奋”。 带着新鲜感走进了这条朱雀街,乔苒才发现这条街很是有趣。走过临近街头的几家妓馆之后,就是酒楼食肆,过了酒楼食肆,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延展开来的书画坊,这些书画坊一直延伸到朱雀街的尽头——秦淮河畔。河面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舫,时不时有歌声从河面中传出。 沿河岸而行,走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座临秦淮河而建的府邸,府邸旁是弯曲环绕的青砖石阶,青砖石阶的尽头就是整个江南道上最有名的江南书苑,这座书苑几乎囊括了整个江南所有州府的名门豪族之后,其中更不乏久负盛名的文人才子,说是江南儒林的中心也不为过。 能依江南书苑而建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大族。那座宅邸的门头并没有什么特别,大抵是因为这座宅邸的位置就已经足够显示出它的特别了。 门头的匾额上书着两个字:裴府。 金陵裴氏,也是公认的金陵第一名门。如今江南书苑的院长就姓裴,同当朝左相一个姓,这两个裴都出自于金陵裴氏。 书苑大门大开,随处可见在石阶上走动的学生,素服白袍,或抱书册或停留相谈,书卷气与脂粉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同时出现在了相隔不到百步的地方,乔苒愈发觉得有趣。这条朱雀街囊括了吃喝玩乐,更有金陵第一的豪族坐镇,就像金陵城的小小缩影一般。 走了一圈,早上又未吃东西,主仆俩都有些饿了,便想先寻个地方吃饭,前方酒楼门口却传来一阵哄闹声,有不少人已经聚集了起来,隐隐听到惊叹声从里头传来。 第五章 见美不见喜 “小姐!”红豆踮起脚尖向里望去,只不过前头人太多,任她如何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他们在看美人,你想看?”乔苒打趣道。 红豆闻言惊讶不已:“小姐怎知他们在看美人?” 乔苒指向酒楼旁那条停满了各式各样马车的巷道:“你看那些马车系铃嵌花,车窗抽绳上编着的流苏蝴蝶,便知载的都是美人。” 就像现代社会不少女孩子会给自己出行所用的车装饰一番一样,有些道理、本性,古往今来其实是相通的。 围观的人群之中又以青壮男子居多,其中不乏锦衣华袍风流打扮的权贵公子,能让这些人发出惊叹的,不是美人是什么?而且看这马车数量,美人数目估摸着还不在少数。 一想到此,乔苒不由多看了两眼马车,又见这些马车角落里还刻着有些类似家族图腾的符号,或许这些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毕竟这里是妓馆林立的秦淮河畔,美人不在少数,能让如此多人驻足的估摸着还是整个金陵城的名门贵女了。 “红豆,你不饿吗?”乔苒看着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的红豆,指向路边一家门头狭窄的酒肆。 什么样的美人都比不过填饱肚子来的重要,红豆恍然回神,跟着她进了这间酒肆。 才踏进这间酒肆,红豆便惊呼了一声:“小姐,这里好生清雅!” 想到酒肆门前那张随风招展的幡布,乔苒点了点头。她爹不疼娘不爱的长大,虽然亲情缺失,在钱的方面却并不缺,足以支撑起她任何的兴趣爱好,包括亲眼见到那些被列为“古董文物”的旧帖,所以一眼见到那酒肆上“酒食”两个字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这两个字苍劲有力,颇有几分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风范。 酒食肆里白墙黛瓦,用扇形木门隔开,简单却看起来恁地令人舒服。 食肆里人不多,每桌寥寥数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风雅布景的影响,食客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寻常食肆的热闹,却多了几分罕见的宁静。 点了几个小菜,菜品清淡,不过正对乔苒胃口,红豆也一扫平日的活泼,小口小口安静的吃着。 吃完结账,红豆跟着乔苒向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忽地听门外有人拔高声音喊了一声。 “咦?这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门口的人群中正有一主一仆朝她们望来。 大楚民风开化,连名门贵女带幂篱、面纱的都不多,更遑论丫鬟了,如乔苒这样带顶幂篱的街上并不多见。 一位穿着齐胸襦裙,妆点精致的少女正往这边看来。 看到这张脸,乔苒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名字:方秀婷。方家二房的嫡女,她的母亲就是前几日才“给”了她两千两银子的方二夫人。 方秀婷显然是认出了红豆,她的目光在红豆身上顿了一顿,很快便转到了一旁带着幂篱的乔苒身上。 “我说是谁呢?”方秀婷笑了,想到前几日母亲为她藏下补贴做未来嫁妆的银子被这扫把星讹走顿时怨气陡生,一转眼珠,声音扬高了不少,“这不是乔小姐么?倒是难得见你出门啊!” 乔小姐?哪个乔小姐?金陵姓乔的人家可不多,金陵首富倒是姓乔,只可惜乔家只得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围观的行人惊讶的问了起来,方秀婷身边那个唇很薄看起来十分伶牙俐齿的丫鬟当即就“好心”的说起了这个乔小姐。 很快“扫把星”“克亲”“有伤风化”之流的话便从细碎的话语中时不时地从人群中流出。 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她这个“扫把星”的威慑力,众人有意无意的离她远了一些,如此一来,倒似是将她围绕在中间一般。 如此被人指指点点,乔苒倒不觉的什么,正想说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红豆张开双臂站到了她的面前:“我家……我家小姐……不是扫把星!”她身体微微发抖,咬着下唇,眼眶发红的瞪着众人。 可惜这副样子并不能激起围观众人的半点不忍,反而引来一阵哄笑。众人看热闹似的指点越发放肆。 “喏,这就是乔家那个扫把星……” “听说克死不少人了……” “赶明儿给府衙上个帖子,这种扫把星怎能随意出来走动……” “就是!万一不小心被她瞧了倒霉怎么办……” …… 如此“大名鼎鼎”“威震八方”估摸着金陵城里也是独一份了。 乔苒皱了皱眉,将红豆拉到一旁,她是不在意这些,可这样如同“看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着她还怎么出去。 正这般想着,但见围观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一行数十个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有年轻公子一边笑问着,一边不怀好意的往她们这边看来,“我们在吟诗呢,听这边吵吵嚷嚷的,楼上都听到了。” 方秀婷轻笑了一声,显然认识那些年轻公子,开口轻哂一声道:“大家都在看乔小姐呢!兴许是乔小姐太好看了吧!” “是吗?”其中一个年轻公子收了手里的折扇向这边走来,意欲挑起她幂篱前的纱,“倒要瞧瞧如何个好看法!” “你们不要太过分!”红豆再次挡到了她面前,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弥漫出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 在庄上,那些下人再如何阳奉阴违也不敢这般对小姐动手动脚的,去了观里,那些道姑也没有对她们如何。眼前,这个年轻公子这副举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比那些下人更可怕。 乔苒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样轻佻的举动,若是个真贪色之徒做来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这一行数十个年轻公子,看他们身上还系着江南书苑的腰牌,显然都是出身不凡、喜文弄墨的权贵子弟,这样的子弟自持身份,一般而言是不会无缘无故去羞辱一个女子的。 她抬头看向那座先前传来惊叹声的酒楼,酒楼二层临街的窗户开着,一位被不少人簇拥着身着月白襦裙面带薄纱的女子正往这边看来。 她后退一步躲过了那轻佻动手的年轻公子,见那公子回头看了眼那酒楼二层的方向,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我当是怎么回事?本是饱读诗书之辈,原来是为博佳人一笑,刻意羞辱小女罢了!” 女子的声音清冷好听,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让原本哄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位酒楼二层的方向。 “这不是黎大小姐么?” “今儿诗会好似就是黎大小姐牵头的。” “这乔小姐几时得罪黎大小姐了?” …… 窃窃私语声中,那数十个年轻公子脸色微僵,原先在酒楼里的那一行女子下了酒楼,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面带薄纱的黎大小姐。 乔苒看向那位黎大小姐:隔着薄纱虽然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薄纱后黎大小姐鼻唇精致秀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怪不得能引来如此多的拥沓。 “冒犯乔小姐了,只是素问有些好奇到底是何等的女子才能叫方大夫人哄骗我祖父险些同我三弟定下婚事!”黎大小姐声音柔和悦耳,让人一听便忍不住心生怜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当头一棒,红豆才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不敢相信这样刀子般的话是眼前这个恍若神仙中人的女子说出来的。 第六章 刁难 黎三公子啊!围观群众哗然:难怪黎大小姐如此生气了! 金陵黎氏祖上曾出过杏林中赫赫有名的名医,救人无数,天子还曾赐下过“妙手回春”的匾额,家传的医典《素问经》更是价值连城的孤本珍宝。 不过那也只是祖上,行医这种事不得不说也是需要天赋的,黎家近两代再也未出什么杏林名医,反而开始随金陵大流走起了科举的路。读起书来的黎氏子孙倒也有几分读书的天赋,陆续有人科考得意入朝为官。如今这一代的行三的小辈黎兆更是整个江南府后辈中说得上名号的人物,三年前科举,还未及弱冠的黎三公子殿试一具夺下了探花的名号留在了京城,兜兜转转进了吏部,说一声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为过。不少金陵未出阁的少女都将这位黎三公子视作佳婿。这样一个金陵城人人视作“佳婿”的人物按理说同乔苒这个“扫把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人,这一切都要源于五年前一场险些成功的“骗婚”。 五年前黎家老太爷外出金陵访友,归来途中走了小道,结果马车轱辘打滑,整辆马车都掀进了河里,关键之时,是经过的方大夫人一行救了黎老太爷,黎老太爷感怀救命之恩,便做主应了方大夫人一门亲事,这门亲事,就是黎三公子同乔小姐的。 回城之后,黎老太爷一踏进家门便提及了此事,结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阖府上下的反对,据称黎老太爷当时结果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就倒了下去,用了不知道多少药才保住了黎老太爷的性命,只可惜自此中了风,话都说不出来,同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了。方大夫人那般七巧玲珑心的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这门口头应下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乔苒本人知道还是一年后无意听庄子上的下人提起的。 方大夫人和乔苒不曾自讨没趣,可在黎家人眼里显然不是这么以为的,即便只是一段过往,一段未成的亲事,想到他们家前途无量的三公子居然曾被这样的人企图“染指”,他们就觉得恶心。 尤其眼前这位一向视自家三弟为骄傲的黎大小姐。 神仙似的黎大小姐只消开个口,剩下的话自有旁人来说,毕竟那等粗鄙之语,黎大小姐是不会说的。 “也不看看你这扫把星什么德性,污泥一般的人也敢染指黎三公子?”先前替黎大小姐出头的年轻公子冷笑了起来。 周围旋即响起一阵应和。 污泥?这比喻新鲜!乔苒冷笑:污泥也是有脾气的! “当年主动提及亲事的是黎老太爷,当然,听闻黎家祖上不过医馆里的捣药伙计,没读过什么书,自也不用讲究什么君子行径,出尔反尔、恩将仇报什么的也是寻常事……” “你……”神仙似的黎大小姐终于没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脸色大变,当然这也不过一瞬而已,很快便回过神来的黎大小姐依旧是那副柔柔的语调开口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咱们大楚建朝的太宗皇帝最初也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兵将,我太爷爷从一介医馆伙计一路成为名医,自也是我太爷爷的本事……” “不错!”女孩子扬高声音打断了黎大小姐的话。 大抵是从未被人打断过,黎大小姐怔了一怔,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黎老神医所行所为确实不负大医之名,只是没想到后人却不过如此。”隔着幂篱看不清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却依稀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她在取笑,在场所有人都听的出来。 不过至此,她显然还未罢休。 “我姨母好不容易救起了黎老太爷,结果一回家就出了事,谁知道你们黎家这些小辈做了什么……”女孩子咬字清晰,清凌凌的声音就这么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毕竟出尔反尔、恩将仇报的事情都做了,什么不孝之事也未必做不得!” 在场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这位乔小姐并没有言明到底是什么不孝之事,但此时言不言明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她暗指的不就是黎老太爷这中风来的蹊跷吗? 虽然这位乔小姐确实生了一张利嘴,说是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也不为过,可……可确实不是没有道理的。黎老太爷好端端的回去,一回家就出了事,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黎大小姐那双带着高傲不屑的美目终于直视起了眼前这个带着幂篱的女孩子,压抑着怒火,她再次开口了:“百善孝为先,我黎家上下也是如此,祖父自病之后,我等日日探望,未曾落下一日,这一点就是府尹大人也赞我黎家之孝,乔小姐切莫胡乱猜测!” 这倒是!众人点头,府尹甄大人曾亲口言及黎家“数年如一日,德行当为金陵典范”。 “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风声装装样子的?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女孩子笑了笑,声音中没有半点恼意,不等众人回应又道,“黎大小姐说我胡乱猜测,我的猜测有理有据,可不胡乱……还有,黎家当年到处宣扬我姨母骗婚,亲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爷,你们所言所行与黎老太爷背道而驰,处处矛盾,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真是好一个‘至孝的金陵典范’!” “好!”一番话罢,当即引来了一阵叫好声! 乔苒抬头,见前方酒楼里几个锦衣华袍的中年文士正探了一半身子在外头,大笑着往这里看来。 “说的真好!”其中一个中年文士向这边指来,“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 隔着面纱看不清黎大小姐脸上的神情,但从那双美目中透出的怒意足可见这位神仙似的黎大小姐心中的愤怒。 周围人群中隐隐传来几声“周家”“小辈”“科考落选”什么的也能猜到估摸着是这周家的小辈不如黎家那位三公子出色,科考落选同黎家算是有仇。 乔苒无意介入这些金陵世族的纷争,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去安抚那位神仙似的黎大小姐,只拉着红豆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围观的百姓仍在议论。 “这就是那个扫把星吗?好厉害的一张嘴……” “还真是……”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挑起了幂篱的面纱。 乔苒没有想到有人会突然伸手,来不及退避,面纱被掀了起来,对上了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双凤眼同黎大小姐如出一辙。 乍看到她的脸,他似乎愣了一下。 乔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拉着红豆在周围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去了。 因行的匆忙,她也未注意到此时那酒楼二层有不少客人正往这里看来。 “爹,爹,你看那是表妹!”一个眉目方正憨厚的年轻人高兴的指着那个头戴幂篱离去的女孩子叫道,“是表妹呢!像小姨母,不,比小姨母还好看……” 身后一声冷哼传来,年轻人回过身去,却正见一位五官足与他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满面寒霜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女孩子。 “爹……”年轻人想要说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口,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乔大老爷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女孩子,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目光:像小妹?不,她更像……更像那个男人! 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初时还是小雨,很快便越下越大,漂泊似的浇透了整座金陵城。乔大老爷身上的长袍被打湿了大半,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那个男人撑伞进门,乔家上下激动又恭敬的迎接着那个冒雨前来的男人。 即便是沾了一身的雨,狼狈不堪,那个男人站在屋中也亮眼的很。貌若潘安也不过如此了吧!如此好的相貌,原来是这么个男人,难怪能叫小妹情根深种。他那时是那么想的。 那个男人就在那时开口了:“我是说过生下了孩子就会纳二小姐为妾……” 为妾?他们当时就呆住了,不是说好了娶妻吗?他们乔家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让自家正经小姐做妾? “娶妻?”那个男人撇了撇嘴,脸上是轻蔑与不屑,“一介商户之女怎能上大雅之堂?更遑论我家中早已娶妻……” 二老当时就气晕了过去,那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站了起来:“我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给了她这个孩子。这孩子我带回族中找人看过了,恐克尽族亲,我不要了!” 他当时愤怒的冲上去同那个男人理论:“你如此一走了之要让我小妹如何自处?” “与我何干?”那男人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你们若是想告官尽可告去,正经人家的女子会婚前与人私通?” 乔家丢不起这个人!更何况以那男人的背景,他一介商户就是告了官也不能如何。他只能恨恨无奈的看着那个男人离去,那种无力感让他此生难忘。 想到这里,乔大老爷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伸手关上了窗户,瞥了眼木讷傻气,口中还在念叨着“表妹”的大儿子,走向桌边,伸手拍了拍乖巧伶俐的小儿子的肩膀坐了下来。 还好小的不像老大这么傻,他乔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第七章 表哥 进城闲逛却碰上了这么一记糟心事,乔苒也歇了再逛街的兴致,只去布庄买了些布匹、成衣,又备了些吃食杂物便叫了辆马车回玄真观了。 回到玄真观,玄香站在门口正在四处张望着,见她们回来,立时松了一口气,撑着一把伞跑了过来:“两位施主可算回来了,可叫玄香担心死了!” 她年纪小小,却强作老成的模样倒是让乔苒心情好了一些,抓了一把零嘴儿给玄香,便带着东西回自己的小院了。 次日一早,乔苒正被红豆拉着试新买的成衣便听到院外玄香的声音响起。 “乔施主、乔施主,有人来看你啦!” 乔苒整理衣摆的手不由顿了一顿:姨母一家身陷囹圄,此时还有谁来看她? 一道憨憨的带着欣喜的声音也在此时自院外响起。 “表妹,表妹……” 表妹?乔苒抬头,对上了红豆与她一样茫然的脸。 走到院外,正见一位穿着深蓝长袍的年轻人正欢喜的看着她,一见她,便忍不住走了过来,临到近处,似乎又有几分怯意。 乔苒看他紧张的拿自己的衣襟使劲擦了擦手,生硬的抬手施了一礼:“表妹,昨日我在城中见着你了,却没来得及叫住你……” “你是?”乔苒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方正一脸憨厚模样的年轻人,疑惑着开口了。 “乔……乔墨。”那年轻人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我爹是你娘亲的兄长。” “乔大老爷?”乔苒恍然,再看这年轻人紧张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有些诧异。能将生意做到金陵首富这个位置上,纵使没见过乔大老爷,但想也不会如眼前这位表兄一个样子。 “表哥!”乔苒朝他点了点头,态度冷漠而疏离。 乔墨也不以为意,只咧嘴笑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局促的伸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头,但还是收了回去,只站在原地朝她干巴巴的笑着。 不仅憨厚看起来居然还有些傻气,乔苒有些意外,却也仅止于此。 “乔大老爷似乎不大喜欢我,表哥还是不要见我了,免得连累了你们。”毕竟她八字克亲这说法,乔大老爷似乎深信不疑,这些年没见过她一次,就可以看出对她的态度了。 “没……没事,我喜欢表妹的。”乔墨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一句,见乔苒微微蹙眉,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我……我……” “我懂。”乔苒朝他点了点头,“表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墨被她一提醒,才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来:“看看……看看表妹,表妹在这里过的好么?” “很好。”乔苒看了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并没有接过,“表哥的好意,乔苒心领了,这个还是收回去吧,免得乔大老爷知晓了不高兴。” “不碍事,是我自己的。”乔墨算是说话连贯了,“表妹一个人在外头,总是要钱的。” 就连一旁的红豆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以为这表公子是个天生的结巴了。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对上年轻人一脸期盼的表情时,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如此……多谢表哥了。” “不……不,应该的。”乔墨乐呵呵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道,“表妹有什么要做的也大可告诉我,我是表哥,照顾表妹应当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乔苒沉思了起来。 “你……”乔苒看了他片刻之后,踟蹰着开口了,“听闻乔大老爷有两子,大的十九,小的十三,表哥平日里应当忙的很吧!” 乔家产业不少,就是旗下随便一个大管事都是大忙人,更不要说长子了,如今看这乔墨的反应实在不似是乔家长子的样子。 这话一出,乔墨脸上憨厚的笑容便是一滞,半晌之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我……我笨又不好看,二弟……二弟聪明也好看,往后二弟……二弟当家就是了。” 乔苒闻言再次沉默了下来: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再自持公允的父母也很难做到一碗水完全端平,更遑论原本就偏心的父母?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乔墨这句话倒让她心软了几分。不过,她自己眼下也没有什么可安慰他的,更没什么可承诺的,空口的承诺若是做不到还不如不要承诺来得好。想到这里,乔苒只能朝他点了点头,而后开口了:“倒确实有事想要表哥帮忙。” 乔墨顿时激动了起来,大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向她保证:“你……你说,我……我定然能替表妹办到的。” 乔苒点了点头,抬头看他:“表哥知道姨母一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这话一出,乔墨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爹原本不准我管姨母的事的,所以先前不知晓,不过等我下了山,就寻人去打听打听。” 乔苒嗯了一声,觉得奇怪:“姨母得罪乔大老爷了?为什么乔大老爷不管姨母的事?” 乔墨抬头慌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是为了我?”乔苒一见他这副表情,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理由。 乔墨忙道:“表妹不要多想,这不是表妹的错……” “我知道。”乔苒再次点头,没有再纠结于其中的缘由,只对他道,“姨母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姨母也是我姨母。”乔墨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表妹放心,这件事保管交给我就是了。” “好。”乔苒应下。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一阵安静,似乎实在无话可说了,毕竟乔墨与她们还不熟,乔苒想了想,抬手招呼他进屋:“表哥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 “不了。”乔墨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似乎一紧张就会伸手摸自己的脑袋,他道,“我这就回去打听,待打听到了便来告诉表妹!” 乔苒点头,要送他,却被乔墨阻止了,自己在玄香的带领下走了。 “表公子看起来好傻气!”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红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人看起来还好。” “你看人眼光不错。”乔苒打趣了一句,正要同红豆进屋,忽听一阵嘈杂声自远极近而来。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几个人正往这里过来。 才跟着玄香离去的乔墨正揪拽着一个人的衣领似乎想要将人拉走,被揪的那个人个子不如乔墨高大,人力气却不小,任乔墨如何揪拽依旧朝这里过来了。 不过一会儿,一行人便已至跟前。 乔苒也看清了那个被乔墨揪拽的人:正是昨日在金陵城中掀她幂篱的那个少年人。 第八章 怪梦 那少年人也在此时看到了她,立时喊了一声“乔小姐”。喊完便理了理衣衫,一副自作潇洒的模样,却因年纪太小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乔墨急了,忙道:“表妹,莫要理他!” 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 那少年人急了,忙出声道:“乔小姐,在下黎辰,特为昨日之事来向乔小姐道歉……” 姓黎?乔苒回头望去,目光落到那双与黎大小姐如出一辙的凤目上顿了顿,开口了:“你同黎家什么关系?” “黎六,你离我表妹远一些!”乔墨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表妹,他就是那黎大小姐与黎三公子的亲弟。这个人就好美人,只要生的美,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喜欢上去凑个热闹,你莫要理会他!” 乔墨三言两语就将这位黎六公子的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这位黎辰黎六公子与他那两位出息的兄姊截然不同,平生也无别的所长,就好美人,就连对人的态度都是以长相划分,只要生的够美,管你什么身份,他都尊你敬你;生的若是不好看,就算身份高贵到不得不与之相交,他也是避之不及。 昨日瞧了她一眼,大抵是觉得乔苒这张脸可以在他那里划分为美人,便跑过来“结交”了。 这世间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像黎辰这样的,乔苒也不是没见过,当然也不会因为他特意跑上来道歉而生出什么相交之意,她可记得昨日这人不由分说掀她幂篱,多少也是存了羞辱的心思,若不是自己这张脸尚算拿得出手,没准还要受些言语的侮辱。 这样的人,乔苒自觉伺候不起。 无所求说话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黎六公子,你说要向我道歉,昨日得罪我的是黎大小姐,放出风言风语的是你一整个黎氏,你一个人要如何道歉?”乔苒对上那张朝自己望来带了几分痴迷的脸,牵了牵嘴角,扯出了一个任谁都看得出嘲讽的笑容,“你是代替得了黎大小姐还是代替得了整个黎氏?” 黎辰愣住了。 乔苒顿了顿又道:“更遑论黎六公子同我道歉并非觉得愧疚而是另有所图吧!” 黎辰倒是老实的点了点头:“乔小姐如此花容月貌……” 乔苒正想说什么,乔墨已经挣脱了黎六公子身边的那个书童的桎梏,一把揪住黎六公子:“你们黎家上下不是什么好的,离我表妹远一些!” 黎辰一时不防,被他这一拉扯险些一个趔趄,脸顿时沉了下来:“我黎家不是什么好的,你们乔家又好到哪里去,呵,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两罢了!” 乔墨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黎辰见状不由得意的冷笑了一声。 眼见这般闹下去要无法收场了,乔苒挥手赶客:“我这里不是你们吵闹的地方,要吵闹且去别处吵闹去!” 美人发起怒来桃腮雪肤,更是生动,黎辰忍不住看痴了,待回过神来,心里更是欢喜的很,怕逼得急惹恼了她,便拢了拢手,留了一句“下次再来看乔小姐”的话才转身走了。 见黎辰走了,乔墨才讪讪的看向她,乔苒见他后脑勺都快被自己摸秃了,才淡淡道:“表哥也下山去吧!我并未生你的气,只你莫忘了姨母的事就好。” 这话倒是成功提醒了乔墨,他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道:“表妹放心,此事乔墨义不容辞!” 说罢才又跟着玄香走了。 一大早的闹了这一出,乔苒有些头疼的回屋了。 在屋里坐了半晌之后,她喊了声“红豆”,这才发现平素里不会离开她视线范围之内的红豆早不在屋里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有些诧异,起身出了院子,正看到红豆同一个道姑说笑着往这里过来。 见她站在院门口,红豆当即就撇下了道姑,向她这里跑来,而后将捏在手里的一张黄色符纸献宝似的展到她面前。 “小姐,奴婢去观主那里替小姐求了符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了眼来路的方向,“观主这道符,说是能强身健体还能防小人,保管用了之后那什么黎三啊六的再不会出现在小姐面前了。” 乔苒伸手接过符看了看,那道姑也在此时跟了上来,叮嘱道:“这符烧了放入茶水中分三次服下才管用,乔小姐莫用错了!” 乔苒看了看手里的符不置可否。 道姑只当她默认了,话又带到了,作了一揖之后便离开了。 红豆高高兴兴的拉着她进屋,将才缝至一半的里衣放到一旁,倒了茶水,又将桌上的烛台点了,而后拿起符纸想要将这符纸烧了,不过才拿起烛台她便顿了顿,似乎是怕浪费符纸,特意将烛台拿到茶水上方,换了换手。 这一换手却一不留神没拿稳,在红豆的惊呼声中,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烛台。 乔苒接住了险些翻倒的烛台。 “小姐,你受伤了!”红豆却惊叫了一声,忙扔了手里的符上前查看。 乔苒这才察觉到身侧的手有些微的刺痛,方才她本能反应的去接烛台,人向旁边侧了侧,空出的左手正撑到了一旁未缝制完的里衣上,指尖被针刺了一下,一粒小小的血珠冒了出来。 “没事。”乔苒还没有矜贵到为这点小事发脾气的地步,放进口中吮了吮,针尖大小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那厢红豆却拿起那碗符水轻轻的将她的手指伸到符水里,道,“小姐,这符水能让伤病好的更快呢!” 被针刺了一下叫什么伤病?乔苒收回了手,指尖莹白如玉,显然早已止住了。 看着红豆高兴的念叨着观主的符果然有用,往后还要多求一些来云云的话,乔苒走到一旁发起呆来。 今天见到了乔墨,倒是让她惦记起了姨母的事,单这一件事已经足够心烦意乱了,却不成想还有黎家过来插一脚。 得罪了黎大小姐,乔苒却并不后悔。她脾气算不得好,没得被人打一巴掌,还要换半张脸凑上去的道理。 烦了一整天,就连夜里入睡,乔苒都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直到半夜累急才渐渐睡去。 “符水!”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句,抬头看见的是一顶素色的床帐,好些人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而且那些人的身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都无比高大的样子。 乔苒觉得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奇怪,她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这种现象叫作清醒梦,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见了那碗符水,晚上竟做起了这样的清醒梦。 周围的景象朦朦胧胧的好似隔了一层雾一般,她看到一碗褐色的茶水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给她灌下去!”有人说道。 一只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碗茶水向她灌了进来。 第九章 见观主 乔苒惊呼了一声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小姐!”红豆从外间爬了起来走了进来,见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的样子,连忙端了温水来替她擦拭额头。 一边擦拭一边忧心道:“这符水没什么用啊,还叫小姐做起了噩梦,观主是不是不灵了,这些时日总出事……” “红豆。”乔苒伸手拉住她叫了她一声。 “小姐莫怕,奴婢在呢!”红豆反手握住她的手之后回头瞪向周围,厉声喝道,“什么东西?莫要靠近我家小姐!” 乔苒:“……” 不过被红豆这么一打岔,她倒是越发觉得梦中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了:不止是梦中那些人的身材无比高大,就连床帐乃至周围所有的物件似乎也看起来大得很,就像整个世界被放大了一号一般。 这当然不会是她自己的记忆。乔苒坐在床榻上,从窗口吹进的凉风让她冷静了不少,此时再想起来心里头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应该是这具身体自己的记忆了。 原身的记忆在四五岁以前都是模糊的,但人不记得并不代表身体不记得,想起梦中那放大一号的世界……如果是很小的孩子,四五岁甚至更小一些两三岁或者才出生的孩子,那么在她眼中看来,这放大一号的世界就对上了吧! 那么久远的记忆会无缘无故的冒出来吗?当然不会,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记起梦中的那碗符水,乔苒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桌边,桌上杯壶都放的整整齐齐,她转身问红豆:“红豆,那碗符水呢?” 红豆惊道:“小姐没喝吗?” 她若喝了又怎会问,再看红豆一脸惊讶的模样,乔苒回想了一下顿时了然:“是玄香。” 院子里除了她与红豆也只有玄香来过了。 “许是渴了,顺手喝了。”乔苒叹了口气道。 “这玄香……怎的能这样?”红豆明白过来,不由恨恨道,“如此贪嘴,吃些别的倒也罢了,竟连观主给的符水都喝了!”小丫鬟越说越生气,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两步,而后怒道,“不行,明儿我要去告诉观主,就是不罚玄香也要请观主再给张符来才行。” 说罢又开始念叨了起来:“这次,奴婢可要看着小姐喝下去,保管喝了之后就不做噩梦,也不招那什么黎什么的小人了……” 在小丫头的碎碎的念叨声中,乔苒倒是生出了几分睡意,打了个哈欠,懒懒的睡去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了,日光从窗柩的缝隙中照入屋内,现在日头应当挺高了,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屋外红豆刻意压低声音似是在同什么人说话。 乔苒没有叫她,自己走下床榻穿好衣裙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交谈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真人,你们可要好好管教管教玄香了,连我求来给小姐的符水都叫她偷喝了……还有,玄香是你们的人,观主那里你也要再同观主说一声得让她赔张符给我,不然我同你们没完……” 你一个小丫头能怎么同玄真观没完?乔苒听了忍不住暗自摇头。 那道姑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她们玄真观自问接待过的权贵女眷不在少数,可没见哪家丫头是这样的。有人玲珑、有人傲气、有人狐假虎威……像这么脑子不大好使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真人。”乔苒的这一喊算是救了道姑,道姑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向这里过来。 红豆也跟着跑了过来,欢喜道:“小姐,小姐您醒啦!怎的不叫红豆进来伺候您穿衣?奴婢见你睡得香便没叫你,不会是奴婢同人说话把您吵醒的吧……” “我有些饿了。”乔苒对她道,“粥有些凉……” “诶!奴婢这就去热一热!”红豆听闻忙赶去热粥了。 打发了红豆,乔苒这才看向那个道姑,朝她施了一礼,道了声“真人”。 道姑念叨了一句“无量天尊”还了一礼,眼中带了几分同情的朝她望了过来:可怜……若不是那个缘故,就是普普通通的乔家表小姐,也不至于落到只有一个这样脑子不大好使的丫头的地步! “玄香用了乔施主那碗符水,肚子痛了一晚上,也算是尝到恶果了。”道姑向她解释道,“经此一事,她定然不敢再随意贪嘴了,还请乔施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我等也会严加管教的。” “无妨,小事罢了。”乔苒朝她点了点头道。 这副不在意的样子倒不似作假,只是乔施主不追究,那个丫头怕是也要闹一闹的,道姑才这般想着又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同红豆说的,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道姑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她俯首施了一礼。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真人。”女孩子退开一步,并未受她这一礼,开口声音柔和,眼里带着几分笑意,一看便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道姑忙道:“乔施主请说。” “不知观主几时得空,我想见一见观主。”女孩子道,“有些事情想请教观主。” 道姑迟疑了片刻,在女孩子带着哀求的目光中终是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会告知观主的。”言外之意,观主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如此,多谢真人了。”乔苒向她道谢。 道姑道了声“无量天尊”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了。 原本以为道姑就算应下也不会那么快同观主提及,就算同观主提了,事务繁忙的观主也未必肯这么快见她。 熟料道姑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去而复返了。 “乔施主!”那道姑在外喊道,“观主有请!” “小姐。”正在缝制衣裳的红豆连忙站了起来,如护犊子的母鸡一般挡在她的面前,而后警惕的看向外头,扬声道,“找我家小姐作甚?”说罢这句,又回头对乔苒道:“小姐,奴婢陪您去,免的这些人欺负了您。” “红豆,”乔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将她拉到一旁,道,“放心,是我请真人通传的。” 红豆怔了一怔:“那她们会不会欺负小姐……” “我是去问观主讨符的,”乔苒看了她手里未做完的衣裳,安抚道,“你且将衣裳做好了,等我回来试衣。” 红豆这才点头应下,却还是恶狠狠的瞪了眼道姑,才让她们走了。 那道姑见状忍不住再次拿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这脑子不好使的丫头看起来怪吓人的,还好乔施主不像她。 观主就在大殿之内,应是已经交代过了,那道姑连通传都未通传一声,便直接带她入了大殿。 进殿之后便施了一礼,道:“观主,乔施主来了。” 乔苒跟着她施礼之后,抬头向那位观主望去。 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冠正坐在蒲团上,拂尘随意的丢在一旁,同拂尘一起丢在一旁的,还有好几本翻烂的医术,女冠手里也正翻着一本医术,闻言只应了一声,也未抬头:“灵香,你下去吧!” 这副随性不羁的样子倒与乔苒想象中严肃端庄的观主不大一样。 那个名唤灵香的道姑退了出去,待到她彻底退出大殿的那一刻,正低头翻着医术的女冠终于抬起头来。 算不上好看,却五官端正,她朝乔苒笑了笑,这一笑,倒是更显几分亲切。 “乔小姐,”女冠道,“若你想问玄真观为什么要收留你的话,贫道现在就能回答你。” 竟是开门见山,一开口就将她困惑了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是乔大小姐,不,方大夫人安排的。”女冠说道。 第十章 那个秘密 “我受方大夫人之恩才得以来这玄真观,”观主说着,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惋惜之意,“方大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我原先还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她,却不想……” 不知是骨子里的随性还是没有将她当外人,开始自称了一声“贫道”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自称“贫道”了,如此说话,倒似是与她相交的好友一般。 乔苒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我姨母怎么样了?” “不知道。”观主说着摇了摇头,而后向她看来,“她托我收留你,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乔苒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什么话?” “她让你莫要管她的事。”观主说着瞥了乔苒一眼,略一踟蹰,又道,“还有后半句,若是你执意要管,记得莫要进京,不要去长安!” 乔苒一怔,脑中倏地一下闪过好多念头:但那些念头太杂,以至于她再次去想时,已经抓不住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乔苒看向观主,起身朝她施了一礼:“小女知道了,多谢观主提醒。” 观主点了点头,看向她:“还有什么事?” 她是个爽快人,乔苒自也不扭捏,摇头:“若是有事,小女会来寻您的。” “好。”观主应了一声“好”,抓起被她丢到一边的拂尘,甩了一记,正色道:“贫道就不留你了,乔施主请便吧!” 又开始自称“贫道”了,乔苒会意,道了一声“多谢观主”便转身向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到几个道童冲了进来。 “观主!” “观主!” …… 小道童们七嘴八舌的喊着:“玄香喝的符水,我也要!” “我也要!” 观主眉心跳了跳:“怎么回事?” 拿袖子捂着脸躲在小道童们身后的玄香悄悄抬起头来。 这一下,倒是让已经踏出殿门的乔苒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阳光下,玄香的小脸蛋仿佛剥了皮的鸡蛋一般:白白嫩嫩的,纵使五官不够出彩,却也看起来分外可人。 素日里的玄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成日在外跑的欢的玄香晒得有些黑,又因贪嘴,偶尔脸上还会冒出一两个疙瘩,这一下倒是让所有人都惊讶到了。 观主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仿佛并不意外,随手抓了几张符给那些小道童,口中却道:“皮相乃身外之物,莫要执着!” 虽口中严厉,但行事起来却温和的很,乔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道应是个外冷内热的主了。 得了符的小道童们高高兴兴的跑开了,经过她身边时还会依样画葫芦的作揖喊一声“乔施主安好”。 到底还是孩子,哪能如大人这般真的做个世外之人?乔苒摇了摇头,正要走,却再一次被观主喊住了。 “乔小姐,”观主向她看了过来,眼神微妙,“符是我亲手画的,有多少用处我最清楚,玄香喝的那碗符水到底怎么回事?” 乔苒怔了怔,昨日发生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她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缓缓回过头去:“我不知道。” 观主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半晌之后笑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乔小姐,我不知道那碗符水怎么了,但一定与你有关。” “何以见得?”乔苒神色不变。 这副神情落在观主眼中,她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小姐身上有秘密。”不过不等她说话,观主又道:“能让黎老太爷不顾克亲的名头也不惜让最疼爱的孙子的亲事来求娶,这个秘密还是藏起来的好。乔小姐自己明白这个道理那是最好的。” “我还以为黎老太爷与黎氏那些小辈不一样,”话已至此,乔苒也懒得再掩饰了,只是有些唏嘘,“原来并非如此。” “人之常情罢了。”观主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用钱财来解决?黎家又不是缺钱。我了解方大夫人,她如此护住你一定有她的原因。五年前那一次,黎老太爷给的东西也足够有诚意,这才打动了方大夫人。” 只是没想到黎氏后辈反对,老太爷一急之下中了风,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如此说来的话,我还要多谢他们?”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观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只切记把秘密藏好了。” 乔苒点头,目光落到她身边那些翻烂的医典上,顿了顿道:“我还以为观主会让我帮忙。” “董大老爷那种人还用不着你的秘密,”观主说道,“我已经有办法了。” 乔苒这才施礼告辞,这一次倒再没有被叫住,她顺着来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许是解决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一连几日,乔苒都睡得很踏实,见此红豆才熄了去找观主理论的念头,准备趁着这时候,多为她做几件衣裙,好让大家看看自家小姐可比那什么黎大小姐好看多了。 这想法乔苒只觉得好笑:红豆从某些方面来说与自己仿佛全然两个极端,这种她以往觉得无聊至极的想法在红豆看来却仿佛天大的事一般。 观中日子平淡安逸,暂且不说。 山下的金陵城却已悄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又见一群贵女自府中走了出来,才从外头回来的黎辰上前施了一礼,口中叫了几声“姐姐”,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朝她们望去。 若是不知道这个人秉性的,光看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不知有多少人要被他骗了。 那几位贵女矜持的朝他笑了笑,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态度可与对黎大小姐与黎三公子的态度完全不同。也是,就算黎辰相貌生的不错,可这样一个整日里美人长美人短的纨绔子弟,就是他姓黎,也最好离得远些,免得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 贵女们的态度,黎辰不是不知道,却并不在意。 他大步走入府内,问了一声“大姐呢”,当即便有人指了黎大小姐的位置。 黎大小姐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内挑衣裳,见黎辰也不敲门,也不着人通禀就这么走了进来,不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来做什么?” 同样是亲弟弟:三弟是人中龙凤的话,六弟就是条虫,也不知怎的差距这么大的。黎大小姐对自家这个六弟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大姐,”黎辰唤了一声黎大小姐,讨好的为她倒了被茶水递过去,“您喝茶。” 黎大小姐并未接过他这碗茶水,只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乔家那个呆傻的老大上门找了你好几回了。怎么,看上那个扫把星了?” 黎辰“嘿嘿”笑了两声,道:“还是大姐懂我……” “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想叮谁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黎大小姐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让我觉得恶心。”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你懂什么?”黎大小姐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压抑的怒火,“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我黎家的人和那个女人有半点交集!” 黎辰知晓说不动她了,顿时沉下脸来扔了茶杯,转头走了。 “小姐。”一旁的侍婢忙上前将茶杯拾了起来。 “扔了!”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侍婢一跳,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说话轻声细语的自家小姐也会发出如此刺耳的声音。 黎大小姐并没有在意侍婢的反应,只是拿帕子缓慢又用力的擦拭起了自己的手,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翳。 “真恶心。”黎大小姐忽地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阴影处。 阴影处仿佛站了一个女孩子:她花容月貌,眼神不屑而倨傲的望过来。 “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得了风声装装样子的?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那女孩子笑声愉悦而得意,“黎大小姐说我胡乱猜测,我的猜测有理有据,可不胡乱……还有,黎家当年到处宣扬我姨母骗婚,亲口提及此事的可是黎老太爷,你们所言所行与黎老太爷背道而驰,处处矛盾,阳奉阴违,偏又自持德行高尚,也不知哪来的脸,真是好一个‘至孝的金陵典范’!” “哗啦——”一阵声响,桌上的青瓷茶盏砸到了墙面上,黎大小姐忽然冷笑了起来,指着墙角怒骂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老六再怎么混账也不是你这滩烂泥能染指的!” “不要脸的贱人!” …… 屋内侍婢跪了一地,瑟缩着不敢说话。 待骂够了,黎大小姐这才坐了下来,向一众侍婢们望去。 “起来吧!”她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温和,言笑晏晏间清丽而出尘“让人看了以为我苛待你们呢!” “奴婢不敢。”侍婢们垂头的应声道。 黎大小姐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声音中动了几分欢喜与期盼:“今儿初几了?算算日子三弟快回来了吧!” 代天巡视巡按苏城不久即将抵达江南府了,官员队伍中有不少年轻官员,黎兆也在随行之列。 第十一章 一见 “苏巡按不日将抵达江南府,姨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未从大理寺卸任,应当知晓一些内情。”乔墨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道,“城里实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似是被人刻意压下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方家……” “方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出声道,“方家门第早已破落,我看方秀婷连黎大小姐那个圈子都挤不进去。” 这话倒让乔墨忍不住点头,道:“是啊,这方家自诩清贵,当年听闻家里的嫡小姐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赴宴,结果还被取笑了呢!后来也是娶了姨母才好一些的。” 都是经年旧事,也不便多提及了。方家有名无财,乔家有财无名,各取所需罢了,这一桩姻缘也不止是方大老爷与方大夫人一见钟情,没有受到阻挠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这件事情定然不简单。”乔墨说着,似乎有些心有余悸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表妹……这件事怕是麻烦得很。”他嘴唇颤了颤,想劝她不要插手,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出事的可是姨母啊! 虽然爹不许他与姨母来往,可他还记得没翻脸时姨母为他同爹据理力争的样子,“一碗水要端平,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这话说不出口啊! “我知道。”乔苒看了他一眼,笑了,“表哥比我以为的要聪明一些。” “还……还好。”乔墨说着挠了挠后脑勺,神情落寞了下来,“有件事要同表妹说。” 他说着扬声道:“同方”。 在院外等候的小厮才在红豆的盯梢下走入院内。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乔墨说道,“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 那名唤“同方”的小厮当即就行礼喊了一声“表小姐”。 “表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乔苒朝同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乔墨,开口直言。 她眼神明亮清澈,这样直直的看着他的眼,让乔墨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垂头迟疑了片刻,才道:“爹要我过些时日跟船出海,最近在学着识别那些海上货物……” 能位至金陵首富,乔家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局限于区区一座金陵城,海外生意正是如今商户们最抢手的生意,利最丰厚,但是也危险,一个不小心遇到大风大浪天,血本无归还是小事,送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种危险利多的生意当家的除了最初拓航线与销路会亲自出海之外,后来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多是交给出海经验老道的手下去做,乔家的海上生意显然已经有了稳定的航线与销路,按理说不需要再让自己的长子冒这样的险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乔墨居然被乔大老爷打发着跟船出海了。 见乔苒沉默了下来,乔墨只干干的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爹也是为我好,省得我往后在弟弟手下过活。” 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万贯家业,一个却要拿性命去博前程,这位乔大老爷岂止是一点点偏心。 乔苒叹了口气,只能略略说上几句安抚话便让玄香送他走了。 待乔墨离开之后,她便直去找了观主。 “我只是客气一下,”观主正在殿里煎药,显然是为了那个什么董大老爷的病,她一边熬药,一边道,“你真来了啊!” “因为有事啊!”女孩子笑了笑在药炉旁的蒲团边坐了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观主将手里的蒲扇塞到她手里,“什么事?” 乔苒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道:“城里的消息似乎被人压下来了。” 观主看了她一眼,手里陆续往药炉里添着药,没有说话。 乔苒又道:“听说代天巡视的巡按苏城过几日就要到江南府了……” 观主添药的动作顿了顿。 乔苒说道:“姨母一家的事发生时这个苏巡按还在大理寺,显然会知道一些事情。且以他的身份,也应当不会受制于这些金陵豪族,所以我想见一见这位苏巡按!” “你想的倒挺美!”观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代天巡视的苏巡按你想见就见?”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道,“所以我来与观主商量了,您若配合的话,我或许有办法见到那个苏巡按。” 观主轻笑一声,一边添药一边看她:“哦?什么办法?” 女孩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放到她面前。 《阴阳十三科总纲》。 “用我那个秘密,”女孩子笑容淡淡,平静的说道,“有观主帮忙,足有见苏巡按的资本了。” “我记得才同你说过秘密要藏好!”观主敛了脸上的笑容,沉下脸来看着她,“那日看你也不像糊涂的。你是跟你那个脑子不好使的丫头呆久了,自己也脑子不好使了不成?” “我知道秘密要藏好。”女孩子对她的发怒显然早在预料之中,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道,“这件事我认真想过了,秘密藏着我当然不会有事。可躲是不能躲一辈子的,我在这里固然能躲一辈子,却连姨母他们的安危都不知晓……不孝啊!” 观主抬头向她望去。 “当秘密永远成了秘密,就是一件死物了,拿捏着也就没有必要了。”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安静,声音轻柔。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那双眼中的眼神却是罕见的坚定。观主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越接触越发觉的这个孩子同方大夫人口中需要托付她照顾的截然不同。是以往有姨母庇护不愿多想还是受了刺激这才性情大变?她不知道,不过现下这等情况,她能如此显然是件好事。人总要学着长大,庇护也不可能庇护一辈子,否则,当有朝一日大厦将倾,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阴阳司曾有一位姓孙的天师,人称药王。符医一术出神入化,技近于道,这个人掉脑袋的事没少做过吧!”乔苒笑了笑,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就连玄香她们都听说过这位人称一声‘孙公’的人的事情,可不管他怎么折腾,脑袋还是在脖子上好好呆着,不是吗?” “因为人得什么都不能得病,性命相关,谁敢要他的命?不仅如此还要期望他长命百岁才是!”观主看了她手里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一眼,道,“不过听说这位孙公失踪了,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了,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死了,毕竟年纪那么大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能拿来博的自然也只有这个秘密了。”女孩子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问她,“观主,你帮不帮我?” 观主垂头不语,连手里添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乔苒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药炉,并不急。 这么大的事情急不得,观主要考虑也是应当的,她有足够的耐心来等观主决定。 …… 日光倾洒而下,药香渐渐飘出殿外,有经过门前的道姑往这里望了一眼:见殿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站,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她踟蹰了起来,想进去唤一声“观主”。 “我说多大点事!”观主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她骤然出声,殿中随即还以一阵回响。 “不就是见苏城么?还用不着你那个秘密!”她说着向乔苒看来,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想见,大不了舍了我这张老脸让你见一见就是了!” 第十二章 巡按 自古春困撩人,站在府衙前的两个官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近些年在女皇陛下的治理之下越发安定,人人自恃风雅,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金陵城更是难得有什么事发生。 盛世大楚,天下太平,他们这些府衙的官吏自然也乐的个轻松。 一人一骑在府衙前停了下来。 一个清醒着的官吏连忙伸手拍了拍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伴,看向这边过来的人。 这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清俊,粗粗一眼望去,与江南书院里那些年纪相仿的文士别无二致。待他翻身下马,官吏这才发现这个人身材生的十分高大,站在街头,几乎要高出来往行人整整一个个头,这一点倒与书院里那些文士不太一样。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这样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烦劳二位通禀一声,苏某想要见一见甄大人。” 两个官吏才从他那高大身形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不由恼了:“甄大人忙得很,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这话虽然不算无礼,却也有几分不耐烦了。 那男人只笑了笑,淡淡道:“在下苏城。” 什么?官吏愕然。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甄大人连忙跑出来迎接。 代天巡视的巡按大人要来金陵城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可队伍不是还要过几日才到金陵城么?怎么苏巡按一人一骑竟这时候出现在了金陵城? 不等甄大人战战兢兢的猜测,坐下之后,苏城一开口就道出了他撇下大部队,独自一人出现在金陵城的理由。 “苏某提前到访是为了见一位故人,这几日就暂且在府上叨扰了……” 故人啊!甄大人回忆了起来:这倒是可能的。这位苏巡按可是同出金陵的学子,而后科举入仕,入了官场,才定居长安的。 有一两个故交也是寻常事,只是不知这故交面子竟如此之大,能让苏巡按撇下大部队的人马独自前来。 甄大人当然没有与苏城好到无话不谈不需顾虑的地步,苏巡按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不是他能问的,他所能做的唯有出于苏巡按安危考量,派些人手保护一二罢了。 岂料,才一提便被苏城拒绝了,他一手压在腰间的佩刀上,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甄大人的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在下虽不过粗通武艺,但护得住自己还是可以的。” 甄大人这才回想起来这位苏巡按的武艺很是不错,若非如此,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大人也不敢一人一骑独自前来。 精通武艺的苏巡按只在府衙内坐了坐,稍稍歇息一二便出了城,这还是守城官兵回禀的。至于其他的,苏巡按见的那位故交是谁,人在哪里,他们都一概不知。 乔苒以为观主的允诺至少要等到代天巡视的人马来金陵之后,哪知道不过两天功夫,就让她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苏巡按。遣人来叫她时,乔苒还有些惊讶与不敢置信:虽然从那一日观主的口气中就能听出观主与这位苏巡按大抵是有些“交情”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交情能让一位巡按抛下队伍就这般日夜兼程赶来了。 看来观主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啊! 被遣来唤她的道姑是老熟人了,乔苒叫了她一声:“灵香真人!” 道姑灵香还了一声“乔施主”,自过来时脸上就有的震惊这时候才渐渐散去:想来也被观主与苏巡按的“交情”惊到了。 观主依旧坐在殿内的蒲团上,拂尘扔在手边不远处,那位苏巡按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乔苒进去时,正听那位苏巡按在说:“若梅,我当年亦是不得已……” “我不是来请你叙旧的。”观主抬眼瞪了往这边看来的乔苒一眼,道,“乔小姐来了。” 乔苒上前施了一礼。 那位儒雅清俊的巡按大人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若梅已经同我说了,方家的事……”他顿了顿,迟疑了片刻,道,“确实有些麻烦。” 观主冷哼了一声。 苏巡按对观主这一声冷哼,只笑了笑又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他说着看向观主,“我若现在说了,你还愿意见我吗?” 乔苒垂头:眼观眼,鼻观鼻,默不作声。想问事情的是她,但显然这位苏巡按在意的是观主,。能在官场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可不要以为这是个能轻易动摇决定的人。她想问的事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巡按大人手里的筹码,来同观主“叙旧”的筹码。 “你还是同当年一样阴险!”比起“旧情难忘”的苏巡按,观主的反应冷漠了不少,眉宇间隐隐还透出几分厌恶和不耐烦来。 “你也同当年一样心直口快。”苏巡按说着站了起来,“听闻玄真观的素斋不错,我想在这里用完素斋再走可以吗?” “随你。”观主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开口叫了声“灵香,带客人去斋堂用斋吧!” “在金陵的这些日子,我会常来的。”苏巡按说着朝观主笑了笑,走了出去。 “你那什么眼神?”待苏巡按走后,观主便开口朝乔苒望来,“别乱想!这个人总是这样,三分意能说成十二分的情,伉俪情深的苏夫人三年前才过世,代天巡视前这个人还在为他的苏夫人写诗呢!” “哦。”乔苒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在观主的眼神中想了想道,“他还挺博爱的。” 这评价……观主白了她一眼,才幽幽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舍了这张老脸?我告诉你这个人阴险得很,他说走之前再告诉你,定然不会早上一个时辰,等着吧!” 说完这一句,观主便将她轰了出来,乔苒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看得出观主很不愿意见到这位苏巡按,强拗着自己的意愿为她找来了苏巡按,眼下观主心情能好才怪!在殿外施了一礼之后,乔苒便施施然的走了。 “脾气真好,”观主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喃喃,“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无关要紧的小事吧!宽厚却不是什么烂好人,比起两个亲生的,倒是这孩子更像她,难怪如此疼爱这孩子了。” “只是……”她手一伸,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签,看着签文苦笑了起来,“人说我玄真观签文灵,我难得为自己求一回,却求了个下下签……” 这不是个好兆头,不止是签文,她自己也有这样的预感。 “无量天尊!”捡起身边的拂尘,她回身朝殿内供奉的三清道德祖师磕了个头,“保佑弟子,保佑玄真观啊!” 第十三章 事端 心神不宁的不止是观主,还有红豆。 “我看这玄真观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朝着玄真观的方向扮了个鬼脸,红豆叉腰叫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坐在小马扎上,在田埂旁坐着晒太阳的乔苒,“那什么大人来就来,凭什么把我们赶到这里来?” “因为巡按大人过几日要来看这金陵名观,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自然不便冲撞了他们。”乔苒手里翻着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说道。 乔苒无意去管苏巡按与观主的旧事,却知晓苏巡按想见观主,观主根本躲不开,似这样随口一提,金陵地方官员便不敢怠慢,提前将她这种“闲杂人等”赶到别处去了,毕竟那样的名声,万一冲撞了苏大人,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如今乔苒和红豆被安排在栖霞山腰处的一户农户家中“暂住”。 “这巡按大人好大的排场!”红豆对此表示十分生气。 “这个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嗯,大概叫人情世故,随意弗了旁人的好意,就是不识抬举了。”乔苒解释道。 对上红豆一脸茫然的神情,她笑了笑,不懂也没关系。人总有不懂的东西,譬如手里这本书上的东西,她也看不懂。因为自己那个秘密,她试着去了解这些东西,可或许这什么阴阳司的东西终究跟她无缘吧,她是真的看不懂。 “乔施主、红豆施主!”玄香的声音在田埂的那头响了起来,而后高高兴兴的往这里跑来,给两位施主送饭就不用做早课、背心经,这可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听到了听到了!”红豆应了她一声,起身熟练的将身上带着的布铺到了地上,接过玄香手里的食盒,将食盒中的素斋取出铺开。 三个人就这么懒懒的在田埂边坐了下来,望着玄真观的方向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今儿菜有些凉了,玄香,你是不是路上偷跑出去采花了?”红豆叉着腰张牙舞爪的为自家小姐讨公道,“我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你们观主的贵客,你敢偷懒我就告诉观主去!” “没有。”玄香撇了撇嘴,初时还有些畏惧,现在已经习惯了红豆的说话语气,一副懒得理会她的样子,对一旁的乔苒道,“观里来人了。” “又是董大老爷家的那个?”对于玄真观的这点事,红豆自认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说到这里,不由冷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是董大老爷家的,是来送烟花的。”玄香抓了一只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道,“明晚……明晚观里要放烟花呢!” 红豆不屑的轻嗤了一声:“真会寻乐子,他们自己倒是高兴了,将我们赶出来了……” 乔苒将食盒里的素包塞到红豆的手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转头问玄香:“明晚那些大人要在观里设宴?” “是呢!是全素宴。”玄香点头说着呲溜了一下口水,小脸上带了几分兴奋,“观里今日就开始备着了,那么多素斋,那些大人定是吃不完的……”因为这个缘故,玄香对这些大人的到来变得无比期待。 “吃不完也不会是你的,”红豆朝玄香龇牙道,“听说书先生说什么酒肉臭掉了,东西都不给你们吃,不要想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乔苒笑看了红豆一眼,“没想到我们红豆连这种典故都知道,可真是不得了。” “那自然。”得了夸赞的小丫头挺了挺胸膛,得意道,“我可是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听说吃不得,玄香的小脸随即挎了下来,一脸忧伤的走了。 宴会不会因为一个小道姑的难过或者高兴而有所改变,转眼便已到了宴会前夕了。 从山脚连通玄真观的那条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几乎已经停满了马车,几位大人站在观门前同持请帖赴宴的金陵当地豪族名门中人含笑寒暄着。 身为府尹的甄大人与此宴的主人苏城苏巡按却不见踪影。 “两位大人呢?”有人忍不住向他们打听了起来,“怎的也未看到这二位?” “已经入观了。”同人寒暄的大人认得这个向他们打听的人,打了个招呼,“黎大老爷,令公子可来了?” 提起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儿子,黎大老爷得意不已:“我家三郎同他那些同僚一道过来了,”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嘀咕,“这地方……大人怎选了这地方?且不说到底道门之地,只说周全,哪比得上我黎府私园?”这四面环山的,就是守卫也不大好守啊! “苏巡按同观主有些交情……”那大人给了黎大老爷一个眼神,道,“苏夫人年前又已过世了。” 原来这苏巡按也是个风流人,黎大老爷恍然,却不再说什么了。苏巡按这种身份,且不说苏夫人已经过世了,就是没过世,传点风流韵事出来也不奇怪,左右与苏巡按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罢了。至于与这玄真观的观主有什么影响,那不是他所在意的。 而此时,被传风流的苏巡按与甄大人正在观内的小道上走动,因小道上枝繁叶茂,他二人又站在暗处,即便偶有人匆匆经过,却也无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都准备好了吗?”苏城问道。 甄大人点头,手下意识的拭了拭额上的汗,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便紧张不已。他做事一贯求稳,熟料这位苏巡按竟是这么个性子,不过……或许也正是这么个性子,才能被陛下委以代天巡视的重任吧! “甄仕远,你不必如此紧张,此事已经备妥了,不会有半点差池。”苏城说着,手摸向腰间的佩刀,“苏某若不以身为饵,那些人不会现身的。” 甄大人口中道了声“大人说的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苏大人对那些人的身份似乎有所眉目了?” 两个月前,苏巡按一行人途径豫州,查出当地官员贪了朝廷几年前拨下的赈灾款白银三十万两,涉及的官员多达二十一人,震惊朝野。就连他也有所耳闻,彼时听闻此事,他也只是感慨一声,却没想到这位苏巡按会将他叫到跟前,同他说:“此案尚有漏网之鱼,本官对外谎称手中有了眉目,这几日身边的物件多有被翻动的迹象,可见那些人已经盯上了本官,你与本官做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当时险些没将甄大人吓的背过气去。 对于甄大人的这一问,苏城只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忽地看向前方。 甄大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几个道姑正在不远处说话。 “快开席了,我们走吧!”苏城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玄真观开始热闹了起来。 比起玄真观的热闹,相隔不远的山间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除了乔苒与红豆外,还有她们寄住这一家的一对母子。 农妇从屋里端了几碗盐水毛豆出来,而后笑着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四个人坐在门前的高地上看向玄真观的方向。 今晚玄真观要放烟花呢!平头百姓的,除了节庆日谁看过烟花?更遑论听说这一回的烟花同官府元宵灯会上的烟花是一样的,要买这烟花,那可是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也不一定买的到的。 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烟花很快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照亮了玄真观的上空,听着身边传来的惊呼声,雀跃声,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也跟着站了起来。 五色绚烂中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玄真观中鼎沸的人声与嘈杂声。 看来这宴还挺热闹的!乔苒心想。 烟花放了一个时辰,红豆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念叨着“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也不知这一放放掉了多少酒肉……”回屋了。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 是夜,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乔苒是被一阵惊呼声惊醒的。 “不得了了,”昨日才记得自持身份的红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小姐,不得了了,玄真观里死人了!” “什么?”乔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了下去。 红豆急的跳脚:“那个什么苏巡按死了,现在玄真观已经被官府围起来了,我们怎么办……” 第十四章 都要交待 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死在了他的地盘上,甄仕远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苏巡按呢?” 大夫见他醒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向他行礼:“见过甄大人。” 甄仕远胡乱的点了点头,看向屋内,这才发现平日眼熟的几个当地大小官员都在屋里,此时正满脸愁容的向他看来。 “苏巡按死了。”姑苏县令叹了口气,道,“死在了我江南府,此事怕是不好交待啊!” 昨晚乍见苏巡按的死状,甄仕远双眼一番便昏了过去,此时醒来已是白天了。回忆起昨天那一幕,甄仕远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床上翻身下来,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袍边穿边问:“那些人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还是清楚的知晓他指的是那些代天巡视队伍中的随行官员。 “去现场查看了。”几个当地官员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那个姑苏县令走了出来,说道,“他们还自带了仵作……” 甄仕远系衣带的动作顿时慢了一慢:自带仵作?看来那些京中来的官员是信不过他们了!不过信不信得过这还是小事,苏巡按的事不给个交待,这整个江南府上的官员都要遭殃。 想到这里,甄仕远忙扬声:“我们的仵作呢?” 一个官员道:“在外候着了。” “好。”甄仕远点了点头,大步向外走去,“苏巡按死在江南府,我江南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查!他们查!我们也要查!” 屋内的官员齐齐敛了脸上的神情,垂头道了一声是。这件事可不能任由那些京中官员一言堂,若是解决不好,大家都要遭殃。 甄仕远带着一众金陵地方官员向昨日出事的地方的走去,那是在玄真观侧边的梨花树林里:“本官记得昨晚是来了刺客……” 一个官员接话道:“宴席差不多的时候,烟花宴开始了,巡按大人让大家不必拘谨,随意便好,自己也起了身,那时候乱的很,也不曾注意巡按大人去了哪里……” 甄仕远忍不住抿了抿唇:他其实是知道的,苏巡按要以身作饵,引刺客前来,他当时就很反对,却拗不过苏巡按。看吧!果然出事了! 甄仕远心中闪过一丝懊恼:现在人死了,他倒少不了被问责了。 金陵一众官员到时,苏巡按与那些刺客的尸体都还未运走,那个京中来的仵作正在验尸,十几京中的官员就在那梨花树林旁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低头窃语。仿佛在说着什么。 输人不输阵。甄仕远挺直了腰背走了过去。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甄仕远说着看向那群官员,“苏巡按不在,眼下哪位能做得了主?” 一位五十上下的着绯色官服的老者站了出来:“某刘继泽不才,暂得诸位同僚信任,甄府尹有事可同刘某说。” 这是随行的吏部员外郎,也算这一行随行官员来不管年龄还是官职都是最大的了。至少在京中来人前,这位刘大人还做的了主。 甄仕远朝他抬手施了一礼,道:“有一事要同诸位说……” “昨晚,苏巡按之所以会独自离开是为了引出豫州赈灾款贪污案的漏网之鱼,”甄仕远说着,脸上闪过一丝悔恨,“只是没想到……诶!” “甄大人不必懊恼!”有年轻人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望见那群京中官员中有个年轻官员开口了,那张清俊的脸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他认得这张脸,不是黎家那个黎兆又是哪个?见他开口,甄仕远本能的松了口气。他与黎家的交情还算不错。 “苏巡按应当不是死于刺客之手,”黎兆说着向那些倒地的刺客尸体望去,“苏巡按身手不凡,这种事苏巡按此前做过好几回了……” 他是指以身诱饵这件事么?甄仕远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所以,这种危险的事做久了,终于出事了吧! “不错,”那正低头验尸的仵作闻言站了起来,见他们这群官员说话,也不施礼,就这么望了过来,冷漠中有股说不出的傲气。 下九流的职业不少,如那些懂些阴阳玄术的脱掉下九流的壳子,成为阴阳司天师的少之又少。而仵作,显然不属于这些少数之中的一个,仍属下九流中的一种,甚至多数做仵作的都是贱籍,少有平民来做这种事的。 甄仕远一眼就看到了那仵作身上大理寺的腰牌,有些诧异:这仵作居然是个官身,他在大理寺时还未听过这号人物,没想到六七年的功夫,连仵作都有官身了。 不过既然能被赐予官身,这个仵作验尸的水准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刺客皆是死在一柄宽两寸,刃面窄薄的刀下,伤口俱在颈部,一刀致命。”那仵作说着指向扔在苏巡按尸体旁的刀,“是苏巡按的刀。从往常苏巡按反杀的刺客的手法来看,这些刺客应当是死于苏巡按之手,无一例外。” “刺客的兵刃还未出鞘,”黎兆指向那些刺客手里的刀,接话道,“苏巡按的刀法极快,往往在对方还未出手之时,便已得手了。” “倒是好俊的功夫!”有官员忍不住感慨了一声,不过才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了。这么厉害的功夫,这苏巡按还是死了。难怪人都说溺死的往往都是凫水的好手了。 “这些人是借了运送烟花的杂役的名头混进来的,”刘继泽接过手下递来的名册翻了翻道,“那些走到半道被杀的杂役人数与这些刺客人数吻合,且昨晚整个玄真观戒备森严,并无人出观。”他说着合上名册脸上的神情冷了下来,“所以,凶手一定就在这玄真观内。” …… “官府是怀疑凶手就在玄真观里。”乔苒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制止了红豆想去打探的心思,“一个巡按死在这里,江南府一定要给个交待的,你去也是白去,没得还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 她与这苏巡按也不过见了一面而已,说为苏巡按的死伤心那倒不至于,只是想到他那时定要卖关子“走之前再告诉她”便觉得肚子里仿佛憋了一股气。 “像这种走之前再如何如何”这种话果然不能随便乱说。苏巡按这条线断了也便断了,眼下的问题是这件事若是给不了交待,整个玄真观都要出事。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她显然是做不到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见一见观主。”乔苒说着站了起来,接过红豆递来的幂篱,向外走去,“我们先下山再说。” 第十五章 一卦十文 玄真观里出了事,山脚下的金陵城却依旧热闹,只是一队一队去往城外的府衙官兵还是让城中百姓猜测纷纷。 “城外?城外有什么?” 胡乱的猜测声中不乏有消息灵通的。 “昨晚玄真观有宴,官兵都去往栖霞山了,许是出了什么事吧!” 乔苒带着红豆经过街边议论纷纷的人群向城东走去。纵使官府没有宣告苏巡按的死讯,但这么大的事就算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 金陵府一定要给出个交待:而玄真观怎么看都是一脚踏进泥潭里,拔不起来了。乔苒心中有些怨怼:因为出身的关系,她自己就是自己那对父母公私不分的牺牲品,所以对公私不分的人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说,这位苏巡按将宴设在玄真观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不喜了,更遑论,他还死了,如今整个玄真观里的人就是生了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前方就是海利号了。她如今能用得上的人少之又少,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除了乔墨还真想不到别人。 “我这些时日可能无法来看表妹了……这是同方,人挺机灵的,在城东的海利号里头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这是那一日乔墨同她说的话,希望有些用处吧! 只是常言道“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当海利号中的伙计表示这两日同方去跟货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时,乔苒心头一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红豆离开海利号的,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和红豆站在路边发呆了。 她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束手无策的情况了,怎么办?她不惧麻烦,可若是连方向都摸不着,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天似乎也在此时同她开起了玩笑,虽然算不上晴朗,却也澄澈的天色忽地阴沉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没有半点预兆的,漂泊大雨说下便下,站在路边来不及躲避的乔苒和红豆当下便被砸了个透。 就近的屋檐下已经躲满了动作快的行人与小贩,乔苒和红豆不得已只能往更远处的屋檐走去。 天地间被这漂泊大雨隔出一片雨幕,如雾如幻,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人。 “小姐,去哪里!”红豆指向街边拐角处一家尚空着的屋檐,拉着乔苒向前走去。 大抵是怕去的慢了那处屋檐又要被人占了,红豆走的很快,乔苒疾步跟着,沾了水的幂篱此时成了莫大的累赘,更是遮住了大半的方向,乔苒一个不防,脚下一滑,人向下跌去。 “小姐!”红豆察觉到不对劲,惊叫了一声,欲使力来拉住她,奈何掌心满是雨水湿滑的厉害,一记握空之下,非但没抓住她,连自己也结结实实的跌了下去。 “啪嗒”一声,红豆跌在了雨水积聚的水塘里。 乔苒站在原地,抓住她胳膊的手也在此时松了开来。 跌入泥潭的瞬间,一双手抓住了她。 “冒犯了。” 这声音……乔苒愣了一愣,若要真要形容的话,清朗悦耳什么的都不是,而是……干净,清透的仿佛不含一点杂质。 雨幕中看不清楚那个人,只依稀看到一袭素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块幡布,正向红豆指向躲雨的那处屋檐跑去。 “小姐!”红豆一咕噜爬了起来,见她没跌倒松了口气,这次拉的更紧了些,带着她疾步向那处屋檐下走去。 不大的屋檐暂时将她们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隔离了开来。替乔苒拿下沾了水成了累赘的幂篱,红豆一边替她挤着衣袖裙角上的水,一边忧心忡忡的看向雨中:“这么大一场雨不知什么时候停,这可耽搁不得,这般下去可要生病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回应的红豆有些诧异,抬头却见自家小姐正看向蹲在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她们,挤着衣袍雨水的人。 他身边靠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挂着一块白色的幡布,幡布上写着四个大字:“一卦十文。” 所幸这几个字简单,她红豆是认识的。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红豆恍然。 她在看,乔苒也在看。 一卦十文,这四个字没什么特别的却又是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是意思,特别在于这字,写的很好看。她自知自己看多了诸多名家经帖,已经练就了一副无比挑剔的眼光。可即便以这样挑剔的眼光去看,这字还是写的好。 先是声音,而后是字,乔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生出了想要看一看这个人的想法,于是脱口而出:“一卦十文,你做生意吗?” 正背对着她们的背影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转过身来。 一张清俊温润又仿佛在预料之中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他起身站了起来,朝她笑了笑:“你要算卦?” 乔苒点头,问红豆要了十文前递了过去。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接了过去。 “好,”他说着也不顾满地的雨水蹲了下来,抬头问她,“你想算什么?” 乔苒想了想,道:“我眼下遇到了麻烦,麻烦在于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你给我个指点如何?” 红豆惊讶的看着她:小姐连观主的符都不信,居然信这个算命先生的?一卦十文,她红豆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一分钱财一分货物,真算得准的早被人请去座上宾了,那还用得着十文十文的请人来算卦? 那人闻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时不时的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困顿一般。他一看便好久,久到红豆快要忍不住开口骂“登徒子”,他才收回了目光。 “不妨试着往东走走。”那人说着站了起来,将那块支在木架上的幡布卷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收摊了?”憋了好一会儿的红豆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好歹也装装样子掷个铜板测个字什么的……”嘴巴一张,没头没尾的来一句,看着就像骗人的,好在就十文钱,小姐不出声,她也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了。 那人闻言只笑了笑,将手里的幡布翻了过来,她们这才看到那幡布的后头还有四个字:每日一卦。 每日一卦,一卦十文么? 云收雨停,这雨来的急,收的也急,天色放明,那人卷了幡布便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红豆嘀咕了一声“骗人都不会骗,一天十文钱,也就能买三个馒头”抬头却见自家小姐正对着那个算命先生的背影出神。 红豆脑中难得灵光一闪,顿时紧张了起来:“小姐,你……你该不会是看上这算命先生了吧!”那可不行。这算命的一天就赚十文钱,买三个馒头,就是她红豆一顿都吃得完,更别提养家糊口了。那黎家可是对小姐挑三拣四的,作为小姐的大丫鬟,红豆铆足了心思定要让小姐找个比那黎三公子更厉害的夫婿好好给黎家甩个脸子。这穷算命的从长相到身家哪里都比不上黎三公子啊! 乔苒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忽道:“这个人……不简单!”至少那副字就不简单,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不是受过名家教导就是天赋过人,这两种情况不管哪一种自然都不简单。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不简单吗?红豆也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不简单在于让她家聪慧英明的小姐白白被骗了十文钱还别无二话。 眼看再走下去都要出城门了,红豆翻了翻眼皮,话在嘴里翻腾,憋了一路她快憋不住了。 一辆马车从城门而入,经过她们身边,泥水顿时溅上了才拧干不久的裙摆。 “谁家的马车?怎么看路的?溅人一身也不说一声吗?”憋了一路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红豆叉腰大骂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叫骂起了作用,马车竟真的停了下来。 红豆心一惊,正要说什么,忽地见马车里走下一个人,高高兴兴的向她们这边跑来。 “乔小姐,又见面了!” 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恶人,却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马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金陵城中“颇有盛名”的黎辰。 上回来了一次玄真观,被乔墨揪走了,私下里也不知道乔墨做了什么,总之,那之后倒是没有看到这个黎辰又上山来找她了。 红豆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更确定花了十文的冤枉钱:往东走,别说找办法了,这是找了个麻烦吧! “乔小姐,”黎辰高高兴兴的跑到她身边道,“那姓乔的……”话说到一半,记起来乔苒也姓乔,这才忙道,“那乔家老大去我家告了状,处处找我麻烦,令得我不得上山寻你,你近些时日可好?” 看到你能好起来才怪!红豆冷哼了一声。 相比小丫头红豆显而易见的厌恶与不耐烦,乔苒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只朝他点了点头,道:“黎公子,你呢?” 黎……黎公子?这称呼让黎辰兴奋了起来,看着对面那张令自己痴迷的脸,一股脑儿全交待了,“最近清风楼里来了个如玉姑娘,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见她一面,还得排号,过几日就快轮到我的号牌了,乔小姐要一起去吗?” 红豆听的愕然:这人怕不是个傻的吧!自己嫖还邀请小姐一起去? “好。” 女子的应声更让红豆惊讶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家小姐也被这傻子染上了什么傻病。 这可不行,红豆一急,正要说话,却听乔苒再次开口了:“只是有个忙,不知道黎公子愿不愿意帮我?” 美人相求,黎辰当即不住点头,连问也不问一声,便拍胸膛保证道:“乔小姐的话,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要进一趟玄真观。”她道。 玄真观三个字倒是一下子砸醒了看到美人头脑发热的黎辰,见对面的少女眉目忧愁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乔小姐真是个善心儿之人。” 玄真观的情况旁人也许还不清楚,可黎家却是清楚的,尤其他那个看着让他发憷的三哥就在当场。听说那个威风的不得了的苏巡按死了,这一道观的道姑估摸着都要给他陪葬。虽然那些道姑长的不怎么样,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没那么重的口味对那些年纪都快能当他娘的道姑有什么想法,可到底是都是些女子,黎辰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 乔小姐得那些道姑照顾了一段时日,想来是于心不忍吧!果然人美心也善,相由心生就是这般吧,黎辰美滋滋的想着。 那眼神几乎将心里的情绪泄露了个八九不离十,乔苒也未打断他的脑补,只任由他猜测。 “好。”想了会儿,黎辰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只是要委屈乔小姐扮作我的小厮了。” 乔苒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马车,马车咕噜上还沾了山道上种花的五色泥,可见是刚从山上下来的。黎辰自己又是锦衣华袍,头上的发冠上还襄了颗硕大的珍珠。这般隆重的跟贾宝玉似的打扮一看就是去了昨日的宴席,眼下才刚出来。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黎宝玉”都姓黎,她无意去管他们兄弟、父子关系如何,光靠这一个姓氏,就足有办法带她进去了。 黎辰虽是个纨绔子弟,却也是个行事十分干脆利落的纨绔子弟,这一点从他见了她之后,第二日就跑上山来寻她就能看得出来。 既做了决定,黎辰当即便安排了下去,让小厮回黎府拿衣裳,决定午时之前带她进一趟玄真观。 …… “苏巡按身上有不少拳伤,”甄大人带着几个金陵当地的官员走过玄真观的花木长廊,向大殿的方向走去,“既然刺客带了刀,兵刃又未折损,要杀人,用刀不是更快?何必还要用拳头?显然凶手另有其人!” 苏巡按身份特殊,验尸结果自然不能马虎,虽然具体的验尸结果还不知晓,可就这么匆匆一眼,足以判定苏巡按的死不太寻常。 因为苏巡按的死,眼下的官员几乎可以分成京中官员与他们当地官员两派,哪一派先寻得苏巡按的死因,哪一派便得了先机。 所以,他们将自己的仵作留在那里验尸等结果,自己却往大殿过来。除了昨晚宴请的客人,观里的道姑也是重要的嫌犯,更有甚者,她们对玄真观更为熟悉,甄大人便带着人过来问话了。 嗡嗡的钟鸣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几位大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这群道姑怎么回事?这时候还有心思敲钟?” 是嫌命太长了吧! 一行官员大步向这边大殿过来,眼见官差还依旧守在大殿门口,有个大人当下便开口道:“怎么不看好她们?这时候敲什么钟?丧钟吗?” 这话真是不大好听,官差却只向他们行了一礼,而后摇了摇头指了指殿内的方向。 几位大人不明所以,疾走几步,却见那些道姑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殿内的蒲团上,而大殿的正中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个人。角落里的铜钟旁也站了两个人,方才应该就是这两人敲得钟,见他们过来,两人当即便向这里走来。 这三个人哪来的?怎么把这三个人放进来了?众人有些疑惑。 走过来的两人年岁看起来不过弱冠上下,面容清秀俊逸,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袍,只袖口衣角处那些考究的刺绣隐隐可见这三个人身份不简单。 “谢承泽。” “徐和修。” 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和气,甚至还含笑的抬了抬手,可这两个名字一出,便叫一行金陵官员脸色一滞。 姓谢,姓徐。 陈郡谢氏,那可是同清河崔氏、琅琊王氏一样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如今谢氏当家的老太爷在朝为一品太尉。 那个谢承泽虽未着官袍,可他和徐和修腰间那块大理寺的腰牌甄仕远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相较而言,徐这个姓倒是没有谢氏那般底蕴深厚,不过当今太傅徐长山应该就是他族中的长辈了,作为一代名儒,徐长山可说是天下儒生之首也不为过。 甄仕远朝他们抬了抬手,可不敢当真怠慢这两人,只是心里忍不住唏嘘:他从大理寺离开几年的功夫,京中的面孔却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有大理寺的腰牌,难怪官差不拦了。官员们回过神来,目光转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光看背影、体态,年岁应该同谢承泽、徐和修这两人差不到大。 这个估摸着也是哪家京中名门之后吧! 三道香烟袅袅升起,那人似乎正执着三炷香出神。而让他出神的,正是他正对面一尊泥塑的像。 那尊像是……驱邪除魔的张天师。 第十七章 问话 那人并未祭拜,只盯着那尊张天师的像看了一会儿便将香插入香炉中,而后转过身来。 他容貌清俊,姿态清雅,确实是个如谢、徐二人一般年岁的年轻公子,却没有如那两人一样自报家门,只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走到那两人的身边去了。 “这位是?”一个地方官员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不是大理寺的人。”谢承泽只说了一句,便未再点破这个人的身份,而后开口道,“我等携密旨途径江南府,洽闻苏大人的死讯,便过来看一看。” 一行地方官员这才松了口气,不是特意为苏巡按来的就好。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快?昨儿才出事,今儿就到了。 “听说苏巡按是昨日遇的刺,”一旁的徐和修笑看了过来,“刺客抓到了么?” 若是一般的刺客遇刺用得着把整个玄真观围起来?甄仕远心中腹诽:这些名门子弟,从小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不比不少官场老手“会说话”。 知晓他意有所指,甄仕远也懒得兜圈子,左右他们不说,那些京中的官员也会说,没得平白得罪这几个出身金贵的子弟。 “验尸结果还未出来,不过,凶手或许另有其人。”甄仕远说着看了眼,坐在蒲团上神情或慌张或茫然的道姑,说道,“所以本官带人来问一问。” “一般而言杀人逃不了情、仇、钱三者,苏巡按一路而来,办了不少贪官污吏,想来总有些漏网之鱼。”谢承泽感慨了一声,道,“人又是在金陵出的事,听闻苏巡按曾在金陵呆过几年,想来这旧识也不在少数。”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语便点破了他们过来的缘由。 “谢大人说的不错。”甄仕远看向那群道姑,目光落到最前首那个盘腿而坐,自始至终不曾回身的道姑身上,“正打算过来问一问。” 这个和苏巡按“有旧”的观主,最该问一问,听说有人看到她昨晚与苏巡按吵了一架,委实可疑。 身后探究、打量、怀疑的目光,观主不是感觉不到,只是这时候……她苦笑了一声,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甄大人并没有过来问话,因为验尸结果出来了,那群大人来不及问话便急匆匆的走了。殿内随即响起了一片压抑着嗓子的低泣声。 有道童也有道姑的,她们也想不通,不过一晚的功夫,自己怎么变成嫌犯了? 这世间想不通的事情多的是,譬如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扫把星”,经此一事,估摸着“扫把星”的名头更要坐实了吧! “无量天尊!”她看着面前的三清道德师祖,低语了一声。眼下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那个女孩子了,唯一庆幸的是她并不在观内,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我以为你会想办法派人来找我,却没想到你就这么坐在这里等死了。”有声音响了起来。 观主惊了一下:这声音……抬头却见一个小厮,不,不是小厮,装扮的很是拙劣,能明显看得出是女子假扮的,那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看了过来。 她怎么过来了?巨大的震惊之下,观主脱口而出:“你……” 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制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怎么进来的?”观主惊道。 此时周围的人都在低头抹眼泪,关了大半天,她们又累又饿,早歇了别的力气,哪还会如观主那样?就是偶有一两个抬头看到的,因着那小厮的脸被观主的身形所挡,便只当是被哪位大人差遣过来问话的小厮。 乔苒指了指墙角那扇小窗:那小窗窄小,也就能容一般的孩子与身形瘦削的女子通过。 观主看了她身上沾了不少粉尘的衣裳,喃喃:“难为你了,居然爬的进来……” 小窗口一张少年的脸正紧张的往这边看来,时不时又看看四周,一看便是在望风。 是黎家那名声不大好的小子。观主脸顿时一沉:“你怎么跟他搅到一块儿去了?” “他能带我进来,还有,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乔苒说着问她,“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有什么要说的你赶紧说,我会去做的!” 观主看了乔苒一会儿,忽地笑了,她眼眶发红,猛地揉了揉眼睛,而后摇头道:“不必了。” “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这件事,你救不了我。” 见乔苒想要说话,她又道:“你那个秘密也救不了我,你不懂……” “我懂。”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不止是真相,还有强龙与地头蛇,还要给朝中一个交待。”京中来的官员和金陵当地的官员可不就是强龙与地头蛇么? 观主笑了,声音柔和了不少,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 “你只要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其他的我来管。”乔苒拉下她的手道,“别把我当孩子,你若不说就真的死了,若是说了还有一线生机,别磨蹭了,快说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孩子……怎么这个样子?观主一愣:有些过分霸道了吧!仿佛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一般。 “苏城那杀千刀的一定要在我这里办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那双眼睛,明明是心里是拒绝的,却仍这么说了出来。 “他想借此与我传些风言风语,如此无形相逼,流言猛于虎,到时候我这玄真观哪还呆的下去?”即便人已经死了,观主说起这件事来,仍是咬牙切齿的带了几分恨意,“真真自私凉薄,所以昨晚我趁着他们随意走动时在后院截住了他,想要他出面澄清,给我个说法……” “以这位苏大人的性子,怕是不肯的。”乔苒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后来呢?你们吵架了?不欢而散?” 观主点头:“之后他就往梨树林那里去了……” “那你可能是在他遇刺之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乔苒略一思索,又接着问了下去,“之后呢?可发生什么事了?” 观主嗯了一声,道:“之后我便回屋了,一直未见什么人,直到听他们过来说苏巡按死了,才被叫了出来。” 观主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找不出凶手,我们这一观上下的人要给他的死一个交待……”反正能确定凶手一定还在玄真观里,实在找不出,那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 “找的出凶手,他们争斗也未必会放过我……”观主说着叹了口气,“我逃不了的。”不管苏城将宴设在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面上与她有关,作为间接“害死”苏巡按的凶手,她怎么都逃不了。 “你……”女孩子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催促声打断了。 “快快快!”黎辰那张脸在小窗口晃来晃去,若不是身形过不了那窗口,恨不能自己爬进来了,“有人过来了。” “那我下次再来找你。”乔苒不敢托大,给观主留了一句话,就跑到一边的小窗口钻了出去。 这动作还挺熟练的,观主看的一阵失笑,而后抬头看向面前的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不管你救不救得了弟子,能把这孩子送来,弟子已经知足了。” 患难见真情,这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她人微言轻,玄真观终究不是真正的世外之地,护不了她了。 第十八章 瞧一瞧 “吓死我了!”黎辰往日里拈花惹草的事情没少干,可这么刺激的事还是头一回干,两人明明已经离开大殿一段距离了,他却仍有几分心有余悸。 “看不出来,你胆子挺小的?”女孩子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的黎辰嘿嘿一笑,尚存的几分惊慌也消失不见了,当即便笑着扯上了她的衣袖,笑道:“乔小姐,我可带你进来了,所以下一回你要同我去清风楼……” “我还不能走。”女孩子却瞟了他一眼,突然抓着他的衣领就往一旁的墙角躲去。 “你……”黎辰一声惊呼,剩下的话却再没有说出来。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乔苒用另一只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一队官差走了过去,黎辰愣了一愣,察觉到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时,顿时激动了起来,而后脑袋上就挨了一记。 “小声些。”女孩子说着眼神扫向四周。 这一记让他有些懵!这个乔小姐……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柔弱美人不大一样啊!黎辰心道。 “都看过那道姑了,你还不走做什么?”他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周围,嘀咕了起来,“一会儿叫爹揪住了,又要骂我了……” “我要看一下验尸结果。”乔苒说着向他看来。 黎辰连忙缩回了墙角:“这个真不行,他们不会给我看的。” “就说你三哥要的。”乔苒说道,“等一会儿,你三哥走后,你就过去要,反正现在乱的很,不趁这时候瞧一瞧,之后估摸着是瞧不到了。” 也正是因为事发突然,两派官员之间的关系又是微妙,趁着如今防备还未周全,她才有办法混进来。 “怎么可能我说要他们就给?”黎辰耷拉着脑袋不住摇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再如何见了美人脑袋发热,这事情还是不敢的。 “我说给就给,你听我的就是了。”乔苒看着他,问道,“我说你能带我进来,你就带我进来了,是不是?” 黎辰点头。 “我说有办法见观主,是不是就见到观主了?” 小窗口见到了也算见到了吧!黎辰又点了点头。 女孩子笑了,这一笑又看的黎辰一阵发愣。 “你以为你为什么今天能见到我?”她笑了笑,那双往常看来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竟露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 黎辰大惊:“你……你难不成……” “我会测算。”她说着斜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这样的名声,观主为什么要留我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黎辰恍然。 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乔苒心底闪过一丝心虚:她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眼下只揪的住这傻小子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沦落到要骗个傻小子的地步: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还知道你在家中为父母、兄长、姊妹不喜,对不对?”女孩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循循善诱,“这些人里,你最不喜欢的就是你那个三哥,对不对?你若是帮我,这件事往后我说不定也能帮你。” 眼见他眼神变了,女孩子干咳了两声:“我说你能要到验尸结果就能要到,你信不信?” “可是……”黎辰仍有些犹豫,他再惹祸这种惹上官差的事情还真没做过。 “你就去要一要,他不给的话顶多让你走开罢了,”乔苒看他动摇的神情,笑了,“若是真给了,那不是更好?” 这不仅仅是更好了,更证明她能未卜先知,会测算。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就是不去京城,在金陵城也能被引为座上宾吧! “我……我怕……”黎辰却仍踟蹰着不敢向前。 女孩子看起来娇柔,手劲却不小,几乎是推着他往梨树林的方向走去。 两人推推搡搡的向梨树林方向走去,也是运气好,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不,不是运气,因为那些大人们都去大殿找道姑们问话了。 官场上争名夺利之事也不稀奇,眼下死了个巡按大人,不管哪一派官员都铆足了力气想要先一步破了这个案。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临到梨树林口,黎辰却又退缩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乔苒心道:她这具身体不过十四岁,自己心理年龄却已过二十,早是个成人了,一般而言不会同孩子一般见识,除非对方太过分,譬如那天那个黎大小姐。 “你这次帮了我,我便承了你的情。”乔苒低低说了一声,而后突然扬起了声音。 “六公子,三公子要的东西问他们拿就是了。” 好在小厮们的年岁较小,刻意压低声音,也勉强有些男女不辨。 黎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大力推了过去。 留在那里的几个官差并两个仵作抬起头向他看来。 “黎三公子要什么?验尸文书吗?”其中一个仵作说道,见他穿着应当就是金陵衙门里的仵作了。 黎辰心头一慌,本能的点了点头。 正蹲在那里翻看那群刺客尸体的仵作抬起头来,皱眉问他:“黎大人他们不是方才见过文书了吗?” “不知道呢!许是问话中有了什么发现吧!”乔苒压着嗓子说道。 那蹲着翻看刺客尸体的仵作还欲说话,另一个仵作当即就拿过一边的验尸文书递了过去,而后朝黎辰使了个眼色,笑着推了他一把:“那还不快拿去?莫要耽误了正事!” 这眼色看的黎辰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就拿着验尸文书走了。 就……就这么走了?这也太容易了吧!他就算去母亲房里偷个银票都没这么容易的。等离开了梨树林,黎辰将验尸文书递给了乔苒,不免神情得意又有几分唏嘘:“这些官差做事如此松散,还赶不上我手下那几个小厮呢?难怪苏巡按会被人弄死了……” 不是松散,只是正好撞上他们不和罢了。乔苒心说,手中飞快的翻看起了验尸文书,记起方才在梨树林见到的场景,不由沉思了起来。 看完验尸文书,黎辰将她带了出去,又得她亲口承诺会同他去清风楼看如玉姑娘,回去时不禁心头暗喜:还是乔小姐这样知情识趣的美人好啊!哪像大姐那个样子,见到裴家公子身边有个女子便要气的回去摔东西的。大家和和美美的不好么? 正暗喜间,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六弟,我几时让你去拿的验尸文书?” 不好,被撞上了!黎辰脸色一白。 第十九章 一个麻烦 这一撞让黎辰足足被禁足了半个月。 虽然倒霉的撞上了黎兆这个正主,不过到底都姓黎,黎兆当然不会否认这件事,只是家门一关,黎辰被带到了黎大老爷的书房之中。 有些话要关起门来问。 “你带了个女子进玄真观?”黎大老爷看着黎辰沉下脸来,双目中是显而易见的怒意,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他平日里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没什么用。往日里拈花惹草的也就算了,这次可了不得,居然敢打着三郎的旗号骗人了。 “你自己要找死,莫要连累三郎!”黎大老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那个女子是谁?” “我……我是不会说的。”黎辰双腿发颤,但看了眼一旁朝这里望来的三哥和大姐,还是强硬的回了过去。 再怕也不能在这两个人面前生怯! “不说?”黎大老爷被气笑了,扬声道,“来人,给我打!打死这逆子,看他说不说!” 这一句成功的激起了黎辰心底的傲气,他扬头大声道:“打死我也不说!” 两棍子之后,少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傲气也在屁股的疼痛之下烟消云散:“是……是乔小姐!” “哪个乔小姐?”黎大老爷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同在一旁的黎大小姐脸色大变:“是那个扫把星?”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黎大老爷也变了脸色:见色忘义这种事自家不成器的小儿子做来不奇怪,一般而言都是打一顿了事,可若是这色是那个让他家三郎险些沾上的那个女人的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好,好得很!”黎大老爷气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恨得咬牙切齿,“都被赶出方家了还敢如此作乱?先前的账还未与她清算,我黎家只是不与孩子一般计较,真当我们是泥捏的不成?” 黎大小姐闻言忙道:“父亲所言极是,我看她就是心有不甘,眼见三郎回来了,故意作乱,好借此引得三郎的注意,我看……” “我还当是哪个乔小姐,原来你们说的是她。”一旁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黎兆终于出声了,他看向盛怒的父亲和姐姐,还有一旁摸着屁股擦眼泪的弟弟道,“这个时候不宜节外生枝,金陵城现在乱的很,不必为了一个乔小姐让我黎家卷入麻烦之中。”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黎大小姐冷冷的瞪了眼摸着屁股抹眼泪的黎辰,“都是这混账东西惹出来的麻烦……” “明明是你!”黎辰不服气道,“撺掇别人去欺负人反被骂了……” “还有这一回事?”黎兆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了黎大小姐一眼。 黎辰见状忙开口三言两语间就将那一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话未说完,黎大老爷已脸黑如炭底:“奸邪狡诈的女子!我黎氏门风清正,竟妄图往我黎氏泼脏水,简直可恨!” 黎大小姐更是听的美目含泪:“若非她那一日言语辱我,裴家小姐也不会因此给我甩脸……” “说大姐你装模作样、沽名钓誉嘛!”趴在凳子上揉屁股的黎辰抬起头来,嘿嘿一笑,“一样骂你给你甩脸,大姐你怎么不生裴家小姐的气?” 这混账东西嘴里就没一句好话!黎大小姐一声尖叫,正要冲过去对黎辰动手却被一声“且慢”及时劝住了。 出声阻止的是黎兆,对上黎大老爷隐隐露出几分不悦与不解的眼神,他笑了笑,正色道:“乔家小姐再如何都与三郎无关,这一点还请父亲、大姐放心。” 这倒是!黎大老爷点头,比起眼里只知美色稀里糊涂的六郎,三郎从来都是风光霁月的君子,言出必行,是他黎氏的骄傲,是与族亲间说话挺直腰背的底气。所以六郎再如何混蛋,有三郎在,黎氏一族族长的名头迟早是他的。 黎大老爷与黎大小姐脸上神情稍安。 一句话就将父亲和大姐安抚下来,黎辰觉得酸的厉害:怎么同样是说话,甚至说的话都一样,三哥的话就跟圣旨似的,他的就跟放屁一般呢?难不成话到三哥嘴里还能镀个金不成? “父亲以为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安抚完这两人,黎兆又开口问道。 这话让黎大老爷一愣,却还是回了他:“父亲自是极好的,品行端方,行事进退得度,我黎家有今日,全靠父亲撑了起来,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英明了一辈子的黎老太爷会犯这样的糊涂?而且还险些害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原先说那女子扫把星,还有人不信,可眼下瞧瞧,她跟方大夫人走得近,方大夫人一家出事了,她去玄真观,观里不过才多久的功夫也出事了,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祖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黎兆若有所思道,“乔小姐的名声,祖父不可能不知晓。” “还能如何?定是被那个方大夫人算计了呗!早听闻这个方大夫人未出阁时就是个惯会算计的主,看她铁了心要护那扫把星的架势早惹得方家上下不快,眼下倒好,自己都出事了。”黎大小姐说起此事时神情满是厌恶,“真是谁沾谁倒霉!” “方大夫人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提及方家,黎兆神情微凝,半晌之后,对黎大小姐道,“大姐,这件事往后不要提了。” 对上黎大小姐惊诧的神情,黎兆没有多言,只微微摇头:“此事我亦不知,只是我们千万莫要卷入其中。” 不能随意卷入的定是天大的麻烦,一个不小心还会送命的。 “那真是好在没有听父亲的,”黎大老爷有些心有余悸的感慨了起来,“跟这女子有关的人都少招惹为妙!” 这是有道理的,既然知晓这个人是麻烦,不招惹是最简单的了。只是……回忆起祖父明亮睿智的目光,黎兆有些迟疑:“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日祖父到底想说什么……话说回来,祖父的病还是老样子吗?” 自从那一日中风之后,黎老太爷就不曾说清过一句整话,一晃都快五年了。整个江南府的名医几乎都来府上看过了,可就是束手无策。 第二十章 人走 “如果整个江南府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天下能治好祖父的也许只有一个人了。”黎兆垂眸想了想道。 黎大老爷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自家三郎说的是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任性过头”的阴阳司奇人——人称药王的孙思景。 “要见他一面比见陛下还难,而且还有人说孙公已经死了。”黎大老爷眉头紧皱,一脸犯难道,“这可怎么办?” 黎兆闻言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孙公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谢承泽和徐和修他们来江南府就是为了寻孙公。” “找孙公做什么?”黎大老爷一愣,突地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猛然变了脸色,“难道是长安有什么人出事了不成?” 孙公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么多年了,也没见京城里来人寻他,这时候突然找了过来。不管不顾的要寻一个医术惊人的大夫还能为了什么?不是伤就是病。 “父亲,此事我并不清楚。”黎兆看向黎大老爷,道,“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出事了,”顿了一顿,他神情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哪个和谢承泽、徐和修一同来的人,我倒是有幸见过一面。” 黎大老爷看着他,却见黎兆上前,只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阴阳司?”黎大老爷蓦地脱口而出三个字,在看到一边的黎大小姐与黎辰时声音顿时截然而止。 “什么话还要悄悄说?”正揉着自己屁股的黎辰嘀咕了一句,“三哥不是自诩君子吗?你们君子不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吗?” “你给我滚出去!”黎大老爷扬声喊了一句,让外面的人进来将黎辰带走。 黎大小姐见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不然呢?全由着你将家里的事抖给外头的女子听?” “素问,你也出去。”黎大老爷看向出声的黎大小姐,满脸肃然之色,“此事不是你们该管的。” 一起被轰了出去,黎辰表示很满意,朝黎大小姐翻了个白眼,高兴的被人带走了。 …… 黎家的事暂且不提,就说见到乔苒好好的出来,浑身上下没有少掉半根头发,红豆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满:“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什么黎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垂涎小姐的美貌,往后小姐还是不要去了,这种事奴婢来做就可以了。”反正她没有美貌这种东西,没什么可给他垂涎的。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让她收拾收拾,道:“且带些换洗的衣物,我们去城中住两日。” 红豆不解:“好端端的我们为什么要去城中居住?”说话间又忍不住心疼,“玄真观也不知道怎么办呢,每日吃饭什么的都要花银子。”这样吃下去迟早要花光的,去客栈的话岂不是又一笔花销? 红豆觉得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责任重大:吃上头可以抠一些,却决不能浪费了小姐的美貌。 “不去城中居住,黎家就要找上门来了!”乔苒说道,“这般漏洞百出的混了进去,旁人可不是傻子,就算黎家不出声,可黎辰这张嘴,估计也就几棒子的事就将我交待了出来。” 红豆急的大惊失色:“那可不得了?黎家岂不是又要来寻小姐的麻烦了?” “他黎家倒是敢来啊!”乔苒轻哂,“顶多找上门来派个人暗中看着我们罢了,大的动作是不敢的。” “那可不一定。”红豆一想到那日那位神仙似的黎大小姐口出恶言便忍不住一阵心慌,“这黎家的人坏得很……” “那只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乔苒想到那位黎大小姐,便忍不住摇头,“若是他黎家的长辈也一个样子,那也不可能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更遑论还是这个节骨眼上,放心吧!” 对上红豆仍然忧心忡忡的表情,乔苒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道:“不用担心,他黎家若是真来,我保证他们会比我们倒霉的多!” 譬如那天那个周家:有人在后虎视眈眈,就算再怎么看她碍眼,都不至于让旁人有机可乘。他们世族相争,她正好可以从中做些事情,想来一时半会儿,除了黎家也不会有旁人来注意到她的举动。 原先倒是对这位乔小姐没什么印象,经过这一闹腾,黎兆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位乔小姐。虽然劝住了父亲不要节外生枝,但他黎兆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这位乔小姐虽然一时半刻看不出她想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如大姐说的那样想引起他的注意又或者其他,不过未免六弟又被她所利用,黎兆觉得这个乔小姐还是找人看起来的好。 他黎氏子弟从来言出必行,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当场就应当这么做了,所以才离开黎大老爷的书房,他就吩咐了下去。 当乔小姐连同那个她那个婢女不见踪影的消息传来时,黎兆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便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能伶牙俐齿的说出那番话让大姐下不了台的女子当然不会是个蠢人,连同想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若当真要引起他的注意,就更不会带着她那个婢女离开了。 “三公子,那乔小姐她们……”属下试探着问道。 黎兆道:“当然是继续找,她既偷看了验尸文书,还找六弟带她进了玄真观,想来是念及旧情想救那些道姑罢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顿了一顿:其实如这般看来,这位乔小姐倒也能算的上有情有义。自古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这种时候一介无权无势的女流愿意奔走,光凭这一点这个乔小姐就不是大姐口中那样的女子。 “三公子?”属下还在等他的命令。 黎兆想了想道:“她人应该就在城里,不会走的。” 属下应了一声,道:“那找到她们之后,属下是不是立刻就将人看管起来?” 看管吗?黎兆摇头:“不必。” “你们什么都不必做,看着她们,将她们的行踪告诉我便是。” “是。” 他倒想看看她一介女流还能怎么救出那群玄真观的道姑。 第二十一章 旧事 “年四十又三,身高八尺三寸……”乔苒回忆着那封验尸文书上的内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个身高真真是……”站在人群中,几乎是一眼望到,从城中走过的话估摸着要高出旁人一个头了。 “体侧赤肿,似拳伤所致,这至少说明有人用拳头袭击过苏巡按,而且还是乱拳击打,一个听闻武艺高超身形又如此高大的男人被人打成这样……倒像是毫无还手之力时所致。”乔苒看着浴桶里的水出神,“双臂、腿测皆有刀伤,最深不过半寸,这些皮外伤应该是刺客所致。” 这些都是外伤,真正的致命的是一根从头顶自上而下的银针,银针有毒,苏巡按是被毒杀身亡的。这样的杀人手法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是经验老道的医者,就是同为武艺超群之人,普通人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道。 “小姐。”红豆火急火燎的从外间走了进来,见她还呆在浴桶里,忙伸手拭了拭浴桶内的水温,这一试当即脸色大变,“小姐快起来,这水都凉了,莫伤了身子!” 一想事便忍不住走神,待被红豆从浴桶中拉出来之后,乔苒问她:“打听的怎么样了?” 红豆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什么事情有小姐身子重要?奴婢一不在,小姐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往后叫奴婢怎么敢离开?” 大丫鬟嘛,总是应该多操心一些的。红豆将乔苒塞进了被窝里,这才说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听闻今日去了好几拨打听消息的人了,那医馆坐堂的还不等我说出了来意,便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原来观主当年就是元春堂做下手的医女,磨了几年,那元春堂的老大夫见她有几分天赋,便教了她一些医术,其中观主最擅长的就是正骨。一个擅长正骨的女医倒是与一般女子不大一样,所以,当年倒有不少瞧中观主这‘不一样’的来求娶观主。不过当时观主一一回绝了,听闻是跟一个江南书院求学的穷书生好上了。诺,就是死了的那个苏巡按,那时候这个人不叫苏城,叫苏二狗子……”说到这个名字,红豆忍不住险些笑出来。 “看来这位苏巡按的家境不大好。”乔苒听闻倒是若有所思,“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个奴婢也问了,小姐让问的奴婢怎么可能不问?”红豆哼了一声,语气中不无骄傲,“那坐堂的虽是不知晓,不过让奴婢问了一圈,倒是从元春堂那个做饭的厨娘口中得知这位苏巡按最开始可是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人倒也有学方言的天赋,也就几个月的功夫就学的了一手流利的金陵方言,当年进书院还是靠观主给人正骨的钱进去的。” “那如此说来这个苏巡按就极大可能是北方人,这世间的书院不少,好的书院也不止江南书院一座,京城更是人才云集,他这是何苦来着从北方跑到金陵来?”乔苒奇道。 “这个还真不知晓,”红豆摊了摊手,无奈道,“只知道这个苏巡按是从别地来的金陵,然后跟观主好上了,观主助他读书,又拿了钱财助他赴京赶考,只等他来年中个进士什么的回来求娶她。” “要是真娶了观主也没先头那位苏夫人的事了。”乔苒笑着摇了摇头,“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故事我听的多了。” “也不大一样呢!”红豆说道,“先头那位苏夫人是先吏部的一位大人之女,正经的官家小姐,听闻那位苏夫人与生的一表人才中了进士的苏巡按一见钟情好上了,但是苏巡按却并未隐瞒金陵还有位‘红颜知己’,诺,就是咱们的观主,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让苏夫人大为感动,感动之下主动退了一步,同意苏巡按娶观主做平妻……” 乔苒忍不住摇头:才步入官场的苏巡按当时可不是如今的巡按,只是才中进士的毛头小子,正是需要仰仗苏夫人家那位岳丈的时候,观主一介出身平平的女医真要千里迢迢进京去给苏巡按做平妻,那日子可真不好过。 “消息传到金陵城,不少人都在称赞苏巡按重情义,结果咱们观主当场就拒绝了,还说‘就当那些钱财是喂了狗’,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观主继续当女医也碍不着苏巡按的事,结果苏巡按太重情义,三天两头派人到医馆里去等着,总之闹了好一场之后,观主干脆不当女医去了玄真观出家当了道姑。” 这就对了!难怪观主提起苏巡按如此厌恶了!出家也是被他“重情义”给逼得,如此看来,当时为了自己或者说为了姨母,观主愿意主动放下身段找苏巡按,还真是叫她承了天大的情。 如此大的情,她乔苒又怎能置之不理? 而且照这么说来,观主同苏巡按可不是什么旧情,而是有仇了,如此动机有了,再想到苏巡按的死因,观主作为曾经的女医,能将毒针刺入苏巡按头顶也不是不可能的。乔苒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她能想到这些,想来那些大人也能想到。 若是两方人马急于破案,光这一些就足够定观主的罪了。有时候这些大人求的并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一个想要压倒对方的机会! 寄希望于对方的良心吗?乔苒可不敢这般托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这么一想,哪还睡得着? “红豆,去海利号看看同方回来了没有?”乔苒翻身下床,穿上衣裙向外走去,“这可等不得!” 再怎么等不得也不能这时候出来吧!因为苏巡按出了事,城里宵禁的时辰也由亥时改到了戊时。 “小姐,快到戊时了。”红豆提着灯笼有些害怕,到时候被巡逻的官兵撞见她们两个女子在街上晃说不准是要进大牢的。 “人命关天啊!”乔苒感慨了一声,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继续向前走去。 “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一身酒气扑面而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乔苒。 红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不要引来巡逻的官兵!”乔苒对红豆说完这一句才松开了手。 她惊讶的看着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的醉汉,而后抬头呆呆的看向乔苒:“小姐……” 乔苒早收了脚:好在自己曾学过几招防狼术,方才那个醉汉手还未碰到她,她便本能反应的一记撩阴腿踢了过去。 “好厉害!”看着乔苒一脚将那醉汉踢得爬不起来,红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忍不住喃喃了起来。 “踢对了地方,就是一介弱质女流也能放倒一个男人……”乔苒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细思了片刻,她看向红豆,“算了,我们快走吧!” 一阵锣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前方浓烟滚滚,不少近处的百姓都从家中跑了出来,有人更是提着水桶冲了过去。人这么多,红豆倒是松了一口气,唏嘘道:“这下倒是放心了,不怕遇上巡逻的了。” 有人提着水桶经过她们身边,乔苒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小哥,发生什么事了?” “不长眼睛吗?你……”正急着去救火突然被个女子拦住了去路,任谁都是火气直冒的时候,只是这火气在看到拦住他的那个女子的长相时顿时消了不少,那伙计模样的人脸红了红,声音也软了几分,“前头的棺材铺失火了,看到没?就是那个董家棺材铺!” 第二十二章 一个怪人 董家棺材铺?乔苒心说好巧。那个赖在观里的董大老爷和她们一样,作为无关的闲杂人等在那些大人来之前被“请”出玄真观了。 他家棺材铺失火了?乔苒心头一惊,这董大老爷莫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般一想连忙带着红豆赶了过去,这里的动静早已引来了巡街的官兵,众人合力之下,火势总算小了下来。待到火势被扑的差不多了,一阵干嚎声响了起来。 乔苒和红豆跟随在人群后看向坐在那烧的一片狼藉中的董大老爷,他怀里抱着个妇人正在哭喊:“丽娘啊,丽娘啊……” “这人死了么?”有好事嘴碎者嗤笑,“哭的跟嚎丧似的。” 这话也忒难听了,是以才一出口便受到了不少人的怒视。 “听说是被横梁砸到了头,看样子是……啧啧啧。”围观的百姓摇了摇头,低语道,“都摸不到什么气了。” “你们胡说,我家丽娘没有死!”董大老爷双目赤红的看向周围的百姓,而后仿佛蓦地想到了什么一般,恐慌道,“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救丽娘!” 人群一阵骚动,更有不少妇人低头暗自垂泪:真是好个情深义重的男人! “瞧他这样子……”红豆有些触动,“原先赖在玄真观里还以为是个无耻的小人呢,没想到对自己夫人还挺好的。” 乔苒不语:确实挺好的,哭的双泪俱下,嚎的触动人心,看周围百姓的反应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哭的有些……就像在看戏似的。就如先前那个被人怒视的嘴碎者说的那样。 想到这里,乔苒看了眼那个被人怒视的嘴碎者:一把年纪的老者,对周围怒目而视的百姓视而不见,此时正站在人群里哈哈笑看着正在痛哭垂泪的董大老爷,看到高兴处还激动的拍打着大腿。 这反应……真是大有生怕不被人揍一顿不舒服的架势。 乔苒看了片刻,正要收回目光,那看的哈哈大笑的老者却忽地一转头,一张枯皱的脸上,双目亮的惊人,就这么朝她望了过来。 乔苒被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恰逢此时人群骚动,那董大老爷抱着他那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城中医馆去了。 乔苒回头对红豆说道:“我们走吧!”正事要紧。 红豆才嗯了一声却紧接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努力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可愈是如此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非但如此,就连抬手变得十分吃力。怎么会这样?她惊恐的看向正抓着乔苒袖子的老者,此时那老者的鼻子正隔着自家小姐的衣袖嗅来嗅去,红豆眼神转为愤怒:这老不羞的登徒子,找打! 事实上乔苒也确实这么做了,一脚踢了过去,那老者“啊哟”一声捂着下身,痛的在地上打滚,手指更是指着她颤颤:“你……你个臭丫头……” 乔苒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向他伸出了手:“红豆怎么说不了话了?” “要解药?”老者一边嘶着气一边轻哼了一声,眼珠转了转,蓦地拉长了声调,看着她,“你自己不是就有?” “我哪来的解药?”乔苒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平日里是个和气的人,但不代表没有脾气,甚至脾气还挺大,这老者做事委实有些欠打了,于是她走近这老者,抬脚道,“老丈,我敬你一把年纪了不想动手,快将解药交出来!” “好好好,不就是解药嘛!”老者见她一脚在他下半身附近晃来晃去,虽然自己一把年纪了,估摸着也没这个心思想这种事情了,可身体有些部位该有还是得有的,可不能真叫她一脚下去没了或者残了。 “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冲!”老者不屑的哼了声,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掏来掏去,而后掏出一只纸包递了过来,“诺,给你!” 乔苒伸手,指尖一阵尖锐的刺痛之后,那老者跳了起来,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说罢哈哈大笑着一蹿便没影了。 乔苒有些咋舌:这还是她平生头一回看到有人身轻如燕,一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她可能见到了传说中的江湖高手,乔苒心道:只是这高手人品不怎么行。低头看向自己葱白的指尖一滴血珠缀缀,乔苒想了想,一手遮住红豆的眼睛,将血珠挤入红豆的口中。 “哎呀!”一声粗重的仿佛憋了许久的吐气之后,红豆叫了出来,“那老登徒子!” “没事了。”乔苒拍了拍红豆的肩膀,手指上针尖大小的伤口已经止住了,不等红豆开口发问,就晃了晃手里的灯笼,“我们走吧!” 昏黄的灯光中,女孩子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锋芒:那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原来,这个秘密并非不说就无人知晓了。至于所谓的味道么?她虽然嗅不出来,但相信这个老者嗅得出来的话,那么这世间定然有人也嗅的出来。 真是麻烦啊!再世为人的机会果然不是那么轻松的,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带着红豆向海利号疾步行去。 这一回,倒是找到同方了,交待了一番请乔墨帮忙的事之后,乔苒不敢耽搁就带着红豆离开了。 此时已近亥时了,就是没出什么事,这个时辰,金陵城也宵禁了。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红豆下意识的抓紧了乔苒的胳膊,喃喃:“小姐,一个人都没有呢!” “若是有人也是官差,被撞见的话我们可是要被抓起来的!”乔苒笑着打了一声趣安慰红豆道。 红豆点了点头,正欲说话,一道身影如风一般卷了过来把她们冲倒在地。 “小姐!”红豆惊叫了一声,看着乔苒被人一把抓起衣领向一旁黑漆漆的小巷里带去。 是那个老登徒子! “放开我家小姐!”红豆惊叫了一声追了过去,街巷里黑漆漆的,她伸手摸了摸,一脚踏了进去,而后撞上了墙面,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眼前黑漆漆的小巷错综复杂如活了一般改变了位置,而后红豆一头撞上了墙面,乔苒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这是什么障眼法?”乔苒看向那昏倒在地的红豆,“放开我!我的丫鬟还不知怎么样呢!” “真是没见识!奇门遁甲,知道不?”老者不屑的哼了声,“你那个丫鬟太吵了,你跟我来!” “你将她一个女子丢在街角?”乔苒沉下声来,一脚踢了过去,这一回却被对方灵活的躲了开来。 “唉哟,臭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老者口中嘀咕着指向不远处向这边过来巡街的官兵,“喏,巡街的过去了,放心,没事的!这金陵的官兵本事不怎么样,作奸犯科的事倒是从来不做的。” “你要干什么?”乔苒心下一紧,对于这种半路冒出来的“怪人”,尤其还是个武力远在她之上的怪人,本能的敬而远之。 “都说了跟我去救个人,真是啰嗦!”老者说着足下发力向城外狂奔而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吧!” “我也要救人,耽搁了一会儿的功夫没准要赔上几十条的性命。”想到玄真观里的观主和那些道姑道童,乔苒心头焦急,“老丈,你要救你的人,与我何干?” “借你的解药用一用!”老者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去救完这个人,你爱救谁救谁!” 乔苒被气笑了,却没有再说话:因为再挣扎也是徒劳的,只是沉着脸一声不吭的任他拎着她向前而去。 城郊的山上白石林立,远远看去,就瘆得慌,待到走近了,这种渗人的感觉更甚了。 这是城郊的乱葬岗。 “到了。” 老者在一处新填的土堆前停了下来,将她扔到了一边,取出藏在林间的铲子就挖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夜闹 乔苒的脸都绿了:任谁大半夜的被人带到这种地方,想来都是一样的反应。 夜风卷过,一阵凉意自脚底生出。 “老丈,我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乔苒看着他走到一旁,风过山林,发出尖锐的啸声。 “你怕什么?”那老者头也不抬,低头挖着,“就是有邪祟那种东西,这种时候还不会出来的,”说着一把铲子丢了过来,“你帮忙一起挖啊!” 大半夜跑到乱葬岗挖人?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乔苒迟疑了片刻,将地上的铲子捡了起来。 …… 今夜真是不大消停,许久没有出过什么事的金陵城今夜先是闹了一场失火,帮忙救完火又闹哄哄的将人抬到了医馆,百姓好从众,大晚上的跟着跑来跑去,待到那大夫表示人没了之后,险些要跟着那开棺材铺的过去顺带将丧事办了……好不容易将人赶回去,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了。 巡街的官兵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前方安静的街巷,叹道:“可算好了,大晚上的折腾什么,有的睡赶紧睡啊!似我们还没的睡呢!” “就是……”身后的官兵跟着向前走着,一脚落地当即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及时被人拉住了。 “谁啊,街上哪个让你乱放东西的?”抱怨声起,随着灯笼晃晃,昏黄的灯火下映出鹅黄色的裙袍。 乱放的不是东西,是个人啊! 官兵们围了过来,骤然的刺目让躺在地上的女子眼皮颤了片刻,忽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亮,待到适应了才松开手,对上周围朝她望来的官兵时,女子喃喃:“小姐……” 为首的官兵嘴角抽了抽:这么亮的光还能将他们看作她家小姐?那这位小姐生的该有多着急啊! 定了定神,他大声道:“看清楚了?哪个是你小姐?你……” 一阵刺耳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令得周围的官兵一阵皱眉。 “小姐!我家小姐被人抓走了!”女孩子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他们冲了过来。 喂喂喂,不要命了?看她不管不顾的往这里冲,为首的官兵忙不迭地收了手里的长枪,险些往枪口上撞啊!官兵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再看那不要命的女子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被人抓走了!快去救小姐啊!”说罢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的真是太难看了,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包,像是撞到哪里留下的。官兵一连嫌弃的推了推她:“喂,老子的衣服新洗的!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知道宵禁?初犯按规矩可是要进大牢的!” 突然受到了一阵训斥,那女子茫然的抬起头来,鼻间还挂着一个老大的鼻涕泡,怔怔的看了他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更为嘹亮的哭喊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被人抓走了!” “知道了。”官兵皱眉看着她,“你说好几遍了!” 女子看着他,眼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我家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官兵看了眼自己被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袖子,嫌弃的将她拎到一边,“你家小姐的事再说!先说说为何无视宵禁半夜出现在大街上!” 女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抬头向他看来:“我家……” “知道了,你家小姐被人抓走了!”官兵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的看了眼身边的手下。 手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外加……外加一点点的不忍。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不知道哪家的丫头嚎啕大哭,哭的还这么丑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忍心。 “宵禁外出的事且不跟你计较了。”官兵想了想道。 女孩子浑然不觉,只眼神呆呆的喃喃:“我家小姐……” “行了!说说你家小姐被谁抓走了?”官兵看向她,“去哪里了?”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没看到。 “可看清楚抓她那人的相貌了?” 女孩子用力的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清了,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大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将铲子插到一边的土堆里,长舒了一口气:“贼娘的,埋得还挺深的。” 挖了那么久,总算是看到了一只袖子了。 乔苒只觉得这衣袖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来,帮忙把人抬起来!”糟老头子撸起袖子,用手拨开遮住那具尸体的一层泥土,露出了那具尸体的本来面目。 在看清那具尸体的本来面目之时,饶是自诩镇定如乔苒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她是……” “那个开棺材铺的婆娘!”老者冷哼了一声,“你走了不知道,老儿我倒是跟过去了。那些坐堂的庸医一说人没了之后,看热闹的就散了,没人看热闹也就不用演了,开棺材铺的把他那丽娘直接埋了……喂,你干什么?” 见女孩子突然趴了下来,原先矫揉做作的不动手,此时倒是一股不管不顾的样子,抓起人就往外拖,老者吓了一跳。 将人拖出土坑的乔苒抬头看他:“你把我叫来,是想救活她对不对?”女孩子说着一伸手,拔下发簪,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刺去,豆大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她将手指伸到老者面前:“救吧!” 一阵怔忪之后,愤怒的斥责声瞬间响了起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放血?这里怎么救人?”老者说着扛起那丽娘就向山下跑去,“跟我来!” 乔苒大步跟了上去。 …… …… 待到夜色褪去,天光渐明的时候,官兵总算是将负责描画人像的文吏抓了过来。 “我说唐中元,你小子大早上的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文吏打着哈欠满脸不善的看向那个抓人的官兵。 “老子一晚上没睡了!”名唤唐中元的官兵说着撇了撇嘴,指向里头,“你不来画这个像,老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一个蓬头垢面,脑袋上还顶着老大一个包的女子闻言匆匆忙忙的从里头跑了出来,一见他们开口便是直言:“我家小姐……” “好了好了!”唐中元大喝了一声,“人给你抓来了,那糟老头子长什么样跟他说!” 文吏惊讶的看向唐中元:“你就是被这疯女人折腾了一晚上?” “你胡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可是个洁身自好的正经人。唐中元瞪了文吏一眼,斥了他一声:“干活去!这不知道谁家的丫头弄丢了自家的小姐,你去画了一会儿去榜上贴一贴。”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那么张狂!”唐中元说着唏嘘不已,“我金陵城竟有这样的恶徒,这可了不得,千万不能放过这种人!” 第二十四章 重要嫌犯 唐中元口中不能放过的这种人的长相正在文吏的手中一点一点显出清晰的样貌。 “眼睛再小一些?”文吏手指比划了一下,问那个看起来刺激受大了有些疯疯癫癫的丫头。 那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指向眼睛道:“还有几条褶子。” “这年纪倒确实挺大了。”唐中元瞟了一眼画像打了个哈欠,看向外头明亮的日光,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回屋里补觉了,哪还会呆在这里跟个丫头胡乱折腾。 “没错,这糟老头子还委实可恨!”红豆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个大包,怔了怔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家小姐……” 唐中元和文吏同时皱起了脸:这一早上都多少回了,且不说这丫头哭的有多难看了,就说这声音也委实聒噪的厉害。 “好了好了。”文吏连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将手里的画像递了过去,“看看那糟老头子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红豆接过画像一看,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不对!” “不对?”文吏吓了一跳,连哈欠都只打到一半便连忙夺了回来,提笔问她,“哪里不对?” 红豆想了想道:“是神态,那糟老头子猥琐的很!” 搞了半天是这个,文吏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一旁的唐中元:“这个画不出来,差不多得了。” “可是……”丫头还想争辩,唐中元便拉着文吏大步走了出去,待走远了些,见红豆没有跟过来,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对仍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文吏道:“你去找个大夫来。” 找大夫?文吏被他吓了一跳,拿眼睛瞪他:“找大夫做什么?” “给她看看。”唐中元指了指屋子的方向,道,“看看是不是伤到了这里。”他手指点了点脑袋道。 “瞧着有些傻气,不知道是不是撞的。”唐中元说着从怀里摸出一角碎银,肉疼的递了过去,“我出钱吧!” 文吏接过碎银,想了想,道:“我瞧着她好像没什么问题,许是天生就这么傻气呢!” “胡说!”唐中元瞪了文吏一眼,卷起手里的画像向门外走去,“哪有人天生这么傻气的!” 虽然忙于苏巡按被刺杀身亡之事,但不代表金陵地方发生的作奸犯科之事,衙门就不管了。听唐中元道出了源头,甄仕远问他:“哎哟,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人抓走了?这可不得了,家里人来了么?” 唐中元摇头:“没有,只一个婢女受了刺激,脑子不大清醒,属下已让人给她找个大夫看看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看了唐中元一眼:他们金陵府衙的人且不说能力如何,却个个都是人品端方之人。 “你做的很好。”这般一想,甄仕远连忙夸赞了唐中元一声,接着道,“是哪家的小姐啊?找人通知一下家里人吧,只有个丫鬟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 “这个不用的。”唐中元心说这种事情哪还用大人你提醒,想他唐中元这样能干的人,这一点早想到了。 他说道:“这姑娘就是先前那个被扔在玄真观的乔小姐!” “什么?”这话一出,甄仕远脸色大变,“昨晚先是开棺材铺那个姓董的家里出了事,现在又是那个乔小姐抓走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和玄真观搭上关系的一个两个都出了事。 “快!”甄仕远说着抓起手里的大印就在画像上连落两枚,催促他,“你快去贴上,这个抢人的老头子极有可能是此案的重要嫌犯,万万不能放过!” 唐中元忙应了下来。 待他离开后,甄仕远又唤了一声“来人”,手下进来候命。 “那个乔小姐的丫头也要着人看护起来!”甄仕远肃然道,“若是本官没有猜错,那凶手极有可能会来取这个重要证人的性命!” 交待下去之后,甄仕远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跌回椅子里,口中喃喃:“这一次怕还是我金陵地方官员要拿了这个功了。” 所以,任他大理寺也好、吏部也罢,再会破案,都比不上运气,有什么比证人找上门来更大的运气呢? …… 官府的告示栏里张贴了新的告示:这次是整个江南府要通缉一个人,据说是大凶大恶,掳掠女子的奸邪之徒。 “相由心生果真诚不欺我也!”百姓挤在告示栏前对着画像叹道,“瞧瞧这老头子生成如此模样,真真面目可憎!” “是呢!那神态也是猥琐丑陋,这等人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徒!” “一把年纪了还要掳掠女子,啧啧啧,这种人仔细是要被雷劈的。” …… 难得有什么事发生的金陵城近些时日连出大事,先前苏巡按的事情离他们太远,不是他们能够评头品足的,那么这一件江南府疑似出现为老不尊的采花大盗之事激的原本尚算平和的金陵城开始鸡飞狗跳。 百姓奔走相告,权贵人家的女子不得随意外出,就是小户人家的姑娘都不怎么上街了,非但如此,就连生的模样俊秀、白净斯文的男子都不大外出,。曾经热闹的朱雀大街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大早上的,有生的俊秀好看的年轻人从街上经过,路边卖粉汤的老板忍不住叫住了他:“喂,我说后生,你生的如此模样,这些时日不要出来走动了!”老板说着指了指路的尽头,江南书院的方向,“你看,那些学生都不出来了!” 他说着压低声音道:“江南府出了那种人,你们这些生的好看的太危险了。” 谢承泽看了那麻子老板一眼,笑着向他道谢:“谢大伯提醒,这就回去了!” 而后就在老板的注视中,走到了路的尽头,直进了那座上书“裴府”二字的宅邸中。 我的乖乖,能进出裴府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老板松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裴府的雅苑里,两个年轻公子正围着一炉氤氲的茶水说着话。 “家里不准随意出门了,说是江南府出了采花大盗。”说话的是裴家行十三的公子裴曦之,也是如今此辈中年岁最小的一个,裴氏子弟各各相貌出众,裴曦之也不例外,这样的出身外加相貌,金陵城中对他青眼有加的女子不在少数。 此时,这位被不少金陵当地名门贵女青眼有加的裴家公子,早没了平日里那副拿捏姿态的做派,懒懒的倒在软塌上长叹,“什么采花大盗这么厉害,女子不准随意出门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男子……” 一旁的徐和修笑了笑,道:“等承泽回来,我们就能知道这个采花大盗是何等模样了。” “我已经回来了。”声音自外响起,谢承泽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怎么了?那采花大盗生的何等模样?”裴曦之忙从软塌上坐了起来问道。 “生的何等模样?”谢承泽一哂,看向徐和修,没有回答他,却突然道“孙公有消息了。” 孙公有消息了? 这一下,就连站在窗边对着窗外一丛青竹出神的年轻公子都转过身来向他望去。 见他都看过来了,谢承泽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拍在了案几上。 第二十五章 那个乔小姐 画像上一个神态猥琐的老者正朝大家看来,一旁的几枚大印更是无比显眼。 “这……”饶是见了谢承泽的态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一幕,徐和修还是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孙公他……” “他夜里掳走了一个女子,人家的丫鬟跑去报案了。”谢承泽说到这里,也不由的扶了扶额,似乎有些无奈,“我特意去府衙走了一趟,甄仕远说掳走的就是那个曾在玄真观寄住过的乔小姐。” “那麻烦了。”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闻言便摇了摇头,口道一声“麻烦”之后又道,“先是玄真观出了事,又是曾在观中寄住过的人接连出事,孙公这一掺和,怕是会引得本就麻烦的案子更加麻烦。”而且这麻烦还会将人引入歧途。 “那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徐和也听明白他的话,叹了一声,道,“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找孙公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他们与代天巡视队伍里的那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时候跑去掺和一脚怕是不美,话说回来,孙公掳走那个乔小姐做什么?” “那个乔小姐……”裴曦之在一旁听了片刻之后,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初来乍到,可能没有听说过那位‘乔小姐’的事情。” “你这话听起来……”谢承泽看向脸色颇有几分微妙的裴曦之,奇道,“似乎这乔小姐在金陵城还有几分名声。”原先他们以为只是寻常的犯了什么错被赶到道观去的女眷,不过听裴曦之话里的意思似乎另有乾坤。 “你们去街上打听打听,”裴曦之指向院外,说道,“说一下这个乔小姐,十有八九会告诉你离这个扫把星远一些。” “扫把星?”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咦了一声,有些奇怪,“是命格有问题?” “不知道,但离她近的“非死即伤”倒是真的。”裴曦之说道,“这个乔小姐的母亲是金陵首富家的二小姐,据闻在金陵城也曾是个小有名声的美人,后来……” 当年的旧事于当事人再如何凄苦难捱在旁人口中也不过三言两语的事。 “总之那位方大夫人出了事之后,方家就将她赶了出来,是这玄真观的人收留了她,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裴曦之摊了摊手,摸了摸下巴又有些唏嘘,“听闻这个乔小姐生了一副好相貌,不过这样的人,再好的相貌也没用。妯娌关系不睦的方家自从将人赶出来之后就一直相安无事,那从来没什么事的玄真观倒是从她去了之后就出了事,就连我都有些怀疑这个乔小姐是不是真的……”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怀疑,现在整个金陵城都在说这位乔小姐怕是真的“扫把星投胎会害人”了。 剩下的话裴曦之没有说,只是看了眼谢承泽他们,给了他们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是不是真的扫把星?”谢承泽倒是不以为意的一哂,看向那个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道,“这里不是有行家嘛,问问他就是了。” “将她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倒可以算一算。”那年轻公子笑了笑,目光微凝,“不过一个人如果真的这么倒霉除了真的命格有问题也许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他站在窗边,看向外头的竹林:“你说乔家二老与她生母接连出事,若真是不折不扣的扫把星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位乔老爷与嫁到方家的方大小姐了,尤其是那位方大小姐,那么些年不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这实在叫人有些怀疑。” 谢承泽和徐和修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方家的事情他们并未关注过,就是同出大理寺,大理寺手头的案子没有千件也有百件,这件事恰恰是他们没有听说过的。 “还有方家,原本妯娌不睦,将人赶出来之后就相安无事了?”他生了一张文雅清俊的相貌,声音温文尔雅,却不代表不会说难听的话,“风雨来临前总是最为宁静的。” 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了那三个人的注视。 对上这样的目光,他摊手:“我随便说的。”顿了顿,又道,“只是觉得方家用那位方大夫人的钱财用的如此心安理得,却连善待一个女子都做不到,这书香门第的名头啧啧啧……” 裴曦之摸着下巴连连点头:“是啊!方家此举确实有些不厚道。” “不厚道的又岂止方家?”徐和修看了裴曦之一眼,道,“那黎家又厚道了?我先前看黎兆也算不错,却没想到家里却是这么个光景。” “这些年黎家跳的确实厉害。”裴曦之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妙,“我母亲先前还有意让我娶黎大小姐,结果就因她这么在街上同这位乔小姐吵了一架,倒是救了我一命。”说罢这话,裴曦之有些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真是好险! “黎家祖上那位神医还是不错的,”站在窗边的年轻公子道,“济世救民,颇有几分大医风范,兴许手段不及孙公,但德行却是……” 三人正听着他说话,结果话到一半,他却突然不说了,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一眼,忽地开口道,“这个有神医的黎家曾同这个乔小姐险些定下婚事,后来因种种变故作罢,现在孙公掳走的女子也是乔小姐,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奇怪? 家里曾出过大医的黎家老太爷定了个声名“狼藉”的女子给历史最出色的子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正常的亲事。老实说,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几乎隔了天地,至少在旁人眼中是根本不登对的两个人,也不怪黎家如此愤怒,质疑她们骗婚了。 至于孙公,旁人不抓,偏抓这个乔小姐,不管大医还是神医都跟这个乔小姐有关,这真的是巧合吗? 有些事没人提时觉得理所当然,但若是有人提了起来,便愈发觉得不能深想,愈是深想便愈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我想见一见这个乔小姐。”他说道。 第二十六章 药人 想见一见乔小姐或者可以说与找到孙公是同一件事。 谢承泽闻言便笑了,他道:“那真是好巧,可以让府衙的人顺便帮忙一起找一找孙公了。”他并没有说破画像上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京城之中见过孙公的人并不多,也顺带可以瞒上一瞒。 玄真观里,几个随行的京官愁眉凝结:“将玄真观这些人交出去能不能交待呢?” “死的可是苏巡按,而且那些刺客还同贪污案有关,怎么可能交代得了?” 京里的消息不会来的这么快,但想也知道要么抓住真凶,要么将剩余的贪污同党揪出来,否则是交待不了的。 “我看那个观主嫌疑重大,事情都查过了,苏巡按在这等事上手段激进早惹得她不满,怀恨在心,因爱生恨,女子发起狠来可不比男子差,她又没有什么人证……”京官道,“就这样嫌疑还不大?” “要证据。”刘继泽说着瞟了眼那个开口说话的京官,道,“你就是贪功冒进也要有个限度,且不说什么草菅人命这种话,这金陵地方官也在盯着呢,而且听闻近日金陵地方官似乎有了些许眉目……”他说着顿了顿,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京官,问道,“黎大人呢?” 这个黎大人指的就是才进吏部不久的年轻官员黎兆。 随从应声而去,不久之后便将黎兆带了过来。 “见过几位大人。”黎兆俯身施了一礼之后,起身道,“正有事要同几位大人说。” 他说着看向他们:“前几日,金陵城夜里连出二事,先是一个姓董的开棺材铺的家里失火了,那老板自己是逃了出来,夫人却因此而丧生,而后又有奸邪之徒掳走了一位女子。” 刘继泽看着他:“这些事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开棺材铺的还是被掳走的乔小姐,先前都是寄住在玄真观的,后来为苏巡按设宴才迫不得已离开,金陵府衙这些时日正是在追查那个掳走乔小姐的奸邪之徒。”黎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展开递了过去,“有人见到了掳走乔小姐的奸邪之徒的长相,眼下官府正在通缉此人。” “原来是这样。”几个官员恍然,“难怪这几日都看不到甄仕远他们的人,竟是为了抢先一步在我们之前破案。” 刘继泽看了眼画像便收回了目光,道:“这有何难?他们能找我们也能找,不过是找个人罢了。” 几个官员点头应是。 刘继泽又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站的形如松柏的黎兆,顿了顿,问他:“你将从黎家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我们,就不怕家里在甄仕远手下不好过日子?” 黎兆摇了摇头,正色道:“我黎家行的正坐得直,自不怕甄大人为这点小事让黎家难过。” “果真是大医之后,颇有几分先祖遗风。”刘继泽不由赞叹了一句。 黎兆朝他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此时的乔苒还不知道城中为了找身边这个人快将城里翻得底朝天了,只是端起已经半干的粥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这粥委实不大好吃。 她看向窗外,那怪老头正对着院子里种的一堆稀里古怪的药草念念有词,看了会儿怪老头,她又转头看向屋内,屋内唯一一张破床榻上,一个面色青白的女子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那轻微到微不可见的胸膛起伏,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这就是那个董家棺材铺老板的夫人,她看不懂怪老头的是如何几根银针,几张符外加她的半碗血让这个名唤“丽娘”的女子活过来的,却知道这个人应该不是一般人。想到他一见自己不管不顾凑上来嗅来嗅去的举动,估摸着多半是个醉心于医道的厉害医者。现世她也见过不少科学家疯子,有时候专注于一道,确实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些人多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外事。所以看明白这一点之后,对于这老头那一日的举动也多了几分宽容。 只是这个丽娘也只是活过来,却同活死人无异,对她来说更希望丽娘会开口说话,她有种预感,那个姓董的棺材铺老板应该知道些什么,还有,不知道同方有没有将她交待的事情告诉乔墨了。 “不行,还是不行。”那老头忽地嚷嚷了一声,冲入屋内,而后一伸手,“借点血来。” 乔苒看了他一眼,驾轻就熟的开始放血。 “没道理啊!”那老头一边放血一边喃喃,仿佛陷入了什么古怪的矛盾之中,“该不会是你这血有问题吧!”说罢又凑近嗅了嗅,“是这个味道啊!” “我的血……到底怎么回事。”乔苒见他眼下一副肯理人的样子,连忙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这具身体带了无数的谜团,她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就有弄清楚的必要。 “听说过药人么?”老头眼下确实有同她说话的兴致,瞥了她一眼,道,“你跟药人差不多,不过就是专供符医驱使而已。” “那就是不是生出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想到那个曾经的清醒梦,乔苒笃定,“是被人喂了药。” “你知道还问?”老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见乔苒抿唇神色不辨的样子,悻悻的又加了一句,“一般人就算喂了药也成不了药人,你喂了药能活下来的才行,这种人万中无一,可是个宝贝啊!”他看着她目光发亮,上下不住的打量。 “那您知道懂这种炼制供符医驱使的药人的人除了您之外还有什么人么?”乔苒想了想,又问他。 “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至于就区区几个,这种炼制方法在一些古籍上有过记载,能拿到这些古籍的多半也是知道这种方法的吧!”老头低头取血,口中一边喃喃“莫要浪费,省着点用”一边唠唠叨叨的与她说了起来。 乔苒记起观主对她的叮嘱,试探着问:“长安有阴阳司,想来阴阳司里知道这种方法的应该就有不少吧!” 老头抬头瞟了一眼:“又不是一个两个,你要干嘛?” “我好奇是谁将我练成的药人。”乔苒也未瞒他,这老头怪是怪,脑子却灵光的很,她的这点小心思瞒也是瞒不住他的。 “多数人都会死,我侥幸活了下来那是我的本事,他们在拿我炼药时就没顾惜过我的性命。”乔苒摊了摊手,脸色围城。 “怎么?想寻仇?”老头闻言一哂,打量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就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大晚上的一个人带个丫头在街上晃,连老头我一招都过不了,还想去长安?” 乔苒不语。 “想去长安报仇,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想了。”老头道,“你懂阴阳十三科么?你有阴阳眼么?” 乔苒摇头。 老头笑了:“那还是顾惜一下小命吧!” “我可以先想,待我有了能力再来做。”乔苒说着收回了手。 第二十七章 有凶 对于乔苒的话,老头只是轻嗤了一声:“想了做不到更是自寻烦恼。” “什么都不想的话……”老头想了想,道,“像你那个大惊小怪的丫头,像那些傻子,整天笑的不也挺开心的?” 乔苒摇头:“我想活的清醒些。” “那你慢慢清醒吧!”他说着端着药碗便出去了。 乔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扬声问他:“这个丽娘能醒过来么?” 老头抬头隔着窗朝她看来。 乔苒向他解释道:“这个人很重要,她醒过来或许能救下几十条人命。” 老头闻言一哂:“人横竖都要一死,谁也躲不开的。”说罢摇摇头又开始做事了。 “晚点死,活久一些多看看世间的风景都是好的。”乔苒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死过一回的人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纵使她那个现世并没有留给她多少人情味,可她还是开始怀念那个世界。 老头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捣鼓他的药草。 乔苒走了出去,抬眼望去:他们眼下就在栖霞山的后山上,只要略一抬头就能看到玄真观。也不知道观主她们怎么样了,她心道。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观主垂眸,“苏城不是我杀的。” “但你嫌疑不小。”坐在她面前的两个京官道。 “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拿我去交差我也别无二话。”观主低头道了声“无量天尊”。 两个京官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什么叫拿她去交差?有些话看破不说破,这女冠也委实不够圆滑……难怪苏巡按当年反悔了。若不是寻人寻的一筹莫展,那嫌疑重大的嫌犯不知怎的竟放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也不至于再到这里来找这女冠问话。 一场问话问的不欢而散,两个京官冷着脸离开了。 “人还是找不到。”谢承泽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张新贴的告示,原先是各自找人,唯恐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敢大肆宣扬,眼下寻了几天都寻不到人已经不再遮掩了,偏偏就在这两方人马的大肆搜寻下,人还是放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徐和修手里摆弄着一把折扇,看了眼那两张新的告示,道,“孙公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躲,一时半刻找不到人也是正常的。”若是容易找的话,陛下又何至于特意让他们携密旨出行? “你们看过戏法么?”在一旁静坐了半晌的年轻公子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们。 戏法?这时候是讲这种闲事的时候么?谢承泽与徐和修有些讶然。 年轻公子只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骡马市那些杂耍手艺人变戏法最是喜欢玩障眼法,城中早搜了不知多少遍,与其抓着一个人便又是揉脸又是扯胡子检查有没有乔装打扮的,久寻不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也许他们人早不在城中了。” “城外也不是没找过啊!就是临近的姑苏等地也早翻过了。”徐和修摇头道,“并没有找到他们的人。” “作奸犯科这种事情孙公是不会做的,所以那个乔小姐定是好端端的。据那些人所言,这乔小姐又生了一幅好相貌,落入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所以若真要找,这两个人应该极容易寻找才是。”年轻公子想了想,道,“如此却还是找不到,我想我们或许找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谢承泽有些糊涂了,“这整个江南府还有我们不曾翻过的地方吗?” “有的。”徐和修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他脸色微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一个地方,所有人都不会去翻。” “哪个地方……”谢承泽皱眉,正要问下去却忽然变了脸色,“难道……” 年轻公子点头,说出了三个字:“玄真观。” 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就在玄真观附近,兴许走路都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乔苒移开了遮在眼前的叶子,被那怪老头打发到山脚下来采药,此时她离玄真观已经有些远了,远到一片叶子就能遮住整座玄真观。 她将叶子抿在口中,吹出了一声欢快的声音,抓了一把疑似老头要的药草丢进了身后的箩筐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不仅是救活还要救醒,乔苒叹了口气:所以古往今来救人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没有被人这般指使着跑来跑去过。就是现世里再怎么爹不疼娘不爱的,还要遭受数不清的暗害,她也是正经联姻的产物,未来手掌两家大权的大小姐,没有人会指使她跑来跑去。到了这里,虽然是个被赶出来的小姐,但身边有红豆这么个丫头,自然也没有被使唤过。 这一回,碰到了这个怪老头,没想到倒当了一回跑腿的。夕阳的余晖之下,满目的山景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橘色,乔苒随手抓了一把路边的野花拿在手里把玩,药草采到了,可以回去了。 从山脚走上半山腰的平坦地,远远就看到那怪老头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仿佛陷入沉思一般一动不动,对此乔苒已经习惯了:这老头一贯如此,想事情时不能打扰,有时候一想就是大半天的。 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譬如他是谁。这样厉害的医者应该不是普通人,又精通符医……该不会是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孙公吧!这般一想却又笑了:怎么可能?她哪来这样的运气!这具身体克不克亲,她不知道,但运气不大好倒是真的。 “咯吱”一声,推开松动的木门,乔苒走了进去,扯了扯绑在身上的箩筐,对他道,“药采来了,你……” 一只手猛地扣上了她的肩膀,乔苒一惊,低头对上老头充血的双目,他一张嘴,满目的赤红溅了她一脸。 黏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走!”几乎是从牙关中蹦出的一个字,乔苒紧接着就被一道大力撞飞了出去。 尽管有山间杂草为垫,乔苒还是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群蒙面人从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气势汹汹而来,乔苒吓的一惊,身后老头的声音带着怒吼声传来。 “走!” 乔苒大步向前走去,身后兵刃交夹声络绎不绝,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不敢回头看。 走,快走!身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脚下一个趔趄,连人带筐翻倒在地,三枚柳叶镖就这么插在了她身边的地上微微发颤。 院子里蒙面人影交错,那老头的身形在交错的人影中愈发瘦小,瘦小到几乎辨不清楚。 怎么办?初时的慌张之后,她渐渐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想要过去,却又停住了。 她不会武,过去只能添乱!一抬眼,玄真观在山石丛林间巍然而立。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大声喊着向玄真观的方向跑去。 第二十八章 先生 求救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这个认知让乔苒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可奈何。不过就是这件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 身边时不时有柳叶镖与她擦身而过,臂弯和后背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几支飞镖,只敢不住地往前狂奔,这一口气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很可能接不上去了。 山风猎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高度紧张的缘故,听觉都变得无比敏锐,她甚至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夹杂在山风中向她本来。 前方玄真观仍巍然而立,明明往日里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的路程此时却变得无比漫长起来。 那阵原本细微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她甚至还能听到对方“噗嗤噗嗤”的呼吸声,像是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这时候,乔苒总算是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再怎么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她能跑得过一个会武的蒙面刺客?没有几分手段谁敢来行刺?尤其行刺的还是老头那样又会武又懂医的医者?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来,她不敢回头,双脚的动作此时放佛同意识分离开来了一般,只知道不住地向前奔跑。 “低头!”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乔苒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还来不及细思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便本能的低了低头,眼前银光一闪而过,刀刃从头顶掠过,头顶有些乱糟糟的发髻顷刻间被削去了一半,看到眼前漫天飞舞的发丝,乔苒后背着实惊起了一阵冷汗:这要是没低头那还了得? 不过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一柄大刀再次向她劈来,这迎面而来的刀刃让她本能的大叫了一声,抱头想要躲闪,一股沉重的坠感此时却从身体涌了上来,让她一时间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无比沉重。 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大刀逼近,乔苒从来没有如这般近距离的感觉到生死之间的差距,刀刃劈来的瞬间,她闭上了眼,而后头上脸上一片湿热,浓浓的血腥气散开,她看到一柄尖刀从那个刺客的胸膛穿了出来。 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是那个刺客的血,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杀,尽管对方是个刺客,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可乔苒还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那刺客身形晃了晃,向她倒了过来。 乔苒呆呆的看着刺客向她压来,而后被人似是推了一把,与她擦身而过,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不大的响声。 没了刺客的遮挡,她看到了刺客后的那个人,手里拎着那把滴血的尖刀,满面肃容的朝她看来,在看到她的瞬间似乎有些疑惑。 他一身素衣布袍,面容清俊文雅,同江南书院那些求学的学生别无二致,若说有差别,大抵就是生的更好一些,气质更干净一些罢了。不过看他手里滴血的尖刀,显然这个人并不是外表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是那一日碰到的那个年轻的算命先生。乔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体内那股沉重的疲惫感再度袭来,她往后一倒,陷入了黑暗之中。 “怎么样了?”徐和修带着提刀的护卫赶了过来,刺客的尸体几乎倒了一地,方才他们来时正撞见一群刺客追着一个女子跑,便顺带帮了一把。 “瞧着有些眼熟。”他看着满面血污,辨不出原本面目的女子说着问徐和修,“孙公找到了吗?” 徐和修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承泽带人过去看了,只是……” 玩了那么多年“假死”的人这一次切切实实的死在了他们的面前,待看到孙公和里头那个脸色青白不知生死的女人时,他们哪还能不清楚那个被人追杀的女子的身份?多半就是那个乔小姐了。 没想到他们竟晚来了一步。 洗净污迹之后的女子露出了真容,确实如人说的那样生的一副好相貌。不过此时对于徐和修他们而言,这样的好相貌也不过多看了几眼罢了,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盘里这七支从她身上取出的柳叶镖。 那七支柳叶镖都恰巧避开了要害,也算是幸运了,但那些前来刺杀的刺客显然不至于蠢到不在镖上下药。 “三支镖都够迷晕一头牛了。”谢承泽看了看手里的柳叶镖放回盘中,悻悻道,“她倒好,居然还能跑这么久,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别说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子了,就是个成年壮汉,一两支镖也足够迷晕他了。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乔小姐居然带着七支柳叶镖跑了那么远,难怪那些刺客得手之后,便追了过来。 徐和修叹了口气,再次问谢承泽:“孙公是真的……” 谢承泽点了点头,道:“仵作都验过了,什么假死药都不可能到这样的程度,倒是屋子里躺着的那个妇人还活着,近日隐隐有转醒的迹象。” 不过比起那个妇人,想必他们赶到时还清醒的乔小姐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乔苒是被红豆凄厉的哭喊声惊醒的,她睁开眼,背部的酸麻让她连半点都动弹不得,没想到几支飞镖的后劲这么足。 “红豆。”她喊了一声。 正在嚎啕大哭的红豆顿时一惊,哭声瞬间停了下来,呆呆的看了她片刻之后,随即迸发出一阵更为响亮的哭声。 乔苒无奈的开口吐出了三个字:“我饿了。” 这三个字顿时让红豆的哭声停了下来,忙擦了擦眼泪,对她道:“小姐,奴婢这就去煮粥。”说罢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乔苒自嘲的笑了笑,听一道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乔小姐,倒是没想到原来一早便见过了。” 是那个算命先生的声音,乔苒抬眼看他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干干净净,仿佛不染尘埃的样子。平心而论,对于他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生出恶感,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全然的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陌生人。 她虽然方才醒来,但从红豆的哭声以及门外那些走动的府衙的官差中也能推测到自己现在大抵就在府衙里。那么眼前这个此时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了。 “你是谁?” “在下姓张,单名一个解字,如今在阴阳司做事。”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却让乔苒心头一惊。张是大姓,天下姓张的不知几何,可单名一个解字,又在阴阳司做事的那个张同玄真观大殿里那座被供奉在殿中的张天师是一个张。 倒还真是个算命先生,而且还是个极其厉害的算命先生。 第二十九章 那个秘密 就是消息闭塞如原主都知道张家,可见这个张家有多出名了。要清楚张家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去城里的茶楼酒馆,掏两个赏钱给说书先生,他能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人有诗书传家,有手艺传家,有医术传家,这个张家则是阴阳术传家。当然说他是算命先生也不算完全是,这个世界的阴阳术划分复杂,可不只单单一项,总之眼前这个看似文弱无害的人是个厉害人物。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她眼下人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费劲,虚礼什么的自然就免了。 张解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乔苒问道,“就是那个老头。”其实对老头的身份,乔苒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原先以为自己运气不大好,不太可能遇上大人物,但眼下看张解这样的人都来了,那么那个曾经不太可能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了。 张解摇了摇头,道:“孙公不在了。” 果然!乔苒张嘴,自嘲的咧了咧嘴:倒真是运气好了一回,碰到了传说中的大人物,结果大人物什么都没说就死了。如此连番而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如传言的那样扫把星了。 “你会算命的吧!”想到那一日他的随口指点,乔苒眼珠转了转,向他看了过去,“帮我算算我的命格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不好。” 张解笑了笑,没有回她这句话,只是忽地对她道:“乔小姐身体很好。” 乔苒道:“……还好,没什么小毛小病的。”这具身体平日里确实很少生病,不过他突然来了一句这样的客套话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对她的回答,张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屋里那个妇人醒过来了。” 这话一出,乔苒当下便双目一亮:“她能开口说话了?” “喉咙有损,过两日就能说话了。”张解说着看了她一眼,“你那个丫鬟说她是那个姓董的开棺材铺的老板的夫人。” 乔苒嗯了一声,道:“孙公这几日就是在救治她。”尽管孙公人已经不在了,但用药这时候开始起作用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比预计的迟了好几日。 “救人孙公带着你做什么?”张解问道,他声音依旧干净,目光温柔的向她望来。 乔苒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本能的开口回道:“他要……”才说出两个字,忽地一惊,意识到自己险些将自己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后背本能的惊起了一身冷汗,他温和无害,一开口却险些套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乔苒不再说话,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张解。 “乔小姐很小心。”对上她满脸警惕的神色,张解却笑了,语气依旧温和,没有半点生气或发怒的迹象,而后起身,门外红豆正高高兴兴的提了壶茶水向这边过来,张解走到门边,从里面关上了门。 红豆一惊,尖叫一声冲了过来。 “你干什么?我家小姐还在里面!” “在下有事要同乔小姐说。”张解说罢这话,便顺手落了闩。 听到那声落闩声,红豆怔了一怔,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了一阵呼天喊地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家小姐!” “快开门!” “孤男寡女的……放我进去!” …… 这样的喊声持续到一阵沉重的闷哼声响起才渐渐消了声音。 乔苒躺在床榻上看张解走了过来。 她倒是不像红豆那样担心孤男寡女什么的,只是暗忖他到底想说什么。 “乔小姐,”张解喊了她一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再次看她,“你现在能信的只有我,最可信的也是我。” 乔苒没有说话,等他的解释。 “孙公不会无缘无故带着一个女子救人,除非这个女子于他救人上大有益处,这世间也没几个医术胜得过孙公,所以孙公带着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张解说道,“那七支柳叶镖上的迷药你居然能坚持那么久,这是不合情理的。” “这可不是能用体质好糊弄过去的。”张解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叹了口气,忽然从怀里取出两枚符纸,向她看来,“若要印证很简单,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说着指了指乔苒手上的割伤。 是先前为孙公放血留下的。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瞒的?乔苒翻了翻眼皮:平心而论,第一眼见到张解时,她是不讨厌甚至隐隐有几分好感的,可现在却不敢再有了。倒不是说这个人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太聪明了,在他面前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孙公说我同那些药人一样,不过是专供符医驱使的药人。”乔苒说着。 张解嗯了一声,又问她:“那个妇人呢?” “我和孙公从坑里拉出来的,那个姓董的有问题。”乔苒说着有些唏嘘,“孙公的药配的出了些差错,不然丽娘早该醒来了。”早一些,兴许就同那些刺客错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差错。 张解盯着她看了片刻,恍然:“所以你跟着孙公救这个妇人是为了玄真观里的那些人?” 乔苒点头。 “那这件事你大可放心。”张解说道,“只要人不是她们杀的,玄真观里的人就不会有事。” 乔苒对朝政局势一知半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张解见她茫然的样子,便开口解释了几句:“苏城的死涉及贪污案,传到京中,陛下震怒,你大可放心官员不会因为推诿强功而草草了事,这件事陛下要真相,那么大家也会寻个真相。” 真相,要看是谁想要。是乔苒要的,那要做到不是一件易事,可若是陛下要的,那么所有人都会倾尽全力去寻个真相 张解见她松了口气,笑问:“乔小姐可安心了?” 乔苒点头。 “好,那该说我的事了。”张解说着看向她,“很多事于你而言兴许要使劲手段也不一定做得到,但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顿了顿,见乔苒看着他,他笑了,“譬如方大夫人的事。” 乔苒心头一紧:“你想要什么?”有得必有舍,她眼下什么都没有,不,美色是有的,但对方显然并不贪图这些东西。 张解向她看了过来,开口:“把你的那个秘密交给我。” 第三十章 审问 四月初的阳光越发暖和,乔苒换上了薄薄的春衫躺在软塌上在府衙的大院里晒太阳,那几支柳叶镖的后劲委实太足了,足到她身上的刺伤都已经消了印记,身上还是有些提不起劲。 红豆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官差,官差手里端着几碟小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唐中元,”红豆叫了一声那年轻官差的名字道,“放这里。”她指了指乔苒身边四方小几。 “天天这样吃下去,你家小姐都要被你喂成猪了。”唐中元说着目光落到了她的脑袋上,尽管请来的大夫都说她那个额头上的包对脑袋没什么影响,包也早消了,可他还是觉得这丫鬟的脑子有些问题。 “反正不吃你的。”红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换了张笑脸看向乔苒,“小姐,喝粥了。” 乔苒点了点头,问红豆:“乔墨……表哥来消息了么?” 红豆摇头:“奴婢去海利号问过了,连同方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奴婢昨日又去问了一回,那掌柜居然将奴婢赶出来了,小姐放心,赶明儿奴婢再去……” “还去什么去啊!”放下碗碟的唐中元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明显是那海利号的老板把那什么同方调走了,不想再与你们接触罢了,人家不欢迎的是你们,懂不懂?” “你胡说什么?”红豆叉腰愤怒的看向他,“那可是我家表公子,对我家小姐可好了……” “金陵首富乔家的老大嘛,谁都知道这老大是个不得宠的。”唐中元翻了个白眼道,“没准是他私下接触你家小姐被发现了,那乔大老爷一向好面子的很,对你家小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哪还会让乔家老大同你们接触?” 这猜测估计八九不离十了,乔苒看了唐中元一眼,点了点头,对红豆道:“算了,往后不要去海利号找人了。”原本也是担心案子的事情想请乔墨帮忙查一查,但现在张解既然说了这件事情会得个真相,请乔墨的意义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她就不信这么多官员铁了心要查件案子是吃素的,总不至于闹出枉顾人命的事情来。 乔苒松了一口气,在阳光下闭目听身边红豆和那个叫唐中元的官差斗嘴吵架。有一茬没一茬的斗嘴声中,困意渐渐涌了上来,等到再次睁眼时红豆和唐中元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这是吵累了走了么?她翻了个身,一抬头看到的不是红豆也不是唐中元,居然是张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时正坐在旁边翻着一本书。阳光下拉出了一张清俊的侧颜,气质清雅。 这算命先生身上有股读书人的感觉,乔苒对读书人一向是很难生出恶感。 “醒了?”察觉到她翻身的动作,张解合上手里的书向她看来。 乔苒嗯了一声,看着他:这个人还不至于闲到跑过来看她的地步吧! “我来看看你。”张解说道。 乔苒一惊。 这副受了惊吓的表情让张解沉默了片刻,开口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姓董的交待了,你要去看看么?” “我可以去?”乔苒怔了一怔,问道。 张解点头。 “人是他杀的?”乔苒又问了一句,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张解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道:“去了便知道了。” 去当然是要去的,而且去的心安理得,这种心安理得还是在于她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的份量足够大,大到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张解都愿意为她行个方便。 那个姓董的棺材铺老板就关在府衙的大牢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的关系,那些几日前还同当地官员势同水火的随行京官已经一反日前的坚定,竟同当地官员开始合作起来。 乔苒这几日一直在府衙的后院里养伤,虽然与前院不过几院之隔,却对前院的事情一无所知。看了眼在大牢门前同两个京官寒暄的官差,乔苒再次感慨了一番时局多变便跟在张解的身后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惊“咦”声。 “这是?” “那个乔小姐。” 想来就算是京官也早被告知了这个“乔小姐”的独特之处,一阵轻微的抽气声之后,那京官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果真生的一副好相貌。” “不是这样的好相貌怎会让那位出手相护?” “原先还以为……不是寻常人,却不想终究逃不过一个‘色’字。”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了,乔苒抬头看了眼张解,她都听得见张解会听不见?眼见自己被人这样揣度,张解脸上也不见半点怒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继续带着她往前走去。 这间与旁的牢房隔绝开来,四面无窗的牢房中灯火通明,乔苒站在门外向里望去,一个浑身上下锁着铁链的人正趴在地上,白色的囚衣外血迹斑斑。 对待凶徒当然会用刑,尤其还是杀害一位代天巡视的巡按的重犯。 两个狱卒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里头的审问声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董大春,你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董氏会被孙公所救吧,她已经都说了。苏巡按遇刺当晚你混入玄真观,直至三更归来,回来时一身血迹,神情慌乱……” 董大春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她没有死,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那个苏大人是我杀的。” 被打断问话的大人语气不善,似乎有些恼怒,却仍压抑着继续问了下去:“那本官问你,你是如何杀了苏巡按的?” “先用拳头踢打,待泄愤了,再使有毒的银针自他头顶灌入,”董大春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这一下大罗神仙都活不了了。” 乔苒想到仵作的验尸结果,董大春所说的其实与验尸结果是吻合的。这个董大春如无意外就是凶手了,且不管苏巡按这样的人死在他的手里有多窝囊,就说这件事进行的也委实太顺利了吧!正愁找不到凶手,凶手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正在审问的大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了顿,又问董大春:“你与苏巡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苏巡按?” 杀人总要有个动机,从苏巡按的尸体来看,董大春似乎对他极其怨恨,这也是很多人想不通的地方,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怎么可能与这样一个人有仇。 第三十一章 遗漏之处 董大春低头咳了几声,再次抬起头来:“观主女中豪杰,小的甚是倾慕,不然也不至于赖在观中不愿走了。” 什么?乔苒脸色顿变。 这个回答显然让审问的大人也没有想到,牢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倒是那个董大春再次说了起来:“小的未发家之前在武馆打过下手,会些拳脚功夫,当然这点功夫同苏巡按是比不了的……” 人算不如天算,平日里,十个董大春也不是苏巡按的对手,却不成想正碰上了受伤的苏巡按,真真是趁他虚要他命。审问的大人从牢房里走了出来,一阵唏嘘:若是苏巡按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活过来?什么样的刺客没见过,却偏偏死在了这种人的手里。 见到张解,那审问的大人忙施礼喊了一声:“张天师。” 阴阳司设大天师一个,天师五位,小天师九位,张解和孙公同属于阴阳司天师位,属正三品。乔苒看了眼一旁神色淡淡的张解,心道他这个年纪就位及正三品的,除了拿命博出来的武将,文官的话就算家世再如何显赫这个年纪也到不了这个位子吧。 “余大人,审完了?”张解问那个审问的大人道。 那个审问的余大人点头:“有人证,物证与口供吻合,凶手应该就是此人了。” “可刺客对苏巡按造成的伤不过是皮肉伤,那点伤不至于让苏巡按对付不了董大春吧!”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审问的大人听的一阵蹙眉,转头看了过去,见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少女,眉头拧的更紧了:“你是何人?”这金陵府衙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进的?怎的让一个女子随意出入? 乔苒只是突然想到便脱口而出,被这个余大人这么一问,不由怔了一怔,而后就听张解在一旁说道:“她是我带进来了,说的也没错,那点伤不至于让苏巡按对付不了董大春。” 余大人想了想,喃喃:“没准用了迷药什么的……” “仵作的验尸文书上并没有提到苏巡按曾中过迷药。”张解看了乔苒一眼,又道。 余大人想了想,转身准备进牢房再问一问却被张解叫住了:“先不要审问董大春,让仵作重新验一验苏巡按的尸体。” 余大人动作一顿,抬头向张解看去,这位张天师虽生的一副文弱和气的样子,平素里又是个讲道理的,但真真说起话来,就连徐和修、谢承泽两位小大人都不会反驳他,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都不为过。 只是这一回验尸的可不是普通人,有才者必自傲,能将仵作这种下九流的贱籍翻身成官身的,那位大理寺的封仵作也是个脾气不小的人物,这下好了,有热闹看了,余大人悻悻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 “张天师,听说你对老夫的验尸结果有疑问?”封仵作被带来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这时候,也不管面对的是个官职远在他之上的正三品天师,开口便是一句冷嘲热讽,“人说张天师品行端方,君子遗风,我看也不如此,男人啊,终究却也逃不过一个色字,哼!果真是红颜多祸水!” 那个封仵作说罢这些还瞪了乔苒这个“红颜祸水”一眼。 张解只是笑了笑,依旧不见半点生气的样子,转头看向乔苒:“你想验哪里?” 乔苒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突然提出要重新验尸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乔苒心中一动,再次感慨了一番他的心细如尘之后,走了过去。 张解那一问几乎坐实了她“红颜祸水”的身份,那个封仵作又见她如此不知好歹的真过来了,当即脾气就上来了,将身上背的竹箱一股脑儿的塞到她手里,而后手一摆:“东西给你,喏,你来验!” 一旁的余大人听的早生出了一头冷汗,这时候傻子也听得出封仵作是在说反话了,乔苒显然被封仵作突然这么来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张解在一旁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那一箱东西,带着她向苏巡按的尸体走近。 乔苒是见过苏巡按生前的模样的,身材高大,样貌儒雅清俊,在人群中也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官府虽然用了不少的冰来保存他的尸体,但才一走近,一股腐臭味便扑面而来,样貌更是早辨不出本来的样貌了。 再好看的人,死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乔苒有些唏嘘:红颜枯骨一场空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解虽然不是仵作,却显然于阴阳十三科都略有所通,符医也是多少懂一些的。让她含了姜片之后,便问她:“你要看哪里?” 乔苒露出些许难色,还是凑近张解低声说了几句。 见这两个人验尸还要凑在一起,封仵作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 张解听完她说的,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亲自在手上裹了布之后开始翻看起苏巡按的尸体。 “是这里么?”张解问她。 乔苒点头。 “……那还是我来吧!”张解沉默了一会儿动手翻了过来。 到底是在验尸,再如何对这两个人不满,可他们在做的事情却是一个醉心于验尸的仵作所不愿错过的,到底是没忍住,封仵作背着手走了过去,心道:我就看看,不说话。 只是才一见这两个人的动作便让封仵作惊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张解手里翻动的是苏巡按的男一根,那个美色冲昏他头脑的乔小姐正在一边认真的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一个翻一个看……封仵作自诩见多识广,但也没见过这样的一对男女。 “封仵作来的正好,”张解见是他,伸手指向那附近一处小小的伤痕,“这里的伤,你是不是漏掉了。” 毕竟十分隐秘之处,就是仵作,检验的只要不是个太监,也不会刻意去翻动这个地方。 “让开让开!”封仵作一见顿时大吃一惊,而后伸手夺过竹箱,拿了需要的器具便蹲了下来仔细翻看。 乔苒看了眼张解,她想要知道的已经看到了,也不必再留在这里,这一记伤痕的大小、力度什么的详细情况自有封仵作来查验。 走出门外,那股腐臭味稍减,乔苒这才松了口气,便听张解自身后传来:“你怎么想到这处遗漏的?” 第三十二章 一个女人 “我只是在想董大春所说的口供看似是吻合了所有的验尸结果,但拼来拼去总有一块不吻合。”乔苒说道,“苏巡按为什么面对董大春的踢打毫无还手之力。不是中了迷药,又不太像是刺客所伤,那就应该是中间还少了一块。” 张解点头,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乔苒便道:“方才董大春说留在玄真观是为了观主……”说到这里,她轻哂,“那他这种倾慕没有谁承受得起,观主被他扰的恨不能将他扔出去了,如此作弄玄真观的名声是为了观主?我是不信的,但留在观中确实应该有个理由。” “据丽娘交待董大春对她并不好,关起门来,夫妻感情不睦,所以我就猜会不会确实是为了个女子,只是那个女子不大可能是观主。”乔苒边想边道,“如果中间多出了一个女子,那么这名女子在苏巡按出事时会不会也会在场?如果女子也在的话……”乔苒踢了踢腿,“我倒是知道一个女子做来极其方便,又能轻而易举的让武功高强的苏巡按一下中招倒地的方法。” 撩阴腿就可以做到,而且会使撩阴腿的以女子居多,方才重新验尸也验证了她的猜测。撩阴腿的厉害之处,乔苒深有体会,一个不察,能让一介弱质女流放倒七尺大汉,严重时这一脚下去甚至可能会致人昏厥。 对上张解若有所思的目光,乔苒想了想,还是继续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我在想就算是女子出现在才被刺客所伤的苏巡按面前,苏巡按也不可能毫无防备,毕竟才遭遇过刺客,所以那女子应该是苏巡按熟识之人。” 张解闻言看向她道:“你越说倒是越证明这个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相救的玄真观观主了。” 对上“有旧情”的玄真观主,苏巡按不设防备,突然中了一招撩阴腿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虽然我不希望动手的是观主,但确实如此,所以这件事我只同你说。”乔苒说道,“一个人总有过往,苏巡按的过往可并不是起始于金陵城的,他原名叫苏二狗子,一口北方口音,同样是为求学,却舍近而求远,所以我想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先前她想请乔墨打听的事情,虽然以乔墨的手段很可能打听不到什么,但她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兴许乔墨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有张解在,显然更容易打听请出苏巡按的过往,兴许这小小的玄真观里还当真有个女子同苏巡按,不,或许可以说是苏二狗子是熟识。 提及与苏巡按相关的女人,大多数的目光都会盯在观主身上,但还有很大一个可能有个藏在背后的女人没有现身,这也是董大春真正想护着的女人。 如果按照这样的猜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只是缺少证据。 “我知道了,此事交给我吧!”张解说着顿了顿,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于破案上倒是有几分天赋!” 破案么?乔苒一愣,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她与破案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是年幼时的梦想是当警察了,可显然,以她那样的出身,联姻的产物不会允许她有这样的梦想,她的一生早在出身时就注定了。 见她笑容中有几分自嘲,张解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告知张解这一切之后,乔苒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这个人有些过分聪明了,但不得不说,同聪明人说话,请聪明人办事真的不消操半点心,他自会办好,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提过让她将秘密交给他来处理之后,张解非但没有如孙公一般让她放血甚至还专门为她调理身体,乔苒把这理解为放血前总要先养一养,养肥了再杀,所以享受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不是调理真的起了作用,那几支柳叶镖的后劲也渐渐消除了,府衙前院可不是她能随意出入的地方,无事可做的乔苒便同红豆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 这种寻常可见的活动却是乔苒曾经所不被允许的,毕竟身为“大小姐”,这种蹦蹦跳跳,不淑女的活动是被禁止的。 乔苒玩的乐此不疲,红豆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仍然精神奕奕的乔苒有些难以理解:“小姐,咱们歇会儿吧!”想她红豆也是个上能上房揭瓦的主,平日里被那个唐中元说过多少次能不能消停点,不成想玩个毽子都叫人累的快瘫了,偏小姐还精神奕奕的。 “那歇会儿吧!”乔苒看红豆这副样子便捡起地上的毽子走了过去。 红豆见乔苒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的样子,眼珠转了转,偷偷对乔苒道:“小姐,你喝剩下的那个药奴婢能不能也喝上两口?”瞧小姐喝了那个张公子的药,都快能打头牛了,那她红豆喝了岂不是打上十头都没问题,到时候看谁敢欺负她家小姐?红豆扬了扬胳膊,对此无比期待。 想起那药冲鼻的气味,乔苒正要说话,便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可不行,这个药可是解之亲自开的药方抓的药为你家小姐,不说药材本身价值千金,就说光解之出个手就少不了千金了。”徐和修走了进来,对乔苒道了声“乔小姐”之后便对一旁的红豆道,“此药如此名贵,你可要督促你家小姐万万莫要浪费了。” 古人有起字的习惯,这个解之应该就是张解的字。 红豆吓的一个哆嗦:乖乖,千金,那可了不得!回过神来之后,忙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他保证道:“奴婢定会看好小姐的。”这剩一口就是百金啊,可不能浪费了。 徐和修闻言哈哈笑了两声,这个一根筋的丫头好哄得很,哄完这丫头又对乔苒道:“黎家有个小子混进府衙来找你,被逮了个正着,你要去看看吗?” 黎家?乔苒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八成是黎辰那个小子了。好一段时日没见过他了,她险些忘了还有这样一号人存在。 “请带路。”乔苒想了想对徐和修道,毕竟帮了自己一回,能看到那份验尸结果还要多亏了他。 第三十三章 过往 托黎辰的福,这是乔苒在府衙呆了半个月之后第一次来了府衙的前院,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等徐和修带着她走入堂中之后,原本正在堂中揉着手嚷嚷的黎辰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乔苒:“乔小姐,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说罢这句话,就要伸手来抓乔苒的手。 熟料红豆早在一旁候着了,见他出手当下一巴掌便拍了过来,而后挺直腰板,一副大丫鬟的做派的大声回道:“我家小姐好得很。”男女授受不亲,这姓黎的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她红豆还能不知道么? 又是这碍眼丫头!黎辰揉着发红的手悻悻的收了手,苦于堂中还有别人,不敢造次,只拿眼睛盯着乔苒,道:“上一回允诺过的事,乔小姐还记得么?” 允诺?乔苒怔了一怔,恍然:“你说同你一道去清风楼看如玉姑娘是吗?” 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徐和修端茶盏的动作停了一停:想来对这位黎家小子想的事情也觉得委实难以理解。这世间总有一些人的脑袋瓜让人难以理解,譬如眼前这个黎家小子,譬如那个大呼小叫的丫鬟。 黎辰兴奋的点着头,道:“不错,上次的号过了,我又花钱请人重新排了一号,兴许要过些时日才能见到这位如玉姑娘了,特意来此同乔小姐说一声。” “行了行了,我家小姐知道了。”红豆张开双臂如老母鸡护犊子一般挡在乔苒面前,白眼一翻,“多大点事你还特意走一趟?话说完了就回去吧!” 这无理的丫头!黎辰气的指着她的鼻子颤了好一会儿才收了手而后可怜巴巴的看向乔苒:“乔小姐,你看看她……” “我知道了。”乔苒朝他点了点头,道,“红豆不懂事,黎六公子都担待些吧!” 不懂事?不懂事就得担待她吗?向来只有旁人担待他的份,哪能让他来担待别人?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的黎辰骂骂咧咧的走了。 打发了黎辰,乔苒带着红豆准备回去,府衙前院这种地方,她们这些闲杂人等还是不要随意逗留的好,免得真出了什么事说不清。 只是才一转身,便听到徐和修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小姐留步。” 红豆转身警惕的看向他。 这丫头……徐和修看的一阵失笑,向她保证道:“徐某不是黎六那种人,你尽可放心。”说罢这句,顿了顿,又对乔苒道,“是解之让我带你去玄真观。” 去玄真观?乔苒猛地抬头向他看去。 徐和修朝她点了点头,声音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般炸开。 “苏巡按遇刺案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 天际白光闪过,一道春雷在天空炸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枝叶拍打雨花扑面而来。 乔苒站在殿中的角落里看着那个带上枷锁跪在正中的女子有些意外。 是那个偶尔会被观主请来传话的道姑,好像叫做灵香。 “灵香。”大殿里坐了十来个官员,虽然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到场了,可不管是金陵当地官员还是京官,能说的上话的都来了。 开口的是甄仕远,他开口喝道:“你伙同你那姘夫董大春杀害巡按苏城之事,你可认罪?” “你们不是已经找出证据了么?”灵香神情讷讷的开口道,“还问这些做什么?” 这一切果然与苏城的过往有关。 灵香说着忽地嗤嗤笑了起来:“你们别看苏城这副样子同汉人没什么差别,可他生父不过是汉人女子被匈奴人劫掠后生下的杂种……” “大胆!”甄仕远一声重喝,且不说人死为大,就说苏巡按的身份也不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姑可以谩骂的。 想到苏城那与众不同的身形,乔苒倒是信了几分。虽然身形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但总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灵香本是边塞一户商户家独女身边的贴身婢女,那时候的苏城,不,苏二狗子再怎么聪明,这样的出身注定他过的很艰苦,父母相继离世之后,他便在那户商户家中做长工。 天幸他生的一副那样的好相貌,那商户家的独女看上了这个长相清俊的长工,寻常的长工被家里的小姐看上招婿说是天大的好事也不为过,但对苏城这样的人来说,想要的可不是区区一介商户所能满足的。他想读书,想出人头地,后来逃到金陵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那时候的苏城却不是那么容易逃离那家小姐的掌心的。 他从来都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对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这样的好相貌动心的可不止那家的小姐,还有这位小姐身边的丫鬟灵香,总之苏城勾了灵香在那一家人饭食中下药,谁知药效捏的重了些,一家十来口人就这么没了。在当地也算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了。 以苏城的秉性可不会去管灵香,早借机逃了出来,以流民的身份一路南下直到金陵。 听苏城在金陵的所作所为,乔苒就觉得这是个狠人,听了他之前的事迹之后,更是如此了。虽然说成大事者不拘小姐,但如此不择手段,甚至将自己本身也当做向上爬的筹码,这个人简直心狠自私的厉害,难怪观主厌恶他又不敢得罪狠了。 他这一逃,灵香一介女流只能扛下了所有的罪名。本是要执死刑,却恰逢天子大赦天下,灵香侥幸逃过一劫改为流放。流放途中,靠着自己的身子,哄得那几个押送的官差没有在她脸上刺字,而后又借机在途中下毒,毒死了官差,彻底逃了出来。 其实细细说起来,这个灵香与苏城倒是同样下得了狠手之人。 后面的事大家也就清楚了,阴差阳错之下,灵香逃到了金陵,被玄真观收留做女冠,本来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不,也是有事的,灵香可不是什么真的一心向道之人,一来二去的,就跟董大春好上了,但除了影响道门清净之地外,众人被蒙在鼓里,至少也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直到苏巡按要来金陵的消息传来,能一记这么多年,甚至伙同情夫杀人足可见灵香对苏城有多痛恨了。 “他来的那一天我就认出他来了,这些年他过的春风得意,倒是没什么变化,我若非说出了几件当年的旧事,他也险些没有认出我来。”灵香说着便一阵吃吃的笑了出来,“毒杀小姐一家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我要遭这样的罪,他倒好,安安心心的来了金陵,还有了红颜知己……” 说到红颜知己时,观主眉心一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做了一回苏城的红颜知己。 “还娶了真正的官家小姐,青云直上,如今都成了代天巡视的巡按了。”灵香嗤笑,眼中满闪过一丝疯狂,“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这样吗?乔苒心道:董大春可一早便赖在观中不走了,仿佛很早之前便知道这个苏城就是苏巡按了。 第三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警惕的很,对我始终有所怀疑,虽然口称信了我的话,愿意离开金陵的时候带上我,”灵香说着一声嗤笑,“姓苏的总以为自己在女人这种事上无往不利,我即使被他坑过一回还对他情根深种……” 不少官员向一旁坐在蒲团上的观主看去:其实细细论起来,苏巡按确实是个极度自信的人,否则也不会把观主的真厌恶当做是“因爱生怨”险些将玄真观卷入了大麻烦之中。 “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趁机杀我灭口,毕竟如今的苏巡按可不能有这样不光彩的过去。”灵香说道着,冷笑连连“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装作不设防的样子,就是为了引我走近,而后对我动手,我看到他的手握在刀上,早有动手的准备。” 这倒像是苏巡按会做出来的事,那些陈年旧事,若不是张解动了足够的人手去查,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查出来的。且不说苏巡按对灵香原本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就算是有,灵香这个人活着就等同于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憋屈的过往,不借机除去是不可能的。 反正满地都是刺客,有个误伤什么的也能交待的过去,死一个玄真观的普通道姑可不会像死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这样引来这么大的轰动。 总之苏巡按和灵香,互相都想灭了对方的口,而后,兴许是觉得灵香这样的人委实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也或许是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自信到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即使被他连累的险些丧命还是会臣服于他的魅力之下。苏巡按心里怎么想的,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不过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总之引导灵香走近,一时不察之下,苏巡按中了灵香一脚撩阴腿,然后灵香叫来了自己的姘夫董大春,两个人合力杀了苏巡按。 “你们说他这样的人该不该杀?”灵香猛地看向观主,“观主,若不是我,姓苏的再纠缠一段时日,你这玄真观就要闹成整个金陵城的笑柄了。” 观主木着一张脸,道:“那我谢谢你啊!”虽然她解决了苏城,可这整个玄真观险些被连累的一同为苏城陪葬。 “你收留我,我替你解决这个麻烦,是不是也叫有情有义?”不知道有没有看出观主那句道谢的反话,灵香不知怎的,竟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游木一般,大声辩解了起来。 “我杀姓苏的也是为了自保,我若是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了我,我没有办法!”灵香看向最上首的甄仕远追问,“甄大人,你说是不是?” 甄仕远皱了皱眉:这道姑杀了人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我做这些都是被逼的。”灵香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坐着的大人,被她目光略过的大人表情皆是一凝,尴尬不已。 “我也是没有办法,而且……而且我只是踢了他一脚,杀他的可不是我,是董大春!”一阵锁链声响起,在门外候了许久的董大春脸色苍白的被人带了进来。 灵香脸色一变,忙伸手指向董大春:“是他!是他杀的,打也是他打的,杀人的也是他,我还让他三思了,是他不听我的,一定要杀了姓苏的,真的……” “够了!”甄仕远重喝了一声,看着大声辩解的灵香道,“你二人是合伙杀人,不用辩解了!” “可我……”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有情有义……”甄仕远看着堂下一脸深信不疑的灵香道,“真有情有义,你原先的主家那一家人是怎么死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假话说多了,自己仿佛也就信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大家有眼睛,会看。 “是姓苏的引诱于我……”灵香还在辩解道。 “那他现在也死了。”甄仕远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二人身上背负了多少条性命?岂是你一句有情有义说的过去的?” 说罢这些不再理会还在大声嚷嚷的灵香,甄仕远看向董大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董大春摇了摇头。 “那……”甄仕远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你和这个灵香是什么时候得知苏巡按要来江南府的消息的?”一个年老的官员开口问道。 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和她一样默默旁听的张解。 张解虽然没有回头,却还是轻声道:“吏部员外郎刘继泽。” 乔苒点了点头,心道:果然,这些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一早便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董大春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才回他:“……有个人告诉我,不久之后要抵达金陵的苏巡按就是当年险些害死灵香的苏二狗子。” “那时我便与灵香合计了一番,先借机住进来,好方便接近他,”董大春说着看了眼一旁脸色木然的观主,“反正观主和苏巡按的旧事我们也是知道的,他来金陵总要来见见观主的……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他果然来了,灵香也认出了他。” 在场的官员顿时神色严峻了起来,那个名叫刘继泽的官员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此人是何人,生的何等相貌?” 董大春摇头:“蒙着面呢!不知。” 你大爷的!甄仕远暗骂了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剩下的事就不是她可以听得了,见张解从一旁的侧门里走了出去,乔苒看了眼殿中神色各异的官员,也起身跟了出去。 待走到殿前的广场上,张解停了下来,乔苒走到他面前向他俯身施了一礼,道:“此事真的多谢你了。” 张解做的可不仅仅是让她旁听这么简单,虽然有些事情以他的身份做出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但于她来讲这确实是大恩了,若非他在其中周旋,玄真观上下这些人没有那么快就脱离嫌疑。 “不必谢我,总是供奉天师的地方,举手之劳,能帮便帮了。”张解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略向大殿的方向。 供奉天师?想到殿内一角供奉的张天师,乔苒恍然。 半晌之后,张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有人要苏城的命不奇怪,此人虽然心狠手辣,却真应了那句话无毒不丈夫。”他摇了摇头道,不知是在否定苏城的所作所为还是在否定其他的事情,“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正因着这份狠,陛下才让他做了这个代天巡视的巡按。” “想当年在大理寺,入了他的手,站着进去的,也只有躺着出来的份,不少长安大族皆遭过殃,但陛下需要这样一把刀。”张解说这些时,神情唏嘘,“这一路代天巡视,死在他手上的官员又不计其数,就说不久前的贪污案便是如此。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人人都有狠的时候,狠一时可以,狠一世也是难事。他早晚会有出事之时,只是没想到在金陵府出了事。” 第三十五章 消息 乔苒听的一阵默然:若非逼不得已,她是很少会去关心这些国之大事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今日听张解在她面前感慨,乔苒惊讶的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半分的厌烦,反而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之感。 许是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场麻烦事有关吧! 大抵也没有指望从她这里听到什么共鸣,张解感慨完这一句,就对她道:“我们还会在金陵逗留一段时间,这些时日,你有什么麻烦事尽可来裴府寻我。” 裴府?乔苒想了想,问他:“秦淮河边那个么?” 张解点头,又道:“晚些时候,我让人把你那个丫鬟送回来。” 乔苒应声道谢。 …… …… 金陵府衙门前,唐中元正催促着提着大包小包准备上马车的红豆:“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再磨蹭磨蹭天都要黑了。” 若不是被安了个送这丫鬟回玄真观的任务,他才懒得理会这脑子不好使的丫鬟呢! 红豆将药炉抱在手里,正要上马车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转着眼珠看向那一群从府衙议事堂走出来的官员,靠近唐中元,压低声音问道:“那个长的人模人样的是不是就是黎家那个三公子?” 唐中元向后仰去,他可是个品行端方之人,不能让这脑子有问题的丫鬟坏了他的清誉。 “你看旁人年纪都那么大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唐中元说着嫌弃的瞟了眼红豆手里的药炉,“这是后厨的吧,怎么也叫你带上了?” 红豆白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唐中元看的心头一跳:不好,瞧她这副自以为聪明的样子,怕又要做出什么惹人笑闹的事了。 “喂,你给我消停些,我们要……” “走”这一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红豆突然扬声喊道:“多谢姑爷体谅我们家小姐,这药炉奴婢就带回去了,定会让我们家小姐喝的一滴都不剩,毕竟啊,这是您的一份心意,可千万不能糟蹋了!” 姑爷你个头!唐中元将脸撇到一旁,不忍直视。 姑爷?哪里来的姑爷,一行官员抬起头来,看那大声嚷嚷的丫鬟,见离她不远处正在与徐和修、谢承泽两人说话的张解正抬起头来。 虽然有一瞬的错愕,张解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徐和修、谢承泽两人惊的一副险些吞了自己舌头的样子。 红豆大声喊完了姑爷,又得意的瞟了眼神色莫辨的黎兆,这才高高兴兴的上了马车,催促唐中元:“好了,快走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脸都让她丢尽了还得意?得意个鬼!唐中元坐上马车,扬鞭一甩,看了眼不远处的张解,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还好这位天师没有当众出言反驳,不然你家小姐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往后要娶了这丫鬟,唐中元光想想都忍不住心疼那倒霉蛋。 红豆这一声姑爷倒是潇洒的喊完便走了,徒留一地被惊到了官员面面相觑。待回过神来,张解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有官员忍不住出声,“张天师他当真敢娶这位乔小姐?” 要知道听说了这位乔小姐的“显赫”战绩之后,就连他们都在怀疑这世间还有哪个男人敢娶这种女人?不要命了?却没想到不要命的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不知道。”有人说道。 众人望去,见出声的是黎兆,他看了眼张解等人离去的方向,朝同僚点了点头之后,便大步出了府。 “黎大人,不是说晚上还要分析案子……”有人叫住他,奇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黎兆脚步一顿,偏了偏头,对他们道:“诸位大人,抱歉!突然有些急事要回家一趟,黎某今晚就不奉陪了。” 这倒是。同僚恍然,这些时日,黎大人同他们同进同出,险些忘了他一家就在金陵,来了金陵那么久,还没回去看过几次。 人之常情嘛!更何况黎大人不过弱冠,年轻人总比不得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能忍,他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离开的不止有黎兆,还有张解等人,待到出了府衙,眼见路上没什么人了,徐和修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解之,怎么回事?你怎么一转眼成了姑爷了?” “那丫鬟自作主张而已,不必理会。”张解解释道。 谢承泽哼了一声,瞥了眼张解:“不理会就让他们胡乱传下去吗?”他道,“你看看多少人在场,没准不过多久长安都知道你这个姑爷了!” “些许误会罢了,我若是当场驳了,就怕这金陵没过几日就要传出乔小姐的风言风语了,她名声已经是如今这样了,我们何必再落井下石?”张解想了想,不以为意,“更何况她往后还要跟我们同行去长安,到了长安再找机会解释便好。” 反正长安事情繁杂,没有几件事能传上十天半个月的,就是他张解的事又能传多久?到时候也好叫乔小姐少招些麻烦事。 “我还以为你真的……”徐和修忍不住拍了拍自己胸脯道,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不过小事而已。比起这些小事,眼下有件事我更想弄清楚。”张解说着抿了抿唇,抬头向前望去,“乔小姐那个传闻中的生父到底是何人。” “你要查?”徐和修愣了一愣。 张解点头:“这件事也不是没办法查,能叫当年的乔家忍气吞声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权势不小。而且会炼制这种专供符医驱使的药人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人?我细一想,同时满足这两者的人多半出自长安。” “她那生父是谁,如何炼制出的药人,这些本就是要弄清楚的。”张解又道,“不然怎能贸然就用她?”真在这种事上出了问题,谁都担待不起。 …… 长安城中的一座宅邸中,下人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大堂之中,将手里的信递向了主位上的人。 “金陵来消息了。”他道。 第三十六章 等镖 厅堂中的几个人虽神色各异,不过听闻这句话,皆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正在交谈商议的也暂且中止了,众人抬头望了过来。 被这么多主子注视,下人放佛早已习惯,不卑不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封蜡,轻声读了起来。 在门外守着的两个随从在听到他开始读“巡按苏城……”这几个字时便已识趣的退远了,远远的退到院子门口巡视着周围的动静。 当最后一个字读完之后,下人便退了下去,不再开口了,他只负责传这个消息,收到消息如何应对那就是主子的事,与他无关。 “苏城居然死在了这样的乌合之众手里……”听罢消息,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说完这一句,便忍不住“噗嗤”一声,待主位上的老者看了他一眼之后,他才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不以为意道,“我是真没想到。” “你没想到?”有人冷笑了一声,表情中有几分嘲讽,“恐怕陛下才是最没想到的。这么好用的一把刀说没就没了,你猜陛下什么想法?” “前一段时日听说陛下在寝殿中批阅奏折时不慎碰倒了博古架,打碎了不少绝品……”最先开口的那人忍不住又嗤笑一声,道,“看来陛下关起门来没少发火啊!” “发火也没用,苏城就是死在女人手上的,可不是死在朝中谁的手上,这个真相才是最让陛下发怒的,当时有多重用,如今就有多愤怒。”有人接口道,“他这一死,剩余的贪污赃款更难追回来了。” “这个不好说。”坐在主位上的老者开口了,比起厅堂中人的心思各异,他自始至终反应皆是淡淡的,他一开口,堂内所有的人都朝他望去,老者道,“苏城先前撇下大队人马先一步前往金陵,你们真的以为是为了个女人?” 不等众人回应,他便摇了摇头:“我收到消息,一个时辰前,有人传口讯进宫。” “传口讯?”有人奇道,“什么口讯?” “等镖。”老者缓缓的说出了两个字。 等镖? 有人“咦”了一声,奇道:“有人请镖局押了镖要送进宫吗?” 老者漫不经心的撇了他一眼,道:“比起这个,你们不好奇是谁传的口讯吗?” 那人摇头:“不知……”话才出口,忽然想到先时老者问他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脸色顿变,“该不会是……” 老者点头:“苏城。” 这个名字顿时让人的脸色变的难看了起来:“人都死了居然还弄了这么一茬,真是死了都不消停!” “应该是去往金陵的途中请人压的镖吧!”最先开口的人玩味的接过了话头,“这一路上有多少镖局查一查就知道了,这一查不就知道苏城送了什么吗?” 只要镖还没送到陛下面前,便是到了长安,要想拦也拦得下。 “奇就奇在那些镖局并没有接到过苏城的单子。”老者说着端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轻声道,“总之,心里有鬼的应该都派了人前往金陵了,唯恐苏城送了什么不该送的东西到陛下面前。” 那人说着仍忍不住嘀咕着:“兴许用了化名……” “他用化名不化名与我们何干?”老者蹙眉瞥了他一眼,“苏城的事情说穿了同我们没有什么干系,而且比起这个来,那个孩子的事才更值得关注。” 提到“那个孩子”,才被训斥“消停些”的男人便冷哼了一声,甩袖大步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日光落进屋内的那一瞬间照亮了这张脸,虽是男子的容貌,却色如春花,论容貌更胜不少女子,只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他的年龄,他年纪不轻了。 走出屋外,关上了门,男人才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破坏了这样的好相貌。 正在此时听院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嘈杂声,挨了一顿训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正愁找不到哪里发作,便大步向院门口走去。 “什么人这般没眼见?”还未走到门口,男人便喝骂了一声。 “爹,是我。”一道轻柔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男人脸上的愤怒、不耐烦、冷漠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以及担忧。 “娇娇,你怎么出来了?”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抬眼望去,一个女孩子裹着斗篷站在院外,她一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与他足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 白色的斗篷裹着女孩子的身躯,她站在那里,仿佛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光似的。 “听……听说金陵来消息了。”女孩子不安的扯了扯斗篷的边缘,道,“我……我来问问。” “没事,金陵那边的事你不用管。”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的眼神在看到女孩子时,顿时转变成小心翼翼的温柔,“风大,娇娇你快回去吧!” 女孩子却神情有些迟疑,她试探着问他:“听说他们也在金陵,还……还碰到她了,我担心……” “不必担心。”男人安慰了她一声,“我家娇娇自是最好的。”说罢这句话便看向女孩子身边跟随的丫鬟,挑剔的目光在看到丫鬟手里的碗时,顿时震怒,“我不是说过不要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娇娇面前吗?若是娇娇有个好歹,我拿你们是问!”他手里指着那磕了一角的碗训斥道。 丫鬟吓的浑身发抖,忙跪了下来。 “方才来的路上走得急,不小心磕到的。”女孩子替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句,看向男人,“爹,我又不是泥捏的,会小心的。” 男人叹了一声,看向女孩子,感慨道:“我家娇娇最是心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哼声道,“娇娇替你求情,责罚便免了,你起来吧!有这样的主子别不知足了!” 丫鬟连忙磕头口中连连说道“多谢小姐”,直到磕到石砖面上隐隐透出几分赤红,才听到上首一声冷哼声,丫鬟这才爬了起来,弯着腰退了下去。 “爹,往后不要这样了。”望着丫鬟弯腰离开的背影,女孩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道,“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小鲤也跟了我许久了,这次是我执意要来……” “我交待过她们的。”男人不欲在这种事上多说,对上女孩子微蹙的一对烟眉,又是一阵心疼,“你总是如此,我又如何放心让你走出去?” “阴阳司的东西我有在好好学呢!”女孩子笑着一抬手,素白纤细的手腕上一条伤疤横亘其上,丑陋又触目惊心。 那是反复割裂愈合留下的伤疤。 第三十七章 借名 苏巡按遇刺的事情暂时落幕,金陵城放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端午了,繁华奢靡的金陵城自然不会错过端午佳节,文人开始组织诗会,秦楼楚馆也开始为端午的花魁宴做准备,城中大族更是家家户户开始组织家丁为龙舟会做准备。 红豆兴高采烈的说起这些打听来的消息而后转头问不远处正在梳理拂尘的观主:“咱们呢?咱们玄真观做什么?” “喝西北风。”观主抬头瞟了她一眼,“你看这些天可有人来过玄真观?” 红豆一噎,想到昨天啃的那两个菜馅儿小了一半的包子,眉头深深的拧成了一个“川”字型:“那怎么办?”她道,“我家小姐可不能饿着肚子。” 观主白了她一眼,道:“你的饭量比你家小姐大两倍,你饿不着,她自然也饿不着。” 红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也该想想了。”乔苒从殿外走了进来,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端端的一个金陵名观,眼下成了这副样子,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死了个巡按,谁还来这地方找晦气?”观主梳理拂尘的手一顿,因着手里一用力,拂尘被她揪了一大把下来。道观、佛寺这些地方最忌的就是死人,尤其死的还是这种人。 乔苒道:“那也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观主抬眼看她:“那你有什么办法?” 乔苒笑了笑,反问观主:“玄真观以前出名是因为什么?” “就在金陵城外,”观主一扬手指了指金陵城的方向,又道,“素斋小点不错。” 却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这不错还没有不错到让那些人这时候还愿意来这玄真观。 “其实说穿了就是觉得晦气。”观主叹了口气,见乔苒抬头望她,放佛意识到什么一般,连忙出声道,“跟你没关系,别乱想。” 这话真是欲盖弥彰,乔苒耸了耸肩,深吸了一口气:寓意求吉的道观和晦气二字搭上边之后离关门也不远了。 “我来想办法。”她道。 不知道是没有想到她当真就上门来找他了还是没想到她那么快既出现了,张解见到乔苒,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转为释然:“乔小姐,可是有事相求?” “是。”乔苒回答的理直气壮。 张解嗯了一声,看向她:“乔小姐请说。” 这个人虽然聪明的让人有些害怕,但比起那些口口声声把“君子”二字挂在嘴边的人算是个真正的君子了,一言既出,只要不是什么故意为难之事,他都会办到。 乔苒道:“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张解有些惊讶:“什么东西?” “名,你的名。”乔苒说着,目光灼灼的向他看来,“我第一日遇到你时,你那一日一卦可否借我几日?” 张解沉默了半晌,道:“这是我……卫姐姐当年曾做过的事,我那一日只是心血来潮效仿一二罢了。”本来等了半日也没有人理会,结果恰逢天降大雨,便被她碰到了。 他们这些懂阴阳术的人在没有得到朝廷重用之前就是一些江湖术士,这种相地看风水之类的事在曾经是被看做下九流的,难登大雅之堂。那时候的江湖术士就像他当日那样,拿着一块幡布走街串巷,有愿意的就来一卦,或者给人看个风水、算个吉凶、治些“怪”病等等,即便如今成了陛下重用的天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千金之术,但对于他们其中一些人来说江湖术士最初就是自民间而始,自然也不能忘记民间百姓疾苦。 乔苒听他解释完顿时恍然,她记起如今阴阳司最厉害的那个大天师好像就是个女子,姓卫,看样子张解跟大天师关系甚好的样子! “我不求你别的,我知道你懂些符医之术,可否请你到玄真观坐上几日?”乔苒说这些时,心里头也有些不安。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便抬起头来,却见他正若有所思的向她看来,见乔苒看他,张解便道:“我倒是险些忘了,经此一事,玄真观恐将无人问津。” 乔苒点头。 “好,”张解瞟了她一眼,道,“这整个金陵城供奉先祖张道陵天师的只玄真观一座,这个忙,我确实是该帮的。只是我坐上几日之后,乔小姐要如何让玄真观起死回生。” 阴阳司天师在玄真观摆了个台,一日接三例“灵”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日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当第二日一开门,看到观门外马车如龙,人头攒动的样子险些将乔苒吓了一跳,也直到此时,才明白张解这一坐为玄真观带来的是什么。 乔苒转头对观主道:“我们这里可不能掉链子了,能不能扬名就此一举了。” 观主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大步向后厨走去,风中隐隐传来她的声音:“人你都请来了,若是这样的机会我都把握不好,这玄真观我送给你好了!” 后厨依次排开的药炉小灶几乎摆满了整个后厨小院,红豆宝贝似的看住其中一只药炉,道:“这是我家小姐的,你们可不能端错了。” 观主对一旁神色紧张的十来个道姑道童道:“不要理会她,看好炉子。” 日光下,药材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渐渐溢满了整个后厨小院,向外散去。 药食同源,玄真观本就擅长做素斋小点,她又通不少医理,那孩子不过一提醒,她便明白过来玄真观能做什么了,缺的是名,一个能除晦气的名,那孩子便将这样的名请了过来。 观主笑了笑:突然对这孩子将来要对抗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 药膳的香味即便是玄真观的大殿中也闻到了,张解只嗅了嗅,便笑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寓医于食,不错。” 乔苒说道:“自然是自己有什么本事就做什么事,旁人帮又能帮多久?玄真观会做素斋,观主懂医理,药膳本就是她们可以做的,也是她们自己的本事。” 好不好,外面那么多人,等累的,好奇的自然会去试一试,好的话自然口口相传,坏的话便无人问津。旁人能给的不过是个机会,能不能抓住总是要靠自己的。 这个道理她也懂,乔苒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没有离开,张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赶人,只开口唤道:“第一个。” 两个妇人抱着一个锦绣包被走了进来,进殿的时候便掀开了被子,乔苒看到一个孩子的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是帮这个孩子看病吧!乔苒心道。 第三十八章 千秋 这也是乔苒头一回看到符医治病。 走进来求医的人看到殿内还坐着旁人,不由多看了两眼,见那女子安安静静的坐着,见她们望来不过笑了笑,这一笑倒是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两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向张解行了一礼之后,便说道:“天师大人,家里的小公子前些日子晚上出了趟门,回来之后便夜夜啼哭不止,不肯入睡,久不见好。” 本也是带着试探的心思过来的,没有想到她们会被天师选为第一人,真真是既紧张又害怕。 张解伸手,两个妇人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 乔苒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她知道自己同符医有关,但符医怎么治病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观主会的不过是从上任老观主那里学来的一两张符,说穿了,就像手里有个偏方罢了,同真正会用符医的手段治人还是两回事。 虽然一只手抱着孩子,不过张解的手法还是很快,乔苒看他烧了一张符纸,混入茶水中,不过些微晃了晃,便取银针沾了符水,在孩子的身上施了针。 两个妇人不安的看着张解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下,这可是家里的小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 施完针,张解便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 “天……天师大人,还要多久?”其中一个妇人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乔苒看了眼一旁仍温热的茶水,心道: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这催的也太急了。 张解却收了针,将孩子递还给她。 妇人接过孩子,见锦被中的孩子面色红润,没什么异样,正要开口问两句,便听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 “好……好了?”还是先前那个开口问“还要多久”的妇人一脸惊色,“这就好了?您不要再看看吗?开个方子什么的。” 真真是等人心焦,方才还催促的,现在却又嫌太快了。 “陡然受惊,邪风入体罢了,原先的方子可以接着吃。”张解说道,“你们就是不来,过上十天半月便也好了。” 话音刚落,那锦被里的孩子便发出了一阵笑声,原来,他们说话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醒了过来。 见啼哭了好些日子的孩子开始笑了,妇人松了口气,大喜过望的退了下去。 等到妇人离开后,张解转头问乔苒:“看懂了吗?” 乔苒摇头:果真是奇人异士,这符医的手段她看的云里雾里的,也就看个热闹。 “我并不擅长符医,只是略通。”张解说道,“挑也是挑些简单的来看。” 乔苒沉默了片刻,走了出去。观外不少等候求医的人已经开始打听起了玄真观后厨的药膳,她看了片刻便转头走了,偌大的玄真观,她倒成了此时唯一的闲人。 想她来时曾感慨过这个大楚如历史上的盛世大唐一般包罗万象,现在却没有在万象中找到她能做的事情,而她想的救人,却不过才窥了一眼,便察觉到了其中风起云涌。 正感慨间,听红豆的声音自远处响了起来。 “小姐,小姐,喝药了!” 这玄真观里每日最开心快活肆意的人出现了,乔苒仿佛被感染了一般,露出笑容,接过红豆手里的药,试了试温热,便一饮而尽。 红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赞叹道:“小姐真是豪爽!” “长痛不如短痛。”乔苒尝着嘴里剩余的味道,一张脸拧成了一团。 即便是对着这样的一副表情,红豆还是不忘得意拍马道:“我家小姐就是厉害,出口成章!” 再这么被这丫头吹下去,她都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乔苒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正想让红豆往后收敛些,却见红豆猛地一拍额头,道:“呀,险些忘了!” 乔苒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递了过来,对她道:“方才奴婢在后厨熬药的时候,看到一个海利号的伙计递给奴婢的,说是同方不方便出来,让他帮的忙。” 红豆说着巴巴的望了过来:“小姐,奴婢可没偷看,上面写什么了呢!” “约我们见面。”乔苒看了眼字条便收了起来,“说前些时日乔大老爷收到了风声,将表哥打了一顿,如今才刚刚好一些。” 她说着看向红豆:“我们现在就走,来得及的话,午时就能赶回来。” 所幸这个时候没有人用观里的马车,车夫当即便拉着她们走了出去。 玄真观外人头攒动,马车来来回回,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辆马车离开了玄真观。 马车在一家画坊前停了下来,乔苒带上幂篱匆匆下了马车向画坊内走去。 画坊内眼下没什么客人,不知道是本就如此冷情还是特意清了场,乔苒才一进门,便被等候在侧的小厮带往画坊的内室。 这样警惕严阵以待的样子让乔苒一阵默然。这些时日因着张解的看重她都快飘飘然了,却险些忘了,在旁人眼中,她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扫把星。 扫把星就要有扫把星的觉悟,看着小厮刻意同她们拉远的距离,乔苒识趣的往后退了退,拉的更远了。 内室不大,进门的时候正见乔墨和一个男人在说话。 乔苒带着红豆进门喊了声“表哥”,乔墨便一脸欣喜的望了过来,那个男人也抬头朝她看来。 看年纪四十上下,一身文人长袍,眉清目秀,一副文人做派。 “这是我舅父。”乔墨指着那中年文人模样的男人说道,“是这画坊的老板,今儿我便是借了他的地方与表妹见面的。” 乔苒朝那男人点了点头:这是乔墨的舅父,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这种“扫把星”还是识趣一点的好。 乔墨的舅父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微微颔首,而后便走了出去。 “表妹,前段时日,我爹他知道了我来找你的事,不允,所以……”乔墨一张口便急急忙忙的解释了起来,脸色也涨的通红,才同表妹说完有事可以来找他,他便“失踪不见”了,他若是表妹也一定会生气的。 红豆哼声翻了个白眼:“早猜到了,表公子别说废话了,有什么事赶紧说罢!” “你这丫鬟还挺聪明的。”乔墨惊讶了一下。 红豆神情得意。 乔苒看了她一眼:这是唐中元猜到的,她得意什么。 不过红豆有句话倒是说的对,有什么事赶紧说。 她嗯了一声,看向乔墨,这样的表情也令得乔墨歇了再说两句闲话的心思,当即便说了起来:“我来是同表妹说出海的事暂时要搁置了,”他说完这一句就望了过来,“千秋节将至,这一回整个江南府送入宫中的贡品有我乔家的东西,因数量不少,还是江南府的主礼,我乔家要派人随行,爹派了我去。” 千秋节就是陛下的生辰,不过比起这个,乔苒脸色微变:“所以,表哥要去长安了?” 大楚定都长安,要送江南府贡品入宫,那么乔墨自然要去长安了。 乔墨郑重的点了点头,肃然道:“是,我要去长安了,能亲自去看一看姨母一家了。” 第三十九章 不可乱言 可以去长安了啊!再如何打听消息都比不上亲自去长安走一趟来的更好。 这倒是一件好事,乔苒想了想,问他:“表哥何时出发?” 乔墨道:“半个月以后……” 话未说完,便见那书画坊的老板,就是乔墨的舅父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不得了了,妹夫找过来了!” 乔大老爷过来了?乔苒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乔墨的舅父匆匆走到内室的墙边,从墙上取下一幅画,露出了墙面上开的小门。 门虽小,却也足够乔苒和红豆两个女子通行了。 “你们从后院离开。”那老板说道。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乔苒和红豆已经站在画坊后门处面面相觑了。 “还好没让表公子说废话!”回过神来的红豆愤愤道,“这乔大老爷属狗的不成?我们才刚到,他便找过来了!” “通风报信了吧!”相比红豆的愤愤,乔苒神情淡然,“这乔家当家做主的毕竟是乔大老爷,表哥要做什么很难逃过他的耳目。” 红豆闻言不由轻哼了一声,道:“人家还说什么乔大老爷生意做得大,忙得很,眼下看来都是骗人的,我们才刚到,就嗅着味道过来了,真是看把他闲的!” 乔苒笑了笑,看向四周,见是个闭塞的小巷,周围空空荡荡的,一边是个死胡同,另一边是别人家宅邸的院墙,院墙上没开什么窗、门,是以一时半会儿,除了她和红豆之外,周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红豆抱怨了几句乔大老爷“闲的发慌”的行径,拉了拉乔苒的袖子,道:“小姐,咱们走吧?” 乔苒目光有些凝滞:“走?” 红豆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反正乔大老爷都来了,今日表公子看来是同小姐说不了别的话了,咱们走吧!” “好……走。”乔苒微微点了点头,和红豆踏出了小巷,连拐了两个弯才到了大道上,眼见周围人声鼎沸,红豆这才松了口气,感慨:“还是人多热闹好啊,这后门也建的忒僻静了,万一遭了贼,从后门溜了真是哭也没处哭去!” 正抱怨间,见不少路人往前涌去,一抬头,画坊的正门就在这条大街不远处,此时已被人群环绕了起来,透过人群依稀还能看到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停在门前,两匹高头大马在人群中打了个喷嚏,颇有几分神骏的味道。 如此“用钱讲究”的除了财大气粗的金陵首富也没有旁人了。 乔苒脚下一顿:“我们也去看看。”说罢,便随着人群向画坊走去。 红豆惊讶:“小姐,不回去么?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去看看乔大老爷生的何等模样。”乔苒随口回了一句。 红豆立时连连点头,声音中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好,瞧瞧这属狗的乔大老爷什么模样,这般六亲不认的一定不好看。” 乔苒没有应声,只是径自挤入了人群,红豆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往前推了一些,虽然不在最前面,却也能清晰的看到被围起来的马车了。 车夫在马车旁放了只金凳子,从乔苒的角度只看到一只靴子踩在了金凳子上,丝绸鞋面,上头还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真真是一只鞋都如此模样,全身上下那还了得? 看热闹的多是普通的百姓,此时议论声中也多了几分酸涩气。 “这乔家可真是财大气粗!” “可不是吗!这乔老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比乔老在时更胜一筹啊!” “生意做得再大,逢年过节连个走亲的机会都没有,有什么用啊?仅剩的方大夫人又出了事……话说回来,方大夫人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城里没人在提啊?” “不知道,方家口风紧的很,就是不说啊!” “喂,你们是不是忘了,除了方大夫人,这乔老大还有个亲戚的?”有百姓接话道。 正聊得欢的百姓惊讶道:“哪还有什么亲戚……咦,你说的莫不是城外住玄真观的那个?” “对啊!对这个外甥女,乔老大可是心狠的厉害,不闻不问,当年才几岁的孩子,硬是把人扔了出来,也真真下得了手!” “生意做那么大,心自然狠!”有人嗤笑。 …… 这样的议论声听的红豆浑身舒畅,连连点头,忍不住对乔苒道:“看大家还是挺明白的嘛!” “说说罢了,眼下不过是大家都对乔家这般奢侈的行径有些眼红愤愤不平罢了。”乔苒不以为意,仇富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这个富还如此的高调,自然惹人不满。 那双镶珍珠的靴子踏在了地上,而后一个转身,乔大老爷出现在了视野里。 这样的长相,乔苒并不陌生,乔墨就同他有七分相似:眉目方正却算不上好看。 “果真是相由心生。”红豆指着乔大老爷向乔苒告状,“瞧他那个面相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玄真观呆久了,红豆都学会说面相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表哥就同他很像。”乔苒当然不会傻到以貌取人的地步。 红豆嗯了一声,暂时闭上了嘴: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不管什么时候,小姐都是对的。 乔大老爷下了马车随即转身伸手去搀扶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不过转眼之间,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便出现在了视野中,是一个妇人同一个少年。 妇人容貌生的极美,虽然因年岁不轻,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却并未折损多少她的美貌,其身姿更是妖娆到惊心动魄的地步,乔苒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由有些感慨:这应该就是那位乔夫人了,金陵城人人皆知乔大老爷爱妻如命,甚至爱屋及乌,对与妻子容貌十分相似的小儿子也十分的宠爱。 那个与妇人容貌相似的少年就是乔家小公子了。只可惜,乔墨虽是老大,却与自己貌美的娘亲没有半点相似,外貌上像极了乔大老爷,因此也十分不得宠。乔苒不无恶意的想:也不知这乔大老爷是有多嫌弃自己的相貌,对表哥如此不喜。 看乔大老爷一手搀扶着乔夫人,一手牵着小儿子的手,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乔墨的舅父便在此时从画坊里走了出来,对乔大老爷抬了抬手,唤了一声“妹夫”。 乔大老爷脸色稍霁,却还未说话,那乔家小公子就飞快的挣脱了他的手扑向乔墨舅父的怀里,欢快喊了声:“舅父!” “真是舅甥情深!”红豆愤愤的看向反手抱住乔家小公子的乔墨舅父,想到她们方才被灰头土脸的赶出来,不由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乔苒轻咳了一声,瞥了眼红豆:这可不能乱说! 第四十章 茶会请帖 乔墨也从画坊里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干巴巴的喊了声“父亲”“母亲”。 乔夫人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大郎,听说你在这里,我们便过来看看你。” 乔墨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拘谨,声音干涩的回道:“多谢父亲母亲。” 这一句成功的引来了乔大老爷的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袖走入了画坊。 人都进去了,围观的百姓却还未离去,乔苒不解间,却听周围有人嘀咕着:“怎么还不出来?” 是在等什么吗?乔苒与红豆有些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便听此时周围一阵嘈杂声响起,而后见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锦袋,从里头掏了一把东西就往人群里扔来。 一边扔,一边还大声嚷着:“都散了吧散了吧,没见过人出行啊!” 一把黄豆大小的东西就这么扔了过来,红豆眼尖,就在乔苒还未来得及伸手之时,便“身手矫健”的跳了起来,而后,随着人群一阵哄闹,红豆献宝似的把抢到的两粒黄豆大小的东西给她看:“小姐,金豆子呢!” 如红豆这样,能在金豆子还未落地前就抢到的人不多,不少金豆子都落到了人群中地面上,哄闹的人群骚动起来,你推我一把,我踢你一脚如此的随处可见。 这乔大老爷的做派……委实叫乔苒有些无话可说。 和红豆挤出了人群,回头见人群哄闹混乱,不远处巡街的官差已经赶过来了,说来也巧,还是她们的老熟人——唐中元带的队。 唐中元一眼就认出了她二人,因为人群中带幂篱的女眷寥寥无几,往人群中一站便有些打眼,她身旁的红豆更是唐中元自诩“化成灰都认得”的丫头。 才看到她二人,唐中元便一阵皱眉,而后催促她们赶紧走:“走走走,你们凑什么热闹?到时候磕了碰了找谁说去?” 乔苒问他:“乔家出行一直都如此么?” “那是自然。”唐中元回了一声,看向那个背着双手看人群骚动捡金豆子的人,呵斥了一声,“我当是谁引得百姓哄闹,原来又是乔大老爷出行啊!” 语气中不无嘲讽。 那管事模样的男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回道:“大楚律例可没有不准撒金豆子的说法。” 那是修订律法的人也没有想到会有乔家这副奇葩做派的人,唐中元心道。 “真是钱多烧得慌!”她轻哧了一声,将还留在原地的乔苒和红豆赶了出去,“你二人赶紧走,一个不小心发生踩踏之事向谁哭去!” 说罢这句话,便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十来个官差挤入人群,大声喊了起来:“不要乱挤……”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观外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才回到她们的小院,便见小道童玄香吞着唾沫,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食盒出现在了门口。 “乔施主,红豆施主,你们二位又下山了啊!”玄香巴巴的看着她们。 红豆哼了一声,上前接过她的食盒,道:“别看了,今儿没买蜜饯零嘴儿!” “那你们下山去做什么了呀!”玄香接过乔苒递过来的一把红豆私藏的蜜饯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去。 红豆哼道:“有人嫌钱多散财,诺,看到了么?金豆子!这可是我红豆好不容易抢来的呢!” 掌心中两颗金豆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玄香虽然没见过什么金银钱财,却也知道这种俗物可以换取到很多东西,见了不禁也有几分艳羡,口中道:“谁呀,连金豆子都扔!” “乔大老爷啊!”红豆不屑的撇了撇嘴,“在撒钱呢!” “原来是乔大老爷,那怪不得了。”乔大老爷的名号,连久居玄真观还不曾下过山的玄香都听说了,她小脸上一阵唏嘘的神情,“乔大老爷最是好面子了,听说先前有一家生意做大,便做了一对金狮子挂在门头,以示身份,结果乔大老爷听说了,便找人做了十对金狮子,一溜排开,乔家门头挂满了,当时很是轰动呢!” 红豆闻言更是一阵鄙夷,就连乔苒都无话可说了,从今日所见来看,乔大老爷确实像干的出这种事情的人。 感慨了一番乔大老爷与众不同的做派,玄香又问乔苒要了一把红豆私藏的蜜饯,在丫鬟吃人的目光中扮了个鬼脸,乐呵呵的向外跑去。 “乔施主,红豆施主,今儿后厨忙得很,离不开人呢,贫道便先走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口称“贫道”还怪有意思的,乔苒拉住了想要追过去的红豆。 红豆愤愤不已:“她会个什么?会做药膳?还是会给人治病?” “看着炉子总是会的……”乔苒说着却听外头玄香的笑声突然一收,而后小道童恭敬中带了几分拘谨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张施主。” 张?这个观里姓张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乔苒起身向外走去,果不其然看到张解递了一把不知哪里来的蜜饯干果给玄香,玄香兴奋的小脸通红,道了声谢便高高兴兴的跑了。 “看把她乐的。”红豆羡慕不已。 乔苒走上前去,见张解身边还未收了的配囊中装了一些蜜饯干果,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这话倒不是说男子不能喜欢吃蜜饯干果这些东西,只是相比较女子而言,喜欢这些的男子要少见一些罢了。 张解摇头:“我不喜欢,不过有人喜欢,我便时常会备一些在身边,哪天碰到了,有事相求,便给他一把这些东西,也好让他出手帮忙。” 一把蜜饯干果就能收买的除了孩子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了吧!乔苒若有所思的向他看去:“那此人一定是个心思纯粹通透的人。” 张解点头,而后对乔苒道:“今日的三例已诊完了,我明日会再过来的。” 乔苒向他道了声谢之后又见张解从袖中取出一封帖子递了过来:“有一事险些忘了,原本早上就要给你的,”他道,“昨晚,吏部的黎大人登门,托我交给你的。” 吏部的黎大人?红豆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哼道:“是黎家那个行三的。” 金陵城不少少女的闺中情人黎三公子黎三郎在红豆口中已经用“那个行三的”来代替了。 乔苒接了过来,翻看了一下帖子:这是一封请柬,是黎家大夫人设茶会的请柬。 第四十一章 前行 这真是……红豆喃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乔苒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也是错愕,她翻看了一番手里的请帖,对张解说道:“这请帖并没有说是给我的。” 这是一份没有注明收帖人的请帖,倒不是她多想,而是想想那时候黎大小姐对她的态度,而且如今的金陵城,对她的态度仍是以“扫把星”指代,寻常百姓尚且如此,那等讲究的权贵更不用说了,想黎家这茶会邀请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将她请去做什么?万一谁有个跌了碰了,没准又要怪她“扫把星”了。 “黎三郎亲自交给我的,应当不会有假。”张解说着看向她,“你要不要去茶会看看?” 张解并不是个多话的让嗯,乔苒迟疑了片刻,看向他:“你是觉得我该去?” 若是他觉得她不该去的话,根本不会多这个嘴。 张解笑了笑,对她道:“你不会在玄真观呆一辈子,下山走走也好,”他说着瞟了眼玄真观的方向,道,“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这几天我会过来的。” “黎家这时候找上门来,我担心同我身上那个秘密有关。”乔苒还没有被红豆吹捧的昏了头,她可不会真的以为黎三这种人会被她的“美色”所迷。 “不过,也确实该去看看。”不等张解回答,乔苒便做出了决定,不接触接触黎家,不会知道黎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聊着聊着天便下起了雨,乔苒让红豆去屋里拿伞,张解是时候该回去了。 两人站在檐下,看雨势越来越大,乔苒正盯着这一场漂泊大雨出神间,忽然听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想见自己生父么?” 乔苒刚想回一句“不想”身体里便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那种情绪激的她心口一痛,一股怨恨夹杂着濡慕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知道这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这是原主的情绪,兴许心底里,她还是渴望父爱的,不过这种情绪在乔苒这里却不存在。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下心口的痛楚,对张解摇了摇头:“不想。”一句“不想”脱口而出之后,身体便是一松,本能的桎梏仿佛消失了一般,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凉凉的来了一句,“兴许死了吧!” 这反应足以表明她对这个生父的态度,张解便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红豆也拿着伞走了出来,递给张解,而后叮嘱他:“姑……”收到乔苒的眼色之后,她连忙改口,“张公子,伞记得还回来啊!” 张解笑着点了点头,向她们道谢之后,又看向乔苒,对她道:“这几日我有事,诊完之后便不过来了,你若有急事,去裴府找徐和修、谢承泽他们便可。” 乔苒会意,道了一声“知道了”,“若有急事”可见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这几日还是不要去麻烦张解他们的好。 张解接过伞步入雨帘,身姿玉立,同样是走路,他不急不缓,步履从容的样子偏偏走出了一副水墨山水的味道,两人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了,红豆才忍不住感慨道:“还是小姐眼光好,这姑……张公子真不错!” 乔苒不语。 红豆收回目光,满脸随即皱成了一团:“那个黎家,咱们真的要去吗?” “去,当然去。”乔苒将请帖交给红豆,嘱咐她道,“明日就是茶会了,记得提前和车夫知会一声。” 红豆“诶”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跑入屋内:“茶会上那些人必定争芳斗艳,小姐可不能输给她们了,奴婢有条裙子快做好了,明儿就穿那条新裙子去!” 乔苒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无妨,穿的挑不出差错便好。”她是什么人,这金陵城没几个不知晓的,穿的再好也改变不了旁人的看法。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日清晨倒是停了。 “这黎家真会选日子,还选了个好天气。”红豆看着出来的太阳叹了一声,听到院内动静声起,连忙跑回院内,乍见一身广袖罗裙的乔苒,神情不由一怔,呆呆道:“小姐真好看。” 乔苒倒没有什么感觉,许是她本就不是个过于注重外表的人,也或许是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去了黎家可能发生的事情,对镜中的自己也不过匆匆看了眼便歇了心思。 其实直到此时,对于去黎家一趟,乔苒仍有些犹豫,不过这犹豫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区区一个黎家她都不敢去,往后那还了得? 她心里想着事情,便任由红豆为她打扮,取了胭脂在脸颊扫了扫,又点红了唇,便带上幂篱起身向外走去。 虽然这个时候张解还未出现在玄真观,但观外排队等候就医的人已经排到山脚下了,眼见观外空地上人头攒动,红豆心里一急:“我同车夫说了,让他在东边角等我们,怎么……”眼下东边角上只有一群忧心忡忡谈话的妇人,根本没见车夫的影子。 正焦急间,忽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这位可是乔小姐?” 乔苒和红豆回头,见是个衣着讲究管事模样的男人,见她们回头,男人连忙将身上的腰牌递了上去:“小的是黎府的管事,三公子命小的来接乔小姐。” 红豆闻言便是一声冷哼:现在知道讨好她家小姐了?还不是觊觎她家小姐的美色?不过现在她们可不稀罕了,有姑爷,不,张公子了。 乔苒叫了声“红豆”,对红豆摇了摇头,成功阻止了红豆将要出口的“拒绝”,而后对那男人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吧!” 有黎府的人来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也知道今日茶会上贵客云集,她们坐着玄真观的马车过去,且不说,一过去便会被人认出来,少不得一阵指点,就说对于讲究排场的贵客来说,这样的马车委实有些寒酸了,不是每一个贵客都人品端方的,总有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喜欢取笑别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既然黎兆经由张解的手将请帖交给她,便有知会张解,以及向张解保证的意思,保证她在黎家不会出什么事。 先前还未反应过来,此时再细想黎兆的举动,乔苒便愈发明白了黎兆一举一动的深意。心底一叹:果真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个心思缜密的聪明人,换句话说,黎家这一辈他能出头不是没有理由的。撇开成见来看,此人倒确实能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难怪姨母当年会心动,愿意交出她这个秘密了。 黎府来接她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夫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比起玄真观的马车,这辆马车可算得上是宽敞豪华了,里间还摆放着小几,小几上还置了几盘干碟,两本话本子供她们解闷所用。 红豆看了眼马车内布置的事物,哼了一声:“哟,这黎三公子还想的挺周全的嘛!”虽是夸赞,语气却有些怪怪的,难免不让人乱想。 这丫头越来越会指桑骂槐了,尤其是对着黎家人,这本事仿佛无师自通。 乔苒笑了笑,开口道:“那便当面向黎三公子道谢吧!”说罢便后退了一步,向一旁候着的车夫施了一礼。 什么?红豆张大嘴巴,满脸错愕的看着那个穿着灰不溜秋头戴斗笠的车夫抬起头来。 第四十二章 明人不暗语 人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斗笠下的这张脸却反而因着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车夫打扮显得更为炫目。 即使是对他不满如红豆,也不由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收回了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黎家的这些后辈确实生的好,譬如那日见到的黎大小姐若不是那张天仙似的长相也不会引来如此多的拥沓,就是黎辰这种纨绔子弟,这金陵城中骂他什么的都有,末了还是要加上一句“白瞎了那张脸”,黎兆的长相比起家中姐弟非但不逊色,反而比其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人的颜色本就分颜与色,颜自然是指长相,色便指的是气色,也就是所谓气质、气度这类摸不着却感觉的到的东西。以这样的评判标准来看,黎兆的相貌更是远在家中姐弟之上。 黎兆笑了笑,看向她,即便隔着幂篱,却仿佛已经看穿了她脸上的神情一般,“乔小姐怎知我就是这个车夫的?” “手。”乔苒瞟了他的手一眼,道,“车夫两手都需接触缰绳,自然两手掌心中皆生有厚茧,黎三公子却是左手拇指与食指间生有薄茧,不像是车夫更像是执笔读书的文人,而且惯用左手。” 这世间惯用左手的当然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黎兆就是其中一个。当然,这还要多亏城中女子对他的痴迷,黎兆的一些喜好,整个金陵城几乎人人皆知,譬如,天生惯用左手,虽然后天训练过后,也使得右手,但到底相较而言,还是左手使得顺遂。这又是黎家的马车,大早上的如此“贴心”的便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再细一想这份请帖是黎三交给张解的,这人虽然带着斗笠,刻意压低了脑袋,身姿却挺得笔直,极大可能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导,这么多信息若是还猜到这车夫就是黎兆,那她乔苒就是个傻子了。 “原来如此。”黎兆笑着点了点头,赞道,“乔小姐真是心细如尘,先前听闻苏巡按遇刺之事,也是你发现了仵作的遗漏之处?” “巧合罢了。”乔苒说着,看了眼管事备好的足凳,又后退了半步,“黎三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请我去茶会到底所谓何事?” 不等黎兆说话,乔苒又接了下去,她伸手问红豆:“帖子拿来。” 红豆听的一脸茫然,此时听闻乔苒这一声,连忙从怀中取出请帖交给乔苒。 “虽然我同黎大小姐发生口角时,黎三公子不在城中,但想也知道,黎三公子不会不知此事。”她翻了翻帖子,看向黎兆,“梁子都结成这样了,黎大夫人的茶会还会邀请我?黎家近年来地位水涨船高,这种请帖不表示姓名的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乔苒说着,见黎兆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嘲的摇了摇头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今日到了场,明日,不,兴许也用不着等到明日,也许午时就会传出我出现在黎家的消息,到时候有些忌讳的贵客转头就走,一场茶会也同办砸了别无二致了。” “请帖是真的。”黎兆沉默了片刻,看向她道,“我同母亲说想邀个朋友,她便给了我一张还不曾书名的请帖。”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跑过来的原因,虽然若是到时候发现了,也能以此事搪塞过去,但免不了一些口舌琐事,还不如一开始就私下请来乔小姐的好。 “原来不是黎大夫人邀请我,是黎三公子邀请的我。”乔苒脸色不变,倒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神情中反而是满满的探究之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宁可冒着令母亲不喜的风险也要请我去,黎三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她一个女子都已如此了,想黎兆也不会再藏着掖着了,如此的话,就太落下乘了,这里还是玄真观,虽然一时半刻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里,可到底周围都是人,她若是不愿,黎兆也没有办法逼迫她。 “祖父想见你。”黎兆不过想了想,便开口道出了实情,“我常年不在家中,平日里要请个人上门躲不开父亲、母亲的眼睛,今日茶会却与别日不同,请乔小姐过去,也能免了不少麻烦。” 是那个黎老太爷,乔苒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是为她的秘密而来。只是这个秘密,也不知道黎老太爷究竟知道多少。 “不是听闻黎老太爷中风了么?”乔苒想了想,问黎兆,“怎的未听说黎老太爷痊愈的消息?” “近日好了一些,只是未曾外传。”黎兆叹道,“祖父要见你,我这个做孙儿的自然不能行此不孝之举。”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人生的好,如此做来倒真看起来情真意切的模样,乔苒轻笑了一声,抬眼瞟他:“若是被黎大夫人知道了,黎三公子这难道就是孝了?祖父与母亲都是长辈,你要如何行孝?” “祖父是母亲的长辈,做儿子的为母行孝也是应当的。”黎兆不急不缓的回道。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不过,倒是让乔苒对黎兆多了几分了解,此人必然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想要做的事情,旁人恐怕很难左右。 “若是不巧被黎大夫人发现了,这后果黎三公子可担待得起?”乔苒问他。 黎兆点头:“我会一力承担,乔小姐放心。” “好。”乔苒点了点头,一脚踩上足凳进了马车。 马车内极为宽敞,黎兆和那个管事都坐在车外,她拿了一把干果一边吃一边翻了翻马车上解闷的话本子。 “小姐。”相比乔苒淡定自若,红豆有些紧张的在一旁探头探脑。 乔苒抬头看她:“怎么了,红豆?” 红豆指了指外头,压低声音道:“若是真出了事,倒霉的可是我们啊!” “不,”乔苒摇了摇头,纠正她道,“真被发现了,倒霉的是他不是我们。” 一个是本颇具声名的后生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扫把星”,乔苒道:“就算是被发现了,那又如何?扫把星嘛,还能怎么样?我身边无长辈,家里长辈也不会打一顿骂一顿,他就不一样了。” 红豆恍然,如此一想,也不纠结了,眼神闪闪发亮的看着乔苒,由衷道:“小姐真聪明。” 这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且对黎老太爷知道多少她的秘密,她十分在意,乔苒掀起车帘看了眼车窗外:马车走的不慢,已经进城了,很快,她就能见到那位黎老太爷了。 第四十三章 黎老太爷 原以为她们来的已算是早了,兴许不会碰到什么熟人,可到黎府门前之后,这状况还是让乔苒有些措手不及。掀开车帘向外望去,随处可见三五成群说笑的闺阁女子,除却女子之外,还有不少锦衣华袍,一看便出身不凡的男客。只一眼,乔苒就看到了在乔府门前站着同几个华裙少女说话的黎大小姐,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素白在人群中甚是显眼。 “我看到黎大小姐了。”乔苒对车外的黎兆说道,言外之意,要走正门,定然无法躲过黎大小姐的眼睛,以黎大小姐和她的过节来看,不当场闹起来才怪。 黎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对乔苒道:“委屈乔小姐同黎某走一趟侧门了。” 但凡上门贵客,皆自正门而入,这也是代表“礼”的意思,而侧门是留给不过主子眼的下人进出的,好端端上门来的客人,走侧门,总有无礼之嫌。 乔苒撇了撇嘴,没有吭声,还拉住了准备开口的红豆,道:“那就走侧门吧!” 从侧门而入自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今日前来的贵客自矜身份,可不会从这里入门。 今日有茶会,黎府中也热闹的很,虽然此时离茶会开始尚有一两个时辰,可府中的下人早已忙开了。走动频繁,事务繁杂,一时之间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黎兆将她和红豆带入了黎府。 “祖父的病要静养,怕今日茶会扰着祖父,是以半个月前我便同母亲说将祖父暂且挪到东边的荷风苑了。”黎兆边走边向她特意解释了一句。 乔苒想到自己那时嘲讽黎大小姐时曾说黎府“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特意解释这一句,看来黎兆看似不在意,实则还是在意黎家的声名的。 乔苒淡淡的应了一声:黎家这些闲事,她没什么兴趣,她只对黎老太爷知道多少她的秘密感兴趣。 一路倒也没出什么岔子的到了荷风苑,见黎兆过来,守门的两个小厮连忙上前见礼:“三公子。” 黎兆点了点头,对两个小厮时不时瞥向乔苒和红豆的目光不由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客人,来探望祖父,你二人在门口守着,莫让人进来。” 两个小厮恍然,忙回道:“是,公子。”说罢便毕恭毕敬的让了开来。 乔苒和红豆跟着黎兆踏入门内,那两个守门的小厮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问她们:“两位可需要备下医箱?” 三公子为人至孝,便是整个江南府的人都说老太爷的病是治不好了,他却仍跑前跑后的请医,这些时日,请来的医者都不下十个了,这两位虽是女子,不过估摸着也是哪里请来的手有方技的大夫吧!只是这大夫也太不专业了,怎的连医箱都不备? “不必。”黎兆淡淡的回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对乔苒道,“近日多有医者进出此地,我便谎称你二人是医者,乔小姐不必惊慌。” 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老太爷就被安置在荷风苑的主室内,直到进了门,她才开口道:“黎三公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谋划着要带我来见老太爷了?” 这一点黎兆并没有刻意隐瞒,半个月前特意将黎老太爷挪到人烟稀少的荷风苑,又相继请来不少医者,做出想要寻求医者为黎老太爷诊治的样子,时常有民间医者来此,那么今日带她过来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至少,守门的小厮不会这个时候跑去向正操劳着茶会的黎大夫人等人告状。先斩后奏,就算事后发觉不对劲去找黎大夫人那也于事无补了。 “是。”黎兆点了点头,打量了她一番,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乔小姐当真是心细如尘。”如此细致的观察力,真是比起不少大理寺的查案官员也混不多让。 乔苒只道了声“谬赞”便跟着他进了里间。 那日也只是随口一说,不管黎家心里如何想的,至少面上,不会行出什么“不孝”之举,黎老太爷中风那么多年了,依旧被照料的很好,除了不能言语,无法动弹之外,黎老太爷脸上的气色还算不错,想来平日里没少花银子来补身子。 “红豆,你在外头守着。”将红豆留在了外间,乔苒跟着黎兆上前去看黎老太爷。 他们来的不巧,黎老太爷正在酣睡,黎兆叹了口气,对乔苒道:“不巧,祖父才用过饭食不久,劳烦乔小姐等一等了。” “无妨。”乔苒说着挑了个椅子,正要入睡,企鹅忽听床榻上正在酣睡的黎老太爷发出了一声口齿不清的惊呼。 黎兆连忙上前,握住黎老太爷发颤的手,道:“祖父,乔小姐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黎老太爷身子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乔苒吓了一跳,上前两步看向黎老太爷。 眼歪嘴斜的黎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地缠着手指向她指来:“苏……苏……苏……苏……我……我……” 让乔苒猜测这个素未谋面的黎老太爷想要说的话委实有些难了,她目光转向黎兆。黎兆盯着黎老太爷静静的看了片刻之后,试探着开口了:“祖父想说的可是……素问?”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黎老太爷的心思,他颤着脑袋晃了起来。 一时间口水眼泪直流,样子万分狼狈,黎兆倒是真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轻轻的为黎老太爷擦去了口水眼泪,拍了拍浑身颤抖的黎老太爷,道:“祖父放心,孙儿明白了。” 说罢又是一阵哄,见黎老太爷费力向她望来的神情,黎兆又瞟了一眼乔苒道:“放心,乔小姐就在这里,在黎府,不会走的。” 一通安抚,等到外间等候的红豆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探头探脑往里间看来时,黎老太爷才重新入睡。 黎兆看了眼乔苒,将她带到外间。 红豆动了动唇,巴巴的盯着乔苒看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小姐,奴婢听到了。这黎老太爷是不是也听了小姐同黎大小姐的过节,所以生气,想要替黎大小姐出气?”谁都知道黎大小姐名讳素问,这素问不是说的黎大小姐又能是哪个? 第四十四章 不巧 乔苒看向她:“原来素问指的就是黎大小姐啊!还是红豆你聪明!” 得了乔苒这一声夸赞,红豆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表情,有些兴奋,却又强压了心头的兴奋,对乔苒道:“是因为小姐聪明,奴婢才聪明的。”身为小姐的大丫鬟,可不能一被夸,就尾巴翘上天了,小姐总是最好的,她红豆可是恪守大丫鬟操守的好丫鬟。 乔苒笑了笑,红豆鼻中发出轻哼声,看向一旁的黎三公子:“黎三公子,您说是不是我家小姐聪明?” 黎兆目光落到乔苒的身上,看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乔小姐确实聪明。” 喏,连同她们有过节的都说了小姐聪明,看来她家小姐是真的聪明,俗话说奴随主,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也不会笨,红豆心中暗喜。 安静了一会儿,乔苒对黎兆道:“今日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了。”趁着现在茶会还没开始,离开黎家,就是之后发现她来过这里,到时候要应对此事的也不是她,是黎兆了。这倒不是乔苒自私,而是此事本就因他而起,那么自然的,也要因他而终,她可没有搅和进黎家家事的心思。 黎兆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便带着她们出了荷风苑。 来时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但离开时就没那么巧了,才绕过荷风苑前的长廊,一道尖锐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乔苒,你怎么在这里?”声音中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乔苒暗道了一声“不妙”,抬头正见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月白轻纱齐胸襦裙的少女正往这里望来。 方秀婷。 “怎么又是她?”连红豆的语气中都多了几分不耐烦,她自觉站到了乔苒面前,双目一瞪,看了回去,“看什么看啊?我家小姐是黎三公子请来的贵客,不能来吗?” 这话一出,倒是让乔苒险些笑了出来,有时候她也弄不明白红豆是聪明还是蠢笨,像现在这样,这一句话倒是说的十分的妙,既道出了她们来此的缘由,又在一旁黎兆也措手不及之时就将矛头推到了黎兆的身上。 黎三公子?方秀婷一愣,目光转向她们身边那个还未来得及换下那一身灰扑扑袍衫的黎兆,这一看,险些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黎兆这一身委实不太显眼,还是乔苒这个“目标”太过亮眼,往日里往人群中一站,她绝不会错过的黎三公子她居然都没注意到。 想到自己方才大呼小叫的模样都落在了黎兆的眼中,方秀婷便生出了几分悔意,但这悔意很快就被震惊所取代了:这扫把星怎么会同黎三公子呆在一起? 乔苒笑了笑,看向她身边踮着脚准备偷偷溜走的丫鬟发出了一声轻笑:“方秀婷,你身边那个丫鬟准备上哪儿去?” “告状呗!”红豆接话道,这一声刻意拉长了语调,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 乔苒脸上笑意更浓了,这种时候红豆的聪明真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奴婢听说有些鸟喜欢学舌搬弄是非,不是它的事,它也爱管,自己吃喝拉撒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管好呢,就跑到人家家里来多管闲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做什么呢?还想做人家家里的女主人不成?”红豆“呸”了一声,瞟了眼一旁的黎兆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就是出家也不喜欢这种搬弄是非的东西!” 这指桑骂槐的水准真是日益精进,就连乔苒都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微微侧目。 这黎家没定亲的公子也只两个了,一个最为出众,一个最为混账,混账的黎辰,整个金陵城都没人想嫁给他,不然进了门,以黎辰好美色的性子,估摸着往后得带着绿帽子过日子了。黎辰自然不可能是天鹅,那么身边这一位就是了。 都说成这样了,那个准备偷偷溜走的丫鬟也只得收回了脚,看向方秀婷。方秀婷脸色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看向红豆:“真是岂有此理!乔苒,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丫鬟的?” “我怎么管教丫鬟不牢你费心。”乔苒转了转眼珠,打量了方秀婷片刻,忽地轻笑了起来,“我姨母一家不在,方二小姐倒是装扮的愈发贵气了,这一声锦绣庄的襦裙想来不是小数目吧!清贵的方家几时这么有钱了?”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为美,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方秀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婶娘嫁进方家就是方家的人,轮不到你一个姓乔的来指指点点!” “我就随便说说,开个玩笑罢了。”乔苒并不以为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看样子,方家近日是舒坦得很,我姨母一家出事,也不见你方家有半点动作,这倒是提醒了我,我可以去衙门告你方家二房、三房侵吞大房财物……” “谁说方家不曾奔走?”气急之下,方秀婷脱口而出,目光在接触到乔苒微亮的双目时突然,一顿,冷笑了起来:“你拐弯抹角的想要做什么?” 上一回归家之后被母亲数落了一顿,要她不要与这扫把星冲突,听说这扫把星满肚子的坏水,连母亲都着了她的道,一张嘴能说会道的厉害。方才一个不防间险些被她套了话,真是好险! 眼见方秀婷回过神来了,乔苒耸了耸肩,暗道了一声可惜,差一点点就从方秀婷口中套出话来了。 黎兆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此时忍不住又多看了乔苒两眼,见方秀婷带着人退到了一旁,才道:“乔小姐,我送你们出去。”三言两语非但将一个带着恶意的对手逼退,还险些从她口中套出了话,难怪大姐会栽在她手上了,此女不仅心思缜密,洞察惊人,而且还生的一张巧嘴,如此舌烂如莲花,身边又有个不知是聪明还是蠢笨的丫鬟,仔细一想,还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黎兆脸上便柔和了不少,眼底也多出了几分笑意。 他本就生的出色,如此柔和的笑意虽然没有看着任何一人,却还是让一旁侧身避让的方秀婷看的一呆,正寻思着一会儿说几句补一补先前自己“大呼小叫”的无礼举动,便听一道厉声响起。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 事端 一行七八个盛装的妙龄女子正往这边看来,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正中的女子一双美目中压抑着满满的怒火死死的盯着乔苒。乍一见,乔苒还没记起她是谁,直到看到那一身曳地素色裙纱时才恍然这不就是那位天仙似的黎大小姐么?上一回她蒙着面纱,这一回倒是没有再蒙着面纱了,露出一张清丽的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这样的脸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适合远远看着,却不适合做出如此压迫性的表情,不过显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黎大小姐已经忍不住心中的恨意了,自那一日看到她起就积攒的怒火在这一刻全然爆发了出来。 这一道厉声呵斥之后,场面便是一静,不知是看到她这个扫把星出现在这里让众人无法回神,还是天仙般的黎大小姐突然“落了凡尘”更让人震惊。 “大姐,”打破这份尴尬的是黎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出声道,“乔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 原本那一声“大姐”过后脸色稍霁的黎素问脸上瞬时为一阵更为激动的神情所取代,“你叫她来干什么?是嫌她克死的人还不够多么?是嫌她践踏我黎家声名还不够狠么?三郎,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大姐。”黎兆扬高了声音,瞟了眼周围朝他们望来的一众金陵贵女,提醒她道,“今日茶会,便是有什么过节改日再说。”在黎兆看来,乔小姐确实生了一张利嘴,一开口就得理不饶人不假。不过那件事六弟其实没说错,归咎到底还是大姐无理在先。 事实确实如此没错,但黎兆却忘了一点,黎素问不是他,对于乔苒的厌恶已经不是单单用理智压抑的了的。 “你在帮她?”黎大小姐尖叫了一声,双目死死的盯着黎兆,她伸手一指,指向旁边的乔苒,“将她赶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有些为难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才试探着挪了两步就听一道呵斥声响起:“谁敢?” 黎兆会出口维护她乔苒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今日的事端由他挑起,黎家的底气在金陵,去了长安,进了吏部还能如鱼得水,可见黎兆这个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自然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乔苒伸手压了压红豆的肩膀,让她退到一旁,看向场中正对峙的姐弟二人。眼下黎家姐弟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身为引得姐弟争锋的乔苒也感觉到了不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这些视线绝对算不上善意,探究、好奇、幸灾乐祸连带着几分鄙夷。 一个光有几分颜色,身家背景不但全无甚至还有“扫把星”名头的女子光听人提起便委实难以让人喜欢起来。 “三弟!”黎大小姐再一次伸手指向乔苒,“今日有她没我,她不走,我便走!” 这话一出,场中立即嘘声四起,虽然因着这是在黎家,没有人多嘴,可黎大小姐连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黎三公子总不会再护着这扫把星了吧! 其实如此一想,还是有个别女子开始重新打量起了这位乔小姐。话说回来,这位乔小姐虽然挑不出什么优点,但这模样是生的真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被黎三公子如此维护,还是有些让人羡慕的。听说长安来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天师大人好似也同她有些关系,原来那些才俊后生便是喜欢她这个样子的吗? 妆点清淡,衣裙也素雅的厉害,不过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特别,要不,下一回也这么打扮打扮看看? 黎兆此时也懒得去管在场众人的心思各异,对上不依不饶的亲姐,不由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人如此无理取闹,为满足一己私欲咄咄相逼,不过到底顾忌亲姐的面子,还是压了压声音道:“好,我这就送乔小姐出去。”说罢不等黎大小姐开口,便转身看向乔苒:“乔小姐,这边请!” 乔苒点了点头,跟在黎兆的身后向外走去。 这一场姐弟对峙看似是以黎三公子的退让为终结了,黎大小姐冷哼一声,面上愤怒的表情渐渐散去:仿佛方才那一番争锋相对证明了她在这个一向引以为傲的亲弟弟心中的地位一般。 周围几个同黎大小姐交好的闺中小姐连忙围了过去,应和道:“黎三公子不是糊涂人,许是那扫把星……那女子花言巧语的哄骗了黎三公子呢!” “是呢,黎三公子或许有事要问那女子,那女子什么样子的,我们还不知道吗?瞧这样子,三公子心里还是清楚的,素问在他心里的地位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能相比的。” 黎素问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三弟打小就同我最亲。”声音还是那副柔柔的样子,仿佛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天仙似的黎大小姐。 站在一边无人注意到的方秀婷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没记错的话,黎三公子本来就要跟乔苒那死丫头走的,若不是她们拦着,人早走了。这哪儿跟哪儿啊?妄她平日里如此崇拜讨好这位“天仙”,今日一见,好像也不过如此嘛! 绕过这条长廊,就能看到门头了,前方带路的黎兆走的并不快,大抵是考虑到乔苒和红豆两个女子,刻意放慢了脚步。红豆好奇的看了会儿黎兆,低声对乔苒道:“这个……黎三好像不大高兴啊!” 乔苒嗯了一声: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黎大小姐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不管是姐姐也好,父母也罢,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若是碰上个性格软和的,俗称“包子”的,一个控制,一个听话,倒也能相安无事,但黎兆显然不是这种“包子”。 红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因为我们和那个黎大小姐起了冲突么?” 乔苒摇头。 矛盾一直都有,只是以往太弱又或者没有出现乔苒这样的引来矛盾的麻烦罢了,而黎兆显然已经意识到黎大小姐这种“控制欲”将来可能带来的麻烦,才会一直这般皱着眉。 真是一团糟心事啊!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乔苒才这般一想,便听身后一阵骚动声传来,而后便听黎大小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住,不许走!” 声音又急又厉。 还有完没完?乔苒脸色不悦的回过头去,却见一大群人往这里过来,除了方才所见的那些女子之外,竟还有不少护卫。 “大姐!”黎兆沉着脸看了过去。 说话间那群护卫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黎大小姐身边的一位贵女开口道:“出人命了,乔……乔小姐,你不能走!” “出人命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红豆再也耐不住了,大声喝问。 “是么?”那位贵女看了眼黎大小姐,笑了笑,望来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屑,“可方二小姐说,死的绿意同你们有过节啊!” 红豆茫然:“绿意是谁啊?” “绿意是方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黎大小姐柔柔的出声道,“她死了,方二小姐指证绿意同你二人有过节,所以,乔小姐,你们不能走了。” 第四十六章 见一见 “她死了同我们有什么关系?”红豆忍着怒意,看向一旁沉着脸的黎兆,“我们就不曾同黎三公子分开过。” “大姐,她说的不错。”黎兆开口道,“此事同乔小姐没关系,让她们走吧!” “那也要问那些大人们同意不同意。”黎大小姐的目光落到了脸色有些不悦的乔苒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人,大人们请乔小姐过去问话。” 言外之意这可是那些大人们的意思,就是黎兆不想听,也得去那些大人们面前走一趟。 乔苒显然已经听明白了黎大小姐的话中之意,连看都没看一旁的黎兆一眼,便开口道:“好。” 原本以为以这女子争锋相对的性子还要费一阵口舌,没想到她居然点头同意了,这般好说话看的黎大小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黎兆也未再出声阻止,只是跟了上去。 “三弟。”黎大小姐叫了他一声,压低声音道,“一会儿离她远些,莫让她再与你扯上什么关系。” 黎兆摇头:“没用的。” 黎大小姐想起方才他护着她的举动,脸色顿时冷了几分:“三弟,不是阿姐今日要同你争执过不去,她就是摊烂泥,莫让她污了你的名声。”方才那一幕已经瞒不住了,不过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女子是什么心思她心里清楚,她三弟如此人才,这金陵城有几个女儿家不喜欢的?尤其这些个围在她身边的,多半是对三弟有几分惦记,方才的事就算传也不会传的太远。 黎兆皱皱眉,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在他看来,那些女子的爱慕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可就是这没什么用的爱慕,乔小姐对他却没有半分。所以不是离她远一些就藏得住的。再者说来,且不说今日之事由他而起退不得,就算他真想退,乔小姐也不会让他退。这些他本想说的,但看看大姐脸上的神情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有些事情还是先斩后奏来得好。 今日是乔苒头一回来黎家,方才从进门到去荷风苑走的都是小路,是以黎家的风景她还真没见过,此时走了大路,一路往前,见黎府白墙黛瓦,亭台水榭布置的错落有致,正是一番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情的典范。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对,她还真想好好看一看,如今却只能走马观花一般扫过了。 出事的地方就在黎府的雅兰苑里,这也是黎府中最大、景致最为清幽出挑的院子,素日里黎府设宴就常布置在这里。走入雅兰苑里,却见其内的宾客已被疏通过了,可即便疏通过了,却还是留了不少人,以中年甚至更年长一些的男子居多,乔苒一眼就看到了府尹甄仕远。虽是一身赴宴的长袍打扮,却因着发生了命案,尤其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人,让甄仕远身上露出了几分难以言状的煞气,不知道是恼还是怒。 乔苒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自然不可能看到张解,只是没想到谢承泽和徐和修也未出现,她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走到她身边的黎兆身上,心道:今日看来要死死咬住这个人不放了。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黎兆朝她点了点头,一个错步,走到了她前面。 院子里留下的人除却金陵地方官员与一些不消回避的当地权贵家主之外,还有一些年纪稍长的妇人,其中一个生的和黎兆有六七分相似的美妇人想来就是黎大夫人了,除却他们之外还有一些年轻男子,想来家里也算有些权势,这种时候没有被引到别处去,还留在了这里。 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原本留在院中的人皆向她们看来,乔苒更是这些目光的中心,对这些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逐渐习惯了乔小姐这个身份,她竟没有生出半分不适感,而是任人打量。 被人打量的时候,乔苒也在看向他们,不同的是扫过在场众人一眼之后,她的目光便落到了甄仕远脚下那倒在廊下阶梯上的侍婢身上,果然就是先前那个在方秀婷身边准备偷偷溜去告状的丫鬟。 “真是报应!”红豆压低声音在乔苒耳边轻声道,“长舌的人没有好下场,这叫老天有眼!” “老天或许有眼,但她死了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乔苒抬头,却没有看到方秀婷的影子,心中正是奇怪,便听到金陵府尹甄仕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小姐。”他本想来一句“乔家小姐”,但想到乔家同她的关系,那个“家”便吞了回去。 甄仕远认得她,这乔小姐一张美人脸,见过的一般都不会忘,更遑论,她还是那位张天师特意关照的人,他自然记得这个乔小姐。没想到玄真观的事才发生没多久,她又卷进事端里了,委实……委实有些邪门。 “甄大人。”黎兆朝甄仕远施了一礼,在乔苒还未开口之前就先开了口,“此事同乔小姐她们应当没什么关系,方才我与她主仆二人一直在一起,不曾分开。” “算他还有些良心。”红豆点了点头,脸上神情软了几分,似乎对黎兆稍稍改观了。 这话一出,黎大小姐脸色便是一僵本能的脱口而出:“三弟……” “素问。”才一句“三弟”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黎大夫人带着几分严厉眼色望了过来,“你同几位小姐去汀兰阁里歇着吧,我金陵城的闺秀的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她这话是同黎大小姐说的,目光又似是看向她们这边,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位黎大夫人在呵斥的是黎大小姐呢!不过乔苒却知道这黎大夫人可不是针对的黎大小姐,她察觉到了黎大夫人望来的目光,只是笑笑,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目光中的厌恶可不比黎大小姐少,这黎大夫人可比冲动的黎大小姐要能忍的多。闺秀不要掺和这些事情,意思是她这种就不是什么闺秀咯?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可比红豆要藏的深啊!以至于红豆完全没听懂。没听懂自然也不在意,红豆认真的学着乔苒的样子看向那倒在台阶上的侍婢。虽然不知道小姐在看什么,但小姐看的,她也要学着看,红豆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 骂人也要骂的对方明白,对方若是完全不明白,没有回应,多少也有几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知道是黎大夫人对黎大小姐说了什么,总之黎大小姐很快便带着那些贵女走了。 待到黎大小姐一行人离开之后,有人开口了:“黎兆,你怎的这一身打扮?大早上的都没见到你,这是做什么去了?”顿了顿,便一声嗤笑,“真真闲情逸致啊!”语气看似调侃,细一想却满满恶意。 出声的人面容清秀,年岁不过二十上下,一身广袖素袍,看打扮应是学了魏晋名士的装扮,想来是金陵哪家书香门第之后。 “周斐。”黎兆朝他微微颔首,倒也没有半分隐瞒,“祖父想见乔小姐,我便特意奉祖父之令请来了乔小姐,玄真观这几日因张天师接诊,什么状况诸位也清楚,兆担心乔小姐无法出行,这才特意走了一趟。” 他说这话时神情坦荡,若是换个人,又有长辈之命,倒也能说的过去,可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乔苒。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当场就变了脸色。 第四十七章 毒杀 虽然这回答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百善孝为先,可一想到一大早黎三公子不见踪影撇下满院的客人结果是跑去为乔小姐做车夫了,在场中人脸色都有些微妙。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有如周斐一般看热闹的,还有与黎家交好带着几分同情安慰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的。毕竟黎家先前是宁可落人口舌也不愿与这位乔小姐扯上关系的,结果黎三公子这一下倒是好,将黎家长辈的心血搅的前功尽弃不说,竟还自己主动与她攀上关系了。 到底是长辈,心里再如何愤怒,还勉强记得这是人前,没有拆了黎兆的台。 黎大老爷板着脸,声音干巴巴的响了起来:“不错,确实如此。” 有黎兆这个人证在,乔苒和红豆暂且没有了嫌疑。 事发突然,衙门的仵作还未过来,是以谁也没有去碰绿意的尸体,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黎大老爷更是时不时的往这里看两眼,那目光绝对算不上善意。乔苒恍若不觉,静静的站在一旁任他打量,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他爱看便看吧! 正在这时,有人带着方秀婷过来了,乔苒见方秀婷脸色发白,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过来了,看样子情况不大好。 “方二小姐醒了。”那带着方秀婷过来的嬷嬷道了一声。 方秀婷走了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乔苒身上。 甄仕远皱眉看了眼乔苒:这乔小姐还真是招人怨恨,若不是方二小姐方才那一句把她牵扯进来,也不必让她多跑一趟,更没有黎兆横插一脚的事了。 “乔小姐主仆二人有黎三公子作证不曾离开过他眼前。”甄仕远干咳了一声,唤回了盯着乔苒的方秀婷,“方二小姐,此事同乔小姐无关,你这侍婢还与什么人接触过?” 方秀婷脸色一僵,缓缓摇了摇头:“不曾了。” “如此说来,你这侍婢除了方二小姐之外,就不曾与旁人有过牵扯?”黎大老爷走了出来,目光转向方秀婷。 对上黎大老爷隐隐带着几分愠怒的目光,方秀婷一愣:她再傻也听的明白黎大老爷的话,分明是要将她拖下水。这……她不记得自己几时得罪过黎家啊?黎大老爷怎的突然针对起她来了? 乔苒对黎大老爷突然发难并不意外,她眼下不能判定黎兆这个人的人品如何,但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看起来都同那位黎大小姐有几分相似,柿子专挑软的捏,眼下捏不得她,自然就欺负起了方秀婷。 若不是方秀婷开口,黎兆一早上去为乔苒做车夫的事还不会弄的如今人尽皆知的地步,黎大老爷既恨她身边侍婢死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搅和了黎府的茶话宴,又恨黎兆的声名如今被那姓乔的丫头所拖累,这一切归咎到底,如今也只能将火发到了方秀婷的身上。 乔苒在一旁站了片刻,颇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感觉:好端端的出个门,谁知道还惹上了这样的事?这绿意怎么死了,到现在都没有人说,她也不能问。这时候,她倒是有些想念张解了,若是张解在这里,她也可以偷偷问上一问。 自己被叫过来,有黎兆这个人证在,好似没她什么事了,但甄仕远不发话,她也不能走,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衙门的仵作赶过来总要耽搁一会儿,几个金陵当地名门豪绅便围着甄仕远聊了起来。 “甄大人,苏巡按这一死,那些大人们不知何时启程?我们也好安排安排。” “圣上命令未下之前,还不走。贪污案还没有眉目,有一大笔赃款始终下落不明。”甄仕远道,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想来还要再呆一段时日,诸位若是想设宴,直接递帖子便是了。”会问他这些的,多半是存了就算拉拢不了,也不得罪那些京官的心思,他便开口直点了出来。 “死了人了,怎的还在谈笑风生?”红豆轻声对她道,“这绿意真是有些可怜……” “死的不过是一个方家的侍婢罢了,对他们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乔苒叹了口气,“他们连方秀婷都不放在眼里,死一个侍婢又如何?若不是绿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方家不告官,甄大人都未必会理会。” “小姐,那个方家二小姐看起来情况不大好啊!”红豆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向方秀婷,“脸白的厉害。”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乔苒道,“许是主仆情深,见绿意突然死了,伤心难过吧!” “都不见哭过。”红豆嘀咕了一句,“奴婢可没瞧出她哪里伤心了。” “许是放心里了,所以瞧不见。”乔苒随口应了一句。 正在此时,衙门的仵作总算赶过来了,黎府好端端的茶会宴死了人,消息传到府衙时,正赶上衙门放饭,害的他们匆匆扒拉了两口便出来了。 才一踏进死人的雅兰苑,便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唐中元挺了挺背,还以为哪个暗恋他的小娘子呢,眼角余光向那道望来的目光回看过去,这一看险些吓一跳:怎么又是她们? 乔小姐和那个兴奋的朝他望来的蠢丫鬟这对主仆怎么回事啊?近日里真是什么地方闹起来了或者死了人了,这一对主仆多半会在现场出现。上一回是乔家大老爷撒钱险些踩踏伤了人,这一回倒好,直接死了人。连他都有些怀疑这位乔小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命格”与常人不同了。 衙门的仵作姓牛,过来先向甄仕远施了礼,便蹲了下来,开始检验尸体。 “事发时那侍婢身旁也没有旁人,就站在边上,好端端的突然开始抽搐,而后从台阶上跌落了下来。”甄仕远道,“不过两三阶的台阶,原本以为不过破个皮的小事,熟料那侍婢竟这么死了。” “也想过会不会是隐疾,”有些毛病素日里看不出来,突然发作也有可能,尤其是那侍婢倒下之前还抽搐了几下,说到这里时,牛仵作正巧把绿意的尸体翻了过来,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才两三阶的台阶,怎么都摔不成七窍流血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血呈墨黑色。 “似是中了毒。”甄仕远道,“不似意外或者隐疾,是杀人的案子。” 案子都跑到他面前来了,不接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途中偶遇 “不出意外的话,确实是中毒。”牛仵作说着蹲了下来,打开身边的医箱开始验尸。 对一个侍婢的死,在场的多半没有太大的兴趣,方才会留下,多半是出于好奇,眼下真开始验尸了,留在这里的不少人便陆续走了。 待到黎大夫人带着女眷离开之后,场中女眷除了方秀婷还有带她过来的黎府嬷嬷之外,就只有乔苒和红豆了。 乔苒又站了一会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前向甄仕远告辞,左右也没有她的事,她可以走了。 甄仕远心里暗道了一声“险些把她们忘了”,此时听闻她们告辞连忙让唐中元送人出去,真有什么事,去玄真观找人便是了。 得了甄仕远的首肯,乔苒便朝不远处站在黎大老爷身边,似乎正在同黎大老爷说话的黎兆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唐中元准备离开。 熟料才走了两步,一边神情怔忪的方秀婷忽然出声道:“我想起来了,今儿早上来的途中碰到了她……”方秀婷说着伸手一指指向乔苒。 碰到她了,开什么玩笑?这话一出,倒是黎大老爷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了:“方二小姐,玄真观自城门而入,你方家到我黎家来怎么想都不应当碰得到她们吧!” 这方家的小辈还有完没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姓乔的丫头和这方家丫头有些不对,这个时候还捏着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家恩怨做什么?若是往日里,他看个热闹倒也罢了,今日不巧,他家三郎牵扯在里头,可不能再让这没眼色的方家丫头瞎闹。 被突然打断的方秀婷似乎也未意料到,待到被黎大老爷冷嘲热讽了一番,才忙道:“我是说碰到她那个表哥,哦,就是乔家那个老大。” 碰到乔墨了?乔苒脚步一顿。 方秀婷大舒了一口气,瞟了眼停下脚步的乔苒,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对,就是那个叫乔墨的。” “自收了茶会宴的帖子,母亲便在玲珑阁订了一套茶具,好叫我今日也不空手上门。”说到这里,方秀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愤懑来,此前她对黎家当真是自心底里敬佩,黎大小姐更是天仙似的人物,结果今日一瞧,不仅天仙落了凡尘,就连她尊敬敬佩的黎家也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自收了贴就想办法携礼上门,母亲更是花了千两银子在玲珑阁订了一套最上等的茶具带到黎家,结果真真是好一番心意有一种被践踏了的感觉。就好像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与人相交,对方却不仅不屑一顾,还要上来踩上一脚。 她想到母亲临出门前的嘱咐要她好好哄黎大小姐开心,想办法与黎大夫人说上话云云的,这些事一件都没办到,绿意还死了,回去都不知道怎么交待。如今再看那无人管的扫把星,倒是一副自在样,都敢甩脸色给黎大老爷看,想一想,方秀婷竟有几分羡慕起她来。 “取茶具时正碰上了来店里的乔家老大。”叹了口气,方秀婷接着说道。乔家的生意做得很大,遍布金陵,玲珑阁就是乔家的生意之一。 “那乔家老大许是听到了我与绿意的谈话,”方秀婷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几分底气不足,“就上前与我起了争执。” 甄仕远皱眉,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竟顺着话问了下去:“你和你那婢子谈什么了,那乔家老大要与你争执?” 方秀婷声音一噎,没有立刻回话,只拿眼神不时的瞟向乔苒。 这眼神看的红豆当下便跳了出来:“还能谈什么?背后说我家小姐坏话呗!真不要脸!” 方秀婷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女儿家的不喜欢谁,私下里与贴身侍婢抱怨两句按说也是寻常事,尤其还是乔苒这种扫把星,整个金陵城有几个喜欢她的?只是寻常事归寻常事,被人逼着不得不说出来,就委实有些尴尬了。背地里说人闲话,还要自己说出来,这种屈辱、尴尬以及后悔的情绪充斥着方秀婷,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 “……总之我们与那乔家老大起了争执,后来回到马车上,我越想越气不过,见那乔家老大出了玲珑阁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便去了附近一座画坊,想了想,便让绿意跟上去看看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乔苒记起了那一日乔墨约她见面的地方,回忆了一番周围的景致,顿时明白了:“如果你说的是那家文墨坊的话,那是我表哥舅父的画坊,表哥进去应当是见他舅父去了。” 方秀婷顿了顿,道:“好像……就是文墨坊。” “我表哥见他舅父哪里鬼鬼祟祟了?”乔苒厉声道,“倒是方二小姐你,背后议人是非且不说,之后还使人跟踪,这委实太过分了吧!” 这种事当然不能拿到面上来讲,方秀婷也本不愿说出来的,若不是绿意死的突然,她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成了嫌疑最大的嫌犯了,她才不会说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眼下这些事却不得不说,方秀婷不敢抬头看旁人异样的眼光,只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绿意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是看到那乔家老大私会一个女子……” “骗人吧,就表公子那样的还私会女子?”红豆趴到乔苒悄声道,“看见女子人都结巴的还会私会女子了?” “绿意一个不察,被人从后头打了一棍子,醒来时见时辰不早了,怕赶不上茶会,也顾不得其他,便过来了。”方秀婷接着说道。 正低头验尸的牛仵作闻言点了点头道:“难怪后脑上有淤伤。”这一棍显然不是绿意的死因,她死因是中毒,这毋庸置疑,不过如果被人袭击之后,喂了些什么,或者用毒针之流的东西刺过,也是有可能的。 “进了黎府之后此女可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人?”黎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秀婷摇头:“不曾。”就连乔苒那臭丫头,绿意都没有碰到过。 “我黎府犯不着同你方家一个侍婢过不去。”黎大老爷说着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以为如何?” 这件事粗粗一捋简单的很,既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人,那么这侍婢要么就是被这位与她形影不离的方家二小姐自己动的手脚,要么就是在途中出的事,不管哪一种都同黎府没什么关系。 黎大老爷一肚子的火有种无处发的感觉:好好的茶话宴搅和成这样,居然就是因为一个侍婢,这当真让他有苦说不出。 以往他黎家哪吃过这样的闷亏?想到这里,不由看向那个还赖着没走的女子:还好当时没遂了父亲的意让她祸害三郎,这头一回上门,就让他黎家吃了如此大一个闷亏。若是真进了门?他黎家可还有安宁之日?真是个扫把星! 第四十九章 风言风语 这扫把星以往关在方家郊外的庄子上,倒是也没出来怎么着,可自从方家大房一家去了京城出事之后,没人关着了,还真邪门了。想想自她出来蹦跶之后,这整个金陵城就没个消停的,什么时候金陵城有这些麻烦事了?黎大老爷腹诽,怀疑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乔苒的身上。 乔大老爷在看她,乔苒不是察觉不到,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干脆懒得理会他。 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死因自然是中毒。甄仕远瞧了一眼还未离开的乔苒和红豆,催促道:“乔小姐,此事与你无关,你可以离开了。” “我送乔小姐出去。”从方才起一直不曾说话的黎兆说了一句,便在黎大老爷阴沉的目光中带着乔苒和红豆走了。 踏上马车,见黎兆在马车前坐了下来,乔苒掀开车帘,看向他:“黎三公子,回去的话其实不必再牢您亲自走这一趟了。” 黎兆抬眼看她:“我不过是不想呆在家里挨父母责骂罢了。” 想起黎大老爷方才的眼神,乔苒默默的坐回了马车内。 黎兆扬鞭一甩,马车悠悠的行了起来。 待出了城门之后,黎兆突然出声了:“乔小姐,此事恐怕要牵扯到乔大公子了。”顿了顿,他又道,“乔大老爷对乔大公子一向十分不满,如此牵扯进人命官司里,乔大老爷若是不出这个头,怕是连个写讼状的人都没有。” “虎毒不食子,乔大老爷手握巨财,再如何不喜我表哥也不会真不理睬吧!”虽然乔苒自己是遇到过那样真的丝毫不管自己的父母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特殊,多数情况下,父母是不会不管孩子的,尤其乔大老爷这样的身份财力,有这样的财力,请人写个讼状想来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乔大老爷对乔大公子不喜久矣,近日里听说更是为了一些小事克扣了乔大公子的钱财。”黎兆说着向她看来,“乔小姐,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凡事有例外。” 乔苒沉默了片刻之后,问他:“你说的小事可是我与表哥走的近的事?” 黎兆安静了片刻,回了一声:“是。”他不是不能委婉的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但今日一番接触下来,他觉得这位乔小姐并不是个喜欢听场面话的人,如此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道了实情来得好。 “那个画坊叫文墨坊是吗?”顿了顿,黎兆再次开口道,“听说就在不久前的一座画坊里,乔大老爷大发雷霆,不但出手打了乔大公子,而后更是当众说了一番狠话。” “什么狠话?”乔苒问。 黎兆看了眼她脸上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再与她见面,就给我滚出乔家。” 这个她显然指的就是乔苒。 乔苒沉默了片刻,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主动去寻表哥,但若是乔大老爷不管的话,我会管的。” 黎兆点了点头,道:“乔小姐若是不方便打听的话,此事兆可以代为打听。”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黎兆又解释了起来,“怎么说都是发生在我黎府的事,我出面也不足为奇。” “可看今日黎大老爷他们的脸色,黎三公子,你今日回去怕是……”乔苒话没有说完,点到即止。 黎兆笑了笑,不以为意:“兆乃朝廷命官,要出门容易的很。” 这个人倒是跟她原本以为的不大一样。先前听旁人口中“黎三公子如何如何”的,原本以为是个长辈眼中的俊杰,那等上进、听话、重规矩的后生,却没想到亲眼所见根本不是如此。规矩,只怕黎兆认为的规矩才叫规矩,旁人眼中的规矩只是个摆设罢了,也不知道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这样的父母怎么就生出黎兆这样的儿子的。 将乔苒和红豆送到玄真观,黎兆就转身走了。 一连等了几日,乔墨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乔苒本想去金陵城打听一二,结果才同观主提起此事便被观主驳了回来:“你这几日可别往城里跑了。” “怎么了?我不是金陵百姓么?还去不得金陵城么?”乔苒不解。 观主也知晓这丫头看似不声不响,不像红豆那样咋咋呼呼的,但真论起来,认死理又难缠的话还要属她。 “你可以去得金陵城。”观主一边看着院子里排的满满当当的药炉,一边道,“只要不怕一进城就被人围观寻麻烦的话,去也能去得。” “难道是因为我先前出现在黎府的事?”细一想乔苒便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她觉得奇怪,“这又如何?便是好奇,任他们好奇便是了,怎的还要动手了?” 观主瞟了她一眼:“城里风言风语,说你是扫把星投胎,克死了不少人了。” “这话我从小听到大。”乔苒不以为意,“城里几时不传我是扫把星了那才奇怪呢!” 观主又道:“这次还加上了狐狸精转世,有人想看看你生的何等模样,更多的是想找你麻烦,毕竟你那前未婚夫如此受人欢迎,这次跑过来替你做了回车夫,城里不少人恨不能也让你那前未婚夫给她们做几回车夫的。” “那要去问黎家同意不同意黎兆辞官去做这个车夫了,若是黎家同意,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乔苒道。 观主轻笑了一声,又道:“前几日观里的马车去城里补些货物,才进了城便被人拦了下来,上去搜了好一通见你确实不在马车上才放人离开的。你这几日还是先避一避吧,等风头过了再说。” 乔苒默然,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半晌之后,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几时风头才能过。” “等城里又出什么别的事将你这件事盖过去了,风头就算过了。”观主瞟了她一眼,将一摊药材倒了出来,“你没什么事来帮我分药材吧!” 虽然张天师只在玄真观呆了几日,但这名头是真借到了,眼下玄真观的药膳也算是扬名了,越是扬了名,越是出不得一点岔子,她可要仔细看着。看来看去,还是这也丫头做事细致,这种事交给她也算放心。 低头分药材的乔苒抬头问她:“那几时能出别的事?” “看情况吧!”观主道,“事情来了挡都挡不住。” 随口一言,谁也没有料到一语成谶。 几日之后,金陵城便传来了消息:金陵首富乔家大老爷要开宗祠,将素来不得他心的长子从族谱上除名。 第五十章 救命催命? 好端端的怎么会要除名?乔苒并不觉得仅仅是因为惹上了麻烦的关系,乔大老爷就会将乔墨从族谱上除名。再如何不喜欢,偏心的厉害,乔大老爷还是顾及着乔墨的,不然先前也不会打发他出海了。 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等时候自然说什么都要下山走一趟,结果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红豆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小姐,黎家……”对上一旁黎兆含笑注视的神情,“那个行三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红豆轻咳了一声,道,“黎三公子求见。” 原本以为他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斥,哪知道这才几天功夫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出现了,红豆腹诽:看来那瞧起来凶神恶煞的黎大老爷也不过是面上厉害罢了。 眼见小姐开门迎客,红豆连忙跟了上去:了不得,可不能让这个前姑爷搅和了,还是姑爷……不,张公子瞧起来更好。这前姑爷就算人再好,他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小姐可不能叫他给骗了。 进门之后,乔苒瞟了眼在一旁端茶递水就是不离开的红豆不由失笑,对黎兆道:“黎三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见她没有让红豆退开,黎兆便知她是信得过这个丫鬟,于是开口便道:“乔大公子要被乔大老爷除名的事乔小姐听说了吗?” 乔苒点头。 “原本乔大老爷倒不会如此,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黎兆说道,“乔氏一族的几个族老听说乔大公子出事之后便自姑苏赶了过来。” 乔家祖籍离金陵不远的姑苏,乔老太爷这一支严格来说属乔氏分支,只是这分支生意做的大,在金陵站稳了脚,而后经由乔大老爷之手,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一方巨富,乔大老爷这一支也供奉起了整个乔氏的开支,如此情况下,乔大老爷在乔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族人多仰仗乔大老爷,对乔大老爷的行为只作未见,而乔大老爷也不缺钱财,自是不计较多养些闲人。可也不是所有人对乔大老爷的行为都看得过去的,族中有几个年岁大的族老就对乔大老爷的作风颇为不齿。 “几个族老秉承乔家嫡长不可废的祖训赶过来要乔大老爷赶紧疏通关系将乔大公子从牢里拎出来,又要他以后保证掌舵整个乔家的要是乔大公子,而不是乔二公子。” 乔苒听罢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多此一举。” “不错。”黎兆看着她的举止点了点头,“原本听闻乔大老爷连写讼状的人都请好了,结果这一出反而让乔大老爷发了怒。” “这不奇怪啊!”乔苒轻哂,“既能做出当街撒钱的举动,可见乔大老爷此人十分自负。自负的人最是厌恶旁人指手画脚,若只是救表哥这一事倒也罢了,偏那几个族老还要拿出做族老的派头,连整个乔家的生意都要管上了,乔大老爷不发怒才怪。” 如此看来那几个族老从姑苏赶来哪是救命,分明就是催命。更遑论她先前听乔墨所言,乔大老爷是准备将偌大的乔家产业堆到小儿子头上的,连这个都管上了,还要拿族老的派头以势压人,乔大老爷不怒才怪。 “听说还找出了一封信,一封乔大公子发往姑苏的求救信。”黎兆顿了顿,看向她,“是请几位族老出面相救的求救信,乔大老爷怒极之下,道乔大公子惹了大祸还惦记着亲弟的产业,便做了要将乔大公子驱出乔家的决定。” 乔苒挑眉,问他:“那几位赶来救命的族老呢?” “这整个乔家都是乔大老爷在供奉,几位族老除了辈分大一些,乔大老爷若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又能如何?”黎兆摇头,“乔小姐,这一次乔大公子除了你,可是当真没有人来为他奔走了。” 乔苒沉默了下来。 红豆见她低头不语,又见一旁的黎兆依旧一副含笑的样子,只当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听都听不懂的话,将小姐惹生气了,手便一推,青瓷茶盏发出一声脆响,推到黎兆面前。 “您喝茶!” 她红豆也是有脾气的。 这丫头……是以为他欺负人么?黎兆怎会察觉不到这一句“请喝茶”中的愤怒,他有些惊讶,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见过聪慧伶俐的丫鬟,也见过蠢笨的,但这样心思直白,举止可笑的来“维护”自家小姐的丫鬟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家小姐可用不着她来维护,就他所见的这位乔小姐心思缜密,可比这丫鬟聪明多了。 “我记得那天在黎府出言嘲讽的叫……”乔苒敲了敲额头,不过略略一顿,便说出了一个名字,“周斐。” 黎兆应了一声,道:“乔小姐倒是记的清楚。”她突然提起周斐做什么? “他姓周,可是与黎家不对付的那个周家?”乔苒问道。 黎兆点头:“不错。” “那这几日城中风言风语,闹的那么大也多半和周家脱不了干系?”乔苒又问。那一日黎府发生的事,对于黎家来说可没一件算的上好事,以黎家的做派定然是要出手压下此事的,偏偏事情还闹大了,那必然是有人在同黎家唱反调,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金陵城与黎大小姐发生争执的时候,也是周家的人跳了出来。 黎兆再次点头。 “所以黎三公子会出手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好奇,也是希望此事早些平息,好不让周家再拿此事来做文章,对不对?”乔苒又问。 “不错。”黎兆才回答完,便见面前的女孩子松了口气,而后笑看着他:“我只是确认一番黎三公子会出手助我也有你的理由而已,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原来是这个原因。她如此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反而让黎兆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点头:“不错。”同他划分的如此清楚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就是因为如此清楚,反而让他心头一松,一股轻松畅快之感涌上心头。 “好。”乔苒说着站了起来,“黎三公子,我们走吧,去见一见表哥,您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黎兆身上:他虽不似那一日刻意打扮的灰色袍衫,却也是一身劲装,额前的碎发有被压过的痕迹,显然来之前带了斗笠,腰上还挂着府衙的腰牌。 可见,这一回,他又要做车夫了。 第五十一章 乔家的水 马车悠悠的晃着,从栖霞山半山腰晃到山脚而后又进了城,走的不急不缓,乔苒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街上行人或匆匆赶路或三五成群的谈笑,好似没什么事发生一般。这没什么奇怪的,乔墨出了事,那也是与他们不相干的人,事不关己,大家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升斗小民有升斗小民要做的事,出工,赚钱,养家,糊口,哪一样不比看热闹来的重要? 所以寄希望于旁人不如寄希望于自己,这是乔苒自小到大便信奉的人生信条,乔墨的事,乔大老爷既然不管了,那么自然也只得她来管。 “到了。”黎兆的声音自马车外响了起来。 红豆连忙伸手去搀扶乔苒,瞟了眼拿下斗笠交给一旁管事的黎三公子,她心道:这黎三公子的马车赶的还真不错,不急不缓,稳得很。若是哪天不想做官了……呸呸呸,黎家怎么可能允他不做官? 乔苒下了马车,跟着黎兆进了府衙。见她出现,那守牢门的官差连问都没问一句便放了行。 这不是乔苒第一次来府衙大牢了,上次是看那个董大春,不过乔墨显然于董大春不同,还未定罪,便只关在普通的牢房里。 看到乔苒出现,正坐在牢房里发呆的乔墨双目一亮,连忙下榻走了过来:“表妹!” 乔苒叫了声表哥,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并未换囚衣,牢房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精神也好,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府衙大牢的官差并未为难他。 听乔苒叫了他一声,乔墨激动道:“我在这里还好,表妹莫担心。” 红豆在一旁插话道:“小姐不担心等你那个爹来担心吗?他都要将你赶出家门了。” “什么?”乔墨脸色大变。 “红豆。”乔苒喊了她一声,道,“你去门口看着,莫让人进来偷听。” “有人来偷听小姐说话吗?”红豆不解,虽是挪了挪脚步,却并未迈开步子。 “旁人我不放心。”乔苒看了眼一旁的黎兆,这个“旁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她对红豆道,“也只红豆信得过。” 红豆连连点头,语气激动掷地有声:“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说罢便匆匆跑向门口去了。毕竟她可不是“旁人”,这等重要的事也只有她来做小姐才放心的下。 哄走了红豆,乔苒这才对乔墨道:“表哥,长话短说。”乔墨性格虽好,却有些优柔寡断,人也啰嗦,上一回约她见面,说一句去京城的事都能说上半天闲话,今日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你是不是去了一封信到姑苏请族中的几位族老相救?”她问。 乔墨愣了一愣,道:“是啊,我请舅父替我送的信。” 还真是他!乔苒沉默了片刻,又问他:“请族老出面是你自己的主意吗?还是旁人替你想的?” 乔墨想了一想,说了起来:“其实原先也未想到这一茬,倒是得了舅父一句提醒,这才想了起来,便去了一封信到姑苏。所以,说来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舅父也无什么关系,他只是提了一句几位族老的生辰快到了,我便想到了这一茬……” “你那舅父只是提了一句‘族老生辰’吗?”乔苒飞快的打断了乔墨的话,再任由他说下去,也不知能说到哪儿去了呢! 乔墨点头:“是啊,怎么了?表妹?” 这就不好办了啊!如果只是提了一句“族老生辰”,谁也无法断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见乔苒低头沉思不语,乔墨想了想,便道:“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舅父?其实,舅父与父亲不同,他是个不错的人,有些才华,画的一手好画,字也写得好,只可惜怀才不遇,若是得个好机会,将来未必不成大家……” “我不是喜欢舅父,是不喜欢你家所有人。”乔苒冷着脸道,“你除外。” 这话一出,倒让正滔滔不绝的说着“舅父好”的乔墨成功的闭了嘴。 “你信里写了什么?”乔苒又问。 “也没什么。”乔墨说着,瞟了一眼乔苒,见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不过是请族老出面向父亲说说情罢了。怎么,族老不曾来金陵吗?” 先前被污是杀害方家婢子的凶手,他自认没有杀人,当然不惧,只是再不惧还是要请人写讼状什么的,是以他本能的便想到了父亲,可一想前几日才被父亲责骂过,怕父亲还在气头上,这才写信去姑苏求族老的。 “来倒是来了,不仅替你出面说了情,还敦促乔大老爷嫡长规矩不可废,要让乔大老爷将乔家的家业交给你。”乔苒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族老岂是来救命的?分明是催命的还差不多。” “我……我不知道此事啊!”乔墨闻言也慌了,忙对乔苒道,“表妹,这乔家的家业是给二弟的,我……我这也是知晓的,怎会让族老说这样的话?” 乔苒轻哂:“难不成是族老好心?” “好心吗?”乔墨认真的想了想,点头,“或许吧,以往父亲偏心,几位族老就曾替我说过话,这一次或许……或许只是好心,却未料父亲正在气头上,这才……” “他们怎么替你说话的?”乔苒问他,“当着乔大老爷的面?” “这是自然。”乔墨不解,“表妹,不当着父亲的面,又如何替我说话?” 一阵轻笑声自一旁响起,乔墨看向发出轻笑的人,怔了一怔,道了声:“先前倒是不曾发现,原来是黎三公子,我还以为……”“是个车夫”这四个字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今日兆确实是来做车夫的,乔大公子不必理会我。”黎兆说着往阴影里挪了两步。 “你家里的事就暂且不提了,我问问你当日发生的事,方秀婷说同你吵了一架之后,你进了你舅父的文墨坊,她便让绿意跟你进去了。” 乔墨忙道:“我确实同方秀婷争执了一番,但死的那个叫绿意的跟随我进了文墨坊这件事,我丝毫不知。” 乔苒见他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的样子,又道:“绿意回来禀报方秀婷,说见到你私会女子,还挨了一棍子,醒来之后,见你不见了,因赶着茶话宴便未再耽搁,这才走了。” “表妹,我不曾私会女子啊!”乔墨急忙说道,“她说的这些事情我全然不知啊!那一日官府的人上门说我是凶手,我便全然不知此事。” 做凶手做的什么都不知的也算是糊涂了,乔苒沉默了一刻,叹了口气,又问他:“那表哥,你还能想起别的什么事吗?同绿意有关的。” 乔墨摇头:“我那一日是第一回见到她,若不是官府上门,就连她的模样都快忘了。”他说着,见乔苒动了动,心下一急,连忙拉住乔苒的袖子,道,“表妹,真的!我不会因为那点小事就杀人,不,她们说表妹坏话,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可我……” “我知道表哥的意思。”乔苒拉回了自己的袖子,看向他,“若只是这个原因确实不足以杀人,可方家说你私会女子,到时候旁人必然会以为你是因为绿意瞧见了你私会女子,怕女子身份败露而杀人,为这个原因杀人便能说得过去了。” “我没私会过什么女子,那个绿意是不是看错了?”乔墨急道。 乔苒瞥了他一眼,摇头:“绿意已经死了,谁还能同一个死人去争辩她是不是看错了?” 第五十二章 怪病 乔墨见她一脸厉色,本能的缩了缩脑袋,半晌之后,才嗫嚅的说了一句:“要不要问问张天师可不可以同绿意说说……” 乔苒一阵愕然,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黎兆:“天师还能做这个?”她倒是不知张解还有这样的本事,跳个大神就能找出凶手?真有的话,还要大理寺这些人做什么?先前苏巡按死的事情怎么不直接去问问死了的苏巡按? 黎兆摇头:“应当是不能吧!”顿了顿,他看向乔墨,“不是张天师本事不行,这个叫大天师来也一样。” “哦,我……我还以为他们做天师的还可以这样呢!”乔墨嘀咕了一声,在乔苒微沉的脸色中闭上了嘴。 “天师是奇人异士,也是人,民间对天师的本事有些误解。”黎兆道,“这个……应该不行。” “不行啊……”乔墨一阵失望,沉默了片刻,又道,“表妹,要不你去文墨坊问问舅父,他人很好的……” “嗯,人很好的舅父我所知关于他的事情就两件。”乔苒看向他道,“第一次你约我见面,结果乔大老爷找了过来,第二次,你进了他的文墨坊,惹上了命案。” 乔墨一怔:“这……这只是巧合。” “我不相信巧合。”乔苒说着又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 是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又道:“若真是巧合,我会亲自上门向你舅父赔罪,不过,也要他先证明这真的只是巧合。” “应当是的,舅父他……”乔墨本还想替他舅父辩解几句便被乔苒打断了他的话“表哥,有事我会再来寻你的。”说罢,转身便走了。 “怎么那么霸道?”乔墨目送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嘀咕了起来,“比我还……”还像个男子。不,不对,不是像个男子,而是像极了记忆中的祖父。父亲总说他没出息,说二弟聪慧伶俐,可他私以为不管是他还是二弟,都不得父亲与祖父的半点本事,倒是表妹,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几分祖父的影子。 祖父去世的早,他早已不记得祖父的模样了,只是那等感觉总觉得和表妹有几分相似。 黎兆看向双唇紧抿的女孩子,是因为走了一趟,徒劳无获的关系吗?于是想了想,问她:“乔小姐,要去文墨坊吗?” “不去。”乔苒道,“那地方邪门。” 一个“扫把星”说“邪门”,乔苒看了眼一旁沉默的黎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府衙,红豆小心翼翼的问她:“小姐,咱们回去吗?” 方才自牢里出来,小姐就没说一句话,嗯,虽然小姐素日里话就不多,但跟今日不一样,小姐好像不高兴。 “还有脸回去?” 话音才落便听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一辆马车在一群人的护送下疾驰而来,而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不等人搀扶,便见一个妇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向乔苒扑来:“你这天杀的扫把星,我家秀婷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是自那一日被赶出庄子之后就再未见到的方二夫人。 还以为是黎三公子出来做车夫,黎家找上门来了呢!红豆松了口气,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她将小姐从方二夫人那里要来的两千两银票缝在贴身的兜里了,莫不是来要钱的吧! 往日里浓妆艳抹的方二夫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似是才哭过不久,她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乔苒,那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瞧着是来找麻烦的!红豆张开双臂挡到了乔苒面前:“方二夫人,这里是府衙,你敢碰一下我家小姐试试?” “要不是你这克天克地的扫把星,我家秀婷能出事吗?”方二夫人染了半截的丹蔻死死的指着乔苒,“你这样的人怎的不干脆一头撞死算了,怎的也好过出来祸害人?” “我不曾杀人放火,问心无愧,为什么要一头撞死?”乔苒冷哼了一声,抓起挡在她面前的红豆便往黎兆的身后躲去。 方二夫人再怎么发疯,也不至于越过黎兆来动手。 方二夫人认出了眼前的人,怔了一怔:“你……黎三公子,你怎么还跟她呆在一起?不怕被她克……” “方二夫人,传言不可信。”黎兆说着,顿了顿,问她,“方二小姐怎么了?” 这话一出,倒让有些疯癫,一心想着要向乔苒寻仇的方二夫人冷静了一些,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虽说在乔苒看来方二夫人不算什么好人,明抢妯娌的嫁妆,还将她赶出了庄子,眼里只有姨母的钱,算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可事情涉及自己的女儿,她却是真真的一腔慈母心:“秀婷……秀婷生了怪病,药石无医……” 这话一出,就连乔苒都吓了一跳。 这才几天功夫?她记得之前在黎家的茶话宴上方秀婷还好端端的,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要去向黎大夫人告状,要给她使绊子,怎么才几天功夫就药石无医了? “方秀婷生了什么病?”乔苒厉声问道。 这一句厉声喝问,倒让原本准备脱口而出“谁叫她使坏心了?这叫报应!”的红豆把嘴里的话吞了下去,缩着脑袋,没有再说。 “轮不到你假好心!”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面对面前少女严厉的神色,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出来,“自那日回来,许是被绿意的死吓到了,秀婷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一连几日都吃不下睡不着。前两日一早,侍婢发现怎么都叫不醒秀婷,这才找了大夫……” “大夫怎么说?”乔苒问她。 “你这扫把星!”方二夫人狠狠地骂了一句,看着她的目光几欲喷出火来,“我家秀婷不会有事,就是翻遍整个江南府,我也会找出个治得了这怪病的大夫!” 撂下这一句狠话,方二夫人便扬长而去。 “她要翻遍整个江南府?”红豆探出头去,语气中颇有不忿,“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姨母有钱。”乔苒看了眼红豆道。 “拿大夫人的钱救那坏心肝的?”红豆不满,“真真过分!” “能救回一条性命总好过拿去吃喝玩乐。”乔苒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黎兆,“黎三公子发现了什么?” 黎兆嗯了一声,看向她道:“我记得那一日方二小姐的脸色就很是难看。” 他们到时,方秀婷甚至晕过去了一回,便是醒来,脸色也白的厉害。当时,他们以为方秀婷与绿意主仆情深,绿意突然身死,方秀婷哀恸之下才昏厥的,如今听方二夫人描述起来,或许并非如此。 乔苒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也要帮方秀婷寻几个名医来瞧瞧了。” 第五十三章 梦 要给方秀婷找大夫,红豆心里不甘不愿,但看乔苒坚决,只得伸手摸了摸腰间:那坏心肝的吞了大夫人的钱财不拿出来,眼下又要为这坏心肝的找大夫。她红豆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寻个名医要多少钱财人命值几何,这名医就值几何,到时候,怕是这两千两都贴进去都不够。 乔苒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红豆这副纠结不舍的表情,她当然知道红豆将那两千两缝在了贴身的兜里,眼见小丫头脸皱成一团的愁苦表情,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倒是莫名的消散了不少。 “不用我们出钱。”乔苒拍了拍红豆,指向马车外,“要找名医可不是光靠钱就办得到的事。” 马车外有谁,有黎兆。红豆恍然,顿了顿,拉了拉乔苒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黎三公子是个好人呢!”前姑爷是个好人,只可惜家里人不大好,所以只能是前姑爷了。 方秀婷染上不治之症一事不胫而走,甄仕远得知此事都吓了一跳:原本他还想着此事不是乔墨杀人便是方秀婷这个主子撒了谎,毕竟绿意人都死了,绿意说的话都是方秀婷转述,谁能保证这一切不是方秀婷自己编排出来的?结果没几天的功夫方秀婷就染上了不治之症,城中医馆传言纷纷,听说就连黎家都出动了,遍寻整个江南府的名医为方家那位染上怪病的二小姐治病。 “便是时疫也没那么快的。”茶楼酒馆中,看客议论纷纷。 有人认出了说话的人:“这不是元春堂抓药的吗?” 那抓药的伙计嘿嘿一笑,点头,压了压嗓子,道:“侥幸跟着我们掌柜的去了趟方家,哎哟,我同你说啊,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我看啊,就这几天功夫了!” 周围一阵哗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还压什么嗓子?”坐在角落里的红豆皱皱眉,表示不解,“不就是说给大家听的吗?” 乔苒看了她一眼,道:“求个心安吧!”说着她刻意压粗了声音,学着那人开口道,“我可是小声说了,你们是自己听来的,可不是我乱说。” 红豆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那到底是什么病啊?”有人问了出来,“真是怪病吗?走得近了不会染上吧!” “看着不像会染上的样子。”那抓药的伙计道,“方家上下那么多人呢,也没见染上的,方二夫人更是哭过去好几回了也没见什么事。” “不会染上就好。”众人听的松了一口气,时下最怕的就是时疫,那可是一城人性命攸关的大事。 “话说回来方家也真够倒霉的,先是大房出了事,把那扫把星赶出去了原本以为没事了,结果……诶,这真是!”有人感慨道,“一房一房轮着出事。” “那也是遇到了那扫把星。”又有人接话道,“谁知道黎三公子怎么想的?黎老太爷是病糊涂了,怎的也任由他胡来?茶话宴请了个扫把星,结果死人了吧!” “我原先还是不信的,早些年听说乔家老太爷太夫人出事,我还当是冤枉了这扫把星,结果这事真是逼的人不得不信啊!”百姓唏嘘不已,“想想我就害怕,这扫把星要是多跑几趟金陵城那还了得?莫不是咱们整个金陵城都要遭殃了吧!” 乔苒听的默默的喝了一口手中微凉的茶:她那么大的本事她怎么不知道? “偏那扫把星还是个狐狸精转世,哄得黎三公子给她做车夫呢!”众人越说越是不忿,“还有京城来的张天师也护着她,还有没有天理了?” “想想真真是不公道啊!”有人唏嘘了起来,“那扫把星还专门挑着克。乔老太爷多好的人啊,那一年江南多雨,引发山洪,冲毁了农田,他出钱修了好几座桥呢,朱雀大街也是他出钱翻新过的,居然就叫她克死了。” 这感慨顿时引来不少人的回忆:“是啊,哪像现在的乔大老爷这样的混账?有两个臭钱便撒钱出行,因此踩踏受伤的人还少吗?这扫把星怎么也不将乔大老爷克死?” 有人笑道:“他撒钱你抢是不抢?” “抢啊!”那人自己也笑了,“又不是跟钱过不去。” “谁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的东西,偏偏还不能拿他如何,这是真真可恨!” 乔苒垂眸不语:没有人听到自己被人如此编排还能岿然不动的,可这也是大部分百姓心中所想吧!再世为人的机会果然不易。 待到回过神来,又有人开口了:“话说回来,钱就是再多,也换不回命啊!先是乔二小姐,后来又是乔老夫人,最后是乔老太爷,一个连着一个,都叫那扫把星克死了。” “那时候乔家真真是恨不能搬出金山银山了,可偏偏就……” “乔老太爷他们到底是什么病?怎的乔大老爷好端端的没什么事?”有人问。 “听说是又累又气的,几百年的老山参,这么粗的。”有人用手比划了一下,“当饭吃都没救回来啊!” 心头一阵针刺似的疼痛,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乔苒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红豆,结账,我们回去吧!” 今日是出来打听消息的,可眼下,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再听下去了。 许是太过忧心,回到玄真观之后,乔苒便生出了几分倦意,草草洗漱之后,便上塌休息了。 人说忧心太过,容易做梦。乔苒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时梦到前世的时候,她孤身奋战,一时又梦到再世为人之后发生的事情,见过的人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 她在这边时不时的惊醒过来,红豆也睡不下去了,披着外衫,守在她身边,忧心道:“小姐睡吧,奴婢在呢!” 乔苒应了一声,再次躺了下去,被她反复折腾了已完善,红豆早已倦的不行了,眼见乔苒躺了下来,心头一松,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鼾声倒让乔苒冷静了下来,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她闭上眼睛,这一次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正朝她招手。 “苒苒。”那人出声了,是女子的声音,听年纪不小了,语气和蔼而温柔。 “苒苒,来这里。”她道。 乔苒走近她,不知为什么,她的样貌、身形仿佛蒙了层雾一般,始终无法辨认清晰。近乎本能的,乔苒伸手去抓她的手,向她靠近,她垂头蹲了下来,面容依旧模糊不清,额上那条青色抹额中镶嵌的祖母绿宝石在眼前微晃。 “苒苒,我好痛,救救我,好不好?”方才和蔼温柔的声音刹那间尖锐了起来,歇斯底里的般的痛叫了起来。 “别怕!”这样近乎可怖凄厉的尖叫,乔苒心中却没有半点惊惧,而是抓紧了她的手,想要向她靠的更近。 乔苒一脚踏了出去,整个人却踩空了一般迅速往下坠落。 第五十四章 她是谁 乔苒一声惊呼,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小姐。”红豆睁开眼睛,将桌上的灯端了过来,见她脸上满是汗水,顿时一惊,忙站了起来,向外间走去,“小姐,可莫着了凉。” 外间响起了一阵打水绞帕的声音。 晨风拂过,额头背后的凉意让乔苒清醒过来。 这是清醒梦。 她不是头一回做了。 上一次是搬到玄真观来不久,她梦到有人喂她喝符水,这一次却梦到了一个人。 红豆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用沾了温水的帕子替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忧心道:“小姐,奴婢可不是说不能忧心表公子,可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小心了。” 乔苒点了点头,忽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爬了下来。 虽说此时早已入春了,可乔苒骤然掀被下床的举动还是让红豆吓了一跳,忙找来外衫为她披上,一边披着衫一边唠叨了起来:“小姐总是这么不仔细自己的身子,奴婢一不留意,您便不注意了。若真是着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了。”乔苒说着系上外衫的腰带推窗向外望去。此时天已蒙蒙亮了,窗外沾了晨露的木香花发出柔和的光泽,她盯着木香花看了片刻,转身向外走去:“我出去走走。” “小姐。”红豆叫了她一声连忙放下手中沾湿的帕子跟了上来。 乔苒转身对她道:“红豆,你别跟着了,玄香来送饭寻不到人又要急了。”有一回就是如此,乔苒与红豆不过是起的早了绕着玄真观走了两圈,结果正赶上玄香来送饭,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以为遭了贼,险些都要报官了。 “可是……”红豆还欲说两句,便见乔苒目光定定的朝她望来,神色坚定,后面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吞了回去。 “我就随便走走。”乔苒说着便出了门。 梦里的场景时不时的在眼前闪过,那个女子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她的那一声“我好痛”每每记起都能让乔苒心头一震,一股驽钝的疼痛感涌遍全身。 她一定认识那个女子,而且关系还很亲密。那样凄厉可怖的惨叫声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一定会害怕,可那时,她非但没有害怕,还想要靠近她。这是一种融入骨髓的亲近,对她的亲近远远战胜了感官望见的可怖。 那么……她是谁?她说她好痛,哪里痛?是受了伤还是患了恶疾? 这具身体环绕着重重迷雾,时不时的总会有一两段久远的记忆冒出来,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准备回去,只是抬首望向四周时不由吓了一跳。几个挑着箩筐的瓜果贩子从眼前经过,时不时的用金陵近郊的方言交谈两句,而前方不远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个古篆文书写的“金陵”二字刻在墙头。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已经走到山脚了。 此时城门还未开,等着赶早市的小贩聚集在城门口正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清晨的气息凉爽中夹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江南水乡特有的气息让她冷静了下来。 正准备转身回去,官道的尽头忽地出现了十几骑人马,神骏踏地,溅起尘烟滚滚,乔苒连忙走到一旁和几个瓜果贩子退到路边,以避开这些人马。 对方来势汹汹,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还是避一避的好。 那十几骑人马转瞬便已至众人跟前,一片尘沙中隐隐看到有一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待到尘沙散去,这一人一骑也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好些时日不见的张解正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乔苒也没有想到碰上他,见他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裙,这不是外出见人的衣裙,而是穿着在院中偶尔捣鼓捣鼓院中花草时穿的衣裙,此刻就是这身洗的发白的布裙,还因她走了一通山路,裙角上沾上了不少泥污,再加上方才的一片尘沙,乔苒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此时的狼狈。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摸到了一头乱发,哦,对了,她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出门了,所以现在的自己是披头散发灰不溜秋的混迹在一群瓜果贩子中。 也难为他了,居然还认得出自己。乔苒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就随便走走。” 张解看了眼正在缓缓开启的城门:随便走走就走到山脚下了吗? 乔苒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十几骑人马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此时正诧异的朝他们望来,从中她还能辨认出两张熟面孔:徐和修、谢承泽。 也不知道这些天他们做什么去了。 张解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向她伸手:“上来。” 乔苒看向那快到她胸口的高头大马,下一刻,手便被他抓住,而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一股檀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从身后涌来。 这样的接触让乔苒身体一僵。 “你要去哪里?”他拉住缰绳问她,“府衙?” 府衙?乔苒怔了一怔,猛地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对,我要去府衙,我想见一见表哥!” “走!” *** 唐中元打了个哈欠,推开了府衙的大门,今日又轮到他们这一班人留守府衙了。抬头望天,朝霞遍布,道道阳光破云而出,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公作美,想来今日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那个……那个唐中元?”一道试探的女声响了起来。 唐中元吓了一跳,虽说还不曾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可身体本能的一紧,也不知道这样的紧张是自何而来的。 一个女子从府衙旁的石狮子后探出头来。 “乔……乔小姐?”唐中元看着女孩子一步踏了出来,整个人出现在了眼前,他一呆,“你去泥里打滚了还是去田间劳作了?怎的这副样子?” “我要见表哥。”她道。 唐中元皱眉:“乔大公子现在是嫌犯,闲杂人等是不能见的。” “我是乔大公子现在唯一的家眷。”乔苒说道,“表哥已经被乔大老爷从乔家除名了,我现在是他唯一的家眷,我想探望他。” 这怎么行?他唐中元可是个说一不二的。 回头看了眼板着脸跟在他身后的乔小姐,唐中元暗忖:好像也没说不行。乔大公子虽是嫌犯,但家眷是可以探望的。 “到了。”唐中元停下脚步敲了敲牢门,转头催促乔苒,“乔小姐,长话短说,你可要……” “我问一句就走。”女孩子隔着牢门喊了一声“表哥”,见到乔墨欣喜的从床榻上爬下来时,便开口了:“有这么一条青色的抹额,中间镶了一块那么大的祖母绿宝石,表哥知道是谁的吗?”她比划了一下那块宝石的大小。 那么大的祖母绿价值不菲,用作抹额,可见那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她走了一早上,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想要人证实一番。 唐中元看着她比划的,惊讶不已:“这么大的祖母绿宝石,便是整个金陵城也未必寻得出一块来吧!” 乔墨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表妹,你怎会知道祖母的东西?” 上架前的一些话 明天要上架了,很紧张的想跟大家说几句。 写过两本书,上过两次架,每到上架前就格外紧张。因为书写的好不好,大家喜欢不喜欢看你写的故事,到这个时候就是能真正看到结果的时候。 每一本书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尝试,第一本是仙侠修仙文,第二本是民间传奇风水八卦的故事,这一本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虽然不是常逛书评区,但你们的评论我都会去看,鼓励的、表示喜欢我写的故事会让我更有热忱的写下去,有提起不足的我也会注意,后面的章节中也会有所侧重。 废话不多说了,说点有用的:上架之后,一日两更(4k字)。明天上架当天会加更,后天大后天也会加更。整个上架当月,打赏和月票到一定数额都会有加更。 2号的话这本书会有一个客户端上架活动,打开客户端应该就能看到,解锁完成目标会有相应的福利哦,在这里漫漫向大家求个支持吧! 最后求喜欢《天作不合》的读者订阅支持一下正版,你们的支持是我奋斗的动力,感谢大家能陪伴我到这里,也希望未来我们能继续携手走下去! 第五十五章 报官(求订阅) “轰!”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一般:乔墨的祖母,她的外祖母,那个已去世好些年的乔老夫人! 乔墨扒着牢门看向脸色发白的乔苒:“表妹,你怎的会知道祖母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乔苒抬起头来,她脸色茫然,眼中的眼泪却簌簌的往下落。 “表妹,莫哭啊!”乔墨顿时紧张了起来,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可隔着牢门却始终够不着她。 乔苒吸了吸鼻子:“不是我想哭。”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么突然的落了下来。 “乔小姐……”唐中元在一旁看的有些犯难,想找个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可大老爷们的,谁讲究那个? “我没事。”乔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向乔墨,神情肃然,“外祖母是怎么死的?” 乔墨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记起祖母的事了。那时候他也还小,只记得家里人开始愁眉不展,大把大把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入府内。乔家不差钱,关键时候自然肯拿钱保命。可有些时候,金山银山都救不回命。那些千金一掷的药材连半点作用都没有,眼看祖母的病是不好了,不过也不是没有起色过。 “好像是那一年过年的时候,祖母的病突然有了起色……”乔墨拍着脑袋奋力的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有几个人还能将小时候的事记得分毫不差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本来连床都下不了的祖母穿了一身新衣,祖父说红红火火,讨个彩头……”乔墨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拜年说了两句吉祥话,还得了一个大红包……可不过半个月祖母就不行了,家里的药材都快堆成山了,也未救回来。” “用了什么药材?”身体本能反应的伤痛已经退去,乔苒擦去脸上的眼泪,问乔墨。 乔墨怔了一怔,缓缓摇头:“不大清楚,不过乔家用的药材多是出自元春堂,表妹不妨去元春堂问问。” 元春堂也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大药铺子,那等名贵的、千金难得的药材多是出自元春堂,所以方秀婷药石无医的时候,方家也会去元春堂拿药。昨日在茶馆里挑起话头的就是元春堂拿药的伙计。 乔苒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乔墨却又叫住了她:“表妹,你这样去,元春堂怕是不肯说的,毕竟元春堂是出了名的嘴紧。”同金陵当地权贵之家打交道的自然嘴紧,不会乱说话。若是随便找个人过去一问都交待了,元春堂的招牌早砸了。 女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眼神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放心,他们会说的。” 也不知道她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乔墨低头腹诽了一句,再次抬头想交待她几声,却发现早没了人影。 又是这样,说走便走,这金陵城里哪家女孩子像表妹这般霸道的? 出了牢门,乔苒对身旁的唐中元道:“你们是要出去巡街吗?跟着吧!一会儿我要报官的。” 还有这种说法?唐中元并他手下的两个小官差听的目瞪口呆。 “乔小姐,你不要乱来啊!”回过神来的唐中元挺直腰板劝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胡乱报官也是要抓进牢里的。”他们官差也是很忙的,她说跟着就跟着吗?她以为她是谁? 此时还不到辰时,街上行人零零散散的并不多,就是铺子有些都还未开门,唐中元领着手下两个小官差不远不近的跟在乔苒的身后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乔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走就走呗!顶着这一身在街上乱晃,就是长的好看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饭的呢! “快到了。”说完这一句,乔苒便停了下来,转头对他们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是她手下的打手一般。想他唐中元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可是金陵府衙的正经官差,又不是一般的护卫打手,她让不走就不走吗?唐中元皱了皱眉,靠着墙停了下来。 就算元春堂再如何出名,才开门的功夫,又未新到什么难得的良药,是以铺子里除了一个早早定好过来取药的奴仆之外,也没有旁的什么客人了。 乔苒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在茶馆里吹嘘的伙计,此时他身上围了条绣着元春堂名号的汗巾正眉开眼笑的同那奴仆说话。 察觉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伙计同取药的奴仆一同向她望来,而后两人眼里齐齐闪过一丝惊色。 “走走走!大早上的,跑到这里来要饭了?”伙计当下便挥着汗巾赶人,虽然那披头散发的女子仔细一看,生的样貌还不错,可样貌再不错到底还是个臭要饭的,怎么能让她跑到元春堂来? “我来买药。”乔苒从衣袖里取出一枚银锭递了过去,“买燕窝。” 银锭倒是不算小,垫垫也有个十两的样子,去买些馒头什么的也能买上一屋子了,可她一开口就要燕窝……元春堂的燕窝可是极品,不便宜。 伙计一脸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臭要饭的还吃燕窝?你这点钱,也就够买一盏罢了。” “那我就要一盏。”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脸,手里的银子往前推了推。 “哟,还挺爱美的!”女子就是如此,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尤其那等天生有些姿色的,都仔细着一张脸。伙计冷哼了一声,对一旁取药的奴仆道,“您在这里稍等,等我先打发了这要饭的再来同你说说。” 奴仆看了乔苒一眼,点了点头。 一盏燕窝能吃成什么样子?就是神药,只一盏吃下去同一块馒头吃下去有多少区别? 伙计从高处取下放燕窝的锦盒,瞟向那个女子,心中一动,翻了翻手里的锦盒。 乔苒只听一声“咯吱”的响声,正想探头去看,那伙计就从锦盒中将燕窝取了出来,拿袖子遮了遮,塞到了她手里,嘘声道:“你可拿好了,仔细莫被风吹了,这一盏可要十两银子呢!” 乔苒接过燕窝,看了他一眼,转头便走了。 眼见那女子唯恐被人瞧了去,转身便跑的举动,伙计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臭要饭的,连好东西都没见过吧!收了手里的锦盒,他又眉开眼笑的迎上了那个奴仆:“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还真是去去就来!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便见乔小姐从元春堂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只白花花的东西。 唐中元和两个官差好奇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乔小姐,你这买的什么?跟个面疙瘩似的。” “就是面疙瘩。”乔苒垫着手里的东西笑了,看向唐中元,“这是物证,我要报官!” 报官?唐中元看着手里的面疙瘩惊讶不已。 “元春堂拿面疙瘩充燕窝,诳了我十两银子,你们同我进去拿人吧!” 第五十六章 下了个套 什么?唐中元听的瞠目结舌:他们普通人没见过燕窝这种好东西,分辨不出来倒也罢了。可金陵城中权贵不少,见过燕窝的也不在少数,拿面疙瘩充燕窝这等离谱的事元春堂也会做?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唐中元正色道,“乔小姐,你方才进去了一趟又出来,若是他们倒打一耙那就说不清了。”元春堂虽然只是个药铺,可若不是同金陵权贵相交关系不错,也不可能做的那么大。 “放心,除了物证,我还有人证的。”乔苒说道,“跟我来吧!” 还有人证?是说他们吗?唐中元同手下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在这里等你,做不了人证的。” “不是你们。莫说废话了,快过来!”女孩子催促着一脚踏进了元春堂。 唯恐乔小姐一个文弱女子被人从元春堂扔出来,唐中元和手下两个官差连忙跟了进去。 “怎么又来了?”见到乔苒才出门便折了回来,伙计哼了一声,心中有数,却也不急,拉长着脸道,“我告诉你,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元春堂的名号,我元春堂童叟无欺,你若是闹事,仔细我禀官府治了你的罪!” “不用你来禀,我来禀。”乔苒说着将手里捏的同燕窝差不多的面疙瘩拍到了元春堂的方桌上,“拿面疙瘩充燕窝还童叟无欺?” 那一块捏成燕窝盏模样的面疙瘩,除了样子同燕窝有几分相似之外,其余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三个官差也从门外跟了进来。 伙计脸色一僵,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还真去报官了啊!好,几位官差大哥来的正好,这要饭的说我元春堂拿面疙瘩充燕窝,这种叫人笑掉大牙的事情我元春堂会做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同我元春堂做生意的都是什么人,若是面疙瘩充燕窝的事都做出来,早被人拿去大牢了!” “让你们掌柜的过来。”女子抬了抬下巴,一脸倨傲,“我不跟你说。” 臭要饭的还摆起谱来了?若是掌柜的来了有她好受的!伙计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转身喊了一声掌柜,不多时,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大早上的怎么来官差了?”许是权贵见的多了,见到官差,这元春堂的掌柜并不似一般铺子掌柜那样惧怕,反而笑呵呵的朝唐中元他们抄了抄手,而后看向乔苒,微微皱眉:“你是……” 这女子乍一看蓬头垢面像个要饭的,可那张脸却生的极好,他正诧异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之时,便听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取药奴仆喊了一声“乔小姐”而后朝她施了一礼。 这一声“乔小姐”让元春堂的掌柜和伙计齐齐变了脸色。这取药奴仆是哪家的他们自然知晓,金陵第一姓裴家的奴仆。虽只是个奴仆,但因沾了这个姓,平日里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得罪的。 还来不及想乔这个姓金陵城有几家,一见那裴家奴仆对她如此有礼的样子,掌柜便暗道了一声不好,而后看向桌上那面疙瘩做的“燕窝”,顿时火冒三丈,反手就给了那伙计一巴掌。 “胆肥了你!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伙计早已吓的面如土色,从袖中掏出方才乔苒拿出来的十两银子放到了方桌上便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小的一时鬼迷心窍,饶了小的吧!” 头一声声的磕在地上,不多时,元春堂的地面便现出了几分血色。 这混账到底是自家侄子,掌柜的看的于心不忍,转头对乔苒道:“这位乔小姐,来福也是头一回做这等事,您看能不能放过他这一回?”他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将那放燕窝的锦盒取了下来,打开锦盒,伸手就要取些燕窝来赔罪。 “慢!”乔苒却伸手制止了他取燕窝的动作,而后笑了,“不是头一回了。” 不是头一回?掌柜一愣,伙计脸色一白,忙出声自辨:“小的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乔苒将掌柜手里放燕窝的锦盒接了过来,放在手里垫了片刻,忽地开合了两次,而后,众人只听到一声“咯吱”的响声,锦盒中出现一道夹层,里面四五个面疙瘩做的“燕窝”正好好的躺在里面。 “你这混账!”掌柜勃然大怒,转身就是一脚。 “我不管你二人是串通的还是无意的。”乔苒合上了手里的锦盒,朝那位裴家奴仆点了点头,“今次,多谢指证了。” 这些闲事,若是不相干的人,这位裴家奴仆根本不会出声,不过巧的是乔苒去过裴家,所以这裴家奴仆也认出了她,这才出面说了一句。 不管是势还是理都在乔苒手中,这元春堂当然不会辩驳,此时再辩驳也是徒劳的,不如干脆认了,早早将此事就此揭过。 “这件事,你元春堂准备怎么了?”乔苒勾了一张凳子过来,在方桌旁坐了下来,手里把玩起了那个面疙瘩做的“燕窝”。 那掌柜脸色变了数变,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人。谁知道这种人会一大早作怪似的穿的跟个要饭的一样上门来?除了方才指出锦盒中机关之事,她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那锦盒一眼,显然不是为了燕窝而来的。 掌柜心中微定:对方上门另有所图,而且图的东西他一定有。她下了个套,来福这小子上赶着往里跳了,现在整个元春堂都被人捏住了把柄。这混账小子,等人走了,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乔小姐,借一步说话。”掌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苒站了起来,道了声“好”而后转头对唐中元他们道:“在这里等我。我若是许久不出来,就是这元春堂的杀人灭口,千万不要放过元春堂的人。” 掌柜听的眼皮跳了跳:这么多人看着呢!谁敢杀她灭口? 还记得他们才是官差啊!真是不容易!唐中元干咳了一声,在方桌边坐了下来:“好,乔小姐去吧!半个时辰之内,您若是不出来或者有个什么差池,我就去府衙喊人封了这元春堂!” 掌柜忙又道了一声“请”,带着乔苒向里间去了,待到路过那跪地磕头的伙计身边,乔苒脚下一顿,笑了:“你那条金腰带不错啊!” 昨日她就发现了。这元春堂的伙计有趣的很,一身外袍穿的破破烂烂的,里衣的腰带上却是镶了金的。一个药铺伙计哪来的钱打造了金腰带?她便猜这伙计估摸着手里不干净。像那种无权无势又不懂货的上门来买药,没准就在手里掉包了。原本以为还要费上一些功夫来分辨真药假药,没想到他连面疙瘩充燕窝这种事都做的出来,所以乔苒连分辨真假都省了,直接带唐中元他们进来拿人了。 她的目标当然也不是这个伙计,不过这伙计和掌柜沾亲带故的,且只要在元春堂出的事,管他是不是掌柜授意,元春堂都脱不了干系。 她就不信,这等时候,还问不出她想要问的东西。 第五十七章 血人参 “乔小姐,有话直说无妨,”掌柜在桌边坐了下来,手边的架子上堆满了近些年月的账册。他亲手为她倒了杯茶,而后坐了下来,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了。” “好。”乔苒点了点头,看向掌柜,“我想问的是一件旧事。” 掌柜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哪家的?” “乔家。” 乔家?掌柜手里的动作一顿,在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时,蓦地反应了过来:“你……你难不成就是那个乔小姐?”是了,听说那个乔小姐生了一张好相貌,眼前这个女子姓乔又生了一张好相貌,问的还是乔家的事,不是那个乔小姐又是哪个? “我就是那个乔小姐。”乔苒点了点头,看向掌柜的,“所以,乔家的事能不能说?” 掌柜为难了片刻,看到她手里那个“面疙瘩”时,还是轻咳一声,出声道:“乔小姐想问什么?” “我祖母当年病重吃的是你元春堂的药对不对?”乔苒问。 掌柜忙道:“我元春堂的药没问题,只是来福这小子看碟下菜,掉包而已,乔家的东西他可不敢下手。” “我知道,我是想问听闻我祖母当年吃了你家的药,病曾有过起色。”乔苒手指落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这种重病有起色的事并不常见,你应该记得住的。” 掌柜沉默的看了她片刻,忽地起身,到一旁的账册架子上翻了起来,不多时,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递了过去。 “那一年乔老夫人和当年的乔二小姐几乎是前后脚出了事,乔二小姐过世之后,乔老夫人没多久也生了重病,一直到年关时才有了起色。”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一年他时常往乔家跑,家里人生了病,那种氛围真的不见好,以至于人踏进去就想逃离。 “可这起色也不过维持了半个月,”掌柜道,“乔老夫人还是去了。” “乔老夫人她们是什么病?”乔苒问他。这掌柜方才说的与乔墨说的不谋而合,可见这掌柜的并没有在此事上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夫说是心病,要养着,就是累的、气的、忧的,心里有心事。”掌柜道,“要养着的那种病。” 人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连这心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女孩子闻言倒没有再问,手里翻账册的动作却未停,翻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在其中一页上停了下来,指向其中那一项的药材问他:“这血人参为什么要以朱砂圈出来?” 就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寻常人!掌柜心中一跳:同当年那个乔大小姐一般,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物,糊弄不过去。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不能对外而言,这是当年乔老太爷、乔老夫人还有乔大小姐再三叮嘱过的。” “我不是外人,你同我说不要紧。”乔苒盯着他道,“此事我不会说的。” “乔小姐确实不是外人。”这位乔小姐虽说同现在乔家当家的乔大老爷关系恶劣,但同乔大小姐,也就是如今的方大夫人关系极好,如此想来,此事同乔小姐说一说确实无妨。 掌柜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她:“这血人参并不是生在地里的血人参。”药铺里确实有血人参这种药材,但乔家当年用的血人参可不是这种药材。 “我给的只是寻常的百年人参。”掌柜道,“后来乔家拿走了却没有立刻开动。我当年也只是觉得奇怪,有一回去乔家送药,正撞上了拿着那只人参锦盒的嬷嬷,一个不留神那嬷嬷跌了一脚,那人参险些落了地,是我接住了。”百年人参可不是普通玩意儿,他当时着急,便伸手去接了,而后也巧巧看到了那微微开合的锦盒中的事物。 “里头是一枚赤红色的人参。”掌柜脸色渐渐发白,仿佛记起了当时的一幕,“我当时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人参怎的没有给乔老夫人服下,那嬷嬷就说是被人拿去用秘药浸泡了。” “那哪是秘药啊!”掌柜说到这里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血腥味。不会有错的,那是人血啊!”开药铺的也分药辨药,久而久之,他便练出了一只好鼻子,灵得很。 “所以你怀疑这血人参是用血浸泡过的百年人参?”乔苒问他。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那是人血啊!想想都吓人,且自那一日过后没多久,快不行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后事的乔老夫人身体居然当真有了起色,我还在想什么血那么厉害,泡一泡人参居然连将死之人都能救活……” 乔苒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听掌柜又叹了一声,道:“结果没多久,乔老夫人还是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乔苒合上账册,收了起来。 掌柜有些迟疑的看着她,迟疑的伸出了手:“乔小姐,这不大好吧!” 女孩子轻轻扣了扣桌面,口中吐出了两个字:“燕窝。” “那算了吧!一些陈年旧账而已。”掌柜咳了一声,收回了手,又问她,“乔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乔苒点了点头,向他看了过去,“方家二小姐到底是什么病?”瞧昨天那伙计吹的天花乱坠的也不知道几分真假,这掌柜嘴里说出来才更靠谱一些。 “说不上来,”掌柜有些犯难地啧了几声,“瞧着也是心病,乔小姐你是不知道啊!心病这种最是难医了,我这些年也瞧过不少了。” 也是心病吗?乔苒腹诽:这还真是巧了。 “能救的回来吗?”乔苒又问。 掌柜摊手:“乔小姐,我是个药铺的掌柜,不是大夫。心病还需心药医,找到心药就好治了呗!”找不着,方家也要开始准备后事了。 还真是巧了,一个两个的,都患上心病了。若说她的生母乔二小姐是因为被抛弃,未婚先孕生出心病的话,乔老夫人大抵也能解释做因为乔二小姐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生出心病。那么方秀婷呢?她有什么心病?乔苒百思不得其解。 见乔苒不说话,掌柜也不敢多言,又不能催她出去,只得在一旁时不时的瞟她几眼。 正在此时,外头来福的声音响了起来:“掌柜的,乔家来拿药了。” 才说完乔家,外头便来了一句“乔家”,里间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还是掌柜率先反应了过来,轻舒了一口气,对乔苒道:“是先前就订好的安胎药,乔大夫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乔家是来取药的。” 第五十八章 告官(求订阅,求月票) 想到不久前见到的乔大老爷,那时见他小心翼翼搀扶乔大夫人,原本以为是乔大老爷对乔大夫人宠爱有加,原来又是有了身孕。 乔墨又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似乎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乔苒叹了口气,对那掌柜的点了点头:“你去拿药吧!”虽是说了这么一句,人却并没有动,言外之意还不准备走。 掌柜的嘴角牵了牵,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了声:“乔小姐且在这里等上片刻。”便出去了。 为乔家准备的安胎药似是早就准备好了,没过多久,掌柜便又走了进来,见女孩子还坐在那里翻着那本陈年旧账,不得已只得坐回桌边,开始记账。 乔家那些事,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多。说到底他元春堂只是个药铺,又不姓乔,乔家的事再如何也只能知道这些。 正专心的记着账,冷不防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乔家拿了那么多安胎药?”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他身边了,此时正低头看着他正书写的账册。 掌柜的执笔的手一僵:如此堂而皇之的看他元春堂的账册,真是……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不曾在账册上做手脚。 是以,他回道:“嗯,乔家不缺钱财,一备就是几个月。”顿了顿,又道,“乔大老爷仔细着乔夫人的肚子呢!乔家家大业大,养得起。” 养得起还不是将表哥除族了?乔苒微微摇了摇头,而后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忽地转身向外走去。 谢天谢地,她总算要走了!掌柜松了口气。方才出去时,那几个官差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将这位乔小姐杀人灭口了呢! 熟料走到门前,那位乔小姐又停了下来,转头向他看来:“哦,对了,掌柜的,你手头这本账册也借我几日,过些时日便还你。” 说罢,便走了出去。 当他元春堂什么地方?就是当年他老子也没有这般抽查过他账册的。掌柜的恨恨的记下了一笔,却又无可奈何:都怪来福那小混账被人捏住了把柄! 同唐中元他们一同出了元春堂的门,便见一队巡街的官差拉着脸走了过来。 “一路问,总算问到了你们的去处。”那为首的官差瞟了眼他们身后的元春堂道,“原来在元春堂喝茶呢!” 唐中元这才记起今日巡街的是对面一队,可不是他们,他们今日可是要守府衙的。 眼见唐中元脸色变了数变,对面的官差才哼了一声,开口了:“记起来了?有人来府衙报官,说她家小姐不见了。”那官差说着瞟了眼一旁披头散发的乔苒,“守牢门的兄弟说她跟你们一道出来巡街了。” 乔苒这才记起:自己不过是出来走走,熟料一个不留神都走到这里来了。到处寻不着自己,红豆那丫头估摸着急的快疯了,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忙同唐中元他们赶回府衙,到门口时便撞上了冲出来的红豆,她一把抱住乔苒,嚎啕大哭:“小姐,您说随便走走,怎的走到这里来了?奴婢将玄真观快翻过来了都找不到您,急死奴婢了。” 乔苒也知这回是自己错了,正想安抚一番红豆。小丫鬟却自己擤了一声鼻涕,抬头看向她:“小姐,他们说您是自己走到府衙来的?这一大早的怎的走了那么多路?” “也不是,我在山脚下遇到了张解……”乔苒张嘴解释道。 “姑爷……不,张公子回来了?”前一刻还红着眼睛的红豆眼睛顿时一亮,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开来,“人呢?” “走了。”记起那十几骑人马来去匆匆的样子,乔苒说道。 红豆大失所望的收回了目光,但这失望也不过一瞬而已,下一刻,便听到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要再见一见表哥。” 又要见表公子了吗?红豆连忙瞪眼看向一旁的唐中元:“我家小姐想见表公子。” 那就想着呗,看着他做什么?唐中元翻了个白眼。 乔苒也向唐中元看了过去,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我问一句就走。”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还不到半天的功夫,眼见乔苒去而复返,乔墨扒在牢门上,激动的说道:“表妹,我说过的,元春堂的人嘴紧的很,不如去问舅父……” 乔苒道:“我就是来问你舅父的事。” “舅父能有什么事?”乔墨不解。 “我打听了一番,乔夫人与乔大老爷这门亲事是族里族老牵的线,是也不是?”乔苒问他。 乔墨虽然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头:“是啊,娘亲家中败落,只得她与舅父二人了,所幸如今爹娘感情和睦……” “我知道了。”乔苒应了一声,转身对一旁的唐中元道,“我问完了,咱们走吧!” “表妹……”还未说完爹娘感情的乔墨神情讪讪的,眼见女孩子大步离去,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嘀咕了起来,“今儿都来过两回了,一会儿不晓得还会不会来……” 待走出府衙大牢的大门,眼瞧着都快午时了,唐中元转头看向一旁的乔苒,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她了:“乔小姐,你该回去了。”都折腾一上午了,就算同乔大公子兄妹情深,乔小姐还想做什么?学人破案不成?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袋银钱突然塞到了手里,唐中元一惊,忙推了回去:“这可不行。家眷本就是能探望的,让人知晓我收了钱财才带你进来的可就说不清了。” “不是那个,这个是请你向衙门告几日假。”乔苒看向他,肃然道,“帮我跑一趟姑苏!” 如此沉甸甸的,原来是跑腿费啊!唐中元愕然。听乔小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观察你好些时日了,你很好,很机灵,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我很放心。” 一向自觉聪明不凡的红豆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姐和唐中元嘀咕了几声,而后唐中元回了趟府衙,换上一身劲装,朝她们抬了抬手,便跨上马背扬尘而去。 待到再也看不到唐中元的人影,红豆才有些回神,伸手抓紧了乔苒的胳膊:“小姐,咱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她有预感,小姐想要做一件大事。 “买套文房四宝回去。”乔苒抬头看向那块金陵府衙的匾额,笑了,“我要写讼状,告官!” 第五十九章 求医 小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小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红豆暗暗纠正着自己的想法,双目发亮的看着灯下微微蹙眉的小姐:她家小姐会写讼状会告官呢!会绣花会弹琴算什么本事?会的人不要太多,她家小姐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墨干了。”乔苒抬头撞见的就是红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被叫了一声回神的红豆连忙动手磨起墨来,一边磨,一边还问她:“小姐,咱们要告谁啊?” “告乔家。”乔苒在纸上提笔落了一个“乔”字。 “告乔大老爷吗?”红豆想了想,奋力的点着头,“就该告他!这么多年对小姐不闻不问的……” “不是告这个。”乔苒在纸上又落下了一个字,“等唐中元回来你便知道了。” 正要继续写下去,听的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人声杂乱,隐隐还夹杂着哭声,红豆听的一阵皱眉,忙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小姐莫担心,奴婢出去看看是谁扰了小姐。”玄真观在前头,可不在她们这里。 院子门口的门庭上挂着两盏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院子里零星的花草,掺杂山间的雾气,有种出世的宁静。 只可惜前方的争执声打碎了这份宁静。 “吵什么吵?玄真观在前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提着一盏灯笼的小丫头厉声喝问,语气中底气十足。 几个前头拦人的道姑喊了声“红豆施主”,便散到了一旁,露出身后的人影来。 红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头发零乱,一身衣袍乱糟糟的妇人:“方二夫人,大晚上的你想做什么?闹事不成?”小丫头挺了挺胸,就算对方人数不少,也丝毫不惧,“这可是玄真观,不是你方家。” 方二夫人紧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还是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来求……求她救救我家秀婷。” 红豆冷笑了一声:“她……她是哪个?方二夫人不说清楚,谁知道你说的是谁?” 方二夫人沉默了一刻,干巴巴的吐出了三个字:“乔小姐。” “哦,原来是找我家小姐来了啊!”红豆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看向她的身后,几个奴仆手里抬着一个人,纵使那人的脸都被蒙在被子里,可傻子也能猜得到被子里的是谁。 “大晚上的……怪吓人的。”红豆嘀咕了一句,瞪着她,“走走走!我家小姐又不是大夫,生了病看大夫去,不要找我家小姐。” “一般大夫治不好,所以我来求符医。”方二夫人跪在地上,目光掠过红豆看向她的身后,“阴阳司的张天师就在江南,我想求张天师救命!” “那去求张天师啊!找我家小姐做什么?”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红豆转过身,急忙迎了上去,“小姐,您怎的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衫替她盖上,“仔细受凉。” 乔苒嗯了一声接过红豆手里的灯笼走了过去。 “小姐。”红豆气的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眼方二夫人,“你就欺负我家小姐心善,真真不要脸!” 方二夫人身形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朝着乔苒重重地磕了个头。 乔苒也未看她,只提着灯笼走到她身后的方秀婷身边,伸手拉开了锦被的一角。 一张瘦到脱相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红豆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了乔苒的胳膊。 方秀婷抬了抬眼皮,唇动了动:显然此时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绿意死那一日开始就是如此了吗?”乔苒盯着方秀婷看了片刻,问道。 方二夫人起身走了过来,点头:“是。” 乔苒合上了盖住方秀婷的锦被,转头看向方二夫人:“我也不知道张解去哪儿了。” “可今日有人看到他带着你进了城。”方二夫人死死的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方二夫人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乔苒说了一句,不置可否,“那你应当也知晓,他将我带到府衙就走了。” 方二夫人口中的话一噎。 “我可以试着替你去寻张解,但能不能找到,找到了张解愿意不愿意出手,就算愿意出手能不能救方秀婷,这三件事哪一件我都不能保证。”乔苒对她说道。 方二夫人唇齿颤颤,从口中憋出了一个字:“好。” “不过我帮你之前,有些事我也想请教请教方二夫人。”女孩子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唇齿微抿,目光清亮。 这样的表情方二夫人不陌生:那一日将这死丫头赶出庄子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就知道这扫把星不是什么好人!方二夫人沉着脸跟着乔苒进了屋。 “你要问什么事?若是想问大嫂的事的话我也不知晓。”方二夫人看着乔苒道,“此事我无需诳你,大房出事之后,是老太爷带着三房的进了京,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此事,你便是杀了我都说不出什么来。” 乔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到方二夫人有些不耐烦了,才收回了目光:“好,那姨母的事我便不问了,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方二夫人帮我!” “你还真是贵人事多!”方二夫人冷笑了一声,“说吧!又有什么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认了。就像这死丫头说的那样,能不能帮到忙谁也不能保证。 “这不是在帮我,也是在帮方秀婷,我怀疑方秀婷病的有些蹊跷。”乔苒道,“绿意的尸首只验的出是中了毒,中的什么毒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方秀婷是她的主子,与绿意接触频繁,兴许是接触到了一些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方二夫人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我只是猜测,事情发生在文墨坊,你替我查一查这文墨坊的事,仔细莫要打草惊蛇。”乔苒看向方二夫人,“方二夫人,此事你帮是不帮?” 夜风拂过,在外等候的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而后就见屋门开了,方二夫人和乔苒从屋里走了出来。 “事情查到了便派人来告诉我,莫要自作主张,明白了么?”厉声发问的是那个乔小姐。 跟过来的方家奴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扫把星以为她是谁?这般发号施令一般的对二夫人看二夫人不扒了她的皮! 方二夫人点头,一脸肃然之色:“我知晓了。” 方家的一众奴仆看的目瞪口呆:真是邪门了!就是对上家里的老夫人也不见二夫人这么言听计从的,来之前还见二夫人对这扫把星恨得牙痒痒的,怎的进了趟屋就变了个人一般? 难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这扫把星是个狐狸精转世,最擅长蛊惑人心?还不忌男女的那种? 第六十章 她来了(三更求月票、求订阅) “我家小姐自然不一样,”红豆嚼了下嘴里的桃干得意道,“不但会写讼状,就连方二夫人,就是那晚来势汹汹吵了大家睡觉的那个恶妇,她都对我家小姐听话的很!” 玄香并几个小童嚼着嘴里的桃干,口中发出一声赞叹。 “都吹了一上午了!”观主大殿中走了出来,看向那几个听红豆吹嘘的道童,“去看着药膳炉子,仔细莫烧糊了!” 几个道童忙站了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红豆说的意犹未尽,此时只得看向打断她说话的观主,不满道:“观主,我话还没说完呢!” “讼状还没递上去就开始吹了,若是到时候有个什么意外递不成了,你这不是平白丢了你家小姐的脸?”观主冷声道,“你家小姐呢?” “在写讼状呢!”红豆答道。就是怕扰了小姐,她才出来的,又巧巧碰上了玄香她们,干脆便坐下来吹了一会儿。 “你家小姐什么时候递讼状?”观主又问她。 “不知道。”红豆哼了一声,道:“还不就怪那个唐中元?磨蹭死了,去姑苏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一道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两人朝说话之人望去,见观门前引路的道姑正带着一脸风尘仆仆的唐中元向这边过来。 看到红豆,唐中元先是松了口气,而后便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有你家小姐半分聪明我便烧高香了。” “我家小姐都说我与旁人不同呢!”红豆不屑的哼了一声,“我聪明着呢!” 唐中元翻了个白眼,转头对观主施了一礼,道:“观主,我想见乔小姐。” 观主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随我来吧!” 唐中元又道:“我还租了辆马车,有几个人乔小姐许是用得着,便从姑苏拉过来了。” 观主会意:“无量天尊,我会寻人去看着的。” “小姐不住在观里,住观后。”红豆说着背着手向前带路。 待出了玄真观的后门,便看到自家院子大门开着,屋门轻掩,她心下一惊,急急的赶了过去,推门进屋便见屋里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是她家小姐,还有一个不是方二夫人那恶妇又是谁? 红豆一惊,当即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去:“你做什么?莫要以为我不在观中就欺负我家小姐!” 方二夫人白了她一眼:“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说罢又对乔苒道,“你交待的事我替你办妥了,我家秀婷的事呢?张天师人呢?” “你是同我一起去的裴氏门房,也看到我带话了,张解眼下不在金陵,待他一回金陵,就会知道此事。”乔苒静静的说道。 方二夫人急了:“就没有旁的办法寻到张天师吗?” 乔苒摇头。 “真是白瞎了你那张脸!”方二夫人气急之下狠狠地骂了一句。 红豆虽然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却也听到了方二夫人的这一声喝骂,顿时变了脸色,大怒:“我家小姐生的好看怎么了?” 谁有功夫跟这没脑子的丫头啰嗦!方二夫人死死的盯着乔苒:“我家秀婷可等不得!” “所以,我们要寻别的办法。若是寻到了背后出手的人,说不准也能寻到解药。”乔苒说着将桌上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合了起来,看向跟着红豆进来的人:“唐中元,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唐中元点头,神情激动不已:“幸不辱命!” 乔苒脸上现出了几分笑意,对一旁的方二夫人道:“方二夫人,你不是看不起乔家那几个臭钱吗?”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再看不起,钱还是要花的。 “带些人去府衙等着,我要告官,一会儿我怕乔家阻挠,节外生枝就不好了。”乔苒说道。 又是这般发号施令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方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 …… 午时刚过,正是金陵城中多数人吃饱了饭,出来走动走动的时候。金陵府衙虽然并未修在城中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却也是仅次于朱雀大街的热闹地方。 两辆马车就在此时出现在了金陵府衙的门前。 其中一辆灰扑扑的看似不起眼的马车上那个玄真观的标志颇为显眼。 道观里的人跑到府衙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少饭后闲着走动的行人朝这边望来,马车帘子被掀开,先是一个小丫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待站稳之后便伸手去搀扶后头跟着下来的女子。 周围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肤如凝脂、琼鼻樱唇,一双形如桃花的眼眸中波光涟涟,真是好个美人!只是这见到美人的惊艳感还未退去便被一阵剧烈的惊慌声所取代了。 “玄真观的……美人……是那个扫把星!” 这道观里的女子多半素的很,毕竟心思不在红尘中嘛!若是真有貌美过人的道姑早就被那些风流才子传遍金陵城了,玄真观以药膳闻名,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美人,除了借住在玄真观后的那个大名鼎鼎的扫把星除外。 惊艳瞬间转为惊恐,玄真观的马车里似乎已经没人了,众人的目光转向后头的那辆马车! 这扫把星走到哪里,哪里死人,这马车里拉的不会也是死人吧! 车夫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坐在马车前,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视若未见。车帘动也未动一下,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要真是一车死人那可不得了了。”坐在街边纳鞋底的几个妇人小声嘀咕着。 “那就看一看呗!”有胆大的好事者捡起地上的石子攥在手里朝马车扔了过去。 石子与马车发出了一声轻响,车帘被掀开一角,里面的人似乎被惊到了,向外望来。 虽然只是朝外头望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外间的行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众人还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活的! 车夫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他不过接了个从姑苏拉人往金陵的活,雇主看他不多话这才雇的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活,将人拉到府衙也就行了,可怎的这么多人都在看他呢?平生头一回,车夫生出了几分慌张之感,他的相貌也不见的奇怪啊!这些金陵城的人怎的都在盯着他看呢?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行人便越聚越多,还有不少是从隔壁街上赶过来看的:扫把星进城了!还跑到府衙来了!不会又要出事了吧? 第六十一章 多年的亲家(四更求票、求订阅) “小姐,好多人啊!”红豆回头张望着,本想狠狠地瞪向他们,但见众人只是看着,也未如何,便将瞪改做了看,她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从别的街上拐过来的,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们,不,准确的说,是落在了她家小姐的身上。 “小姐,咱们外出还是带个幂篱吧!”红豆忧心道,“他们见小姐生的美貌都在看你呢!” “不是因为这个。”乔苒说着走到衙门前那面红色大鼓前,身后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红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向这面大鼓,顿时呆了一呆:唐中元说过这鼓是击鼓鸣冤用的,小姐是要鸣冤吗? 乔苒伸手取下一旁裹了红布的鼓槌,身后哗然声更为激烈了:扫把星要击鼓鸣冤?谁冤枉的了她?都克死那么多人了,也没见谁来将她关进牢里啊! 她取下鼓槌,却并没有立刻击鼓,只是问身边的红豆:“乔家的人来了吗?” 红豆张望了一番,摇头:“没呢!” 她正奇怪呢!方才来的途中,小姐特意让马车绕到乔家门前停了一停,还上前敲门说有事想同那个乔大老爷说,结果门房进去禀报之后,没多久便泼了盆水出来,而后闭门不出了。 意思显而易见,看的红豆恼火不已,上前踹了两脚大门才平息了内心的愤怒。 乔苒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众人。 围观的百姓目光中露出几分惊惧:她看着我们了!被扫把星看了会不会出事啊? 周围的嘈杂声也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女孩子笑了笑,终于开口了:“此事我本不想闹大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方才去拜访乔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不得已来了府衙,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声音还挺好听的,众人心道,不是想象中那等恶鬼凄厉般吓哭孩童的声音。 安静了片刻,有人耐不住了,出声问:“你是要告乔家吗?” 女孩子点头:“对,我要告乔家。” 这一声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让开让开!”不少手持短棍的奴仆赶了过来。 对方有备而来,围观的百姓忙闪到了一旁看向那些奴仆身后跟着的一顶金轿子:整个金陵城,只有一个人出行会用金轿子。 乔大老爷。 听到要被告官了,所以乔大老爷赶过来了吗? 众人看的兴奋不已,这样的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见得到的。 那顶金轿子在府衙门前停了下来,穿着短衫的奴仆提着棍子,凶神恶煞的围在轿子边,那个身上总是挂着一大包金子,负责乔大老爷出行撒钱的奴仆伸手掀起了轿门,乔大老爷从轿中走了出来。 他哼了一声,看向周围的百姓,训斥道:“看什么看,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这话一出,便有好事者大声喊了一句:“你这两个姓乔的这般对峙,几十年也见不到一回啊!” 这话一出,便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一个出门撒钱看民众争抢为乐的乔大老爷,一个克死人还不用偿命的乔小姐,这两人对上可有热闹看了。 “乔大老爷。”站在鸣冤鼓前的女孩子出声了,她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平静,“你来了。” “我若是不来,由你在外头乱说没的平白搅和了我乔家的清誉!”乔大老爷一声冷哼,看向她,伸手击了击掌,人群一阵骚动,持棍的奴仆从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而后有人挑着几担馒头走了进来。 “我乔家没有你这个人!”乔大老爷厉声道,“不过,我乔家一向乐善好施……” 乐善好施是指的撒钱引民众争抢踩踏受伤吗?乔苒挑了挑眉,没有打断乔大老爷的话,任由他说了下去。 “就是叫花子要饭的路过家门也能赏一碗饱饭。”乔大老爷指着那几担馒头,神情倨傲,“这些任由你吃上好些年了,也算是赏了你一口饱饭。往后,就不要再拿捏着那点陈年旧事再在外头胡言乱语了!” 周围哗然四起,就是脑子不灵光如红豆也听的出这鼻孔朝天的乔大老爷话里羞辱的意味,不由愤怒道:“这个人真真是太过分了,小姐……” “不急。”乔苒伸手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安抚住了她,看向乔大老爷,笑了笑,对上这样明显的羞辱,她神情依旧平静:“乔大老爷,你误会了!” 乔大老爷一声冷笑:“误会?没有误会!来人!” 这一声令下,那些持棍的奴仆顿时齐齐向府衙逼近。 乔大老爷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位乔小姐却连眉都没抬一下,神情依旧平静。 果然是克死人不偿命的扫把星,连这都不怕!众人看的兴奋不已。 “乔大老爷,你要如何?”那个乔小姐问道。 “不如何。”乔大老爷一声冷笑,“也好让乔小姐明白话不能乱说!” “不能乱说?”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大的口气!” 又有人向这边过来了,有人认出开口的人:“是方家二夫人!”前些时日方家二小姐生了怪病,这方家二夫人跟疯了一样,成日里蓬头垢面的在街上乱跑,去医馆骂人,砸东西,也让不少人眼熟了这位方家的二夫人。 眼见这边也持着棍,围观的百姓连忙让出一条路来,让那些方家奴仆冲入了人群。 乔家与方家,这对多年不合的亲家终于又要开始“走动”了嘛!这一“走动”可不得了,棍棒相向啊! 乔大老爷回过神来,不由冷笑起来:“我当她哪来的胆子要告官,原来是你方家给的胆子!好啊!抢占我亲妹嫁妆这事我乔家还不曾与你计较。你方家倒是好,十里红妆都填不了你的口,又打上我乔家的主意了?” “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方二夫人皱眉看向乔苒,“你对付我时那么厉害,怎的对付他就成了软脚虾?” “你们不一样啊!”乔苒笑道,一个要硬着刚,一个要软着来。 方二夫人冷笑:“当然不一样,谁跟他似的!”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乔大老爷,而后便笑了,“姓乔的,你今日这一身穿的不错啊!” 乔大老爷今日穿的一件深绿色的长袍。 乔大老爷皱皱眉,虽然察觉到这姓方的疯妇话里有话,却还是哼声道:“锦绣阁的碧云丝,整个金陵城只得一匹。”这一匹大半就花在做他这身衣袍上了,谅这自诩清高、穷得叮当响的方家也未见过。 “是啊,整个金陵城估摸着也只乔大老爷你这一个了。”方二夫人嗤笑了一声,转头催促乔苒,“磨蹭什么?乔大老爷要闹大,那就闹大好了,也让整个金陵城看看他乔家这一团烂账!” 第六十二章 旧案(秦时衣盟主加更) “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怪事都见的到!” 那个大名鼎鼎的乔小姐要告官,引得乔大老爷亲自出面了,本想以势压人,却未料方家横插一脚,两家带着持棍的奴仆险些在府衙门前打起来。才发生的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江南书苑的学生也正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方家不是前不久才将那个乔小姐赶出去吗?当时听闻方家上下恨不能奔走相告、举族欢庆,乔小姐走的当晚,方家还点了爆竹庆贺……” 有人在一旁插话道:“不是说那叫去晦气吗?” “就是庆贺,换个好点的名头罢了。”说话的学生说着有些唏嘘,“这乔小姐也真真可怜,若换了我,被人赶出去,那人还要点爆竹庆贺,非要气死不可。曦之,你说是不是?” “那还真是有点意思。”裴曦之点了点头,笑了,“所以呢?现在方家护起了乔小姐,是一笑泯恩仇了么?” 那学生摇头:“谁知道呢?估摸着是跟乔家不对付吧!”顿了顿,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待会儿就是蒋山长的课了,若不然,定要逃课去瞧一瞧的。” “那就不上了。”一位身着素袍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对三五成群热闹议论的学生道,“尔等读书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既然想看就去看一看。朝堂事万千,治国需人,辨是非,明冤屈也需人。” 学堂上的学生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还是蒋山长好! 见学生兴高采烈的收拾了东西就要走,蒋山长却又笑了:“课可以不上,课业还是要做的,今日的课业就以此事为题作篇文章,明日交上来。” “就知道蒋山长没有这般好心。”方才欢呼的学生顿时蔫了。 裴曦之拍了拍同窗的肩膀安慰道:“能少上一堂课总是好的,我们快些过去吧!府衙门前估摸着要挤不进去了。” …… 府衙门前确实已经挤满人了,乔苒笑了笑,在方二夫人的催促声中,敲响了鸣冤鼓。 衙门打开,一群官差从里头走了出来,乍见这阵势,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是两家争斗,众人围观?还是旁的什么? 知晓内情的唐中元咳了两声,在一众同僚还未反应过来时率先出声了:“何人击鼓鸣冤?” “民女乔苒击鼓鸣冤。”乔苒回道。 唐中元问道:“讼状可写了?” 乔苒将手里写好的讼状递了过去。 唐中元回头瞥了她一眼:“且在这里等等。” 甄大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闲着坐在府衙里闭门不出的,有些讼状递过去往往要隔上几日才会开堂审理,但也不是所有的讼状都是如此。尤其似今日这般的,若是今日解决不了,外头围着的这些人怕是都不会答应。 待看完讼状,准备升堂时,见到外头乌泱泱的人群时,就是自诩见多识广的甄大人也未见过这等阵势。不知晓得还以为他府衙门前要过节了呢! 这都热闹成什么样了? “肃静肃静!”甄大人敲了敲惊堂木,看向堂下热闹的人群,皱眉,“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乔苒见过甄大人。”乔苒行礼之后起身。 “你要状告何人?”虽是看过讼状的内容了,甄仕远还是问了一句。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该问的可不能省。 “甄大人,不必问了。”乔大老爷在一旁开口道,“她不过是要告我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罢了,我便是不闻不问了又如何?此女克死了我一双父母,将我的两个亲妹克的一个身死,一个身陷囹圄,这整个金陵城有几个人敢同她扯上关系的?” 堂下随即响起一片嘈杂声,乔小姐这点“事迹”,整个金陵城有几个人不知晓的?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乔正元,本官还未问你,岂容你多话?”这位乔小姐的讼状可没有半点是状告他不闻不问的。 方二夫人在堂下冷笑:“闭嘴吧你!” 被甄大人训斥了一声,乔大老爷不得已闭上了嘴,狠狠地瞪了眼方二夫人,低骂了一声:“你这疯妇!” 这两人对骂了一番,总算是清净了。 乔苒松了口气,再次开口了:“民女要状告乔大老爷伙同夫人乔赵氏及乔赵氏之兄三人合谋杀害民女外祖父、外祖母、生母三人。” 竟然是命案!堂下哗然四起。 乔大老爷更是脸色大变:“你血口喷人!父亲母亲他们……” 惊堂木再次敲响了,甄仕远皱眉看向乔大老爷:“乔正元,你再如此扰乱公堂,莫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扰乱公堂那可是要挨板子的,乔大老爷脸色一僵,顿时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瞪向乔苒: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个什么话来! 这不是一般的命案,这还是一件相隔十多年的命案! “不是说乔老一家子是被她克死的吗?怎的又成了命案了?”堂下议论四起。 “你是不是蠢啊!哪有真被克死的?”有人唏嘘道,“当然是被人害的。”一边说着一边还看向堂中的乔大老爷。 “那可是金山银山啊!有几个人能不动心的?杀了人再将事情推作乔小姐命不好,真真是好计策!”那人哼道,“我早觉此事蹊跷了。” 这时候倒成聪明人了,平时喊扫把星的时候怎么不如此说来?乔大老爷狠狠地瞪了回去,看着他作甚?好似真是他杀了人一般! “肃静肃静!”甄仕远敲着惊堂木,看向堂下的乔苒:“你且细细说来。” “请容民女传几个人证上堂。” 居然还有人证?堂下又是一阵骚动。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传!” 几个年迈的妇人、老者被依次带上公堂。 “有根叔!” “林婆!” “三叔公!” …… 乔大老爷显然认得被带上堂的人,几乎说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 “乔大老爷记性不错啊!”乔苒静静的说道,“这些都是乔家被放归姑苏的老人。” 她显然有备而来,带着十多年前的旧事和旧人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六十三章 失窃 “老奴是先老太爷在时乔家的管事,老太爷但凡有要事,皆嘱咐老奴去做……”站在堂上的老者早已须发花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两三年里乔家发生了很多事,大家也都知晓。” 堂下随即响起了一片唏嘘,有年岁稍长一些的也记起了那两三年之间乔家发生的事。乔家二小姐不曾结亲便有了身孕,被抛弃,乔氏二老吞下了这个苦果,而后孩子生出来了,喏,就是堂上站着的这位乔小姐。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丑事,所幸乔氏二老并未如有些父母那般怒极将乔二小姐沉塘,乔二小姐同这个孩子便留了下来。原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了,毕竟乔家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熟料这孩子长到两岁的年纪,家里便开始出了怪事。先是生母乔二小姐病重去世,而后是乔老夫人,一向和善的乔老太爷为此勃然大怒,将这孩子送到乔家别庄去将养。结果没过个几年的功夫,连乔老太爷也病逝了。而后当家的乔大老爷对这孩子痛恨不已,要将这“祸害”沉塘。最后是嫁去方家的乔大小姐将孩子接了去,为此还同乔大老爷这个兄长大闹了一场,一晃多年不曾走动。直到方才府衙前的棍棒相向,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走动。 “在老太爷病逝的前半年,老太爷曾托老奴去做一件事,”老者叹了一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乔大老爷,“叫老奴去姑苏查一查赵家的事。” 赵家?乔大老爷的夫人就姓赵吧! 乔大老爷皱眉:“有根叔,此事同倩娘有何干系?” “夫人娘家姓赵,其父曾是姑苏县衙的文吏,后病重逝世,只留家中兄妹二人。”老者叹道,“赵文就是赵老爷的长子,自幼好书画之物,姑苏见过赵文的人不在少数,如今的赵文就是那位赵老爷的长子,这一点无数人可以作证,做不得假。” 乔大老爷冷哼了一声:“既然大舅做不得假,有根叔说这些又如何?” 老者看向他微微俯身施了一礼:“此事说来,也是老奴的错,老奴同大老爷想的一般,赵文做不得假,那么夫人也自当不假,是以便如此禀报老太爷了。” 乔大老爷张口还欲说话,便听堂上惊堂木再次敲响了:“乔正元,不得扰乱公堂!” 这乔大老爷话也太多了,就不能让人证说完吗?甄仕远皱眉。 “老太爷听了老奴的禀报便不曾再查赵家的事了,结果不久之后也生了重病,撒手人寰了。”老者叹了一声,暗自垂泪,“是老奴害了老太爷啊!” 怎么查个赵家的事就叫害了老太爷呢?堂下的百姓听的一头雾水。 “因为如今这个夫人是个假的!”老者蓦地抬起头来,神情激动不已,“真正的赵家小姐赵倩多年前早已失足落水身亡了!” 听到这里,乔苒朝甄仕远施了一礼,道:“请甄大人传人证周嬷嬷上堂!” 甄仕远一拍惊堂木:“传!” 不多时,官差便从后衙带了一个妇人过来了。 乔大老爷见那妇人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恍然:“我记得你,你好似曾是我大舅的乳娘!” 妇人朝他施了一礼,道:“乔大老爷说的不错,民妇不但是大爷的乳娘也是小姐的乳娘。” 乔苒道:“周嬷嬷,赵家小姐赵倩现处何处?” 妇人抬头瞟了一眼乔大老爷,忽地低低叹了一声,这才道:“小姐二十年前便于府中荷塘失足落水而亡。” 也就是说真正的赵家小姐赵倩已经死了!那现在这位乔大夫人又是何人?堂下哗然四起。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待到堂下议论声小了一些才开口道:“你有何凭证?” 妇人叹了一声,道:“姑苏不少人都知晓我家小姐自幼体弱,汤药不断,小姐的……骸骨就埋在赵氏老宅的荷塘边,来之前,姑苏县衙的仵作已将尸骨取了,验尸文书大人一看便知。”常年服食汤药的人尸体与普通人是不同的,尤其那一口牙多是不大好的。 “简直可笑至极!”乔大老爷冷笑,“我大舅难道还会认错自己的妹子不成?” 妇人再次叹了一声,又道:“小姐年幼时同姑苏王家的小姐玩耍时曾从假山上跌落摔断了腿,此事当年的王家小姐,如今的姑苏县令夫人也能证实,姑苏县衙带来的验尸文书上也证实了此事。”那具尸骨右腿之上有骨裂的痕迹。 站在堂下的女孩子笑了笑,神情平静。 她当然是有备而来,如今姑苏县衙带来的验尸文书以及县令夫人的证词就放在甄仕远的面前。 甄仕远让人将那份验尸文书与县令夫人的证词传与乔大老爷查看。 乔大老爷脸皮看的颤了颤,半晌之后,抬起头来,道:“便是夫人不是赵家小姐又如何?那也是乔某的夫人,这同今日要说之事又有什么干系?” “乔大老爷,您就不好奇如今您这位夫人到底是谁吗?”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了堂上另一位老者,“这位乔家的三太老爷许是知晓的。” 这就是那位从姑苏赶来“救”乔墨的族老。 那老者眼珠转了转,一副心虚的样子。 有两个官差抬着一只箱子上了公堂。 乔苒伸手打开了那只箱子,堂下又是一阵哗然。十八只琥珀色的琉璃杯盏就放在其中,阳光下发出悠悠的光泽。 奇珍异宝啊! “这是……”乔大老爷大惊失色。 “二十年前,乔大老爷定亲时,乔家从金陵抬了百抬的聘礼去了姑苏,结果到姑苏的当晚,一套价值连城的琥珀琉璃杯便遭了贼,失窃了。当时此事还惊动了金陵、姑苏两地的官差,追查了整整一个月,乔、赵两家又不再追加,才将此事揭了过去。”女孩子咬字清晰、声音柔和,说话时似乎有股出奇的魔力,也让有些哄闹的公堂安静了下来。 “乔大老爷,可有此事?”这件事也记录在了府衙的案册上,做不得假。 乔大老爷点头。 “听闻乔大老爷生了双鉴宝的慧眼,那您看看这是不是那失窃的琥珀琉璃杯?”乔苒又问。 乔大老爷拿起其中一只细细看了片刻,点头:“不错。”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那老者,惊讶之余又有些愤怒,“原来三叔公就是当年那个窃了琉璃杯的大盗!” 第六十四章 巧合 “不,不是!”那一双眼眼珠乱转的老者连忙叫了起来,“不是,不是我盗的,是赵文同那个女子硬塞与我的!” “简直胡言乱语!”乔大老爷怒不可遏,当即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老者的身上,“他们为何要硬塞与你?” “肃静!”甄仕远显然对乔大老爷已极为不满了,他敲了敲惊堂木,怒道,“乔正元,你再三扰乱公堂,置本官于何地?来人!” 两个官差当即出列,拽着乔大老爷往后堂去了,不多时,便又带着走路一瘸一拐的乔大老爷再次上了堂。显然,乔大老爷是挨了几板子,当然,甄大人也并无伤着乔大老爷的意思,所以官差手里有数,让乔大老爷吃个痛得个教训便放回来了。 挨了几板子的乔大老爷总算是不随意插话了。 被乔大老爷踹了一脚的三太老爷吐出了一只门牙,擦了擦嘴上的血,这才道:“定亲前夕,赵家小姐赵倩不慎落水身亡,赵家舍不得这门亲事,便想了个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忙瞒住老太爷他们。”乔家要娶的长媳虽不看权势,却也要身家清白,那等来路不明的女子是娶不得的。 乔苒笑道:“为何赵家舍不得这门亲事?” 三太老爷瞟了眼一旁的乔大老爷,听的耳边一声惊堂木的声音,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了起来:“自然是因为钱财。” 乔家的金山银山确实令人动心。 “那女子是谁?”乔苒又问。 三太老爷看向一旁的乔大老爷,顿了片刻之后,才道:“只听说娘家姓焦,赵文唤她焦娘子,具体来历却是不大知晓。” 原来是个不知晓来历的女子,乔大老爷咳了两声,厉声道:“便是个寻常女子,娶了又何妨?”乔家不缺钱财,又不求势,娶个寻常女子怎么了? 乔苒笑了笑,没有理会乔大老爷,只对三太老爷道:“你不知晓,但是有人知晓。”说罢转身对甄仕远道:“甄大人,请传人证嫣娘、青絮上堂。” 甄仕远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乔小姐如此有备而来,倒叫他这个大人有些无事可做,除了制止那个总爱胡乱插话的乔大老爷之外,好似也没别的事了。 “传人证!” 方才听乔小姐提起那两个人证的名字,众人便觉得不大对劲,此时见官差带着两个穿着齐胸襦裙的女子上堂,又见其中一个女子胸前隐隐露出沟壑顿时恍然,原来是青楼女子。 “奴家嫣娘,是姑苏彩绣楼的妈妈。”那个名唤嫣娘的女子说着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身边那个相貌有些平平的女子,“这是青絮,楼里做饭的厨娘,年轻时候,也伺候过几个姑娘。” 被青楼里的妈妈当做摇钱树的女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需要人伺候,这个青絮年轻时候显然就是伺候这些女子的。 “你见过她吗?”乔苒从袖中取出一副画像,展在众人眼前。 有不少人已经认出这画像就是那位乔大夫人的。 “奴家方才在堂下都听了,焦娘子嘛!奴家可是不会忘记美人儿的相貌的,姑苏见过焦娘子的也有几个老恩客,这可做不得假。”嫣娘指着画像道,“她在我这里呆过一段时日,卖艺不卖身,而后就同个喜欢作画的书生好上了。” “这个书生可是生的这副模样?”乔苒又取出一副画像,展在众人面前。 是乔大老爷的大舅,那位乔大夫人的“兄长”赵文的模样。 嫣娘看了一眼画像便笑了:“您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奴家作甚?” 乔苒顿了片刻,看向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青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原本还以为乔大老爷要质疑一番呢!”没听到乔大老爷的质疑,乔苒有些不习惯,顿了顿,又笑道,“乔大老爷不问,那我来问。嫣娘,你指证如今的乔大夫人就是那位焦娘子,又说那位书生就是如今乔大夫人的兄长有何凭证?” 嫣娘轻笑了一声,看向一旁的青絮:“你来说吧!” 青絮低低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向甄仕远行礼起身之后道:“当年焦娘子在彩绣楼时是民妇伺候的焦娘子,是以知晓焦娘子腋下三指之处有颗黑痣,左肩上也有一枚粉色胎记。” 乔大老爷没有吭声。 见他没有插话,甄仕远心道:看来多半是没有说错了。 那青絮说着,又解下了背着的一卷画作呈了上去:“大人,当年焦娘子同她兄长,不,这书生为焦娘子画过一幅画像,还提了首诗,大人比对一番字迹便可得知真假。”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暮暮朝朝。”甄仕远读出了画作上的诗。 还是首十分有名的情诗,这下连解释都省了。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让人传与堂下的乔大老爷让他指认一番是不是他那“大舅”的字迹。 画像上的人正是乔大夫人,乔大夫人这些年衣食无忧,与年轻时相貌差距不大,不少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乔正元,这可是赵文的字迹?”甄仕远敲着惊堂木发问。 乔大老爷青着脸,许久之后,才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字:“是。”说罢这一个字,他便朝甄仕远俯身施了一礼,开口道:“大人,草民身体不适,可否去堂下旁听?” 人群中挤到最前头的几个少年人正低声议论着。 “这乔大老爷一贯好面子,怕是撑不住了!”有学生唏嘘道,“想想他也是被蒙在了鼓里,怪可怜的。” 对好面子的乔大老爷来说,被那么多人知晓带了顶绿帽子,这感觉真同被人架在火上烤没什么两样了。 裴曦之看向堂内,笑了:“这要看那位乔小姐愿不愿意放他走了。” 想走吗?乔苒笑了笑,对乔大老爷道:“乔大老爷,此事并非小女得理不饶人,而是同乔大老爷有关的事情还未说完。” “急什么急啊?”堂下听了好一会儿的方二夫人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等着吧!” 这疯妇定然一早便知晓了此事,想先前她那一句嘲讽,乔大老爷便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僵硬的站在了原地。 乔苒朝他笑了笑,转头又看向那个在一旁站了许久的老妇:“林婆。” 老妇站了出来,行礼过后起身:“老奴是先老夫人身边的,老夫人过世之后,便被放归姑苏老宅了。” 乔家对跟了多年的老仆一向不错。 “在外祖母过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乔苒问她。 林婆看向乔大老爷。 看他做什么?乔大老爷此时已没了最初对上有根叔时的激动、惊愕、愤怒种种情绪,转头闭目不语。 乔苒也不以为意,朝林婆点了点头:“说吧!” 林婆这才开口道:“老夫人重病之前在查……小公子的事。” 纵使今日已经被乔家一件接一件的旧事砸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听了这一句,堂下哗然再起。 乔老夫人查了一查乔家小公子的事便病了,不久便过世了,乔老太爷让人查了一查乔大夫人的事,很快也生了病,之后也过世了。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巧合吗? 第六十五章 乱拳(三更) 乔家的小公子同乔苒差不多大,乔大夫人几乎是同乔二小姐同时有了身孕。只是当时乔家上下都在紧着乔二小姐的肚子,便未多留意乔大夫人。 “乔小公子是早产儿,七月便生了。”林婆说道,“大爷又总在外头跑,若是七月的话……那时大爷不在家中。” 堂下嘘声再起,乔家这一团烂账就是再巧舌如簧的说书先生也说不出如此一波三折的故事来啊! 一时是那个乔大夫人同那个“大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暮暮朝朝”,一时又是七月生出的早产儿,堂下议论声又起,这些事摆到人面前,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乔大老爷脸早已黑的不能看了。 “老夫人觉得夫人的药用的有些问题,便怀疑乔小公子并非早产儿。”林婆叹了口气,道,“内宅之事男子总是没有女子这般心细的。”尤其老夫人又是过来人,先前紧着二小姐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待到回过神来,一查账便查出几分不对劲来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查,二小姐便生了重病,小公子的事便只能暂时搁置了,”林婆说着说着便开始泣不成声了,“那一年乔家当真是……后来二小姐过世,料理完后事,老夫人也病了……那样的病哪还有力气去想旁的?” 乔大老爷估摸着已经不会再插嘴了,甄仕远咳了两声,敲了敲惊堂木:“你怀疑乔小公子……”甄仕远瞟了眼乔大老爷,出声道,“并非乔大老爷的亲子,你可有凭证?” 林婆看向乔苒。 “多谢林婆。”乔苒笑了笑,走了出来,向甄仕远行了一礼,道:“请大人传人证元春堂掌柜上堂!” 连元春堂的掌柜都上堂来了啊! 堂中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三千青丝挽于一侧,轻柔的声音在堂中回响,裴曦之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来势汹汹!” 同窗未听清楚他的话,只听到了一个“凶”字,便不由道:“哪里凶了?我瞧着这乔小姐脾气好的很,被人这般指指点点的骂了这么多年也不吭声,如此好的脾气,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我可不觉得这位乔小姐脾气好。”裴曦之看向堂中的情形,道,“两个人打架,一个人胡乱挥拳,这里一下那里一下,还时不时挥空,被打那个的一声不吭,挨了十多年突然出手了,却拳拳直击要害,你说哪个会赢?” 同窗笑道:“你胡说什么?乔小姐这样的文弱女子怎会同人打架?” “算了。”裴曦之揉了揉额头叹道,“听不懂便罢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整日里在书苑读书做文章的,快闷死了,好在今日总算有乔小姐来了这么一出,让他不至于这般无聊。 “十多年不出手,一出手便拳拳直击要害,我看不将人锤死,锤到不能反抗,她是不会罢休的。” 对上女孩子脸上温和的笑意,元春堂的掌柜捧着账册的手便忍不出抖了抖,他先前以为这女子给自己下套那一下已经够狠了,没想到对付起乔老爷来更胜一筹啊,他在堂下听着都已经不敢想象乔大老爷的脸色了。 不消她开口,掌柜便连忙将手里的账册呈了上去:“大人,一本是元春堂的旧账,一本是这几个月的新账,都在这里,请大人过目。” 甄仕远翻了翻账册,虽然是翻到了乔家拿药的那一页,甄仕远轻咳了两声:他又不是个大夫,怎会看得懂这些东西? “是安胎药,堂下若有生产过的妇人或者大夫随便唤上一人便会看得出其中的问题。”那掌柜说着看向堂下。 当下便有一个老者冲上堂来,神色激动:“草民是固和堂坐诊的大夫,最擅治妇人之病。” 掌柜嘴角微微抽了几下:固和堂的冯大夫,在金陵城有“妇科圣手”的美誉,也算有些名气的大夫,不在医馆里坐着,跑过来看热闹? 看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他怀疑今日这个案子,没过多久,便能传遍整个金陵城,丢脸的自然也要丢遍整个金陵城了。 有冯大夫出面,几个本欲伸脚的妇人不得已只得退了回去。 “小公子是几月生产的?”冯大夫翻着账册问道。 林婆道:“生辰在七月。说是早产儿。” 不过稍稍翻了翻,冯大夫便微微皱眉,而后摇头:“不对,光看这药量,到七月恰好足月,并非早产。” 甄仕远也懒得再去看乔大老爷的脸色了,估摸着乔大老爷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敲了敲惊堂木,问冯大夫:“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敢保证?” 冯大夫激动道:“此事草民敢拿固和堂的招牌担保,只看这药量,七月恰好是足月,并非早产。” 看来乔老夫人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 “好,好,好!”在一旁安静的站了片刻的乔大老爷忽地大声笑了起来,待笑够了,这才死死的盯着乔苒,“今日,我乔正元这面子例外早被丢尽了,分不清枕边人的真面目,又将旁人的儿子当亲生的养,做了个便宜爹。他日走出去,人人嘲笑,你可满意了?” 女孩子依旧神情平静,朝他笑了笑,道:“乔大老爷说的哪里话,分清真相,总好过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来的强,不是吗?” 乔大老爷冷笑:“我知晓你与乔墨走得近,不过是为了他……” “乔大老爷,有些话还是别说来得好,免得覆水难收!”女孩子却突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看向堂上的冯大夫:“那本新的账册,乔大夫人又托人来拿了安胎药,冯大夫你瞧瞧这药量如何?” 冯大夫吃了一惊:“乔大夫人又有孕了吗?” 元春堂的掌柜在一旁道:“听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冯大夫沉默了片刻,看向乔大老爷:“这药量……瞧着都四个月了。”乔大夫人身材纤细,并不显怀,乔大老爷又是个心粗的大忙人,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情吧! 不过四个月前,乔大老爷好像出海了两个月吧,今次金陵运往京城的贡品,就是那一次出海得来的。 这……这也太……有人忍不住低声道:“那乔大公子……” “乔大公子跟乔大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若是真有问题,乔老夫人早发现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疼的那个和肚子里的那个都不是自己的,唯一一个自己的还被除了族。 “你故意的?你恨我对你多年不闻不问,所以故意将今日之事抖的人尽皆知好叫我颜面尽失?”乔大老爷愤怒的看向乔苒,“如今如你所愿,你可满意了?” 女孩子又笑了。 这笑容看的方二夫人忍不住向一旁挪了挪:先前对付自己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 “乔大老爷何出此言?”女孩子笑容未变,“小女今日是不是拜访过乔府了?乔大老爷一向乐善好施,赏了我一盆冷水,叫我滚,您可还记得?” 人生在世,最大的憾事不是不曾有过机会,而是这个机会已经送至跟前了却又亲手推开。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让人后悔的呢? “原来最后锤死乔大老爷的一拳在这里。”裴曦之看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往后,就算是金陵城的人都不再提起此事了,乔大老爷未必放得下此事了。” “悔”这一字,足以让人惦记许久许久了。 第六十六章 不是病是毒 “乔大老爷,您现在还不能走。”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还不能走?她还想如何?乔大老爷愤怒不已。 “我今日是告你伙同夫人乔赵氏及乔赵氏之兄赵文合谋杀我生母、外祖父、外祖母三人而来,您忘了吗?”她站在堂中,悠悠出声道。 众人恍然:乔家的旧事太过引人注目,险些将此事忘了。一开始,这位乔小姐确实是为了告命案而来,只是方才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就绕到乔大老爷身上去了,众人听着听着也入了迷。 乔大老爷虽是被人带了顶绿帽,不过也正因着这顶绿帽叫众人反而觉得合谋杀人一事同乔大老爷多半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不知道在乔大老爷看来,是合谋杀人丢面子呢?还是戴了顶绿帽子更丢面子了! 总之,乔大老爷今日不站到底是不能走了。 “小女生母、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病重离世,除却有些蹊跷倒霉之外,我本也未怀疑过此事,真正发觉此事另有蹊跷是前不久方家侍婢绿意突然在黎家亡故一案。”女孩子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叹息,“表哥被牵连入狱,关押至今,乔大老爷又将表哥除了族,小女不得已这才出面奔走。” 她还有完没完?一顶绿帽子带的人尽皆知也就罢了,她还翻来覆去的提,唯恐他记不住是不是?他乔正元死都不信她不是故意的。 甄仕远敲了敲惊堂木,让人将侍婢绿意突然暴毙一案的案册取了过来。这是前不久才发生的命案,嫌犯乔墨就被关押在牢中。 难不成这两件案子还有所关联? 乔苒朝甄仕远行礼过后起身:“请大人传人证上堂。”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从后堂被带了出来。 站在堂上还未走的冯大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欢喜道:“李神医!” 被唤一声神医当然不是真的神医,只是在整个金陵城甚至江南府,这位李大夫也算小有名气,更难得的是医者仁心,上能出入权贵厅堂,下也时常去街边为寻常百姓看诊,这才得了个神医的名号。 欢喜什么?这是堂上。眼看冯大夫小跑过去乔大老爷将头转向一边: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是金陵府衙的大堂,以为是固和堂的医馆吗?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甄仕远却并没有如先前那样敲惊堂木喊肃静。 待李神医激动过后,这才向甄仕远行礼:“草民见过甄大人。” 他带来了两本医案:“这是当年草民为乔家二老同乔二小姐看诊的医案,请大人过目。” 又要看?甄仕远觉得这样的案子再多来几次,他都能去医馆坐堂了。 “不管是乔二小姐还是乔家二老发病的时日都极快,说来也是惭愧,不曾深想。”李神医将三份医案指了出来,唏嘘道,“细算起来,他们几位连症状都极其相似,除了老夫人多撑了半个月之外,老太爷同二小姐皆不过两月便亡。” “两个月?”堂下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众人循声望去,见方二夫人一把抓住了那位乔小姐的胳膊,“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我家秀婷如何是好?” “肃静!”李神医好好的说着话,这方二夫人突然插话,还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惹得甄仕远再次敲了敲惊堂木。 倒是李神医惊诧的回头,看向方二夫人:“夫人此话何意?” 乔苒挣脱了方二夫人的桎梏,看向李神医:“如今病重的方二小姐症状同外祖他们的症状似乎有些相似。” 李神医双目蓦地一亮:“医案何在?” 方二夫人连忙将早已备好的医案递了过来,而后不由自主的看了眼乔苒:兴许还真让她说中了,她说秀婷的病来的蹊跷,先前无人将这些事连在一起,自然没有生出怀疑,如今看来,这怀疑很可能便是事实了。 她家秀婷不是病,许是……许是被人下了毒,那就不是药石无医了,还有救!方二夫人神情激动了起来。 李神医翻了翻方二夫人带来的医案,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 待到三份医案放在堂前时,就连不懂医的甄仕远也瞧出了里头的问题。 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又相隔这么多年,怎会患上一样的怪病? “这几位多数症状都是极其相似的,只是这发病的状况有些不同。”李神医指了指医案记录,对甄仕远道,“甄大人,您看这里,乔家的三位在发病前几日皆是跌了一跤,流了鼻血,昏厥了片刻,这方二小姐却是不大一样……” “不,是一样的。”有人的声音在堂下响了起来。 众人定睛望去,见是个江南书苑的学生,长相气度在人群里十分亮眼。 甄仕远挑了挑眉,似乎认得出声的人,却还是耐着性子,咳了一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学生江南书苑裴曦之见过甄大人。”由官差引入堂内的少年人施礼之后起身。 原来是裴家公子,没成想裴家的人也会跑到这里来同他们一样看热闹。 “方家侍婢暴毙那一日,学生也在当场。”黎家的茶话宴自然不会跳过金陵裴氏的人,他在场一点都不奇怪。 “绿意突然暴毙之后,那位重病的方家二小姐也是突然脚下一软,跌了下去,而后便昏了过去。当时我等以为方二小姐是乍见忠仆离世这才昏厥,是以并未多想。”裴曦之说道,“因方二小姐昏倒之时磕到了一旁的矮几,当时方二小姐流的鼻血,我等皆不过以为是擦伤所致,又很快便止住了,因此也未多做理会。如今看来,那时方二小姐兴许就已经开始发病了。” 原来还有这一出,乔苒有些惊讶:这件事她倒是不知晓,当时被黎素问带过去时方秀婷并不在场,旁人只说方秀婷昏厥了,又很快便醒了过来,她便没有多问,连方秀婷流过鼻血这一出都不知晓。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乔苒看向堂中的人:这位好似是同张解他们关系不错的一个裴家公子,眼下正在江南书苑读书。 他的证词一出,堂下旋即又响起一阵哗然。 李神医长叹了一声,感慨不已:“如此看来,不管是乔家的三位还是如今这位方二小姐,或许是生了一样的怪病,但更可能是我等都错了,这不是病而是毒,医道无涯,如今,倒是我等寻常医者也不好判定了。” 药有三分毒,药与毒这两种事物本就难以界定。药用的不对便成了毒,毒用对了也便成了药。毒这等事物且不说有千万种之多,就是同一种毒,不同的分量,配制方式不同,连解药也大不相同。 一时之间难以寻出根源也是常事。 “仵作验出绿意是中毒暴毙而亡,至今却不知所中何毒,与绿意形影不离的方二小姐在绿意死后又突然发病抑或是中了毒,”女孩子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民女恳请大人重查乔家旧事,开棺验尸!” 什么?开棺验尸?乔小姐提的开棺验尸当然是指乔家二老连同其生母,这……乔大老爷怕是不会同意吧! “胡闹!”果不其然,乔大老爷勃然大怒,“二老已故多年,怎好如今又去扰他二老清净?如此大不孝之事,你怎提的出口?” 第六十七章 不要闹 “是吗?乔大老爷以为这是不孝?”女孩笑了。 又是这副样子!骂她也好,逼她也罢,总是笑着的,乔大老爷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她的笑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母生养之恩,二老数年养育之恩,乔苒莫不敢忘,如今得知他们恐为奸人所害,誓要寻出真凶,这叫不孝?” 人群中响起一阵呼喝声,有人高声道:“这怎能叫不孝?难道任由凶手自在逍遥?用着乔老太爷挣来的金山银山再给乔大老爷戴上一顶绿帽才叫孝?” 乔苒看了眼人群中出声的几个江南书苑的学生,笑了:“诸位说的不错。乔大老爷我知道你对我甚为不喜,可再如何厌恶于我,这等大事上也不可闹情绪。”顿了顿,她看向脸皮紧绷的乔大老爷,语气平静,“乔大老爷,你不要闹了。” 人群中随即响起的应和声、笑声,乔大老爷看了眼堂上的甄大人,却发现甄大人正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一个女孩子,一个比他长子还小上不小的女孩子在同他说“你不要闹了”,好像长辈面对不懂事的小辈一般。他乔正元活到那么大头一回被人这么说过。 闹?他是在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素里要开棺验尸,惊动故人的哪家小辈不出来阻拦的?又有几人会说那些小辈不是的?他不过是做了一件和所有小辈一样的事怎就成了天大的错? 甚至还要被她说“不要闹了”,他在闹吗? 乔大老爷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围的人,只觉的一时头晕脑胀,此时他真想一晕了事,可堂上站了一位“妇科圣手”,一位“神医”,就是晕估摸着也晕不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女孩子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入耳中。 “乔大老爷,你若是为奸人蒙蔽,自己丢了面子也便算了……” 这叫什么话?乔大老爷大怒:他的面子几时这么不值钱了?什么叫丢了也便算了? “可眼下蒙蔽你的奸人却极有可能是谋害外祖他们的凶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怎可因为这么一点点的情绪生出阻挠?若是执意让他们继续逍遥自在,外祖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呢!” 堂下应喝声又起。好似他再阻挠下去就是天大的罪人一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乔大老爷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此时,自己这个乔家如今的掌权人,在这件事上却已说不上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乔大老爷一阵恍惚,又看到他家的侍婢被带了上来,这次不是放归姑苏的老人了,是如今还在金陵的侍婢。 “十三日那日一早,夫人可出门了?” 侍婢点头,细声细气的回道:“夫人说去玲珑阁了。” 众所周知,乔家的玲珑阁就在那文墨坊边上。 他家玲珑阁的掌柜又被带了上来。 “十三日乔大夫人是几时到的玲珑阁?” “才过辰时便到了,挑了些首饰之后夫人便说累了想去文墨坊看兄长,又将几个侍婢留在了玲珑阁,只身一人去了文墨坊。” “可是你们亲眼看着乔大夫人进的文墨坊?” “是。” “出来也是你们亲眼看到的?乔大夫人可去过别的地方了?” “是,夫人应当未去过旁的地方吧!伙计并未看到乔大夫人离开文墨坊。” “夫人去文墨坊呆了多久?” “未时末方才回来。” 算一算,这位乔夫人在文墨坊呆了整整三个时辰呢! 茫然不知所措的乔墨又被带了上来。 “十三那日,表哥可在文墨坊见到乔大夫人了?” 乔墨摇头:“不曾。”若是见过,早同表妹说了。 “既然玲珑阁掌柜亲眼所见乔大夫人进了玲珑阁,可不管是乔墨,还是死去的绿意都未提过乔大夫人的名字,我倒是不知,这两人见面有什么好瞒的?就连表哥都要瞒?” 堂下一阵嘘声:什么事连乔大公子都要瞒?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据方二小姐所说,在文墨坊中见到表哥同女子私会,绿意看到的是背影,凭的是表哥的是这身衣裳,云秀阁最上等的绫锦,那时才到金陵不过几日的功夫,听闻独乔家买了三匹,做了几件衣裳,其中一件就穿在赵文身上,乔大老爷,可有此事?” 几声惊堂木再次响了起来,乔大老爷抬头,对上甄仕远微微皱眉的神情:“乔正元,可有此事?” 什么可有此事?是说衣裳吗?乔大老爷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 “民女斗胆猜测绿意见到的或许不是表哥,而是赵文,因撞见两人私会被人打晕,待到醒来怕赶不上茶会便匆匆离开了文墨坊,结果不多时便在黎家暴毙而亡,所中何毒至今不明。” “……如此罪证之下,已不能再任由那乔赵氏、不,焦娘子同赵文留在外头了,他二人不仅有可能是毒杀我外祖三人的凶手,甚至绿意之死也同他们有关……” 乔大老爷神情木然的站在堂上,待到再一声惊堂木敲响,甄仕远道了声“退堂”才回过神来。 结束了么?今日之事终于要结束了吗? 外头乌泱泱的人群开始退去,乔大老爷回过神来,对上的是一向甚为不喜的长子。 “爹。”乔墨张了张嘴,唤道。 这一次,没有以往的不屑冷哼,乔大老爷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这乔大老爷走的那么快作甚?”在堂下看了一下午的红豆兴奋的跑过来抱住乔苒的胳膊:“小姐好生厉害。” 乔苒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乔墨道:“表哥回家去吧,我同红豆还有事要做。” “回……回家吗?”乔墨有些茫然,他身上的镣铐已经被解开了,自然是能回家去的。 可方才堂上那些话却叫他迟迟无法回神:原来二弟不是爹的孩子,母亲肚子里的那个也不是,母亲与舅父原来早就暗通款曲,“两情若是久长时,尤其在暮暮朝朝?” 难怪母亲一向都对他冷冷的,眼里只有二弟,那爹呢? “乔大老爷自然是你爹,”乔苒伸手在乔墨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才道,“你回家去吧!” 乔墨讷讷道:“可我已被除了族。” “放心,眼下乔家没人会拦你了。”乔苒说着拉着红豆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才停了下来,转头向他望来,“过几日封仵作与牛仵作会开开棺验尸,查验一番外祖他们的尸首,我也会过去,表哥若有什么话,到时再说吧!” 今日闹这一场不仅仅是为了救乔墨,她也有私心。寻出真正的凶手一方面是为了让对这具身体有生养之恩的生母、乔家二老得以瞑目,另一方面,她总觉得那所谓的毒也许并不是毒,而是同符医,甚至阴阳十三科有关。 医与毒本就只在一念之间,都说符医救人,兴许能害人也说不定。 开棺验尸这个想法自那一日她梦见外祖母时便有了,只是如今的大楚再如何包容万象,对于翻动故人遗体一事还是多有微辞的,要越过乔大老爷请仵作开棺验尸重查旧案并非一件易事。 所幸,这乔大老爷的一团烂账给了她机会。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见一见那位焦娘子与那个赵文。 第六十八章 牢中(三更) 待禀过甄仕远,到府衙大牢时,已临近傍晚了。 唐中元见她和红豆来了,这才舒了口气,道:“乔小姐,你总算来了。”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看向他:“你真的不错,我很喜欢。”若不是发现他不错,也不会将告诉的事全权交与他,而唐中元办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 唐中元笑了笑,目光在瞥到红豆脸上的不屑时,笑容更甚了。他这样的当然不是这蠢丫头可以比的了,还是乔小姐慧眼识英雄啊! “赵文同那个姓焦的女子就在里头,乔小姐请随我来。”唐中元说着将她带了进去。 今日城中再如何闹的天翻地覆,牢里却依然安静,并没有因为新关进来两个犯人而生出什么波折,多数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吃牢饭呢,谁有工夫管旁人的闲事? 不过适才关进来,自然还来不及换上囚衣,赵文背负双手,目光透过那扇巴掌大小的窗户看向窗外。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低头喃喃了一句,随即开口道,“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查到什么便是什么,便是要砍头要流放都随你们。” 唐中元叹了口气,朝乔苒摇了摇头,低声道:“从关进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时不时念几句诗,盯着外头看,也不理旁人。” “好景,真真是风景如画。”赵文看着窗外露出一副痴迷之色。 乔苒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你的画,我看过了。” 唐中元见那道自始至终盯着窗外风景的身形一僵,顿时惊讶不已。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若无顿悟,始终难成大家。” 那道自始至终背对着他们的身形终于转了过来,赵文一脸惊讶的向她望来:“没想到乔小姐竟与蒋山长说了一样的话。” 江南书画名家蒋筱一手好画冠绝江南,如今在江南书苑做山长,虽忙于教导学生,可提起蒋先生的画,在江南府还是首屈一指的。 江南文人才子聚集,爱书画的文士数不尽数,走到朱雀大街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谈论书画的文人,这也是金陵的一大盛景,赵文显然也沉迷此道。 “你不甘心,想要以画技扬名,可若非惊才绝艳之辈,要脱颖而出,成为书画名家可谓痴人说梦。”乔苒道,“所以,你需要钱,并非是因为生活奢靡,而是灵气不足,想要以钱财开出一条道来。” 赵文笑了:“想不到不过一面之缘的乔小姐竟是难得的知己。” “所以,乔家这门亲事你不想断,在亲妹赵倩死后便想到了李代桃僵的主意。”乔苒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选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替代?换个人不好吗?” “旁人我不放心。”赵文道,“她又自愿如此,自是最好的。” 乔苒笑了:“焦娘子真是善解人意。” 赵文点头:“她确实很懂事,总是宽抚我能成一代名家。” “我能问一句俗事吗?”乔苒问他。 赵文笑道:“乔小姐请说。” “毒是你下的吗?” 赵文摇头:“不是。” “好,打扰了,你继续。”乔苒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就这样吗?唐中元有些惊讶,待离了关押赵文的大牢,才问她:“乔小姐信这赵文的话?” “我信。”乔苒道,“相比来历清楚,沉迷书画的赵文,那个来历不明的焦娘子才更像动手的人。更何况要接触外祖他们,常年留在文墨坊的赵文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怎么看都是这位焦娘子下手的机会更多。” 原来如此!唐中元恍然,指向前方:“乔小姐,那个女子就关在那里,我带你过去。” 脚步声传来,牢里的人向外望来。 “你原来生成这个样子了,”牢里的女子抬头看向走近的女孩子,“真真好看啊!” “你也很好看。”乔苒道,纵使已经换上了一身囚衣,狼狈中却又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感,难怪乔大老爷被她迷了那么多年,这个女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我上一回见你时你才那么大,”焦娘子双手动了动,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十多年不见,却已长成如此模样了。” “我却是前不久才见过夫人一回,”乔苒道,“夫人身姿胜雪,令人难以忘怀。” 焦娘子笑了,看着她微微歪了歪头:“你还挺有意思的,跟你娘不大一样。” “你也挺有意思的,”乔苒道,“赵文这样的人,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书画,不是你,你又何苦来着?”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不会舍得将她送上旁人的花轿的。 “这个也没办法啊!”焦娘子笑道,“我便是栽在他身上了。” “是吗?”乔苒看了她片刻,顿了顿,突然道,“那我娘呢?”乔老夫人和乔老太爷是因为发觉了她与赵文的事,可乔二小姐呢? 焦娘子愣了一愣,随即便笑了:“自然也是她发现了我与赵文的事……” “这样吗?”乔苒看了她片刻,缓缓摇头,“我不信。”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焦娘子站了起来,向她走来,而后隔着牢门向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你娘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乔苒皱了皱眉:她说的巧合是指当年乔二小姐的死还是说旁的?譬如乔二小姐碰上了那个男人有了她?亦或是她也没有想到的事? 见她不说话,焦娘子又笑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吗?她不需要人可怜她!乔苒皱眉,对这个女子她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你不想说便算了,我只一点想问你,你下的毒还是别的什么,方秀婷还有没有的救?” “我这次是出不去了,”焦娘子却根本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骗了正元这么多年,他一定很恨我。只是可怜了我的书儿……乔小姐,你帮我照顾书儿好不好?” 乔墨那个二弟名唤乔书。 乔苒瞥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还惦记着乔书,不妨口风松一些……”这个焦娘子显然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你还真是像了大妹不像你娘。”这个大妹指的自然是方大夫人。 “书儿他与此事没有一点干系。”焦娘子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不管乔苒答应不答应,朝她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乔小姐,照顾好我的书儿……将来,你不会失望的。” 第六十九章 不平 雨星溅落在青石板上,晕出一朵朵的雨花,滂沱大雨,说下就下。 漂泊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地面上,一丈内外几乎辨不清人影。 “出来时还好端端的,怎的这雨说下便下呢?”红豆嘀咕了一句。 总不能叫两个女子冒雨而行,唐中元扔下了一句“且在这里等等,我去拿伞”之后便飞快的冲入了雨帘。 乔苒低头看着溅开的雨花想着方才的事情,她不是圣人,要原谅一个谋害她亲人的凶手,她是做不到的。哪怕出事之时,这具身体甚至连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她却也做不好毫无芥蒂的去原谅一个凶手。焦娘子如此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求这个,她求的是乔书。这些事当然和乔书没有什么关系,乔苒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去迁怒乔书。可要照顾他?乔苒摇了摇头:她没有照顾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兴趣。 唐中元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两把伞,还带回了一辆马车。他身披蓑衣斗笠将伞抱了过来,道:“雨太大了,乔小姐,还是我将你们送回去吧!” “多谢。”乔苒再次对他道了声谢。 “无妨。”唐中元笑道,“替乔小姐跑腿,乔小姐给了钱财的。”乔小姐给的可不少,顶他几个月的月俸了。 “好。”乔苒脸上浮现出了几丝淡淡的笑意,“下回有事兴许还要麻烦你。” “得嘞!”唐中元说着拉起了缰绳,“我们走吧!” 纵使坐在马车里,风还是夹杂着雨星时不时的溅了进来,这场大雨算是彻底浇灭了这个金陵城下午的那一场热闹,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一两个也迅速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看什么看,给我滚!”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就这般传入了耳中。 马车也慢了下来,唐中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乔小姐,乔大老爷他……” 乔苒透过车窗看向外头,但见灰暗的视野中,两座被雨水淋的狼狈不堪的金狮子正朝他们这里望来。 整个金陵城以两座金狮子镇宅的只有一户:乔家。 纵使滂沱大雨也浇灭不了乔大老爷的怒火。 乔家大门大开,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门外,背朝着他们一动不动。 “爹……”少年唤了一声。 “哪个是你爹?给我滚!”乔大老爷愤怒的指着外头喝骂。 “爹,你这是做什么呢?”闻讯赶来的乔墨怔了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立时就要上前将少年拉回来,“这么大的雨怎将二弟往外赶?” “就你多事!”乔大老爷喝了一声,“来啊,将大公子带去佛堂私过,那女子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不成?表妹长表妹短的!” 少年惊呼了一声“大哥”,便见乔墨被几个持棍的奴仆带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出门的时候爹还抱了他,说回来时给他带好玩的玩意儿,不过转眼的功夫,娘被官差带走了,爹还将他赶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少年抽噎了起来,呆呆的看着乔大老爷:“爹,书儿不曾惹事啊!” 眼泪簌簌的往下落,他拿袖子擦了擦脸,项圈上的夜明珠在如此灰暗的视野中仍发出幽幽的光泽。 这是他乔家玲珑阁的老师傅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好的项圈,项圈上镶的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他从头到脚,哪一件不是乔家最好的?乔大老爷越看,心中也越发的恼火,“给我将这小贱人身上的东西扒下来!”他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我乔家的东西? 听令的奴仆走了过来,粗鲁的手段磕的少年痛的直呼:“爹……爹,书儿做错什么了……” “不要乱叫爹!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乔大老爷大声道,“你爹在大牢里呢,去牢里找你爹吧!” 少年身上的锦缎被扒了下来,脖子上的项圈,腰间的佩玉也一样一样的被奴仆扯下。 一身中衣站在雨中的少年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爹……”他喃喃,不敢置信的看着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听那一声“爹”,愤怒又起:“还给他留着中衣做什么?给我扒!里头的就不是我乔家的了?” 少年顿时吓的“哇”一声大哭了出来,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乔大老爷:“爹,不……不要,求求你……” “适可而止吧!”一道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少年呆了一呆,缓缓的回过头去,却见一位少女正撑着伞向他这边走来。她生了一张极美的相貌,光看年纪,似乎与他差不了多少,此时正皱着眉朝他们望来。 “乔大老爷。”那少女开口道。 乔大老爷脸上的愤怒之色愈发明显,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了:“我乔家的私事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女孩子脸上神色未变,“不过他既然非你所生,这就不是你乔家的私事了。既然如此,便是路遇不平之事,看不过罢了!” “你是管闲事管上瘾了么?”乔大老爷冷笑,“他既不姓乔,自然不能带走我乔家的半点事物,这中衣便不是我乔家的不成?” “乔大老爷,”女孩子叹了口气,“你总是如此!” 又是这般说教的语气,先前在堂上让他不要闹,眼下可不是在府衙的公堂,而是在乔家的门前,他若是还叫她说上一句,他便不姓乔。 正欲开口喝骂,熟料女孩子的声音却突然如倒豆子一般抢嘴似的说了出来。 “昔时被人背后取笑乔家风水不好,不敢同人反驳,便将怒气洒在我身上,扫把星、丧门星的叫;如今你自己犯了蠢,被人蒙在鼓里,没本事去寻他的母亲生事,便又将气洒在他的身上。外祖就是如此教你欺软怕硬的吗?” 他欺软怕硬?乔大老爷脸上的神情变了数变,白天在公堂上的一幕再次记了起来。 她言笑晏晏的在公堂上问他“我拜访过乔府的,您可还记得?”一想起这件事,乔大老爷心头便是一揪:这女子心计百出。她身边这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是公堂上的官差吧!难不成又要给他下套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乔大老爷脸色大变。 “关门!”一声大喝,不多时,乔家那两扇金丝楠木的大门便密不透风的合上了。 制止了乔大老爷,乔苒转头看向那个一身中衣站在雨里的少年,却见他在原地怔了片刻,忽地转身冲入了雨帘,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跑的还挺快的。”红豆摇了摇头,将伞面往乔苒那里斜了斜,“小姐,咱们走吧!”哪个有功夫去管那个少年?十三岁的年纪,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出来做工赚钱贴补家用了。 第七十章 她死了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雨势非但未见小,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乔苒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叫住转身正欲离去的唐中元:“这样的雨……山路不好走,边上的屋子还空着,不过堆了一些杂物,你便在那里留一晚吧!” 乔苒这个提议倒是纯粹为唐中元考虑的,唐中元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又是边上的屋子,离她与红豆的住的主屋也有一段距离,又有篱笆隔着,并不在她们院中。 方才她们上山时,山道路杖的灯笼早被打湿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她们坐马车的都坐的心惊胆颤,更别提赶车的唐中元了。 唐中元却笑了笑,朝她施了一礼而后摇头:“多谢乔小姐,这点山路于唐某来说无妨的,向乔小姐讨一碗热茶便走,留便不留了。” “不识好人心。”正准备去搬被褥的红豆狠狠地瞪了唐中元一眼:“黑灯瞎火的,仔细被狼吃了。” 栖霞山早被人踏遍了,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可没听说过有狼的。这丫头留人都不会说句好听的,唐中元笑了笑,道了声“多谢”之后便走了。 红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唐中元的背影,才恨恨地收回了目光:“小姐,这唐中元真是不识好歹!” “并非如此,他虽然书读的不多,比起某些沽名钓誉之徒,却是个真正的君子。”乔苒看了红豆一眼,正色道,“往后对唐中元好一些吧!” 红豆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却还是点了点头。今儿跑了一天,早饿的不行了,玄香送过来的馒头早凉了,她便准备去一旁的小厨房里生火,煮些吃食。 “我记得厨房里有两条咸肉,还有些笋,便放一起煮个汤吧,等快出锅时再撒一把枸杞。”乔苒换了身衣衫,在桌边坐了下来,却不忘嘱咐红豆。 红豆“诶”了一声,去一旁的小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小姐并不擅做饭,平时没为什么味道的东西吃也吃的,可真正讲究起来还是挑嘴的很,交给旁人,她可不放心。 乔苒便随手取了本手边的书开始翻看,她也早饥肠辘辘了,待到小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乔苒便站了起来,准备去小厨房里看看,只是才撑着伞走出房门,便听唐中元的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 “乔小姐,红豆!开门呐!” 不是说不留吗?乔苒有些惊讶,却还是撑着伞走了过去,唐中元站在篱笆墙外朝她挥了挥手,乔苒拉开门栓之后,才发现他怀里抱了个人,虽然被他套了件蓑衣,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乔苒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不是方才那个一溜烟跑了的乔书又是哪个? “他怎么了?”乔苒一边问着一边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一些。昏黄的灯光下,乔书双目紧闭,双颊之上浮现出一股不自然的红潮。 “怕是烧着了。”唐中元甩了甩脸上的雨水道,“乔小姐,咱们进屋说话吧!” 红豆虽是被去而复返的唐中元吓了一跳,却还是连问都未问就跑去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姜汤过来了。 唐中元看的吃惊不已:“你这是怎的了?”这蠢丫头除了仔细着她家小姐之外,旁人几时被放入眼中过?眼下居然还晓得端一碗姜汤给他,吃错药了么? “我家小姐让我对你好一些。”红豆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他。 唐中元“哈哈”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记着你家小姐的话。”这蠢丫头对乔小姐言听计从,细想起来还真有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 红豆斜了他一眼,低头看向那个脱了蓑衣的少年:这个乔书还穿着那身中衣,只是身上脏兮兮的,除却泥污之外还有不少擦伤,也不知道之前跑哪儿去了。 喝了一碗姜汤之后,唐中元起身抱着乔书去边上的屋子:乔书虽然年纪不大,可不管是乔小姐还是红豆都是女子,又是年岁与乔书相差不大的女子,这洗漱换衣的事情也只他来做了。 不过才进去没多久,唐中元便又折了回来,对她们道:“他醒了,倒未烧糊涂,执意要自己洗漱换衣,我便过来了。” “穷讲究!”红豆冷哼了一声,“现在他可不是乔家的二公子了。” “红豆,你去看着汤,玄香应该将馒头留在灶上了,待汤好了,也一并热了带过来吧!”乔苒吩咐她。 听到乔苒的吩咐,红豆忙“诶”了一声,转头便去小厨房热馒头了。 待到红豆走后,乔苒这才问唐中元:“你在哪里找到的他?” “正要同乔小姐说呢!”唐中元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反问乔苒,“乔小姐,你猜我是在哪里碰到的他?”虽然请乔苒猜,唐中元却并未真的卖关子,而是很快便说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跑进府衙的,我看到他时,他人就趴在大牢的窗口上,就是那么一点点大的那个窗户,”唐中元伸出巴掌比划了一下,“在看他娘呢!我喊了他一声,他便滑了下来,傻乎乎的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而后突然说要来玄真观寻你,我便将他带来了。” 乔苒点了点头,细一想,也能想得通。养尊处优的孩子,乍遇变故,寻爹寻娘的也是常事。 一道木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娘死了。” “你说什么?”乔苒和唐中元同时变了脸色。 乔书站在门口,仿佛失了魂一般,木然的站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做梦一样。 爹不要他了,他去找娘,他想问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的他就不是爹的儿子了呢?怎么他就变成舅父的儿子了呢? 雨下的很大,他爬进了府衙,一间一间牢房的找,总算看到了娘。 他想问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弄错了。 “害了人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娘看着他,对他笑。 他看到娘的手指上都是血,一块扔在脚下的白布上用血写满了字。 “我认罪了。”娘笑着跟他说,“也不要去寻你舅父了,就当他也死了吧!去城外的玄真观,找那个乔小姐,听她的话,她会照顾你的。” 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响声,昏暗的牢墙上血花四溅。他看到娘的脸上还带着笑,就这么软趴趴的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眼珠转了转,仿佛这一刻失了的魂终于回来了,乔书嚎啕大哭:“娘死了,撞墙死了!” 他看着娘撞了墙,肚子里还带着他没来得及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第七十一章 刺青(三更) 从乔书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乔苒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焦娘子血书认了罪,而后撞墙死了。 唐中元听的大惊失色,当即就要赶往府衙:“了不得,今日换班的老周头嗜酒如命,方才我见他时就喝的醉醺醺了,估摸着一整晚都不会去牢里看上一看。焦娘子的死还没人发现,不行,我要回去禀报大人。”要是不说,估摸着府衙换班时才会发现这焦娘子死了。 其实他更像说一句“怎么到现在才说”,可细一想见到这孩子时这孩子呆呆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乍见这样的事,无法回神,便不计较了。 “不行。”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唐中元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一句“不行”居然不是出自总是胡说八道的蠢丫头红豆,而是乔小姐,这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你今晚留在这里,和乔书住一起。”乔苒看着他道,“明天一早别去往府衙了,直接去找封仵作和牛仵作,而后去乔氏祖坟开棺验尸。” “这怎么行?”唐中元不解,“乔小姐您在说什么?开棺验尸不是要过几日吗?还有这焦娘子死的事为什么要瞒?” 乔苒看向一旁哭的不能自已的乔书:“你没听到吗?乔书说焦娘子已血书认了罪。”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若是认了罪,这个案子就结了。” “开棺验尸也没必要了吧!” “最重要的是乔大老爷定会跳出来阻挠,明日不开棺验尸,往后都别想开棺验尸了。” 唐中元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乔苒又道:“别忘了,外祖他们已经死了,焦娘子也死了,可方秀婷还活着,若是查不清楚是什么毒,方秀婷便只能等死了。” “我家小姐真真是心善!”红豆端着汤和馒头走了进来,瞪向唐中元,“那坏心肝的也是一条命,我家小姐要救她呢!” 是吗?只是为了救方秀婷的命?唐中元沉默了片刻,一碗热汤就这么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红豆放下热汤,眼中满是鄙夷,“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是蠢到家了!唐中元喝了一口热汤,叹了口气:“那今日唐某就在此处借住一晚了。”他是不相信乔小姐没有旁的目的的,但有一句话乔小姐说对了,总是一条命啊! 唐中元并没有什么择床的习惯,毕竟府衙办案,有时候几天在外头跑,就是在野地也躺过睡过,可今日,他还是没到天亮就醒了。倒不是这床榻的问题,而是身边这个孩子滚烫的跟个汤婆子似的,着实让他睡不下去了。 不得已,天还未亮,唐中元便敲响了主屋的门:“乔小姐,乔小姐……” 门一开,红豆披着头发从屋里探出头来,愤怒道:“唐中元,这才什么时辰,你做什么吵醒我家小姐?” “应是有什么事吧!”乔苒也醒了过来,披上外衫从里屋走了出来。 唐中元抬手朝她施了一礼,无奈道:“那孩子……还是烧起来了,去请个大夫给他抓几帖药吃一吃吧!”昨日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那孩子又不声不响的,跟着大家一同吃了些东西便睡了,他便忘了这一茬,说来也是他的错。 “好。”乔苒点了点头,说着看向红豆,“红豆,你留在这里,待到天亮了便下山去城里抓药。” 她去抓药,那小姐呢?红豆急了。 “我同唐中元去寻仵作,早一些赶过去。”乔苒说着便转身进屋洗漱了。 唐中元见状便也回了屋中,待洗漱过后临出门时见乔书那孩子将被子踢到了一旁,不得已又回来为他掖了掖被子。 此时天不过蒙蒙亮,屋里更是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似看到了少年白皙的背上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是胎记吗?那么大?还是……刺青?唐中元转身欲去桌上拿灯看一看,却听红豆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唐中元,你好了没有?我家小姐好了,别让我家小姐等着了!” 罢了!唐中元叹了口气,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乔书,左右回来再看也一样。 下山途中,唐中元有些忧心的问乔苒:“这么早,便是寻到了仵作,他们也未必就肯跟我们走吧!” 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倒是停了,虽说山路有些泥泞,却总好过下雨扰乱视野,是以他们走的不慢。 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却是分外笃定:“牛仵作走不走我不知道,封仵作一定会去。” 沉迷一技的人对于这种难得遇上的麻烦总是格外痴迷的,就如那位死去的孙公,又如这位被赐了官身的仵作。 寻常医者难以判定是毒是病,眼下有办法一探究竟,封仵作定然跑的比谁都快。 天还没亮,马车就停在了府衙外。 京里来的官员,包括封仵作都住在府衙内。 唐中元进去没多久,便被封仵作几乎是跑着拉了出来。 “快快快!”封仵作显然还未来得及洗漱,不过他也不在意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催促道,“快些!昨日就听闻你金陵城这一桩十年的旧案了,整个江南府的医者都无法判定是毒还是病,既然在活人身上判定不了,那就去死人身上看看,快走快走!” 唐中元嘴角抽了抽,将乔苒拉到一旁,低声道:“乔小姐,还真让你说中了,他……他听说有尸体可验,当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都未穿就要跟我走了。” “那等一技沉迷其中的都是如此,没事的。”乔苒笑道,“既然封仵作已请来了,牛仵作不来也无妨,咱们快走吧!” 唐中元点了点,随即却又有些迟疑的看向乔苒:“不过我方才带封仵作出来时看到甄大人连官帽都未带便往大牢去了,怕是焦娘子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纵使老周头嗜酒如命,发现不了,兴许是旁的牢房里的犯人闻到了血腥味什么的,没等到换班,焦娘子的事就已经被抖出来了。 乔苒脸色微变,连忙对唐中元道:“快,快去乔氏祖坟!” 如果焦娘子的事被发现了,瞒不了多久的。乔大老爷的财力物力,要知道这件事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乔大老爷一旦派人阻挠,封仵作的验尸未必都验的了。 不过,她谋划了许久,就算验不了尸,至少也是要看一眼的。 第七十二章 剖开来? 乔家的祖坟就在金陵城外,看守祖坟的是两个乔家的老仆。 昨日的事,府衙已经来人说过了,是以他们一行人赶到之后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因常年有人打扫,乔氏二老的墓碑周围打扫的很是干净。 “乔小姐,”虽然眼下当家的乔大老爷根本就没将眼前这位小姐当作自家人,不过对于这两个老仆来说,这也算半个自家主子的,是以很是恭敬的叫了她一声,而后便请她过来上香。 乔苒也未说别的,上过香之后,便招呼老仆帮忙挖开祖坟。 因二老是合葬,是以只要挖开一个口便能将二老的棺身抬出来了。 “不是说过几日才要开棺吗?”老仆虽是帮忙拿了铁锹等事物过来,但见他们如此匆忙却也有些惊讶。 “大人等不得了,未免夜长梦多,便令我等早些过来。”封仵作张口就来,唐中元和乔苒看了他一眼,也未戳破他的谎话,低头帮忙挖了起来。 众人合力之下,挖的也快,倒是不多时便开了口,而后几人合力先将其中一座棺木抬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抬出来的是谁的,不过就是最后世事的乔大老爷也离今有七八年了,估摸着尸身早化作了白骨。 “乔小姐,你要不要避一避?”唐中元问道。 再如何聪明,乔小姐总是个弱女子,他是见过那等尸身白骨的,记得头一回见时还吐了,尤其这还是亲人的白骨,届时乔小姐怕是受不住的。 “避什么避啊?”封仵作却掏出一把红伞递给乔苒,“兴许一会儿用的到,你先拿着。那个官差,你同我来开棺。” 乔苒对于验尸的事并不了解,只恍然记起好似听说过有这等办法,这时候虽然没有现代刑侦那样厉害的技术和手段,可有些方法并非无迹可寻。 乔苒接过伞便撑了开来,封仵作抬头瞟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现在还不用撑”。待到封仵作和唐中元撬开了钉棺木的钉子,封仵作又给众人发了几片姜片让他们含在嘴里,而后便招呼唐中元准备开棺。 一声轻响,棺盖被缓缓抬起,乔苒撑着红伞就站在一旁,是以也是最先看到棺木里那具尸骨的。生前再如何好看的人,人死后也是白骨一具,有些皮肉毛发还未脱落,黏着尸骨,第一次见的人几乎没有几个受得住的。 乔苒自诩只是个普通人,当然还没有如封仵作那样修炼出见之不变半点神色的胆识,当场便变了脸色,只是才变了脸色,她便被更可怖的情形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也不知是血还是旁的什么,赤红的细线纹络遍布了发黑的尸骨,在伞面的红光下诡异的令人生寒。 “这是……”封仵作也便变了脸色,随即双目大亮,催促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的唐中元,“快,快将棺盖抬起来!” 想他在大理寺摸过的尸骨也不在少数了,可从没有一具是生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一想至此,封仵作便激动不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乔大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也由此传来。 “住手!快将他们拦住!” “娘的!”封仵作暗骂了一句,“烦人精来了。” 乔大老爷带着十几个手持短棍的奴仆赶了过来,眼见此景,顿时气的破口大骂:“你这丧门星还想如何?便连一天都等不得了?那女子已经认了罪,我可不会再叫你吵了二老清净!” 眼见那仵作身边的竹箱还未打开,乔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看向乔苒,朝身后的奴仆招了招手:“这是我乔家的地方,可不能叫你们在此撒野!” 那些持棍的奴仆也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从唐中元和封仵作手里将棺盖夺,重新盖上,而后将棺木抬入祖坟中开始封坟。 “急什么急?真是的。”封仵作气的甩袖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眼下又有理在身,若是他们此时再强要开棺,不被人打出来才怪。 乔苒叹了口气,朝封仵作摇了摇头:“算了,我们走吧!” 就这样走了么?封仵作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去的路上不停的念叨着:“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病了,尸骨发黑,定然是有毒,只是光是毒的话,我也从未听说过哪种毒会将人毒死之后,尸骨发生这样的变化的……” 乔苒垂头沉默不语:那些赤红的细纹分不清走向脉络,杂乱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心中却更是笃定:焦娘子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只是焦娘子这条线却随着她这一死,算是彻底断了。 “乔小姐,乔小姐?”封仵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乔苒抬头看他:“封仵作,怎么了?” “那乔氏的尸骨可还有办法验?”封仵作搓了搓手,脸上满满的惋惜之色,“我敢肯定乔氏二老的死因不一般啊!” “焦娘子下的黑手,她已经认罪了,此案结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摊手,“此事,我也没办法。” “你有啊!”封仵作急道,“你也姓乔。” “可乔家是乔大老爷当家,就算二老还在,或许会赏我一口饭吃,这乔家却是不属于我的。”乔苒摇了摇头,“我真的没办法。” “那就偷偷的……”封仵作显然还不欲放弃。 乔苒摇头:“那也不行。我们今次闯了进去,乔大老爷定然会加以防范,今后再想进去,怕是难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封仵作气道,“我这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乔苒看了他一眼,道:“总之,乔家尸骨的主意,你就别打了。” 看样子乔家的是真不行了……封仵作不情不愿的收了心,却忽地眼前一亮:“不是还有一具吗?那个侍婢的,就是牛仵查验过的那个!” 乔苒愣了一愣,蓦地回过神来:“你是要就这般验尸还是……” “寻常的验尸跟牛仵作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封仵作摇头,手在空中比了比,“自然想剖开来看看!” 剖……剖开来?在外赶车的唐中元吓的手一抖,马车一阵急停,险些将车里的乔苒连同封仵作甩了出去。 “这可不行!”顾不得问车里两个撞的七晕八素的人怎么样,唐中元连忙将头探了进来,道:“绿意的老子和娘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将绿意剖开来的。” 第七十三章 山长 “可不剖开来就决计寻不出那侍婢的死因,”封仵作烦躁的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他们不在意吗?” “他们在意的是下毒的人,眼下下毒的人已经认罪了,至于下的什么毒却并不重要。”乔苒道。虽然大楚民风开化,却远未开化到那种地步。就算是在现代,司法解剖也有不少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在大楚?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为看一眼二老的尸身谋划这么久了。 “其实我有一些孙公调配的药粉,”封仵作摸了摸鼻子,显然还有些不甘心,“洒在绿意的尸身上,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化作白骨,到时候……” 乔苒看了他一眼:“封仵作,您倒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没有被打的缺胳膊少腿,真是一件幸事。” “哼,你这金陵城看起来繁华风流不逊长安,却迂腐的厉害,想当年我在长安每隔几月便能剖上一具……”封仵作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那都是无主的……” 有主的几乎是不可能剖开来看的,除非上头发令一定要寻出死因才有这样的机会。 “诶,也不知几时能启程回长安?”封仵作摸着竹箱越发感慨了起来,“苏城一死,刘继泽他们也留在金陵不走了,好不容易寻到个有趣的尸身却是剖不得,真真可惜……” “是在查案子吗?”乔苒记起苏巡按那个案子中,似乎背后有人指使,“就连张解他们都好些天不见踪影了。” “哟,”封仵作斜了她一眼,忽地拉长了语调,“我还当你是好奇刘继泽他们在查的事情呢,原来是想张天师了啊!” 乔苒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封仵作却用胳膊捅了捅她,朝她挑眉:“我告诉你,在长安,张天师也不知多受那些名门贵女喜欢呢!你如今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要抓紧了,我同你说啊……” “唐中元,”乔苒喊道:“路边停吧!我想在城中逛一逛,你带封仵作回去吧!” …… ……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街边还有不少铺子未曾开门,乔苒这才恍惚记起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乔家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虽然没有让封仵作验尸,但光看到的那一眼,她这些时日的谋划便没有白费。 这还真是越来越麻烦了啊!乔苒记起观主先前同她说过的话“不要去长安”。 不去长安吗?可有时候就怕躲也是躲不了的,焦娘子死了,她背后的人一定会知晓,就是不知道死了一个焦娘子,又来一个旁的什么娘子呢,还是别的。 乔苒站在街边,看着街边包子铺炊烟袅袅,吆喝声,叫卖声,偶有人纵马经过,溅起一地尘烟。她也想过这样的日子,但显然不可能。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起来:“若是没有我,你自己一根腰带一了百了,倒也将那些阴谋阳谋搅乱了。我先前一直以为你笨,却没想到这最后一回却并不算笨。”可这世间有些事总是意料之外的,譬如她会来这里,借着这个壳重生。 算了,多想无益。乔苒看了看街道,空气中飘来阵阵脂粉的味道,又时不时有两声琴声传入耳中。 这里是朱雀大街,唐中元特意挑了这个地方将她放了下来,也方便她就近叫辆马车回去。 摸了摸袖袋中的银子,乔苒准备去路边的小食铺里买些零嘴儿回去。麻烦归麻烦,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街边的小食铺里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来买零嘴儿的人。 “再抓一把那个梅子!”乔苒指着一袋青梅道。 小食铺里的婆子手脚麻利的帮她包了起来。 “那梅子酸,不好吃的。”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是在同她说话吗?乔苒望了过去,正见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乔小姐。” 乔苒看了他片刻,道:“裴公子。” 裴曦之,昨日堂上也是他站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谢你。”乔苒说着后退一步,朝他施了一礼。 裴曦之吓了一跳,连忙还礼:“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说的事随便打听便能打听的来。” “可便是举手之劳,也不是人人愿意站出来的。”乔苒道。 裴曦之笑了:“乔小姐是个趣人儿。” 乔苒也朝他笑了笑,随后正色道:“裴公子这个恩,小女记下了,来日……” “也不用来日了,”裴曦之却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道,“就今日吧,我有一事想请乔小姐帮忙。” 请她帮忙?乔苒挑眉。 裴曦之解释了起来:“昨日蒋山长放了我们一堂课,却要写一篇文章,就以昨日府衙之事为题而作。不知乔小姐可否将交予甄大人的讼状誊抄一份与我,也好叫我们写起文章来容易一些。” 居然还有这一茬,乔苒有些惊讶,随即却又有些失笑:“蒋山长是个趣人儿。” “是啊!”裴曦之点了点头,感慨了起来,“蒋山长本书画名家,其名名动江南,当时祖父去寻蒋山长时本以为此事成不了,却未料蒋山长在书院一留便是十年。” 江南书苑的院长是如今裴氏的老太爷,年岁近百,平日里早已不出面了,却因着裴老太爷的名声,再加上想靠一靠这“近百”的福气,便仍挂了个院长的名头。 “原来如此。”乔苒点了点头,对裴曦之道,“那便寻个地方,我重新写一份讼状与你。” “就去书苑吧!”裴曦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江南书苑,“书苑里笔墨纸砚齐全,也有地方可供书写。” “好。”乔苒一时也起了兴致,先前只在外头见过江南书苑的样子,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何风景。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上一看这座盛产江南名士的书苑是何等模样。 绕过裴氏祖宅,走上层层阶梯,待到跨过江南书苑那道山门,眼前豁然开朗。外有山石雕琢玲珑,内有意气少年为学而相争,真是个好地方啊! “人杰地灵。”乔苒道出了四个字。 裴曦之笑了笑,正想说话,却听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 “曦之,她是谁?” 乔苒同裴曦之转过身去,见一个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袍曳地的中年文士三步并做两步向这边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乔苒总觉得他在看她。 一旁的裴曦之已经俯身施礼了:“学生见过蒋山长。”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蒋山长啊!那个批赵文的画作“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蒋山长。 第七十四章 送你一幅画(三更) 乔苒很快便发现这并不是她的错觉,蒋山长皱着眉对着她上下打量了起来,若不是他的目光清正,没有一点邪念,乔苒怕是要发怒了。 裴曦之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在一旁咳了一声,介绍道:“蒋山长,这位是乔小姐。” 蒋山长点了点头:“哦,你就是那个乔小姐啊!” 这句话乔苒听过不少次,鉴于之前“扫把星”的名头,旁人提起抑或是好奇,抑或是惊惧,但如眼前这位一样,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的还是头一回听闻。 “不错不错!”蒋山长盯着她看了片刻,转头问一旁的裴曦之,“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裴曦之老老实实的回道:“想请乔小姐将讼状重写一份,写起文章来也容易一些。” 蒋山长点了点头,转头又对乔苒道:“写完讼状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寻你。”说罢便走了。 乔苒看他说完便走,连半句废话都没有,沉默了片刻,问裴曦之:“这位蒋山长一直都是如此吗?” 裴曦之以为她对蒋山长的举止生出不悦了,忙对她解释道:“乔小姐莫慌,我一会儿会同乔小姐一道过去。蒋山长虽脾气古怪了一些,却不是什么喜怒无常之人。” 乔苒这才应了下来。 才落笔写下第一个字,裴曦之便夸了一声“好字”。乔苒不置可否,她的字是写的还不错,不过裴曦之既然与张解相熟,看过张解的字,还能在这里夸她的字,这个“好”多半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将讼状写完,裴曦之又夸了一番她写的讼状,便带她去往蒋山长那里。 到蒋山长屋子时,蒋山长正在磨墨,见他们来了,倒也不说别的,只指了指窗边的软塌,对乔苒道:“你坐那里。”而后转向裴曦之,“你随处皆可坐,只不要坐她身边。” 乔苒委实是摸不清楚这位蒋山长想做什么,便在窗边的软塌上的坐了下来。 “你很好,”蒋山长终于磨好了墨,抬头对乔苒道,“我想为你画一幅画,你莫要乱动。” 原来是要为她作一幅画,裴曦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高兴:“乔小姐,蒋山长想要送你一幅画。” 蒋筱有江南画林第一人的美誉,他的画作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见的到的,更遑论还是以她入画,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这幅画足够出名,就连乔苒这个人都能随画流芳百世了。 这样的妙事居然就这般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乔苒有些惊讶,连忙道谢。 “你坐好,”蒋山长对她的道谢根本不在意,只叮嘱她,“不要乱动。” 这幅画让乔苒整整在软塌上坐了两个时辰,待到蒋山长一声“好了”之后,乔苒这才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背走了过来。 画作显然已画的差不多了,蒋山长却连头也不抬,盯着刚画完的画:“曦之,送乔小姐回去吧!” 裴曦之才应了一声,又听蒋山长道:“这画我还要修上一修,待修好了,你明日将画送与乔小姐。” 居然不仅仅是入画,还要将画作赠送给她!乔苒惊讶之中也有些难得的激动。她这般的俗人行事讲究因果,却不是不知晓蒋筱这样肆意的名家有时候会凭心行事,没成想她就撞上了这样的运气。 如此的运气,不知道是不是也算作这段时日的麻烦终于到了头,否极泰来?乔苒心道。 回到玄真观的时候,正撞见红豆拽着唐中元的衣袖喝问:“我家小姐呢?你一个人回来了,就将我家小姐丢到路边了?” 唐中元无奈的对她解释着:“并非如此,乔小姐想要走走,散散心……” “我信你个鬼……”红豆的喝骂在看到乔苒时截然而止,她连忙朝乔苒奔了过来,“小姐,你怎的一个人出去了?也不带上奴婢……” 乔苒将手里的零嘴儿递给她,又听红豆道:“带上奴婢也能给你拎东西啊,小姐仔细手疼!” 几包蜜饯能疼成什么样?唐中元摇了摇头,见乔苒回来也松了口气,上前道了一声“乔小姐”便听乔苒问了起来:“乔书怎么样了?”早上离开时,好似烧起来了。 红豆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道:“活蹦乱跳的,乔大老爷这绿帽公旁的本事没有,倒是将孩子养的够壮实的。” 唐中元踢了踢她,道:“你这话还是莫在那孩子面前说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指桑骂槐呢!他倒是知晓这丫头纯粹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我去看看他。”乔苒说着向边上的屋子走了过去。 门开着,昨晚还不过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住处,出去一趟回来的功夫却已变了样,桌椅摆件齐全,虽然东西不多,倒也干净。 乔书穿了一身红豆的旧裳正坐在床榻上发呆,见她进来,忙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开口唤了声“乔小姐”。 乔苒朝他点了点头,问他:“身子怎么样了?” 乔书道:“已经大好了,红豆姐姐对我很好,这些都是她布置的。”那个叫红豆的侍婢虽然不大会说话,却是个嘴硬心软的。 “那就好。”乔苒说罢再次沉默了下来。 焦娘子除却让她照顾乔书之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同乔书又不熟,问完这些便不知道问什么了,这样的氛围着实尴尬的厉害,在屋里呆了片刻,乔苒留了句“有事可以来寻我”便走了。 见乔苒走了出来,正同唐中元说话的红豆忙迎了上去:“小姐,山下的农户又送了笋子过来,咱们中午炖个汤可好?” 乔苒想了想道:“将昨晚剩下的咸肉一并炖了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往小厨房里去了,这些时日也算同这主仆二人混熟了,唐中元记起昨晚那碗汤的美味,瞧着已快午时了,便干脆留下来,准备讨碗汤吃。 不过在此之前,他倒是要去乔书那里证实一件事。 “乔书,”在门口喊了一声之后,唐中元便进了屋,而后开口直问,“你背上是不是有什么胎记?”他细想了一想,乔书才多大的孩子,若那一大片真是刺青该多疼啊!早上灯光昏暗,看不清楚,许是胎记吧,不过还是要亲口问一问才好。 乔书怔了一怔,摇了摇头:“不知晓啊!”谁闲着有事没事对着镜子去看自己的后背? 见唐中元皱眉,乔书倒是干脆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唐大哥,你看看不就知晓了么?” 衣衫撩起,少年的背部就这般露了出来。 白皙光洁的背上别说胎记了,就是连颗黑痣都没有。 第七十五章 相告 眼花了吗?唐中元心道,只是心里仍然有些不死心,便想伸手摸一下,熟料下一刻便听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唐中元你个兔儿爷!”手里拎着一条咸肉的红豆站在门口发出一声尖叫,眼中又惊又怒。 唐中元愣了一愣,忙收回手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看一看……” 乔书也在一旁解释道:“我自己掀起来的。” “你个小兔儿爷!”红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指着他们浑身发抖,末了一转身,怒道,“等着,我去告诉小姐!” 乔书生的像极了焦娘子,养的又是细皮嫩肉的,眼下虽只着了一身女子的衣衫,可粗粗一眼瞧上去当真是比好些女子还漂亮。 闹了好大一场,唐中元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自己只是看看,对乔书没有半分别的想法,往后还想娶婆娘的。 红豆却仍将信将疑,吃过饭之后,便寻了布,量了乔书的尺寸,开始为他做衣裳,见他穿着自己的裙衫在面前晃,她就觉得怪怪的。 午后的阳光不错,忙了这么些天,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乔苒便将软塌搬到院子里,半躺着挑着买来的蜜饯一边吃一边晒太阳。 “乔……乔小姐。”声音怯生生的,疏离中似乎又有些惧怕。 乔苒抬头见乔书站在一旁拧着自己的衣角看着她。 “坐吧!”她指了指一旁的小竹凳,问,“可是有事?” 乔书点了点头,在小竹凳上坐了下来:“乔小姐,我娘……她……她到底怎么了?” 乔苒愣了一愣,恍然才记起从昨日出事到现在,除了乔大老爷的喝骂,和焦娘子自尽前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如今知道多少了?”乔苒问他。 乔书垂下眼睑,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们……他们说我娘偷人,说我不是爹……乔大老爷的儿子,是舅父的儿子,他们还说……说我娘下毒害了好些人,害了小姑姑和祖父祖母,还害了什么方家的人。”纵使被乔大老爷赶了出来,但对于乔家二老和乔二小姐,他一时半刻还是难以改口。 乔苒沉默了片刻,点头:“是。”虽然不见的是毒或者不是普通的毒,但眼下用毒来解释也是最合适的。 乔书怔了一怔:“娘为什么要害人?”顿了一顿,不等乔苒说话,他又急急道,“是不是有人逼她?”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逼她。”乔苒说着看向乔书,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但你的小姑姑是我的娘亲,你的祖父祖母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我……我不知道。”乔书神涩一僵,“我……对不起……” “不知者无罪,我还不至于将你娘做的事怪到你的头上。”乔苒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有一事我不能瞒你,你娘做的事是我查出来的,你若是因此嫉恨我也随你。” 乔书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乔苒才听他低低道了声:“娘说……她做错了事……” 他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让他来找乔小姐,只知道娘亲害了乔小姐的娘亲和外祖父、外祖母,乔小姐查出了真相,抖出了这件事。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是乔小姐恨他还是他恨乔小姐了。他只记得娘让他来找她,听她的话,可纵使是娘亲的话,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乔苒也不急:乔二小姐也好,乔氏二老也罢,虽然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可出事时,原主也不过残存着断断续续的记忆而已,更何况眼下又换了个人,由她来说亲情,未免有些矫情了。所以,她能毫无芥蒂的去思考这件事同乔书无关,而不是迁怒。但乔书呢?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生母,纵使焦娘子死前这一出算是将乔书“托付”给她了,可乔书心底能不能接受,乔苒不知道,不过对此也并不强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书抬起头来,目光中仿佛燃着一团火一般向她看来:“娘……娘一定是被逼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好。”乔苒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顺手抓了一把青梅递了过去,“吃吗?” 这是乔书自己的事,同她无关了。 乔书沉默了一刻,接了过去:“谢谢。” “嗯。”乔苒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忽地问他,“你多大了?” 乔书回道:“才过了十二岁生辰不久。” “那比我还小上一些。”乔苒顿了顿,道,“要改名吗?改日请唐中元去官府跑一趟。”毕竟昨日被乔大老爷如此对待,一朝从云端跌落,这根刺怕是拔不掉了。既然不是乔大老爷的儿子,姓乔也便不合适了。 “娘说就当舅父……爹已经死了,让我跟着你。”乔书沉默了片刻,道,“我跟你姓吧!” 那不是还姓乔? “美得你,还想捞个便宜弟弟当当!”从里间走出来的红豆咬断了手里的线,扬了扬临时缝制出的衣裳,“赶紧将衣裳换了,往后莫要再穿成这样在唐中元面前晃,仔细那个兔儿爷带坏了你!” “唐大哥不是兔儿爷。”乔书解释了一句,却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个正经人……” 屋里红豆和乔书的说话声时不时的传入耳中,乔苒在软塌上翻了个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啊!临睡前,乔苒心想。 ……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有这样难得的惬意的。 “我就觉得这些日子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怕发生什么事……”金陵的消息用最快的飞鸽传书到长安已是三天之后了。 “金陵出事了!那女人死了!”男人闯入了正堂,里头正在说话的几位老者抬头朝他看来,皆脸色不大好看,似乎对他的莽撞举止颇为不满。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不满的道了一句,对上男子明显不服气的神情,也不以为意,“金陵的事,我等已知晓了。”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如今倒是翅膀硬了,连告官这种事都会做了!”男人冷笑了起来,“若非……我早就……” 主位上的老者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瞎折腾!” “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男人急急解释了起来,“那女人死了,我们在金陵可就无人了!” “你急什么?”老者说着指了指手边桌上的帖子,“我们的人不是早在路上了吗?” 第七十六章 簪花宴 男人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老祖宗英明”便退了下去。 正堂中的几个老者看的连连摇头:“出点岔子便大呼小叫的,不见半点稳重,别说旁人了,就是阴阳司里那个年纪小的都比不上,还想着坐那个位置,真真是……” “谁让他命好呢?得了这么个宝贝,孙公一死,他迟早能出头的。”老者叹道,“可这性子没得给家里惹来祸端!” “其实金陵再如何折腾,都翻不了天去!”主位上的老者轻啜了一口清茶,“我们只消将长安这里的人看好便是了。可他不放心,硬要折腾就由他去吧!” …… …… 说好了明日就将画作送来,可裴曦之带着画作上门已是五天之后了。 “此事不是在下拖沓,”裴曦之将手里的画递给乔苒,一见面便解释了起来,“蒋山长第二日确实将画给了我,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了回去,说要修改,这一修改便又耽搁了。” “这什么蒋山长也不是什么爽快人嘛!”红豆闻言便生出了感慨,“小姐可念叨了好久呢!” 她也会念叨?裴曦之有些惊讶,印象中那个堂上冷静沉着的女子不成想也会因为得了一幅画念叨惦记,不过随即又释然了:这位乔小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为蒋山长一副画高兴念叨怎么了?别说十三四岁了,就是三四十岁的,得了蒋山长的画哪个不要回去高兴上许久的? “那乔小姐可要藏好了,”裴曦之笑着打趣了起来,“若是蒋山长又起了修改的意,怕是会自己连夜赶到玄真观来取画呢!” “蒋山长哪有这等功夫?”乔苒笑着便解开了画卷。 红豆在一旁探着脑袋,一解开画卷便惊呼了一声。 画中的人半卧在美人榻上,眉眼淡淡,五官如江南烟雨中晕开来一般,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蒋山长并没有如何着色,画像中的乔苒整个人除了那朱唇一点红之外,除了黑便是白,但就这或深或浅的黑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白,让人想到了三月春雨下的江南青石小巷,温婉恬静到了极致。 “这蒋山长画的真好,”红豆喃喃了一句,却又忙回过神来,“是我家小姐生的好呢!” 裴曦之哈哈大笑,看着画也有些感慨:“蒋山长已多年未以人入画了,乔小姐若无过人之处,蒋山长也不会以画相赠。” 红豆听的云里雾里,却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明白过来:“这个蒋山长很有名吗?” 裴氏门邸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是家中随意一个打扫的侍婢,都是出口成章,可出身金贵却并不代表裴曦之不知道民间疾苦。如红豆这样的丫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半点不觉得奇怪,还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蒋山长乃江南画林第一人。”眼见红豆还是一脸茫然,他想了想,用了个更能让她明白蒋山长一画难求的比喻,“这一幅画千金难易!” 乖乖!千金!红豆算是明白了,就连帮忙举画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世间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也有,裴曦之倒不觉得她可笑,转而对乔苒道:“乔小姐是真的很好。” 被关于别庄多年,除了几个启蒙教识字的女先生外,也未接触过旁的什么人,那篇讼状却写的条理分明,这位乔小姐能变成如今这般,在他看来已是万般不易了。 乔苒大抵也从裴曦之的眼神中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重生换了个壳这种事不好解释,她也怕被人当做妖怪处置了,便没有解释,左右自己的本事,不曾偷不曾抢,她自然也算心安理得。 可纵使蒋筱这样的名士心血来潮不求她的回报,在乔苒的人生信条里,也不能平白接下这样价值千金的名家画卷。想了想,她便对裴曦之道:“裴公子,你可知晓这位蒋山长有什么喜好么?纵使他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安心接下,无功不受禄啊!” 裴曦之恍然:“乔小姐有这份心自然好,只是你近来就算是想给怕也是寻不到人了。” 乔苒觉得奇怪:“为何?” “因为簪花宴。”裴曦之说道。 “簪花宴是什么宴?”乔苒没有听说过什么簪花宴,不过想来也应是高雅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 “整个大楚画坛名士所办,十年方得一次。”裴曦之说着,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兴奋,“每一回参宴的都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咱们金陵就是蒋山长,还有洛阳的林止水,燕京的冯远,最后是从长安而来,在国子监任书画博士的余沐风、易召南、黄子久三位先生,今次总共六位先生会在簪花宴上动笔,蒋山长也为此告了假,自今日起就搬到书苑后山上去闭关潜心研究画作了。” 红豆听的惊讶不已:“这蒋山长都画的那么好了,还要潜心研究画作吗?难道是这簪花宴要比个高低,赢的能得个难得的宝贝不成?” “风雅之事自然不会横加比较,”裴曦之说罢这一句却也笑了,“只是届时参宴的会人人皆备花束一束,最后宴罢喜欢谁的便将花束放到那副画前,说是不比,其实暗自还是起了相较之心的。” 毕竟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家,怕是心里谁也不服谁的。 至于能得个宝贝,对于这些名士来说,簪花宴第一的名头可不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嘛! “算算日子,离簪花宴也只一月光景了。”裴曦之笑道,“这一回还是在金陵办的,乔小姐,若到时簪花宴来了请帖,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她也能去?乔苒被裴曦之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可能,我书画不精,怎会由我去?”想也知道这簪花宴上出席者的皆是贵客,不是家世鼎盛就是书画有所精通,她两样都没有,去什么去? “还是去得的。”裴曦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今次簪花宴,若无意外,当在我裴氏私园设宴,曦之旁的本事没有,请个客人来宴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第七十七章 掳人(三更)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乔苒感慨不已,虽然不知道裴曦之相邀是看在张解的面子上还是她自己的面子,不过有机会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时代最有名的画坛名士,想来任谁都不会拒绝。待送走了裴曦之,红豆便兴奋的捧着价值千金的画回屋了,这样的宝贝可不能随意放了,要好好收起来的。 “乔苒!” 才送走裴曦之不久,便有人在院外喊她。 整个玄真观内外,也没有会直呼她名讳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出了来人,不得已只得走了出去。 院外方二夫人正在敲门,一见她过来,便道:“我家秀婷……” “方二夫人,我已经带话给裴氏了,张解如今还未回来……”既然乔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吃了沾了她血的百年人参,最后还是死了,可见她这血若是用的不对,还是要人性命的。 最初以为自己是个治百病的灵药,如今看来,这乱放血不但自己亏,更有可能害人性命,如此乔苒自然不会再随意放血了。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乱做,毕竟性命攸关,可开不得玩笑。 “回来了,我一直找人在城门那里盯着呢!”方二夫人急急的上前拉住她就往外走,对红豆的惊呼视若未见,“你快同我走,去见那个张天师救命!” 这……她倒是不能再推脱了,乔苒朝欲要跟上来的红豆摇了摇头,跟着方二夫人下了山。 “从哪个门进的?”马车上乔苒问方二夫人。 “西城门。”方二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焦急的催促着赶路的车夫:“快些!若是耽搁了,我拿你是问。” 赶车的车夫手里一抖,玩命似的甩起了马鞭。 自二小姐出事之后,夫人跟疯了一样,打杀过的下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他手上若是不玩命,怕下一个被打杀的就是他了。 一路横冲直撞的赶到西城门时,乔苒自诩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流的,却也有些受不住了,趴在车窗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方二夫人却恍若不觉,探出头去问守在城门那里的奴仆:“张天师他们一行去哪了?” 奴仆指了指外头,道:“又出城了。” “真是好兴致,进城出城跟闹着玩似的。”方二夫人一咬牙,叫道,“给我追!” “没用的,”乔苒抓着车窗,忙转头对方二夫人道,“他们的马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根本追不上的。”倒不是她贬低方家的东西,而是除了乔大老爷这种出行讲究派头,钱多到撒出来的人,寻常人家的马车用的马最好也不过是上等的马匹,同那等日行千里的良驹比足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我不管,给我追!”方二夫人踢了一脚车夫,“若是今日追不上张天师,休怪我将你那婆娘小子一家发卖了!” 车夫脸色大变,这时也顾不得马受不受得住,手里的马鞭便疯也似的打了上去。 此时的马同受惊没什么两样了,一声嘶鸣便冲破了城门,惹得身后看守城门的守卫当即便赶了过来。 一辆马车在前面跑,守卫在后面追。乔苒皱着眉,纵使知道方二夫人听不进去,却还是忍不住道:“方二夫人,你可知道你今日闯了大祸?” “大不了进去吃几日牢饭!”方二夫人不以为意,眼里满是疯狂,“我要秀婷活着!” 乔苒听的一阵沉默,看着守城门的守卫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不由叹了口气。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守卫可不敢这般发疯似的纵马追人,方家的标志就刻在马车上,那些守卫应当已经认出来了。今日且不说能不能追上张解,就是追上张解了,待回了城,此事也要给府衙一个交待了。 前方的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乔苒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怕是追不上了!” “我不管,你给我追!”方二夫人踹了一脚那车夫,情急之下竟掀开车帘坐到了外头,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更疯狂的鞭打起了马。 “方二夫人……”一路狂风卷过在耳畔沙沙作响,马车内乔苒的声音传了过来。 方二夫人甩着马鞭怒道:“你当然不急,你同秀婷本就不对付!”急的只有她这个当娘的,就连那个当爹的假惺惺了一段时日都不管了。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想到这当爹的也一个样。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也只她自己疼,方二夫人越想越伤心,手里的马鞭甩的跟花儿似的。 “快停下!”乔苒叫道。 方二夫人一声冷哼:“我这回说什么都不会听你的了!” 不知是不是这马车用的年岁有些久远的缘故,乔苒抓着有些松动的车窗,不妙之感油然而生,待到眼角余光一撇时更是脸色大变。 “有埋伏!” 两道寒光贴着马车而来,与车壁发生一阵激烈的碰撞,呲呲的火星四溅。 坐在外头的方二夫人和车夫显然是直面了这一场埋伏,早已吓的面如土色,马车一个急停,乔苒只觉手中一松,“咔嚓”一声,松动的车窗彻底与马车分离了开来,她人也因着这急停的力道向后倒去。 而后背后一空,整个人随着那松动开来的车后箱板从马车上滚落了下去。 身上手臂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地面并不平整,想来是擦伤了,这具身体虽然无病无灾,但说是“弱女子”当真一点都不为过。 不过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也算是好事,至少只是皮肉伤,没有个摔断腿脚什么的。 当乔苒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时,却看到几个蒙面人飞山走壁而来,而后一脚踹下那吓的面如土色的车夫,拽起坐在马车前的方二夫人便又飞山走壁而去。 乔苒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倒是连疼都忘了,待到反应过来,才一瘸一拐的爬上四面箱板一面都不剩的马车对那早已吓呆了的车夫道:“你家夫人是得罪了什么人么?” 怎会有这等看似便武功不弱的人来将方二夫人劫走? 车夫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道:“因着二小姐的事,夫人得罪了不少人,像医馆都砸过好几回了,今日早上街边几个妇人在说我家小姐不行了,夫人气急之下又将那几个妇人抓起来打了一通,还有……”总之,方二夫人这些时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谁知道这是哪个干的? “那些人哪里请得动这样的高手?”乔苒听的连忙抬手制止了车夫的啰嗦,“追上去看看!” 车夫也急了,当下便一甩马鞭跟了上去:他带着二夫人出来的,若是独自一人回去,丢了二夫人,到时候别说他了,就是他婆娘孩子都要一同被送官了。 第七十八章 怎会在这里 乔苒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样一辆连四面箱板都无的马车上,没有箱板遮挡,车夫也不敢将车赶的太快,唯恐两人被马车甩了下去。 对方显然是一些武功不弱的高手,不过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两人在原地怔了片刻,无奈之下,也只得顺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赶过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就在车夫渐渐绝望之时,忽听一旁的乔苒惊呼了一声:“有烟!”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上空升起了一道青烟。 车夫腹中随即响起了一阵十分应景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他张着干涸的唇道:“乔小姐,应是有人在点火做饭。” “去前头看看,”乔苒说着指向前方的密林,“在林口的湖边停下。” 前方点火做饭的不是途径的行人便极有可能是抓走方二夫人的那一拨人,自然要小心行事。若真是抓走方二夫人的那些人,她也没准备冲出去救人,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大不了记住那些人的样貌再回城报官便是了。 像打打杀杀这种事不适合她就不要硬来了,没的已经被抓了一个,再搭一个进去的。 越是临近越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香味,似是烤了野味,车夫腹中“叽里咕噜”的更厉害了,就连乔苒都有些饿了,只是眼下这“腹语”还是不要有的好,乔苒看了他一眼,让他将马车停在路旁,干脆猫着身子在草丛中小心翼翼的往前靠近。 只是还未走多久,便见一个背对着他们蹲在湖边似是在洗手的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蓦地转过身,向他们望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乔苒在草丛中猫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惊愕的看着湖边站起来的徐和修,不过随即,她便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将方二夫人抓走的歹人,便听徐和修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去!你在这里,那被抓走的又是谁?” …… 密林深处,十几个男子正屈着腿靠在树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几个甚至受了不小的伤,正自己扯了里衣的衣摆,用嘴咬着布,为自己包扎伤口。 刀尖上过活,自己料理自己也再正常不过了。 “特娘的,这群人也咬的太紧了!”一个身体壮硕的彪形大汉一把扯下面上的面巾,吐了口血唾沫,眉头深深的拧在了一起,怒道:“明明只是一桩盗物的买卖,开价如此之高,原先还以为是撞上了大运,不成想却是倒了大霉!若是光光只是普通的护卫倒也罢了,怎的还有阴阳司的人掺和其中?” 对方不但是官兵,还掺杂着奇人异士,好端端的跑着跑着,眼看树林山石移位,若不是他见多识广,非得以为是中了邪不可。 “这个叫……叫什么奇门遁甲的,”大汉“呸”了一口,“这玩意儿谁懂?”他们不过是刀头上过活做点“生意”罢了,难不成还专门为此去研究这个? “老大!”一个刚为自己包扎完伤口,身材矮小的男人走了过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地上那个绑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女人真能叫那个什么天师停手?” 若没有那什么奇门遁甲拦路,他们早逃了,就他身上的伤,也是被突然横出来的山石撞伤的。 “谁知道呢!”大汉掏出袖子里的字条瞥了一眼,这是方才逃命时,有个途径的蒙面黑衣人塞他怀里的。对方能后来居上,一身轻功转眼的功夫便没影了,可见也是个厉害人物。 “管他们是不是不对付呢!都是神仙打架……”大汉嘀咕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方才远远也瞧见过一眼那什么天师的样子,”小个子男人靠着大汉坐了下来,啧了啧嘴,感慨道,“这些个大族里的公子生的倒真是一表人才,只这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啊?”那小个子男人指了指被打晕过去捆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女人瞧着都能当他娘了!还是这大族里的公子都好这一口?” “还说不能碰这女人一根手指头,否则要咱们好看!”小个子男人说着连连摇头,“都能当我娘了,碰她不如回家碰自己婆娘!” “就你啰嗦!”大汉骂了一句,“你管他好哪一口,管用就行!” “那还真挺管用的!那什么奇门遁甲已经停了。”小个子男人说着站了起来,“老大,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走。”大汉皱着眉站了起来,扶着树桩咳了两声,站定,“然后寻个地方躲一阵子,惹上官府的人就是麻烦……唔,谁?” 两颗铁丸子哐当两声落了地,浓重的烟雾顿时四散开来。 …… …… “那几个匪寇说抓了你,让我们不得再追赶!否则见我们一次,就剁你一根手指头,解之便让我们停了下来,让阿生去救你了。”徐和修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苒也觉得奇怪:“那匪寇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徐和修摇头,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模样,眉头拧的更紧了,忍不住再次问道:“乔小姐,你不在城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素日里又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在玄真观上呆的闷了,也不过下山去城里逛逛,怎会青天白日的出现在这个地方? 乔苒这才道:“你们不在金陵这段时日,城里出了些事,乔家……” 话未说完便被车夫火急火燎的打断了:“两位主子,您二人别说了,赶紧救我家夫人去吧!”他听的云里雾里的,却也抓到了个中的关键,那些匪寇可是要剁手指头的,这些混绿林的什么事干不出来?到时候就算夫人救了回来,手指若是保不住,他的手指也甭想要了。 “阿生已经去救了。”徐和修看了眼急的发慌的车夫,奇道,“你是哪家的车夫?”听话里的意思,这乔小姐似乎是跟哪家车夫出的城,这怎的出个城只带个车夫?别说侍婢了,连护卫都不带一个。 真真一点都不像是出来踏青的。 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徐和修转身指了指密林的方向:“乔小姐,我带你去见解之。” 第七十九章 相遇 “啊哟,我的亲娘老子哦!” 密林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个男人,有人从鼻孔中取出布条跳了起来。 “阿生,这就是那个乔小姐?可吓死我了!” 阿生皱着眉挥舞着眼前的浓雾,这迷烟随便吸上一口都能睡上大半天了。 眼前躺在地上的这十几个盗匪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自立了一个什么“飞天帮”,号称“飞天好汉”云云的,拳脚功夫倒是一般,不过这轻功是真的不错。盗了东西,他们紧赶慢赶追了整整两日,也直到此时趁着这些“飞天好汉”停下来休整的功夫,才有了这个机会。 这真真是若非他们走了“绑人要挟”的歪念,可能还要追上个一天半天呢! 阿生转头,见他猫着身子在那乔小姐面前,眼见还要伸手了,他吓的连忙厉声喝止:“云千秋,你敢碰一下乔小姐试试?” 这姓云的听说也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年纪不到三十,生的也算入眼,人更是风流的厉害,秦楼楚馆的常客,自诩风流不下流。他阿生虽然还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乔小姐,却也听说了那乔小姐生的一副难得的好相貌,被这姓云的看到了,难免不会占些便宜。乔小姐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又不是那些个卖笑的娘子,若当真被占了便宜,且不说乔小姐会如何,就是公子知道了非得怪罪不可。 “我可不好这一口!”云千秋一脸复杂的转过头来,看向阿生,“就知道不能听你们胡扯,还花容月貌?早知我就不来了。来来来!这乔小姐让给你,我宁愿搬这些个劳什子的‘飞天大盗’也不搬这乔小姐!” 云千秋说着便闪了开来,露出了被捆成一团的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的,不过方才已经被云千秋拨开了面前的乱发,将脸露了出来。 这模样……阿生也看的愣住了:明明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模样。 “听说她才十三四岁,”云千秋随手提了两个盗匪扛在肩上,回头瞥了眼地上捆的跟粽子似的女人,“这十三四岁生的跟三四十岁的一样,也太磕碜了!” “我先走了,你便扛着那‘花容月貌’的‘天仙’回去吧!”云千秋说着足尖一点,人便飞也似的跑了。 …… …… “……事情就是如此。”将这些天金陵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乔苒才看向面前的张解,“你的手……没事吧?” 她一见张解便发现了,张解的左手被包扎了起来,打了石膏挂在胸前。 “没事。”张解说道,“前几天误打误撞,撞见了一个横冲直撞的侠客,不小心受了些小伤。” “你说谁横冲直撞呢?”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而后惊“咦”了一声,“哪里来了个小娘子?”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的跑了过来,如卸麻袋一般将肩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大汉扔在一边,而后转过头来,在看到乔苒时,双目顿时一亮:“这是……” “这就是那位乔小姐。”徐和修在一旁提醒他道,“云千秋,不得放肆!” 云千秋大惊:“她是那个乔小姐,那个老娘们又是谁?” 角落里忐忑不安坐着的车夫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夫人”便急急赶了过去。 阿生将肩上捆成一团的方二夫人放了下来,听那车夫嚎啕大哭,忙道:“你家夫人没事,只是被打晕了,过会儿便能醒。” “吓死我了,我还当她是乔小姐呢!”云千秋说着心有余悸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大的松了口气,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般,“这什么夫人怎的跟乔小姐你在一起?” 虽是碍于在场众人的脸色,云千秋没有凑过来,却还是有事没事的同乔苒搭话。 “方二夫人是来求张……”乔苒看了眼张解,微微蹙眉,“求张天师救命的。”眼下张解自己都有伤在身,她着实是开不了这个口,也有些担心会不会累及张解的伤势。 “哦。”云千秋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显然对这些事并不赶兴趣,想了想,又问乔苒,“乔小姐,你出城是为了踏青吗?我对这江南府就是闭着眼睛嗅上一嗅,都能知道这是哪块地方。江南府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待过些时日,我带你去瞧瞧……” 张解轻咳了两声:“云千秋,她的事你就别管了。” “咦?不管吗?”云千秋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自得之色,“你找我不是说要我为你办事,暗中保护一个人吗?难道保护的不是这位乔小姐?”他这样的暗卫可比一般的暗卫尽心多了,不但可以暗中保护乔小姐的周全,还能带着她四处观光踏青,保证每一日都将乔小姐哄的开开心心的,身心舒畅。 “那个人是指我。”张解看向他,目光透出几丝微不可见的凉意,“待我得了空,若是来了兴致,也可请闭着眼睛嗅上一嗅,就知道是哪块地方的你带我去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走走……” 云千秋听的脸色一白,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缩了缩脖子,走到一边去啃烤好的兔肉了。 乔苒在一旁听的若有所思,待到云千秋走后,才看向张解,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对我动手?” 她先前身为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扫把星”,一向只有旁人怕她,却没有她怕旁人的时候。自重生以来,也没有谁是特意冲着她来要对她动手的。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虽身边谜团重重,可人还是安全的。今日再看,却觉得或许并非如此。 这一次是几个盗匪将方二夫人当做她绑了,可几个行走江湖的盗匪,没什么事又怎会知晓她的名字,知晓她出了城,还在那辆马车上? 她不觉得被张解这一行人如此追赶的盗匪还有工夫去查这些事情,逃命都来不及呢! 所以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安全,这个认知让乔苒心中多了几分警醒。 张解对她的疑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便开口喊了一声“阿生”,方才那个扛着方二夫人回来的汉子走了过来,对着张解抱拳施礼:“公子。” “你留在乔小姐身边。”张解说道。 第八十章 带你去看看(三更) 阿生抱拳道了一声“是”,而后转向乔苒,唤了一声“乔小姐”便退到了一旁,显然不是个喜欢多话之人。 这倒更像她想象中的暗卫,而不是方才那一个一脸风流相的那种。 张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伤势而耽搁,待捆了那些盗匪之后,便带着乔苒他们进了城。 在看到那辆连箱板都没有的马车之时,云千秋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谁家的马车?也太磕碜了吧!” 不知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运沙石的板车呢!不,不对,人家运沙石的板车也有个挡板的,哪像这个? 车夫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如此。谁成想不过是追个人的功夫,连马车的箱板都被人拆了,他一个人又提不动方二夫人,好在那位叫“阿生”的壮士是个心善的,帮忙将她家夫人搬上了那辆马车。车夫跑到前头坐好,回头看向乔苒,热情的指了指一旁的位置:“乔小姐……” “算了吧,你那车自己留着坐吧!”云千秋“啧啧”了几声,道,“我云千秋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你这样与众不同的马车,云某倒是从未见过。待会儿进了城,不被人围观,我便不姓云。你家夫人左右也晕着呢,脸丢便丢了,反正也不知晓。乔小姐一个好端端清醒的人,如此被人围观,脸还要不要了?” 车夫讷讷道:“小的也清醒着呢!” “可你不将你家的车赶回去谁来?若是有人肯替你赶这辆车倒也行,你倒是问问他们谁肯帮这个忙!”云千秋抬手一指,指向那十几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 无人说话。就连阿生也别过头去不看他了。 车夫欲哭无泪的转过身去,甩了甩手里的马鞭,驱着马车往回城的路上去了。 赶走了车夫,云千秋再次看向乔苒,热情道:“乔小姐,要不要云某带你回城啊?”他指了指自己座下的马匹,滔滔不绝的介绍了起来,“我这马……” 张解向乔苒伸出了手。 乔苒瞥了眼说的唾沫横飞的云千秋,默默地搭上了张解的手,坐到了张解的马上。 云千秋见状,撇了撇嘴,哼声道:“真真是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解笑了笑,看向他:“好,那这马留给乔小姐,你我同骑如何?” 乔苒刚想说她不会骑马便见云千秋吓的脸色大变,忙道:“咱们快走吧,仔细那车夫运着他家夫人跑丢了!” 回城的路只一条,能丢才怪了。 还是那熟悉的檀香味,只是这一回还混合着浓重的药味,乔苒坐在马背上,只觉脸皮有些发烫。这不是第一回与他同骑了,只是上一次,她心里记着事情,张解一行又有急事,如此纵马狂奔,只顾着紧张害怕,便将旁的心思淡了不少,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十几骑人跟在那运着方二夫人的车夫身后,不知是车夫赶的车太慢,还是这点速度于这些神骏而言同溜达无异。不知为什么,乔苒只觉得他们十几骑跟在后面,同游山玩水似的在闲逛一般。 待到进了城,这种感觉更甚了。 尤其是有方二夫人他们在前头“开道”,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这其中不少目光自也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乔苒只觉得浑身僵硬、脸皮更是滚烫的厉害。这不是她第一回被围观了。想当日她在府衙质问乔大老爷时,围观的百姓更多,可那时候却并无半点异常的情绪。她不是原主那样自小到大没见过什么人的孩子。从小到大,手挽手的交谊舞都跳过不少回了,男伴也是各有千秋,无一不是出色的,可从没有哪一回如今天这个样子的。 张解也算正人君子,就连拉着缰绳的手都不曾触碰到她,可乔苒还是觉得紧张的厉害,尴尬和旖旎两种情绪不知道哪一种更占上风了。 “你不会骑马?”声音从身后传来,虽是疑问却带了七分的肯定。 一个自小到大连别庄的门都没出过的女子会骑马才怪。 乔苒摇头。 “那得了空教你。”张解说道,“长安郊外的卫氏马场里头养了不少神骏,卫氏马场虽地处关中却建的颇有几分塞外风光,待去了长安,我便带你去看看。” 虽然只提了一下马场,但乔苒的思绪却被他这随口的一句一下子勾了起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著名诗人骆宾王在《帝京篇》中曾描述过的长安盛景在眼前浮现。 来了这里,若是不亲眼见一见那个曾屹立文明之巅的长安实在是人生憾事。更何况,她还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乔苒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好。”语气中是以往没有的期盼。 原本的尴尬仿佛也因着这一句烟消云散了。 马车在方家门前停了下来,车夫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的方二夫人:那些盗匪下手太狠,夫人到现在还未醒来,不得已,他只得自己上前敲门。 不多时,便有十几个方家的奴仆从门里冲了出来,轰散了围观的人群,将那辆箱板也无的马车拉了进去,而后关上了大门。 “就这么走了么?”云千秋伸长脖子看着方家那两扇红漆大门,奇道,“不是要救人吗?怎将我等关于门外?” 话未说完,便见方家大门“咯吱”一声重又开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跑了出来,欣喜道:“张天师来了,快请!” 乔苒见她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人泼了水才醒过来,连仪容都未整理便跑了出来,不过她自己倒也不在意,欢喜的将人往里迎。 乔苒跟着张解下了马,站在方府的门前看向匾额上那两个大字:方府。 这两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银钩铁画,如铁马冰河一般气势磅礴中带着几分肃杀。 方家作为金陵的老牌书香门第,也曾辉煌过,虽然年岁久远,到如今小辈人才凋零,早已落没,可她却记得方家的辉煌也是文人的辉煌,从未出什么武将。这样肃杀之气明显的字同她原以为的沉静内敛真真是不大一样。 “乔小姐,乔小姐。”方二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发呆,方二夫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热情的拉着她的手道,“快进来吧!” 乔苒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啼笑皆非:几个月前,将她从方家别庄赶出去的正是眼前这位方二夫人,如今热情的请她进府,而且进的还是方家本家大宅的也是她。 这样的颠倒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暗暗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第八十一章 家宅 “我们就不去了,”徐和修、谢承泽他们连马都未下,笑了笑,声音亲切温和,端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这些盗匪还需带回去审问,解之,可要给你留两个人?” “阿生和云千秋留下。”张解朝马上的徐和修他们点了点头,“你们先走。” “好。”他们调转了马身,又道,“我们便先走一步。” 说罢,十几骑人马便扬长而去。 这等时候,方二夫人哪还会在意对方过门不入的无礼举动?只要张天师来了,旁的她都可以不介意。 张解、乔苒同阿生、云千秋四人被方二夫人迎进了方家的大门。 乔苒自重生以来除却今日见到的方家之外,这金陵大宅只去过黎家,至于裴家也只是上门同门房禀报,并未真正一窥全貌。 从如今金陵的局势来看,黎家作为金陵新贵,而且现在又出了黎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谓在往上爬的势头上气势十足,这一点上黎家完全能将方家放到脚下踩了。先前见了一次黎家的宅子,只觉得不错,作为地方新贵家的宅子,绝对配得上黎家的地位了。 可今日这么一瞧,黎家的宅子同眼前方家的宅子一比却总觉的逊了不少。 踏进去的那一刻,乔苒便眼前一亮,平心而论,方家这幢宅子占地不算太广,却修建的一木一石,颇具韵味,其中雕梁画栋,其美颇有世家名园的风采。 乔苒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古怪的违和感:不是这宅子不好,而是这宅子太好了,但究竟哪里好,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毕竟于建造屋舍之上她也是个门外汉,只是以她阅过的后世留存的江南园林的眼光来看,这宅子也太好了。 就连一路话不断的云千秋都闭上了嘴巴,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美景。 处处和谐精巧的美冲击着她的目光,这不是光靠钱财就能造出的园林,仿佛蕴含了一股久远底蕴。 一股莫名其妙的想法冒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的方家和这座家宅有种古怪的不匹配之感。 就像门口那块年岁久远的木质匾额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这宅子不错。”正被方二夫人引着往前的张解突然脚下慢了下来,说了一句。 乔苒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正引路的方二夫人听张天师突然来了一句,唯恐惹得他不高兴,便想也不想,便将肚子里存着的关于家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啊,我方家的家宅真不是吹嘘,若是再修缮一番,这整个金陵城估摸着只有裴氏的家宅能比得上,”方二夫人得意的说道,“听说还有略通风水的先生来看过,说我方家的家宅位置极好呢!” “是很好。”张解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天地乾坤之势,风水阴阳变化,这家宅四方高低无一处不精,又靠名山秀水,山水生气源源不断,乃藏风聚气的佳地。我方才一路走来见门房那里有这幢家宅落宅时的修的家宅之貌,尔等可曾动过?” 乔苒也看到了那个类似于这幢家宅“模型”的东西,将方家家宅的全貌刻在了那块山石之上。 以中间一座主院为中心,又分八座外院,路径布的极为讲究,似太极中的阴阳鱼图,远远看上去,好似一座八卦大阵一般。 这样精巧玄奇的家宅真真是难得一见。 方二夫人语气中得意之色愈发明显:“不曾动过。据说从太老太爷买下这幢宅子起就立下了规矩,方家后人谁也不得改动这家宅的样貌,若是谁改了,就算是如今的家主,也要被逐出方家的。” “如此好的家宅布局自然宅吉人荣,”张解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周围的山石布景之上,“当初建这家宅的定是位不世出的风水堪舆高手。” 若是出现在人前的风水堪舆高手,譬如现今阴阳司擅长风水堪舆的杨筠松人称杨公,凡是被他看点过的宅子,都要记录在册,就算不记录,口口相传也早人尽皆知了。可金陵城方家,他却从未听说是哪位风水堪舆高手布的家宅大局,可见定是位隐世无名的高人。 连阴阳司的天师都亲口盖章定论这宅子是难得的好宅子,方二夫人更是得意。 乔苒却皱了皱眉:宅吉人荣吗?这方家哪有半点宅吉人荣的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她皱眉的样子,张解忽地又道了一句:“这样的家宅,便是龙子凤孙都住得。” 龙子凤孙都能住的家宅……乔苒恍惚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方家住在这样一幢龙子凤孙都住得的家宅里,压的住这宅子吗? 不过压不压得住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我家秀婷就在前头。”虽是得意了一番,可方二夫人却没忘了请张天师来的初衷,她伸手一指,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院子,“快到了呢!” 院子前站了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此时见到他们,当即便迎了上来。 “乔小姐。”虽已好几日不见,乔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同她打招呼的人,“冯大夫。” 她朝那位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冯大夫打了声招呼。 冯大夫激动的在她身边看了看,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打着石膏的张解身上:“这位……难不成就是那位张天师?” 还是打着石膏来的,如此地位,却没有半点架子,他真是自愧不如。 “快,快,散开散开!”方二夫人挥手将除了冯大夫之外过来的几个下人赶到一旁,急急的将人往里带。 “我家秀婷就在里面,张天师,快请!” 这些时日她真真是将自己的脸豁出去了,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好不容易来请来了这位天师,眼下哪还顾得上旁的? 冯大夫连忙跟了上去,他虽被人背后称一声“妇科圣手”,可也不是只看“妇科”的,符医是医却又与一般的医不大一样,有这个机会亲眼瞧上一瞧,怎能错过? 步入房内的那一刻,药味混合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眼下都快五月的天了,这样的温热让本欲进屋的几个人本能的停下了脚步。 “将窗户打开,通风。”还不等张解开口,冯大夫便挥着手,一张脸都拧成一团了,“你们这是要热死病人吗?” 第八十二章 可惜了 几个侍婢在一旁解释道:“奴婢瞧着小姐浑身冷冰冰的,便……” “这个天冷冰冰的?”云千秋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凉了吗?” 张解看了他一眼,看的云千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不说话了。待屋内窗户打开之后,张解同冯大夫一同走了进去。 乔苒也跟了进去。 床榻上的人睡得昏沉沉的,若不是那点若有似无的气息,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方秀婷已经不行了。 方二夫人的眼泪又来了,喊了一声“秀婷”便扑了上去:“娘带阴阳司的天师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响起了几声见礼声。 “三夫人!” “三小姐!” 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一个与乔苒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相比蓬头垢面的方二夫人,方三夫人显然要得体的多,她容貌清秀,气质文雅,一笑脸颊边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漩涡,看起来十分亲切。 那少女也生的眉清目秀,虽然相貌不如乔苒那般令人见之生出惊艳之感,却同她的母亲一般脸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漩涡,笑起来十分甜美讨喜。 “二嫂。”方三夫人带着方三小姐走了过来,看了眼床榻上的方秀婷,露出几分愁色,“秀婷怎么样了?” 方二夫人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不过大抵是见有外人在场,并没有多说旁的,只是压抑着几分怒气,道:“还未看呢!弟妹自去堂中坐着吧,都是自家人,我便不招待你了。” 方三夫人笑了笑,道:“这等时候,谁还同你计较这个?” 说罢又带着方三小姐朝张解施了一礼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乔苒。 “苒苒。”方三夫人朝她笑了笑。 方三小姐也跟着喊了一声:“乔小姐。” “那日在别庄倒不曾留意,”方三夫人笑着着乔苒,“不成想大嫂竟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 乔苒朝她笑了笑,并未说话。 方三夫人便过来拉她的手:“这里便留给他们吧,咱们去那里坐坐,说说话……” “说什么说?”方二夫人显然已经忍不下去了,对方三夫人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同乔小姐说的?” 方三夫人笑容微僵。 既然开了口,方二夫人也懒得同她继续装下去了,冷笑一声又道:“这般热情的样子,好似那日跟着我去别庄赶人的不是你一般!”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乔苒一眼,见到乔苒面色平静,她又松了口气。 好在这“扫把星”,不,乔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这个好弟妹若是以为几句好话便能哄得这“扫把星”,不,乔小姐感动不已,对她掏心掏肺,还是别做梦了。 “我家秀婷看病,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方二夫人说着甩了甩手,“不想坐着喝茶就滚!” 往日里她还顾及这个小心那个的,如今秀婷病了,眼下好不容易请来了张天师,她也懒得同这个最爱装模作样充好人的弟妹周旋了。这种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方三夫人尴尬的看了眼正低头看方秀婷的张解和冯大夫,道了声“还有事”便带着方三小姐走了。 那边看病的两个似乎已经看完了。 张解转头问冯大夫:“会施针吗?” “当然会。”冯大夫激动道,目光落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便想当然的问,“张天师不便施针的话可在一旁指导,人体周穴施针这种事老夫不会出岔子的,张天师放心便是了。” “不是。”张解道,“是要散热通淤,这个你应该会。还有,我就是手未受伤也不会施针,这个要劳冯大夫动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冯大夫听的一愣,他是个大夫,想法很难跳出医道的圈子,一个连施针都不会的大夫……这叫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仿佛看穿了冯大夫的心思,张解笑了笑,道,“符医也非我所长,只是方二小姐的命我却是救得的。” 冯大夫恍然。 “你在这里为方二小姐施针。”张解说罢看向乔苒,“你随我来。” 得知张解要寻个地方制符不能打扰,方二夫人连忙让人带他们去隔壁的屋子。 出门的时候,正见冯大夫的徒弟从医箱里取出一套标注着人体周身大穴的衣裳交给那几个侍婢,侍婢落了帐,就在里头为方二小姐换了起来。 到底男女有别,有时未必能寻得到合用的女大夫,便有医者想出了这么个方法,乔苒心道:虽然麻烦,因为不是每个人的身形都能合用那套衣裳的,但也算是一个眼下能用得上的方法了。 隔壁的屋子一早便备好了符纸、朱砂之流的事物,桌上还摆了一碗水。 待关上了门,张解便开口了:“乔小姐,我要问你借一样东西。” 乔苒撩起衣袖伸出了手:“是要用我的血解毒吗?” 张解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头取笔蘸了朱砂,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乔苒动了动唇,她其实想告诉他用她的血解毒这件事已经有人做过了,更遑论以乔家的财力物力,比起方家,奇珍药材恐怕只多不少,可乔老夫人的命还是没有救回来。 可这件事该怎么说? 说她梦到的吗?这个说辞若非做梦的是她,就连她都不会信。 正踌躇之时,张解已经画完了符,将符扔到了水里,不多时那碗水便混合成了棕褐色。 “不是解毒,是要将毒引出来。”张解这才开口道,“方二小姐连同当年的乔家二老还有你的……母亲”说到这里,张解顿了一顿,留意了一番乔苒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说了下去。 “她们中的不是一般的毒,是蛊毒。” 蛊毒啊!乔苒心头一震,恍惚记起放在桌边那本她怎么看都看不懂的《阴阳十三科》里有一科就叫作蛊。 兜兜转转,好像总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她与阴阳司相连。 “蛊毒的宿主一旦死去,便要立即寻找新的宿主,因为蛊虫无法独自存活超过半个时辰。蛊虫大小毒性不同,发作也不同。我听你说来,那个叫绿意的侍婢身上的蛊毒应该是毒性最重的,所以很快便发作而亡。虽然在绿意身上发作过了,蛊虫的毒性被引去了一大部分,可终究还是带了毒的,当时同绿意总是形影不离的方二小姐自然也是最可能成为新宿主的那一个。这蛊毒的解法其实并不难,”张解叹了口气,看向乔苒,“乔家二老他们……委实有些可惜了。” 第八十三章 你们懂什么(三更) 是可惜了!乔苒心道了一句。 张解的可惜或许是对这样一种并不难解的蛊毒却让这么多人丢了性命而生出可惜之意,更遑论,他们明明还握有解毒的良药——她在身边,却白白丢了性命。 而乔苒的可惜却是乔氏二老分明是知道她的血可以解毒的,却用错了方法。 看着血一滴一滴的混入符水中,张解说道:“其实用酒混着你的血也能将蛊虫引出来。” 那他还画符制符水做什么?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 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张解笑了笑道:“让他人以为是符水总好过知道用你的血能解毒来的好。” 古往今来的药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被人取血炼药,视若“奇珍”却忘了药人也是人,只是因着体质特殊被人炼作了药人。这些被发现的药人无一例外不到三十便死了,有些是被过渡取血生了重病而死,有些是痛苦不堪而自尽。 想他曾对这种事情也是深恶痛绝的,却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和那些人一样的事。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救人,可一旦救了人她的事……还瞒得住吗?就算瞒又能瞒几时?张解忽然生出了几分犹豫,真的要带她走吗? 眼前的女孩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犹豫一般,看了片刻那碗“符水”,抬起头来见他在发呆,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水就这般端过去吗?” “没事。”张解咳了一声,忽地撇过头去,有些不敢看女孩子的眼睛,他端起那碗“符水”向隔壁走去。 张解说简单,是真的很简单。 待刺破方秀婷的手指,那碗混了料的“符水”放在方秀婷的手指边,也未等到多久,便见方秀婷指尖悬着的那滴血珠仿佛活了一般动了动而后“噗通”一声落入了碗中。 “好了。”张解看了一眼符水,转头对一旁的冯大夫道,“接下来就劳烦冯大夫了。” 方二夫人看的愣愣的,将信将疑:“真的好了吗?”就这样? “好好好。”冯大夫却是激动不已,蛊毒这种毒虽然听过,但大多数医者能亲眼看到的可能性跟大白天见到鬼差不多,他此生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有人解蛊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天师不天师了,只低着头对着那碗棕褐色的符水看,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变化。 “我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张解朝方二夫人点了点头,便带着阿生、云千秋和乔苒离开了。 方二夫人连忙着人将人送了出去,而后转头急急的问冯大夫:“冯大夫,我家秀婷真的好了么?” “诺!”冯大夫却眼疾手快,就近取材的取了一根金针,往符水里一插,而后将金针上插着的那个白米粒一般蠕动的蠕虫递到方二夫人面前,道,“就是这东西,险些要了方二小姐的命啊!” 方二夫人看的一阵恶心,而后见冯大夫重新把了把方秀婷的脉开始开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我家秀婷真的能好吗?” “若是不好,你尽管去砸我固和堂的招牌便是!”冯大夫哼道,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开始开药,“现在的方二小姐别说老夫了,就连我几个徒弟也治的,你放宽心便是了。没了蛊虫,这余毒清起来也快的很,到明儿,方二小姐估摸着就能醒了。” 方二夫人听的激动不已,也直到此时脸上才多了几分笑容,而后连忙吩咐了下去:“来啊,去给冯大夫拿诊金……” “我的诊金先前已付过了,”冯大夫却搅着那碗符水头也不抬,“你要谢便谢张天师吧!” 谢张天师吗?方二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张天师怕是不会收的。” 人家一个阴阳司的天师会缺她这点诊金? “那就给乔小姐啊!不是乔小姐请来的张天师吗?”冯大夫满不在乎的说道,“方二夫人,这一回,二小姐的命能救回来,你可真要好好谢谢乔小姐了。若非她寻出陈年旧案,发现这不是病,你就算将整个太医署请来怕是都救不了方二小姐的命,更遑论她还为此寻来了张天师,你们却在外污人家‘扫把星’,我都替你们脸红!” 方二夫人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连声道:“是,是,冯大夫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账上支银子送去玄真观。” “支银子送去玄真观?”佛堂里一向慈眉善目的方老夫人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老二媳妇,你是真疯了?” 面前坐着两个媳妇,老三家的和老二家的不对盘也是许久的事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这两个也就这点本事,左右闹是闹不大的。 但没想成今日还真闹大了。 起因是老二家的当着外人的面让老三家的滚,她原本宽慰了几句因为秀婷那孩子的事,老二家的这些天一直有些疯疯癫癫的,外头的男人或许不理解,但身为女人,尤其是有过孩子的女人,还是明白那份为母之心的。所以这些天,老二家的再怎么样,她都不曾出面。 可没成想老三家的哭哭啼啼的又抖出了老二家的要支银子送去玄真观,这一下,方老夫人是真的怒了,忙让人去将老二家的请了过来。 “这次秀婷的病多亏她请来了张天师,”方二夫人满不在乎的解释了起来,“左右也是大嫂的钱,大嫂若是在,那边也没少补贴……” “那是人家张天师的本事,同那丧门星有什么关系?”一向脾气和善的方老夫人突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张天师不理这些钱财俗物,记下这份恩来日有机会报便是,给她做什么?” “不是查清楚了吗?”方二夫人看了眼发怒的方老夫人觉得有些费解,“那乔家二老什么的死不是她克的,是乔大老爷被人带了绿帽还养便宜儿子……” “你懂什么?”方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的拍在了手边的小几上,厉声打断了方二夫人的话。 她目光扫过眼前坐着的两个媳妇,一个没脑子横冲直撞,一个自以为是装模作样殊不知那点心思落在旁人的眼中只会被人取笑。这两个媳妇她一个都不喜欢,真正让她属意的还是老大家的那个。 眼前浮现出了一道人影,聪慧灵秀,温婉大方。 “不能光看出生,乔家大小姐这样的女子便是嫁入名门也使得,我方家长媳自然更要看人。”这是她当年说服老太爷的话,最初也确实很好,乔大小姐甚至比她想的还要聪慧,只是后来…… 方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骨节发白。两个媳妇已经退了出去,日光自窗口照了进来,落在方老夫人的身上。 “你们懂什么?”方老夫人突然开口,喃喃自语,“还真是因为她,不止乔家还有老大一家……这是个祸害啊!” 第八十四章 机会 “奴婢就说救不得那坏心肝的,这么几天了,连句谢都不曾说过。”红豆气鼓鼓的捏着手里的信扬了扬,“看看人家黎三公子抽不开身,还晓得来封信问一问呢!” 绿意是在黎家出的事,这件事黎三公子一开始就说过要帮忙,结果后头碰上事情走不开,便有好些天未过问,待到手头事稍稍少了一些,乔苒早将这件事解决了,他便托人送了封信过来,对没帮上什么忙表示歉意。 “救她的不是我。”乔苒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更何况救方秀婷也侧面印证了一些她的猜测:蛊毒,应该又同所谓的“阴阳术士”有关。乔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那本《阴阳十三科》。 乔书默默地为院子里的花草浇水,虽然这些天已经同这主仆俩混熟了,可每每提及这件事,他都是沉默着的。她娘下的毒,还是娘亲口承认的,光这一点就让他无法开口了。可乔书不相信这是娘的本意,娘平日里连蚂蚁都不舍得踩一只,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娘一定是被人逼的,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说,乔书握了握拳头:总有一日,他会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 “要帮忙吗?”有人走过来问了一句。 乔书摇头看了他一眼:“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个叫阿生的人眼下同自己住在一起,也是乔小姐带回来的。乔小姐说他挺厉害的,乔书也觉得他挺厉害的:劈柴劈的又快又好。比起阿生来,自己真真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连照顾这些花草都照顾不好,乔小姐会不会不管他了?若是连乔小姐都不要他了,他又能去哪里? 什么都不会的……不就是废物?他不能做个废物,总要会些什么。 少年的心思,在场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红豆翻着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的,她已经看了三遍了,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小姐,这书读的多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红豆忍不住叹道,“文邹邹的,话说的真是好听。” “三甲探花郎,自然文采非凡。”乔苒笑着回道,“你再翻下去,那信都要翻烂了。” “话说的好听没有用。”阿生走了过来,朝乔苒抱拳施了一礼,道了声“乔小姐”,又道,“要事做的好看才行。” “哟,倒舍得说话了。”红豆瞟了他一眼,这个叫阿生的是姑爷,不,张公子送给小姐的护卫,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据说身手不错。 不过阿生身手是不是真不错她不知道,倒是知道这阿生劈的一手好柴,手起刀落,快狠准,自他来了之后,院子里的柴火就没缺过,连玄真观也经常过来拿柴。 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豆忽地转了转眼珠,咳了一声,对阿生道:“人家黎三公子事情做的也好呢,就是再忙也不忘来封信问侯一下小姐。” 虽然在她眼里张公子才是正经的姑爷,可不得不说张公子有时候委实有些不解风情了:那日送小姐回来之后,头也不回便走了,听说如今人就在城里。没事也不晓得来看看小姐,就是忙也能学人家黎三公子送个信问侯问侯,她瞧了都替他着急。 这黎三公子如此会说话,又生的那么个相貌,若是小姐被他甜言蜜语冲昏了脑袋,啃了回头草,那可怎么办? …… 春夏交接,时冷时热,一不留神便容易受凉。 “解之,你居然也会打喷嚏!”正提笔疾书的谢承泽抬起头来,惊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呢!” “他这几日每日半夜都一个人在外坐着,不受凉才怪。”徐和修带着人从牢内走了出来,“枉我为了看他在夜会哪位佳人站的腿脚都麻了,却发现他是一个人坐着。” “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张解叹了口气,若有所思,“有些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居然还有难得倒你的?且说来听听呢!”徐和修咦了一声,笑问他。 张解摇头:“算了,不想了。对了,那盗匪怎么说?” “既然不亲自出面,请了盗匪,对方就有试探之意,”徐和修说着摇了摇头,道,“那些拿钱办事的盗匪能知道清楚才怪了。” 说罢,徐和修伸出了手,一旁的官差适时的递上了一只包裹。打开包裹,昏暗的牢房之内蓦地一亮。 满满一大包的金子。 不过在场的三人也不是未见过巨财之人,只是粗粗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是那匪首招出来的。拿了这么一笔大财,这才明知我等是官府中人,还硬着头皮招惹了上来。” “那就是明知故犯。”谢承泽手下的笔顿了顿,而后又落了下去,“罪加一等。富贵险中求,既然选了富贵,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阻扰官府办案,而且阻的还是贪污大案,少说也要判上一个流放。” 张解看了眼放在桌上拆开的信封,信封中的信上只写了一个字:安。 这是苏城临死前的布局,可惜如今人死了,这局真成了迷局。 “他手下的探子死前真就只留了这一个字?”徐和修接过信封,抽出信纸来来回回的看了一番,纵使已经确认过这张纸上并未动什么手脚,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安?什么安?”徐和修摇头,不知这探子是在说自己的处境安全还是说苏城查到的线索安全。至于长安那边,除了“等镖”两个字,近些天更是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入宫中。 “所以探子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徐和修叹了口气,头疼的扶了扶额头,“原本以为来金陵是趟美差,却不想是趟浑水啊!” 这浑水还越搅越混。 “若只是这趟水便也罢了,偏偏苏城带来的那帮人还要争功。”谢承泽抬头看向徐和修、张解,说着便忍不住摇头,“这件贪污案本就是苏城在查,如今苏城一死,由他们接手再合适不过。这个理由是不是还挺合情合理的?” “那是自然。苏城这把刀虽然不好当,容易得罪人,但却是晋升最快的,”徐和修在一旁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背靠陛下,直达天听,以陛下的年纪,再主政几十年不是问题。如刘继泽这种几十年毫无建树的,不正缺这个机会嘛!” 第八十五章 名家齐聚 “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机会,”见红豆捧着那张绘着几支雅竹的请帖都舍不得放下来,乔苒笑着开口了,“带你一同去。” 红豆顿时欢喜不已。 阿生要保护她的周全,自然也是要去的,乔苒又将目光落到了正默默吃饭的乔书身上:“乔书,你呢?” 啊?他?乔书愣了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我便不去了。” “能见到那些书画名家呢!你都不去?”红豆唯恐乔书不明白这机会的难得,急急的说道,“你傻了不成?” 乔书摇了摇头。 从那一日回来之后,乔书便没有离开过这里,更准确的说是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连前头的玄真观都未去过。 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风过无痕?乔书显然还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畏惧见人,畏惧旁人的目光。 只是明白这一点归明白,强硬的逼着他走出去却只能适得其反。 乔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你便留下来看着宅子,可好?” 乔书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头扒饭。 让乔书走出来并非一日两日便能做到的,乔苒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那张绘着雅竹的请帖之上:裴曦之那日显然不是随口一说,没有想到这帖子那么快便送来了。 …… 几位画坛名士比预料到的来的还要早。 “这位便是蒋筱的得意门生吧!”城外的官道上,一行人正在寒暄。 说话之人笑看着裴曦之道:“裴氏子弟果然人人皆是龙章凤姿!” 裴曦之出列朝说话之人施了一礼:“这位一定是易召南先生了,曦之也早听山长提起过您风姿出众,有大半长安城的贵女曾为您风姿所倾倒。” 被唤作易召南的中年文士哈哈大笑了起来:“过誉了,过誉了。” “好了好了,尔等便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一旁一位蓄着美须的老者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目光在前来相迎之人里来回扫了片刻,眉头也拧了起来,“蒋筱人在何处?我等提过今日要到,怎的他这个金陵主场中人却不出来迎上一迎?待见到他非得说他一二不可!” 这是一同从金陵来的黄子久先生,他的年纪也是这几位先生中最长的,自诩资格最老,脾气也是最大的。 裴曦之笑着解释道:“便是不敢怠慢几位先生,老师已闭关一月有余,为的便是以画迎人,好不平白辱没了几位先生的名头。” 跟在人后的唐中元同几个官差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些文人也真是会说话,面上如何和气,实则言语间已经较量开了。 “这个我知道,便叫做文人相轻,谁也不服谁。”唐中元啧了啧嘴,对身边的同僚小声道,“金陵城这个月要热闹起来了。” 前方的官道上多了不少身着文士长袍的行人,长袍并不利于赶路,所以一般而言,赶路者都是一身劲装或身着短衫,方便出行。 也只有讲究姿态的文人才会出行皆着长衫。 这样文人齐聚的场景可不多见,不热闹才怪了。 “最近夜里巡街也要仔细了,尤其那等酒馆,文人喝了酒没得比一比,比着比着就动粗了,还有青楼,那些个文人风流,没得为了个花魁娘子争风吃醋的,”唐中元对手下两个官差道,“这些地方都要多留意留意。” “又岂止这个月热闹?”一旁另一队官差首领朝唐中元摇了摇头,感慨道,“从今年开春开始,金陵城的热闹几时停下来过?” 先是来了个代天巡视的巡按莫名其妙的死了,彼时甄大人要同那些京城来的京官争锋,他们这些手下可真真是为此跑断了腿;待到苏巡按的事暂且落幕,结果因着银子不知去向,那些京官还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不同那些京官争锋了,黎府又办了个茶话宴,宴上死了个侍婢,牵扯出了一桩陈年旧案,也直到近些时日才刚刚消停,簪花宴又开始了。 “茶话宴、簪花宴,一个说的比一个文雅,却是宴无好宴。”那官差首领感慨道,“茶话宴上死了人,簪花宴可万万莫要出什么岔子啊!” “还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官差不以为意的说道,“什么岔子能比得过宴上死一个人来的更大?” “算了。”官差首领叹了口气,眼见前方那些个寒暄的文人大家开始转身折返,便连忙叫醒了正在发呆的手下。 “都走了走了,回城了!” 迎上了那五位从各地赶来的大家,众人回城。 素日里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今日更是人满为患,有原本便常年在朱雀大街逗留的行人,更多的则是从江南各城赶来一窥这些书画名家风姿相貌的文士。 “那个就是易召南先生,他的《魑魅图》风格诡异惑人,我慕名久矣。”有人激动道。 每位书画名家皆是风格各异,自成一派,譬如有人提及的易召南落笔诡异惑人,以画玄奇鬼魅之物见长。又譬如那位洛阳来的林止水先生,就以画人像见长。至于他们江南画林第一人蒋筱,则更擅长画山水之貌,总之名家笔下各有千秋。 被簇拥着的一行人在裴氏门邸前停了下来。 “几位先生,”裴曦之笑着开口道,“这是我裴氏家宅,几位先生看着可清净否?” 易召南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裴曦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原本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不是他自夸,整个金陵城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旁的,有哪一处能比他裴氏家宅更拿得出手? 这几位居然当真没有开口应下来。 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黄子久开了口:“怎好叨扰裴氏清净?”他道,“听闻蒋筱这厮一直住在这江南书苑之中,我等也不打扰裴氏了,他蒋筱住得的地方,我等便住不得不成?是故不用这般麻烦,在这书苑随意寻个落脚地便可。” “不错,”易召南笑着接过话头,道,“我等还是喜欢热闹些!” 人群中随即响起一阵欢呼:是那些书苑的学生。能同这些各地名家同处一处,这于他们而言自然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侥幸入了名士大家之眼,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不过在此之前,我等想见一见蒋筱。”黄子久说着看向裴曦之,“裴公子,请带路吧!” 第八十六章 出事了(三更) “蒋山长这些时日一直在后山闭关潜心研习作画,”裴曦之说着一指,指向山腰处的那间屋子,“就在那里。” 进了书苑,没了闲杂人等围观,又将学生赶去上了课,一行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瞧他们文人弱不禁风的样子,走的还挺快的。”几个官差压低声音议论了起来。 唐中元咳了两声,示意他们不要乱说:眼下可没有那么多人!万一那几位先生中有耳力惊人的,听他们在后头议论,届时恐怕难以收场。 不过,这话倒也没说错。唐中元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前方带着人前往去见蒋山长的裴家公子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显然大家走的如此快,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几个先生。 如此急迫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蒋山长有多好的交情呢!实则不过是文人相轻,要个说法罢了。 守在山下的童子见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仿佛也被吓到了一般,呆呆的看着他们走近,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来,求助似的看向裴曦之:“裴……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曦之松了一口气,他也险些赶不上那几位先生的步伐,他笑着解释道:“这几位先生是山长的好友,想见一见山长,你去禀报一番山长吧!” 唐中元跟在后头同几个官差忍不住探出头张望了起来。 他们也是头一回来这江南书苑的后山,素日里,这书苑后山就是书苑的学生也不能随意出入。 半山腰上横出来一块锋利的山石,那位蒋山长闭关研习画作的地方就在山石之上。 山上遍布青苔,瞧着便让人有种脚下发滑的感觉,上头也确实没什么足尖踏过的痕迹。 而通往山上的路似乎只有一条,却被一道铁门拦住了去路。 “去将钥匙拿来。”裴曦之对童子道,“将门开了,我等去见山长。” “钥匙在山长那里,”童子听了裴曦之的话,却摇了摇头,解释道:“山长说不喜欢人打扰他,若有急事,在这里喊一声便是了,若不是塞了耳朵钻研画卷,山长是听得到的。” 这是叫他们一行人在底下扯着嗓子喊吗? 这种举动显然是自持身份的名士大家不屑为之的。唐中元咳了两声,将手下的官差推了出去:“你去喊。” 被推的官差不得已走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喊“蒋山长”,可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回应。 童子见状便从自己屋里抱了一捆麻绳跑了出来递给官差,又指了指那颗山石上的歪脖子树道:“若是山长塞了耳朵,便用绳子爬上去吧!” 他不早说?喊的口干舌燥的官差狠狠的瞪了童子一眼,当即便用麻绳一端绕了个圈,在手里甩了几圈扔了出去,而后准确的套上了那颗歪脖子树,拽了拽确保这麻绳一时半刻不会出什么岔子,官差便拽着麻绳攀爬了起来。 蒋山长闭关的地方并不算高,所以虽然爬的摇摇晃晃,倒也没出什么事,眼见官差爬上那块山石,唐中元这才松了口气。寻个人而已,没想到还要来这一出,果然府衙这点俸禄不好拿。相较而言,还是乔小姐出手大方啊!他摸了摸贴身暗袋里的银子,心道。 一声惊叫从上方传来。唐中元吓了一跳,来不及去看在场众人的脸色,连忙大声问道:“怎么了?” “死……死了!”官差的声音惶惶带着不敢置信,“蒋山长自尽了!” 自尽?唐中元脸色大变:“快将钥匙扔下来!” 不多时,一串钥匙便扔了下来,待到众人一路跑上来时,对上的便是官差惊慌失措的脸。 “是投……投缳。”官差指着屋里,显然一时半刻无法冷静下来,他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爬了上来,而不似下面这些人已经知晓了可能见到的状况。 屋里一片狼藉,作了画的,未作画的画卷随处可见,扔了一地,而蒋山长就吊在了房梁上。 果真是宴无好宴,比起茶话宴上死了一个侍婢,簪花宴还未开始,便死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 闻讯赶来的甄仕远险些没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近些时日到底是怎么了?金陵祸事不断,全摊到他头上了。 这次死的可不是一个侍婢,而是蒋筱!江南画林第一人,簪花宴不日便要开始,届时宴上少个人,这件事根本没法瞒。瞒是瞒不住的,可要是抖出来的话,死的不是别人,是蒋筱!以蒋筱在江南文人心中的份量,他的死若是查不清楚,他这金陵府衙没准都要被那些愤怒的文人掀了。 虽然府衙官差的举止已尽可能的低调了,可还是有不少学生看到了进出的官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人探出头去,目光在那群中官差中扫视了片刻,忽地惊“咦”了一声:“那个不是牛仵作吗?” 在一群官差制式官袍中背着竹箱的牛仵作甚是显眼。 什么时候会需要仵作?自然是死了人。 “有人死了吗?”学生惊讶的问道,“谁死了?” “不知晓呢,不过曦之应当知晓吧!” “曦之人呢?” …… 张解顿了片刻,掐了下去。 “山长!”裴曦之一声惊呼蓦地从床上走了起来。 “你醒了?”谢承泽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是府衙的官差将你送回来的……” “山长死了!”裴曦之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惊呼了一声,双目瞬间变得通红。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幕,满地的狼藉之中,山长吊在那里,面色发紫,舌头吐得很长…… 谢承泽递茶水的动作一滞:“是,蒋山长死了。” 他们不似裴曦之这般与蒋山长朝夕相处,却也能理解一个与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突然逝世的痛苦。 哽咽声低低的传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蒋山长的死注定会在整个江南府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在此之前,待得哽咽声渐渐低微,张解的声音响了起来。 “府衙的人说,清理完画卷之后,地上写了一句诗,经对比,是蒋山长的字迹。” 裴曦之蓦地抬起头来:“什么诗?”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八十七章 画 这句话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么? 裴曦之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山长……山长并没有提过这一句。” “封仵作与牛仵作已经查验过了,现场没有旁人踏足的迹象,蒋山长若无意外,应是自尽。”徐和修在一旁幽幽道,“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自尽,留下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到现在依旧无人知晓。” 裴曦之怔了一怔,忽地爬了起来:“画,那些画呢?” 这些天,蒋山长都是一个人呆在山腰上的屋子里,一直在山脚下住的童子也未听到过什么声响。昨晚他还同蒋山长说了话,不成想今儿一早便发现蒋山长吊死在了屋子里。 “山长死前是在作画,我要看那些画。”裴曦之说着急急的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徐和修他们:“我知道你们有事在身,山长的事我自己会查清楚,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贪污大案是陛下勒令深查的大案,他还不至于要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来替他查山长的事。这件事,他自己会查。 查!这个案子当然要查!对着满室整理出来的画卷,甄仕远只觉头疼欲裂,官差又过来禀报:“大人,那几位先生执意还要留在书苑内。” 死了一个蒋筱,联想到蒋筱的身份,唯恐其余五位先生出什么岔子,甄仕远便要安排他们去府衙住下,这整个金陵城还有哪里比的上他金陵府衙更安全的呢? 只可惜那几位并不是听话的主,这些个名士大家耍起性子来根本劝不住。 “我等意已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与大人无关,大人可放心了?” 这话一出,当即就将甄仕远堵了回去,对方又不是普通人,他还不能强硬的让官差带人走。 “那就留几个人在书苑看着。”甄仕远听罢皱眉道。 官差面色发白,声音颤了颤,道:“可几位先生已经各自出门了。” 真是能折腾!甄仕远气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低骂了一句:“仔细折腾折腾将命送了!”顿了顿,又道,“着人在后头跟着他们,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官差忙道:“已经跟着了,黄子久和余沐风两位先生去了朱雀大街上的茶馆喝茶,冯远先生去秦淮河上的画舫上听曲了,并未走远……” “死了个对手,我看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还能喝茶听曲!”甄仕远恨恨的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他们几位今日才到,我当真要好好查一查他们的行踪了。” 官差动了动唇,显然话还未说完:“大人,易召南与林止水二位先生出城了。” 这等时候出城?甄仕远脸色大变:“他们去哪儿了?” “去栖霞山赏枫了。”官差声音颤颤道,“唐中元已经带人跟过去了。” 喝茶、听曲、赏枫,一个比一个会享受。甄仕远恨恨地一甩袖子,别过脸去。 封仵作和牛仵作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文书呈了上来。 “自尽?”甄仕远被验尸文书上的结果气笑了,“眼下这件事还没有闹出去,这叫本官如何同那些文人交待?” 封仵作擦拭着手瞟了他一眼:“可自尽就是自尽,尸体是不会说谎的,甄大人,你换个仵作来验也是一样的结果。” “自尽……自尽也定然是有缘由的。”一道声音自山道上响了起来,裴曦之从山道上走了过来。 甄仕远见是他,面色稍霁,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裴公子,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交给本官来处理便好。” 看到蒋山长尸首的那一刻,这位裴家公子震惊悲恸之下当场便倒了下去。 眼下人中处还肿着,显然是被人掐醒的。他金陵府衙也不是干吃饭的废物:查个案子难道还不会吗? “山长死前一直在这里作画,那些画呢?”裴曦之问道。 便是再会断案的高手,总也有不懂的地方,譬如这些画中的隐喻,若是寻个门外汉来,兴许看上十年八年都未必看得懂。 扔了一地的画卷已经整理出来了,除却一堆空白的画纸之外统共有十二幅画。 官差将那十二幅画抱了过来,道,:“裴公子,都在这里了。” 才打开一幅,裴曦之便变了脸色:“快,都快打开!” 待到十二幅画尽数被打开展现在眼前,裴曦之当即便转头对甄仕远道:“山长闭关研习作画是为了簪花宴,这是众人皆知的。” 甄仕远点头,奇怪的看着他,这有什么问题吗? “簪花宴上皆是名家,这等时候谁会以已之短较他人之长?”裴曦之的目光落到那十二幅画之上,“山长擅长山水画,可你看这十二幅画……” 这已经不需要看懂了,只要生了一双眼睛的都看得出蒋筱画的是人像画。 蒋筱闭关一个月画了十二幅自己并不擅长的人像画。 而这些人像画上连一句题字都没有,唯一相通之处便是画像中人都是女子,容貌画的一笔带过,模糊的厉害,比起相貌,蒋筱在作画之上似乎更重风姿,将她们身着曳地长裙,姿态翩跹的样子画的栩栩如生。 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看了片刻,甄仕远喃喃:“似在起舞……” “不错,确实是在起舞。”裴曦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这十二幅人像画,“这或许同山长的死有关。” 十二幅画和一句诗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是山长死前留下的。 …… 蒋筱死的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就是远在玄真观的乔苒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蒋山长这样的好人居然死了?”震惊之后,回过神来的红豆揉了揉鼻头,“不过,蒋山长这一死,咱们那画更值钱了吧?” 毕竟可是绝笔了啊!红豆不懂得欣赏画中之妙,却也知晓这两件差不多的好东西,若是其中一件不会再有了,那不会再有的东西总是更值钱的。 坐在桌边扒饭的乔书抬头瞟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无比丰富:既有些伤感蒋筱这样的江南名士突然死了,又被红豆这一句呛的险些笑出来。 “那去藏起来吧!”乔苒对红豆说了一句,将红豆哄去屋里藏画之后,才问唐中元,“蒋山长怎么死的?” 唐中元还未说话,倒是手下的官差已经开口了:“是投缳自尽,我进去看到的时候,他舌头吐得老长了……” 唐中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乔小姐是问蒋山长死之前在做什么?是做什么引来了仇家或者自尽也要有个理由。” 第八十八章 巧合 这个么?他就不知道了。抢话的官差默默地退了回去。 唐中元摇头道:“目前还不知晓,不过牛仵作与封仵作都说如无意外,蒋山长应当是自尽身亡的。” 自尽吗?一个才名不缺的名士在簪花宴前突然自尽?这显然不合常理。 “光这一个结果给出去,怕是整个江南画坛都不会善罢甘休。”乔苒感慨的叹了一声。 “地上丢了不少画,待我们清理完那些丢在地上的画卷之后,发现地上有一句诗词。”唐中元的脸色蓦地变得诡异了起来,而后看了眼一旁扒饭的乔书。 乔书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了头:看他做什么? 乔苒目光在唐中元和乔书身上顿了片刻,对唐中元道:“你说吧!” 唐中元点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乔苒脸色微变。 看着乔苒脸上的神情,唐中元也忍不住摇头。他的书读的不多,能让他记住的诗词更是少的可怜,可这一句:多亏了赵文被抓进去之后日日念叨,连他都记住了。是以,当时第一眼看到那句诗词时,他便僵住了。 “不过,应当是巧合罢了。”唐中元说罢,顿了顿,又道,“听他们说这句诗词还挺有名的,很多人都知晓这一句。” 乔苒点头:“确实挺有名的,或许……只是巧合吧!” 唐中元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起身告辞:“我便是过来同乔小姐说一声,好让乔小姐有个准备,这簪花宴……未必开的下去了。” 之前见红豆嘴里念叨不停的样子,显然对这簪花宴期许已久,还是尽早说了,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乔苒朝他道了声谢,见他要走,便要留他吃饭,却见唐中元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等这一回是跟着林止水、易召南二位先生来的,吃饭什么的下回再说吧!” “正是赏枫的时节,”唐中元说着看向山间遍布的红枫,道,“二位先生过来赏枫,我等也不能离开太久。” 说罢,唐中元便带着手下的官差走了。 待到红豆藏完画跑出来,见唐中元他们离开了,不由冷哼了一声,坐到桌边,吃了两口饭,又忧心忡忡的对乔苒道:“小姐,奴婢还是不放心,那画一会儿还是换个地方藏吧!” 阿生沉默的吞了一块肉下肚,以这个叫红豆的丫鬟的性子,这幅画一天不藏上八百回,他就不叫阿生。 有他在,等闲的小毛贼也偷不了这幅画。更遑论,除了裴家公子,有几个人知晓蒋山长送画给她们了?真是瞎操心。 …… “观主费心了。”名士突然到访,观主便领着观内上下在门前相候。 对方客气还礼之后,观主甩了甩拂尘,道了声“无量天尊”,便退到了一旁,没有半点谄媚。玄真观香火还算鼎盛,她也犯不着为了点香油钱去讨好这两个人。迎门相候,已是给足了颜面。 如此冷冷的姿态,反而令林止水和易召南更是高看了玄真观一头,他们也走了大半天了,腹中也早饥肠辘辘,听闻这玄真观的斋饭和药膳很有些名气,便干脆在这里准备用些斋饭再走。 “如此便叨扰观主了。”林止水和易召南说着便将一早备好的香油钱投入了功德箱中而后跟随几个小道童向饭堂走去。 “施主可是迷路了?”蹑手蹑脚从饭堂跑出来的玄香吓了一跳。 她好奇的看着那个站在后门往外看的背影。她方才偷吃了个素包子,才擦干净了嘴,一抬头便见一个人站在这里,吓的她还以为又是撞见哪位真人,要被罚了呢! 站着的男人转过身来,见是她,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笑意。 “那是什么地方?”他指着后门问。 玄香看的呆了一呆:这位风姿甚好的施主她记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易什么的。 “易施主,”玄香学着观里的真人们作了一个揖,道,“那后头的是住在这里的乔施主,她不是观中之人,观主说过不得随意打扰乔施主。” “哦,如此啊!”易召南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既然不是观中之人,确实不好随意叨扰。” 玄香摸了摸脑袋,闻着饭堂里传来的香味,板着脸做老成状:“施主,斋饭已经备妥,请随我来吧!” …… …… 入夜的秦淮河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画舫穿搜于其中,灯火惶惶辨不清人影。 直到临近卯时,天色蒙蒙,热闹的秦淮河才陷入了沉寂。 一道尖叫却在此时响起,撕裂了秦淮河畔才陷入的沉寂。 待到官差匆匆赶来时,天都快亮了。 “快,快,快!”相比神色严峻、愁眉不展的官差,封仵作却是兴奋的厉害,他也不管自己那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样子,跳下马车便急急的往这里赶了过来。 跳上出事的画舫之后,封仵作便大声嚷了起来:“这一次又是谁?尸体可新鲜?” 新鲜?这形容让一旁守着的唐中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想到那一次这封仵作高高兴兴的赶去乔家祖坟时候的表现,今日再听来倒也没有这般奇怪了。 “冯远。”甄仕远白着一张脸从舱门里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又死了一个。” 昨日蒋筱出事之后,他便让那几个什么名士大家不要乱走,偏偏这些人自诩名士不羁,一个一个的,赏枫、喝茶、听曲,逍遥的很,这下好了,连冯远都出事了。 这冯远是燕京画坛第一人,他死在金陵,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连燕京文坛中人都要赶过来声讨了。 “昨儿是谁跟着冯远的?”甄仕远厉声喝道。 一个官差走了出来,面色惶惶:“是属下。” “你怎么跟的人?”甄仕远发怒,“冯远死了,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官差欲哭无泪:“属下昨日跟到秦淮河边,看着冯先生上了画舫,正要跟上去,却被冯先生赶了下来。属下不得已,原本准备请船老大在后头远远跟着冯先生的画舫,不成想,冯先生发现之后,愤怒的将属下呵斥了一顿,而后让人将画舫开走了……” 这画舫是秦淮河上最常见的一种,整个秦淮河少说也有几十艘甚至上百搜,冯先生的画舫又在里头穿梭,不多时,他跟船老大便将这画舫跟丢了。找了大半夜都未找到冯远那艘画舫,官差的眼睛还红着,显然一夜不曾歇息,等到发现冯远踪迹的时候,冯远已经死了。 第八十九章 妆面(三更) 最早看到这座画舫的是早起的渔民,瞧着这画舫晃晃悠悠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好奇多看了几眼,而后就看到了坐在舱门边的冯远。 原本以为是个喝醉的醉汉,渔民担心他这般晃晃悠悠的翻入河中溺死。因为以往也有这样的事,那些寻花问柳的花客喝的醉醺醺的坐在船头,一个不留神翻下去,没人发现便无声无息的溺死了。 渔民因担心他出事,便爬了上来,想叫醒他,熟料一推,人便倒了下去,鼻息也没有了,这才吓的叫了起来,赶去报官。 值夜的官差赶来一看,认出了冯远,便知出了大事,这才叫来了甄仕远。 “还挺风流的嘛!”封仵作看了一眼,便蹲了下来,“你们金陵这几日真是热闹,新鲜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 甄仕远听的脸色愈发难看:“你快验!” “我在看呐!”封仵作指着冯远的脸道,“你看他头上簪着一枝花,若是见寻常人,不,也不能这么说,他若是见男子或者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样簪着花,还涂了粉?” 簪花抹粉,这种举动在大楚男儿间并不盛行,可若是寻欢客,则另当别论。 甄仕远叫来那个跟着冯远的官差:“你昨儿看到他时,他有这样?” 官差摇头,却又道:“不过,昨儿属下看到冯先生上画舫时,画舫中确实传来了女子的笑声,大抵,大抵冯先生昨日确实风流了一回。” “你这话说的还挺文雅的。”封仵作冷笑了一声,见牛仵作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忽地变了脸色,“你做什么?” 牛仵作指了指冯远道:“自然是将冯先生面上的妆洗了。”带着妆面如何看冯远的脸色,判断冯远死去的时辰? “洗你个头啊!”封仵作骂了一句,“去寻几个精通妆面的女子来,问问他们冯远脸上这脂粉有没有什么说法。” 大老爷们于此道上不精通,可这妆面摸上去的感觉,当真是滑如凝脂,昨日看冯远的脸跟这一张混不似一张似的,如此厉害想来也不会是寻常的脂粉,若是就这么洗了,岂不是可惜? 甄仕远此时也明白了过来,当即双目一亮:“快,快去请几个妆面娘子来。” 若真是名贵的脂粉,每每售出,都有记录在册,若从脂粉下手,要寻出昨晚和冯远接触过的人会容易的多。 牛仵作脸色讪讪,虽说知道封仵作说的没错,却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整个江南府都是如此验尸的。” “所以你没有这个,我有。”封仵作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牌子,得意道。 牛仵作别过脸去。 待到妆面娘子刮下冯远脸上的脂粉,封仵作这才开始验尸。 …… “一大早的,这府衙怎么跟座空宅似的,”几个京里来的随从官员从屋里走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肩颈。 这么些时日为了贪污大案忙的足不点地的,倒是连这偌大的金陵城都还未来得及逛过。 “因为城里出事了。”有人从一旁的屋中走了出来,对着几位大人抬手施礼。 “黎大人客气了。”几人连忙抬手还礼,这位黎家的后生朝中不少大人颇为看好,不但年轻有为,人品也不错,自进吏部以来,从未因着得了大人赏识便生出骄纵来,见了他们一如往昔。这整个吏部,几乎无人能说上这位黎大人的一句不是来。 “出了什么事?”有大人随口问了一句。 黎兆道:“诸位大人可知簪花宴?” 虽然不是朝堂上的事,可在座这些官员多是科举入仕,也是文人出身,对于簪花宴自也熟悉的很。 “你不说我还险些忘了,”问话的大人道,“簪花宴快到了,今次还巧巧是定在金陵,到时候我等怕不是也要讨张帖子过去看一看这名士风采了。” 黎兆脸色微微一滞,摇头:“实不相瞒,昨日蒋山长被发现在屋中自尽了。” “什么?”就是原本对这簪花宴兴致缺缺的几位大人都忍不住走了过来,“你说的可是蒋筱?” 黎兆点头:“不错,眼下这件事还未抖出来,甄大人这些时日怕是比我等还要忙了。” “那倒是,毕竟是蒋筱啊!”几个大人感慨道,“难怪一大早这府衙跟搬空似的,连个人影都瞧不到,原是为了蒋筱的事。” “还不止,”黎兆说着,脸色微微发白,“就是方才传来的消息,一个时辰前,燕京的冯远被发现死在了秦淮河上的画舫内!” “连冯远都死了?”众人脸色大变。 方才蒋筱出事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如今却又死了一个冯远,这真真是…… “我听着都替甄大人头疼,”刘继泽从屋内走了出来,“所以这府衙的人手我等估摸着是借不上了,贪污大案还得靠我等自己。” 有官员忍不住感慨:“这金陵不太平啊!” “若是天下太平,海清河宴,又何须我们这些官员?”刘继泽说着瞟了他们一眼,道,“太平了十多年已是不容易了。” 正说着,见有人被留在府衙守门的官差带了过来。 “这不是裴家那个小公子嘛!”有人认出了跟在官差身后的人,“他怎么来了?”顿了顿又恍然,“是为了蒋筱的事吗?” 毕竟师徒情谊,蒋筱出事,作为学生的裴家小公子自然不可能不插手。 裴曦之朝众人抬手行了行礼,便忙开口了:“诸位大人可见着甄大人了?” “去秦淮河畔了,”黎兆看了他赤红双目,知他一夜未合眼,便道,“冯远死在河上的画坊里了。” “冯远也死了?”裴曦之显然还不知晓此事,此时听闻,人也呆住了。 “裴公子可是有事寻甄大人?”黎兆想了想,问他,“不妨说出来,看看我等能不能帮忙?” 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家的面子谁不想给?在场原本准备动身的几位京官也停了下来,向裴曦之看来。 眼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裴曦之有些尴尬,忙道:“也不是什么事,只是山长的死,叫我脑中乱的很,想问问甄大人的看法。” 原来是这种不叫事的事啊,官员们听的有些失望,这种事他们便无法插手帮忙了。 裴曦之也明白扰了众人,抬了抬手,便准备离开,忽听身后黎兆的声音响了起来。 “眼下张天师他们也忙,我等也忙,不如我给你寻个不忙的闲人帮你如何?” 还有这样的闲人?裴曦之有些惊讶。 黎兆笑了,指了指城外的方向:“栖霞山玄真观借住的乔小姐,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裴公子若是想寻个人问问的话,不妨去寻她,总好过独自一人苦想来得好。” 第九十章 溺死 “没想到这黎……黎家三公子居然还会这么说?”红豆唏嘘不已。 那个送请帖来的裴家公子突然上门,着实将她们吓了一跳,更吓的是他上门来的缘由。黎三公子说乔苒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只是还来不及说完便倒了下去,直将屋里几个人吓了一跳,阿生更急的准备赶下山寻大夫了,好在不多时便响起了一阵鼾声。原是这裴公子一宿未合眼,累的。 一阵手忙脚乱会后,阿生和乔书便帮忙将这位突然上门来的裴家公子扛到隔壁休息去了,屋里一时便只乔苒和红豆两个人说着话。 “我是不是真的有断案之才我不知道,”乔苒摇了摇头,道,“却知道一点,就是眼下所有人都很忙,我……”她指了指自己,“我闲着呢!” 原来是因为闲的,这个答案让红豆不免有些失望,嘀咕道:“我还当是黎三公子高看小姐,才委以重任……” “所以还是我家主子好。”将裴曦之安置下的阿生走了进来,对乔苒施礼道了声“乔小姐”,便站到了一旁。 一个送来了一位能帮忙劈柴打水的护卫,一个送来了麻烦,高低立见。 红豆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安静了片刻,又对乔苒道:“小姐,奴婢想着那画还是没藏好,再换一个地方藏可好?” 真是一天要藏上八百回,乔苒轻笑了一声,点头:“那就将画交给红豆了,你可要藏好了。” 红豆“诶”了一声,高高兴兴的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了画卷,想了想,抱着画出门了。 “她这是要将画抱去那里?”从外间进来的乔书见红豆高高兴兴的抱着画卷跑了出来,有些意外。 乔苒摇头:“这些天也没什么事,红豆性子跳脱,寻些事情做也好。” 藏画也是个事。 乔书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走到桌边坐了下来,问乔苒:“那个蒋山长的死是自尽吗?” “仵作的验尸结果是这般没有错。”乔苒说着,顿了顿,问乔书,“你也喜欢这位蒋山长?” 乔书摇头:“我不喜作画,只是听……听说过。” 乔书周围的人,会时常将蒋山长挂在嘴边只有一个人。 赵文。 提起赵文,乔苒又想起了那句诗。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巧合吗? “不止蒋山长一个,”裴曦之从门外踏了进来,才将他安置好,却不成想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又自己醒了。 “冯远也死了,死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 …… “结果出来了?”甄仕远只觉得此时真真是度日如年,偏那两个仵作不紧不慢,他又催不得。 牛仵作闻言顿了顿,连忙问了几句封仵作,这才点头道:“差不多了,大人,应是溺死的。” “溺死的?”甄仕远一愣,看向舱内,虽然他们赶来已近两个时辰了,可刚来时望到的情形,他是不会忘的。 船舱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渍,冯源身上的衣袍就是昨日他们见到时穿的那一身,此时也是干净整洁,没有半点入水的迹象,居然说是溺死的? “怎么可能?”甄仕远喃喃。 “你若觉得我二人验的不好,诺,东西给你!”封仵作将自己的竹箱朝甄仕远推了推,“你来验!” 这般半点不客气的呛一个一府府尹,牛仵作看的双目闪闪:如此硬气,真叫他看的羡慕。 甄仕远被封仵作呛了一声,正想发作,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且又是大理寺的人,这才咳了两声,就此揭过:“本官只是觉得奇怪,这有些不合常理,溺死怎可能身上连半点水渍都没有?” 就算是河上风大,风干了,且不说自然风干要多久才能做到,就算是真的风干了,阴干的衣袍上也不可能不留下半点迹象,绝不可能如此妥帖。 “浴桶。”一道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有两个人站在舱门外往这里望来。巧了,这两人他还都认识。一位是裴家公子,另外一位则是前不久刚刚见过,在他堂上告了一桩陈年旧案的乔小姐。 裴家公子出现在这里,他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位乔小姐怎会出现在这里? “对,浴桶!”正低头翻看着冯远的封仵作听了这一句蓦地抬起头来,惊呼了一声,“我怎的没想到呢?” 提起“浴桶”两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乔小姐。 “衣袍上没有什么痕迹,这个冯远身上的衣物也不是随处可见,讲究的很,临时换一件新裳显然不太可能,更遑论,他的鞋底还有青苔的痕迹,听说昨日他也跟着一同上山见了蒋山长,那这青苔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所以这衣物应当就是冯远自己的。”封仵作双目发亮的看向乔苒,“乔小姐说的没错,唯一的可能就是冯远没有穿着衣裳时被人溺毙的,如此看来,冯远被溺毙的时候极有可能是在浴桶之中。” “看来这姓冯的昨晚上真风流快活去了,而且瞧着还来不及快活便死了,”封仵作手里一支类似镊子状的事物翻了翻冯远的大腿根部,“凶手极有可能是青楼女子。” “就算不是青楼女子,也应当是个十分讲究妆容的女子,”乔苒说着目光落到了冯远的双臂之上,“她的指甲很长。” “不错不错。”封仵作听的连连点头,脸上满意之色愈发明显,“乔小姐的结论同我二人的验尸结果不谋而合,冯远的臂弯上有长甲留下的痕迹,而且动手的,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人。” 这冯远四十上下,虽是个文弱书生,但浑身上下也算精干,肌理分明,就算不是练家子,寻常女子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哪怕是对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不设防,可要被人摁在浴桶中活活溺毙,一个女子估摸着是办不到的。 “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真是欢快,倒将他这个府尹晾在一旁,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档,甄仕远连忙问了出来。 一个与本案完全不相干的女子怎能自由出入命案现场? 裴曦之这才开口道:“甄大人,是我请乔小姐来替我写讼状的。”死了人自然要写讼状,虽然在未查出凶手前,这讼状也不知要告谁,但就算寻不到凶手,这讼状还是该写的。 蒋山长父母已亡,又孤身一人潇洒了大半辈子,并未留下一儿半女,由他的学生来写讼状自然再合适不过。裴曦之作为蒋山长的得意门生,又是如今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人之一,自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九十一章 被劫 这说辞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裴曦之带着乔苒走了进来。 “甄大人。”两人施礼。 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罢了罢了,跟小辈发什么脾气。他也是这些时日被金陵城这一桩桩的事闹的头都大了。这乔小姐瞧着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有几分本事,他可没忘记乔家那些旧事就是她查出来的。 “你二人来的晚,还不知道。”甄仕远想通了,便也不纠结了,一把年纪了,杂事就够头疼了,何必拧巴着一点小事不放呢? “发现冯远时,他脸上涂了脂粉,还簪了花。”甄仕远指了指冯远头上簪的那朵花道,“用的应是上好的脂粉,本官已着人请妆面娘子去辨别了,想来很快便能锁定凶手了。” “大人英明。”乔苒道。 英明?甄仕远咳了两声,瞟了眼蹲在地上翻动冯远尸体的封仵作:发现这个的是这个仵作。不过知人善任,不一意孤行也叫作英明吧! “蒋山长与冯远相继出事,这不大可能是巧合,”甄仕远顿了顿,又道,“所以本官已着人去将另外四位先生保护起来,此事或许同簪花宴有关。” “或许不是这一届的簪花宴,而是上一届,因为蒋山长是自尽。”如果都是被人所杀,或许对方是想阻挠簪花宴的进行,可蒋山长的自尽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乔苒想了想,问,“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可发生过什么事?” 簪花宴十年一回,除了蒋筱是金陵当地人之外,其余几位都是自长安、燕京、洛阳这些地方而来,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当真发生过什么事,要等这几位再次齐聚,也只有这个时候了。 乔苒说罢这一句话,便觉周围一静,顿了顿,她看向众人:“怎么了?我这话可是有何不妥?” “不,不是。”还是裴曦之率先回过神来,他脸色有些微的古怪,“不是不妥,而是乔小姐这说法虽然新鲜,但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的想法新鲜?乔苒愣了一愣,恍然:这里是大楚,而不是她曾经的时代。通讯发达的时代,即便她在那里不过呆了二十年,可那二十年的所见所闻便是如今不少常年浸淫此道的老手也未必有她见过的多,听过的多。 “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有人憎恨几位先生想要借机寻仇的话,要等到几人重聚,便也只有如今这十年后的簪花宴了。”乔苒说着顿了顿,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既然要查簪花宴,不妨将十年前那一回的同如今的一道查起。” 甄仕远点头:“倒是有些道理。” 一时半刻也只能知道这些,冯远的尸首自然不可能留在这座画舫上,天气炎热,放不了多久便会尸变,发出腐臭之味,只能先运去府衙,借冰窟保存一番。 妆面娘子的事一时半刻未必就会来消息,在画舫里呆了片刻,乔仁和裴曦之便先告辞退了出来。等走下画舫,乔苒直直走向唐中元。 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向自己走来,唐中元咳了一声,开门见山:“乔小姐,可有什么事?” “我想见一见那个赵文。”乔苒道。 “为什么要见赵文?”去往府衙的途中,裴曦之有些不解,他记得这赵文就是那个乔大老爷的“便宜大舅”,那个焦娘子死后,这赵文就被关在府衙的牢里,虽然下毒害人这种事没有证据表明他知晓此事,但要说没关系,显然也不可能。其间乔大老爷又使了银子,疏通了一番关系,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这赵文要在牢里关上一辈子了。 焦娘子出事之后,乔苒也找唐中元打听过赵文的消息:据说这个赵文不吵不闹,日日只是念着诗看着风景发呆,倒让牢头松了一口气。这样不吵不闹的犯人总比乱折腾的犯人要好得多。 “因为那句诗词。”乔苒也没有瞒裴曦之,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赵文一直在念叨的诗,左右眼下我等什么也做不了,不妨去看看。” “这诗委实太过常见,”裴曦之沉默了片刻,道,“这赵文应当同山长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乔苒想了想,道:“也不算没有。” 对上裴曦之震惊的神色,她又笑了:“赵文请教过蒋山长他的画作,被蒋山长批了一个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可整个江南府也不知多少人向蒋山长请教过画作,这也不足为奇。这种灵气不足的文人更是多的是。 “都同画有关,问一问吧!”乔苒道。 裴曦之点头。 临近府衙大牢时,见前头几个留守府衙的官差行色匆匆,乔苒蓦地生出了一股不妙之感。 待到他们赶过去,还未开口发问,便见守牢门的老周头急急的赶过来向唐中元禀报:“出事了,牢里有个嫌犯被人劫走了。” 乔苒脸色顿变,不等唐中元开口,便先一步开了口:“哪个犯人?” 老周头也认出了乔苒,当即就道:“乔小姐应当也知晓,就是整日里吟诗那什么‘天上人间’疯疯癫癫的那个。” 是赵文! 裴曦之脸色大变:才说这个赵文或许同此事没什么关系,下一刻赵文就被人劫走了。早不劫晚不劫,偏偏这等时候劫,若说赵文与此事无关那才有鬼了。 没成想线索一早便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此时却被极有可能是凶犯的人提前一步劫走了。 “我这就回去请祖父帮忙,”裴曦之道,“我裴家在江南府也算有些门道,要寻个人应当不在话下。” “赵文……或许不必劳烦裴家了,”乔苒却叫住了他,目光掠过他看向身后,“有人比我们更急。” 一顶金轿子在前头停了下来,乔大老爷沉着一张脸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那姓赵的被人劫走了?”乔大老爷带着家仆赶了过来。 这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让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差脸色微变:仿佛又记起了那一日乔家、方家互相领着家仆险些在府衙门口聚众斗殴的场景。 “一定还有同伙!”乔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些年供那贱人花钱如流水,也不知费了多少银子。难怪到现在数目都不对,这里不是府衙吗?我要告官,告那赵文贪了我家的钱财!” 我去!裴曦之气的险些没一个趔趄栽将了下去:大家眼下忙的焦头烂额,这乔大老爷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第九十二章 不对劲 “看什么看?看我作甚?”乔大老爷摸着腰间的玉石腰带,瞥了乔苒一眼,冷笑,“你以为只有你会告官吗?我乔正元难道就不会?” 正被此事烦的焦头烂额,还有人跑出来横插一脚,裴曦之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正要发作,却被人拽了拽衣袖,回头一见,却是乔小姐。 乔苒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上前一步:“是吗?告官?乔大老爷也想告官?”女孩子笑了笑,声音忽地变得尖锐了起来,“先将你头上那顶帽子看好了再说吧!” 又来!乔大老爷气的脸色一僵,因为那件事,他一连好些时日未曾出门,就是怕旁人拿他头上那顶帽子说事,近日好不容易因为簪花宴的事,将他的事压了下去,这臭丫头居然再一次跑到他面前旧事重提!这丫头生来就是克他的天敌吧! “你……你好得很!”乔大老爷狠狠的撂下了一句狠话,“给我等着!不就是告官吗?我就不信了,这整个江南府黑白两路要寻个人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留下这句狠话,乔大老爷便坐着金轿子走了。 “乔小姐,”待到乔大老爷走后,裴曦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让乔大老爷横插一脚做什么?” “让乔大老爷插手不是更好?”乔苒反问他,“上一回的事情听闻不止金陵城,就是临近的姑苏、余杭等地都听说了,这样的大仇,有几个男子放得下的?赵文人被劫走了,由乔大老爷出面寻人不是更好?也免得裴家出手打草惊蛇。” 这倒是。裴曦之听了乔苒这一席话也冷静了下来。自山长出事之后,他脑中便是一团乱麻,竟连这点事都没想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曦之急了,多谢乔小姐这一番提醒。”裴曦之抬了抬手,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乔苒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公子只是在为山长着急罢了。” 赵文就让乔大老爷来找,至于他们,就等甄大人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便是。 等出了府衙,裴曦之又要将乔苒送回去:毕竟是他将人从玄真观带了出来,自然也要万无一失的将人带回去。 乔苒看了眼裴曦之满目疲态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唐中元:“我与唐中元也算熟人了,便让唐中元送我回去吧!裴公子,真相重要,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倒了下来,怕是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来写这个讼状了。”她能插手,是因为裴曦之。 乔苒可以理解裴曦之一时情急,但人总该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让裴曦之冷静冷静。免得头脑一热,做了什么蠢事。 裴曦之脸上的神情微微凝滞,缓缓的点了点头,待看着她踏上唐中元的马车悠悠的消失在视野之中后,他才收回了目光。转身的那一刻,一丝异色从目光中闪过,一个想法就这般在脑中形成了。 …… 夜深风重,才从牢房回来的几个人越过那道垂帘的拱门走入院中,而后脚下便是一滞。 “曦之?”徐和修诧异的喊了一声。 裴曦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你等也辛苦了,日日皆披星戴月而归。” “我等无妨,倒是你。”想到昨日裴曦之被人送回来的样子,徐和修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说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想也知道是在为蒋山长的事奔波。 “我没事了,山长的死我会查出真相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同解之说。”裴曦之道。 张解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压下了目中一闪而过的讶然,问他:“什么事?” 谢承泽在一旁道:“可要我等回避?” “不必。”裴曦之摇了摇头,道,“我想说说乔小姐的事。” 乔小姐吗?这两日并未听阿生过来禀报,可见乔小姐那里应当没什么事啊! “解之,我知晓你照顾乔小姐不是因为外头传言的那样为色所迷。”裴曦之说道,“我虽是不知晓缘由,却也知道乔小姐于你而言一定很重要,来日你若是要走,定然也会带她一同去长安。” 张解点头:“是,待金陵的事一了,我会带她去长安。” “你带她去一定有你的理由,可她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唯一可靠的亲人还被下了大理寺的牢狱。长安居,大不易,你需给她一个靠自己立足的机会,而不是让她单单躲在你的庇佑之下。”裴曦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张解,“我写了一封信给三叔公,你若是觉得可以,待来日去了长安便将信交给三叔公;你若是觉得不可,便将它撕了,只当我今日不曾见过你。” 说罢这一席话,裴曦之便朝他们抬了抬手,转身离开了。 待到彻底看不见裴曦之的身影,徐和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张解手里的信,“吓了我一跳,我还当他也知晓了乔小姐的事呢!解之,你说他在信里写了什么。” “我知道他写了什么。”张解说着顿了顿,皱眉看向徐和修,“你觉得我对乔小姐照顾的如何?” 这个么?徐和修怔了一怔,点头:“还好啊!你不是将阿生都留在她身边了嘛!”若不是担心乔小姐的安危,又怎会将阿生留在乔小姐的身边? “那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替我来照顾她?”张解皱了皱眉,“她的安危,她去长安之后倚仗立足的机会我自会替她安排,”顿了顿,张解道,“我记得之前有传言说她……我看上了她的美色,我并未澄清是不是?” “是啊!”谢承泽在一旁插话道,“你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一心为了乔小姐考虑的样子,反正当时我和徐和修是信了。”现在嘛,总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居然信了。 “那外人不应当都知道她是我的人?”张解说着,脸色愈发古怪微妙了起来,“既然是我的人,为什么总有人要替我照顾她?” 有很多人要替他去照顾乔小姐吗?徐和修和谢承泽听的愣了一愣:“你说谁啊?曦之吗?他是好心,应当没有旁的意思。” “对,他是好心。”张解点了点头,“云千秋想着要带她去几个风景甚好,人迹罕至的踏青地走走是好心,怕她闷着慌;还有黎家那个丢下茶话宴上的客人,跑去为她赶车也是好心,怕她迷了路寻不到车……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第九十三章 偶遇 不对劲吗? 谢承泽道:“你和乔小姐不是假的吗?”其中的缘由他们也清楚。 张解点头:“是假的。” “那他们照顾乔小姐同你有什么关系?”谢承泽不解。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可旁人不知道是假的。” 既然知道是他的人,再一想如此“尽心照顾”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种事情没几个忍得了的,乔大老爷又如此好面子,”乔苒说道,“所以找赵文这件事,乔大老爷定然会想尽办法去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兴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也说不定。” 阿生抱着劈好的柴经过,闻言,不由道:“是这般吗?乔大老爷会愿意为这个赵文花费这么多的钱财?” “听闻乔大老爷已经开了口,道提供赵文线索的,若经查证线索不假,赏千金之数,若是能找回赵文,便赏万两白银。”红豆搬了搬手指,“就是玄香都听那些来上香的香客说了呢!” “何必费这个钱财?”阿生脚下顿了顿,道,“我家公子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红豆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没几个人受得住的,你又不是你家公子,你怎知他不会做这种蠢事。” 阿生道:“我家公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说罢摇摇头,抱着柴走开了。 “总之,此事令我不悦。”张解说着看了看手里的信,抬手就要将信撕了却被徐和修眼疾手快的夺了过去,“且看看曦之信里写了什么。” “我便是不用看也知道,”张解说道,“她颇有几分断案之才,大理寺官职空缺不在少数,他是写信给裴相,想要裴相为她谋个机会。” 女帝当政,如今大楚女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自有了第一位女子大天师之后,便相继出了不少女官,虽然不是大天师这样身居高位的官职,但比起女帝未当政之时,女子的地位早已与旧日不同。 对一个无法倚仗家人的女子来说,这是一个在长安立足的好机会。 徐和修拆开信看了片刻,点头:“真叫你说中了。” “裴相哪有功夫理这种小事?”虽然常言道事无大小,可大理寺多个探案高手这种事对于忙于国家大事的裴相来说确实是小事了。 “这种信就没必要交到裴相面前了,便是交到裴相面前,他也未必有功夫理这样的小事。”张解说道,“这种事交给我便好了。” 说罢这些话,张解便大步走入屋内。 徐和修看向手中的信:“那信呢?” “撕了。”房门甩上前,两个字凉凉的甩了出来。 徐和修怔了一怔,反问一旁的谢承泽:“他……似乎有些不悦?”说话间神情惊异,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因为面子吧!”谢承泽想了想道。 不是为了面子,还能为了什么? …… 妆面娘子的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快就能查出来,又或许那边暂时不需要她了。乔苒也不急:就算她不掺和进去,等到裴曦之再次上门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自然会说与她听。 “小姐,该备夏裳了。”红豆提醒乔苒,“正好趁着这些时日没什么事,咱们下山买些布料做夏裳。”事情也有趣的很,没事时谁也不来,有事时一个来了,其余几个接连着来,都爱凑热闹。作为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可得提醒小姐了。 乔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两年个子更是抽条似的长,来玄真观时还算合身的衣裳,如今袖口已有些短了。 听了红豆的建议,乔苒便干脆合上了来来回回翻上好几遍的话本子,准备跟着红豆下山去采买些事物。 阿生自告奋勇的来当这个车夫,理由是要保护“乔小姐周全”,如此一来,倒只剩乔书一个人留在家中了。 “若真是被人偷了东西,报官便是了。”红豆不由分说的将乔书拉出了院子,“买布做夏裳,你不去如何选你的布料?”总不能瞎子一抹黑,乱选吧! 乔苒看着她纠结了许久的乔书就被红豆一拉便拉了出来,顿时沉默了下来。 阿生在前头驾车,在马车里坐了片刻,红豆抓了抓头发,问乔苒:“小姐作甚总看着奴婢?” 如她这样的丫鬟估摸着也没有了,被主子看一看,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完全不担心这一问会不会惹得主子不高兴。 做丫鬟做的如此无拘无束的,乔书看的有些羡慕。 也许,这便是傻人有傻福吧! “我只是发现红豆还挺聪明的。”乔苒看了她片刻,笑道。 枉她纠结许久,想着怎么样让乔书走出来,踏出那一步,却忘了伸手推他一把。事情有时候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反而出乎意料的简单。 她想的太多,有时候其实不必想那么多。 要采买的事物,红豆早列好了单子。 待入城之后,马车便直奔布庄而去。为每个人选好了布,到结账时,红豆不免肉疼,这些时日光顾着花钱,再如何节省,那点碎钱已花的差不多了,小姐弄来的两千两也要去钱庄兑开来了。一个劲的花钱,却没有进账,红豆开始犯难。果然这家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此一想,更是心疼钱财,便同那布庄掌柜还起价来:“余钱便免了吧,我等买了那么多呢!” 买卖事物,讨价还价本是人之常情,乔苒并不觉得红豆做的不对,便未出声阻止。 同那掌柜的绕了一番,掌柜总算是同意了。 红豆高兴的结了账,将买好的布料交给阿生,拉着乔苒便要离开,忽听一道女声响了起来。 “我当是谁呢,这么一点闲钱也要争上半天,真真是小家子气!” 两个少女自布庄二楼走了下来。 也是熟人,不是方秀婷和那日同方二夫人起了争执的方三小姐又是谁? 那一日看方二夫人将方三夫人轰走的样子,还以为这方家二房三房少不得要闹上一闹,却不想没多久,这两房又好的跟一房似的。乔苒觉得有些奇怪。 “坏心肝的!”红豆当即便站了出来,叉腰站到了乔苒面前,“我家小姐救了你的命,眼下捡回一条命,不说声谢也就罢了,还想惹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红豆可不是吓大的,你再说一句试试!” 方秀婷脸色一僵,小声嘀咕道:“又不是她救的我,是张天师……” “你以为你方家多大的脸?”红豆气势汹汹的喝道,“若不是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哪个来救你?早知便让你一蹬腿进了阎王殿让阎王来教教你怎的做人吧!” 第九十四章 坠楼 这丫头……方秀婷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张嘴欲说两句,却在一瞬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将话吞了回去,只低声道:“祖母说了,会记挂着张天师的恩德。”娘也不是不舍得那些面子功夫,是祖母不让嘛! “怎么?想不认账?”红豆冷笑道,“拿着大夫人的钱财花的可高兴?如今还舍得逛布庄,买时新的布料……”红豆看着跟在她二人身后那两个丫鬟手上抱着的布,更是不高兴了起来,二楼的布料比一楼的要好得多,枉她们在这里省钱,这两个坏东西却在那里拿着大夫人的钱乱花。 红豆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一脸嫌弃之色:“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德性,再好看的东西穿你身上也比不上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这丫头骂她丑吗?方秀婷脸色微变:“这嘴碎的丫头……乔苒,你也不管管?” “我的人就不牢你费心了。”乔苒的目光落在方秀婷身上顿了顿,又看向了那位有一面之缘的方三小姐,这位三小姐闺名秀文,眼下方秀婷出头,她便笑吟吟的站在一旁,时不时的低头在方秀婷耳边低语几声,虽然不知晓这位三小姐在说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无辜的。 大抵是察觉到了乔苒的目光,方秀文笑了笑,同那一日见她时亲热的喊‘乔小姐’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乔小姐说的不错,婶娘嫁进方家便是方家的人,她带入门的嫁妆,有单子在,谁也贪不得去,只是如今婶娘一家不在金陵,家里的长辈便帮忙管管这嫁妆罢了。” 红豆怔了一怔:方家有那么好心? 乔苒笑道:“姨母手头的几个铺子,光在朱雀大街上的就有四家,更别提整个金陵城了,那些铺子的红利便不是钱吗?” 方秀文确实看起来比方秀婷聪明一些,不过也仅仅是一些罢了,那些话也就糊弄糊弄如红豆这样不懂这些事情的丫头,却糊弄不了旁人。但凡接触过这些事物进账的,都知晓朱雀大街上铺子的红利。 布庄的地段尚可,往来客人也不少,她们在这里争执,早引得庄内不少客人往这里望来。这主仆俩,一个胆大横冲直撞,没脸没皮,敢说的很,另一个在一旁阴阳怪气不好糊弄,再如此下去,吃亏的可是她们。没听见已有不少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了吗? 连面子功夫都不做确实是祖母的意思,可祖母足不出户的,到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在外头行走的小辈?难不成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方秀文脸色微变,拉了拉方秀婷的袖子,朝她摇了摇头,两人看了眼乔苒,哼了一声便携手出了布庄。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红豆望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冷哼道,“以前听庄子上那些人说二夫人和三夫人不对付,原来都是骗人的。都是合起伙来想要占大夫人的便宜!” “是啊!”乔苒望着方秀婷和方秀文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我那日见到的二夫人和三夫人确实不大对付。”至少方二夫人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在人前让三夫人滚了,可见这一对妯娌积怨已深。 能让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乔苒喃喃:“是那位方老夫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秀婷那一句“祖母”,乔苒可没有遗漏。 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方老夫人的印象,因为这位老夫人早已不管事,成日里只在佛堂吃斋念佛,对外头的一切事情都置身事外。姨母在时,方家是姨母当家,姨母不在,便是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同当家。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本就不合的妯娌又一同当了家,各怀心思,互别苗头,关系能好才怪。上一回见到的情形也与她猜测的不谋而合,可方老夫人一出面,就将这两房治的服服帖帖的。 看来这位方老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吃斋念佛?有些确实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可她也见过不少手里沾了血,吃斋念佛求心安的。可见吃斋念佛什么的也要看人。 出了布庄,瞧着快午时了,临近饭点,她们便准备就近寻个酒楼吃完饭再去买些别的事物。 还未走出多远,便见前头的酒楼旁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倒是平平无奇,不算特别,至少没有乔大老爷那套纯金打造的行头一样引人注目。 不过乔苒倒是认出了驱车的车夫,是那一日替她和方二夫人赶车的车夫。 “那是方家的马车。”乔苒说道。 红豆闻言惊了一惊,目光自那车夫移到了一旁的酒楼上:“这地方瞧着便不错的样子……” 乔苒笑了笑,问:“不如就去那里吃饭……” “不不不,就去一旁的小食肆好了。”红豆连忙出声阻止,而后恶狠狠的瞪了乔书和阿生一眼,示意他们不要添乱。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地方一顿下去怕是都够他们几个人半个月的开销了。眼下还是省着点花好。 “咱们就去对面吃便好。”红豆指了指酒楼正对面的一家小食肆,道,“奴婢闻到鸭血粉丝汤的味儿了呢,就去那里吃吧,小姐。” 一行人在红豆的坚持下去街边坐了下来。 食肆虽小,老板的手艺却是真不错,待到几人吃的差不多了,红豆起身结账,瞧着食肆里越来越多的人,乔苒便同乔书、阿生到食肆外等候。 才走出食肆,“嘭”地一声,一丈之外,人落地,血星四溅。 街上来往的人群仿佛瞬间凝滞了一般,片刻之后,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有人坠楼了!” 才结完账的红豆登时心里一紧,忙从食肆里跑了出来,见乔苒同阿生、乔书站在食肆外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小姐,没被吓着吧?” 前方已有不少人围了过去,被人墙所堵,她看不到坠楼的人,也看不到那血腥四溅的场景,却不代表她想象不出坠楼的人是何等的样子。小姐该不会被吓坏了吧!红豆忧心忡忡的看向乔苒,却见自家小姐正抬头看向那家酒楼的二楼,一动不动,仿佛看痴了一般。 “小姐?”红豆抓着乔苒的胳膊摇了摇。 “我看到了。”乔苒看着酒楼二楼目光并未移开,“我看到有人从那个屋子里探出头来。” 人群中一声惊呼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是黄子久先生!” “坠楼的是黄子久先生!” 这真是出大事了。 乔苒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阿生,快去府衙报官!” 第九十五章 我看到了(三更) 午时的闹市大街上,有人当街坠楼,只这一事就足够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死的还是黄子久先生。 乔苒不认识黄子久先生,但却并不代表旁人不认识,那一日几位先生入城时,不少文人沿街相送,见过这几位相貌的人不在少数。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他们几个人在人群中也随着人群的簇拥而移动。 “红豆,仔细那个车夫!”乔苒说道。 红豆惊了惊:“哪个车夫?”纵使有些费劲,可小姐的话她是一定要照做的。 “方家那个。”乔书在一旁道,“我也瞧见了。” 出事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陡然坠楼的黄子久先生吸引了过去,可却不是所有人。他愣了一愣,当即便抬头向酒楼二层看去,这一眼便看到有人探出头来,神情惊慌。 街上人群太多,阿生才走了没多远,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团团围住。 “怎么办?”红豆也瞧见了被人挡住去路的阿生,不禁急了。 下一刻便听一声“没事”,是小姐的声音。没事吗?红豆瞳孔猛地一缩,而后便见阿生整个人跳了起来,跃到了一旁的屋檐之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眼前。 红豆一声惊呼:“他会飞啊!” “是轻功。”乔书瞟了一眼离去的阿生,目光死死的盯着人群中不能动弹的车夫。 “原来他真是个高手!”红豆恍然,原先还以为这个阿生只是比他们劈柴劈的好一些罢了,却没料到他的本事并非如此。 纵使车夫不能随意动弹,却仍有侍婢穿越人群走到车夫身边说了几句。车夫会意的点了点头,拉着马车奋力的想要在人群中寻出一条道来。 “黄子久先生坠楼了!”人群中蓦地爆发出一声惊呼,就连两旁食肆里吃饭的食客都忍不住跑了出来。 红豆惊讶的回头看向乔苒:原来小姐喊起来声音也那么大啊! 人越来越多,那辆马车更是走的愈发艰难。 官府的人终于赶了过来,离出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一次官府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阿生指了指酒楼门前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当即一声重喝,大力推来。 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道来。 这壮士真是好本事!甄仕远看的一阵羡慕:这要是他的手下…… 哄闹零乱的人群终于随着官府的到来暂且压制住了喧闹。 “黄子久先生死了!”有文士在一旁忍不住道,“大人,万万不能放走凶手!” 死的可不止黄子久一个,还有蒋筱和冯远。只是这些话,暂时不能对外透露。甄仕远眉心跳了跳,前方人群散开,终于露出了被人簇拥的黄子久。 他双目紧合,身下血星四溅。甄仕远看的松了一口气:好在当场便有人认出了黄子久先生,没有人上去踩踏乱动。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要问一问:“尔等可有人碰过黄子久先生?” “没有没有!” “我等一直看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谁敢乱动?” …… 没有就好,甄仕远走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黄子久身边,纵使知道这样子估摸着也活不了了,但他还是抱着几分侥幸弯下腰探了探鼻息,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人群中当即迸发出了一阵哭声,大抵是黄子久先生的拥沓,亲眼看到尊重敬仰的先生死在面前,这种感觉于不少人来说当真同天塌了一般。 人群中碎语嗡嗡而响,便是不知道黄子久这个名号的,也在周围人的话语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书画名家。 “才二楼……”甄仕远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这个楼层不算高,但落下来断个腿脚却不死的人大有人在,偏偏这位黄子久似是运气不大好。 仰面坠下吗?甄仕远皱眉: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请仵作过来验一验。 “去请封仵作。”甄仕远对一旁的官差道。 这姓封的脾气是古怪了点,但本事却是真的。他都能想象得出封仵作听闻这件事时的反应了。大抵是一句兴奋的“又有新鲜的尸体啦?”而后便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 “甄大人。”有人出声喊他。 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极具穿透力,是以不少人都随着这一声往这里望来。 是个模样极好的少女,有人认出了她:“哦,这不是上回在府衙告官的乔小姐吗?” “出事时我才从对面食肆里出来。”乔苒指了指对面的小食肆,举着漏斗正在看热闹的食肆老板此时闻言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是,这位乔小姐就在门口站着呢,我便听到一声巨响,探出头来一看,便见是有人坠楼了。”说话间神情激动,他也不知道他激动个什么。 甄仕远暗道了一声“不好”,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坠楼的黄子久吸引,酒楼这种地方人口进出频繁,黄子久若不是自己坠楼而是被人推下的话,那幕后的凶手未必会在楼里了。 “待坠楼之后,我一抬头便看到黄先生坠楼的上方有人探出头来。”乔苒说着,目光穿透人群,在人群之后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准备离开的一行人身上顿了顿,道,“是她们。” 手一指,便指到了人群之后,正准备偷偷离开的一行人当即一惊,抬起头来。 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愤怒的惊呼声:“她们是凶手!” “乔苒!”方秀婷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了起来,“你血口喷人!” “不错,”一旁的方秀文面对如此多人望来的目光,脚下不由的向后挪了挪,目中露出几分惊恐,“我们与这乔小姐不久前才起过争执,她要陷害我们!” “可是我也见到了。”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我看到她们两个人探出头来望了一望,神情惊慌……” 只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这不是乔大老爷那便宜儿子嘛!”显然乔书这张脸不少人都不陌生,有人认出他来。 乔书向后退了退,双唇抿了抿,面对这么多人望来的目光,脸色涨得通红,可口中却仍辩解着:“我真看到了。” “你同乔苒是一伙的……”方秀婷还在争辩 “我也看到了。”又有人站了出来,一身短打,肩上搭了条毛巾,似是哪个店里跑堂的。 “还有我……” 乔苒摇了摇头:她看了都替这两人着急,这里可不是人迹罕至的陋巷,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这种谎还是不要撒的好。 甄仕远皱了皱眉,抬手:“拿下。”虽说他不觉得这两个有本事接连害死几位书画名家,可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她们做的,这两个是黄子久之死的重要嫌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若是不让人拿下这两个人,岂不是要落个徇私舞弊之责?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可不能落下口舌话柄。 第九十六章 字 一阵手忙脚乱外加刺耳的尖叫之后,方秀婷、方秀文连同身边的侍婢外加那个车夫一同被府衙的官差制住了。 “不是我们做的……”方秀婷还欲争辩,就听甄仕远轻喝了一声:“是不是你们做的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么?这二位还是消停些的好。 好端端敞开门做生意,结果出了命案,掌柜欲哭无泪,不得已只得赔着笑脸迎了上来。 酒楼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出,进来吃饭的吃完了走不得,外头看热闹的也不准随意踏进酒楼。 甄仕远对着满堂战战兢兢的食客沉默了片刻,回头,指着人群中的一位,道:“你……进来同本官上去指认是在何处看到的这几位嫌犯。” 被点到的乔苒走了进来。 要命了,让她来指认!方秀婷顿时急了:“甄大人,她与我二人前不久才起了争执。” “你先前说过了,本官记着呢!”甄仕远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此事本官自会考量,绝不会听一家之言。” 真是这般吗?方秀婷显然不信,那么多人跳出来指认,甄大人旁人不挑,偏偏挑了她,若说里头没鬼,她才不信呢! 方秀婷还欲说话,便听身后押着她的官差咳了两声:“方二小姐,不得胡乱扰乱大人办案,你本是嫌犯,扰乱大人办案意欲何为啊?” 这话一出,方秀婷当即被吓了一跳,正欲开口的话也吓的吞回了肚子里,眼下不能乱说话,便只得死死的盯着乔苒。 这般被看着于乔苒来说不痛不痒,便任她盯着。 “你们在楼下盘问,事发前后半个时辰之内有人证的记下姓名住处便放了吧!”会到这个酒楼来吃饭的多是兜里有两个大钱,有名有姓的,要寻出人来并不难。 甄仕远连同几个官差带着乔苒和方秀婷等人上了二楼。二楼是雅间,收到消息的客人也早开门等人盘问了。 乔苒四处扫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临街那一间:“是这里。” 一进门便见桌椅软塌翻了一地,除去茶水点心之外,倒没有别的吃食。窗户大开,甄仕远走了过去,从楼上往下望,一低头便见到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黄子久先生。 黄子久应当就是从这里跌下去的。 “你等有何话说?”甄仕远回头对被人带进来的方秀婷等人道。 方秀婷似是慌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方秀文开口了:“甄大人,此事与我等无关……” 甄仕远听的不耐烦了,抬手招了招手下的官差:“带回去严加审问。” 开口的这个似乎要比不开口的那个藏得住事情一些,不开口的那个一脸慌张的样子便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觉得这两个人还没有那个胆子和手段连杀蒋筱、冯远、黄子久三人,可这二人明显瞒着事情,既然如此不配合,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带回去一问便知。 待方秀婷等人被带下去之后,甄仕远这才看向她:“乔小姐怎么看?” 问她吗?乔苒沉默了片刻,道:“大人等封仵作查验过再问,只是我方才在窗口看了一看,从这里的高度跳下去且摔死,这也委实太巧了。” 甄仕远点头:“本官也是这般想的,此事极有可能是人为的,不过那两个女子显然怕事不肯说实话,倒叫我等要另费上一些功夫了。” “不妨请老板过来问一问这间包厢是谁开的。”乔苒说着,目光落到了才动了一口的茶水点心上,顿了一顿,“方秀婷和方秀文在出事之前才同我起过争执,我几乎是看着她们进的酒楼,若这间包厢是她们开的,不应当只一些茶水点心。”现在是食客吃饭之时,方秀文和方秀婷这个点来这酒楼,为了聊天说话只叫了茶水点心的可能性不大,就算饭菜还未上,酒楼里的冷盘却是一早就备好的,眼下方家花的是姨母的钱,光看方秀婷和方秀文今日挑布头不眨眼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人根本不可能为姨母节省花销,来酒楼还特意省了冷盘前菜的可能性不大。 说话间酒楼的掌柜与跑堂的小二已经被带过来了。 一通见礼之后,甄仕远开口直问:“这间包厢是谁开的?” 那跑堂的小二道:“小的一直在等大人传话呢!这包厢本不是那两位方家小姐开的。正是饭点的时候,好一点的包厢位置早被人定了,只最里头一间空着。那两位方家小姐嫌弃位置不好,便使了大钱要换包厢。小的想着便来问问,因这一间的客人早上便来了,要了茶水点心之后便再未叫人,小的想着这时辰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便带着那两位小姐过来了……” 毕竟酒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一份茶水点心从早上吃到午时也够久了,如今有人使了大钱,自然没有平白将钱财拱手相让的道理。 小二继续道:“才一开门,便见那位坠楼的什么黄子久先生站在窗边,小的本想过来问的,结果那二位小姐道自己与他说,又催促小的去上菜,小的便先退下了……” 掌柜气的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就知道钱!”若不是小二偷懒,没有亲自进来问问,而让那两个女客自己进来,说不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二挨了一巴掌欲哭无泪:谁跟钱过不去啊!再说了跑堂一个月才几个钱,若不是靠客人那点打赏的钱,怎养的活他一家老小? 乔苒闻言不由的摇了摇头:这个证词就对方秀婷和方秀文十分不利了,偏那两人还在隐瞒。 小二说着,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二位方家小姐带着人进去没多久,小的就听到“嘭”地一声,那黄子久先生就坠楼了,多半是那二位干的,毕竟小的可看到了当时黄先生就站在窗边,这么一推不就……”这黄子久先生运气委实不怎么好,寻常人这点高度也就摔胳膊断腿,直接送命也是叫人有些唏嘘。 “开包厢的也是这位黄先生吗?”甄仕远问掌柜。 掌柜当即就拿起账本核对了起来:“应当不是一个人来的……”毕竟酒楼生意,一个人跑来酒楼吃饭还开个包厢那也太古怪了。若是当真如此,他早就记下了。 翻了翻账本,掌柜道更是连连点头:“喏,我记起来了,黄先生似乎是同一个中年文士一道来的,那中年文士还特地要了一份海棠四点,我家酒楼这个时候可不供海棠四点,他自己加了,要我家大厨另做的,喏,那个咬了一口的就是我家大厨做的海棠四点。” 甄仕远嗯了一声,招来官差:“把这海棠四点拿去给仵作验一验,看看可加了什么料。” 掌柜闻言,当即便吓的连连摆手:“我家得月楼也算金陵老字号,若是加了什么料,早被人砸了,怎会做这种事?更何况,敞开门来做生意,我等又不会同客人有仇……” 掌柜也是个能言善道的,当即就滔滔不绝的为自己辩解了起来,正说到兴头上,却被人忽然打断了。 “所以这另写的海棠四点这四个字就是那个中年文士写的咯?”乔苒指着菜谱上的字,问掌柜。 这“海棠四点”的字写的与掌柜菜谱上那些个字截然不同,颇有大家之风。 “是呢!就是那位文士写的。”掌柜一拍脑袋,恍然,“险些将此事忘了。” 第九十七章 口供 竟留了字?甄仕远当即便怒道:“这等大事怎能不说?”留有字,便能做字迹比对。 他接过乔苒递来的菜谱,好歹也是科举入仕为官,只一眼,甄仕远便看出了这字的奥妙:“写的如此好的字,这整个金陵城怕是也不会太多。”说不准很快便能将人找出来。 两人结伴而来,一个坠楼而亡,一个不见了踪影,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古怪。 便在此时,楼下一阵嘈杂声传来,乔苒站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就看到封仵作和牛仵作被人带了过来。 眼下当然不能当街验尸,被叫过来的官差在封仵作的指导下将黄子久的尸体带走了。 “乔小姐,我等也走吧!”甄仕远看了看这屋里的状况,道,“本官会留人在这里看着,这间屋子在未查清楚黄子久先生坠楼之事之前,不准待客,可明白?” 掌柜连连点头,拍胸脯保证:“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大人放心便是。” 得了掌柜的保证,乔苒便跟着甄仕远准备离开,一阵风便在此时吹过,乔苒嗅了嗅鼻子,脚下一顿:“好香。” 香吗?旁人还未说话,掌柜又开口了:“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饭食做的色香味俱全,自然是香的。” “不是饭食香,是脂粉香。”乔苒猛吸了一口,摇了摇头,“没了。”就方才那一阵有一种冷冷的脂粉香。 “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来这里吃饭的女客哪个不是装扮精致的,有脂粉香也是自然的。”那掌柜又道,“乔小姐也是女子,应当明白的。”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我今日出门并未用脂粉。” “那两位方家小姐连同身边的侍婢都用了啊!”掌柜道,“有脂粉香也是寻常事吧!当然再香的脂粉在我得月楼都比不过我得月楼的饭食之香……” 甄仕远咳了两声,得月楼的饭菜他吃过,是不错。那掌柜也不用逮人就介绍一番吧!“我得月楼金陵老字号”这句话就没离过嘴。 “再如何的老字号,若是一天不查清楚黄子久先生的死因,你这生意就别想好了,”甄仕远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外头,“仔细那些文人迁怒!” 掌柜吓的脸色一白:“大人,这同我得月楼有什么关系?” “在你这里出的事,怎么无关?”甄仕远冷哼了一声,对乔苒道,“劳烦乔小姐同我走一趟府衙吧,那两位方家小姐若无意外,应当很快就会改口了。” 活到这个年纪,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如那两位方家小姐这样的,他多少还是能判断出几分的,这二位一看就是嘴上没门的,想来很快就会改口了。 …… 方家的几个侍婢觉得眼前此景有些微妙的古怪。 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素日里恶言相向也不在少数,尤其没有外人在时,“那个不要脸的”“那贱人”“那眼皮子浅的”这种话不绝于耳,她们也都听习惯了。 可这些时日,不知怎的竟改口了。 “我便说素娘穿这轻罗纱不错,衬的你显白。” “也就占个白罢了,哪如康娘你这般天生丽质,秀文这孩子便是随了你,再过几年想想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 “到底是老了,要不怎的这两年我家老爷接连纳妾呢!”方三夫人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抚上自己的脸,“到底是人不如故,衣不如新,我现在便指望着两个孩子了。” “都一样,我家秀婷出事的时候,老爷来看过几回?里里外外还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再操心……” 这般妯娌和睦的样子在方家可是难得一见的。“康娘”“素娘”这种称呼多少年不曾听过了,印象中也只有两位夫人刚入门的那一段时日吧! 正说话呢,侍婢赶了过来:“夫人不好啦!” 方二夫人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我好端端的,你这贱婢敢咒我?” 挨了一巴掌的侍婢只得硬着头皮跪了下来:“夫人,二小姐和三小姐出事了!” 什么?方二夫人脸色大变,当即一脚踹了过来:“怎的不早说?” 方三夫人也没了笑容,一下子站了起来。 挨了一巴掌又挨了一脚的侍婢只得忍着疼,道:“二小姐和三小姐被关入府衙大牢了!” 竟是两个孩子双双惹上了牢狱之灾! “怎么可能?”方三夫人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费解,“我家秀文从不惹事,怎好端端的会被关入大牢?” 方二夫人冷笑了一声:不惹事?不过是喜欢拿人当枪使吧!她家秀婷为此吃过多少暗亏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同方三夫人争执的时候,她急急的披上外袍向外走去:“什么事路上说,快,快去府衙!” 这可不得了,方三夫人也跟了上去。 …… 因着和甄仕远一同过去不大合适,乔苒同红豆他们便稍稍慢了一些,与甄仕远错了开来。待赶到府衙时,便见唐中元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他们了。 一见乔苒,唐中元便道:“那两位方家的已经招了。” 那么快?这才多久的功夫?便是能预料到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人不会撑多久,可这么快便招了,也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乔苒皱了皱眉:“你们该不会是动刑了吧?” 唐中元沉默了一刻,道:“这二位……还真不用动刑。” 原来未免方秀文和方秀婷关押在一处合谋,关押的时候,官差便将两拨人分了开来。结果前脚才走,后脚方秀文就开口了。 “是方秀婷推了那什么先生一把,那先生就掉下去了,这件事与我等可没什么关系。”大难临头,方秀文忙不迭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牢头听的愣了一愣,想了想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甄仕远,甄仕远大抵也对这两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心性摸的差不多了,便让牢头将方秀文的证词说与方秀婷听,结果方秀婷一听便大叫了起来,说是两个人一起推的。 甄仕远见惯了这样互相推诿的嫌犯,当即便让人将这两拨人又关于一处,这下好了,两人还没说两句便扯起了头发,不多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当时的状况招的一清二楚。 黄子久当时应该就站在窗边,这一点那跑堂的小二也能作证,方家那两个趾高气昂的小姐当即便甩了银票出来让他将包厢让出来。 且不说就是黄子久未出事,就凭这两人当时的态度,最是倚老卖老的黄子久不给她二人点颜色看看那才怪了。而那时黄子久别说理会他们了,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倒是激怒了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人走了过去,看黄子久闭目不语,只当他是全然不将她二人放在眼里,心里也起了脾气,便伸手推了推黄子久,而后发现就这般轻轻一推,黄子久就从窗口翻了下去。 两人当时便惊了,探出头去,却见翻下去的黄子久仰面躺在地上,血腥四溅,竟是这一推便摔死了。慌乱之下便想逃,却未料两人当时探头的状况被不少人撞见了,这下正好,一逃更是几乎坐实了“凶手”之名。 第九十八章 争吵(三更) “这也太不顶事了。”红豆听的连连咋舌,“就是奴婢进去也比她们撑得久。” 才一转眼的功夫,就招了。 “如此倒是说清了,这什么黄先生就是被方家那两个推下去摔死的,结案了。”红豆说着顿了顿,拍手道,“真是天道好轮回,咱们不收拾她们,老天也收拾她们。” 乔苒笑着敲了敲红豆的脑袋,跟着唐中元进了府衙。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别忘了,方秀婷和方秀文的口供是那黄子久一动不动,连她们说话都不曾理会。 她怀疑在她们二人进来之前,这黄子久出事了。 眼下就等封仵作那边的消息了,还有那个字迹:如此名家之风,但凡见过的,应当不会忘记,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甄大人说请乔小姐先来这里候着,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我等去做。”唐中元似乎也觉得甄仕远这一句有些耐人寻味,尤其是站在这府衙大牢的门前说这句话。 可别忘了,这大牢里有才抓回来的方家那两个。乔小姐同方家那两个不对盘也是不少人见到过的,甄大人难不成还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乔小姐出口气不成?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这大抵就是和府衙大人私交的好处了。不过甄大人给予她的好处也仅限于隔着牢门对方秀婷和方秀文冷嘲热讽一番,出出恶气罢了。 唐中元显然也琢磨清楚了甄大人的意思,指了指牢内的方向:“乔小姐要过去瞧瞧吗?那两个打的可凶了。”揪下来的头发就有不少了。 “那就不去了吧!”乔苒说着,看向唐中元的身后,“这热闹没什么可看的,我现在想的是小的进去了,大的很快便要来了,我便在这里等着。” 大的?什么大的?唐中元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乔苒便招呼红豆、乔书和阿生寻了凳子坐了下来。 才刚刚坐下,连凳子都未坐热,便见一辆马车急停在了府衙大牢的门口,从马车上走下两个妇人,急匆匆的向这边奔来。 方二夫人、方三夫人,果然,方家两位小姐前脚刚出事,后脚这两位夫人就收到消息赶过来了。 唐中元恍然:乔小姐说的大的原来是指这两位啊! “乔苒!”方二夫人一眼便见到了坐在那里的乔苒,开口直呼其名,“你……你好的很!” 女孩子站了起来,走了出来,靠着牢门站定,笑道:“许久不见了,方二夫人,你是来向我道谢的吗?怎的来的这般快,我都不曾有所准备。” “哪个要跟你道谢!”方二夫人气的呸了一口,在袖子被方三夫人拉了拉之后,却又改口青着一张脸道,“上一回,还要多谢你请张天师来救了秀婷的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路上有个猫猫狗狗伤了病了,能救我也是要救的。”对上方二夫人满脸的不愿,乔苒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呸!还以为真是来谢她的啊!方二夫人冷笑道:“一码归一码,上一回谢你救了我家秀婷的命,这一回还要谢你将我家秀婷请来府衙坐客了。”后半句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一般。 “不必谢我,”乔苒仿佛没有听明白她话语中的恨意,笑容不变,“对了,二位夫人也不能白来一趟,我便告诉你吧,两位方家小姐已经招了……” “已经用刑了?”这下连一直躲在方二夫人身后的方三夫人也忍不住了,脸色大变,此时也顾不得要藏在方二夫人身后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用刑?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想到这两个字便呼吸一滞:她们是见过那等被押到刑场去的重犯的,在牢里被刑具折磨的不像个人样了。想到那些的刑罚也要加之在自家闺女的身上,两人当即便顾不得其他,想要进牢里看看,却被府衙大牢旁的官差牢牢的挡在了门外。 进又进不得,光想一想,心便如刀割一般。 “乔苒,我同你有仇不成?你救了秀婷的命,眼下却又要将她送进大牢,你到底要如何?”方二夫人情急之下也管不了旁的了,脱口而出,“上一回是老夫人不让我们同你来往,与我等何干?” “你错了。”女孩子伸出手指晃了晃,“进大牢的又不止方秀婷一个,是两个。”至于那些侍婢,看来也不在两位夫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救活了一个,又送进去两个。 方三夫人听的勃然大怒:“你这煞星,此事同我家秀文有什么关系。惹你的是秀婷和她,你做甚要害我家秀文?” 方二夫人惊叫:“罗康娘,你什么意思?”要将事情都推到她家秀婷的头上吗? 眼见两人就要在大牢门口吵起来,女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夫人在说什么呢?送两位小姐进大牢的可不是我。” “你胡说,是你指认的秀婷和秀文……” “众目睽睽之下,不少人见到二位小姐出现在黄子久先生跌落的窗前,可不止我一个,”乔苒说着顿了顿,眼风一扫,“也不知两位夫人听哪个乱嚼舌根的瞎说,此事同我可没什么关系。” “那也是你先跳出来指认的,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旁人就不跳出来了不成?”乔苒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方家有多大的本事?能让这么多人闭嘴不成?” “你……” “也别盯着我了,我若是你二人便想想怎的回去吧!”乔苒甩了甩手,道,“出来容易,回去难。我劝二位夫人赶紧走,方秀婷和方秀文已经招认黄子久是她们推下去的,眼下城中文人愤怒,黄子久先生拥沓不少,仔细走的晚了,被人堵了车,连家都回不去。” 这话一出,两人脸色当即一白:方才出来时便觉得不大对劲,似乎马车后头总有人跟着她们,可那时一门心思的找这扫把星算账,便忽视了这一茬。如今再想起来,黄子久是什么人,便连她们也有所耳闻,这个人要真是被秀婷和秀文推下去摔死了,那整个方家不得要被愤怒的文人掀翻了不可? 这真是出大事了! 临走前,方二夫人似乎仍有些不情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这话说的好似幼童打架放狠话回家告爹娘一般。”女孩子轻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 “你这丧门……” “你跟她说这些作甚?”方三夫人拉住了又要回头找乔苒算账的方二夫人,压低声音道,“她不提醒,我倒险些忘了,这丧门星作怪,咱们回去老夫人那里哭一场,自有老夫人教训她,我们急什么?” 第九十九章 连累 今日可不是过节,书苑也未到休沐日,一向留在书苑的几位方家公子却破天荒的回来了。 回的如此突然,连个传话的都没有,主子就已经出现在门前了,门房同奴仆手忙脚乱的奔了出来:“二公子,三公子……” 人突地冲出来,又一股脑儿的簇拥了上来,这副乱糟糟的样子,看的方家的几位公子连连皱眉:“真是乱七八糟的!母亲是怎的管家的?难怪妹妹会闯下如此大祸,爹回来了没有?” 方家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之事,男子几乎不插手,就是闹的天翻地覆,也只消请出老夫人,事情自然便能解决。可今日之事却叫方家的男人不得不插手了。 奴仆忙道:“两位老爷同老太爷回来了,眼下正在荣福堂坐着呢!” “去荣福堂!” 还未走进荣福堂,站在外头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几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看来是父亲、祖父他们也遭到了波及。 “本想着女儿家的总是要嫁去别去的,便对那两个混账东西素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眼下倒是好了,平白让这两个蠢货害了我们……”扯着嗓门大骂的是方二老爷。 “二哥说的不错,我素日里就让罗康娘好好管教孩子,一转眼的功夫居然惹下如此大祸……” 方家祖上也留了几间书斋,方老太爷素日里便带着几个方家老爷操持书斋,近日手头颇丰,便将书斋修了一番,也引来了不少熟客。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原本准备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也学人建个什么书会,以文论友。眼看书会就要建的差不多了,今儿倒是好了,朋友派人来说书会不办了不说,方才来了一拨人,竟往他家书斋里扔东西,留在书斋的几个老爷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竟被扔了不少烂菜叶臭鸡蛋。 好端端的开个书斋能得罪什么人?方二老爷、方三老爷不得已,顶着一头烂菜叶问缘由。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那两个蠢货真是好日子过久了皮痒!”方二老爷气的直拍桌子,纵使回来已经沐浴洗漱过了一番,可不知怎的,总还觉得身上有股怪味儿,难受的厉害。 “竟敢下手害人,害得还不是一般人,是黄子久先生!”方三老爷接了话,他也是一脸阴沉之色,道,“非得要害得我方家赔上祖上的基业不成?真真家门不幸。” 坐在主位上的方老太爷倒未说话,只是脸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祖父!” “爹!” 几个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二老爷见到他们,顿时惊了一惊,脱口而出:“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你们几个怎的回来了?是不是逃课了……”话说到一半突然一噎,脑中闪过一个可能,当即变了脸色,“难道……” “二伯父!”三房的方四公子从贴身的书袋里取出一本被剪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放在案几上:“妹妹们闯下这样的大祸,我等还怎么留在书苑里?” “爹可知书苑里有多少人喜欢黄子久先生的画?”二房的方三公子恨恨道,“我等险些被人围起来打,好在先生及时出现制止了。”只是先生也不可能时时留在一旁守着他们,便让他们先告了假回来躲躲。 正说话间,奴仆进来禀报:“夫人回来了。” “还好意思回来?”方二老爷听的拍桌而起:“周素娘这个疯妇也不知怎的教的孩子,前一段时日在外头乱跑害我丢尽了颜面,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结果今日又让那两个蠢货闯下如此大祸!非得害得我等祖业守不住,有书读不成方才甘心?我早想休了她,让她娘家人领回家去,省的留在我方家丢人现眼……” “她好歹是二郎、三郎的母亲,你要休了她?”方老太爷终于开口了,他斜眼看了方二老爷一眼,“听说你近日又新纳了一房妾室……” 近日方家手头足的很,饱暖思**,老二不久前便买了个经人调教好的扬州瘦马回来,日日留宿在那妾室的房中。 对上自家两个儿子望来的目光,方二老爷脸色讪讪:“那疯妇委实有些不像话。” “到底是买回来的玩物罢了,你少听枕头风为好,”方老太爷说着,敲了敲桌子,“你若是耳根子软,我便让公中停了二房的供给。”没了闲钱还养个什么妾室? 方二老爷当即支吾了两下,不吭声了。 眼见众人都不说话了,方老太爷这才站了起来,抬脚向外走去:“此事我要同你们母亲商量商量再说,尔等万不可自作主张!” …… 家里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方二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佛堂:如今这个家里能替她们做主的也只佛堂里的老夫人了。 虽然外头女帝当政,女子地位水涨船高,可在方家,女子地位却仍是远不如男子的。这要上溯至方家的祖上。方家最辉煌的时候不在如今的大楚,而在前朝。前朝女子尊三从四德,读《女则》《女戒》,当时的方家小姐更是整个金陵城的表率。朝代更迭,虽然如今的方家早已落没,可不知道是不是仍怀念着那段辉煌的过往,在外,方家同金陵那些世族新贵没什么两样,可关起门来,方家的家规沿用的仍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一套。 作为嫁进来的女子,虽然不理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渐渐适应明白了这一套规矩。 “此事本来老夫人未必会插手,”方三夫人说着顿了顿,随即鼻间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过那丧门星插了一脚,老夫人对那丧门星恨的很,只要咱们将此事推到丧门星的身上,老夫人自会替我等做主。” 如此听来,岂不是还要感谢乔苒那丧门星插手?方二夫人被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 “你是不知道咱们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方三夫人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掩在嘴边压低了嗓子,“我还是姑娘时,我母亲就同我说过,这方家惹谁都行,哪怕是老太爷也不要紧,但万万不要惹了老夫人。” 方三夫人娘家虽然说一声家徒四壁都不为过,可到底是金陵当地人,比起从余杭那里嫁过来的二夫人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 第一百章 惹不得 “咱们嫁进来之后,老夫人就吃斋念佛了,对咱们那一套已算是仁慈的很了,”眼看佛堂快到了,方三夫人放慢了脚步,“听说有一年有人上门挑事,老夫人开门迎接好吃好喝的供着,连一句话都没有,那挑事的便当老夫人是服软了。” “可第二日一早起来,那上门挑事的十几个人就不见了,老夫人说是人连夜走了。” “不,不见了?”方二夫人握着团扇的手一紧,“什么不见了?” “我在娘家还未出阁时,听人说这位老夫人吃人不吐骨头。” “吃人?”方二夫人吓的脸色一白,声音也不由的杨了起来。 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苒过方三夫人看的大为得意:“当然是唬孩子玩的,不过十几个男人一夕之间不见踪影却是事实。” 方二夫人惊道:“官府不管吗?事情都传成这样了……” “管啊,当然管。”方三夫人冷哼了一声,“还管的有模有样的,听说还找了人证说半夜听到老夫人要煮肉汤吃,去外头地里埋人骨头。” “然后呢?”方二夫人显然是被吓到了,看她平日里气势汹汹的样子,实则胆子远不如方三夫人。 “总之方家里里外外是搜遍了,就连旁人撞见的埋骨头的地都挖遍了,什么都没有。”方三夫人道,“没有证据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那许是以讹传讹胡说的吧!”方二夫人吓的心有余悸,“怎么会有人吃人?哄小孩玩的吧!” “谁知道呢?”方三夫人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道,“我要说的是后面的事,咱们老夫人不是善茬。先是任他们搜,任他们翻,直到最后下了定论说是诬告,老夫人也不说话,不声不响的回了家。孰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一纸诉状递到了京城,也不知走了谁的路,总之是告了御状。” “本来这种事可大可小,方家也没人因此入狱,多数人都不会计较,偏老夫人计较。这一告便同当时的金陵府衙对上了。你想想,一个是金陵府衙,一个不过是个……当地名门……”其实说到名门时,方三夫人也有些尴尬,方家算哪门子的名门。 “谁也不觉得方家会赢,再者说得罪了府衙,这方家还要不要在金陵混了?总之谁都不看好方家,咱们的老太爷更是吓的险些休了妻。结果啊,半个月之后,朝廷一纸诉状下来,方家胜了,当时的金陵府尹杜大人还不到三十,正值壮年,前途一片大好……” 不到三十的一府府尹,更何况这不是穷乡僻壤的州府,是繁华奢靡的金陵府,与长安、洛阳、燕京并称四城的金陵府。整个江南道上,当时的金陵府尹杜子衡也是说得上名号的人物。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被老夫人这一告告的彻底断送了前程,朝廷一纸贬状将杜子衡贬到了余杭,一晃都做了三四十年的余杭县令了,从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府尹磋磨到现在,成了余杭的老县令,再也没起来过。 “也是自那以后,咱们老太爷对老夫人言听计从,连个妾室都没有过。” “所以我说咱们老夫人狠的很,说是煞星也不为过。”方三夫人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煞星对丧门星,正好让老夫人出面治她!” 方二夫人听的一怔,片刻之后,喃喃:“那丧门星也不是好惹的,你忘了乔家了?”也是不声不响,任凭这么多人背后叫了多少年的扫把星,突然就一纸诉状将乔家告了上去。 看那一日在堂上她将乔正元那绿帽公逼成什么样了?听说到现在乔正元那绿帽公一听她的名字都会脸色大变呢! 要知道乔正元也不是什么蹩脚货,真蹩脚就不会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了,偏偏这么个人,瞧瞧都被那丧门星吓成什么样了。 “才几岁就这个样子了,要是长大还了得?”方二夫人唏嘘道。 将她家秀婷救活了,便因着她不上门道谢,便连带着秀文一同送进了大牢。这像一般人干的事情吗? “那也要长大再说。”方三夫人不以为意,道,“老夫人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再过个几十年,她兴许能同老夫人一较高下,眼下撞到了老夫人手里,能不能长大还不好说。” 说罢这话,方三夫人便一脚踏进了佛堂,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娘,那丧门星又作怪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方二夫人连忙挤了两滴眼泪跟了上去,嚎道:“娘,救命啊!” 日光从窗柩照入佛堂之内,落在坐在蒲团上拨弄着佛珠的方老夫人身上,山根处一处突出的红痣让她愈发慈眉善目。 方二夫人干嚎的声音一顿,莫名想到了自己刚定亲时娘同她说的话:“看这老夫人便是一副善人面相,那颗痣若是再往上挪一挪,不就同菩萨似的么?听闻大楚望族崔氏如今当家的族长,朝中的一品公崔司空便在眉心生了一颗朱砂痣,长安人人喊他活菩萨呢!这老夫人虽然比不上活菩萨,也同菩萨差不多了。” 此时再回忆起来,尤其是听罗康娘讲述了一番老夫人“吃人”的事,方二夫人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生出涌遍全身。 这样的慈眉善目,不知为什么叫她有些不寒而栗。 “叫什么叫?”方老夫人连眼睛都未睁一下,口中仍然默默低语,“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是金刚经,老夫人在念金刚经。 方二夫人同方三夫人被老夫人这一句呵斥,当即便缩了缩脑袋,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一惊,回头,却见方老太爷从佛堂外走了进来,对她二人的低声见礼恍若未见,只在她们身旁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 这……总觉得怪怪的。面前是方老夫人,她们两个做媳妇的跪在方老夫人的身后倒也罢了,只是老太爷……那可是她们的公公,是方老夫人的夫君,尤其还是在方家族规之下,方老太爷就这么跪坐在她们身旁,跪在方老夫人身后,倒跟她们一个样,活像个小辈似的。 第一百零一章 不管(三更) 面前的老夫人在念金刚经,他们三个跪坐在那里等老夫人念完。 “……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最后一句念罢,方老夫人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方二夫人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方老太爷,当即便缩了缩脖子,道:“老太爷先说吧!” 方老太爷瞥了她二人一眼,道:“我等说的大抵是一件事。” 方老夫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方老太爷起身搀扶着她转了半圈,面对他们坐了下来。 “哦?什么事?”待坐下来之后,方老夫人问。 “秀婷和秀文两个孩子闯了大祸。”方老太爷道,“众目睽睽之下,将黄子久先生推下了楼。” 方老夫人抬眼:“黄子久怎么样了?” “死了。”方老太爷道。 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顿。 半晌之后,方老夫人的声音悠悠响了起来:“这可麻烦了啊!” “去将书苑的怀诉、怀洲和怀相接回来。”方老夫人道,“这些时日,他们的课怕是上不成了。” 方二夫人听的一惊,本能的看了眼身边的方三夫人,却见方三夫人也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丝诧异。 果然……还是老夫人厉害啊,只听了这一句便能猜到几个孩子的处境了。方三夫人神情激动:她就说老夫人如此厉害,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相比方三夫人的激动,方二夫人却没有多少激动的情绪:反而有些心神不宁的。她素日里就知道老夫人厉害,但究竟如何个厉害法,往日里也不过是打压打压她与罗康娘之间的争斗,可方才听了罗康娘的话,她便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忐忑来自哪里,就是……就是觉得有些害怕。 “已经回来了。”方老太爷回道,“兰娘,你看秀婷和秀文这两个孩子我等该如何处置。” “这些时日就不要随意出门了,免得被那些昏了头的文人砸了打了甚至送了性命怕是也没处说去。”方老夫人道。 “至于秀婷和秀文……”方老夫人说着皱了皱眉,“暂且不要理会,这种时候再为她们两个奔走,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方老太爷点头:“兰娘说的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所以是要不管秀婷和秀文吗? 方二夫人当下便急了:“娘,那可是府衙的大牢,他们若是用了刑,这两个孩子哪还受得住?” 方三夫人也变了脸色,跟着道:“是呢!这两个孩子素日里生个病都怕疼怕苦的,这牢里怕是住不惯的。” “吃点苦头也好,也让她们长个记性。”方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重新拨动了起来,“甄仕远这个人并不好杀,风评也不错,不至于滥用私刑。” 对一府府尹直呼其名,方老夫人的神情也依旧淡淡的,:“好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说的好似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一般。 方二夫人还未说话,倒是方三夫人一反常态的抢了话头:“娘,秀婷和秀文这件事少不了那个丧门星从中作梗。” 方老夫人沉默了一刻,看向方老太爷。 方老太爷略略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也算是吧!她先出的头指认了两个孩子,后头又有不少人站出来指认,总之两个孩子被不少人撞见了,是不争的事实。” “多半是真推了人。”方老夫人闭了闭眼,“抓去大牢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方三夫人急道:“可是……”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了。”方老夫人虽然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硬了几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二人先下去吧!” 待出了佛堂,方三夫人叫了声“周素娘”。 “你今日怎的回事?在娘面前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方三夫人不满道,“又不是我家秀文一个人的事,你一声不吭全推由我来说作甚?” “你不是爱在娘面前表现吗?”方二夫人眉头拧成了一团,“让你说还不好了?” 呛了一通方三夫人后,方二夫人道了声“我去看看二郎、三郎”便大步离去了。 “跟吃错药了一般。”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我也要去看看我家四郎去。” 待到佛堂前的人都走空了,佛堂内的方老夫人才长叹了一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方老太爷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两个眼皮子浅的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怕是没在丧门星那里讨到便宜,想让我替她们出头罢了。”方老夫人说着摇了摇头,“可怜老大一家了。” 方老太爷也感慨了一句,而后问方老夫人:“兰娘,你真要出手吗?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哪能叫你费心思?也是这两个太不成器了。” “我当年便是想着方家以后要交给老大一家,便特意为老二老三挑了两个不成器的,免得妯娌争斗。”方老夫人道,方二夫人和方三夫人那点事在她看来根本不叫争斗,若是真计较起来,伸根手指头就能将这俩人弄死了。 “只是没成想老大一家出了事,这两个不成器的连个孩子都镇不住。”方老夫人道。 方老太爷点头:“也不过是对我等和乔家的漠视怀恨在心罢了,庄子里长大的,又没什么人教导,早长歪了,眼下怕是觉得大家都欠了她,铆足了心思想要报复呢!乔正元就是第一个。” “往后有的是人要收拾她,这也是我先前懒得出手的缘故。”方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先前乔家的事,她大概尝到了甜头,眼下跳的确实有些厉害了,如此不懂事,是该给个教训了。” 方老太爷笑道:“兰娘说的有些道理。”顿了顿,又问方老夫人,“老大一家子,真没办法吗?” “暂时没什么办法。”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对方等了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次。原本收拾起来也不难,只可惜那丧门星的存在便是个麻烦,若非她引来的麻烦横插一脚,老大一家子说不准早就出来了。” “老大媳妇千好万好,只在丧门星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方老夫人说着哼了一声,“要我说当年就不该接手这个麻烦。扔在外头,那些人总不会让她现在就死,总有个去处的。偏她舍不得要留下来。” 方老太爷叹了几声,算是回应。 “去让人查一查这丧门星这些时日在做什么,”方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再次拨动了起来,“只要人没死,我等怎么教训她,那些人都不会理会。” 第一百零二章 那个方家 “我便知道是你!”方秀婷厉声道,手里揪着方秀文的头发不肯松开,“你就喜欢拿人当枪使,我娘说的不错,你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这没脑子的蠢货,往日里闯下多少祸端了?我方家有你娘和你,简直是倒霉到家了!”方秀文也毫不客气的出言怼了回去,手下方秀婷的皮肉都快拧成酱紫色了。 方秀婷一声尖叫,但往日里她但凡一出声便立刻出现的侍婢此时却帮不了她的忙了,主子掐架,侍婢又怎能闲的?也早掐作一团了。 咒骂、动手、恶语相向,眼下的两个女孩子几乎竭尽了她们所能的将愤怒向对方泼去,恨不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喂。”男子的声音就这么插了进来。 正在动手掐架的两个女孩子一惊,齐齐望了过去,却见一个官差手里抱了一堆布头,正皱眉看着她们:“这些怎么办?送你们家去吗?” 送回家?那岂不是没名没姓,就要被二婶(三婶)抢去?这一刻,两个女孩子的想法空前一致。 “扔了!”她们说着,狠狠地瞪向对方。便是扔了也不能便宜了对面那个。 官差点了点头,抱着布头走了出去,身后咒骂声再次传了过来。 还有力气打架……不过刚关进来的都是这样的,吃几天牢饭就消停了。 比起牢内的咒骂、怨恨,前方不远处的情形显得意外的和谐。 美酒、烧鸡、卤味,还有陪说话的,老周头抬起碗抿了一口,连连点头:“好酒,好酒!” 这老周头平生不爱财不爱色,就好这一口。 正对面坐着的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杏花巷子的新酒,这整个金陵城,比它贵的未必有它好,比它好的却又比它贵。” “说得好。”老周头竖了竖拇指,“乔小姐也好这一口?” 乔苒笑了笑,道:“还好。” 红豆嘴角扯了扯,不敢拆自家小姐的台。小姐平日里滴酒不沾,哪像这个什么老周头? 乔书和阿生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吃着干果点心。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红豆看了看牢门外天地间升起的雨幕,金陵的雨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大雨说下便下,真真是老天爷留客,他们便只得在这里坐着等雨停。好在来的路上买了些吃食,又买了几坛酒,准备回去备着给小姐做菜来着,结果这下好了,酒看样子都要备到老周头的肚子里了。 一大堆布头就这么堆上了桌,红豆愤怒的尖叫了一声:“唐中元,你做什么呢?没看到我家小姐在吃饭吗?” 唐中元看了眼一旁的乔苒:要是嗑瓜子也算吃饭的话,那乔小姐确实是在吃饭。 “那两个打起来了,”唐中元指了指牢里头,“这些东西让我扔了,我便扔到这里,谁要捡回去便捡吧!” “我,我,我!”红豆愤怒的脸色当即一收,转为欢喜,她连忙跳起来,抱住那些布头,“总是大夫人的钱财,她们既好心替我家小姐挑选,我们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说着顿了顿,扫了眼布头的颜色,从中挑了几匹:“乔书、阿生给你二人多添几件新裳。” 唐中元听罢摸了摸鼻子:“我呢?” “你也有份!”红豆白了他一眼,目光扫到正低头喝酒的老周头身上,顿了顿,道,“他就算了吧,我看他挺高兴的。” “我生平也不好旁的,看了一辈子的大牢,就好这两口,”老周头咂嘴道,“那些大人是威风,是厉害,是不得了,人人都给面子。那又怎么样呢?我见的多了,前一刻还前途无量啊,下一刻就不行了,爬不起来了啊……” 老周头年岁也不小了,再熬个几年这牢头也要做到头了,几十年的老牢头,整个金陵府,只此一个。 才空的酒碗再次被满上,老周头满意的眯了眯眼,一饮而尽。 “谁爬不起来了啊?”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杜大人啊,多厉害的人呐,前途无量呐,就这么爬不起来了……” “你慢慢说。”再次被满上的酒碗往前推了推,雨下的更大了。 …… 金陵可不是小地方,有人的地方便会有事,再如何民生富足的地方,总会有恩怨。老周头这次讲的是有人同官府结怨的事。 “那杜大人想当年何等的风华正茂,哦,我那时候还被人唤作小周呢,也是一表人才……” 唐中元瞥了眼老周头的脸:他实在很难想象老周头这张脸年轻时候会是仪表人才的,难道真是岁月如把杀猪刀,在他身上割了个遍。 “乔小姐,听听就好。”唐中元压低声音对乔苒道,这老周头话里头有几分真假谁也不知道。 “我听到了啊,小唐。”老周头酒嗝连连,一拍桌子,“今儿,就跟你们说件真事!”他说着眯着眼睛凑了过来,指了指牢外头,“这外头的金陵城里啊,有个能吃人的婆娘呢!” 吃人?正低头啃卤味的乔书和阿生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骗人吧!哪有人会吃人?”乔书虽然年岁最小,却少年老成,“又不是妖怪!”他是不信的。 “什么妖怪我也不怕。”阿生出了一拳,拳风扫过,将众人的衣衫都吹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这是个高手。众人恍然。 有高手在,什么妖怪都不用怕。 “不是婆娘,是三门桥那个方家,”老周头道,“那家娶的媳妇能吃人呢!” 三门桥方家?话说回来,三门桥除了他们知道的那个方家还有哪个方家? “那个从外城嫁来的媳妇,就是这里生了一颗红痣的那个,”老周头的手在鼻梁眉心处摩挲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山根处,“差一点就成菩萨了呢!” 方家的媳妇,还是从外城嫁来的似乎只有方二夫人了吧!乔苒皱了皱眉,至于山根上的红痣,方二夫人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痣都没有,更别提长在山根处了。 而她的记忆中,方家的三个媳妇也没有在山根处长红痣的。 “他又在扯谎吧!”红豆扯了扯乔苒的衣袖,低声道,“小姐,这方家哪来这里长痣的夫人?” 乔苒沉默了良久,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也许不是扯谎,只是记糊涂了吧!” 方家的夫人除了这三位其实还有一位:那位深居简出,好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方老夫人。当然是不是,只要待老周酒醒了问一问便知道了,毕竟方老夫人若真生了一颗这样的痣,应当是很容易被记住的。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人的故事 “……哗,有人说听到这女子半夜煮肉汤吃,还有人看见她半夜埋尸,”老周头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仍然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 在他面前坐着的五个人却早没了先前的不在意,变得全神贯注、听的如痴如醉。 “然后呢?然后呢?”红豆急着催问道。 老周头打了个酒嗝:“天不亮就报官了,说是这女子杀人,一夜之间杀了十几个大汉。” “当时的府尹就是杜大人,也是整个江南道上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当即便拍板说要追查此事。”老周头道,“那女子很快便被带去了府衙,对这些指证,只轻笑了一声,哦,对了,其中一个指证的还是她房里的丫鬟,看到她半夜煮肉汤吃呢!” 老周头的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却不妨这件事比酒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精彩。 “那女子说那十几个汉子连夜走了,对了,往后也再没人见过那十几个汉子呢!”老周头打了个酒嗝,道,“那杜大人就去查了啊,将方家里里外外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丁点的踪迹,又去那被人见到埋尸的地方挖,都快将地挖成河道了都没见到人。” “后来怎么样了?”乔苒又为他倒了一碗酒。 老周头怪笑了两声:“杜大人同我们说要小心这妇人,就是不肯撤案,。直拖,拖满了整整三个月,才不得已以诬告结了案啊!” “所以这位方夫人就这么被放了?”乔苒继续追问。 老周头点头:“是呢!听说她那夫君,也就是方家那个老爷气的要休妻,骂她惹麻烦,那女子回去也一声不吭,自被送到别庄静养。” “这一静养静养了半个月,一纸诉状从京城发了过来,说着方夫人告了官,那时候都以为这方夫人疯了,熟料最后,竟是杜大人受了牵连被贬,那方夫人倒什么事都没有。”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挤出了两滴眼泪,“我还记得杜大人走时的样子,来时多厉害的一个人,这一去余杭,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却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鬓间都生了白发……” 酒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老周头时不时的嚎上两声,不多时便躺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了。 红豆蓦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吃人,是诬告啊!奴婢就说怎么可能有吃人的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看来是真被吃人吓到了。 乔书瞥了她一眼,忽地出声:“《管子》记载:‘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惟婴儿之味未尝’,于是蒸其首而献之公。’” 说罢这一句,对上红豆、唐中元和阿生茫然的神情,乔书沉默了片刻,才道:“书上说有人吃人的,有个君主说尝遍天下的美味,却不知道人肉的味道,有人就为了献媚君主,杀了自己的儿子给那个君主吃。” “书读的不错。”乔苒看了乔书一眼,点了点头,对上另外三张震惊的表情,笑了笑,道,“眼下的问题不是她有没有吃人,而是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了。” 是哦!众人恍然。 “所以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红豆兴致勃勃的问,显然将老周头的话当作了故事。 “我不知道。”乔苒说着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却又道,“不过我想那位杜大人应当是怀疑这位方夫人的。” 只是没有证据,而且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之狠,竟直接断送了他的前程。不知道后头那些年,那杜大人有没有为曾经的坚持后悔过。 “我不知道真假。”唐中元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故事,这什么方夫人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呢!这种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对上……” “乔小姐,乔小姐。”有官差撑着伞在门外喊道,“有消息了,甄大人有请呢!” “好,”乔苒站了起来,带着阿生、红豆和乔书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里头正在整理桌上狼藉的唐中元,“若是已经对上了怎么办?” 已经……对上?唐中元一时有些不明白,半晌之后,却突地回过神来,而后脸色大变:“该不会是……” 后面的话仿佛被吞咽在了喉口一般,唐中元沉默了一刻,低头看向喝的不省人事的老周头,喃喃:“你他娘的平日里说话就半真半假,喝醉了更是能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这次说的……居然是真的……” …… …… 前脚才跨进堂中,甄仕远便抬脚走了过来:“乔小姐,你猜那字是谁的?” 真是开门见山。 原本以为是封仵作有了消息,没想到竟是先查出了字,乔苒怔了一怔:“难不成那字……很有名?” 甄仕远哈哈一笑,将手里的一幅画展开,指了指画上的字:“你看看那字同这上面的字可是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一幅顽童戏乐图,乔苒将目光落到了下方的印章之上:“这是余沐风先生的画?” “不错。”甄仕远说着将手里的画交给了官差:“我方才已着人去问了,余沐风住处的金银细软已不见了踪影,许是逃了……” “甄大人,”乔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也太顺利了,前头杀冯远时凶手算计的如此精妙,死了一个黄子久,却漏洞百出,仿佛直接将自己呈到了众人面前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待雨停了,本官便派人去将余沐风的画像张贴出去,整个江南府通缉,”顿了顿,他又道,“黄子久死在人前,这件事拖不得。” “可若是凶手再次犯案……” “所以才更要如此。”甄仕远看着她,对于她的质疑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悦之色,“让凶手以为本官情急想要贪功,放松警惕,我等暗中继续调查。” 这……倒也不是为一个办法。乔苒迟疑了一刻,忍不住又道:“甄大人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可若是那凶手是为仇的话,只怕未必会停手。” “本官知道。”甄仕远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愁色,“眼下势必要趁着事情未闹大之前先给那些文人一个交待,罢了,同你说这些,你怕是不懂的……” 甄仕远有些头疼,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总之先将人安抚住,我们再抓人。”甄仕远正色道,“你若是担心凶手未必会停手,那便尽快将凶手找出来。” 这话说的,乔苒沉默了一刻,道:“甄大人,小女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陵人士。”受不得他这样的高看。 “行了行了,你帮了本官,本官不会让你白帮的,”甄仕远使了个眼色给她,随后咳了一声,道,“走,我们去见封仵作,算算时辰,验尸结果应当出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又来一个(三更) “你们来的正好。”过去的时候,封仵作和牛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停尸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人正各自抱着一张肉饼在啃,时不时的还喝上一两口粥。 真是好胃口。甄仕远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看样子,你们已经得出结果了?” “是啊!”封仵作啃着肉饼,抬眼忽地向乔苒看来,“不过这个结果可能对你来说不大好。” 对她?乔苒惊讶的挑了挑眉:“封仵作何出此言?” “人多半不是同你不对付的那两个女子杀的,你是报不了仇咯!”封仵作说的幸灾乐祸,向乔苒挤了挤眼,“我说乔小姐,你该不会因为这个,记恨上我们吧!” 正啃肉饼的牛仵作脸色一僵。 这个乔小姐……可不是善茬。 “不会,女孩子间的打闹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封仵作,“我便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还将人救活了又搭上一个送进大牢?方府还不知道此事,自古杀人偿命,而且那两个女子摊上的还是“谋害”黄子久先生的罪名,若是这罪名属实,砍头还算轻的,没准凌迟、腰斩什么更狠的都要上来。对于方府来说,这真是原本以为要死了,却又活了,原本以为活了,结果搭了一个进去又要死了,死了还不算,这件事若是真的,这方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有文人的地方,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真是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原本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一头撞进了死胡同。 “这可不关我的事,”乔苒摊了摊手,目光坦然,“我能知道她们会将黄子久先生推下楼?” “所以乔小姐运气好得很,只是和你有仇的人运气不太好。”封仵作挤眉弄眼的说道,“有没有让张天师帮你算一算你是不是否极泰来,走了好运……” “好了好了,”甄仕远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这姓封的废话也太多了,他咳了一声,道,“长话短说,黄子久怎么死的?” “毒。”封仵作啃着肉饼吐出了一个字。 这真是长话短说了。 甄仕远皱眉,看了看四周:“验尸文书呢?” 牛仵作脸色讪讪,本能的看向封仵作。 敢对着一府府尹叫板的仵作怕是整个大楚也只有封仵作这一个了。 “还没写呢!”封仵作说着顿了一顿,在甄仕远发作之前先他一步开口了,“地主要长工干活还要管饱饭呢,我二人饿到现在,再不吃就要饿死了,往后谁来验那些新鲜的尸体?” 甄仕远沉下脸来:“看来你还挺喜欢新鲜的尸体的啊!”说的他金陵府跟走上了霉运似的。 “是啊,你这金陵府麻烦成这样,这十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州府如此倒霉的。”封仵作幸灾乐祸的说道,“我都想留在这里,不想回长安了。” 真是……再看这姓封的一眼,他真想将人掐死,甄仕远别过脸去:“说说黄子久吧!” “就是毒,人应当在那两个倒霉蛋之前就已经死了……” 甄仕远听完这一句想也不想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那方家的和跑堂的小二说过,那黄子久在她们进去之时是站着的,怎么就死了?” “站着就不能死啊!”封仵作说着翻了个白眼,“是一种令人全身麻痹的毒,人死之后还会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人说死而不僵,这种呢,还没死呢,就已经僵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遮住黄子久的白布的一角,将黄子久的手拉了出来,用力的动了动,“看,僵硬的,一点都不软和。” 甄仕远道:“便是僵硬的,那两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道能将他一把推下楼?”好歹也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要这么推下楼,没点力气可做不到。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验尸。”封仵作说罢白了一眼,继续啃了一口手中的肉饼,眼珠转了转,看向乔苒,“你看乔小姐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才还站在甄仕远身后的乔苒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黄子久的尸体身边了。 突然被点到名,乔苒也未惊讶,只是朝甄仕远点了点头,道:“黄子久先生的鞋底沾了不少糕点。” 想到得月楼包厢中的海棠四点,甄仕远问:“是那茶水点心吗?” 乔苒点头:“是啊,海棠四点。甄大人不知可否尝过?” 甄仕远摇头:“本官不嗜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常人印象中喜食这种点心零嘴儿的多以女子居多。 “海棠四点中有油,混了不少油,加上细碎的绿豆粉,沾在鞋底滑的很。”乔苒说着顿了顿,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记得那包厢的窗开到这里,以黄先生的身高怕是要更往下吧!如此大半身子都远高于窗,若是被人推一把,再加上鞋底的滑,很容易翻下去。” 这也许就解释得通为什么方秀婷和方秀文一下子就将人“推死了”。 甄仕远恍然:“凶手做这些……难不成是一早就做好了要让黄子久先生翻下去死在人前的打算?” 那时候才到午时不久,整整一个午时都是大街上人最多的时候,一个人当街坠楼不引起众人的注意才怪。 如此看来余沐风是凶手这个可能更小了。对方极大可能是为寻仇,要将黄子久死的事情捅到人前。 “若是没有方家那两个,凶手想必也会自己寻机会将人推下来,”乔苒说着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可惜,“如此看来,黄子久坠楼时,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得月楼中,只是那时一片哄乱,让人跑了。” 甄仕远听的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可惜了,都怪方家那两个横插一脚,若是没有她们,兴许这件事有人能看到也说不定,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凶手既然敢做下如此的计划,那么必是乔装过的,能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大,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没准就被人看到了呢? 只是刚这么一想,甄仕远忽地脸色大变,本能的向乔苒望去,而后不出意外的,在那个女孩子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惊色。 如果凶手处心积虑如此行事,被推到“明面”上来的“凶手”余沐风,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真是要命了,怕是又要死一个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为什么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红豆一边赶制着手里的夏裳,一边道,“小姐,咱们下回下山记得买几把扇子,还有那冰也要备起来了。” 虽然在庄子上没有什么人理会,但往年在大夫人的照料下,乔苒房中也是有冰的,她缺的从来不是吃穿住行上的照顾,而是旁的。 作为乔苒的大丫鬟,红豆不知冰价几何,却从来都认为冰这种事物对自家小姐是必须的,汗流浃背的同一群婆子在树下乘凉,那可不是她家小姐能做的事。 为院子里的花草浇了水,锄了草,乔书回到屋内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乔苒放在桌边的书翻看了起来。 只要乔小姐不在看的书,他都可以看。 阿生不喜欢看书,便在屋角练倒立:据说这是高手每日都要做的事。 对红豆的提议,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在喊“乔小姐”。 这声音也太耳熟了,红豆眼皮一翻:“一听便知是那个唐中元,又来找我家小姐了。”说着便要放下手中赶制的夏裳出去。 乔苒却摆手制止了她,道:“红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我出去看看。” “尽是府衙那点事,那什么黄先生就是方家那两个坏东西弄死的,怎的还不判?”红豆哼声不解,“磨蹭死了。” 正翻书的乔书抬头瞥了她一眼: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怕那黄先生的死还有别的缘由,看乔小姐的神情,半点没有将牢里那两个当成凶手的样子。而且府衙的人又来了,乔书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几个官差围着乔小姐,虽然离得远,他听不到,但看那几个官差脸上的神情,似乎出了什么事一般。 “找到余沐风先生了。”唐中元说道。 乔苒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色:“可是死了?” 唐中元点头。 乔苒感慨道:“那真叫甄大人说中了,他便说又要死一个了,没成想……” “不是一个,是两个。”唐中元伸出两个手指,道,“那个……赵文也同余沐风在一起……”他说着,目光下意识的向屋里看去,“死了。” 屋里的少年仿佛无聊一般,正往窗外看来。 乔书的生父,死了。 乔苒挑了挑眉,似是对此事也有些意外。 “说来还要感谢乔大老爷的重赏,是有人发现了赵文和余沐风的尸体,一面遣人去领赏,一面唯恐乔大老爷不守信用报了官,我等几乎是与乔大老爷一同赶到的现场。”唐中元说道,“两个人死在城外十里的一条小道上,是早起的菜农发现的他们。” “怎么死的?”乔苒沉默了一刻,问道。 唐中元道:“赵文被人浑身捆了麻绳,一剑毙命,那把剑是余沐风的佩剑,而余沐风也是死于这把剑下,”唐中元在脖子上一比,道,“看起来似是自尽,那些金银细软都在他二人身边。” 如此多的金银财宝,说不动心是假的。菜农之所以不动分毫,不仅仅是因为淳朴,还有别的缘故。通缉令贴的满城都是,余沐风的脸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样同重要嫌犯有关的财物自然动不得。况且这嫌犯边上还死了一个人,死的那个正是金陵首富乔大老爷重金悬赏的,有拿了也不会出事的万两白银,这点金银财宝,菜农自然不动分毫。也为他们省下了不少麻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余沐风若是没死,或许还真有这么一丁点的可能,这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就是余沐风;可现在余沐风死了,似乎更笃定了他们先前的猜测,真正的凶手仍然在逃,余沐风也不过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大人让我带你过去,”唐中元说着顿了一顿,问乔苒,“乔小姐是自己过去还是……” 乔苒看了他一眼,显然已经明白了唐中元话里的意思。她略一沉默,道:“我和乔书一起过去。” 而阿生,作为保护小姐安全的“高手”,自然要一同前往。 “带他不带奴婢?”正赶制夏裳的红豆得知了乔苒的决定,脸上的神情悲伤的仿佛天塌了一般,片刻之后,嚎啕大哭,一把抱住乔苒的袖子:“小姐,是不喜欢奴婢了吗?嫌奴婢吃得多吗?奴婢往后会少吃一些的。” “还是不喜欢奴婢话多?往后奴婢也不会乱说话了,小姐,小姐是不要奴婢了吗?” 这般牢牢捍卫自己“第一大丫鬟”的身份,乔书沉默了一刻,道:“那我便不去了。” “你去。”乔苒声音淡淡的,但语气中的坚持让屋里静了一静,她转头看向满脸拧巴在一起的红豆,道:“留在这里更重要,我去是见甄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可若是裴公子或者旁的什么人上山来寻我,还要红豆你从中周旋。” “这个很重要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乔苒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安抚道。 这句话从乔苒口中说出来,于红豆而言,那是跟旁人不一样的。原来小姐是看重自己,对自己委以重任啊!红豆恍然,吸了吸鼻子,认真的回道:“小姐放心去吧,这点事包在奴婢身上了。” 真是好哄啊!走到屋外,乔书忍不住看了几眼乔苒:跟哄孩子似的,当然红豆本身也跟个半大的孩子一般好哄的很。 “乔小姐,你这样聪明,为什么会选一个这样的丫头?”乔书终于问出了这些时日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原先以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可真正见到乔小姐,他便发现不对。这位乔小姐这般聪明,可身边这丫头却不见半点聪明相。他不讨厌红豆,反而对红豆还是有些喜欢的,红豆嘴硬心软,该照顾自己时从未跳过自己半分。 只是这样将主子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丫头并不少见,从中挑一个不说多聪明吧,比红豆聪明的几乎随处可见,为什么乔小姐偏偏选了红豆? “周围人都是聪明的,”乔苒说着,脑海中闪过无数人影,张解、裴曦之、黎兆、徐和修、谢承泽、甄仕远数都数不过来,“难得遇见一个不怎么聪明的自然要留下了。” 这个答案让乔书听的一愣。 说完这个答案,乔苒笑了笑,又道:“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留着红豆也是为了提醒我自己。” 这具身体生而不害人,却被冠上了“扫把星”的名头,以至于自小到大都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庄子上长大。红豆与她年岁相差不大,从红豆身上,她能看到一个自小这样长大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或许原主性格懦弱,一时半会儿未必会展现出这些毛病来。可若是没有她横插一脚,久而久之,原主的毛病终究会出现在人前。 时时犯错,不知世事,这样的孩子会招人喜欢才怪。 可人生来便是白纸一张,只是无人教导罢了。 若是让红豆有人教导,即便因天赋所限,未必会有多聪明,但至少会是个知礼识趣的丫头,而不会受到诸多质疑。 她是一颗棋子,一颗他人阴谋阳谋博弈的棋子,那些博弈的人不会在意一颗棋子的想法,更不会在意一颗棋子长成什么样子,也不需要她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她若是个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那些人显然会更高兴。 他人为掌棋人,我为棋子,而她现在还不知道掌棋人是谁,这就是她如今的处境。 第一百零六章 如玉 “还有眼缘,既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红豆,那她不走,我便留她一辈子。”乔苒道。她没有忘记自己一睁眼醒来时见到的那一幕。 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神情呆呆的看着她。屋子里敷衍走动的奴仆随处可见,独她一人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 若是个聪明的,大抵也同那些敷衍的奴仆一样,不管她这个即将被赶去道观的“不祥人”了。 “她可不觉得自己笨,她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呢!”鲜少说话的阿生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反正我看她一天天都很开心的样子。”有时候不大聪明却过的更开心。 譬如那一日听那牢头说完“吃人”的故事,当时叫的最厉害的就是她,偏偏忘得最快,全将故事当故事的也是她。独他们偶尔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来了啊!”唐中元看了眼乔书,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只动了动双唇,什么都没说。 这个事怎么说?虽然乔书来这里之后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赵文的名字,可到底是生父,他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既然不知道,那便带他去看一看吧! 去城外的路上很安静。阿生只有在提到他家主子时才会多说几句,素日里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乔苒仿佛心中有心事,也未说什么。唐中元他们更是如此,神情疲倦。 如今多事之秋,他们这些官差也忙得很。 乔书抬头看了眼唐中元,见唐中元撇过头去,并未再看他。 唐大哥好像一直在看自己,难道他有什么事不成?乔书不解。 原因他很快便知道了。 面前的草地上躺着两个人,府衙那两个仵作正在验尸。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缘故吗?”乔书指了指其中一具,抬头看向乔苒。 乔苒点头。 少年神情平静,不似那一日见到焦娘子身死的悲恸。 “哦,谢谢。” 乔苒对他的平静似乎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我娘告诉我当他已经死了,现在他是真的死了。”乔书目光落在了跟前躺着的那具尸首身上,“如此,也好。” 也好吗?乔苒忍不住盯着乔书,这反应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我真的没事,乔小姐。”乔书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他……其实也不怎么管我,顶多是看到我便抱上一抱,而后便去看他的画了,有时候心血来潮,讲的也是画的故事。管我最多的其实是娘还有……乔大老爷。” 虽然那一日乔大老爷的举动让乔书一日之间从云端坠落,可这么些天过去之后,他似乎已经释然了。 “乔小姐应该明白吧!”乔书想了想,道。 乔苒自幼为生父抛弃,这是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同样有个不理会自己的父亲。 “我不一样。”乔苒道。她终究不是原主,况且比起赵文的不理会,原主的生父似乎更要麻烦。 乔书嗯了一声,便同阿生一道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乔苒朝乔书点了点头,走到甄仕远身边喊了声:“甄大人。” 甄仕远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同本官进一步说话。” 每每提到这么一句,甄仕远那里必然是又有了什么消息。 乔苒会意。 待走远了一些,甄仕远才道:“这一次的验尸结果本官也不用等了,那幕后的凶手仍然在逃。” 乔苒嗯了一声,道:“大人,先前提到过的妆面娘子的事同十年前的事可有眉目了?” “十年前的事并未查到什么,这件事裴曦之仍然在查,毕竟十年前的簪花宴并不在金陵,”甄仕远说着顿了顿,“倒是妆面娘子那里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乔苒问。 甄仕远道:“冯远脸上用的确实不是寻常脂粉,是穆和斋最上等的冰肌粉,每一盒售出都有记录在册。本官先着人查了册子上买冰肌粉的寻常女子,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多是后宅女子,入了夜没什么事是不外出的,且与冯远并没有什么交际,可排除了。” 乔苒点了点头,追问:“那除了后宅女子呢?” “至于青楼女妓,如冰肌粉这样的上等脂粉一般女妓也是接触不到的,多半是楼里当红的女妓。”甄仕远道,“当红的女妓夜里常年有恩客留宿房中,只一家说的有些不清楚。” “哪一家?”乔苒问道。 “清风楼。”甄仕远道,“有个名唤如玉的花魁娘子,据说当晚身体不适,并未招恩客。” 清风楼?如玉?乔苒怔了一怔,她怎的觉得这个名字这般耳熟。 “这个如玉……我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乔苒说着,眼前蓦地出现了一道人影,他笑着朝自己凑了上来:“最近清风楼里来了个如玉姑娘,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见她一面,还得排号,过几日就快轮到我的号牌了,乔小姐要一起去吗?” 她想起来了,是黎家那个不着调的六公子。那个黎宝玉,自己去青楼看花魁还邀请她一起去来着。 “这个如玉好似才来金陵不久。”乔苒说着,顿了一顿,“这真是好巧。” 是啊!好巧,她来了不久,便到簪花宴了,而后同簪花宴相关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死了。 如果这如玉真是为了寻仇而来,似乎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 “十年前簪花宴期间若真发生了什么,尤其那等命案的,一定要查查这命案同这个叫如玉的女子之间的关系。”乔苒道,“我虽未见过这女子,不过听说这如玉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金陵城中的那些男子,想要见她一面,还要排着号。如此的女子定是受过非一般的教导,去哪地的青楼不能成名?非要来金陵?而且还来的如此之巧?” “你同本官想的差不多,所以本官一收到消息就赶来知会你了。”甄仕远说着,看着她的目光忽地有些奇怪,“乔小姐怎的对青楼女子这般了解?” 一个女子,她身边也没有好寻花问柳的男子怎会如此了解这青楼女子?甄仕远心里头一酸:他收到消息便来同她说了。这什么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连他都不知晓呢!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是黎家六公子同我说的,他还曾邀请我一同去看那位如玉姑娘。” “黎家那个老六真是不像话!”甄仕远恍然,“也不知道黎家怎的教的孩子,一个这般出色,另一个却是那副德行。待得了空,本官定要提点一番黎大老爷。” 这一提点便让黎辰又挨了一顿打,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第一百零七章 帮你出个气(三更) “本官已着人去清风楼将这个如玉‘请’过来了,待此间事一了,”甄仕远抬了抬下巴,看向正在验尸的两个仵作,“你便同本官一同回府衙,问一问这如玉有何话说。” 乔苒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甄仕远:“如此一来,方家那两个是不是就要放了?” “死罪可免,可这推人之责却是事实,哪怕推下去的是个死人。”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放心,那两个本官会在牢中多留一些时日的,关到你出气为止。” 眼前这个女孩子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瞧她先前对付乔大老爷就知道了。如今方家这两个惹了她好久的丫头,怕是她早记在心上了。 早些让她出了气也好,免得就像乔大老爷那样日积月累,直接让乔大老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正想着乔大老爷呢!便见乔大老爷带着人过来了,先前发现尸首时,因为官府先一步到场,乔大老爷也只确认了赵文的死,便先去附近的庄子上歇息了。 眼下大概是觉得他们这边差不多了,便又带着人过来了。 “乔大老爷来了,”甄仕远说着瞟了乔苒一眼,“你……可要替本官出这个面?” 是让她出面狐假虎威,借甄仕远的官威将乔大老爷训斥一顿吗? 乔苒失笑:“甄大人,我少年老成,你不必将我当成孩子。”先前方家那两个再加上这个乔大老爷,更是让乔苒确定了甄仕远的举动。哄她开心就如同她哄红豆一般,只可惜她不是红豆,哄不了。 “其实……我对乔大老爷已经算是不错了。”乔苒低低的道了一句。 这还叫不错?想到如今的乔大老爷,城中再提起乔正元的名号,已经不是原先的“金陵首富”“财神爷”了,而是多了个新的称呼“绿帽公”,这个称呼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巷子里的顽童都知道金陵首富是个“绿帽公”。 甄仕远自己也是个男人,将心比心,这个称呼没有哪个男人想要的。 “让他免得被蒙在鼓里,又未动他一分一毫的钱财,也没让他得什么牢狱之灾。”哦,那一日在公堂上抢话说,挨了甄大人五大板不算。好端端的能跑能跳,怎么能说她对他不好? 提起“牢狱之灾”,倒是让甄仕远又想起了牢里的那两个,如此一比,似乎她对乔家还真是不错了啊! 乔苒跟着甄仕远向人群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乔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人……”他指了指地上的余沐风,“是那赵文的同党吗?起了内讧吗?” 正低头验尸的封仵作抬头瞟了他一眼:“傻子。” 乔大老爷气的当即就要发怒,一旁的官差连忙出声制止:“乔大老爷,这位封仵作是大理寺的仵作,非贱籍,乃是官身,您可千万莫要乱来。” 乔正元再有钱财,也不过是个民,民若是无辜对官身的动了手,对方若是计较起来,可直接请巡街的官差过来让乔正元挨板子的。 这人惹不得。乔正元皱了皱眉,看向四周,这不看倒未发现,一看真真是吓了一跳,却见到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他厉声指着乔书道。 “乔大老爷,他如今暂时住在我那里。”女子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了起来。 这声音让乔正元本能的头皮一紧,待转过头去,便见乔苒跟在甄仕远的身后踱步而来。 又是她,真是阴魂不散!乔正元沉下脸来:“真是好肚量,他娘害了你身边多少人你都不计较。” 乔苒神情淡淡:“那不关你的事,乔大老爷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这话说的?好似他没做好自己的事一般?乔大老爷脸色一沉,对上女孩子平静的目光,又见她还在甄仕远身边,动了动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终究是一甩袖,带着人走了。 “他方才好似想说什么。”甄仕远的目光从乔大老爷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乔苒不以为意:“想也知道在骂我。” 那你不介意?甄仕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神情平静:“骂就骂吧,他又不敢当着我的面骂。”谁也控制不了旁人背后议论,可能让人不敢当着面放肆,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真真不像在意的样子,甄仕远这下算是信了。 “应当不是自杀。”蹲在地上的封仵作就在此时突然抬头道。 虽然早已知晓这余沐风应当不是自杀,可他能从尸体上查出他杀还是让众人有些意外的。 “他右手拇指食指间有茧,可见是右手时常握笔留下的,所以他应擅用右手,这把剑也落在他身体右侧,可以证明此事。”封仵作说着指向余沐风脖颈处那一处自刎伤,“可脖颈处这伤,右侧比左侧更深,这显然不合常理。” 有官差捡起那把佩剑放在脖颈处比了一个自刎的动作,若是执右手自刎,显然应当是左侧伤口更深。 “好在这把佩剑只图个好看,刃面早已钝了,需用力方可刺破流血……”封仵作说着翻着余沐风脖颈处的伤口,道,“看样子还磨了好一会儿,来回割,让我想想,就像锯木头一样……” 这个说法真是说的活灵活现的,众人听的一寒。 “如此自刎,也不挑把好一点的剑,还真是一种折磨。”封仵作说着摇了摇头,“这绝对不是自杀。” “这仵作还真是厉害。”甄仕远啧了啧嘴,叹道,“就是脾气不太好。” “正是因为厉害,才敢使脾气吧!”乔苒应和了一声,见前方两个官差骑马疾行而来,神情焦灼,“好似……出什么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在乔苒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两个纵马而来的官差就已至跟前。 “大人,出事了!” “不会这如玉又死了吧!”甄仕远脸色大变,这些时日真真是查到什么人,什么人死,以至于见这两个去清风楼“请”如玉的官差如此匆匆赶来,他便本能的生出了这个想法,而后脱口而出。 “是裴公子。”官差下马一个趔趄,却顾不得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甄仕远的面前。 “属下带人过去的时候,那清风楼的老鸨说裴公子去寻了这个如玉,到现在还未出来,属下一急,便带人冲了进去。” 毕竟裴曦之可不像黎辰这种人,这位裴家公子风评一向好得很,可不是黎辰这种寻花问柳之人。 更遑论这些时日裴曦之是去了洛阳,查的是十年前的旧事,昨日还未听说他回来,今日出现在清风楼多半是从洛阳回来连家都未回便赶去了清风楼。 “唯恐裴公子有什么差池,我等便闯了进去,而后便发现裴公子出事了。” 第一百零八章 问话 “甄大人!”察觉到身边不对劲的时候,乔苒的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伸出了手。不过,她到底高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文弱”程度,下一刻,便被当作肉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阿生脸色大变,连忙奔过来将乔苒拉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在场这么几个人的情况下,乔苒会受伤。 “我没事。”乔苒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掌心火辣辣的疼。不过比起这个,甄仕远的情况才更糟。这位不惑之龄的府衙大人为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一连紧绷了数日了,绷的太紧,裴曦之出事的消息传来时,终于成为了崩断这根弦的最后一道力,甄仕远彻底晕了过去。 唐中元不敢胡乱搬动甄仕远,当下便让两个仵作过来看看。 “我是个仵作,不是大夫。”封仵作带着牛仵作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我看死人的,可治不了活人。” 不过抱怨归抱怨,封仵作还是认真的查验了一番甄仕远的状况,而后松了口气:“还活着……” 这谁看不出来?府衙的官差们脸色不善,正想呵斥几句,想到他不是大夫,到底还是没有与他一番计较。 “你们方才说裴曦之出事了,出的什么事?”乔苒问那两个官差。 这两个匆匆赶来禀报的官差只来得及说一声“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还没说。她记得甄仕远在倒下之前可是问了一句“可是这如玉又死了”,如此情况下,那官差再来一句“裴曦之出事了”,只怕甄仕远会想当然的想作“裴曦之已遭遇不测”,这……甄仕远哪受得住?凶手没找出不说,又赔进去一个,这赔进去的还不是一般人,裴氏子弟出了事,让甄仕远如何向裴家交待? 官差这才道:“那个如玉抓走了裴公子,让官府不要胡乱插手,否则她们就算是死,也会让裴公子死在她们之前。” 乔苒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裴曦之与十年前的旧事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杀红了眼的,应当不会随意取他的性命。毕竟一个活的裴氏嫡子总比一个死的裴氏嫡子要有用的多。 “那怎的不早说?”乔苒白了那两个官差一眼,这二人话没说清楚,以至于甄仕远也未听明白直接出了事。 “快去找大夫。”乔苒瞥了眼不远处官府的马车,“且先带甄大人回府。” 若只是大惊之下昏倒倒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这根弦一断,引来什么大毛病。毕竟甄仕远已至不惑,乔苒有些担心。 …… 清风楼。 这是近些时日秦淮十里风月中最红的青楼,不过往日里只有一掷千金的豪客权贵出入的清风楼今日却被金陵府衙的官差团团围住了。 “哟,这是出事了吧!”临近的街上并排挨着几家青楼,比起旁的生意要讲究个离远一些,莫要聚于一处,青楼可没这讲究。 越是聚在一处越是热闹,哪家的姑娘更得人欢心一目了然。 清风楼这些日子风头正盛,今日官差突然上门,不少对家的女妓都临窗而坐的看热闹。 清风楼的妈妈仙娘此时也是一脸的恼火,屋里的瓷器摆件都不知摔了多少了。 “我当时便说这如玉生的这幅狐媚样哪个青楼不将她捧做摇钱树?怎的好端端的跑到金陵来?”仙娘冷哼了一声,“便说来路不明的女子收不得……” 几个聚在她房中的女子以扇遮面,你知道不还是将她收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钱罢了。只是这些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说是说不得的。 “这下好了,赚了些钱财一下子全赔出去都不够,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这清风楼还不得关了不可?” 那位裴家公子闯进来时真真将她吓了一跳,以为如玉那狐媚子又招来了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却不料那狐媚子哪是来招贵客的,分明是来害她的。 看着文文弱弱不声不响的,没成想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竟敢将裴家公子绑了。 在金陵城得罪了裴家……再想想那连门都出不得,被人扔烂菜叶臭鸡蛋的方家,仙娘捧着胸口一下子嚎了出来:“哎哟,这天杀的可害死人咯……” “你晚一点关起门来再嚎,眼下我有事要问你。”有女子从门外踏了进来。 正干嚎的仙娘惊了一惊,抬头却见是个相貌生的极美的女子,虽然年岁看起来还小,不过这还真是个美人。正这般想着,便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官差。 难道她是来问话的?官府什么时候让女人出来办案了?仙娘诧异不已。 当然,如今女帝都有,女官更是多了不少,可那是在长安,不是金陵。金陵府衙还是爷们的天下,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子? 她心中满是疑问,那女孩子却淡淡的瞥了在场众人一眼:“出来。”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是谁啊?瞧着又不是官身,”有女妓轻哧了一声,“官老爷问话倒也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凭什么让我们出去便出去。是不是啊,妈妈?咦……妈妈?” 仙娘已经抬脚跟了上去,临出门时,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些聚在她房中的女妓们一眼:“都给我消停些。不要以为如玉的事情一出,我便爬不起来了。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林先娘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还是我清风楼的人。哪个现在生出异心想另攀高枝的我都看着呢!” 这一句让屋中的女妓们吓了一跳,想到以往仙娘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寒噤,原本挑拨闹事的心思也成功的蔫了。 作为清风楼的头牌,如玉的住处自是最好的。吃穿用度,不知是不是为了应和金陵多文人的喜好,布置的分外清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呢! 乔苒在屋中墙上挂着的画前站定,仙娘转了转眼珠,“哎哟”一声扭着腰肢走上前来:“这位女大人,寻奴家可是有什么事?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 啊?仙娘愣了一愣,对方的回答太过干脆,以至于她有些转不过来。 “既然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便说说这如玉吧!”乔苒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 过往 如玉? 仙娘一甩帕子:“哎哟,那个如玉哦,可害惨奴家了……” 乔苒敲了敲扶手,道:“你晚上关起门来嚎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你。现在别嚎,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真是不好糊弄的!能被官府派来出面的女子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仙娘咳了一声,收了帕子,乔苒瞥了她一眼,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掉,难怪说收便收。 “这如玉是从洛阳来的,在我这清风楼登台前,我便查了她的底细,毕竟我这清风楼也不敢收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仙娘说道。 女孩子挑了挑眉,没说话。 不知怎的,对上她这副表情,仙娘突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如玉原先是洛阳青楼中最出名的花魁,听闻是自小被卖去青楼,那里的妈妈见她生的好,便悉心教导,她又学得快,待到及笄之后招客,便出了名。” “寻常女妓要获取自由身可不容易,可对于如玉这等名动洛阳的名妓,要赎身也快得很。”仙娘说着摇着手里的团扇,“那妈妈也心知她早攒够了银钱,就等着她开口提赎身,却未料,这一呆她便呆了十三年,直到几个月前才付了银子,赎了身来了金陵。” “在洛阳她呆的好端端的,突然来了金陵,你便不问缘由吗?”乔苒看了眼仙娘。 仙娘抿唇笑了笑:“许是看我金陵地好人杰呢?” 乔苒瞟了她一眼,不说话。 仙娘得了个没趣:“不是没问过,她不说啊!如此摇钱树又不能便宜了别家,我想了想,便留了下来,”说到这里仙娘终于变了脸色,“可没想到她竟然敢绑人……” “不止绑人。”乔苒道,还杀了人。不过这些,这仙娘没必要知道,她想了想,又问道,“她一个自幼被当做摇钱树教导的女子,总不能是孤身一人从洛阳来的金陵吧!” 仙娘笑道:“哦,她身边有个婆子,年纪一大把了,我原先还想着给她挑两个清秀的丫头,偏她不要,我便随她去了。” 乔苒看向她:“你便没查查这个婆子?” 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仙娘暗道了一声,咳道:“查了啊!这婆子据说是有一年冬天险些冻死在青楼外,合了如玉的眼缘便捡回来了。洛阳青楼那里也只有这点消息,毕竟只要如玉当好这个摇钱树,别说捡个婆子,就是婆子有个伤啊病的,她愿意养着,那妈妈也不会说个不字。” 乔苒沉默了下来,仙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她的脸色。 女孩子却依旧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在凳子上坐了片刻之后,便站了起来,眼看人是要走了,熟料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了下来。 “那画我要带去府衙看一看。” 墙面上的画署名余沐风,是一副耕牛图。 仙娘这才松了口气,她突然回头,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幅画。 仙娘将手里的团扇摆到桌子上,也不废话,自己伸手便将墙面上的画取了下来。 “女大人,给你。”仙娘说着便将画递了过来,道,“听说这是余沐风的真迹呢,这如玉被教导的喜文弄墨,一向喜好书画,这余沐风的画她是最喜欢了。” 乔苒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画,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你懂画吗?” “哎哟,我的女大人哦!”仙娘重新拿起团扇摇了摇,“我这里是青楼,又不是学堂,我懂那个做什么。” “那就不问画了,”乔苒笑了笑,将手里的画交给唐中元,蓦地走向一旁的香炉,她打开香炉看了看,转头又问仙娘,“问香可以么?” “香?”仙娘怔了一怔,恍然,“你是要问如玉常用的熏香吧!那是她自洛阳带来的方子,不少来这里的男人就喜欢这味儿,我这里也配了一些,我去拿给你。”说罢便扭着腰肢出了屋子。 不过片刻,仙娘便带着熏香回来了。 “喏,给你。女大人,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家的?”仙娘朝她抛了个媚眼。 “今日打扰了。”对仙娘的媚眼,乔苒到也不以为意,拿了熏香和画便带着官差离开了。 一行人出了清风楼,眼见那女孩子上了府衙的马车,带着官差扬长而去,仙娘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是哪家的小姐啊,怎的同府衙关系这般好?连这种事都能代劳,甄大人自己怎的不来?”绑了裴家公子这种事可不是小事,甄大人难道不亲自过问? 甄仕远不是不想来,而是此时才醒了过来。 “甄大人,你醒啦!”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方的冯大夫,甄仕远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几时了?”他记得一大清早得了余沐风和那个被人从牢中掳去的赵文的消息,他便带人赶了过去,而后又遣人去将那位乔小姐找了过来。然后便聊了聊,也没发生什么事,再之后……甄仕远脸色大变:“不好,裴曦之……” “他没死,只是被如玉抓走做了人质。”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死啊!甄仕远松了一口气,风吹过,寒意涌遍全身,他才醒便已出了一身冷汗。 甄仕远转头看向冯大夫:“本官记得你,那次堂上……” “对,对,大人还能记得草民,真真是草民祖上修来的福分。。”冯大夫神情激动,“草民听说大人病了,便紧赶慢赶赶了过来。” “可本官记得你被称作‘妇科圣手’……”甄仕远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一个“妇科圣手”看病的地步了?他得什么病都不会得“妇科圣手”看的病吧! “那只是那些夫人们抬爱罢了……”冯大夫说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大人放心,草民也不止看妇科,旁的也看的。” 甄大人就是他救醒的。虽然只是掐了掐人中,灌了碗理气安神的汤药罢了,可好歹也是他救醒的不是? 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他现在可没工夫同这个“妇科圣手”说话。 “快让人去找那个如玉。”甄仕远道,“就是将整个金陵城挖地三尺,本官也要将这个如玉找出来。” “如玉总会出来的,不过在此之前,甄大人,小女有两样东西想给甄大人看。”女孩子说着将放在桌上的一卷画和一只香炉提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章 最后一个(三更) 香炉里的熏香发出幽幽的冷香。 “这香有什么问题?” “那日在得月楼,我曾说过闻到一股香味,就是这个味道。”乔苒将熏香放回桌上,道,“那日这个如玉应该也在场。” 甄仕远皱眉。 “她将裴曦之绑走就坐实了她连杀冯远、黄子久、余沐风、赵文四人之事,”甄仕远道,“此事毋庸置疑。” “是。”乔苒点了点头,又将手里的画展开,“甄大人,这副余沐风先生的画作,您看如何?” 甄仕远怔了一怔,随即摇头:“本官于此道并不擅长,这辨别真假只怕还要请人过来一辨才是。” “您看这里。”乔苒指向那一处署名的字。 “怎会……”甄仕远脸色蓦地大变,一把将画接了过来,细看了片刻之后,问乔苒,“这字怎同我们先前看的不一样?” 那个“海棠四点”还有那副借来的余沐风真迹上的字同这幅画上的字全然不同。 “清风楼的妈妈说这是如玉一直挂在房中的画,”乔苒道,“我见这字同余沐风的字迹截然不同,便带了过来。” 乔苒说着顿了一顿,转身出门,不多时又从门外带回两幅画。 “这是唐中元去书苑借来的簪花宴仅剩的两位先生的真迹,这是林止水的,这是易召南的,大人你看是不是很巧?” 那如玉房中署名“余沐风”的字倒更像这两人之中那位林止水先生的字迹。 甄仕远恍然:“蒋筱是自尽,暂且不提,赵文受人牵连也先不说。单看冯远、黄子久、余沐风三人,相比冯远和黄子久的死,余沐风不仅丢了性命更背上了杀人之责,如玉显然更恨余沐风,难道与此画有关?” “这画在大人先前昏迷时,我已经请书苑的先生辨过了,并非余沐风的真迹,只是描摹者技艺不俗,比起余沐风的作品,显然令成一派,也不失为一副不可多得的佳作。技艺高超的仿画,又非余沐风的字迹,小女以为这或许是林止水想要如玉误以为此画是余沐风所做。” “栽赃嫁祸。”甄仕远冷冷的吐出了四个字,“你不提这个林止水,我倒是忘了,他便是自洛阳来的,不管是名妓如玉还是书画大家林止水,这两人的名头,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多半早已熟识。” “所以如玉想要杀了作画之人,林止水却刻意诱导,祸水东引,我想裴公子此番去洛阳应该有所收获,否则他也不会一回来便去了清风楼。”乔苒说着顿了顿,“比起找到如玉,或许找到林止水更重要。” 甄仕远听的头疼欲裂:“林止水也不见了?” “还有易召南。”乔苒摊手,“这两个人,连同如玉、裴曦之他们一同不见了。” 甄仕远骂了一声娘。 乔苒也沉默了下来。万事总有人先他们一步,这任谁都有些吃不消啊! 唐中元便在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向甄仕远施礼之后,看向乔苒:“乔小姐,外头来了个婆子,想要见你。” 婆子? “奴婢是如玉小姐身边的人。”那婆子一见他们便开门见山。 甄仕远当即喝了一声:“来啊,将此人给本官拿下。” 婆子嗤笑:“大人放心,我与如玉小姐做下这等事就没打算逃,否则,此时早已出城了。” 乔苒和甄仕远皆未出声反驳,出神入化的妆面手段,要逃确实容易的很。 “老婆子来,是因为有一事的真相我等仍然不明,所以请乔小姐帮我等一个忙。”婆子道,“那也是裴公子的意思。” “裴曦之说什么了?”乔苒问道。 婆子道:“他说请你将蒋山长死前留下的十二幅画同蒋山长送你的那一幅画一同带着,随我去见他们。” 甄仕远皱眉:“她不能与你一同去。”若是那如玉杀红了眼,又搭进去一个,他这金陵府尹也要做到头了。 婆子道:“甄大人若是愿意也可一同去的,只是人不能再多了,多了,怕节外生枝。此事一了,我与如玉小姐自会投案自首。” 乔苒沉默了一刻,对甄仕远道:“大人,不如就让我带着阿生去吧!” 那个阿生啊,甄仕远记了起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若只能带一个的话,那如玉当真发起狂来,他去了也只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若是阿生去,没准还能制住这个如玉。 赶回玄真观取画的是阿生,比起他们,自然还是能飞檐走壁的阿生走的更快。 一来一回还不到半个时辰,画便取了过来。 那婆子亲眼见了阿生的本事,也没什么反应,显然并不介意她带个“身手了得”的护卫陪同前往。 甄仕远目送着那婆子带着乔苒和阿生消失在他们面前,拿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 这件事……不出意外,今日应当能结束了吧! 簪花宴是别想办了,不,什么宴都别办的好!茶话宴、簪花宴,真是宴无好宴,哼!甄仕远一甩袖,大步走入府衙。 若是可以,他当真想颁条禁令:往后禁令不得设宴。只是……想想还是算了,这种事怎么禁得了? ……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乔苒掀开帘子看向外头。 木质的匾额上只有一个字:裴。 竟是裴家私宅!乔苒诧异的看向那婆子:“难不成此事是裴曦之的主张?” 婆子点头:“是裴公子的意思。”也直到此时,这婆子的面色才柔和了几分。 原来不是被绑了人,是唱了一出大戏啊! 乔苒心头一松,跟着踏了进去。 虽然一早便听说了如玉的名字,可今日却是乔苒第一次见到她,、。当然,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如玉的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血,不管大楚哪条律法,她都无法活下去了。 虽是秦淮十里风月之中最负盛名的花魁,可她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之气,反而有种脱尘于世的美。见到她的第一眼,乔苒便想到了那位总是一身素白的黎大小姐,比起那样装扮出的“仙气”,如玉身上才是真正的仙姿玉骨。 真是个绝顶的佳人。就连乔苒都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 如玉神情淡淡,眉眼间透出了几分倦色,接过阿生带来的画便将画堆放到了裴曦之面前:“裴公子,你便告诉我,当年害死我阿姐的最后一个人,到底是谁。” 相比不受半点拘束的裴曦之,面前的两个人易召南和林止水皆是一脸惊慌的坐在那方石凳上一动不动。 “他们怎么了?”乔苒确认他们并未被束缚。 “香毒。”阿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黄子久就是死于这种香毒。眼下他们还没事,只是若最后如玉不为他们解毒的话,他们也会同黄子久一样死去。”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间,这香味……乔苒看了阿生一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关键的证据 “好,我可以说。”裴曦之看了乔苒和阿生一眼,便转头看向如玉,“你先前答应过我的事,还算数吧!” 如玉神色冷淡:“不管最后一个是谁,我都会将他交给官府。” 裴曦之这才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便是交给官府,他也逃不了一死,你又何必手上再多沾一条性命呢?” “我都答应你了。”如玉皱了皱眉,“你快告诉我,那最后一个人到底是谁。” 裴曦之嗯了一声,将从蒋山长房中拿出的十二幅画一一铺开,这也是乔苒第一次看到这十二幅蒋山长留下的画作。擅画山水的蒋山长最后留下的是十二幅人像画,画的皆是女子翩翩起舞的的姿态。 “十年前的簪花宴设在洛阳,人总说才子佳人,簪花宴是才子齐聚,其间自然少不得佳人助兴。时洛阳第一名妓玉柳,便是这簪花宴的助兴佳人。”裴曦之道,“不过,在簪花宴最后一日,玉柳意外落水身亡,终成一大憾事。” 有些事说起来只需要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细思起来,却会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玉柳若真是意外落水身亡,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裴曦之以帕沾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起了那十二幅画。 蒋山长的那十二幅画只画出了女子舞姿曼妙,面貌却画的极为模糊。 “玉柳的舞姿乃洛阳一绝,如玉姑娘对令姐的舞应当不会陌生吧!”裴曦之一边擦拭着画,一边道。 如玉似乎有些意外,却还是向他走了过去,也是第一次细细端详起了蒋山长最后留下的画作。片刻之后,乔苒便听她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我阿姐!” 蒋山长作画的纸质与所用颜料似乎极为特殊,待遇水之后,表层竟慢慢化了开来,那些原先模糊的五官也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依旧不过寥寥数笔,不过以蒋山长的画技足以将女子的神韵举止跃然于纸上了。 十二幅画,遇水之后,渐渐露出了真容,她们翩翩起舞,风姿过人,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五官与如玉十分相似,只眼下一颗泪痣,为她更增添了几分凄楚之姿。 “不仅是一个人,细看之下,画中的场景应也是同一处。”阿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苒瞥了眼阿生:“你今日话挺多的。” 阿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确实是一处场景。”裴曦之指着其中一幅画道,“此处的凭栏与那一幅画中的凭栏是同一处,这里出现一半的软榻,在那一幅画中也露了个头。” “十年前簪花宴设在洛阳摘星楼,画里画的是摘星楼顶的景致。”如玉淡淡的瞥了一眼,道。 “山长死前留下的十二幅画画的就是当年名动一时的洛阳名妓玉柳在摘星楼顶起舞的情形。”裴曦之说道,“山长的死封仵作早已给出了结果,是自尽。” 如玉道:“我未杀他。” “来金陵不久,他便发现了我,第一眼见到我便识破了我的身份。我确实想杀他,可我不能光听林止水一家之言,所以我想问一问他当年阿姐死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说知道了,会给我一个交待,结果等了没多久,我便从林止水那里等来了他自尽的消息。” “林止水说蒋筱自尽是因为愧疚,良心难安,他也是凶手之一,”如玉说着瞥了眼林止水,“原先在洛阳我只信林止水的话,他说是余沐风他们醉酒乱性,我阿姐不从,便被推下了摘星楼。可来金陵见到蒋筱之后,我却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青楼女子要脱颖而出并非一件易事,当时的玉柳便以舞姿扬名,终成洛阳有名的“大家”,成“大家”之后,她也不再接客了,也已许久没有人逼她行此不愿之事了。玉柳大抵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青楼那些色授魂与的恩客中没有出事,却在皆是名士的簪花宴上出了事。 “林止水孤高自傲,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当世画坛第一人,十年前得花数却是六人中最末的一个,在蒋筱自尽,我连杀三人之后,他又跑来同我说易召南当年也在场,让我杀了易召南,我有那么傻吗?”如玉冷笑,“裴公子,你今日便是给不了我真相也不要紧,左右我阿姐死的那一晚留在摘星楼的只剩最后两个了,我大不了全杀了,自是为我阿姐报了仇。” “山长说给你一个交待,他说的话从不食言。”裴曦之眼中闪过一死痛色,“这就是他给你的交待。” 十二幅画便是交待吗?如玉神情冷漠。 “山长选在名家齐聚金陵那一日自尽身亡其实是为了警告当年的杀人凶手。”裴曦之道,“连我都能看穿的画中玄机,先生们这般的名家只怕第一眼看到那些画,便已明白了画中藏着的线索。” 蒋筱留了十二幅玉柳的画,显然就是为了揭露当年的事。 听到这里,乔苒顿时恍然:“难怪就算蒋山长死了,几位先生却非但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还要想办法摆脱府衙派来保护他们的官差,独自行动。” 裴曦之点头:“是啊,这件事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的。冯远当晚便去秦淮河上寻女妓,怕也是担心当年的事会被揭露出来。”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如玉不是当年的玉柳,她借用高超的妆面手段接近冯远,趁机杀了冯远。 当晚去酒楼茶馆打听消息的是黄子久和余沐风,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冯远出事的事情,便知道事情不对了。于是寻了个机会再次摆脱了那些官差去得月楼想谈应对之策,却正中如玉的下怀,她用香毒带走了不能动弹的余沐风,又让黄子久死于人前,准备将黄子久的死栽到余沐风头上。 “余沐风死前告诉我那幅画不是他所作,”如玉看向神色慌张的林止水,“我便知道这个总是撺掇我报仇的伪君子也不无辜,他不过是为了借我的手除掉那几个与他齐名的对手罢了,他所告诉我的一切兴许都是假的。” “比起林止水,蒋筱的话也许更可信。”如玉看了眼那十二幅画,叹了口气,“只是我看不懂他给我的交待。” “山长的话确实更可信,他也确实给了你交待。”裴曦之说着顿了顿,将最后一卷包裹在布袋里的画取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留下的线索最先发现这些线索的绝对不会是官府的人,而是冯远等人。” “看到这十二幅画,便生出惧意而投案,那是最好的。”裴曦之说着看了眼乔苒,“可要全然将希望寄托于逃了十年罪责的人良心发现,那也太蠢了。所以,蒋山长留下了最后一份关键的证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画中案 最后一份关键证据? 乔苒将目光落到了裴曦之怀里的画上:那是蒋山长在死前为她所作的画。 “除了几位先生之外,还死了一个人。”裴曦之说着看向乔苒。 “赵文。”乔苒喃喃。 “十年前簪花宴,痴迷书画的赵文也跟着去了洛阳,这一点已得到了乔正元的证实。”裴曦之道,“玉柳坠楼那一晚,赵文为了接近这几位久负盛名的大家,使了巨财,买通了摘星楼守楼的护卫偷偷潜入了摘星楼,那一晚,他也在场。”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裴曦之念了一句,道,“这就是几位先生借着酒劲,当晚作画之题。” 难怪……乔苒恍然,好像冥冥之中,所有线都串了起来。 赵文见到蒋山长,得到他那一句“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评价,应当也是在那一晚。 “山长自尽之前见到了乔小姐,便提出要为乔小姐作画,那一日就已画的差不多了,只消稍作修改,所以山长让我第二日将画送给乔小姐。可我第二日去见山长时,山长却让我再等几日,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却只当山长有了什么旁的想法,便未深想。”裴曦之说着顿了顿,问如玉,“如玉,你第一次见到山长是几时?” 如玉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惊色:“五月初八夜里,他一眼便认出了我,离开之前说要给我一个交待。” “这么巧?”乔苒惊讶道:“我见到山长,山长要为我作画也是五月初八,却在白日。” 裴曦之朝乔苒笑了笑,点头:“不错,白日山长为乔小姐作了画,其实还不到晚上便已完成了。山长夜里去见了一次如玉姑娘回来之后,在屋中关了三日,而后将一幅与我第一日见到时几乎无甚差别的画交给我,让我送给乔小姐。”裴曦之道,“我当时还当是自己眼拙,没明白其中的精妙,现在看来……” “唔,也是眼拙,我若是早一些明白其中的精妙,哪还有这么多事。”裴曦之苦笑了一声,再次看向乔苒,“乔小姐,还记得在见到蒋山长之前,你在做的事吗?” “告官。”乔苒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我在告官,你来找我借讼状,说蒋山长布置了课业,要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 “所以蒋山长知道乔小姐的事,也知道乔小姐会关注赵文的事,便将最重要的证据给了乔小姐,还留了一句诗词作提示。”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乔苒道。 原来如此,蒋山长知道她将赵文送进了大牢,一定会关注赵文的状况,自然也会从赵文口中听到那一句诗。而他的死,再如何掩盖,也不可能掩盖至簪花宴,总有会爆出来的那一日。 届时,她若是听到了这一句诗,难免不会想到赵文。 “蒋山长关注过乔小姐的事,他觉得以乔小姐的本事,必然能发现什么。” 乔苒恍然,一时也有些怔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被蒋山长寄予如此厚望。 “所以,山长将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这里。”裴曦之端起了手里的茶盏,朝众人笑了一笑,下一刻便猛地一泼。 “别……”乔苒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肩头便比阿生按了一按。 “乔小姐,莫担心。”阿生道。 看了原先那十二幅画,她也早猜测到这幅画藏证据的手段或许与那十二幅画如出一辙,需遇水显形,可没想到,裴曦之居然不似先前的擦拭动作,直接用水泼了上去。 “我的画……”乔苒喃喃。 阿生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钱财乃身外之物。” 可这身外之物能做很多事情,乔苒叹了口气:算了,泼都泼了,还能如何? 裴曦之也未注意乔苒的举止,到底大族子弟,钱财这等事物真真视作身外物,因为从出生起,他就没缺过。 画上墨色勾勒的女子相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墨重彩的酒醉夜宴,凌乱奢靡中潜藏着名士酒醉后的丑态百出,无辜受累的佳人香消玉损。 赤红的朱砂落在画面之上,叙述了当日的经过。 “玉柳是被推下去的。”裴曦之指着画里的场景道,“冯远、黄子久、余沐风三人动的手,林止水和易召南在一旁笑谈作乐,见死不救。山长……山长将醉未醉,也未阻止。所以,山长会自尽,以死谢罪。至于那个赵文,”他指了指角落处阶梯一角探出的头,“他也看见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画上之人,抑或直接动了手,抑或见死不救,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空白处的朱砂红字也表明了当日事发的经过。 “原来……原来如此。”如玉喃喃,忽地冷笑了起来,“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 真相,她终于找到了阿姐当年生死的真相。 人前风流名士,拥沓无数,人后却是衣冠禽兽。披了一张名士君子的皮,做的却是最下作的勾当。 “不好!”身后的阿生忽地一声惊呼,乔苒只觉身边人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阿生一把接住了倒下的如玉。 如玉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色如点墨。 众人脸色大变:她竟服了毒! 裴曦之也吓的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你服了什么毒?解药呢?” 如玉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石凳上眼神惊慌绝望的两个人,眼底露出一丝恨意:“我……我要他们……慢慢地……等死,就像……像黄子久一样……”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那日簪花宴上的任何一个人,“噗”一声,匕首刺入肉体的声音,那婆子冷笑着,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一刀正中心房,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而那位引得风月场中无数人争相前往一见的绝代佳人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怎么样了?”裴曦之看着阿生问道。 阿生摇了摇头,抬手一拂,将如玉带着恨意的双目合了上去:“死了。” “这可怎么办?”裴曦之急了,一把抓起阿生,“你快想想办法,这两个人怎么办?” 难道看着他们这般坐着等死吗? “他们该死,可也应当交由官府,砍头还是凌迟自有律法定论!”裴曦之急道,“你快想想办法!” “我没有办法。”阿生摇了摇头,蓦地脸色一变,抓住一旁正痴痴的看着那两人的乔苒,“不好!” 前一刻还眼神灵动的女孩子,此时却木木地,如失了魂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解,乔小姐怎么了?” “易召南,阴阳术士。”“阿生”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复先前的低沉,变得清澈而干净,“所以我才一定要跟过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露端倪(三更) 天色瞬间暗沉了下来。又是突如其来的雨吗?乔苒抬头望天,没有雨。只一轮橘红色的弯月悬挂在天际。 “人呢?”她喃喃。 前一刻不是还在看如玉,还是一片晴天大好,怎么下一刻人便不见了?她似乎还在裴府,但除了她自己,她看不到别人。 前方一片蒙蒙,仿佛蒙着一层雾一般。 这不对劲。 突然发生的一切有别于她的认知,乔苒掐了自己一把,而后吃痛的叫了一声。不像是在做梦,会痛。 “阿生?”她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周围莫说人声了,连蝉鸣虫叫都没有。 没有妖魔鬼怪,只有寂静无声,一切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她就像被困于这个无声无息的牢笼之中。 “有人吗?”乔苒只觉自己仿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 “解之,这是怎么回事?”裴曦之看着突然不对劲的乔苒,怒看着一旁的阿生,不,张解。 此时他已揭去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裴曦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阿生哪有这么多话?张解素日里易容最喜欢借着阿生那张丢入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脸出门,方才听这个阿生说了那么多话,他便知道这个不是阿生,是张解。 “你这画中案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人绑走了易召南,极有可能要将易召南灭口,却还将乔小姐带了过去。”张解说着皱眉道,“我只是怕易召南有个差池,临死前也要做些什么来。” 面前坐着一动不动,已濒死的易召南和林止水在他眼里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懂。”张解看了他一眼,道,“眼下等易召南死了,我就能将乔小姐从易召南的幻术中拉出来了。”说罢这句话他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裴曦之有些怔忪,面前的一幕委实太过古怪了。 如玉和那个婆子死在地上,面前还有两个濒死的人易召南和林止水,他同张解在一旁看着他们,等他们身死。 “你不救他们吗?”裴曦之沉默了片刻,问张解。 张解摇头:“我救不了。如玉既然敢服毒自尽,就代表这香毒的解药已经毁了,她有十足的把握易召南和林止水要等死,我说的是真话。” 虽是真话,可这样看着他们绝望身死,还是让裴曦之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总该做些什么啊!”他道。 张解想了想:“那要不然你让人去房中拿两条毯子给他们盖上,免得他们受凉?”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裴曦之一噎,人都在等死了还怕受凉?他喃喃:“我怎的感觉你这话就像……” “像你大哥说的对不对?”张解轻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时候我觉得裴先生这些大实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作为裴氏“之”字辈最小的嫡子当然也听过那位“之”字辈最年长的兄长的名字,只是那位名唤宗之的兄长性情古怪,鲜少将自己当做裴氏子弟,兴许是自小在国寺长大的缘故,他口中这些“大实话”总能让旁人一噎,想反驳却又无处反驳。 不仅如此,这位“之”字辈的嫡长子还总是喜欢随身带着各式干果点心还有糖球,多大年纪的人了活的还像个孩子似的。 裴曦之沉默了下来。 …… 乔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摸索了多久,只是这样毫无生气的牢笼将她困的渐渐生出一股绝望而烦躁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解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寻个有水的地方,跳下去。” 乔苒四处张望了一番:“张解?你在哪儿?”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回她:“我没有办法进来,你瞧瞧你近处有没有什么湖。” “一旁的荷塘可以吗?”乔苒看着身边的荷塘,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看还一片死寂的荷塘之上仿佛有风拂过一般,荷塘上荷叶莲蓬微微摇晃,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别样的生气。 “听我说,你不要怕。”张解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苒松了一口气,心中稍安,嗯了一声。 “你在易召南的幻术所铸的幻境之中,这是他死前所铸的幻境,方才他还未死,我是只等他死了,趁着短短一刻幻境无主,入口未闭才能同你说话,我人却无法进不来。” 乔苒又应了他一声,看着脚下浑浊的荷塘迟疑了片刻之后,闭眼纵了下去,身下仿佛有千斤之重一般,才跳下的那一瞬间,就有一道大力将自己往下拽去,耳边仿佛有风声鹤唳,隐约还听到几声夹杂其中的尖啸声,鬼哭狼嚎一般。 这种失重的大力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 听到裴曦之一声试探似的“乔小姐”响起时,乔苒这才睁开了眼睛,眼前又是熟悉的一幕。 裴曦之、死去的如玉和那个婆子,还有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林止水和易召南,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人身上披了两条毯子,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可笑。 “没事了?”张解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乔苒回头看向他:“多谢你方才将我拉回来。” 裴曦之看她眼中不见半点吃惊的样子,不由奇道:“乔小姐,你便不觉的奇怪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阿生哪儿去了?他又为什么穿了和阿生一样的衣裳?”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阿生是假的。”乔苒道,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她一闻便知道身边这个不是阿生,是张解。 不过比起这些个小事,乔苒回头看向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易召南,惊讶道:“易召南是阴阳术士?” 张解点了点头:“你方才是不是看了他的眼睛?” 乔苒嗯了一声:见易召南和林止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便看了几眼。却不知道这几眼让她遭够了罪。 “他在死前用他的阴阳眼建了最后一个阴阳幻境,将你拉了进去,”张解说着顿了一顿,“他如此样子除了将你拉进去,也无法在幻境里做手脚,所以你会被困在一个静止不动的幻境之中。”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你没有离开这个阴阳幻境的话,你将永远留在这个幻境之中。”张解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只有这幻境的主人才能将你带出来。” 可易召南身中无解之毒,早就死了,所以如果不是张解恰好在场,教她走出来的话,她将永远留在里头。 “若是出不来,你的身体会变成活死人。”张解说着顿了顿,看向她,“易召南死之前只对你一个人用了幻术。” 一道惊雷撕裂天空,大雨瓢泼而下,站在亭外的两个人瞬间被大雨浇透。 乔苒看着张解,他目光清亮的朝她望了过来。 原来如此,她心道。自焦娘子死后,她便猜或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焦娘子的位置。却不想对方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在她不知不觉间,便已出现在了自己的周围。 是易召南。 不过,现在,这个易召南已经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三年前 “这个玉柳和如玉是官妓出身。”回去的路上裴曦之说起了从洛阳打听来的事情。 纵使案子已经清楚了,可有些事情他还是想说,也不是一定要从对方的身上得到回应,而仅仅是因为想说。就像憋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个口子,将一些情绪发泄出来一般。 “十三年前,西南侯陈善坐拥精兵百万,起兵谋反。” 这些事情,那些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来上一段,乔苒对此并不算陌生。 十三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情,譬如西南侯造反,一度打下大楚一半的江山,使得大楚国祚险些断送,又譬如女帝继位,阴阳司第一位女子坐上了大天师的位置,再譬如……她的出生。 西南军打至洛阳,当时的洛阳府尹相比不少以身殉城,为人称颂的守官,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大开城门,投诚西南军。条件是西南军不得动洛阳的一分一毫,包括百姓、米粮。 可在洛阳城头改换西南军旗帜的那一日,西南军以军饷不足为由,强迫城中富商大贾开仓放粮,城中储粮不足以至于粮价飞涨,洛阳米贵,富商大贾损失惨重,百姓怨声载道。 待到西南军兵败,国土收复之后,战时利益受损的富商大贾联合城中百姓上书长安,请求治洛阳府尹赵城背城之罪。 “赵城本意兴许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可他却忘了不能与虎谋皮。”张解神色淡淡的说道,“洛阳不是第一个,原先已有过这样的例子。” 当年陈善造反时,乔苒还在娘肚子里,裴曦之连话都还没学全,他却不同,已知事懂事了,是以也算亲身经历了那场动乱。 “是啊!赵城因此获罪,本人被杀,家眷因此受累,女眷送入官窑做了官妓。”裴曦之叹道,“玉柳和如玉便是赵家的女眷。” “本是府尹家的小姐,自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于不少风月场中人来说,玉柳和如玉这样的身份更能让人趋之若鹜。”裴曦之道,“当时如玉不过三岁,还是个孩子,暂且不提,玉柳却正值大红年华,自然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她不敢死,因她知道这一死,还不曾深陷泥潭的如玉就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于是她舍了尊严,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成了名动洛阳的名妓,并因此将自己和妹妹如玉的身份换成了民妓。” 官妓多为犯了事的官员家眷,等闲是不得赎身的,民妓则不同,待攥够了赎身的钱,便能脱离苦海了。 “玉柳过的很痛苦,但如玉的存在是她活着唯一的意义。”裴曦之道,“簪花宴之前,玉柳已经攒够了如玉的赎身钱,准备簪花宴后便让清清白白的妹妹如玉先一步脱离苦海。” 只是玉柳自己也没想到簪花宴上会出事,自己身死不说,更让如玉也身陷复仇的囹圄。 “所以如玉对害死玉柳的凶手恨之入骨,至于那个婆子,是如玉和玉柳的奶娘,赵家出事之后被充作官奴,机缘巧合之下撞见旧主如玉,因此回到如玉身边,助她复仇。如玉那一手调香的手段也是她教的,赵家未出事之前,这婆子就以一手调香手段,颇受重用。” 难怪会想到以香毒杀人,原来身边就有这么一个香道的高手。 “不管是如玉还是那婆子,若不是因为仇,如玉全然可以借着玉柳出事前便攒下的钱脱离孽海,那婆子如此厉害的调香手段,去哪里活不下去?”裴曦之唏嘘不已,“只是这两人终究还是舍弃了这样的机会。” “人生有七情六欲,自然就有爱恨情仇。”张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如玉,所以你无法感同身受那样的仇恨。” 说的总比做的简单,劝人放下只需要轻飘飘的两个字,可真正要放下却是割肉剜心之痛也未必割舍的了的。 裴曦之沉默了片刻,将头撇向一旁。 生来什么都不缺的人,很难理解这样的执着。 ……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了下来,裴曦之先一步跳下了马车,而后对车上的张解和乔苒:“剩下的交给我,解之,你送乔小姐回去吧!” 说罢这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府衙。 乔苒看着裴曦之大步离去的背影,片刻之后,转头问张解:“他没事吧?” 张解道:“此事蒋筱也掺合了进去,并且见死不救。他终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不敢相信书苑人人称道的蒋山长居然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乔苒记起那一日见到的蒋山长的情形,不由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蒋山长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过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张解摇了摇头,“此事不奇怪。” 簪花宴上六位书画名家齐齐出事,真相自然要公布,更麻烦的是公布之后的事情,有多少人接受的了这些先生有这样的过往?文人会不会闹事?案子清楚之后的善后更令人头疼,不过,这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了。 “我送你回玄真观。”张解看了她一眼,道。 不知是还在想着如玉和玉柳的事情还是想其他的,两人一路上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直到马车停在了玄真观前,乔苒走下马车,向张解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张解才忽地开口:“等等。” 乔苒回头,却见张解掀开车帘走入车厢内,乔苒看着他打开椅凳上木板,从木板下取出一卷画递了过来。 “这是……”乔苒有些惊讶。 “你的画没了,这是我所藏的画。”张解道。 那幅画泼了水,又成了证物,自然不能再还予乔苒了。 乔苒沉默了片刻,问他:“所以,你这是替裴曦之赔给我的?” “不是。”张解摇头,笑道,“我拿出了一幅,自然也要还你一幅。” 乔苒抱着画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本能的开口想要拒绝。她又不是孩子,虽然心疼画,但还不至于为了画去跟张解吵闹。 张解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将她伸出的手推了回去:“这是易召南的《山鬼图》。” 乔苒推拒的手顿了下来。自裴家私宅提了一次易召南之后,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易召南的事,没想到他却在此时突然提了起来。 “你可以看看,但不宜看太久。”张解说着转身走上了马车,“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鬼 易召南所擅的在一众名家之中可谓独树一帜。他画风玄奇诡异,最出名的便是他画的魑魅魍魉。《八子贺寿》《地府志》《恶鬼报春》等名画皆是他所作。喜欢易召南的人喜欢到了极致,可不喜欢他的,对他也是避而不及,甚至生厌。 《山鬼图》也是易召南最为出名的画作之一,据说是有一年年关在阴阳司提笔所作。 带走一幅蒋山长的画作,又带回一幅易召南的画。红豆掰手指头算了算,觉得没有亏,顿时深感欣慰。除却红豆之外,乔书和阿生显然也听过易召南的名声,便也生了好奇的心思,让乔苒将画打开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能让人要不就是喜欢到极致,要不就是厌恶到极致,鲜少有介于两者之间的。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乔苒也笑了,伸手解开了易召南的画作。 恶煞修罗的样子随着画卷展开一点一点的露出了真容,真不愧是以画魑魅魍魉成名的名家,才一展开,胆子最小的红豆便发出了一声尖叫。 乔书和阿生也看的连连皱眉。 “这东西……”阿生倒吸了一口冷气,闷声闷气道:“我只是个粗人,看不懂这个,真是渗得慌!” 乔书点了点头。 画上的山鬼眼神阴恻恻的朝众人望来。 乔苒看了片刻之后,将画交给红豆让她收起来。 易召南,阴阳术士。 这是她第一次碰到阴阳术士的手段,而且这手段带着恶意而来,施加在了她的身上。这还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带任何别的作用的幻术。若是碰到活的对她施以恶意的阴阳术士,她会如何?乔苒不敢想象。 今日如果不是张解恰好在场,她会变成一个活死人。一个活着的,但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嗬! 乔苒冷笑了一声。 抬头正对上了乔书惊异的神色。 “乔小姐,”他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你……没事吧!” 乔苒摇了摇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少年在原地怔了片刻,转头将压在桌边一摞书最底下的一本书抱了出来。 《阴阳十三科总纲》。 这本书他在娘那里曾经见到过。将书翻了开来,虽然这本书他到现在仍然看不懂,可他敢肯定这本书一定同娘和乔小姐都有关系。 这是一本讲阴阳术的书,今天乔小姐又带回来这样一幅鬼魅的画,他不相信这样的巧合,所以娘一定和阴阳术有关系。 大楚论阴阳,最鼎盛之处在哪里? 长安。 乔书抓紧了手里的书册:他想去长安。 …… “没查清楚之前,那些文人叫嚣着让官府赶紧查,给他们一个交待,不能让先生们枉死!” “如今给了交待了,人证物证俱全,更有蒋筱亲笔所书的认罪书,那些人却又开始闹了!” 府衙之内的官差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啼笑皆非,叫人头疼。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有偷偷探出头去看的官差,才开了个门便被扔了一头的臭鸡蛋,吓的连忙关上了门。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犯法。”甄仕远背着手走了过来,“所以要有法,不能万事皆顺了他们的意。” “本官这几日虽未出门,”甄仕远道,他当然不用出门,派官差出门打听状况便是了,“竟然还有人将此事怪到玉柳头上,怪她生的貌美令人觊觎,听听,这叫人话吗?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官差们垂头不语。 “所以去抓人,就以闹事之责抓起来,”甄仕远道,“左右我金陵府衙的大牢都空着,热闹热闹也好,关个几日,也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唐中元上前道了声是。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记得收了老周头的酒,别让他再胡喝海喝犯了差池。” 唐中元再次应了一声,而后想了想着开口道:“大人,还有一事。” 甄仕远看向他。 唐中元道:“方家那两个该放出来了。”等抓了闹事的文人之后,只怕牢里的位置不够了,那两个乱关着不是平白浪费地方浪费牢饭嘛!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一开始想着哄哄那个乔小姐,左右也就是女孩子间的打闹,多关几日少关几日,全然在他的手里,这一关就忘记放了。 不知不觉都关了半个多月了,方家除了第一日有那两个夫人过来闹了一场之外,再也没见人来过,仿佛全然没有这两个人一般。 “这方家……还挺沉得住气的。”甄仕远摇头叹了一声,“来人!去将牢里的人放了吧!” 官差应声而去。 “等等,”还未走几步,甄仕远却又叫住了他,“放人之前先去趟玄真观,同乔小姐说一声。乔小姐……若是想多关她们几日,便再关几日吧!” …… 什么叫她想多关她们几日?乔苒沉默了下来:甄仕远真是拿她当孩子在哄。 不过……乔苒想了想,道:“人放了吧,只是我要过去看一看她们那样子。” 官差恍然会意:果真如大人说的那样,女孩子间的打闹就是这般。为这豆大的小事也能争上半天,不过大人说了这样的小打小闹总比真的出了事死了人要强。 一听乔苒要下山“送”那两个出狱,红豆当即便激动了起来,恨不能摩拳擦掌:“小姐,小姐,我也一起去吗?” 乔书默默地走回屋内:这种事也只有红豆最适合出面了,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 …… 终于……出来了。方秀婷和方秀文对视了一眼,看着牢外的晴天大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关了半个多月,最初横眉怒目,互相厮打,渐渐的也没了争吵的力气,开始盼望着出去。 是的,她们想出去。 往日在家里不觉得想做什么做什么有多好,直到被关入了大牢,才悔不当初。 关了半个多月,别说旁人了,就连往日里最疼自己的母亲都没见到。 没人来看她们。 为什么?是不要她们了吗?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在外张牙舞爪的,在家里到底如何,她们心知肚明。 “哟,这谁啊?”突兀地声音响了起来,嚣张而得意。 乔苒身边那丫头!方秀婷和方秀文本能的抬头望去,而后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乔苒。 她那身淡青色织锦缎纹的襦裙眼熟的令人胸口一滞。 是那天在布庄她们挑来的缎子! 一切都是由那日布庄的“偶遇”引起的,若非布庄上同扫把星争执了一番,她们也不会去得月楼冲个不认识的发火,也不会伸手推那一下,更不会有后头的事。 两人目中几欲喷火:往日里被挑事的今儿成了挑事的,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谁信?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常来坐坐啊(三更) “看来这段时日你们过得不错啊!”丫头说完,正主乔苒开口了。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大抵也是关了半个月,担惊受怕的,不止方秀婷和方秀文两个主子,就连她们身边的奴仆下人都缩着脖子,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蔫蔫的。 往日里耀武扬威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一个官差便在此时走了过来,似乎对她们这一行人站在这里有些不耐烦,官差皱眉道:“好了么?没事就回家去吧,莫要留在这里了。” 大人下了命令从午时开始抓闹事的文人,过会儿他们便要过来将大牢清扫一番了。 方秀文不知想到什么了一般,双目蓦地一亮,大声喊道:“差大哥,我们要告官!” 这等时候还告官?真是添乱!官差脸色一僵,却还是耐着性子问她:“你要告什么?” “她们……她们抢了我们在布庄买的缎子!”方秀文指着乔苒道,“她身上的便是我们买的。” 官差转头看向乔苒:“是这样么?” “不是啊!”女孩子扯了扯身上的襦裙,被指抢人东西,她依旧神情平静,“这是我家红豆捡来的,就在这牢里捡到的呢!差大哥若是不信,请那个名唤唐中元的官差过来一问便知。” 一方说的有理有据,一方张口就来,官差哼声道:“我这就去请唐中元,哪个说了假话,妨碍官府办事,哪个便莫怪我等手下不留情面!” 又要关进去?方秀婷狠狠的瞪了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方秀文一眼,忙出声道:“她记错了,是我们扔的,我们扔的。” “既已扔掉了,那就不是你二人的了,旁人捡的也与你二人没什么关系。”官差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没事快走!不要妨碍我等官府办事。” 方秀文似乎有些不愿意,白了方秀婷一眼:“就你话多,若是找来布庄的老板……” “你还嫌折腾不够啊!”方秀婷愤怒的尖叫了起来,“你自高兴折腾自己折腾去,便是找她打上一架都同我没什么关系。”她指着乔苒,大声道,“我要回家!” 不说这一句话还好,一说这一句,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啊!谁高兴折腾谁折腾去,反正她是不高兴了。不喜欢那扫把星大不了下回绕着走便是了。想这几个月,她出门统共撞见这扫把星三次,头一次,惹得黎大小姐被骂,连累她好不容易快接近黎大小姐的机会也泡汤了;第二次是黎家的茶话宴,绿意死了,她也险些被连累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将这条命救了回来;第三次便是这一回布庄,直接被关进了大牢。真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她是不敢折腾了。有些人,这辈子还是不要再撞见的好。 方秀婷说罢这话便带着几个身边的奴仆跑了。好在金陵府衙的官差还算厚道,身上的钱财没有充公,她还能叫辆马车回家。 眼看方秀婷跑了,官差又看向方秀文:“你呢?还走不走?” 方秀文脸色一僵,正要说话,忽听一旁一道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三小姐,”女孩子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常来这里坐坐啊!” 方秀文脸色大变。 就连一旁的官差此时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这里是府衙的大牢,让人常来这里坐坐?这笑的一脸温柔的女孩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吧! 不知道是方秀婷跑了,觉得自家气势不足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方秀文双唇动了动,指着乔苒的手颤了许久终究是收了回去。 临走前恶狠狠的留下了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要回去告诉祖母!” 眼见乔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方秀文冷笑:“我让祖母来收拾你……” “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仿佛更灿烂了不少。 “也欢迎方老夫人常来坐坐啊!”她道。 方秀文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 …… 相比一回来就跑进母亲房中,两个人抱头痛哭的方秀婷和方二夫人,方秀文才回到家中便被方三夫人领进了佛堂。 今日的金刚经似乎已经念完了,方老夫人正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抄写着经文。 “娘,”方三夫人小心翼翼的上前喊了一声,又伸手推了一把方秀文。 方秀文当即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祖母”,而后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 “把眼泪收了,”方老夫人连头都未抬一下,抄写着手里的经文,“不如便滚出去。” 方秀文吓了一跳,本能的看了眼一旁的方三夫人。 方三夫人脸色一僵,干笑了两声,上前再次喊了一声“娘”。 “什么事?”方老夫人笔下不停。 “是那丧门星……”方三夫人急急的说道,“她又作怪了……” 抄写经文的手顿了一顿,方老夫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听起来她还挺闲的,天天作怪。” “娘说的不错,”方三夫人挤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凑了上去,“那扫把星可不就是闲的吗?大抵大嫂当年补贴了她不少,以至于她也不用记着生计,天天寻孩子们的不是……” “你大嫂有没有补贴她我心里清楚的很,”方老夫人说着一声冷哼,“是你二嫂被她拿住了把柄,诳走了两千两。” 两千两!方三夫人吓了一跳,这都快赶上她存的私房钱了!周素娘又在账面上动手脚了不成?她心忖。若真是如此,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夺了她的管家权,然后…… “看你这样子也知道在惦记着那些事!”方老夫人将手中的笔架在笔架上,似乎有些不耐烦,“那两千两不是账面上的,是你二嫂的私房银子,尽数落到了她的口袋里。” 周素娘这个蠢货!方三夫人脸色讪讪的低骂了一声:若是没有那些银子,这扫把星眼下想着怎么活都困难,哪还有力气来作怪? “人之初,性本恶。”对于方三夫人的心思,方老夫人浑然不在意,只突然低低念叨了一句,“果真啊,你看她如此倒霉不是没有理由的。” 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听的一头雾水,倒霉是说那她摊上“扫把星”的名头,人人避之不及吗? 方老夫人显然并不在意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听没听懂,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这是个天生的恶人。” 生下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是个祸害难怪老天要让她受罪。所以,对祸害使手段怎么能叫害人呢?那叫替天行道。 这是行善啊!方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行善之事,自然人人皆要做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陷阱”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红豆开始照着乔苒所说的方子,煮解渴的梅子汤。抓乌梅、山楂、陈皮、桑葚、甘草、桂花这些事物包在纱布里,就能煮出一锅味道不错又解暑的梅子汤。 这梅子汤调出的滋味甚至比不少茶楼中调出的还要好。 乔书和阿生照旧一个看书,一个劈柴,看红豆在小厨房内外忙里忙外的跑。 “她平时问东问西的,怎的这时候便不问了?”乔书看向阿生,“乔小姐怎的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他看来,乔小姐无疑是聪明的,可久而久之,他便发现似乎不仅仅是这般简单。连生火都不怎么熟练的人,却能准确的指导红豆做出一样又一样有别于时下菜肴的美味。就好像……无师自通一样。这世间真有天生便能知事的人吗? “她家小姐最厉害了,”阿生将劈好的柴整理好,站了起来,“会什么都不稀奇。” 这大概就是红豆的想法了。 这几日据说城里热闹的很,原先闹出的簪花宴风波,使得不少头脑发热的文人昏了头,甚至跳出来指摘官府,结果在府衙官差一连几日的抓人入狱之后,原先“头脑发热”的文人似乎也清醒了过来,想明白事情了一般,渐渐歇了那个心思。 画虽好,人却做错了事,这不相干嘛!且人都死了,还要为他们叫屈不成? 不过如此安稳了也没几日,等到六月初的时候,城里再次开始热闹了起来。 “据说是城里的酒楼、点心铺子联合起来办的,以荷花为题,办点心宴,结果此事上禀至甄大人那里被大人说了一通,说办宴晦气,这宴哪里晦气了?”玄香说着从那些香客口中听来的消息,猛咽了几口口水,“就改作荷点节了,听说城里的秦淮河边这些时日都是那些酒楼、百年老铺子摆的摊子,上头什么荷花酥,莲子糕、荷叶饭应有尽有,可好吃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红豆的口水也忍不住要流下来了。不过她还是冷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皮:“你当我不知道啊?不过是你也馋了,自己想吃那些糕点平白来馋我们罢了。” 玄香咽了咽口水,奋力的点了点头,道:“我见到一个来上香的香客带来吃的荷花酥呢,长的像荷花似的,一片一片的,闻着那味儿便香的很……” “你少来那一套,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可不会上当……”红豆吞着口水仍在坚持。 乔苒却扔下了手里的书笑着站了起来:“走吧,咱们下山去看看。” 算算日子,从方秀婷和方秀文被放归家之后也有好几日了,她倒想看看那个传说中会“吃人”的方老夫人对方秀文回去的那一通“告状”会是何等反应。 “大家都去看看。”乔苒说着瞟了眼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倒立的阿生,“阿生也跟着去,莫要跟丢了我……我们。” 阿生翻了个跟头落地,点头,神情肃然:“这是自然。” 他来这里为的就是乔小姐的安危,自然不能跟丢了。 乔苒转身去了里屋,想了想,还是将枕头下那柄匕首拿了藏在了怀里。 惹了会“吃人”的“妖怪”,出门有刀防身,才能叫人心里踏实一些。 …… …… 临出门的时候,红豆还备了伞和蓑衣,好几次下山,都是雨说下便下了,她便也学乖了。这个时节的金陵雨多,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城中因为荷点节热闹了不少,街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 她们来的还是那条熟悉的朱雀大街,还未走近秦淮河畔,空气中便弥漫出了一阵点心的香甜味。 糯米的香味混合着花香勾的人腹内愈发饥肠辘辘。 那些酒楼与点心铺子搬出的摊位前早已挤满了排队等候的食客。 见人这么多,红豆便自告奋勇的带着乔书去排队买吃食,让乔苒和阿生在原地等着。 “阿生,”乔苒忽地出声,指向不远处一个于人群中缓慢走动的女子。 她身姿如柳,在前方不远处缓缓而行。 “你看那个人,”乔苒道,“像不像乔?。” 那在人群中缓缓而行的女子微微偏了偏头,一张略有几分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张脸……乔苒和阿生都不陌生。与乔书的侧脸如出一辙。 阿生不过愣了一愣,应了一声“是”,也没有旁的反应。那是个女子,乔书是个男子,便是相像那又如何? 乔苒也未指望阿生有旁的反应:他未见过焦娘子,自然不会如她这般震惊,见到一个“死而复生”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饶是乔苒也无法镇定下来。 不过这震惊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乔苒垂下眼睑:乔书是亲眼见到焦娘子撞墙而死的,又有仵作验尸,她亲眼所见,所以焦娘子“死而复生”当然不会是真的。 可一个人突然“死而复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乔苒唇角微翘:若不是巧合同焦娘子生的极象,那便是这个人想要将什么人引出来。 这个女子在她视野范围之内已经磨蹭了许久了。 乔苒很难说清楚这一瞬间的判断来自何处:但她有预感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人背后是谁?是派出易召南、焦娘子的那些幕后黑手?还是近些时日得罪的狠的方老夫人?抑或是其他人? 她知道这是陷阱,可有时候若是不以身诱饵的话,对方连头都不会探出来。 “我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乔苒低笑了一声,忽地厉声道,“阿生,跟上!”这话说出的那一刻,手也不自觉的将怀中的匕首藏到了袖袋之中。 她知道她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可有些事她若不主动迎上去,对方是永远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人不可能装一辈子傻,稀里糊涂的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也从不是这样的人,以前是,重生之后更是如此。 她不想浑浑噩噩的活着,对方能将她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就能将她变成一个不会说不会动的活死人。 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就让我看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焦娘子’背后是谁在动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误认 排队的人真是不少,不过好在她红豆机灵,还带了乔书过来,两人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的荷点挤出了人群。 “小姐,小姐……”兴高采烈的喊了两声的红豆声音截然而止,惊慌失措的看向周围,“小姐呢?” 乔书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唤住惊慌不已的红豆:“你莫急,乔小姐身边有阿生,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阿生一道惊呼声响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看到乔小姐了没有?” 乔书和红豆同挤出人群一脸焦急之色的阿生,对视了片刻,待回过神来,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 乔小姐可不是寻常的女子,会自己走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阿生,你怎的不看好小姐?”红豆急的尖叫了起来,也顾不得周围人望来的或诧异或不喜或嫌恶的眼神,眼泪也跟着瞬间涌了出来,“小姐呢?我家小姐呢?” 阿生脸色苍白,他动了动唇,摇头:“我不知道。方才乔小姐看到一个生的同乔书极像的女子,便说要跟过去,结果突然涌出来一堆人,将我和乔小姐冲散了,我怎么着都找不着乔小姐了。” 常年练武的人目力要远胜于常人,便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只要乔小姐没有走太远,按理说他很快便能看到。 可奇就奇在这里,乔小姐突然不见了。 阿生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头冷汗:他比眼前的红豆和乔书更明白这件事的可怕。若是他都看不到乔小姐,乔小姐决计不可能是走丢的,多半是着了人的道。 “我去找公子。”阿生此时已顾不得解释了,转身便冲出了人群。 “他丢了小姐还想跑?”红豆一把想要抓住离去的阿生,却扑了个空。 乔书连忙叫住了急的嚎啕大哭的红豆:“红豆,他去寻人来找乔小姐了,我们……我们先找找看,兴许乔小姐只是被人群冲散了,走丢了也说不定。” “对,对。”这句话仿佛让红豆一下子抓住了主心骨一般,不断的点着头,“对,我们要找小姐,找小姐……” 乔书叹了口气,跟上了红豆。 若是真能找到,阿生也不会回去寻人了,乔小姐怕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边看着四周留意乔小姐的踪迹,一边跟紧了红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有跟紧了这个,不要让这个也走丢了。 “小姐……” “小姐……” 红豆喃喃着走着,上前拉住了一个人的袖子。 “小姐……” “你做什么?哪个是你家小姐?” 被误认的女孩子倒未说什么,只她身旁的丫鬟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忙不迭地将自家小姐的手抱了回来,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仔细的擦着:“别碰我家小姐!” 语气傲然,不可一世。 红豆怔了一怔,盯着那女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喃喃:“我……我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方才竟一眼将这个女孩子认作了小姐。其实细一看,也不是很像小姐。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儿都有差别,衣裙更是与小姐的衣裙穿的全然不同,只是不知为什么,组合起来,竟叫她看花了眼。 “哼!”丫鬟冷笑着推了她一把。 红豆一个没站稳,手上拎的满满当当的点心当即便掉了一地,人也摔到了地上。 “不过是认错人罢了,何故动手?”乔书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红豆扶了起来。 “丫头如此目中无人,想来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乔书冷笑道。 那丫鬟脸色顿变:“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家小姐……” “水行。”那女孩子终于开口了,她看了眼那个名唤“水行”的丫鬟,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我家小姐心善,这一回便放过你们!”那个叫“水行”的丫鬟指着他们两人点了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追了上去。 “什么人啊?”红豆喃喃,就像乔书说的那样,居然这般目中无人,还口口声声的说“放过他们”。 就是府尹甄大人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水行?好奇怪的名字。”乔书却皱了皱眉,记住了丫鬟的名字。一般丫鬟的姓名端看主子的性格,有好春花秋月、四时景的,便以景致为名,如冬梅、夏荷之流,喜好文房四宝的,便是墨香什么的,好吃的,便如红豆、枣糕之流。可“水行”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太奇怪了,也不知这主子喜好什么。 “算了,不要与我们纠缠了,我们要找乔小姐……” “找乔小姐?”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乔小姐不见了么?” 乔书和红豆转过身去。 一个青簪白衫的年轻公子正惊讶的望着他们。 是黎三公子。 他今日倒没穿着官袍,一身似是出来逛荷点节的一般。 红豆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小姐,小姐不见了……” 乔小姐不见了? 黎兆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问道:“是走散了吗?” “我不知道……”红豆摇着头,喃喃。 乔书叹了口气,看向黎兆,道:“乔小姐不见前身边有个身手很了得的护卫一直跟着,据说突然涌来一群人,乔小姐便不见了。” 他看着黎兆道:“护卫说乔小姐时看到了一个和我生的极像的……女子才追过去的。” 和他生的极像的女子,那不就是娘?所以阿生在说那些话时,他本能反应的便是乔小姐见到了娘。可娘亲死了,他亲眼所见,这不会有假。 这些看似零零散散的话集合起来让他得出了一个令他生惧的可能:乔小姐应当是见到了一个假扮作他娘亲的人,追了上去,而后便着了人的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对方想要向乔小姐下手。乔书心中既自责又有一种名为痛恨的情绪涌遍全身。有人用他娘做诱饵,将乔小姐抓走了,眼下乔小姐生死未卜,一想至此,乔书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恨,恨那些自以为是,利用他娘,害死他娘的人。 这是一个陷阱,以焦娘子做诱饵抓走了乔小姐。黎兆听完乔书的话,便已明白了过来,当即便对身边的小厮道:“文竹,你去陪着大姐,同大姐说衙门有事,我先走了。” 那个名唤“文竹”的小厮瞥了眼哭的稀里哗啦的红豆,和眼睛发红的乔书,忍不住嘟囔:“明明不是衙门的事……” 是乔小姐的事。还是大小姐最痛恨的乔小姐的事。 大小姐和三公子自那日茶话宴之后便闹起来了,主子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受。眼看近些时日,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今日三公子更是抽了空,向上峰告了假陪小姐来逛荷点节。这下好了,逛着逛着,三公子人又不见了。 若只是衙门的事,大小姐顶多发一通脾气倒也罢了,可这乔小姐的事,就算他不说,大小姐也是要打听的。关乎三公子的事,大小姐哪件事不打听?这件事瞒得住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封道(三更) 当然瞒不住。到时候家里怕是又要闹起来了!文竹苦着一张脸看着公子和那两个人离开。 公子是好心,看到人走丢了,帮个忙罢了。不管是谁,公子都会帮忙……呸!这话骗他都不行还骗大小姐? …… “是在哪里不见的乔小姐?”黎兆问道。 乔书将他带到了他们分开的地方:“我们是在这里分开的,阿生说乔小姐去追人了,才走了没几步,突然涌来一群人,就看不到乔小姐了。” 黎兆沉默了一刻,周围人群涌涌,再往前几步就是秦淮河,水流不急,却船多人杂,穿梭其中,要藏一个女子,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他盯着河面看了片刻,摘下自己身边的腰牌,交给乔书和红豆:“拿我的腰牌去府衙找官差来封河道。”要找人,只有将这段河道封了,一艘一艘的来找。 找官差来搜吗?红豆和乔书看的一怔,他们不是不想请官差来寻人,可金陵城一日走丢的人不知有多少,若每个走丢的都要请官差出面,这金陵府衙一天光找人都不够了。所以,要寻到一个才走丢不到半个时辰的女孩子根本请不动官差。 就算同甄大人关系不错,让甄大人出动官差来寻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以什么名义?”乔书问他,拿了黎三公子这腰牌确实能见到那些大人,可出动官差找人总要有个缘由的。 “我想想,”黎兆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般,片刻之后,竟自顾自的笑了,“近日贪污大案查的进展不错,有人为阻挠本官查案绑走了我的未婚妻,意欲令本官停手,本官想要捉拿凶犯。” 他自称本官。 倒是忘了,这个笑的一脸和气的年轻公子可不是寻常的读书人,他身着官袍,是来此地代天巡视的官员之一。 红豆下意识的想说什么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人家是好心呢!眼下什么都没有找小姐来得重要。 两人朝他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黎兆望着那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弯了弯唇角:他眼下在查的是陛下也盯的极紧的贪污大案,涉及贪污大案的没有小事,若是以这个名义……别说封一段秦淮河段,就是封城找人都没有问题。 不过,他委实不希望要到封城的地步。 在秦淮河边坐了下来,黎兆望着河面出神:刘继泽那些人当然不傻,乔小姐被绑同贪污案多半没什么关系。今次出动,是为了他的私心。他这个年纪了,有些人成亲早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他爱慕年轻美丽的姑娘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甚至,有这样的“软肋”,对于那些提携他的大人们会更安心。 年轻人嘛,滴水不漏的谁能放心用? 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他自己。“乔小姐”就是他的软肋,他为自己造了一个“软肋”,黎兆松了一口气,他请人封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黎家。至于乔小姐,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的事,自然要做。 这就是他的理由,家里应该能明白吧! 细雨打落在河面上,升起一片蒙蒙的白雾,秦淮河面之上渺渺出尘。细雨的降临并未打落食客们的热情,河畔依旧热闹。黎兆并未撑伞,任雨丝打落在他的身上,脑中一片清明,冷冷的脂粉香涌入鼻间。 他抬头,见一艘雕着牡丹的画舫从面前经过,琵琶声铮铮传入耳中,这里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不过他并不好此道,是以,黎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不希望乔小姐出事,毕竟这是他为自己找的“软肋”。只是,她一个女子,突然被人下了黑手,是近日里得罪了什么人吗? …… 乔苒是从钝痛中醒来的,后脑时不时的抽痛,让她本能的想伸手摸摸后脑勺,却发现手脚被人捆绑了起来,眼前迷迷蒙蒙,透着麻布的缝隙看向外头,没有窗没有人,外头只摆着几袋摆放整齐的杂物。微微晃动的杂物在提醒着她,她眼下并不在平地上,而是极有可能在河面上。 船舱中琵琶声铮铮,金戈铁马之声传入耳中。不止琵琶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似从远处传来。 这些让她很快得出了自己的位置所在:她并没有走远,应当就在离荷点节不远的秦淮河面上。 她猜到自己可能会遭人暗算,却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干脆,一棍兜头打来,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昏了过去,更没想到阿生居然跟丢了! 匕首就在袖袋之中,乔苒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搜她的身,毕竟当时阿生就在自己附近,要在阿生眼皮子底下又动手又搜身确实不大可能。有刀在,她就不怕。 阿生丢了她,应当会立即回去找张解,好在她多留了个心眼,给张解留了寻她的办法,所以,他们应当很快就会找到她。 趁着这个时候,她要看看掳她来的究竟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 …… 一阵马蹄打在沾满湿意的青石板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正在河边叫卖的摊主与食客,放佛一瞬间突然停滞了一般,嘈杂声顿消,众人呆呆的看着那些官兵踏马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得月楼的掌柜探出头去看着突然出现的官兵,那些官兵的官袍同金陵府衙的官差身上穿的截然不同。 是京城来的那些代天巡视队伍里的官兵。 “我的亲娘哟,办个荷点节都能引来官兵?”掌柜看的一愣一愣的。 是哪个官员吃点心吃出问题了吗? 官兵下马,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这些官兵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的,而是冲着他们在场所有人。 河面封道,想要离开的食客都需仔细查验搜身之后方才放行。 “这是在做什么?”有人惊讶的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问出这话的人不在少数,黎大小姐也在问:“看样子是真有事,连官兵都过来了,三郎离开前就没说什么事?” 文竹摇了摇头:“公子没说。” 这是真话。不过,公子离开是为了什么事,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算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黎大小姐给了他一个白眼,小心翼翼的拿帕子捏了块点心送入口中,“我让巧儿去打听了,也不知道什么事……” 正说话间,一个丫头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微妙又古怪。 “小姐,”丫头看了眼正小口吃着点心的黎大小姐,道,“打听到了。” “什么事啊?”黎大小姐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小口茶,举止端庄又矜持,“那些个大人又寻我家三郎为了什么事?还是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贪污案?” 黎大小姐对贪污案不感兴趣,她也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心思。她在意的是三郎,那个自小便让她引以为傲的三郎。那些大人年纪一大把了,却似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岁一般,什么都要指着她家三郎。 黎大小姐心中不屑却又忍不住高兴。没办法,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她家三郎本就不是一般人。 丫头的呼吸下意识的一滞,放佛预感到风雨欲来一般向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那些官兵是在帮三公子寻人。” 第一百二十章 皆大欢喜 寻人? 黎大小姐皱了皱眉:“寻谁啊?” 丫鬟声音颤颤,半晌之后,才带着几分哭腔说了出来:“是……是为了乔小姐。” “啪——”瓷盏四分五裂的溅了开来,更有一片碎瓷划过她的脸颊,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丫鬟浑身抖如筛糠,将剩余的话说了出来。 “三……三公子说他未婚妻丢了,让人封河道寻人……” “这个贱人!” 尖叫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文竹吓的脸色惨白,恨不能将自己缩到一旁的柱子里:大小姐发脾气了,这天仙发起脾气来,真是要人命的。 …… “哦?封河道寻人?”佛堂里慈眉善目念着经文的老夫人停了下来,她挑眉,似乎觉得此事有些意外,“谁下的命令?甄仕远吗?” 方三夫人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是……黎家那个三公子。” “黎家?”方老夫人皱了皱眉,“黎神医家那个?” 还黎神医?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方三夫人心道,只是面上却还是陪着笑容道:“是呢,就是他家那个孩子。人倒是还行,只是这眼睛也不知怎么长的……”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看来这个孩子很是不错啊,都如此帮着那个丧门星了,还能得你一句不错的评价。” 方三夫人干笑了两声:“原先也以为是个不错的,孰料也是个贪图美色的肤浅东西。” “这倒是险些忘了,”方老夫人闻言便皱了皱眉,道,“听说她生的不错的。” 方老夫人这些年没有出过佛堂,不过,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外面的事,尤其从这两个“儿媳妇”口中更是知晓了不少事情。虽然,这两个儿媳妇谁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乔苒的相貌,却并不代表方老夫人推测不出来这个结果。 “城里都说她是个狐媚大仙转世,不要脸……”方三夫人连忙添油加醋的说道。 “狐媚大仙?”方老夫人嗤笑了一声,随即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再过几年,看多了花红柳绿的,便也不稀罕了,男人年轻时候都一个样。” 这话一出,倒让方三夫人愣了一愣,想起老太爷年轻时候也有几房妾室,后来……不也被老夫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娘!”方三夫人想了想,道,“您说要不要找人划花了她的脸……”没了那张狐媚子的脸,看谁还来帮她?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漠:“这种狠事老身做不来。”她说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看她,“你若是害了人让人拿捏住了把柄,莫指望方家会救你,别忘了,她同甄仕远关系不错。” 方三夫人神色讪讪,记起方秀文回来同她说的话:那府衙的官差似乎偏袒她偏袒的厉害。真要这样……方三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娘……”她喃喃,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丧门星? 方老夫人翻了翻经文:“你出去吧!” “可是……”方三夫人似乎有些不愿意。 方老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方三夫人不得已,这才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佛堂。 “不能害人啊!”方老夫人低头看着经文,忽地笑了起来,“怎么能害人?佛祖慈悲,我们非但不害人,还要救人,要助人,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 …… “黎三公子将河道封了,眼下正一搜一搜的排查。”阿生将前头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张解,“他……他还说他是乔小姐的夫婿……”他本不打算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公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公子,话到嘴边便自己说了出来。 张解点了点头,放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件事一般,对他道:“黎三公子做的很好,我们也过去帮忙。” “我还当你这高手跑了呢!”见到阿生去而复返,红豆气的火冒三丈,上前恨不能揪住阿生将他打上一顿,“你不是说你是高手吗?怎的连一个小姐都看不住?” 说到这里,红豆也忍不住埋怨的看了张解一眼。 这姑爷派来的都是什么人呐……关键时候还是前姑爷出的面。 如此看来,前姑爷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阿生涨红了脸,低头认错:“是……是我的错。” 两人说话间,张解已经跃过他们走至黎兆身边了。 “张天师。”黎兆抬手施了一礼。 张解朝他点了点头,笑容温和:“黎大人。”顿了顿,又道,“多谢黎大人相助。” “不客气,份内之事罢了。”黎兆笑着还礼。 张解再次抬了抬手:“还是要谢的,毕竟劳你出动了官兵,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黎兆伸手做了个手势:“请。” 待到张解登船之后,官兵走了过来:“黎大人,要不要同张天师说一声?”有些船他们已经搜过了,就不用再搜了。 “不用。”黎兆看着张解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道,“他搜他的,我们搜我们的。” 这样吗?官兵有些诧异,黎大人不是急着找未婚妻吗?先前便让他们全都来了,为的就是多个人多份力,眼下张天师过来,怎的连消息都不同他说一声? 不过这些疑问,黎兆并没有打算回他,也不准备回他,只自顾自的登了船跟着寻了起来。 …… 铮铮的琵琶声终于停了下来,几个女子的交谈声隔着木板传了进来。 “好端端的,也不知怎的在搜船呢!” “听说是在找一个女子呢!” “如此封了河道寻人……”女子的语气似乎带了几分酸涩,“若有人肯为寻我如此大费周章,我当真是……死也愿意。” “不要说笑了,哪有人肯为我等这样的女子做这种事?” “诶……” 似乎是几个乐妓在甲板上闲聊,言语之中似乎十分羡慕。 这么快就封了河道寻她?乔苒吓了一跳。不过……如此的话,似乎更好了。对方应当不会这么快便任由大家找到她…… “哎呀,这谁啊?”一声女子的尖叫骤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倒不大,不过因着尖锐,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又脏又臭的。” “仓库的周哑子。”有女子接话道,“不会说话的,整理货舱的……咦?他干嘛?” 舱门一开,随着一股土腥味涌入鼻间,乔苒被人扛了起来。 “哦,理货呢啊!”女子恍然,“走吧走吧,我们不要挡路了,快搜到咱们这儿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河道图 随着官差登船,画舫一阵震动,舱里的乐妓、船工、杂役也走到了甲板上来,看着腰挎长刀的官兵,众人本能的生出了几丝惧意。 官兵呢!比起那些常以和善面目示人,有时候甚至会在街上巡逻帮忙的府衙官差相比,这些人身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脚步声传来,那些一身肃杀的官兵退到了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有些意外。 这些官兵的主人并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武将,竟是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 他一开口,声音温和:“我们要寻一个女子,诸位莫慌……”话到一半,温和之声瞬间转为厉声喝问,“那是什么?”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原来比起一开始就满身肃杀的官兵,这个粗粗看起来温和如玉一般的年轻公子发起狠来才更叫人浑身一颤啊! 被突然指到的乐妓吓的“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原先拿在手里把玩的一串荷叶剪拼出来的小粽角也吓的落到了地上。 黎兆上前将那一串小粽角剪了起来,看了片刻之后,朝身边一个官兵低语了几声,不多时官兵便将一个哭的双目通红的丫头带了上来。 “红豆,你看这个……”黎兆提起手里的小粽角,看向她腰间挂着的一串与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粽角,“是你家小姐的吗?” 红豆一看到那粽角,当即便不住地点头:“是,是,是我家小姐的,是小姐教奴婢编的,我们都有,一人一串,小姐也有的!”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一定就在这里!” 黎兆安抚了她一声“莫急”,又转头看向那个把玩小粽角的乐妓。 “仓……仓库捡的,周哑子身上掉下来的。”乐妓吓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奴家不知道啊!” “搜。”黎兆一声令下,抬头看向画舫上的印记,惊讶道:“这是……乔家的船?” 那些乐妓们忙不迭地点头,七嘴八舌的回道:“是,是,奴是乔家养的乐妓。” 还真是巧了,居然是乔家!黎兆挑眉,而乔小姐与乔家的仇,整个金陵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 …… 湖面微晃,乔苒坐在船头,看着这一片有些陌生的河道出神。回头瞥了眼船上躺着人事不知的那个周哑子,乔苒再次看向手里的河道图。 虽然想着要以身诱饵,可在周哑子将她带到船底的底仓,准备坐上这条早已备好的渔船离开时,她还是没忍住。有些招数,对于正常男子来说屡试不爽。一脚踢了上去,趁着周哑子疼的俯身抱住身子打滚之时,她捡起一旁的木箱子便砸了上去。 那周哑子当即便倒了下来一动不动了。乔苒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失手将他砸死了,探了探鼻息才发现他晕了过去,又从他怀里找出了这份有别于寻常河道的秦淮河道图,她便跟着这条河道图,看看这要通往哪里。 官兵封了河道,按理说怎么走都要碰上官兵的,可于她而言却不然,这份河道图上清楚的标注着那几处看似不通的河道实则,只需要挖上几铲子便能相通,很快便能脱离官兵的追捕走到这里。 所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周哑子会带着昏迷过去的她到这里来,而后又接应什么人。 其实离这份河道图上标注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只是乔苒却没有再动了,她看了眼身边那包味道已经很淡的香囊,苦笑着将河道图收了起来,调转了船头,折返。 穷寇莫追,今日她委实有些激进了。当时想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自恃身边有阿生,可当阿生也被甩掉之后,她其实就处于危险之中了。可以这么说,眼下她还好端端的,甚至放倒了一个周哑子当真是上天庇佑了。 再追下去,她可不保证对面的是一个可以被她放倒的周哑子还是别的什么人了。 太危险了,所以不能继续追了。 这是那一日从清风楼那个仙娘那里要来的如玉身上的熏香,离开那艘画舫时,她将一大半的熏香留在了画舫底仓中,这香味如此特殊,相信同样闻过这个味道的张解闻到这味道便不会陌生。 要发现她出现在那条船上应该不难,更何况,她还将身边那个同红豆他们一人一串的粽角留在了船舱里,不管是阿生还是红豆或者乔书,只要见到那串粽角,便能知道她曾出现在那条船上。 那艘船是乔家的船,这个周哑子是乔家的奴仆,一切似乎都在将这件事指向乔家。而她和乔家的仇,整个金陵城都知道。如此,乔大老爷因记恨她,私下寻人下了黑手,绑了她似乎顺理成章了。 “太刻意了。”乔苒喃喃,她同乔大老爷有仇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记恨她,用得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如此刻意的手段将她绑出来吗? 她不相信这种巧合,乔大老爷若是害人需要用这么明显的手段来害她吗?这不是等着人同他秋后算账? 乔大老爷有那么傻吗?没有吧!若真这么傻,恐怕早被人将手里的资产骗个精光了。 前方一段河道就是图上标注的画了圈的河道。是那等“外强中空”的“假河道”,她不过挖了几铲子,便为自己挖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河道,若是将这些图上的假河道都挖空的话,整个秦淮河道怕是又能多出几条支流来了。 乔苒有些震惊:这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时候挖出的河道? 这些挖出的假河道又要做什么? 拿着铲子,乔苒有些出神。原本不过是想着进城来逛一逛,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情况确实如她所愿,只是……这蛇才引出一个头,她好似误打误撞又撞出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 不,兴许也不是麻烦。那河道若是挖空,于整个江南道的船运都是一桩盛事啊!乔苒摸了摸后脑勺的包,这一棍子倒也没白挨。 河面一阵剧烈的起伏,乔苒连忙蹲了下来趴在了船底,免得渔船剧烈摇晃之下翻了去。 秦淮河面多是平静的,鲜少有什么风浪,渔船晃的似乎有些突然了,好像有些不对劲。乔苒心中一紧,抓紧手里的铲子爬到船头,而后猛地一铲子打了下去。 “叮——”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金戈交加的声音,乔苒脸色大变,袖袋里的匕首也滑落到了手里。 “谁?” “住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乔苒握着匕首的手扬到了空中,也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露出河面的两个脑袋有些发愣。 “你们怎么在这里?”乔苒道。 是阿生和张解。 “原来乔小姐在这里啊!”阿生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 “上去再说!”张解说着爬上了渔船,看到船内躺着人事不知,额头上还有些未干的血迹的男人先是皱了皱眉,而后伸手探了探鼻息,“这就是那个什么周哑子?” 乔苒点头。 所以,乔小姐自己放倒了绑走自己的人?这个认知让阿生汗颜又有些愧疚。 阿生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乔小姐,这次是我的错。” 乔苒摇头:“这也怪不得你,对方早有准备,我也没有料到。”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第一白二十二章 见一见乔大老爷(三更) 张解看了眼她放在一边的香囊,拿起闻了闻,点头:“果然是这个味道。” 难道是凭着这个味道?乔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鼻子也太灵了吧!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张解一边拧着衣袍上的水一边道:“也不是都靠这个味道,味道散的很快,河面有风,很快便闻不到了。” “我们离得不算很远,巧的很,河道被你挖出了一条小道。”张解看了眼船舱里的铁铲道,“有些小道不大明显,我们便走了水路,方便看的清楚一些。” 有些话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乔苒也明白这个道理,正想再说两句,却见张解指着河道图上标注的位置:“你不想去看看他要带你去哪里吗?” “我是想去的。”乔苒喃喃,她从重生以来,运气便一直很好,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老天也是站在这一边的。可这种自己是“天命之子”的想法到底没有冲昏了她的头,所以她方才还是退却了。 还好,还不算太冒进。张解笑了笑:“那现在便去看看吧!” 有他和阿生在,确实可以去看看这个周哑子接头的人了。 …… 底仓内一片狼藉,不见人影,扔在一旁的木箱子上甚至还有血迹。 这一切委实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了。 这里又是秦淮河,要杀人藏尸委实太容易不过了。 “小姐!”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带人搜船的年轻公子眉眼间闪过一丝茫然,不知是在意外这个结果,还是别的,他神情怔怔,没有像那个丫鬟还有那个少年一样在哭,只是茫然,半晌之后,才缓缓出声道:“来人,将船上的人都带回去,严加拷问。” 众人听的一阵惊骇。 严加拷问!那不是要上大刑?看那些官差也不像是好相与的,这真是要了命了! 哭声四起,不管是官兵还是带队的年轻公子都岿然不动,仿佛听不到一般。 “你们也找来了?”一个女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带队的年轻公子似乎怔了一怔,缓缓的转过头去。 人群外,一个女孩子正往这里看来。 那个哭喊了一声“小姐”的丫鬟哭声截然而止,待反应过来便立时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小姐!” 场面寂静了片刻,半晌之后,也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似是憋了许久了,以至于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天谢地,这个被封了河道搜寻的女子没事啊! 险些就要被抓回去严加拷问了,真是吓死他们了。 她只是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上沾了些泥污,看起来好端端的,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有。 “乔小姐,”那个年轻公子朝那女孩子笑了笑,“我见木箱上有血,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可将我吓坏了。” 他松了口气,仿佛真被吓到了一般。 舱内挤成一团的乐妓船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明明吓人的是他,是他将他们吓坏了好不好?这个人生的倒是一副和气温润的样子,一开口更是让人好感顿生,可……可别忘了方才是谁说要严加拷问来着? “我没事,是他的血。”女孩子指了指舱外,众人循声望去,见额头上被砸出了血的周哑子同一个身着红袍,胸前背了朵大红花的男人都人事不知的倒在地上,边上还站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的脸色皆十分难看。 “这都是谁啊?”有人喃喃。 只是这个问题,并没有人来回答他,因为他们很快就被官兵带了出去。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要关起门来说。 “今日真是多谢黎三公子。”没有想到这一次撞上了黎三公子,并且还为她出动了官兵寻人,乔苒看着他深深的施了一礼。 红豆脸色古怪,似乎想说什么,可看了看大家,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小姐很快就会知道了,她都不知道该谢还是不该谢这位黎三公子了。 黎兆抬手还礼:“乔小姐不必如此,这是应当的。” 应当的?红豆脸色更古怪了。 “这个就是那个周哑子,他进来找我要带我走时,我便醒了,所以便趁他不备制住了他。”乔苒道。 至于怎么制住的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必说了。 “至于他……,”乔苒指了指那个背了朵红花的男人,说道,“是个傻子,据说有人给他找了个媳妇,他便到河边候着了。” 他们当时赶到河道上标了位置的地方,见跳出来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而是一个打扮的同新郎官似的傻子时着实吓了一跳。 见他傻乎乎的跑过来对着乔苒喊“媳妇”时,在场三个人脸色大变,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打晕了她,准备将她送给一个傻子做媳妇。 只是这个周哑子没有料到她醒的那么早,也没想到她会随身携带了一柄匕首,割开了束缚住手脚的麻绳。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对周哑子动手。 这柄匕首,救了她的命啊! 乔苒脸色沉了下来,这种手段多半出自内宅。对方甚至没有亲手伤她一分一毫,只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善事”,便足以让一个女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更让她肯定对她出手的是一个内宅妇人的便是那份河道图,这份河道图有多重要不言而喻。给张解、给甄仕远、给黎兆,甚至给唐中元这样的官差,都是大功一件。是让整个江南道船运繁盛一倍不止的盛事。 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为了躲避黎兆封河道搜船,对方竟拿出这样一份至关重要的河道图,究竟该说是她太招人恨还是对方太过不懂这份河道图的重要性? 不是所有的内宅女子都会将这份河道图看的比害一个女子更重要,但将残害一个女子视作比让江南道船运繁盛更重要的一定是内宅妇人。 红豆气的咬牙切齿:“真真好狠的心……”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悲愤莫名,“这是要毁了我家小姐啊!” “这傻子,我要杀了这傻子!”她说着便要冲出去。 “红豆,回来。”乔苒叫住了她,指了指凳子,“坐下。” 红豆怔怔的看着她坐了下来,低头抹眼泪。 “傻子懂什么,害人的不是傻子,另有其人。”乔苒道。 船舱内安静了片刻,黎兆缓缓开口:“这艘船是乔家的船,周哑子是乔家的家奴。”乔苒又同乔家有仇,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乔苒笑了笑,道:“所以我想见一见乔大老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证据说是你 见他?凭什么,她说见就见?乔大老爷听的一阵冷笑。 过来禀报的奴仆见状忙道:“那小的这就去回了那些官差。” “不,不用。”乔大老爷又叫住了他,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见我到底要做什么,”乔大老爷说着猛地一拍桌子,“我乔正元可不怕她!” 还封河道寻人?封来封去封到了他的船上! “我乔家的生意干干净净,行的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可不会怕她!”乔正元任奴仆为他整理衣冠。 一旁守着的下人忙道了声“老爷说的不错。” 乔正元冷哼了一声:“去将我的轿子抬出来,我要坐轿子去见她!” 一顶金轿子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视野中,看得人有些刺眼。 “这乔大老爷还敢坐轿子来?”红豆站在甲板上,死死的盯着那缓缓走近的金轿子,唯恐他们跑了去。 “真是好大的胆子!”她愤怒不已。干了坏事还生怕旁人看不见一样。 船是乔大老爷的,那个绑了小姐的坏人又是乔家的家奴,想也知道是这绿帽公不但帽子绿心也黑,连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 “看来他半点不心虚啊!”乔苒笑了笑,道。 乔家这些时日为上京贡品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若是乔大老爷还有心思来想这一出事情,那他也委实太闲了。 轿子在岸边停了下来,乔大老爷登船,背着手,横眉怒目的向她走来:“你又有什么事?” 乔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乔大老爷,请随我来。”说罢便转身向船舱走去。 当他乔正元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她派人来说一声,就要他扔下手里堆成山的账册跑来供她驱使? 乔大老爷冷笑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她要说什么。 舱门关上之后便只他二人了。 乔大老爷冷笑着看着她。 “今天城里的动静,乔大老爷听说了吧?”女孩子笑问她。 是想说有人为找她封河道的事吗?乔大老爷翻了翻眼皮:“你做什么?说这些是要告诉我那个什么黎三公子对你痴迷,来向我炫耀不成?” “当然不是。”乔苒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推到了他的面前,“因为我被人绑走了,乔大老爷就不好奇是谁绑的我吗?” 乔大老爷冷笑:“关我什么事!”若是有人将她绑了,没准他还要给那人送些钱,感谢那人把她从眼前弄走呢! “绑我的人叫周哑子,是你家的家奴。”女孩子将一张身契拍到了乔大老爷的面前,“这是从船上的管事那里寻来的,证明这个人是乔家的。” “不是我干的!”乔大老爷皱眉瞪着她,怒道,“谁有功夫管你?乔家那么大的产业那些账册我隔三差五的就要过目,哪有功夫来请人将你绑了?” 乔苒笑了笑,继续道:“他还将我绑到了这里。” “那也同我无关……”乔大老爷辩解的声音有一瞬间的迟疑。 “众所周知,我与乔大老爷有过节……” “乔苒!”乔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乔苒轻啜了一口手里的茶,抬了抬下巴,“乔大老爷喝茶呀!” 乔大老爷冷着一张脸道:“你的茶,我怕喝了噎死!” 这回答让女孩子轻笑了两声,忍不住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宽宏大量小气的很,今儿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我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又想告官了。” “不是我!”乔大老爷愤怒的叫了起来,听到“告官”两个字便本能的心中一跳,“不是我做的,我哪有那闲功夫来管你。” 女孩子端着茶盏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可证据说是你。” “那是有人栽赃陷害,”乔大老爷急道,“这跟我乔正元没关系。” “那要看你得罪了什么人啊……”女孩子坐在那里岿然不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绑了我还不算,还打算敲晕了我,将我丢给一个傻子做媳妇,乔大老爷真是好狠的心,若不是我天生福星,出门见着了黄道吉日,怕就要出事了。” “你还天生福星?”乔大老爷听到她如此自夸忍不住的驳了一句,顿了顿,眉头又拧成了一团,“我是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会这么干的多半是个妇人,同我没什么关系,你要告官找别人去,我哪有那闲工夫陪你玩?” “所以要问乔大老爷你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要如此栽赃陷害于你了。”女孩子认真的说道,“乔大老爷,你想想看,可得罪了什么女子?” “我生意场上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几时得罪过女人……不对!”乔大老爷话至一半,猛地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方家!” 方家那群疯妇可不是好东西,升堂那一日,那方家二夫人还带了人过来,想要同他斗……哼!穷得叮当响,也敢跟他斗?乔大老爷一声冷笑,听女孩子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是方家啊,我说乔大老爷,他们如此栽赃陷害于你,你便任他们陷害栽赃不成?” 她声音轻柔,她人畜无害,看起来真是无辜。 乔大老爷回过神来看着她冷笑:“他们栽赃我不假,不过说到底也是为了害你,你这个被害的都不急,我急什么?” “乔大老爷真聪明!”女孩子拍了拍手,道,“难怪将生意做的这么大,外祖有你,家业倒是守住了。” 岂止守住?乔大老爷心道,乔家在他手里,生意比在爹手里做的更大了好不好? “你以为你夸上两句,我便会昏了头一般,任你挑拨去对付方家?”乔大老爷翻了翻眼皮,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不是你一个啊,还有我。”女孩子笑道,“这一回,我来替你出口恶气怎么样?” 乔大老爷冷笑:“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和你合作……” “那姨母的嫁妆你便任由方家拿捏在手里挥霍不成?”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乔大老爷停了下来,,眉头皱了片刻之后,摇头:“什么律法都争不到的,这是大妹的嫁妆……” 更何况,他乔正元还不至于沦落到抢出阁多年的妹子嫁妆的地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帮你一回 有争嫁妆的功夫还不如多出几趟海,方家就指望着大妹那点钱过日子,会轻易松口才怪。 所以他懒得争,一是没那功夫,他乔正元可是大忙人,二来这嫁妆一事,就算闹到了官府,花多少钱都不可能让他来接手这笔嫁妆的。 没这个理啊! “乔大老爷你当然接手不了姨母的嫁妆,”女孩子点了点头,应和了他这一句话,“于情于理都不合。” “那你还说?”乔大老爷咬牙切齿的怒道,“你在说笑不成?” “可是你也能让方家动不了这笔嫁妆。”女孩子一拍桌子,道,“你不缺钱,方家却缺。拿不了这笔嫁妆,却能让方家只能眼馋看着,吃不得,乔大老爷觉得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 他乔正元从出生到现在只有钱没处花的时候,还没有缺钱的时候,所以大妹的嫁妆拿不了便算了。可方家不一样,有些铺子虽然是大妹的嫁妆,账面分开管,可到底也是乔家旗下的铺子,他眼睛一瞧,便知道能日进多少金。方家说的好听点是书香门第,难听点就两个破书斋,前不久还被人砸了,离了大妹那些铺子,真正是要急的跳脚了! 乔大老爷心思一动,瞥她:“你有办法?” 眼前这个臭丫头,他是不喜欢。恨不能见到她绕道走,可这不代表他见到方家就喜欢了,甚至比起这眼不见为净的臭丫头,方家更让他看不顺眼。 一边瞧不起他们这些商贾,一边用着他乔家的钱财,上一回还上蹿下跳的,帮着这臭丫头来助威。 我呸! 原本还以为这臭丫头和方家好成什么样子了,结果一个转头的功夫,这臭丫头又和方家较上劲了。 所以,这算不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乔大老爷早已意动。 “我当然有。”女孩子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拍在了桌子上,“这是姨母出事时托人带回方家的信,让方家好好照顾我来着……” 乔大老爷抽了抽嘴角:确实照顾的好,那头一出事,人就被“照顾”的赶了出去。 这确实是一个把柄。乔大老爷将信捏到了手里。 方家不慈。 可乔苒到底不是方大夫人的亲生女儿,隔了辈的,光不慈,也分不到那些嫁妆。 “我们也不是为了要赢,只要拖,所以乔大老爷也不要做别的,借我一个最会“拖”的管事,乔大老爷手下谈生意的管事那么多,这种会“拖”的管事一定有。你让这管事出面,将事情捅到官府那里,告方家不慈,你们替我仗义出面便好。”女孩子正色道,“这件事乔大老爷出面最适合了。反正到时候官府一旦接了这个案子,姨母的嫁妆方家就别想动了。乔大老爷无所谓那些嫁妆,可方家却是离不得那些嫁妆的。” 书香门第、清高什么的,谁都会说。可人生了一张嘴,还是要吃喝拉撒的。没了钱,日子有多难熬,乔大老爷心里清楚的很。 “我还当你转性了?”乔大老爷回过神来,挑眉看着乔苒冷笑,“原来还是一个样啊!” 于方家,这真的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了。 对付方家,她比对付他还狠。 不过,有一句话她确实说到他心里了。看着方家日子不好过,他便高兴了。 “我就帮你这一回。”乔大老爷说着站了起来,“也让方家那群自命不凡的妇人明白明白手伸的太长不好,别将所有人都当傻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方家背后恐怕也没有那么干净。 而眼前笑的温和的女孩子会就此罢手?怎么可能?乔大老爷摇了摇头:正常女孩子遇到今日这样的事,被人绑走,还险些被送给一个傻子,不是愤怒的声嘶力竭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就是吓的面无人色了吧! 又或者能忍一些的,面上再如何镇定,心里到底也要生出惧意的。 她倒好,还笑的出来。不止如此,还不动声色的找他过来同他合作坑方家一把。 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知道她和方家那群人哪个更恶了。 “你不怕吗?”临走时,乔大老爷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女孩子摇了摇头。 恶人那么凶,她若是怕了,对方一定会变本加厉,所以她不能怕,非但不能怕,还要还手打回去。 乔大老爷盯着她看了片刻,留了一句“等消息吧”便离开了。 这件事总要分个胜负来的。只是回想自己今日的举动,乔苒还是后悔了。眼下再想起自己脱险的过程,真要感慨自己天大的运气了。 这其中若是行差一步……乔苒自己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眼底含霜:她记住了今日这个教训,却不代表会怕他们。恶人是不能怕的,一旦退缩,对方可不会放过她,只会欺压上来,将她踩得更深,所以,她不能怕。 今日这笔账,她是真的记下了,和乔大老爷合作只是第一步。 那个吃素念佛的慈悲菩萨,是不是真吃人,就掀开对方的真面目,让她看一看吧! …… 这件事并不会因为乔苒被找到就此结束,事情才刚刚开始。 “封了河道寻人……”刘继泽连同几个京官坐在屋内意外深长的向过来复述事情经过的黎兆看来,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无妨,无妨。” 再怎么滴水不漏的年轻人,原来也有弱点啊!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不会同黎兆这个年轻的后辈来计较,毕竟要同他计较的人委实太多了。家长里短的琐事也足够人喝一壶了。 黎兆施礼道了声“知错了”,正在此时,有小厮在门外探了探。 刘继泽认出那是黎兆身边的那个小厮,当即便笑着允他离去了:“今日这一番动静也闹的够大了,黎大人先回去歇着吧!” 黎兆再次道了声多谢大人便跟着人退了下去。 “黎家长辈不喜这个女子,偏他喜欢,是不是?”几个京官笑着说了起来,“我看黎大人这些天都不会过来了。” 上一回“有理有据”的将那个女子带到了黎家,结果被关了几日,那件事跟今日之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为了人封河道寻人,想也知道回到黎家之后,黎家上下怕是要翻天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理由(三更) 他的理由有很多。 黎兆说着,看向面前的乔大老爷:“所以,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并不全然是为了乔小姐。” 黎大老爷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正要说话,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你骗人!”黎大小姐从门外走了进来,双目哭的通红,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救那个扫把星……” “她不是扫把星。”黎兆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忘了,这件事是府衙早有定论,凶手另有其人,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你还护着她?”黎大小姐气的浑身发抖,“三郎,你敢说你救她不是为了私心?” “大姐,我等现在在说正事,你怎的总惦记着这些小事?”大姐总是如此,他说到正事时,她总能要紧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黎兆心中有些不悦。 这件事他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不错。”黎大老爷缓缓点了点头,显然认同了他的解释,“三郎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我方才也细想过了,左右又没有聘书,空口一提,要揭过此事也容易的很,素问,你不要闹了。” “爹,你被他骗了!”黎大小姐气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三郎,你敢发誓你对她没有半点心思?那女人有什么好,你要好看的,以你的品貌什么好看的寻不到……” “我为什么要以此为誓?”黎兆声音加重了几分,脸色也沉了下来,“大姐,我先前只是不提。你将我每一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查的清清楚楚,到底要做什么?” “你是我亲弟弟,我做姐姐的关心你有何不可?”黎大小姐被他这一声训斥更是哭的梨花带雨,满腔的委屈无处发泄:“我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一句,就连黎大老爷也忍不住咳了一声,道:“素问,你管得委实太多了。” 这一点,作为男人的他忍不住要为三郎说上一句了,就连夫人将他每一日的行踪都摸得清清楚楚,他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阿姐? 男人将来总要娶妻生子的,素问也是要嫁人的,难道嫁了人还要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家弟弟不成? 将心比心,哪个人愿意被人这么管着看着?又不是吃奶的娃娃! “爹!”黎大老爷的质问似乎激起了黎大小姐的不满,她怒道,“咱们三郎如此人才,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子自然要惦记,我当然要小心替三郎看着了。喏,你看今日那个丧门星不就……” “啪——”案几上的茶盏被人拂到了地上,落地开花。 正愤怒说话的黎大小姐仿佛被人一下子扼住了喉咙,剩余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都有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时,茶盏这等手边顺手也不怎么值钱的事物自然是最好的发泄口。 一个月之内,黎家被主子发脾气摔碎的茶盏不知凡几,这没什么奇怪的。可今日,这只摔碎的茶盏是从三公子手里摔出来的。 他没有如黎大老爷那般发怒,也没有如黎大小姐那般哭喊委屈,更不是黎大夫人那样的明赞实贬的将人说的一文不值。 他什么都没说,扔了一只茶盏。 堂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外头的文竹吓的浑身发抖。 从来不生气的三公子生气了。 这个认知不仅让外头等候的奴仆惊惧不敢置信,更是吓到了堂中的几个主子。 黎大老爷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拍了两下,手便一僵:他……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被自己的儿子吓到了,更何况,今日儿子这火也不是冲他来的。 “三郎……”黎大老爷咳了咳,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黎兆朝他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一阵静默之后,抽噎声响了起来。 “爹,你看三郎为了那个女子竟朝我发脾气……”黎大小姐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就是先前被裴家的人嘲笑,也只是哭了一场,而不是今日这般钝痛席卷全身。 黎大老爷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头疼:“他不是为了那个女子,你不懂。”有些道理,妇孺之辈就是不懂。 连他都不想解释了,黎大老爷说这便大步走了出去。 “三郎心中自有主张,你便不要胡乱操心了。” “我不懂?我乱操心?”黎大小姐喃喃着摇了摇头,“不,明明是爹你不懂!” 从上一次茶话宴上见到女子开始,她便知道不是这样的,才不是像三郎说的那样。她的弟弟,她最引以为傲的弟弟,也是她今后最大的倚仗,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一个低贱到如污泥一般的女子朝她发火。 她讨厌那个女子,她恨那个女子。怎么老天就这么不长眼呢?为什么那个丧门星被人绑了都能回来?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头? …… …… “什么?未婚妻?”回去的路上,从红豆忐忑的声音中知晓了黎兆封河道寻人说出的缘由,乔苒忍不住吓了一跳。 “空口无凭的东西,无媒无聘的,不必太过担忧。” 乔苒还未说话,有人就已先她一步将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她看向一旁的张解,张解正朝她望来,笑了笑,道:“那张河道图我会给交给他。” 乔苒听的一阵惊讶:河道图的价值张解不会不知道,放在谁手里都是大功一件。她虽然未必全然看得懂张解他们与那些京中官员之间的关系,但其中微妙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份河道图给了黎兆就相当于送到了那些京官的手里,乔苒忍不住问他:“你要不要再想想?” 她自己同利万民的大功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啊! “不用,他这一次封河道救人帮了大忙。” 这话一出,红豆和乔书便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次真的要多谢黎三公子了。 “虽然到底比我慢了一步,”张解又道,“但总是帮了忙的。” 正在点头的红豆和乔书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先说黎三公子帮忙,又来了一句慢了一步,这到底算是帮上了还是没帮上。 “河道图这份功劳足以抵得上这个忙了。”张解说着看向乔苒,“不用再想了,我觉得正合适。” 这样吗?乔苒迟疑的看了他一眼。真不用再想想吗? 这一眼,似乎倒让张解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又道:“黎家不适合你,这句话我不会骗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外头的日子 金陵这段时日不太平。 “老祖宗,老祖宗……”男人冲进正堂。 正在堂中说话的几个老者抬起头来,一见是他,眉头便本能的皱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你要做什么?对我等这些老骨头不满吗?”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男人脸色一僵,强压着心中的恼意闷声道:“金陵出事了。” 老者看着他不说话。 这几个老东西……男人心中暗骂了一句,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这才道:“易召南死了。” 先前那个女人一死,所幸易召南已去了前往金陵的路上,他这才松了口气。结果才到金陵没多久,易召南又死了。 “十几年了都没发生什么事,自从她离开方家之后,那边便祸事不断,我看就是她一个人搞出的幺蛾子……”男人气的咬牙切齿。 去一个,死一个,还真是邪门了。 “你是说她一个人能把金陵搅和成这样?”有老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有这般厉害?” 男人讪讪道:“没准还真是扫把星转世……” “胡闹!”最年长的那位老者猛地呵斥了一声,“她是不是扫把星你还不知道?” 男人脸色一僵。 老者冷笑了一声:“我早说过不必折腾这么多幺蛾子,你对娇娇既有厚望,便更该放手让她出去面对才是。咱们那位大天师不也是这般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偏你自以为是跟唱大戏的弄出一出又一出的戏,很有意思?嗯?” 男人垂头沮丧不已:“我这也是为了娇娇好,那些不必要的折损有人挡一挡不是更好?” “那等往后她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也帮她再找个人挡一挡?”老者冷笑着顿了一顿,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娇娇去金陵了。” 什么?男人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旁的,转头便奔了出去。 就知道这几个老东西不安好心,若是他们想拦,娇娇连长安都出不去,怎么可能去得了金陵?分明是故意的! “他这是去追了?”隐隐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喝骂,最先开口的老者忍不住啧了啧嘴,“我是真看不惯他,如此看来,就连娇娇那个孩子都比他看得清。” “你也糊涂了。”被唤作老祖宗的老者叹了口气,道,“不是看得清,孩子哪懂这些?是日子看起来总是旁人的好罢了!” “那我们不管?”最先开口的老者道。 “孩子们的折腾我们就不要管了。”老祖宗摇了摇头,逗弄着手里的乌龟,“谋定而后动,他们自己还是一团乱麻,我们便不要乱掺和了。” …… 马车从楼下经过,从掀开的车窗帘子处看过去,车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女孩子被簇拥在中间,开怀大笑 “外头的日子真好,”站在窗边的女孩子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之后收回了目光。 “小姐,仔细受凉。”水行说着过来为她关上了窗户。 女孩子点了点头,回到屋内坐了下来。正中的桌子上摆满了从外头买来的各式各样的吃、玩之物。 有漂亮的纸鸢、勾画的栩栩如生的糖画、捏成荷花状的糕点,形状奇巧的木锁…… 女孩子伸手摸了摸纸鸢,语气中多了一丝艳羡:“外头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吗?”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 …… 马车径直停在了玄真观前,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张解朝众人笑了笑,便又坐回了马车内,车夫一扬鞭,不多时,那辆马车便折返走了。 待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红豆这才朝乔苒挤了挤眼,得意道:“小姐,张公子方才是在吃味呢!” 话本子里就是这么写的。 “不是。”乔苒摇了摇头,垂下眼睑。 他说不适合是因为黎家以医道起家,而她的那个秘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一开始接近的心至真至诚,可在这样的宝藏面前,有几个人守得住本心的? 兴许一开始只是一碗两碗血,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口,有几人能抽身的?就像染上赌瘾的赌徒,一开始只是玩一把两把,可真最后往往倾家荡产也不肯收手。 更何况,她身上的秘密若真如传闻的那样,那就是救命的神药啊!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命还贵重的? 人性是这世间最经不起揣度测试的东西。 她身上这个秘密是宝藏却更是个麻烦。 只是这个麻烦眼下暂时还烧不到她这里,比起这件事,有一件事更麻烦。她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鼓起的包:这件事总要解决的。 …… …… “娘,你说这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呢?怎么就让她好端端的回来了呢?”方三夫人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恨得牙痒痒,“我家秀文从牢里回来之后还起了疹子,这些时日才退了一些,朝我哭了好几回了……” “还不是你惯着她?”方老夫人瞟了方三夫人一眼,道,“又不是只她一个人进去了一回,只她一人那么多事。” 方三夫人脸色讪讪道:“这不是也看人嘛!我家秀文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身冰肌玉骨……” 一声重重的木鱼声响起,方三夫人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方老夫人:“娘?” “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免得出去被人笑话。”方老夫人淡淡道。 方三夫人这才尴尬的应了两声是,眼珠转了一转,忍不住又说了起来:“娘,你说怎的那个丧门星就好端端的回来了呢?也没被划个脸什么的……” 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过,不要起什么坏心思,佛祖看着呢!” 又来?方三夫人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眼前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的翻着经文,说的跟真的一样。难道,真是不打算出手?她家秀文这趟牢狱之灾就白挨了不成? 如此一想,她便急了。外人将老夫人传的如何个“吃人”的样子,如今要真转了性,她和她那个没脑子的二嫂哪个是那丧门星的对手? “娘……”方三夫人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外头的嘈杂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奴仆匆匆进来禀报:“老夫人,府衙来人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然一击 府衙?他们方家几时惹上官府的人了?方三夫人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就要出去看看。 “康娘,扶我起来。”方老夫人的声音自后头响了起来。 方三夫人脚下一顿,似是想起什么似的顿时激动了起来:“娘,你要出去了?” 天可怜见,老夫人已有多少年没有出去过了,今日,竟要出来了!方三夫人顿时兴奋了起来:她就说那扫把星如此作怪,老夫人不会不管的。 陪着老夫人赶到佛堂时,方三夫人便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只有官府的人同方二夫人再此,却没想到白日里不在家的方老太爷同二老爷、三老爷也在堂内,见他们过来,两位老爷上前喊了声娘,神情古怪。 方老太爷则亲自走过来将老夫人扶过去坐了下来。 这方家看起来对这个不理事的老夫人还挺恭敬的。来传话的官差心道了一句,而后就将带来的诉状拿了出来。 “这次来方家是有人要告方家。”官差说道。 手里拨弄着佛珠的方老夫人开口道:“差爷请说,我方家上上下下皆是良民,官府的事,一定配合。” 说罢这一句,便闭上了眼睛,手里开始拨弄佛珠,嘴唇张合默念起了经文。 早听闻这位不理事的方老夫人虔诚礼佛,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这时候还记得念经。官差应了一声,将诉状交给了一旁的方老太爷,方二老爷和方三老爷连忙凑了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道,“乔家告你方家是因为……” 官差话还未说完,方二老爷便发出了一阵惊呼,语气愤怒不敢置信。 “嫁妆,为了大嫂的嫁妆!” 方二老爷发出这一声惊呼之后,便愤怒到:“我还从未听过哪个当兄长的手还要伸到出阁多年的妹子身上的,大楚律法明文规定,这嫁妆既已带出了家门,同乔正元又有个什么关系?” “娘……”方三夫人忍不住看向方老夫人,可这一声“娘”却被方二老爷的声音压了下去。她看到方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方才手里拨弄的佛珠也停了下来。 “府衙上门就是为了这件事?”方老夫人出声,语气中似乎有些惊讶。 “娘,这怎么能叫就是为了这件事?”方三老爷忍不住道,“这可是大嫂的嫁妆!” 这可不是小事!是他方家的钱啊!没有这些钱,家里的书斋怎么办?靠那几家书斋,能供家里几天的花销? 方老夫人仿佛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神情凝滞了片刻,垂眸再次念起了经文。 心里有火自然不能向着娘发。 “他乔正元有什么理由能告我方家?”方二老爷愤怒道,“大嫂的嫁妆有单子在,谁能贪了去?”他们方家眼下只是代管罢了,再说,大嫂若是没出事时,不也补贴着家里?这哪一点不合律法了? “乔大老爷告你们不慈,拿了人的钱财却欺凌人家留下的侄女。”官差皱了皱眉,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最让人头疼了,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来,“我等诉状已经带来了,甄大人也接手了这桩案子,方大夫人名下的几间铺子、庄子等事物会由府衙派人看管,话已带到,便先告退了。” 这嫁妆单子出嫁女带一份,娘家还留了一份,眼下方家的这份嫁妆单子随着方大夫人一同去了京城,想也知道这官差手里的嫁妆单子是哪儿来的。 “这个乔正元!”方二老爷气的脸色通红,,“他就是诚心要给我方家使绊子,他缺那点钱吗?” 当然不缺,可显然知道他们缺。所以在方大夫人的嫁妆将方家这群人养的养尊处优之后,突然断了他们的财路,这件事一日分不出个所以然来,方大夫人那些嫁妆的钱财他们就一日动不得。 两个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光靠那几个书斋?不,书斋也没了,先前还因为簪花宴的事被人砸了,眼下都没修好,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缺的不是钱,是乐子吧!看我方家过的不好,存心找乐子!”方三老爷愤怒的说道,“我看这乔正元就是……咦?娘?” 方老夫人突然站了起来,朝方老太爷看了一眼,便由着他搀扶着走了出去。 堂内两个老爷的怒火,被泄愤的瓷器以及方三夫人时不时的两声哭诉声传来,方老夫人猛地抓紧了手里的佛珠,喊了声“老爷”。 “兰娘。”方老太爷搀扶着她,比起两个儿子来,他虽脸上也有怒意,却显然要好了不少,他劝方老夫人道,“乔正元突然发难,这谁能想的到的?这舒服日子过久了,几个孩子过过苦日子,磨练磨练心志也好。”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方老夫人却缓缓的摇了摇头,“是因为那个丧门星。” 因为丧门星吗?方老太爷回忆了一番诉状里的内容,点头:“那倒勉强也算是吧!乔正元发难的原因是我们不慈,接手了大媳妇的嫁妆,却将那丧门星赶了出去。” 这件事当时金陵知道的人不少,可是以当时金陵城人人对那个丧门星的态度来看,真真是无一不拍手称快的。 毕竟是个那样名声的女子,克尽族亲,谁挨谁倒霉,当时不少人提及此事甚至还拍手叫好,赞他们方家明智,甩了这个丧门星的。 可看客的想法一天一个样,从先前她告乔正元一事上,所谓“丧门星”的说法,她自己已经摘了。眼下突然提及此事,又是乔正元出的面,想也知道会在城中闹出什么样的轰动。 “她已不是那扫把星的名头了,如今再提及,百姓怕是只会诟病我方家不慈,做事不地道。”方老太爷叹了口气,“只是律法在这里,乔正元也不能拿我方家怎么样。” “因为乔正元只想拖,大媳妇一日未回金陵,她这嫁妆我等便一日动不得。”方老夫人缓缓的说道,“家里要闹起来了。” 穷则生事。这些年靠着大媳妇的补贴,家里人早已过惯了舒坦日子,几个孩子出生之后更是连一日的苦日子都没过过,这下麻烦了。 “难怪人说商人奸诈!”方老太爷也明白了过来,“这乔正元倒是能忍,忍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这等时候给我们来上一击。” “这真是将我们养肥了再动手,这乔正元……”方老太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倒是小瞧他了。” “不是。”方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不是乔正元,是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离开(三更) “是她。”方老夫人道,“或者更准确的说,她劝乔正元出的面。” 方老太爷迟疑了起来:“兰娘,先前那件事,乔正元同她都闹成这样了,眼下她一劝,乔正元就肯出面?” 当乔正元是三岁小孩吗?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恰恰相反,乔正元这个人极其自负。 “你别忘了她对付乔正元时那些一个一个上堂的证人。”方老夫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能说通这么多证人,必是巧舌如簧之辈。要说通一个乔正元出面,岂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能恶心我方家,乔正元一定乐见其成。” “原来是她搞的鬼!”方老太爷沉下脸来,“果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方老夫人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缓缓开口道:“老爷,我发现我小瞧她了。” “兰娘,莫急!”,方老太爷听罢忙安抚她道:“你只是没有想到她如此恶罢了!” 毕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看看家里那两个女孩子,小打小闹会有的,但敢向这么多人下手的,不是个天生的祸害又会是什么? “不仅如此,我还丢了一样东西。”方老夫人说着抓紧了手里的佛珠,“这件事瞒不住的。” 方老太爷有些惊讶,似是想问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将原本欲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安抚了她一声:“兰娘,莫急,你一定有办法的。” 自己男人有多少本事她清楚的很,除了安抚,也别指望他做别的了。方老夫人闭上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手里的佛珠捏到几乎变了形。 慈悲看来不行啊! …… …… 城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才出了黎三公子为了那个乔小姐封河道寻人的事,结果还不到两个时辰,一纸诉状再次在城中传开了。 “来了来了来了。”肩上搭着条汗巾的伙计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着满堂的食客兴奋道,“打听到了,是乔家要为乔小姐出面,告方家不慈!” 满堂食客一片哗然。 “先时是方家帮着乔小姐告乔家,眼下又是乔家帮着乔小姐告方家了?” “这方家和乔家如此拧巴的妯娌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还亲家,这都快成仇家了吧!” “哪里是都快,我看分明就是!” …… 满堂食客议论纷纷,免不了又要添酒水和菜食,掌柜在一旁看的眉开眼笑,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朝那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愣了一愣,连忙跑了过来:“掌柜的,怎么了?” “往后在二楼那个位置摆张桌子,请个说书先生吧!”掌柜想了想,拨着手里的算盘,道:“饭点一过,那说书先生就开始说书。咱们得月楼的点心也是不错的,吃完饭,吃个点心再走不是也挺好的?” 光靠说书先生留客?伙计听的一愣:“这要说什么呢?是说史的还是说有趣故事的?” “都不是。”掌柜指了指场中热闹不已、议论纷纷的食客,“说这个乔小姐。” 乔……乔小姐?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乔小姐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说她做什么? 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她在别处不有名,在咱们这金陵城可有名的很!” “我看从她搬出方家开始,这城里就没个消停的。就到现在为止,这乔小姐的事都够说上十天半个月了,”掌柜摸了摸下巴,道,“这过个十天半个月,没准又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有新的说料。” “大家就爱听个新鲜,”掌柜说着得意的瞥了他一眼,道,“我算了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的。” …… “你如今在城里可是有名的很,”观主坐在蒲团上看着乔苒,“还有酒楼请了专门的说书先生来说你的事,据说也是因此赚了个满盆钵盂,就连到我这里上香的香客都开始打听起你的事情了。” “打听我什么?”乔苒有些惊讶却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 “打听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打听这方家和乔家的这桩嫁妆案什么时候了。”观主翻了翻眼皮,“我劝你最近还是出去躲躲来得好,玄香他们已经拦了好几回想要跑过来偷瞧你的香客了,我看往后这些跑来偷瞧你的香客也会越来越多,你不想惹麻烦就出去避避吧!” 乔苒闻言便笑了:“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她又要做什么了吗?观主皱了皱眉,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我记得观主你同余杭万宁观的观主交情不错,”乔苒道,“我想去那里借住一段时日,可好?” “你要去余杭?”观主似乎有些意外,嘀咕了一句,“我以为你又要去找那个什么张天师……” 乔苒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麻烦他。” “你还算的挺清楚的。”观主瞟了她一眼,“自己的事……我先前还以为你当真如红豆所说的那样开始少女怀春,惦记年轻郎君了。” 尤其这年轻郎君还如此出色,她若是年轻时,有个如此年轻的郎君这般不遗余力的帮自己,难免不会浮想联翩。毕竟是这样的年纪,男未婚女未嫁,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他……”乔苒迟疑了片刻,摇头,“我和他都分的很清楚。” 这个理由其实同黎兆是一样的,黎家有家传医典《素问经》,可能会有不必要的麻烦,面临人性的抉择。而张解,则是从一开始便将话摊开来说清楚了。他要她帮他救一个人,而她也因此得到他的庇护。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此不敢生出绮念。对,是不敢。 这个如宝藏一般的秘密反而成了她的枷锁,沉重的有些过分了。如果有的选择,她真是一点不想要这个秘密。 “清楚啊……”观主想了想,点头,道,“挺好的。你也还小,不必着急。” “我不着急,往后若真是寻不到合意的,我便来你这里住。”乔苒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我看你这里还不错的。” “我这里可不养闲人!”观主白了她一眼,起身,“我这就给万宁观观主写信,你到时候拿着我的信过去,她自会留你的。” 乔苒也起身跟上了她:“万宁观在余杭也算小有名气了,听说当地官员商户也时常过去,是不是真的?” 观主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你……到底想问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乔苒笑道:“我想见一见余杭县令。”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块肉引发的争执 财路被断。 方秀婷用筷子拨了拨面前菜碟里看的人眼前发绿的菜,耷拉下了脸,在方二夫人无奈的眼神中不得已夹了一筷子塞入口中,却又立时“哇”一声吐了出来,随即便开始掉眼泪:“娘,我……我想吃肉。” 这几天方家各方节省开支,外头又要撑着“书香门第”的面子,不能发卖下人,于是这一省便省到了吃上。 大厨房不得已,让大家跟着佛堂的方老夫人吃起了素。一日三顿都是绿油油的菜,看的人眼前发绿不说,还总是想起乔大老爷那张脸,一想起他,更没胃口了。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别说孩子了,她也快吃不下去了。这还真别说她嘴刁,这年头,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江南也是富庶地,只要家里不是特别穷的,一般家里隔个一两天总会有点荤腥,又不是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寻常人哪受得了啊! “你祖母说要吃素。”方二夫人吐出了一口浊气,她也受不了了。 “那也不能光我们吃素,方秀文她们就吃好的啊!”方秀婷扔了筷子,越想越伤心,“绿芹昨儿晚上经过三房那里还闻到排骨味儿了呢!娘,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大家都吃这些没油腥的菜倒也罢了,凭什么她们在这里吃的脸都绿了,三房照样大鱼大肉? 方二夫人气的一拍桌子,当即就对方秀婷道:“看看去!” 正好是饭点的时候,要是三房那两个贱人也是这点清汤寡水的东西倒也罢了,若不是,哼!……别以为拍着老夫人的马屁她就不敢闹了。 二房、三房已连着好几日没有走动了。这几日三房三天两头往佛堂跑,二房倒是转了性子一般,窝在房里不出来。两房的举动仿佛颠倒了一般。几日不走动,再加上又没有什么事,大抵三房也未料到二房会突然过来。门口竟连个守门的丫头都没有。 还未走近,一股焖鱼的香味就传入了鼻间,方二夫人脸色大变,当即一脚踹开了院门便冲了进去。 “周素娘,你干什么?”正在吃饭的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大变。 这一次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乎是叫齐了院子里人高马大的丫鬟的婆子。 “不干什么,”方二夫人冷笑,“来看看你罗康娘吃的什么好东西。” 二房院里的那几碟连点油水都没有的小菜到了三房这里成了色泽红润的梅香排骨、板栗烧肉、红焖鱼段还有一大罐清蒸狮子头。 方秀婷看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看看,这凭什么呀?” 是啊!凭什么?方二夫人怒喝了一声,她带着人过来就是防了这一手。 “我要去给娘瞧瞧,这就是每日陪着她在佛堂里念经的好媳妇!” 方三夫人脸色大变:“你敢!” 这是三房的地方,这周素娘也敢撒野? …… 穷则生事。 以往再怎么闹都是私底下的小动作,顶多一两句口角,但像现在这样,两房的夫人各自带着房里的丫鬟婆子动手的,别说方家了,就是整个金陵城都没听说过。 方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两拨人,为首的两个媳妇,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的,甚至老三媳妇的脸上还有两条指甲划过的印记,甚为可笑。 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掐痕抓痕不计其数 主子都这样,做下人的更不用说了,衣服都扯烂了,一个个的跪在那里。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看的人心烦气躁。 原因么,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块排骨,两颗板栗,以及半个狮子头。 方老夫人捏住佛珠的手青筋暴起:她是一早便猜到穷则生事,可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生事的方式如此的可笑。 简直闻所未闻。 “你说大家说好了都吃素,三房却在吃肉,质疑不公?”方老夫人看着方二夫人,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方二夫人点头:“二房这几日一直照着您的吩咐在吃素,偏她三房的,日日跑进跑出这佛堂比谁都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向着佛呢,私底下却在吃肉,装模作样。” 方三夫人装模作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方老夫人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开口问方三夫人:“你怎么说?” 方三夫人忙道:“这不是公中出的钱,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倒也罢了,几个孩子,书苑里饿不着,秀文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书苑的钱每一年年初就交了,其中也包括一日三餐和伙食,是以家里几个男孩子不用管,只管着身边的闺女便成。 方二夫人听的冷笑:“你家秀文在长身体,我家秀婷就不是了?好歹也叫你一声三婶,你倒是好意思开这个小灶?” 方三夫人听了,火气也上来了:“你这当娘的都不管,我这当婶子的管什么管?再说我自己出的钱,碍到你什么事了?” “你有个什么钱?”方二夫人冷哼了一声,“要不要查查账啊,看你这钱是哪儿来的。” 钱,当然是从方大夫人出的公中里头这一笔那一笔的贪来的。方二夫人这些年能贪来两千两,方三夫人也少不到哪里去。 “你自己不也有?不乐意吃素自己开小灶便是了。”方三夫人冷笑了起来,“对了,我倒是忘了,你那两千两平白送给了那丧门星!” 听到“丧门星”三个字,在场便是一静。 方三夫人说罢这话便瞟了上首神情莫辨的老夫人一眼,得意不已:谁身上都不干净,她周素娘自己丢了藏的私钱,眼下连口肉都吃不上,怪她? “还有完没完!”方老夫人语气淡淡的开口了。 “公中账目有问题,那便合一合,看看哪里出的问题。”方老夫人说着看了眼方三夫人,“康娘,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你莫要令我失望。” 方二夫人冷不住嗤笑了一声: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看她拍老夫人马屁拍成什么样子了,别忘了,现在公中没钱,老夫人正愁着呢,眼下正好,她们一闹,现成的钱就送过来了。 以老夫人的手段,不叫罗康娘吐出来那才怪了。 看着方三夫人僵硬憋屈的脸色,方二夫人心中畅快不已,仿佛往年在方三夫人这里被绊倒的跟头,今日一朝全讨回来了。 反正她那两千两是丢了,自认倒霉,可罗康娘也别想要了。 她们吃菜喝汤,罗康娘吃肉?美得她! 第一百三十章 避风头 方老夫人当然不会厚此薄彼。 “老二媳妇,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今日就是你先带的人闯进的三房吧!”方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慢慢合上了眼,“我是很久没有管你了,可你看看你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 顿了顿,方老夫人道:“听说亲家公生辰在即,你便回去住上一段时日吧!过些时日,我让老二再接你回来。” 这下轮到方三夫人笑了。 她没了私钱,周素娘这贱人比她还惨,直接被扔回了娘家。老夫人这话文绉绉的,但什么意思,只要是个人都听得懂。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扔回娘家思过?还不是犯了错呗! 跟扔回娘家比起来,她没了私钱还真不算什么了。 从方老夫人那里出来,才回了二房的院子,方秀婷便急的大哭了起来。 “娘,娘,这可怎么办?祖母要把你赶回娘家了,我可怎么办,呜呜呜……” 相比方秀婷的痛哭,方二夫人却在一瞬间的震惊愤怒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秀婷,”方二夫人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啊!” 被赶回娘家还叫好事?方秀婷吃惊的看着方二夫人,甚至忍不住伸手拭了拭她的额头:“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得很。”方二夫人拍掉了她的手,道,“你别忘了,眼下方家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方秀婷呆呆的看着方二夫人。 她自诩自己的才智便是随了母亲,所以往日里真正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娘想说什么,心里想的事,她一眼就看透了。 可今日方二夫人的举动,让她看不懂了。 被赶回娘家还叫好? “你忘了,方家是为什么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的?”方二夫人坐了下来,仿佛看明白了什么一般,双目闪闪,亮的惊人。 “是因为那个扫把星。” 方秀婷本能的身形一滞,向四处看了看。提到那三个字,就让她有些害怕。 “不是乔正元那绿帽公告的状吗?” “你傻啊!”方二夫人一瞬间,仿佛开了窍一般,“是因为扫把星,她也掺和其中,乔正元出面是为了她!” 方秀婷忍不住颤了颤:“难道……这又是她搞的鬼?” 方二夫人认真的点了点头:“就是她,一定是因为我们家里谁又得罪她了,所以她又出手了。” 这话说的,好像家里没有一个好东西一般,都是主动招惹了人家,才招来了人家的报复。方秀婷心中嘀咕了一句,却还是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好端端的荷点节,偏她走丢了,你说她多大的人了,还会走丢不成?若只是寻常的走丢,用得着封河道寻人?”方二夫人说着冷笑了起来,“一定是家里谁动的手,譬如三房那个……就那点本事,也敢去和扫把星斗,真是疯了!” “如此说来,我们会有今日也是因为三房?”方秀婷气的咬牙切齿,害的她们一连吃了多少天的素,自己却躲在房里吃肉。 “真不要脸!”她恨恨道。 “才走丢回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咱们方家便倒霉了,不是她干的,我是不信的。”方二夫人冷哼道,“你先前在布庄同她争执了一番,便被送到牢里了,这次可不是争执,是直接绑了人,以我看,如今断了财路,没准只是个开始。” 方秀婷听的愣愣的:“娘……你怎么想到的?” 方二夫人瞟了她一眼:“突然便想到了,反正以扫把星的为人来看,咱们家这一回不少个一个两个人估计不会罢休了!” “娘,还是您聪明!”方秀婷听的一阵恍然,“所以眼下方家成了那扫把星眼里的眼中钉,咱们这一走,刚好躲上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是不是?” 方二夫人点头,摸了摸方秀婷的脑袋:“我家秀婷也聪明的,再过个几年便也能随了我了。” “所以,你这一回同我一起走,回余杭你外祖家去避上几日,”方二夫人得意的哼了一声,“我老周家再怎么没钱,也不至于短外孙女这一块肉两块肉的,方家这破落户,我呸!” 至于她那男人,有根没有一个样了,她早看穿了,就让他呆在这里吧!两个儿子跟她不亲,自然不会一起走,不过常年呆在江南书苑里,应当也不要紧。 就让家里剩下的这群人跟扫把星斗吧,她们正好在余杭散散心,避避风头。 方秀婷想明白之后,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呼:“好,娘,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正好,也免得留在金陵城里连出门都不敢。” 这些时日,她不敢出门不就是怕出门再撞见扫把星整出什么幺蛾子吗? 眼下去了余杭,那就不避躲着藏着了,尽可出去逛逛了。 …… …… 舟行水云间,风过行人面。 初夏的余杭正是好时节,红豆咬了一口荷花酥坐在舟头兴奋的说道:“比起金陵,这里的人好似更喜欢这荷花酥里的味道。” 一壶龙井配一碟荷花酥的吃法随处可见。 余杭人喜茶,随处可见坐在舟头就着点心品茶的行人。行舟之下荡起的涟漪也为平静的西子湖面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气。 “余杭的风景真是别致呢!比起金陵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从未出过金陵城的红豆和乔苒高兴的看着这一片湖景,心情舒畅。 相较而言,乔书和阿生就没有那么兴奋了。 “我来过几回余杭了。”乔书解释道,“各有各的美。” 阿生则是抱着双臂盯紧了乔苒,自上回把她跟丢后,他颇为自责,自此,几乎每一日都是一睁眼就盯紧了乔苒,唯恐她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这一路走来,我见余杭民风淳朴,路上行人笑容满面,可见这余杭县令应是个好官。”乔苒坐在舟头眺望着湖景。 “也是,一个曾经年不到三十,就位至金陵府尹,前途不可限量的官员怎会是等闲之辈?”乔苒心道。一路所见,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个杜县令一定很厉害。如此厉害的人,却还是折损在了一个妇人的手上,这当然不是巧合。如果老周头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位吃人的方老夫人背后一定还有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三更) 万宁观离西子湖边不远,比起玄真观傍山而立,万宁观却是闹中取静,出门不过多久便是余杭城中最热闹的街市。 万宁观的观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说话做事很是和气的模样,乔苒一行人将观主的信交给了这位万宁观主之后,便在万宁观的厢房住了下来。 因观中不留男客,阿生和乔书就住到了离万宁观不远处的客栈之中。 离开之前,阿生正色道:“乔小姐,明日寅时我便过来。”说罢便抱了抱拳,转头和乔书走了。 寅时又称平旦,这是观中每日送柴来的时间,也是值夜的真人回去休息的时辰。 这个时辰是万宁观每日最早的开门时辰。男女有别,阿生到底是男子,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守在她身边。 原本以为第二日一睁眼便会见着阿生,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叫醒她的不是红豆也不是阿生,居然是万宁观中的两个道姑。 “乔施主,”两个道姑见她醒了,无奈的解释道,“叫醒乔施主委实是不得已。” 乔苒从床上坐了起来,见红豆正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她们:“两位真人,怎的这么早?” 乔苒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估摸了一下,天快亮了,估摸着寅时才过一半了。 这个点,万宁观大多数人还睡着呢! 两位道姑道:“那位同施主一道来的阿生侠士被人打了。” 什么?阿生被人打了?乔苒和红豆吓了一跳,剩余的睡意也瞬间一扫而光!谁那么厉害居然能把阿生打了? 跟着道姑赶过去的时候,红豆忍不住发出质疑:“不是说阿生是高手吗?怎的回事?” 这高手看起来不太行啊,才丢了小姐没多久,居然又被人打了。这一举动极大的动摇了阿生在红豆心里的“高手”地位,这叫高手吗? “就在那里。”两个道姑带着她们从厢房赶到前观,指了指万宁观正中的铜钟。 在一片灰蒙蒙的天色中,一抹朱砂红似火一般闯入了眼帘。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正坐在垂吊着的敲钟锤上,一下一下的荡着当秋千玩,她面前不远处,是站的摇摇晃晃的阿生。 “裴小姐,”阿生捂着脸,劝着坐在敲钟锤上的女孩子,“您快下来,上头危险!” 裴?听到这个姓氏乔苒松了口气,对身边两个带路的道姑道:“两位真人无妨,应是相识的。” 那半大的女孩子瞥了阿生一眼:“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顿了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没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乔苒听的一怔:这还真不像诗书传家的裴家的孩子。 那带着几分稚嫩的童音抱怨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之后,转头又向乔苒他们看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让乔苒和红豆忍不住愣住了。此时天还未全亮,方才又只看到侧脸,便隐隐只觉这少女侧脸似乎很精致,这不奇怪,毕竟江南裴氏子弟多以容貌俊雅著称,男子好看,女子自然也不会差。这女孩子好看一点都不奇怪。可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在看清女孩子的正脸时,两人还是忍不住惊艳了一番。 这女孩子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半大的女童更合适,瞧着不过十岁上下的样子,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放佛彻底点亮了周围的昏暗一般。 真是个好漂亮的孩子!看她歪着脑袋打量她们的样子,便是知道这是个才将阿生打了一顿的小魔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 正想说着什么,那女孩子却不过盯着乔苒看了片刻,向她露齿一笑之后蓦地在敲钟锤上一个翻身,几个起落向观外飞去。 经过阿生时,还踹了一脚,阿生忙出拳抵挡,整个人在碰到那一脚时,却向后移出了整整七八步远方才停了下来。 那女孩子出现的突然,离去的也突然。待到回过神来,乔苒和红豆连忙过去将阿生搀扶了起来。 “你不是高手吗?”红豆扶起他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阿生滑稽可笑的乌青眼时,忍不住问他,“怎么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这不是一般的孩子,”阿生苦笑道,“那位裴小姐天生骨骼惊奇,是不世的练武奇才。” 话音才落,便见乔苒和红豆看着他,还未走远的两个道姑也停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微妙。 最后,还是红豆开口了:“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打不过一个孩子,连这种话都编排了起来。 对上众人一脸不信的目光,阿生苦笑了两声:“你们不知道,她是……”说到一半,他却似是忽地想到什么了一般不再说下去了,只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算了,她应该就是正好路过,我们不必理会。” “不理会吗?”红豆想起方才那孩子漂亮的脸蛋,却忍不住担忧道,“她才多大,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不怕撞上拐子吗?” “哪个拐子不要命了敢拐她?”阿生揉着自己的乌青眼忍不住道了一句。 乔苒记起方才那女孩子一脚将阿生踹出七八步远的样子,倒是信了几分,更何况听阿生说话的口吻,他与这女孩子似是老相识了,比起他们应当更熟悉那个女孩子。 不能以貌断人。就像方才那女孩子在伸出那一脚之前,谁能想到这个放到旁人家里害怕被拐子拐丢的女孩子能将一个大男人踹那么远? 她此行余杭是为了见这余杭县令,正事要紧。在观中用了早饭之后,乔苒便让红豆去向这万宁观观主打听万宁观近来上香的香客。 只是没成想,红豆还未来得及踏出房门,便见今儿天还没亮就来找他们的那两个道姑又领着两个县衙的官差过来了。 “这万宁观的真人们真是忙!”红豆揉着有些发黑的眼底,道,“我们才住了一晚上,这些真人都跑了几回了?” 乔苒看着那两个被领过来的官差,只觉得有些奇怪。万宁观的厢房除了她和红豆之外没有住旁人,所以,那两个官差一定是冲她们来的。 她是想见余杭县令,只是还未想好怎么见这余杭县令,怎的这县衙的官差便自己寻过来了? 乔苒有些诧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师不利 领着官差过来的两个道姑朝她作了一揖,转头看向身后那两个官差,道:“这位就是那个乔施主。” 你两个官差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苒道:“你便是从金陵来的乔苒?” 乔苒点头:“民女正是乔苒。” 官差相视了一眼,对她道:“那正好,随我等去县衙吧!” 去县衙?红豆一听顿时急了:“差大哥,我家小姐犯了什么事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县衙?” 官差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去了便知道了。” 红豆急的当即便抱住了乔苒的胳膊:“不行,我要同小姐一起去!” 这幅惊惧的样子看的两个官差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又不是犯了事,怕什么?” 不是犯了事啊!红豆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开了乔苒的胳膊,道:“那小姐快去快回!” 乔苒点头,转头对红豆道:“我方才嘱咐你的事你继续做,我去去便回。” …… 一路无话,那两个官差神色自若,时不时的还能打两个趣,这幅轻松自在的样子更是让乔苒松了一口气,愈发确定不是什么大事。 待被带到县衙之后,官差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坐在那里揪着点心吃的女孩子,道:“那个是你妹子吧?” 乔苒看的忍不住挑眉,阿生口中应该只是路过的那位裴小姐正眨着眼睛向她看来。 “你妹子吃了容福斋的饭不给钱,”官差说着将一张摁了手印的欠条递了过来,“被人送到县衙来了,你替她将账结了,便可以带她走了。” 一个人一顿吃了一百多两,还挺能吃的。乔苒握着欠条的手有些僵硬,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吃完了最后一口点心,取出腰间荷包里的帕子擦了擦手,乖觉的在椅子上坐好,回道:“裴卿卿。” 真是好一副乖觉老实孩子的样子。 乔苒忍不住别过脸去。 付完了账,带着裴卿卿出了县衙之后,乔苒对裴卿卿:“我给你叫辆马车回金陵。”待回金陵之后,这位裴家小姐吃再多也有裴家兜着。 裴卿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歪着脑袋打量了她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了:“你替我付了饭钱,我记下了。” 乔苒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你快回家去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 裴卿卿却忽地叫了她一声:“喂,你来这里是不是要寻这个余杭县的县令?” 乔苒身形一滞,猛地回过头去,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裴卿卿得意的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 她眼神黑白分明,笑容干干净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一惊。 “你方才被官差带进来,一直在四处张望,看到我之后,依然还在看,可见是在寻什么人。”裴卿卿说道,“这县衙里头有谁?最有可能的当然是县令老爷了。你现在这反应,看来我是猜对了。” 乔苒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道:“……我送你回金陵。” “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送。”裴卿卿说着摊了摊手,“对了,告诉你个坏消息,这余杭县令携家人出游告了一个月的假,只说在余杭周边走走,并未说具体去哪里,这一个月,你是见不到余杭县令了。” “走了走了。”裴卿卿说罢向她摆了摆手,抱着拳头如那等江湖人一般施了一礼,“乔小姐请我吃的这顿饭,我改日再还你。后会有期!” 说罢她便身形一纵,踏上了一旁的屋檐,而后朝乔苒招了招手,跑了。 裴家居然还有这样的孩子……乔苒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界中。 这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只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她活的特别的鲜活而肆意,这是在旁人身上所见不到的。 乔苒有些羡慕。 不过,现在却不是管这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的时候,如果裴卿卿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这一个月,她是真的很难见到那位杜县令了。 真是麻烦啊!乔苒觉得有些头疼。想要找的人,一个月内见不到,这是不是叫作出师不利? 乔苒一个人在余杭大街上走着,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方老夫人的事。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老周头口中的事情多半是真的,这她也托观主打听了一二。只是老周头知道的事也就是外人知道的事。 外人所见,只是方老夫人如何“古怪”的“吃人”,至于怎么“吃的人”,背后又是靠了谁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做了几十年的“老县令”的,却是不得而知。 一路上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万宁观离余杭县衙并不远,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乔苒朝观外两个扫地的道姑作了一揖之后,转身进了万宁观。 那一道身影就这么突然的闯入了眼帘,而后眼前一花就不见了踪影。 正掀着车窗车帘饶有兴致看着余杭街景的方秀婷“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这让原本好端端走着的马车猛地受了惊疯狂的向前奔去。 街上的行人被突然受惊的马车吓了一跳,忙向一旁躲避。 好在车夫反应迅速,才奔出没多远,便及时拉住了缰绳,而后才颤颤悠悠的问车里的状况:“二夫人,二小姐,你们可还好?” 原本以为的责骂并没有如想象中降临,并不是这二位突然转了性子,而是方秀婷更为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我看到她了,我刚刚看到她了!” 方二夫人也被自家闺女突然的一声尖叫吓到了,更别提马了,原本准备出去揪住那车夫的头怒骂一顿的,却没料到方秀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以至于她也有点懵。 “秀婷,你看到谁了?”方二夫人不解的问道。 方秀婷惊慌失措的拉下了车帘:“丧……丧门星啊!” 丧门星?方二夫人听完便笑了:“秀婷,你看岔了。这是余杭,又不是金陵,怎么会有丧门星呢?” “可是,我方才真的……好像看到了。”初时的惊慌之后,方秀婷仿佛也冷静了下来,这里是余杭,丧门星远在金陵,难道还能突然出现在余杭不成? “难道真的是我看岔了?”她反问方二夫人,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是她眼花了? 方二夫人点头,声音笃定:“一定是。”说罢,她一把掀开了车窗的车帘,方秀婷本能的往旁躲了躲。 方二夫人指向外头:“你看,这哪儿有什么丧门星?” 就丧门星那张狐媚脸,若是真有,这不是一眼就看到的事吗? 街上都是些寻常的路人,一边的道观门前两个普普通通的打扫道姑正往这里看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也去趟余杭吧 方秀婷四处探了探,确定没有这个丧门星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抱住了方二夫人:“娘,可吓死我了。” 闺女的反应这么大,愈发让方二夫人觉得今日之行是对的,她早该带着闺女来余杭的。 “好了好了,”方二夫人拍了拍方秀婷的脊背安慰她道,“咱们回家,娘已经同你外祖说好了,今日你外祖家摆了宴席,可不会再让咱们娘俩吃那清汤寡水的东西了!” 方秀婷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不住地点了点头:“娘,还是余杭好。” “余杭好。”发出这一声感慨的不仅仅是方秀婷,还有远在金陵的甄仕远。 “这余杭的杜县令政绩极佳,为什么多年不得升迁?”甄仕远啧了啧嘴,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一旁的心腹笑道:“可大人更好啊,他便是升又能升到哪儿去呢?” 这句话往日里就是一句万金油一般的马屁,绝不会出错,还会令得甄仕远身心舒畅,可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奏效了。 甄仕远拍了拍手边合起来的一张图纸道:“我甄仕远又不是在这金陵府衙的位子上不走了?这若是一走,位子总要空出来的嘛!” 河道图的发现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听说这河道图是因为乔小姐被绑无意中发现的。甄仕远捋了捋长须,更肯定:这乔小姐一定是他的福星。那些个陈年旧案虽是麻烦,可每破获一件,都是大功一件啊!为他这些年在金陵的政绩册上添上一笔。 从苏巡按被刺到乔家的陈年旧案,再到簪花宴这一笔,这些案子,哪一件不是广为传颂?尤其簪花宴这名士画中案一案更是传到了洛阳、燕京以及长安,以至于远在长安的大理寺卿狄方行来信对他这位昔年的大理寺官员颇为赞赏,直言自己看走了眼。 光赞赏是不够的,还缺东风,眼下这东风自己送上门来了。 河道图的红利虽然最后是由黎兆呈上来的,但因着这是在他金陵发生的事情,他在最后帮忙请乔正元时还出动了两个官差。咳咳,此事虽然跟河道图没什么关系,可也叫出了力,这红利也能分上一口。 更好的红利还在后头,等挖通了秦淮河的支流,整个江南府都要承他这一笔大功,这岂止是东风,说是龙吸水那样的大风都不为过啊! 如此,他不升迁谁升迁?原本以为他甄仕远这辈子就在金陵不会走了,没成想突然时来运转。 狄方行的老母年岁已高,据说阴阳司那些人暗示过老太太年事已高,让狄方行看开点,这些话,如狄方行这样圆滑之人当然已经听明白了。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看透了,算算老母这一走,要致仕,这官职自然是要空出来的。 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啊,甄仕远忍不住兴奋了起来。这真是前途有望。 如此一来,眼下这个位子自然是要空出来的。离任前,他便能向朝廷举荐属意的继任金陵府尹。一般而言,若没有什么人插手,他所推荐的人兼任金陵府尹也是板上钉钉了。 翻了翻这些年江南府各州县的政绩,余杭县令杜子衡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这杜子衡年岁比他还要年长,自任余杭县令之后,余杭县在他治下不仅民生富裕,就连冤假之案都未听闻过一件。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当了三十多年的余杭县令? 甄仕远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调来杜子衡的卷宗一查更是吓了一跳:我的乖乖,原来人家三十多年前就是金陵府尹了,那时候就连他年纪都还小呢! 卷宗上说杜子衡是犯了错事才被调任余杭县任县令的。 什么错事才能让一个这样的前途无量的官员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县令?甄仕远看到卷宗所记时更是惊呆了。 就这种事?倒不是说他小瞧诬告之事,而是这件事并没有闹出人命。以他看来,杜子衡的所作所为也是合理的,接了案子,又有人证在,那么查也是应当的。虽然最后以证据不足结案,认定是诬告,可杜子衡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换他来也一个样。 若是被诬告的心眼小,执意要追究,那也行,可以这件案子的结果来看,没有造成被告的任何损失,顶多受些责骂便了了,怎的竟要闹到降职的地步? 真是处处反常。如此处处反常,杜子衡却没有任何办法,甄仕远皱眉看向卷宗上涉及的那位逼得杜子衡降职的被告。 方家。 又是方家。甄仕远听到“方家”二字便本能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金陵当地名门权贵不少,比方家显赫的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偏这方家,本事没多少,屁大的事多的不得了。 真是烦死人了。 难怪乔小姐对方家那般不喜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甄仕远想了想,便敲了敲桌子,不多时,一个官差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人,何事?” “去把唐中元叫来。”甄仕远道。 又是唐中元!官差心里羡慕不已,这整个府衙中,除了大人自己带来的几个官差,就属唐中元最得大人青睐了。 巡街巡到一半被叫了回来,唐中元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待见到甄仕远之后,甄仕远也未兜圈子,开口直问:“你去玄真观见一见乔小姐,就说本官请她过府一叙。” 唐中元听的一怔,忙道:“大人,乔小姐如今不在金陵。” 不在金陵?甄仕远也有些惊讶:“那她去哪儿了?” 唐中元道:“近日城中不少闲人打听乔小姐的事,将玄真观搅的烦不胜烦,乔小姐便带着身边几个人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突然来了一句,将唐中元吓了一跳,忙点头道:“是,大人,他们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还真是巧啊!” 他在这边才提起那个余杭县令,又找到了当年的卷宗,挖到了方家,才想起与方家有些交恶的乔小姐,没想到乔小姐人就已经去了余杭。 这是巧合还是……甄仕远肃容沉默了片刻,收了手边的卷宗却未让心腹将卷宗存放入库,而是看向唐中元道:“唐中元,你也去趟余杭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玄妙(三更) “你去也不用多说旁的,就说本官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你去余杭体察民情。”甄仕远想了想,道,“其间,若是乔小姐有请你帮个忙,跑个腿什么的,你也要帮一帮,毕竟人家一介女流,有好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的。” 这话说的……唐中元听明白了甄仕远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去余杭找乔小姐,然后听乔小姐差遣嘛! 他应声离去。 待到唐中元离去之后,甄仕远挥了挥手,心腹官差也施礼之后退到了门外,只甄仕远一人独坐在屋内。他压着手边卷宗的手突然敲了敲:“方家这么厉害吗?竟然能左右金陵府官员的调动?” 这真是了不得的事啊!瞧着不声不响,突然咬了你一口,这一口还能咬你三十多年起不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可不是光叹杜子衡运气不好。眼下他也是金陵府尹,若是方家突然也给他来一口?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哼。 真是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如裴家那种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谁都知道如今的左相裴行庭出自金陵裴氏,位极人臣。你知道他的权势,知道他的背后,家中子弟虽有权势做靠山,整个江南无人感欺。可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既是靠山,也是桎梏,裴氏子弟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有些事情反而不能做。所以,他不惧。 可这种素日里一声不吭,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要你命的权势与那种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防不胜防啊! 再者说这方家,素日里那般样子,家中小辈也不像成才的,得罪过方家的,别说他府衙了,就是整个金陵城也有不少。谁知道它什么跳出来咬上一口? 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既然这般厉害,为何要做出人人可欺的样子?方家……方家的背后又到底是谁? “算一算,我平日里也没少给你方家下脸子,”甄仕远喃喃自语,“你能弄走一个金陵府尹,安知能不能弄走第二个。” 这等时候,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候,可不能让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搅了局。 这方家背后到底是谁,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唐中元,红豆忍不住得意:“甄大人还挺看重我家小姐的嘛!也是,毕竟我家小姐这般厉害!” 乔苒笑了笑,看向唐中元:“甄大人派你来应当不是仅仅只是为了看我吧!” 唐中元点头,搬出了甄仕远的说法:“甄大人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我来余杭体察民情。”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你传信于甄大人吧,就说我知道了。” 世事如棋,有些时候冥冥之中的一步更是神来之笔。 就像方老夫人大抵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次动手,丢了河道图,更没有想到河道图的红利足以让金陵府尹甄仕远升迁。 升迁的官员自然要举荐继任官员,杜子衡的政绩如此显眼,想来也是入了甄仕远的眼。一旦入了甄仕远的眼,那么势必要查一查杜子衡的过去。一个不声不响毁了一位金陵府尹的人物突然进入了视野,这于升迁在即的甄仕远看来,怎么可能不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毒蛇嘛,谁不怕? 甄仕远这个帮手来的委实太过及时了。 如此看来,是不是还要感谢方老夫人对她的动手?这一切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一步一步之精妙就连她也不曾预料到。 所以就说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当然,不管是她还是甄仕远胆敢触碰这条毒蛇还是有缘故的,当年杜子衡的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 当时的天子不是现在的天子,当时的重臣怕是也早致仕,否则,这等厉害的权势怎会让她姨母一家滞留在长安不得归来? 因为权势不如当年了,所以,她敢碰这条毒蛇,甄仕远也敢。 这真是所有的事仿佛一个圈,若是权势还是那般厉害,姨母一家没有出事,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更没有她的重生。 比起她自己查,甄仕远的消息显然会比她来的容易的多。 让唐中元去信是告诉甄仕远她明白了这件事,想来甄仕远很快就会给她消息了。 …… 果真是玄妙的配合,收到消息之后,甄仕远也笑了,其实论理,他与这位乔小姐并不算熟识,可这样的配合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要是自己的属下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一出,甄仕远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招来心腹:“去把老周头叫来。” 这个同样呆了三十多年的老狱卒想来也会知道一些什么。 他要先听听,在那时的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 走了二房那一对母女,整个方家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白日里男人不在家,家里的主子除了方三夫人和方秀文两人之外,便只有佛堂里的老夫人了。 没了总是斗的你死我活的妯娌和姐妹,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却愈发的蜡黄。 这倒不是因为随着老夫人吃素吃的,而是另外一种感觉。每一日都跪在老夫人身后听老夫人念金刚经,老夫人也不曾打她们,骂她们,只是偶尔会看她们两眼。 两人跪的如坐针毡,每一日从佛堂出来,都会出上一身的冷汗。 如此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倒是让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开始怀念起了以往总是争执不休的妯娌和姐妹。 今日似乎有些例外。 方三夫人坐在蒲团上,与身边的方秀文对视了一眼,两人看着闭目不语的方老夫人,张口无声的比划着。 “老夫人睡着了?”方三夫人有些惊讶。 方秀文认真的看了片刻,点头。 往日里能念上一天金刚经岿然不动的方老夫人今日居然睡着了。 正诧异间,方秀文又盯着老夫人看了片刻,看向方三夫人,指了指自己山根处,无声比划了起来。 “娘,你看祖母这颗痣怎么看起来没有那般红了?发黑了?” 是吗?方三夫人连忙望了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面前闭目不动的方老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三夫人与她一个对视,蓦地“啊”一声尖叫了出来,整个人吓的瘫软在地。 她说不出来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这眼神阴凉的让她如芒在背,自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气。 方秀文将她扶了起来。 方三夫人张嘴,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娘。” 方老夫人木然无波的看向她们:“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 做了一个梦? 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怪异,感情是老夫人方才念着经念着经突然开始做梦了啊!想到方老夫人方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方三夫人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娘,您做什么梦了?” “有一只鸡,长着翅膀,全身着了火,向我冲来,将我狠狠的啄了一顿。”方老夫人缓缓开口道,“你说这预示着什么?” 长翅膀还全身着了火的鸡,那是凤凰吧!方三夫人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凤凰任她再如何睁眼说瞎话都是吉鸟。被吉鸟啄了一顿,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想起方才老夫人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她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娘,这着了火的鸡可见是离死也差不多了,再者这白日做梦,多数都是反的,娘不必放在心上。” 方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忽地抬手扶了扶额:“昨日没有睡好,今日便不念经了,你们先回去吧!” 方三夫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拉着方秀文从佛堂里退了出来。 以往怎的没发觉?这些时日二房那两个一走,这家里的氛围好似越来越古怪了。 待两人离开,方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站了起来,在窗边枯站了片刻,喃喃:“不能再等了……” …… …… 要查三十多年前的事并不容易,更何况而是一件背后涉及诸方势力的事,消息自然不会来的那么快,而且这件事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做。 明面上,整个江南府开始安排人手挖河道了,这是一件几乎人人得利的事。 对于寻常做工的百姓来说,官府需要人手挖河道,闲着也是闲着,此时官府发俸寻人做工,一日三餐便又有了一段时日的着落。 升斗小民便是如此,只为每日的一日三餐而发愁。 对于官府,这代表着政绩,对于江南各地商贾,这是未来数不尽的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这件事,几乎人人称道。 这件人人称道的事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最早献出河道图的黎兆。 这些时日,族中那些个姐妹又往她面前凑了。黎大小姐看着凑到面前来的族妹们,心不在焉的承着她们的奉承,却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做着不在意的样子。 “我们家三郎一贯如此,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黎大小姐捏了一颗葡萄塞入口中,垂下眼睑,不敢让人看到她心底的不安。 自从那日与三郎闹过一场之后,三郎再也没有理过她。前两日,她故意折腾了一场“风寒”出来,就连家里不怎么交好的别房姐妹都会过来做做面子功夫,偏往日里传的“姐弟情深”的三郎连个小厮都没让过来问一问。 他是故意的。 这个认知让黎大小姐更为愤怒,却又不知道将这一腔怒火往哪处发去。 几个陪在她左右的姐妹同她寒暄了几句,正要起身告辞,忽地“咦”了一声,指向往这里走来的两个人,道:“这不是六郎吗?他打扮成这副样子,又要往哪儿去?” 黎辰的头上簪着两颗硕大的明珠,带着一个小厮正往这里过来。 既然见到了,便不能当做没见到,几个族中的女孩子参差不齐的喊了几声“六哥”“六弟”的,黎辰也跟着来了一句“见过各位姐姐妹妹”。 眼神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 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让黎大小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又要上哪儿去啊?” “青楼啊!”黎辰不以为意的扇了扇手里的扇子,道,“最近百花楼又来了个姑娘……” 族中的女孩子们听的一阵哄笑。 这黎辰的不着调是出了名的。 其中一个女孩子捂着唇,转了转眼珠,笑问他:“六郎,你还记得那个乔小姐吗?” 黎辰双眼一亮,随即点头:“记得啊,是个美人。就是答应我的事总是不兑现,这一晃眼,如玉都死了,也没同我去清风楼看上一回。” 他说起这些来,口中说着“遗憾”,脸上却依旧笑眯眯的。 这个纨绔就是如此,说他混账,好美人,可也只是新鲜,从不往心里去。 问他这话的女孩子瞟了眼朝黎辰翻了个白眼的黎大小姐,笑道:“你不知道呢,外头在说那乔小姐要成你三嫂了。” 黎大小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最先惹事的是这个不着调的,结果抽身早的也是他,到如今搭进去的反而成了三郎,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吗?”黎辰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那三哥有福了,真入了门,我也能同这位三嫂多亲近亲近。” 这话说的真是不着四五六,想来家里的男儿没有哪一个会喜欢自己将来的夫人同他亲近亲近的。 “你还不快滚?”黎大小姐怒喝了一声,她听不下去了。 黎辰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带着小厮走了。 黎大小姐这才站了起来,瞥向方才那一语双关的女孩子:“黎五,你少掺和我姐弟的事,你再怎么跳,这三郎也是我的亲弟弟,不是你的。” 二房生再多的儿郎,黎五有再多的兄弟又有什么用?哪个比的上她的三郎? 黎五摇着手里的团扇不以为意:“前两日大姐生病也不见三郎遣人来问上一问,亲生的又如何?” “姐弟间小打小闹也是寻常的。”黎大小姐握紧了手里的团扇,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黎五,你若是再如今日这般妄想插手我姐弟间的事,莫怪我不客气!” 说罢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留下来的几个女孩子神色各异。 “得意什么?”二房的黎五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外人捧着夸着两句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了?” 几个女孩子只笑,也没有轻易站队,二房三房妯娌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黎五小姐和黎大小姐相争也是一早便有的事。 相比黎家长房出了个黎兆,黎家二房男儿倒是不少,只没有一个比的过三郎的,这也是大房的底气所在。 三郎不是池中之物,这句话她们未必都懂,却记住了长辈所言。素日里也记着这句话会去捧一捧黎大小姐,可这几日看来,黎大小姐好像同这个弟弟有些离心啊! 眼下黎五这一跳,她们倒是愿意看看。都是黎家嫡出的血脉,她黎素问也没比她们强上多少,凭什么要族中姐妹捧着她?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个承诺 因为三弟同她离心,往日里只敢说两句风凉话的黎五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同她抬杠了。黎大小姐握着团扇的手不由的一僵。 如今的金陵城里,提到黎家小姐哪一个不是先想起的她?黎家嫡出的小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为什么能脱颖而出?是因为相貌吗?她每日里要在妆面上花多少的功夫,黎家二房的黎五,三房的黎六、黎七那对姐妹花,单论容貌并不逊于她;是因为才吗?二房的黎四一手簪花小楷她自愧不如。 那她为什么得以从姐妹中脱颖而出? 祖父未病时,家里一碗水端的还算平,黎家几房相当,长房这一脉并不出挑,是什么时候,黎家长房开始有了现在的地位? 二房于子嗣上一向昌盛,也先有了黎家这一辈的男儿。那时候她也还小,同家中几个年岁相近的姑娘争执时,总能见二房的女孩子得意的祭出她们的杀手锏。 “不要欺负我们,不然回去告诉我哥哥去!” 大人有大人的争锋,孩子也有孩子之间的较量。 那时候她是羡慕的,她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小她一岁的弟弟,这个弟弟总是安安静静的,她说什么,发脾气也好,闹也罢,总是温和的笑一笑,不以为意。 这让她总是有种无处发力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小她一岁的弟弟开始启蒙读书,是弟弟被时常带去祖父那里亲自教导,是父亲母亲开始将“我们三郎”挂在嘴边的时候。 她的弟弟很有出息,就连别房的几个长辈见了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渐渐的,她一句轻飘飘的“回去同我家三郎说说”能让别房的女孩子开始应承她,即便知道她们口不应心,可能让她们如此不愿还不得不奉承她,她心里总是高兴的。 看!有再多的哥哥弟弟有什么用?她有三郎! 也不是不想再多要几个弟弟的,于是她又有了六弟,只是六弟的出现,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只有一个三郎这样的弟弟,她不能丢。 有了三郎的好处太多了。黎大小姐开始比黎素问这个名字更出名,及笄之后开始挑选夫家,送来的名帖都要高出别房一头。甚至金陵第一姓裴氏也曾向母亲露出要同她结亲的意思,结果……结果却因为那个扫把星没了下文。 如今同她议亲的人家仍要比别房好上不少,可曾险些同裴家结亲的她怎么能甘心?母亲劝她不甘心也只得甘心。 她再过一个月便十九了,再拖下去可拖不得了。 黎大小姐握着团扇的手青筋隐约可见:这一切都怪那个扫把星! 不仅仅是她的亲事,就连她最重视的三郎也因为她开始疏远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人还要活在这世上害人? “去母亲那里!”黎大小姐一咬牙大步向黎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 这一见令得黎兆才从衙门回来便被请去了黎大夫人的院子,在黎大夫人的院子坐了半个时辰之后,文竹才等到了从母亲那里回来的自家公子。 “今天家里可发生什么事了?”黎兆一见他,便开口问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是问大姐的事。” 大小姐啊!文竹恍然:“听说大小姐同二房的五小姐她们起了两句口角。” “原来如此。”黎兆才要踏进院子的脚又收了回来。 原来是姐妹争执引得她去母亲那里告状,令母亲开始“操心”起他的亲事,唯恐他真同乔小姐有个什么。 “大姐年纪也不小了,亲事还未定下来?”他看向文竹,似是问他又似是自问。 文竹被他这一眼看的吓了一跳,心道这个又不是他一个小厮能管的。可对着自家公子望来的目光,他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听说夫人已经开始相看了。” “这也相看的够久了。”黎兆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而后竟缓缓的摇了摇头:“父亲母亲也真惯的她。” 父亲母亲自是看重他的,可有时候看重不代表偏爱。比起常年在书苑读书,又自小养在祖父膝下的他,自然是留在家里的大姐更得父母欢心。 这种偏爱是下意识的,他虽然不至于为这点父母的偏心而生气,可眼下这偏心似乎要影响到他的事了。 他不喜欢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只是眼下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自祖父病后,黎家就处于“无首”的状态,素日里看着是长房的黎大老爷最能说得上话,其实不然,若是别房有个什么反对的声音,父亲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个家可以容许旁的声音来提醒自己,可真正做决定的,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人多嘴杂,各为私心,迟早要闹出事来。 黎兆沉默了片刻,忽道:“将我黎家为祖父之病招神医的帖子都贴出去。” 文竹应声,正要离去。 却听自家公子突然来了一句:“再加一条。不止黄金千两,若是能医好祖父,他还可以提一件事,只要此事不违忠义,我必竭尽所能为他办到。” 黎家为病重的老太爷招神医之事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江南道,就连远在余杭的乔苒一行人也看到了这张帖子。 红豆偷偷撕了一张帖子带了回来摆到了乔苒面前。 “你看,小姐,这黎家为那个老太爷的病真是费了心思,千两呢!”红豆说着,又加了一句,“是黄金!” “还真是费了心思了。”乔苒指着帖子最后的那一句话,“还可以得黎三公子一个承诺。” “这算什么?”红豆不以为意,“千两黄金的添头吗?” “不是添头。”正坐在一旁喝粥的乔书抬起头来,忍不住说道,“这要看你怎么提了,提对了,兴许这个承诺万两黄金也买不到。” 红豆一脸费解的看着他。 这模样乔苒看的一阵失笑,解释道:“因为这个承诺来自黎三公子,赌他自己的前途,若是有朝一日,他位极人臣,这个承诺的份量就不轻了。” 红豆似乎还有些茫然。 唐中元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转过头去:“打个比方,裴相爷的承诺同你红豆的承诺那叫一件事吗?” 听了这个解释,红豆沉下脸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看来是听明白了。 这个承诺的份量不轻。 能看明白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 “外头的日子果真有趣的很,”女孩子看着桌上摆着的这份帖子,笑了,“果然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人命来的贵重。” “正因如此,小姐才更贵重。”一旁的水行说道,语气傲然。 女孩子不置可否,只看着这张帖子片刻之后,将帖子交给水行:“把它收起来,不要丢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喝茶(三更) 看完了帖子,乔苒并没有让红豆留下那张求神医的帖子。 人命贵重,所以自古以来,医者总是一份令人尊敬的职业。可惜她没有那样的本事,自己身上的秘密,她直至如今都没有弄懂。 而人命,不是她能够胡乱试验的产物。 比起这个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却只能任她等着。甄仕远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那位杜大人也迟迟出游未归。在万宁观呆了几日,许是看他们一行人呆在观中无聊,观主特意送了张茶帖过来,说是香客送的,请他们喝茶。 茶帖来自余杭有名的百年老字号容福斋,据说是到了新茶,请一些熟客过去品一品。 “我等出家人也品不出个好坏来,”观主道,“容福斋里热闹,我等便不凑这个热闹了。乔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就去容福斋看看吧!” 容福斋离万宁观和府衙都不算远,从万宁观走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红豆再次感慨了一番万宁观的便利。这地方真是方便,不管是去府衙还是去喝茶吃点心都不用多久。 余杭人好茶,听说容福斋来了新茶,过来品尝新茶的茶客自然不少,她们到时,一楼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人了,好在观主那张帖子分外给面子,她们居然还得了二楼的包厢细细品茶。 茶是容福斋请了,可品茶总要点心的,红豆扫了眼点心的价格忍不住咋舌。 乔苒倒是对此并不意外:不久前那个裴卿卿在容福斋吃了一顿饭,吃了一百多两,还是她付的钱,这容福斋的东西当然不会便宜。 叫了几碟茶点,便开始等茶了。 红豆一边肉痛着钱,一边看着这伙计倒弯着身子,将一壶茶嘴细长,快有半个人那么长的茶壶里的茶反着倒入了杯中,竟然半点不落。 “这个叫功夫茶!”伙计抱了抱拳头,表演过后不意外的得到了几声惊呼。 “这个还挺有趣的,”红豆小声在乔苒耳边说道,“就是贵了点。” 那两千两已经动了,红豆每一日都在为大家坐吃山空而发愁,偏小姐花钱的地方她也喜欢看,比如这功夫茶,她就看的很高兴。 “出来玩,凑个热闹罢了!”乔苒不以为意的笑道,“钱花了再赚便是了。” 这两千两原本就是为了去京城准备的,这一路上,若是她们自己去,少不得花钱的地方,为了安全着想,自然不能走那些偏僻的小道,要走官道,花钱的地方更多。 可现在她们要去京城不用自己去了,跟着张解她们去,这路上的花销便省了。 再赚吗?红豆违心的点了点头,一脸纠结的嘀咕了一句:“到哪里再去找个方二夫人来赚钱……” 这两千两是从方二夫人那里赚来的,虽然小姐没有说是怎么赚的,可这不会有假。不到半个时辰就赚了两千两,就是去捡乔大老爷撒出来的金子都没有这快的。 可如方二夫人这样的人到底不常有,到哪里再去寻一个方二夫人来? 才进门就打了一个喷嚏,方秀婷连忙伸手去搀扶方二夫人,紧张道:“娘,可是受凉了?” 方二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罗康娘那个贱人再骂我呢!” 两人回了方二夫人的娘家已经住了几日了,外祖和气好说话,住处虽然还比不得方家的一半大,可也温馨。近些年家里的铺子经营的也算不错,小富即安,日子平淡又舒适。 “还是余杭好,”方秀婷没了以往在方家的拘束,颇有几分乐不思蜀,“我不想回去了。” “好,咱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方二夫人安抚了方秀婷一句,带着方秀婷走入了容福斋,“今日容福斋来了新茶,你舅舅带咱们来尝尝新茶。” “这容福斋裴相爷也来吃过茶,”方二夫人指了指容福斋大厅正中的匾额,“还提了字,看到没?” 她娘家虽然比不得方家,只是寻常人家,可花起钱来一点都不小气,比方家那破落小气的门户好多了。 角落里一桌上有人朝她们招了招手,方二夫人连忙带着方秀婷走了过去。 “人还挺多的。”方二夫人看了看有些感慨,“看来都想沾沾这相爷尝过的茶是什么味儿呢!” 方二夫人的兄弟在余杭开豆腐坊,因祖上出过两个秀才,也算勉强沾了个“书香门第”,不过到底还是勉强。到了方二夫人这一代,老周家的人皆只在私塾读了几年书,识得几年字便出来了。 不过老周家的人书读的不行,但家业倒是守的不错,当然,同乔家的祖业没得比。祖上留下的豆腐坊到了方二夫人兄弟这一代都在余杭开了三家了,也能算得上衣食无忧,富足安乐。 方二夫人的兄弟嫂子并两个孩子也是实诚人,大抵是离了方家,回了自己娘家,也或许是在方家那几日实在磨了不少性子,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没了往日的尖酸刻薄,人也温顺了不少,高高兴兴的在堂中坐了下来。 “我妹子嫁的是金陵方家,祖上出过大官的。”开豆腐坊的周老爷向自家的婆娘介绍道,“我便说她人好得很,同我们坐这里不会发脾气的。” 在附近的街坊四邻眼里,方二夫人是高嫁进了金陵的大户人家做了夫人,往年除了逢年过节送回家的礼,人从未回来过。让大户人家的夫人同她们坐大堂,周老爷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解释道:“容福斋的包厢不好订,我等寻常开豆腐坊的订不到,委屈妹子和外甥女了。” 方秀婷听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这就是她外祖家的人,比起听起来高高在上的方家真是好太多了。方家的日子到底如何,她和娘最清楚了。 周老爷见自家外甥女突然哭了,也吓了一跳,手无足措的看了眼自己啊婆娘,正想说几句安慰一番,却忽听一声重喝,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几个男人身后背着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堂中原本嘈杂的说笑声放佛被瞬间掐住了喉咙一般一静。 几个伙计也变了脸色,互相推了推,最后还是其中一个伙计苦着一张脸站了出来:“几位爷,容福斋今日满客了,您看……” “满个屁!”那几个男人怒吼了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唰”地一下指向了二楼左手方的一间包厢:“那间不是空着吗?” 空着是因为城中的陈老爷定了包厢,却突然受凉得了风寒没来。 如此煞气腾腾的样子,掌柜和伙计也不是没有眼力界的人:对方一脸来找事的样子,他们可不想招待。 伙计想了想,便道:“几位爷带着刀呢,真是不巧了,那旁边的包厢是万宁观的客人,这出家人受不得煞气,您几位看看要不还是挑个旁的日子再过来?” 万宁观在余杭也算有些名头了,香火还算灵验,城里的百姓往日里听到万宁观的名头都会给几个面子。毕竟事关佛祖、道祖之流,一般人都不会得罪。 也不知道今日搬出万宁观来管不管用。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者不善 “那今儿那些真人来了吗?”为首的男人冷笑,一柄刀握在手里转着,斜眼看向众人。 这幅刀头舔血不好惹的恶霸模样看的堂中茶客战战兢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若是不想我等在这里坐下,就给我让开!”男人说着一把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伙计,大步向二楼走去。 堂中的茶客又惊又惧:杜大人治下有方,余杭在杜大人的治下已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恶霸了? 这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一看便是惹事的,居然还特意挑了杜大人不在的时候来,这要不是找事的谁信? 待到那几个男人进了那间空着的包厢一把关上房门之后,堂中议论声又起。 有人建议掌柜:“快去县衙找人来吧,这几个瞧着便不好相与,莫要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不好收场。” 掌柜点头,深以为然,忙叫了个伙计去县衙将官差找来,唯恐真出了什么意外。 堂中的插曲,包厢中客人却并不知道,依旧品茶谈笑,怡然自乐。 几杯茶水下肚,几个人也相继起来去了趟茅房。 红豆从茅房回来,忍不住感慨道:“这余杭的茶客还真是讲究,坐在堂中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我还以为进了书斋呢!” “许是杜大人治理有方吧!”乔书记起方才出去时见到的情形皱了皱眉,“不过,我瞧着他们好似一直在往二楼看,还以为有什么说法呢,结果看了好一会儿也未看到什么。” 乔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屋里几个人都去过一回了,这下轮到她了。 阿生也抱着双臂跟了上去。 “阿生,小姐去茅房,你跟着做什么?”红豆见他跟在乔苒的身后,起身道,“我去吧!” “你坐下!”唐中元一把拍在了红豆的肩头,让她坐下,“阿生去是为了保护你家小姐的安全,你去是要做什么?” 乔小姐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上茅房还要人跟着递纸不成? 乔苒点了点头,开门之时转过头来,对她说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在这里不要出来。”顿了顿,又吩咐一旁表演功夫茶的伙计,“再点一次功夫茶,你莫要失手啊!” 容福斋这些演功夫茶的,表演一轮十两银子,若是失手则分文不取。 伙计自信的点了点头,他练功夫茶十年了,每月在功夫茶上的进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失败了。 乔苒笑了笑,看了眼屋内看的目不转睛的红豆、乔书和唐中元,关上了房门。 “说吧!”关上房门之后,乔苒带着阿生向一旁的拐角处走去,期间还瞟了眼堂中“轻声细语”交谈的茶客,果真如乔书说的那样时不时的往这边看来。 若不是荣福斋安排的说法,那看的就是人了。 容福斋分前后两进院子,前院待客,后院是存放杂物的地方,茅房也设在了后院。两人从前院走过正中天井那道隔开前后院的绿竹丛,向后院走去。 阿生跟上了乔苒,压低声音道:“隔壁进来五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 “我瞧着也不太对,方才虽然才在楼道上走了几步,可堂中那些茶客一直在往这里看,人就在我们隔壁吗?”乔苒道。 阿生嗯了一声,忽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乔小姐。” 乔苒本能的想要回过头去,却听阿生又道了一句:“不要回头。” “听我说,乔小姐。”他道。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他们跟过来了。”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对方此时突然齐齐出门的举动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在乔小姐身边守了那么久,对方终于出现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顿了顿,忽地开口问他:“你身上有什么用不到的兵器吗?” 兵器?阿生愣了一愣,对她突然开口的这一句似乎觉得很奇怪。 “我想要拿来防身,”乔苒解释道,“今日出来喝茶,没有想到会出事,匕首没有带。” 阿生张了张嘴,想说让她不要乱拿兵器,毕竟利刃伤人也伤己,可此时毕竟不是说教的时候,于是他想了想道:“我没带什么用不到的兵器,只多带了一段铁丝,你怕是不会用的……” “给我。”女孩子反手压住他的手,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快,厉声道:“把铁丝给我。” 一声无奈的叹气伴随着一团铁丝扔了过来,下一刻,乔苒只觉得身后一团大力如潮水般涌来,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的向前飞去,而后落到了不远处一团杂草跺上。 乔苒忍着剧痛从草垛上爬了起来,向前跑去。 这么大的动静,眼前却连一个闻讯赶出来的人都没有,这不对劲。 眼下的情况很诡异,天井隔开了前后院,后院听不到半点人声,前院却人声鼎沸,甚至清晰的传到了这里。 一切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一般。 乔苒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阴阳术士的手段,但可以确定的是,眼下她只能靠自己。 铁丝……铁丝怎么用? 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与她擦身而过,几片竹叶钉在了面前不远处的墙面之上。 平日里柔软的竹叶,此时却恍若利刃一般,一滴浑圆的血迹缓缓滚动至竹叶边缘,而后滴落了下来。 左臂的刺痛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一般蔓延开来。 果然,所谓兵刃厉害不厉害还要看用这兵刃的是什么人,在有些人手里,竹叶也能杀人。 怎么办?她脚下慢了下来,身后金戈交击的声音响了起来,乔苒回头望去。 人影交错,她听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血花四溅,他们太快,她分不清是谁的血,却知道阿生现在不好,很不好。 不能……不能让他一个人对上这些人。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丝。 竹影摇晃,隔开前后院的绿竹丛微微晃动。 危险时向着人群奔去是一种本能。 女孩子也不例外。 哪怕前院满客,有无数无辜的茶客,哪怕知道他们是亡命之徒,一旦将他们引到前院,必然大开杀戒,可女孩子还是向人群里奔去。 哪怕眼前这个人功夫不弱,可要对上五个人,还是太吃力了。一个刀客横刀阻拦,其中一个越过他追向了那个女孩子。 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追过来的刀客眼底露出几丝嘲讽:这种不会半点功夫的寻常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 蝼蚁偷生,才不会管旁人的死活。 真是无趣。大不了刀下再多宰几个蝼蚁罢了! 他脚下一跃,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 入夏的江南不碰上雷雨天便是阳光明媚,今日就是个艳阳天。 前头宾客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女孩子也近在咫尺,似乎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她甚至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底露出的惊恐让人兴奋,刀客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抬手横刀,常年杀人的人,对于即将得手的猎物总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眼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他一个纵身起跳向下俯冲而且。 刀很快,只要一瞬间,那个女孩子就能身首异处,连疼都感觉不到。 绿竹丛正中摆放着的寓意吉祥的八卦圆镜在艳阳中刺的人眼花,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用看就能保证让那个不会半点功夫的女孩子一刀毙命。 他闭上眼睛,脸上笑容徐徐展开。 今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了。 他跟这个女孩子无仇,虽然他不介意杀人,心血来潮也会随手宰上几条无辜的性命,不过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致千里迢迢跑来杀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这一切来源于几天前突然传来的消息。 有人被练成了传说中药人,专供符医驱使,其血能除魔治百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这个药人却要被用来救一个人。 而雇用他们的人显然不希望那个人活着。 这世间的恩怨情仇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只要一个人死了,事情就解决了。比起被重重保护的那个人,杀一个眼下似乎还“不为人知”的药人显然要容易的多。 阳光太过刺眼,他仍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嘈杂声却越来越响,凭借着这些声音,他判断出女孩子离前头宾客满座的大堂仅一步之遥了。 他的刀长三尺六寸,凭借着女孩子慌乱的呼吸声,他知道刀已经够得到女孩子了,他抬手一挥,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一般,没有半点疼痛,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 …… 县衙的官差已经来了,他们也带着刀。余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而恶霸了,这让县衙的官差们既紧张又害怕。 也不知道那些恶霸究竟有多少本事,敢到余杭来闹事。 “到后头去了,”有时不时关注着楼上情形的茶客主动对官差说起了见到的状况,“那几个人一起出的门,瞧着像是上茅房去了。” 官差恍然:人有三急,恶霸也是人,自然也是要上茅房的。 “我们未过来时,他们有没有闹事?”官差问堂中的茶客。 茶客们摇头:“没有呢,除了指明要陈老爷的包厢之外,他们也不曾闹事。” 众人说到这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官差来了,寻常的百姓见到官差过来总会觉得放心不少:恶霸也好,坏人也罢,交给官差就是了。 变故就在刹那之间,满堂的茶客并县衙的十多个官差同时看到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是任何传奇话本子里都不曾见过的,足以使这些从未见过杀人的寻常百姓在接下来长达半个月日子之内被噩梦惊醒。 一个女孩子跑了进来,她神情惊慌,坐在正中又或者正向中间望去的茶客和官差还能看到那一瞬间的情形,女孩子的身后有个人,身形高大,背光而来,看不清样貌,他手里执着一柄滴血的长刀,挥向了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就在刀刃之下,眼看不过转眼就要身首异处。 惊叫声响起,不知道是茶客的还是官差自己的,这时候,不管是谁都来不及施救吧! 有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惨剧。 一颗头飞了过来,飞到了角落里一桌正在喝茶的茶客桌上。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了起来,荣福斋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头……头自己飞过来了。 受惊的茶客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官差睁开了眼睛,看到那被喷了一身血的女孩子站在堂中一动不动,仿佛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 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好好安在脖子上,官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尖叫声。 飞出来的不仅仅是一颗头,还有一柄滴血的长刀,那柄长刀不受控制一般向前飞来,而后一刀将其中一桌茶客的茶桌劈成了两半,受惊的茶客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 那刀劈断茶桌,插在了地上,微微摇晃。 好大的力道! 这一刀若是砍在人身上,没有意外的,眼前的女孩子必定会身首异处。 可现在她没事,那么问题来了:那脑袋是谁的? 方秀婷觉得余杭也没比金陵好多少,舅舅一家带她们来品茶,却意外撞上了恶霸,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是绿林就是匪寇。 好在那恶霸凶归凶,自己去了楼上,没有留在堂中吓人。她松了一口气,管那些恶霸要做什么,总之与他们无冤无仇的,也管不到他们身上来。 一行人继续喝茶说着闲话,那恶霸也没有再出现在眼前。 茶过三巡,眼见桌上的干碟见了底,周老爷便准备再叫两盘干碟。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这么突然飞了过来,落到了桌子上。 他一脸凶相,脸上还有两道刀疤,嘴角翘起,带着几分笑意,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一般。 这没什么奇怪的,若是他有脖子以下的部分的话。 这是一颗脑袋,也只有一颗脑袋。 方秀婷与面前的脑袋对视了一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她抱着自己的脸,不住的尖叫。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昏死过去。可天知道怎么了,遇到这样惊恐莫名的事,自己居然还精神奕奕,半点没有昏厥的状况。 她害怕,她只能不住的尖叫。 堂中那个身上被溅了大半血的女孩子似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带着几分诧异朝角落里望来。 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眼神中还有几分未曾收敛的错愕。 几日前马车上惊鸿一瞥的不是错觉,是真的。 她在余杭。 她来了,这一次,她带着一颗脑袋来了。 方秀婷翻了个白眼,终于如她所愿的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你这妹子哪来的(三更) 虽然来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可眼下会发生的事情还是任谁都无法想到的,以至于措手不及的官差自己都害怕的尖叫了起来。 待到平复下内心的慌乱,开始安抚茶客时,荣福斋里早已一片狼藉。其实真正由恶霸劈坏的只有一桌被长刀波及的茶客,但后来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晃的茶客们彻底将荣福斋搅了个底朝天,还有受惊的茶客跑到荣福斋外的大街上乱叫的。 这一声声“头来了”的叫喊引来了更多不明所以的百姓的围观,等到官差开始安抚时,荣福斋里斋外已有不少人了,有外面的行人跑到荣福斋里看的,也有里头的茶客跑到外面喊的。 真是一片混乱。 为首的官差看的头疼欲裂。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他大声喊道,“不就是死了个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在余杭,这样大白天的死个人还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嗡嗡的听的人头脑昏涨不已。 “杜大人呢?这么大的事赶紧让杜大人回来啊!”有人建议道,“可吓死人了,大白天的,一颗头飞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派人去找了。”守在荣福斋门口的官差说道。 官差头领走到正中,看向那个被溅了一身血正环顾着四周的女孩子。 “你……”他才说了一句,便听到一阵尖叫声响起。 二楼的包厢里一个女孩子奔了出来,喊着“小姐”向她奔来。 虽然错过了最慌乱的情形,这包厢门一关隔了外头的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但后来一连串的尖叫声还是传了进来。 连表演功夫茶从未失手的伙计都失了手,被吓了一跳。 开门之后就看到了满堂的狼藉。 说是去茅房的乔小姐带着一身的血站在堂中,可将他们吓坏了。 “我没事。”乔苒朝红豆他们点了点头,道,“血不是我的。” 不是小姐的啊!众人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这血是谁的?” 一旁的官差见状忍不住咳了两声,指了指前后院天井处,倒在绿竹丛旁的一句无头尸首,道:“是他的。” 几个官差已经过去看了,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但见绿竹丛中,一条细的几乎微不可见的铁丝正牢牢的绑在两头墙面的钩子上。 铁丝上滴落的血迹几乎已经证实了这就是让那恶霸身首异处的凶器。 “原来是铁丝啊……”官差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原本挥刀砍人的人一瞬间自己身首异处,这铁丝的威力真是惊人啊! “乔小姐。”待到回过神来,官差喊了她一声。 乔苒抬头看了他片刻,恍然:“是这位差大哥啊!” 先前裴卿卿在荣福斋吃饭不给钱,就有两个官差过来寻她,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那官差点了点头,道:“乔小姐怕是不能随意回去了。” 毕竟死了一个人,怎么死的,总要说清楚。 乔苒点头,道:“铁丝是我的。” 红豆等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并未看到方才的状况,只是联想到砍断人首级的凶器来自乔苒,怕她因此陷入牢狱之灾。 “无妨,我等都看到了,是他在追杀你。”官差安抚了乔苒一句,眼见同她一起的几个人脸色稍缓,这才看向他们的身后。 几个官差带着几个被捆绑成一团晕过去的人走了过来。 瞧这几个人的打扮,似是荣福斋帮忙的奴仆伙计。 一桶水浇下去,奴仆伙计也醒了过来。 “有几个恶汉将我等绑了,打晕了我等……”醒过来的奴仆伙计说道。 有胆大的官差将那颗头提了过来,问道:“这个是其中一个吗?” 这还真是提头来问。 被问的几个奴仆伙计当即发出了一声尖叫,昏死了过去。 好在还有一个胆大的没昏过去,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便忙不迭地点头:“长这么凶,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被溅了一身血的女孩子走过去,问那几个带着人过来的官差:“你们在后头有没有看到另外四个人还有我的护卫?” 恶霸有五个,死了这一个,还有四个,她跑过来时,那四个正同阿生打斗,方才场中一片混乱,眼下稍稍冷静下来,就见官差去后院将人带了过来。 若是能看到那四个恶霸同阿生的话,这些官差不可能一句不提。 去后院查看的官差摇了摇头,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墙塌了一半,没见到人。” 看来是阿生将那四个人引走了,乔苒心头不安:她不知道她引走一个人,四个人对上阿生会怎么样,只知道阿生眼下的状况危险的很。 同乔苒说话的官差见她脸色不对,正想说几句,忽地眼角余光一瞥,道:“乔小姐,你妹子来了!” 妹子? 一个梳着双丫髻,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的女孩子站在人群中正歪着脑袋朝这里望来。 裴卿卿。 乔苒看着被官差领过来的女孩子,怔了一怔:“你没回金陵?” 问完这一句才想起自己眼下被溅了一身血的模样,乔苒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热闹的人多不假,可出人命的场景,像裴卿卿这么大的孩子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中,还没有被吓哭吓跑的也委实太少见了,更遑论她还举着糖葫芦吃的正香。 裴卿卿朝她摇了摇头:“余杭还没玩几日呢,所以不回去。”她说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打开给乔苒看,“你给我的钱花光了。” 是上回乔苒让她雇马车回金陵的钱。 这小魔星竟拿了回家的钱又在余杭玩了几日。 真是个让人头疼又无奈的孩子!乔苒叹了口气,道:“你该回家了……” “阿生呢?”裴卿卿却看了看四周,打断了她的话,“我方才在人群里听到他们说有五个恶人,这个没了脑袋死了,还有的四个呢?” 顿了顿,不等乔苒他们说话,她又道:“阿生也不见了,是他将那四个人引开了吗?” 她真的什么都没说,这裴卿卿却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哎呀,不大好。”说罢这话,裴卿卿就将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塞到了乔苒手里,朝她摆了摆手,“我看看去!” 说罢便踩着一张没翻倒的茶桌一跳,从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一旁的官差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惊的目瞪口呆:“乔小姐,你这妹子哪来的?” 跑的也太快了,这谁拦得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接二连三 乔苒脸色一阵发白,想让人去追都追不上,此时情形委实太乱了,她着实无暇顾及其他。 荣福斋里死了一个人,在场这些茶客都是证人,自然要记下姓名住处,以防杜大人回来之后事情说不清楚。 有个男人走了过来,指了指角落里的家人道:“差爷,我是城里周记豆腐坊的老周,我妹子同外甥女没见过这情景,吓昏过去了,可否让我先带着她们回去?” 官差往那里看了一眼,依稀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看穿着,应当是女子。他记得那一桌,原本是角落里最可能撞不见麻烦的一桌,可哪知今日这麻烦居然是头自己飞了出来,还好死不死的正巧落到了那一桌上,也怪倒霉的,难怪将两个女子吓的昏死了过去。 官差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你带着家人先回去吧,你那走亲戚的妹子和外甥女也先不要离开余杭了,等杜大人回来问过话之后再走吧!” 周老爷连连点头表示会意。 他老周家世代良民,官府的事自然是要配合的。 自家婆娘和孩子叫来了马车,将妹子和外甥女搬上马车回家的路上,周老爷忧心忡忡,对自家婆娘道:“回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今日原本是想请妹子她们喝茶的,哪知……诶!都怨我!” “不,不怨你。”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原本忧心不已的周老爷立时一惊,随即欣喜的将眼前突然睁开眼睛的人扶了起来。 原来妹子和外甥女没事啊!他松了一口气。 方二夫人抱着靠在她怀中的方秀婷神情木然:“不怨你,是因为她。” 她?哪个她? 周老爷一家一脸诧异的看着方二夫人。 方二夫人苍白着脸再次开口了:“乔苒,那个丧门,算了,你们不知道。总知就是那个跑进来的丫头。” 是那个一身血跑进来的女孩子吗?周老爷恍然,随即叹了口气:“她怕是要糟了。”他们坐在角落里,也未看清楚当时发生的情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知道那个女孩子一身是血的跑了出来,方才跑进来的几个恶霸中的一个死了。 “染上人命官司了,怕是说不清了。”周老爷感慨道。 方二夫人却摇了摇头,抱紧了脑袋往她怀里钻的方秀婷道:“她不会有事的。” 妹子竟如此笃定吗?周老爷一家分外费解。 方二夫人转头看向车窗外,街上行人神色匆匆,间或还有一两声交谈传入耳中,谈的也不是旁的,正是方才荣福斋里头发生的事。 “她不会有事的,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方二夫人与方秀婷抱在了一起,喃喃道,“这世上真是没人治得了她了!” 这种一看便不好惹的刀客恶汉尾随了她,瞧瞧,瞧瞧!她不由分说把人脑袋摘了。那是人吗?不,不是。 这丧门星都快无敌了! 见妹子和外甥女抱在一起,一脸惊惧的样子,周老爷一家互相对视了一番,想了想,又道:“妹子,方才那差爷说了在杜大人回来之前,大家不能离开余杭,否则,我倒是遣人将你二人送回金陵……” “不,不去!”方秀婷尖叫了起来,脑袋深深的埋进了方二夫人的怀里,“不去金陵!丧门星要对付方家那些人呢,我们不去金陵!死也不去!” 这副样子看的周老爷愣愣的,一时无法回神。 周夫人扯了扯周老爷的袖子,安抚周老爷道:“许是被吓到了,瞧瞧今日这状况,谁不怕?” 周老爷点了点头,看了眼惊惧不安的妹子和外甥女,深以为然。 吃个茶吃出一颗飞来的头,这谁能想到? 还是先缓缓吧,过段时日,兴许就会好些吧! …… …… 虽然杜大人还未回来,但官差显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荣福斋。毕竟遇到这种事,荣福斋已经够倒霉的了,且不说今日这损失,就说这清理血污也是一件麻烦事。 “往后……往后旁人说起我荣福斋,不是我荣福斋的点心和茶,而是一颗头啊!”荣福斋的掌柜欲哭无泪,“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呢?” “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被溅了一身血,喝了口热茶的女孩子似乎平静了下来,“他们不是寻常的恶霸,他们功夫很好,会飞天走壁……” “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官差惊诧了起来。 “可以查一查这些年在外通缉的凶犯,兴许会有些眉目。”乔苒说着顿了顿,“对了,原来我们隔壁那一间是谁订下的?” 荣福斋的掌柜在一旁嚎归嚎,耳朵倒是留意着这里的动静。此时听她这一句,忙道:“是城里开绸缎庄的陈老爷。” 这陈老爷往日里喝茶跑的倒是勤快,今日这一受凉,居然引来了几个这样的恶霸来。 荣福斋的掌柜说罢,当即急道:“就是受凉也要将那陈老爷请过来,问问他同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或许请不来了。乔苒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忽地见外头人群中挤出一个人,神情焦急的跑了进来。 “差爷,差爷,不好了!” 官差有些意外的回过头去,此时人群中有认出那人的惊呼出声:“这不是陈老爷身边的大管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大管事见到官差以及眼前的一片狼藉当时便呆住了,怔了一怔之后,便迸发出一阵悲戚的哭声。 “差爷,不好了,我家老爷没了。” 陈老爷没了?哦,众人想起来了,这包厢原本是他订的,受了凉,这才没来。 荣福斋掌柜的适才说了一句要请陈老爷过来,眼下便听到陈老爷没了的消息也是惊到了,片刻之后,方才喃喃道:“这个……受凉原是生了重疾啊!”顿了顿,又不免唏嘘,“前几日看到陈老爷还好好的呢,这人怎么就……” 若是突发恶疾岂需要跑过来告官?那大管事摇了摇头,而后恨恨的开口道:“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是被人害的啊!” 被人害? “一刀……”大管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老爷被人一刀……就这么没了啊!” 此时不少茶客还未走,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还留了不少,听到这里,人群里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的回事?” “这两日余杭到底怎么了?” “先是恶霸跑到荣福斋来闹事,现在陈老爷又……” …… 混乱的议论声中,女孩子站了起来,走到那柄被恶霸留下的长刀边,道:“差爷不妨去看看陈老爷的伤口同这柄长刀所伤的伤口是否是一致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来 陈老爷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惧。 死前的那一刻,他是惊骇的。 同官差哭诉的是陈老爷的几个儿子。 “今儿一早便觉得爹不大对劲,平日里让进去伺候的仆人一个不准进去,订好了去荣福斋喝茶也不去了,我等没有多想,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呢!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诶……” 官差神色凝重,此时听陈老爷的几个儿子说这话,不由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们便是进去也没用,否则,陈老爷一早便喊了。” 进去也不过是多添一条人命罢了,所以陈老爷不喊。仵作已经证实,陈老爷身上的刀伤就来自于那恶霸留在荣福斋的那柄刀,也或许不是这一柄,但应当与这一柄十分相似。 据荣福斋的掌柜所言,进来的恶霸人人背着一柄差不多的长刀,这陈老爷是由那几个恶霸所杀应当不会有错了。 “不由分说便取人性命,不是亡命之徒又是什么?”官差喃喃,“那个乔小姐说的一点都不错,这几个人身上多半沾了人命的,兴许是在逃的凶犯也说不定。” 只可惜陈老爷没有如乔小姐这样身边有个厉害的护卫,不过现在,她的护卫也不见了踪影,瞧乔小姐的样子,似乎也在担心这护卫的安全吧! 这种恶徒,让他们这些一般的官差来抓,除了白白送命还能是什么? “杜大人那里已经派人去找了,”官差只觉得有心无力,“我等去封信给府衙吧,将这里的事情报上去吧!” “不用了,我已经报上去了。”有人站了出来,朝他抱了抱拳,将身边的腰牌递了过去,禀明了自己的身份,“金陵府衙官差唐中元。” 官差认得这个人,好似也是跟乔小姐一起的,原来竟是府衙的人啊!他恍然,忙抱拳向他还礼,问道:“这位唐差爷,已经上报给府衙了么?” 唐中元点头:“适才来陈府的路上去万宁观借了只鸽子,传回了府衙,想来甄大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江南道上竟出现了这样的恶霸,简直可恨!”官差见到同道中人,忍不住抱怨道,“才多久的功夫,若不是乔小姐机灵,那就是两条人命啊!” 好好的余杭,出了人命官司,百姓战战兢兢,寝食难安,唯恐突然从哪里冒出一个恶霸来,不由分说便将自己性命给取了。那陈老爷不也是如此吗?也没得罪谁,恶霸杀人是没有理由的。 寝食难安的可不止余杭的百姓,飞鸽传书速度不慢,余杭与金陵也不算远,白日发生的事,晚上甄仕远便收到了消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气的当场摔了手头两个花瓶。 “好,真是好厉害的婆子!”甄仕远冷笑,“不查出你背后是谁,我便不姓甄!” 说罢这些,他便叫来了心腹:“我有一封信要送到长安大理寺卿狄方行的手上,你即刻启程,现在便出发!” 心腹听的一惊,当即便抱了抱拳头,应声下去准备出发的行囊了。 …… 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睡不着了。 乔苒、红豆、乔书并唐中元四个人坐在桌边,等阿生的消息。 红豆听闻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吓的惊魂未定:“还差一点点啊,我家小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那恶霸真是好狠的心!我家小姐怎的惹他了?” 唐中元叹了口气,看了眼默然不语的乔苒,走到了外头。他不知道乔小姐和甄大人在做什么,但却猜到乔小姐遇袭多半和此事脱不了干系,是以从荣福斋出来之后,便同乔小姐说了要飞鸽传书大人。 乔小姐并未阻拦,这也似乎应征了他的猜测。 可惜唐中元不知道的是她其实也不知晓。乔苒看了眼外头站着叹气的唐中元,收回了目光:她其实也不知道她遇袭是不是同方老夫人有关,原先她以为荣福斋后院里没有声响是对方动用了阴阳术什么的,但后来看那几个被绑做一团的奴仆伙计,似乎不是。对方看起来只是纯粹的亡命之徒,所以她不知道这一次遇袭是方老夫人还是那些原本就想追杀她的人,又或者……都有掺和? 这个念头一出,乔苒自己也吓了一跳。都掺和了一脚?不会吧!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从那群亡命之徒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乔苒并不指望了。比起这个,阿生眼下的安危更重要。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起来。说来也是好笑,阿生出了事,就算她传书回去找了张解,金陵那边也没有这么快反应的过来。眼下,唯一一个去找阿生的居然是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 希望阿生说的不是假话吧,那个叫裴卿卿的孩子真是什么“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乔苒苦笑:可一想到她白日里举着糖葫芦的样子,这真是半点不像什么“武学奇才”。 只可惜,这一晚,不管是裴卿卿还是阿生,她都没有等来。 快天亮时,几匹快马停在了万宁观前。 门前清扫的道姑被这几个人吓了一跳,对方这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想也知道是连夜赶了过来。 “那个乔小姐就住在这里吗?”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凑了上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两个相貌寻常的道姑,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云千秋,不得放肆!”张解翻身下马,朝那两个道姑施礼道,“我们从金陵来,要见乔小姐,劳烦两位真人去通禀一声。” “我早就说过还是将我放在乔小姐身边来的好吧!”待到道姑进去禀报之后,云千秋哼了一声,道,“你看,眼下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五个号称塞北飞鹰,实力不弱,你一个人就能对上五个了不成?”张解白了他一眼,“我倒是觉得,你会扔下乔小姐逃命才是。” 云千秋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塞北飞鹰我也没遇到过,不过这乔小姐都能干掉一个,想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徒有虚名而已,阿生不行啊!” “阿生很厉害!”一道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哭的双目赤红的丫头从观里走了出来,怒瞪他:“他是个高手,你不要胡说!” 云千秋瞥了眼跑出来的丫头,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就是乔小姐的丫头,长的也不怎么样……” “红豆。”张解打断了云千秋的话,看向出来的红豆,“带我们去见乔小姐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个消息(三更) 金陵与余杭相距并不远,算算白日出的事,晚上收到消息,纵马赶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了,当然最快也是这个时候了。 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张解这一行人,乔苒并不意外。 看到张解出现时,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事情,做的时候不会觉得多害怕,当时凭着一腔勇气做也做了,但做完之后的后怕却是接踵而来的。 那把刀险些就要断了她的性命,只是她跑的更快,也算的更准,当然还有运气,她从重生之后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她心里念头杂乱,一时眼神便有些放空,等到回过神来时见到的就是张解那张突然放大的脸。 离得太近,依稀还能看到他眼中血丝遍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张解笑着摇了摇头。他方才见她神情茫然,以为她还在为昨日的事情感到惊惧,便做了个有些失礼的举动,凑上去看了一看,却没料到这举动把她吓了一跳,倒是惊醒了她。 “我没事。”乔苒摸着脖子苦笑,“总之,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至于当时的惊惧、害怕,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当时还真没感觉到什么。 张解点了点头,道:“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乔苒当即便看了眼一旁的红豆。 于某些事情上无师自通的红豆当即就把乔书和唐中元拉了出去,还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张解看着乔苒道。 乔苒点头:“我想也是时候了。” 她被张解发现自己那个秘密已经有几个月了,直到此时才受到了第一次冲她而来的刺杀,先前被方二夫人带着出城误打误撞那次不算。而这一次的刺杀,她已经预感到了与她的秘密有关。 “你的事情,我并未传书长安,”张解说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除了你我之外,此事应当只有承泽与和修知道。” 乔苒抬眼看他:“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做的吧!” 这句话一出,不止张解,就连乔苒自己也笑了。 “应当与他们无关。”张解摇头,“不是我偏袒他二人,而是他二人早知道此事了。若是要动手,选在阿生来之前,我等离开金陵那段日子更容易得手。” 那时候,她身边除了红豆,什么人都没有,真要动手,别说如今日这般来了五个了,就算只来一个,乔苒也多半是撑不过去的。 “更何况,他二人没有理由要对你动手。”张解说着顿了一顿,缓缓开口了,“陛下登基十三年,膝下只要一子,就是如今只八岁的大殿下。” 果然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归咎到底逃不开钱、权、情、名四个字。 这件事,事关“权”这一字,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权”,是真正的皇权。 “如今的大楚,男子女子相差并不算大,但有些时候,男子与女子还是有区别的,譬如子嗣,”他道,“子嗣一事上,受苦多的还是女子,不是男子,这种事放到寻常人家里就时常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放到陛下身上,麻烦更大。” “陛下新立,朝政不稳,为稳朝政,陛下废寝忘食,日夜为国事烦忧,这一稳,就稳了近五年。等到朝政初稳,陛下已年二十。” 乔苒恍然:二十岁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可在大楚这个时代,已经很晚了,尤其女帝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任,子嗣一事事关重要,不容有缺。 “宫中入了一批皇夫,”张解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咳了两声,“陛下有所考量,所以这些皇夫没有一个是出自真正的权贵之族的,皆是些寻常家族中的男子。” “很快,陛下便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大殿下。”张解叹了口气,道,“陛下生大殿下时可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生了下来。” “虽然太医对此并未说什么,但有些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譬如陛下日后子嗣艰难,如无意外,大殿下或许会是她唯一的子嗣;又譬如大殿下身子自出生起便不大好,”张解说着看向乔苒,“出生时是太医署和阴阳司拼劲全力才保住的性命,只是这性命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大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 乔苒已经明白了:“所以,我可以救大殿下?” 张解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药人的血能为大殿下续命,只是……这一续,怕是停不下来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药人将一直为大殿下而活,这也是他先前一直犹豫没有传书长安的缘故。若是一早传书长安,她早就被陛下派的人来接往长安了。 因为年幼时颠沛流离的一些经历,以至于他对性命十分看重,皇族的性命是命,难道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可这些话不能说,就连对上谢承泽和徐和修二人,这些话都不能说。 “陛下只可能有一子,而这一子很可能活不下去。这个位子总有交出来的时候,若是大殿下有个什么意外,陛下的位子迟早是要交给宗室的。” “宗室中人自然不希望大殿下活着,而且让大殿下活不下去的法子委实太过简单了。”张解说着看向乔苒,不无意外的见女孩子挑了挑眉,显然她已经听明白了。 “什么都不做,大殿下就活不下去。”乔苒道,“如果这时候冒出一个药人来让大殿下活着,显然打破了不少人的黄粱美梦,所以比对大殿下动手,引来陛下的震怒,以至于丢掉未来可能的夺储机会,不如直接对这个药人动手来的好。” 毕竟宗室中人不在少数,若是直接动了手,惹怒了陛下,只会白白便宜了旁人罢了。 “我查到你是药人的消息是几天前出现的,”张解看着她,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才被宗室请来了塞北飞鹰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来买你的命。” 乔苒闭了闭眼,心里亮如明镜:“借刀杀人。” 一个消息,就足以引来诸多人前来取走她的性命。 “所以,”张解看向她,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发出了这个消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悬赏 “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不敢乱说。”乔苒缓缓开口道,“可除了你们之外,我这里连红豆都不知道这件事。” 张解听的不由皱了皱眉。 乔苒沉默了片刻,又道:“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原先便知道这件事的人做的。” 她身上的秘密,自己也才知道不久,可这不代表旁人不知道。譬如她远在长安的姨母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姨母一家如今身陷囹圄,自然不可能跑过来做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要说多半早说了,我想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乔苒说道。 张解抬头向她看来:“所以,乔小姐,你最近在做什么?” 是做了什么引的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这时候将消息抖落了出来,以至于为她招至杀身之祸。 最近吗? 乔苒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的,我前不久才在荷点节上被人绑了。” “那件事连同这件事一样,我没有证据。”乔苒道,“不敢乱说。” 张解看着她道:“没有证据也可以说,我自会选择听与不听。” “好。”乔苒点头道,“我怀疑……是那个方家的老夫人。” “方家老夫人?”张解挑眉,显然对这位方老夫人并不熟悉。 不熟悉才是对的,要是真熟悉,那可不得了了!乔苒失笑。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想麻烦你。”乔苒想了想,道,“事关私事……” “这件私事影响到了你的安危,我自然要管。”他说着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看向外头:“有人来了。” …… 来的是老熟人了,又是那一日来万宁观找她的那两个官差,来这里只为通知一件事。 剩余的四个那四个凶犯,找到了。 有人带着那四个凶犯出现在了县衙门口的空地上。 那四个凶犯如同糖葫芦一般被串在一根铁棒之上,被人放在板车上推到了这里。 原本路过的行人,闻讯赶来的百姓从四百八方而来将县衙前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将板车放好,手里拿了几张才张贴出去的悬赏单子,坐在板车边上吃糖橘子。 闻讯赶来的官差见到眼前的一幕着实吓了一跳,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了,才道:“这是……” “我来领赏。”女孩子扬了扬手里撕下来的悬赏单子,“剩下的四个在这里,一人五百两,总计两千两,一两都不能少!” 昨晚确定了那突然出现在余杭的几个凶犯正是犯下诸多人命案的重犯,江湖上有个诨号叫“塞北飞鹰”的。据说这几个人以往是在北边活动的,这几日突然出现在了江南,寻常百姓、官府认不得也不足为奇。 官府对这些凶犯叫什么诨号不感兴趣,管他是飞鹰还是飞燕的,只知道这些朝廷重金悬赏的凶犯都是武功高强的恶徒,寻常官差过去多半是要白白丢了性命的。 是以,昨晚,整个江南道各州府就收到了消息,重金悬赏江湖侠客来缉拿要犯。 江湖事,江湖了,有行凶作恶的江湖中人,自然也有以捉拿这些恶人为生的江湖侠客。通常情况下,十天半个月便会有消息了。 这一次那么快,贴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这还当真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官差看的愣愣的:“你……你干的?” 女孩子点了点头,早有准备一般走到县衙门前其中一座石狮子面前,甩了甩胳膊,而后蹲了下来。 这座石狮子论形倒也不算太大,可到底是石头打的,份量少说也有几百斤。 围观的百姓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呼声,而后便是掌声雷动。 几个官差看的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愈发微妙了。 那女孩子将石狮子扛起来转了一圈,围观百姓看的喝彩连连。 好好的县衙悬赏缉拿凶犯,跟江湖卖艺似的。 “好了好了。”官差忍不住出声喝止了她,“知道是你做的了,进来说话吧!” 还好这女孩子不久前才来过县衙一回,是在荣福斋吃了顿霸王餐被人扭送到了这里,他们知道这是谁的妹子。 乔苒被人领到县衙时,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数银票的裴卿卿,这情形委实太过古怪了,好在裴卿卿干的古怪事也不止这一桩了,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适才走近,裴卿卿就开口了:“乔小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说着抬起头,小脸之上满是严肃:“快派人去找阿生吧!” 提到阿生,乔苒也顾不得其他,忙问她:“你将这四个人带回来了,没看到阿生?” 裴卿卿摇头:“我追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他们的人,一直寻到快天亮时才看到这四个人从城外回来准备进城,继续追杀你。” 她道:“我想了想,找不到阿生,杀了这四个人,阿生便能安全些。” 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找不到要找的人,那就将可能要害他的人解决了,要找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说到这里,裴卿卿顿了顿,道:“我想逼问他们阿生的下落来着,谁知道他们嘴硬的很,问不出来,想将人活着带回来,他们又不肯,我没办法便只能杀了他们。” 只能……杀了他们。 已经听过一回经过的官差也不由的沉默了下来,他们着实是很难将眼前这个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的女孩子同那个“只能……杀了他们”,一下子杀了四个重金悬赏的凶犯的人联系起来。 “不能以貌取人”,圣人诚不欺我也。 官差感慨了一番,便见那位乔小姐听完便变了脸色,转身离去。 “乔小姐……”官差忍不住喊了一声,他找乔小姐来是想请她将自家妹子领走的,熟料乔小姐听完就转身不说一声便走了。 那这孩子怎么办? “不要叫她了,她去寻人找阿生去了。”坐在椅子上晃着腿的女孩子满脸严肃道,“阿生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若是好着,绝不会让这四个人回来找乔小姐的。” “你们也帮个忙吧,好歹也是帮忙阻挡了这什么飞鹰的人,”女孩子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我回来可不仅是为了赏钱,也为了找人去寻阿生。” 多些人寻找,总比她一个人找来得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中 多的不仅是他们几个,还有闻讯自发而来帮忙的百姓。 “我们也来帮忙找一找吧!”乔苒认出为首的是昨日见到的陈老爷的两个儿子,他们此时一身素服,显然是放下了陈老爷的身后事匆匆带着人过来的。 “爹是救不回来了,可那护卫未必就救不回来了。”陈老爷的两个儿子赤红着眼,道,“碰上这等凶徒,总是没有办法的事。” 都是好端端的招惹上凶徒的可怜人,眼前这位姓乔的小姐听说才从金陵来这里没几日,好端端的出门喝个茶就遇上了这样的人。 许是因为爹的事,让他们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还有一些是那日在茶楼中受惊的茶客,也有听说了那日那一桩惨事赶来帮忙的百姓。 他们怀善意而来,出手不求回报。 乔苒听的一怔,她此生做事从来都是分分明明,接一物,予一物,得之予之,可这样没来由的纯粹的善意,她还是第一次撞见。 百姓只当她担忧护卫的安全,见她神情怔怔的,便四散开寻找起阿生来。 那个女孩子是在这附近遇上的那四个恶徒,那么那个护卫多半就在这恶徒身后的山石丛林之中了。 “谢谢……”乔苒动了动唇,喃喃。 不远处抱着双臂的云千秋吐掉了嘴里嚼的青草,转头看向一旁的张解:“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一个护卫,我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听闻。” “阿生跟随我多年,当然是要找的。”张解带着人走了过去。 百姓自发帮忙寻人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带人过来也是为了寻回阿生。 云千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我还当你这样的人是少见的傻子,没想到这样的傻子原来世间一抓一大把!” 张解脚下顿了一顿:“有情有义总好过无情无义。” 云千秋“呸”了一声,跟了上去。 …… …… 余杭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南道。 继塞北飞鹰这种恶徒青天白日的杀人之后,又有百姓自发上山寻人的事情传开。 当然比起前者来,后者根本不值一提。 得月楼中宾客满座,掌柜的看了眼二楼那里说的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得意的瞟向身边的伙计。 “看吧,我便说大家喜欢听乔小姐的事。”掌柜说道,“原本还准备说上半个月再换一换的,结果这乔小姐的动作比说书先生的稿子来的都快,我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 一样事有百样说法。 得月楼便主说的是乔小姐如何逃过一劫,反而机智的摘下其中一个塞北飞鹰的首级的。 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喝道:“正所谓一根铁丝反转乾坤,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得月楼里的食客听的呼声连连。这种仅靠着一人,以两方实力差距悬殊的势态扭转结局的故事委实惊险刺激,听的人热血沸腾。 得月楼的掌柜也听的连连叫好,忍不住偏头对身边的伙计道:“其实我也爱听这个的……” 以往他说罢一句便会应和一声的伙计破天荒的没有回应,等了半日,没有应和的掌柜有些不习惯的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伙计不懂得接话的,熟料对上的不是伙计,是一个板着脸,一脸孤傲的丫头。 “结账。”丫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桌,将银子扔给了他,“不用找了。” 说罢一主一仆便穿过层层人群出了得月楼。 那么好听的故事也不爱听?掌柜轻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反正他爱听的。 一主一仆已经出了得月楼。 “这金陵果真穷乡僻壤的,连这种芝麻大点的事都要说个不停。”水行和女孩子站在得月楼外,看像接二连三走入得月楼的食客,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其实还真不错,毕竟生死一瞬嘛!”比起水行的不屑,女孩子却笑了笑,语气温和中带着几丝怜悯:“她受苦了。” 水行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女孩子显然并不在意水行的反应,只垂眸沉思了片刻,笑道:“她确实做了这件事,也确实从生死关头挺过来了,大家爱听也是应当的。” 水行却仍是一脸不满:“那也不用夸成那样啊,机智无双什么的,还真好意思夸啊!” 女孩子笑了笑,并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忽地出声道:“算算日子,爹还有几日便到金陵了。”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水行吓了一跳,忙问:“小姐怎的突然提起老爷?” 她们趁着老爷不在家中私自离京这件事是得了老祖宗们首肯的,自然不会担心老爷知道之后重责,更何况她水行也不是寻常的侍婢,是老祖宗房里的,老爷就算想责罚他,不经老祖宗允许,也是不行的。 因为老祖宗的默许,所以,京城的事她们都知道。譬如老爷回去之后,得知小姐离京便追了过来,她们也知晓着老爷的行踪,是以老爷几时会到金陵,她们都一清二楚。 所以过几日,这趟金陵之行就要结束了。 女孩子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垂眸沉思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向她看来:“水行,我不想过原来的日子了,我们换一换好不好?” 换?水行当然知道女孩子口中的“换”是什么意思。这一回,一路上都允了她的水行却犹豫了:“小姐,你这么做,等老爷来了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所以,我们要先斩后奏。”女孩子说着向她伸出了手,“把帖子给我吧!” …… …… 张贴寻神医的是黎家的三公子黎兆,虽然这寻医的帖子整个黎家都认,可这最后一个承诺显然已经暗示了这发帖的真正主人。 不知是重金惑人还是黎三公子那个承诺更诱人,总之,那个帖子发出去之后,自己寻上门来的“神医”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甚至还有女子混迹其中自称神医过来见三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以至于黎家的门房都有些头疼了。 今日上门的又是两个年轻女子,黎府的门房木然的看着这两个登门的女子,板着脸拒绝:“我家三公子今日不在,二位改日再来吧!” 熟料,其中那个不曾蒙面的丫头只是倨傲的看了他一眼,开口了:“我二人前来是为了救黎老太爷,你家三公子在与不在同我等有什么关系?” 嗬!这下轮到门房惊讶了:居然还有女子上门不是为了他家三公子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医治(三更) 再三确认这两个女子见的只是黎老太爷之后,门房进去禀报。 黎兆确实不在家中,出面的是黎大老爷、黎大夫人并黎大小姐。 一见到蒙着面的女孩子,黎大小姐便冷哼了一声:“这里没有旁人,既然见不得人,就请回去吧!” 传闻说这位黎大小姐高冷,见了方知这不是高冷,是高傲。 水行冷笑:“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见人一面便口出恶言,拒人于千里之外,难怪听闻黎大小姐都十九了,还找不到婆家。如此的女子,换做我是男子也不敢要啊!” 在场的黎大老爷、黎大夫人并黎大小姐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自家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不对的,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这两个刚上门的外人如此说来,岂不是不将黎家放在眼里? “来啊!”黎大老爷当即站出来喝道,“把这两个冒充神医纠缠我家三郎的女子扔出去!” “谁敢放肆?”水行抬手扔了块腰牌在黎大老爷面前的桌子上。 什么玩意儿?黎大老爷当即伸手抓起腰牌就要扔出去,可眼角余光扫过腰牌上的字,不由吓了一跳。 大楚官员腰牌正面刻官职名,背面刻官职等级。 这一块腰牌,正面刻了“天师”二字,背面刻“正三品”官职位。左下角还有别于寻常文武百官的阴阳司的标志。 正三品阴阳司天师。黎大老爷吓的手一抖,险些没有拿稳那块腰牌。 又一个天师,既那位张天师之后,又冒出一个天师来。 这大楚那么大,好端端的天师不在长安呆着,都跑到金陵来了不成? 看着眼前的三人目露惊骇之色,水行冷哼了一声,拿走了腰牌。有些人就是这样,踩低捧高,不亮出点身份,惯会趾高气昂的装腔作势。 “这天下不是只有你黎大小姐能蒙个面纱的。”她们在金陵呆了有一些时日了,对这位黎大小姐的作风颇为不喜。 被呛了一句的黎大小姐脸色青白交加,很不好看。可碍于对方手里那块腰牌,不能发作,只紧咬着下唇看着她们。 那位蒙着面的女子待到手下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说了一通之后,才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一张令人惊艳的脸。 可在场三人没有一个目露惊艳之色,相反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他们委实难以生出什么好感来。要说像吧,也说不出哪里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五官组合在一起总能让他们想到一个人,一个让他们实在难以生出好感的女孩子——那位乔大小姐。 带人前往老太爷院子里的小厮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不是他不知礼,而是眼下的情形委实有些古怪。 这两个贸然登门自称神医的女子被带往老太爷院子里医治这不奇怪;老爷、夫人与小姐他们没有刁难这两位女子,大概……也不奇怪,兴许是今儿心情好,也或许是转性了也说不定;奇就奇在老爷他们的态度:小心谨慎中带着几分讨好。 讨好一个上门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老太爷的‘神医’?小厮只觉得怪怪的。 可主子的事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够多嘴的,是以,他也只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虽然黎老太爷常年卧病在床,可黎家以“孝”治家,所以黎老太爷即便中了风,也是干干净净的,房中还点着熏香,晚辈的“孝顺”不会因为黎老太爷的病而有所消减。 他们过来时,黎老太爷闭着眼,正在入睡。 黎大老爷恭敬的走上前来,对那个神似乔小姐的女孩子道:“您看,这位……神医,可需要我等备些什么吗?” 那女孩子低头看了黎老太爷片刻,笑了:“巧的很,黎老太爷的病我能治。” 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上门来的“神医”明确的说出“能治”这两个字,虽然眼前的“神医”连“把脉”都没做,瞧起来像个骗子。不过想到对方出示的那块腰牌,黎大老爷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水行。”女孩子唤了一声身边的丫鬟。 那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会摆谱的丫鬟当即便冷哼了一声,站了出来。 “你去备些东西,我写给你。” 黎大老爷连忙应是。 这副恭敬讨好的样子让黎大夫人和黎大小姐看的心中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丫鬟摆着寻常人家小姐的谱,字也写的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光看这一手字,黎大老爷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也只有那种真正的权贵之族才会将家中的丫鬟也教的如此厉害。 眼下黎家才刚起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平生也没太大的本事,唯一厉害的便是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儿子的脸面不能丢,但他的脸面眼下丢一丢也是无妨的,大不了,等将来再寻机会找回来就是了。 不是有句话叫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眼见黎大老爷点头哈腰的跑了出去,黎大夫人和黎大小姐也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两个借口相继离开,一时间倒是没有人来管一管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了。 “一群小人,真是令人作呕!”水行哼道,“叫人不屑与之为伍!” 女孩子笑了笑,道:“人之常情罢了,若是人人皆君子,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感慨君子之风了。” “看这三人的样子,那个什么黎三公子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水行道,“这一家子真是半点都不想与之打交道。” “我看不见得。”女孩子却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道,“那位黎三公子听说与她的交情不错,我相信她的眼光。” 水行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眼下也不能做什么,为这躺在床上的老者治病还得等他那“孝顺”的儿子将她们要的东西备来。 …… “其他都没有问题。”被勒令前去准备的管事去而复返,指着纸上最后一行字,道,“大老爷,这重新打一套针也委实太过费时费力了。” 这谱摆的还真是不小!黎大老爷听的一阵冷笑。他倒要看看这连断脉都不曾断的女子要怎么治老太爷的病。 若是治不好……哼,就是天师又如何?杀人偿命,只要有证据在手,他黎家难道就不能告官了不成?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医 “你笨啊!”黎大老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不会去寻那些医馆的大夫借吗?左右针这种东西,那些大夫多的是。” 管事会意,连忙跑去城中医馆借针。 “又没说要什么样的针,我管你呢!”黎大老爷敲了敲桌子冷笑。 中风这种病整个江南道的医者都束手无策,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孩子就会了不成?就算她是阴阳司的人又如何?符医这种东西,他虽然不懂,但想来也是有道理可寻的。这整个长安城中风的权贵多了去了,也没见几个治好的啊! 这女孩子若是有这本事早出名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仍听不到她的名头。 对方拿出了“天师”的腰牌,他们还没有那么蠢以为这也是个天师的。这女孩子看年纪与那个乔小姐差不多大,阴阳司的女子之中,大天师是女子,如今却已年近三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擅长炼丹的天师也是女子,年纪却更大,这二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多半是某位天师亲近之人,兴许学了点皮毛就跑来给人看病了。 治好那自然皆大欢喜,黎老太爷喝了一口茶冷笑,若是治不好,就告她庸医杀人! 眼下,他便等着了。 神医?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神医? 若是神医易得,他黎家又怎么可能从寻常人家摇身一变成今日的金陵权贵?那是因为他黎家,也是出过神医的。 出一个神医,足以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甚至惠及子孙后代。 …… …… “这可怎么办,去哪里找神医救阿生?” 经过两天一夜的搜寻,终于找到了滚落在山崖下的阿生。 此时他人已经如个血葫芦一般了,肉眼所见之处,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还活着。”被急匆匆找来的余杭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只给出了这句话,便束手无策了。 “他这样的伤,能活着都是意外了。”那老大夫颤颤悠悠的说道,“怎么救?老夫是真的救不了,就算杀了老夫,也只这一句话。” 毕竟病不能乱医,药不能乱吃。 医死人可是要偿命的。 “那人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眼下就要看着阿生等死吗?”红豆的话其实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 他们两天一夜的搜寻便是为了救阿生这一条命,这样的伤,若是寻常人几乎是撑不下去的,可阿生还活着,他们正高兴大家两天一夜的努力没有白费,眼下却被告知没有办法,人找回来了也只能等死。 “全身经脉尽断啊,都找不到一处好肉了。”那大夫颤颤道,“有刀伤、拳伤,刺伤……老夫从未见过受了这么多伤的人还能活着的,便是想救也不知如何下手啊!” 众人听的沉默了下来,有人甚至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哭泣声,不知是为阿生救不回来,还是在为他们的努力白费所哭泣,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便在这时候,裴卿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手里提了两颗人参:“那拿人参先吊着可行?” 这两颗人参一看便年份不低。 见众人看着自己,裴卿卿撇了撇嘴,倒了倒手里空空荡荡的荷包:“看我做什么?我买的,不是偷的,我可是良民。” 虽然她能扛得起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虽然她能干掉四个穷凶极恶之徒,但她是个良民。 老大夫瞥了眼那上好的人参叹了口气:“那就先吊着吧!” 光用人参吊着续命,不会治又有什么用,终究不过是浪费钱财罢了。 裴卿卿抓了一颗荷包里的山楂球,扔进嘴里,道:“听说金陵出现了一个神医,连中风这等不治之症都治得好,所以要不要去金陵将神医请来看一看?” 神医?金陵什么时候出现的神医? 在场中人一头雾水,若是有神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神医事关生死大事,谁能不关心? “就这两天,我们寻阿生的时候出现的,也是巧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了,这不是神医又是什么?”裴卿卿说着朝这边扮了个鬼脸。 乔苒看的怔了一怔,依稀只觉得她是往这里看来,是在朝她扮鬼脸吗?还是向……她身边的……张解? 这些小事当然只是在脑中一扫而过,比起这个,眼下重要的自然是阿生的性命。 “真有这样的神医吗?”有人忍不住喃喃,似是在质疑,“毕竟是中风啊!” 中风要不了命,却可以说是一种难能治好的不治之症。 “莫不是骗人的吧!”就连被请来的老大夫都不太相信,“以往也出现过这种‘神医’,但后来证实不过是自己编排的一出戏,为了骗钱罢了。” “应当不是骗人的吧!”裴卿卿吃着糖滚山楂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道,“因为治好的人就是那个前些日子寻神医治自家老太爷的黎家,黎家不差这点钱,黎老太爷的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估摸着做不了假,听说现在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呢!” 有这种能治不治之症的神医自然会引起轰动。 现在闻讯登门去黎家寻找神医的不计其数。 “若真有这样的神医,便请来看一看吧!”乔苒叹了口气,瞥了眼床上的阿生,“不试试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救回阿生?” 张解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这就下去安排。”说罢便大步出了万宁观。 百姓也两天一夜没合眼了,自然不可能留在万宁观继续呆着,得先回去休息了。至于那什么神医,若真能治得好,这种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他们到时候再过来便是了 送走了帮忙的百姓,红豆带着裴卿卿带来的那两颗人参下去熬汤了。 乔苒坐在桌边叹了口气。 “你也几天没合眼了,不休息休息吗?”裴卿卿舔了舔唇,吃着糖滚山楂球,歪着脑袋看着她。 这副样子委实可爱的很,乔苒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那两个绑在脑袋上的小团子,这个能扛起石狮子、干掉四个恶徒的孩子并没有拒绝她的触碰,眨巴着眼看着她,真是乖巧的叫人心软。 乔苒见状不由摇头苦笑:“阿生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 裴卿卿咬着山楂球顿了片刻,从荷包里抓了一把山楂球放到了她面前,道:“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说什么?”乔苒捏起一颗山楂球咬了一口,随口道了一句。 “就说这神医怎的出现的这么巧?”裴卿卿看着她道,“我们需要,神医就出现了。” 乔苒抬眼:“就跟求神拜佛灵验了一般应验突然出现的神仙一样。” 如果黎家的事是真的话,那么这是一个如神仙一般出现的恰到好处又有如神仙般医术的真正的神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展开 裴卿卿看着她道:“原来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她眨着眼睛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乔苒看了她片刻,好奇的问她:“你爹娘是谁?” 也不知什么样的父母生的出这样的孩子,一面就是寻常孩童的天真,另一面却又聪明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我爹娘就是我爹娘啊!” 这个回答……这孩子分明是不想说,乔苒也没有再问。 “其实……我现在心里很乱,”她喃喃,也没有对着裴卿卿,而是更似是自言自语,“也说不上来哪里的问题,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般。” 裴卿卿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是没饭吃了吗?” 乔苒摇头失笑:“这怎么可能?” “哦,那就不是什么大事。”裴卿卿嚼着糖滚山楂球,说道。 在她的世界里吃饭显然是头一等的大事,只要有饭吃,其他都不叫事。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般以为的。 …… …… “出大事了,三郎!”收到消息匆匆回府的黎兆前脚才踏进黎府,后脚就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黎大老爷。 他一把将黎兆拉到一边,急道:“那女子真将老太爷治好了!” “这是好事啊!”黎兆看向黎大老爷,不远处几个下人正往这里看来,他扬声道,“祖父病愈如此好事,我黎家自然是要多谢那位神医了。”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信:“我有个余杭的朋友命悬一线,正要找这位神医前去救人一命。” 黎大老爷被他这一提醒,脸色一僵,忙解释道:“我不是说治好了老太爷不好,而是那女子……三郎,她有些古怪啊!” 原先以为是个沽名钓誉,心里没数的东西,没成想,老天当真掉了个大神医进他黎家了。眼下非但不能告她庸医杀人,还得捧着。 天上掉神医这样的大馅饼一般人就算吃了都要怀疑的,更遑论那主仆二人原本就看起来古古怪怪的。 黎兆安抚黎大老爷道:“古怪不古怪,一看便知,父亲,我先去见祖父了。” 常言道“世有神医,妙手回春”,只是这妙手回春也要个过程的。 不过一日未见,常人可曾见到前一日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涎水直流的人,一日的光景就已经能靠坐在床榻上,言笑晏晏,精神矍铄的与人说话了? 黎兆踏进门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这岂止是妙手回春?说是仙丹在世也不为过吧! 那女子背对着他正与黎老太爷说话。 “我知道老太爷眼下有诸多疑问,”她道,“可这些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便说得清的。” 黎老太爷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她,看向她的身后:“三郎来了。” “祖父。”黎兆上前施礼。 黎老太爷是中了风,不能说不能动,可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躺着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有哪些小辈是出自真心照顾他的,又有哪些是敷衍了事的,他都看在眼里。 对上这个素日里最引以为傲的孙子,他脸上露出几分和悦之色。 黎兆向他施礼之后,又抄手向坐在那里的两个女孩子施礼,不无意外的,在看到坐着的那个女孩子时,他目光顿了片刻,而后方才移开。 这张脸还真有些眼熟。 两个女孩子一坐一站,自然一眼便分辨得出这二人的地位关系了。 对上黎兆的自报名讳,那女孩子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之后,笑了:“我姓原。” 这还是自她二人踏进黎家之后,她第一回亮出了名讳。 这个姓一出,黎兆恍然:“原来是原家的小姐。” 他入得吏部,眼下虽然不过是个小小的吏部文吏,却也直接或间接的遇上了不少官员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事。阴阳司这等地方,再如何特殊,被传作天师,不食人间烟火,却到底也是食五谷的人,所以阴阳司也有相斗。 大天师以下,除却阴阳司的五位天师之外,十三年前陛下登基之后不久又收了几族隐世的懂阴阳术的大族为朝廷效力。这种大族一族之长掌天师之位,同阴阳司五位天师位阶相当。虽然如今的大天师还算年轻,但却不妨碍这些官职处正三品的天师为这正一品大天师之职而相争。 毕竟正三品到正一品这个跨度,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够得到,而正一品的大天师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天下奇人异士之首。 黎兆从父亲那里听闻她们亮出了一块正三品天师腰牌,眼下又亲眼见她治好了祖父,这若不是长安那个原又能是哪个原。 那位原小姐笑了笑,看向他手里的信,道:“是余杭来的信吗?” 这位原小姐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黎兆点头,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余杭有个朋友,如今命悬一线,有人托我请原小姐过去看看,能否救回这朋友的一条性命。” “本也正有此意。”那位原小姐却并未看他手里的信,摇了摇头,示意他收回去,而后转头看向坐在床榻上的黎老太爷,道,“有些事说不清楚,但看是看的明白的。黎老太爷如今身子大好了,不妨同我们走一回余杭吧!” 黎老太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诚如这位原小姐所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怎么突然变得不对劲了呢?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请黎三公子允我一件事。”原小姐说着唤了一声“水行”。 这个丫鬟的名字若是放到旁人身边或许会觉得古怪,此时听说她姓原,再听这丫鬟的名字,似乎也让人明白过来了。 金木水火土五行,有这个水行,没准还会有金行、木行这等其他四行,到底异士大族走出来的丫头,取名取作五行也不足为奇。 水行将那张广求神医的帖子拿了出来,指向黎兆的承诺道:“重金倒是小事,我家小姐要你黎家一样东西。” 黎兆正想问他们要什么东西,却听靠坐在床上的黎老太爷突然开口道:“难不成你们要的是《素问经》?” 水行轻哼了一声,看向自家小姐,却见原小姐笑了:“老太爷是个明白人,我就要《素问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颠倒(三更) 《素问经》是他黎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之宝,由那位黎神医亲手编纂,也因为这一本价值连城的《素问经》,他黎家如今几乎已无人行医了,却仍能以杏林世家自称。 黎老太爷沉默了片刻,道:“其他事,三郎允你的,老夫也绝不会反悔,可这《素问经》怕是不行。” 总是出尔反尔,对方又救了自己,黎老太爷脸皮一时有些挂不住。 “老太爷放心就是了。”原小姐对上黎老太爷略险尴尬的神情,却并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这《素问经》给我,你绝不会给错的。” 顿了顿,她又道:“一切等去了余杭,黎老太爷自然就明白了。” 是吗?黎老太爷点了点头,忽地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黎兆:“三郎,去将《素问经》拿来。” 黎兆应了一声是,转身去身边的架子上取《素问经》。 这一对自进黎家开始就不曾露出过惊讶之色的主仆头一回生出了错愕的表情。 传家之宝就放的这般随意吗? 那本传说价值连城的《素问经》就放在一只普普通通的黄花梨木盒子里,上头镶了一把机关打制的锁。 黎老太爷将盒子接了过来,笑看向她们:“这《素问经》便一同带去余杭,若是原小姐真让老夫看明白了,这《素问经》当场便双手奉上。” 水行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站了出来,出声问道:“黎老太爷,你这般随意的将这盒子带了过去,不怕遭贼或者明抢吗?” 黎老太爷哈哈一笑,却是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手里的盒子:“便是抢去,他们也看不得。” 黎兆在一旁说道:“这盒子是匠作监的公输盒。” 公输盒是匠作监的工匠打造出来用于盛放大楚军情以及机密之事所用,流通于世面的极少,没想到黎家却有一只。 这种盒子中间夹了一层能瞬间融毁纸张的浓液,不管是外力强行砸破还是盒子上的机关锁被人以错误的方式动了,都能瞬间让盒子里的东西化为乌有。 这也是黎老太爷不惧他人明抢的资本。 就算这盒子给了眼前这一对主仆,她二人若是没有他的授意,也是看不到那本《素问经》的。 原来如此!原小姐朝黎老太爷点了点头,道:“人命攸关,若是个死人,我是怎么也没办法治的,现在便准备一番启程吧!” …… …… 听到那位神医已经到余杭的消息时,众人松了口气,红豆一边给阿生喂参汤,一边感慨:“还是张公子厉害,这般快就将神医请来了。” 没有寻常神医的怪癖,对方一请便来,看样子还真是个脾气极好的神医。 传来的消息说这神医还是个女子。 乔苒看向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子,虽然对方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不知为什么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是她?”身后的乔书和红豆却是几乎是同时出了声。 这就奇怪了,她与乔书和红豆几乎可说形影不离,怎的听起来他二人似乎是认识这神医的样子。 “小姐被人绑的那一天,奴婢险些将她当成了小姐呢!”红豆本能的皱了皱眉,记起了当时的情形,心情很是不好“她身边那丫头是个丫头身小姐性子,脾气可坏了呢,不信,小姐你问乔书是不是?” 不等红豆推他让他开口,乔书便已经开口了,他道:“她那个丫头名字有些怪,叫水行。” 兴许是因为有这一茬的关系,以至于两人对这一对主仆印象都不大好,着实算不上喜欢。 “没想到神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乔书说罢这一句便不再说了。 乔苒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就算是天赋再厉害的神医,光医道典籍有多少,这位小姐的年纪也委实太小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太过平庸,不曾见过所谓的惊世之才。 没有谁会得罪一个神医,闻讯赶来的百姓将万宁观前围的水泄不通。 “看到了吗?那个被人搀扶下来的就是黎老太爷。”有人说道,“我见过这位黎老太爷,未中风前,时常会在江南道各地走动,咱们余杭,这黎老太爷也来过好几回了。” “真的吗?瞧着精神还真不错的样子!”有人惊呼,“真是她治的?” “真是没见识!”那神医身边的丫头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向惊呼的百姓,她手一指,指向精神矍铄的黎老太爷,“这老爷子昨儿还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呢,我家小姐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治好了黎老太爷的病。” 周围一阵哗然。 “真的假的?” “黎老太爷的病又不是秘密,这岂能作假?” “可这也太厉害了吧!大罗神仙也不过如此吧!难道是活神仙不成?” 看着周围嘘声惊叹的百姓,水行翻了个白眼,扶着自家小姐进了万宁观。 红豆喃喃:“她们……是没看到咱们吗?” 虽然他们几个并没有站在最前头,可到底也是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更何况小姐这样貌,按理说一眼就看到了。 这神医不仅来得快,连小姐这阿生的主子都不见一见吗?就自己进去了? 这样子,真真是不请自来。 有这疑问的不仅是他们,还有那些经过这些天混了个眼熟的百姓。 有人手里提着一只鸡,问乔苒:“乔小姐,这神医不认得你?” 乔苒摇了摇头,苦笑:“不认得吧!她们许是不知道。” “那就自己进去了?”提着鸡的大娘看的一脸茫然,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她扬了扬手里的鸡,道,“家里让拿来给那个叫阿生的侠士补补身子的,人参能吊着,鸡汤也行吧!” 这样朴素的善意让乔苒一怔,随即笑了:“那我便先替阿生谢过大娘了。” 正说着看到搀扶着黎老太爷准备进万宁观的黎兆忽地向她看来,朝她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又对身边的黎老太爷说了几句,那黎老太爷便跟着一同看了过来。 继上一回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黎老太爷在见到她强行蹦出了一句“素问”之后,这一回被治好了,能走动能说话的黎老太爷却只是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惊异之色,什么都没说,就跟着那神医主仆进了万宁观。 红豆啧了两声,嘀咕道“这前姑爷也怪怪的,跟着那神医看不到咱们了不成?”。 正嘀咕着见走在那一行人最后的张解同云千秋等人走了过来。 “还是姑……张公子好!”许是被前面两拨人对他们视而不见的态度刺激的有些不适,红豆乍见走过来的这一行人,随即发出了一声感慨。 张解的脸色有些微妙,对乔苒望过来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对她道:“先进来吧,一切等治了阿生再说。” 第一百五十章 技惊 这个神医不仅模样与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就连治病救人的手段也同寻常大夫不大一样,不需药材,也不需方子,只带着她那个丫头进了门,而后便关上了门。 先前被请来治阿生的老大夫闻讯也赶了过来,在门前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若不是亲眼见到坐在那里精神矍铄的黎老太爷,他怕是也不大信什么神医的。眼前见当真治好了一个人,心里虽信了几分,更好奇的却是她治人的手段,可这古怪的神医不喜欢被人看,就连治病都是关起门来的。 老大夫往四处看了看,房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不少人,有一同从金陵过来的,也有余杭本地闻讯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有县衙的两个官差。 他很快便从人群中找到了那位乔小姐,而后便向她走过去,开口直问:“乔小姐,这医你的人你这做主子的不在旁边看着吗?” “神医不喜欢人打扰。”乔苒说着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张解。 他没有说话,也正看着屋子的方向,眉头拧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真真说起来,阿生的主子不是她,是他才对。 而张解也没有阻拦。 眼见乔苒摇头,老大夫无奈的叹了两声,走了。遇到神医却学不得她半点手段,对医者来说真是一件可惜的事。 待老大夫走后,乔苒走向张解,开口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解看着她摇了摇头:“其实,我亦不知。” “不光我不知,就连黎老太爷他们也不知。”他说道,“只知道她治好了黎老太爷,至于怎么治的,就连黎家也不知道。” 乔苒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那她还真是挺厉害的。” “这不像寻常的医者,”张解说道,“所以,很多事,需要神医本人给我们一个解释。” 乔苒问他:“不是寻常的医者,难道是符医吗?” 张解只看着她再次摇了摇头,不知在说不是符医还是在说旁的。 总之现在,只能等着。 乔苒同他一同望了过去,片刻之后,忽地出声:“我觉得她能治好阿生。” 这来自于她的直觉,从那个女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女孩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有这种感觉。 张解在一旁叹了口气,道:“或许吧!” 因观里不能煮荤食,那只大娘送来的鸡便拿到不远处荣福斋的后厨房里,借了只炉子炖了起来。 鸡汤炖起来并不难,处理完之后,看着炉子便好。 红豆摇着蒲扇,看着炉子,目光瞥向跟她过来的几个人,眼一横:“这炖个鸡而已,要几个人?你们都跟过来做什么?” 眼前乔书、唐中元还有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都跟了过来,不过不同于乔书和唐中元微妙的脸色,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跟过来的缘故估摸着纯粹是因为馋的。 这一点,看她直勾勾的盯着那只炖汤的鸡就知道了。 “炖好了,我能吃个鸡腿不?”裴卿卿舔了舔唇,咽了口唾沫,深深的嗅了一会儿,“真是好香啊!” “看把你馋的,这是人家大娘好心送给阿生的。”红豆瞥了她一眼,道,“跟阿生抢吃的你也好意思?” 裴卿卿咽着口水不说话,继续专心致志的看着炖的鸡。 唐中元与乔书相视了一眼,苦笑了起来:“是乔小姐让我们来的。” “小姐让你们来你们就来啊,万一有人伤着小姐怎么办?”红豆晃着手里的蒲扇,训斥他二人,“别忘了前不久才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飞鹰要害小姐呢!” “那么多人在呢!”唐中元扒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而且瞧这样子,你家小姐是有话要同张天师说,这才把我们这些人都支开了。” 乔书也跟着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他们不是红豆,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清楚,自然便回避了。 “你这鸡汤炖的越久越好,他们兴许有很多话要说。”乔书想到方才在观里的微妙,直觉有些不对劲,他都察觉出的不对劲,乔小姐那般心细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所以,或许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而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乔小姐并不希望他们在场。 …… …… 门拉开一条缝,那个脾气不太好的丫鬟探出头来看向众人:“哟,这么多人看着呢啊!” 在场中人看着她,有急性子的当即便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那阿生侠士怎么样了?” “好了啊!”丫鬟说着翻了个白眼,眼神倨傲的扫过众人,拉开了房门,道,“远远看一眼便可以了,不要凑得太近打扰到病人和我家小姐!” 这态度真是不好,不过毕竟神医嘛,脾气大一些,也是理解的。 小小的房门前很快便被人团团围住,以至于乔苒这个阿生的主子根本没办法挤入人群。 人群里惊呼声一阵接一阵的传来。 “真的活了诶!” “什么叫活了,那个阿生本来就没死。” “可没死也同死了差不多了,你瞧瞧,眼下都能坐起来了。” “可不止是坐起来了,瞧着精神还不错呢!” …… “真是一技出而天下惊!”乔苒看着轰动的人群喃喃,“此技足可通神。” 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对一般人而言,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一个能从鬼门关上将人拉回来的神医,自然是甫一露面便能引来轰动。 对于这样一个神医,她态度再如何倨傲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想给众人看时便拉开门让人看个清楚,突然不想给人看了,当即便竖眉怒喝赶人。 百姓神色讪讪的退了出来,唯恐惹怒了神医,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此生百病不侵的。 “那个……神医,我给阿生带了只鸡,让他们去熬鸡汤了,一会儿让阿生吃了……”有人开口说道,这官话说的不地道,声音里还夹杂了两句余杭本地的方言。 可这并不代表那丫鬟听不懂,她冷哼一声,斜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见是个提着篮子,篮子还有两把菜的妇人,不由冷笑:“阿生这几日不能吃那些东西,他要吃的东西,我家小姐自会安排。你那什么东西自己拿走!” 这妇人提着菜篮子就跑过来了,凑近一闻还有股油烟子气,一开口就土里土气的,丫鬟面上露出几分不耐之色:“都走都走,都给我走!” 她挥手赶人。 神医让他们走啊!百姓脚下一滞,很快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的那位乔小姐,眼下,这位乔小姐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站在边上等着。 乔小姐这个做主子的都不能进去,是因为神医不喜欢被人打扰。 毕竟是救了人性命的神医啊!比起这样的生死大恩,他们帮忙寻了个人,又拿了只鸡什么的真是不值一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我 门前的哄闹很快便散去了,百姓带着今日所见离开了,这还只是个开始,很快,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江南道,以及周围府县,甚至轰动整个大楚。 那丫鬟站在门口见围观的百姓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哼了一声:“这么多人,真是吵死人了。”顿了顿,她看向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开口了。 “张天师,黎老太爷,我家小姐有请。” 黎老太爷在那张他们自带的软椅上由黎兆搀扶着站了起来,开口道:“让我家三郎随我一同进去,不会打搅到原小姐吧?” 原来神医姓原啊!乔苒心道。 那丫鬟点了点头,不以为意:“自然不会,黎老太爷请便。” 张解沉默了片刻,看了乔苒一眼,也在此时开口了:“乔小姐是阿生的主子,可随我等一同进去?” 丫鬟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只哼声道:“张天师,我家小姐没有请她。” 真是直白的连掩饰都不曾掩饰的不喜啊! “既然如此,我便先不去了。”乔苒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对张解道,“等原小姐与你们说完话,我再进来看阿生。” “好好好。”云千秋从树上跳了下来,笑眯眯的挥手赶人:“张天师,请你快些去吧!至于乔小姐,便交给我了,我保准哄的乔小姐开开心心的。” 张解白了他一眼,朝乔苒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身后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关门声。 听着似乎用脚踢上了门。 “这脾气还挺大的,”云千秋倒吊在树枝上,问乔苒,“乔小姐,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乔苒道:“我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她们。” “那就是情敌了。”云千秋摸着下巴感慨,“这种事我见过的多了。一般而言这等没来由的不顺眼,多半是情敌了。你说她是因为张天师还是因为那位黎小大人?” 乔苒瞥了他一眼,道:“哪个都跟我没关系。” “那可说不准,你觉得没关系,没准别人就觉得你是碍了她的眼呢?”云千秋啧啧叹道,“乔小姐,你要不要干脆考虑一下我算了?你若早早名花有主,保准不会有这样给你吃白眼的丫头出现在眼前惹你不高兴了。” 这云千秋就是这么一张嘴,乔苒显然已经摸清楚了,对此,她只是抬了抬眼皮,道:“我没有不高兴。” 女孩子神情平静,确实看不出哪里不高兴了。 “你脸上没写着不高兴,眼里却写满了不高兴。”云千秋在树杈上倒吊着晃来晃去,“怎么?是不是觉得她们鸠占鹊巢?还这么大的脾气,显然是拿自己当主子了?” “她们救了阿生。”乔苒抿了抿唇道,“阿生是为了救我出的事,这样的生死大恩之下,这点小事我不会同她们一般计较。” “是啊,毕竟生死大恩啊!比起来你们做的那些都不叫事了。”云千秋看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乔小姐,我瞧着你眼里满是血丝,几天没睡觉了?” 乔苒摇头:“小事而已。” “可小事也是事,两天一夜的搜寻,一只鸡一把菜也叫事。”云千秋哼笑道,“她们携生死大恩,却以此否定了你们做的这些事,往后阿生要谢也只能谢她们,所以你不高兴。” 这个人看似风流,没心没肺,一开口却直戳人心,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乔苒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他:“我以为你会帮着她们说话的。” 云千秋晃着的身子停了下来,奇道:“何以见得?” “那个神医生的很好看。”乔苒道,“所以你不帮着她说话,我有些惊讶。” 眼前这一位也是个风流看脸的主。 云千秋闻言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乔小姐,她跟你生的差不多,我这不是见过你了吗?还要见她干吗?” 美人再好,多了也不为美,尤其这等生的差不多的,一个就够了。 而且相比起来,乔小姐更合他眼缘。 眼缘这种事,有时候真是没办法说的。 …… …… 一扇门将外头的动静彻底隔绝开来。 阿生坐了片刻之后,似是累了,再次躺了下来,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他的病需要久养,”原小姐开口说着顿了顿,看向张解,“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阿生都要跟在我身边了。” 张解皱了皱眉:阿生是他的人,听她的意思是要将阿生留在身边了。 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没有人喜欢的。 见他皱眉,原小姐又笑了:“张天师,你原先将阿生放到乔小姐身边本就是错的。” “你姓原,”张解缓缓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原小姐的原应当就是长安那个原,你的手段似乎与符医有关。” 原小姐点头笑了:“我便知道只要露面,便瞒不过张天师。” 张解脸上却不见半点悦色,只是盯着她道:“我在长安多年,也曾在大典时见过你原家的人,恕我冒昧,我从不曾见到过原小姐。” 原小姐笑了笑,对这质疑半点不以为意:“张天师没见过我也是自然的,我在这一回出远门之前,几乎从未离开过原家大宅。” 一个在原家大宅中从未出过门的原家小姐,看她出手便能拿出原氏那块唯一的天师腰牌,便可以猜出她在族中地位不低。 这样一个在族中地位不低的女孩子却从未出过原家大宅,这显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不是禁锢便是为了保护,而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原小姐解释完那一句便顿了一顿,忽地开口喊了一声“水行”。 那个叫水行的丫头当即便取了一只素白的碗连同一柄银色的匕首递了过来。 她翻开衣袖卷起,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不过与寻常人家小姐的纤细美丽不同的是,眼前这纤细素白之上横亘着一条粗粝的疤痕。 这是反复割裂的陈年旧伤。 那原小姐显然对割裂伤口这件事早已习惯了,以至于银色匕首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时,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鲜红的血滴落在纯白的瓷碗里,越发红的刺目。 只寥寥几滴,却有一种古怪的檀香味四散开来。 原小姐在自己的伤口撒了一把药粉,很快便止住了血,而后看向众人。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她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没错 这原本是没头没尾的一句,按理说需要详细解释才解释的通,偏偏在场的没有一个开口问的。 或许是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半晌之后,倒是黎老太爷哈哈一笑,开口唤了声“三郎”,黎兆将那只存放着黎家家传《素问经》的盒子交给了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将盒子推到了原小姐面前,叹道:“原来如此,倒是老夫眼拙了。” 原小姐笑了笑,神情温和:“这件事说来也是个误会,我也才知道这件事。” 黎老太爷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开口了:“是因为乔小姐遇刺的事吗?” 说起来,黎老太爷才醒来不久,而他醒来之时,乔苒早已遇刺了。只这些发生在他昏迷时的事,却没有一件逃过黎老太爷的耳目的。 原小姐点头:“正是乔小姐遇刺的事让我发现错了,所以,我便主动站出来了。” 黎兆突然出声道:“兴许不是错了,而是原本便不止原小姐一个呢?” 原小姐只是笑了笑,看向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摇了摇头,对黎兆说道:“不对,三郎。若乔小姐也是的话,乔家二老就不会死了,方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似乎早已猜到了一些,却未料到是她猜错了。” 见过这样一幕,哪还能不明白的?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张解开口了:“原小姐,将错就错岂不是更好,你为何现在站出来?” 将错就错啊,黎老太爷挑了挑眉,看了眼黎兆。 确实,这原小姐不站出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治病救人,索要《素问经》大可偷偷进行,不必如此搅的人尽皆知。 她不站出来,乔小姐依然还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如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会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乔小姐周围。 有乔小姐挡在前面,眼前这位原小姐便是安全的。 “这样不好。”原小姐摇了摇头,道,“她是无辜的,没必要代我受过。” 水行在一旁忍不住愤愤不平道:“我家小姐从来都是菩萨心肠。” 黎老太爷笑了笑:哦,哪怕站出来会遇到危险,她依旧站了出来,听起来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果真医者仁心!”黎老太爷唏嘘了一声,笑着站了起来,抬了抬手,“三郎,咱们出去吧!我们该知道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至于不该知道的事,眼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人有好奇不假,可事情还是该在适时的时候知道最好,早知晚知都不见得好。 …… 房门咯吱一声开了,眼见黎老太爷和黎兆从里头走了出来,云千秋探了探头,看向屋内:“咱们张天师还不出来啊?” 乔苒望了过去,黎老太爷依旧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同来时的反应没有什么差别,倒是黎兆离开时,再次朝她抄手施了一礼,才扶着黎老太爷离开了。 云千秋在门口探了一眼,那叫水行的丫头便走了过来,狠狠的甩上了房门。 吃了个闭门羹,云千秋也不以为意,只兴奋的对乔苒道:“那黎家的人过来送了个盒子给她们,要不要我寻个机会偷出来给你瞧瞧?” 乔苒摇头:“不必,我想里头的应当就是黎家的家传医典《素问经》。”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去猜而已,但是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提前支开红豆他们。 事情既然来了,总要面对才是,她坐在台阶上,再如何不屑与她说话,这个交待总要给她的。 原本以为张解和原小姐还要说上许久的话,没想到,才关上的房门又突然开了,那个叫水行的丫头再次拉开了房门,从里头走了出来,而后径自走到她面前。 “我家小姐有请!”她抬着下巴,斜眼看她。 “有请就有请,你这什么态度?”云千秋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云某平生不对女子动手,我早就打上去了。” 水行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屑与他说话的样子,而后看向乔苒:“你去是不去?” 乔苒看了眼前这个丫头片刻,站了起来,笑道:“自然是去的。” 乔小姐脾气这么好吗?对方如此甩脸子,她还跟上去?云千秋惊讶的看着乔苒跟着那个叫水行的丫头进了屋,而后房门再次关上了。 乔苒先看了眼阿生,见他躺着,呼吸平稳,似是进入了昏睡之中,这才走向坐在桌边相对而坐的原小姐和张解,而后在他们二人身边坐了下来。 “乔小姐。”那位原小姐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乔苒看着她道:“原小姐,方才事情杂乱,还未谢你救阿生。” “你不必谢我,正要告诉你此事。”原小姐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会遇刺这件事是我的错。” 乔苒看着她。 没等到她的表态,只看到她看着自己,原小姐顿了顿,将那碗滴了血的白瓷玉碗推到了她面前:“乔小姐,现在可明白了?” 乔苒看着玉碗怔了一怔,抬头看向原小姐摇了摇头。 真是够蠢的,一定要明说吗? 水行看向自家小姐,见自家小姐朝自己点了点头,连忙开口道:“张天师弄错了,黎家也弄错了,你的血根本救不了人,我家小姐的血才救得了人,听明白了吗?” 女孩子一脸茫然,这副蠢蠢呆呆的样子看的水行一阵鄙夷,正想再说几句,忽然见那一脸茫然的女孩子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她喃喃:“我明白了,原来,我是个残次品啊!” 仿佛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本那些看似不重要的疑惑一下子放大在了眼前,难怪昔年孙公活着时拿她的血试药,直言“不对劲”,难怪她的血画的符让玄香喝了几日便又恢复如常了,难怪她的血不管如何都救不了乔家二老,原来不仅是用错了方法,还是个残次品啊! 残次品,这个词新鲜的似乎不曾听闻,但细一想却又觉得形容的无比贴合。原小姐脸上的神情一滞,眼中露出几分痛惜之色:“我也是收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才知道的,这是我的错。” “你听到我遇刺,便立刻赶来了,还救了阿生,怎么能叫你的错呢?”女孩子看着她,脸色平静,语气诚恳,“你没错。” 她家小姐当然没有错。水行心道,眼前这女孩子说的也是她的心里话,就算女孩子不说,她也是要说的。 眼下女孩子先她们一步开口说了起来,水行却觉得很不舒服。她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是这女孩子话说的不对吗?不,对极了,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是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吗?不,她的表情这样的诚恳,也对。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也说不清这不舒服是从何而来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开 “我家小姐当然没错。”水行开口嘀咕了一句。 乔苒笑道:“是啊,原小姐没有错。” 安静了片刻之后,原小姐笑了笑,道:“总之,你因我而险些受伤这是我的错。” 乔苒摇头:“不,你没错。” 原小姐再次笑了笑,看着她道:“我也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第一次离开长安来金陵,你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让你无辜受伤,是我的不是。” 乔苒看着她,摇头道:“你没错。” 这一声一声的“你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刺耳的很,水行忍不住道:“你就会这一句吗?能说些别的吗?” 她不喜欢听这三个字。 “说别的吗?”乔苒怔了一怔,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好,那就说些别的。”她说着指向自己,“那原小姐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要练成药人非一日之功,年纪小还不知事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或许就是因为年纪小,便是炼药失败了,人死了,也不能如何。 襁褓里的孩子如何反抗? 原小姐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如此啊,”女孩子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顿了顿,她看向朝她望来的张解,道:“你们有话要谈吧!我便不打扰了。” “好,”张解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我来寻你。” 今日那扇门真是开开合合频繁的很,云千秋看着门再次开了,乔小姐从里头走了出来,而后关上了房门。 “这么快?”云千秋看着走过来的乔苒,奇道,“你们说了什么?” 乔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谢谢她而已。” “这有什么好谢的。”云千秋不屑的撇了撇嘴,“她一瞧便是另有目的而来的。” “那是她的目的,与我无关。”乔苒在一旁的台阶上再次坐了下来。 …… …… 等到乔苒离开之后,张解这才开口了:“据我所知,懂这种炼制药人之法的这天下统共没几个,原小姐,你该不会说这是个巧合吧!” 没有外人在场,有些话自然就不必再遮着掩着了。 原小姐抬头看向他:“张天师,我早早便听过你的名讳,知你是个良善之人,方才黎家祖孙、乔小姐在场,你没有开口提及此事,娇娇便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原家小姐名讳娇娇,可见在原家是个受宠的娇娇儿。 “这件事是我爹的错,但为人儿女,我不能为我爹惹来麻烦。”原娇娇叹了口气,道,“更遑论此事论及孝道,不仅是我的孝道,也是乔小姐的孝道。我不能任她做有违孝道之事。” 短短一句话,已经证实了很多事。 譬如眼前这个被原家看护在家中,从未出过大门一步的女孩子和方才出去的女孩子是血脉之亲的亲姐妹。 所以相像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除了外表,这两个女孩子不论境遇还是性格抑或其他都迥然不同。 “既然她在金陵,可见这是你原家族中的安排,原小姐贸然出手,不怕惹来族中长辈的震怒吗?”张解沉默了片刻,又问。 “这只是我爹的安排,不是族中的安排。”原娇娇摇了摇头,道,“这于她而言不公平。” 岂止是不公平?有这个爹简直是倒霉到家了。生而不养也就罢了,才生出来不久,便被拿去炼药,侥幸存活,却因为是个残次品被扔在了金陵不闻不问。 乔苒坐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安慰道:“真是好可怜的孩子!” 这个原小姐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她姓原,与自己长的这般像,这一番露面,想来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她的来处。乔苒自己那个爹多半与这位原小姐脱不了关系,没准原小姐那爹就是她爹也说不定。 若单单不闻不问已经够倒霉了,从前不久她遇刺可以看出,她是一枚替身的棋子,是那位原小姐的替身。真正能治人无数的神医是那位原小姐,所以原小姐至关重要,而有什么能让她这个替身彻底死去,死在那些诸如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手上更能确保原小姐安全的呢? 若是照这般下去,怕是到头她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莫名其妙的被安排遭遇了这些麻烦罢了。 不止她不知道,乔家……二老,她的生母,还有她如今仍身陷囹圄的姨母都不知道。 他们所有人……真是活的像个笑话! 这个笑话原本还会继续下去,是那位被保护的原小姐站了出来。 “你没错。”乔苒挑了挑眉,喃喃,失笑。 …… “我问心无愧。”原娇娇道,“我知道她遇刺,便现了身,出手相助也是为了让这个错误不再继续下去。只是我爹做的再如何不对,他对我却是极好的,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他受伤,所以我向乔小姐隐瞒了此事。” 张解沉默了许久,点头道:“嗯,你没错。” 这三个字一出,一旁的水行听的脸都黑了。 都怪那个姓乔的丫头,好端端的三个字,任谁说起来,她都觉得刺耳的很。 原娇娇也听的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这也是为乔小姐好,如今麻烦已经没有了,她留在金陵自然能安稳一世。” 一世长安,这是多少人的期许? 她会带着这些麻烦离开金陵,然后过两年,乔小姐会找个看的顺眼的男子出嫁,会生儿育女,会同这金陵城里的寻常妇人过的没什么两样。 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世。 “我问心无愧。”原娇娇神情平静。 …… 看到张解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乔苒便开口了:“生我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姓原?” 张解沉默了下来。 乔苒失笑:“她瞒与不瞒有区别吗?” 这个女孩子只要往她面前一站,很多事都能抽丝剥茧的找出来了。 “做这件事对不起我的是那个男人,与她无关。”乔苒笑道,“原小姐没有错。” 张解看向她,沉默了片刻,解下身边的腰牌递了过来。 乔苒笑着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张天师了,这小女受不得。” 原先坦然接受他的好意,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帮到张解,有予才敢如此接受,但眼下看来,自己并不能帮到他,自然无法坦然的接受他的好意了。 她态度客气而疏离,一如最开始见到的那样。 张解顿了片刻,收了腰牌,看着她道:“我会派人将这里的消息尽快传出去。” 她很快便会安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能招来这么多穷凶极恶之徒? 乔苒闻言,向他施礼道谢:“那多谢张天师了。” 张解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会遇刺是因为大殿下的身子又不好了。”就是因为大殿下的身子又不好了,此时骤然听闻药人出现的消息,塞北飞鹰这样的凶徒才会出现对她下手。 这句话……当然不是随口说说的,乔苒显然听明白了,她喃喃:“哦,你们是要走了么?和原小姐一起回京救大殿下?” 张解点头,看着她道:“是,我们要走了。” “那祝你们此行一路平安吧!”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杂事 一锅鸡汤炖了整整两个时辰,炖的骨酥肉烂,香气扑鼻。 红豆扔了手里的蒲扇,站了起来:“差不多了吧,都两个时辰了。” 乔书和唐中元站了起来。 “是差不多了,走吧,我们看看去!” 两个时辰,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也都差不多了。 裴卿卿也跟着站了起来,主动将手伸过来,自告奋勇道:“我来拿吧!” 让她拿?红豆看到女孩子吞咽口水的动作,端着锅的手不由颤了颤:估计走到阿生那里,这一锅鸡汤也差不多了。 “你不能拿。”红豆自己拿着鸡汤,哼了一声,“你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着呢!” “是吗?”裴卿卿歪了歪脑袋,看起来分外无辜。 这模样,真是看得人心一软,红豆偏过头去,不看这小魔星,她道:“让你端锅同将狐狸关进鸡舍有什么区别?” 如此啊,看来她掩饰的不太好。裴卿卿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却仍然没有放下惦记的那锅鸡汤,回去的路上围在红豆的身边,时不时的往这里看一眼。 万宁观前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黎家祖孙也已经上了马车,红豆隔着掀开的车帘往马车里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他们在说话,便收回了目光。 “前姑爷要走了啊,”她啧啧了两声,摇头,叹道,“还未说上话呢!” “不止你前姑爷,还有你现姑爷呢!”唐中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前头,“都要走了。” 确实,与张解那一行人随行的护卫都已经套上了马鞍马具,一副将要出发的样子。 “又要回金陵了吗?”红豆端着鸡汤的手一顿,“阿生呢?” “他也要走了。”对着那锅鸡汤盯了一路的裴卿卿连头也没抬,手一指,指向其中一辆马车道:“已经搬上去了。看样子他是喝不到了,还是给我吃吧!” “就知道吃!”红豆忙瞪她,端着锅的手往旁边扇了扇,抬头看向一行从观里走出来的人,有自家小姐,有张公子,还有那什么神医,红豆连忙迎了上去:“小姐,汤炖好了,要不要给阿生……”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是那个脾气顶顶不好的丫头,她停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斜眼看着大家:“他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话才说完,裴卿卿便冒了出来,当即便伸手端住了汤锅:“正好,他不吃我吃。” “这怎么行……”红豆瞪她,抓紧了汤锅。 两人正端着锅僵持间,乔苒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又是那样茫然的,呆呆蠢蠢的样子,一看到这张脸,仿佛就听到了那三个字“你没错”在耳边回响。 水行怒从心起,指着她们骂道:“没见过吃的?一锅汤有什么好争……啊!” 一声惨叫声突然在万宁观前的上方,正忙着套马准备离开的众人顿时望了过来。 却见那个叫水行的丫头正抱着一只脚痛的在原地又叫又跳。 而她一旁,裴卿卿、红豆和乔苒三人正端着汤锅看着她,地面上还洒出了不少鸡汤在外头。 “你……你……”滚烫的鸡汤有多烫结果不言而喻,入夏的鞋履薄软,这一点点溅出的鸡汤就足够让她受罪了。 眼下,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腿脚上定然是起了泡了。 “对不住啊!”乔苒松开了端锅的手,摊手看向她,“不知道水行姑娘就在我们身边。” 虽然是道歉的话,却依旧语气平静,同那句“你没错”如出一辙。 水行气的浑身发抖。 红豆早对这个态度倨傲的丫头也早憋满了气了,眼下听乔苒开口,便也冷笑了起来:“我们争我们的鸡汤,同你有什么关系?偏你跑到我们这里来指手画脚,烫伤了也是活该!” “你……你们故意的?”原本烫伤了脚便一肚子火气的水行怒瞪着她们。 “这谁能故意的?”红豆翻了个白眼,瞟向一旁的裴卿卿,“孩子小,拿不稳,你若不跑到我们这里来,也烫不到你啊!” 裴卿卿抱着汤锅,认真的解释道:“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水行怒视着她们,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忽听那边马车里坐着的自家小姐开口唤住了她。 “水行。”她隔着面纱往这里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站在观门前,神色平静而无辜。 只是面上再如何平静,心里的想法却还能从举止中看得出来。 “走吧!”她说着,坐回了马车内。 “懒得同你们一般见识。”水行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反正这些只敢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女子,今日离开之后,估摸着一辈子也不会看到了。 “又是女孩子的闹剧?”因着水行那一声尖叫,就连马车里的黎老太爷都掀开车帘往这里看了一眼。 扫了眼地上泼的鸡汤,黎老太爷笑道:“看来乔小姐不是听话的孩子啊!” 黎兆嗯了一声,道:“乔小姐恩怨分明。” “如此啊!”黎老太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那原小姐这一露面就有意思了。” 正说着话,那烫伤了脚的丫头已经一瘸一拐的走到他们马车外了,施礼之后便喊了声“黎老太爷”。 黎兆掀开车帘,黎老太爷笑看着那个丫头,和气的问道:“原小姐还有什么事?” 那丫头再次抬手施礼之后,道:“奉我家小姐之命来问黎老太爷公输锁的解法。” “这个啊,”熟料黎老太爷闻言之后却是笑了,而后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和气,“这个是我黎家家传的辛密,不对非黎家之人说的。” 水行闻言,当即便变了脸色:“黎老太爷想要出尔反尔?” “什么叫出尔反尔?”对上水行愤怒的神情,黎老太爷脸上依旧带着笑,和气的说道,“原小姐救我,索要《素问经》,我黎家难道没有双手奉上吗?” 他是给了,只是给了却不说公输锁的解法,这同没给有什么区别? 对上一脸愤愤的丫头,黎老太爷又笑了:“你回去复命吧!原小姐若是我黎家的人,这《素问经》自然双手奉上,可眼下,恕黎家说不得。” 黎家的人?一个女子要变成黎家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水行气的浑身发抖。 谁会为了这点东西赔上女子的一生? 面前马车的车帘已经放了下来。 “这不奇怪。”听到水行回禀的原娇娇却神情平静,“不要因为黎老太爷与黎兆这两人不同于黎家那群真小人就将他们当成君子,这两人绝对不是什么君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应 “这做法绝非君子所为。”放任水行回去带话的黎老太爷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而后便笑了,“大医仁心,说的倒是好听,她这一出手可不是因为仁心,这救命之恩原本就难报的很,老夫正愁怎么报恩,她便开口要了《素问经》,既然如此,我黎家这救命之恩便已经还清了。余下的,自然一码归一码。” 顿了片刻之后,黎老太爷再次笑了出来:“当年方大夫人可是将这么一个人都给了我黎家的,虽然是我等搞错了,可这账还当这么算的,不给人就想看到《素问经》,这原小姐也太天真了。” 所以,祖父在意的是要这个人,至于她姓原也好还是姓乔也好,都没有什么区别。黎兆看了一眼外头不远处的女孩子,放下了车帘。 …… …… 前姑爷没有说一个字,现姑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只翻身上马,道了一句“来日再见,珍重!”便转身离去了。 从热闹的人头央央到门可罗雀只有半个时辰的光景。 “都走了啊!”红豆望着离开的人群,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喃喃着收回了目光。 “其实来的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认识的也没几个,”红豆蹲在路边感慨不已,“不知怎的,看他们都走了,有些难受呢!” 一张小脸都快埋进锅里的裴卿卿闻言忙抬起头来,道:“我还没走呢!” “你就知道吃。”红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那一锅鸡汤阿生是喝不到了,算是如裴卿卿所愿进了她的肚子,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一个人怎么能吃的。 不管如何,裴卿卿是很开心的。毕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红豆一脸忧愁的看了眼自家的小姐:两个姑爷都走了,她家小姐怎么办? 小姐虽然神情平静,可她感觉得到,小姐很不开心。 是因为姑爷们走了么?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想到这里,红豆不由恨恨的瞪了眼唐中元,喝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关他什么事?他又没走,唐中元一惊,转头问一旁的乔书:“我惹她了?” 乔书摇了摇头,看了在场几个神色各异的女孩子片刻之后,对他道:“你方才不是出去了一趟吗?是有什么事要对乔小姐说吗?” 唐中元一拍脑袋:今儿事情多得很,若不是乔书提醒,他都险些忘了。 “乔小姐,”唐中元走到乔苒面前,正色道,“今儿甄大人会过来。” 乔苒抬起头来:“他来做什么?” 好端端的一个金陵府尹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 …… “你问我来做什么?”一身常服,头上戴了顶帽子以作“乔装打扮”的甄仕远指着她道,“闹了这一场,你是不是险些忘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 乔苒忙安抚他道:“没有。” 没有就好。甄仕远松了口气,瞥了她一眼:“听说张天师一行人急急返京了?” “不错。”乔苒伸手为甄仕远倒了杯茶推到了他面前,笑道,“他们有事回京了。” “我还以为他会带你一起走呢!”甄仕远拭了拭额上的汗,大热天的,他赶路容易吗?真是唯恐这个节骨眼上张天师把人带走了。 人没带走就好。甄仕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人也平静了下来,眯了眯眼开口道:“年轻人嘛,也别急。往后要去长安,他不带你去,老夫也能带你去的……” “噗——”有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裴卿卿小小的脑袋出现在了窗台上。 这个偷听他二人说话的没有半点被抓包的觉悟,反而认真的打量起了甄仕远:“还是别了吧!上一个同乔小姐说话的是个俊郎君,这位大人……你这年纪也太大了吧!”顿了顿,她又抿了抿唇,道,“头发也有些稀疏……” 这话一出,甄仕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而后脸色一僵,顿时勃然大怒:“她是谁?” 在外守着的唐中元忙使了个眼色给红豆,红豆会意,立时跳出来,抱着裴卿卿跑了出去。 “别同小孩子一般见识,”乔苒忙咳了两声,在一旁“劝”道,“她姓裴,叫裴卿卿。” 姓裴啊,甄仕远脸色稍缓,顿了顿,又看了眼裴卿卿离开的方向,道:“我怎的没印象裴家有这个孩子?”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变的快,”乔苒道,“您就别同孩子置气了。” 甄仕远恨恨的一甩袖子,道:“本官自然不至于生一个孩子的气,”坐下之后,他再次看向乔苒,压低声音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还是说正事来的重要。 乔苒摇头苦笑了起来:“还不曾见过杜大人。” 这几天事务杂乱繁忙,总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过去了好久一般,但细细一想,实则才不过几日的光景罢了。 余杭县令杜子衡仍未找到踪迹。 “快了,他的假快到了,你很快便能见到杜子衡了。”甄仕远说着,顿了顿,看向乔苒,“本官打听到一些事,要同你说。” 乔苒肃容:“甄大人请说。” 甄仕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河道图。” 他说了这三个字。 乔苒垂眸沉默了片刻,道:“这份河道图是来自于想要对我动手的那个人。” “京里有人在打听河道图的事。”甄仕远顿了顿,道,“这件事有些棘手,你要查的那个人背后一定有人。”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乔苒道:“能让杜大人一当这么多年的余杭老县令,当然不是一个寻常百姓能够做到的。” 甄仕远将喝空的茶杯往前推了推,乔苒伸手再次为他续了杯茶。 “有些事你不用管,有本官在,你不必担忧。”甄仕远喝了口茶,瞥了她一眼,“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替本官做好。” “什么事?”乔苒问他。 “我要你做的自然是你拿手的事。”甄仕远看着她,正了脸色,“就像你为乔家二老之死翻案一样,你要将那件‘吃人’的案子的真相揭露出来。” 乔苒听的一怔:“都那么多年了……” “乔家二老也死了十几年了,你不也找出真相了?”甄仕远道,“我相信你,这件事应该不难的。” 不难才怪了。乔苒摇头:“当年杜大人也找不出真相。” 没有把握的事,谁敢事先应下? “他是因为找不到尸骨才会将此案结作诬告案。”甄仕远道,“你要做的也简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办法将那些不见了的尸骨找出来。剩下的,我相信,以那个封仵作的本事,必然能从尸骨上寻出个蛛丝马迹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忍(三更) “杜大人也找不到尸体啊!”乔苒摇头,“这个不容易。” “我只让你做这一件事,”甄仕远不由分说站了起来,急起来都不自称本官了,“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同你说,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搞不定那个‘吃人’的,不管是你还是我,没准都要走杜子衡的老路。” 乔苒沉默了片刻,正想说什么,却听甄仕远又开口了。 “这次你若再被人绑了,张天师已经走了,没人会来找你,黎老太爷也醒了,黎家也不会由着黎三为你封河道胡来了。”甄仕远咳了两声,道,“你自己想想吧!”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道:“吓唬我没用的。” 这……甄仕远正想再说两句,却见女孩子又开口了:“不过你说的,我会去做的,尽力而为。” 得了这个保证,甄仕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留了个眼色给她:“你好好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又是这么一句,先前簪花宴的案子也是这样。这位府尹大人似乎总喜欢给她来这么一句,虽然直至今日,她仍未看到他的承诺。 不过她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他的承诺。而是,活着不容易啊! 乔苒捧着脸叹了口气:她好好的活着,为什么就碍了那么多人的眼了呢? …… …… 大殿下突发急症,长安飞鸽传书急召他们返回长安。 “孙公故去之后,她……委实太重要了。”谢承泽看向门口重重守卫相守的房间,烛火将女孩子倚窗读书的身影拉的颀长。 正在此时,驿臣过来禀报。 “大人,驿站外来了个人说想见他的女儿。”驿臣说着,唯恐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说罢这一句,又忙加了一句,“他说他姓原。” 张解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男人已近中年,进门之后摘下斗篷的帽檐,口中唤了两声“娇娇”便跟着驿臣去见原娇娇了。 “这就是那位原三爷吗?”徐和修从楼上走了下来,同那位原三爷恰好打了个照面,点头之后,错身而过。 待到那位原三爷进了屋,徐和修这才感慨了起来:“真是一副好相貌,只是这气度看起来却有些撑不起这皮囊了。” 谢承泽闻言便白了他一眼:“你想说他是个草包不妨直说,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便是个草包也想出了这么一出替身的计,”徐和修却摇了摇头,啧了啧嘴,叹道,“其实这计若是继续下去,除了对乔小姐委实不公平之外,也还算不错的。” “可原小姐主动站了出来。”谢承泽道,“这位原三爷这两个女儿倒都不错。”那位乔小姐他们见过的,心思缜密,七窍玲珑,至于这位原小姐,能在这时候主动站出来,至少这件事做的很地道了,足可见其心存善意了。 “都是女儿,态度差距何故如此之大?”徐和修疑惑不已。 那位原三爷能因为担忧一个女儿的安危,一路从长安追赶至金陵,却也能狠下心来将另一个女儿扔在金陵不闻不问。 若他爹如此对他,他定要恨死了。 “兴许他疼的人同姓原和新乔都无关,”张解突然出声道,“只同谁更有用有关。” 这话一出,周围便蓦地一静。 半晌之后,谢承泽看向他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偏要说出来,有意思吗?” “我不说,大家就不知道了吗?”张解反问他一句,顿了片刻,又道,:“你们说,原小姐知不知道?” 说罢这句话,不等众人反应,他便转身回房了。 …… 驿站的房中灯火通明。 女孩子脸色苍白,往纤细的手腕上那条反复割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药。 “娇娇,你是不是傻?”原三爷看着女孩子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 “这对她不公平啊,爹。”女孩子笑了笑,合上手边的书,道,“我听到她遇刺了,还差一点点,那些凶徒就要得手了,这怎么行?” 医者仁心,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良善了,平日里见到小猫小狗都会上前救治,更遑论是个人? “无辜?”原三爷闻言不由冷笑了起来,“她无辜什么?没有我哪来的她?” 女孩子叹了口气,劝道:“爹,我已经站出来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你就是太心善了。”原三爷听闻更是忍不住恨恨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别忘了那个女人还有易召南是怎么死的。” “那只是个巧合。”女孩子打断了原三爷的话,说道,“我们此去长安,若无意外,今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她……身体里总是流着一半与我一样的血。” 原三爷冷哼道:“那还不都是我给的?” “这么些年,我们也没有管过她。”女孩子却仿佛认真的思考了起来,“爹,我于心不忍,总是我的姐妹……” “娇娇,”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加重语调喊了一声,“你要我这时候跑去金陵同她父慈女孝不成?且不说我不会去,就是她跑到长安来,跑到原家大宅来,我都不会认。” “也不用如此的,”女孩子却摇了摇头,而后笑了,“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女子一辈子所求不外乎一个良人,这个也简单的。” “你是说给她找个夫婿?”男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哼!谁家要这么个丧门星?” “丧门星是假的,由原家出面自然能抹去这些事。”原娇娇道:“其实我刚到金陵时,听说过一件事。” 原三爷坐了下来。 原娇娇知道他是在听了,这才接着说道:“她曾经在金陵荷点节上走丢过,是吏部那位黎大人帮忙寻的人。” “黎大人?”原三爷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恍然,“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出过神医的那个黎家啊!好似也在金陵。” 顿了顿,原三爷忍不住冷笑:“看不出来,她年纪不大,狐媚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男未婚女未嫁,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女孩子道,“不如就由爹亲自出面去一趟黎家,我原家的门第,绝不会辱没了黎家,没得黎家不同意的道理。” 那是自然!他原家是什么门第,便在长安城也是排的上号的,这黎家不过是金陵当地权贵,算个什么? “行了行了,”想明白此事的他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娇娇你早些歇息吧,此事为父知道了。” 不就是这么个小事吗?他原家出面,黎家还会拒绝不成?他是懒得管。不过娇娇心善,他便管一管吧!早些嫁人成亲生子,在后宅争风吃醋带带孩子也好。免得这丧门星嫁不出去,闲着没事干跑到长安来闹事。 金陵的事,就不要搬到长安来闹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帮我带句话 黎家今日有客上门。 侍婢端着茶点走入屋内,将手中的茶点放下,又为客人斟了茶水之后,便退到了门口,等待客人的传唤。 这一连串的动作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因这是整个黎家教导的最精细的侍婢,特意来这里为伺候一位客人,足见这位客人身份绝不一般。 只是与此矛盾的是家里主事的黎老太爷并不在屋内。 这样的态度有些怪异,尊贵却又不够尊重。 “祖父怎么出来了?”东西角的凉亭里正同身边小厮说话的黎兆从亭里走了出来,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几杯茶水下肚,出来行个方便罢了。” 黎府的东西角只有凉亭,可没有其他的地方,这行方便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行到这边来,偏黎老太爷就往这里来了。 看样子祖父是有话要说了,黎兆扶着黎老太爷进了凉亭。 小厮文竹也走到亭外候着了。 “三郎,你知道今日上门这位是什么人吗?”黎老太爷坐下便开口了。 黎兆点头,说道:“我见了名帖,是那位原小姐的父亲,长安原家的原三爷。” “你猜他今日来是做什么的?”黎老太爷笑问他。 黎兆摇头:“不知,”顿了顿,他又道,“或许同原小姐有关?” “是同他女儿有关,却不是这个女儿,”黎老太爷说着忍不住轻哂,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他为他另一个女儿来与你做媒了。” 做媒哪有自己上门的?足可见其轻慢,又或许是低视他黎家一个金陵地方豪族抑或是高看他原家门楣,如此高高在上施舍似的态度,真让人忍俊不禁。 黎兆恍然:“难不成是乔小姐?” “是啊!”黎老太爷说着,瞥了他一眼,“他自己跑到金陵来了。” 原小姐一出现,很多事其实就已经有了猜测,譬如“替身”。这件事不需要明说,只看到那两个女孩子就足以猜到了。而作为替身的乔小姐,对这位生父能喜欢起来才怪。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去找这个人,这等时候,这位原三爷竟然自己跑到金陵来,还自己道明了身份。 这不跟个笑话一般又是什么? 黎兆也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祖父的意思是要告诉乔小姐?” 黎老太爷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夫就是这个意思。你派人去余杭知会一声那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乔小姐,就说有个自称她爹的人跑到我黎家来了,我黎家替她把这个人留上一日,她若想看便赶来看看吧!” …… …… 余杭县衙前,城里开豆腐坊的周老爷带着妹子和外甥女围着县衙前的官差问道:“杜大人回来了?” 官差摇头道:“杜大人过两日便回来。” 周老爷搓了搓手,不由看了一眼自家妹子,在收到方二夫人的眼色之后,才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了起来:“差爷,是这样的。我妹子和外甥女要回金陵了,上次荣福斋的事,县衙里的差爷说了我这妹子和外甥女在杜大人回来之前不得离开余杭的,可这……” 妹子和外甥女之意要回金陵,他也没有办法。 官差听的怔了一怔,随即恍然:“我记起来了,你是脑袋砸桌上那一桌的客人。” 这话一出,周老爷只觉得后颈一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才点了点头:“是,是。” 谁知道好端端出门喝个茶会碰上这样的事? 昨晚打听到万宁观前走了好些马车,重伤的那个护卫也被带走了,妹子便催他过来问问能不能回金陵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日的事吓到了,自家妹子和外甥女这些时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叨叨着要回金陵,他被催的急了,也没有办法。 “可是杜大人还未回来。”官差看着他们摇了摇头,道,“你们是那一日的证人,这怕是……” “放他们进来吧!”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一个官差从县衙里走了出来,看向他们道,:“可是周老爷和方家的二夫人和二小姐?” 这差爷居然知道他们的名字?周老爷激动了一番,真相说两句,那走出来的官差却已经走了过来,围着他们打量了一番,这才转过了身,道:“随我来吧,写好证词,你那妹子和外甥女就能回金陵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拉扯着还在发愣的周老爷便跟上了那官差。 谢天谢地,这余杭县衙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今儿,她们就能回金陵了。 周老爷却似是仍有些疑惑:“差爷,先前不是说我妹子和外甥女在杜大人回来之前不能走的吗?” 话音才落,周老爷便被方二夫人踢了一脚。 “就你话多!”方二夫人低声道,他这个兄弟哪里都好,就是太老实了。 那走在前头带路的官差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若未见,只是突然停了下来,而后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是乔小姐说认识方二夫人和方二小姐,你们要写便谢乔小姐吧!” 前方椅子上喝茶的女孩子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周老爷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孩子:“哦,是那日荣福斋那个小姐。”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朝他们笑了笑。 身后随即响起了一声惊呼,周老爷回头,见自家妹子和外甥女抱在一起,脸色惨白,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忙向女孩子解释道:“这位乔小姐,我家妹子和外甥女胆子小,被那日的事吓到之后便是如此了。” “无妨,人之常情罢了。”那位乔小姐很是和气。 真真是个说话轻声细语,一瞧便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周老爷感慨了一声:也不知怎的,竟会招惹上那样的凶徒。 “这位周老爷,我认识方二夫人和方二小姐,想与她二人说两句话,可好?”那女孩子顿了顿,又开口了。 周老爷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家妹子,见自家妹子只是抱着外甥女,没有说话,便当她允了,是以连忙同一旁的官差退到了门口。 待他们离开之后,乔苒走了过来,来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身边,展颜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又不吃人,怕什么?” 方秀婷的脑袋自从见了她之后便埋在方二夫人怀里,闻言,忍不住抬头,颤着声音开口了:“你……你知道我们在余杭?” 女孩子点了点头,古怪的看了她们一眼:“自然。那一日虽然人多,可你们二位,我还是一眼便看到了。” 就如她们也看到了她一样。 她也奇怪的很,这两人怎么跟转了性似的,按理说见了她,也该跑出来闹一闹了,可这些天居然都藏着掖着不见踪影,真是怪了。 虽是觉得奇怪,可乔苒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颇为遗憾:“原本早该来见你们的,可是为了阿生的事,这才耽搁了。” 方二夫人抱着方秀婷抖的更厉害了:“你……你又要做什么?我们这一次可不曾惹你!” “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女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正好你二人要回金陵,只是想请你二人帮我带句话给方老夫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 带话?给方老夫人? “不带!”方秀婷当即便尖叫了一声,“你要带自己带去,我不要去!” 祖母她不想见,眼前这个人她也不想见。 方二夫人也忙道:“你要带话你自己带去,不关我们的事。” 这老夫人和丧门星,她们一个都不想得罪,这两人斗,关她们什么事? 乔苒看着眼前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挑了挑眉,半晌之后,叹了口气,道:“那算了。” 算了?她那么好说话?方秀婷从方二夫人的怀里探出头来。 乔苒笑了笑,指向桌上的笔墨纸砚,道:“写好证词,你们便可以走了。”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方秀婷看的呆呆的,片刻之后,忍不住问方二夫人:“娘,这扫把星是不是疯了?” 今日,她好说话的过头了吧! “谁知道呢!”方二夫人喃喃,“兴许是万宁观呆久了,道祖显灵了吧!” 道祖开光,让这扫把星跟转了个性子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写完证词,她们就可以离开了。方二夫人上前提起笔写了起来。证词不需要堆砌辞藻,写清楚便可以走了。 是以,方二夫人写的很快。 方秀婷在一旁却犹豫了起来:“娘,咱们真要回金陵吗?” 方二夫人头也不抬:“你傻啊,证词写完,叫那扫把星看看让她以为咱们回去了就是了。你外祖家呆的好好的,咱们为什么要走?” 原来是哄那扫把星的!方秀婷松了口气,听方二夫人又道:“你没听那扫把星的口气吗?听起来就要找你祖母麻烦似的,这么一折腾,方家还有的消停?我们这时候回去干吗?一同遭殃吗?” 方秀婷听了连连点头:“娘说的是。” 她们可是无辜的,一个都不想招惹。 “还有你三婶那个装模作样的东西,”方二夫人说着冷笑了一声,“居然来信给我们叫我们回去。要是家里呆的好好的,她会叫我们回去?我周素娘才不上那当呢!” 要回去也要等那扫把星和老夫人分出个胜负来再说。 方二夫人写完证词,吹了吹,而后便将写好的证词交给了门口等候的官差,见周老爷不在,不由奇道:“差爷,我那兄弟去哪儿了?” 官差接了证词,收了起来,指向县衙门口:“周老爷出去了。” 方二夫人忙向他道谢之后拉着方秀婷向县衙门口走去。 甫一出大门,两人脚下不由一滞。 县衙门口,周老爷拎着两个包袱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往马车中递着。 这包袱她二人眼熟的很,不是她们的又是谁的? 还真要送她们回金陵啊! “你大舅就是太老实了!”方二夫人看的一阵头疼,连忙走过去,拍了拍周老爷的肩膀:“大哥,你在做什么呢?” 周老爷笑呵呵的转身,道:“妹子和外甥女不是要回金陵吗?正巧豆腐坊生意忙,我也走不开。乔小姐说也要回金陵,我便请她顺便捎你二人一程。” 马车车帘掀开,有人朝她们笑着看了过来。 是那扫把星! 方秀婷吓的呼吸一滞:“娘,咱们不回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官差还在旁边看着,他们方才可是说了有急事要回金陵这才急着走的,眼下证词写完了却不回去? 那扫把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的。 “你们要不要脸啊?”马车上,那个叫红豆的丫头横眉怒目的朝她们望了过来,“我家小姐在金陵,你们就在金陵;我家小姐来余杭,你们又来余杭;眼下我家小姐有事要回金陵,你们又要回金陵了,你们是不是故意的?跟着我们又要使什么坏心眼?” 你那个小姐才是故意的吧!方秀婷瞪了她一眼,瞟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书的女孩子,破天荒的没有还嘴。 眼下她和娘人在她们车上,还是老实些的好。 话说回来,这扫把星到底要做什么? 马车走的很快,一路上除了那个叫红豆的丫头偶尔抱怨上两句之外,那扫把星一直很安静,看书看累了就闭眼歇息。 赶到金陵时甚至城门都还未开,眼见马车并没有向城外的玄真观而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觉得奇怪。 “乔小姐,”方二夫人忍不住道,“你不回玄真观吗?” “我们去黎家。”回答他们的不是扫把星,是扫把星那个没脑子的丫头。 那扫把星也在此时开口了:“我去黎家见个人,见完就送你们回方府。” 黎家。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轻抿了一口茶。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头一回被黎家视作座上宾居然是跟着那个扫把星! 枉她们平日里为了接近黎大小姐,讨好黎大夫人费了多少心思却还是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眼下倒是好了,居然跟着扫把星头一回进了黎府的正堂,喝上了黎府最上等的待客茶。 “这扫把星可不是一般人。”方二夫人捧着茶喃喃,“她厉害的很,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区区一个黎家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今日扫把星来黎家是来见人的,见谁来着? 东西角的凉亭里一个男人正坐在里头喝茶,那男人似是心情不大好,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 扫把星就站在离凉亭不远的阁楼上,专注的看着他。 原来是在看男人。 这个答案让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觉得有些错愕,却还是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长的挺好,就是老了点。”方秀婷惊艳之后,回过神来,喃喃,“他谁啊?”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扫把星真的回她,哪知道自己话音刚落,下一刻,扫把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爹。” 她爹?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吓了一跳。 扫把星那个传说中的爹在她们看来跟死了差不多了,这种时候居然冒出来了? 方二夫人忍不住看了眼专注看着男人的女孩子,她神情专注,眼神幽暗。没有见到生父的激动,也没有对他多年不闻不问的憎恨,冷静而专注。 这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看自己生父的眼神,而是…… “真是羊入虎口……”方二夫人喃喃,跟老虎在看一头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似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着玩(三更) “你……你要弄死他吗?”方二夫人喃喃。 肩上突然的一记重锤让方二夫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上的是方秀婷惊慌的眼神。 “娘,你说什么呢?” 哪有当着面问要不要弄死人家爹的? 女孩子破天荒的看了她们一眼,笑了。 “不啊!”她声音柔柔的说道。 方二夫人干笑了两声,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方才自己在说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现在不会。” 哦,是现在不弄死,以后就……方二夫人与方秀婷对视了一眼,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还挺诚实的。 诚实的扫把星确实如她所言只是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她们离开了黎府。 离开的时候,那位黎家的三公子出来送她。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见状连忙老实的爬回了马车里,毫不意外的对上了红豆恼怒的眼神。 “你们跟个没完了啊!”红豆愤怒道。 小丫头横眉冷对,不耐烦的瞪着她们。这一幕让方二夫人有些恍惚,依稀记起了三月春的那一天,她们带着人赶到庄子上时见到这小丫头时的情形。 讨好,害怕,惶惶,跟眼前这个浑不似一个人一样。 一个丫头活的那么畅快,方二夫人有些不是滋味,倒是她们这些做主子的越活越憋屈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把她扔在庄子上好了,哪还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 方二夫人叫苦不迭。 …… 乔苒朝眼前的黎兆施礼道谢:“多谢黎三公子,也替我向黎老太爷说一声,多谢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当然不会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这一回,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黎兆道:“乔小姐,你不必谢我也不必谢祖父,祖父会让你看一看这个人是因为先前原小姐的事。” 原小姐?乔苒挑眉。 知道她想问,黎兆笑了笑,解释了起来:“原小姐救了祖父,向祖父索要我黎家的《素问经》,祖父给了。” 既然给了,怎么又同黎家起了龃龉?乔苒看着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黎兆继续说道:“《素问经》被锁在公输盒中,祖父说打开的方法只有我黎家的人才可以知晓。” 乔苒恍然:“老太爷要人。” 这个人是原小姐也好,是她也罢,都无所谓,黎老太爷要那个真正的血可救世人的药人。这就对了,难怪当年险些结成了一桩婚约,黎老太爷要这个人,而姨母为她争取到了黎家最出色的儿郎。 黎兆点头:“这之后原三爷就跑来做媒了,祖父认为她这是刻意挑衅,因此发了怒。” 于是老太爷想要乔小姐出手教训原三爷。 谁也不傻,讨厌一个人未必要亲自出手,更何况这原家眼下可不是黎家能够挑衅的。 “人人都知道我恨这个人,以我这般小气的性子,会放过他才怪。”乔苒淡淡的出声了,说这些话时不见半点怒意,“所以利用我来对付这个人一点都不奇怪,可黎老太爷确定利用我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什么意思?黎兆看着她。 女孩子笑了笑,道:“我看到他身上挂着香囊,那是前不久荷点节上分发的香囊,金陵城外那间驿站里就拿去了不少做驱虫用,如此看来,他进城之前定然在那间驿站里住过。” 她不提醒,他倒险些忘了,黎兆点头道:“乔小姐说的不错。” “那就有趣了。”女孩子笑道,“算算他们回京那群人从余杭出发途径金陵,夜晚借助驿站与他出现在你黎家的时间,刚好对上,可见原三爷定然是与原小姐碰了个正着之后,才突发奇想要跑过来做媒的。” “我是不信一个将女儿丢了十几年不闻不问的人会突然想到跑出来做媒。” 所以是原小姐告知了原三爷此事,请他出的面。 这并不难想到,黎家祖孙也知道此事。 “你先前说了黎老太爷要人,这位原小姐聪明着呢,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你黎家要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时候让原三爷跳出来,除了激怒黎老太爷之外又有什么好处?” 黎兆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要不黎老太爷亲自出手,不过谨慎如黎老太爷还要顾及黎家上下当然不大可能亲自出手,要不就让我来动手,反正我孤身一人,无所惧。” “或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心思狡诈便看人多狡诈,因此便将原小姐想的更狡诈。”女孩子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原三爷这样的人,原小姐也不见得喜欢他。” 只是谁都想清清白白的,不愿意动手。 “所以劳烦三公子回去告诉老太爷一声,把这姓原的棒槌先轰走吧,我暂时不会如他所愿,但还是要谢老太爷今日让我见他一面,也叫我省了不少麻烦。”女孩子说着拱了拱手,“来日方长,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目送着马车远去,黎兆沉默了片刻,转身回了黎府。 …… …… 马车并没有如先前说的那样绕到方家,而是径自出了城。 “你们确定不回方家?”红豆指着缩在马车一角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怒道,“又要跟着我们回余杭?你们是粘上我家小姐了不成?” 方二夫人抱着方秀婷摇了摇头,看向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女孩子。 这扫把星是要将她们直接送回方家啊,这怎么行? 家里老夫人可还没发话让她们回去呢!她们前脚踏进方家,后脚定然就要被带去见老夫人了,这还了得? 真是前有老夫人后有扫把星,不得已,她们只能又回余杭娘家。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红豆还指着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骂道,“跟着我们从余杭跑到金陵,又从金陵返回余杭?坐马车很好玩吗?” 一辆马车里能坐几个人?这一次小姐因办急事,只带了她一个,乔书、唐中元还有那个裴卿卿都扔在余杭了呢!这一点足可见她红豆在小姐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原本好端端的此行就她们两个,偏偏这两个坏东西跑出来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一路从余杭跟到金陵还不算眼下还要从金陵回到余杭。 “算了。”翻书的女孩子终于出声制止了她,“叫方二夫人和方二小姐将路费付了便行了。” 对哦!小姐不提醒她还没想到呢,红豆恍然大悟,手一伸,伸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面前:“给钱!” 她恨恨的看着她们:这两个坏东西以为她们的马车也是随便坐的? 居然还要钱!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大惊。 翻书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了:“哦,对了,我说的路费不是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困难 这不是一年两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三十几年一等就是半辈子。 “巡按遇刺、乔家陈年旧事还有那簪花宴一案我都看在眼里,乔小姐不错。”杜子衡含笑道,“当然,甄大人敢用你,他也不错。” 乔苒捧着酒杯笑了笑:“可小女似乎惹上了麻烦。” “和我一样的麻烦。”杜子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乔小姐知道这个人惹不得作甚要去惹她?” 乔苒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不是我惹她,而是我这个人似乎碍了很多人的眼。” 杜子衡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招人妒是庸才,若以此话来看,那就是因为乔小姐太好了才招来的嫉妒。” “左小女问心无愧。”乔苒说着顿了一顿,又道,“知道有麻烦,任她在那里放着,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咬我一口,我不放心,不如尽早除了。不是她将我除了,就是我将她除了,这是很简单的事。” 杜子衡脸上笑意更浓:“果然是年轻意气啊!”说着又有些感慨,“可惜老夫没有这样的意气了,以前也曾有过,只是运气不好。” 乔苒道:“运气也不会总不好,我相信这一次,杜大人的运气会好了。” “我也相信。”杜子衡说着笑了起来,“乔小姐心思缜密,颇有断案之才,只是这一回,不用你了,老夫早已准备妥当,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便可。” “找那些失踪的尸体?”乔苒笑问。 杜子衡哈哈一笑,看着她神情欣慰:“乔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 “也不算聪明。”乔苒摇头,“此事也是甄大人托小女做的事。” 杜子衡叹了口气,更是感慨:“那这一回要多谢甄大人了。” 他神情怅然,似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同是金陵府尹,人生际遇总是各有各的不同。 顿了片刻,他抬头问乔苒:“乔小姐,此事你可有眉目?” 乔苒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道:“有些猜测了。” “哦?”杜子衡挑眉。 乔苒笑道:“我总觉得那些尸体还在方家。” “老夫也觉得如此,可当年如何都找不到。”杜子衡叹了口气,摇头道,“方家里里外外都已经挖了个遍了,却还是找不到。” 乔苒想了想,说道:“杜大人可曾听过有一术名为奇门遁甲?” “有所耳闻。”杜子衡点头,“乔小姐的想法与老夫当年不谋而合,方家家宅状似八卦之图,老夫当年也有此猜测。” “只是懂奇门遁甲的人极少,老夫当年也找了一些自称精通奇门遁甲的江湖术士,要么摇头称看不明白,要么便是骗子。”杜子衡说着,忍不住叹气,“找不出来啊!” 乔苒听罢,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请阴阳司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大案。”杜子衡神情和蔼,说起当年的事看起来似乎已经波澜不惊了,“惊动不了阴阳司。” 当年这件所谓的案子,是有人看到那位方老夫人深夜煮汤,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深夜煮汤的;还有人来报看到有人深夜埋东西,大楚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深夜埋东西的;有人说那十几个汉子一夜之间不见了,可没有人看到那十几个汉子真正遇害的情形。 所有的都是猜测,这是一件所谓猜测构成的案子,他接下便已是强接了这个案子,后头更是一无所获,被查诬告。 阴阳司会为这些事情出动一个懂奇门遁甲的奇人才怪。毕竟阴阳司那些天师里,真正精通奇门遁甲一术的能有两三个不错了。 乔苒闻言,沉默了一刻,道:“我也请不到懂奇门遁甲的人。” 更遑论瞧着方家的样子还是不一般的奇门遁甲,原本若是张解在,她还可以问上一问,可眼下张解回京了,难道她还能不顾大殿下的安危将他留下来不成?她只记得当年方秀婷误打误撞着了道,她与张解一道进方家时,张解曾感慨造方家这座宅邸的定是为不世出的堪舆高手,这个评价足可见这方府不一般。 若是随便一个略懂奇门遁甲的人都能解开,那杜大人当年早就找出来了。 看女孩子沉默的样子,杜子衡含笑看着她道:“乔小姐,是不是突然觉得只这一件事也有些困难?” 这一次,不需要她来寻这个真相,只要寻出那些尸体。看似简单,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乔苒点头承认:“是有些难。” 将这一件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的事交给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当年着实无法解开,而甄仕远……那方老夫人背后的人需要甄仕远的势力去交涉,且不说没空,便是有空也未必解的出来。此情此景下,手头可以用的似乎只有她了。 这位乔小姐据说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想法独特,未必不能找出这背后的办法。 杜子衡顿了顿,道:“老夫也知强人所难了,乔小姐你尽力便可。” 尽力吗?乔苒摇头:“这可不行。” 既然出手定然要么便是她弄死我,要么便是我弄死她。两者只取其一。便是她答应,那位吃人的老夫人也未必会答应吧! 杜子衡有些诧异:“你有办法?” 她竟敢这么说,难不成是知晓了什么? 乔苒没有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道:“我试一试吧!”顿了顿,她又叹道,“我如今手上有两个人,或许可以帮上忙?” 两个人?难道是懂奇门遁甲的奇人? 杜子衡想了想,道:“是乔小姐请来的江湖高手吗?” “不,不是。”乔苒忍不住笑道,“只是两个寻常的弱女子罢了。” “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杜子衡含笑看着她,“女帝如此,大天师如此,乔小姐也是如此。女子厉害的比比皆是,世分男女,却没有女子天生要逊于男子之说的。” 大天师?这不是乔苒头一回听到大天师的名讳,金陵城那些茶楼酒馆里也常说起大天师的事迹,可那些事迹更夸大了大天师的阴阳术手段,只知道是个“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这些人口中的大天师神奇玄妙,却不似个普通人,更似异士。今日却是她第一回从杜子衡这样的智者口中听到大天师这三个字。 “她厉害的可不仅是阴阳术手段,”杜子衡说着轻咳了一声,压低嗓音道,“谋略也是惊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女帝能登帝位,她功不可没,且比起寻常臣子,她是站着活的。” 乔苒恍然:“功高盖主那等?” 杜子衡笑了:“所以,老夫才说她厉害。”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被杀的臣下还少么?能功高盖主而活着,且活的畅快,这本身便是一件厉害的事。 原来如此,乔苒起了些兴味:“有机会定要亲眼去长安见一见这位奇女子。” “所以女子厉害的比比皆是,”杜子衡和蔼的说道,“乔小姐请来的帮手自然也是极厉害的。” 乔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不,这两个真不厉害。只是欠了我的路费,请她们帮个忙而已。” “乌合之众用的好自也能胜过百万雄兵。”杜子衡笑道,“这是大天师曾经说过的话,老夫相信乔小姐也能将这两个乌合之众用的胜过真正厉害的江湖异士。”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送你们回去 等了那么久见到的杜大人并没有让她失望,这次的谈话没有半点生疏晦涩,一切如行云流水,没有一方勉强而为,也没有一方该承担却卸责。 待到快戌时的时候,乔苒告辞。 杜子衡起身相送。 “乔小姐,”老者笑的云淡风轻:“世事无常,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但我等可以选择把日子过好。” 乔苒停下脚步,看着他。 “长安原氏。”杜子衡开口道。 四个字足矣,点到即止。 乔苒有些意外:“原来杜大人也知道。” 关注她的人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老夫比你早上一些罢了,”杜子衡含笑说着,并不否认他知道此事,“乔小姐未来的路怕是不好走,不过老夫相信你会走好它。” 乔苒沉默了片刻,俯身朝他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县衙。 这样一个人,时至今日来看他的境遇仍然令人觉得可惜,甚至在乔苒看来,他的能力远在如今的金陵府尹甄仕远之上,若是没有那件事,当会是平步青云,或许已位极人臣也说不定。 但没有如果,就如她如今,光光站着什么都不做便碍了诸多人的眼,这些她没得选择。既然觉得她碍眼,你可以选择不看。但若你要动手执意左右她的人生,就不要怪她还手了。 …… …… “快点写!”红豆手里拎着鸡毛掸子敲着桌子,横眉怒喝。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人坐在桌边,手里提着笔,愁眉苦脸,一旁还有厚厚的一沓写好的纸。 “跟我阿爹阿娘罚我练字时一个样。”裴卿卿吃着手里的糖核桃,眼里露出几分同情,“红豆姐姐做老师做的好高兴的样子。” “这种闲事她最喜欢做了。”唐中元和乔书坐在一旁的石桌上一边敲核桃一边说道。 自从张天师他们一行人走了之后,他们便变的轻松了不少,都有功夫做这种事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乔书敲核桃的手便一顿,怎么能这么想呢?说的好像张天师他们是个麻烦一般。 张天师他们当然不是麻烦,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他们将麻烦带走了才对。 一想到这里,乔书下意识的向屋里看去,比起那边如同学堂上老师罚写课业一般的举动,另一边的乔小姐那里显然赏心悦目了不少,她俯身低头,握着笔,放佛正在认真描画着什么东西一般。 一个上午就在几人砸核桃吃核桃中度过了,红豆兴冲冲的抱着厚厚的一沓写好的纸走到乔苒身边放下,高兴道:“小姐,那两个坏东西写完了呢!” “好,我看看。”乔苒说着放下笔拿起那些写好的纸认真翻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呢?”一只小脑袋探了过来。 是裴卿卿。 乔苒没有回她,只看了眼跟在红豆无精打采蔫着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 方二夫人一个激灵,忙回道:“是……是方家上下的境况,我……我们能写的都写了。” 当然这些都是零碎的,有一出写一出,杂乱而毫无章法。 可这是扫把星自己说的,将能想到的所有的事都写下来,原本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和人就乱的很,她们一时想到,一时没想到,自然写的更乱了。 这能看出个什么来?方二夫人疑惑。 觉得疑惑的可不止是她,还有那个总是吃个不停,力气很大的女孩子。 裴卿卿也低头看了片刻,而后嘟囔了一句“什么鬼东西乱七八糟的”便不再看她们写的东西,转而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什么呀?房子吗?谁家的?” 众人顺着裴卿卿的目光望去,见桌上赫然画着一张屋宅的全貌图,墨迹还未干透,便放在那里晾着,看样子这就是乔小姐方才画的东西了。 她画了一张屋宅图。 “乔小姐,你要盖房子吗?”裴卿卿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房子好有趣的样子,跟个八卦图似的。” “是……是方家。”方秀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方家的家宅一向是他方家人引以为傲的,其结构错综复杂,布局巧妙,便是整个金陵也未必找的出第二家来。 不过纵使从小看到大,可让要让她画出方家家宅的样貌,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其中太过复杂,细微之处太多,便是看了十几年也记不住;便是记忆力惊人,就算记得住,手也未必有那个能力画下来。 可眼下,扫把星居然画下来了? 方秀婷和方二夫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一般。扫把星才去过方家一次吧,还是为她治病的时候去的。 方秀婷在病中,或许印象不深,可对于方二夫人,她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将这扫把星引进方家的情形的。一路走马观花,就这么一看,便画下来了? 这么厉害?过目不忘吗?这要是个男的,参加科举什么的……方二夫人越想越精心,下意识的抱住了方秀婷。 就说这扫把星不是一般人,去了方家一次,连方家家宅都摸清楚了。 “你记性不错。”乔苒头也未抬,翻看着手里那一沓看起来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纸。 方秀婷干笑了两声:“没,没,你记性才好呢!”顿了顿,她便将脑袋埋到了方二夫人的怀里,低声道,“娘,我想回去。” 其实这扫把星不曾打她也不曾骂她,可她就是觉得害怕,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好,送你们回去。” 如此善解人意,她想如何便让她如何的回答不是娘说出来的,方秀婷脸色一僵,看向说话的人——扫把星。 “好,明日,我就让人送你们回方家。”她含笑看着她们。 方二夫人忙道:“不,不用了,我们暂且就住我兄弟家,不回去了。” 女孩子抬起头来,方二夫人忙讪讪的笑了笑,而后开口道:“乔……乔小姐,你要的,我们都照做了,你……你还要做什么?” 女孩子笑了笑,开口道:“不做什么,只是想请两位帮我做些事,事情做完之后,路费便一笔勾销。” 路费。方二夫人听到这两个字牙齿便是一酸。被人从余杭带到金陵,去黎家喝了杯上等的待客茶,又从金陵带回余杭吗? 这黎家的待客茶果然不是白喝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开始 “也不用多久,你们现在去方家顶多只要呆上半个月,兴许更快也说不定,”乔苒手指轻轻的在桌上叩了叩,若有所思道,“到时候,我保证让你们从方家出来,从方家离开之后,你们便是想来余杭,我还可以替你们请一辆马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吭声。 乔苒笑了笑,又道:“而且我保证,此事之后,你二人若是不想见到我,我保证路上便是见了你二人,也只当做没看到。” “只……只要半个月?”方秀婷忍不住问道。 方二夫人瞪了自家闺女一眼:这孩子怎么那么老实呢?先前她们还对这扫把星扯谎说是老夫人不让她们回去,这下倒好,她自己说了。 方秀婷收到方二夫人的眼色,不由缩了缩脖子,而后拉着方二夫人的衣袖,道:“她……她说路上见了我们也只作没看到呢!” 这个条件委实令人动心,这么一惊一乍的将她们送来送去,她是受够了。 乔苒笑着点头道:“最多半个月,也许更快也说不定。” 这样啊,方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问她:“你要我们做什么?” “明日我便送你们离开,每一日你们要做的事情,我都会让人送过来,你们照着做便是了。” 还能这样?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愕然。 说完这句,见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说话,乔苒笑了笑,又道:“你二人不说话,我便当你们同意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会送你们去金陵,只要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便对你们视而不见,好不好?” “行。”方秀婷先方二夫人一步开口道。 扫把星对她们视而不见,这怎么能拒绝? 待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离开之后,裴卿卿才回过神来,诧异道:“这两个人胆子怎么这么小,跟个兔子似的?” 像兔子?在场其他人脸色一僵,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红豆喃喃:“以前这两个坏东西胆子可大了,还敢欺负我家小姐呢!” 裴卿卿更奇怪了:“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道祖显灵了吧!”红豆也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怎的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看她们是真的很怕我。”乔苒失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也好。” 让别人怕总好过怕别人。 裴卿卿眨了眨眼,没有再问,转而低头看向那些零零碎碎的纸:“乔小姐,你看得不累吗?” “不累。”乔苒摇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我还挺在行的。” 前世的她身为联姻的产物,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对她出手,可暗地里的黑手不计其数。要对她动手的人太多,要从这些对她都不怀好意的人中找出每一次动手的谁,这便需要分析了。而她的分析,便是从那些零零碎碎拼凑的讯息中得来的。 有时,甚至能从娱乐狗仔拍到的家族私生子夜会女星的消息中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对她动手的那个人。 久而久之,看到一些东西开始分析,便成了一种习惯。没有想到这些保命的习惯,换了个壳,竟然成了破案的助力。 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 …… …… 扫把星没有食言。 第二日一早,他们一行人便亲自叫了两辆马车送她们回金陵。 不止是她们,就连扫把星一行人也带着包袱同万宁观的观主道谢之后要离开余杭了。 扫把星不仅不食言,而且言出必行,说了“亲自”送,还当真亲自送了。 她带着那个能吃力气大的女孩子并她们两个坐一辆马车,剩下的一个官差,一个那个乔大老爷的便宜儿子还有那个红豆坐另一辆马车。 红豆因此对她们的待遇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嫉妒,狠狠的给了她们好几个白眼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待遇,却不得不接受扫把星的“好意”,同这两人坐了一辆车。 待到马车缓缓使离余杭城,一张写满字的纸便递了过来。 “好好背,记下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扫把星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忙接过纸认真看了起来。从进门之后,见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 “哈哈哈!”一阵突如其来的欢笑声打断了二人的发呆,两人望了过去,见那个叫裴卿卿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两只皮影娃娃正高兴的玩着。 方二夫人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眼下她和秀婷不就像那两只皮影娃娃吗?而提线控制她们的显然就是一旁那个帮着裴卿卿提皮影娃娃的女孩子。 “背下来,不要出错。”提着皮影娃娃的女孩子回头叮嘱她们,“这一路足够背下这些了。” 满满一张纸上写的是她们进门第一天要做的事,至于第二天要做的,待第一天晚上临睡前会送过来。 这真是……跟学堂里的老师布置课业似的。 …… …… 从余杭到金陵,往日沉闷无趣的路程此时却恨不得再长一点的好。 等远远看到方家宅门的时候,方二夫人不由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总算是背熟了。天杀的扫把星还要抽背,可吓死她们了。 马车在距离方家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乔苒掀开车帘:“我便送你们到这里了。” 两人忙不迭的捞了包袱下了马车,正要离开,忽见乔苒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没了往日里含笑和气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警告。 “好好做事,不然,你们懂得。”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个落到桌面上的动作。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当即脸色一变,立时不住点头。 “那……我们去了?”方二夫人试探着问了她一声。 乔苒笑了:“去吧!” 这副笑容和煦的样子同方才警告她们的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 …… 方家大门沉寂了许久的门环被叩响,不多时便有人拉开大门探出头来。 见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方二夫人和方二小姐时,来人顿时一愣,那张憨厚木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是二夫人和二小姐啊,小的这就去禀报老夫人。” 这是方家的门房老刘头,性子老实木讷,衣着朴素破旧,素日里,她们看到了都不会多看一眼。 方二夫人头一回认真打量起这个门房来:扫把星那张纸上说了,这老刘头手头丰裕的很,最重要的是背地里帮着她男人和方三爷藏着私钱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今日,她要将这件事抖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私钱 还未走两步,老刘头便被重重的砸了一记,而后整个人一懵,看向落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包袱。 这是? “把东西拿去二房院子里。”方秀婷揉着自己的手没好气的飞了个白眼,“真是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老刘头这才陪着笑捞起了地上两个包袱道:“是,是,二小姐说的是,那咱们先过去吧?” 他当今日这两个主子怎么回事,跟吃错药似的,原来是又要使性子了。 “我家秀婷几时说要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方二夫人冷哼道。 不回去?老刘头脸色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门房边的屋子。 这举动落在方二夫人眼里,心里便是一跳:神了!真跟扫把星说的一模一样。难不成这扫把星在道观里住多了,道祖显灵,也能掐会算了不成? 方秀婷见自家娘亲发呆不做声,忙踢了她一脚,提醒她继续。方二夫人这才咳了两声,看了看四周,道:“罗康娘那贱人呢?” 原来是要找三夫人的茬。老刘头松了口气。他便说嘛,这个二房的哪有这么机敏?难道回一趟娘家还能换个脑子不成? 如今看来真真还是那个人,当时是被三夫人使了手段轰去的娘家,眼下回来了,头一个便是要找三夫人的不是。 老刘头估了估时辰,忙道:“这个时候,三夫人应当在房里用饭,过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去佛堂陪老夫人念经了。” 方二夫人“呸”了一口,提脚正要走,见他还愣在原地,忙白了他一眼,厉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东西拿过去?” 一瞧二夫人这样子便是要去寻三夫人麻烦了。这谁不知道,还怕人看?老刘头暗自摇了摇头,提着两个包袱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看不到老刘头的影子,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忙跑到一旁门房的屋子里。 因他们来的突然,老刘头房门还开着,她们便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屋。 “什么破地方。”进门的那一刻,方秀婷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瞧着什么东西也没有。” 方二夫人脸色一凝,忙道:“你忘了扫把星说的了?” 对哦,那张纸上说了,老刘头的屋子定然是那等“家徒四壁”的,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进去也不用看别的地方,先翻床就是了。 两人捏着鼻子,掀开被子,将枕头扔到一边,翻了起来。 不多时,便将老刘头这张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床翻了个底朝天。 “切,什么都没有嘛!”方秀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扫把星骗人。” “她怎么可能骗人?”方二夫人皱了皱眉,顿了顿,忽地叫了声“不对”而后一把拿起方才扔到一旁的瓷枕晃了晃,而后大笑起来。 “我说呢,在这儿呢!” 瓷枕是空心的,两卷银票分别放在了两只不同的荷包里。 一只荷包上拿笔画了两个横,一只荷包上那笔画了三个横。 老刘头再丰裕也丰裕不到这个程度,显然荷包的主人不是他,至于哪只荷包是谁的真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方秀婷连忙拆开那只画了两个横的荷包,而后便发出了一声惊呼:“娘,爹藏了好多银子呢!” 白天方家的男人不在家,难怪任方二夫人怎么翻都翻不到方二老爷的私钱:原来根本没藏在二房的院子里,藏在老刘头这里了。 这真是……居然又叫那扫把星说中了。 “扫把星真是一说一个准。”方二夫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数了数自家男人近千两的银票,又忍不住去翻方三老爷藏下的私钱。 整整比自家男人多了一倍。 “这三房的,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藏钱。”方二夫人看着银票有些不想放手。 私房钱这可是最说不清的。眼下又放在一个门房这里,她再怎么样都是方家的正经主子,惩治个门房还不行? 旁的也不消说,只消说从门房这里翻出的银子,便叫那个老刘头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更遑论,她娘俩如今又不怎么丰裕,自从乔正元那绿帽公派个人来为了大嫂的嫁妆耗上之后,她哪还有多余的银子补贴?靠公中那点月银,出去请哪家夫人喝个茶都不够。 方秀婷也有些眼红,方家什么情况,都是姓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又要充书香门第的脸面,家里又没金山银山,没有大婶娘,这家里真是清贵过头了。 好多钱呢!而且还是三房的钱。不拿白不拿啊! 犹豫了好一会儿,方二夫人还是收了荷包,道:“扫把星知道的,咱们还是照做吧!” 方秀婷想了想,点头,算了,就拿了爹藏的钱吧!这也不少了。 至于三房的钱,扫把星说了,要她们去还给三房。 方二夫人收了荷包走了出去,径自往三房走去。 去的时候方三夫人和方秀文正在屋里说话,见她二人突然登门,也是吓了一跳。 “哟,二嫂回来了?”方三夫人倒是不过略略一怔,便反应了过来,笑着迎了上来,“怎的也不早说,好叫我派个人去将你接回来。” “不用,我自己回来了。”方二夫人说着将一只荷包扔在了方三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荷包并未收口,是以里头那一沓银票清晰的露了一角出来。 这么多钱就甩在她面前?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对视了一眼,诧异的看着方二夫人母女:这两人今日转性了? 方秀婷扬了扬手里划了两道杠的荷包,道:“这是我爹的,回府的时候在门房那里坐了坐,无意间发现了我爹和三叔藏在老刘头那里的私钱,便拿来还给三婶了。” 方三夫人脸色顿变,原本这些时日就有些蜡黄的脸色如今更是难看的能滴出水来。 “他将私钱藏在老刘头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方秀婷吐了吐舌头,翻着眼皮道,“我爹藏钱是为了去青楼,养外室,想来三叔跟我爹不大一样吧!” 不一样才怪了。 才回到二房院子不久,便听奴仆过来禀报。 三房那两个在院子里动起手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来佛堂吧 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叫那惯会做面上功夫,假惺惺充好人的老三一家打了起来,原先还有些舍不得那钱,眼下见老三一家动了手,方二夫人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同方秀婷关起门来偷笑。 “瞧罗康娘这贱人往日里笑我被你爹打,这下也轮到她来尝尝这滋味了。”方二夫人笑的分外畅快。 待到笑够了,听奴仆在外头敲门禀报说三老爷请她们过去,想问一些话。 两人笑声当即便收了起来。 方秀婷忙翻出那张背了好久的纸看了一遍,神色惊恐:“又叫她说中了。” 方二夫人眼皮颤了颤:“她让咱们干什么?” 方秀婷再次低头认真看了看,道:“她……她让咱们说实话。” 这怎么行?方二夫人本能的就要将这件事推作什么都不知道。左右这件事也只有她们和三房的知道,至于三房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看到她们过来,那又算得了什么,总是三房的人,说了也不算数的。 方秀婷将那张纸举到方二夫人面前:“是……是扫把星说的,让咱们说实话。” 不说行不行?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忐忑不安的去了三房,未免被殃及到,还特地带上了院子里几个身材高大的婆子丫鬟。 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再踏入三房时,仿佛已换了个天地。 院里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不少瓷器碎片混着汤汤水水从屋里散到屋外,虽然还没有看到人,却足以猜到几分三房这一次“动手”的厉害之处。 进门的那一刻,两人便吓了一跳。 往日里装模作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方二夫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屈着腿坐在一片狼藉中抱头痛哭,一旁是吓的脸色惨白,抱着双腿蹲在床边浑身发抖的方秀文。 方二夫人那张脸更是吓人,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的惊人。 瞧三叔往日里那斯文样,没想到动起手来比爹还狠。 寻常女子,尤其是方二夫人这等养在后宅,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妇人,能打过一个男子才怪了。 方三老爷正沉着脸坐在桌边等她们,桌上还摆着那只引发了今日这一场大闹的罪魁祸首:荷包。 见她们过来,方三老爷也不废话,当即便开口了:“二婶,这荷包哪来的?” 正想着要不要寻个借口搪塞过去的方二夫人冷不防他这么一问,一开口,便说了实话:“我……我从老刘头那里找来的。” “你找的?” 方二夫人点头:“是。” 方三老爷当即便怒喝了一声,大步走到方三夫人身边,而后一脚朝着她的腿踩了下去。 一声惨叫声响起,方秀文惊呼了一声“娘”便翻了个白眼昏死了过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也吓的面白如纸,瞧老三家的那一脚下去罗康娘那不正常屈着腿,估摸着腿都断了。 真是好狠啊! 方三夫人痛的几欲昏死过去,口中喃喃:“二嫂不是说了……” “她两个才从余杭回来,一进家门就知道去老刘头的麻烦?”方三老爷冷笑了一声,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的话,“你当老子傻不成?她两个怎么回来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难道不是你去了封信叫她两个回来的?” 这当然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呆呆的看着发作起来跟往日不似一个人的方三老爷。 “不是你发现了老刘头的事,自己又不想出面让这两个棒槌过来帮你?你当我不知道你罗康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是不是气急了,方三老爷说话越发放肆。 被人当着面说“棒槌”,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实在笑不起来。 同她们斗了十几年的三房母女今日被方三老爷自己教训了一通,一面看得人心里畅快,一面见方三老爷这手段,自己也觉得有些发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三叔也没比她爹好多少。 真是她们拿过来的。方二夫人喃喃:其实,这一回她们说了实话,怎的方三老爷就不信呢? 方秀婷抓紧了那张纸,看着方二夫人,道:“扫把星……扫把星显灵了吧!” 方二夫人眼色复杂的回望了过来:“娘今日才知道原来说实话真的比说假话要厉害的多。” 老刘头作为一个门房藏了家里两个老爷私钱的事因着三房这一闹,并没有兜住。很快,方二老爷也知道了,一打听自己的私房钱被方二夫人拿了,当即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他指着周素娘怒喝:“周素娘,你这疯妇,是不是你去老刘头那里拿的钱?” 方二夫人捏了捏荷包,想了想先前三房院子里的一幕,说实话可比说假话要厉害,是以当即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不错,便是我周素娘拿的钱。” 方二老爷当即便一巴掌甩了下来:“就知道是你弄出来的事,将老子的钱还来。” 突然来了一巴掌,方二夫人当即便懵住了。 这根扫把星说的不一样啊,怎么说实话不行? 方秀婷看的心头一急,连忙低声提醒方二夫人:“娘,她只说对三叔说实话。” 方二夫人面色一肃,急道:“对你爹呢?” 方秀婷道:“我方才看了,她没说。” 没说?这可怎么办? 方二老爷见这两人凑成一处窃窃私语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 方二夫人吓的一惊,看着眼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方二老爷当即便摸向了腰间的荷包,要交出去。 便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两个仆妇的声音。 “二夫人可在?” 方二老爷当即便转过头去,想要看看是谁这般没有眼色,他教训自个儿房里的婆娘,还敢跑过来的。 可才一看到那两个仆妇,方二老爷脸色便一僵:这两个老货他认得,是娘身边的。 眼见老夫人的人过来,方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忙捂着挨了一巴掌的脸走到方二老爷身边,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道:“娘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两个仆妇俯身施了一礼之后,说道:“天热贪凉,三夫人房里的丫鬟打翻了一盆水,三夫人不慎在房里跌了一脚跌断了腿,三小姐也不留心磕伤了脑袋,如此三夫人和三小姐怕是不能再陪着老夫人念经了。是以老夫人让老奴过来说一声,从明日起,二夫人和二小姐过来佛堂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己看着办(三更) 既然要去佛堂陪娘念经,这婆娘就打不得了。唯恐这婆娘在娘面前乱说什么,方二老爷沉思了片刻,抽了一半的银票扔给了方二夫人。 “老子的事你少管!”方二老爷说罢这一声,便扬长而去。 侥幸逃过一劫,母女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方二夫人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比起三房那母女,自己脸上这一下还真是算轻的了。 取了鸡蛋滚了脸方二夫人坐在桌边与方秀婷面面相觑。 “明日,明日要去佛堂了。”方二夫人喃喃,顿了顿,又问方秀婷,“她还说什么了?” 方秀婷摸出翻得快烂了的纸,摇头道:“没有了,今日没有了。” 没有了啊!方二夫人看了看外头,只觉有些恍惚。眼下还不到午时,她们回来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借着方三老爷的手收拾了三房母女,又拿到了方二老爷一半的私钱,还取代了罗康娘的位置,到老夫人跟前伺候。 这短短两个时辰……真是过的跟做梦似的。 往日里吃了多少亏,这两个时辰仿佛都拿回来了一般。 “这扫把星真邪门。”方二夫人捧着脸嘀咕道,“明日的纸她什么时候送过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厉害的,要是每一日都这么厉害就好了。这样的厉害真是让人上瘾。 方秀婷也是一脸古怪,道:“晚上临睡前。” 方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对方秀婷道:“明天要去陪老夫人念经。”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方秀婷沉默了下来:“我不大想去。” 方二夫人道:“这是老夫人的话,不去不行。”她也不想去,可没有办法。 陪老夫人在佛堂念经,这件事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她们娘俩说不准要高兴的疯了,可自从想到老夫人那些事,尤其是想到扫把星要对付老夫人,她们便觉得有些害怕。 等人真是一件焦心的事,叫人坐立不安。 戌时,有人准时从窗外翻了进来。 小小的个子,滑不留手的,伸手还自来熟的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 不是那个力气大又能吃的孩子又是谁。 “这是明天的。”裴卿卿将纸放在了桌上。 “好,好。”方二夫人双眼一亮,忙不迭的过来紧紧抱住了那张纸。 眼见那个女孩子也干脆,没有一句废话,扔了纸就要离开,方秀婷忙出声叫住了她。 “等等,那个谁,”方秀婷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唤作“那个谁”。 女孩子回过头来,不忘伸手又抓了一把干果,歪着头问她:“做什么?” 方秀婷将那张翻得快烂了的纸拿了出来,道:“这纸上没写的,我们怎么办?” 她说着,唯恐那女孩子跑掉,忙一股脑儿的将话说了出来:“譬如今日,那扫把……乔小姐说要娘对三叔说实话,没说对爹说真话还是假话,结果娘说了实话平白挨了一巴掌。” 女孩子一边吃干果一边好奇的问道:“那她说假话便不会挨巴掌了吗?” 方秀婷和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娘那时候说假话会不会挨巴掌?呃……以爹的性子好像还是会。 那吃的高兴的女孩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个转身翻到了窗口,又从外边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道:“没说的,你们便自己看着办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方秀婷本能的脱口而出:“能不自己看着办吗?”她说着急急道,“扫把……不,乔小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便好了。” 娘今日自己看着办就挨了爹一巴掌,还是不自己看着办来得好。 这两个人是不想要脑子吗?裴卿卿撇了她二人一眼,翻出了窗外。 …… …… 金陵城外玄真观的后院,空了好些天的院子里总算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来送饭的玄香提着篮子骄傲的邀功:“你们不在时,我们都每日过来打扫呢,观主说了,可不能叫你们回来吃上一嘴的灰。” 难怪屋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就连水都是满的。 乔苒笑着摸了摸玄香的脑袋,摸出一把盐焗豌豆递给玄香:“那谢谢玄香了。” 玄香接过豌豆,板着脸,作了一揖:“多谢乔施主。”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怎的这次乔施主带上了这个?” 坐在桌边的红豆和乔书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腮帮子鼓鼓的裴卿卿。 甜的零嘴儿只要一露面,多半便要进这小魔星的嘴里了,哪还敢买甜的? 小孩子多爱甜食,可像裴卿卿这么喜欢吃甜食的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待到玄香离开之后,乔苒看向裴卿卿,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包子,说道:“甜的再好吃,吃多了也不好的。” “谁说的?”裴卿卿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信。 乔苒道:“科学……”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卿卿打断了,她挥了挥拳头:“让这个科学过来同我打上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乔苒:“……” 算了,往后再说吧! 这真是个小魔星。不过这身手是真的好,跑一趟方府也快得很。 “算了,哦,对了,方家那两个今日说什么了?”乔苒想起正事,问裴卿卿。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她们不想要脑子,就想听你说的去做。” 乔书听的忍不住皱眉:“如此人与提线木偶何异?” 裴卿卿吃了颗蜜饯,说道:“听她们自己说今日她们要了回脑子,结果挨了一巴掌。” 乔书沉默了下来:当他没说吧! 裴卿卿想了想又道:“她们两个从明日起要去陪那什么老夫人念经了,她们问你有没有办法不去。” 不去?乔苒摇头。 这怎么行,今日这一闹就是为了让她们去啊! 不去怎么做接下来的事?乔苒失笑。 一个晚上转瞬即逝,再怎么不愿意,等到了巳时,昨日过来请人的两个仆妇还是准时的出现在了二房。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跟在两个仆妇后,慢吞吞的向佛堂走去。 佛堂本是清净之地,老夫人又喜静,进去的那一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而后走向坐在蒲团上的老夫人俯身施礼。 原本老夫人还会同以往一样,眼睛睁也不睁,抬抬手,便让她们去身后的蒲团上坐下来陪着念经。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老夫人听到她们的施礼声之后,拨弄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而后睁开眼睛,向她们望了过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是神了 老夫人还是往常那副神情淡淡的样子,方二夫人却看得心中一跳,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娘,我和秀婷来了。” 方老夫人嗯了一声,打量了她们片刻之后,总算收回了目光。 方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和方秀婷在方老夫人身后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这真是怪吓人的!方二夫人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以前不知道倒是不觉得,自从从老三家的那里听来了老夫人“吃人”的事之后,她看到方老夫人便有些害怕,比看到扫把星还要害怕。 这般想着,方二夫人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她们身边竟是这些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物呢! 她娘俩活那么久还真是不容易啊! 金刚经的诵读声低低的同翻阅经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往日里令人沉心静气的经文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在耳中跟战场上金戈交击似的,方二夫人心慌意乱,下意识的看了一旁的方秀婷一眼。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跟她一样一脸不安的样子。 原本以为陪扫把星坐马车已经够令人不安了,如今看来陪老夫人念经比起陪扫把星坐马车还要吓人。 这一坐就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身上的汗都出了好几身了,老夫人才合上面前的经书,缓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巳时到未时,整整两个时辰。 这是老夫人每日诵经的时间。 未时之后,便要去佛堂旁自己的院子午睡小憩,老夫人年纪大了,觉也多,一般而言,除了这两个时辰,平日里是见不到老夫人的人的。 不过要找老夫人也简单,与这佛堂不过一墙之隔,直接过去寻就是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跪在蒲团上,等到方老夫人离开才揉着酸痛的膝盖由跪改坐,大喇喇的松懈下来。 方秀婷苦着脸,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娘,能不能不来啊?” 这佛堂建于阴凉处,里头冰块什么也不缺,这是祖母说的,说是佛祖要诚心伺候,决不能有半点怠慢。 所以,这佛堂可以说是整个方家夏日最凉快的地方了。 凉快是凉快了,热汗一点没出,冷汗倒是一阵一阵的。 同样是老人家,外祖母瞧起来就一点也不吓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方秀婷嘀咕着。 方二夫人愁着脸瞟了她一眼,叹道:“你祖母的话谁敢不听?” 没瞧见老夫人的人一来,原本要对她动手的男人只给了一个巴掌就走了吗?这家里的男人都怕老夫人,别说她们了。 方秀婷瞟了瞟四周,眼见无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凑过去对方二夫人道:“娘,那扫把星没办法吗?今儿让她带个话呢?” 方二夫人想了想道:“扫把星有什么不知道的?她都知道呢,用我们说?想来她也是要让咱们陪着祖母呢!” “不就是给祖母整理整理佛堂嘛!”方秀婷分外不解,“这种事随便找个下人来就好,何必要我们亲自动手?” 方二夫人摇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那纸上今日她们要做的也没有什么,就是待老夫人走后好好整理打扫一番佛堂。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拿出袖子里的布,难得亲力亲为的开始擦拭起来。 虽然老夫人在这里念经,每隔几日就有人打扫一回,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偷懒什么的,灰尘随处可见,方二夫人捏着鼻子,掀起的擦了几下便揉着腰开始喊“酸死了”“累死了”什么的。 方秀婷随便擦了几下,瞧着周围没有人便收了手上的布,对方二夫人道:“娘,差不多可以了。扫把星只让我们擦佛堂,可没说要擦干净。” 正揉着腰喊疼的方二夫人一怔,随即眼睛一亮:是呢,她怎么傻了?扫把星可没说要把这里擦干净啊! 反正擦过了就行了。 方二夫人这般想着,又将几个蒲团随便拿手掸了掸,便和方秀婷离开了佛堂。 到戌时的时候,照样看到了那个从窗外翻进来的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拿了一块白泥娃娃的碎料递了过来。 “明天还是同今天一样。”她一板一眼的说道,“乔小姐说了,想你二人也是要偷懒的,一天能擦个几下算是好了。未免弄混,搞不清楚,擦干净的做个记号。” 哈?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愣住了。 扫把星连她们会偷懒都猜得到,连做记号的东西都给她们备上了? 这些问题,裴卿卿当然不会回答,看了看桌上空空荡荡的干果盘子,意兴阑珊的翻回了窗外。 见她又要走,方秀婷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那谁,我们就每日帮祖母打扫佛堂吗?” 裴卿卿脑袋探了进来:“让你们打扫就打扫呗,每日临睡前我都会过来的。” 说罢,人便不见了。 方秀婷追到窗边探出头望去,却连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跑的还真快!”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回过头去望向一脸费解的方二夫人。 “娘,就这……” 扫把星不是要对付祖母吗?为什么要让她们帮忙打扫佛堂? “这样就叫对付吗?”方二夫人喃喃,“这什么鬼对付?是做好事来了吧!” 扫把星做好事,还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日照旧戌时去佛堂陪方老夫人念经。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只觉得方老夫人似乎朝她们这边望了几眼。 方二夫人同方秀婷被看的胆战心惊,颤颤悠悠的出声问道:“娘,可是我和秀婷做错什么事了?” 方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素娘,你很好,我先前倒是没发现你比你康娘好多了。” 比罗康娘那贱人好?那是自然。方二夫人心中有些高兴,却又不好显露出来,只硬着头皮口不应心的来了一句:“三弟妹也是不错的。” 嗯,不错的罗康娘如今正躺在床上吊着脚呢!她回来那一闹,老三那一脚直将罗康娘的脚踢断了,方秀文那小贱人也磕了脑袋,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个贱人不出来闹,是以这两日家里安静的很。 照旧胡乱擦了擦佛堂就跑出来了,晚上厨房送来的菜色将两人着实吓了一跳,三荤四素,还有两罐燕窝,倒让她们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先前手头最宽裕的时候。 这多久没有在方家看到这么好的菜色了? 管厨房的娘子眉开眼笑的看着她们:“老夫人吩咐的,说是如今三夫人病着,她年纪大了,心力不足,家里便交由二夫人掌管了,管事的钥匙过会儿就要送过来了呢!” 难怪厨房跑来讨好了,原来是收到这风声了。 这也太快了吧!喝了口燕窝的方秀婷险些没呛出来。 回来第一天,让三房那对母女挨了揍躺在床上下不来,眼下听扫把星的打扫了几日佛堂,居然拿回了家里掌家权。 真是过的跟做梦似的。 不,做梦也没有那么美的。 扫把星真是神了! 这还拜什么神佛啊,拜那扫把星得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又显灵了 “早知道帮着祖母随便擦两下佛堂就能拿回管家权,咱们还那么费力做什么呀?”方秀婷想想自己以前讨好老夫人的路数便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戳破了手指绣的祝寿图,自己手抄的金刚经,真是累的人头昏眼花,也没见祖母笑一下,就这样擦两下佛堂,就有这效果,早知如此,她当年何必那么费力? “所以那扫把星厉害呢!”方二夫人喃喃,说着转头叮嘱方秀婷,“明日多擦一会儿再走吧!” 虽然老夫人看起来怪吓人的,可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吃人应当也吃不到自己头上吧!好歹是将管家权都交给她了,不多帮着擦擦佛堂也说不过去。 方秀婷嗯了一下,大不了明天多擦两下再走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正就是等到老夫人离开的时候,擦一擦佛堂,擦过的地方做个记号,没擦过的地方留着明天擦就是了。 裴卿卿依旧每日过来,有时候也会问一问她们。 譬如“今日那老夫人可有夸你们?”又或者“那老夫人有没有说什么”之类的。 不过老夫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转眼的功夫,她们回来便已第十天了。 自从回来之后,这十天两人过的无比畅快,没了闹心的人在眼前晃,又拿了管家权,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将三房克扣的不像话,三房都不敢吭一声。 没办法,多亏她们两个“机灵”,每日帮老夫人打扫佛堂,得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向着她们,就连家里的男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 …… 相比方家的平静,城外玄真观就热闹了不少。 观主亲自将一封信交到了乔苒手中。 “这是我那万宁观的道友托我交给你的。”观主将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乔苒抬眼看向观主:她跟万宁观的观主有什么交情自己心里清楚,万宁观的观主会写信给她才怪。 虽然这信是万宁观的信封,还盖了万宁观的印戳,送的也是玄真观,丝毫没有提起她来,不过观主会将信拿过来,显然除了个壳子是万宁观的,其余皆不会出自万宁观的手笔。 “余杭那县令给你的。”观主瞥了她一眼,道,“去了一趟余杭,居然真叫你结交了余杭县令。” 先前,这丫头说去余杭散心要找县令还要寻她帮忙,结果她无能为力,也不知在余杭发生了什么,回来之后,竟让余杭县令亲自给她来了一封信,这丫头果真厉害的很。 乔苒笑了笑,这才撕开信封看了起来。 观主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没有多问,只是挑了挑眉,道:“你这般厉害,想来也没有什么事难到你的,这次,谁又挡了你的道?” 她又准备对谁动手了? 乔苒笑道:“观主很快便会知道了。” 是吗?观主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如此最好了。”说罢这些,观主便转身走了出去,不过临出门时,又停了下来,转头向她望来,“别忘了你姨母一家还在京城。” 看她从声名狼藉的一介孤女一步一步洗清自己的污名,又同金陵府衙交好,如今去了余杭,又结交了余杭县令,真是一步一步,看起来不可思议,却又稳稳当当,青云直上。 这样一个女孩子还用她来照顾?想起当年自己接到方大夫人来信时的头疼就觉得可笑。实则是她来照顾自己吧,替自己洗清了嫌名,又重振了玄真观,渐渐的走入众人眼帘。 看这女孩子一步一步成长,却又每一步都走的游刃有余,真真是让她感觉即便是那些人,那些方大夫人都觉得麻烦的人,也许到了这女孩子的手中也未必解决不了。 不去京城吗?诚如当年女孩子说的那样,不去,躲在这里又不能躲一辈子,京城迟早是要去的。观主叹了一声,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这女孩子不会在金陵呆太久了。 女孩子笑着朝她望了过来:“没有呢,我没忘。” 乔苒敛了脸上的笑容:很多事不是原小姐这一露面就能解决的。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方大夫人一家子还在牢里。原小姐的露面也许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 待到观主离开之后,乔苒将裴卿卿叫了过来。 “有人去余杭打听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在余杭见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了。”她说道,“所以,今晚去见方二夫人她们时你问句话。” 裴卿卿点了点头。 …… “若是方老夫人说身体不佳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让你们改了时辰陪她去诵经,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们。” 今日以为那女孩子会照旧来说一声“照旧”便走的,熟料,临走时,她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一阵茫然:方老夫人身体不佳?还要改时辰去诵经? 她们怎么不知道方老夫人身体不佳? 裴卿卿当然不会理会两个人的疑问,传完话,看了一眼桌上盘子里酸酸的橘子,转头便跑。 蜜饯干果都没有的地方,她才懒得呆呢! …… 第二日一切如常,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陪方老夫人念完经,正要将方老夫人送出去,临出门时,才抬脚走到门外的方老夫人却又收回了脚,回过头来。 这让摸出怀里的擦布准备打扫佛堂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吓了一跳。 “这几日睡得浅,有些头疼。”方老夫人声音淡淡的说道,“明日便将诵经的时间改作未时到酉时,你们未时再过来吧!” 说罢这句话,不等两人反应,方老夫人便带着人走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已经呆住了。 扫把星……扫把星又做法了?这是去道门练了神仙法术吧,连这个都能算到? “我看她都能摆个摊算命了。”方秀婷听的一愣一愣的,“如此厉害,难怪谁也不是她的对手。”还好她和娘有眼力见,早早发现扫把星不是寻常人,倒戈倒得早,瞧瞧,自从听了扫把星的,这日子过的多好啊! “等晚上那谁来了,赶紧把这事告诉她,她又显灵了,祖母真的不舒服了,将念经的时辰该做未时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至于吗 改作未时也没什么的,吃过午饭,歇一会儿,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照旧带着布去往佛堂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点都在午睡,一路上过去也未看到什么人,走近佛堂更是安静了,就连老夫人身边那两个时常守在门口的婆子都未瞧见。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一脚踏进了佛堂,便看到方老夫人坐在蒲团上,正对她们而坐。仿佛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方二夫人走过去喊了声“娘”,方秀婷喊了声“祖母”,两人便要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下来。 “这些时日过的够舒坦了?”方老夫人的声音便在此时缓缓的响了起来。 啊?方二夫人同方秀婷一愣,原本要坐下的动作也不由的停住了。 舒坦? 两人对视了片刻,还是方二夫人站出来,认真的想了想,道:“家里自然是好的,外头再好也比不过家里好。” 这么说总不会有错吧! 方老夫人却抬起眼来,一双眸子凉凉的望了过来。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装?”她冷笑了起来。 装?装什么装?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一头雾水,终究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问道:“娘,你在说什么呢?媳妇愚笨,听不大明白。” 方老夫人看着她,往日里总在手里拨弄的佛珠放到了一边:“每日陪老身念完经之后,你二人留在佛堂做什么?” 做什么? “打扫佛堂啊!”方二夫人忙解释道,她指向自己和方秀婷擦过的地方,急急的说道,“娘,这都是我们娘俩做的呢,是我们亲手做的,没有让旁人代劳呢!” 方秀婷也在一旁跟着说道:“祖母,佛堂里都是灰,脏兮兮的,我跟娘想帮忙。”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老夫人却忽地扬起声来,“你二人每一日在我这佛堂里刻刻画画的是当我瞎不成?” 方二夫人一脸茫然,但任谁都听得出方老夫人此时的语气不太对,忙解释道:“那个是我们将打扫过的地方做个记号罢了,娘若是不喜欢,我们娘俩往后不做了。” 方老夫人的脾气真是怪,不喜欢直说便是了,不说谁知道呢? “嘭——”什么东西重重的贴着她的额头砸了过来。 方二夫人吓了一跳,本能的抱着方秀婷身子一矮,躲过了砸过来的东西。 待到躲过之后,才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落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东西——佛珠。 是方老夫人时常拿在手中拨弄的佛珠。 此时竟被方老夫人扔了过来,只为了砸她?方二夫人又惊又惧,下意识的抱紧了方秀婷。 “娘,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方老夫人冷笑,“没有误会。” “你每一日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当真以为我老了,是傻的不成?”突然拔高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方秀婷更是吓的面如土色,忙道:“祖母,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们改还不成吗?” 打扫个佛堂,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 “真是蠢的令人发指!”方老夫人冷笑着看着她们,“人蠢就不要学人做不该做的事了,不然死的更快。” 她说着站了起来。 方秀婷本能的抱紧了方二夫人:“娘,娘,怎么了?”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方老夫人好似一瞬间从那个威严少话的祖母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一般,让她害怕。 方二夫人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不对,我知道了,”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不迭的挣扎着喊道,“娘,这个擦佛堂是扫把星让我们坐的,我们只是擦了佛堂,什么也没干啊!对不起您的事,我们一件都没做……” “够了!”方老夫人厉声喝道,她似乎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揉着额头,猛地回过头来,“你当老身跟你一样傻不成?” 这两个蠢货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老夫人猛地一击掌:“来人!”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她们听到佛堂大门大开,有人似乎从外头走了进来,听脚步声来的人还不少。 那么多人是要家法伺候了吗?还是别的什么的? 她们不知道,只是吓的不敢睁开眼睛。 意想中的棍棒加身以及推搡什么的迟迟没有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二夫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而后便看到自己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 扫把星。 她总算来了!被老夫人吓的紧绷了许久的弦突然一松,眼泪就这般簌簌的落了下来,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你总算来了。”方二夫人嚎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可吓死我们了!” 一声冷笑自前方不远处响起,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干嚎声也被这一声冷笑吓的一收,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是方老夫人。 她在看着扫把星冷笑。 这扫把星和煞星总算是正面对上了。 “我就知道这两个蠢货是你弄回来的。”方老夫人看着女孩子说道,“我的人去余杭打听过了,你在余杭被人追杀时,她们也在场。” 是说荣福斋那颗飞来横头吗? 方二夫人本能的解释道:“那只是我兄弟带我们去喝个茶而已。” 不巧,不,碰巧碰到了扫把星。 可方老夫人显然不是这么以为的。 “她们两个蠢货从余杭回来也是你带过来的,带回来第一日便让老三一家闹了起来,一个断了腿,一个磕了头,好顺利代替老三家的位置到我身边来。” 女孩子笑着点了点头,承认:“不错,的确如此。” “这两个蠢货要有你半分手段也不会在家里闹那么多年了,除非重新打回娘胎里,否则,任她们想破头皮也没有这本事。”方老夫人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听的神色讪讪,目光转向和扫把星一同过来的那些人。 官差,都是官差。有府衙的官差还有县衙的官差。 除了官差之外还有大人。 金陵府尹甄仕远并另一个穿着县令官袍的老者就站在扫把星身后不远处。 “娘,”方秀婷压低声音道,“不就是打扫个佛堂吗?至于惊动官差么?” 先是惊动的方老夫人要动家法惩治她们,这已经足够叫她们吓的了,可扫把星倒是好,直接带了一堆官差过来。 打扫个佛堂而已,至于吗? 第一百七十章 交锋 “那个是余杭的杜大人。”身为土生土长的余杭人士,方二夫人显然是认得这位余杭县令的。 这真是……打扫个佛堂,惊动了金陵、余杭两地的官差,至于吗? 两人一头雾水,而身前扫把星和老夫人的话更是听的她们一头雾水。 “第一日取代老三家的位置,第二日便趁着我离开之后开始要找我佛堂里的东西了。”方老夫人冷笑道,“佛堂大,她们两个又蠢笨的厉害,一日也只能找一点点,不弄错找过的地方,特意带了东西来做记号,当我是傻子不成?” “我将这两个蠢货一直想要的管家权交给她们也是为了试探,结果给了管家权,还是继续找,可见这两人这次回来的目的不是管家权,而是别的。” 女孩子听到这里,却笑了:“老夫人,其实她们真的只是在打扫佛堂而已。” 是啊,她们就擦擦佛堂什么的,老夫人怎么就不信呢?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不住的点头,心里也有些埋怨:擦个佛堂擦出那么多官差来,早知她们不擦了。 女孩子说完那一句便顿了一顿,继续看向方老夫人:“老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老话?” 方老夫人看着她:“什么话?” 女孩子笑着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夫人心思深沉,旁人再简单不过的事放到你眼里也变得不简单了。” “怎么可能?”方老夫人冷笑,显然不信。 “当然是真的。”女孩子笑道,“因为她们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我只是让她们打扫佛堂而已,若非老夫人自己心中有鬼,也不会想这么多,将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想的这般麻烦。”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一脸茫然:她们怎么听不懂扫把星的话呢? 这时候也没有人在意她们听不听得懂了,方老夫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扫把星身后那两位大人的身上。 “杜大人,许久不见了。”她看向杜子衡,“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心啊!” 经年旧怨,随着这张突然出现的脸,一下子摆到了人前。 杜子衡抬手道了声:“日夜挂念,一日不敢或忘。” 她凶,他却也不会退。 方老夫人垂眸不看众人:“不是说过了么?凡事要证据说话。我方家你当年难道没有翻遍不成?没有就是没有,凭空变不出来。” 乔苒也在此时开口打断了方老夫人的话,她转头问杜子衡:“杜大人,这佛堂,当年你可曾翻过?” 杜子衡点头:“里里外外,一寸一寸,早已翻遍。” 方老夫人闻言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所以你们今日来是要做什么?翻这当年的旧案吗?” 这老妇是在威胁他?甄仕远挑眉,转头看向乔苒:“乔小姐,找到了吗?” 乔苒点头:“就在这里。” 方老夫人再次开口了:“我方家上下哪里没有搜过?不信,你可以问杜子衡。” 是吗?女孩子挑眉,“你急了。”她道,“方老夫人急了。” “行的正坐得直,有什么可急的。”方老夫人脸色不变,走到一旁,“要搜你们便搜吧!” “不要说的老夫人你这般大度,而且心正不惧的样子。”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我们这么多人,老夫人的人又早已被制住了,你又能如何,还能不让我们搜不成?强弩之末罢了。” “好,我倒要看看当年杜子衡都搜不到的,今日你们三人卷土重来要怎么个搜法。”方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向他们三人望来,双眼微微眯起,目光沉沉,“老身当年能告一回今日就能告上第二回,今日你们三人既搜了我方家家宅,明日我抬脚便去京中,拼死也要告上一状。” 拼死吗?甄仕远看了眼一旁做了三十几年余杭老县令的杜子衡,正想再问一问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冷不防女孩子突然笑了起来。 “直至方才,其实我还有些不大确定的,不过老夫人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我更肯定了我们要的东西一定还在方家。” 女孩子说着忽地走到那正中的蒲团前坐了下来,而后转头问一脸茫然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她平日里就喜欢坐在这里念经吗?”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方老夫人,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本能的点了点头。 女孩子揉着脖颈,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佛像,而后将金刚经拿过来翻阅了起来。 这举动看的人发懵,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惧怕。 方秀婷趴在方二夫人耳边小声道:“她好像被祖母上身了一样,看起来怪吓人的。” 话音才落,听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佛珠拿过来。” 佛珠就在她们两脚边,方二夫人捡起佛珠递了过来。 她拨弄着佛珠,背着金刚经,抬头看向眼前的佛像。 “真是越来越像祖母了。”方秀婷喃喃。 若不是祖母还活的好好的,她们要当真以为她中邪了。 “娘,她在干什么?咦……” 默诵经文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女孩子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尊佛像前。 杜子衡见状皱了皱眉,忙道:“佛像是实心的,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所打断了。 空气中尘土飞扬,女孩子手里倒拿着烛台,突然狠狠的向佛像脚下的地面砸去。 烛台砸地面,这已经足够令人觉得可笑了,更遑论做这件事的还是个女孩子。 谁也不觉得她这一砸下去会如何,是以谁也没有动。 熟料就是这烛台随手一砸,原本好端端的佛像猛地向下一沉,青石板砖铺就的地面顿时碎裂开来。 “有东西。”杜子衡脸色大变,忙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也顾不得叫人,他拿过女孩子手里的烛台便狠狠地向下砸去。 那一片地面变得不堪一击,一个耄耋老者这一砸又狠狠的砸出了一个大坑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看的吃惊不已,她们往日里没少在这里蹦啊跳什么的,这佛堂脚下是空的? 这么一想,脚下发软,唯恐将脚底的砖石踩碎了。 甄仕远没有走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开口问道:“里面有什么?” 杜子衡低头看向砸出的大坑,那一瞬间,他脸色无比复杂。悔恨,自责、痛苦还有释然这些情绪一一从脸上略过。半晌之后,他蹲了下来,从洞里拾起一样东西呈在众人眼前。 在看清他手里东西的那一瞬间,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当即便发出了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又……又来了,她这一次带着一颗人头骷髅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见天日 人头骷髅不是一具。 诵经念佛的佛堂就被这烛台一砸砸出了一段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真相。 积满尘埃的白骨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你还有何话说?方李氏?”甄仕远震惊之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这些白骨一露面,有些事情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杜子衡将手里的骷髅放在地上,释然的看向那方老夫人:“三十五年前,你确实杀了人。” 方老夫人抬起头来,没有看杜子衡也没有看甄仕远,而是看向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子。 “你懂奇门遁甲?”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从来不曾听闻你懂这些。” 这话落在耳中,乔苒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暗中关注她的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譬如眼前这位方老夫人也是其中一位。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有人能算到原主的死她的生。 “我不懂。”乔苒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而且我知道这座宅子建造的精妙,不是寻常人看得懂的。” 方老夫人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我身边也没有人懂这个。”看来看去,她身边懂奇门遁甲的大概只有曾经出现在她身边的张解,而张解也未必能看得懂这家宅的布局。如今更是因为那位原小姐的出现,他走了,还带走了阿生,她身边似乎已经没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想如果方老夫人想再对什么人动手的话,或许可以再用一次当年的方法了。”乔苒说道,“你自忖布局精妙,这座依托奇门遁甲而建,时时变化的家宅简直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老实说,这宅子的奇门遁甲到现在我都看不懂。”女孩子说着顿了顿,自顾自的笑了,“方老夫人也未必全然懂,但是应当知道一些打开的方法。” 方老夫人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城中所传是真的,那么一个能毫不手软的连夜动手杀了十几条人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心善的连蚂蚁都不舍得踩一只的善人?” “你一面能杀人,一面又念着消业障的金刚经,所以我看你是在怕,毕竟杀了这么多人,都到这个年纪了,你开始害怕了。” “不仅是害怕被你杀了的十几个人,疑神疑鬼的怕,更害怕的是这段尘封了三十多年的真相还有被揭露出来的一天。” “越是害怕这段真相被揭露出来,那么越是要盯紧了藏着的这段真相。我想那个打开真相的入口或许每一日都会有所改变,但至少出现在这佛堂佛像下的日子和时辰你是知道的。当然,这或许也是你唯一知道的一个开口的地方。” 女孩子说着看了眼昏死在地上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你今日让人在方府上下吃饭的水里下了迷药,迷昏了整个方府的人,就代表你今日准备对她们两个人动手了,让她们和三十多年前死去的那些人一样再次被关入这座能藏污纳垢的家宅之中。” 当日,张解曾说过修建设计方家的定是位不世出的堪舆高手,那位堪舆高手大抵也不会想到后世有一日,自己设计的如此巧妙的奇门遁甲大阵居然会被人用来藏污纳垢。 “今日的未时到酉时这两个时辰之中,定然能在这座佛堂之内找到那个能打开的入口。”乔苒说道,“我不懂奇门遁甲,所以我只能引你再起一次杀心动手,让你帮我们找出那个入口来。” 原来如此。 杜子衡轻舒了一口气,一个每一日都有所变幻,每个时辰都有所变幻的方家家宅,难怪,他贸然上门翻遍每一寸土地都无济于事。 因着那些地方或许早已翻遍了,而真正藏着真相的地方,若是时辰不对,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这种事当然不能光靠运气。 女孩子扬了扬手里的佛珠:“你这串佛珠有六十颗,这个数目很奇怪。一个潜心礼佛的人对手边的佛珠怎么可能不讲究?佛珠数目有很多说法,有人取一百零八颗,意为断一百零八种烦恼;有人取五十四颗,意为修行五十四位次之意,诸如此类等等,可六十颗这个数目却与这些佛家所云全然不同,这很奇怪。” “六十一甲子,九转一轮回,这个数目不像礼佛所记,倒更像是在记某个奇门遁甲发动的时辰。” 其实作为从现代过来的人,对六十这个数字更敏感,因为这是一个计时的数字,以至于她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 “我方才在你的蒲团上坐了一会儿,我看到佛像的眼睛突然开始动了。跟着佛像颤动的次数拨弄佛珠,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佛像的眼睛颤六十下,停六十下。而佛像的眼睛先前是不动的,当我们在这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开始了,所以我想佛像眼珠微动的时候那个入口应当就在佛像附近了。” “杜大人说过佛像是实心的,我便猜测能动的应该是脚下这块地。”女孩子笑了笑,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柔声道,“这很好猜的。” 好猜吗?甄仕远眼皮跳了跳:一点都不好猜吧!她不说谁能猜到这个? 所以说破这个奇门遁甲也许未必需要懂那些东西,这老妇人想害人,必会选一个合适的时辰和地点。 佛堂,未时到酉时,届时再在这座佛堂内细细观察便是了。 甄仕远长长的舒了口气:真是胆大又心细,后生可畏啊! 不过还真叫她误打误撞找出来了。当然,说也不能说误打误撞,若没有前头的铺垫,没有让方家那对母女引起这老妇人的怀疑以至于要动手,就是撞的头破血流也未必找得出来。 原来是这么找出来的。 这解释已经足够详尽了,甄仕远轻咳了一声再一次厉声喝道:“方李氏,本官要重查三十五年的旧案,你还有何话说?” “你们有备而来,还问什么问?”方老夫人眼珠木然的动了动,忽然笑了,“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这是要认罪了? 毕竟他们来势汹汹,杜子衡又准备了多年,如今又有这样的证据在手,再如何狡辩只怕也是徒劳的。 “我姓李。”方老夫人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了。 姓李又如何?李是大姓,天下姓李的人多的是。 “大楚李氏皇族那个李,”她道,“我是宗室中人,你们无权动我。” 什么?场中一片哗然。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两拨人 长安城外不远处的十里亭驿站是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背靠京都,十里亭驿站自然也不是寻常小驿站所能比的。 分前后两进的十里亭驿站,前庭也不过整洁干净,可后庭设施却可堪比得上一座上好的客栈了。 这并不奇怪。毕竟是权贵一抓一大把的长安城,从里头走出来或者从别处赶回长安的权贵不计其数。 昨夜的十里亭驿站后庭便住满了人,官谍详细记录了这一行人的行踪,从金陵出发,一路行官道直往长安。 估摸着今日不到午时就能进入长安城了。 这是一行归客。 驿站的驿臣小心翼翼的将他们的官谍盖上印戳放在了最明显的位置,这个时辰,后院那些人已经起来了,想来不多久就要过来要官谍了。 “金陵,最近不管是从金陵回来的还是去金陵的都不少。”指挥杂役喂草料的小驿臣走了过来,掸了掸身上的草料,“这一大早,天还没亮都过去两拨人了。” 那些人也不是要在这十里亭歇息,而是在这里换了好马,带足了草料继续上路,瞧着就是急赶路的样子。 正在整理官谍的驿臣闻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天还没亮就到咱们这里了,这是半夜出的城啊!” 长安城大门每日开闭都有时辰,寻常人晚上可是进出不了长安城的。所以那两拨人是连夜出了城? 当然长安城大门开闭都有时辰,只是那是对于寻常人来说的。厉害的权贵还是有法子半夜出城的。 只是那样的权贵,便是在长安城里恐怕权势也是顶尖的了。 “是啊!”掸草料的驿臣道,“催的急,换了咱们这里最快的马就赶往金陵城了,也不知道金陵又发生什么事了。” 前不久听说代天巡视的苏巡按就死在金陵城了,这件事就连远与金陵相隔千里的长安城里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闹。 眼下见这些人来去匆匆的样子,难道又是死了什么人不成? “是哪两拨人?” 有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两个正在说话的驿臣抬起头来,望了过去,见三个年轻公子从连接前后庭的天井处走了进来。 驿臣们吓了一跳,忙过去见礼。 是昨夜留宿在驿站后庭的那些人,他们看过这些人的身份,自然知道这些人身份绝不一般。 谢、徐这两个姓本就是长安城内寻常人惹不得的权贵,外加一个身份清高又特别的阴阳司天师,昨日他们护送着一个女子出现在驿站外时险些将他们吓了一跳。 贵人啊! “是哪两拨人?”开口发问的是那位姓徐的年轻公子。 驿臣忙回道:“第二拨倒是不大清楚,好似只是寻常的商户,只是他们手里拿的是大理寺的牌子,第一拨的话……” 驿臣说着顿了顿,看向他们,似乎有些犹豫。 那个开口发问的年轻公子与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说吧,我们只是问问。你们便是不说,查一下你们这里的往来记录,应当也是查得到的。” 两个驿臣闻言,叹了口气,道:“是秀王府的。” 这也是李氏皇族的宗室之一,同陛下走的很近,封地虽然有,但秀王一家上下都还在长安,并未回封地。 “承泽,解之,你们说秀王府和大理寺派人去金陵做什么?”徐和修闻言啧了两声,“难不成又是什么案子?对了,咱们走之前,甄仕远在查案子吗?” 案子? “似乎是在查一桩案子。”张解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是一桩三十五年前的旧案。” 所以那时候她会去余杭。 “隔得越久越不好查,甄仕远是查旧案查上瘾了吗?先是十年前的乔家旧案,这一回更早了,”徐和修失笑,“你知道是什么案子吗?” 张解摇了摇头,偏了偏头看向从天井处走过来的人:“阿生来了。” 阿生抱着手臂走了过来,抬手抱拳施礼:“公子。” 徐和修望着他抱拳的动作,眼睛顿时一亮:“阿生,你看起来真是同以前没什么差别了,这原小姐还真厉害啊!” 阿生笑了笑,反手做了几下握拳又松开的动作,叹道:“眼下还是使不上力。” 外表看上去倒是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可他是个护卫,怎么能同普通人一样?那还要他这个护卫做什么。 谢承泽在一旁问道:“原小姐怎么说?” “她说会好的。”阿生笑了笑,道,“原小姐让我不要急。” 若是治不好倒也罢了,他们做护卫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后悔,受伤什么的,从第一天到公子身边他就知道了。治不好,他还会回到公子身边,虽然不能再做个护卫,但总也能找些别的事可做。 可现在治得好,所以,他必须呆在原小姐身边,直到治好为止。 “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呢,更何况你又受这么重的伤,是没有那么快的。”徐和修笑着说了一句,问他,“你过来可是原小姐有什么事要做?” 这一路上原小姐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比起她来,那位原三爷更像是个麻烦。原本以为见过原小姐一回离开之后他便不会回来了,熟料过了两天他突然飞鸽传书原小姐让大家等他,他们便在路上停了两日。 赶过来之后,一问才知也没什么大事,那位原三爷只是想同爱女一同赴京罢了。 这一路上这原三爷大事没有,小事一堆一堆的麻烦的很,也不知道离开几天做了什么,回来之后就骂金陵“乡下地方不懂事”,骂黎家“没眼力见”,看样子是去黎家做了什么,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就开始发火了。 好在眼下快进城了,也不用继续忍下去了。 阿生道:“原小姐说大家都起了便启程吧!早些进城,先将原三爷送回家,便直入宫中。原三爷给大家添的麻烦,她做女儿的给大家赔不是了。” 这原三爷自己不怎么样,这原小姐却还是不错的。 …… …… 而此时被他们提及的金陵城里也是一片哗然。 “真是看不出来,这老妇人看着不怎么样,居然还是宗室中人?” 在方老夫人出声后,众人便愣住了,甄仕远更是不敢置信,显然任他与长安那边往来密切,这件事还是他没有想到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长安来客 “口说无凭,”甄仕远脸色似乎有些难看,“方李氏,这可不是小事,不能随你一句宗室中人,便不查了。” “就算是宗室中人,这案子该查还是得查。”他道,“尸骨都找出来了,案子已经立了,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这宗室的身份或许会生出事端,因为宗室中人涉及生死大案不能由他这个金陵府尹做主,要交由大理寺,就连大理寺卿都无法全然做主,还要陛下过问。 迟则生变,经手的越多,越有可能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甄仕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若真让这么多人插手了方李氏杀人之事,恐怕要让这老妇人逃于一死了。 杜子衡那里没有掉链子,乔小姐那里也没有掉链子,真是任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他自己这里生出了事端。 “秀王府的人就在来的路上。”方老夫人神色淡淡的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准备再多说的样子,“是真是假,你们一问便知。” 这件事的真相寻的并不难,难的是背后的权势交锋。 甄仕远同杜子衡走到佛堂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他能明白的事,杜子衡自然也明白。 “甄大人,且先等等吧,看看秀王府是个什么态度。”杜子衡道,“眼下静观其变吧!” 乔苒也从佛堂里走了出来,至于清理尸首什么的是官差的事了,她要做的只是找出那些尸首来。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权势。 “难怪包青天名声那么响,不畏权势果然不容易啊!”她感慨。 要不畏权势的人,还有那人本身的权势撑腰,不然再如何不畏权势,人也只有一个脑袋,没有人什么都做不了。 不畏权势,是一件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包……包青天是谁?”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乔苒有些意外的偏过头,看到了面如土色的方二夫人同方秀婷,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又听到了多少,两人一脸惶惶的样子,想来至少是听到了方老夫人是宗室中人这一句。 得罪了方老夫人,她们两个不害怕才怪了。 乔苒道:“嗯,是书里写的人,大清官,一个查案很厉害的大清官。” 方秀婷听的一怔:“什么书啊?怎么都没听过?” 乔苒没有理会她这一句,只是看着方秀婷和方二夫人:“有事?” 当然有事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被她这一提醒才记起来,慌忙道:“还没问你呢,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乔苒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奇怪。 方二夫人指了指佛堂里,低声道:“那个人啊,怎么办?” 眼下都不喊方老夫人了,直接以“那个人”替代了。 “看着办吧!要愁也不是你愁,甄大人还未愁呢,你愁什么愁?”乔苒看了她一眼,道,“等秀王府的人来了再说。”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不由失望,而后忍不住又问她:“你……你还有办法的吧?” 毕竟扫把星也不是普通人啊!秀王府……那可是秀王府啊!扫把星真的能行吗? 乔苒回过头来,看向她们:“方老夫人是宗室中人的事你们一点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茫然的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方老夫人是宗室中人早吹出去了,还会等到现在? 方秀婷嘀咕道:“祖母从来没说过,也未带我们见过什么宗室中人,更没有见过祖母的娘家人,他们都说祖母娘家人不在了。” 就以方家这门第,按理来说也娶不到什么宗室女子啊! 乔苒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走向甄仕远和杜子衡。 “甄大人,杜大人。”她喊道。 “乔小姐。”甄仕远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解释了起来,“她是宗室中人这件事我也才知道,太深了,真的是藏的太深了,就连大理寺那边都没查出来。” 乔苒沉默了片刻,说道:“大理寺都查不出来兴许是这件事不想让外人知道吧!” 否则,宗室中人这个身份谁会避之不及的? “所以她便真是宗室中人,这身份也不见得有多高,让秀王府为她对你我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乔苒想了想道,“要不然,也不会嫁到方家来。” 话糙理不糙,她说的当然有道理,这个道理他们两个也想的明白。 “她的罪逃不了一个死,怕就怕秀王府插手留她一命,”甄仕远说着顿了一顿,看着她二人微微摇头,“后患无穷啊!” 斩草要除根,这个老妇人绝非善茬,杀了十几条人命了,留着谁能睡得着? 甄仕远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顿了片刻,对乔苒道:“乔小姐,我让唐中元送你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会遣人来找你的。” 乔苒点头道谢之后正欲转身离去。 事情走到这个份上,就不是她能做的了。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强出头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说句不中听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眼下还有甄仕远、杜子衡这两个人在前面挡着,她倒是没有那么害怕。 走了两步,身后甄仕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乔小姐。” 乔苒回头看她:“甄大人,还有什么事?” 甄仕远似是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过几日有人要从长安过来了,届时,我让唐中元去接你。” 走过来准备带乔苒离开的唐中元恰巧听到了这一句,不由抽了抽嘴角:他真是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跑腿的了。 而且还是乔小姐和甄大人专属的跑腿。 有人?从长安过来?乔苒听的一怔,现在她认识的人谁会从长安过来?去往长安的和被关在长安的倒是有的。 不过显然,甄仕远只是想卖个关子,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说了,转头同一旁的杜子衡再次商议起来。 关于这位方老夫人的事,他们也要有所准备。 猜的再多也不如到时候亲眼见上一面,乔苒也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想不到便不想了,反正就几日的功夫,她也不至于等不得。 …… 可饶是这么想,亲眼见到甄仕远说的那个“从长安过来的人”时,乔苒还是愣住了。 “他是谁啊?” 风尘仆仆出现在府衙的那一行来自长安的商户,她没有一个认得的,唐中元奉命特地指出的其中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公子她更是从未见过。 唐中元见她真一脸茫然的样子,也有些意外:“大人说乔小姐应当认识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一家姓邱,从长安来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鸠占鹊巢 姓邱?长安来的? 乔苒道:“我不认识什么长安的邱家,也不认识什么邱公子……等等,邱公子?” “邱公子。”恍惚中,耳边好像有女孩子的声音在响。 任谁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欢喜与羞涩。 “是哥哥的同窗,人品没什么问题,画像也捎回来了,爹更是亲自去看了一回,对邱公子很是满意。”女孩子清秀温柔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苒苒,我带了画像来,你要不要看看?” “我看他做什么。”连对着庄子上的人都有些回避的女孩子对着他们一家却是从来不避的。 “我只要认得表姐,表哥,姨母,姨父就好了。”女孩子抿了抿唇,捏紧了裙角,“表姐,所以你往后要在京城住了吗?不回来了吗?” 那个清秀温柔的女孩子摸着女孩子细软的头发,叹了口气:“不要担心,苒苒,往后表姐接你去京城玩。” 女孩子眼中有光芒闪过却又很快熄灭了:“可我连庄子都出不去,出去了冲撞了什么人怎么办?” 她的命数不好,会克死人的,到时候克死了表姐夫,表姐岂不是要做寡妇了?这不行,还是不去了吧! 那一日之后,表姐便再也没来过,毕竟半个月之后就要启程了,迎亲的那一日,就连庄子上也贴了喜。 女孩子出不了庄子,但看到表姐嫁得良人,却还是高兴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此一去,良人没嫁成,反而惹了祸端。 邱家! “乔小姐知道这邱家?”回过神来对上的是唐中元诧异的脸。 这乔小姐叫了一声“邱家”之后便走了神,直到此时仿佛才回过神来。是记起来了么?看来大人说的没错,这乔小姐果然认得邱家。 甄仕远那样的人绝不会叫她来见一个同她毫无关系的人,乔苒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向唐中元:“带我去见甄大人吧,有些事我想问一问甄大人。” 被唐中元带过去时,甄仕远和杜子衡正坐在屋中喝茶。 当然这两个人屏退左右的喝茶不会只是单纯的喝茶而已,而是有事相商。 见她过来,杜子衡看了眼甄仕远,见甄仕远毫不意外,反而挑了挑眉,露出了几分得色,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一般。 “本官早说过你助本官,本官不会怠慢你的,如何?”甄仕远得意道,“可见到那邱公子了?” “我没见过邱公子。”乔苒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不过我猜他应该就是那个原本要娶我表姐的邱公子吧!” 也是引得她姨母一家上京的邱公子。 甄仕远点头,捋了捋须:“本官就知道瞒不住你,这就是那个邱公子,你猜他来做什么的?” 乔苒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时候出现,难道是跟方老夫人有关?”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甄仕远笑了:“他来告方家杀人夺宅的。” 杀人夺宅? 乔苒懵了一懵,而后恍然:“难怪。” 有好些看似细小实则古怪的事就解释的通了。 这座不逊于金陵第一姓裴氏的家宅,这座与方家如今地位不等的家宅,匾额上那两个与方家书香门第之风大相径庭的题字,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这座由不世的堪舆高手所造的家宅根本就不属于方家。 “原来是鸠占鹊巢啊!”乔苒喃喃,顿了顿,问甄仕远,“那三十五年前出现的十几个人就是曾经这座家宅的主人?” “方府。”甄仕远将手头一份古旧的卷宗递了过来,“这座家宅的主人也姓方。卷宗是在金陵地方志文库中找到的。” “原来这方家的祖上曾最高位至从二品大督护,乃是武将之族。” 所以那匾额上的“方府”两个字写的银钩铁画,如铁马冰河一般煞气十足。 “当年方老太爷的曾祖父看上了这宅子,彼时那位武将世家的方家已经破败不堪,家宅年久失修,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也不怎么样。而方老太爷的曾祖父那时候有个略懂阴阳之术的朋友,看出这方家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只要修葺的好,必然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宅邸,且这宅邸风水布局甚好,宅吉则人荣,所以方老太爷的曾祖父就动了买下这方家家宅的心思,以期后世能够发达。” 原来是方老太爷的曾祖父看上了这座风水布局甚好的家宅,可显然,方家后世子孙压不住这么好的风水布局,反而日渐衰落,想来这位方家先辈也没有想到机关算尽会是这么个结果。 “那武将方家彼时人口凋零,说句难听点,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方老太爷的曾祖父想要买下这座宅子,那武将方家却执意不肯,是以惹怒了如今这方家先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苒了然,“这座家宅,武将方家没有守住。” 甄仕远点头:“总是用了些手段,一开始这方家先辈见买不得便改口租住,那武将方家一想,租住这宅子还是自己的,只是让人租住罢了,便同意了,却未料到这一同意便将方家换了主。” 乔苒想了想,道:“难不成是租住下来,待到与左邻右舍混熟了,这武将方家的十几口人都死了?” “是。”甄仕远道,“没过多久,金陵一场小规模的时疫让当时这武将方家的十几口人都死于这场时疫之中。” “那么巧?真是天灾吗?”乔苒有些怀疑。 甄仕远摇头:“这便不知道了。” 这件事也久远过头了,没办法查了。 总之因着那场天灾,这方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个核,从武将世家变成了书香门第。 若是天灾,那便是武将方家自己倒霉。可若不是,那便是窃贼行径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几十年之后,突然有十几个人带着一纸文书地契上门,说这方家是他们的。” 乔苒恍然:“那场天灾有漏网之鱼?” “大家大族的,风光时家族子孙免不了风流,虽与本家甚少来往,但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一族武将方家的私生子开枝散叶的后世子孙突然翻到祖上留下的来往书信,地契文书,便在三十五年前找上门来了。”甄仕远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杜子衡,道,“可一找,才发现这方家好像不大对,连祠堂里供奉的先人牌位都与他们供奉的不同。” “发现这件事,要么是蠢笨没有多想,要么便是也不在意那武将本族一支先祖的生死,从他们后头会留在方家看来,后者可能性更大。”乔苒想了想,道,“为了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杜子衡也在此时开口了,“他们也未料到会碰上方李氏这种狠角色。” 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布局精巧的家宅。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言可畏(三更) 可笑的是,这座家宅建立的初衷是为了兴旺后人,结果兴旺倒是没瞧见,反而引来了诸多争抢,反叫后世子孙送了性命。 “要说也是这一族命不该绝,当年便留下了一族私生子开枝散叶,而方李氏动手,以为除尽了这一族的人,却未料到仍有私生子逃脱在外。这一族私生子兜兜转转,入赘了一户姓邱的商户之家,便是如今这自长安而来的邱老太爷。” 所以同窗也好,娶妻门当户对也罢,都只是借口,一切的目的还是为了这座宅子。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叹道:“乔小姐,乔老太爷、乔老夫人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如今看来你姨母一家遭的罪兴许也同你没什么关系。” 真是人言可畏啊!好端端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女孩子却被传成了克尽族亲的扫把星,说来惭愧,他当年也曾信过这乔小姐的命不好。 如此看来,这叫命不好? 这乔小姐的命数是背了多少锅啊! 乔苒向他望去:“甄大人,我姨母一家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也是她头一回开口直问甄仕远这件“说不得”的事。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道:“我替你问过狄大人了。他不曾详说,只说你姨母一家短时间之内被囚禁于大理寺,要不了命,你放心便是。”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上头有人压着,他也不便透露。事情又是在长安城发生的,我等在金陵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还是要去长安城的。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甄仕远说这件事同她没关系,确实,最开始将人引去长安的邱家是因为方家祖上抢人宅子才结的仇,跟她没关系。可能让大理寺卿狄方行都不便透露的权势,光凭邱家,做得到吗? 不过是有人在局外掌棋,他们为棋子罢了。 而现在也不是她出头的时候,方家剩下的事,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邱家告方家祖上夺宅杀人这个案子还未审理便已经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这几日金陵城的茶楼酒馆谈及的除了方家还是方家,哦,得月楼那一家还是同旁的茶楼酒馆不太一样,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她帮忙找出那十几具尸首的消息,将其中过程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吸引的听客竟不比谈及方家旧事的茶楼酒馆少上半分。 这是乔苒没有想到的,居然还有人专门来听她的事。 方家先祖当年夺宅就是为了旺及子孙,让金陵城人人皆知他方家。如今也倒算是“如他所愿”,真的人尽皆知了。 不断有年纪大的老者跳出来说当年金陵府尹杜子衡诬告案一事,随着那些尸骨重见天日,经年旧事也被反复提及。 方家总算是在金陵城出名了。 过几日就要升堂审理这件旧案,结果如何,她并不关心,只知道秀王府的人过几日就会到,到时候关于方老夫人的最后一个秘密也会就此揭开。 而这些,都不是她能插手的。 拜别了甄仕远和杜子衡,乔苒从府衙里出来,才走出府衙,便见府衙门口停着一行车队,车队上货物装载的满满当当,竖起的旗帜上那个大大的“御”字,分外耀眼。 这是要送往京城的贡品,乔苒看的愣了一愣。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迎了上来,俯身施礼:“乔小姐。”他摸着滚滚的肚子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看似不大起眼的马车:“我家老爷在此等候多时了。” 乔苒看的眉心一跳,她已经认出这个人了:不是往日里乔大老爷出行在旁边撒金豆子的那个掌柜又是谁? 见惯了乔大老爷出行的高调样,乍见他两个如今这么低调,着实让乔苒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乔大老爷就在随行的队伍里,撩开车帘等着她。 见她过来,乔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那个……听说,你把方家的宅子给端了?” 眼前的女孩子瞧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忒狠了。原本以为她对自己狠,现在才发现,比起对方家的,她对自己真是可以说“温柔”了。 得月楼的说书先生说的事虽然有些夸张,却不妨其中夹杂的事实。先前让自己去争大妹的嫁妆,引得方家内斗,他原本以为这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前招,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杀人夺宅。 方家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每每思及此,乔大老爷便会生出一身冷汗来:这也太狠了。 “不是我。”乔苒认真的想了想,道,“是京城来的邱家告的官,甄大人受理而已。” 乔大老爷听的眼皮一跳:“行,行,不是你,不是你,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 会叫的狗不咬人。 人越狠越低调。 女孩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大热天的,让她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啊! “乔大老爷,你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乔大老爷听的心头一惊,忙咳了两声,开口道:“那个,我要去京城了。” 乔苒看了眼马车上插的那杆写着“御”字的旗,点头:“我知道。”随贡品上京,为陛下恭贺生辰。 乔大老爷又咳了两声,道:“我乔家的车马行生意搬到长安去了,往后这金陵的生意就交给你表哥了。” 乔苒哦了一声,皱眉看着他,这乔大老爷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还有,这乔大老爷嗓子是不是不大好,都咳了好几声了。 乔大老爷垂眸不敢看她,又咳了声道:“这些时日,你表哥被关在佛堂里,我没让他出来,是为了让他好顺利接管金陵的生意,毕竟我乔家往后总要交给他的。” 乔苒看着他,任他继续说下去。 乔大老爷见女孩子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眼看前方带队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这一行要启程了,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口说了起来。 “你表哥是惦记着你的,待你不薄,你……你往后可不要对付你表哥啊!” “我作甚要对付表哥?”乔苒惊讶不已。 车队开始动了,乔大老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她:“你记着今日的话啊,我要去京城了,此行也会留在京城。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所以往后也不会叫你看到碍眼了,你放心就是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乔大老爷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啊?她作甚要欺负乔墨?还有,乔大老爷要去京城? 见不到吗?不见得吧,她也是要去京城的。 乔苒目送着车队离开,摇摇头,转身走了。 眼见女孩子转身离开,乔大老爷这才坐回了马车内,对身边的管事松了口气。 “此去京城,也算避开了她。” 有些人,还是不要见的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来了 乔大老爷坐在马车上长吁短叹,一旁的心腹管事似乎仍有些犹豫:“老爷,咱们真将车马行的主店生意搬到京城去了吗?” 京城权贵遍地走,这生意怕是不好做啊! 当然,这不好做也是对旁人来说的,老爷经商天赋乃是他平生仅见,这“生意”二字对老爷来说从来不是麻烦事。 “我考虑过了。”乔大老爷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长安郊外的卫氏马场产得大楚首屈一指的好马良驹,我们车马行可以同卫氏马场合作,这生意有盼头的。”顿了顿,乔大老爷又道,“再者说来,旁的生意我都打点的差不多了,墨儿要接手也容易,有几个管事看着,他再蠢也不至于败了家里的祖业,倒是这车马行需要开拓,这个墨儿真做不来,也只有老爷我亲自去才行。” 管事这才松了口气:他便说嘛,他家老爷几时变得这般胆小了?说到底还是为了生意才去的京城,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当然,”乔大老爷的声音顿了片刻,再次响了起来,“这只是顺便的,最主要去了京城,离她远一些也好。” 先前,他可没少得罪她。 眼不见为净,没他在眼前晃,看多了墨儿,她自然也就不嫉恨乔家了。 管事听的一阵愕然:老爷竟然是真的怕她,车马行生意只是顺带而已? “老爷以为这次方家凶多吉少?”管事问道。 “反正瞧着不大好,”乔大老爷想了想,拭着额头的汗道,“那方家的老太婆险些把她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她这么小气的人不报复才怪。” …… …… 觉得方家凶多吉少的人大有人在,虽然府衙的告示只是说重查旧案,一些关键的人证物证并未对外公布,可多的是各种杂七杂八亲戚是官差的百姓“听说”来的小道消息,因此在方家案子审理前夕,知道案子经过的便已有不少人了。 审案当日,府衙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龙,随处可见闻讯赶来的百姓。 更有不少茶楼酒馆使人早早过来占了好位子,就为了看这一场审讯。 甄仕远只远远瞧见便吓了一跳,“如此架势,也只有当日乔家和方家带人在府衙门口聚众斗殴能比的了了。” 乔苒此时人就在府衙的后院,红豆带着裴卿卿兴奋的跑来跑去。 “小姐,你不去看吗?”她激动道,“甄大人允我们旁听呢!” 乔苒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可看的。” 对整个案子的经过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在这府衙的后院等的也不是审案的结果,而是审案过后,秀王府的人会如何出手。 据消息称,秀王府的人今日晚些时候会到金陵,届时案子应该审理完了。 她等的是这个。 不过比起她来,红豆和裴卿卿,就连乔书都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想旁听的意思,乔苒便允他们去听着了。 午时,甄仕远准时升堂。 听着前院传来的“威武”声,以及时不时的惊叹,乔苒静静的坐在后院的树下,摇着手里的团扇悠悠喝茶。 到未时的时候,就见红豆、裴卿卿和乔书脸色难看的回来了。 “这么快?”乔苒有些惊讶。 这件案子十分复杂,百姓又如此关注,甄仕远必然不可能草草结案,定然会说的十分详细,且他升迁在即,这个时候可马虎不得。 其中又夹杂着邱家状告方家的杀人夺宅,想想也不可能短短一个时辰便结束,这几个人怎么现在便回来了? “小姐,”红豆捂着嘴干呕了一声,“我去吐会儿。” 乔书也白着脸捂着嘴跑了。 倒是裴卿卿,虽然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这是怎么了?”乔苒问道。 裴卿卿小脸皱了皱,说道:“那个方李氏三十五年杀人的手段让人快把肚子里的早饭都吐出来了,堂前不少百姓都吐了。” “嗯?”乔苒有些惊讶。 裴卿卿揉着肚子哼声道:“那个怪怪的仵作说那些尸骨被煮过。” 这个啊……乔苒点头:“确实有传闻说方老夫人房里深夜传出过煮肉汤的香味。” “是那个方李氏杀了人,要藏尸。那时正逢盛夏,未免引来尸骨腐臭,便用煮的,使骨肉分离,尸骨藏了起来,肉被人端出去喂了狗。”裴卿卿说着嘴角撇了一撇,似乎也有些反胃,“她没吃人,却同吃人差不多了。” “三十五年前那件事之后,这方李氏身边有好几个婆子连同家人无辜暴毙了,却还是留下了人证,是余杭那个县令将人证藏了起来。”她说着又道,“那怪仵作也说了一堆大家等听不懂的话,总之证实了这个手法。” 越说裴卿卿的小脸越是惨白:“真是令人发指。” 说方老夫人是吃人的妖怪果然一点都不错,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阿娘说的没错,从来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就是人心了。 “反正那个方家老太爷也逃不掉,他没做,却也是知情者,倒是几个儿子未必知情,邱家咬的也很紧,”裴卿卿道,“大家边吐边看。” 还边吐边看!乔苒默默的喝了口茶:有些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面。 裴卿卿她们也没有再去前头看了,等到临近酉时的时候,听到前头一阵退堂声,乔苒这才站了起来,她要问问这结果了。 “杀了这么多人,死罪是逃不了的。”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凌迟什么都不过分。” 如今大楚律例,寻常的案子,只要不是涉及谋逆这样的大罪,也到不了诛九族的地步。连坐这一套,在大楚已经废止了。 所以会牵连其中的除了方老夫人,大抵也只有一个方老太爷了。当时还未出生的方家几位老爷倒是幸免于此事。 “我看判个凌迟都不过分。”裴卿卿皱着小脸,凑过头来问她,“凌迟是不是最狠的死刑了?” 乔苒摊手:“我不曾关注过刑讯那一套,但眼下怕就怕有人插手,让这老妇人逃于一死。” “谁啊?”裴卿卿听罢分外不解,“杀了这么多人,还能逃于一死?” 乔苒听的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其间夹杂着马蹄嘶鸣的声音,她向前头走去:“人应该来了,我看看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插上一脚 两辆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让门口本欲离开的百姓不由暂缓了脚步。 这谁啊?这时候来府衙?难道又有案子了?看的意犹未尽的百姓不由多看了两眼。 从前头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见不少百姓围着他们,顿时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手一指,尖锐的有些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案子审完了还不走?看什么看?我家主子也是你们可以看的?” 这声音听的人浑身一震,乔苒正惊异间,听到耳边有人小声道:“这个是宫里的公公。” 乔苒看向裴卿卿,裴卿卿回望了过来,朝她扮了个鬼脸,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你是裴家几房的孩子?”乔苒忍不住再一次问道,“你爹娘是谁?” 寻常孩子见得到公公?也只有入过宫甚至常年在宫中进出的人才知晓公公的声音是这等样子的吧! 这更让乔苒肯定裴卿卿的出生定然不普通,更遑论,她与阿生也十分相熟的样子。乔苒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在张解他们离开京城时问一问好了。 只是当时想的事情太多,也没留意这个小不点就这么留下来,呆在她身边不走了。 裴卿卿撇了撇嘴:“我爹娘就是我爹娘呗!” “我先前以为你身上没有钱是因为离家出走了,可回到金陵之后却发现裴家并没有说丢了哪个孩子。”乔苒觉得有些奇怪。 看裴卿卿过的如此肆意洒脱的样子,绝对不像一个大族不受重视的庶子庶女,一般而言,不为人重视的孩子总是过的有些拘谨和艰难的。 可看裴卿卿的样子,却绝对不是这样。但裴卿卿在她身边晃了这么久,却还没有裴家的人找上门来,这又着实有些矛盾。 裴卿卿看着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认真的想着什么,半晌之后,歪着脑袋看着她,问道:“裴家的孩子很有钱吗?” 这个重点似乎关注的不大对? 乔苒被她问的一怔,想了想,道:“应该是吧,这些大族子弟每个月都有例银的,如裴氏这样的家族,族中子弟例银应当不少。我先前看裴曦之就不似缺钱的样子。” 裴卿卿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那边先下马车的公公喝退了围观的百姓这才转身走到后头那辆马车旁,摆下足凳,而后马车车帘掀起,一位锦衣华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个是秀王世子。”裴卿卿小声说道,而后一溜烟躲到了她的背后,“你挡着我点,我不想被他瞧见。” 认得秀王世子,乔苒更肯定裴卿卿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了,闻言便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了裴卿卿。 秀王世子样貌生的不错,大楚建朝至今四百多年了,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宗室中人便是想生的丑怕是也不太容易。 只是瞧着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为之的样子。 踩着足蹬下了马车之后,他便直接进了府衙。 “这秀王世子还真是傲得很,”待他进府衙之后,乔苒忍不住摇头,“进来时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裴卿卿看了她一眼道:“你生的好看,比起旁人他还是多看了你一眼的。” 乔苒:“……那我是不是还要对秀王世子多看我一眼表示感恩戴德?” 裴卿卿认真的想了想道:“那还是算了吧,也就多瞧了你一眼而已。秀王府的人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往后你便知道了。” “如此眼高于顶,秀王很得圣宠吗?”乔苒想了想,问裴卿卿。 裴卿卿伸手。 乔苒当即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蜜饯放在了她手心:“说吧!” 裴卿卿当即欢喜的接了过去,说道:“其实都差不多,我阿娘说了,圣宠这种东西看不着摸不到的,依靠圣宠最不可行了。同秀王一样在京城的还有好几位王爷呢,秀王府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你不用担心。” “看那世子没有半点忧心只有不耐的样子,我也不担心。”乔苒道,“我只是好奇这方老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裴卿卿吃着蜜饯含糊的说道:“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乔苒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道:“那么喜欢吃甜的,仔细以后长蛀牙,牙疼。” “蛀牙是什么东西?”裴卿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我阿爹吃那么多都不长蛀牙,我也不会长的。” 她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吃甜的呢!原来是一脉相承。 “那你阿爹厉害。”乔苒无奈道。 …… 眼高于顶的秀王世子确实如她们猜测的那样,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走了,据说连茶都没喝一口。 看着秀王世子离开之后,乔苒这才去后院找甄仕远。 见她过来,甄仕远也未多说,直接将秀王带了东西递给她看。 这是一份秀王府的族谱。 “方李氏是老王爷的女儿。”甄仕远道,“虽然没有封作郡主,但确实是宗室中人没错。” 乔苒听的愣了一愣:“那如此说来如今的秀王就是方李氏的兄弟了,可秀王的年纪同方家那几个老爷差不了多少吧!” “老王爷十三岁时同身边一个侍婢偷尝禁果,那侍婢怀了子嗣,按理说是要打掉的,岂料那侍婢命大,活了下来,待到老王爷继位之后,带着方李氏出现在了老王爷面前。老王爷风流,偏好那侍婢那一等的,便养在外头,又将方李氏记在了族谱上。但此事不光彩,秀王府也从未对外提起过。” “名门出身的老王妃自然因此视方李氏为眼中钉,在方李氏嫁人时动了手脚,将她嫁到方家这等商户之家,也毫无怨言,而且也从不曾提及自己宗室的身份。因此,老王爷对这个女儿只觉的亏欠良多。三十五年前的事便是老王爷从中动的手脚,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甄仕远说着看了眼杜子衡。 得罪了秀王府,所以杜子衡当了三十五年的余杭老县令。 如今老王爷老王妃已经死了,先前他们的推测,方李氏的权势不如当年是正确的。更遑论现在的秀王可是正经嫡出,他会对方李氏生出姐弟之情? 要真有,也不可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了。 嫡庶之争,古来皆有,更遑论这方李氏的出身还如此不光彩,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正经嫡出的秀王会跑出来插上一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她会的(三更) 这个问题除了秀王府,怕是也没有旁人知道了。 “那方李氏如今要怎么判?”乔苒问道。 甄仕远抿了口茶:“方家老儿判了秋后斩,方李氏因是宗室中人,秀王府要求将方李氏带往长安交由大理寺和吏部重新量刑。” “那方家呢?”乔苒问道,顿了顿,怕甄仕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又道,“我说那宅子。” “自然物归原主。”甄仕远唏嘘道,“为了这个宅子,死了太多人了,如今也算暂时消停了。” 乔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对甄仕远道:“那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你没什么可问的,可有人想见你。”甄仕远说道,“那方李氏想见你,你见是不见?” 方老夫人吗?乔苒想了想,点头:“那就见一见吧。” 就是吃人又如何,她也不惧。 “还是让唐中元带你过去吧!”甄仕远笑道,“左右你们也熟悉了。” 女孩子朝他还有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的杜子衡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杜子衡才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这方李氏何时安排进京?” “你不要做傻事。”甄仕远喝茶的手一顿,忙道,“我这个位子要交给你呢,你万万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老婆子赌上这之后的日子。而且我听闻你那孙儿书读的不错,一介患事官员之后与金陵府尹家的孙子,他一旦科举入仕,起点也不一样。” 甄仕远为人圆滑,对世情看的也更透彻。 “至于那方李氏,你放心,本官会亲自押她进京,进京之后也会看着她的。”甄仕远道。 这话听起来,难不成……杜子衡忙俯身向甄仕远道贺:“恭喜甄大人了。” 甄仕远虚扶了他一把,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本官此行会带走两个得用的属下,你到时候可不要不放人。” 杜子衡笑道:“怎会?这府衙的人都是甄大人的,大人想带走谁便带谁,谁能阻拦?” 甄仕远瞥了他一眼:“我若是想把乔小姐带走呢?” 带走乔小姐吗?杜子衡怔了一怔,反问他:“甄大人,你要如何带走乔小姐?” “眼下缺一个机会。”甄仕远喃喃道,“我在想办法。” …… …… 乔苒并不知道甄仕远先前说带她去长安并非说说而已,而是当真生出了带她去长安的念头。 她此时也没有在想这件事。 方李氏杀人一案证据确凿,如今就被关在府衙大牢里。 唐中元一边走一边同她说话:“乔小姐当心,方李氏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早上了枷锁,到时你便隔着牢门同她说话就是了。” 他们在堂上也听闻了案子的全程,这个整日里吃斋念佛,看起来温柔和善的老婆子居然用这样狠戾的手段杀了这么多人,简直令人发指,想想都触目惊心啊! 是以才押回牢里便给她上了枷锁,免得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走到府衙门口时却有人扑了过来。 “做什么?”门口守牢门的官差当即出手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扫把……乔……乔小姐。”方二夫人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奋力的朝她招了招手,“是我呀,周素娘。” 方秀婷也在一旁喊了声“乔小姐”。 乔苒停下脚步,看向她们,恍然道:“哦,险些忘了,答应你们的事可忘不得。是要马车去余杭吗?我这便让人送你们过去。” 方二夫人脸色一僵,忙道:“不是不是,我……我不是说的这个,是宅子,”她急急道,“宅子没了,我等没处住了。” “那不是正好如你所愿?”乔苒想了想,道,“可以在余杭久住了。” 这叫什么话?人都嫁出去了,先前就她娘俩还能说回娘家小住,这一家老小都过去算什么? 方二夫人有些尴尬。 方秀婷忙推了推方二夫人,示意她快说。 方二夫人无奈这才硬着头皮道:“听闻你同甄大人关系不错,那宅子……那宅子能要回来不?” “公堂之上,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听着,岂能出尔反尔?”这下连守牢门的官差都忍不住了,“呸”了一声,厉声喝道,“尔等视大楚律法为儿戏吗?” 难怪那老婆子杀人不眨眼了,这一家子都不懂律法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谁接的起?方二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忙道:“那……那算了,乔小姐,你当我没说吧!余杭,我……我们也不去了。” 乔苒挑了挑眉,目光在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身上顿了顿,而后落到了她们身后不远处耷拉着脑袋的方二老爷身上。 “他……”乔苒拖长了语调,顿了顿,道,“他没打你?” 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女人最在行的方二老爷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以为房子没了,受了气,又要拿妻女出气了,没想到如今竟耷拉着脑袋,一副难得听话的样子。 “他还横个屁!”方二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白了身后的方二老爷一眼,道,“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我没带着几个孩子和离算是给他面子了。” 方二老爷脸皮颤了颤,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真是老实的不像话。 “乔小姐。”唐中元在一旁咳了一声,指了指大牢,提醒她不要忘了正事。 乔苒见状,便道:“我还有事,你要不想回余杭了便走吧!” 方二夫人犯难的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她们就是想来找她想办法要宅子的,原本以为扫把星这样的人定然会有办法,熟料那守牢门的官差一顶“大楚律法”的帽子盖下来,那还能怎么样? 乔苒显然不会理会她二人的纠结,跟着唐中元便进了府衙的大牢,将他们一众人隔绝在外。 “那……那怎么办?”方秀婷喃喃,“现在宅子没了,钱也没了。若是大婶娘在还好,现在乔正元那绿帽公不肯松口撤案,大婶娘的嫁妆钱我等也动不得,娘,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是没有办法。”方二老爷的声音讷讷的响了起来。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回头向他看去。 方二老爷忙咳了两声,道:“宅子是拿不回来了,可大嫂的嫁妆是可以要回来的。只要大嫂回来了,嫁妆就回来了,到时候她也不会不管我们啊!” 这一点,他倒是心里有底的,大嫂还不至于同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方二夫人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大嫂人在京城,怎么回来啊?要翻案你会吗?” 这混账东西除了吃喝嫖赌打女人,还会个什么。 “我是不会。”这一点,方二老爷倒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抬手指向大牢的方向,“她会啊!” 那扫把星会的,而且很厉害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朝局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陛下生辰了,虽然陛下一再强调勿须铺张浪费,可也仅限于民间,皇城之内还是开始为陛下生辰做准备了。 灯笼彩球早早的便已挂上了皇城的宫墙檐角,有人从檐下经过,高高的帽檐不小心便缠上了彩球的系绳。 “张天师。”有人提醒着比划了一下头顶,“帽子。” 宫墙檐角高低不等,这一处宫墙就不高,身形颀长的官员就时常被悬挂的彩球灯笼下垂的绣线缠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说宫人为陛下生辰悬挂彩球灯笼是挂错了吧! 被提醒的张解当即笑了笑取下帽子,解开与彩球系绳缠上的帽檐,而后向提醒他的人道谢:“多谢狄大人提醒。” “无妨无妨。”大理寺卿狄方行笑着摆了摆手。 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任他再如何圆滑,还是得罪人的。狄方行一向是秉持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罪人的想法行事,尤其面对这等看似清高不理政事却与陛下走的极近的阴阳司官员,说是不理政事,既在皇城中,又怎么可能当真与政事无关? 素日里见了阴阳司这些人,能卖个好便尽量卖个好,不得罪就是了。 笑了一笑之后,狄方行转头继续同身边几个同僚说话。 “就连匠作监那些摆弄木头机关的都新引入了女子进来,听说是专管匠作监记账的……” 几个同僚听的一阵皱眉:“说到底还是为了讨好陛下罢了。” 女帝当政,大抵是因着自己是个女子,未登位前因女子这个身份,吃了不少苦头,女帝自登位以后便开使任用女官。 一开始任用的女官倒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譬如大天师这等,世间有几个儿郎比得上的?但久而久之,底下的人为讨好陛下,便开始走了歪路,不管哪个部,一定要摆进去两个女官,以讨得陛下欢心。 若真是能用的倒也罢了,可偏偏有些摆进去除了拿俸禄之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譬如匠作监引进去记账的,原本匠作监记账的小吏便不少,再引进去两个实属浪费朝廷俸禄。 “可如今除了咱们大理寺,看看哪个衙门不曾纳入女子为官?”有官员有些忧心道,“原本还有匠作监跟咱们一样,眼下匠作监也找了两个女子记账小吏,倒显得咱们大理寺好似还在遵循着先帝那一套,歧视女子,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不好。” 狄方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陛下原本是好意,让那等养在深闺的奇女子得以露面,眼下却是过犹不及啊,反而扰了初衷。匠作监这一下,让咱们大理寺落了个特别怕是不大好。” 毕竟大理寺手下惩办的官员不在少数,自古人情关系最是错综复杂,多的是你看不到的关系,不知不觉间惩办了哪个官员被谁嫉恨了都不知道。 特殊对于大理寺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 “那要不咱们也弄两个记账的女官?”有人建议道,“左右这些小事也不难,寻常女子应当也做得。” 狄方行翻了个白眼:“匠作监能要记账的,咱们大理寺记什么?记那些抓进来的重犯吗?我到哪儿去找个闲职给她?” 大理寺重案要案堆积如山,就是寻常记录案卷宗底的也不好记的。 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翻感慨不已:大理寺要找个闲职出来确实不容易。 “狄大人。” 正在此时,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个官员转身望来,见正在整理帽檐的张天师笑着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对狄方行道:“借一步说话。” …… …… 对金陵府衙的大牢,乔苒一点都不陌生,她都来过好几回了。 里头也算干净明亮,不知是甄仕远这个金陵府尹当的太好还是金陵民风淳朴,往常的金陵府衙大牢多半是空空荡荡的,也就近些时日热闹了些。 一个面不改色杀了十几口人,还骨肉分尸的恶徒,任她外表生的再如何慈眉善目,这看守牢门的狱卒也不敢马虎,为她套上了重重的枷锁,关在府衙最里面那间关押重犯的牢中。 离这间牢笼不远处一间普通牢房中关押的是那位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方老太爷。 乔苒对这方老太爷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自重生以来也未见过这位方老太爷,倒是原主久远的记忆里似乎见过一回,不过那时候大抵原主还小,对方老太爷的印象仅限于一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 要见方老夫人必然要经过方老太爷的牢房,还未走近方老太爷的牢房便见草垛上一个人猛然扑了过来,隔着牢门冲她喊道。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这个突然出现穿着囚服,头顶还顶着几根稻草的老人此时满脸惊恐,隔着牢门正对她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与记忆里那个斯文冷漠的老爷子混不似一个人一般。 乔苒脚下一滞,一旁的唐中元喝了一声,开口道:“你没杀人,知情不报总是真的?” 那喊着“我没杀人”的老者闻言怔了一怔,这才喃喃:“我……我怕。” “怕还同里头那个生了好几个孩子?”唐中元皱眉说道。 按年龄来推算,方家几个老爷都是在那件事之后生出来的,这叫怕? 若说亲自动手,里头那个也没有亲自动手啊,都是交由手下人完成的,而这些方老太爷也是知道的,甚至还在旁边看着,这叫没杀人?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老爷子这才趴着牢门颓然的坐了下来。 这方家里里外外是不是都不懂律法于何物?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乔苒道:“乔小姐,咱们走吧!” 乔苒点头,跟唐中元向前走去。 “从出事之后,几个后辈就没来瞧过他,唯恐身上也沾上这样的麻烦,”唐中元边走边道,“以往说得好听书香门第,德才兼备,现在看起来都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争成那个样子,不是说好宅子吗?住了这么久,也未见旺起来,倒是日渐衰落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最里头那间关押重犯的牢房前,唐中元开锁拉开了牢门,对乔苒道:“乔小姐,我就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你喊一声便好。” 第一百八十章 相谈 许是考虑到这个方老夫人的危险性,守牢门的狱卒特地为她多加了两道枷锁,三道枷锁就这么沉沉的缠在方老夫人的手臂上,让原本就暮暮垂老的老者看起来更加瘦小,也更加可怜。 不过,乔苒并不会因为她看起来可怜而生出不必要的怜悯之心,只是站在离牢门不远的地方向她看去。 “听说你要见我。” 佝偻着身形缩在角落里,大半身子被埋在枷锁中的老人抬起头,向她看来:“是,我想见你。” 没有指名道姓,互称你我,仿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般。 “你觉得我现在惨吗?”方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开口了。 乔苒摇头:“杀人偿命,自有律法定夺,律法既然说你按罪论处逃不了一个死字,可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可见不惨。” 方老夫人闻言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你说的不错,我不惨,而且我还不会死。” “因为秀王府吗?”乔苒挑眉,“你确定正经嫡出的秀王会顾念亲情保你一命?” “不要套我话了,他们保我可同亲情没什么关系。”方老夫人对她显而易见的套话只是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不相信那种东西。” 明明是王爷长女,却因着出身名不正言不顺,这样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对亲情这等东西是全然不信的。 乔苒恍然,更确信了自己原本的猜测:“那就是秀王府有把柄落在你的手上。” 女孩子的目光明亮,眼神坚定,显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方老夫人不置可否,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我总觉得……你自从出了那个庄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说着忽地奋力的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吐出了两个字,“疼吗?” 疼?呼吸一滞,那种被掐断了生机的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 乔苒刹那间脸色大变:“是你!” 让她重生的契机是原主自己的投缳自尽,而庄子里别有用心的下人唯恐她死的不够快,过来帮了忙。原本以为是方二夫人随口一言,让庄里的下人自作主张,虽然她当时也怀疑过,可那时她才重生而来,又急着出庄,便未多管。 被赶出庄子是绝情,但对于她而言,去了玄真观反而更安心。不然的话,这种“自作主张”的下人,再多来几个,迟早要送了性命。 所以她那时无比配合的出了庄,离开时,顺带敲了一笔方二夫人的竹杠。 原来所谓“自作主张”的下人,也只是他人的计谋罢了。 “你要我死?”乔苒想了想,随即却摇了摇头,“不对。为什么那一日你派人来绑我,没有干脆让人对我动手杀了我,却还千方百计动用了那张河道图,这么麻烦的将我扔给一个傻子?” “我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你,但若是让你死于旁人之手却与我毫无关系就不要紧了。”方老夫人看着她笑了。 “所以,你让人趁机勒死我,是因为可以推到方二夫人的头上。”难怪她道那庄子里的下人也“自作主张”过头了。 也亏得方二夫人这样的人不多想,若换个心思玲珑的没准早就起疑了。 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余杭的刺杀,也是你将我的身份抖落了出去,好借刀杀人?” 方老夫人点头承认:“是。” 所以她亲自动手,无人可以推脱便没有取她的性命,而是为她安排了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 “你倒是命大,几次三番都让你逃过去了。”方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一开始那一次下人来报说你明明已经没有脉搏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早知如此,我当再安排个人在旁边看着了。”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原主确实已经死了,原来罪魁祸首不是方二夫人的无心之言,也不是“帮忙”“自作主张”的下人,而是谋杀。 枉她自诩心思缜密,看得到远处,却忘了看自己。就连原主的死,都不寻常。 “你为什么要我死?”乔苒看着她,似乎分外不解,“我命数有没有问题,世人不清楚原委,我便不信你不知道。” “你活着就是个麻烦,若不是你引来了原家的人,老大一家我早托秀王府弄出来了,哪还轮得到这邱家这时候跑出来捅我一刀?”方老夫人动了动身子,身上链条声响动,“如果你已经死了,原家早收手置身事外了,这之后的事哪还会发生?” 这方老夫人果然知道的不少。 乔苒想了想,又道:“你的消息如此灵通,原小姐的出现想必也是知道的吧!既如此,你应当知道这只是个误会,那个能医治世人的神医不是我,是原小姐。” “你还真以为她一露面,你就没事了?”方老夫人看着她冷笑,抬了抬自己身上厚重的枷锁,“你看我现在惨吗?你以为你又会比我好多少?” “我问心无愧。” 方老夫人看着她,眼里精光闪烁,忽地扬声道,“你若是乖乖的死于我的手上,也能落个痛快!往后只会更惨罢了!” 那方李氏突然放大的声音让在外等候的唐中元吓了一跳,当即忍不住在门口喝道:“你胡说什么?” 他旁的没有听到,方才那一句倒是听清了。什么让乔小姐乖乖的死在她的手上?这恶妇果真是罪大恶极,都这样了还想着杀人!若是真将她放出去那还了得? “我没有胡说,”方老夫人没有看唐中元,只是坐在锁链中朝她笑望了过来,“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吗?乔苒看向角落里瑟缩冷笑的身影,缓缓开口道:“逃不逃得掉,我自己说了算。” 方老夫人当即发出了一阵怪笑声,自窗口射入屋内的夕阳落在她苍老的脸上。 乔苒正欲转身离开,眼角余光一瞥,却忽地“咦”了一声,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难得的闲话:“人人说你是菩萨面是因为你山根处有颗朱砂痣,明明是颗黑痣为什么要叫作朱砂痣?” “什么?”被锁链缩在角落里的方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山根处,尖叫了起来,“铜镜呢?铜镜呢?” 陡然发出的尖锐声让乔苒和唐中元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我的富贵呢?我的皇命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方李氏在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乔小姐不知道? 闻讯而来的大夫匆匆赶来,与乔苒打了个照面之后,当即便停了下来,笑着同她打招呼:“乔小姐。” 是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 乔苒看的眉心一跳,看向冯老大夫身边那两个官差:“这方老夫人怎么瞧都不像是那个病吧!” “什么话?你当老夫只会看那种病吗?”冯老大夫哼了一声,嘴角两撇胡子翘了翘,“老夫旁的也看的,再者说来,她……是不是女子?” 冯老大夫手一指,指向牢里的人。 这当然是,乔苒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冯老大夫这才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道:“乔小姐,老夫去去就来,一会儿过来问问你事情的经过。” 官差只说这恶妇突发恶疾,也没说是什么事,路上他好说歹说,才诳了一点消息出来,说是这恶妇想见乔小姐,才见了没多久,便突发恶疾了。 眼见冯老大夫走了进去,唐中元叫住了去请大夫的官差,问道:“怎么回事?让你去请大夫,怎么请了他来?这金陵城的大夫可不止这一个吧!” 比起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冯老大夫,擅长老人病的王大夫,擅长医治突发恶疾的周大夫还有科科精通的李神医等等,这些哪个不比请这冯老大夫更合适?怎的请了个妇科圣手过来? 官差回道:“才到医馆,开口说了一声,这冯老大夫就主动跑过来了,说是同乔小姐关系好,只要同乔小姐有关的病人他都义不容辞,还……还不收诊金。” 最后一句小声了不少,他方才出去的急,未带银子,官府让垫付银子却忘了给的也不是没有过,正好有个不收诊金,名声还不错的,他便顺便带过来了。 “我这也不是怕慢了耽搁嘛!”官差说着忍不住往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隐还能听到牢房里传来的惊呼声,那个方李氏捧着那颗痣神神叨叨的跟发了疯病似的,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命的。 唐中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算了,冯老大夫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想来也能看出个大概来。这些在城里出了名的大夫水准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一个能看的,基本其他几个也看得;一个不能看的,其他几个也悬得很。 正这般想着,便见进去没多久的冯老大夫抱着医箱又走了出来,而他身后的牢房里,方李氏还在嚷着“她的富贵没了”。 唐中元看的心头一惊,忙迎了上去,问道:“冯老大夫,这方李氏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碍。”冯老大夫说着将他推到一边,一张老脸凑到了乔苒的面前。 “乔小姐,说说这方李氏是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呗!” 他陪着笑问道。 乔苒有些惊讶,反问他:“这个和她的病有很大关系吗?” “有,有。”冯老大夫一边点头一边笑看着她,“对症下药,知晓病人发病的缘由也是很重要的。” 是吗?乔苒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细一想,又觉得冯老大夫的话不无道理,便开口回忆了一番。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们要走时,我突然看到她山根那里的那颗痣。瞧着黑乎乎的,想起城里传言她菩萨面是因为山根一处朱砂痣,可现在瞧着的确实黑痣,所以,我便问了一问。”乔苒说着一摊手,“结果她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捧着她那颗痣大呼小叫了起来。我和唐中元唯恐她发了什么疯病,便叫人去请大夫了。” “原来是这样啊!”冯老大夫闻言恍然,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放心放心,那恶妇没什么事。就是本心思深沉,多处淤积于心,突然情绪激动,以致失明罢了。” 失明?一旁那个官差吓了一跳:“你是说她瞎了?” “大惊小怪什么?”冯老大夫白了那官差一眼,“小事罢了。” 瞎了叫小事?官差抽了抽嘴角,道:“这叫小事?冯老大夫,你赶紧给她治一治呢!” “开些通淤的药,”冯老大夫说道,“这个你换王大夫、周大夫来也一样,都是这么个开法,她年纪又这么大了,好不好全看天意了。” 话音刚落,对上几人望过来的目光,冯老大夫忙直了直身子道:“这老夫可没敷衍,换个大夫来也一样的。” 官差看着他,嘴角抽了抽:“那这叫小事吗?” “她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了,死罪总是逃不了的,同生死相比,这不叫小事叫什么?”冯老大夫冷哼了一声,背着医箱将他推到一旁,“不信老夫,你便换个人来再看看便是了。老夫先走了,”说着他朝一旁的乔苒笑了笑,招呼了一声,“乔小姐,改日再见啊!” 这副急匆匆离开的样子,看的众人正讶然间,一个官差从外头走了进来,边走边感慨:“想不到这冯老大夫也喜欢管闲事,难怪闺中密友甚多,堪为妇科圣手,妇女之友了。” 唐中元看了眼乔苒的脸色,忙问他:“那冯老大夫在外头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官差说道,“只嚷嚷着让他那医童去得月楼,他有个乔小姐的消息要卖给他。你说他这一把年纪了,还那么爱管闲事。” 倒是险些忘了,得月楼请的说书先生专讲她的事,难怪这冯老大夫不收诊金也要跑来了,这诊金哪能比将消息卖给得月楼赚得多啊! 得月楼关于她的消息从来都是最快的。 那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喝道:“那恶妇见了乔小姐,当即吓的大惊失色,原本是好端端的朱砂痣菩萨面,眼下倒是朱砂痣反吓成了一颗黑痣。真真是作恶太多,遭了天谴,将一双招子都吓瞎了……” 台下嗑瓜子喝茶的听客一阵叫好声。 “明明是那方老夫人自己的事,关我家小姐什么事?”红豆愤愤的关上了包厢的房门,瞪眼看向那得月楼的掌柜,“你们胡说八道。” “说书的故事都是半真半假的,”得月楼的掌柜不以为意的将桌上五锭金元宝往前推了推,面上露出几分半真半假的怀念,“乔小姐要离开金陵了,这一回离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真叫人想念。”他摸了摸眼角,做涕泪状。 “总是相识一场,也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些盘缠吧,助乔小姐此行一路顺风。” 什么?包厢中几个人吃惊的看着他。 红豆更是不敢置信的说道:“我家小姐几时要离开金陵了?” 见几人脸上的吃惊不似作假,掌柜这才惊讶的看向她们,说道:“咱们甄大人要升迁大理寺卿了,此行乔小姐要一同随行,乔小姐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运气 她是真不知道,就连得月楼的掌柜都收到的消息她却不知道。 “左右我是知道了。”得月楼的掌柜也是个人精,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朝她挤了挤眼,“乔小姐放心,你便是去了京城,我这得月楼说的还会是你,不是旁人。” 乔苒抬头朝他看去:“你这是要遣人跟我去京城不成?” “也不用这么麻烦。”得月楼掌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这谁没几个朋友呢!京城有个百胜楼,里头记账的账房以前是我得月楼的,同我关系不错。乔小姐若是在京城差点银子,也能找他赊上一赊,全当我等交乔小姐这个朋友了。” 乔苒闻言吩咐红豆:“把金子收起来。”而后又看向那掌柜道,“掌柜借着我的事也赚了不少吧!” “一般一般,糊口而已。”掌柜说的眉开眼笑,看向他们,“那个孩子还没回来啊?” 乔小姐一行人来时是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少年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孩子坐了没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红豆收了金子,也奇道:“裴卿卿说去茅房了,还没回来吗?要去茅房找吗?” 一旁的乔书默默的开口道:“她要真去茅房,早回来了。去买糖吃了吧!” 掌柜虽不认得乔苒身边的几个人,倒是听到了一个“裴”字,闻言,不由问道:“那个孩子是裴家小姐吗?” 乔苒见他脸色有异,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掌柜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只是听说一个时辰前,裴家几个出行的公子小姐被人打了闷棍,偷了钱袋,原本听说裴家上下震怒,准备报官的,结果后来又说是几个公子小姐自己不小心摔得,事情就这么算了。” 那掌柜说着,四下探头探脑了一番,压低声音道:“我方才站在门口揽客,倒是不巧见到了那裴家的几个公子,好好的一张俊脸上多了两个乌眼青,这要怎么摔才能摔成这样?八成挨了人拳头。” 乔苒:“……”她似乎猜到是谁做的了。 那掌柜仍在说着:“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竟叫裴家自己忍气吞声了……” 乔苒心道:是自己人干的,所以忍了吧! 这更让她肯定裴卿卿的父母定然不是一般人。 前几日和裴卿卿说的话仿佛历历在目。 女孩子歪着脑袋认真的问她:“裴家的孩子很有钱吗?” 她当时没有多想,哪知道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小魔星竟跑出去干出这样的事来。现在,多半是在裴家挨训吧! 正这般想着,门“嘭”的一下开了,一只大大的包裹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包裹下裴卿卿笑着朝众人望来。 “我去买些吃的,耽搁了一会儿。” 嗯,她去买了一大包的零嘴儿。 从得月楼出来之后,乔苒将裴卿卿拉到一边,指了指她沾了墨迹的手指,道:“你……写什么东西去了?欠条吗?” 都姓裴,打了自家人,还偷了钱袋,估摸着是被裴家找过去教训了。 “你看的还真仔细。”裴卿卿拿帕子擦着手上的墨迹,小声道,“钱袋还给他们了。他们说,我也是裴家的,也有钱,长到十岁还未给我例银是他们的不对,便把十年的例银一下子给我了。往后我的例银也会存着,我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会来取就是了。” “这么好说话?”乔苒有些意外。 裴卿卿扭了扭身子,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也没有,只让我写了一张保证书,往后不能打人偷钱袋了……” 这副样子真是乖巧的不得了。 乔苒动了动唇:“……该。” 再可爱,打人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用例银买了一大包的零嘴儿,乔苒隔着包裹都能嗅到那股甜丝丝的味道,想也知道是各种甜的蜜饯糕点糖球什么的。 “有了银子就买吃的?又不是不进城了。”乔苒试着想要帮她将那包裹抱起来,但试了试,纹丝不动,不得已放弃了。 那么大包裹压在那么小一个人身上,看着真是让人不忍心。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红豆亦或者乔书都不是什么力气大又懂武的人,这个包裹,除了裴卿卿自己,他们谁也提不动。 “你不是过两日就要去长安了吗?买了路上吃的。”裴卿卿兴奋道。 乔苒有些惊讶:“连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裴卿卿嘀咕了一声,而后催促她,“快走吧,我敢保证,咱们一到玄真观,便有人在那里等我们了。” 乔苒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等一行人回到玄真观时,果不其然,甄仕远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在她小院门口等候了。 “本官说过,不会叫你白帮我这些忙的。”甄仕远将手里的任命文书交到她的手上,“一个大理寺女官的前程,本官是不是大方的很?” 乔苒有些恍惚。 还记得她重生而来时还在感慨这个时代非唐却似唐,似极了那个曾经站在文明之巅的时代,八方来朝,包容万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包容的下她这么一个外来者? 没想到不管短短数月,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耳边甄仕远的声音中不无得意。 “虽然陛下当政之后,女官不少,可多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一些至关重要的衙门是不用女官的,大理寺就是其中之一。你这可是大理寺第一任女官,意义非比寻常,陛下也会对你多加关注。” “当然,本官相信你能做好。而且,本官此番上任大理寺卿,有本官这个上峰在,你只管放开手做就是了。” “虽然如今你这个官职品阶不高,只负责记录卷宗,但有本官在,本官不会怠慢于你的……” …… “为什么?”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说的滔滔不绝的甄仕远怔了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当政十三年,大理寺卿也坚持十三年没有用女官,此时却突然任用一个远在金陵,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官?”乔苒问道。 初时的狂喜之后,便为浓浓的疑惑所取代。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可这件好事来的也太突然了,就像天上来了块馅饼,突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好好高兴着呢,突然说这么煞风景的话。甄仕远脸色一僵,不过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也正是因为女孩子这样缜密冷静的性子,才能插手此前女子不曾驻足过的领域吧! “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甄仕远看着她,也不卖关子了,开口直言,“本官见你于探案上颇有才能,想带你进京为左右臂膀,而如今各部衙门为讨好陛下都引入了女官,此前只有匠作监与大理寺不曾引入,可最近,匠作监也引入了两个记账的女冠,大理寺自然也要引入女官;另外,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大理寺卿狄大人正愁寻不到人,刚好有人举荐你在苏巡按遇刺与簪花宴一案中立了功,总是要寻个女官来,寻乔小姐这样的,当然比寻个没什么经验的要好得多。” “所以天时地利人和。”甄仕远笑看着她道,“这是运气,是本官的运气,也是乔小姐的运气。”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机会 虽然有运气,但这世间的事全凭运气的还是少之又少。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卷入苏巡按遇刺和簪花宴的事情之中,就算是天大的运气降临,她也拿不到。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闺阁女子哪能有这样的机会? 甄仕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大理寺的那群人也没把你真当回事,如此也好,先抑后扬,没有看轻哪来的震惊?本官知道你并非是用来讨陛下欢心的,是真有本事的便够了。” 女孩子方才愣了好一会儿,此时似乎回过神来了,闻言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甄大人来金陵多年,再怎么与长安没有断了联络,可联络的最多的还是如今将要致仕的大理寺卿狄方行吧!” 听闻长安权贵遍地走,原本甄仕远与大理寺卿狄方行交情不错倒是件好事,可这位大理寺卿要致仕了,当然没有他的致仕,甄仕远也不可能接任这个位子。 所以说,看似升迁的美差,要坐稳怕是也不大容易。 “此一去孤掌难鸣。”甄仕远冷哼了一声,“本官当年从长安出来时便发过誓怎么出来的还要怎么回去,如今这回去的第一步是做到了,”顿了顿,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又道,“实不相瞒,这位子确实不好坐,不过也因此本官对你十分看重,乔小姐,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本官坐的越稳,你这女官也越有机会入得陛下的眼。” “人生短短数十载,你难道当真想要被人困于后宅争风吃醋带孩子吗?”甄仕远说着压了压嗓子,“就像前不久去离家那个姓原的说的那样。” 这具身体的生父确实在对她不闻不问多年之后突然跑出来要一尽父道的,不过他选中的黎家并没有买他的账罢了。 “甄大人,你不必激我。”女孩子脸上神情未变,“我心里清楚的很,这是一件好事。” 甄仕远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笑道:“你我都有必须要去长安的理由,本官不会看错人的。” 甄大人连屋都没进,却拉着小姐在屋外说了好久的话,而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待到他走后,红豆忙不迭的跑了出来,正想问一问,却见自家小姐忽地开口了。 “红豆,咱们要去长安了,你开心不开心?” 去长安?当然开心了。 乔苒此行当然不会是一个人去,而是带着红豆、乔书连同不知不觉就呆在她这里不走的裴卿卿一起去长安。 知道消息的观主听的忍不住一愣。 “我真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且你去长安是做女官。”观主揉着臂弯上的拂尘,心情似乎有些复杂。 原本将人弄过来照看时,心底是不大愿意的,谁愿意惹个麻烦呢?如今她要走了,却又有些不舍。 不过女官女冠,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观主再怎么不晓外事,也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前程,当然不能阻拦。 “长安居大不易,按理说相识一场,给钱才是正经的。”观主说道,“只可惜我这里没有闲钱给你。” 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爽……乔苒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观主盯着笑着的女孩子看了片刻,忽道:“我看得出你眼下心情很好,是因为要去长安了吗?” “是啊!谁不想去长安看看呢!”乔苒闻言说道,“毕竟是八方来朝的京都啊,而且我这一回还是大理寺的第一位女官,激动也是难免的。” 观主看着满脸笑意的女孩子,脸上表情柔和了不少。这个女孩子一向沉着冷静,鲜少看到她做过什么不稳妥的事,以至于忽略她的外表,总让人觉得她似乎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高兴,难得看到她如此情绪外露,她想了想,忍不住打趣她道:“长安是好地方,除了景好之外,更好的是人。譬如你那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口中的两个姑爷……” 乔苒听的一怔:“黎兆也要去长安了?”顿了顿,不待观主回话却又笑了,“你不说,我倒是险些忘了,陛下生辰,金陵这里一筹莫展,那些人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观主嗯了一声,道:“是听来上香的香客说的,巧的很,比你和甄大人早两日启程,巧巧与你和甄大人一行人错开了。” 乔苒只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了躲开那位同样要由我二人押送进京的方老夫人吧!” 虽说秀王世子只逗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可有些消息,有心人一打听也能打听得到。 譬如那位方老夫人的宗室身份。 多一事是不如少一事,将心比心,乔苒也能理解那些官员的决定,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必要得罪的人还是不得罪的好。 又说了两句闲话,观里的铜钟被敲响了,该做午课了,观主捋顺了拂尘,看着她道:“你们离开那一日我便不送你了,左右也没什么好送的。” 乔苒点头,笑道:“离别这种事太煽情我也不喜欢。” “屋子我会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再回来便是了。”观主说着顿了一顿,“不过我觉得,你此一行,也许好久之后才会回来了。” 乔苒正想说两句安抚她一番,观主的声音却又再次响了起来。 “我也没什么话好给你的,左右要什么做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 这算夸赞吧!乔苒笑看着她:“好,你的话我都收了。” “也别全收了,还有最后一句话,”观主说着指向观外,“有人在外头等你,托我带话,你出去看看吧!” “谁?”乔苒有些意外,随口一问,本没有指望她会回答,没想到她还真的说了。 “方三夫人和方三老爷。” 乔苒愕然:“找我做什么?” “宅子没了,祖上就两间书斋,却要养那么多人的嘴。发卖下人吧,养尊处优惯了,连个做饭宽衣都快忘了,日子看起来过的不大好。”观主道,“说是想让你出面同乔家说道说道,赶紧把方大夫人的嫁妆案子撤了,好救急。” “如此将旁人的钱财拿来当自己的不大好吧!”乔苒听闻也笑了,“还有,这件事从乔大老爷出面之后,我说话便不算话了,乔大老爷自己也进了京,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好撤案了。” “所以,你要怎么说?”观主看着她,问,“怎么打发那几个人?” “一来二去废了口舌也未必解释得清,”乔苒说道,“那便不见了吧!” 左右在她们眼里,她是扫把星,她是恶人,恶人使个脾气,不见人不也是寻常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故 “连见都没见就被人赶回来了?”方二夫人抱着双臂斜睨着灰头土脸的三房一家,心中不免得意。 当扫把星是什么人,说见就见? 方家三房脸色很是难看,又被周素娘挖苦了一番,心里更是堵得慌了。若放在平日里,早给她好看了,可偏偏眼下还不能得罪她。 “所以,眼下也只有二嫂你出面了。”方三夫人架着拐杖说道。 上一回被方三老爷踢断了腿,还没有养好呢,家里便出了事,要说也真是够倒霉的,再这样下去,连药都吃不上了。 “你是那扫把……她面前的红人。”方三夫人无奈的说道,“乔家那里是不指望了,乔正元那绿帽公阴险得很,无商不奸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我们只有将大嫂一家救出来,才能有口饭吃。”方三老爷也揉着眉心在一旁发愁,“可这种事我们谁会做?谁会做?更何况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 除了扫把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 所以,再怎么看不惯这周素娘还是得捧着她还有方秀婷那个蠢丫头,谁叫人家是扫把星面前的红人呢? 这就叫各花入各眼。周素娘和方秀婷这一对母女往日里人厌狗嫌的,如今家里出了事,反而因着这关系,大家还得捧着她。 “这扫把星瞧着是聪明,怎么就偏生看得上她们这两个呢?”方三老爷心里嘀咕着,却也无可奈何。 这两个蠢货有那个命,谁也没办法。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抱着双臂冷笑:这时候想起她们来了?她们可是听说了,扫把星要去京城大理寺当女官了,前途不可限量,她们俩有先见之明,早早投靠了扫把星,眼下一朝翻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扫把星当女官,她们这些跟着的鸡犬好日子自然也就来了。 没办法,这就叫命啊! 方二夫人越想越激动:没想到此生,她们还有这个机会能去一回京城,不好好敲上这几个混账东西一笔盘缠,她便不叫周素娘。 反正没有大嫂,这家里迟早要完,就算罗康娘和方秀文横着,别忘了还有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呢,扛不下去的。 所以这京城不去不行。 她们两个早算好了这些人手里的银钱,留的钱够他们吃了,但要吃香的喝辣的也别想了,日子凑活过就得了。 …… …… 出行的那一日,金陵下起了小雨,送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是任命文书已经下来的新任金陵府尹杜子衡。 杜子衡朝他们俯身一礼之后,起身,“二位之恩,于杜某来说恩同再造,旁的话也不说了,只一句‘金陵这里有我,二位放心便是了。’” 江面两旁搬货的船工,途径码头的行人望见这一幕也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什么人离开啊,竟然能让府尹大人施礼。 杜子衡看向眼前这一行人,笑了笑,没有多说。 话说的太多就没意思了,有些事做远比说来得好。 此去长安,他们要先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甄仕远自是拖家带口一家前往长安,而乔小姐那里虽说人不多,也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只除了两个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杜子衡也认得这两个人,因着那颗飞来横头,方家二房这一对母女也在他眼前混了个眼熟。 这两个人也要跟着乔小姐一同进京吗? 红豆不满的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两个坏东西又缠上来了。 她们口口声声说是小姐先前允她们要送她们回余杭的,但她们不要回余杭要去京城为大夫人伸冤。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比她红豆还差劲居然还要伸冤? 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往后缩了缩,却并未退开太远,扫把星可没将她们赶下船。 眼下扫把星这颗大树她们可要抱牢了,就是赶也不能走。只要抱紧扫把星这条大腿,往后有的是好日子叫她们过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同一些金陵故旧道别之后,就该出发了。 乔苒在金陵几乎没什么故旧,除了一个乔墨。不过他没有亲自露面,乔正元留下的人将他看的紧,他又不是于商道之上天赋异禀的人,便只能勤能补拙,不过人虽没到,还是让人带了钱和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过来了。 信上除了一小段提及她的,更多的便是在问乔书,以乔墨的性子,这个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怎么可能不照料?不好意思拿乔家的钱,便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一二。 乔书朝前来送信的乔家管事郑重的行了一礼,道:“替我谢谢大哥。” 乔家管事看着他,神情也有些复杂。曾经的乔家小少爷何等风光,如今却……不过也不见得不好,至少瞧着他现在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道别过后,乔苒带着人走回他们的船舱之内。 金陵到长安,她在舱内的舆图之内比了比手指,在现代社会只要短短一个多个小时就能到,可在这里,以她们的脚程,却至少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行程。 不过,跟着甄仕远随行,一路由他照拂,这行程虽说乏闷却也不会太过疲倦。 船在江河上行走,自然摇晃不定,对于多数不习惯水路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乔苒还好,身子骨本来就好的裴卿卿更是不成问题,倒是红豆和乔书两个人蔫蔫的,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尤其红豆,让伴随甄仕远一同进京的唐中元看到了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呢! 在甲板上看了七八日的风景,他们总算是上岸了。 船行至洛阳,虽然乔苒心中不是不想看一看这个时代的洛阳是何等风貌。此时金陵、洛阳、燕京和长安并称大楚最大的四城,想来也是个不逊于金陵的繁华之地。不过他们此行并不是游山玩水,所以虽然到了洛阳,他们也未打算从洛阳而过,只是准备在洛阳城外,距离码头不远的驿站住上一晚,而后走上官道,直往长安。 洛阳城的驿站自然不小,驿站的驿臣听闻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行人要在这里借住自然不敢怠慢,激动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因着第二天还要赶路,早早吃了晚饭,洗漱之后,乔苒便准备入睡,外头却在此时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好似不少人涌进了驿站。 正在为乔苒叠衣裳的红豆顿时惊了一惊,就要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在一旁早早躺下的裴卿卿却自己坐了起来,吐出了自己偷吃的蜜饯核道:“有人死了,好似是个什么大人,他们跑过来找这位正巧途经此地的大理寺卿了。”她说着对上乔苒和红豆望来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到的。” 话音刚落,外头喧哗嘈杂又起,裴卿卿侧了侧耳朵,忽道:“哦,这个大人叫刘继泽,你们认识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震惊 这个名字乍一听,乔苒便觉得有些耳熟,只是还未想到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房门外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乔小姐,乔小姐……” 红豆“蹬蹬”的跑去开门:“唐中元,你做什么,我家小姐要休息了,明儿还要赶路呢!” 虽然裴卿卿说外头死了个叫刘继泽的人,可人家是来找大理寺卿也就是甄大人的,明儿还要赶路,小姐休息不好,怎么吃得消? 唐中元也懒得和她争辩,只是目光略过她向里看去。有屏风相隔,虽然看不到人,但依稀能看到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乔小姐似乎从床上爬了下来,不多时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红豆,明儿怕是赶不了路了。”乔苒说着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又道,“我记起来了,那个刘继泽好似是先前代天巡视那一行队伍里的大人,苏巡按死后,那队伍里的人之后便以他为尊。” 看那些人特地深夜跑来找甄仕远的样子,估摸着也不是同名同姓,应当就是他本人了。 裴卿卿也穿好衣裳抓着一荷包的零嘴儿绕了过来,经过原地发愣的红豆时,还推了推她。 “你傻愣着做什么?” 被这么一推,红豆这才回过神来:“他们那群人不是比我们早走了两日吗?怎么这个刘继泽会出现在这里,还死掉了?” 跟着小姐,她红豆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不会如寻常丫鬟那样乱叫了。生老病死也是寻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红豆说着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越过挡在门口的唐中元向外望去:“那……那个黎三公子他们也在这里吗?” 难不成这黎三公子竞对小姐如此情根深种,以至于还让人在这率等着小姐? 唐中元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道:“你那前姑爷没在,不过瞧这样子,过几日也要折返回来了。” 刘继泽大人死在这里,他们那一行人哪还能继续回京?自然是要折返过来的。 裴卿卿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拉了拉乔苒的袖子:“过去瞧瞧呗!” 唐中元突然跑过来敲门,想也不用想,定然是甄仕远授意的,估摸着是叫她过去看看情况的。 乔苒叮嘱了她一声“不能捣乱”,便拉着她跟上了唐中元,回头对红豆道:“红豆,替我煮些茶水,一会儿回来喝。还有,这么大动静,乔书应当也醒了,你去安抚安抚他,让他不要乱跑。” 红豆当即一拍胸脯,神色激动道:“小姐,包在奴婢身上了。”身为小姐的大丫鬟,小姐出去办事,这家里的事还是只能交给她来做。 三言两语就把红豆哄的服服帖帖的,唐中元见状忍不住摇头感慨比起乔小姐,他真是自愧不如啊! 甄仕远的房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了,看穿着似是洛阳当地的官员,大概是先前见过唐中元了,是以对他带人过来也未阻拦,只是虽未阻拦,那目光却还是时不时的落到了乔苒和裴卿卿的身上。 这甄大人的心腹离开一趟带回一个少女和一个孩子,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这等时候怎么带这两个人过来了?” 唐中元脚下一顿,指着乔苒,解释道:“这位就是与我家大人即将一同赴京上任的乔小姐,大理寺的第一位女官。” 众人恍然,更多的目光落在了乔苒的身上。 这就是那位乔小姐啊,瞧着文文静静,这张脸看起来也像个花瓶似的,以貌取人在所难免,他们是俗人,也不能免俗,好看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乔小姐看起来也太小了吧! 这么个人居然是解了苏巡按遇刺与簪花宴一案的关键人物?开玩笑吧!真的假的? 若不是那屋里的甄大人年纪太大,这乔小姐看着跟甄大人女儿差不多大,他们都要怀疑这乔小姐和甄大人的关系了。 还有乔小姐便算了,好歹是“大理寺的女官”,她旁边那吃零嘴儿的女孩子又是谁? 察觉到了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裴卿卿挺了挺胸,哼道:“我是乔小姐的护卫,保护乔小姐周全的。” 找个孩子做护卫?这玩笑比方才那个开的还大。 唐中元有些无奈,一时半会儿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脚下加快,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人群到了甄仕远的房门前,抄手禀报道:“乔小姐过来了。” 比起外间楼道里站的有些拥挤的当地大小官员,甄仕远的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倒只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府尹的官袍,看来就是洛阳府尹无疑了,另一个麻布灰衫,一旁放了个竹箱,佝偻着身形站在下首,应当就是洛阳府衙的仵作了。 仵作是贱籍,下九流的行业,不是所有仵作都是封仵作那等手上本事够硬,换了官身又敢对大人甩脸子的。大多数仵作就像眼前这位仵作一样,大人面前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之前金陵府衙的仵作也是一个样。 乔苒带着裴卿卿走了进去。 原本甄仕远要找那位女官过来,洛阳府尹心中便有些不虞,眼下见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孩子,更是忍不住出声道:“死了人,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代天巡视的队伍里一连死了两个官员,先前苏巡按在金陵遇刺身亡,他还在笑甄仕远倒霉惹上这样的麻烦事,结果人家倒是运气好,借着麻烦事顺利升迁了;大理寺卿可只有一个,到他洛阳这里死了个刘继泽,升迁是不要想了,上面可没人给他腾位子,不惹麻烦就不错了。 如此一想,他心情哪还能好的起来?眼下一腔怒火无处可发,见到出现在这里的裴卿卿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道:“这孩子姓裴。” 洛阳府尹脸色一僵,便未再说什么。 屋里除了甄仕远、洛阳府尹和那个仵作之外,就没有人了,听闻死去的刘继泽并不在这里。 不过乔苒也不意外,眼下是六月中旬,正值初夏,天热的很。这么热的天,抬着尸体跑来跑去很快就会腐烂发臭,看眼下这情况,刘继泽应当是被放在了官府的冰窖里,而后听闻甄仕远途径此地,便跑过来求救的。 乔苒抬手施礼之后,甄仕远便让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裴卿卿也坐到了一旁。 “人来齐了。”甄仕远见状开口了,“说吧,几时发现刘继泽死的事情?” “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洛阳府尹忙道,“府衙门口‘嘭’的一声,值夜的官差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便看到刘大人摔死在了门口。” 摔……摔死的?饶是有所准备,乔苒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生前还是死后 洛阳府尹比划了一下:“府衙门口有颗树,刘大人应当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下官以为,大晚上的,以刘大人的年纪应当不会自己爬到树上去,应当是被什么人抓上去而后推下来的。” 刘继泽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是晚上昏暗,还能自己跑去爬树不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 甄仕远闻言便道:“那值夜的官差没看到树上有人吗?” 洛阳府尹回道:“大半夜的有人突然摔死在门口,这种事总是叫人吃惊的……”那值夜官差吓了一跳,只顾看刘继泽,探探他有没有脉搏去了。 “等到发现刘大人没有脉搏时,他慌忙的叫来人,待稍稍冷静一些才记起来要看看周围的动静,树上……”洛阳府尹说着顿了一顿,“什么也没有。” 甄仕远轻哂:“有也早跑了。” 不过想一想,大半夜的,一开门看到有人摔死在门口,谁不害怕?惊慌失措也是正常的。 “那值夜官差在听到落地声之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吗?譬如惊叫声?”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洛阳府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倒是同她有过配合的甄仕远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反问洛阳府尹:“那尔等是如何确定他是摔死的?”他奇道,“而不是刘大人已经死了,才被人推下来的?” 如果是个活人,被人推下来至少要发出惊叫声吧!就算刘继泽大晚上的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老当益壮,心血来潮跑去洛阳府衙门口爬树,自己失足摔落,那也应该有惊呼声,这刘继泽又不是哑巴,怎么可能只有“嘭”的一声? “因为刘大人后脑勺着地,地上鲜血淋漓,按刘大人流的血量来看摔下来之前应当没有死,而且值夜的官差探刘大人脉搏时,刘大人身上是温的。”站在下首的仵作抬起头来说罢,便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那刘大人口鼻可曾塞了东西?你可曾验出刘大人有没有中了迷药什么的?”乔苒问道。 那仵作似是一怔。 也正是因为这一怔,让乔苒看清了这仵作的长相。 他相貌有些粗犷,不再佝偻着身形看起来倒是有些魁梧,乔苒的目光在他手上顿了一顿,那仵作也在此时再次低下了头。 “刘大人口鼻未曾塞什么东西,至于迷药什么的,小的……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正端着茶盏一边喝茶一边听乔苒发问的甄仕远此时听闻这一句,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的指着那个仵作,转头问一旁的洛阳府尹:“这是你洛阳府衙的仵作?” 他不指望每个仵作都像封仵作那样厉害,可至少也要有他金陵府衙仵作的水准吧,就这水准,随便去个繁盛一些的县衙找个仵作都比这洛阳府的仵作强。 洛阳府尹脸色一白,忙解释道:“我洛阳府原来的仵作半个月前失足落水死了,这个秦仵作原是那仵作手下的徒弟,跟着那仵作学了三个多月,他那师父突然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旁的人,不得已,府衙便暂且让他任着仵作,好慢慢找人。而且,这半个月也未发生什么事情,直到今日,所以秦仵作自己验尸算是头一回。” 甄仕远恍然:难怪会来一句不知道,原来是个新手,一个才学了三个月验尸本事的新手。 “那验什么验?”甄仕远气的一拍桌子冷哼道,“死的是刘继泽,这个秦仵作给出的验尸结果你敢呈到吏部,呈到陛下面前?” 代天巡视的队伍,一连死了两个官员,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小事。问题更大的在于“代天巡视”这四个字上面,陛下的颜面啊,先前苏巡按的死可算作私怨,倒也罢了,那这个刘继泽呢? 洛阳府尹脸色当即一白,狠狠的回瞪了那秦仵作一眼,看那架势:回头这秦仵作身份估计是保不住了,会不会被迁怒还难说的很。 “下官有错,请甄大人责罚。”洛阳府尹忙走到下首施礼认错。 甄仕远脸色稍缓,他也不是死揪着把柄不放的人,给一棒再来个甜枣才是他的作风。 “起来吧!”甄仕远上前将洛阳府尹拉了起来,声音放缓了不少,“事发突然,你来不及准备也是可以理解的。代天巡视队伍里的封仵作可是验尸的好手,本官这就传讯过去,特意给封仵作传一封,让他快马加鞭过来看看情况。” 验尸耽搁的时间自然越少越好,以封仵作的性子,得知有“新鲜”的尸体,怕是快马加鞭也要赶来的。这一点甄仕远可以保证。 洛阳府尹道谢之后,这才起身。而后听闻一旁的甄仕远又开口问了起来:“刘大人一行人可是早我等几天出发,按理说此时应早不在洛阳了,为何刘大人独自一人会返回?又为何其余大人不在洛阳?” 刘继泽一行人在金陵呆了几个月,以他所见看来,这刘继泽可不像是特立独行的主。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离开队伍跑回洛阳了?他对那些同僚又是个什么说辞? 洛阳府尹闻言忙提醒他道:“大人忘了吗?刘大人祖籍开封,好些年不曾升迁,他那位子又不是什么肥差,也就落个名声好听些。长安居大不易,是以这几年刘大人早有致仕回乡的想法。家中妻儿老小这几年都陆续回了开封,开封离洛阳不远,刘大人思亲深切回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左右只要赶得上陛下生辰就行了。 这一提醒,倒是让甄仕远回过神来,忙道:“去开封通知一声刘大人的妻儿老小吧,刘大人出了事,总是瞒不住的。” 洛阳府尹忙叫来外头的官员去办这件事了。 吩咐完之后,洛阳府尹这才又问甄仕远:“甄大人,那眼下该怎么办?等封仵作吗?” “我们也去看一看。”甄仕远收到了乔苒的眼色,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趁现在还看得清模样,去看一看刘大人吧!” 他们虽不懂验尸,但接触的多了,譬如生前再如何好看的人尸体过几日就会膨胀成一个胖子,不易辨认了。 所以还是趁着现在能看得清过去看看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麻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倒与生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诚如那个不大靠谱的秦仵作说的那样,刘继泽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只有后脑勺一处伤,秦仵作没有多做处理,以至于刘继泽后脑的头发上还粘了不少血迹。 “是摔死的没有错了。”洛阳府尹在一旁说道,“他身上没有旁的伤痕,只后脑勺一处。” 而府衙门口的血迹还未清理,他们来时也见到了那一滩刘继泽留下的血迹。 甄仕远看了片刻,正欲收回目光,却在此时,忽地看到一只手落到了刘继泽的身上,而后试探似的拍了拍。 “乔小姐……”甄仕远回头讶异的望着他,“做什么呢?” “我看看是不是僵硬了。”乔苒收回了手,一摊手,“确实僵硬了,不过这冰窖还真冷啊,”她说着抱紧了双臂,看到甄仕远的发鬓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寒霜,“我们再多呆一会儿,自己都要冻僵了。” “那怎么能一样?”洛阳府尹忙道,他也冷的直搓手臂,“刘大人已经死了,我们是活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死人的僵硬和活人的冻僵那哪能一样? “咱们快出去吧!”大半夜的,纵使是夏日,在冰窖里也不能多呆。 一行人看了片刻之后,便走出了冰窖。 看尸体这种事情,显然还是要找仵作来。 见他们出来,在外头等着的裴卿卿当即便迎了上来,乖巧的跟在乔苒的身旁。 “去临县寻仵作帮忙少说也要一两日的功夫,与其如此不如就等封仵作来好了。”甄仕远同洛阳府尹说着,问他,“刘大人他们一行途径你洛阳时,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洛阳府尹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摇头,道:“并没有。他们同甄大人你们一样,只在驿站住了一晚上,下官第二天一大早过去时,他们就准备离开了,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停留更是没有。”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那一日见刘继泽的样子,与旁的官员没什么不同,也根本没有要在洛阳暂留的意思。 如今自己一个人突然返回,都不知道带侍卫了没有,他这个洛阳府尹更是半点都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今天刘继泽突然摔死在他府衙门口,他压根不会知道刘继泽又折返回来了。 去了趟冰窖,大家都觉得手脚有些发凉,洛阳府尹便让人准备了一些温酒,招待他们喝上几杯暖暖身子再走。 几杯温酒下毒,不知道是酒起了作用,还是同他们混熟了。这位洛阳府尹赵大人开口唏嘘了起来:“甄大人,你说我这洛阳府是不是也够倒霉的?三更半夜,一开门,有人摔死在门口,这换了谁家谁不气?” 真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啊! 甄仕远几杯薄酒下肚,酒力也上来了,端着酒杯连连摇头:“如此说来,我原先那金陵不是更倒霉?苏巡按自己的私事,结果偏偏死在我的地盘上了。当时若是没查清楚,或者查的结果有问题,贬官还是小事,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要受牵连。” “都一样。”赵大人闻言更是感慨,“还有先前簪花宴的事,我还想你金陵是不是水逆了,竟接连出事,没成想甄大人棋高一着,下官佩服啊!” “运气罢了。”甄仕远连忙推脱了起来。 “不过比起甄大人这边旗开得胜,那些代天巡视的就不行了,一个贪污案查了多久了,还是一无所获。”赵大人一杯酒下肚,“若不是陛下生辰在即,他们还要继续留在金陵吧!” “那是大案,自然不好查。”甄仕远酒后话也多了不少,话中也多了几分抱怨,“其实都从金陵出发,按理说我等一行人一同上京也能有个照应,偏他们先走了。” “此事下官也有所耳闻,是因为大人们随行了一个犯了事的宗室中人吧,他们不想招惹麻烦……”赵大人说着忍不住一声嗤笑,“可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你瞧他们不想招惹麻烦,可麻烦自己找上来了。” 早走两日又如何?不还得乖乖回来?而且这一次死的可是刘继泽,随行队伍里的人可脱不了干系。要他说还不如一开始就和甄大人他们一起走呢! 两人越喝越多,这赵大人大抵是个喝醉酒便口无遮拦的主,也不管乔苒和裴卿卿两个人还在这里,竟径自说起了一些她们两个原本不该听的东西。 “听说苏巡按死之前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赵大人打了个酒嗝,手晃晃的往北边长安方向一指,“听我一个故旧说的,京里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少,他死之前还传了个口信进宫,弄的有些身上不干净的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唯恐查到自己的头上来。” 甄仕远“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忙道:“这么大的贪污案,想也知道不可能就先前获罪的那些人,京城里一定还有人牵扯其中。” “只是苏巡按这一死,就连他的口信是什么意思都没人看得懂。”赵大人晃着身子道,“把自己人难倒了,你说有趣不有趣?” 甄仕远眯着眼,微微点头:“金陵前些日子确实有不少外乡口音的探子出没,不过事不关己,这些探子又没犯事,我等也不能乱管。再说,这件事不是代天巡视的那些人在管吗?” 他又不能自说自话抢了来乱管。 “管着管着,刘继泽又死了。”酒过三巡,赵大人忽地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问甄仕远,“甄大人,你说着刘大人会不会是查到了什么被人灭口了?” 甄仕远闻言,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夏日衫薄,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冷,甄仕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说,还真不好说。苏城死后,队伍里的人谁都想代替他的位置,好多事情分帮结派的,各查各的,有些重要的东西未必会给旁人看。” 这是为邀功。尤其刘继泽这样多年无法升迁的,更是亟需一个机会,毕竟陛下手里的刀虽然凶险,却也多的是人想要代替苏城成为这把刀。 赵大人闻言顿时扶额叹了一声:“这真是麻烦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毁尸 () 昨天晚上甄仕远和赵大人都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连带着乔苒和裴卿卿也喝了几杯,当然裴卿卿是偷喝的。 小魔星裴卿卿显然酒量不行,喝完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才爬了起来,任红豆一边唠叨着一边准备水让她洗漱吃饭。 “小小年纪偷喝酒,叫都叫不醒!”红豆将铜盆端到裴卿卿的面前,哼道,“不能喝酒便少喝,你瞧我家小姐便不要紧。” 乔苒闻言便笑了笑,继续慢条斯理的看书。这具身体天生酒量便不错,那点酒对她来说还真是小事。 和她一道在桌边看书的乔书闻言也抬起头来,问她:“我们是不是要在洛阳留上几日了?” 乔苒点头道:“不错。毕竟刘大人死了,就算代天巡视队伍折返回来,死去的刘大人本就是其中的人,未免避嫌,必然不能多插手,而赵大人,虽说倒霉了些,可刘继泽的人到底死在他府衙门口,为了避嫌,估摸着也不能插手。所以,这一次,多半还是要甄大人出面了。” 还有那赵大人,昨晚一口一个“麻烦”的,显然是个不愿意惹事的,到时候会跳出来同甄仕远抢查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想也知道甄仕远是逃不开了。 乔书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很快就要到长安了,没想到却要现在洛阳留一阵子。” 乔苒听的拿书的手不由一顿,反问他:“你急着要去长安吗?” 乔书垂眸,没有看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谁不想去长安看一看京都繁华?” 只是这样?乔苒挑了挑眉,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书上。 《京都名门录》。 这是一本写给初去长安的人的书册,毕竟是号称走在街上权贵一抓一大把的长安,未免外乡人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有人将长安排的上号的名门权贵详细的说了一遍。 权贵住址、大致相貌、喜好等等都在上头描述了起来。 这本书乔苒已经看过了,饶是她记忆不错,可看到这样错综复杂的权贵关系图还是惊了一惊,对写书的人更是佩服不已。 大楚建朝四百余年,其中不乏建朝之初就存在的老牌权贵,除此之外,更是有崔、王、谢这等改朝换代不到的大世族,一个姓氏几房之间都有天壤之别,矛盾、仇恶更是复杂。 光看就已经让人头晕脑胀了,更别提还要将这些写出来了。 听闻长安权贵的后宅女子几乎人手一本,将其引为宝典,但能记住且忘不掉的还是少之又少。 眼下他们看得是手抄本,据说原版的第一批书册已经被炒至天价了。 写书的人叫“糖球先生”,据说是个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能将这些后宅错综复杂的关系理的这么清楚。 这个名字一看便知写书的人很爱吃糖。乔苒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裴卿卿,看来爱吃糖的人还是很厉害的,譬如她身边这一位。 “他都看很久了。”将裴卿卿洗漱后的铜盆端出去的红豆听到他们在谈这本书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道看这些做什么。” 乔书又不是女子,也不嫁人,跟在小姐的身后,也不至于得罪人,天知道他为什么对那本书那么感兴趣。 今天一天也没发生什么事,洛阳府尹赵大人显然对刘继泽的事并不清楚,一切还要等那些代天巡视的人折返回来再说。 洗漱过后,乔苒早早的爬上了床,以往总爱偷吃的裴卿卿更是早早便乖乖的爬上床睡觉了,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的喊声。 乔苒也捂着口鼻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折腾到半夜,还是得补两日的觉。” 俗话说一夜不睡,百日不醒,有时候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惜,原本准备补觉的乔苒,待到半夜里再次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红豆提着灯走了出去,门外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激动的声音,“我,是我,快起来,随我去府衙验尸!” 这声音和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谁。 红豆听的青筋暴起:大半夜的赶来验尸,这是咒她们吧! 奈何还只能开门将他放进来,否则任他在外头闹个没完没了,大家都别想睡了。 才一开门,一股馊馊的汗臭味就随着一道人影窜进了屋内。 这味道也让床上原本沉睡的乔苒和裴卿卿同时爬了起来,捂着鼻子看向来人。 封仵作倒是半点不在意自己眼下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催促着,叫道:“快,快起来,带我去验尸!” 有病吧!大半夜的去验尸?红豆怒瞪他。 “小丫头片子看什么看?”封仵作冷哼道,“晚一点连尸体都要烧没了。” 什么?乔苒被他这一句吓了一跳,原本还有的些微睡意顿时一扫而光,“你说什么?” “我来时看到有府衙的官差执令牌出城往这里过来的,便跟了上来。”封仵作说着,“依稀听到两句炸药着火什么的,那官差去见甄仕远了,我便来找你了。”封仵作说着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扔给她们,向门外走去,“快点,别磨蹭!” 一边走一边还道:“这种事情,我见的多了,多半是要毁尸灭迹什么的,晚去了仔细连个渣都没有了。居然还用了火药,真是少见……” 乔苒此时也顾不得旁的了,搭上外衫就向外走去。 “用火药是因为刘继泽的尸体被放在了冰窖里,冰窖的大门钥匙只有甄仕远同那个赵大人身上有,不用炸药,根本炸不开门。” 不过也正是如此声势浩大的动作,几乎已经让人确定了对方想毁尸灭迹的想法。 果不其然,她才走到门外,便见甄仕远连官帽都未来得及带,便带着两个官差过来了,乍见封仵作,吓了一跳,虽说他身上那味道有些呛人,可眼下也顾不得说他了,甄仕远忙道:“你来的正好,快随本官去府衙看看情况!” 这姓封的怪人果然只要有尸体万事足,这样紧赶慢赶,竟是半夜里便赶到了,若是那些代天巡视的官员有他这份心,该多好啊! “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去的路上,甄仕远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如今刘继泽的验尸结果只有那个秦仵作的验尸文书,这怎么能算数?” 对方既然准备了火药什么的,到时候就算找得回刘继泽的尸体,恐怕也面目非了,还验什么验? “秦仵作的水准如何?”封仵作闻言摸了摸下巴,道,“实在不行,可以叫我看看他的验尸文书,推测一番。” “才学了三个月,刘继泽是他主验的第一具尸体。”甄仕远对他说道,“你还是不要想了。” 想到这里,甄仕远便觉得一阵头疼。 就在此时,乔苒的声音响了起来。 “甄大人,我怀疑这秦仵作有些问题,不如先让人将秦仵作扣押起来。” 她说着顿了一顿:“我怀疑秦仵作或许会些外家功夫。” 秦仵作手上的老茧掌心一块特别厚实,可见时常握着什么东西,而其余的茧则集中在虎口的位置,在看他人高马大,身形粗犷,乔苒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总不能说觉得秦仵作这面相像习武之人吧! 不过离开时,她特意留了个心眼,提醒冰窖的钥匙只在赵大人和甄仕远这边留下,还锁了门,就为了以防万一。 她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动用了炸药。炸药这等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时间内弄到手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波及的地方 () “有证据吗?”甄仕远问她。 乔苒摇头:“没有。”有的话,昨天就说了,只是怀疑和猜测可没什么用。 “可以先找人盯紧他。”甄仕远想了想道。没有证据的话,官府总不能无辜抓人。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再次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赶到洛阳府衙时,火还未完扑尽,洛阳府尹赵大人正扯着嗓子喊人救火。 一旁的官差眼尖,率先见到了他们,便忙提醒了一声赵大人,赵大人闻言当即便奔了过来。 “甄大人,你看,你看,”他一连说了两个“你看”,愤怒道,“连炸药都用上了,简直令人发指,这凶徒是要连府衙一起炸了吗?” “要炸掉这府衙,那么点炸药哪够?”封仵作在一旁凉凉的说了一句。 赵大人听的勃然大怒,见他衣袍又脏又乱,身上还有股酸臭味,忍不住皱眉:“他是……?” “这就是那位封仵作。”甄仕远捏着鼻子道,“只可惜他赶的再快都不如凶手的动作来得快。” 直接炸药加一把火将府衙烧了。 “若是刘继泽的尸身好端端的放在冰窖里,这点火怕是也烧不进冰窖。”甄仕远忍不住摇头,“可对方明摆着是毁尸灭迹来的,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让人空欢喜一场,都不能验尸了,”封仵作撇了撇嘴,看着渐渐小下去的火势,道,“这一把火怕是叫你府衙损失不少吧!” 赵大人嗯了一声,道:“冰窖离府衙的文库房不远,这一把火,也不知烧了多少卷宗文册,一些还能补得,可怕是有不少连补都补不得了,这一把火都烧没了。” 他府衙里又没有那等过目不忘,熟读文库的奇人,不少东西怕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这些文献旧志也意义不凡,为了一具尸体,就……”赵大人话说到一半,被手下一提醒,忙截然而止,他就是止不住话多的毛病,眼下这话可不能乱说,毕竟死的是刘继泽,就是心里抱怨凶手不懂事,也不能当着人面说。 “除了文库房和冰窖,还有哪里波及到了吗?”一道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赵大人听的一愣,本能的去看甄仕远的脸色,见他未阻止,便出声回道:“其他地方离得有些远,还有些被波及的花草,倒是早早的便被浇灭了火势。” 所以波及的也只有文库房和冰窖……不对,话不能这么说,水乃是火之天敌,洛阳府衙的冰窖里除了刘继泽的尸首,眼下也没存放别的什么东西,若真真算起来,冰窖也只是门被炸药炸毁了。 如今看来,冰窖也算不得波及到。真正被这炸药和火波及到的是刘继泽的尸首和府衙的文库。 这么一想,不知道为什么,赵大人突然心里一毛,他一时说不清哪里不对劲来,只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孩子。 老实说,这个女子昨晚第一眼见到时,他也没觉得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侥幸走了运势,得了个女官罢了。如今在朝的女官,十个里头有七八个是混日子的,而眼前这个,也着实长了一张混日子人畜无害的脸。 眼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的,若是无心倒也罢了,可若是有意,那就不得了了。 赵大人的目光在乔苒和甄仕远身上来回,甄大人对这女子的看重不言而喻,甚至到了将她亲自从金陵带往长安的地步。 这么一想,赵大人心中的轻视不由少了两分,此时,大抵是觉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太长了,女孩子突然望了过来,赵大人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向她示好。 乔苒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赵大人在做什么,只朝他略略点了点头,便再次看向府衙的方向。 待到天快亮时,府衙的火总算是扑灭了,忙活了一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累的有些精疲力尽了,只除了封仵作,他精神十足的冲进了府衙,嚷嚷着找尸体。 被烧焦的尸体就放在冰窖外头不远处,已经烧成黑乎乎的一片了,周围还有不少炸药的残烬。 “没直接把尸体炸成灰已经不错了。”封仵作当即一撩衣袖蹲了下来,开始细细翻验起来。 “口鼻无灰,显然起火之前,已经是具死尸了。”封仵作看了看尸体的口鼻说着而后将尸首翻了个身。 “这身上的伤倒真是摔死所致。”他说着又继续低头摸起来尸体的四肢,“瞧着除了外力摔伤,浑身上下似乎也没有别的伤口,具体的,我要剖开来看看才行。” “所以秦仵作说的也没错,这刘继泽就是摔死的。”赵大人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这就叫运气,有人从二层楼上跳下来也能摔死,有人落悬崖而不死,刘继泽的运气不太好啊!” 甄仕远在一旁叹道:“毕竟年纪大了,这一摔也够呛的。” 至于剖开看看刘继泽的尸体,就要等刘继泽的家人过来,征得同意才能剖尸了。 原本蹲在封仵作身旁的乔苒也站了起来,不能剖开来看,粗看外表能发现的不算多。这一点倒是同现代的司法解剖没什么两样。 “对了,”乔苒起身之后,转头提醒甄仕远,“那个秦仵作……” “已经让唐中元去办了。”甄仕远说着,目光忽地略过她,看向她身后,“唐中元来了。” 乔苒转身,看到只他一人过来,便知道他怕是扑了个空,心中一跳,随即却又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秦仵作不见了。”唐中元施礼之后,也不废话,开口直言,“他的住处一些衣物细软也没了,另外还发现了一堆单子。”他说着将单子呈了上来。 这是一堆在城里各处烟花铺以及黑市购买炸药的凭证,只粗粗翻了翻,甄仕远便道:“都是三个月之前所买,并非近日所买。” 赵大人闻言当即一惊:“这秦仵作也是三个月之前开始向我府衙那老仵作学验尸的。” 有这么巧吗? 在座的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 “好一个学验尸,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甄仕远冷笑道。 炸药、验尸以及老仵作突然病逝,这显然是一个从三个月之前开始的布局。 “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我朝廷命官的凶手,昨晚的炸药以及府衙纵火也是他所为。”赵大人也是勃然大怒,“现在想想,此人身形魁梧,可不比府衙里那些官差文弱,要将刘继泽推下来摔死,也是轻而易举吧!” 通缉秦仵作的事几乎是立时便着手去做了。 “你们破案子都那么快的吗?”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衣袖,看着来回奔走的官差以及两位大人,好奇低声道,“一会儿的功夫便解决了。” “人证物证俱在,这个人当然与刘继泽的死脱不了关系。”乔苒看向那具烧的黑乎乎的尸体,道,“不过,也确实太快了。” 兴许他们运气好,反应快,对方还未来得及销毁证据,就将证据拿到手了,譬如那些不曾销毁的炸药单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又巧了 () “顺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不想快些回京城?”乔苒低头,摸了摸裴卿卿头顶的包子说道。 一个知晓秀王世子身份长相,见宫里的太监也不觉奇怪的孩子,她的父母在京城的可能性极大,乔苒将心比心,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一定是不想回去的吧! 裴卿卿撇了撇嘴道:“是还想多玩玩,只是若是能早些回京城也无妨,左右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了。” “你总呆在我身边做什么?”乔苒带了三分试探笑问她。纵使这孩子时常童言无忌,却也不敢真将她当成普通的孩子来看待。 “保护你啊!”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眼珠转了转,看向周围,道,“没什么事咱们回去吧!” 剖尸这种事显然是封仵作要做的,甄大人和赵大人也在忙着通缉秦仵作的事,眼下确实没什么是她可做的了。 乔苒点了点头,同甄仕远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裴卿卿回驿站了。 驿站不少官差此时都去洛阳府衙帮忙救火了,驿站里只留了一些保护甄大人家眷与看押重犯方老夫人的官差,以至于门口一个官差都没有。 裴卿卿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门外不远处角落里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的身影。 “是那两个总跟着我们的。”她道,“瞧着在偷偷说话呢!” 驿站外,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正抱着头围在墙角,似是在商议着什么。 俗话说话无不可对人言,偷偷说的,多半是见不得人的事,裴卿卿见状,忙足尖一点,乔苒只觉身旁一道风卷过,下一刻,便看到那两个人身后裴卿卿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裴卿卿开口问道。 下一刻只听两道尖叫声响起,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惊魂未定的回过身来,还未来得及抱怨,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往这里踱步而来的乔苒,当即便变了脸色,愤怒改为讨好的迎了上来。 “乔小姐,你……你回来啦?” “你们在干什么?”裴卿卿探出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乔苒也看着她们不说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似乎很是惧怕她,她回忆过不止一回了,真真是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吓她们的事。 特别是她看着她们不说话的时候,这两个人更是能害怕的浑身发抖。 “家……家里来信了。”方秀婷忙掏出怀里的信交了出来,坦白道,“问……问我们几时能到京城?” 其实是因为她们走后,二房势单力薄,她爹被三房一家欺负的狠了,便来信催促她。 裴卿卿瞟了一眼信上的东西,吃着蜜饯,道:“红豆姐姐若是在,怕又要骂都不是好东西了。” “还有那个。”方二夫人说着指了指驿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了的那个,你们走之后,方才来了一个中年婆子,说是什么王府派来照顾她的。”方二夫人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愁色,压低声音问乔苒,“怎么办?这王府看起来挺看重她的,会不会往后还将人放出来?” 若是放出来,她们可怎么办?先前踩老夫人的时候,她和秀婷可没少下手。 乔苒闻言只笑了笑,道:“她的事,到了京城再说吧!” 如今途中,可不是同方老夫人较劲的时候,一切都要等去了长安再说。眼下真正要做的是现在手上这件事。 只有办完了这件事才能回京城。 而一切就如裴卿卿所言:太顺利了,刘继泽被杀,凶手带着证据不到一日的功夫便自己出现了,凶手有那么蠢吗? 另外,毁尸毁尸,毁了的却是府衙的文库房,这也有些奇怪,当然也有可能是凑巧而已。 见乔苒怔怔的样子,裴卿卿推了推她,问道:“又在想这个太顺利找出的凶手吗?” 乔苒点头。 裴卿卿想了想道:“其实这还不算太顺利,若是真正顺利的话,那个凶手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了。”她说着对上乔苒望来的目光,朝她扮了个鬼脸,“我说着玩的。” 谁也没成想,裴卿卿这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待到第二日中午便传来了秦仵作的消息。 这消息是从开封传来的,也就是发现刘继泽死后,赵大人派去开封接刘继泽家人的那几个官差传来的消息。 “夏日多雷雨,昨晚开封夜里打了几个干雷,雨倒是未降,却误将刘大人一3家那颗大杏树劈了个正着。当晚便起了火,因昨晚干雷阵阵,离刘家不远处的街坊邻居也未听到刘大人一家的呼救声,待第二日早上早起的街坊发现时,刘大人一家都葬身火海,连家里都烧成残垣断壁了。” “真是巧!你信吗?”赵大人气的直拍桌子,“这种消息竟也拿回来禀报?这若不是蓄意杀人,本官今日便不信赵!” 来报的官差神色尴尬,待到赵大人骂完之后,又道:“刘大人一家连同仆妇在内一共三十一口人,可尸体却有三十二口。” “多的人哪来的?” 官差道:“从那人手里的刀剑,身形,以及身边包袱里一些细软镯子初步可判断或许就是秦仵作的。” “像是偷偷潜入刘大人家中准备杀人,却不巧天将干雷,直接将秦仵作连同刘家一家给劈死了。” 赵大人闻言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娘”。 甄仕远也在一旁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如此说来,天降正义,劈死了恶人,此案可以结了?” 他冷笑,显然是在说反话。 这个结果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的,往后大理寺、官府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不如就等天降正义,直接将恶人劈死得了。 “你们查案是你们的事,”封仵作在一旁早忍不住了,将自己身边的医箱开开合合好几回了,“刘家那些被劈死的尸体赶紧带过来,我来验啊!”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痴迷于验尸的人。如今刘家无主,他要将刘继泽剖开来看,也无需经过他人同意了。 封仵作收到消息倒是兴奋的跑了,徒留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代天巡视的队伍今儿晚些时候就到,先前本官已经去信问过了,他们说的与我等猜的一致。刘继泽以回乡探亲为由折返,此番出行,本就只带了一个老仆,那老仆年事已高,路途中染了风寒,已经好些时日未下床了,这点随行的侍婢可以证明。是以离开时,刘继泽是独自一人返回洛阳的。”甄仕远说着,忍不住扶额,“这案子如今毫无头绪啊!” 要么便借用现有的人证物证就此结案,毕竟现在的人证物证也十分充分,除了秦仵作之外,其余人也未见有牵连其中的。 只是如此巧合的结果怕是难以服众,要么便是此案另有凶手,只是这凶手为何对刘继泽一家穷追不舍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大人近些时日在做什么?”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探亲。”赵大人说道,他记得甄大人方才已经说过了。 “探亲当然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探亲之前呢?”女孩子又问。 “查贪污案。”甄仕远淡淡的回了一句,刘继泽身份特殊,突然死的那一刻,他们便想到了这一层关系。只是现在除了秦仵作这个线索之前,根本没有别的线索。 没有线索空想根本没办法破案。 “无辜被毁掉的文库房卷宗。”乔苒说道,“虽然不可能知道毁掉的卷宗具体内容,可是被毁去的是什么卷宗应该查得到。” 这等卷宗记录除了文库房内之外,翰林院也是有的,为了分门别类,归类成册。虽然具体内容不可知,但卷宗的名字一定有。 所以只要往长安去一封信问翰林院那一份备录的卷宗就可以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么厉害? 这件事当然不是什么难事,言明原委,尤其死的是一个朝廷命官,不管是赵大人还是甄仕远都不过是一封信的事。 乔苒心知肚明,此时当然不会提什么难以办到的事,她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却让正在说话商议的赵大人和甄仕远同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紧张的问她、道:“乔小姐,可是又发现什么了?” 这位乔小姐显然不是个绣花枕头,赵大人心里哪还会轻视?见她突然叹气,便连忙开口问她。 乔苒却摊了摊手,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又要多耽搁一些时日了。” 去往翰林院的书信一个来回要时间吧,更别提甄仕远还无法抽身的刘继泽的案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赵大人松了口气。 头一回出远门,去的还是京都长安这等繁盛地,想来女孩子早迫不及待了吧,若不是路上突然横生枝节,刘继泽死了,他们一行人此时怕是已经到新丰了,等过了新丰,再走一两日就到长安了。 “事情来了,躲都躲不掉,总比白走一趟还要折回来来得好吧!”甄仕远道,“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带着那个罪妇方李氏见到避开本官先行一步的诸位同僚了,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尤其那些人还因为跟刘继泽的关系被视作“相关人等”不能随意走动。这死了人当然不是好事,但阴差阳错的,甄仕远心里还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回到驿站不久,就听外头骚动声响起,不少人从外头涌了进来。 红豆趴在门上,偷偷往外看去,不多时便兴奋的嚷道:“他们还真回来了,奴婢看到黎三公子了呢!咱们不要出去见见他们吗?甄大人也在同他们说话呢!” “有什么好见的?”裴卿卿吐了块果核,翻了翻眼皮,“甄仕远小气的很,怕是在挖苦他们呢!我们又不是什么人,他们做官的见面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红豆哼了一声,语气自豪:“我家小姐不也是官吗?” “还没上任呢!”裴卿卿说着吐了吐舌头,“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外面那群人里头保不准还有嫌犯呢!” 这倒是。没查清楚之前,同刘继泽争功的这些人自然也是“嫌犯”。 “可黎三公子总不会是嫌犯吧!”红豆虽然还是关上了房门,却忍不住为黎兆辩解了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裴卿卿今日难得的话多,一本正经的看着红豆教训道,“像这等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譬如前些日子金陵那个簪花宴里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这样的?说到底不还是衣冠禽兽?” 正在一旁听她二人说话的乔苒忽地抬起头来,向裴卿卿看去:“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这黎三公子。” 是陈述,不是疑问。 这孩子鲜少对人表现出不喜的情绪,就连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那种的,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对人人称道的黎三公子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喜。 正板着脸同红豆说话的裴卿卿听她说话,也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正色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要记着了。”顿了顿,不等乔苒说话,她又扮了个鬼脸,伸手捏了捏乔苒的胳膊,“你这般文文弱弱的,往后最好不要同他私下见面了,毕竟面上正经,私下不是好东西的多的是,我会看着你的。” 这话说的,都把黎三公子说成什么人了,虽然心里一直只将这位当成前姑爷,可红豆还是忍不住为他说了句话:“黎三公子看起来不是那等人。” “簪花宴上那几个平时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裴卿卿反驳了她一声,松开了乔苒的胳膊,认真的说道,“尤其像你这等生的还不错的,可要小心了。” 乔苒只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戳了戳她额头,未再多说旁的,左右他们眼下同甄仕远的家眷住在驿站的三层,那些去而复返的巡视队伍官员住在二层,只要不胡乱走动,也碰不到那些人。 裴卿卿虽说私心喜恶重了些,但有些话说得没错:这些人自然也是嫌犯。不想横生枝节,还是少走动走动来得好。 在驿站里呆了两日,乔苒便被兴奋的封仵作找了过去,据说是今儿早上刘家那群人的尸首运到了,他已经忙活了一上午了。 她又不会验尸,叫她过去自然不可能是帮这个忙,乔苒心知多半是封仵作有什么发现了,便急急的将她找了过去。 从驿站去往洛阳府衙并不远,驱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一踏进府衙,看到那成堆的,散发出阵阵怪味的尸身乔苒也是吓了一跳。 洛阳府衙里的官差们更是脸上蒙了布,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看眼里的神情,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来的正好。”待乔苒系好蒙住口鼻的布,封仵作便急急的将手头两句尸体的口鼻掀起给她看,问,“看到什么了?” 这场景,还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乔苒看了片刻之后,试探着回他:“口鼻无灰?” 毕竟这些尸首刘继泽家属的尸身,看到这些,她便想到了刘继泽,当时封仵作看了那具烧焦的尸首,总共没说几句话,其中一句就是“口鼻无灰”。 “还是你聪明。”封仵作激动的忙转头瞪向脸上蒙着布站在不远处的赵大人和甄仕远,“这两个蠢蛋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骂了一句“蠢蛋”的赵大人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甄仕远在一旁安慰他道:“这位封仵作一贯如此,不但你我,就连狄大人都挨过他的数落。” 看开些吧!反正被骂的又不是他一个,多的去了。 “所以,他们被烧焦之前已经是个死人了。”封仵作说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细细翻看过这些人身上的伤,确实是来自于秦仵作手里的那把剑。” “这个人这么厉害?”乔苒似乎有些意外。 一个人先杀了刘家上下一家老小,而后准备离开时又误被雷劈中,一起烧焦了? “瞧着像是这个样子,可是你看他自己。”封仵作将手头另一具尸体提了起来,指了指身上的伤,“他自己这一具也有剑伤,而且是一剑封喉的剑伤。” “就是说杀了人之后,他又自杀?”乔苒道,“然后天雷打下,大家都被烧焦了?” 封仵作点头:“具体的验尸结果,我会写给你们,你们到时候拿了自己看去。”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招呼众人,“这里的你们解决吧,我先回去睡一觉,起来慢慢写。” 算到今天尸体会来,他昨晚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如今得回去补个觉先。 眼看封仵作离开,赵大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甄大人,你信吗?杀人之后自杀?还带足了金银细软?” 开什么玩笑,当他们都是蠢蛋吗?这个案子显然背后还有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金蝉脱壳 这案子没有这么简单显然是他们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一个莫名其妙的“仵作”,就算这人不是仵作,是个江湖凶徒,又为什么要残害一个朝廷命官,甚至连他一家老小都不放过? 这个案子能简单那才叫怪了。 “不简单不是更好,”甄仕远摩挲了一番下巴,看向低头沉思的女孩子,“乔小姐好似有话要说,她所提,你尽量满足就是了。” 赵大人听的一惊:“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都好奇我们这位大理寺第一任女官到底有多少本事吗?”甄仕远抬了抬下巴,道,“说的再多,不如亲眼所见,她若能在途中立功,也更容易在大理寺站稳脚了。”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亲信啊,一个“声名赫赫”的女官,迟早会走入陛下眼前的。 看来是要将这位亲信培养起来了,赵大人恍然,心里却仍有些不解,他压低声音,对甄仕远道:“大理寺里擅查案者定然有,其中不少还是京都名门子弟,有这层关系在,往后也好办事,大人何必舍近而求远?” “本官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京了,长安局势复杂,面上瞧着是京都名门子弟,可背后是谁还不知道呢!哪有这般知根知底的用的放心?”甄仕远说着摇了摇头,道,“我想过了,还是要用她。” 临离开金陵时,他也问了杜子衡的意见。对这位曾经年不到三十就任金陵府尹的前辈官员,他是十分尊重的。杜子衡对此也是同样的想法:与其用了疑神疑鬼,不如自己一手培养一个亲信出来,用人不疑。 况且虽说如今的女官多半是混日子的,可真正有本事的女官比起同样有本事的男子来说也更容易入得陛下的眼。 正在说话间,女孩子似乎已经有了头绪,走过来,向他们施了一礼,道:“我想看看府衙的文库房。” 赵大人瞥了眼甄仕远,忙咳了两声,道:“好,好,本官这就让人带你过去。” 大抵是为了不影响乔小姐,就连甄仕远和赵大人都没有一同前往,只是人虽没有一同前往,却还是派了官差伴随左右。 原本以为乔小姐这一去要去很久的,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官差就回来了,说乔小姐走了,离开之前只说“翰林院的卷册名录送过来之后”叫她一声。 “那么快?”赵大人闻言有些意外,“我这洛阳府衙的文库房卷至少有千册之多,她都看完了?” 官差摇头道:“乔小姐根本没有抽过一卷卷册,她只是这样盯着卷册看了一会儿,一目十行的样子,转了几圈便走了。” 这能看个什么? 不单赵大人,就连甄仕远也看的一头雾水。 待到第二日午时许,收到翰林院送来的卷册名录之后,赵大人干脆看都没看直接让人送去了驿站,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便见甄仕远和那位乔小姐过来了。 见到他,施了一礼之后,女孩子便开口了:“我已有猜测了,只可惜如今证据不足,需要赵大人帮忙。” 赵大人听罢忙道:“你直说无妨。” 女孩子点了点,又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想请教两位大人,关于代天巡视的那些大人的。” …… “阿嚏。”正观棋的一个中年吏部官员猛地打了个喷嚏,嘀咕道,“定是又有人在说我等了。” 在金陵几个月毫无进展,看甄仕远那厮进展连连,最后还升迁了,本就已经够不爽的了,回了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向陛下交待。结果途中刘继泽又死了,他们成了嫌犯,折返回了驿站,连进出都有人看着。 真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的。 “那些官差最近好像在查什么东西。”比起年纪稍长一些的在屋中下棋打发时间,年轻一些的官员则更愿意聚在窗口,看那些官差的动向。 “前几日一动不动,突然开始查了,难道甄仕远那厮又交了大运,有线索了不成?”正在观棋的一位年长官员说话间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怎的这么好的运气?” 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破案怎么可能光靠运气?甄仕远当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当年甄仕远就是大理寺中人,先大理寺卿狄方行对他颇为看好,可若是当年他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会明升暗调,被贬出京? “兴许金陵人杰地灵,甄仕远在那里呆了十年,被灵山秀水滋养出一身的灵光出来了。”正下棋的老者说着瞟了眼正同几个年轻官员聚在窗口向下望的年轻人,寻常的官袍穿在他身上颇有几分风姿俊秀的出挑。 “看,我们小黎大人不就是金陵来的吗?” 若不是个俊才后生,这位黎大人也不会被上峰如此看重了。 听到旁人提及自己,黎兆只笑了笑,指向窗外,道:“官差好像在查什么人失踪的案子。” “这赵大人也真闲,将麻烦推给甄仕远,便甩手查别的案子去了。”观棋的几个官员听的一阵大笑,“如此做甩手掌柜也不怕甄仕远不高兴。” 黎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看向窗外:他方才若是没听错的话,那些官差在查的是一件同时失踪三十一口人的案子。 三十一,这个数字让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次甄仕远怕是又要给看好戏的人一记耳光了,黎兆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见他突然轻笑,一旁的同僚好奇的问他:“黎大人,你笑什么?” “我在想,”他看向众人,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 …… 洛阳码头之上,一行商队正缓缓登船。 交了官谍给船老大,船老大仔细看了看,问道:“是从开封出发,去往金陵的商队?” 那商队的老管事点了点头。 船老大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商队,只一看,便微微皱眉:“你这商队女眷也太多了些吧!” 除了不少女眷,还有孩子,这些人可都不是擅于赶路的主啊! “家里人早想去江南看看了,这一回出来,带的货不多,便顺带将人带上了。” 船老大恍然。 江南风景好,不少人慕江南风景,总想去看看,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翻验过官谍没有问题之后,船老大将官牒交还给了他,一抬手:“快些上来吧,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洛阳码头,一天之内南来北往的船也不知有多少,半个时辰之后,货船准时出发。 待到货船渐渐驶离码头,老管事从船舱内走了出来,走到甲板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了片刻,忽地大笑了起来。 只是才笑了没几声,一道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好一出金蝉脱壳,刘大人这些时日过的可还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而复生 洛阳码头附近这段江面水流并不湍急,只是虽然水声不响,可江风猎猎刮着商船上幡旗的声音还是足够响亮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很容易便会被江风的声音所掩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听到了。 这声音不算熟悉,这些天他却时常在梦里梦到。 是甄仕远的声音。 无他,只是心虚罢了,怕突然暴露了行踪。原本以为驶离洛阳,南下金陵再往南走,认识他的人越少,越容易隐藏,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暴露了踪迹。 僵着身子顿了片刻,他缓缓的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一行官差,还有官差一旁的船老大。 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与伪装,他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船老大以为问的是他,忙道:“没认出来,你们这一行人多些妇孺之辈也没什么特别的。”洛阳前往金陵江面平缓,鲜少发生什么事,便是妇孺也坐得这船。 “是人数,大人要我等注意码头动向,要注意正好三十二口人的商队或者其他行路人。”准确的说是三十一口人加一个老者,而后不到半个时辰,官府却又改了口,说兴许会伪装,便只管看人数,刚好三十二人出行的便要将人扣留下来。 所以,他们一登船,船老大便让人通知官府去了。 “虽然有人胆大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你刘继泽又非精通易容之术之人,况且若是一个两个便于隐藏倒也罢了,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人,这种说法还是算了吧。所以你定然不会去熟人颇多的长安,至于边关塞外,匈奴尚在,你既想一走了之为的定然是一个‘安’字,所以这种随时可能被战事波及的地方你也不会去。如此的话,只剩下东面齐鲁之地,南面水乡之地,而这两条路不管走哪一条,你都要经过洛阳码头。”甄仕远眯眼看着他笑道,“刘大人的一切早在我等掌握之中。” “原来如此,”刘继泽扯掉了脸上的胡子,又将头顶的帽子扔到一边,忽地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还当我这计谋妙的很,原来早被甄大人看穿了,是我输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怎知我还活着?” “这个啊,”有人从簇拥的官差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堆验尸文书,道,“因为不一样。”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站在一群官差中既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有种该当如此的感觉。 刘继泽显然认出她了:“是你。” 金陵城那位乔小姐,知晓她名字已非一两日了,但如此正面对上却还是头一回。 女孩子点了点头,平静的道了声“刘大人”。 “你的验尸文书没有问题,封仵作验了那具烧焦的尸体,确实是摔死的没有错了,身形大小与年龄也与刘大人吻合。” “那你怎知那不是我?”刘继泽奇道。 “因为太完美了。全身上下骨骼多处碎裂,致命伤更在头部,就连封仵作都说这是一具完美的摔死的尸体。”乔苒说道,“可巧的很,在刘大人未用计金蝉脱壳之前,我们却亲眼见过刘大人的样子,除了头部一处的伤,全身上下没有别的外伤。是摔落,后脑着地,一击致命。” 难道放火一烧,还能多烧出一堆骨骼碎裂的痕迹出来不成? “放火多数人看来会是毁尸灭迹,但实则还有另一种可能。” “金蝉脱壳,假死逃生。”赵大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乔苒点头:“所以我大胆猜测赵大人他们看到的你摔死在门前,实则那时候你并没有死,直到后来一把火烧了冰窖才将那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替换成了刘大人。而对刘大人有了这样的猜测之后,那么同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刘大人的家人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假死的话,需要有人为你做假死的证明,譬如那时候那位秦仵作,他一个仵作开口道你死了,只要脉搏微弱,是极有可能弄不清生死真假的。” “按理说这种就算没有靠谱的仵作,寻个大夫来兴许也能分辨的出来,可当时夜半刘大人这突然的一出,官差见你脑后满是血,一动不动,又在秦仵作的诱导下将你搬到了冰窖,而我等随后赶到的,一早便认定刘大人已经死了,刘大人又表现的如此‘惟妙惟肖’,是以,我等一群不懂医的门外汉轻易的就被骗过了。” “只是这骗也骗不久,等到封仵作赶来,刘大人是个活人还是具尸体,相信他是分辨的出来的。所以刘大人不能等,必须尽快毁尸灭迹,用那具死尸替换成你。” “炸药也好、起火也罢,都在刘大人的计划之中,刘大人假死脱身,剩下的便是让家人一样假死脱身,顺带将知晓内情替你验尸的秦仵作除去,那么这世间就不会有人知道刘大人还活着了。” “我等只会以为刘大人已经死了,纵使查也只会查是何人杀了刘大人,照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怕是查一辈子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下去要么便以雷火将重犯秦仵作劈死结案,要么便成悬案,不过这些也不是刘大人在意的,因为那时候刘大人早改名换姓,重新来过了。” “可现在事情太急,你必须事事赶在我等前头,否则一个不小心,被我等撞个正着便会功亏一篑,所以慌乱之下,你竟误将秦仵作那具尸体也布置成刀剑毙命的样子,这是一个失误。” 刘继泽道:“这失误我很快便发现了,却也无妨,因为可将做这些事的人推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 没有人会想到是一个“死人”杀了人。 “是,刘大人确实手段高超。”乔苒道,“譬如刘大人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眼下苏城死了,刘大人的资格也快熬出头了,若是在贪污案上立下功,便能顺理成章的升迁,庇荫后辈。” “这才是叫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赵大人可没有甄仕远这么沉得住的气,眼下再也忍不住了,开口插话道,“按理说这是一个机会,他为何偏偏这时候要放弃到手的一切,假死脱身?难道是因为查不到怕得罪人什么的?” “不是查不到怕得罪人,而是不好查。”女孩子神情平静,开口的话却是惊人,“因为刘大人自己就是贪污案幕后的主使之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那个镖 刘继泽脸色一僵:“这个……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被烧的洛阳文库房。”乔苒说道。 赵大人听了忙道:“我府衙里的东西我怎不知道?” “因你心思单纯,你若是知道便不好了。”甄仕远说道,“除非刘继泽的同党才会知道这些事情。” 被说了一句“单纯”,赵大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刘大人要找的东西定然在文库房,只是光拿走一样必会引起怀疑,是以便干脆一把火将附近的东西也一起烧了。”乔苒说着做了一个抽取的动作,“大人们若是也想掩盖自己抽走的东西的话,会跑去很远的地方将卷册抱过来一起烧了么?” “这可是我洛阳府衙,他能有这闲工夫?必然是将手头能抓得到的卷册抽出来,而后推到乱烧一汽。”赵大人说道。 乔苒闻言笑了笑,向他看去:“赵大人的文库房摆放布置的很整齐。” 这是自然,若是库房的东西乱丢的话,要找起来那可比登天还难。 “我过去查验时,损失最严重的几层架子附近堆放的是各地送往洛阳的一些往来记录。” “所以我想,文库房丢失的那几层定然也是存放的与此相关的卷宗记录,果不其然,翰林院送来的目录证实我看到的没有错。” “而其中被损毁最多的记录是豫州与洛阳来往的记录。” “豫州?这是不是有些巧了?”女孩子轻哂,“苏巡按生前办的最后一件大案就是将豫州的几个贪污官员查办了。” “而贪污案到如今仍未结案,毁的又是豫州的卷宗,我便猜刘大人或许同贪污案有些关系。” “难怪如此。”赵大人听的一阵激动,“所以刘大人连官都不要做了,要假死逃生。” “逃生在金陵有大把大把的机会他不逃,偏偏跑到你洛阳来逃不成?”甄仕远皱了皱眉,忽地出声,道,“怕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吧!” 刘继泽这才开口道:“是啊,我借着自己代天巡视的身份,同身边那些人说是一直在查贪污案,实则是在防备身边的同僚,扰乱他们的方向罢了。” 正是因为查案的人之中就有贪污案的主使之一,所以才愈发不好查。 “至于为什么要逃,”刘继泽说道,“我确实是扰乱了我身边同僚的查案方向却忘了防备一个人。” “谁?”甄仕远忙开口问道。 “死去的苏城。”说着刘继泽也是顿了一顿,忽地笑了,“他真死了却摆了我等一道,我假死却仍被你们找到了,难怪啊,他能后来居上,高我一头。” “他死之前给陛下留了个口训说是等镖,我等便以为他是在金陵附近的镖行找人押了一趟镖进了京,里头藏了贪污案的线索,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线索我等也不知道。” 刘继泽说着看向赵大人:“你的文库房里有一本前不久从豫州传过来的易货记录,就是苏城所为,这是我等在金陵查了几个月才查到的一点点关于他那句等镖的线索。” “然后,我便趁机而返,在秦仵作的帮忙下夜探你的文库房。” “如此说来,你不是已经找到了?那只消将卷宗毁了不就可以了?何必要用金蝉脱壳这一招?”赵大人觉得奇怪。 “或许是因为就算找到了线索,苏城托的‘镖’还是会送进长安,根本来不及截获了。”乔苒说道,“我想若苏巡按生前运的真是镖的话定然一早就被找到了,他所谓的‘等镖’或许同镖局押镖根本没有关系。” 刘继泽点了点头,向她看来:“是啊,那些金陵附近的镖局压的镖我等都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如今我刘继泽活到这个年岁了,可不想再冒进了,于是便生出了收手的想法,假死脱身。”顿了顿,他又道,“你怎知我只是幕后主使之一?” 女孩子方才说的是“之一”,而不是他本人。 “这个本官能回答你。”甄仕远说着看了眼船舱的方向,“其实真要假死脱身,寻找一个人总比寻上三十二个人要难得多,刘大人如此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带家人脱身,可见你在怕。” “你那些家人只是寻常的普通人,官府再如何查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可你还是要如此兵行险着,可见怕的不是官府,是同党,怕同党灭口,所以带家人一同脱身。”甄仕远道,“你有同党这不难猜。” 刘继泽笑了笑,点头:“甄仕远,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眼下,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以让你的罪不至于牵连家人,”甄仕远道,“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刘继泽却摊了摊手,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并不知道。” 甄仕远脸色顿变:“怎么会……” “因为我刘继泽也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之一,”刘继泽苦笑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江面上,“我年少时,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能出头,做官,去长安,可真正十年寒窗出头之后,才发现如我等这等平民子弟要在长安久住,真是不容易。” 长安居大不易。尤其他还有一家上下三十一口人要养着,真靠俸禄,过的委实太过清贫,可偏偏同僚之中,还多的是权贵名门子弟,久而久之便被迷了眼,走上了“贪”这一道。 “是有人找到的我,同我接头的只是寻常的护卫,对方很小心,每一回接头的护卫都不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刘继泽说着摇了摇头,“我也想将功赎罪,可人身为棋子,又怎斗得过执棋人,更何况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乔小姐,”他说着忽地向她看来,而后笑了,“你往后或许也会明白的。” 看着这个女孩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长安居大不易,而她也是一颗棋子,从出生起或许就是一颗棋子了。 乔苒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他:“苏巡按留下的线索是不是让大家不用管,不用接头,那‘镖’定然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所以才会让刘继泽吃惊害怕惶恐,唯恐截不住镖,假死遁走。 刘继泽听的一愣:“你怎会知道?” “我想,”乔苒说道,“我大概知道苏巡按送的是镖是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是贡品 当钟楼的第一声钟声敲响,长安城的大门也在钟声中缓缓开启,外头早排了长队准备进城的早市商贩、行人也开始验了身份入城。 长安城外的十里亭驿站门外停满了各地来京的马车,陛下生辰将至,各地送往长安的贡品也赶在这段时日陆续到达长安城了。 驿站内外的小吏忙的不可开交,门口站着的小吏正拿着入住登记的文册在大声喊着。 “洛阳的,洛阳的往左边一些,留些位子给金陵的队伍,还有永州的,等洛阳的一走,便可开始准备了。” 纵使十里亭驿站规模已是大楚数一数二的驿站,可乍逢这么多人同时到达,还是让驿站的小吏有些头疼。 但路上的行程是不可控的,有时纵使早走了一步,遇上风晴雨雪或者有什么意外,耽搁几日便耽搁到一块儿去了。 昨日便是如此。洛阳、金陵以及永州三地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队伍就同时到达长安,人是勉强塞下了,更麻烦的是那些运送贡品的马车,几乎已经挤得缩成一团了。 驿站的小吏一边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催促着:“都看好了,不要磨蹭,待再过一会儿,出入城门的人会更多,更不好走了。” 跟随贡品进京队伍中的人来过长安城的并不多,眼下见前头长龙似的队伍,人头攒动,不禁感慨:“果真是繁华京都,送贡品的队伍想要进城还要赶早。” “没见识。”一个男子途径这人身边轻哼了一声,神情倨傲。 “你谁啊?”感慨一声便被人骂了句“没见识”,没有谁是好惹的,感慨的人当即便开口怒怼了起来,同时也仔细打量起了那个男子。 样貌也不过寻常的周正,看穿戴身带的美玉的成色水头估摸着价值不菲,多半是随行的商户了。 这些跟随贡品队伍进京的商户多半是一地有名有姓的人物,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自然没有忍的道理。 “金陵乔正元。”那哼声的男人道了一句,“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乔正元的名号。” 原来是金陵首富乔家的当家人。被呛了一句的男人脸色讪讪,比起这个在各地商号中都有名号的人物,他也不过是永州当地一家丝绸庄的大管事罢了。一家丝绸庄自然比不得乔正元的势力,这一回能进京,也不过是沾了老绣娘的光,绣了一副妙图罢了,就连掌柜的自己都没有进京,只派了他随行。 这乔正元当然不是他能惹的,得了一个没趣,男人转头就走。 洛阳入京的贡品队伍点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点齐离开了驿站,驿站小吏松了一口气,忙奔走着喊道:“永州的,永州的可以出去了。” 金陵的还差最后一些货物未钦点完成,估摸着也快点完了,送走这两拨人,今日就差不多了。 看金陵随行商户仔细钦点的样子,驿站小吏摇了摇头,拿出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这天怪热的,偏这些商户还点的那么仔细。 “这些可都是贡品,谁敢乱动?那可是要杀头的。”小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在十里亭驿站已经呆了十年了,有时候并不是越是好的东西越容易被偷的,丢失的多半是那等看起来不起眼,又值钱的事物罢了。如贡品这等事物,十年了,也未听说送贡品的队伍能出什么事的。 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吏就要将帕子重新塞回袖子里。 一道尖叫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他手一抖,帕子便落了地。 落地的帕子上很快便沾上了不少脚印,自永州而来的商户齐齐从驿站里奔了出来,向其中一辆马车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 “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 焦急的询问声不绝于耳。 小吏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登记的文册:不好,贡品出事情了。 “那张双面锦绣的天官赐福图不见了!”一个男人大声说道,“那可是陛下钦点入了名册的。” 永州锦绣庄只是永州境内一个寻常的绸缎庄罢了,按理说,入选贡品这等好事是万万落不到他们头上的,这一点,且看随行的商户都是永州当地名贾便知道了。 锦绣庄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进京便是因为锦绣庄已故的老绣娘那一副双面锦绣的天官赐福图,据说是陛下特地钦点之物,没想到却在此时突然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是忘记放到别处去了?”驿站的驿臣闻讯也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的问道。 “不可能。”开口说话的男人气的满脸通红,愤怒道,“我锦绣庄这一回只带了这一样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忘?这可是掌柜特意嘱咐我的,让我锦绣庄闻名天下的一个好机会,你说我怎么会忘?” 贡品遭窃啊!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几个永州商户神情严峻,若是其他东西兴许还要好些,可丢失的是陛下钦点之物,而且锦绣庄那位老绣娘已身故,一身手艺更是失传了,这到哪里再去寻第二幅双面锦绣的天官赐福图? “昨日入驿站,这东西还好好的在着。”几个永州商户说着,看向那驿站的驿臣,“你驿站自己登记入册之物,不会不认吧?” 毕竟是贡品,驿站自然不敢马虎,尤其是贡品中那些“独一无二”的事物,更是重中之重,譬如永州那副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幅的双面锦绣天官赐福图。 真是要出事了!驿站的驿臣头疼的扶了扶额头,转头吩咐小吏:“趁着洛阳的队伍还未进城,快去将人拦下来吧,金陵的也不能走了,我驿站只是留人的地方,却不懂查案,此事唯有进城禀报大理寺,求大理寺出面了。” 贡品遭窃,若是找不出来,他们这些人都会受到牵连。 …… …… “我大概知道苏巡按送的是镖是什么了。” 女孩子的声音落下,众人听的一惊,刘继泽更是忍不住忙问她:“是什么?” 他便是猜不透这苏城送的到底是什么镖,这才铤而走险,参了几个月都参不透的东西,她却知道了? 刘继泽是不信的。 “有一样东西,从金陵运往长安,堂而皇之,众目睽睽,而且等闲之人皆不敢觊觎。”女孩子说道,“而且一定会进京,出现在陛下眼前。” “是贡品。”甄仕远闻言顿时惊呼了一声,“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 书客居网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咱们也进京 “我想来想去,这是最有可能的。而且苏巡按说过不用管,什么镖不用管便能安全送入长安?”乔苒摇了摇头,“如此最有可能的便是恭贺陛下生辰的贡品。” 因为这些东西,在陛下生辰之前一定会送到长安。 她此前还未曾听说过有人敢打贡品的主意,毕竟这不是寻常事物,送给陛下的东西,谁敢动?那可是要杀头的。 “藏东西不一定要藏的细致,有时候兴许放到人面前更不容易发现。”女孩子说道。 灯下黑还是有些道理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未经证实。”顿了顿,乔苒又道,“若是刘大人的同党并未想到这一层,贡品迟早会进京,这不消我等来操心,若是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兴许便有人会想办法拦截金陵运送的贡品队伍了。” 眼见面前众人沉默,女孩子忙道:“当然,我的猜测也未必对,或许苏巡按还有别的方法也说不定……” “不,一定是。”没想到最先开口肯定她的竟然是刘继泽,他摇着头,忽地痴痴的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 “大概是天赋吧!”有人嘀咕了一句。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洛阳府尹赵大人。 见众人望着自己,赵大人倒是坦然,一摊手,道:“刘大人,你若有那样的天赋又怎会多年无法升迁?” 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点破之前谁能想到这个?可她一开口,只消一点,那种“该当如此”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了。 若是自己能想到早想到了,何必又要等她来点破? 甄仕远这厮果然精的很,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女孩子。赵大人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所以他就说嘛,甄仕远运气好的很,连这样的人都碰到了。 若是放在女帝登基之前,这女孩子再聪明也不能如何,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是女帝当政,甄仕远眼光分明毒得很。 “那如此说来我是没天赋?”刘继泽看向他们,反问了一句,似是在问他们,又似是在问自己。 眼见他身形突然晃了晃,甄仕远忽地脸色一变:“不好。” 可为时已晚,暗红血缓缓自刘继泽嘴角、鼻孔七窍流了出来。 早在船舱里等了大半日的封仵作此时早已忍不住了,激动的跑了出来,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 “死了。”接住刘继泽的官差摇了摇头,道,“藏在牙齿里的毒。” 封仵作连忙接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这时候,也只有封仵作有这心情了。 “与虎谋皮,又怎会落个好下场?”甄仕远松了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向刘继泽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便是自己不死,也活不了。毕竟人多贪生,尤其是这等巨贪,唯恐刘继泽发现了什么,招供出什么来,必然会灭口,保不准还会累及家人。” 所以刘继泽会选择自尽,好留家人一条性命。 说罢这些,甄仕远对一旁早已吓呆了的船老大道:“回程吧!” 这一趟,他收获颇丰,既破了刘继泽的假死局又抓住了其中一个贪污同党刘继泽,虽然这同党死了,但此事也算有了线索,更重要的是他们应当已经解开了苏巡按留下的那句“等镖”的意思。 只可惜刘继泽死了。 甄仕远站在船头站了片刻,忽地转头:“乔小姐,你在看什么?” 女孩子的视线未加掩饰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是从刘继泽死之后便开始的。 “我在想甄大人说‘与虎谋皮’时,似乎有几分感同身受之感。”女孩子说着目光转向别处,“甄大人,你当年怎会被贬出京?” 当年啊……甄仕远的手指深深的扣入船舷之中,半晌之后,缓缓松开了手,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乔小姐,本官带你入京为的是往后,你我往后更需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乔苒点了点头。 刘继泽的死似乎揭开了繁盛长安之下的另一面。 …… 难得是查出真相,要解释却也不过几句话的事。 没有了看护的官差,身上的嫌疑更是洗脱了,坐在洛阳驿站里的官员们却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刘继泽竟然是假死脱身?都登船了居然还叫甄仕远那厮带着人追回来了?” “我真是从未听说过如此奇事,也亏得刘继泽想的出这一招!” “想得出不容易,可要发现他的假死岂不是更难?”一个吏部官员似乎仍有些不敢置信,“甄仕远怎么发现的?” “黎大人,以你所见,甄仕远此人是不是非同一般?”有人问站在一旁的年轻官员。 “甄大人自然非同一般。”黎兆神情平静的说道,“任大理寺卿的又岂会是一般人?” 这个答案当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几个吏部官员摇了摇头,叹了几声“罢了”话题一转再次说起了刘继泽的事。 这样一个假死局,又到破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虽然他们看甄仕远那里一路高歌猛进有些不是滋味,可这案子本身确实精彩的很。 又同同僚说了几句,黎兆起身退了出去,道:“还未写信与祖父报平安。” 几个同僚笑着摆了摆手任他去了,年轻人孝顺也不是什么大错。 …… …… 一声铜锣敲响,堂下的食客早已习惯了,毕竟过了午时还不走的多半就是冲得月楼的说书来的。 好好一个百年老字号偏偏抢了茶馆的生意。其实细细说起来,也不是这里的说书先生水平太高,而是他说的东西委实新鲜又有趣。 这一声铜锣代表又有新故事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从黎家买来的,整个金陵城只此一份!就叫‘官员假死脱身乔小姐智擒巨贪’。” 台下一片叫好声,掌柜拨着算盘眉开眼笑。他就说乔小姐这个生意做得,瞧,不是又有新故事可说了吗? 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已经开嗓了:“且说乔小姐一行人途径洛阳……” 这是一件发生在洛阳的奇案,说书先生说的恍如亲临,听客听的如痴如醉,叫好声时不时传来。 得月楼的说书精彩的很,只是进去那些茶点对于一般人来说委实有些贵,是以,便会有人买一杯站着喝的茶,端在手里旁听。 这茶水当然也不便宜,不过比起那些茶水点心则要好上不少。买这种茶的也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说书先生的故事。 端着茶杯站在角落里的方二老爷越听越不是滋味:“难怪他们到现在还未到长安,原来又是跑洛阳折腾去了。” 身边的方三老爷闻言只哼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那拨算珠的掌柜身上,忍不住带了几分酸气开口道:“这得月楼真是靠着那扫把星赚了个满盆钵盂。” 这还哪是什么扫把星,是财神爷吧! “你听到先前他们说的没?消息是从黎家买来的。这黎家真够阴险的,明着一副清高样,暗地里就讨好着扫把星呢!”方二老爷道,“还有我家那两个,靠着扫把星我还真不能拿她们如何。” 一个两个的都在讨好那个扫把星。 “二哥,我想想这样也不是办法。”方三老爷低声道,“二嫂她们能抱扫把星的大腿,我们就抱不得不成?” 那两个说是跟着扫把星,会催着扫把星去救大房的,结果呢?人在洛阳玩的高兴呢!这怎么行?再者说二房那两个蠢货也未必跟他们一条心,先前上蹿下跳好不得意他们可没有忘。 “二嫂她们先前得罪扫把星还少了?如今不也抱上了扫把星的大腿?二哥,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在这里是永远接近不了扫把星的,不如咱们也进京,只有接近扫把星才有这个机会。”方三老爷正色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貌合神离 () “阿嚏。”乔苒好好坐在马车里突然一个喷嚏,立时叫红豆吓了一跳,忙凑上来紧张的问道,“小姐着凉了?昨晚的被子是不是又叫她给抢了?”说话间还不忘狠狠的瞪一眼一旁的裴卿卿。 这孩子赖上他们倒也算了,偏偏总喜欢粘着小姐不放,就连睡觉也要睡一张床。旁的她红豆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这孩子睡相还差,被她捉住好几回将小姐的被子抢了。 现在天那么热,按理说是不会受凉了,她红豆白日里也在小姐身旁盯着,将小姐照顾的好好的,想来想去除了夜里裴卿卿抢被子能让小姐受凉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裴卿卿缩了缩脑袋,难得做听话状,睡着了谁知道呢? 不过好在乔苒只打了个喷嚏,并没有旁的症状,红豆和裴卿卿这才松了口气。 “我听那些妇人说打喷嚏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呢!”虚惊一场之后,裴卿卿嚼着蜜饯说道,“乔小姐,我看多半是金陵那里的人在说你。前几日,那个什么黎大人偷偷传了封信回金陵,被我瞧到了。” 裴卿卿似乎盯上了黎兆,但凡他有个风吹草动,便忙不迭的跑的乔苒面前说道。 “小小年纪学人吹枕边风!”红豆用手指点了点裴卿卿的额头道,“人家黎三公子怎么你了,那么不待见他。” 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枕边风吹多了也不好,适可而止。 乔苒随手摸了摸她头上那两个包子,因为手感太好,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从洛阳离开已有几日了,虽说这一回是同代天巡视的队伍“被迫”一道出行前往,可两队人马却仍是一前一后,路上除了必要的路程交流和生疏有礼的客套之外,几乎没有旁的话。 貌合神离。乔苒脑中很不合时宜的闪过了这个词。但眼下,这两队人马的状况确实很适合这个形容。 仅仅是因为押送了方老夫人,不想得罪秀王府吗?这是先前乔苒心中以为的,但此时走了这一段突然觉得或许不仅仅如此。 昔时,这些代天巡视的官员在金陵时,虽然也是“逼不得已”留在金陵府衙,同甄仕远同进出,但那时候显然没有如现在这般避之不及的。 这态度似乎便是从离开金陵开始的。因为那时候还押送了方老夫人,她便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不想惹麻烦,可眼下都已“被迫”一道上路去往长安了,再如此“避嫌”就有些太过了,仅仅避开秀王府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了。 虽然她自知自己是个麻烦,但眼下自己这个麻烦还没放到明处,应当不至于让他们如此避嫌,如此一想,答案显而易见。 他们在避甄仕远,不想与甄仕远深交。 所以甄仕远当年到底是为何离开长安的?以至于他如今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回长安之后,这些人依然对他们避之不及,唯恐得罪什么人。 “这个甄大人,说不准惹得麻烦比我还大。”乔苒喃喃低语了一声。 难怪执意要带她进京,两个麻烦精碰到一处了,估摸着一般人不想也不敢同他们多打交道。 便在这时,有人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壁,乔苒伸手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到骑着马与他们并行的唐中元。 唐中元抬手朝她施了一礼,而后指了指前头道:“乔小姐,前面就到新丰了,过了新丰就快了。” “不用你特意提醒我们,”红豆瞟了眼窗外,“那个不懂事的乔大老爷又惹了麻烦,进长安城之前,我等还得把他捞出来。” 长安十里亭驿站,难得一见的贡品失窃案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收到消息,甄仕远便立刻匆匆离开洛阳前往长安了。 她的猜测似乎一步一步被证实,而对方竟然当真拿贡品开刀了。 不过对方手段聪明的很,没有直接拿金陵送往长安的贡品开刀,而是拿永州进贡的一副绣图,当日在驿站入住的金陵、洛阳连同永州商队自己都不得离开。 人人都有可能是窃取贡品的黑手。 长安城外,天子脚下,贡品遭窃,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打陛下的脸啊!底下官员哪敢怠慢,事关贡品,人又未进城,犯事的也没有证据表明是官员所为。所以,这个案子理当由大理寺接手。 就要致仕归家只差交接的大理寺卿狄方行当即气的跳脚: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干的好事,早不盗晚不盗偏偏这时候动手,是诚心跟他过不去吧! 盗便盗了,别的不盗,还偏偏专挑送进宫的贡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因着这件事,据说陛下还特地在朝会上问了一句,然后责令狄方行办好致仕前的最后一件案子。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甄仕远不能插手这件事,于是甄仕远连忙将她的猜测写信送到了狄方行的手中。 不久之后,便收到了狄方行的来信,说是甄仕远不便插手,但是那位新进的大理寺女官乔大人可以插手,毕竟怎的说也是出自“金陵乔氏”,好巧不巧,乔大老爷也被列为盗取贡品的重要嫌犯之一。 “说起来乔大老爷也挺倒霉的,据说是跟那永州锦绣庄的管事起了个小冲突,不久之后那副锦绣庄进贡的贡品就不见了。” 因此乔大老爷被怀疑是蓄意报复,被列为重点查处对象,已经被暂时软禁在十里亭驿站不得随意走动了。 “这乔大老爷也太不懂事了,都忍一路了,偏偏快进城了跟人起冲突,没得还要我家小姐去捞他。”红豆很是不屑,“我红豆都做不出这等事呢!” “几句口舌争锋罢了。”乔苒淡淡的说道,“再者说,就是他没有同那个人起冲突,他们也进不了城。” 一日找不出失窃的贡品,便一日不能进城,因为怕就怕那副失窃的绣图被盗取贡品之人混在别家的贡品之中偷偷运进城,届时,再想找出来怕是更难了。 不过对方居然想到用这个方法拦截贡品队伍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能想到苏巡按送的镖可能就在贡品之中,但要怎么拦截贡品这是难中之难。 她先前以为对方便是真想到了或许也只能铤而走险,直接翻了金陵送过来的贡品,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玩了一出借力打力,丢的是永州的东西,可同日入住驿站的洛阳和金陵的贡品队伍也因此被拦截甚至被“名正言顺”的得以搜查起来。 只是搜查了几日了,仍然一无所获,那副永州的绣图也还未出现,足可见对方还没找到苏巡按送的“镖”。 这苏巡按若是还活着,真是个藏东西的高手啊!乔苒有些感慨。 第二百章 长安至 () “我都说了几十遍了我没有,我没事去盗什么天官赐福图作甚?我金陵没有自己的东西?眼馋他的东西吗?”乔大老爷激动的说着,伴随着他身形晃动,一阵锁链声响了起来。 “老爷别气,老爷别气,擦擦汗。”一旁的乔家管事连忙拿帕子为乔大老爷擦汗。 眼下所有的人都被迫留在了驿站里,而老爷也是倒霉,据说那天早上同那个永州锦绣庄的管事说了几句闲话,结果不说还好,一说直接被指出可能蓄意报复而藏画,手脚都带上了锁链,以防老爷逃跑。 原本还要将乔大老爷带到大理寺去审问的,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使了银子,人暂且还留在客栈里。 “可那永州锦绣庄的管事一路上也未得罪什么人,除了乔大老爷,找不出第二个了。”被叫来记录乔大老爷口供的大理寺文吏懒洋洋的说道,“所以啊,乔大老爷,你好好的,逞什么口舌之能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又岂知会如此?”乔大老爷拍了拍桌子,道,“随口说了一句罢了。” “那就是你倒霉,怨不得别人。”文吏大抵也不大相信家缠万贯的乔大老爷会去偷什么锦绣庄的绣图,摇头叹道,“除了乔大老爷你这里,眼下根本没有别的线索。” 那是贡品,便是出手也不好出手,而且万一查到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所以一般窃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打贡品的主意的。 相比一般失窃案,贡品失窃是惯盗所为可能性极低。而且比起那副锦绣庄的绣图,洛阳金陵的贡品论价值更是不凡,就算不提洛阳金陵,永州自己上供的贡品,比那副精修图更值钱也更容易脱手的也有的是,那副失窃的绣图一旁就摆放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不管是拿去外头偷卖还是要带走都轻而易举。 所以,这一看便不大像是惯盗所为,被指有人蓄意针对锦绣庄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如此情况之下,同锦绣庄管事有过节的乔大老爷便成了重要嫌犯。 “我说了不是我便不是我,你们要屈打成招吗?”乔大老爷气道,“难不成还要拿我下大狱不成?” 文吏瞥了他一眼,推开了乔大老爷身边那个管事递来的银票,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妨同你说句实话。” “若是真查不到别的线索,大理寺没准真会对你用刑。”至于用刑的力道,看乔大老爷这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吃的起重型的人,没准几板子下去还真的硬着头皮认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文吏道,“虽然这副绣图论价值估摸着你乔家也买得起,可这是陛下钦点的,陛下的心头好丢了,自然不得了。” “天官赐福图?陛下喜欢这个?”乔大老爷抽了抽嘴角。 …… …… 此时的十里亭驿站外,也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陛下喜欢天官赐福图?”乔苒理了理衣衫起身,准备走下马车。 “才不是呢!”裴卿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陛下选了送给大天师的生辰礼,大天师的生辰离陛下生辰也不过几日,底下的人暗自揣测,便以为陛下喜欢。” “你怎么知道?”乔苒掀开车帘的动作一顿,好奇的看向她。 裴卿卿只是朝她扮了个鬼脸,而后道,“不告诉你。” “又来!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秘密。”红豆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而后跟随乔苒下了马车。 乔书也只多看了裴卿卿两眼,跟着走了下去。 这个女孩子身份可不一般,一路上乔小姐多有试探足可见乔小姐也早发现了这个问题。 不过再如何不一般,她对他们没有恶意倒是真的。所以乔小姐才会允许她留在自己身边。 …… 十里亭驿站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处,从驿站的方向向前望去,一眼便能望到长安城的城门,城门外排队等候进城的队伍如长龙一般。 城墙巍峨,人群熙熙攘攘,厚重古朴之感扑面而来。 这一刻,纵使知道这个时代的长安城同她历史所知的长安城并不是同一处,就如曾经的金陵不是同一个金陵,有相似却又有不同,似是而非之中,有一些却并没有随着时空的改变而改变。 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真是奇胜之方。这是后世对于长安城的写照。 只是这些,眼下她暂时还无法望见,城墙隔绝了她的视线,压下心中莫名的激动,乔苒转身看向眼前这座十里亭驿站。 其规模比起金陵外的那家驿站只大不小,因如今驿站之中住满了来自金陵、洛阳与永州的商队,车马之多驿站之内早已停不下了,就连驿站外也挤满了车马,车马上挑着的“御”字大旗随处可见。 一个“御”字,足够吓退众多惯盗了。 一队官差抬着一顶软轿便在此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甄仕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咳了一声,提醒她:“狄大人来了。” 软轿队伍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位五十上下的官员从轿中走了出来。 这应当就是大理寺卿狄方行了,外表看起来并不算出挑,神情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从软轿中走出来的狄方行匆匆扫了一眼众人,很快目光便落到了乔苒的身上,顿了顿,他便走了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乔……乔苒?” 甄仕远忙推了推她,乔苒朝狄方行施了一礼,道:“乔苒见过狄大人。” 狄方行点了点,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不多时身边的官差将一物呈了上来。 “这是你的腰牌。”狄方行让官差将腰牌递了过来,而后又对行至身边,一位神情严肃的女官道:“这便是我们大理寺那位新进的女官,这官袍多久可以做好?” 女官道:“替乔大人量了尺寸之后,三五日便能做好。” 狄方行这才点了点头,挥手道:“那快些吧!”说罢这些便带着甄仕远走到一旁去了。 他们走的并不算远,也未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是以乔苒还能隐隐听到几句他们的谈话。 “怎么走了那么久,本官可等好久了?”这是狄方行的声音。 甄仕远忙笑着赔了个不是。 狄方行又道:“本官不是懒,而是见你将她说的如此厉害,特意给她这个机会罢了。” 剩余的话便有些听不清了,只听得到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居然这时候闹这一出,我行李都准备好了……” 原来是“归心似箭”了,难怪方才这位狄大人如此不在意的样子。 乔苒失笑,这狄大人倒比她想象的还要接地气一些。她张开双臂,女官为制她的官袍,正在为她量尺寸。 一句话就这么突然的撞入了耳中。 “我是致仕了,保不了你也没法保你了,往后就靠你自己了。就算做了大理寺卿也小心一些,当年那件事……诶……他如今声势如日中天,你远在金陵倒也罢了,如今来了长安城,时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不明摆着提醒他当年那件事吗?……你胆子倒也大,自己麻烦还嫌不够,又再找了一个……我真是想想你跟她两个撞到一起这事……往后大理寺有的热闹了……” 第二百零一章 新来的乔大人 虽然是被软禁了起来,手脚还上了锁,不过不知是因为银子还是别的关系,在吃住上驿站并没有怠慢他。 乔大老爷青着一张脸“啪”一声将筷子扔在了桌上:“吃什么吃,说了不是我。” 大理寺那位记录口供的文吏闻言只懒洋洋的抬了抬眼:“乔大老爷,你在这里再如何发火都没用,贡品失窃,你发百个千个的火抵得上陛下一句喝问?” “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此事与我有关,仅凭我与那个锦绣庄的管事两句口角就说我与此事有关未免太过荒唐!”乔大老爷怒道。 那文吏翻着手里的口供记录道:“也没又证据表明你乔正元与此事无关,至于锦绣庄那个管事,你放心,我大理寺办案从不偏颇,所以他也被锁起来了。” 一个有“蓄意报复”之嫌,一个有“监守自盗”之嫌,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这两个人。至于那幅失窃的绣图,都将商队里的货物翻遍了,却还是毫无所获,还真是奇怪了。 “那若是找不到呢?你们是不是就要将我拿了去大理寺刑讯逼供?”乔正元青着脸喝道,“然后屈打成招?你们狄大人就是这么办案的吗?” 乔正元对京城的官员并不算熟悉,被关了几日,却也依稀知道接下这案子的是大理寺卿狄大人,只是那位狄大人自接手之后连人都未出现过,唯一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个文吏。 看来是个不作为的大理寺卿。乔正元颇有微词,若是旁的时候,这什么狄大人不作为倒也罢了,眼下可是关系到自己身上了,他不作为,再这样下去,自己可就要遭殃了。 “狄大人?”那记录的文吏却忽地重复了一遍他话里的“狄大人”,而后笑道,“哦,忘了说了,这个案子狄大人交给新进大理寺的乔大人了,乔大人今日便会抵京,想来你很快就会见到这位乔大人了。” “乔大人?”乔正元松了口气,道,“没准五百年前是本家,也不知乔大人他老人家喜欢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管事忙到一旁准备去了。钱财这种东西乔大人他老人家应当也喜欢吧! 文吏只是懒懒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又道:“狄大人说这乔大人有些本事的,你到时有什么冤屈就朝她说吧!” 乔正元乐呵呵的说道:“好说好说。” 再怎么样,这个一来便会见他的乔大人总比那个从来不露面的狄大人要好吧! …… 狄方行并没有与甄仕远说多久,将带来的官差交给她,并道了一句“尔等听候乔大人差遣便是”之后就坐着他那顶软轿走了。 待狄方行走后,甄仕远也走了过来,道:“我要先进城将家眷安置妥当顺带与狄大人交接事务,这里便先交给你了。” 交给她?乔苒挑眉看向甄仕远。 甄仕远似乎也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又道:“我把唐中元留给你,有什么要他做的,吩咐他便是了,待我那里安置好又与狄大人交接完再过来寻你。” 唐中元在一旁听的早已波澜不惊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渐渐习惯于被乔小姐“请”去做事了。 “甄大人,”乔苒忍不住出声,指了指身后的红豆、乔书和裴卿卿,道,“你要安置家眷,我呢?” 谁没有家眷?她也是有家眷的好么? “你这一共才几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甄仕远正色看着她,道,“我先一步进城也好替你找个靠谱些的中人,初到长安,万事拮据,你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 还真是有理有据,不过说的却也是事实。她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大楚可没有给官员发宅子的说法,这住处就是一个偌大的难题。 送走了甄仕远,乔苒看了眼身后那一群面无表情的官差,头疼的扶了扶额,而后转头对跟着她寸步不离的红豆等人说道:“你们暂且在外等着吧,眼下这十里亭驿站里留的都是盗窃贡品的‘嫌犯’,我便不带你们进去了。” 红豆和乔书自然好说,往日里做什么都要粘着她的裴卿卿今日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乖乖的坐回马车上等着,一副缩起尾巴的样子。 将人留在马车里,又找了驿站的驿臣交待了一声,乔苒便带着唐中元和那队官差走进了驿站。 ……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大,满心烦躁的乔大老爷丢了手里的筷子冷哼了一声:“怎的还不来?” 话音刚落便见方才离开的文吏去而复返,抓起丢在这里的口供记录便正对门口的方向,整了整衣袍,俯身低头。 这样子,看起来是要迎接什么人了。 乔大老爷双目一亮,回过神来:“难道是乔大人他老人家来了?” 文吏急急的应了一声,道:“已经走到中庭了,马上就要到我们这里了。” 总算要见到那位乔大人了。乔大老爷心中激动,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学着他的样子,整了整衣袍,俯身低头。 随着驿臣“乔大人”“乔大人”的惊呼声中,嘈杂声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俯身见礼的动作,乔大老爷竟莫名紧张了起来,而后就听身边的文吏开口道。 “见过乔大人。” 乔大老爷忙跟着喊了一声“见过乔大人”。 回礼声迟迟没有响起,乔大老爷忍不住偷偷往前看去,而后就看到了一双绣鞋,绣鞋上并非一尘不染,显然是一路紧赶慢赶的才赶到这里,绣鞋之上是青色的裙摆,乔大老爷觉得奇怪,难不成这所谓的乔大人是个女官? 他好歹也是来过长安的人,知道整个大楚的女官有八成都在长安城了,在长安城看到女官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大理寺派过来的难道也是个女官不成? 乔大老爷心中愈发好奇,视线渐渐上移,而后就看到了裙摆之上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再往上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乔大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不敢置信的指着来人道,“你怎么来了?” 这张脸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为了躲避这张脸,他将金陵的事务交给乔墨那蠢小子打理,自己来了长安,那时,他以为金陵一别,总算不会再看到她了,熟料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这张脸居然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乔正元,不得放肆。”她还未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文吏已经开口呵斥了起来,“这就是我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乔大人。” 我去!她就是那个乔大人!乔大老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第二百零二章 问话 乔大人,这什么鬼乔大人哦!乔大老爷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时无法接受。 一个月不见,她怎么摇身一变变成大理寺的乔大人了?还真是邪门了。 不对!她变成大理寺的乔大人,这意思不就是说她要留在京城了?乔大老爷心中念头闪过,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如此的话他岂不是又要与她同城而居了? 怎么会这样呢?人说有缘自会相见,这是什么孽缘啊! 越想越是心惊:乔大老爷脸色越发青白交加:难怪一来长安就出事,这是因为她要来了吧!这是人还没来,气先到啊! “乔正元。”一旁的文吏见他呆呆的看着乔苒忙推了推他,提醒他道,“不得无礼。” 这乔大老爷傻傻的看着乔大人是作甚?总不能是见人家乔大人生的好看便傻看着吧!说句不好听的,这乔正元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当人家乔大人的爹都够了,看什么看? 无礼?他敢无礼吗?乔大老爷干笑了两声,警惕的看着她。 相比起他这边心里一波三折,她倒是一如既往,平静的看着他。 “乔大老爷。”女孩子轻哂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久不见,只是没想到……” 她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可有时候话不说全远比话说全了更有威慑力。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她成了乔大人,他成了嫌犯?然后呢?她要做什么?亲手抓了他大义灭亲吗? 大义灭亲四个字让乔大老爷吓了一跳:她跟他算哪门子的亲,人根本不在乔家族谱中。 原来是认识啊,文吏松了口气,却忍不住埋怨的瞟了眼乔大老爷:这人怎么呆头呆脑的,既然认识乔大人,更该抓紧机会伸冤才是。 乔苒也未再说话,只是接过口供看了片刻,而后转头就走了出去。 文吏冷哼了一声,瞥了眼乔大老爷:“你便继续关着吧!”如此没有眼力见,也不知这乔正元怎么将生意做的这么大的。 “先将丢失的绣图找出来才是正经。”跟上去的文吏只听到了这么一句,便见乔大人带着官差们走到永州商队的车马前开始搜查起了车马中的贡品。 “已经搜过了,并没有找到。”文吏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位女官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谁也听不到的嘀咕便停止搜查,她先翻看的是永州商队中的贡品。 “那副绣图原先是放在这里的吗?”女孩子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原先放绣图的马车之中空空荡荡的,看来原先绣图似乎占了很大的位置。 文吏连忙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固定绣图的框架有那么大,斜放进入刚好,因着这般一放,空的地方便不多了,是以里头便摆了些小物件,譬如这块才出土不久的美玉。”他指着一旁的盒子解释道。 乔苒顺手打开那只放着美玉的盒子:一汪沁人心脾的绿色映入眼帘,层层绸缎将美玉包裹其中。 她抱起盒子看了看其中的美玉,而后做了个藏的动作:“若真是为了财,偷玉确实要比偷绣图要容易的多。” 文吏也在一旁点头道:“所以不大可能是惯盗所为。” 乔苒嗯了一声将美玉放回原处,转头问文吏:“那幅绣图是什么样子的?” 陛下钦点这副绣图自然不是因为见到了这副绣图,不然也不用将绣图从永州千里迢迢的送到长安来了。陛下看到的应该是这副绣图的画式图。 文吏应声去将那副绣图的画式图拿了过来。 画式图与绣图大小都一模一样,虽然只是画式图,却将面上的绣纹都一笔一笔的还原的与绣图分毫不差。 画式图分正反两面,画的很认真。 女孩子接过绣图便认真的看了起来,她看的很认真,文吏心中有些忐忑:真不知道这位女官大人在看什么,一个画式图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看了多久,女孩子终于将那份画式图收了起来,而后随手放回了车马之中,接着转头问文吏:“金陵的车马队呢?” 金陵的车马队?这么快就要去查金陵的车马队了吗?永州商队的车马不少,只看这一处吗?心里一问接一问的冒了出来,文吏心道难道这位女官大人是真的怀疑这乔正元不成? 这也难怪,谁让这乔正元方才的反应这般奇怪,活像心里有鬼一般。 只是虽是如此,文吏却还是小声建议道:“乔大人,那个锦绣庄的管事要不要去看看?” 如今统共两个嫌犯,一个看过了,另一个不看总说不过去,厚此薄彼不大好吧! 这话说完,女孩子便停了下来,略一思索,便问他:“如此,你便将发现绣图失窃的过程同我说一说吧!” 只要听他说一说,不用亲自去问吗?文吏听的一愣,而后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见你写的口供记录调理清晰,言辞有据,问你也是一样的,”说着顿了一顿,她又道,“丢了贡品,他自然急得很,而且听说那位管事十分愤怒,对乔正元蓄意报复深信不疑,开始时甚至一度气到昏厥,又气又急反而说不清楚,所以问你比问他更好。” 是这样吗?文吏怔了一怔,却还是将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管事最后一次看到绣图是在夜里的亥时,绣图还在,第二日待到洛阳车队离开时在辰时末巳时初,就是那时候发现绣图不见的踪影。” “连框架一起不见的?”女孩子问道。 文吏点头,道:“便是这么大一个框架连同绣图一起不见的才觉得奇怪,毕竟好大一个物件,就是一个人要扛走也不大容易。” 也不是说太重,虽然绣图不轻,可重到一个人扛不动还真不至于,可关键是大啊,若是有人扛着走,驿站里住满了人,起夜的人可不少,势必会被瞧见的。 “兴许是将绣图从框架上拆下来了,单独偷走了绣图,框架便找个地方毁了。”乔苒说道,“要藏起绣图便要容易的多。” “我等也是这样想的,可里里外外的寻遍了却还是没有绣图的影子。”文吏似乎有些失望,“那副天官赐福图的样子已经印在我等心里了,若是真看到,绝对不会认错的。” “是吗?”女孩子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而后看向不远处的金陵车马队:“去那里看看吧!” 看样子这乔正元是真得罪了乔大人,瞧瞧乔大人一来只看了眼丢失绣图的地方便去翻金陵的车马队了。 自古道先入为主,这乔正元怕是要倒霉了。 第二百零三章 我已经知道了 这乔大人似乎真的觉得东西就是乔正元偷的,而且偷了还藏在金陵上贡的贡品之中,比起永州那样粗粗一扫而过以及洛阳的看都不看,她把金陵的贡品查的很认真,几乎是每一件都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如此仔细的查看,直到临近申时,甄仕远重新赶来。 “怎么样了?”甄仕远问道。 女孩子蹲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只花瓶翻来覆去的转着,淡淡的回道:“没找到啊!” “我看多半是毁了。”甄仕远叹了一口气说道。 “怎么可能?”女孩子翻转花瓶的手顿了一顿。 “怎么不可能?”甄仕远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左右倒霉的也不是他们,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要找出苏城送进宫的东西罢了,毁了就毁了,带走不容易难道还毁不掉不成?” “你方才说的是绣图?”女孩子似乎有些诧异,回过头向他看来。 这神情也让甄仕远一愣:“你说的不是绣图?” “不是。”女孩子摇了摇头,而后笑了,这一笑熠熠生辉,本就灵动的五官更显柔和,“你说的如果是绣图的话,我知道在哪里了。” 她语气平淡,双目灿若星子,每每寻出一个答案都有一种难言的自信。 “但我现在不能说,这是个找苏巡按留下的东西的好机会。”她说道,“我们先找到总比让旁人先找到来的强。” 她竟已经找到了?甄仕远有些惊讶,而后理所当然的问了出来:“那绣图在哪里?” “这只是小事,”女孩子却放下了手中的花瓶,又拿起一旁一柄赤色的玉如意细细端详了起来,“比起这个,找苏巡按留下的东西更重要。” 她一边看一边说道:“能想出那样的方法藏绣图,擅藏者必擅寻,若是一个不察,很有可能让他先一步将东西找了出来。” 看来是想卖个关子了。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方才问过狄大人了,事发突然,那个锦绣庄的管事不论行迹还是背景一时半会儿都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也许是真的不知情。”乔苒想了想,道,“因为从亥时到辰时一个人便足够让这幅绣图失踪了。” “虽然藏绣图的未必是巨贪之一,但定然与其有过接触,”女孩子说话间目光微闪,“毕竟这么大的事,若是不解释清楚,寻常人也不会跑过来动贡品的主意。” “我想他还未找到苏巡按留下的东西之前,定然还不会走。”乔苒想了想,道,“我若是他,想要名正言顺的翻查贡品的话,定然会借用最方便又最不容易引人察觉的身份。” 甄仕远眼神微沉:“大理寺的人。” “这个人本是大理寺官差或者文吏的可能性极低,不过要假扮成官差的话,”乔苒说道这里,停了下来,脑海中有一张脸一闪而过。 话说回来,他也在长安啊!眼下就与自己不过一墙之隔。 “乔小姐?”甄仕远的咳嗽声让乔苒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到甄仕远正眼神古怪的看着她。说着说着突然走神确实有些奇怪,乔苒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见过有人易容,易得几可乱真,难辨真假。” 张解曾经易容成阿生的样子,若不是他大抵是接触与阴阳术相关的事物久了,身上有股有别于阿生的檀香味,平心而论是很难被发现的。 一个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尚且难以辨认出来,更遑论这些大理寺的官差文吏,作为上峰,别说从未见过这些官差文吏的她,就连狄方行恐怕都记不住那些官差的具体特征。 “你是说这些人里面就有那个易容成官差又偷偷盗绣图的人?”甄仕远瞥了眼身后不远处随处可见的官差文吏。 乔苒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而且这个人是个很识宝惜宝的人,很有可能是个声名赫赫,颇有品味的惯盗。” 会易容这一项本身就不算多了,再加上惯盗,更遑论是名声在外,有些品味又眼力惊人,只这几样合在一起放到江湖上去找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驿站的驿臣说过那晚因驿站人满为患,又带的是贡品,好几个驿站的小吏整晚几乎没怎么睡,是以外头的风吹草动,他们几乎都听的一清二楚,就连夜里有多少人起夜经过,说梦话都能说得出来,这等情况下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对那幅那么大的绣图动手,而不惊动旁人,很有可能是个惯盗。”因为在随时有起夜的人经过看到以及驿站的几个小吏整晚未眠随时可能听到的情况下动手,寻常人一般是很难做到的。 “他对绣图动了手,目的显而易见是翻动找出金陵的贡品中苏巡按送进宫的东西,这等情况下,未保万无一失,最好是彻底毁了这张绣图,没有证据,至于最后是谁倒了霉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原先同甄大人想的是一样的,所以说是找绣图,原本并没有真正找绣图的打算。”甄仕远方才也是以为绣图已经被毁了。 “可没想到真的让我找到了,对方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时候他居然还留下了这幅绣图,才叫我觉得奇怪,后来我想了想或许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觉得这张绣图绝不会被发现,有这个自信和手段的更有可能是成名已久的惯盗了;二则是惜宝,惯盗对于偷盗的宝贝一般而言要么是为了换取钱财,要么自己本就是个惜宝之人,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所以这是一个会易容,有惜宝之名,成名已久的惯盗。 这些讯息给甄仕远,足够让甄仕远找出那个人来了。 “这很简单。”乔苒放下手里的赤色玉如意,玉如意与锦盒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无处下手的还是苏巡按留下的那个迷。” 她说着站了起来,感慨道:“看来要破解一个死人留下的谜题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啊!” 一般而言,死人的事可以去找封仵作,可这件事封仵作再怎么厉害也是无能为力的。 而她,真的找不到一丁半点的线索。 第二百零四章 如此最好 这就是她的结论。 告诉甄仕远是因为眼下她能做的还只有这些,将来或许不止如此,可如今,眼下,她只要将自己的结论告诉甄仕远,再由甄仕远告诉狄方行,他们二人商议便可以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一位借着女帝当政这股东风,用来充作大理寺门面,以示大理寺任人为贤,不避亲,不避仇,也不避男女之风的女官。 所以,这时候,她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一个躲在甄仕远身后的“混子”就可以了。 “好,这里便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了。”甄仕远朝她挥了挥手道。 乔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摊手:“我去哪里。” 甄仕远听的眉心一跳,忙道:“我给你找了个靠谱的屋舍中人,在外头等着了,让唐中元过去帮你安置住处可好?” 甄仕远这还真是遇事就提唐中元啊!本好端端的是个大理寺卿信任的心腹属下,眼下真快变成跑腿打杂的了。 乔苒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道:“那我先进城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说道:“过几日任命状同你的官袍会一同送过来,你带上你的任命状直接去大理寺报道就是了。趁着这几日在城中可以随便逛一逛,看一看。” 乔苒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十分敷衍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走出驿站的时候便看到红豆、乔书裴卿卿三个人早已出了马车,将车夫赶到一旁,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发呆了。 一见她出来,红豆当即便奔了过来,高兴的说道:“小姐可算出来了,进城的人这么多,再晚一些怕就要进不了城了呢!” 前方不远处,入城的队伍如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头,不管什么时候,进出长安城的人潮总是涌涌,热闹而嘈杂。 果然是八方来朝,盛世长安。乔苒弯了弯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那走吧,我们进城吧!” 诚如红豆所言,这排队怕也要排上好久了,待到入城,就算如今时值盛夏,天黑的晚,可再寻到住处,还来不及收拾便要到天黑了。 总算要走了!几人欢呼了一声,急急的爬上了马车,唐中元也带着那个天生自带三分笑的屋舍中人走了过来。 那屋舍中人开口朝她抄了抄手,笑道:“乔大人放心,您是甄大人介绍的房客,小的蒙谁也不会蒙您的对不对?” 乔苒笑望着他,也不说话。 屋舍中人对她的反应也不以为意,热情的继续介绍着:“那地方离大理寺很近,走过去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位置极好,地段也上佳,左邻右舍皆是同袍,四邻友好……” 红豆紧张的打断了他的话:“那租金呢?” 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钱。 屋舍中人哈哈一笑,当即报了一个数字。 这数字说罢,几人都有些意外。 “这是……半年?” “不。”屋舍中人摇了摇头,伸出了一个手指,“一年。” “那么便宜?”红豆脱口而出,随即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是说长安米贵,屋舍租价更是惊人吗?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吧! 屋舍中人眯眼笑的喜笑颜开:“还好还好,你们毕竟是甄大人介绍的房客,这个面子小的总要给甄大人的不是?” 看来甄仕远的面子还挺大的啊! 乔苒笑了笑,道:“那走吧,看看我们的新宅子去!” 红豆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爬上了马车,而后顺手拉下马车的车帘,瞟了眼窗外,道:“快走吧,早点离开这晦气地方,这乔大老爷也是个晦气的扫把星,离他也远一些的好。” “这地方怎么晦气了?”乔苒闻言,随口问了一句,她进去一趟又出来的功夫,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竟叫红豆抱怨这地方“晦气”。 乔书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裴卿卿见状,倒是满不在乎的说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们见到驿站里有两个小吏被抬回家了,说是头疼、热了好几天了,还乏力,那大夫说可能是天花……” 天花?这两个字一出,当即把乔苒连同那个笑眯眯的屋舍中人和唐中元吓了一跳。 “什么天花?”那屋舍中人脸色一白,惊恐的问道。 天花可不是小事,是要传染的啊! “那大夫瞧着连话都说不利索是个结巴,已经被轰走了,应当是乱说的。”裴卿卿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没事,别害怕。没有什么地方比长安名医更多的了,再不济还有阴阳司呢,怕什么?” “对,对,怕什么。”那屋舍中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庆幸道,“长安可是有神医的。” 马车内众人并没有说话,就连一向话最多,问题最多的红豆也不说话。 那屋舍中人只以为众人是在诧异,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便开口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听说过么?长安就有!整个天下只有这一个呢!” “你说的是仙丹吧!”裴卿卿翻了个白眼,“还生死人肉白骨。” 被呛了一句,屋舍中人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我这不是夸赞两句嘛,不过这神医虽说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却也差不多了。” “听说有个人浑身经脉尽断,皮肉没一处完好,她硬生生的给救了回来。眼下,这个人为了报恩,留在神医身边做护卫呢!” “阿生。”唐中元默默的道了一句。 这话一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屋舍中人口中的神医是谁了。 “什么生的熟的。”屋舍中人说道,“不止这一个呢,还有中风多年被救好的。” 黎老太爷。 “还有摔下马成瘫子的,淮王府的柔福郡主,五年了,都站起来了。” “所以就算天花也不怕,”屋舍中人拍了拍胸膛,道,“咱们长安城有这样的神医在,怕什么?” 果然是神医啊! 济世为民,拯救苍生的神医啊!乔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神医什么的,眼下同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原小姐做原小姐的神医,她做她的女官,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最好。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零五章 宅子 乔大老爷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已经关了七天了,本就已经心烦气短的,而这种感觉在看到她之后更强烈了。 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即便她只是过来看了看就走了,可乔大老爷还是越发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好像被她这一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真是人带三分煞,凶得很。 乔大老爷脱了力便软软的瘫在了床边,张了张口,嘶哑着声音开口了:“我有些不舒服,招财,你去跟他们说给我找个大夫来。” 管事招财当即变了脸色,大老爷可是这整个乔家的主心骨啊! “大老爷,哪里不舒服?” “头疼。”乔大老爷扶着额头说道,而后揉了揉腰:“腰背也酸疼,腿脚不舒服。” 招财再顾不得其他,忙走过来拭了拭乔大老爷的额头,夏季察觉不出什么来,便只能再捉着乔大老爷的手探了探,只一捉便觉得乔大老爷手脚冰凉。 “莫不是生病了吧!”招财听罢便忙不迭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个大夫回来。 那大夫一开口便结结巴巴的问了起来:“你……你哪里不……不舒服?” 居然还是个结巴!乔大老爷脸色一沉,看向招财:“你不能找个好的吗?”他们有的是钱,需要找这种话都说不连贯的大夫看病吗? 招财忙解释道:“这里就这一个,眼下情况不一般,老爷,您便先担待着吧!”先看看,心里有个底再说。 一翻手忙脚乱,又撞翻了一推药瓶的情况下,那结巴大夫终于总结出了乔大老爷的症状。 “高……高热、乏力、头……头疼、腰背酸……酸疼,是……是受凉了吧!” “那还不快治?”乔大老爷急急的揪住那大夫的衣领,“招财给钱啊!” 被抓住衣领的大夫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我不会,我……我新学的。” 不会?新学的?这开什么玩笑?乔大老爷勃然大怒,一大锭金子便这么砸了过去:“还不快去找人?我可是那乔大人的大舅,你治坏了我,唯你是问!” 居然是那位乔大人的大舅?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将整个驿站炸开了锅。 …… 屋舍中人生了一张巧嘴,已经说了一路的长安神医了,就这么突然的被一声喷嚏打断了话。 乔苒揉了揉鼻子,道:“估摸着又有人在背后提我了。” 屋舍中人嘴角牵了牵,干笑了两声,就此揭过,关乎神医的话题也因为这一句突然打断而歇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总之,有神医在,我长安不会有事的。”他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继续说起了即将要租售出去的宅子。 “那宅子就在城东的武陵巷,乔大人,你去打听打听,这武陵巷住的都是什么人,往来皆权贵啊,这租金我当真是贴了钱给你算的了。” “做生意还贴钱,这么说你还是个善人?”乔苒反问他,而后笑了,“若这宅子的地段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么这宅子必然是有所不足吧!好的地方不用再说了,我们眼睛看得到,说说不好的吧!” 不好的吗?屋舍中人干笑,只一摊手,道:“这宅子哪里都好,只一处不好,你们到了便知道了。” 诚如屋舍中人所说,因为相较于他处,城东地势稍高,大抵是取个“人在高处”的意思,但凡有些权势和钱财的,多聚集在城东,所以城东也多富户。 武陵巷就在城东,虽然还没有去过大理寺,不过照着手里这份从城门口兜售长安城地形图的小贩手里买来的地形图看,这里确实离大理寺很近,而且因着富户聚集,街道更为齐整也更为宽敞。 武陵巷就是城东众多街巷中的一处,看着两畔的街景,似乎直到此刻,所见似乎与屋舍中人所说的都没有什么不同。 而到了那一处她们即将入住的宅院前时,这种货居然对版的感觉更强烈了。 屋舍中人推开院门指向院内:“乔大人,我真不是蒙你,这宅子真的不错,虽然不大,可你们也不过几个人,这个宅院足够住了。” 跟着屋舍中人走了一圈,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宅院的布局也好,屋舍房顶梁柱也是翻新的,结实的很,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墙角花丛盛开,后面还有个小花园,空空荡荡的,打理的好的话,宅子的景致必然优美。 “好了。”走了一圈之后,乔苒停了下来,唐中元拿了梯子,爬上屋顶查验起屋顶的框框。 她看向屋舍中人道:“那这宅子不好的地方呢?你何以租的这么便宜?” 屋舍中人干笑了两声,道:“这宅子是我前不久买来的,买的价格低,也不好多赚是不是?” 乔苒看着他笑着不说话。 屋舍中人又道:“看在甄大人的面子上……” “是风水不大好吧!”裴卿卿掏出帕子将蜜饯的核吐在了帕子里,抬头瞟了眼两旁紧邻的宅院,“那两家的屋顶都修的那么高,咱们这宅子挤在中间,屋顶修的低,听说有被压一头的说法,不利于你升官发财。” 说完这些,见乔苒朝她望来,裴卿卿连忙摊了摊手,道:“我也是听说的,并不懂什么风水。” 乔苒挑了挑眉,看向裴卿卿提到的屋顶,风水什么的暂且不说,就说这间宅子被那两家那么高的宅子挤在中间,确实将两面的阳光都挡住了,让人看着便有些不舒服的逼仄感。 “修个屋顶也不要什么钱,你怎么不出钱修?”乔苒奇道,说着自己比了比屋顶的高度,“修个两层,你将这院子租个一年半载的就赚回来了吧!” 屋舍中人干笑道:“这不是懒得修了么?”顿了顿,又道,“你若高兴自己修去,我且问你你租是不租?你不租的话,便去别处看去,只我告诉你,这大理寺附近的宅子不是租满了就是价格贵,翻上几倍不止,你若是钱多的慌,我便带你另寻个住处。” 提到“她租不租”时,屋舍中人的底气便上来了,他也自有这样的底气,确实在就近的地方,想要再寻一个这样的宅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了。 乔苒只略一思索,便开口道:“那签契吧!” 原本还要再费些口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租了出去,屋舍中人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两边邻居家的门房听到动静打开门探了探,而后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情。 可怜,蒙人家外乡人呢吧!他们方才可是听到好几个官话不标准的外乡口音了呢! 地段又好,宅子又好,租金价格更是便宜的大馅饼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落到这些外乡人的头上? 刘老七这牙子又不是什么善人。卖的便宜是因为这是个凶宅啊! 只是这些,他们不能说,毕竟收了封口费的。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零六章 一堆亲戚 () 定下了屋宅,将马车上的行李什么的搬下来就要开始打扫宅院了。 红豆将扫帚抹布塞到了唐中元和乔书的手里,看到裴卿卿时顿了顿,最后还是悻悻道:“你就算了,不要添乱了。同小姐上街去转转吧,晚些时候再回来。” 打扫屋舍这种事就不要小姐来做了,她抓着这两个听话的男人来做就可以了。 裴卿卿闻言顿时展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红豆姐姐真好!” “嘴甜也没有用。”红豆翻了个白眼,指着她的脑袋叮嘱道,“你要保护好小姐的安,知道吗?” 裴卿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拉着乔苒的手就要往外跑。 倒是乔苒在原地顿了片刻,忽地开口道:“方家那两个呢?” 她记得去驿站之前还在队伍里看到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的,等出来之后,却没有再看到这两个人的人影了,不过当时因为车队里还少了甄仕远家眷的马车什么的,再加上杂事繁多,她便将这件事忘记了。 等出了驿站,又只看到红豆她们,而后便径自排队入了城,看屋舍来了。 忙了这一通,定下最要紧的住处问题,她才恍惚记起好似没有再见到方家那两个人。 “在驿站的时候,我看到她们下了马车离了队伍玩去了。”裴卿卿倒是眼尖,闻言连忙回道,“她们不是说只是让我们顺路带一程吗?如今到长安城了,自然走了呗!” 真自己走了?那么自觉吗?就连红豆都有些不信。 “她们准备自己去救大夫人吗?”这听起来跟个笑话似的,要真是如此,又何必紧盯着小姐不放? 红豆暗自嘀咕了这一句,唯恐怕引得小姐心软,忙摸出怀里装银子的袋子塞到乔苒手里,将两人往门外赶去。 “小姐带着她出去逛逛,回来时记得给我们带饭便是了。” …… …… 表明了身份不一般,执意要好大夫来给他看病的乔大老爷原本以为这么一说,那官差必然会请个好些的大夫过来,却没想到这么一说,那官差只是扯了扯嘴角:“你是乔大人她大舅?”他显然有些不信,手向外一指,“外面还有个乔大人的姨母和表姐呢!” 什么姨母和表姐?他大妹一家子还在牢里呢,几时有姨母和表姐了? “那是骗人的。”乔大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们别信,我是真的。” 官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外面那两个也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不等乔大老爷说话,官差又道:“好在甄大人在这里,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一问甄大人便知。” 乔大人前脚才走,后脚就冒出了一个大舅一个姨母和一个表姐,不说旁人了,就连他也不信啊! 乔大老爷闻言,神情更是尴尬不已:“我是真的,你不信去问甄大人,嗯?甄大人?哪个甄大人?” “就要上任的大理寺卿,原先在你们金陵做府尹的甄大人。”官差说着斜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乱说,我等一问甄大人便知。” 官差倒也没有含糊,离开不久之后,便把乔大老爷带了过去。 “我去,是你!”见到来人,乔大老爷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你,绿帽公!”一同被带过来,同他撞了个正着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也尖叫了一声。 绿帽公?这是个什么称呼?还未来得及退下的官差脚下一滞。 坐在堂中喝茶的甄仕远倒是坐的四平八稳的,闻言只抬头瞟了他二人一眼,而后便摇了摇头,开口道:“本官怎不知道乔大人有这样的大舅、姨母和表姐?” 原来是乱攀亲戚!官差了然,当即怒喝一声,就要将人赶走的赶走,轰回去关着的继续关着。 乔大老爷脸色一变,忙惊呼道:“甄大人,同是金陵出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死不救?甄仕远偏了偏头,问官差。 官差忙道:“就是这乔大老爷有些不舒服,头疼、腿软、手脚冰凉什么的,找了这驿站附近的大夫来看诊,说是受凉,那大夫又不会开药,这乔大老爷就怕死的很,嚷着要重新找大夫。” 寻常受凉,喝点热汤,睡上一觉自己就好了,偏这乔大老爷大惊小怪。 甄仕远闻言倒是哦了一声,也没有刻意刁难,只道:“那就去给他找个大夫吧!” 官差道:“这附近没什么大夫了,就是找估摸着也得进城找,更别提去城里再将大夫拉到城外来,若是有旁的病人在看诊,又不能强行拖走什么的,委实太麻烦了。” 甄仕远道:“那你们带着他去城里,看好他就是了。” 官差忙道:“大人,怕只怕这乔正元跑了。” “跑不掉。”甄仕远闻言倒是乐了,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跑不掉的,你们放心吧!” 这件事又不是乔正元做的,他跑什么跑?再者说来,乔正元偌大的家业,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不了庙啊! 没想到甄仕远这么好说话,乔正元感动不已,正要说两句,却被甄仕远挥手赶了出去,而后,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你们两个呢?” 方二夫人忙道:“我们找乔小姐。” “这个我知道,你二人不是说顺路,到了京城就走吗?”甄仕远说着瞟了眼外头,“眼下已经是京城了。”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脸色一僵,要真靠她们去救大房一家?原本是准备盯着扫把星不放的,可先前见扫把星去驿站好久不出来,又听闻是个偷盗案,想着不会那么快出来,她们两个便去一旁逛了逛,熟料逛了一圈回来,扫把星一行人居然已经走了。 若真找不到扫把星了,这京城那么大,让她们去哪儿找人去? 想到方才乔正元说的话,方二夫人忙跟着说道:“甄大人,同是金陵出来的……” 这乔正元和方家的两个真是攀完亲戚攀同向了,这话一出便听的甄仕远一阵头大:“你们眼下便是让我去给你们寻乔小姐都寻不到,她跟着屋舍中人去寻房子去了,至于这住在哪儿,眼下人在哪里,本官也不知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闻言脸色顿变,而后便听甄仕远道:“你要真想找她,且等上几日,去大理寺等吧!” 看样子也只能如此了,守株待兔,总能等到扫把星的。 至于这几天,正好,可以逛逛长安城,反正方二老爷给的盘缠钱一路上都没动,手头还是宽裕的。 第二百零七章 孰面 被红豆几乎是推搡着赶出了家门,乔苒笑了笑,没有坚持。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收拾屋舍这等事她虽然不是不会,但比起红豆来确实不大擅长,毕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很少需要自己来收拾屋舍。 出了门之后,乔苒回头看了眼院子的门头,裴卿卿在一旁歪着脑袋,摸出一块路上藏下来的绿豆糕边吃边道:“你在看什么?” “我想这宅子之所以租的那么便宜应该不仅仅是因为风水压一头这个说法。”乔苒打量着院子的门头,说道。 裴卿卿闻言不由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左邻右舍的门房一直在往这里看,眼神看起来怪怪的。”乔苒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那屋舍中人刘老七又说自己是因为懒得重修屋舍才租的这么便宜,他这么精明,怎么可能因为懒而将到手的银两拱手相让?” “你既然知道还租这个宅子?”裴卿卿翻了个白眼。 “这里地段好,离大理寺又近,宅院也干净。”乔苒说道,“刘老七虽然有所隐瞒,可现在整个长安城内要再找一个这样的宅子怕是不容易了,长安居大不易啊!” 原来还是考虑了钱财。裴卿卿点了点头,对这宅子可能有的问题却不以为意:“那我们赶紧走吧,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兴许还买的到百胜楼的糯米莲子糕。” “都到了京城了你不回家?”乔苒挑了挑眉,笑看着她,“我送你回裴相府好不好?” 裴相府?裴卿卿扮了个鬼脸:“你真将我送进去怕是会被人轰出来的,我认识那个裴相爷,可人家不认得我啊!” 这话听起来她还不是裴相府的?那奇怪了,这长安城还有哪一户姓裴的?乔苒有些诧异,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她:“你回了长安不回家看看吗?” “没事没事。”裴卿卿却高兴的说道,“我们快走吧,我肚子饿了。” 肚子随即应景的发出了一声“咕噜”声,从早吃到晚,这小祖宗也太能吃了点了。 …… …… 从武陵巷转出来的这条街虽不如长安城上最繁华的黄天道那么热闹,却也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行人,更有人时不时纵马而过。 这个来自于异时空的长安城仿佛直到此刻才随着她这一踏足向她涌来,她站在千年前的这块土地上,一时心绪莫名翻涌。 裴卿卿对街边的小吃乐此不疲,高高兴兴的向她介绍:“这家的糖果子不错,对头的馄饨好吃,那里……那里的豆腐花我最喜欢了,要不要来两碗?” 一碗豆腐花十五个铜板,比起金陵贵了五个铜板,不过毕竟长安米贵,可以理解。 乔苒和裴卿卿一人要了一碗豆腐花在街边的小摊上坐了下来,眼下还不到百姓晚上饭点的时候,是以人不算多。 乔苒算了算自己一个大理寺女官的俸禄,扣除了租宅子的钱,在吃穿用度上确实要省着算着用了,没准,红豆还要每天早上起来赶早市同人讨价还价的买菜肉了。 当家不易啊!她这里还没有几张嘴,再想起死去的刘继泽他一家几十口人,纵使刘继泽的俸禄要比她多,可因着人口众多,再加上应酬,确实过的有些艰难的。 裴卿卿一如既往的口味清奇,这一家豆腐花摊是卖咸豆腐花的,裴卿卿喜欢的是咸豆腐花上再加几大勺的糖,加完了还热情的邀请她来品尝,乔苒当然是谢绝了她的好意。 吃完豆腐花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裴卿卿又买了几块糖饼,一串冰糖葫芦和几包干果,而后两人便准备寻个地方吃个晚饭顺带帮家里的三个人带些吃的回去。 “我知道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卖卤水饭的,可以自己加菜又加肉,”裴卿卿兴奋的说着咽了咽口水,“我们去那里吃!”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应,裴卿卿忍不住转头去看乔苒,却见她转过身,正看向一旁的一家医馆。 “怎么了?” 医馆有什么好看的,好看到连吃饭都不吃了吗?裴卿卿不解。 “官差。”乔苒指着医馆堂中站着的两个人道,“应该是方才在驿站那里看到的那些官差中的人。” 过目不忘啊! 裴卿卿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那去看看呗!” 要是不进去看看,乔小姐怕是都走不动道了。 乔苒迈步向医馆走去。 这家医馆不小,里头坐诊的大夫也有好几位,不同的大夫主看的病症也不一样,有些大夫的堂前排了不少人,有些大夫堂前却是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这一点倒是颇有现代医院的雏形。 才一踏进门,那两个官差便认出了她,忙抬手施礼道:“乔大人。” 乔苒点了点头,问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人好端端的总不会往医馆跑。 官差指了指一旁一个人数只零零星星特别狭窄的堂门,道:“那个乔大老爷不舒服,甄大人让我们带他出来看病。” 乔苒挑了挑眉,向那堂门走去。 那大夫不知道是所擅长医治的病症的关系还是医术的关系,来看诊的病人没看到几个,倒是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她跟着那两个官差走了进去,原先看时便觉得这堂门特别狭窄,真正过去时,才发现这堂门比她想象的还要狭窄,两个官差还要侧身才能通过这个堂门。不仅堂门狭窄,堂门前更是还悬挂着绸布,一副分外注重病人私密的样子。 走入狭窄的堂门,走入堂内,屋里的情形更是把乔苒吓了一跳。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扑在那男人身上的妇人更是在开口嚷嚷着“赔钱”什么云云的。 “这是怎么了?”乔苒奇道,而后抬头向堂内坐着的大夫望去,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冯大夫,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面前坐着的赫然就是金陵那位妇科圣手冯大夫! 这话一出,倒是那冯大夫眼前一亮,原本拉长的脸顿时换上了喜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诊桌向她走来:“是乔小姐吧!家弟已经来信告知了,还随信附了你的画像。我是冯尧山,他叫冯景山,我二人所长截然不同。你可千万莫要搞混了。” 原来那位妇科圣手冯老大夫居然还有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乔苒有些惊讶,而后便听一旁的官差干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开口对她道。 “这位冯大夫的弟弟听说是金陵当地一个有名的专治‘妇科’的圣手,冯大夫与其弟不大一样,专治的是男子之病。” 男言之瘾啊!乔苒恍然,目光随即落到了冯大夫诊桌旁坐着的乔大老爷身上:“他……他生的是那种毛病吗?” 第二百零八章 他乡遇故知 这话一出,官差干笑了两声,忙道:“不大清楚,旁的大夫那里排满了队,这里人太少,兴许只是普通的受凉,开个两副药就好了。” 原来如此,乔苒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而低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他怎么了?” 冯大夫脸色难看的说道:“讹人呗,说是吃了我开的药方人死了。” 死了吗?乔苒低头看向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道:“还喘气呢吧!” 活人装死人也是要本事的,这个人装的显然不够格。 “就是啊,一看便是来闹事的。”冯大夫愤怒的挥着手,道,“走,走,走,别来闹事!” 那扑在男人身上的妇人也是厉害,随即发出了一声哀嚎:“这天杀的庸医啊,开了壮阳药吃死了我男人啊!” 冯大夫愤怒的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一记吃痛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呼。 “好了,他活了,你们可以滚了!”冯大夫怒道。 那男人却在惊呼之后,忽地吐出一口血再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下是真死了!”妇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猛地扑向冯大夫抓住他的衣领,“赔钱,你赔钱!” 这是来找茬存心讹钱的吧!一旁两个大理寺官差都看不下去了,这等长安地界小民的事虽不归他们管,是长安府衙的事,可好歹也是个官差,怎么能纵容这种人在这里胡闹? “你们不要闹了!”官差喝道,“你们做了什么,我二人看的一清二楚,讹钱找茬岂容你二人抵赖?” “我男人被他一脚踢死难道不是你们亲眼所见,你们难道是要包庇这庸医不成?” 冯大夫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我一脚能将他踢死?” “我不管,大家都看着呢……” 这种人就是这般,蛮不讲理,自以为聪明,实则讹人找茬的手段委实低的让人发指。一般而言,医馆为了息事宁人,不让他们闹下去,都会选择给两个钱打发走人。 他们同那等寻常乞儿还不一样,他们是趾高气昂,连骗太坑的要钱。 那妇人胡搅蛮缠的本事也堪称一绝,以至于将两个大理寺的官差气的“找仵作验尸”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 乔大老爷白着脸,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还给不给我看病啊?” 他出来就是为了看病的,原本见到这丫头他便觉得不好了,果不其然,本来的闹事眼不见心不烦,只作看不见就是了,现在倒是因着她的出现,这冯大夫都牵扯上人命官司了,再这样下去谁来治他的病? “你怎么了?”没有人理他,只乔苒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毕竟这冯尧山是专看男子隐疾的,这乔大老爷跑到这里看病委实不让人多想。 “头疼、高热、手脚冰凉、腰背酸疼。”乔大老爷一闭眼便将自己的症状说了出来,她那什么眼神?这可不能忍,更不能由着她出去胡说八道。 他乔正元这方面好的很,没有毛病。 一股脑儿将自己的病症说了出来,乔苒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她身后的裴卿卿忽地“咦”了一声,道:“乔小姐,你还记得先前我们说过驿站里抬走的两个小吏吗?那结巴大夫说可能是天花,”她说着,手里的糖葫芦签一指,指向乔大老爷,“他这症状不就是……” 话未说完,便见躺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一咕噜爬了起来同那哀嚎不已的妇人转头就跑,一晃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跑的还真快啊! 两个官差同冯大夫愣在了原地,敢情他们好说歹说不如那女孩子一句“天花”? 不过,天花? 冯大夫吓了一跳,大步走向乔大老爷,抬手就要来替他诊脉。 “快,我来给你看看,若真是天花得上报官府隔离起来,早日烧了……” “我没事,我好了!”乔大老爷吓的脸色一白忙跳了起来,就要向外跑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乔苒更是忍不住失笑:“一个当场复活,一个立刻痊愈。冯大夫真乃当世神医啊!” 待两个官差回过神来,忙出声安抚吓的不轻的冯大夫道:“是结巴张说的天花,已经找人看过了,不是天花,就是普通的受凉。” “原来是结巴张说的。”冯大夫松了口气,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抓住乔大老爷的手,细细诊起脉来。 乔苒见状,忍不住问道:“结巴张是谁?” “是十里亭驿站附近的大夫,只会看受凉发热,他诊断的结果不过两种,不是受凉就是天花,不必担心。”两个官差笑道,“他时常将受凉说成天花,不必当真的。” 而且那两个小吏已经重新找大夫确诊过了,就是普通的受凉发热罢了。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的乔大老爷却不好了:“他……他说我只是受凉,我……”他嘴唇颤了颤,当即“嗯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冯大夫见状,忍不住扶额叹道:“结巴张也有说对的时候,他就是受凉,随便抓副药就好了,没什么事。倒是这一惊一乍的,再多来几次,快将他吓死了。” 到头来是虚惊一场,官差带着昏过去的乔大老爷走了,乔苒和裴卿卿也准备离开了,倒是临走时,冯大夫还万分热情的朝她挥手,让她常来坐坐。 “他看这个毛病的,让我们常来坐坐吗?”裴卿卿人小鬼大,懂的倒是不少,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合适吧!” 乔苒闻言哈哈笑了几声,拉着裴卿卿走出了医馆。 这么一闹,外头天色已经半暗了,长安城花灯初上,夜市的繁华才缓缓拉开了序幕。原本以为离了金陵,有些人许久都见不到了,没想到有些熟面孔还是一张接一张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纵然眼前这个冯大夫不是金陵那个冯大夫,但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还是让乔苒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不止是这个冯大夫,还有百胜楼里的掌柜,得月楼的掌柜说过同他有旧,她若是有急事的话可以请百胜楼的掌柜帮忙。 所以,这偌大的长安城,即便她是第一次来,也没有陌生感。她有很多见过的亦或者没有见过面的“熟人”。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一件喜事。 第二百零九章 逛街 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的疲乏还是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来长安的第一天,不管是有些择床的红豆还是总爱晚上偷吃的裴卿卿,都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边两人细细的鼾声,乔苒睁开眼睛,忽地弯了弯唇角,仿佛来了长安城之后,心里的那块石头才悄然落了地。 这个地方,她总算来了。 闭上眼,乔苒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的很香,直到第二日日上三更,乔苒才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内静悄悄的,往日里一睁眼便可以看见红豆忙碌的身影,今天却破天荒的没有看到。身旁的裴卿卿还在咬着手指头睡的正香,不远处的软塌上一向起得早的红豆也闭着眼,胸前平稳的起伏着,没有半点惊醒的迹象。 没想到往日里起的最晚的她却是第一个起床的。 乔苒起身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昨晚匆匆收拾过的院子很安静,住在后院的唐中元和乔书都没有起来。 现在已经不早了,乔苒走到院外,拉开了门闩,走了出去。 左邻右舍的两个门房似乎交情不错,她走出去时,两个门房正在说话。 “神医治病总是耗尽心血的,听说除了宫中大殿下那里,谁也请不动她了,就是柔福郡主想要重新看看腿……” 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截然而止,看到女孩子突然出现在门前时,两个门房脸色顿变,不约而同的转头就走,不多时便响起了一前一后两阵关门声。 瞧着这模样,跟避什么一般。 乔苒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房子有什么问题,竟叫左邻右舍如此避之不及。 难道真是因为风水不好吗? 乔苒失笑,风水好不好她不知道,这宅子将人养的懒倒是真的,等到将近午时,红豆他们才爬了起来。 吃了饭,又将宅子里昨日来不及打扫的犄角旮旯打扫了一遍,红豆便拿了一张纸跑过来找她了。 “小姐,奴婢想了想可以买些菜种,左右后面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种花,不如种菜更好。”相比赏心悦目的鲜花,红豆显然是个务实的,“新鲜的花可看的地方多的是,奴婢打听过了长安有芙蓉园什么的想看随时可以看,不如种菜,还可以省些菜钱。” 这宅子里住的人都靠小姐一个人的俸禄养活,还是省着些好,虽说唐中元和乔书两个人也不是不做活,至少这宅子里的打扫以及劈柴这些活计可以给他们做,可到底要养那么多嘴还是吃紧的。 作为唯一一个对长安城熟悉的人,裴卿卿忙道:“现在早市是没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乔小姐,他们其他人今日都贪觉的很,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爬了起来。 “不过我们可以去骡马市看看,那里有好多胡商过来卖香料特产还有菜籽什么的,若是会砍价,指不定还有大收获呢!”当然还可以买到她喜欢吃的零嘴儿。 听到有“大收获”,红豆忙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当然顺带也可以逛逛长安城,毕竟天子脚下,他们昨日只来得及在马车中匆匆扫过,也只看到了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长安城真想逛过来,怕是十天半月都逛不完吧! 人生地不熟的,拿着从贩子那里买来的长安城地形图出门显然更好。 乔书在地形图上标出了骡马市的位置,算了算,道:“走过去大概要半个时辰。” 如果有马车自然更快了,只是眼下家里并没有配备什么马车,众人便决定步行前往。 “所以这宅子还是买对了。”红豆临出门时还唏嘘不已,“离大理寺近,去骡马市也近。” 虽然不是在最繁华的地段,可是能用这个价钱租下这里的房子已经很是不错了。 长安确实繁华,走在长安街头,虽然大家都约定俗成的用官话来交谈,可这些官话之中还是带着各地不同的方言,才走了没多久的功夫,传入耳中的方言便有七八种了。 不仅有外乡来的人,还有大胡子蓝眼睛的胡人,众人看的目不暇接,愈是临近骡马市遇见的胡人愈是多。 还时不时有胡人的器乐声传入耳中,大家看的兴致连连,就连乔苒,即便是见过了现代社会人种大熔炉,可在大楚看到这些异邦人,还是有种别样的新鲜感。 胡人的香料如今在长安城很受欢迎,几乎稍微讲究些的大户人家的厨娘都是精通各种胡地香料的使用。 红豆充分发挥着她的所长,一路砍价买了不少香料菜籽,裴卿卿则热衷于胡人的吃食,各种各样的小食买了一堆。 除了吃,还有玩的,什么变戏法的,套圈的,热闹非凡,乔苒也看的高兴,甚至亲自上手套了个泥娃娃回来。 逛了一圈骡马市,几人挤出人群准备回去。 乔书却在此时突然皱了皱眉,看向众人,道:“我……我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 红豆忙急急的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乔书脸色一僵,捂住肚子:“兴许是吃坏肚子了。” 吃坏肚子了啊!那就没有办法了。其实乔书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比起他来,裴卿卿才吃的多,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进去了,她都没闹肚子,乔书居然闹肚子了? 虽是嘀咕了一句“懒人事多”,红豆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物什,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而后指了指路边的茶摊道:“那我们去那里等你,你快点啊!” 乔书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等便等了近半个时辰了,茶水都换了一壶了,还不见乔书回来,红豆忍不住向乔苒抱怨:“这乔书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跌进茅坑里了吧!” 乔苒听的一阵失笑,将那张长安地形图拍在了桌子上,而后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去。”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顺着乔书离开的方向走去。 红豆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忙喊道:“小姐,你去什么去,让唐中元去啊!”这乔书去的是茅厕,他又是个男子,小姐怎么去找? 唐中元破天荒的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别叫了。”裴卿卿眼疾手快的抓走桌上干果盘里最后一把干果指了指乔苒拍在桌上的长安地形图道,“乔书去的又不是茅厕,是这里。” 那张地形图上有一个地方赫然被圈了起来,离这里并不远。 那个地方叫天师道。 第二百一十章 不见 红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乔书没去茅厕?” 裴卿卿翻了翻眼皮,指向街边,道:“去茅厕按理说应当去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借一借,可他去往的方向都是民宅,自然不是真去茅厕了。” 难道还跑去人家家里借茅厕不成? 乔小姐自然是一眼便看出来了,不过并未阻止,便在这里坐下来等着了。 “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一个人去?”红豆气道。 裴卿卿摊手,道了一句不知道便又低头专心致志的就着糖球吃干果了。 见不得人的事吗?唐中元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好像有什么画面闪过:雨夜里,有个穿着中衣赤着脚的孩子呆呆的往山上跑。 若说乔书有什么秘密的话,也只有那个眉眼楚楚可怜,赴死却坚决果断的女子了吧! 焦娘子。一个许久不曾被提及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她那一撞,也带走了无数的秘密,关于她为什么要对乔家二老与当年的乔二小姐下手,直至如今仍然是个谜。 那张乔书平日里看的最多的地形图上圈出的位置叫作天师道。 这条天师道上所有的宅子都是由陛下御赐的,据说住的都是阴阳司的天师们,也因为这个缘故,这条天师道被称作“百邪不侵,百无禁忌”,还有人说碰到邪祟事,到天师道上走一走就不要紧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个说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不过乔书去天师道做什么? 这就是天师道么? 望着眼前笔直的街道,乔书脚下一滞。 眼前这条街道很奇怪,不应该如此冷情的。 按说地段,天师道与长安城最繁华的黄天道相连,一旁就是回园,这座长安城最大的马球场,站在道口,甚至还能时不时的听到回园里传来的喝彩声。 长安权贵不论男女似乎都很喜欢打马球,即便每年因为打马球或死或伤的不计其数,这些人还是对打马球乐此不彼。 没办法,有些事即便知道危险,还是要去做,就如眼下的他一样。 四周皆是热闹不凡,唯独这条号称“百无禁忌”的天师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真是古怪的很,就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这里同外头的热闹隔开了一般。 乔书一脚踏入了天师道,巷道内因着穿堂风的关系,风很大,走进的那一刻还有种莫名的寒意涌上全身。 别……别怕! 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关于娘亲,他知道的太少了,娘亲带着满身的秘密撞死在他面前,以至于他根本无从查起。可有一件事,他知道。 焦,娘亲姓焦。 这个姓虽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譬如这天师道上就有一家姓焦,这或许是个巧合。 可他记得前不久出现在乔小姐身边的那个神医,乔小姐叫她原小姐。 他有自己的秘密,乔小姐自然也有。他记得乔小姐那时候很不高兴,因为原小姐。 一个原,一个焦。 这两个都不是罕见的姓氏,而这天师道上就正好有这么两家。 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只是想过来看一看,仅此而已。 整条天师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离道口不远处就是第一家了,快,快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脚步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一道开门声响起。 脚下不由自主的一顿,而后抬头,便见一对铜铃大的眼睛蓦地出现在了眼前。 乔书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别看了。”一只手就在此时覆住了他的眼睛,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罕见的冷意,“是假的,幻象而已。” 乔苒说罢松开了手,那方才的幻象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抬头看向眼前这一家。 门头挂着匾额,匾额之上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本是奇人异士,却以威吓来彰显身份不同。”女孩子说罢冷笑了一声。 “乔小姐。”乔书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叫了她一声,“我……我……”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女孩子却神情淡淡的开口了,“这天师道上有一家姓焦,与焦娘子一个姓,你便想过来看看。如今看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这是焦家吗?”乔书闻言有些惊讶,“怎的竟不书府名?” “焦家、原家是十三年前投奔陛下的阴阳术士之族,陛下因此特地为这两族赐了两座宅子,就在天师道上。”乔苒看向那不书府名的匾额淡淡道,“据说这两族的规矩就是不留府名,好让被驱斩的邪祟之物无法回来寻仇。” “我是不知道真假,左右我也没见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乔苒说道,“但这一族用威吓来让常人止步,显然底气没有那么足,还是害怕的。” 看过了,自然就该回去了。今日只是来看看的,毕竟如今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乔书跟在她身后向天师道口走去。 眼看临近道口不过几步之遥了,眼前却忽地一暗,一辆马车就这么突然拐了过来,马车急拐,眼看快要撞上她二人,乔苒眼疾手快的将乔书拉到了一边,险险的躲了过去。 车夫一记骤停,马车内也随即响起了一阵闷哼声,而后车帘掀起,一个梳着飞仙髻的少女带着一脸的怒意探出头来:“怎么回事……”询问声截然而止,很快转为惊喜,“”娇娇?你出宫了?” 乔苒抬起头,正面对向她。 那少女的惊喜声也因着她这举动渐渐没了声音,片刻之后,呆呆的看着她奇道:“你……难道也是原家的小姐?怎么长的这般像娇娇?” 乔苒摇了摇头,转身拉着乔书跨出了天师道。 身后的马车并没有追过来,乔书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待离开天师道之后,乔苒才停了下来,开口道。 乔书点头。 “你没看到马车边露出头的拐杖吗?她又一副与我这张脸如此熟稔的样子,”乔苒想了想,道,“再加上能自由出入原氏门庭不受阻拦,身份必定不凡,你没听到昨天刘老七说神医治了淮王府的瘫了的柔福郡主吗?” 乔书恍然:“你是说她是柔福郡主。” 听说这个柔福郡主就是打马球被人暗算摔的瘫了的,原本是要瘫一辈子了,没成想被那个神医原小姐治好了腿,自此,淮王府对神医感激不尽。 而她,眼下还不想多见与原小姐或者原家有关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图一直在这里 隔壁空了许久的凶宅终于被刘老七这黑心肝的屋舍中人卖了出去,住的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吧! 谁又能从刘老七那种人手里讨到好?一个不小心,可是要送命的。 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之后想要寻刘老七要个说法恐怕都难得很吧! 原本左邻右舍的门房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队官差出现在那座凶宅的门前。 是这家外乡人犯了什么事吗?两个门房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而后便见一个女孩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是那个相貌很是不错的女孩子,听有人叫她“乔小姐”什么的,估摸着是个主子。 瞅着为首的官差正在同那个女孩子说话的空档,一个门房忍不住走近那些官差,叫住队尾的官差,好奇的问答:“差大哥,这什么乔小姐是谁啊?” 官差瞥了他一眼,道:“你是这隔壁的门房?” 门房点了点头,正要报上自家主人的身份,却没想到官差连问都没问,直接开口了:“这是我们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不是什么寻常民女,你知道也好,莫自诩老人胡乱欺负外乡人。” 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没几个不吃教训的,尽早表明身份免得弄出什么岔子来。这乔大人本事如何不好说,可受新来的大理寺卿甄大人器重却是真的,还是早些说上两句为妙。 竟是大理寺的女官!门房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连大理寺都有女官了”,为了讨得陛下欢心,这京里各部衙门也是够拼的。 不过即便是大理寺的女官,那刘老七不还是照骗不误?可见这女官也就是大理寺弄来撑场子的,不知道走了谁的后门塞到里头去罢了。 按理说没些身家背景要塞到大理寺做女官是不容易的,这些所谓的女官,尤其是那等闲职上的女官大多出自有些身家背景的家族,或许不是族中最受宠的小姐,却也是说得上名号的。 可这个乔大人来了都有两三天了,连辆马车都没买,出行更是只有一个丫鬟跟着,也太寒酸了,同那些初入长安的寒门差不多了。 难怪刘老七敢骗,还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眼前这个乔大人瞧起来就是颗软柿子。 那边似乎已经说完了,那个女官乔大人跟着那群官差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扬长而去。瞧着这一队人的去向,不像是去大理寺的,倒更像是出城的。 城外又有什么事了? 门房摇了摇头,反正这京城消息传得快,他们迟早会知道的。退回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这门头一眼,也不知道这家人能撑多久,镇不镇得住这座宅子。 马车一路出了城,有大理寺的官差带队,出入城门时,乔苒连面都未露。 这一行直到十里亭驿站前方才停了下来,乔苒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就看到甄仕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她走下马车,甄仕远也懒得兜圈子,开口便道:“如你所言,人已经抓到了,确实是个惯盗,江湖名号盗首的……” 乔苒瞟了甄仕远一眼,道:“管他叫盗首还是盗脚,大人你突然叫我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副绣图,那江湖惯盗不肯说出将那副绣图藏在哪里了,”甄仕远道,“我等如何逼问也不说,便问问你这个一早便知道绣图所在的人绣图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乔苒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失望,“我还以为你们找打苏巡按留下的东西了呢!” “没找到。”甄仕远摊手,“狄大人归心似箭,已经在催我了,你快些将那副绣图找出来,好让狄大人回去交差。” “甄大人也是急着上任了吧!”乔苒瞧了眼甄仕远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向扣留的永州商行的车队走去,“东西一直都在啊,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却看不到。” 她走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先前永州车马队中放着那副天官赐福的绣图的地方,掀开车帘,前两天她随手放在这里的画式图还在,可见还没有人动过。 甄仕远探头在马车中扫了片刻,而后摇头道:“我怎的没看见?” 乔苒将画式图展开举到他面前:“你没发现这副天官赐福的绣图与别的绣图不一样的地方吗?” 甄仕远眼睛恨不能凑到纸上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哪里不同?” “因为搜寻的都是男子,许是对这些刺绣的东西不大擅长,我虽然也不大擅长,但好歹也算个女子,”虽然她这个女子在刺绣这一道上一窍不通,可注意还是注意的,“你们若是换个女子来找应当早找到了。” 乔苒说罢这一句就将一旁围绸缎层层包裹的美玉拿了起来。 甄仕远看了她的动作,随即皱眉道:“我等不是没想过他会将绣图混在这些绸缎之中,一早便翻过了,并不在这些绸缎中。” “看到这么一堆绸缎,又想着丢失的是绣图,自然会将绣图与绸缎联系,仔细翻看绸缎,却不会想到盒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乔苒说着将绸缎和美玉拿了出来放到一边,而后敲了敲这个盒子,道,“绣图在这里。” 这盒子?甄仕远接了过去,看了看这盒子,而后开口道:“只是寻常的刺绣盒子啊!” “你看它寻常是因为那副绣图被人分了开来。”乔苒说着小心翼翼的撕开盒子外的刺绣,道,“一副天官赐福图你们认得,一副反的天官赐福图就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这分成一块一块的要认出来就更没有那么容易了。而且找东西的还是你们这些平素里对刺绣并不钻研的男子,自然不会发现这副刺绣图的绣技与一旁那些盒子上的绣技不一样。” 这世间会刺绣的人多的是,会绣天官赐福图的也多的是,这副天官赐福的绣图能脱颖而出是因为它与众不同的技法,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双面绣可修法绣工却更为复杂也更为精细,能入贡品自然有它的理由。 “这盗首还是盗脚的如此惜宝,又将东西藏的这么好,我想就算是分成一块一块的,定然也不是胡乱剪的,”乔苒将盒子四面拆下来的天官赐福图拼了起来,“去找个绣娘问一问,我看他这剪处应当也是有讲究的,或许还能救一救这副无辜遭殃的天官赐福图。” 甄仕远闻言,只略一思索,便让人照她说的下去办了,而后将她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个江湖人嘴里怕也问不出多少,这贪污案本就不是我们的事,我提醒你一声你也就此打住吧!” 说到底还是怕多生波折,毕竟他和她两个人已经如此惹眼了,这时候再胡乱得罪人确实不好。 乔苒摊手,道:“甄大人,我并非固执之人,有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不会惹事的,你放心吧!” 甄仕远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确实鲜少惹事,可架不住事情喜欢找她啊! 他不相信她是什么扫把星,可体质容易惹事却是真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谣言 夕阳西下,皇城笼罩在这片橘色的暖光中仿佛也晕上了一层暖意。 “这甄仕远果然厉害。”几个年轻官员看着这群有序进入皇城的贡品队伍,道,“他一来,这副丢失的天官赐福图也找到了,还意外抓到了一个江湖号称盗首的惯盗,听说这惯盗以前还偷过秀王府被先王御赐的夜光杯,秀王因此特意进宫跑了一趟,请求陛下准许他走这一趟追问夜光杯的下落。” “陛下准了吗?”其中一个官员问道。 众人看向问话的官员,是金陵来的小黎大人,人很是勤奋又识趣,不过年轻人嘛,好奇总是有的,因此时常会冷不丁的问些没意思的问题。 “应当是准了吧!左右不过是小事而已。”方才说话的官员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忽地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而后一滞,“那不是张天师吗?他从阴阳司出来直接进了宫?” 大楚的皇城分内外,如阴阳司这等震慑宫中平安的地方被设在了外头一圈,又被宫里人戏称外宫,而真正的皇城,陛下起居与上朝的地方被称作内宫。 当然这只是底下的宫人起的说法罢了,不过这说法也没有错,因为真正进出苛严还要例行检查的地方是从皇城内宫开始的。 阴阳司那些天师的当差时辰同寻常的衙门没有什么不同,这时候也是下值的时候了,按理说应当往这里走出宫了,却没想到张天师居然反其道而行的进宫了。 “毕竟陛下面前的宠臣,”有人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微妙,“清贵的很。“ “要我说也是可怜,原本的阴阳司可是张家一家独大,如今只剩他一个,就算陛下为张家平反了又有什么用?”说到那位“清贵”的张天师,大家的话便多了起来,“如今的张家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若不是张家没了,也轮不到如今的焦家、原家跳出来坐大。 “他又不是不能成亲生子。”有人插话道,“待成了亲,生了子,这张家自然能延续下去。” 众人看向说话的人,又是黎兆。 这小黎大人似乎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特别在意。 不过年轻人嘛,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总比在意朝中大事要来得好,众人笑了起来,也很是乐意为他讲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听说大天师早就催过他了,要他开枝散叶,可他到现在还是未成亲,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男子好端端的不成亲,更遑论还是肩负张家“开枝散叶”重任的孤零零的一个,难保不会叫人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之流的,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的。 “听说柔福郡主似乎很是倾心这位张天师,没瘫之前黏得紧,瘫了之后自惭形秽便没有再粘了,如今原家的那位神医治好了她,又开始走近这位张天师了。” 男人说起八卦的闲话来并不比嘴碎的女子好上多少,事实证明八卦这种事情是不分男女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天师属意他接班,可如今原家多了个神医,大天师再如何属意也不能乱来,想当年张家出了多少大天师,轮到他这里看着也是要落寞了哦!” 黎兆认真的听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原本他还以为张解这样一个陛下面前宠臣又不沾朝事的人总要比他好一些的,没想到那位出身清高的张天师似乎也不容易嘛! 阴阳司阴阳司,设在皇城中的衙门又怎么可能当真清高的不理俗事? 那里说了一通离开的张天师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又绕回甄仕远的身上了。 “你们以为甄仕远又有多好的日子?不要忘了十年前他是怎么被贬出京的,”有人轻哂,“这京城本就不太平,这下怕是又要热闹咯!” 讲到张天师,讲到甄仕远,真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黎兆一边听着一边脑中却莫名的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乔小姐也到京城了。 只是没有人会来讲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官,一个也不知本事真假的女官。 现在的她还没有站到人前,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不过,他有种感觉,这长安城未来真正的热闹或许还是会由她而起,就像金陵那样。 …… …… 十三年的光阴在女帝的身上似乎刻出了比旁人更为深刻的痕迹,以至于她明明不到三十额头之上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痕。 不过这都是自己的选择,女帝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自然也要承担这选择带来的后果。 张解走上前,抬手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女帝并未转身,只低头道了声“平身”之后便在一堆贡品之中挑挑拣拣,而后将一只净白的瓷瓶拿了起来。 “甄仕远说苏城交给朕的东西或许就在这些贡品之中,朕听他一解释似乎很是合情合理。”女帝在手中掂了掂那只净白的瓷瓶顿了顿,又道,“哦,甄仕远还说了,这是他那位从金陵带过来的乔女官推测出来的,他说此女颇有断案之才。朕听闻你去金陵时似乎也与这姓乔的女子有些交情,依你看来,这女子是否真如甄仕远说的这般厉害?” 张解沉默了片刻,回道:“甄仕远说的不错,她确实心思十分缜密,颇有断案之才。” “朕还以为你为避嫌不会如此说来的,”女帝说着偏头瞥了他一眼,“听说张天师在金陵对此女颇有照顾,甚至还传出了些许谣言。” “谣言起……是因为原家。”张解说道,“微臣先前并不知道原家将原小姐藏了起来。” “替身。”女帝说出这两个字时神情淡淡的,而后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真是没个消停的。” “他们既然不喜欢消停,朕就把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女帝说着轻哧了一声,而后看向他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朕倒要看看这些人的背后到底生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张解低头道了声:“是。” “你退下吧!”女帝说罢又抱着那只净白瓷瓶,自顾自的看了起来,片刻之后,忽地开口喊了声“止娴”。 一位女官从门外走了进来。 “让方同过来见朕。” 女官微微抬眼:这时候突然传唤宫中御林军的首领,陛下是有什么部署吧! 只是张天师前脚人刚走,后脚便传唤了御林军首领,只怕明日之后,这笔账要算在张天师的头上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抄家 一座皇城将风吹草动隔绝在内,皇城之内高高在上的陛下也好,重臣也罢,这些同才初入长安的乔苒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眼下更关心的是早市的菜价与肉价,能不能以划算的价钱买到日常吃饭的米粮,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早市是红豆一个人的天下,他们这些人就连乔苒在集市上都只是个帮忙提东西的,吃喝拉撒这种事琐碎无趣却是每日必须的。 新鲜的鱼和肉与新鲜的菜和果混杂在早市之中,脏乱却又充满了烟火气。 众人提着买完的菜肉米粮跟在红豆的身后,前头不远处红豆正与屠户砍价还价。 “我买这么多,不能便宜一些吗?” “便宜不得便宜不得!”屠户身上还有血肉混杂着油污的味道,委实让人有些敬而远之,就连裴卿卿都捂住了鼻子躲到了乔苒的身后,只时不时探头望一眼。 “我身上脏,那些养猪的身上更臭呢!”屠户对众人的反应也不以为意,“五花肉吃的时候你们就不臭了。” 红豆有些犹豫,仍不想放弃:“不能便宜些吗?” “不能不能。”屠户说着连连摆手,道,“你今儿再不买,过几日要更贵了。” “坐地起价啊!”红豆忍不住惊呼,“天子脚下也容你胡乱叫价?” “谁说胡乱了?”屠户哼声道,“这城北三街九巷里的屠户都病了几个了?我就一双手,要宰猪也宰不过来啊!你不要有的是人要的。” “那算了算了,”红豆忙道,“我就拿下来吧!” 屠户这才不再嘀咕,手脚麻利的切下她要的肉用油纸包了起来递过来。 “怎么屠户都病了?”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屠户抬头望了一眼,见是方才站在一边的女孩子,瞧着十指纤纤,就知道不是个干活的主,懂这些他们市井的事情才怪呢! 屠户没有什么攀谈的心思,一边切肉一边道:“就是病了呗,还能怎么着?” “病的只是屠户吗?”女孩子仿佛真来了兴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也不是,也就是前些时日一时下雨一时晴的,许是着了凉吧,不少人都病了。”屠户说着烦躁的抬头瞟了她一眼,“你不买肉就到别处去,别在我摊前挡着,我又不是闲得慌陪你说闲话。” “脾气真冲!”红豆哼了一声,拉住乔苒,道,“小姐咱们走吧!问两句都不行,真小气!” 屠户翻了翻眼皮,也不在乎得罪一两个客人继续叫卖起来。 待一行人离开了早市准备寻个地方吃早饭,裴卿卿这才拉了拉乔苒的袖子,问她:“你问那屠户这个做什么?” “这长安城的寻常百姓都住在三街九巷,他方才又说屠户都生了病,我怕是猪出了毛病。”乔苒倒没有瞒着大家,开口直道,“便顺口问一问。” 听那屠户说病的不止是屠户,又是一时下雨一时晴的,她便放心了。 大抵是从现代社会养出来的挑剔,对于有些事她格外注意。骨子里的习惯告诉她,细心一点总是好的。 解释完这一句,她低头看向地上的影子,现在差不多快辰时了。话说回来,今日可是甄仕远自任大理寺卿以来第一次上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应当没有什么事吧! 才想着没什么事,一队几十骑人马便从早市前穿过,路边的行人不由停了下来,对着那些穿过早市的人马开始指指点点。 “大清早的官老爷上门,真是不吉利!” “又有哪个当官的被抄了吧!” 乔苒顺口叫住了一位身边驻足而望的行人,问:“你怎知是有人被抄家了,还是当官的?” 被驻足而望的行人正指点着,冷不防听到有人问自己话,便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女孩子,她的官话虽是说的不错,可身边几个人却明显带着别地的方言,一看便是外乡来的。 “看到没?”那行人指向前方没多远便停下来的人马,道,“你们新来长安的可要认准了这些人身上的官袍,这些是宫里头御林军的官袍。这几日又没听说是有哪位贵人要出行了,而御林军出行不是好事自然就是坏事。这很常见的,你们在长安呆上个三年五年就知晓了。” 呆的久了,便不会问这种傻问题了。 长安官员被抄家也是常见的吗?众人看向说话的行人。 见他一身素袍,身上背了个箱子,走的近了,身上还有股药草的味道,看样子像是个出诊的大夫。 见这些外乡人都这么看着自己,行人本欲离开的脚步也不由滞了一滞,想了想,咳了两声,又道:“陛下自当政之后便手段雷霆,十三年前刚登基时你们是没看到啊,查了多少官员,我们早就习惯了。” 外乡人嘛,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种事惊讶也是正常的。 行人又说了两句,摇了摇头走了。 “小姐,要去看看吗?”红豆见乔苒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小心翼翼的问她。 乔苒点了点头,那几十个宫里的御林军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宅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了。 才走近那群百姓之中,便听到百姓的议论声传了出来。 “听说是个贪官,不过瞧着也没搬出多少东西来啊!” 确实比起一般贪官家里抄出来的物件,这搬出来的东西委实有些少了,当然也不能说没有好东西,譬如一些玉石字画等等,可看多了抄家,尤其抄贪官家宅的百姓还是挑剔不已。 贪官吗?乔苒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些御林军进门忙进忙出的走动,昨天那些贡品才进宫,便有贪官被抄了? 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兴许还真如她昨天同甄仕远说的那样,这个答案也许没有那么麻烦,但陛下知道。 …… 朝会上陛下突然发难,御林军介入,当朝擒住了豫州贪污案涉案的官员,甄仕远回京之后第一次朝会,便撞上了这么一件大事。 不过显然,久居于京的官员对陛下突然发难初时的慌乱之后便镇定了下来,站到一旁,看那些被陛下点到的官员还在作强弩之末的争辩。 第二百一十四章 清晨 “陛下明察啊!”跪在地上的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豫州贪污案竟然牵出了一位户部尚书,甄仕远站在队伍的末尾,如今顺着人群走到一旁也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离得远,自然也看不到这位背对着他们的户部尚书脸上的神情。 被点到的不仅有户部尚书,还有几个旁的官员,兴许这些官员品级在这朝殿之内不高,可官职却是至关重要。 贪污案每隔几年总有一两起大案,查是查的不少了,对贪污官员的惩处也是极重,可还是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屡禁不止。 贪欲这种东西,真真是不可控的。 而且这种贪污大案涉及到的官员一般而言除了主要的官员之外,其余官员的官职都是十分微妙,甚至串联起来还能串成一个贪污链。譬如早一步自尽的刘继泽就是吏部的人,平日里对各部官员名册记事接触的不少。 眼下被陛下点出来的这几个人也符合了这样微妙的关系,看样子陛下是真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啊! 不过,那些代天巡视的官员怎的不见上来邀功?反而是陛下一个人将人点了出来? “甄大人。”一旁一个官员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忙小声提醒他,“你躲远点,仔细一会儿刀剑无眼。” 御林军自然是好武艺,可人拼死总要挣扎的,存着临死也要寻个垫背的心思,到时候这些人在殿里乱跑,御林军的刀剑无眼,误伤了找谁说去?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跑的慢的大人在慌乱中跑的慢了,挨了一刀,险些没撑过去。 甄仕远道了声谢,往角落里挪了几步。 “明察?这是什么?”一本账册劈头盖脸的扔了下来。 “你当真以为苏城死了,他手里的证据便会毁于一旦吗?”女帝的脸色隐在垂帘之后,虽然看不清陛下脸上的神情,却也能从她严厉的呵斥声中听出几分震怒。 贪官污吏,屡见不鲜,总有人喜欢铤而走险,觉得自己便会被发现。 苏城?果然是苏城!相比殿内慌乱心思各异的百官,甄仕远的耳边仿佛莫名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其实我有个想法,只是做不得数,甄大人你听听便好。” “我是找不出苏巡按带来的东西了,要么便是我们都猜错了,要么便是我等猜对了,却还是找不出苏巡按带来的东西。” “前者自然不用说,若是后者的话,我想苏巡按再如何胆大,陛下交待的事他不至于办砸,总要做好最周全的准备。兴许答案很简单,只陛下知道。”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诧异的问道。 这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爱卖关子了不好。 “我打个比方啊,譬如说陛下特别喜欢什么东西,临出发前苏巡按会告诉陛下,若是找回来什么要紧的证物,就把证物藏在陛下特别喜欢的东西里。” “可这样东西又是必须毁了才能找到证物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甄大人你听听便好。”女孩子拖着腮帮子,叹道,“如果我是苏巡按,我想我会这么藏。” …… 还在发呆的时候,身边的同僚又拉了他一把:“甄大人,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小心了!” 御林军已经包围了大殿,还有不少御林军从两旁的侧殿穿了出来,将几个官员团团围住。 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怕就怕一个例外,万一有人跑出来了呢? 而今天,他们似乎运气不错,并没有这样的例外。 几个官员束手就擒。 御林军顺利擒获了那几个官员,陛下言明后审交由吏部,便退朝了。 这是相隔十年之后,甄仕远再一次见到这位陛下,比起十年前,陛下显然精进不少,还更懂得敲山震虎了。 证据在手,她完全可以让御林军在那几位官员进宫之后便动手的,可她偏偏没这么做,而是选择在朝殿上开刀,不是为了震慑官员又是为了什么? 帝王之术,十年的磨炼,她越发精进了。可朝殿之上,尤其是那等站在最前头的官员们,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君与臣之前,关系总是微妙的。 第一次上朝,就看了一出陛下治贪污大员的大戏,待到退朝之后,甄仕远也未多呆,迅速出了金銮殿。 才一出金銮殿,便看到陛下面前的薛女官带着一群宫人从门前经过,那群宫人手里端着的是一些碎裂的瓷片。 甄仕远看的眼皮一跳:瓷片上的“御”字分外鲜明,这是送上来的贡品啊,谁打碎了? 答案不言而喻。除了陛下自己打碎的贡品能不生出波折来,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没想到竟连这一点都叫她猜的一丝不差。 还真是厉害啊!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去。 …… …… 制官袍的绣娘确实如她们所言的很快就将两套官袍送了过来。红豆对此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在去往大理寺当值的那一天早早起床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 可在看到乔苒在脑后梳了个单髻,连个珠花都不能带,更别提带上那顶官帽之后了,红豆的脸迅速垮了下来。 素的跟个儿郎一般,虽然这儿郎很是俊俏,可她家小姐是个姑娘啊! “这真是平白浪费了我家小姐的好相貌。”红豆看的连连皱眉,问一旁的唐中元,“我听他们说宫里的女官明明都是穿着漂亮的宫服,梳妆打扮过的,为什么我家小姐就穿这么一套东西?” 唐中元道:“乔小姐是去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梳妆打扮?” 红豆对此颇有微词,发了两声牢骚却还是作罢了。 …… 大理寺离他们的住处不远,乔苒和唐中元出了武陵巷走上街头边走边说着闲话。 “左右两边的邻居除了两个门房还是没有人露面吗?”乔苒问唐中元。 唐中元点头,道:“从未见过。本想过去打听打听,可门房一见我等便关了门,一副不欲与我等多说的样子。” “那就查一查。”乔苒打了个哈欠,今天不止红豆,就连她都起了个早,眼下后劲上来了,就有些犯困。 毕竟第一天当值,不能迟到,自然便走的早,如眼下大街上行人也只零零散散的几个,还有不少铺子没开门。 凄厉的猪叫声突然在清晨的大街上响起,也让原本有些困意的乔苒吓了一跳,抬眼望去,见有几个人抬着一头五花大绑的猪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街头,那味道让两边的行人纷纷躲避。 “这怎么了?”有人嘀咕着,“早上只听过鸡叫还头一回听到猪叫的”。 那猪还用布蒙了头,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闹猪瘟了。”抬猪的人满不在乎的说道,“三街九巷那里好几个屠户和吃猪肉的都死的了,早市上那个卖猪肉的张屠户也得病了,你们这段时日不要乱吃猪肉啊!” 张屠户的猪肉?这不就是他们前天买的那一家? 他们当晚就抢着吃光了。 唐中元脸色微变,呼吸一滞:“乔小姐,我们……” 难道他们也要因为吃肉吃死了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送礼 不光唐中元,就连乔苒都吓了一跳。 那日她随口一提,不成想一语成谶。 不过吃猪肉以至于吃死?当然,人最好不要吃患了猪瘟的猪肉,对身体不好,但如今大楚可没有生食的习惯,就算他们倒霉,可煮熟了的猪肉会把人吃死吗? 乔苒沉默了一刻,冷静下来,对唐中元道:“没事,那张屠户也是才染上的毛病,我们买那一日兴许还没毛病,你看这都两天了,我们不没什么事吗?” 要是有什么事……呸,应当没什么事,当然猪肉什么的最近还是不吃为好。 这么一闹,乔苒和唐中元也歇了继续闲话的心思,虽然口中说着没事,心里却还是忐忑的,这忐忑连带着乔苒头一天到大理寺报道的激动都消减了不少。 大理寺来了个女官,这个消息大理寺的官员一早便听说了,今日他们来得早,到的官员还没有几个,但凡经过的官员皆不过是与她擦肩而过,偶尔有停下来,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的便走了。 对于她的到来,至少乔苒没有看到这些官员眼里的欢迎,或与之无关,或目光中还有明晃晃的质疑。 甄仕远还没有来,乔苒便和唐中元站在他办公的屋子门口等着。 两人各自发了会儿呆,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唐中元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乔小姐,我们真的不会死吧!” “应当……不会吧!”乔苒说这话时自己也有些犹豫,她怎么知道会碰上这种事。猪瘟……现代检疫手段先进,正常来讲这种病猪的肉是不会流通到市面上的,可这是大楚,这个她真不知道了。 “听天由命吧!”乔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望天。 自从重生以来,一波三折的还少吗?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个扫把星,克尽族亲,后来发现不是。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这么特殊以至于冷静如她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女了。就在她越发以为自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女,咬着牙挨了一波刺杀之后,突然有个人跳出来告诉她你不是,你只是个替身,真正的天选之女是我,我心地善良,不忍你被瞒在鼓里,所以及时叫停了。好吧,不是就不是吧,结果时来运转,她居然攀上了如今女帝当政的福利,跟着甄仕远进了大理寺,可还没高兴多久,自己又疑似吃了病猪肉,一个说不好就没几天了,这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反正要死一起死。”乔苒叹道,“大家都吃了。” “什么要死一起死?”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看着他两个站在甄仕远门前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不由奇道。 乔苒看了过去。 谢承泽、徐和修。 “乔小姐。”他们两个冲她打了个招呼。 险些忘了,这两个也在大理寺呢!当然不管是先任的大理寺卿狄方行还是如今的大理寺卿甄仕远,都不会真将这两个当成寻常的手下任职官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等出身被放到大理寺来,显然是族里为了历练后辈的。 乔苒朝他们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口道:“前日早市上买了些猪肉,今日在街上听到说卖猪肉的那个屠户吃了病猪肉病了,我们早将那日买的猪肉吃了,如今又不能再吐出来,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话一出,立即惹得徐和修哈哈大笑起来,他道:“我瞧着你们好得很,不像有病的样子,放心吧,应当没事的。” 乔苒抬了抬眼,有气无力的说道:“那承你吉言了。” 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惹得徐和修再次大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才问她:“是三街九巷的事吗?我也听说了,说是闹了瘟病,不过幸好发现的早,生了病的都关起来了,那些猪也要烧了,免得再出什么事来。” 没想到他这等出身的人也会关心这种事,乔苒却还是点头回了一句:“就是三街九巷的事。” 徐和修又哈哈笑了两声,在一旁含笑不语的谢承泽提醒他:“快到时候了,我们该过去了。” 寻常大理寺官员办公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徐和修忙点了点头,而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封塞了过来。 乔苒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警惕的说道:“徐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听说陛下才抄了几个官员的家。” 她这副反应看的徐和修又大笑了两声,忙解释道:“是你第一天当值送你的红包,给个好兆头,不是贿赂。就几个铜板,不值钱的。” 这样啊!乔苒接过红封,当着众人的面便撕开了,倒出来一看,果然只三个红彤彤的铜板。 “还有这说法吗?”乔苒掂了掂三个朱砂红铜板,朝他二人道谢之后,两人就走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甄仕远后脚便走了进来,眼尖看到乔苒手里的红封,不由惊呼了一声:“还有人送你这好兆头,包了多少银子?超过五十两最好还回去啊!” “徐和修给的。”乔苒说着一摊手,三个红铜板在掌心中分外惹眼,“给了三个铜板。” 纵使知道不会多给,可听到三个铜板时,甄仕远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这也太小气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比本官好,本官一个都没有呢!” 可见没人欢迎他啊! 乔苒将铜板收到了身边的荷包里,跟着他进了屋。 “甄大人,我要做什么?” “整理摘抄一下这里的卷宗记录吧!”甄仕远说着翻了翻桌上一叠卷宗记录,道,“这里是都审完的案子,你摘抄一份备份在大理寺,其余的要交上去的。” 乔苒点头:这没什么难的。来之前就有“混日子”的觉悟了,被分到这种活,她并不意外,总比甄仕远要好一些,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她一抱走那些完成的卷宗记录,桌上空空如也了。 “审贪污案巨贪的事陛下交给了吏部,”甄仕远打了个哈欠,嘀咕道,“眼下大理寺倒是难得清闲,你在这里抄吧,本官去四处看看。” 说罢这些,甄仕远便背负着手踱步带着唐中元走了出去。 大门轻掩,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乔苒坐在桌边,取出荷包里的铜板放在桌子上。 这不是普通的铜板,是卜卦的铜板。 卦面是上上吉。 送个东西还要遮遮掩掩的,她也遮遮掩掩的收了。 这叫什么?私相授受吗?乔苒弯了弯唇角,收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像她的人 当值的第一天当的还算轻松,酉时是大理寺官员下值的时辰,待到乔苒和唐中元走出大理寺大门的时候已是酉时一刻了。 “去街上买些东西再回去……”乔苒对唐中元说道。 只是话未说完,便见两个人从一旁扑了过来。 “乔小姐!” 唐中元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两人。 几日不见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扑了个空,随即讪讪的站在原地,道:“乔……乔小姐这一身真是好看!” “你们不是要救姨母吗?”乔苒朝唐中元使了个眼色,让唐中元退到一旁,向两人走了过去。 方二夫人点了点头,几日不见,两人气色不错,看来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方秀婷忙推了一把方二夫人,在一旁道:“乔小姐,你听错了,我娘是说要跟着你一起救姨母,你让我等作甚就作甚……” “是盘缠不够了吧!”乔苒飞快的打断了她二人的话,这京城的客栈住一晚可不便宜,方二夫人和方秀婷手头不算充裕,住个几日还好,要长住怕是一件难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脸色一僵,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一次来京城本就是打着跟着她的主意,前不久进城时一不留心跟丢了,眼下盘缠已经用了不少了,这一日一日的花钱如流水,谁吃得住? “我们那里倒是还有间空屋子。”乔苒想了想道。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随即一喜,正想说两句好听的话,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过你二人可不能白住,要交钱的。” 交……交钱?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再次僵住了。 她还真是不客气。 “总比你们去住客栈便宜。”乔苒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要不要住你二人商量商量,唐中元,我们走!” 唐中元应了一声,正要迈步跟乔苒离开,便听两道声音争先恐后的响了起来。 “住!” “我们住!” 似乎唯恐说的慢一些女孩子就要改口,两人争相应了下来。 在看到女孩子勉为其难点头之后,方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们可不傻,京城繁华有趣让人迷眼不假,可兜里的钱还在提醒着她别乱玩呢!这一次她二人出来可不是随便出来的,扫把星这条大腿可不能丢,抱紧了才好。 跟着扫把星,总不至于饿死。什么时候她救出了大嫂他们,没准还能趁机邀个功什么的,往后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 …… 一辆马车从大理寺门前经过,车窗的车帘微微掀起,有人往这里看了过来。 女孩子一身官袍,像个俊俏的男儿似的,可曼妙的身姿却是男儿不能有的。如今正站在大理寺门前同几个人说话。 “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车里的人轻笑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有什么好的。”一旁的水行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大理寺的女官罢了,各部衙门女官还少吗?怎能与小姐这般独一无二的相比。” 原娇娇不置可否,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她这样,挺好。” 至于哪里好,她也未再说,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小姐,不直接回家么?难得出宫一次。”水行看着少女满脸倦容,有些不忍,“忙着大殿下的病,小姐也怪累的。” “没事,同柔福之前说好的,她腿有些酸胀,要去看看她的腿。”原娇娇说着,头靠在车壁上,“总是不去也不好。” “柔福郡主的腿早好了,让小姐去八成又是世子的主意。”水行哼了一声,道,“存什么心思谁不知道啊!” 原娇娇叹了口气,看向外头,“世子出身高贵,进退有礼,不是什么恶人。” “再高贵也娶了世子妃了,他还想打小姐的主意,简直过分!”水行恨恨道,“这柔福郡主不念及小姐恩德,还帮着世子一次两次的请小姐过去,感情是以为这是天大的施舍不成?咱们家谁稀罕这个啊!” 原娇娇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 “郡主的腿并没有大碍,平日里注意多走动便好。”原娇娇说着站了起来,同水行准备一道离开。 柔福郡主看她急着离开的样子,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都不去看看大哥……罢了罢了,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少女正要跨出屋子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郡主请说。” “你……有没有一个和你生的很像的姐妹?”柔福郡主想了想,比划了一下道,“我前不久在天师道附近撞见过一个女子,跟你十分相像。”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看了眼一旁的水行。 “是她呀!”水行翻了个白眼,“只有那个姓乔的才与小姐有几分相似。” “姓乔的?”柔福郡主来了兴致,问水行,“这女子是谁?家里是什么状况,住在何处?” “就是大理寺新进的女官,叫作乔苒的。住在哪里不知道,不过家里没什么人了,除却一个关系不好的舅舅,是金陵地方上的商户。”水行哼道,“比我家小姐差远了。” “这出身是比你家小姐差远了。”柔福郡主摸了摸下巴,说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像你家小姐的女子。” “她……”水行还欲说下去,便听原娇娇出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郡主不必再送了。” 柔福郡主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不送就不送,反正该知道的水行都说了。 待到两人离开后,柔福郡主问身边的侍婢:“去看看世子在哪里,我有事要与他说。” …… “大哥!”少女从葡萄架后探出头来,叫唤了一声。 正低头把玩着一支金钗的青年抬起头来,向她看去,淡淡的唤了一声:“柔福。” 这是淮王府的淮王世子,年二十有八,与世子妃虽说算不上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如今膝下已有一双儿女。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淮王的位子也是板上钉钉了。 “又在看原小姐的金钗啊!”少女瞟了眼他手里的金钗,顺势在一旁坐了下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你的神女一心想着治病救人,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啊!” 世子将金钗收了回去,问她:“原小姐走了?” “是啊!”柔福郡主随手抓了一把葡萄藤上的叶子,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她要帮着医治大殿下,一时半刻我是不可能多这么一位嫂嫂咯。” 淮王世子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不久前宫中的惊鸿一瞥,治好了柔福,却引来了他的病,病名相思。 一个美貌聪慧又心怀大爱治世救人的女子,他一见倾心。 柔福郡主见他满免愁容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你的神女一时半刻是无法顾忌儿女私情了,不过我倒是帮你找到了一个跟你的神女长的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你要不要先要来一解相思之苦?” “怎么可能?”世子惊了一惊,而后摇头,显然不信,“原小姐那样的相貌到哪里去寻个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 “还真有,我还帮你问到了。”柔福郡主哼了一声,道,“这个可不用治世救人,也没有大殿下要医治,更不是什么原家的小姐,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有个舅舅,关系不怎么样,只是个外乡的商户,能摊上我淮王府,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夜半 () 还是将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留下了,乔苒躺在床上,没有多少睡意。 这两个诚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方老夫人亲口点破最开始原主的死与方二夫人无关之后,再去故意苛责为难这两个人就没必要了。 况且这两人打的主意她也清楚,说到底还是为了钱。钱财这种东西俗得很,但很多时候是缺不得它的。而且,她不是姨母,也没有资格来替姨母做出要不要出手相助的决定。 方家三兄弟里,方家的大老爷是个异类,比起二老爷三老爷这种人,大老爷可以说是个端方的君子了。只是有时候,事情不能看的这么简单。 方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获罪,虽说引这两人获罪的是方家先祖自己惹下的麻烦,可若不是她寻出了当年被埋的骸骨,方老夫人还不至于就这般被揪出来。 她可以保证自己的姨母不会因此怪罪自己,可为人至孝的大老爷呢? 这还真不好说啊! 君子有好也有坏,她是柔弱孤女时,大老爷会收留她,可若不是呢? 身旁的裴卿卿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好吃”,复又陷入了梦乡。 周围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长安养人的关系,自来了长安之后,不管是裴卿卿还是红豆,甚至包括两个男子唐中元和乔书,都变得懒散开始赖床,反而是在金陵每每起的最晚的乔苒成了家里最勤快的那一个,早早便起了。 她翻了个身,“咚咚咚”三声微不可闻的敲击声就这么突然传入了耳中,这仿佛有谁在外头敲门的声音让乔苒本能的一惊,整个人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吗? 她认真的听着。 不过这一晚,等了很久也未等到第二声“咚咚咚”的敲门声,以至于乔苒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困意渐渐涌上心头,乔苒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 此时夜半的长安城大半已陷入了寂静,可却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如此的。 离长安城不远处的郊外一座宅子里却灯火通明,十几个官差手执火把,神情肃然的看向宅中。 他们的身边皆摆了几只木桶,火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分外呛人。 宅子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支吾”声,一听便是被人捆绑堵了嘴发不出什么声响。 “人都齐了。”一个浑身上下裹着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人从宅子里走了出来,在外等候的官差,见他过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男人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声:“避我作甚?我又不是瘟神?” “你进去过了。”带队的官差头领蒙着白布,嫌弃的瞟了他一眼,“你走远一些再与我等说话吧!” 那男人气的跺了跺脚,恨恨的哼了两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走远了一些,而后才扯下蒙着白布的面巾,开口道:“死了的和病的都抓起来了,我核对过了,没有遗漏。” “没有遗漏便好。”官差头领说着,抬起了手,“动手吧!” 大桶大桶的火油浇了上去,那呛人的气味似乎引来了宅子里更多压抑的“支吾”声。 火油浇上来的那一刻代表什么,只要不蠢的都明白。 他们不想死,压抑的呻吟在夜色里似乎显得格外凄厉。 官差头领转过头去,也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他闭眼缓缓抬起了手:“放……” “放你个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有人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号令。 来人显然是收到消息便忙不迭地赶过来的,以身上只至于穿着中衣披了一件外袍。 马车行到众人跟前,那人跳下了马车,披散着头发,两只脚穿了一长一短两只黑靴,看起来无比滑稽。 可没有人笑他。 官差看着急急走到自己跟前的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行礼:“见过何大人。” 长安府府尹何太平。 京城的父母官。 “你这是要干什么?”何太平伸手指向宅院道,一脚踢翻了那些官差脚下的空木桶,木桶里零星的火油溅了出来。 他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火油,将手凑到官差首领面前:“我问你这是什么?” 官差首领垂眸,沉默了一刻,却还是回道:“火油。” “那这又是什么?”何太平指向那些官差手中的火把。 官差首领声音平静:“火把。” “你们大半夜的要做什么?”何太平的愤怒的质问他道。 “放火。”官差首领脸色不变的回道。 “那这声音你听不到吗?”何太平伸手指向宅院,“人啊,都是人啊,你要放火,这同杀人何异?” 何太平气的浑身发抖:“不是将那些可能染病的猪都聚集起来烧了么?现在又在做什么?这里头的可不是猪,是人!” “我倒要问问你们的上峰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将患病的都聚集起来医治吗?做什么要无辜残害我长安百姓?” 被指着脑袋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官差首领无奈的叹了一声:“何大人!” “你不要叫我。”何太平愤怒不已,“我明日一早便要递折子进宫面见陛下,倒要问问这天子脚下,为官者却无辜杀害我长安百姓,到底意欲为何?”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官差缓缓开口了,“何大人,您觉得就是给我们几十个胆,我们胆敢擅自作出这等决定吗?” “奉谁的命?”何太平怒道,“我倒要质问质问这是做什么?又不是时疫……” “是天花。”官差缓缓开口道,“上头不让说。” 何太平愤怒的声音顿时一掐,半晌之后,惊道:“不是说猪瘟吗?” “最先染病的是几个屠户,症状尚且不明显,大人也知道三街九巷那里有多少百姓,一日里那早市上卖猪肉的能接触多少人,这消息一出,怕是整个长安都要乱了。”官差道,“所以先前五城兵马司借猪瘟的名头城撒了白灰,其实是为了防天花。” “这……”何太平惊了一惊,半晌之后沉默了下来,“这个啊……可是也并非治不好,虽说痊愈的少,况且总有能活下来的,你们这是要一把火将所有人都烧了啊!” “日前有人潜入这里,我们并未抓到这个人。”官差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人说出去,这宅子里存在的人就印证了这件事,上头说必须瞒着这件事。天花的症状,寻常人一望便知,到时候瞒不下去的。” “为了瞒着你们就将这里的人都烧死,不论死活?”何太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官差还想说什么便被何太平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忘了么?”何太平道,“孙公不在了,可那位原家的神医还在。” 这是天佑大楚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真假 “将人控制起来是应当的,可将人活活烧死却是万万不可的。”何太平摆手道,“你们赶紧停手,此事我会进宫面圣,请原家那位神医出面,若是她能治好,自然是天佑我大楚!” “这等无药可医又传染之病就连孙公都束手无策。”官差首领显然是并不相信那位原家神医能治好的,他摇头道,“那位原小姐又不是活菩萨。” “那瘫了的柔福郡主不也治好了吗?”何太平打断了他的话,“原家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的很,既然将那么大一个神医藏在府里足可见所求不小,眼下这么一个好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你放心便是了。” “可是她能治好吗?”官差首领喃喃道,“这可是天花啊!” “试试吧!”何太平虽然一再强调原小姐治得好,可说了几遍还是不由有些犹豫,“我只知道原家一定会尽力。” “你先不要动手。”何太平说着转身回了马车,“我这就找人递折子进去,在宫门前等着。” 官差首领见状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让拿着火把的官差后退。 何太平知道他是允了,这才放心离去。 …… 纵然是夜半入的宫,可长安城里某些消息灵通的官员还是不到天亮便收到了消息。 说是猪瘟结果居然是天花,这个消息着实将人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发现的早,人已经被关起来了,昨晚何太平匆匆进宫为的就是这件事。 乔苒是天快亮的时候收到的消息。 她披着外袍睡眼惺忪的看着在堂前来回踱步的甄仕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好的,我知道了。多谢甄大人告知,原来猪肉没有问题,我们没有事,没有吃肉吃死……” “你当本官是为了你吃那一两口肉来的?”甄仕远被她气笑了,“你不要装傻!” 她若是当真以为他是为了这一口肉两口肉跑这一趟的话,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把她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乔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这才道:“那甄大人为什么要跑这一趟,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有人半夜里塞了张纸条进我家门。”甄仕远将一张纸条拍在了她面前,神色凝重,“若是上头说的是事实,这件事可不简单。” 乔苒拿起纸条看了一眼,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天花之事乃人为。” 短短七个字,让她人一个激灵,困意全消。 “谁递进来的?”她问甄仕远。 “我若是知道还会拿着这张纸条来找你?”甄仕远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看到人。” “若是人为那可不得了了啊!”乔苒倒吸了一口凉气,“拿人命在开玩笑啊!” “力保那些人的性命是何太平要做的事,救人是太医署的事,我大理寺想帮也没处帮去。”甄仕远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肃声道,“若此事属实,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又是什么?沽名钓誉啊!” 乔苒握着纸条的手顿了一顿:“沽谁的名钓什么誉?” “这是天花又不是旁的什么病,太医署有心也无力,按照寻常的方法治死的总是比活的多,就算是活了多半也是个麻脸。”甄仕远冷冷的说道,“除了那位技惊世人的神医还有谁能得这个名得这个誉?” “甄大人,没有证据的事你可不要乱说。”乔苒抱着双臂整个人窝在椅背中,懒洋洋的说道,“那位原小姐人很是心善的,存的是济世救人的心思。” “到底是不是济世救人,看看就知道了。而且,就算她济世救人,那原家呢?”甄仕远冷笑,“她每救一人涨的都是原家的名望啊!” 乔苒伸手摸到一旁的干果碟里抓了一把干果,边吃边道:“反正也是救了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装!你还给我装!”甄仕远指着她鼻子的手颤了颤,“你还坐得住?” “有什么坐不住的?”乔苒看了他一眼,继续边吃边听。 “他杀人又救人,这是哪门子的功德?”甄仕远冷笑,“一定要查!” “你又没证据,就凭这个么?”乔苒嘴努了努,指向桌上的字条,“若是有人同原家有仇呢?又或者是有人只想跟你开个玩笑呢?” “所以才要查!”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看向门外,说个话的功夫天已经蒙蒙亮了,“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该去大理寺当值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等到那时候跟你说?” “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当然不好明着来质疑,得罪的人太多了。”甄仕远说着来回踱起步来,“所以只能慢慢来。” 乔苒道:“那简单,甄大人左右这些时日也闲得很,大理寺官员每一个都尽心尽力的在做分内之事,反正没你什么事,你正好可以出去暗着来。” 甄仕远停了下来,看着她,沉默了一刻,道:“你去。” “我还要抄案子卷宗呢!”乔苒道,“也挺忙的,还是甄大人你自己去吧!” “卷宗我替你抄。”甄仕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盯着我的人不少,却没什么人盯着你,所以你去,大可放开手脚的查!” “不要。”乔苒将没吃完的干果扔回碟子里,抱着双臂摇头拒绝,“天花我也怕的。” “你……”甄仕远被她这一句气乐了,“你贪生怕死?” 乔苒点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啊!”谁不惜命? “人家医者仁心治世救人,你贪生怕死?”甄仕远忍不住伸脚踢了踢她的椅腿,“你好意思吗?” “所以她是神医,出入宫中,我是个抄卷宗的女官,出入大理寺嘛!”乔苒道,“我又不想治世救人,胸无大志,这很正常嘛!” “不要说笑了。”甄仕远收了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正色道,“你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乔苒抬眼看他,“她是个神医,神仙一样的大夫,什么病治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神医要救人,我也要拦着吗?” 纵使有一段时日曾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能治世救人的神医,可梦早就醒了,她不是。 “她济世为怀,我敬她。”甄仕远看着她沉声道,“可若不是,那就是拿人命在博名望和前程,这是万万不可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桩麻烦 “你也别说的那么好听。”乔苒一摊手,斜了他一眼,“也是为你自己吧!” 照第一天这样下去,有如此勤奋努力的大理寺官员在,还有甄仕远什么事?无为啊!甄仕远自然早就发现了,毕竟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自己清楚。 不破不立,眼下,他也需要一件事来破开这个“一切太平”的大理寺。 “为了百姓,为了查明真相,”甄仕远说着低咳了一声,道,“当然,也有一些是为了我自己的。” 乔苒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甄仕远知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才转身离去。 …… …… 一只软底月白绸缎的金丝鞋履踩在了背上,稍作停留之后,便离开了人背,稳稳的踩在了地上。 蹲在地上做人凳的小厮站了起来,青色衣袍上留下了两只灰色的鞋印,与那只纤尘不染的金丝鞋履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理寺。” 少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面前匾额上的字,而后拿帕子遮了遮脸,踱步向里走去。 守在门口的官差正要上前拦截,在看到少女身边那个侍婢亮出的腰牌时,立即变了脸色,而后便跪了下来。 “参见柔福郡主。” 柔福郡主连瞧都没瞧一眼便跨入了大理寺,虽然没有声张,可前后簇拥着一堆小厮侍婢,这排场可一点也不小,以至于不少里头正在伏案翻阅卷宗的官员察觉动静都抬起头往这里望来。 因为这位当了几年瘫子又重新站起来的郡主前些时日很是高调,以至于不少官员都认得她这张脸。 这位淮王府的郡主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大理寺来? 比起大理寺麻烦的案件,回园里的马球,芙蓉园里的满塘芙蕖更对这位郡主的胃口吧! 所以,郡主来是做什么的? 柔福郡主也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随口叫住了一个经过的大理寺官差:“你们大理寺新进的女官乔大人在哪里?” 官差想了想,正要回话,却听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她出去办事了。”甄仕远背着手走了过来,对着柔福郡主微微弯了弯腰,算作施礼。 柔福郡主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显然对甄仕远的出现并不感兴趣,听了这一句,她只是“哦”了一声,便看了看四周,而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那本郡主在这里等她吧!” 等?这柔福郡主要等到什么时候? 甄仕远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惊:她什么时候又招惹上柔福郡主了?唐中元怎的没有提过这一茬! 眼瞧着柔福郡主身边的侍婢还端了张摆放了茶水干碟的小几过来,甄仕远的眼皮就不由的跳了跳:看样子这柔福郡主是铁了心要等她回来了啊! 今日可不行!不仅是今日,这几日都不行!她眼下人都估摸着快到三街九巷了,回来?至少也要等大理寺快要下值的时候才能回来。 以这不知人间疾苦的郡主的性子保不准要抱怨几句问个究竟她的去处。 那就不妙了啊! 越想越不对的甄仕远沉默了片刻,眉头便微微一抬,开口了:“不知柔福郡主找本官这个下属要做什么?” 还是先问明来意了好。 柔福郡主倒是也不在意,更没有意识到甄仕远的意图,开口便道:“自然是好事,听闻这个女官乔大人姿容不凡,乃当世奇女子,本郡主想请她过府一叙。”柔福郡主说着,声音压了一压,对甄仕远道,“我兄长也在。” 这一句提醒的够明显了吧!甄仕远这人本事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想想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这句话总不至于听不出来话外音了吧! 甄仕远当然听明白了,此时心里更是气的直想骂人:以为是将了她一军,让她出去暗自查案,自己占了个便宜。哪知晓,她竟不声不响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要帮她解决这么个麻烦究竟不知道她占便宜还是自己占便宜了。 这柔福郡主夸她当世奇女子,却点明了姿容不凡,显然是淮王世子看上了她的相貌。这什么跟什么啊?他们这里忙的够呛,居然还有人横空插这么一桩麻烦事! 若眼前这个不是什么郡主,他当真恨不能一脚踹过去了。说到底还是这柔福郡主太闲了。 还有这淮王世子也是的,平素里不是颇有几分贤名吗?当然如今的宗室子弟的贤名,听听便好。可就算不贤,也未听说过这淮王世子是个好美色的混账啊!找女人都找到大理寺来了,得亏他想得出来。 柔福郡主贸然出现在了大理寺,还同甄仕远这副交头接耳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好奇的不在少数,有些是纯粹的好奇,有些便不由想的多了些。柔福郡主代表的是淮王,她突然出现难不成是淮王要和甄仕远交好了? 这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人怎么交好了? 正这般想着,那边的甄仕远声音突然拔高了起来。 “不行!” 看他神情似乎十分愤怒,“郡主怎可欺人太甚?世子夫妻不是感情和睦么?怎可如此?” 柔福郡主也变了脸色,当即怒道:“我兄长看上她是看的起她,你作甚如此大呼小叫的?” 这话一出,大理寺之内当即一片哗然。 感情是淮王世子贪图乔大人的美色啊!作为亲自将人举荐进大理寺的甄大人如此愤怒自然也可以理解的了。 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徐和修见状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一旁的谢承泽:“承泽,甄大人是在给柔福郡主下套吧!” 以他们在金陵同甄仕远此人打过的交道来看,甄仕远在官场之上也算八面玲珑了。连柔福郡主都知道不能声张,刻意压低声音说的事,这甄仕远居然一惊一乍的抖了出来? 这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可笑。 “这个套下的如此浅显,柔福郡主不还是往里跳了?”谢承泽也正往那边看上去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看去,“郡主若是聪明,先前是怎么瘫的?可见是没吃够教训啊!” 以柔福郡主这样的身份即便当年是她自己打马球摔断了腿,同场之人不被问责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就是如此身份的郡主,摔瘫了之后同场之人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问责,这在当年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怪就怪这位郡主不知人间疾苦,娇蛮任性却实在是太不聪明了。 这样一个对手,甄仕远对付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了。 郡主又怎么样?这长安城里如今未回封地的王可不止淮王一个,素有贤名又夫妻和睦的世子怎么担待的起贪图美色的声名? 第二百二十章 一块烧饼 世子当然担待不起,闻讯赶来的淮王世子带着人手忙脚乱的将柔福郡主带了出去,而后上前向甄仕远道歉:“是小妹误会了,我与这位乔大人素未蒙面,并不识得这位乔大人。” 这话听起来真是欲盖弥彰啊!甄仕远不置可否,只是开口正色道:“乔大人的品性如何,本官清楚,她并非贪图权势之人。” 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说他淮王府以势压人?淮王世子有些头疼,却也无可奈何,小妹闯下的祸,也只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来承担了。 真是一场闹剧啊!淮王世子不是柔福郡主,自然知道再闹下去丢人的只会是淮王府,又再三说了两句“与乔大人素不相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淮王世子离开之后,甄仕远这才瞟了一眼一旁拿着笔看的目瞪口呆的一位文吏,道:“你的位子?” 这是柔福郡主方才坐的椅子,自己的座位被占了,文吏自然不敢多说,只敢在一旁干等着。 被点到的文吏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多……多谢大人。” “结巴?”甄仕远道。 文吏道:“平素还……还好,有时候会。” 甄仕远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正往这里看来的一众官员,与他目光一个交错,一众官员皆纷纷低下头去。 这本就是是个无关痛痒的闹剧,就算说出去,淮王世子也不过受几句苛责罢了,倒是甄大人这么一出,倒似是看起来格外刚直不阿啊! 当然相信甄仕远是因为刚直不阿才闹起来的几乎没有,冒着得罪淮王府的风险为手下出头?这甄仕远是这样体恤手下的上峰?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不信的。 多半是将那位乔大人派出去做什么了吧!兴许做的事还十分重要。这么一想,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便频频往这里望来。 那位乔大人几时出的门他们不知道,但几时回来的,回来时又是什么神情,由此推测做了什么却是可以预见的。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临近酉时,那位乔大人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手里拎着一只油纸包,油纸包的纸面上盖了个印戳。 “城西的大桥烧饼。”有人嘀咕了一句,大失所望的同时不由暗暗骂了一句娘。 瞧先前甄仕远那样挺身而出的样子还以为这乔大人被派出去做什么大事了呢!结果……结果就是出去买了个烧饼? 虽然这大桥烧饼在长安也有些名气,但至于为了几个烧饼得罪淮王府吗? 换别人兴许是不可能的,但瞧甄仕远那一脸欣喜走过来忙不迭拿走她手里烧饼的样子便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这城西三街九巷口的大桥烧饼物美价廉,时常排起长队,若想买到一块大桥烧饼不排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队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从大理寺出发前往城西一个来回,也差不多要两三个时辰了,一晃眼一下午就过去了。 好一个找乔大人办要紧事去了,结果倒头来居然是为了一块烧饼的事。 先前还说这位乔大人是个如何如何厉害的奇女子,表现不凡,以至于甄仕远自己特地举荐了将人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真是这么不凡的奇女子会差遣出去买烧饼? …… 乔苒跟着甄仕远一前一后的走入屋中,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头打探的视线。 “怎么回事?”乔苒本能望了望身后,虽然只望到了两扇房门,却也并不在意,“我才来一日,还不至于这般引人注目吧!方才进来时,怎的那么多人在看我?” 甄仕远手搭在烧饼上轻轻拍了拍:“你不在的时候,你可知谁来找你了?” 有人来找她吗?乔苒看了看甄仕远的脸色,私以为若是红豆他们来找她,决计不会是这个脸色,便摇了摇头。 “柔福郡主。” “瘫了又被神医治好的那个?”女孩子反应倒是快,她似乎也很是奇怪,“她来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她说她那位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世子大哥看上了你的美色。”甄仕远斜眼看她,“这么好的机会我做主替你回了,你失望不失望?” 乔苒岂会听不出来甄仕远的反话,闻言只摊了摊手,奇道:“我没见过这什么世子,也不知他从哪里看上我的美色。”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你的美色已经到惊动长安的地步了不成?”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我可是拼着得罪淮王府的风险替你回了,你若是眼下这件事没办好,可对不起本官这一番良苦用心啊!”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甄仕远掺杂着悔恨的微妙脸色,道:“甄大人是后悔了吧!早知如此,不如自己去三街九巷打听了,将我留在这里自己解决这件事了是不是?” 若是早知……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甄仕远无奈的叹了口气。淮王府……算了,反正都得罪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所以你说说吧,今日出去可有发现什么?”他道。 “哪有这么快?”乔苒说道,“我要先找个合适的由头啊!”她说着指了指他手下的纸包,道,“大桥烧饼。我给你找的理由,三街九巷唯一一家能引来不少人排队的烧饼。我可以让红豆提早排了队买烧饼,趁着这买烧饼的一个时辰的功夫暗自查探,如此才不容易引人察觉啊!” “本官不喜欢吃烧饼。”甄仕远看了看油纸包里露出的一角烧饼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没得选了,三街九巷那里只这一家排长队的,大人不想吃也只得吃了。”乔苒说着站了起来,道,“下值的时辰到了,大人,我先走了,明日继续。” 感情今日他得罪了一番淮王府,她就是出去给他买了个烧饼?甄仕远嘴角抽了抽,那头走了两步的女孩子却仿佛想到什么了一般,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向他望去:“不过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今日去那几个生了病的屠户连同生了病的附近街坊邻居家附近转了转,看到这些人的家门前都洒了一层厚厚的石灰。” “先前谎称猪瘟的时候就洒了,这没什么奇怪的。”甄仕远看着油纸包里的烧饼发愁。 “可这都几天了,”乔苒想了想,道,“我今日过去时还看到有人在洒石灰,而且洒石灰的并不是官差,是附近的街坊邻居。” 附近的街坊?甄仕远抬起头来。 “街坊神情惶惶,”顿了顿,乔苒说道,“我想那几个人得的是天花的消息或许已经传出去了。” 这个消息当然会传出去,从何太平连夜进宫,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当朝说破此事就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可是那也仅限于当朝官员间的消息,在陛下未开口告之百姓之前就传到民间?恐怕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瘫的 临近酉时,女孩子准时拎着一只油纸包穿过人群涌涌的大堂向里走去。 不少人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便立刻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又去买饼了?” “所以先前不立女官是对的,那位……”有人用嘴撇了撇甄仕远办公的屋子,道,“那位是缺个买饼的吧!” “干脆改个名叫甄烧饼算了。” “话说回来那大桥烧饼有那么好吃吗?” “凑合吧,只再好吃天天吃他也不腻嘛!那个新来的女官天天被打发出去买烧饼也是有意思。” …… 细碎的低语声虽然没有当着甄仕远的面说,却并不代表甄仕远听不到。 “你听听!”甄仕远翻了个白眼,指向那些大理寺官员呆的地方,恨恨道,“都给本官改名了。” “甄烧饼。”乔苒默念了一句,而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大理寺的同僚们还挺逗的,给甄大人你取绰号呢!” “笑,还笑!”甄仕远将油纸包往一旁推了推,显然对这烧饼是眼不见为净了。将烧饼推出视线之后,他才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你方才说同僚?本官看你当他们是同僚,他们可未必当你是同僚啊!” 他叫甄烧饼,她就是个跑腿买烧饼的,谁又比谁好上几分? “大人,你不要激我。”乔苒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在好好查呢!” “查到什么了没?” “没有。”乔苒摊手,说道,“天花的消息昨日陛下就让人放了出来,眼下城中人心惶惶,都知道三街九巷出了天花,那些街坊邻居神情惶惶也变得不奇怪了。” “那你怎么不早问?”甄仕远道,“那日就应该问的啊!” “不是怕吓到他们吗?”乔苒说着,似是也有些无奈,“我原本准备再观察几日,确定这些街坊邻居神态确实有异之后再问的,可没想到陛下的消息发布的那么早。而且消息已发出,城里五城兵马司连同长安府衙的人就开始在三街九巷那里洒石灰,挨家挨户的寻疑似天花的人了,走两步便能碰上一个官差,我若是一问,反而显得举止可疑,到时候被当成居心不良之人抓起来……” 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正色看向他道:“甄大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贪生怕死,若是被抓了,我一定第一个将你供出来,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不是爱吃烧饼,是私下行动了。” 甄仕远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乔苒笑了笑,又道:“既然陛下当日没有让人把消息放出来,按理说是想先瞒一瞒了,为什么此时又要将消息放出来?”顿了一顿,她问,“是原家的神医说天花可治了吗?” “是啊!”甄仕远说着瞟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那也没办法,她那是老天爷赏饭吃,我不行,你也不行啊!”乔苒说着顺手抓了一块烧饼咬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便将烧饼放了回去。 吃一口不喜欢吃了放回去算是什么?他不喜欢吃都吃了多少天的烧饼了?甄仕远指了指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烧饼道:“拿走拿走,吃过的不退不换。” 乔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烧饼拿了过来。 一阵沉默,她和甄仕远除了案子也委实没什么可聊的,乔苒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倒是甄仕远对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又开口了:“那个淮王世子没有再来找你?” 乔苒摇头。 “那就奇怪了。”他嘀咕了一声,似乎难以理解,“闹这么一出是为了玩的?” “我说了我不认识那个淮王世子。”乔苒说道,“那位当了几年瘫子的郡主倒是见过一面,她将我误认成原小姐了,就是那个神医。” 甄仕远闻言眼神随即变的微妙了起来,半晌之后,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语调开口了:“我说你怎的不急也不怕呢,原来是一早心里便有数了。” “还好还好,我只是觉得那位素有贤名的淮王世子若真是色欲熏心了只会暗着来,左右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小女官,在他们淮王府眼里看来微不足道,就算吃亏也只能自己暗自吞下苦果,难道还要去告淮王府不成?我就算想告,谁又敢接?你吗?”乔苒指了指他。 甄仕远瞟她:“真这样的话,本官建议你私了,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了。” “所以这件事应当不是那位淮王世子做的主,而是那位喜欢管闲事的郡主自作主张。郡主为何敢自作主张,那是笃定淮王世子不会拒绝我,或者说不会拒绝我这张脸。”乔苒一摊手,“所以答案显而易见,让淮王世子倾心不已,却又求而不得的应该是那位原小姐了。本来有个消遣也无所谓,可你这么一闹,我这个消遣还是不要的好,免得惹上一身的腥。” “淮王世子心悦之人是那位原小姐,”甄仕远似乎有些意外,“先前倒是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若是没有成亲生子,以淮王世子的身份配原小姐自然绰绰有余,更遑论大殿下那样的身子骨,未来之事不可说啊!”乔苒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可现在淮王世子已经成亲生子,原小姐又不是普通的原家小姐,原家自然不会松口的。” “这档口松口也不好,毕竟她如今是救治大殿下的关键之人。”甄仕远摩挲了几下下巴,说道,“救得好自然皆大欢喜,救不好,她若只是原家小姐倒是不要紧,若是和淮王府有了牵扯,怕就说不清了。” “所以我要是淮王也不会准许明面上淮王世子与原小姐多有来往,但是私底下的话就另说了。”乔苒说着看向他道,“你那一日那么闹,淮王世子还只是辩解了两声不痛不痒的‘误会’,本就是在让人刻意为他冠上一个贪图美色的声名。” “这个声名虽然于他贤名有损,却不至于闹出大麻烦,总比让人知晓他与原小姐往来盛密来得好。”乔苒说道。 “可这些被那位柔福郡主捅了篓子,这性子……”乔苒说着顿了顿,半晌之后,问甄仕远,“她当年是怎么打马球摔瘫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连环计 柔福郡主怎么瘫的吗? 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前,那时候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这具身体的本尊都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呢! “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大理寺应该有卷宗记录的,宗室子弟受这样重的伤,淮王府当时应当不会善罢甘休的。”甄仕远说着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眼下已经是辰时了,大理寺不少官员都下值离开了,当然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还未来得及走的。 “那个。”甄仕远随手点了个正在整理桌案上卷宗的文吏道,“你来一下。” 文吏受宠若惊,忙放下手里的卷宗小跑过去。 眼见甄仕远对着那文吏低语了几声,文吏便欣喜的往库房跑去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 几个正欲离开的大理寺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番,本欲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文吏并未离开多久,很快便抱着卷宗从库房走了出来。 “甄大人要什么呢?”有人走过来问道。 文吏倒也没有遮掩,将卷宗递了过去,道:“大人想看五年前柔福郡主的事情。” 那件事啊!几个官员恍然,再想起几日前的那一场闹剧,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个答案让人只觉啼笑皆非,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几个官员摇了摇头,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很快便离开了。 文吏激动的抱着卷宗走了进去,开口道:“大……大人,卷宗来……来了。” “你……”乔苒抬头看向说话的文吏,是个年轻官员,五官端正,只一笑起来,颇有几分憨直的样子。 这等相貌……让乔苒莫名想起了乔墨。 这真是一副老实人的长相啊! 当然不能以貌断人,不过许是因为他长的肖似乔墨的关系,乔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来大理寺多久了?” “乔……乔小……大人,”那个文吏脸色涨的通红,磕磕巴巴的说了起来,“我叫张铎,来大理寺两年了,我……平日里说话不结巴的,一紧张就会。” 乔苒点了点头,朝他笑了笑便转过身不再看他了。 那个文吏还在说着:“我家里有个弟弟,他结巴的很厉害,是个大夫,我们住在城西大同巷子,我们……” 甄仕远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张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这文吏也真是的,他这个上峰不来讨好,偏对着这丫头讨好个不停,这是要做甚?这般一想,甄仕远忍不住偷偷撇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正低着头在看手上的卷宗,如画的眉眼在夕阳的暖光中显得楚楚动人。 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甄仕远回过神来,怎么说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明白过来之后,甄仕远有些心虚,他方才那一声咳嗽咳打断了年轻人的遐思了。 他这里一句也未说,偏生那女孩子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道:“甄大人,别乱想了,这个文吏不是那个意思。” 说到底还是闲的,闲的甄仕远对这种小事也这般上心。 乔苒将手里的卷宗递给甄仕远,道:“难怪淮王府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了,这是法不责众啊!” 甄仕远接过了卷宗,粗粗浏览了一遍便忍不住抚掌叹道:“精彩!” 说完这话,他又忙道:“本官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虽然每年打马球死的伤的不计其数,可到底是个摔瘫了险些毁了一生的女孩子,说“精彩”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乔苒点头,道:“我知道,大人是说那个法不责众的连环计,我也觉得设计的人委实是厉害。” “让柔福郡主摔瘫了的缘故是因为马球场上从马背上摔落,而后从场席的高处摔下来,以至于瘫了。” 事实上,当时若非太医署的太医们耗费心血,柔福郡主的人险些都救不回来了。 “本来是马球场上的事,就算在马球场上摔下来,不似席面上那么高,兴许就不会有这么重的伤。马窜出去是因为受惊,受惊是因为打马球时对面那一队的崔家小姐一记击打在了柔福郡主座下那匹马的眼睛里。” “这一记原本不会击中马的眼睛,是冲着马背击打的,这一点不管是场中打球的贵女还是席面上的看客都看的一清二楚,可偏偏那时候柔福郡主的马脚下打了个滑。” “打滑是马踩到了同队汾王府郡主身上吊垂下的绸带。” “就算打滑,又被击中了眼睛,按理说回园的马球场四面都围的死死的,马再怎么受惊都不可能窜到看客席上,可偏偏上一场打马球的王家公子的马受了惊,径直冲破了看客席一面的围栏。” “围栏按理说没有那么容易松动,听闻是事发半个月前,有人在马球场各自领着家丁闹事,那时候撞坏的围栏。” “而闹事的又是秀王府的世子还有康王府的世子。” “再往下还能细查,负责查管围栏的是回园,回园背后同谢家又有些关系。那日提议打马球的还是柔福郡主自己,是因为柔福郡主同兴康郡主打了赌,这才执意出的门。” “那么多人,谁都有可能有问题,偏偏涉及其中的不是王府就是崔王谢这样的世族中人,这么查下去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淮王府得罪不起。” “所以就算是摔瘫了也只能自己咽了这口气。”乔苒感慨道,“设计这一出的人真是又狠又厉害。”说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你看看你们京城里的都是什么人,可吓死我了,哪如咱们金陵人这般民风淳朴?” 民风淳朴?甄仕远听的忍不住直翻白眼:“看一眼就明白的人可不是那等淳朴善良之人,本官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未必看得懂这些。” “柔福郡主这样的性子怕往日里也没少得罪人吧!”乔苒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所以从仇怨这里入手也不好查。” 甄仕远点头:“我看也多半如此,所以淮王府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原本柔福郡主也几年没出现在人前了,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原小姐这样的神医,居然治好了柔福郡主。” “那这么一出连环计岂不是白设了?”乔苒摇了摇头,“换我的话,兴许还要想一想了。若是背后设计的人迁怒于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所以你也太不争气了!”甄仕远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五年,牵扯其中的人再蠢也想明白了。知道救柔福郡主会得罪人,她还是出手了,这不是医者仁心又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隐情 夕阳西下,城西的大通巷子里,几个小童从巷子中穿过,发出了一阵嬉笑打闹声。 有人凑到门口探了探,不由失望的发出了一声感慨,坐回屋内。 “吃吧!”里屋的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下自己也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路上有城郊的瓜贩挑过来卖的,我尝过的。” 七月的长安城正是炎热的时候,瓜果之物自然是不可缺的。 坐回屋内的人不由意兴阑珊的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瓜虽是好瓜,可他此时却着实没什么胃口。是以他啃了一口便又放了下来,忍不住问对面那人,“你……你说,她……她能听得懂吗?” “不是你说她很厉害的吗?”端西瓜出来的人一边吃瓜一边道,“我可是照着你说的都告诉她了,她能不能听懂我便不知道了。” “我……我也没办法,现……现在长安城里的,我……我都不信,只……只能找新来的。”他手里拿着啃了一口的西瓜眉头紧皱,“我……我先前找了人的,险……险些被打死。” “那不如直接找甄大人。”对面的人已经啃完一块西瓜,又拿起了一快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我……我递了条子了。”那人将没啃完的西瓜放下,搓了搓手,“可没瞧见甄大人有动静。” “甄大人的动静吗?”对面埋头啃瓜的人抬起头来,“也不是没有,这几天甄大人在忙着吃烧饼。” “果然他……他也不行。”对面的人闻言更是发愁了。 “他都不行那位乔小姐……不,乔大人就行了?”啃瓜的人说着自己便摇了摇头,“你又不肯明说,说的这么不清不楚的能听得明白才怪!” “我……” 门外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 “什么事?”啃瓜的人放下手里的西瓜过去开门。 门外静了一静,下一刻,一道女声响了起来:“我找大理寺文吏张铎。” 这声音……被点到名的张铎顿时变了脸色,来不及回头看自家兄弟的表情便大步走了过去,而后伸手拉开了大门。 站在门外的女孩子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理寺的官袍,显然是一下值,连家都未回便赶了过来。 “乔……乔小姐!”张铎吓了一跳,慌乱之后,忙闪身让出一条路来,“你……你听懂了?” “乔小大人。”乔苒点了点头,道,“你之前分明是想叫我乔小姐,却突然警觉改口叫了大人,便变成了稀里古怪的乔小大人,往后真要掩饰什么,这种错处还是不犯来得好。” 就因为这一句称呼?张铎觉得这也委实太过不可思议了。 “那句乔小大人只是让我怀疑你应当认识什么人,而这个人在我还未入大理寺之前就认得我了,以乔小姐称呼我,你听多了便一时顺嘴说漏了一个字。”乔苒说着看向屋里激动站起来的人,“你说你有个弟弟,是个结巴,你又姓张,这段时日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城外驿站那个总将受凉说成天花的大夫结巴张。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三街九巷天花的事吗?” 女孩子声音干脆爽利,说出这些推论连停顿也无。一旁的张铎早已听的目瞪口呆了:居然仅凭这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用意猜的丝毫不差? 这么厉害啊!待到回过神来,张铎忍不住暗自感慨了一声,随即又觉得可惜:这么厉害的乔大人居然被甄大人每天打发着出去买烧饼,甄大人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在屋里的结巴张闻言更是激动:“乔……乔小姐,你……你果真来了。” 这事情可不能对人言,张铎回过神来连忙关上了门,将乔苒引入屋内。 “乔大人,请!” “有……有……”虽然知道自家弟弟结巴的厉害,可这时候还是不要结巴来的好,张铎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三言两语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乔大人,天花的事是人为。”张铎说道,“五个月之前,岭南一县有上百人染上了天花之事乔大人可知?” 乔苒摇了摇头,却道:“此事我之后会去打听的。” 张铎点头,道:“天花这种病也不是头一回出现了,是以即便岭南那一县的县令初时不察,可后来却还是及时将天花控制住了。” 此时虽然如何应对天花,世人还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但防控却是知晓的,将染了病的人控制起来,病人用过的碰过的东西烧了便好。 “三个月之前,家弟在城外的驿站误打误撞遇见了一行从岭南来的商人……” 结巴张神情凝重,那时的情形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因睡前多喝了几碗水,他便夜半起来去了趟茅房。 去完茅房回来的途中却看到白日里投宿的那一行岭南商人有几个在那边说话,虽是用的岭南当地的方言,可巧的是他们就是岭南人,所以岭南的方言他也听得懂。 “盒子里的东西可绑紧了,莫要一不小心露出来了。” “不会不会,我看的紧呢!不过大哥,你说,那些人要那些得了天花的人用过的东西作甚?” “问那么多作甚?他们给了钱,咱们负责带货就好。”说话的岭南商人虽怪手下的小弟多嘴,神情却并不轻松,“这一趟交了货咱们就走,走远一些。” 口中说着问那么多作甚?可一个人要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能作甚?除了害人染病还能如何? 这傻子也猜的出来,结巴张自然也猜出来了,当下便吓出了一头冷汗。 不过也是头一回撞见这样的事,他是害怕的,待浑浑噩噩的回了屋,就钻进了被窝里。 待到第二天,稍稍冷静下来,他便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只这长安城那么大,他一个人要怎么找?贸然去官府报官,无凭无据,不被判个诬告就不错了。 结巴张在城里找了几天,那几个岭南商人不知道是已经出了城还是怎么的,总之人是再也没找到。 有人带了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进了城,却迟迟未听到有人得天花的消息。 张铎在一旁拍了怕自家兄弟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这兄弟也没办法,便只好在驿站附近晃悠。” “所以他诊断人不是天花就是受凉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乔苒恍然,“这办法有些笨,却也不失为一种提醒。” 张铎点头,而后正色道:“我兄弟先前以为他们只是要害个什么人,直到三街九巷出现了那么多得天花的,才惊觉事情不对劲。” 若是普通的染病,那也不是人力可为,只能听天由命,可有人刻意拿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到处害人,那可不是光靠防能防得住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起火 “没告官吗?”乔苒看向结巴张,又转头看向张铎,“你人在大理寺要帮忙应当是轻而易举啊!” “没有半点证据。”张铎道,“仅凭家弟一人之言,乱传谣言之责担不起啊!” “所以想让人私下里查?”乔苒说着略一沉思,道,“据我所知,京城之中善于查案断案的高手不在少数,可信的清官也有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长安府尹何太平便素有清名,为何不去找何太平?” 张铎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看了眼结巴张,而后开口道:“实不相瞒,先前三街九巷的事被人传作猪瘟的时候,家弟觉得情形有异,便私下跟踪了一番,待看到那些被诊断做因猪瘟而得病的人被关起来之后,一时冲动便上前告知他们这些人可能是得了天花,结果……” 他说到这里,便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不敢置信:“结果被人抓起来扔了进去,醒来时发现官差在往宅子里泼火油,准备将他和那些得了天花的病人一起烧死,好不容易才逃脱之后,家弟便不敢在京城中找人了。” 因为亲眼见到官差动手,他一个说了实话的却被扔进宅子里准备一起烧死,所以他们有所担忧。难怪会找才来京城的她了。 “甄大人那里也递了条子,却不见甄大人有什么反应。”张铎叹了口气,似是也很是无奈,“不得已,家弟便托我试探一番乔大人。” 原本的试探他也未报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乔大人当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过来了。 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甄大人将乔大人不远千里从金陵带到长安并不是缺个跑腿买烧饼的,而是惜才。 递条子的原来是这两个人。甄仕远那里的疑问倒是解开了。 乔苒想了想,问张铎:“那岭南商人的模样,他还记得吗?” 张铎摇头:“当时天黑看不真切,家弟又贸然撞见这等事,惶惶害怕已经记不清了。” 这还真是口说无凭,一点证据都没有难怪不能告官了。 除了知道这件事,手上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从张家兄弟这里入手已经没什么可挖的了。乔苒起身准备告辞:“这件事我会同甄大人说的,对了,还有一件事。” 张铎和结巴张忐忑的看着她:这乔大人走都要走了,又有什么事? “为什么找我?”乔苒看着他二人道,“我不觉得我在京城有这样的声名,将这么大的事情寄予一个初入京城的女官身上,你二人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吧!谁让你二人找我的?” 张铎转头看向结巴张,他对此事也并不知情。 结巴张忙道:“先……先前在驿站,乔……乔大人找……找绣图,我……我觉得乔大人厉害。” 那副丢失的绣图是她找到的吗?张铎惊讶的望向乔苒。 “这件事只我和甄大人两个人知道。”乔苒脸上神情微变,看向结巴张,“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却蒙不过我,你在说谎。”顿了顿,女孩子声音不复先前的柔和,多了几分难言的震慑和警告,“到底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还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找我过来的?” 这个人多半是个金陵的老熟人了。 撇去甄仕远的话会是谁? 见乔苒和张铎看着自己,结巴张了张嘴:“我……我……” 还未说完,外头“嘭嘭嘭”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张铎起身,问了一句,准备过去开门。 “官差。”外头的人开口道,“严查天花病人。” 严查天花病人哦!这也不奇怪。三街九巷附近出了不少天花病人,以至于如今城中的官差天天都在洒石灰,查人呢! 大通巷子就在三街九巷边上,被查到也是正常的。 张铎不以为意,反正他们这里没有得天花的,查便查了。 乔苒起身,指了指身上的官袍,道:“我躲一躲吧!” 她身上穿的官袍太过显眼了,先前不知道张铎和结巴张是为了这等事情来找她,所以,下了值便直接过来了。如今这件事既然要私下查,那么她这么一个身穿官袍出现在张家兄弟家的人还是不要被人看到来得好。 结巴张想了想,将乔苒带到厨房里,指着角落里的米缸,道:“藏……藏这里。” 这米缸不大,可万幸的是乔小姐身段纤细,一个女子也能勉强躲得下去。 …… …… 长安城三街九巷出现天花的事并不是秘密,尽管有官差每日帮着洒石灰,可各家各户还是不断的有查出天花的人被抓走。 天花会传人,将人抓走自然没有错。可这样严苛的查人防范之下,仍然不断有得了天花的人出现,百姓心中总是惶恐的。怎么防都防不住呢? 不过好在得天花的人只在三街九巷,并没有传出去。 可今日,不少百姓眼看着有人被从三街九巷旁的大通巷子带走了,据说是得了天花。 整个巷子的百姓因此人人自危,惶惶不已。 “是东头的张家兄弟,老大是在大理寺做官的呢!老二就是那个结巴大夫,成天招摇撞骗的。”聚集在巷口的百姓看着被套了麻袋,堵了嘴强行拖走的张家兄弟议论纷纷。 有官差手里提着刺鼻的火油走了过来。 “这一回天花来势汹汹,未免落下什么东西有孩子磕着碰着误染上的,便只能出此下策了。”那官差说着对围观的百姓解释道,“往后张家兄弟治好了放出来,写个烧坏东西的单子,官府自会赔付的。” 周围的百姓不由拍手叫好。 这做法真是好,既让他们这些街坊领居不必忧心惶惶,又不叫张家兄弟白白蒙受了损失。 …… 临近戌时,天色昏暗,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在街上边走边聊。 “黎兄,你说姓郁的是不是疯了?”前不久的贪污案,陛下交由吏部来审理,结果人是一个不落的抓全了,可贪走的银两下落那些人却邪了门一般始终不肯交待。 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大刑伺候都试过了,偏偏先任的户部尚书郁明就是不肯松口。 他这边不肯松口,也叫吏部的官员们为此事头疼不已,已经连着好几日临近戌时才下值了。 黎兆并没有回应,而是忽地一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片天色:“那里是不是起火了?” 那是临近三街九巷的方向,地方不大,却一户一户紧密相连,这要一处起火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几个吏部的年轻官员见状脸色大变,忙赶了过去,待赶到时,见到的一幕却委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百姓在一旁看着虽是准备了水桶也装满了水,却迟迟不动,更有官差在一旁守着指挥着让人不要接近。 这一幕委实有些古怪。 “怎么回事?”有人亮明身份上前问道,“那宅子起火了怎么不救火?” 话音刚落,不等官差回话,便有百姓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不是不救火,是那家人兄弟两个得了天花,未免传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呢!” 原来是为了防天花。这手段虽说有些过激,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几个年轻官员明白了缘由也不再问了,这烧宅子也没什么可看的,这又不是他们吏部的事,该走了。 “黎兄,黎兄。” 听到耳畔有人叫了两声自己,黎兆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等走吧,没什么可看的。”同僚说着打趣他道,“你又看到什么要问了?” 黎兄那喜欢问些古怪问题的毛病,大家已经习惯了,每每他发呆时,必有一些不相干的小问题要问的。 “没有。”黎兆摇了摇头,目光却仍未移开那座烧起来的宅子。 真没有吗?其实也并非没有。 他方才好像看到有一道人影冲进了那座起火的宅子。只是……这么大的火?人冲进去不要命了吗?该不会是他眼花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重见 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了,乔苒倒吸了一口凉气。 官差抓走了两个毫无天花症状的人充作天花病人,原本心底里对张家兄弟的疑惑倒是因着这举动算是彻底打消了。 其实先前结巴张说官差曾想放火烧了那些得天花的病人,当时就将误打误撞送上门的他一同扔进了宅子里,准备一同烧死。 她自然不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但也能为此想到一个别的理由。或许官差是怕天花的事传出去,引来百姓惶恐。 做法自然不对,可若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现在天花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结巴张自然也不是什么威胁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将结巴张抓走? 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们抓结巴张一定有别的理由。 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能如何碍到旁人的眼?甚至到了连家里的兄弟甚至这个家里的东西都要烧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做的太多是为了掩盖。 结巴张听到的,想到的,有人刻意藏了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在长安城里传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乔苒一手拿湿帕子捂着嘴,一手举着屋里的竹凳奋力的敲打着被钉死的后窗。 浇了火油的宅子火势起的非常快,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初时的慌乱之后,她很快便盯上了这一处火势稍小的后窗。 她不想死。 可那时候跳出来又能如何?被抓起来同天花病人关在一起?得了天花多半也是要死的,更何况既然有人盯上了张家兄弟,那么一同被搜出来带走的她多半也逃不了。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今夜的长安城没有风,以至于这些浓烟都被困于这座小小的屋宅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怎么应对起火,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趴在地上爬行。可再知道怎么应对却也架不住有人刻意而为想要将这里的一切付之一炬。 眼前渐渐模糊,绝望涌上心头。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盛世繁华的长安城这么快就对她撕开了黑暗的一角。 头顶的横梁也终于因为没了支撑,塌了下来,滚滚浓烟中当空的明月若隐若现。 要是能飞就好了。 …… 乔苒一下子惊坐了起来,这是清醒前最后的记忆。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眼前是一丛青竹,青竹头顶明月当空。 这一点都不像阴曹地府。不过也不是头一回濒临生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脏乱还有被火星溅到的破洞,却还是自己那身衣裳。 看来自己还活着,没有重生再来一遍。 “醒了?”声音干净澄澈。 明明许久未见到了,却依旧熟悉的让她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乔苒转过头去,看着手里提了只竹筒的年轻公子向这里走来。 张解。 她牵了牵嘴角,朝他笑了笑。 回长安那么多天了,该见到的不该见到的人都见到了,想来轮也该轮到他了。 “我去找了些水。”张解解释着把竹筒递了过来。 乔苒并没有立刻接过,只是伸手摸向腰间,而后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三个涂得通红的铜板给他看。 “你的卦真是越来越不准了,说好的上上卦呢?”乔苒指了指自己,“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什么叫又?张解看着她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却没有问这个,而是开口道:“是我来晚了。” “也没晚,刚刚好。”乔苒收了铜板。 在看到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袍和烧焦的发尾时,一些半昏半醒间的记忆冒了出来。 那时她想要是能飞就好了。 结果昏昏沉沉中自己真的飞了起来,有人将一件打湿的外袍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后将她背了起来,那人身上的气味很熟悉,让她昏昏沉沉中却依稀能辨认的出是个足以让她安心的人。 而后她就真的飞了起来,明明是逃命的场景,可偏偏眼前所见却是从未见过的美。 明月清风,夜色下的长安城灯火如龙,宛如银河一般照亮了整个盛世长安。 “真是最美不过人间烟火。”乔苒感慨了一声,而后抬头看向张解,“你救了我却连家都不敢回是要避着什么人吗?” “是有些事情,”张解沉吟了一刻,道,“不过不知如何说起。” “那就别说了。”乔苒打开竹筒,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被火熏得有些干疼的嗓子。 张解朝她笑了笑:“好。” 她默默的喝着水,不急不缓,一如她的人一样,虽然一身狼狈,却仍镇定自若。 其实原先以为金陵一别,再见面时两人或许会是生疏的,只是预想中的生疏并没有来,而是自然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也是正常的。 他和她遇见本就不是因为那份得天独厚的血脉,而是因为那天的一卦。 一场及时雨,他和她避于同一处屋檐下,而后就有了那一卦。 所以,她来金陵,他送的也是这一卦。 上上卦。 她不是那个血脉得天独厚的人,其实他还挺高兴的。不是因为贪图她身上的那点血脉,而是纯粹因为这个人而相识,而结交,这不是上上卦是什么? 一旁的女孩子小口小口的抿着竹筒里的水,喝至一半,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竹筒,看向他,问道:“所以,结巴张会找到我是因为你?”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来这里找张家兄弟,所以撇去被堵了嘴抓走的张家兄弟,应该没有人会知道她在里面。 除了……那个让结巴张找她的人。 张解点头:“是我。”因为是他,所以他也敢肯定她一定能听得明白张铎话里的意思。 今夜,她一定会去找张家兄弟。 所以宅子起火,她又未被带走,人一定还在里面。 “原来不是案子找我,是你让案子来找的我。”乔苒失笑,抱着双臂望天,“那你说说吧,这个案子怎么了?” “有人刻意引导天花在长安城中传开。”张解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经历了这一遭,已经不奇怪了。 “我先前还以为天花传人也是看人的,也分三六九等来传,只传城西三街九巷的普通百姓,却避开了城东的权贵富户。”女孩子笑了笑,道,“原来是人分的三六九等。” 真要有人刻意引导天花在城中传开,若是涉及的都是权贵富户,保不准就有人怀疑出了其中的问题,深查起来。 毕竟,很多事若是不涉及自身,人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多管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女子都喜欢的 “天灾可避,人祸不可避。”张解淡淡的说道,“再如何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架不住有人恶意让天花在城中传开。那个结巴大夫是我救的。” 难怪被捆了手脚泼了火油,结巴张还能从宅子里逃出来,原来是他出手救的人。 “那是一个巧合。”说到结巴张,张解就解释了起来,“我只是恰巧出了城,经过时看到他告诉官差不是猪瘟是天花,而后就被人打晕了扔进了满是天花病人的宅子。事情发生在前些天的夜里,原本那些天花病人是要被烧死的,结果何太平来的及时保住了这些人的性命,而后上奏了陛下,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会公开此事。” 乔苒看着他道:“你那么晚出城做什么?”这倒不是她怀疑他,而是纯粹好奇,他为什么一个人夜半要出城。 “你忘了吗?”张解抬眼笑看着她,指了指自己,“我是个天师,驱邪除恶的天师。” 民间俗称“抓鬼”的,夜半跑出来再正常不过了。 乔苒偏了偏头,看着他,顿了片刻,问道:“这个这世间真有那种东西吗?” 她对此表示怀疑,毕竟谁也没见过。 张解却只是笑着看向她腰间的荷包,道:“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带好了,自然百邪不侵。” 是说他送的三个铜板吗?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荷包。 “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无处可查时不妨想想若是天花真当在城中传开了,谁是最大的得益人?”张解道,“自然是济世救人,无所不治的神医。” “你和甄仕远说的一样,都觉得她有问题。”乔苒似是觉得奇怪,“我不喜欢她还可以说做是嫉妒什么的,你和甄仕远为什么也觉得她有问题?” “你看她做的事情,济世救人,哪一件不是在救人,哪一件不是好事?”乔苒道,“她不是好人吗?” 张解摇了摇头:这个么,他也不知道,就像他本能的信任她一样。 这个答案让乔苒再次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一阵“咕噜”声响了起来。 乔苒脸色微微发红,却还是一摊手,道:“我饿了。” 人生的再好看,也是要吃喝拉撒的,这一点是裴卿卿说的,她深以为然。 “我也饿了。”张解笑着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我们去吃些东西。” 虽然大楚民风开化,坐不同席那套前朝的习惯已经废止了,可这样直接的牵手什么的,除了家里亲人之间,旁人做起来还是有些太过亲昵了。 乔苒迟疑了一刻,还是将手放了上去,而后便觉一道大力将她拉了起来,下一刻听到他一声“得罪了”,人就已经踏足林海之上。 “我找到你时,你那时已是昏昏沉沉的了,你说你想飞。”张解说道,“飞,其实就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那时候她想飞只是想求救,并不是想飞。乔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再看一眼这人间烟火其实也挺好的。 …… …… 初入官场的年轻官员做的总是最琐碎又繁杂的事情,几个吏部的年轻官员酒过三巡之后便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 “怎的怎么说也不招呢?这姓郁的也是从我们这时候过来的,若是早早招了,不你好我好大家好吗?”年轻官员感慨道,“如今耗着,除了平白受罪还能做什么?喂,你说是不是啊?黎大人?” 大家都在说着话呢,这黎兆又在做什么?怎么总看着窗外呢? 他醉醺醺的站了起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呢?” “有人在飞。”黎兆转过身来,眉头微凝,“男的带着女的在飞。” “你说轻功啊!”半醉的同僚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的说道,“那男的定是想要讨得女的欢心,我见的多了,都这样!飞一飞,女的就和男的好上了。” 飞一飞就好上了?黎兆眉头凝的更紧了一些:“女子都喜欢这个吗?” 同僚胡乱的点了点头:“女子多半都喜欢这一套花样的。” 要不哪来那么多的诗会宴会什么的,风花雪月总是动人的。 所以这些花样,乔小姐也喜欢吗?黎兆抿了抿唇。这一刻,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其实乔小姐也不是自己什么人,顶多算是相交的好友罢了。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样。 自己的东西?这几个字一出,让他吓了一跳。是因为他和乔小姐是曾经有过婚约的,所以,他才会生出这样的情绪吗? 推掉了一旁醉醺醺的同僚递来的酒盏,他坐了下来,垂眸:花样吗?他其实也会的。 不过乔小姐真的也会喜欢这些东西吗? …… …… “谢谢,我挺喜欢的。”乔苒站在武陵巷的屋宅前向张解道谢,“长安城的夜很好看,你带我去吃的那一家牛肉面也很好吃。” 张解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她的宅子:“你们住在这里?” 说完这一句,他便微微皱眉。 乔苒顺着他的目光回看了一眼他们住的宅子,小小的宅子夹杂在两边的大宅之中显得无比逼仄,颇有几分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笑了笑,道:“是风水不好吗?裴卿卿也这么说。” “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舒服。”张解看向两边的宅子,问她,“你左右两家住的是什么人?” 乔苒摇头:“不知道,这两家的人避我们避的跟什么似的。” 知晓这宅子有问题,为什么还要住?这句话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她初入长安,又无人可依,又如何住的起大宅?他倒是想帮忙,只可惜以她算的分明的性子又怎会平白接受他的好意?毕竟他如今也不是她什么人。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家朝她笑了笑道:“没事的。” “是啊,没事的。”乔苒点头道:“怕的话问你讨张符镇下宅子吧!” 张解当即便应了下来,笑看着她道:“下次给你送来。” 乔苒嗯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进去。 听到女孩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收了脸上的笑容,重新注视着这座宅子。 这条武陵巷地处城东,离大理寺、离吏部、刑部这等衙门都不远,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位置了。 权贵富户修建屋宅时多十分讲究,这一点,可以从每家每户门头的布置朝向来看,而眼前这座宅子的门头布置朝向也是十分讲究的,取独占鳌头之势。 万事皆讲究,唯层高这一处不讲究,这就很奇怪了。 难道是这座宅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成?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惶惶 盛夏多雷雨,夜半一场骤雨席卷了整个长安城,隆隆的雷声让乔苒从床上睁开了眼睛。听着身边的裴卿卿和不远处榻上的红豆正发出轻微的鼾声,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被雷声惊动的迹象。 乔苒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身边的裴卿卿,果然自从来了长安之后,这家里的每个人都睡得极安稳,除了她。 不管是夜里起夜还是起床喝水,在金陵有些微动静就会惊醒的红豆和裴卿卿睡得无比酣熟。 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烦躁,她爬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雨夜一片漆黑,也只两边宅子上的灯笼在雨夜里发出幽幽的光芒。可这点光芒此时看来却非但没有半点素日里的暖意,反而还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乔苒准备回屋。 一阵叩门声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传入耳中,她怔了一怔,原本快要淡忘的记忆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前不久她也听到过这样的一阵叩门声。 因为只一声,后来没有再度响起,她便以为只是风吹到了什么东西打到了门上发出的声响。 可此时站在这里,她再一次清晰的听到了这一阵声音。 雷雨带来的凉意让她这一刹那听觉变得无比敏锐,这声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脚下,仿佛是脚下传来的声音。 还真是见鬼了,脚下居然会传来敲门声!乔苒自嘲的轻哂了一声,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耳边闷雷声隆隆,脚下细碎的摩擦声也被隆隆的雷声所掩盖。 …… ……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才将将停歇。 待到红豆披着外衫打着哈欠出门时便撞见了在院子里走动的乔苒。 “小姐,”红豆叫了她一声,目光在落到乔苒包着的手指时顿时困意全消,慌乱的跑了过来,“怎的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伤了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乔苒说着,目光在一脸倦态的红豆身上停顿了片刻,打断了红豆还要问出口的话,“起了便去做饭吧!” 照例是吃了饭便和唐中元出门了,今日不是休沐日,自然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走出武陵巷时,乔苒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这条巷子。 “乔小姐?”唐中元有些诧异的喊了她一声。 这巷子天天看,有什么不同吗? 乔苒嗯了一声,说着“我随便看看”便一步跨出了武陵巷。 长安城清晨的街道上已有不少早起买早食的百姓了,这些百姓皆聚集在路边的早食摊前催促等候着才出锅的早食。 一夜的雷雨在大街上凹凸不平的土坑中积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泥潭,一队人马就这么突然的闯入了众人的视线疾驰而去,飞奔而过的马蹄踏入泥潭,泥水溅了路边行径的行人一身,待到人马离开之后,忍不住咒骂。 “这么早的,做什么去呢?” “也不看着点路!” “别叫了别叫了。”路边包子铺的老板连忙抓了两个刚出锅的包子包起来塞到抱怨的路人手里,“是去抓天花病人的。昨日大通巷子那里也抓走了两个得天花的了,”老板说话间一副悻悻然的样子,“这城里也不知有多少个得了天花的呢,怪吓人的。” “什么?”行人听的一愣,“不是说只是三街九巷的人得了天花吗?” “你没听说昨晚的事情吗?”包子铺老板叹道,“大通巷子里的张家兄弟,就是老大在大理寺,老二十个结巴大夫的那两个,也被抓了。” “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是早就开始洒石灰,又将天花病人关起来了么?”有人不解道,“怎么还有人得天花?” “谁知道呢!”包子铺老板摇了摇头,叹道,“反正听说是得了天花了。” “那张家老大昨日还在我这里买了口瓜。”一旁挑着两担西瓜贩卖的瓜贩子也苦着一张脸,发愁,“可吓死我了,昨日还瞧他好好的,脸上也没见什么痘疮啊!怎么就突然得天花了呢?” 一旁正在买早食的行人听那瓜贩子一说,当即吓了一跳,忙道:“老王,你不会也得天花了吧!” “我好得很。”瓜贩闻言恨恨的撸起袖子给众人看,黝黑的手臂上连颗疙瘩都没有,“没有得什么天花。”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卖瓜的没得天花就好,盛夏炎热,也不知多少人在他这里买了瓜,若真是他也得了病,那真要传的全城都是了。 “比起我们,更该担心的是大理寺那群官老爷吧!”有行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说道,“这些官老爷才与张铎接触了不少,谁晓得有没有染上的。” 这话一出,还未离开的乔苒立时便收到了不少望来的目光,甚至有途径她的行人慌忙的避了开来。 看这女孩子身上的官袍:也是大理寺的吧! 唐中元上前一步,遮了遮那些路人的目光,偏头小声问她:“乔小姐,现在怎么办?” 这抓了个大理寺的文吏,弄的大家避大理寺的人如同避瘟神一般。 乔苒摇了摇头,看了眼低语纷纷的路人,道:“我们走吧!” 走进大理寺的时候,便明显察觉到今日的氛围与往日不同了,才一踏进大理寺,便有两个穿着太医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仔细观察问询了起来。 “大理寺里有人得了天花被关了,你们都要查验一番。”两个太医署的人说话间已经确认他二人没有传上天花,松了口气,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个昨日还好好的人突然被说得了天花。大理寺里这些惯常与案子打交道的人精又有哪个看不出来这件事的古怪? 这天花的症状又同旁的疫病不同,是能看的出来的。 至于张铎这个人……在大理寺里还当真没多少人有印象。只知道他是个整理卷宗的文吏,老实本分,进大理寺之后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也无出彩的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若无什么意外,估计一辈子都要在这文吏的位子上坐到头的人居然得罪人了,这还真是一件怪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得罪人?”甄仕远也觉得奇怪,因着昨日与他说过两句话,更是唏嘘不已,“昨日还好端端的同你我说了两句话,如今人便被抓了扔进那些天花病人关的宅子里,眼下真是生死难料啊!” “正要同大人说这件事。”乔苒抬手拉上了门,转头正色道:“昨日我也险些和张铎一样被抓走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们在做什么 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说起来总比旁人口中听到的更为震慑旁人。 “居然是被人强行带走的!”甄仕远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的,他怒不可遏,“能指挥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人的除了长安府尹何太平和统率五城兵马司的黄明不做他想,这件事多半是这二人之中谁做的!” “所以那个结巴张所说的也多半是实情了,否则,何必如此声势浩大的将两个没有毛病的人抓起来关进天花病人中?” 好好的人关进天花病人中,那还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这不是成心要他二人的命又是什么? “天花之事乃人为。”甄仕远喃喃了一声,“这真是作孽啊!” 且不说那些被关起来的天花病人,就算这些病人因神医妙手回春没有死,可已经死去的人命又怎么算? 多少条人命啊! “只可惜连张家兄弟这点仅存的人证都被人抓走了,”甄仕远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真是想明着查也是无从查起!”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晃了晃,缓缓开口了,“从结巴张口中所言,五城兵马司黄明的人原本是要将那些得了天花的病人烧死的,而何太平的应对则是正好相反,从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出,何太平和黄明并没有勾结到一处,所以这二人之中,有一个是没有问题的。” 这他也是认同的,甄仕远问她:“那你说谁没有问题?” “虽然何太平素有清名,但以他过去的事来判他现在的好坏,这可不是我大理寺中人应做的事。” 但凡要案重案或牵涉其中的人身份特殊的案子都交由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官员推理案子自然不能有所偏颇。 “我们可以试一试。”乔苒想了想道,“他们既然随心所欲,想抓人便抓人,借着天花的名头,乱行其事,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干脆抓个痛快!” 甄仕远已经明白过来了:“你是说要闹大?” 乔苒点头,而后开口道:“闹大之后,才有机会看出哪个人有问题。” 甄仕远沉默了片刻,对她道:“此事最开始便是有人要想要让天花在我长安城中传开这一点应当不会有错。” 乔苒嗯了一声,道:“大人说的不错。” “天花的疫情最开始出现在百姓聚集的三街九巷,因为最开始传病的是几个屠户并周边的人,为了安抚百姓,发现此事的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将其称之为猪瘟,这一点也是说得通的。” 乔苒点头,顺着甄仕远的话说了下去:“而后便是将那些得了天花的人聚集起来,为防止走漏消息,黄明派人准备烧死那群得天花的病人,虽然此手段未免过于残暴,但站在黄明的角度来看也是能说得通的,他想以绝后患。” “照如此说来,阻止黄明的人烧死那群天花病人,将这件事上报陛下并传出去的何太平问题更大?”甄仕远看向她,道,“有人想要让天花传开,那么必须让此事为百姓所知晓。” “可何太平是长安父母官,得了天花也并非一定会死,这般不由分说就将人烧死的手段何太平当然不会同意,闻讯赶过来阻止也是说得通的。”乔苒说道,“至此,这两个人的反应都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这件事自从发生之后,五城兵马司和府衙的官差便统一调度了,所以仅凭这些人马的动向是难以判断是谁有问题的。” “眼下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混在一起,若是不让这两个衙门的人分开来,委实难以判断孰忠孰奸。” 分开来当然是有必要的。 甄仕远点头瞟向她:“这件事便交给本官吧,你的话,”甄仕远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顿,道,“就继续给本官买烧饼去吧!” 即便是知晓何太平和黄明之间有一个有问题,却不代表这两人之中的一个就是幕后黑手了。行事讲动机,不管是何太平还是黄明,将天花传遍长安城于二人而言都没有丝毫益处。 所以幕后黑手定然还在这两人之后,自然还是要继续查的,所以烧饼还是要继续吃的。 …… …… 午时的长安城正是热闹的时候,盛世长安之下民生富足,对于吃穿自也讲究了起来。 长安城最热闹的黄天道上酒楼林立,午时正是食客满座的时候,不少未等到位的食客便在楼外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等着。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队官差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一阵痛苦声也跟随着这一队的官差投入了热闹的黄天道。 那些混杂着五城兵马司与长安府衙官差队伍的身后是一大群捆绑成一团,头顶又套了白布麻袋的男女老幼。 不知是被绑的太过痛苦,还是看不清前路被人拖行着惶恐不安,救命声与哭声越发尖利的让人发毛,这着实吓坏了一众正在外等候吃饭的行人。 任黄天道上再如何行人众多,声音嘈杂也架不住这样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幕委实太过令人惊骇了,这长安城已有十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饶是这些长安百姓自诩见多识广,官员抄家砍头也看的多了,可如这样的人被捆成一团像牲口一样被赶着往前走的情形还是头一回看到。 本就是随便一抓就能抓出一把权贵的长安城,更遑论还是最繁华的黄天道。不卖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这两个衙门的账的人多的是。 尖利的哭喊声早已惊动了不少途经此地的权贵。有人从不远处的百胜楼里走了出来,来到那群骑着马缓慢赶路的官差面前,看了眼这些官差身上的衣袍便出声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何太平和黄明人呢?”他说着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将刑部的大牢搬到大街上来了呢!” 能直呼何太平黄明名讳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有一旁看热闹的行人认出了开口说话的人。 “是吏部尚书冉大人!” 一部尚书现身出面拦住了这一队正在赶人的官差。 官差们吓了一跳,连忙下马行礼。 拦人的吏部尚书闻言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而后人往一旁侧了侧身,露出了他身后的老者:“本官同裴相爷正在百胜楼吃饭,无意间撞见了这一幕,你倒是同我二人说说看,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互相推诿 长安城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几何,但能参与朝会的却也不过是那些老面孔罢了,而每每有新面孔出现便不是因为晋升就是犯了事了。 今日便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朝会上的人。 何太平和黄明。 为的是什么,这些消息灵通的参与朝会的官员也早知晓了。 城里闹了天花,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一同协办,控制疫情。这本来没有错,这么些天,这些五城兵马司和长安府衙的官差也一直恪尽职守,在三街九巷附近洒石灰,抓疑似得了天花的病人。 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听说昨天这些官差抓人惊扰到了正在百胜楼里吃饭的裴相爷和冉尚书,两位大人气的当日一回去便写了折子递上去参了这两人一本。 裴相爷和冉尚书当然不会因为抓人惊扰到他们吃饭而胡乱递折子。委实是昨天黄天道上那一出闹的太过分了。 骤然带着这么多人走上黄天道,还好死不死选在了午时,偏偏这群“聪明”的官差晓得将人脑袋套上却不晓得将人嘴巴堵了,这下好了。听说昨天黄天道上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凄厉的同刑部的大牢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大街上上刑呢! 这么一闹,原本好好的抓人防天花彻底就闹的人心惶惶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牵出了这么多人?这些套麻袋的都是得了天花吗?长安城那么多人得天花了?怎么瞧着这个天花这么厉害呢? 百姓惶惶之下,不少人昨日连夜出城避难,今儿早上排队等候出城的队伍都快在城门口排到皇城门口了。 想何太平和黄明年纪也不小了,又不是新入仕的官员,这是怎么办事的? 抓人防天花怎么会闹的这么大? 群臣心中疑惑纷纷,那头上首的女帝已经将折子砸到了站在殿中的何太平和黄明的身上。 “朕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太医已经查明,那群百姓好得很,半点天花的迹象都没有,谁让你们胡乱抓人的?” “回陛下,是他!” “禀陛下,是他!”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响了起来。 殿内随即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何太平和黄明均指向了对方。 哟,这是互相咬上了啊! 不少事不关己的大人看的津津有味,互相推诿,互不认罪,互相指摘,没想到朝堂上还能看到这一出。 站在队尾的甄仕远偏头看了看互相指向对方的何太平和黄明,便立刻垂下了头,不过微微颤抖的身形还是泄露了他此时正在偷笑的举动。 偷笑的可不止他一个,看别人笑话这种事爱看的人多的是。 瞧到对方指向自己,两人皆神色大惊,而后愤怒的开口怒骂了起来。 “好你个何太平,分明是你下的令!” “黄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下过这样的令了?” “我手下的官差说了,分明是你府衙的人先出头挑的事让他们抓的人!” “我府衙的人也说了,明明是你们五城兵马司先动的手!” 得!谁下的令说不清,谁先动的手,来了一出带人游街闹剧的更说不清了。 好好的两个长安地方官员立时便在朝堂里争吵了起来。 总之,都是摘清自己,言明此事同自己无关,是对方下的令。 “够了!”女帝一声呵斥,让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女帝缓缓开口了:“这里是朝殿,不是菜市口,你二人要吵到何时?” 这话一出,何太平和黄明的脸色立即转白,随即便跪了下来,齐齐出声道:“臣知罪!” 吵架一起吵,认罪一起认,这情形怪逗的。 甄仕远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女帝冷哼了一声,连看都未看正跪着的两个人,转而看向出列的左相裴行庭。 “裴行庭,你来说。” “臣遵旨。”裴行庭说着缓缓出列,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何太平和黄明,而后开口沉声道,“此事臣已查明,将这些大通巷子里的街坊领居抓走是因为大通巷子里有两人得了天花。” 女帝闻言不由冷笑:“什么人得了天花居然还要连累四邻都要被抓走?” 裴行庭沉声道:“臣已查明先一步被抓的是大理寺文吏张铎与其弟民间郎中张文。” 终于提到大理寺了,甄仕远连忙整了整衣衫,待到裴行庭说完,便忙站出来愤慨的说道道:“陛下,这张铎被抓当天还去了我大理寺当值。如此的话,张铎与张文二人既得了天花,那些四邻街坊要抓,我大理寺上下的官员也该被一同抓起来,臣身为大理寺卿,理当第一个被抓以绝天花!” 待到甄仕远话音落下,黄明和何太平便变了脸色:你大爷的甄仕远!不跳出来落井下石,嘲讽人不舒服是吧! 有他这么一跳,女帝当即抓起手头的奏折便劈头盖脸的砸向了黄明和何太平。 朝会之上,陛下手头可以砸人的也只有那些呈上去的奏折了。 不过气到砸人,足可见女帝的震怒。 砸了人,消了些气的女帝开口了:“来人!将那张铎张文二人给朕带过来。” 竟是要将人待到朝殿上来了。 “陛下不可啊!”五城兵马司的黄明立时站了出来,惊呼道,“陛下万金之躯在此,这张家兄弟身患天花,岂能带入大殿?” 说完之后,等待他的并不是百官的应和,而是一阵静默。 黄明直到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有些微骚动离他远一些的群臣,怔了片刻,心中惶惶更甚,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忙看向何太平:“何大人,陛下在此,你难道也以为这张家兄弟此时应带入大殿之内?” 何太平看向他,微微眯眼:“我不知道你黄明如何想的,可既然那些大通巷子的四邻街坊被查证无一人得天花而被抓,那先一步抓走的张家兄弟你又如何笃定他二人是得了天花?况且有大理寺众人为证,张铎被抓当天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天花症状,怎的一离开大理寺就莫名其妙得了天花?我怀疑张家兄弟是被人陷害,自然未必是真得了天花,带到殿中看一看又有何不可?你黄明又何以笃定这两人是真得了天花?” 喏,这么一诳,不就自己跳出来了吗? 甄仕远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何太平的反应才是合情合理的,黄明的反应不对。 当然,这朝堂之上也没几个蠢人,甚至包括最上首的陛下在内,这一步一步不就是为了逼出谁是那个真正下令抓走张家兄弟的人吗?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黄明闻言,脸色顿变,看着殿内重臣,忙高呼着跪倒在地,道:“陛下明察,臣只是担忧陛下安危,何太平出言诬臣,臣不服!” 推理的反应只能作为判断,并不能作为证据,所以黄明此时仍能狡辩。甄仕远轻哂了一声,陛下的神情隐在垂帘之中看不真切,不过队列最前方的裴相爷脸上的神情他却是看的清楚的。 裴相爷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含笑看着黄明,不见半点惊慌之色。 看来证据什么的,也并非没有啊! 甄仕远缩在袖袍里的手下意识的搓了搓,有些激动。揪出黄明之后,指证天花之事是人为,可黄明根本没有理由来搅的长安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所以足可见其幕后还有黑手。 这件事就将彻底被推到明面上来了,不管最后治不治得了原家,质疑总是不可避免的。 他初来乍到,也不指望一步就搬倒个什么人,但身为大理寺卿,不有所动作,恐怕这长安城都快要忘了大理寺卿这一号人了。 第二百三十章 先活着 裴相爷笑了笑,开口道:“黄明,你可知何为欲盖弥彰?”顿了顿,他转身看向上首的陛下,抄了抄手,道:“陛下圣明,张家兄弟二人的证词早已呈到陛下面前了,他二人指证昨晚被人强行押着与天花病人的疮面接触,如今如你所愿,他二人已被太医诊断染上了天花。” 所以张家兄弟此时确实得了天花,若是当真被传到殿上来,怕是这殿上的人也有患上天花的风险了。 天花这等病确实是孩童更易传上,但却不代表大人就不会被传上,大人也有被传上的风险的。 甄仕远越发激动,他能想到昨日那一闹,会有在百胜楼里的大人出面阻拦因此闹到陛下面前,不过出面的人是裴相爷这的确是意外之喜了。 不仅如此,裴相爷还与陛下来了这么一出,当朝就将黄明揪了出来,这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张家兄弟坦言是因为误打误撞撞见有人刻意将天花带至城中,所以此天花是天灾并非人为!” 不愧是裴相爷,真是干的漂亮!甄仕远越发激动了起来。 抓住一个黄明,接下来就是要找幕后黑手的时候了。 裴相爷的声音还在殿内回响。 “臣已查明,黄明要扰我京师百姓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匈奴的细作!” 殿内一阵哗然,甄仕远更是一口老血险些没有喷出来! 屁!屁的细作!黄明怎么会是匈奴细作? 一叠叠与匈奴来往的信件被找了出来,最早要上溯至五年前他才上任五城兵马司统帅之时,证据确凿,已经不容抵赖。 “在三月前的一封书信里,匈奴单于智牙师言明让黄明借机挑动京师安危,这与张文见到那件天花病人所用之物入京的时辰完全吻合,是以黄明是细作一事已是证据确凿……” 甄仕远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就连后头朝堂上发生的事也未听清楚,他就这么眼看着这件事被定义成匈奴借机生事扰京而下了定论。 确实,裴相爷给出的证据足够充分了,充分的让人不得不信这就是一件匈奴借机挑事引发的灾祸。 那么这件事真跟原家,跟那位神医无关?是匈奴人的诡计? 甄仕远只觉得头疼欲裂,捂着脑袋看向坐在面前的女孩子:“你说这件事就这样了吗?” 女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五城兵马司统率这个职位作为细作似乎不那么合适。” 确实,五城兵马司这个职位,尤其是长安城的五城兵马司仅限于管理长安当地的杂事,并不能直接接触朝政。一个细作安排在这样的职位上能做什么?哦,除了散布一场天花乱抓人之外好似也寻不出别的用处。 甄仕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现在看谁都有问题,譬如今日裴相爷这一出让这件事坐实到黄明头上,我便觉得裴相爷有问题。”甄仕远皱了皱眉,道,“再这样下去,这长安城在我眼里真要人人皆不可信了。” 女孩子静静的听着他发牢骚,听了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所以,你先前得罪的人是裴相爷的政敌对不对?” “是……”甄仕远才开口道了一个是,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不敢置信大的看着她,随即伸手对她指了指,“你……” 乔苒笑了笑,道:“我也是才想明白的。” “方才看你这般纠结裴相爷的立场,又突然想到你当年被贬出京,先任的大理寺卿狄大人没有安排你去别的地方,却偏偏去了金陵。要知道裴相爷出自金陵,可以说金陵与裴相爷关系匪浅,他将你安排去了金陵等同将你安排在了裴相爷的老宅,受裴相爷庇护。由现在大理寺众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你得罪的人地位不低,如此一个地位不低的人再忙,想要对付一个远在外乡的府尹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你在金陵一呆多年,却相安无事,只可以证明,是金陵这个地方庇佑了你。” “你任大理寺卿,却除了先任的大理寺卿狄方行之外,没有上门拜见任何人,足可看出在这长安城,比你大的官员并没有哪一个同你走的近的,包括那位裴相爷。他与你走的不近,却仍让你在金陵相安无事,足可见此人一定还是裴相爷的政敌。” 这些细枝末节的推断足可以猜出这个人应当是裴相爷的政敌,地位不低了。 乔苒说着偏头看向甄仕远:“如此看来甄大人夹缝中求生,也怪不容易的。早知如此,我便不跟你来了。” 被她全部料中,无一遗漏。这让甄仕远颇为尴尬,半晌之后,只得干咳了一声,道:“你也混不多让。” 这是比谁惹得麻烦更大的时候吗?乔苒说着摇了摇头,道:“还有,这件事既然了了,我们也别查下去了。” “裴相爷比起我们两个人总是离圣心更近的,”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他这样聪明的人会选择相信这个结果,足以证明陛下并不想让这件事继续闹下去,这件事到黄明就够了。” 她还懂这个?甄仕远看了她片刻,忽地开口道:“你当年被关在金陵郊外的庄子上很不容易吗?” 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乔苒抬眼看他。 甄仕远看懂了她的眼色,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若说查案探案心思缜密是你的天赋的话,你如此会看人眼色,猜测圣心,是当年方家那群下人给你使绊子了?” 这简直就像从小被扔在一群勾心斗角的人中长大的孩子一般,真是怪可怜的。 “早知你这么可怜,那方家……”甄仕远顿了顿,道,“我就判的更重一点了。” “再重,那方老夫人还活着。”乔苒提醒他。 方老夫人就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之中,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人一般,安静的关着。 至于看人眼色什么的,也算误打误撞吧!毕竟,她那样的成长环境之下,若是没有一早看透她那对被逼着商业联姻的父母,出了事万事都听他们的话,她也活不到那么大了。 “其实论这个我比查案更擅长。”女孩子嘀咕了一声,自嘲的笑了笑,但她不喜欢。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罢了。 “接下来,我们就看神医是如何出手,济世救人的吧!”乔苒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我就不要在后面跳了,跳来跳去别早早送了性命。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还是先低调的活着,再想其他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护送 原本还以为要查个幕后黑手,可事情突然就截然而止了,这对于多数人来说应当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不会再有莫名其妙的人传上天花了,百姓可以放心了,神医也可以准备医治了,至于他们也不用查了。 没有事情总比有事情好,乔苒离开之前安抚了一声脸色难看的甄仕远回了家。 家里的院子里排了不少铁锹锄头和铁铲,是红豆新买来的。不需要帮小姐买饼了,那么待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后院那块空着的田地可以准备开垦起来了。 乔苒一边吃着桌上的凉面一边听着家里的第一大丫鬟红豆指挥着借住在这里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个人。 “明儿,我们开始刨地!”她指挥着二人,道,“先时去骡马市买了些种子,京城的东西太贵了,所以我们要自己种菜吃。” 两人身形顿时一僵。就算手头稍紧了些,可她们来京城是为了刨地种菜的吗?这乔小姐还当真准备这样刨地种菜的过日子下去?她们本能的瞟向一旁的乔苒,见她什么都没说,等了半晌之后只得有气无力的应了下来。 这真是跟做梦似的,那什么老话说的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被这丫鬟指着鼻子开始敲打安排做事了? 两人敢怒不敢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离了这地方到哪里再去找个这么便宜的住处去? 算了,先忍忍吧! 没了初时的新鲜,这长安城的日子同金陵也没什么不同。 吃饭、睡觉,劳作是每一日都要做的事。 躺在床上,察觉到身旁裴卿卿偷偷翻身吃糖滚山楂的举动时,乔苒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睡得不太安稳来回翻身的红豆,她垂眸看向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指,这才沉沉睡去。 没了往日的安稳好眠,第二天一大早,乔苒一睁眼就看到了裴卿卿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 “你醒啦!”裴卿卿见她睁开眼睛,这才缩回脑袋指了指外头,道,“外头好生热闹呢!” 乔苒嗯了一声,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不远处红豆早已收拾干净的软塌,收回目光,而后走下床来,梳洗一番之后便同裴卿卿一道出了门。 萦绕在院子里的粥香扑鼻而来,红豆早早便爬了起来忙活了,而苦着一张脸的方家母女也同她擦身而过,讪讪的笑了笑,便低下头搬着锄头铁铲往后院去了。 大门未开,宅子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听到了街上传来的嘈杂声。 “他们说神医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去!”作为孩子的裴卿卿并没有分到红豆交给她的劳作任务,趁着等粥出锅的空档便拉了拉乔苒的袖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道,“我还没见过神医呢!” “你见过的,不要装傻!”乔苒毫不客气的戳破了她的谎话,“就是那位余杭见过一面的原小姐。” “那不一样。”裴卿卿道,“那时候的原小姐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不一样的。” 是啊!那时候的原小姐是为了自证医术,但她是不是神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存疑的,且当时余杭知晓她到来的人并不多,而此时的原小姐却早已与往昔不同了,她是人人认定的神医,一出手,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本事。 还真是不一样了。 乔苒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们看看去。” 此时天色尚早,但因一早便告诉大家今日神医会从皇城出来,去往城外为人治病,所以还未走到巷口便已经看到了时不时经过的行人往一个地方去了。 这等情况下,已经不用问了,直接跟上人群的方向便能看到原小姐了。 疫情这种事,长安城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只是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比起往年治病大大小小马车载着大夫接连出城的场景,这一次只有一辆,装饰华贵,珠帘垂幔之后,是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若是不说,怕是都会以为这是哪家贵女出街吧! 原来这就是神医啊,这神医生的这么好看啊! 百姓稀奇又激动的跟着这一辆马车出行。 她一个人就过去了吗? 众人望了望四周,再三确认了一番,这一次确实没有别的大夫跟着,只她一人孤身前往。 毕竟是天花啊,大夫也惜命的,大家能理解大夫的所作所为,可此时看到她一人一车前往城外,还是在刹那间眼眶有些发热。 围观的百姓也激动了起来,有几个妇人忽然冲出了人群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神医恩人啊!”她们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地。 有围观的行人认出了这几个妇人:“好似都是三街九巷那里的,那边那个是香二嫂子,我认得……” “谢神医救我孩儿,待到我孩儿归来时,我顶要给神医立下长生牌位,求神医长命百岁!” 人群越发骚动,比起寻常看热闹的百姓,那些有亲眷得了天花患病的更期待这位神医的出现吧!毕竟这可是天花啊!若是治好了,那是不是再也不用怕天花了? 真是天佑大楚,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众人越发激动,不断有人从巷道里涌了出来,护送着她一路向城外行去。 “有这样的本事,谁能不敬呢?”乔苒拍了拍看的目不转睛的裴卿卿的肩膀,“好了,我们回去吧,你也是孩子,天花这种病小孩子更容易染上,你这几日也不要乱跑了,好好呆在家里,听到了么?” 裴卿卿点了点头,热闹看过了,也该回去了。 “她好威风啊!”回去的路上,裴卿卿忍不住感慨道。 女孩子话里倒没有嫉妒这也的情绪掺杂其中,纯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毕竟雪中送炭,危难中挺身而出的举动啊!”乔苒唏嘘了一声,“这是一件好事,她若是解决了这件事,必当扬名天下。” 毕竟天花这种病可不仅止于大楚,就连海外也有,令人束手无策,此时突然站出一个人来能治天花,这便足以在史册上留名了。 乔苒垂眸看了看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指,有些自嘲:果然正版的就是厉害啊,她这个次品就做不了这么留名史册的事了。 两人唏嘘感慨间,几个沉着脸的老者从身旁经过。 乔苒脚下一慢,本能的看向那几个老者,虽然他们皆一身常服打扮,看起来与街上的百姓别无二致,可是方才他们经过她身边时,分明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涌入鼻间。 这几个人是大夫吗? “就连孙公都治不好的病,她居然敢口出狂言?” 几个老者的议论声纷纷传入她的耳中。 “还找人来了拦车这一出戏,原家真是太不要脸了!” “就是!毁我正统医道,以致如今城中百姓只知符医不知我们这些正统的大夫,如此下去那还了得?” “我们太医署的人哪个不愿跟着一同前往了?偏偏她自己道只需一人就够了。哼!确实够了!她一个人出现在百姓面前让人怎么想?她自己逞了英雄,却将我太医署的人比作了狗熊,简直欺人太甚!” …… 抱怨声随着这些人渐行渐远,也听不清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商道的道理放到别的道来自然也是说得通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指骨 神医是前往城外治天花病人的,至于治的怎么样,并不可能立刻便有消息传来,但照着神医以往疑难杂症无一失手的本事来看,几乎没有人认为她治不好的。 是以将神医送出城之后,这个长安城又是以往那个盛世长安了。 大理寺的休沐日每隔十日便有一日,她的第一个休沐日就快到了。乔苒扔了手里的笔,将抄好的卷宗记录交给甄仕远,而后开口道:“甄大人,明日是我休沐日,就不来了。” “你就是告假都不要紧。”甄仕远将那些卷宗记录整理好,眼皮都未抬一下,道,“反正也没什么事。” 或者可以准确的说是自从他上任大理寺以来就没有什么新的打到大理寺的案子。当然,这于民生太平的长安城是一件益事,可对他本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先前的贪污案不是你我找出来的?”甄仕远将那些卷宗记录推到一旁,颇有些不是滋味,“还有那个黄明案子也是你我暗中作了推手,只可惜……” 可惜这些案子查出来之后,后续的都交给了吏部。 “吏部审查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若是交给你我,说不定早就审问出来了。”甄仕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那也未必吧!”乔苒却老老实实的说道,吏部的又不是酒囊饭袋,自然是不好审查罢了。 眼见甄仕远脸色愈发难看,乔苒见好就收,忙转了话头:“甄大人,你也别急,我便先走了。案子这种事说不准的,你在这里干着急没有用,但你若是不防,说不准它自己就上门来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它自己就上门来了?安慰人也没见这么个安慰法子的。甄仕远气的挥手赶人:“走走走!” 乔苒哈哈笑着走了。 望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甄仕远嘀咕了一句:“她还挺自在的。”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先前在金陵处处惹事,到了长安倒是乖觉了。” 这小日子过的比他还淡然,还数着日子盼休沐呢! …… 从甄仕远那里出来之后,乔苒便径自向门口走去,下值了嘛,心情总是比过来当值要好一些的。 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身后有人叫她。 乔苒回头,见徐和修从一旁偏院的卷宗库往这里过来,见她停下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而后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到了一旁。 这动作,跟做贼似的。 乔苒跟着他走到一旁,看着他道:“徐大人,什么事?” 徐……徐大人?徐和修抽了抽嘴角,这大理寺一天喊他徐大人的不知几何,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干笑了一声,回了她一声“乔大人”,而后开口道:“解之托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说着严肃的说道:“你住的那个宅子是武陵巷有名的凶宅。” 凶宅?乔苒挑了挑眉,看向他,压低声音道:“死过人吗?” 这举动感觉怪怪的,但徐和修一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便也跟着压低了嗓子,道:“死过两次人了,你要能寻到别的住处早些搬走吧!实在不行,”他顿了顿,道,“我在这里不远处有个族里送的宅子,眼下也空着,你们可以先搬到那里去住着,而后再慢慢找住处。” “你们在说什么?”有人的声音冷不防的插了进来,徐和修抬头,登时被吓了一跳。 却见好几个大理寺的同僚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正认真的听着他二人的话。 见这二人总算注意到了他们,这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忙道:“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乔大人为什么要搬到徐大人那里去住?”居然还凑在一起偷偷说话,这样子真叫人忍不住过来偷听一番。 眼见那几个大理寺的官员看他们的眼神愈发微妙,徐和修当下便急的冒出了一头冷汗,唯恐他们胡乱猜测,忙解释道:“是乔大人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租的地方是个凶宅。” “租到凶宅了?”几个大理寺官员闻言也吓了一跳,忙看向乔苒:“乔大人先前可知此事?”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看那地段不错,初来长安囊中羞涩,便租下来了。” 囊中羞涩这种事,但凡初来长安的官员都是经历过的,几个大理寺官员皆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赞同。 有人好奇的问她:“乔大人租到了哪里的凶宅?” “武陵巷子那一家。”乔苒回道。 几个大理寺官员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什么印象,应当没有闹到大理寺来吧!” 徐和修在一旁提醒:“寻常百姓的案子是长安府衙接手的,而且这宅子只是死过人,未必立案了。” 正常生老病死自然没有人会告到官府去。 这倒是。众人恍然,不过随即便安慰乔苒道:“这年头上了年份的宅子哪家没有死过人的,乔大人不必惊慌。而且我等不知晓,便是不曾闹大,多半是吓唬着玩的。真有什么凶宅,阴阳司的人早出动了。” 毕竟整个大楚最厉害的天师就在长安城,这可是号称百邪不侵的。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待到那几个大理寺官员离开之后,才问徐和修:“你说死过两次人,那两拨人是怎么死的?” 徐和修摇头,道:“解之不曾说过,我也不知他从何处来的消息。” 乔苒闻言只是略略沉思了一刻,开口向他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徐和修才回过神来:这乔小姐也没说要不要借住他那宅子啊!那他那宅子还要不要备着了? …… …… 傍晚的武林巷子没有几个晚归的行人,有人绕过巷口走了进来。 “小姐回来啦!”等候在门外的丫鬟立即眼睛一亮,忙一路小跑了过来,而后给了一旁的男人一个白眼算是对他回来的回应。 唐中元摸了摸鼻子:对红豆这反应,他也早习惯了。 接过乔苒手里轻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袋子,红豆高兴的迎着她走入了自家的宅子:“今儿晚上做的是凉面,小姐那日说喜欢吃,我便又做了。后院的地我们准备种些黄瓜,待长成之后刨成丝给小姐做凉面码子吃。”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对她道:“好,那我先去后院看看,你做好凉面之后叫我。” 红豆高兴的应了下来,看着自家小姐走向后院之后才跑入厨房开始准备起来。 “乔……乔小姐。”忙了一下午准备休息的方二夫人看着一身官袍走过来的乔苒当即吓了一跳,本能的绷直了身子,看向她。 这好似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一般,看到这扫把星就有了这样的反应,一旁的方秀婷也同她一样绷直了身子。 今天扫把星似乎心情不错,还朝她们笑了笑,而后便拿过一旁的锄头开始刨地。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异。 这是要做什么?这扫把星难道是嫌她们做的不好想自己动手了不成? 两人呆呆的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只专注着刨地什么也未说,不由得愈发心惊胆战了起来,直到被方秀婷推了推,这么下去干看着也不是个事啊! 方二夫人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乔小姐,你……” 话未说完,那锄头便“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这声音吓了她一跳,而后她便看到扫把星舍了锄头忽地徒手在地里挖了起来,不多时就从里头挖出了几截白花花的东西。 随后,她便拿着那截白花花的东西转过身来,看向她们,开口了:“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人的手指骨头?”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前一后两道尖叫声响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病无灾 临近傍晚,武陵巷的街口出现了两队官差。 这让早已习惯了官府衙门附近鲜少有事发生的行人不由纷纷驻足。 “发生什么事了?” “瞧着怎么除了府衙的还有大理寺的人?” “不会出大事了吧!”有人干脆停下来,不住的往里张望,虽然什么也张望不到,因为被巷口的官差挡住了去路。 “这可说不定,毕竟住这地方的也有不少官员,说不定是哪个做官的出了事吧!”一旁的路人低声道,“看不到便算了,反正明日就能打听到了。” 这长安城的消息传的总是最快的。 闻讯赶来的甄仕远在几个被临时抓来的大理寺官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院子里架了张桌子,一个人正坐在桌子旁的小马扎上低头吃饭。 看这背影就知道是谁了,连官袍都未换下来呢! 甄仕远走过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啊?” 吃完最后一口面的女孩子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道:“家里刨地,刨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甄仕远来时当然已经听说了事情,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有尸骨?” 乔苒点头,而后给了他一个白眼,道:“说起来还要感谢甄大人为我等介绍的屋舍中人,租了这么个凶宅给我们” 甄仕远闻言不由尴尬的咳了两声,道:“那个中人我已经着人去请过来了,到时候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只作未看到。”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片刻他带来的人,而后问他:“封仵作没来啊?” 她就说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听到有尸体,封仵作若是来了怎么可能坐得住? 甄仕远道:“还未让人去叫他,”顿了顿,他又道,“你这个按理说当由府衙接手。”所以没同府衙交接之前,他是不能接手的。 “这个时候,你想接手也没有问题。”乔苒道,“我是大理寺的人,在家里刨出了尸体,禀告上峰有什么不对?再者,府衙这等时候也忙得很,那些长安城天花病人要治,除此之外,听说还有不少人听闻长安有神医能治天花,正从别处赶来。这些人就不治了吗?” 万物有灵,皆有求生的本能,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不会做出赶人之举。不让他们进城,直接送去城外已经是极限了。 而在城外防范,看守以及维护城外的秩序都要由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负责。 可偏偏今儿早上五城兵马司的统帅由下了大狱,眼下两方人马都由长安府尹何太平负责,他能抽的出手调查此案才怪。 “确实,甄仕远你想接手也可以。”有人带着几个府衙的官差走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乔苒一眼,嘀咕了一声,“在家里刨出尸体,这还真是……” 不知道该说这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什么了,这运气,一般人还真是难以企及的。 乔苒耸了耸肩。看向这位走进来的蓄须官员,面相看着倒是不错,虽说不算好看,却也五官端正,让人看得舒服,只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忙于天花的事,面上有股难言的疲态。 这就是那位长安府尹何太平了,听说在京城百姓中颇有清廉之名。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何太平嘴角牵了牵,转头看向带着人赶过来的甄仕远,“先前狄方行再闲也没有像你这般闲过,怎的说都是在你大理寺官吏的家里发现的,你若愿意,不若就由你我二人一同协办此案好了。” 论名,案子该由何太平接手,但因着乔苒的身份多少同大理寺有些关系。甄仕远又一副闲的无事可干特意带人过来的样子,他倒乐的个顺水推舟。 甄仕远闻言不由哈哈笑了两声,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甄某倒是想像何大人这般多些事做啊!” 他这个大理寺卿怎么会当的如此无所事事,久居长安的何太平怎么会不知道?闻言他只笑了笑,便将这个话头就此揭过了。 有些事还是糊涂些的好。 “我给你几个人供你差遣。”何太平说着伸手捂唇打了个哈欠,道,“府衙的库房钥匙问他们要便是了。你想查便让你查吧,我还要赶着出城,便不多留了。” 甄仕远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见他形色匆匆欲走的样子,忍不住又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城?不是有神医吗?” “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何太平见他问,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事,便将外头的事稍稍透漏了一点,“有些是拖得病太重了,神医救人又慢,一个一个的救,今日调了两副药,就累的倒下了。” “那如此说来,死人的速度可比她救人的速度要快!”何太平说着便不住皱眉,而后连连摇头,道,“这城里的人不知道,因着我们将城外同这里隔绝了。城外头,人一死,便有人哭,你也知晓,人之常情,总不能不让人哭吧!从早到晚,哭声不断可这样,啧啧……真是愈发人心惶惶啊!附近的百姓都吓跑了,好在我等及时训诫过了,没有乱传。若是传出去,怕才安抚下的城中百姓又要闹起来了。” 这听着都头疼,甄仕远闻言也是一阵唏嘘:“说到底还是病害的,即使有神医治病,总是不如人好好的,无病无灾来得好的。” “是啊!”何太平叹道,“况且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长安神医能治天花,各地的天花病人还在不断的往这里赶,我等总不能将人赶走是不是?我瞧着也是悬!” “一天两个,病情重一些的几天就可以使人丧命了。”甄仕远说着连连摇头,“这救又能救几人?” “所以要祈求无病无灾啊!”何太平说着摆了摆手,“我不同你说了,要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甄仕远点头应了下来,待到何太平走后,才看向一旁未发一言的女孩子:“好了,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 女孩子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而后若有所思的朝他望去:“你们方才说就算有神医救治,还是比不上无病无灾是不是?” “这不是废话吗?好好的谁愿意有病?”甄仕远挥手摆了摆,催促她道,“走吧,去看看你这凶宅里挖出的是什么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是个凶宅 早一步到的官差已经将后院的那一小块田地翻了个遍了,据说是因为刨地刨出了人的两段指骨,后来又挖了挖挖出一截掌面骨。 这一拼凑,一只手就已经初现雏形了,有这一只手就足以报官了。 不大的宅院里人来人往,倒是这宅子里原本住的人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没有如寻常那些百姓见到尸骨的惶恐害怕,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他们在金陵早见过这个了。”甄仕远唯恐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忙帮着解释了一句。 这丫头连同身边那两个人,脸上没有半点惊色,那个小一些的孩子甚至还蹦蹦跳跳的在一旁玩闹,显然对尸体并不害怕。 这般“见多识广”的样子怎能不叫人觉得奇怪?当然,这宅子里也并非所有人都不怕这个的。边上那两个神情惊恐,呆愣愣的站在一旁的就直到现在还未回过神来。 跟了他们一路,甄仕远自然也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方家二房的一对母女。这丫头似乎对这两人还不错的样子,居然还将人收留了下来。只是这二人显然不如她自己身边的人那样对尸骨处变不惊的,看样子,人吓的不轻。 甄仕远瞟了她二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一旁坐了下来。而后同他们一道看着官差翻地。 腿骨,胸骨、颅骨,一块一块的往外面翻,跟变戏法似的冒了出来,一众官差从初时的惊慌也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小小的院子里不多时就扔满了大大小小的骨头。 甄仕远坐在乔苒搬来的小马扎上越看越是心惊:我的天,这宅子下头是埋了多少具尸骨啊!也亏得这几个人住这么些天了,居然还安然无恙! 唐中元是跟着官差一起翻得田地,看着一块一块被翻出的人骨也不由的冷汗涔涔。这真是越想越心惊,他们居然住在这么个堪比乱葬岗的地方住了那么久,也得亏老天保佑,没有出什么事来。 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有人人未至,声先至。 “快快快,不是说有尸体吗?快带路啊!” 就知道只要提到“尸体”两个字,这封仵作跑的比谁都快! 被吩咐去找封仵作的两个官差离开之前这后院的田地还未翻动,这一来一回请个人的功夫间,乍一见满院的白骨,脸色顿时转白,忍住呕吐的冲动,转头瞥向别处。 封仵作蓬头垢面的推开那两个官差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看着眼前的情形眼睛顿时一亮,而后欢喜的看向坐在一旁小马扎上的乔苒道:“哎哟,我就说是谁呢!原来是乔小姐,不,应该叫做乔大人了,你真是不简单啊!”封仵作说着朝她竖了竖拇指。 这一来长安城,没有尸骨,没有案子,还能从自家宅子里刨出一地尸骨的除了这一位,他这辈子估摸着再也见不到第二位了。 满地的尸骨零乱而纷杂,不过对于封仵作来说,此处却如同天上人间,光分拣拼凑他都可以忙活很久了。 有人兴奋的盼着来,自然也有人惶惶不敢来的。 在门口守着的官差疾步走了过来,走到甄仕远身边低语了几句,甄仕远当即便冷哼一声,转头对乔苒道:“那奸商来了,你同本官一道去看看这个刘老七。他的宅子下埋了那么多的尸骨,以本官看来,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人冤枉啊!”被官差押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甄仕远和乔苒时,刘老七当即吓的一哆嗦,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小的只是贪便宜买了个宅子罢了!是真不知道这宅子里居然……居然……若是早知如此,这宅子就是再便宜,小的也不买啊!” 乔苒在一旁看着刘老七痛哭流涕的哭喊着,待到他的哭声渐弱,才慢吞吞的开口问他:“你这宅子里死过人你总该知道吧!” 一个在这片地界小有名气的屋舍中人,对宅子的价格应当心里有数,这等明显便宜的过分的宅子显然是有什么猫腻的。 “有……有。”刘老七抬头看着出声的女孩子怔了一怔。 其实早在这位新来的大理寺卿甄大人让他帮这女孩子找宅子时,便已抖破了这女孩子的身份,这是一位大理寺新来的女官。 女官嘛!别说女官了,正常官员,当然是指如她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也见得多了。京城地面上,随便上街走一走,都能碰到两三个官员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刘老七半点都不以为然。再者那天女孩子一身常服,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顶多生的漂亮一些罢了,那又如何?他刘老七又不好美色,这到手的钱还能不赚吗? 明明先前已经见过一次了,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身上那身大理寺官袍的关系,竟让他对她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惧意,而这惧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来自何处的。 听女孩子这么一问,他连忙回道:“知道知道,死过两拨人的。” 可这宅子里死个人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算被左邻右舍称之为凶宅,也不曾闹大过啊! 这些人住了这几天也没见出什么事,他便以为不要紧了,这一回外乡来的人不会死了。熟料,他们人是没出什么事,只是好端端的,居然刨地刨出了一堆尸骨。这要是解释不清,那他麻烦可就大了,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入大狱的。 “都相隔好些年了,”看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刘老七连忙说道,“前头两拨都是商户,做生意赚了些钱财便在这里买了宅子,最早修这宅子的是十年前那一户,结果修了没多久,听左右邻居说是一家犯了疯病死了;而后这宅子就成了无主的,一直在官介司挂着,前前后后好几年来看这宅子的也不少,因风水不怎么好,价位由官介司定的又高了些,便一直没有卖掉,直到三年前又有一户也是商户买下了这宅子,住了没多久,也犯了疯病死了;因着连续死了两拨人,还都是疯病死的,官介司这一回定的价就低了些,我……小的给官介司送了些礼,说这宅子不吉利,风水又不好,便让他们给的价又低了不少,这宅子便落到了小人的手里。” 刘老七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嚎道:“甄大人明鉴啊!这下头有尸骨什么的,小的真的不知情啊!” “贿赂官介司这件事回头本官会同何太平说的。”甄仕远瞥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乔苒,“你怎么看?”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早已知晓 乔苒摇了摇头,只看向刘老七,道:“前两拨宅子的主人尸骨不会就在这里吧?”她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刘老七脸色一僵,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后院的状况,但来时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一些,方才在门口又看到跑出来的官差在说后院满地的白骨,想想就吓人。 “没有没有。”刘老七见甄仕远和乔苒两个大理寺的官员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忙摆手大声辩解道,“虽然是犯了疯病,却都是全头全尾的下葬的,这一点官介司也有记录的。若是少个什么东西或者人的话,早报官办案了。” 疯病也是病,所以这两户人家都是病死的,符合正常的生老病死,说来也不至于会闹到长安府衙的地步。 “那这里的人都是哪里来的?”乔苒指了指后院,“家里藏那么多死人吗?” “小的不知道啊!”刘老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的就是贪个便宜罢了,再说……再说了,乔大人,小的将宅子租给您的价格也不高啊!实在没赚什么黑心钱。” 甄仕远在一旁咳了一声,道:“隐瞒这宅子是凶宅总没有错吧!” 刘老七神情讪讪:他不就是怕说了租不出去嘛!现在的租客惜命的很,胆子又小,这房子听起来这般不吉利,先前他也说过几回实话,结果没一个不跑了去别处看宅子的。实在没有办法,宅子买都买了,又不能烂手里。好不容易撞见这么一个要急急租房,又在大理寺当差的外乡人,自然便想着让他们租下来了。 结果,这几个人疯倒是没疯,直接将尸体刨出来了。 真是怪厉害的!刘老七腹诽,偷偷抬眼瞟向那个女孩子。 乔苒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转身将甄仕远拉到了一旁。 甄仕远在她开口之前便先说了起来:“我知道你被诳了不高兴,看这刘老七不顺眼。旁的都好说,触犯律法的事可不行。” “甄大人,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没准备找刘老七的麻烦。”女孩子看着他,正色道,说罢不等他回应,再一次开口了,“这宅子下面有密道。” 这还真是语出惊人。 甄仕远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过人走动的声音。”乔苒道,“而且我怀疑有人在行见不得光之事。” 甄仕远看了她片刻之后,翻了翻眼皮:“我还当你骤然挖出尸骨,惊慌失措,以至于忘了此事不归大理寺应归长安府衙所管,便着人匆匆赶来了呢!原来是里面几个才是真的一头雾水,你却已提前知晓了不少事。” 乔苒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道:“我在长安住了十多日,总共听到过两回宅子下的动静,皆是雷声天雷声隆隆有所掩盖之时。” 甄仕远沉思了片刻,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或许是巧合。这宅子下就算有密道,不触及律法,顶多让官介司的人来管管,毕竟密道挖到旁人家了,那就是占了别家的便宜,可以借机罚些钱财。” “对,都是在雷声隆隆时有人通行,这或许是巧合。”乔苒说道,“那甄大人可知这宅子里除了我之外,住进来的人都变得嗜睡,精神不足了?旁人不说,唐中元是你的人,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他在金陵,我可没看到过他有嗜睡的习惯。” 那几日宅子里的人萎靡不振的样子甄仕远自然是清楚的。 这已经不能再算巧合了。甄仕远神色稍稍凝重了些,只是想了想,却还是说道,“许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犯了懒病呢?你又恰好没有这毛病,这也是说得通的。” 他并非有意同她抬杠,而是若真要因此查处暗道之事,这些都是可以在明面上解释的过去的,光光这些,并不足以管人家挖暗道的事。 “也就这两日吧!我配了些药,洒在后院的井里。”乔苒说着垂眸,目光落到了自己包扎的手指上,“他们的懒病就不见了,大人你说这还是巧合吗?” 甄仕远沉默了下来,听女孩子在一旁冷静的分析了起来。 “就算是挖了密道,怕被人发现选在雷雨天通行,那么还在人家井水里撒药又怎么说?”乔苒想了想,道,“前面死的两拨人都是犯了疯病这也有趣的很,而且最早十年前就发生了,可见这或许是一件维持许久的见不得人的事。” “我请大人过来,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或许查着查着就不是长安府衙的事了,兴许还会涉及权贵官员,到时候让吏部又横插一脚……” 提到抢了他两件审查之案的吏部,甄仕远脸色沉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好了,你不要拿吏部来激本官了,此事若是一早便由我大理寺接手,到时候他就是想抢都抢不走。” 乔苒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只是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你这运气还真是……”甄仕远莫名的想到了今日她离开大理寺之前那句“安抚”,“没准案子就自己上门了”,眼下再见她知晓甚多的样子,哪还不知道又是她的安排? “租个宅子都能租出这么多事情,我看你这位新进乔大人的名号明日就要在大理寺传开了。”甄仕远瞥了她一眼。 他就说嘛,这女孩子在金陵时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到了长安,他还以为她转性了呢,原来并没有,还是一如既往。 “你怎么不早说?”顿了顿,甄仕远又问她,“知晓有人在家中的井里下药,还有人在宅子下行见不得光之事,你倒是坐得住,直到今日才说出来。” “因为才确定此事没几日。”乔苒解释着埋怨的瞟了眼甄仕远,“还有,前几日不是在帮大人查天花的事吗?那几日又哪里还能打草惊蛇,抽出手来管下面的事?” 所以还怪他了?照她这么说法,若是天花之事没有就此截然而止,她还乐意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成? 真是沉得住气啊!这要是换了他发现此事……甄仕远心道:未必敢继续住下去了。 乔苒坦然的接受着甄仕远时不时惊异的打量,垂手而立:其实若不是被徐和修叫住告之了这宅子里死了两拨人,她未必会选择现在抖出来。虽然他只说这宅子是个凶宅,死了人,但乔苒细细想了想,作恶这种事,总是有其一便有其二的。继续住下去,一个不防,难保他们不成这宅子里死的第三波人。 毕竟旁的什么都是没有性命重要的,更遑论这宅子里住的不是她一个人,她或许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但涉及旁人的性命,她又如何能拿来做赌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能明着来 乔苒深知今晚这群官差要挖上一晚上了,于是同甄仕远在外头站了片刻,问他:“甄大人,我们这些人今儿怕是不能住这里了,如今是要住哪儿去?” 甄仕远倒是想说他那里,只可惜长安不是金陵,他自己租的宅子也有些逼仄狭窄,待安顿完妻儿老小什么的,便只有下人的屋子空着了,让乔苒一行人借住过去,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了想,便看向那头战战兢兢的刘老七,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过来的结局就是这位乔大人连同她带的人都要去刘老七他家里住去,而且因着隐瞒凶宅的事情,甄大人还没有开口说要饶过他,这几人他自然也不能得罪,只能将家里最好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供他们住着。 偏偏那个叫红豆的丫头对此还颇为不满:“好端端的还要换地方,你这人的宅子怎么这么晦气?” 红豆还记得这个屋舍中人说过宅子是他自己的,便将挖出尸骨的事一股脑儿推到了他的身上,认为是他晦气作祟。 刘老七干巴巴的应和了两声,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盼着那宅子里的尸骨早些挖出来,这几个祖宗好去别处住去! 虽然对临时挪地方,红豆表示十分不满,但在早上起床之后看到一早准备好的一桌早饭便也不多说了:好歹对方知道理亏,赔礼道歉。 大家吃的很高兴,刘老七家里的厨娘手艺很是不错。可也有例外,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脸色十分难看,显然还未从挖到指骨又见到满院白骨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眼见大家吃的高兴,方二夫人忍不住腹诽:果然是扫把星带出来的人,一个个见尸体跟见石头似的。 …… 刘老七的宅子离大理寺更近,乔苒掐着时辰出了门,走到大理寺,才一进门,乔苒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 原本低头翻阅案子卷宗的人有不少都朝她望来,时不时还偏头窃窃私语。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偏头窃窃私语的,譬如徐和修,原本正和谢承泽说话的他一见她进来,便连忙喊了一声“乔大人”,而后朝她招了招手。 想到他昨日的提醒,乔苒走过去,正要说些道谢的话,没想到徐和修便先一步开口了:“乔小……乔大人,”习惯了“乔小姐”,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徐和修道:“听说我们大理寺有个官员家里挖出了一院子的白骨,是你家吗?” “不要明知故问了。”一旁的谢承泽开口道,“大家早都知道了。” 新来的女官乔大人租了个宅子,结果这么一租就租出了一地的尸体,像这种耸人听闻又猎奇的事,就是大理寺这种地方也没有听说过。 “都说了是凶宅了吧!”徐和修瞪了一眼一旁胡乱开口的谢承泽,问乔苒,“乔大人不害怕吗?” “还好。”乔苒想了想道,“挖出来了就不叫凶宅了,藏着才叫人害怕的。” 一旁的谢承泽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这话言之有理。” 只是这女孩子的体质,还当真是一如既往啊!先前在金陵,他们便觉得有趣,她好似总能吸引到奇奇怪怪的事情一般,当然这件事本身跟她无关,但她就是能巧巧遇上。 他曾听闻老太爷感慨说有些人就是这样:譬如大天师当年年少时似乎就很容易沾上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最后是她解决了麻烦,而不是麻烦解决了她。 眼前这位乔小姐倒有几分类似大天师那样容易沾上麻烦。不,准确的说不是麻烦,是各种各样的案子,在大理寺,这体质倒不是一件坏事,可以说甄仕远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只是不知道最后是她解决了这些案子,还是案子解决了她。 女孩子显然并不害怕所谓的凶宅。 徐和修再一次说起了昨日提过的事:“我在这附近有个空闲的宅子,你们若是寻不到地方,可以暂时住在我那个宅子里。” “你几时在这附近有宅子了?”谢承泽想了想,打断了他的话,“我怎的没听说。” 徐和修忙瞪了他一眼道:“我的家底你又怎会知道?” “你的家底我怎会不知道?”谢承泽认真的说道,“徐氏门风清廉,对于族中子弟管教甚多,你徐和修族中领的例银并不多,上个月还问解之借了钱买了字画,你是不是忘了?” 想到还有旁人在一旁看着,徐和修脸面便有些挂不住,忙道:“有的有的,你不知道而已。” “是吗?”谢承泽却不依不饶的说道,“那你上个月还在说没钱。” 徐和修忙朝他一边使眼色一边道:“我说笑的。” 谢承泽却仿佛看不懂他的眼色一般,继续开口说道:“那你有钱便将先前欠我的还给我吧!” 乔苒在一旁看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上慌乱转过身来正想解释几句的徐和修,她轻咳了一声道:“甄大人快过来了,怕是还有些事情要问我,宅子的事晚些时候再说吧!” 徐和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目送女孩子离开之后,这才转头愤怒的瞪向谢承泽:“姓谢的,你装什么傻?故意在乔小姐面前戳我囊中羞涩,很有意思吗?你这般在乔小姐面前表现是要作甚?” “我不作甚。”谢承泽见好就收不再提先前欠钱的事,道,“旁的事,你懂得倒是不少,可这件事你若真想帮解之,就该谢谢我。” 还谢他?徐和修挑眉。 谢承泽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以乔小姐这般聪明的人,方才你我二人闹这么一出,她应当已经猜到那所谓的宅子就是解之的宅子了。” 徐和修皱眉道:“他说了不要让乔小姐知道的。” “不知道的话乔小姐又怎会知晓是他在关照她?”谢承泽说道,“这种时候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时候,不能明着戳破,却要让乔小姐心里明白。” 只可惜这些,不管是张解还是徐和修这两人都是门外汉,不懂,真是看了叫他怪头疼的。 “什么跟什么啊!”徐和修嘀咕了一声,没有再着眼于这件事,倒是想到他方才提的事,忍不住感慨,“还是解之自在,想我徐和修好歹也是长安名门之后,偏偏家里规矩严苛的跟什么似的,尤其钱财方面,诶!我难得看上一副字画,竟还落得要向解之借了钱财才能买下来。” “你当真羡慕他自在?”谢承泽看向徐和修。 徐和修脸色一僵,摇了摇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解之这等自在的代价也委实太大了,没几个人能承受的。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家宅图 甄仕远并没有出现在大理寺的衙门里,而是直接让人叫她回了武陵巷的宅子。 比起昨晚临时叫去的官差,今日大理寺一半的官差都被甄仕远叫往武林巷子去了,原本鲜少有人驻足的巷子也被围的水泄不通了,不少人在外头指指点点。 有轮换的官差提着铲子,赤着上半身,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用瓷碗大口大口的蹲在巷口喝水。 这样子,倒像是从哪里做工回来的劳工一般。 有附近商铺的小贩闲着无事便干脆看起了热闹。 “是有家人家里挖出了一地尸体。”一旁卖瓜的小贩说道,他每日都在这里卖瓜,生意有好有坏,今日这件事倒是让他生意比往常还要好得多。那些挖地挖累的官差,途径看热闹的百姓都在他这里买了瓜,以至于还不到午时,那两担瓜就卖空了。 没什么事,他便在一旁看热闹,算起来也是从早上起来就看到这时候了,看了整个的经过。 “真是吓死人了,昨日报了官,听说这房子的租户还是大理寺的官员,发现家里有白骨便禀了上峰直接过来了。”小贩坐在小马扎上说道,“不止尸体,还挖出了地道,那地道行经的地方可不止那一家,这武林巷子不少人家底下都有呢!” “又是密道又是尸体的,听起来怪吓人的。”有好事者嘀咕了一句,口中说着“吓人”,人却继续在巷口张望着。 乔苒看着被挖了大半的宅子和满院整整齐齐拼凑好的尸骨,在原地站了片刻,越过满地的白骨走了进来。 “甄大人,”乔苒走到甄仕远身边唤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看着挖出的地道口,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宅子下有地道。” 果然叫她说中了!甄仕远说罢回头看向乔苒,心道:这挖地道的人也怪倒霉的,这地道不往别的地方去,偏挖在了她的宅子下。 在她的地方要做什么,能瞒得过她吗? 女孩子神情平静,显然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了,她又问道:“地道里可发现什么了吗?” “有人行经的踪迹。”甄仕远道,“地道挖出洞口之后,我便让人下去走了走,而后发现这地道还真是不小,四通八达的,走地道的人正凭着记忆在画地图,我们稍等片刻就是了。” “走地道的人有走到头吗?”乔苒问道,“通往哪里?” “一处是一间无主,偶有乞儿或者路人借住的土地庙,另一处……”甄仕远说道这里,不由顿了顿,看向她,眼神微妙,“在朱雀坊附近一处角落里,推开石板,就是朱雀坊。” 朱雀坊啊!难怪甄仕远神情如此微妙了!乔苒也明白了。 长安居,大不易。是初入长安的外乡人时常感慨的一句话,说的就是这长安米贵,宅子贵。 想她先前会在明知宅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租下这里的宅子就是因为这宅子的租价便宜。 若说长安宅院价贵,那么朱雀坊就是这长安宅院中最贵的一片地方。 要在朱雀坊住下就是再有钱,诸如乔大老爷这种身家的人都未必买的到朱雀坊的宅子。 其中豪族、名门、权贵、宗室数不胜数,人说非富即贵,朱雀坊住的却是既富又贵,两者缺一不可。 无主的土地庙自然人人皆可进入这没有什么可以入手查的,而另一处出口朱雀坊则是唯一的线索了。 就是这个线索再一次证实了她昨日的猜测:这件事查下去必然涉及权贵,说穿了到时候还是要吏部或者大理寺接手的。 乔苒沉默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甄仕远,笑了:“甄大人,这不是从吏部手里抢来了吗?” 他说没有案子,这案子不就送上门来了? 亏她还现在还能说笑?甄仕远白了她一眼,神情凝重:“本官有预感,此事牵扯怕是不小。” 要么不来,要来就来个大的,这真是……甄仕远心中有些复杂。 “这长安城权贵遍地,能报到大理寺和吏部的哪件事又小了?”乔苒摊手,“甄大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苦心志这种事大可不必的。”甄仕远打断了她的话,道,“直接降大任我更喜欢。” 乔苒闻言笑了片刻,待到笑够之后,才问他:“这地道通过武陵巷,怕是经过不少宅子了,为什么只有这一处是凶宅?” “虽然地道图还未画完,不过此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甄仕远说道,他方才也下去走了走,“如果本官猜的不错,这地道至少十年前就已经修好了。”他道,“那地道的走势算计的极准,绕经的方位都巧巧绕过了可能有人居住的屋子,你说过有人总是借着雷雨天的夜里,声音隆隆时走动,只要绕过那些夜里有人休息的屋子,又有雷声掩饰,一般而言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乔苒道:“他们如此小心细致,却为什么独独漏下这一间宅子。” 甄仕远闻言偏头对身边的官差道:“将官介司送来的记录拿来。” 大楚的官介司就是专管屋舍家宅的衙门,虽说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可这个衙门却着实有存在的必要。 大楚建朝三百余年,长安鼎盛,八方来朝,人口众多,有人来必然就需要住处,建朝最初没有官介司的时候,长安地方上就发生过不少争抢地盘建宅,又互相推脱争抢正中地界的事。后来太宗陛下特意为此设了官介司这样的衙门,为的就是专管这类纷争。 经过三百余年的运作,官介司也早就摸索出了一套最不易发生争端的办法。那就是长安地界,但凡要建家宅都需备份一份家宅建造的图纸给官介司,官介司将家宅的具体位置都记录妥当,记录下之后,只要墙多挪了一寸两寸的,被人发现就是触犯了律法,要下大狱的。 所以,官介司自然也有这宅子建造之初时的家宅图。 甄仕远翻到了武陵巷这一处宅子的记录,将十年前的家宅图指给她看,“十年前这里,是没有这片田地,也没有后院这口井的。本官核对了记录的日子,应当就是第一波犯了疯病那一家人自己打的井,翻得地。” 乔苒恍然:“所以这井,这田,是撞上或者紧邻地道?” 难怪她能清晰的听到底下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宅子何以是凶宅的其中一个原因,算是揭开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事了 甄仕远点头。 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了,说话点到即止即可。 “那还怪倒霉的。”乔苒说道,“不挖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凶宅了。” “那有些事怕是直到现在都不可能遇到你。”甄仕远道,“离重见天日就委实太过遥遥无期了。” “大人这话说的好像遇上我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乔苒失笑。 同甄仕远越来越熟,说话便也不必再三顾忌了。 甄仕远看着她道:“不做恶事,有冤屈的话,碰上你决计是一件好事,可做了恶事的人怕是不愿意碰上你的。” “你夸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涩的情绪,她转而神色淡淡的看向正在清理地道口的官差,“担子重了,怪不容易的。” 譬如现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涉及权贵,她就暂时不用出面了,这是甄仕远的事,远远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来插手,当然,她也没有这个能力插手。 “难得见你说一句本官不容易的话!”甄仕远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官定然是要进宫禀报陛下的,此事多半要本官来查,只是这查又该如何入手,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但我想,如此细致小心,十年之间一直在行一件见不得光的事,那么这件事必然能带来极大的利益,”乔苒说道,“还有这一地的尸骨,这宅子里原本的人是犯了疯病死的,没有缺少,那么这些尸骨又是哪里来的?等封仵作验出结果之后,不妨对着封仵作的结果查一查这十年间失踪的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只要提及案子,她的想法总是清晰而明了的。甄仕远嗯了一声之后,又看向她,心有余悸的说道:“你们险些也要成犯疯病而死的第三波人了。” “是啊,那种药一开始定然是让人昏昏欲睡,如同犯了懒病,久而久之开始神志不清,最后发疯而死。”乔苒道,“这样的药应该不多,从这一处入手也可以查。” 好在她这个次品还有些许用处,能解燃眉之急。乔苒看了眼自己已经不必再包扎的手指,许是才开始,药不敢用多,又或者家里的人吃得少,不再喝添了药的井水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当然以防万一,还是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的。 不过对她,这药似乎没什么用。次品虽然救不了人,可至少自己,很多药都对她没有什么用处。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这里的事当然还是要知会一声在城外忙着天花病人之事的何太平的。 “除了挖出尸骨之外还有地道?”何太平看着过来同他禀报的人道,“地道一处通往朱雀坊?” 那官差点头。 “好吧,本官明白了。”何太平烦躁的挥了挥手,“你走吧!” 看来这件事本也迟早要交给吏部或者大理寺的,如今甄仕远算是提前接手了。 又是白骨又是地道又是朱雀坊的,这件事想也知道不会简单,甄仕远想必正头疼呢吧!何太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一具幼童的尸体走了过来,何太平退到一旁,看着那具幼童的尸体被扔到了墙角的土坑里。 为防止天花传出去,这些得了天花而死的病人尸体自然也是要就地掩埋的。 算起来,他自己站的这块地下也埋了不少尸体了,比起武陵巷那宅子又好到哪里去? 何太平神情愈发沉重,下意识的看了眼那边戒严的屋子。一个丫鬟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口,前面是十多个佩刀的护卫,但凡有人稍稍走的近一些,便有护卫毫不留情的拔刀相向,吓退了不少想要强行闯入的病患。 神医救了人之后是要休息的。 虽然事发才两三天,但大家也已经摸清楚了。神医能救人是不假,他们眼看着一个病重快要不治的孩童苏醒过来,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活蹦乱跳自己好了的。 她技可通神,可一天只能救两个人,再多一个的话,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了。 一天两个,这患了天花的却如此之多,更遑论还有从各地赶来京城求医的。 一个得了天花的人就是扛又能扛多久?一天两个,这等得起吗? 到现在神医统共救了五个,自己靠着那些寻常大夫的药熬过去的也是五个。 这还真是……何太平连连摇头,这里的情形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啊! 不远处病人居住的院子那里又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声,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死去的孩童走了出来,身后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父母。 “为什么?为什么?”那哭的几近崩溃的妇人高声道,“为什么不先救我儿?明明是我儿先来的!” 院子里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 “就是啊!这一天两个一天两个的,谁能等得起?”有人大声说道,“就算只要还有口气在,神医都能救的回来。可等到神医来治,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头哪个患病的能等得起?” 天花病人孩童数目远比大人更多,提及孩子,哪个做父母的能冷静的下来? 这话一出,随即便有不少父母抱起了自己的孩子拉住了那两个官差!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我们等不起啊!” “我们是请神医来救命的,不是等死的!” “神医呢?” “神医救命啊!” …… 人群骚动起来,原本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官差闻言连忙赶了过来。 “不要闹!神医在休息!”官差扬声说道,“若是休息不好,一个都救不了!” “救得了也未必救得了我儿!”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声道,“要几时才能轮到我儿?我儿又能撑几日?你们是要我的命啊!” 还真是要了命了! 眼见这群陪同患病孩童的家眷连同患病的成人赤红着眼睛齐齐向这边涌来,官差忙转身喝道:“不好,我们在这里拦着,快去禀报大人!” 对上群情激动的家眷与患病的病人,即便对方素日里不是这些人高马大的官差的对手,可求生和为人父母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 再加上家眷与病患的人数远远多于这些官差,拦,根本拦不住。 何太平急的跳脚,“本官先前便觉得不对劲,果真是出事了!” 神医可还是要救大殿下的,可万万不能有事。 待何太平火急火燎的赶到时,却呆住了。 出事的不是神医,神医休息的屋子连门都未开一下。 几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有本身便是天花病人的,也有家眷,患了病的孩童正扑在自己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护卫的刀在滴血。 那曾经用来吓退病人的刀当真刺入了人的身体里,他们把人杀人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担当得起吗 你们在干什么?”何太平只觉得头晕目眩,忙活了两天还不曾好好休息过,此时情急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跌下去,好在跟着他的官差及时扶住了他。 “大人,没事吧?”官差焦急的问道。 何太平摆了摆手,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只抬头看向那几个脸色严峻,没有任何表情的护卫:“你们在干什么?这些是我长安百姓,你……你……” “他们意欲闯入其中。”一个护卫淡淡的开口道,他手上的刀还未收起来,刀尖的血还在滴落。 “擅闯者,格杀勿论!”他说罢这一句,转头看向愤怒的何太平,“神医是来救人的,若是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大殿下的安危全数系于神医一人之上,这谁担当得起? 何太平愤愤的动了动唇,想辩驳一番,却发现一时半刻竟无话可说。 因着那些人当真动手杀人的举动,倒叫群情愤慨的百姓怔在了原地,眼里露出惧意,不敢再往前了。 “那你们也不能杀人啊!”何太平看着地上的惨像,将头撇至一旁,不忍再看下去,“他们都是陛下的子民。” “胡乱闹事便是刁民。”护卫说着看向那些跟随着何太平赶过来的府衙官差,“若不是何大人的人太过心慈手软,没有及时拦着,也不至于要我等动手!你府衙的人不敢动刀,便由我等来动手好了。” “往后谁再敢随意靠近此处,就是这个下场!”护卫冷声道。 这一举可不仅仅是为了拦人,更是杀一儆百,阻人闹事。 “可……可我们等不了了。”有人抱着孩子虽然瑟缩惧怕,却仍忍不住哭着喊道,“这是在等死啊!” “若是随意靠近,扰了神医,那就不是等死了。”护卫说着瞥了眼地上的尸体。 是现在就要死了。 如此雷霆手段也让整个院子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却偶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痛哭声之后,再也不曾听到一句抱怨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何太平站在一旁目送着医治过人之后回屋休息的女孩子,她回屋之后,便关上了门。 他喃喃:这本来不该是一件好事吗? “不过是自私罢了。”一旁提着刀的冷面护卫说道,“神医救人已是善举,他们却还妄想要更多。” “蝼蚁偷生。”何太平微微摇头,“谁能活着又想死了?” “何大人你不要糊涂,得了天花的人,能捱过的本来就不多,说句难听的,神医能救人本就是在行善事了。”护卫说道,“何大人只管看好那群天花病人便是了,听说再过几日又有一波要赶过来了。” …… “何太平抱怨说那底下的尸体都快赶上你那屋宅下了。”甄仕远摇头叹道,“本官听人说那里安静的跟什么似的,只时不时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声,叫路边行径的人都听的害怕,人心惶惶的。” “不是有神医吗?”乔苒一边低头抄写着卷宗,一边同甄仕远聊着。 “神医一天只能救两个,正常人能等,病人可等不得,自然还是有人不断的死去。”甄仕远感慨道,“前两日听说还有病人推开了府衙的官差意欲强行闯入神医休息之处的,结果被原家派去的护卫当场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这才消停了。” “倒真是果决。”乔苒放下手中的笔,吹着写完的卷宗,她神色淡然,并不见半点惊讶之色,“看来原家早就料到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甄仕远叹道,“这天花又不是什么能等的,都是一起的,眼看着旁人被治好了,他们却只能等死,自然愤愤不平,人人争抢。” “威吓这种手段虽然太过狠辣无情,我便是不敢苟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乔苒道。 “平素里哪有那么多的天花病人?”甄仕远摇头,道,“这种病百姓早已知晓,也知晓如何防备,若不是有人刻意将病引了进来,并大肆传人,此事本不会闹那么大!” “若是不闹大,也不至于要神医出面啊!”乔苒说着将卷宗整理好交给甄仕远,“总都是寻常的大夫用寻常的法子来治,能不能活各安天命罢了!” 甄仕远接过她抄好的卷宗,又往门外看了看,唐中元今日也早早做好事在外头等着了。 “你们今日是要……”甄仕远好奇的问了一句。 “看宅子啊!那么多人总要住的。”乔苒解释道,“刘老七将钱退给我们了,总在他那里住怪不方便的,好在徐和修说他在这附近有个宅子空着想租出去,今日下值之后,我们便准备过去看看。” “徐家的宅子吗?”甄仕远恍然,“那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乔苒点头:“这次一定不会再挖个凶宅出来了。” 甄仕远心虚的转头看向别处。 走到大理寺门外时,却见原本说好在门外等着的徐和修并不在,倒是谢承泽在那里朝他们招了招手,待到他们走近之后,才道:“和修先行一步,整理一下宅子,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乔苒点头道好。 谢承泽的话不算多,初时随意聊了两句之后,乔苒便开口道:“谢大人不必愁着找话头,自在便好。” 让一个本就话多的人强压着不说话和让一个本就话少的人强行没话找话都不舒服。 谢承泽松了口气,也不再挑话头了,只在前头引路。 步行而去,显然是这宅子离大理寺并不比武陵巷远。只是巷子更为逼仄,宅院也不如武陵巷那里都是深宅大院,一户一户都是小宅院。 “这里住的多是在附近的大理寺、刑部、吏部三个衙门的人。”谢承泽带着他们走进巷子,再其中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推门而入:“大是不大,但胜在干净、格局、以及布置的都不错。” 他道:“人不多的话,住这里也还不错。” 这条巷子里的宅子住的多是这几个衙门之中囊中羞涩的官府中人,不仅价格合适,地段也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抢不到,当然抢不到只是对于旁人来说的,有些人还是拿到了,重新修葺了一番,日日等着人上门来。 “这里是前院,可以让这位差大哥和那个少年人住下,乔小姐和身边的人住主院,后院也有屋子空着,可供那两个方家的女子住下。”谢承泽说着脚下一顿,忽地指向一旁的垂花门,“这里有个小花园,和修就在那里,我带你去见见他可好?” 乔苒点了点头,转身对唐中元道:“去刘老七家里把人接过来吧,还有我们在武陵巷宅子里的行李也一并叫辆车送过来,往后我们就住这里了。”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四十章 人在刑部 眼见她突然转身叫走了那个护卫,谢承泽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果然,乔小姐心里清楚着呢! 走过垂花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间窄小的花园,不过花园布置的倒是用心,隐隐瞧着还有些眼熟。 正低头拨弄着一两株药草的人抬起头,朝她笑望了过来。 张解。 乔苒并不意外,回了他一个笑容,正想开口说话,却听一旁站着的徐和修咳了两声,出声道:“乔大人,我这宅子就租给你了,你放心,这租金什么的等你那管钱的丫头来了,我们跟她谈。” 乔苒点头,道:“好。” “乔小姐放心,这宅子我不会叫你占我便宜,却也不会叫我占你的便宜。”徐和修道,“我……” “你口渴了,”一旁的谢承泽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随我去喝水吧!” 徐和修一怔:“我几时说过这句话了?” “你说过的。”谢承泽大步走近他,而后拉着他往外走去,“你忘了,同我喝水去!” 乔苒在一旁笑看着他两人走出了那道垂花拱门往前院去了,待人走后,才对张解道:“看起来这位谢家公子似乎更懂人情世故,徐家公子人却更热忱。” “你说的不错。”张解嗯了一声,指向一旁的石凳,“谢家那样的大世族若是没有眼色,又如何脱颖而出?而徐家门风家教甚严,这些事却少一些,和修人也更单纯。坐吧!这花园你可还喜欢?” “喜欢。”乔苒倒是不扭捏,点了点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瞧着倒与我在玄真观那院子的花园有些相似。” 不是一些,是就照着那花园的样子布置的。 张解笑道:“可惜这里没有荷塘,我记得你那个院子前还有满塘莲池,你离开时应当已经开花了吧?” “是啊,还开的挺好看的,红豆掰了莲子煮了粥。”乔苒说着不由叹道,“也不知道观主她们怎么样了?没了我,兴许她们也能更安全些。” “但她们应当还是念着你的。”张解说道。 乔苒抬眼看他:“念着我什么?念着我给她们带来的麻烦吗?” “那不是麻烦。”张解失笑,而后看向她,认真的说道,“那是真相。” 真相吗?乔苒笑了起来,伸手捋了捋额头的碎发:“租个宅子遇到凶宅,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样的?” 张解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你来揭发此事。” “那你觉得甄仕远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乔苒反问他。 高兴自然是甄仕远终于有机会遇到大案子了,而不是继续无所事事了,无奈是这件事恐怕牵扯的人不在少数,而且怕是有不少权贵还会牵扯其中,一个不察可都是要丢性命的啊! “又高兴又无奈吧!”张解笑着,看向她,忽地开口道:“你来长安,其实也是为了你姨母一家的事吧!” 这件事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眼前提过了。 乔苒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他道:“你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张解摇头:“我便是想告诉你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很多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都在大理寺这么些天了,也未查到此事的消息,是不是?”张解问她。 乔苒点头:这些天抄卷宗什么的,她也去过库房好几回了,趁着翻卷宗时找过,却并没有找到记录她姨母一家犯事的记录。 这也是她不再问甄仕远的缘故:大理寺没有收押她姨母一家的记录,人根本不在大理寺。 “可是先前苏巡按没死时曾说过要与我说一说姨母一家的事的。”乔苒说道,“他之前可是大理寺的人,我还以为来了大理寺会有所发现呢!” “这件事不仅大理寺没有记录,吏部也没有记录。”张解说道,“长安府衙更是没有。” 乔苒脸色微凝:那就奇怪了!整个长安城发生的案子,上到皇亲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按理说不管怎么样都逃不出这三个衙门的,怎么这三个衙门都没有相关的记录呢? “要么便是苏巡按当时为了安抚观主说了假话,”乔苒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可他当时那样子不像是说了假话的样子。” “若是假话,那我也无话可说,可若是真话的话,为什么这三个衙门的人都没有记录的事,他会知道?难道同那位有关……” “陛下。”张解在一旁静静的说出了两个字,不无意外的看到女孩子愈发沉重的脸色。 “不过你也莫担心。”他忙开口安抚她,道,“你姨母一家人虽在刑部大牢里,但并没有上刑,只是被关了起来,寻常人等不得探监。” “刑部是量刑以及动用研究刑罚的地方,但对于人为什么会被押过来却是没有记录的。”张解怕她不知道,特意解释了一番,“他们只负责量刑以及上刑,所以你姨母一家犯事的原因刑部也是不知晓的。” 这就对了。人关在刑部,这好打听。张解打听到了,当仕远自然也打听到了,所以先前会对乔苒说“她姨母一家无恙”。 只知人好着,为什么会被关却无人知晓?曾经有或许清楚一些内情的苏巡按,可他的人却已经死了。 还真是可惜!乔苒心道:如此看来,上天对她还真是不薄。一件如此麻烦的事,还不待她着手开始查,便直接将一个这般关键的人物送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可惜,这关键之人死的太快了。 “比起明确知晓犯了什么事的犯人,这等不知所犯何事的人其实更叫人在意。”张解道,“这长安城鲜少有什么事是瞒得住的,而真正瞒得住的事都不简单。” 所以能叫金陵一地的人丝毫不提她姨母一家的事,她就说嘛,寻常人等哪有这个本事?必是后头更有手眼通天之人动的手。 “那方家的人先前来过一次京城,就是关牢里那个方老太爷,”显然对这件事,张解已经查了很久了,他道,“我查到他们先前来时准备救人,却处处碰壁,按理说还要在城中留一段时日的,可事实上他们只在长安呆了两天的功夫就走了,其间遇到过一次原家的人,至于原家说了什么,这个却是查不到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可防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乔苒道,“这样一件不简单的事却还让我姨母一家活着,足可以证明,他们短时间之内并不会有事,我也算放心了。” 不放心也没有办法,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插手的,执意乱来只会将自己一同搭进去,更有甚者,原本没事的姨母一家也会因着她的鲁莽行事而生出波折。 张解失笑:这也是他来见她的目的,不希望她有什么动作。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她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做些自己的事。 反正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百姓,目光都盯着城外的神医,没有什么人来看她,从这个角度讲,这于她也是一件好事。 而女孩子也一如他初见的那样,他说完,她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我是大理寺的女官,自然是做好本职的事跟在甄大人的身后,听候差遣。”乔苒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他当然放心:有些人虽然相识不过数月,却仿佛相交许久一般的熟悉。 两人对坐了片刻,张解再次开口道:“那方家的两个,要帮你送回去吗?” 这母女二人留在这里为的什么他自然清楚,可眼下她姨母一家出来的日子可谓遥遥无期,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用。 乔苒想了想,道:“留着吧!她们自己也知晓,这里是京城,出去乱跑怕不过多久身上的钱财就要花光去城外当乞儿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我这里,被红豆教训一通,放在眼皮子底下,往后有需要的时候兴许还能帮上忙!” 各人有各人的用处,如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样的人端看怎么样了。 她心里清如明镜似的,张解动了动唇,原本想说的话似乎也不必再说了。眼看天色渐晚,他站了起来,看向她,目光清亮:“那我便先走了,你……保重!” 乔苒点头,对他道:“我会的,你也保重!” 比起如今不屑被人动手的她来说,也许他那里才更艰难吧! 听着风光又清贵。这般年纪轻轻阴阳司的天师,又是这样传承久远的世族之后,却偏偏只落的他孤身一人,虽然当年张家灭族叛国之事已经被平反了,可到底只剩他一个张氏族人了。原本以为是陛下的宠臣,应当不被忌惮才是,可如今看他来见她都要偷偷的,足可见他日子也不好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乔苒喃喃。 搬了新的院子,虽说租金涨了一些,但谁都知晓这个价格是合理的,而且也能保证这个宅子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了。 宅子之事是定下来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定,第二日,乔苒特意请了那位见过一回的冯尧山大夫过来,帮忙看看家里几个人的状况。 果不其然,一看到进门的冯尧山,众人便吓了一跳。 “冯大夫,你怎么跟到京城来了?” 冯尧山直翻白眼:“金陵那个是我兄弟,老夫是冯尧山,在这里讨生意。” 原来是冯大夫的兄弟,众人松了一口气,好奇的看着他帮每个人诊了诊脉。 诊完脉之后,冯大夫冷哼了一声,瞥向一旁的乔苒:“你看看这几个人一个个的,哪像有病的样子?还特意叫我来一趟,这不是白跑一回吗?你可知晓老夫这一天不在会耽搁几个病人?” “你那个一天也没几个病人上门吧!”裴卿卿年纪虽小,记性却好得很,“男科圣手嘛!” 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唐中元和乔书便有些尴尬,忙转过头去,不再看这冯大夫。 冯大夫却热情的向他二人介绍道:“相识一场,往后来我这里,你二人的诊金我不收,但是药钱什么的还是要的……” “我好得很。”唐中元忙道。 乔书也在一旁点头:“我也是。”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事总是让男人觉得尴尬的。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饭吧!”乔苒笑着招呼冯大夫,“家里才买了菜和肉,红豆做菜的手艺不错的。” 红豆忙道:“是小姐教得好。” 不过也真是奇怪了,小姐知道很多菜要怎么做好吃,却偏偏自己并不擅长做饭,自己不过听着小姐的指导,就能捣鼓出一些不错的菜式。 原来是要请他吃饭,冯大夫受宠若惊,果然自家兄弟没有坑她,说这乔小姐不错,还当真是不错。 冯大夫搓了搓手,轻咳了一声,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唐中元还特意出门买了些酒回来,女子不喝酒,乔书年纪小,也不碰,唐中元浅酌了几杯,剩下的便一股脑儿的全数进了冯大夫的肚子里。 酒过三巡,冯大夫也有些醉醺醺的开口了:“那乔正元也朕是的,如今长安城地界上开车马行的哪个不知道从金陵来了个乔正元,财大气粗的,偏偏也不肯出手帮一帮,听说你先前那宅子下都挖出了一堆尸体……” 乔苒笑了笑,道:“这长安城果然鲜少有什么事瞒得住的。” “是啊!我一听外头在传大理寺的女官就知道是你乔小姐家里。”冯大夫打了个酒嗝,“这长安城的消息灵得很,我跟你说,外头现在在传城外死了很多人了。” 是说天花病人的事吗?乔苒凝眉:“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在传呢!”冯大夫又发出了一声酒嗝,道,“有人就准备在外等着,候着,看这进去了那么多人,到时候走出来的又有几个。” “这位原神医可不仅医术通神,手段也神神叨叨的,以往孙公的手段可没有这么神秘。”冯大夫喝了酒,话也多的厉害,几乎只他一个人在说话,“她这一回若真是扬名了,这整个大楚医道都要遭殃了。” 就是扬名,大楚医道也遭不了殃。乔苒心道。 原娇娇救人的手法同同样以符医之道闻名的孙公不一样,孙公本质上同正统医道的手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用药草,一个用上了特殊的符。可原娇娇不一样,原娇娇是用血,这种手段注定了不可能成为正统,因为一个人的血是有限的,瞧她之前救阿生那一次,足可见救的人多了,她自己也撑不住。 “听说有人在翻杨公留下的笔记,似乎提到了关于天花的治法。”冯大夫又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道,“我小声告诉你们,你们别出去说啊!” 就这还小声,众人看着他,大家都听到了。 “这个病是治不了的,但是可防。”冯大夫道,“孙公的笔记上说只要得过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天花了,宫里几个太医暗自里研究了好些天了,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可敢保证 乔苒有些意外:作为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人,她是知道天花这种病的。即便是在那样的年代,天花也从未被治愈过,真正让天花绝迹的是疫苗。 从这个角度来讲,孙公说的是对的。还真是厉害啊!乔苒有些感慨,想着那个没见过几回却死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暗道了一声可惜。 这是真的厉害,而不是用药人的血那样类似作弊一般的手段。 当然能救人就是好,至于作弊什么的,在生死面前也不必在意这个。 “可天花凶猛,有几个扛得住的?就算抗住了,人也要成麻子了。”冯大夫打着酒嗝一噎一噎的,“这孙公的法子看来也不行,你说是不是啊,乔小姐?” 不同于一旁几人不忍直视的神情,被点到的乔苒却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被他提到,她只朝他笑了笑,道:“有些道理。”说罢又为他倒满了酒。 最后一碗下肚,乔苒看他开始打瞌睡,便让唐中元将冯大夫送回去。 待众人收拾的收拾,忙的忙各自散去之后,乔苒叫住了一旁蹲在石凳上认真吃糖球的裴卿卿:“卿卿,来。” 裴卿卿应了一声,抬头看她。 “帮我一个忙。”她道,“带句话给天师道的张天师,你认得张天师吗?” 裴卿卿盯着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做了,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她就帮忙去方家向那对方家母女传话的。 看着裴卿卿远去的身影,乔苒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方才冯大夫提起,她险些忘了。有再厉害的神医也不如不得病啊!人还是不得病来得好。 而这让整个大楚大夫束手无策的天花其实是可以防的。 她知道这个答案,可以将答案告诉给知道怎么去做的人,譬如正在研究孙公笔记的大夫们。 人命大过天,至于抢占这个答案带来的虚名也不重要了,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本事,她只是有幸知道而已。 …… 城外发生的事可以对百姓隐瞒,可对朝中重臣却是隐瞒不了的。 传上天花的都是三街九巷的百姓,没有一个与这些重臣有关,谈及此事,众臣自然也不会如何歇斯底里,火急火燎。 早朝散去之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去。 “听说到现在为止治好了九个,自己撑过去的也只九个。”有人摇头,“死的人多的跟什么似的,坑里都快埋不下了。” “毕竟只一个神医啊!”有官员感慨道,“神医能治,只是有些慢罢了。” “怎么治的?”有人疑惑道,“不是开药,不,她是符医,那就画符什么的呀,怎么那么慢?”按理说就是一人一杯符水解决的事。 “许是那符所需委实太耗费精力吧!”有人接话,“现在还能瞒,那些治好放出去的百姓嘴也能堵得上,可进去了如此多的人,出来的却寥寥无几,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吧!” “天花本就易死人,多活了几个还不好啊!”开口的官员哼了一声,“也是惯得他们,听说先前还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寻神医,结果被原家的护卫当场斩杀,这才消停了。” “不错!能给治就不错了,又不是欠他们的。”一旁说话的官员连声附和。 甄仕远从一旁经过:所以人以群分这句话是没说错的,都这个想法的自然走得近,想法不同的都走远了! 说到底还是这把火根本没烧到自己的身上。 救人没错,可这天花的源头……哼!他暗自冷笑了一声,见几个太医署的太医从一旁的岔道上走了过来。 正说着“能给治就不错了”的官员也看到了这群太医,不由对身旁的同僚道:“瞧着是从大殿下那里走出来的,这脸色看着就不好,若是没有原小姐,这群窝囊废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他并未收敛了声音,几个太医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愈发难看:说谁窝囊废呢?以往没有原小姐的时候,别忘了是谁救的人,治的病。眼下有了更厉害的,就将他们骂作窝囊废,这用完就将人踹开也委实太过分了吧! 其中一个太医气的脸色通红,当场就要冲上去同他们理论,却被一旁几个太医拉住了。 能参与朝会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官阶高可不等同德行高,若真得罪了这些人,到时候反倒让自己吃亏。 几个太医冷着脸从一旁经过,径直向太医署走去。 待到彻底看不到那群下朝的官员之后,先前那个气的脸色通红的太医再也忍不住出声了。 “简直欺人太甚!朝中如今只知符医,哪还容得下我正统医道?” “就是啊!这阴阳司真是将我等逼到无处可退了,再这样下去,还有哪个大夫肯去学医?我家里的孙儿都知道神医厉害呢!” “不是说阴阳司清贵吗?如今这一手又算什么……咦,张天师?” …… 正说着阴阳司的不是呢,突然从一旁冒出个阴阳司的天师,这让几个太医当即红了脸。 想张嘴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毕竟背后说人闲话,还被撞了个正着。 张解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抱怨一般,开口道:“听闻几位最近在研究孙公留下的笔记。” 不是骂符医吗?孙公不就是符医?虽然他这符医也精通正统医道,可确确实实也属于符医。 几个太医尴尬的站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张天师说的不错。” “关于天花防治之法,孙公说的没有错。”张解说道。 提到这个,几个太医立时激动了起来。 “孙公说的是没有错,我等查过记载,得过天花的病人再放至天花病人中是决计不会再犯病了。可天花凶猛,让人人皆得一次天花,这同杀人何异?” “那是孙公没有记清楚。”张解道,“他所提到的天花不是人的天花,而是牛的。” 牛的? 几个太医神情惊愕不已。 “这是正统医道的手段了,”他解释道,“但我想诸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太医们脸色微变:研究了这么些天,张天师的意思他们当然明白了。 只是……这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你可敢保证?”有人看向他。 若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保证吗?张解点了点头:他相信她。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为她留下的 但这终究是一件大事,不可能他随意一句就叫他们出这个头。 几个太医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其中一个太医开口问道:“可有验证?” 张解摇了摇头。 没有验证? 他是在开玩笑吧! 其中一个太医顿时激动了起来:“张天师,看你平日里人品也是不错的,这么大的事,怎能用一个未经验证过的办法来相告?若是我等听了你的话用了出了什么差池,你担当的起吗?” “我相信这个答案同我有没有验证过不冲突。”张解淡淡的回道,“我只是告知你们这件事,此事若成,功也不会在我,是诸位自己的功劳。” 所以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吗?其中一个太医低头沉默了片刻,拉住一旁几个神情激动的太医道:“没有验证过的事,我们可以验证一番,若是此计可行再行上报也不迟!” 这倒是。正激动的太医冷静了下来,万一若是验证可行,这可是大功啊!就是不行,也可及时止损,没有上报到陛下面前也与他们无关。 “不错,诸位可以自行验证,只是行事之前,诸位还该多小心才是,免得落人口舌。”张解说罢转身欲走。 听他话里有话,太医当然不会放任他离开,及时开口叫住他:“张天师这话什么意思?” “别地收到消息赶来京城的天花病人。”张解说完这一句便走了。 几个太医站在原地,脸色微妙。 原家的那位神医让他们正统医道受损严重,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原先阴阳司的符医再如何厉害,譬如孙公这等的出现都不至于让他们正统医道名声受损的,可原家行径却已影响到了整个太医署的地位。 那些外地得知消息赶来的天花病人收到的确实是他们派人传出去的消息,这件事能瞒一时,自然瞒不了一世。 听张天师话里的意思,原家已经查到了。 他们在其中添乱,怕是原家早已经盯上他们了。当然,往日里盯便盯也无所谓,可这等时候若是再找人试药,怕是一个不小心,可是要被原家咬上的。 “原本准备妥当之后再上报陛下的,如此的话也唯有先上报陛下了。”其中一个太医缓缓开口道,“别忘了,牢里有死囚。” 这其实也是最好的试药对象,若是药成了,死罪可免,这于众多死囚来说是一个机会。 只是想的再好,这件事若是没有陛下首肯是万万不行的。 …… …… 太医署翻阅孙公旧典准备尝试防治天花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长安城外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还有这等事?”何太平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好事啊!” 若是当真有办法防了天花,那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世人将不再受天花之苦。 来报的官差应了一声之后又道:“牢里的死囚已经等着了,消息一出,死囚几乎没有不愿的,为了几个名额险些闹起来。” “本来就是要死的,如今因着这件事反而有机会活下来了,谁不愿呢?”何太平点头,道,“真是好事啊!” 当然也不是谁都乐意见到这件事的。 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屋子中,女孩子划破了指尖,正低头往面前的茶盏中一滴一滴的滴着血。 “简直可恨!”在屋里来回走动的男子神情愤怒,声音激动,“这群太医搞这么一出简直是要让我家娇娇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爹爹此言差矣。就算是防也只能是未传上的正常人防罢了,我救活的人也依旧会感激于我。”女孩子专注的看着茶盏中的变化,目中是浓浓的倦色,脸色白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这么些天的救治委实耗费了她极大的心血。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不由放软了声音,道:“娇娇辛苦了。” 女孩子笑了笑,摇头:“应该的,我辛苦一些能救一人是一人。” 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心地善良,比起那个野的控制不住的好太多了。幸好成功的是娇娇而不是乔家那个,若是换了乔家那个,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男人干咳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女孩子仍旧专注着看着茶盏中的变化,连头都未抬一下:“天花这样的实属天灾,不管什么时候天灾还是少一些的好,爹爹,你说是不是?” 男人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女孩子却只专注于眼前这一杯小小的茶盏,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出声了:“爹爹还是早些走吧,这里都是病人,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爹爹来这里却是没有必要的。” “好,娇娇,有什么事让水行传话给家里。”男子关切的说了一声之后,又关照了几句“仔细身子”这样的话之后,这才走了。 也直到此时,女孩子才抬起头来看向对面桌上未动一口的茶水。 “小姐。”水行从外头走进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杯未动一口的茶水。 “二老爷连喝都不喝一口吗?”水行有些不满,“嘴上说疼小姐,却将小姐送到这里。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连碰都不碰这里的东西便走了。” 说穿了,还不是怕传上天花?自己怕怎么不想想她们怕不怕。 女孩子出声道:“好了,爹爹只是不渴罢了,方才族里来人了,要请爹爹回去呢!” “想是二老爷又自作主张惹了什么麻烦吧!”水行越想越是愤慨,她是老太爷那里的人,自然也不消买这位混账二老爷的账。 她家小姐真真哪里都好,偏偏摊上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二老爷,也是倒霉。 “不要胡说。”原娇娇将手里的茶盏往前推了推,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把药给外头的病人送去吧!” …… 纵使一早便猜到家里几个老的叫他回去没有好事,可前脚才踏进门,就连身边几个心腹下人都还未退去,一只砚台就这么砸过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将女儿累的半死,却平白为太医署那群人做了嫁衣。这教训你可吃够了?”厅堂正中几个老者向他看来,脸色十分难看。 又来了!原二爷冷哼了一声,声音硬邦邦的说了一句“知错了”转头就走。 “他还有脾气了!”其中一个老者气的直拍桌子,“天花的事若不是我等出手,将锅甩给黄明,又拿捏了黄明的独子,早牵连到我原家了。他哪一次犯了错不是我等在后面帮着擦屁股?偏偏屡教不改,我原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 不满的并非他一人,这堂中没有一个是对他满意的。 “我说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老者开口看向坐在最正中手里拿着一只乌龟的老者。 这也是如今原氏的族长——原家的大老太爷。 “这件事他想法不错,想要以此来为那个孩子立声名。病的人越多,百姓越惶恐,自然也越依赖于神医的出现,这是立名的好机会。”原家大老太爷缓缓开口道,“可他却忘了那孩子根本无法在一时之间救助这么多人,还因此得罪了太医署那帮人。老实说,就算太医署那帮人没有弄这一出来,结果也不会太好。” 进去了多少病人,活着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此事并不能为那个孩子带来多少声名,吃力不讨好罢了。 “所以至少证明这种事往后是不可行的。”原家大老太爷敲了敲手上那只乌龟的龟壳,道,“至于娇娇这孩子,聪慧有余,魄力不足。不管是他还是乔家那个孩子,我都是为娇娇留下的。她什么时候有那等魄力了,我原家才是真正出头的时候。” 第二百四十四章 都死于十年前 “其实,乔家那个孩子……”原家大老太爷说到一半,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了,“我看着也不错的。你看他人蠢,生的孩子却都是聪明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后面的话大老太爷没有再说下去,堂中也无人问,只有人轻哂了一声,说道:“听说那孩子租个宅子都能发现一条通往朱雀坊的密道,真真不知道是倒霉呢还是幸运。” “她暂且不用管。”原家大老太爷说道,“跟在甄仕远的身后,本就与我等不在一条道上。” “也是,都在外头野了十几年了,就算是认回来了,也养不熟的。”堂中有老者看着外头突如其来的暴雨,感慨道,“还是娇娇好。” ……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女孩子撑着伞走过天井步入廊下,而后将手里的伞倒放在门外,推门而入。 “你来啦!”听到声音的封仵作回头,朝她招了招手,“是甄大人让你来拿验尸结果的吧!” 对着一屋子满满的白骨,封仵作抱着饭碗,吃的正香。 也只他有这个胃口了,乔苒嗯了一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验尸结果看了起来。 因为这些尸首已经化作了白骨,乔苒虽是个外行人,却也知道这对仵作判断结果的难度大大增加。 因此乍一看到这么多推测的结果,虽然只是推测,却还是叫她有些意外。 根据男女骨骼不同分辨男女以及年龄,虽然繁琐却也不是做不到,这乔苒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封仵作给出的推测。 “我将这些尸骨分成两拨,其中五十二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天生不利于行的;另外二十一具俱是身形高大健全的男子,而这二十一具身形高大健全的男子,骨骼却碎裂,这样的受伤程度,是生前造成的。因为这二十一个男子都是这样的伤痕,我有个猜测,或许有个大坑,将这二十一个强健的男子绑了推到坑里,而后用石头砸……” 封仵作拿起饭碗掩饰了一番,成功的洒出了碗里仅剩的小半碗米饭。 乔苒瞥向地上洒了一地的米饭,默默出声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封仵作干笑了两声:“这不是太激动了嘛!”说罢放下手里的饭碗,又道,“除了这个,还有可能是这二十一个人被人从高处推落身体多处受损而死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二十一个人的死跟那五十二个人的死不一样。” “那五十二个人骨骼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这二十一个强健的男子却是受外力之伤而死。”封仵作说着挥手赶人,“暂时只有那么多了,待发现新的线索,我会告诉你们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乔苒笑了笑,转身拿着验尸结果走了。 进门的时候,甄仕远正紧锁着眉头坐在那里,一瞧就是心情不畅的样子。 “你来啦。”见她进来,甄仕远道了一声,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验尸结果,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应该是死了好些年了。”乔苒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都化成白骨了,封仵作能验出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就算是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也不敢说能将每具尸体验到透彻,更遑论是大楚。封仵作作为大楚仵作界的最高水准,一般而言,这大楚是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 甄仕远点了点头,他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 “我查过近十年长安失踪人口的记录,”甄仕远缓缓说道,“没有哪一年一下子失踪七十多口人的。” 原本他还寄希望于封仵作那里的结果是这些人死于不同的年份,是死后分批被送到这里的,但封仵作为数不多能给出的确定的结果之中,恰巧在这些人死去的年份上是一致的,这些人都是死于十年前的。 十年前,陛下才登基不过三年,虽然朝中中空,但拔除了不少先帝那时留下的贪官污吏,引进的都是新一批的官员。 就算是日后成长成了所谓的昏官,可最初是新人官员时,多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这一点,他最清楚,因为那一年他还在长安。 那时候,真真是太平的很。 而那一年长安府衙记录的人口失踪案也不过寥寥十几人,且都是彼此不相干的人,以被拐卖的孩子居多,并没有出现过一下子失踪七十多口人的记录。 在这一点上,他不相信何太平会做手脚,且不说这位有“长安太平”之称的府尹大人不会做出瞒报的举动,就算是他本人,也未在那一年听到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就有可能不是在府衙记录在案的长安百姓的失踪。”乔苒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倒有个猜测。” 甄仕远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总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她这一回又能说出什么话来。 “商队。”乔苒说道,“我想想或许这些人是一个外来长安的商队,五十二口人是商队中的人,商队中的管事、杂役、侍婢、随队的家眷,这些人男女老幼不计,且正常来说,比起寻常的护卫,这些人体格自然算是瘦弱的,那二十一个人或许是商队请的护卫什么的。而且那五十二个人似是中毒一夜暴毙的,无人生还,又只是途径此地的商队与本地人并不相识,自然也就没有人报官了。” “那二十一个护卫呢?”甄仕远思索了片刻,问道,“为什么不一起毒死算了?” “我想一个商队的吃喝都是商队内的事,会众人集体中毒而死,应当是有内部的人同外人里应外合下了毒。只是没想到毒杀了商队的人之后,这二十一个护卫又被人黑吃黑了。”乔苒说道,“不瞒大人说,我也想过这二十一个人会不会是旁人请来毒杀商队中人的,但细一想,下毒的手段可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就我所见商队出行,为防路上遇到不长眼的匪寇拦路,一定会请护卫随行,数目多半在十几二十个左右,当然如乔大老爷那等财大气粗的不算。” 原本是在很认真的讨论案子的事,她突然提到乔大老爷,甄仕远便想起了金陵时乔大老爷那金子开道的情形,不由抽了抽嘴角,这乔正元还真是个奇葩。 “这五十二个人说的难听些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商队不带护卫这说不过去,所以,我觉得这些人是护卫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因他们不是中毒,很有可能是里应外合。”乔苒说着摊了摊手,“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现在无法证实,必须要有更多的证据才行。” 第二百四十五章 账册 这个猜测看似荒诞,但有好些事情,包括这些尸骨的异常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不大可能是长安本地亦或者久居长安在府衙有备录的百姓,途经此地的可能性更高。其实除了商队,我还想过会不会是别的队伍。譬如玩戏法到各地表演的班子,戏曲班子等等,但五十二人之多的班子不管是玩戏法的还是唱戏曲的,这规模必然不小,就算没有记录在案,那定也是有些名头的,若是这些班子的人整个突然失踪了,以长安传消息的速度,当年大人不可能未曾听闻,何太平也不可能没有记录在案。”乔苒缓缓的说着,“思来想去,还是商队最有可能。” 甄仕远在一旁听的不由连连点头。 只是再合理的猜测,没有证据也是白搭。 待女孩子话音落下,他才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每个月都有好些大大小小的商队来长安,要一个一个商队记录在案是不可能的。城门口那些守卫也不可能还记得十年前的事。” 一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又不是过目不忘的奇才,他也从未听说过哪个过目不忘的奇才去守城门的。有这本事,早干别的事去了,谁还会来守城门。 “而且我猜商队也是有原因的。”女孩子沉思了片刻,又道,“他们修密道为了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男男女女在密道里私会吗?”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这长安有的是私会的地方,随意买个宅子都比花费心力物力建这么一个密道来得好。 这个可能性太低了,除非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所以我想或许是他们要借密道做什么事情,譬如运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乔苒认真的说道,“运东西总要有人供货,从这个角度想,是商队的可能性更高。兴许有人是借商队从别的地方运了什么东西来长安,结果被商队里什么人发现了。未免走漏消息,便将这些人毒杀了,而后下手毒杀的人又被背后之人黑吃黑干掉了。毕竟这些护卫一路随行商队,若是一个不巧,那些商队中人家中的亲眷还记得其中几个人的样貌,往后再被认出来,那可是有大麻烦的。” “以防万一,既然要换人手,便将前头的一波人手彻底解决了,一个不留。”乔苒说道,“若没有这样心狠毒辣,杀人杀的干干净净的手段,怎么可能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瞒十年之久?” 甄仕远在一旁彻底沉默了下来,看着女孩子一脸平静的推理分析着,特别是将幕后黑手的心理推得如此微妙,不由眼皮跳了跳。 还好,这么个人没去做什么恶事。也多亏他慧眼识英雄把人招揽了过来,瞧这想法,若是不清楚的怕要以为她心理也出了什么毛病了。 不过一技厉害的人似乎都有些古怪,譬如那个封仵作,好尸如狂;再譬如眼前这个女孩子,将作恶的心理推理的如此细致,居然还一一对的上。 “你这推测连本官都快信了。”甄仕远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本官会立刻着手让人去查各地十年前有没有一队五十多人的商队主力外加二十多护卫,途径过长安,最后却失踪的。” 只是这查法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查完的,若是运气好,兴许查个一个两个地方就来了,若是运气不好,那当真是要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了。 “其实可以不那么麻烦的。”乔苒想了想,又道,“若真是商队来京的话,很大一部分商队应该都会同长安本地的商会有接洽,若是能拿到十年前的记录,查到有哪些货物来往,兴许可以推测出一些途径长安的商会是出自哪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商队易物说起来麻烦,但归咎到底也可以简单,就是我有你没有的东西卖到这边来。 譬如提到茶叶,有很大概率是出自江南余杭等等。 “若是这么找,兴许会容易很多。”乔苒看向甄仕远说道。 原本以为甄仕远听闻会立刻去做,却没想到他只是神情微凝,而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怕是不大容易。” “怎么会不容易?”乔苒觉得奇怪,“官府要借商会的账册一看为的是查案,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在金陵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知晓女孩子不明白,甄仕远向她解释了起来,“可这里是长安。” “不少权贵世族背后都有生意加持,譬如琅琊王氏的王家有钱庄生意,你看所谓江南名门的裴家有米庄生意,但凡出手阔绰的权贵背后都有别的行当以供支撑,没几个是专吃俸禄的,没有生意加持,多半是要贪了。” 这些行当为一族提供了钱财的保障,同样的这些权势也间接庇佑了家族背后的生意。每一族几乎都心照不宣的错开了权势相当的世族背后的行当。 王家的钱庄就是大楚最大的钱庄,裴家的米庄也是如此,这些名门权贵当然不会说不允旁人来开钱庄来开米庄,只是有着这样姓氏的庇护,这生意又怎么可能差。 看女孩子垂眸沉思,甄仕远想了想,又继续解释了两句:“当然,不管是王家的钱庄还是裴家的米庄,都没有胡乱开价,是合理的,毕竟大族也是要面子的,没得落人口舌,是要被政敌参了上报陛下的,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扯得有些远了,当然也不是他胡扯。甄仕远见女孩子听明白了之后,才又道:“我同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长安商会中人皆不简单,那账册记录就是陛下,若是没有名头也不可能随意调取。” “说起来,这还是先帝留下的规矩。”甄仕远说着长叹了一声,“你看如今的陛下虽是女子,行事却果决不逊男子,而先帝却恰好与之相反,有些……懦弱。” 说道“懦弱”两个字,甄仕远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朝乔苒比了个口型。 “顾头顾尾,甚至纵容当年的西南侯陈善一步一步坐大,以致养虎为患,令他起兵,好在最后他起兵失败,江山不曾易主。”说到那段经历,甄仕远不无感慨,“我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个时候的,乱世出英雄啊!” “总之,这长安商会的背后几乎涉及了这整个大楚所有的权贵。当时定下了这个规矩,长安商会的记录,就连陛下也不能随意调取,当然,陛下若是想单查哪一家的生意也是可以的。”甄仕远道,“一句话的事,只是这整个商会的记录却查不得。” 这话听起来好似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查不得商会记录,那就将其中涉及的每一家的记录账本都调来不就行了? 可这里头涉及了多少人,他甄仕远就算要调,又有几家会给他这个面子让他随意查账?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她更擅长 “我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而且没有哪一家希望被人摸清底细的。”甄仕远头疼的扶着额头,道,“这件事我不用办都知道,没有几家会给,怕是我上前要,人家直接要我摆证据了。” 在金陵,当地豪族没有几家敢不给他面子的,可长安的话,同为一府府尹的何太平,又有几家会给他面子? 他这个大理寺卿也一样。 现在没有证据,自然没有理由去拿人家的账册借来看。 “所以,此事甄大人做不了是吗?”女孩子听闻甄仕远说罢,再次开口问他。 甄仕远点头:“此事的结果真的只能如此,你方才兴许没听明白,我再同你解释一遍……” “不用解释了,我听懂了。”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没有质疑甄大人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此事走明面是行不通的。” “当然行不通。”甄仕远说罢,忽地脸色一变,“你……你想做什么?” 她刻意提到走明面,总不会是随口一提吧! “走私底下更是不行。你要找人去偷吗?”甄仕远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你知晓这些权贵豪族家里养多少暗卫?你觉得就唐中元那本事能进的了这些豪族家里?怕是还没进门就被抓起来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我去把人弄回来?这不行。” “不偷私账。”乔苒对他说道,“我们偷商会里的。” “那一样不可能。”甄仕远忙打消她这个听起来十分危险的念头,“我告诉你,你不是商会中人是不可能看到这本账册记录的。待到商会中人离开之后,这记录每一日都会由不同的商会中的几个元老带回家中,说穿了还是要去人家家里偷,偷不到的。” “那就让同是商会中人的人带我们……,还是我吧,大人你就算了。”女孩子瞥了他一眼,说道。 什么意思?嫌他丑吗?甄仕远瞪她。 乔苒忙解释道,“大家都认得你这张脸,还是我这张名不见经传的脸跟着进去比较好。毕竟将账册记录带出来是不可能的,带笔墨进去誊抄的话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只能带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进去了。 她记性还算不错,就算没到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再者说也不用记下每一条繁琐的账册记录,只要记住当年交易了哪些货物就可以了。 “那你准备让谁进去?”甄仕远看着她,摊手道,“本官在京城并不认得这商会中人啊!” 没准备指望他,甄仕远这个大理寺卿做的怎么样,她已经摸清楚了。 “甄大人不认得,我自然也不认得。”乔苒正色道,“所以我想了想,不如就派个我们的人进商会好了。” “那是长安商会!不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诗会,阿猫阿狗都能进。”看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甄仕远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道,“你说进就进啊!本官可没那么大的脸。”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刻,突然出声道:“让乔正元进去。” 乔正元别的地方脸不大,但在行商上的脸还是可以的,就算一时还小,他多在长安留一段时间,也会变大的。 甄仕远被她这一句话一噎,半晌之后,默默的开口道:“我记得在金陵还让人打过他几板子,他看着不像什么胸怀宽广之人。”说到这里,忙撇清自己的当年做过的事:“本官打他也是为你撑腰啊!” 提到这个,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乔苒出声道:“不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当时……也是为了他好。” 嗯,是为了他好,为了不让他蒙在鼓里。可这对一般人或许真是一件好事,可这个人是乔正元。这人面子大过天,与其丢脸丢的人尽皆知,他想乔正元兴许宁可选择前者了。 “你觉得一句为了他好能说服他吗?”甄仕远摇头,“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方才只是说笑而已,”乔苒静静的说道,“乔正元说到底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自然是要以谈生意的方式来跟他打交道。” “跟乔正元做生意?”甄仕远不住的摇头,“金陵虽然不是京师脚下,可到底也是江南繁华地,他能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你以为他是靠运气吗?在做生意上,这乔正元有些真本事的。” “甄大人,你说过这里是长安。”乔苒神色未变,依旧淡然自若,“他光生意做得好,想进长安商会却是没有这么容易的。我不做生意,却也明白,在长安做生意,进了商会远比不进商会要好的多!” “所以,若是有人能帮他进商会,乔正元怕是多少钱都肯付的。”乔苒说道,“不过这一次我不要钱,要让他进商会之后带我进去亲眼看一看商会不外传的账册。” 一步一步,她早就想好了,能提出找乔正元自然也是有把握说服乔正元。平心而论,若是把这个条件抛给乔正元,乔正元是不可能不答应的。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真的能帮乔正元进长安商会吗? “进商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甄仕远想了想,道,“十年八年倒也罢了,如果是为了查案,这件事必然不可能花上太多的功夫,本官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你不必事事揽下。” 乔苒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我二人分开行动,大人只管先派人去别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一支失踪的商队;我这里可以试一试,若是可以,查起来自然容易的多。” 查案子什么的确实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久提防的本能让她学会了细致,因为一个不小心,可能连怎么死的,是谁动的手都不知道。再加上现代社会所见过的听过的离奇的故事,她查案的本事无外乎是细致加上见多识广的想象力罢了。 可她本人过往的二十年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她是商业联姻的产物,若是没有做好这件隶属于本职的事,早被人明着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了,也不至于要私下下手了。 所以,其实比起查案,这个才是她更擅长的。 “当然,在此之前,甄大人还是要将长安商会的卷宗记录给我,”乔苒说道,“越详尽越好,我要看看。”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闲聊 从大理寺库房中调来的卷宗摞了厚厚的一叠,乔苒坐在书桌后,眼前的视野早已被调来的卷宗所包围了。 “多且杂,且多的是你用不到的东西,却偏偏又与商会有关。”甄仕远外出办事前,忍不住走到那摞卷宗前,吃力的踮起脚好不容易才越过卷宗看到里头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本官不强求,做不到也不怪你的,你不必勉强。” “好。”他看到女孩子的脑袋微微点了点,认真而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卷宗,连头都未抬一下。 甄仕远在一旁站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不过临出门前,倒是顺带帮着带了带房门,还让唐中元在门口守着,以免旁人打扰到她。 她是在翻看卷宗寻找线索,他便是力气活了,要点人派往四处各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这么一支商队失踪的消息。 那个挖出来的地道,自被发现之后也再无人用过了,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瞒过那些人耳目。如果她的推测属实,那么眼下那个谨慎小心的幕后黑手必然不会再做任何同这地道有关的勾当,说不准还已经开始清理可能泄露消息的人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尽快的缘故。比起眼下两眼一抹黑的他们,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处清楚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可以尽早下手解决可能透露的风声。 叫上官差走过大理寺的大堂,甄仕远的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看向堂中比往常少了一大半的人,忍不住叫住一个正在做事的年轻官员,问道:“怎么回事?这是都告了假回去了吗?” 今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啊,怎么人都不在? 年轻官员连忙抄手施礼道了声“甄大人”之后,这才解释道:“是太医署的人种痘法证实真实可行,家里有孩子的都赶着回去想要抢了名额让太医署的人帮忙种痘了。” 难怪也只有一些年轻官员留在这里了。毕竟天花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症状要轻很多,最怕传上的是孩子。 “这一回太医署的事情做的漂亮,没有揽功。”说到这个,年轻官员忍不住又多了一嘴,“据说是从故去的孙公笔记里得到的启发呢!” “那不是正好,皆大欢喜?”甄仕远挑了挑眉,“待过些时日,我家里的孩子也想办法种痘去。” “陛下仁厚,各地都将派大夫来这里习种痘之术,陛下说整个大楚将不再受天花之苦。” “好事啊!”甄仕远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这是好事。” 何太平那里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一半了,至于传上天花的也只能各安天命了,神医能救人,救的到底只是少数,毕竟是神医不是神仙,做不到惠及众生啊! 所以,天花这件事算是彻底压下去了吧! 许是因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年轻官员,要么是族中放来大理寺历练有家族做庇护,没有那么多考量,要么只是些新进的官员,还没看明白这朝中的局势。 见他在这里问话,破天荒的竟有不少年轻官员也围了上来,聊起了天花的事。 毕竟天花种痘这种事也是这段时日长安城时常提起的。 所以,还是年轻人好啊,没有那些老油子这么多顾虑。 年轻人里头也包括跟着众人一道上前的徐和修。 “甄大人,那武陵巷子地道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徐和修见众人聊的高兴,开口问道。 毕竟就是因为那宅子的问题,才让乔小姐,不,乔大人搬了出去,怎么说这招宅子的事,他也经手过,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若不是天花种痘这件事太过引人注目,这大理寺官员家里挖出一地尸体的事早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了。 “没什么进展。”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不好查呀!” 虽然眼下他们也不是没有查的方向,可到底只是些推测,还是不要胡乱出去说了。 “那地道没有再被人用过吗?”一众年轻官员开口了。 “那地道里可曾翻查过了,若是运东西,指不准会有什么东西落在路上。” “还有那间破庙四周可打听过了?” …… 这纯粹是这些办案子的大理寺官员的本能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开口了。 甄仕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而后摇头:“都在查呢,暂时没有什么进展。” 案子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又不是过家家。 “大人可以问问乔大人。”徐和修突然开口道,“在金陵的时候,苏巡按的案子就是她的提醒,才找到了幕后的凶手。” 当然这提醒叫男子听来有些尴尬,只是若不是她提出那个可能,苏巡按可能中了撩阴腿,他们也不可能翻出那段陈年旧事。 这一段时日,经过徐和修时不时的“带起”金陵的往事,大理寺中人对这位新进的女官乔大人的事迹也有所耳闻,经他亲口所说,这位乔大人时常会在关键之时提出一些想法,于破案上也算小有天赋。 毕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乔大人的本事,能承认这位乔大人“小有天赋”已经是这群官员的极限了。 听着徐和修突然提到乔苒,几个年轻官员也跟着四处看了看,见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便问甄仕远:“大人可又是叫乔大人去买烧饼了?” 这一段时日,乔大人没有那么外出频繁了,许是甄大人对大桥烧饼的热爱少了一些,但依旧是喜欢的,仍然会偶尔抽时间让乔大人出去跑一趟,每每回来,必是一块排队许久的大桥烧饼。 因这位大理寺卿会烧饼的缘故,私底下,他们干脆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甄烧饼”。 提到烧饼,甄仕远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每每出去的借口都是烧饼,拜她所赐,他吃的都快吐了。 “没有,没有买烧饼。”甄仕远说着,指了指办公的屋子,“她在里头看卷宗呢!” …… 正在屋里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叠叠的卷宗,不由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身边仿佛变了模样,小小的她坐在桌前,翻着本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读的东西。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己进来的 “你要好好看,好好学。”有人站在她身边说道,“不要以为这个位子是你的就跑不了了,多的是人在一旁看着,等着。” 那人说着从一叠厚厚的文件下将那本小人书抽出来,拿到手中翻了翻,轻哂:“往后这两家都是要交到你手中的,这个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她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这个人,她应该称之为爷爷,年轻时候在商场上厮杀出了一道血路,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白手拼下的偌大家产,他当然不会送到外人的手上,教她,让她学,只是因为她身上流着两家的血,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教导无关慈爱,只是因为血脉。 “你以为不要就不会有事了?”那个老者目光锐利,满脸威慑,看着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怜惜和慈爱,“你一旦坐不稳这个位子,就不要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从你出生起就注定要坐这个位子,除非人死了,痴了,傻了,残了,这个位子就是你的。那些盯着这个位子的人要想从你手里夺走,是绝对不可能手软的,所以你要好好学。”老者说着看向桌上那叠文件,“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不要落空,因为失败的代价很有可能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他纵横一生,见多了风光一时的人,却鲜少见到能风光一辈子的。 “商场上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老者说着带着那本小人书走了出去。 一不留神,满盘皆输。 这是她自小便知道的。那本小人书在后来她满十八岁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可那时,她已经不需要了。 前世每一步都活的小心谨慎,以至于到了这里,虽然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比起前世还是舒服了许多。 只是没有想到,到了这里,查查案子,居然又一次做起了小时候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哪个厉害的人能算到一步不差,阴差阳错成功的背后除了运气还有谋划。 只是谋划之前还是要先见一个人。 …… …… 将车马行的生意搬到长安来,是一早便在计划中的事,这个事情让几十个乔墨来做都不行,也只有他这个老子亲自来了。 毕竟卫氏马场出产大楚数一数二的良驹,乔正元私以为不做车马生意都对不起马场里的那些马。但他的车马行做的可不仅仅是马车生意,乔正元背着手踱步带着管事招财走入后院。 几个老铁匠正低着头敲敲打打,四周是严阵以待的护卫。有些东西在没有弄出来之前不宜对外泄露,要在长安城出头,没有“奇”、“巧”、“新”,可是万万不行的。 乔正元背着手带着招财巡视着低头敲打的老铁匠,而后指了指那群护卫,偏头对一旁的管事招财说道,“这些护卫可够?在东西出来之前,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招财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老爷放心,我招财拿脑袋担保,这后院就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来。” “那就好……”乔正元点了点头,跟随自己多年的招财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乔大老爷。”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乔正元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问招财,“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招财也变了脸色:“老爷,这……” 这声音不是乔小姐的吗?他跟老爷两人是幻听了不成?怎么会在这里听到乔小姐的声音? “我在这里。”有人举起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拿着铁匠的小锤子站了起来。 她一张脸抹黑了一些,头上扎着一个髻,手里提着锤子,一身铁匠的袍子同场中旁的铁匠别无二致,乍一见仿佛哪个铁匠铺里跑出来的伙计呢! “你怎么在这里?”乔正元脸色大变,随即伸手拍了招财一巴掌,“不是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吗?”这一个大活人跑进来他都不知道? “我让红豆给我做了件跟他们一样的袍子,”乔苒倒是没有隐瞒,老老实实的指着场中的铁匠,回道,“然后自己进来的。” 准确的说是她才走到门口,便被人拉了进去,而后直接带到了后院,将未成形的马具以及锤头等事物交给她,让她敲打,因来的巧,恰逢午时饭点,顺带还有人送了一食盒的饭菜给她,味道做的不错,颇有金陵风味。 乔正元听的脸色已黑如炭底了:好一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原来换件袍子,阿猫阿狗都能自己进来。 “这东西不错。”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般,手里拿着一只初初成型的模具,在腿上逃了套,而后放到一边问道,“是乔大老爷特意为长安城的权贵准备的吗?” 乔正元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她一开口直指权贵,怕是已经看明白了。 “打马球套在腿上,将人牢牢固定在马上,以防坠马。”乔苒说着,看向乔正元,“乔大老爷,我说的对不对?” 乔正元脸色不太好看:对,太对了!准备许久,用来在长安城引起轰动的东西还未完全成型便被人一眼看破,以至于连他都有些怀疑这东西行不行了。 “这个不错,乔大老爷果然厉害。”女孩子点了点头,赞赏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而后看向乔大老爷,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同你谈谈。” 乔正元神情复杂,看着含笑而立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乔家从商的天赋到了下一代似乎是全数堆到她的身上了。 只可惜如今,对这个孩子,他更多的是惧怕,过往十三年缺失的舅甥情谊是没有办法弥补的。他可以惧怕,却拉不下这个脸,而且这孩子心性委实难以琢磨,如今又入了大理寺,看着想是在大理寺中一展身手了。 从金陵的庄子上出来之后,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这怎么能不叫人害怕? “你想做什么?”乔正元问她。 虽然她所作所为有时候叫他害怕,尤其是方家那件事上,更是让他吓的浑身一抖,不过这么些天他也琢磨明白了,她不动手,是真的不动手,譬如方家那对母女,又譬如对他。若是要动手那也是真的动手,譬如方家那个老夫人。 只要不曾招惹她,就不会有事。 “谈笔生意。”女孩子放下手里的锤子,道,“借一步说话。”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已经引来麻烦了 谁想跟她谈生意? 乔正元盯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茶水出神,对面女孩子一身铁匠的衣袍还未换下来,坦然的坐在他的对面,喝着茶。 “乔大老爷这里的东西一向都不错。”女孩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看着他。 她倒是坦然自若,现在可是在他这里,一个客人比他这个主人还自在。 “长安每一年或死或伤在打马球上的人数不胜数,虽然也有家境寻常,凭借一手技艺入得那些权贵之后的眼的,但能玩马球的,尤其是在回园这种地方打马球的都部署出自寻常门第。”乔苒拿起桌上那个打到一半的模具,细细摩挲着模具上留下的孔洞,“这是准备镶嵌金银玉石所用的吧!乔大老爷这一手就是准备做那些权贵生意的,对不对?” 都猜到这样了,自然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乔大老爷点头:“你说的不错。” 这也是他准备用来打开这长安城车马行生意最重要的一招。 在金陵出名又如何,换了地方,自然也要重新开始。他缺的不是那一家两家车马行,而是一个在长安城长久立足的机会。 “想法很好,可乔大老爷不怕被人半道截了胡或被人暗自动手脚吗?”乔苒把玩着手里的那个模具,看向他,意味深长的开口了,“小人难防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乔正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涉足生意场多年的老手一般。 她的事迹,整个金陵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生意这种事,她从未接触过。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天赋不成?乔正元脸色有些微妙,脑中一时闪过好多念头,半晌之后,却还是对着她微微点头,道:“小人哪里都有,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么多年生意场上滚过来,遇到的小人还少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安律法严明,又是天子脚下,只要不挡了旁人的路,小心谨慎一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乔正元说道。 只是到时候做事未免要束手束脚了,不过,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乔大老爷想的很好,”女孩子肯定的说了一句,“但凡事皆有例外,我记得前些日子,乔大老爷为了在长安城引人注意,做了一些事情。” 乔正元旁的或许会缺,但钱财从来不缺。 所以为了在长安城打响第一个名头,他自然而然的就选择了砸钱。 他砸钱的方式也有意思,设三日为限,在长安城文人墨客聚集的和文馆以三千金为注,让人作诗,而后又让和文馆众人评定出最佳的诗作,那三千金便奖给了最佳诗作的主人。 这做法一时在长安文人间传开了,不少人都知道金陵首富是个土财主,不懂诗文,却附庸风雅,当然,乔正元也不是真的附庸风雅。他要是真喜欢什么诗词,在金陵就不会没有声息了。他为的只是让乔正元这个名字让更多人的人知道而已。 而后评定诗作什么的,乔正元也未理会,给钱就是了。 这就是先前冯大夫喝醉酒提过的“乔正元这些时日在长安商人间名头不小”这件事。 “有什么问题吗?”乔正元问她,“我并未听说发生什么旁的事。” “确实没有。”女孩子点了点头,看着他,略略一顿,再次开口说道,“暂时没有。” “你什么意思?”乔正元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他都觉得是真的。譬如在金陵,在事情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她会斗倒方家老夫人? “得了那三千金的是谁乔大老爷可记得?”乔正元想了想,道,“冯……我记得姓冯,哦,冯进才。”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乔正元摇头:他又不懂这个,也不管这个,左右最后决出这个人,把钱给人就是了。他习惯了拿做生意那一套来衡量事情,钱货两清嘛,再简单不过了。 “武安郡王有个十分受宠的侧妃,爱极之下,以至于这侧妃不过是寻常女子,却偏偏被破格提到了侧妃的位置,这个冯进才是这位侧妃唯一的弟弟,姐弟俩感情十分的要好。” 乔正元“哦”了一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突然提到这个做什么,但想来她也没有闲到跑过来同他说废话的地步,说这些应该有缘故。 “冯进才的诗作得了二百十一人评定为最优,你又可知,排在之后,得二百一十人评定为最优的是谁的诗作?” 乔正元摇头,他哪注意这个了? “排第二的叫周凯,是大督护周世林的侄子。”乔苒说道。 “那又怎么样?”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他还没有去看过,毕竟这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那么多,光是听便头都大了。 “关系可大了。”乔苒正色道,“周世林的女儿就是武安郡王的正妃。” 乔正元听的一怔,恍然:“原来是武安郡王的正侧妃之间的争宠,这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按照评定人数来算,冯进才比周凯多了一人,自然就是他胜。” “可是周凯之前去向和文馆投诉过,说冯进才找了人特意来刷了评定,和文馆自然一早便知晓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便寻了个借口,让他来找出三千金的乔大老爷你,乔大老爷你可知道这回事?” 乔正元脸色顿变,忙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没听说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人报到乔大老爷你的面前,周凯给你写的信被人拦截了。”女孩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放在了桌子上,“巧的很,带走信的人因为冯进才给了他一大笔钱财,高兴之下跑去酒馆喝酒,结果打了人,入了狱,而后这封信就到了大理寺的手中。” 乔正元脸色愈发难看,这背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可他到现在却是半点风声都没收到,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号称金陵首富,可来了长安也不过是个有点钱财的外乡人罢了,一丁点的权势都没有。 傻子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他自己眼下就是颗软柿子。 “所以,乔大老爷,你以为你小心谨慎就不要紧了?实则,你已经惹了麻烦!”乔苒说道,“事无大小,女人之间的争宠一个不好说也会引来大祸端的。” 第二百五十章 你要倒大霉了 “若说武安郡王侧妃得宠,那么王妃就是有势有名,再加上有名正言顺的郡王世子。”乔苒说道,“大督护周世林颇得圣宠,比起武安郡王这等空有名望的宗室中人,他手里有的是实权。可以这么说,只要周世林不倒,武安郡王就是再宠爱侧妃也不可能让她成为王妃,这郡王的位子更是世子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乔正元听的云里雾里,却也大概听明白了,“嗯”了一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可侧妃不是这么想的,她生有两子,先前在郡王府中颇为嚣张和高调。”乔苒说道。 “她是不是蠢?”乔正元虽是一个很不屑于后宅争斗的男人,却也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要么武安郡王走在她和两个儿子后头,不然的话,武安郡王一走,她和她那两个儿子恐怕都没好日子过吧!” “她也没有那么蠢,都已经将王妃得罪到这个样子了,就是突然伏低做小,你觉得往后郡王一走,她能有好日子过吗?”女孩子摇了摇头,道,“秋后算账的事多的去了,而且这位正妃显然不是什么大度的女子,娘家也有这个底气。” “所以,侧妃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替代正妃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大督护在,这郡王妃的位子就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而且武安郡王也不会让王妃出事,毕竟得罪握有实权的大督护,他不敢。所以先前侧妃挑衅过王妃,后头听闻被武安郡王教训过之后便老实了,明面上还是很尊敬的王妃的。” 说起这些女人后宅的事情,她信手拈来,清清楚楚,看的乔正元眉心一跳:这还没嫁人呢,对这些事就如此清楚,这要是嫁了人还了得?哪个男人还敢娶个小的? 难道,这也是她所谓的天赋吗?这老天爷是不是太厚待她了?这天赋怎么都给到她一个人的身上了? 女孩子还在说着,她声音柔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很有让人听下去的想法。 “可在未来谁是郡王这条路上她还是可以争一争的,毕竟,王妃生世子时坏了身子,这辈子估摸着是难以有孕了。”说到这里,女孩子突然顿了一顿。 正认真听着的乔正元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有些怔忪,忍不住加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回过神来的乔苒摇了摇头,其实所谓真难以有孕也不见得,毕竟现在有个神医在呢,兴许这个于她而言也并非治不好吧! “世子如今十三岁,”乔苒说道,“发生过好几次意外了。” 乔正元不知道是不是也听入迷了,闻言很是配合的回道:“是那个侧妃做的吧!” “不知道。”乔苒摊手,“总之,有郡王爷在里头和稀泥,此事每每便不了了之了。” “原来郡王爷这样的出身也身不由己啊!”乔正元听的愈发感慨,“夹在中间,一面护着侧妃,一面又绝不让王妃的位子旁落,不偏不倚也难得很。” 果然齐人之福不是这么好享受的。 “看着不偏不倚,但实则这位武安郡王还是偏向侧妃的。”乔苒说道,“毕竟世子发生好几次意外,郡王爷都在和稀泥,没有将事情闹大。若是世子真发生意外走了,这往后的郡王府不就是侧妃和她两个儿子的了?” “这么明显的事,王妃看不出来吗?大督护肯咽的下这口气?”乔正元认真的问道。 乔苒抬眼,看着他脸上好奇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当然看得出来,还有,乔大老爷,我说这些不是在跟你讲故事,而是要告诉你,郡王府王妃和侧妃之间实则早已势同水火,而你的那三千金可能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说法新鲜,乔正元心道,不过他听明白了。 “可是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苒点头:“三千金虽然是笔大财,但不管是冯进才还是周凯争得不是你的钱,而是你那钱带来的名。” “你将三千金给了冯进才等同是判定冯进才更胜一筹,这周凯怎么气得过,事后越想越气,当天夜里便将冯进才叫出来理论,而后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乔正元听的心中狂跳,看着女孩子平静的神情,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两人双双落水,死是没死,不过到现在都还躺着没有醒来,太医说能不能醒来还不好说,就是醒来了,因为脑袋在落水时磕到了湖边的石头,又发了几天的高烧,很有可能这里,”乔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出问题了。” “不管是冯进才还是周凯,都是家里寄予厚望的后生,不然也不可能在和文馆争第一第二的位置。”乔苒说着,连连摇头,“你那三千金,让人家家里如此重要的后生很有可能没了,你觉得会没有问题吗?” 没有看乔正元的脸色,她继续说了下去:“现在两家还紧着那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没有功夫来找你,但我想,被迁怒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乔大老爷你没有权势撑腰,好欺负呗!” 好……好欺负?虽然被她点出来,他乔正元已经坐立难安了,可眼下乍一听到这三个字,还是让乔正元本能的就想开口反驳。 好欺负?他乔正元长到这么大除了在金陵被她欺负过,还被谁欺负过了? “虽然这两人同武安郡王的正侧妃有关,却还未考得功名,按理说也只是寻常百姓,那个拦截周凯信件的人本来是关在长安府衙的。”毕竟长安地方百姓的事是归长安府衙所管的。 “但因为牵扯到冯进才周凯二人受伤的事,又有大督护府和武安郡王牵扯其中,这才让大理寺接手。”乔苒指了指桌上那封皱巴巴的信,不忘在乔大老爷面前夸一夸甄仕远,“好在甄大人知晓内情,将这封信给了我,让我交给你。” 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适当卖个好还是要的。 乔大老爷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看向她,缓缓开口道:“我听明白了,我要倒大霉了。” 乔苒点头。 “所以……”乔大老爷张了张嘴,十分艰难的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到底还是念着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的舅舅吗?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吗?乔大老爷心中一动,商场上练就的铁石心肠这一刻有些莫名的触动和感动。 总算问到这个了!乔苒说出了此次的来意:“因为我要同你谈笔生意,让你进长安商会,带我进去看一看账册。” 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的乔大老爷脸色本就看起来有些奇怪,她一说完,他的脸色似乎更怪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负荆请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乔正元此时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直到许久之后,他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开口了:“这个……不……不容易吧!”他倒是想说“不可能”来着,但看女孩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才及时换成了“不容易”。 进长安商会这件事,他从未想过一时之间就能完成,而是做好了长久的准备,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 看她的样子,一副准备用几个月甚至更短一些,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就想做完这件事,这真是让他连想都不敢想。 还真是胆大包天。 “所以,这生意成是不成?”女孩子看着他,催促他给个回答,“我做不到,于你也没有多少损失;但若是成了,你便能尽早入得长安商会,往后有商会做庇护,寻常人也不敢来寻你车马行的麻烦了。” 这是一本万利还不亏的买卖,傻子才不答应呢! 乔正元想都未想便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她,“那武安郡王妃和侧妃的事情……” “我想想吧!”乔苒略略一沉思,开口道,“我也才查到这些,事发突然,还没有准备。” 你还没有准备就敢应下来?乔正元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这谁给她的胆子?他想想这件事就不容易,偏她说的好似很容易就能解决一样。 “这几日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会随时过来找你的。”乔苒嘱咐了他一句,站起来向外走去。 …… …… 从乔正元那里回去的路上会经过和文馆,乔苒本没有同那些长安文人墨客结交的想法,毕竟作诗写文什么的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也不懂这个。 但今日,因着才提到过冯进才和周凯的事,以至于她经过和文馆时,脚下不由的停了下来,在门外站了片刻,便径直走了进去。 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文人墨客议论诗词歌赋的情形,没想到乍一进门,看到的却是满屋的红绸,屋中两个大红灯笼,热闹喜庆的跟什么节日一般。 乔苒看的一怔,不由以为自己走错了,再一次退回和文馆门口,看向外头长安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看到什么挂灯笼庆贺的场景。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啊,这和文馆怎么喜庆的跟过年一般? 乔苒有些意外,便在和文馆中走动了起来。 因她一身伙计的打扮,正热闹讨论的文人墨客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谁来注意到她。 正中人最多的一桌猛地发出了一阵爆发似的叫好声。 乔苒看了看四周,走到人群外头,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 一个文人正激动的说着:“我大楚将星黄大将军生擒了匈奴单于之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 关乎大楚与匈奴,乔苒倒是有所耳闻,当年匈奴单于在还未登位之前还曾在长安做过质子,他长相酷似汉人,对汉人文化也颇为向往,以至于向往到待他一番手段登基之后,趁着内乱摔兵从边疆攻入中原,意图直指长安。 喜欢的话不是结交而是占有,这就是那位单于的想法。 当然,结果是以他不过暂时攻占了几城,而后灰溜溜的退回匈奴而结束。 这位匈奴单于可不是什么什么慈父,儿子都一茬了,擒个单于之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除却和文馆这些担忧国事的文人墨客之外,外头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谁说盛世文官当道,武将让路?这没有武将在外头戍守哪还有咱们大楚盛世?” 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众人连声叫好。 “听说陛下今日早朝之上还特意为满朝的武将行赏,以固武将地位!” 在没有自己掺和如文官武将之争之前,站在外人的角度看事情总是最为客观的。 这些和文馆最好商讨国事的文人墨客也是如此。 一个鼎盛的朝代是不会随意堵住子民的嘴,不让人发声的,大楚便因此而强盛。 乔苒在一旁听了片刻,默默地垂首走了出去,只是出去之后,她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直往家走去,而是竟原路折返回了乔正元的车马行。 见她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乔正元着实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 她怎么去而复返?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乔正元见她一脸严肃之色,人也慌了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自然是有事要与乔大老爷你说。”女孩子正色道。 乔正元盯着她看了片刻,挥退了一旁的管事招财,而后才道:“没有旁人了,你说吧!” …… …… 朝堂上春风得意,可一回府,周世林便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几个丫鬟小厮从他面前经过,瑟缩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些天,府里一直如此。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祈福祈平安健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素日里好好的,也没有人会觉得这四个字有多重要,可一旦有人在这四个字上栽跟头了,整个家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侄子周凯还未醒来,本是他看好许久的后生,也是他老周家下一辈里最出色的儿郎,好端端的突然落了水,一个好好的人到现在还未醒来,甚至还有可能变成傻子,这可怎么办啊? 老周家家风不错,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平素里对下人更是和善,是以以往回来的时候只有嫌府里闹腾的份,这一下子,府里是彻底不闹腾了,也让他愈发的烦躁。 病了的侄子今儿早上才看过,没有什么起色,至于所谓的求神医,神医眼下还在城外治那些天花病人,虽然死的不在少数,可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神医就要帮忙治,这是陛下的命令,他哪能在这个时候舔着脸去请神医?被人参一本可是要命的。 让周凯落水的是冯进才,可一来偏偏冯进才的后头有他那个郡王好女婿撑腰,二来冯进才自己也和周凯一个样,不死不活的躺着。 真是让人有气也无处发去。 周世林背着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准备踱步再去看看他那可怜侄子,便在此时,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老爷,外头来了一个人,脱了上本身,身上背了荆条说是来负荆请罪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进府 门前的地上半跪着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衣,背着荆条,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督护府地处城东朱雀坊,富户权贵云集的地方,人群也不如三街九巷那里来往频繁,眼下是巳时,人更是不多,是以外头只围着零零散散的十几个经过这里的百姓。 周世林跑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 一个挎着篮子,篮子里有菜有肉的女孩子正指着那个半跪着的男人说着:“这不是那个金陵来的土财主,姓乔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女孩子嗓子不小,这么一吆喝,倒是让原本还看的一头雾水的几个百姓向她这个知情人看了过去。 “哎哟,都知道的事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女孩子不屑的摆了摆手,“这土财主出了三千金给和文馆的人,要人作诗,结果得第二的不服第一的,两个人议论议论着出了事,都在家里躺着呢!” 真是聒噪!乔正元垂着头心道。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真想将这个叫红豆的丫头赶到一边去,就她有张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 可他偏偏不能赶,毕竟这个事也是她一早就跟他说好的,他自己同意了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乔正元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屈她个头啊”,面子都丢光了。 就算她好意挑了个人最少的时候,这不是也有人看着吗? 真是聒噪!周世林也是一样的想法,见那长了一张嘴叭叭说个不停很快就让周围人都知晓的女孩子这副打扮,倒像极了这朱雀坊哪一家出门买菜的丫鬟。 他倒不是给一个丫鬟面子,而是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不敢随意赶人。毕竟他哪来那么多的功夫去关注那些丫鬟长什么样。 不过也得亏了这聒噪丫鬟,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主动上门负荆请罪的是谁了。 这不就是那个“三千金”吗? 好啊!原本就准备给他些颜色看看的,这一下他倒是自己跑上门来了。 周世林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几个带着黑色幞头的男人站在人群外,正眯着眼往这里看来。 周世林看的眼皮一跳:不好!御史台的小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盯着朝中大员一举一动的御史台一共也不过五位御史,长安城里的官员却是数都数不过来。那群最爱没事找事的御史平日里却轮番上奏,今儿参参这里两个世子打架,王爷有监管不力之嫌,罚罚俸禄;明儿再参参哪个驸马在外头有女人公主捉奸什么的砸坏了百姓的东西,罚俸。当然也有大事来着,但平素里都是这些鸡飞狗跳的小事。 这些事情的处理结果不是禁足就是罚俸,每一年御史台都为国库在官员俸禄上缩减了不少开支。 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源就是这些御史台养的小吏。 论官职只是最低等的九品官,却成日里在官员府邸门前晃荡,就是盯着看着哪家可有什么事了。 朱雀坊作为朝中官员聚集的重地,也是这些御史台小吏重点巡查的地方。 这个“三千金”原本倒是挑了个人不多的时候,不至于闹大,可眼下人虽不多,重要的御史台小吏却是一个不缺,一个个正伸长脖子等着看呢! 我呸!周世林暗自唾骂了一句:八成是见他才得陛下奖赏没多久,便盯到他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那些文官干的好事还是御史台又想为国库缩减开支了。 既然已经过了御史台小吏的眼……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面前那个光着身子,着实没什么看头的男人扶了起来。 “此事也怪不得你,”周世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惶惶不安的男人,瞥了眼一旁叉腰看着的御史台小吏,继续开口道,“是两个孩子自己打架出了事,你也是的,这个天,怎么能光着身子呢?随我进府,拿件衣服穿了回去吧!” 大热天的,光着身子怎么了? 乔正元听着周世林的话忍不住一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乔大老爷,你放心去做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红豆,还会让人引着那些御史台的小吏去往大督护府的。人前,周世林不会对你怎么样,而且还会安全的放你出府,可这并不代表他是真的善待于你和不在乎这件事。”女孩子背着手在眼前踱步,眼神清亮。 “现在正是好时候,武官受赏,朝中文官颇有不满,周世林身为大督护,更是领了个大头。这等时候,他不会落人口舌,也不会让御史台抓到他的把柄,不然会被文官揪着一顿咬的。” “可毕竟身居高位的人,你那三千金害了他侄子,他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就算一时不找你麻烦,往后待风头过了,随便找个麻烦便能弄死你。” “要想让他不找你麻烦,你就要跟他进府,我前头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你能进府,能跟他说上话,且让他愿意听你的话。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好时机,他是不会听你的话的。没办法,人为蝼蚁,想要让人听你说话,都不是一件易事。” “而你就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那封信给他,而后告诉他那个人现在被关在大理寺,若是大督护需要的话,你愿意出面对簿公堂。” 周世林口中说着“不怪他”,可那面无表情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周世林的真实情绪,乔正元知道又叫她说对了。 “大人。”趁着周世林拉住自己手的那一刻,乔正元反手拉住了周世林。 周世林脸色微变,察觉到什么东西好像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冯进才背后请人做了手脚,周公子没有错,那个被请去做手脚的人眼下被关在大理寺,大人若有需要,小的愿意对簿公堂。”看眼前这个男人压着嗓子说完了这一通,又扬声道,“多谢大人!” 几个御史台的小吏互相对视了一番,似是没有明白过来。 周世林恍然:原来这个“三千金”是故意说给御史台的小吏听的。 这一下,再想到他特意挑了人最少的时候跑到他府前来负荆请罪,也是怕给他惹来麻烦。原先自己也怀疑过这御史台的小吏来的这么巧是不是他找来的,可眼下这“三千金”这一句倒是可以证明这人与那些御史台的人没有半点关系。多半还是那些文官或者御史背地里动的手脚。 这样事事考量,虽然只是个外乡的土财主,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更何况,他这投诚的心,可算是不容置疑了。 平素里想巴结他周世林的人多的是,可在武安郡王与他之间想也不想便站在他这一边的可不多,尤其还只是个外乡人。 周世林心中有些畅快,想了想,嗯了一声,转身道了一句“随我来吧”便走了进去。 这几日,为了武安郡王府的事,他早一肚子火没处发去了,眼下有人带着这么个东西上门,倒是帮了他一把。 他老周家的人受了委屈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尤其这委屈还是武安郡王府里来的。 虽然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可谁说小事不能搅成大事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多大的事 大督护府前的大街上人早已经零零散散的散去了,也唯有几个带着黑色幞头的御史台小吏还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凉处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府前的动静。 微掩的大门“嘎吱”一声拉开一条缝,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套了一件武人常穿的短衫,下面是一条松松垮垮的绸缎裤子,上下一合,显得颇为不伦不类的。 没办法,下头的裤子是配长衫穿的,是他自己的,上头那件短衫,是大督护自己拿了给他的。 这就是一个时辰前跑到大督护府前来负荆请罪的那位金陵来的土财主。 一个时辰,足够让这些观察动静的御史台小吏查清楚这个人了。 “真出来了。”其中一个小吏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声,语气中不无失望,大人们又一次能在陛下面前刷脸的机会没有了。 这姓周的还挺谨慎的。 土财主在门口略略的站了片刻,便转身向着长安城最热闹的黄天道行去。 看样子,是姓周的当真没有在私底下做什么事,还有心情逛黄天道。 “走吧!”小吏无奈的转身离去。 蹲了一个时辰,蹲了个空,这姓周的也不体恤体恤他们这群御史台的人。 最不喜欢这种谨言慎行的了,毕竟那种惹是生非的才让御史台的人喜欢。喜欢到重重的参上一本,好在陛下面前立功。 …… …… 走入自家车马行时看到的就是女孩子坐在里头慢条斯理的挖着一盘酥山吃的情形。 “乔大老爷回来了?”女孩子眉眼扬了扬,算是同他打个招呼。 她倒是一点不客气,还挺会享受的。乔正元走过去,嗯了一声,坐了下来,道:“办妥了。” 有御史台的人插手,周世林那里应该不会再找他麻烦了,但关键在于找麻烦的人不止周世林,还有那位冯侧妃家的,比起位高而有所顾虑的周世林,那位冯侧妃家的才是麻烦。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乔正元看着女孩子的眉眼,想起了自己离开前她的话。 “要把冯家这个麻烦送走其实也简单,让周家来对付便好。古往今来,左右摇摆的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你借这个机会向周家投诚,让周家和冯家掐上,到时候他们自也没有功夫来对付你。” “那等到周冯两家的事情罢休了,该怎么办?”乔正元问她。冯家不还是要找他的麻烦? 女孩子放下手里的银勺,笑了笑,道:“所以是要让他们彻底打破如今武安郡王和稀泥的局面,有胜有负才好。” “这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分胜负,往后也会如此的。武安郡王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又嫌麻烦,才会一直在里头和稀泥。”女孩子说道,“两方积怨已久,但一直没有闹起来,也是一件怪事。” “要我说周世林这个人还是手软了些。”说到这里,乔正元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是亲自跟着周世林进了一趟周府的,也算打过交道了,言谈举止之间,乔正元也摸清了几分这个周世林的底细。 “有句话叫盛世文官当道,乱世武将称雄,如今和平盛世,周世林是个武将,自然朝中话语不算强势,不过这几日陛下的态度算是间接的肯定了武将,所以周世林这几日也比往年腰板挺得更直了,也敢闹了。” “我虽然未见过陛下,但想来陛下于帝王之术上一定也颇为精通,如今朝中文官压了武将一头,她此举一定意在平衡武将与文官之间的关系。我若是猜的不错,后续陛下还会有所动作为武将造势,周世林身为大督护,在武将之中地位不低,往后一些日子,势力必有所长。” 女孩子手里的银勺轻轻在那盘酥山里搅和着,说完这些话因没有听到乔正元的声音,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乔正元眼神有些发怔,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乔大老爷?”乔苒蹙了蹙眉,叫了他一声。 “哦。”这一声叫的乔正元回过神来,再三动了动唇,可最后还是只得了一个字“哦”。 她哪里知道的这些?大妹子教的吗?关在金陵城外的庄子上怎么可能学这些?这……不会又是天赋吧! 看乔正元一副呆呆的神情,乔苒继续拍了拍他,示意他认真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你这个时候去向周世林示好不亏的,而且你又主动送给了周世林一个这么好的挑事的端由,他要是不接,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再怎么说武将心粗,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可能做到大督护的位置上,周世林可不是真的傻。 “这时候周世林也不怕跟人相争,他不怕事小,就怕闹不大,而且闹的越大越好,尤其到了陛下面前,赢得一定是他。” “我若是猜的不错,周世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定会去大理寺将冯进才和周凯二人的事闹起来,到时候乔大老爷你兴许也会被传话,不过不必慌张,实话实说就是了。”乔苒说着,微微一顿,“我会跟在甄大人的身边在一旁看着此事的发展的,到时候见机行事。” 乔正元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了下来,女孩子也未再说话,直到将眼前一盘酥山吃完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她。 “我不明白,你要帮我是想让我进长安商会,然后你要进去看账册。眼下我投诚周世林,之后就是他们的事了,你还盯着他们做什么?不是应该想着如何进商会吗?” “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啊!”女孩子说完这一句,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盯着周世林跟进商会有什么关系?这一句叫乔正元也糊涂了。 说穿了不就是两个人争第一,沽名钓誉嘛! 话讲的难听一点,这个事就是芝麻大点的小事。 …… “周世林要请本官查那个叫王才的?”甄仕远从联络各地商会的书信中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屁大的事有什么好查的?他要结果的话,本官现在就让人提审王才,将口供给他。冯进才的第一名不副实,要是那两个躺在床上的还能好起来的话,再比一回就是了。” “大人。”一只手压在了他面前那叠还未看的书信上,“我们不如随了他的意,彻底将这件事闹的更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可笑 甄仕远看着她:“那我身为大理寺卿还真是出名了,大理寺自建以来,接触的复杂案子不计其数,但像这个这样小的不值一提的还是头一次听说。真让大理寺为这件事专门拨人手那还得了?” 他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也值得大理寺审理? “大人只管顺着周世林的意接就是了,”女孩子却笑道,“这个事我来做,大人负责露面就好,我保证这件事的结果不会让你失望。” 原本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下属表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甄仕远听的心头一跳:她来做,她接手,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碰的东西总让他有一种会闹大的感觉。 话说回来她不是说去帮乔正元进商会吗?怎么盯上这件事了? 不过到底还是抵不过她的坚持,甄仕远想了想,到底同意了,还特意调了一个审问的和三个跑腿的官差供她差遣。 五个人就这么跑来见了正在偏厅里等候的周世林。 看到这么一群看起来就像是乌合之众的人跑过来见他,周世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没发作,他早猜到甄仕远不会轻易如他的意了,都做好费一番口舌劝甄仕远的准备了,这一下,连这都省了,甄仕远还当真接了,只是派来的人看着就像是这大理寺里头最没人要的一拨人。 那个头上戴着官帽的女子就是那位大理寺新进的女官吧,他也听说了,是甄仕远专门从金陵带来帮他跑腿做事的。 一个跑腿买饼的,再加上那后头四个看起来就不行的官差就是甄仕远打发来审理此案的。 算了,有比没有好,反正这件事他也会在一旁看着的,不叫那好女婿这次丢个大脸,他就不姓周。 “大督护。”那个脸上还带了几分稚嫩之色的女官带着几个官差走到他面前抬手施礼之后起身,道,“下官乔苒见过大督护。” “好了好了。”周世林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这个比他最小的女儿还要小上不少的女官,道,“王才招了没有?”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听话呀!这个事还真只能让他自己来,让这个才玩泥巴没几年的过来说不准要被冯家生吞活剥了不可。 女官点了点头,将王才的口供递了过去,又道:“王才已经招供了,收了冯进才的银两就在和文馆里头藏着呢,大人看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搜查物证?” 周世林想了想,道:“午时去差不多,我借几个人给你镇镇场子,你带人过去搜查物证。” 午时是和文馆人最多的时候,既然要搜查物证,那就挑着人最多的时候去,好叫冯家先丢他一个脸,尤其那几个最好抨击人的酸秀才也要在场,由他们口中传出去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再将御史台那帮人引过去,文人沽名钓誉事情可大可小,反正御史台那帮人闲着没事干,这多少也是个事,不叫武安郡王因着那个冯侧妃吃上个大亏,他就不姓周。 “大人英明。”那女官神情激动的道了一声。 英明个鬼,这么大点的事,他自己做来都怪丢人的!周世林心道,而后瞟了一眼那个女官:果然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还不到午时,女孩子便带着几个官差出发了,几人穿过大理寺大堂向门口走去。 这副郑重的表情看的原本好些不知内情的官员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这一群人。 “他们做什么去?”有人忍不住问道,“是这位乔……乔大人在办什么大案子吗?” “还真是大案子!”一旁已经打听到消息的人忍不住回了这一句,而后在“大”上加重了声音,“前所未有的大案子。” 大理寺自开建以来还从未接手过这样的“大”案子,还正正经经的配上了一个审查的官差,虽然那审查官差也是个新手,没什么本事。 可这架势,一个审查加三个协助,也算是集齐了分管一案的配置。 “甄大人是卖周世林一个面子吧!”有人轻哂了一句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朝中武将势大,甄仕远这是急于想拉拢人家,这才破天荒的随便给了几个人接手这个案子。 这案子还有什么可看的?众人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 …… 午时的和文馆前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一群短衫武夫冲进了和文馆,将里头正在议论诗词歌赋的文人墨客吓了一大跳。 “这是做什么呢?”有人问道。 “搜查物证!”一个身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官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差走了进来,“事关于前些时日冯进才与周凯二人争三千金赌注一事。” 众人松了一口气,还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啊! 搜就搜呗! 因着里头要搜查物证,和文馆里的众人也退了出来。 周世林远远的拿着一支千里眼注意着这里的动静,看到女孩子进去了将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而后搬出了一堆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物证”之后带着人离开了和文馆。 周世林拭了拭额头的汗:还好叮嘱过那个半大孩子一样的女官,不要进去就只将那包银子拿出来,这么做太显眼了,还是要拿些别的东西一道回来充充数的。 “好了,御史台的人过去看了么?”周世林问一旁的心腹。 心腹应了一声道已经过去了。 “然后你替我去几位同僚那里走一趟,明日早朝借着御史台的人告状的事,参我那好女婿一个纵容侧妃,亵渎圣人子弟的罪责。” 本就屁大点的事,闹成这样了也是极限了,周世林心道。这件事还能怎么闹?也就是如此了,只希望明日陛下好好重罚一番他那个好女婿。 去了一个多时辰,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大理寺大堂中正低头做事的官员们忍不住再次抬头望了过来。 棉被、鞋子、衣物、铜盆……这是把谁的铺盖拿过来了吧! 进大理寺那么久,还没见人是这么办案子的。 “听说是周世林在背后出谋划策,”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忍不住连连摇头,“案子自然就办成这个鬼样子了。” 听着外头那些大理寺官员时不时的偷笑声,甄仕远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听周世林的话来办案?派兵作战他行,这个他懂个屁!” 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 女孩子却是不以为意,笑着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出三枚墨砚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什么东西? 甄仕远伸手拿过一只墨砚,在看到墨砚上那枚“丙子堂”的刻章时不由怔了一怔:“这是参与去年八月科举考生的墨砚?” 科举会试的重要不言而喻,大楚为了杜绝有人夹带进入考场,考生所用的文房四宝都是统一分发的,丙子堂就是分在丙子堂内考试的考生所用的墨砚。 待到结束之后,这些文房四宝考生也可以带走。 去年八月科举结束,有一大批名落孙山的考生留在了长安准备待下一届再战,这些人里头有不少就借住在和文馆,墨砚就是从里头搜出来的。 女孩子嗯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只墨砚在手里点了点,而后猛地向地上砸去,一只砚台裂成两半,女孩子拿起那裂成两半的砚台呈到他面前。 砚台正中空空如也。 这种构造的砚台,甄仕远一点都陌生,毕竟分发文房四宝的举动是陛下登基之后才有的,甄仕远当年科举入仕时还是先帝在位,那时候没有分发文房四宝,考生入场搜查的便更为严格。 这种正中空空如也可以方便夹带的砚台每一届都能搜出不少来。 如果是当年,那可能是有人意图夹带而备下这些砚台,可如今的科考,砚台是统一分发的。 “科举舞弊。”甄仕远脸色都变了。 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屁大的事到了她手里也成了天大的事,她不是要去帮乔正元进商会吗?难道这些也同帮乔正元进商会有关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上掉馅饼 甄仕远有些恍惚,好像不久之前他还在大理寺里干坐着无事可做呢,结果不多时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了,而且一件比一件大。 科举舞弊可从来不是一件小事,上一回科举舞弊是在八年前,当时涉及的相关官员一律处以极刑,大楚对舞弊这件事的容忍从来都是最小的。 “这可不是小事。”甄仕远摸着眼前这几个砚台说道,“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出大麻烦了。”他手头这件事还未查完,舞弊案一出,手头再重要的事恐怕都要推后了。 “那个冯进才也是去年那一届的科举考生。”女孩子顿了片刻,又道。 甄仕远听罢,猛地抬头向她看去:“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为了把冯家拉下来才将这件事找出来的?” “当然不是。”女孩子摇了摇头,坦然自若,“我是为了让乔正元进长安商会,为了查账册啊!”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甄仕远显然不太相信,扶着额头发愁的看着她:“你怎么会发现这个的,又是巧合吗?”先前租宅子租了个凶宅是巧合,这个难道也是?这是什么运道啊! “不全是。”乔苒说着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这些天翻看了好多大理寺库房的卷宗记录。” 这个他知道,她前些天整日里在库房进进出出的,看的东西又杂又乱,他偶尔经过时瞥一眼,还能看到她翻开的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卷宗。 “我发现去年八月科举录取的考生中有一间考场录取的人数远远超于其他考场,”乔苒说着指了指墨砚上的“丙子堂”。 其实是她翻到冯进才去年八月参加过科举考试,便顺带翻了一番那些录取考生的记录,而后就发现丙子堂这一场的考生录取的人数远高于旁的考场的考生。 “要知道这些各地来的考生都是打乱分布而坐,按理说呢,就算每个考场的考生成绩有差异,但差异也不当太大。” “这也有运气的可能。”甄仕远对她道。 乔苒点头:“这确实有运气的可能,可我查了他们的算科成绩,每一个丙子堂参考并科举录取的考生不管出自哪地,最后都拿了满分,这个不算巧了吧?” 科举考试最重要的当然是做文章,但是除了做文章,大楚也有别的科目要考,只是这些科目的成绩所占的成绩比重极低,低到只占总成绩的一成,可以这么说,若是其他都是一般,只要文章做得好,一样可能被录取。 “还有更巧的是这些丙子堂参考并录取的考生成绩名次,最好的两百七十一名,最差的三百三十五名,只差几人就不能被录取了,可以说这些人撇去发挥的因素,几乎都是齐齐踩线而过。”乔苒看向甄仕远,“大人觉得这个还巧吗?” 以往科举考试因为算科这种占得比重极低,就算查舞弊也没有几个去查算科这等科目的成绩的,多半是在文章评判上做手脚。 甄仕远也是过来人,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那些丙子堂的考生文章做得也不错,但若是说道要被录取却是有些风险了,故而这等占比极低的算科之流若是拿了满分就更容易踩线而过了。 “那个冯进才考了三百五十一名,去年考生八千人,录取了三百四十人,他差了十一名,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他成日将此事挂在嘴边念叨自己“只差一点点”。”乔苒说道,“这位只差一点点的冯进才算科也是满分,而且也是丙子堂的考生。” “科举舞弊,占大头的文章舞弊是舞弊,这等占小头的算科舞弊就不是舞弊了?就因着殿试陛下不考算科便想以此蒙混过去?”女孩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是舞弊,这么个机会递给周世林,你猜他会不会就此收手?” 会才怪了,甄仕远心道,这样的好机会周世林傻了才会放过。 “所以这件事我们只要操心到这里就够了,重要的头绪已经理出来了,为了将冯家拖下水,周世林一定比谁都积极,到时候我们乖乖听话就照做是了。”乔苒说着对一脸严肃的甄仕远道,“大人也不必紧张,这件事接手的是大理寺,出面的是周世林,虽然他是为了拖冯家下水而帮忙,可最后这个案子还是算在大人头上的,所以大人只需要该出面的时候出个面,其余时候,我来便可。” 这不是让他躺着得益吗?甄仕远有些尴尬,天天吃烧饼,这一次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此事不难查,毕竟算科涉及的人不像做文章那样多,人少自然查起来也方便,以周世林的本事,做这件事足够了。”女孩子摩挲着下巴说道,“等这件事做完,乔正元的事也算完成一大半了。” 居然还当真是为了乔正元的事!甄仕远动了动唇,倒是有冲动想问一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过细一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身为上峰,在一旁看着她一举一动,却猜不到她接下来的动作也怪丢人的。 “那本官明日就将这件事呈到陛下面前。”甄仕远看着眼前的几个砚台说道。 …… …… 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周世林同身边几个同僚落在一众官员的身后缓缓向前走去。 “事情说好了啊!”周世林对着身边几个同僚说着,无奈的叹了一声,“这一次还是要谢过诸位帮忙了。” “小事罢了。”同僚连连摆手,看着周世林,目光中不无同情之色,“武安郡王那人也是个糊涂的。” “诶!儿女都是债啊!”这话一出,周世林感慨更深,“若是早知如此,当年这门亲事就不该定下来,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一把年纪了还要……” “大督护哪里的话,明明是英明神武不减当年啊!”有人从后头走了过来,跟上他们,朝他们笑着抬了抬手。 甄仕远。 几个武将朝他望去,却见甄仕远手里拎着几台墨砚,不由奇道:“甄大人,你带着这玩意儿上朝做什么?要当朝提笔作诗不成?” 甄仕远摇了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周世林,朝他深深的俯身施了一礼,而后起身,正色道:“此番大督护的功劳,甄某一定会在陛下面前言明的。” 他在说什么东西?周世林听的一脸费解,对上身边几个同僚同样茫然的神情,半晌之后,才怔了怔,问他们:“你们可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同僚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道:“是为昨日的事情吗?” 那是什么破事,也值得在陛下面前言明的?若不是看在周世林的份上,今日这头他们本也是不准备出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厉害? 三呼万岁之后,众臣起身,听的御前女官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音落下,周世林整了整衣衫,准备站出来。 面前却有人影一晃,甄仕远带着他那几枚砚台挡在了他的前面。 这个甄仕远……周世林哼了一声,不得已退到了一旁,不再看甄仕远,只等他什么时候说完了,自己就站出来。 因着心里头想着自己的事,以至于甄仕远开口说话时他根本没有注意听,直到,手被人轻轻撞了撞,周世林才回过神来,听到甄仕远的声音在耳畔响着。 “这还要多亏大督护了,若不是他在一旁指点,我大理寺官员将和文馆内可疑之物搬回来,也不可能发现这么重要的事。科举舞弊从来不是小事……” 舞弊!周世林听的浑身一震:什么舞弊? 甄仕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算科舞弊……都是满分……录取人数远高于旁的考场……名次也有趣的很……臣又私调了几位不曾录取的考生成绩……譬如名次三百五十一名的考生冯进才算科也是满分……还有……” 周世林听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旁的同僚又推了推他,压低声音问他:“这状况,我等还要出来吗?” 本来不就是为了闹大吗?眼下这个闹的还不够大? 舞弊啊!没看陛下已经震怒了嘛! 这事情若是真要查出问题来,那可就…… “周兄,好机会啊!”同僚朝他使个了眼色。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世林也已经回过神来了,朝同僚微微点头,心中狂喜:这个机会送到手边他若是还不抓住,他就不姓周。 今日朝堂上的一幕足以成为这几个月来朝中最大的震动之一。 待退朝之后,周世林连忙追上了走的飞快的甄仕远。 “甄大人这件事往后你可会亲自接手?”周世林也不废话,开口便问。 甄仕远想了想,摇头:“本官手下有案子要办,就是那个地道的事。”他道。 周世林听完也是一怔:突然想到这个地道的事好像就是一个大理寺女官家里发现的,据他所知,大理寺只有一位女官。 原来也是她啊!这位乔大人还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说了。 “所以这件事还由乔大人来督办,这墨砚的事不也是她找出来的?”甄仕远说着看向周世林,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可是我大理寺最厉害的官员之一了,周大人放心就是了。” 厉害?周世林嘴角微微抽了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算了!还是让他来查吧,好在那个乔大人够听话,如今都有这么多头绪了,有他在后头指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般想着周世林朝甄仕远干笑了两声,言不由衷的开口道:“不错,这位乔大人确实……厉害。” 厉害到要他来指点。 周世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娘:他又不是大理寺的人,一个武将被逼着成天动脑子在后头出谋划策,甄仕远这老狐狸倒好,白捡个功劳。 甄仕远盯着周世林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看了片刻,转头走了。 他真没说假话:这件案子上他给的确实是大理寺最厉害的官员之一了。 厉害到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根本不用等他回来说一番朝上的情况,人就已经出去了。 …… 乔苒突然到访,乔正元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出其不意”这四个字在她的举动里几乎已经刻画到了极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出现。她来的这么频繁,以至于乔正元都在怀疑这群大理寺的官员是不是干拿俸禄不做事了。 还挺闲的她!不是听说她昨日带人去和文馆搜东西了吗?叫和文馆那群文人在外头到处取笑大理寺鸡毛蒜皮的事也接,甄仕远无能,那位新进的女官如同傀儡一般听任周世林差遣。 不过这件事,乔正元很是怀疑。她会是傀儡吗?反正他是不信的,就算周世林是傀儡她都未必是傀儡。 “你这车马行里寻常的马具有吗?”女孩子一来便开口问道。 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奇怪的话,乔正元都不觉得怪异了,闻言,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道:“存着一些。” 到底是车马行,寻常的马具自然也是要有的,虽然他的车马行往后应当不会售卖寻常马具了,但此时那模具还未做好,寻常的马具自然也是有的。 当然因着他的车马行在金陵并无什么名气,通常半天也没一个客人上门。 “存了多少?”女孩子问他,“质量如何?” 乔正元听的忍不住嘴角一抽:“我乔家的东西能差吗?” 若是东西不好,早被人打上门来了。 “库房存了约一百套。”乔正元想到今日早上才看过的账册说道,“就这些还是多了,根本没什么生意。” 若是小本生意的早就吃不消关门了,好在他乔正元有些家底,还能撑着。 女孩子皱了皱眉,微微摇头:“不够。” 不够?乔正元“嘶”了一声,准备开口解释就这一百套还多了,却听她已经说了起来:“至少要备上……我算算,至少要备上千套,且质量不能有问题,要能用于派兵作战的马具,且你还要有足够的人手和铁皮备着,保证若有急用,马具能供应充足。” 乔正元听罢,不由拧起了眉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迟疑着出声了:“你这意思……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吧?” 譬如打仗什么的。可这里是长安,又不是边疆,要打仗也不可能先打长安!更遑论边疆有黄大将军戍守,稳得很。 “会有什么事这现在还不好说。”女孩子闻言只是皱了皱眉,道,“但应该快了,你若是信我,便按我说的去做。” “就算我信你也没用。”乔正元说着扬手一指,指向外头的大街,道,“你知道这长安城里头有多少车马行吗?开车马行的权贵不在少数,真有什么事发生,要马具也不会问我要的。” “我知道。”女孩子微微抬眼,脸上神情不变,“不过很快,那几家最大的车马行就要关门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峰回路转 巳时刚到,正是各部官员最忙碌的时候,忙着整理昨日所做与今日待做之时。大理寺自然也不例外,更有甚者,有时候案子麻烦了,比其余衙门只会更忙。 就在大理寺一众官员埋头做事的空档,一个女孩子带着几个官差从众人面前经过,而后匆匆走了出去。 有人眼角余光一瞥,瞥到这一行人就忍不住暂且停了手里的事,推了推身边的同僚,道:“你看,她……他们又出去了。” 语气中不无羡慕。 前两日取笑这一行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也是这个样子,这群看着就不怎么样的人严肃以待的从他们面前经过,而后直奔和文馆拿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铜盆、衣物、汗巾还有袜子,看的人真真汗颜。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乱七八糟找回来的东西里居然让甄仕远顺藤摸瓜摸出了科举舞弊大案。这什么运气啊! 先是来了个凶宅,后头又来了个舞弊,甄仕远手头这下是真不缺案子了。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更没想到的是,她跟着周世林那个门外汉,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乱跑,居然还真叫她把这案子办出来了,而且于这件事上,周世林定然分外上心,她只要负责跑腿就是了,到时候功劳还要记在她和甄仕远的头上。 素日里要有这样的功劳,那要多少天的日夜不休才能换得来啊! 被人羡慕好运的乔苒此时也已经带人走出了大理寺,平素里这个点无人驻足的大理寺门外今日却有不少人在外等着。 一见这几个人出来,周世林带着人便走了过来。 “来了?”他皱了皱眉,不等女孩子说话,便忙指着一旁的马车道,“车已经备好了,算科的考官、监管官,还有查出来的丙子堂考生名单都在这里了。” 说罢这些,周世林不由分说将名单一股脑儿的塞到了乔苒手里:“快走,如今在京的考生,那些被录还留在京中的考生已经被我的人控制起来了,晚些时候你直接带回大理寺交给甄仕远就好。” 乔苒听的连连点头,激动的看向周世林道:“大督护真是古道热肠……” “好了好了,”周世林不耐烦听她那些废话,又道,“不在京中的我也找人去信去追了,眼下只有一个人,那个冯进才借病被武安郡王那个冯侧妃带进了府里,你快随我去府里拿人。” 乔苒忙道:“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快上马车!”周世林几乎是赶着将这几个人拉上了马车,而后带人翻身上马,扬鞭,大喝一声:“走!” 马蹄一个呼哨,高高抬起,让才走上马车还未抓稳的几个官差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车壁上,揉着发青的额头抬起时,正见对面抓紧了车窗的乔大人正襟危坐的坐在他们面前,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乔大人,”唯一一个负责审查的官差咳了一声小心提醒她,“这是大督护办案还是咱们办案啊?” 才出门便直接被马车拉着走了,到时候去了武安郡王府估摸着也是大督护和武安郡王两个人争,这……怎么感觉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啊! “咱们办案啊!”乔苒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一句,而后看向窗外疾行景色,“没有咱们在场,大督护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人闯入武安郡王府。” “那咱们做什么呢?”负责审查的官差闻言似乎有些心头难安。 “我们看着啊,依章办事,待到武安郡王和大督护辨出结果来了再拿人就是了。”乔苒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莫担心,按规矩,谁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这几个人虽然进大理寺不算久,却也算是兢兢业业做事之人。人要有得,必先有所劳。可这一次他们什么都没干啊,因为该干的事,大督护自己包了。 认真了这么久,突然砸了个饼下来,着实有些不适应了。 马车行的飞快,毕竟周世林恐怕早已等不及了。 不过待到他们一众人赶到武安郡王府前,乔苒才知道马车走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周世林等不及了。 一辆马车也停在了武安郡王府前,马车的主人似乎只先了他们一步。前脚才踏进武安郡王府,就连马车里的东西都还来不及搬走,几个郡王府里的下人正赶出来帮忙搬东西。 “娘的!”周世林见状骂了一句“娘”,恨恨道,“还是叫他先到了一步。” 乔苒闻言,再次看向那辆停在武安郡王府前的马车,但见这马车外虽然还积着不少泥浆,乍一看灰不溜秋的,可若是看的仔细些,便会发现马车的四角垂着金丝流苏线,这马车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 一个非富即贵的马车主人,又叫周世林如此忌惮的,看来这应当就是那位武安郡王了。 乔苒想了想,走到周世林问道:“大督护为何如此忌惮武安郡王?舞弊这等大事武安郡王难道还敢拦不成?” “因为武安郡王府得先帝金口玉言,外人不得在郡王府动武,我等进郡王府都是要卸下兵甲的。”周世林随口回道,说完才“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 见那个乔大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周世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是怪了,先前觉得这个乔大人不行,方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有一瞬间觉得她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不过好在她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官差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这群乌合之众,他又怎么能指望他们?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在这里等着吧!”周世林说着紧皱着一张脸招了人马向郡王府走去,“我这好女婿我最清楚了,和稀泥的本事一绝,今日怕是又要借着先帝的金口玉言拖上一拖了。” 乔苒应了一声,也未坚持,同几个大理寺官差就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 进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周世林黑着脸带着人走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位宫装的妇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这应该就是武安郡王妃和那位世子了。 而周世林再一次在武安郡王和稀泥的本事上败下阵来。 骂骂咧咧的带着女儿和外孙走了出来,待走到马车边,周世林才想起不对来,一旁那几个大理寺的人正在马车边站着,来时,这几个人是被他用马车拉过来的,回去只这一辆马车,这可怎么办? 自家女儿和外孙自然是最要紧的,周世林想也不想便把武安郡王妃和世子扶上马车,而后才看向那几个大理寺的人:“会骑马吗?我这里还有几匹马……” 可以借几匹马给这几个人骑回去,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将人送回大理寺?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那个女官便一脸惊慌的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周世林倒是不在意他们怎么回去,只是看她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忍不住鄙夷道:“骑马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周家的可都是卫氏马场出产的骏马良驹!” “良驹也不行。”没想到女孩子嘀咕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叫他听的清清楚楚,“前不久不是又有个什么国公爷家的公子骑着最好的马带着最好的马具摔下马来了吗?” 这个事众人也是知晓的,坠马的是宁国公的小儿子,现在摔断了腿在家里躺着呢!听说是自己一个人喝多了酒跑到城外纵马,结果一不留神坠了马。一开始为了这件事,还怪上了卫氏马场的马,结果太医署检验马没有问题,马没有问题那还能是谁有问题?自然是宁国公的小儿子自己骑术不精摔断腿咯! 因着这件事,宁国公丢了好大一个脸,回去就将小儿子骂了一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世林听罢沉默了片刻,忽地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也不再管他们几个,转身便带着人纵马而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马具 乔氏车马行的门前是一片空地,没有什么庇荫之处,盛夏的日光炙烤,一般而言,这里是没有什么人驻足的。 今日却是个例外,乔氏车马行的东家乔正元自己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出神。 偶有打着伞亦或者拿衣袍、扇子等物遮着经过的行人见他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大热天的晒太阳,太阳这么毒,这人有病吗? “老爷,老爷。”一个穿着直褂胖乎乎的男人往这里奔了过来,还未走到他面前,便满脸惊喜的开口了:“打听到了,是真的!那几家车马行都关了,说是查出马具有问题。” 马具有问题?乔正元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大步走入身后的车马行,而后直奔后院。 后院长桌上,从各家车马行买来的马具依次排开,这是这些天他找人去买的。 毕竟她突然来了一句“车马行要关门”,乔正元唯恐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连累到自己。这可是长安啊,她一个大理寺不入流的女官,真出了事情谁兜得起?甄仕远吗?别开玩笑了。 战战兢兢之下,乔正元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便差人去各家车马行都买了一副马具过来细细查看,虽然这些马具形态各异,但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没有被人动手脚的迹象。 乔正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忐忑,着实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这几日也是怪,往日里不盼她来,她来的勤快,盼她来,她又不来了,一连几日都没见到人。 结果今儿早上吃饭时,突然听城里传来消息,说好多车马行被官府封了,这让乔正元当场吓掉了手里的筷子。 好好的车马行怎么说封就封? 那他的车马行不会也跟着遭殃吧!不安的担心了大半日,却迟迟未见官差上门,他算是知道自家的车马行逃过一劫了。 只是对此,他仍然是一头雾水。若不是自己还长着脑子在,简直要同方家那对脑子有病的母女一样,觉得她又“做法”了。 好端端的人当然不会“做法”,定然是有什么缘故的,只是这被封的缘由,他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招财,你去外头等着,看她什么时候过来,将人带到我这里。”乔正元说着再一次拿起桌上一只马鞍,轻轻敲了敲,“我经商数十载,头一回遇到这等不战而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招财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好在今日,一连几日没有出现的女孩子总算是登门了,相比激动的招财,乔正元倒没有太过意外,今日车马行被封,依着她这些时日的动向多半是要来这里见他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的。 “我看不明白。”乔正元将手头的马具放在长桌上看向她,开口直言,“那些车马行为什么会被封?” “封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过段时日还是能放出来的。”女孩子笑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乔大老爷你要做的是趁这个功夫让你的车马行在长安扬名。” 这个不用她说,他乔正元若连这种事都要她教,那他还不如直接灰溜溜的回金陵的好。 “你到底怎么做的?”那些车马行背后的东家可都不是普通人,有宗室也有权贵,怎么说封就封了? “因为马具。”乔苒说着看向他长桌上摆放的马具,惊讶了片刻,随即失笑,“乔大老爷派招财去车马行买的马具?” 乔正元点头。 “难怪啊!”乔苒说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而后指向一旁的招财,“你派自家的管事去买马具。这些车马行的人消息灵通的很,你乔大老爷一来京城,身边几个得用管事的样子他们便知道了。同行相忌,你的人去买马具,他们又怎么可能将最新的马具卖给你?” “你说这些车马行换别的马具了?”乔正元惊讶不已,“我倒是从未听闻。” “因为这些马具还未开始对寻常人销售,只是先对那些权贵子弟售卖,譬如前不久纵马摔断腿的宁国公家的小公子。”乔苒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马具的图纸放在了石桌上,而后看向被烈日炙烤的地面,“这天怪热的,纵马什么的跑一圈也热得慌。” “所以这些车马行便请人改良了马具,将马具做成了镂空的,按理说只要骑术过硬,与这些旧的马具相差不大。” 乔正元听的连连点头:这些大的车马行若真的出了质量有大问题的马具早出事了,所以说与其说是马具的问题,其实更多的是骑马者的问题。 “可这些第一批用这些时新马具的权贵骑术良莠不齐,已经有好几人坠马了,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最大的也不过是宁国公家的小公子摔断了腿,可这件事若是坠马的紧揪着不放,这些马具也是不能用的。”乔苒说道,“看今日的情形,显然,摔断腿丢了面子的宁国公揪住马具之事不放了,所以这些打造了一大批时新马具的车马行都被封了,这些时新马具也不能售卖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乔正元听明白了。 “因为将存料都用于打造新马具了,这些车马行中像你这里这样的寻常马具备的不足,如今又被暂封了车马行,所以待到过些时日解封之后,这些车马行应当没有什么多少可用的马具了。”乔苒说道,“你也不用管别的,只管备着,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很快就要到要用到大量马具的时候了。” 乔正元当然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要真到需要大量马具的时候,只他一人拿得出手,他乔氏车马行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 只是光打响这名头还不足以进长安商会吧! 或许,她还有后招。但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到那时,他乔氏车马行至少马具这一项应当能在长安城中拿下大头了。 “那些被封的车马行是谁的?这次岂不是损失惨重?”乔正元无意识的伸手在腰间挂着的金算盘上拨弄了起来。 “这些车马行幕后的东家各不相同。”乔苒说着,见乔正元脸色微变,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人将这些车马行中马具的生意都包了下来,拿了一至两成的干股,虽然在各家车马行都不算最大的东家,但合起来,整个长安车马行大半马具生意都是他的。这一次,损失惨重的也只有他,所以乔大老爷不必担心你得罪那么多人,你只得罪了一个而已。” 对将要得罪的人自然要了解清楚,乔正元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懒得自己查了,忙问她:“是谁?” “李直。”乔苒说道。 那是谁啊?乔正元记下了这个名字,但对于这么个寻常普通的名字着实很难推测出这个人的身份。 好在女孩子也没有同他兜圈子,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这个名字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一提起他另一重身份,乔大老爷一定立刻就知道了。” 乔正元心中一紧:“谁?” “武安郡王。”女孩子笑着开口说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为什么 直到此时,乔正元才明白了过来。 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宛如一团乱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开,而后发现,这团乱麻自始至终只有一条细麻而已。 “为什么又是武安郡王?”问完这一句,乔正元自己也沉默了下来,不用问了,他知道为什么了。 “若是一下子得罪一堆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吃不住的。既然如此,便干脆只得罪一个好了。”女孩子神色平静,“这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选出来的。” 听着好似还为他考虑了一般,那他要不要谢谢她?乔正元只觉的有些憋屈,低头看向这些马具没有说话,等她将接下来的准备告诉他。 “这件事至此,于乔大老爷你而言已不是不可能之事了,只是眼下还缺些东西,武安郡王的马具生意砸了,却不代表不会有别人跑进来分一杯羹。”女孩子在一旁笑了笑,道,“所以还差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乔正元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一个要用到你的马具,并且让你先前投诚的周世林说话有足够的份量能保你进长安商会的机会。” 女孩子说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她,双瞳黑如点墨:“这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事。” 乔正元在一旁默默坐了片刻,半晌之后,才道:“这个机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若真有这个机会,我乔家的马具生意应当要割些干股给周世林吧!” 毕竟他与周世林非亲非故,乔正元还没有傻到觉得就因为自己那先前一份投诚便能让周世林为他去争进商会的机会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能走到那一步,纵使割些肉给周世林,但间接得了他的庇护,乔家还是赚的。 总算是将整件事情理出头绪来了,乔正元忍不住看向女孩子,问她:“想这些你不累吗?” 譬如日夜思索谋划呕心沥血什么的。 “还好吧!”女孩子点了点头,看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她道,“不怎么累,只是看卷宗看的多了些。” 不怎么累。 乔正元听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才多大呀就这样厉害了,往后长大了还了得? …… …… 盛夏炎炎,在室内的官员都懒得往外跑,毕竟衙门里有冰,凉快,跑到外头将人晒得力气都没了,人都要蔫了。 大理寺大堂内除非不得已外跑的,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坐在堂内埋头做事。 有人提着一只食盒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穿过大堂向后头走去。 可再怎么轻手轻脚,总是一个大活人,总有人注意到的。 那位大理寺唯一的女官提着一只食盒高高兴兴的往后头走,有人认出那只食盒的样式:“是唐记酥山铺子的。” 这位乔大人倒是清闲。 也不是说这位乔大人眼下身上没有背着案子,人家身上背着大案呢!还是舞弊大案,厉害不?当然厉害,可这件事有人主动出手代劳了。听说从找人到抓监考官员和考生,周世林一个人又出人又出力,一开始这乔大人带着那几个官差还跟着跑,后来,周世林嫌他们在一旁碍手碍脚的,便将人打了回来。自己去查,去抓,至于乔大人他们,只消带着他们抓回来的人去牢里审问就是了。 舞弊虽是大案,但涉及的人员却皆不是什么硬骨头,无外乎几位算科的出题考官,两个监考官员还有一群走后门的考生罢了,这些人不过在大牢里关了两日,连刑都未上,就招了。 听说到现在为止,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外放录取的考生正在押往京城的路上,用的自然也是周世林自己的人。 如果说里头有硬骨头的话,除了武安郡王掺和其中不让人带走他那位侧妃的大舅子之外,就没人了。不过这个,也不用他们操心,周世林闹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件事。 闹了这么久,周世林显然已经占了上风。武安郡王妃和世子都接回大督护府了,郡王自己又惹上了马具的问题,致使京城好几家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 事情又杂又乱,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对武安郡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一看就是周世林的手笔。 真是躺着把事情办了,还怪叫人羡慕的。 …… 女孩子提着食盒走入大理寺的大牢,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几个在里头做刑讯笔录的官差连忙站了起来,齐齐叫了声“乔大人”。 “天怪热的。”乔苒打开食盒,“我请大家吃酥山。” 唐记酥山铺子的酥山,加了牛乳干果还有冰镇的梅子瓜果,在长安城中一直很受欢迎。 几个官差受宠若惊,忙向她道谢。 乔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拿过他们面前的审讯记录看了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都好了,除了还在路上的几个,京城的就只剩考生冯进才了。”官差连忙说道。 女孩子点了点头,赞许道:“做的不错。” 几个官差闻言不由有些尴尬:不错吗?确实不错。因为这件事着实没什么难处,除了麻烦一些核对每个人的口供,且都要记录之外,其他的事,大督护一个人便做了。 说到底,是力气活,不用动什么脑子了。 挖着酥山,那个负责审查的官差忍不住问乔苒:“乔大人,那冯进才那里,咱们要帮忙吗?”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我们帮得上吗?” 这话成功的将这个官差一噎:这倒是,郡王和大督护斗法,他们还是别管了。 不过这个看起来声势浩大的舞弊案,真是进大理寺以来,他们看到的,办的最为简单,但案子本身却最为事关重要的案子了。 功大事小,这真是整个大理寺人人梦寐以求的案子啊! …… “这运气也真是够好的!”提起这件事感慨的人不在少数。 柔福郡主挖了一口酥山,轻摇着手里的团扇,对面前的女孩子说道:“你说为什么偏偏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平白捞一个大功,而娇娇你却忙了这么些天,那些百姓还不说你的好?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呢?” 第二百六十章 仁心 柔福郡主说的是天花那件事。 城外的天花之事也是这几日才结束的,她坚持到了最后一日,虽然日日都在救人,可死去的毕竟还是远多于活下来的。 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原娇娇自己心知肚明,却不得不为。 毕竟医者仁心,人命关天啊! 这本该是一件大功,可是在太医署防天花,让世间众人不再受天花之苦的“种痘”的大功德之前,这早不算什么大功了。 当然陛下还记得她做的一切,还给了赏赐。 可她现在缺的却不是陛下的牢记,而是百姓的认可。一个高高在上,永远只在权贵间游走的神医听起来好听,可百姓又能记多少? 又有几个百姓在人将死之时会记得跑来原家求医? 于百姓而言,她是个永远接触不到的神医,活在说书先生偶尔一两句说书故事里的神医。 可是要做大天师就不能做一个让人永远触碰不到的神医。 她没有做过大天师,却清楚的知晓如今的这位大天师的每一个事迹,这位大天师在民间声望极高,高到陛下也不敢随意动她。 家里的人并没有教过她这些事情,她只能自己学。 今日本是来为柔福郡主看腿的,难得出宫一趟,柔福郡主仿佛盯上了她一般,每一回都能准时叫人拦住她的马车。 没想到柔福郡主会突然提起她的事,原娇娇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顿。 自从那个女孩子进了大理寺,好像就没听到过她什么事情,偶尔回到家中时,也听爹提起过,说她跟着那个从那个金陵调来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在里头混日子,一看就是个不成器没用的。 听多了她混日子的话,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原娇娇有些惊讶。 她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舞弊不是小事,与舞弊相关的案子自然也是大案,这么一个案子怎么会被一个新进大理寺的女官接了呢? 听罢原娇娇的疑问,柔福郡主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所以说这姓乔的女子运气好得很。听说甄仕远给她的原本是个小案子,就是两个人互相掐架的案子,结果搜查物证什么的,在周世林的指点下居然扯出一桩舞弊大案,这运气真是好的没话说了!” 原来也是运气啊!原娇娇听完,笑着对柔福郡主道:“运气这种事不好说的,乔小姐有这样的运气是她的事,也不曾出来碍到我们啊!” “我就是看不过眼!”柔福郡主冷哼着将手里的团扇拍在手边的木几上,“我先前去大理寺那是看得起她,若不是大哥说算了,这件事我不给她个教训就不姓李。” “其实乔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原娇娇摇了摇头,劝道,“听说,先前她在金陵过的并不好。” “不就是个母亲与人珠胎暗结生下的吗?听说有有钱的姨母照料着,吃穿不愁的,能差到哪里去?而且没人管不是更好,如我总被父王母妃看着,怪难受的。她至少自由啊,想干嘛就干嘛!”柔福郡主不以为意,“我看她逍遥得很。” “是啊,至少自由。”原娇娇笑了笑,收了手,起身,“郡主的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爹爹还在家中等我,便先告辞了。” 柔福郡主忙叫人要送她。 “不必了。”原娇娇却摆手拒绝了,道,“水行在外头等着了,我下回再来吧!” “好,那便不送了,你路上小心。”柔福郡主朝她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让身边的人将酥山撤了下去,又让人将冰冻好的瓜果拿来。 金枝玉叶的郡主,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左右也是一句话的事,日子逍遥的很。 …… 马车就停在淮王府门前的树下,水行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此时见自家小姐出来,便忙迎了上来。 “小姐,咱们快些回家吧!”这个天能不出来就不要出来了,在外头怪热的。 踏着足凳正准备上马车的女孩子忽地停了下来,在足凳上站了片刻,转身问水行:“我记得先前武安郡王妃好似给过我一张帖子,是不是?” 自家小姐突然问了这一出,水行不由愣住了,片刻之后,才道:“那是许久前的事了吧!小姐怎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从小姐为大殿下控制住病情之后,这城里一大半的权贵都给小姐下了帖子,当然这些帖子最后都被老爷拿走了。 说是小姐矜贵,哪是这些寻常的王公贵族有个芝麻大点的小病就能见到的?神医嘛,还是要有些怪脾气的好,譬如死去的孙公,脾气就怪的很。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看谁敢对孙公动手的? “我想去见一见武安郡王妃。”原娇娇说着走入马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小姐突然要见武安郡王妃?水行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马车中,对赶车的车夫道:“去武安郡王府。” “不,”熟料她才说完这一句便被原娇娇打断了,原娇娇对车夫说道,“武安郡王妃如今不在武安郡王府,在大督护府。” 水行“哦”了一声,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去大督护府。 待马车走起来之后,水行看了看马车里早化成水的一盆冰,没了冰,车里也越来越热,怪难受的。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忍不住问原娇娇:“小姐,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武安郡王妃?这天……怪热的。” 什么事吗? 原娇娇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先前陛下在宫中设宴,我曾经见到过那位武安郡王妃,她带着小世子曾经绕过众人想要来见我,却被大殿下身边的禁军阻止了。” 原来是曾经遇到过,水行有些惊讶:“奴婢倒是不知道这回事呢!” 原娇娇垂眸:她当然不会事事都说与水行听。 不过那一次,虽然武安郡王妃和小世子只是在她面前不远处露了脸,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被禁军护卫驱逐了,可那一面却足以让她发现一件事。 “我急着见武安郡王妃是因为人命关天。”女孩子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小世子遭人暗算了,一时半刻察觉不出什么问题来,但久而久之,身子骨会愈发不好,长此以往恐怕最多也活不过两年。” 原来如此。水行恍然,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子深深叹了一声,无奈又怜惜:“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她家小姐总是这般善良的,即使是不过一面之缘的人,也愿意去救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愤怒 上朝回来的大督护周世林拉着一张脸进了府,这些时日简直快被李直那和稀泥的本事弄的想要奋起拔刀了。 若李直不是什么武安郡王,他当真想一刀砍了他,同他争执简直要将好好的人逼疯了。 不过今日,前脚才踏进府里,后脚周世林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老周家确实对待下人还是不错的,但家里的下人却并没有因此而张狂,该晓得的礼数也不会比别家少上零星半点。 可今日一进门,平日里迎上来的门房管事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门前的空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人是都到哪里去了? “人呢?”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吼了一声。 无人回应。 还真是奇了怪了,他这般想着门前站了片刻,抬脚往才回家的女儿和外孙那里走去。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虽说这个时辰没有什么下人在外头乱晃也是正常的,可一路走来,一个人都碰不到,这不是怪事还能是什么? 越往前走,这种怪异之感越甚,待到穿过长廊,离客居不过一步之遥时,几个下人从客居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一开始不见人,现在又这么一股脑儿的冒出一堆人,周世林看的头都大了,本就天热燥的晃,人还挤到一处了,看着就让人心烦气躁。 “都在干什么呢?挤在这里做什么?”周世林呵斥了一声。 那几个下人连忙跪下施礼,管事正巧也在此时从院中走了出来,见到他,匆匆行了一礼之后,便一脸焦急的开口了:“老爷,快去看看吧,小姐那里……” 周世林见他脸上神情不大对劲,也吓了一跳,唯恐女儿和外孙这里有谁出了什么意外,便大步向院中走去。 才走入院中,武安郡王妃便抹着泪奔了过来:“爹爹为我儿做主啊!女儿……女儿要同李直那个混蛋和离!” 武安郡王妃同武安郡王这一对夫妻呢纯粹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对方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身份差不多,凑合过着日子。 要说武安郡王妃有多爱武安郡王那也是没有的,这些年熬着说到底还是为了世子那个名正言顺的武安郡王的位子。 所以即便万君王偏宠他那个冯侧妃,郡王妃也不见多伤心,左右李直这混蛋再宠这个冯侧妃,等老了,武安郡王这个位子还是她儿子的,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也因为这个缘故,不管两家如何闹矛盾,武安郡王妃从未提过要同武安郡王和离这件事。即使前几日被周世林带回府里,她也没提过。 毕竟郡王妃还没有傻到平白让出位子便宜冯侧妃的地步。 今日却是不知道怎么了,惊叫忍了大半辈子的冯侧妃竟张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周世林大惊:“我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罢这话,几个侍婢端着煮好的药从客居的卧房中走了出来,走在最后的却不是什么他家的侍婢,而是两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前头那一个虽然衣着素雅清淡,但周世林还不至于看不出那女孩子身上所穿衣裙面料的好坏,瞧着应当是哪家的主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乍一看这女子,竟叫他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只是一时半会儿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相貌了。 女子身后的应当是她的丫鬟了,不过这丫鬟比起一般人家里的丫鬟,眼神却分外倨傲,让人愈发觉得这女子身份不简单。 “她是……”周世林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那女子略略欠了欠身:“小女原娇娇见过大督护。” 原……娇娇?周世林听的一怔,一旁的武安郡王妃已经忍不住提醒他了:“爹爹,这就是那位原神医。” 神医?周世林恍然,有欣喜,不过更多的却是惊讶。 这位原神医的医术如何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玄乎”,反正怪怪的,但是能治他人所不能就是了。 如今这位原神医可是陛下钦点为大殿下治病的神医,这长安城中想要见到这位原神医的权贵多了去了,毕竟这世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百病不生,同神医交好,自然是极好的。 他周世林就没趟那趟浑水,就算要结交神医,那按地位权势轮下来都轮不到他,他也不自讨没趣了。 眼下却没想到,这位城中不少权贵求而不得的人物竟自己跑到他家里来了。 周世林自然意外的很。 待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周世林忙后退了一步,道:“哦,久闻大名。” 水行在一旁撇了撇嘴:果然武官还是不会说话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好奇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没有等到周世林的询问,女孩子沉默了片刻,便开口了:“今日小女登门是先前与郡王妃有过一面之缘,怕再晚了耽搁了小世子的病情,便贸然登门了,还请大督护不要见怪。” “怎会?”周世林忙道了一句,似乎直到此时终于从惊讶中抽离出来了,急问他,“可是世子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大事,我儿……我儿险些被人害惨了!”武安郡王妃早已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周世林也在旁人的提点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听还好,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好他个李直,我周世林就算拼了这一身身家性命也要让他给我周家一个说法!” …… …… 比起大督护府里鸡飞狗跳般的震怒,大理寺的牢狱中却是难得的闲适与平静。最后几个在路上的舞弊考生也到齐了,审讯也做的差不多了,人证物证又有他们口供在此,绝无抵赖了。 就算那个躺在武安郡王府里的考生冯进才醒不过来也无妨,光凭这些卖答案的主考官员,帮着舞弊的监考官员以及互相递条子的考生的证词以及那些搜上来还未来得及销毁的墨砚,冯进才作为参与舞弊考生的一员,自然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乔苒将审讯结果整理好,拿了抬脚带着人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径直前往见甄仕远。 “甄大人。”正低头忙着抽调各地消息的甄仕远抬起头来,看到女孩子带着几个官差一本正经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装!还装!甄仕远伸手接过女孩子带过来的审讯记录翻了一遍:有这些,冯进才的口供不录也无妨,反正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了,他们这一出舞弊大案算是办好了。 到时候量刑行刑什么的这个烂摊子交给刑部就好了。 这案子真真是若不知晓内情,他都快要羡慕了:这办的也太轻松了,全程有人代劳了。 随意夸了两句不过心的话语,甄仕远将东西收了起来,而后道:“我们这里的事算是了了,不过大督护那里的事才刚刚开始。” 还没完吗?众人惊讶不已。 “舞弊大案结束了,不过武安郡王妃同武安郡王的和离案才刚刚开始。”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瞥向站在那里的女孩子:看看你做的好事,武安郡王和周家现在都闹到陛下面前了。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下不知 知晓甄仕远不会平白来这么一出,乔苒忙顺着他的话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还是先前那样周世林同武安郡王不分胜负的拉锯战,甄仕远应当不会特意提这一茬的。 “武安郡王妃要同武安郡王和离,而且是周世林直接递了折子进宫见的陛下。”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看向眼前这几个人。 他若是个不知晓内情的看客,一定觉得这一出闹的近乎玄幻了。 一个新进大理寺还未办过案的女官,带着几个才进大理寺不久的官差,就是这样几个人,还记得周世林乍见这几个人跑到他这里来咬牙切齿的怒喝。 “给我一群乌合之众,甄仕远你倒是好意思啊!” 对,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当然,到底是不是,他心里清楚,可在外人看来,这显然就是被随便打发过来应付周世林的。 最初是一件让不少自忖资格老,有本事的大理寺官员笑话不已的小案子,号称大理寺从建以来从未办过的“大”案。 两个人吵架,双双落水的案子。结果就是这么一件案子,偏偏牵出了一件舞弊大案,待到在众人的艳羡中,这几个人躺着办完了这件案子,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件大楚历史上闹的最有名的和离案才缓缓拉开了帷幕。 即便是宗室和离的案子,按理说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不过是过个场而已,并不能算作“案子”,真正让这个和离案子闹大的是这案子中牵扯的人命官司。 虎毒不食子,这件和离案之所以成为“案子”是因为一方状告为人父的武安郡王连同偏宠的侧妃谋害王妃所生的世子一案。 若是王妃家中势弱亦或者现今不是女子地位今时不同往日的女帝当政之时,这件事还不至于闹的这么大。 可偏偏周世林这一派的武官又是如今女帝格外看重的。 天时地利人和,让这件本来只能在宗室朝堂传扬一时的和离闹到整个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地步。 待甄仕远说完,见女孩子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惊讶之色,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得意。 兴许是见惯了女孩子成竹在胸的样子,眼下总算有一件事不在她意料之中了。 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瞬而已,女孩子很快便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原来是原小姐救的小世子,才将这件事闹大了。” “神医果然厉害。”女孩子说着点了点头,赞许道,“医者仁心。” “还扯出了这么一桩和离大案。”甄仕远说着挥了挥手,喝退了那几个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官差,待那几个呆瓜一般的官差退出去之后,他才再次对她道,“但说起来还是你干的好事,若没有你铺陈在前,事情也不会闹的这么大,眼下这件事可对你的计划有所影响?” 女孩子摇了摇头,道:“大人,这件事闹大与我们无关啊!” “就像一条结了冰的湖,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早已风起云涌。我们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将这层冰划开了而已。不管是小世子被暗害还是舞弊又或者武官地位突然提升等等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存在的,不被人知晓不代表不存在。”女孩子说着轻哂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武安郡王府与周家之间的这些龃龉迟早都有捅破的一天,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她的话是有道理的。武安郡王府和周世林之间难道真能相安无事一辈子吗?小世子的病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年,所以或早或晚,总有对上的时候。 甄仕远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女孩子,道:“好了,总之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周世林将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听闻陛下决定亲自主审这个案子。至于查的话,因为两方身份不低,而且事情又如此骇人听闻,我若是猜的没错,不管是我大理寺还是吏部到时候都要有人来负责接手这件案子。” 顿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甄仕远又咳了一声,道:“但这件事应当不会有人找你来查了。” 先前那个案子因为最开始是件小事,众人纯粹是看热闹,所以,他将案子交给她,也没有人说个不是,顶多说一句他们运气好罢了。 但这件事不同,这本就是一件陛下亲自主审的大案,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她的,尽管他知晓她的本事,可眼下的她却一身本事,天下不知,自然无人问津。 “而且,你莫看本官如今身为大理寺卿,这件案子估摸着本官也无法插手,能插手其中的应当是身家背景都全然不惧这两方任何一人的大理寺以及吏部中人。”甄仕远叹道,“总之,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乔苒嗯了一声,她自然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明日又轮到你休沐了吧!”甄仕远扣了扣桌子,算了算,忽地笑了,“巧了,明日七夕,城中会有灯会什么的,热闹的很,你这一连奔波了好几日,也可趁着这个时候出去逛逛了。” 七夕毕竟还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一把年纪了,同夫人也是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这个了。 …… 七夕吗?乔苒当然知晓这个节日的寓意,不过不管是自己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都从来没过过七夕。 虽然长安城中有趣好玩的地方本就数不胜数,可七夕这样的节日也不过一年一回。裴卿卿几乎是从早上开始便馋着那些“巧果”了,待到入夜之后,便忙掏出早就备好的大荷包,装走了一大半的巧果好放在逛街的时候吃。 好在家里几个也没有谁像她这样贪嘴了,无人同她争这个。 今晚城中有趣,除了人在外地为甄仕远跑腿还未赶回来的唐中元之外,家里所有人早早吃过晚饭便准备出门了。 方二夫人带着方秀婷虽然这些时日与他们相处也算相安无事,甚至偶尔还有接一两句玩笑话的时候,可到底和他们这些人还是有些隔阂的。 逛街这种事,这两个自然便自己逛去了。 对此,红豆深为不满:“我看她们两个在这里过得还挺开心的,那个,怎么说来着,乐……乐……” “乐不思蜀。”乔书提醒她道。 “对,乐不思蜀。”红豆顺着乔书的话不住点头,“都不肯回金陵了。” “这不奇怪。”乔苒笑着说道,“金陵有什么?有总是打女人的方二老爷还有同他们不对付的方家三房一家,她们自然不想回去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方家大房一家还没有救出来。不过这些时日,这对母女也没有人提起这个,好似全然忘了来的初衷一般,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当然这些事,现在不急。他们眼下要做的是过好这个七夕。 难得休沐日正巧遇上七夕,听说今年七夕城中的灯会同往年不同,是阴阳司用了一些简单的五行八卦原理摆了一个灯阵,这也是乔苒今晚最想去的地方。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回首 今日七夕,街上很是热闹,随处可见同行一对对的少年少女在街上走动,这也是大楚盛世包容之下才能见到的情形。 听说前朝对女子与平民尤为苛刻,别说男男女女在街上走动了,就是不小心被人撞见说了话,一个不留神都要浸猪笼的。 当然除却同行的男女,更多的是举家出来玩,出来看热闹的。 每逢节日,长安城总有一些平素里见不到的活动,盛世和平之下,衣食无忧,百姓自然也更懂的取悦自己了。 所以出来看热闹玩乐的也不少。 他们这一行人就属于出来看热闹和玩乐的。 长安府衙的官差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街上走动,城门已关,人多走丢孩子的事情几乎每逢节日都有。 毕竟人品这种东西良莠不齐,总有人铤而走险做些恶事的。 还没逛多久,原本只吃了一点点留了大半的肚子便被各种各样的小食填饱了。 大家玩的高兴,猜灯谜,看杂耍什么的玩的不亦乐乎。边走边玩,很快便走到最热闹的地方。 这是今年阴阳司承办的灯阵。 听说原本灯阵是由民间举办,当然就算由官府来办,按理说也没有阴阳司什么事,不过不知道怎么了,就在几天前,阴阳司突然跳出来说要承办今年七夕的灯阵。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城中玩乐而已,自然不过一句话的事。 不过大抵是因着阴阳司承办的关系,不少对阴阳司敬畏的人都围在这里看热闹。 他们走的方向正是入口之处,但见入口处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嘴快的红豆率先出声问了出来:“怎么进去出来的都是一个地方?” “所以今年七夕的灯阵同一般的灯阵不一样啊!”有在一旁看热闹的行人开口解释道,“这是阴阳司摆的九曲回环灯阵,反正走不对的话就是怎么绕都是从入口出来,若是走得对才能往出口出去。看了那么久了,也没见有人从出口出去的呢!” 这倒是新鲜,难怪引得不少百姓跃跃欲试。 “咱们也去试试!”红豆搓着手掌巴巴的看向乔苒。 这样的机会当然不是每日都有的。 因为不管怎么走都能出来,区别只在于从入口和出口处出来的不同罢了。所以才走进灯阵,几个人就各自分了开来。 乔苒悠悠的在灯阵里闲逛。 走了没几步,她很快便发现这灯阵的奇异之处了。 灯阵的位置是长安城最热闹的黄天道,方才他们就是从入口进来的,自然知晓这条街上有多少人。人多嘈杂,就连说话都要比往日大声不少才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 可是一踏足灯阵,待到与人分开来之后,那些街上的人声喧嚣仿佛一下子不见了,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不清楚这个灯阵用了多少盏灯,有人说三百六十盏,也有人说九百九十盏,更有人说成千上万。 但此时,她置身灯阵,看着眼前依次排开八角宫灯,总觉得这一刻眼前的情形如梦似幻。 没有了人声,却还能听到风声,看到宫灯在风中打着转儿,就好似独自一个人进入了一片绮丽的梦境中一般。 不管能不能走出去,但她觉得至少眼前所见的一幕已经足够让人三番两次的尝试了。 “真天上人间一般。”乔苒踱步在灯阵中走着看着,虽然是七夕,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此情此景却让她莫名想到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乔苒踮起脚伸手碰了碰那些被风吹的轻微打转儿的宫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或许是凑的近了,她才发现这些宫灯上的不是寻常可见的画作而是一个个“福”字。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没有美人,但这灯阵本身就宛如一个神奇玄妙的美人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耳畔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乔苒心中一跳本能的回过头去。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个颀长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中,八角宫灯在这道人影的一侧上投下绚丽的光影,一瞬间刺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那人影站了片刻,向她走了过来。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涌入鼻间,乔苒揉了揉鼻子,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其实不用看了,她的鼻子已经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了。 宫灯的光影中,那张本就温润的脸显得格外温和,不过眸子却黑如墨玉一般。 “词挺好的。”他似乎有些尴尬。 有些词很美,踏着词出现的场景也很美,可放到自己身上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乔苒也沉默了一刻,道:“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张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喜欢诗词歌赋这种东西。” 乔苒顿了一顿,又道:“我一来是对这个灯阵感兴趣,二来是听说这灯阵是阴阳司的人摆的,又是前几日突然插手,我便想着会不会同你有关,便过来碰碰运气,然后在灯阵前面看到了徐和修和谢承泽,进来时便猜到能碰到你。” 所以,“蓦然回首”的背后还是缜密细致的推理。 说完这一句,两个人仿佛放松了不少,张解抬手道了声“请”:“我们边走边说,我带你从出口走出去。” “不会碰到人吗?”乔苒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虽然走到现在,自从与红豆他们分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别人了,但张解能出现在这里,找到她,就代表旁人或许也可以。 张解摇了摇头:“不会。” 这样笃定的语气更让乔苒肯定这灯阵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今日想找你,一来是为徐和修、谢承泽他们找你,二来也有我自己的理由。”张解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他:“那先说你的事吧!” 没想到张解想了想,却道:“还是先说徐和修、谢承泽的事吧!” 那也无所谓,都一样。 “你知道那个武安郡王同周家的和离案吗?”张解问她。 当然知道,乔苒点了点头,想到灯阵前看到的徐和修和谢承泽,不由一惊:“他们两个该不会就是大理寺派去接手的人吧!” 昨日甄仕远还在猜说要接手这件案子的应当是身家背景不惧这两方中任何一方的大理寺官员,细一想,身家背景不惧这一条,徐家和谢家不就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之一吗? “是啊!所以他们两个想要问问先前一直是乔大人负责的这个和离案,能让武安郡王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听声 “这个……”女孩子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真不知道。” 顿了一顿,她又道:“他们为什么要问我?” “自然是知道整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张解笑了笑,却不见失望,“却不知晓这个你也不知道。” “从武安郡王府小世子被害一事之后,我便不知道了。”乔苒说着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不过,我觉得你与其问武安郡王能不能被定罪不如问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冯侧妃有罪更好。” 张解看着她:“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冯侧妃在此前曾三番两次派人对小世子下手,所以冯侧妃有害人的动机不假。”乔苒说道。 “可先前那些事,那些查明与冯侧妃有关,冯侧妃本人也未辩解的事,不管是王妃还是周家都将事情揭了过去。” “这一次,周世林状告武安郡王与冯侧妃的是小世子体内的毒,也是这件事让周世林和王妃彻底愤怒了,但在我看来这是犯了天大的错。” 张解笑看着她。 他没开口打断,乔苒便继续说了下去。 “其他事有冯侧妃的亲口承认,甚至相信周家总有办法找到一两个奴仆做人证来证明冯侧妃曾经亲口承认暗害小世子一事,但这些已经过去且被承认过的事并没有造成小世子的死,揪住这一点的话,能不能让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为此偿命这还要看徐和修和谢承泽的本事。” “所以,你觉得此事和修和承泽应当在过去的事上做文章,而不是盯住如今这件事?” 乔苒点头:“我查看过大楚律法,虽说不算完善,但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尤其是这样涉及宗室的大案。” 张解点头,道:“律法总是在不断完善的。”当然有缺陷也是正常的。 “先说人证,周家的人证是原小姐,且不说原小姐是否愿意出面,就算愿意出面,原小姐的人证证明的是小世子一直在被人暗害,可这人证并不能证明暗害小世子的就是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 这话……深究起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这人证本身便不足以为完整的人证。再说物证,原小姐治人的手法你我皆知同寻常大夫与符医不同,她既不能说出小世子是被下了毒还是别的什么,又不能说清楚小世子的病因,况且原小姐治人之后,小世子是吐了毒血还是旁的什么,这些东西,愤怒之中的周家未必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物证极有可能也已经没有了。” “人证物证缺乏,若是武安郡王和冯侧妃能言善辩一些,此事恐怕不说武安郡王,就是冯侧妃也未必定的了罪。”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道,“其实,大楚律法在于破案一事上应该多一种人。” “哪一种人?”张解问她。 “或许……”乔苒犹豫了一会儿,道,“或许可以称这种能言善辩者为讼师。” 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律师,不过在大楚,还没有这种人的出现,全靠查案官员或者被告的犯人自己来辨。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讼师”两个字,不过张解似乎已经听明白了,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这个案子看似好查,人证物证俱全,武安郡王同冯侧妃一丘之貉,但若真有这样的人,钻律法的漏洞,要辩驳到冯侧妃无罪也是一件容易的事。”乔苒说道,“徐和修和谢承泽接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我有预感,这件看似简单的和离案带来的轰动绝对不小。”甚至对大楚律法也有可能造成影响。 “所以,现在徐和修和谢承泽要查证武安郡王和冯侧妃的罪那就要寄希望于这两个人没有你这般多智?”张解看着,眉眼微扬,难得的生动。 “但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更遑论关乎自身性命,更能急中生智,所以此案一点都不简单。”乔苒回道。 “好,你的话我会带给他们的。”张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地脸色微变,道了声“得罪了”便拉住她的手转向一旁,而后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乔苒点了点头,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但是光有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 待到脚步声走近,声音也愈发清楚。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旁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清楚的听到旁人的话一般。 好似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就落在他们耳边。 “这就是阴阳司摆的灯阵啊!瞧着倒是挺有趣的,你们看得出怎么走出去吗?” “你以为谁进来是当真为了出去的?不过是进来看看这灯阵的,怎么样?美么?比元夕的灯会也惶不多让吧!” “阴阳司的人就喜欢玩这一套,听说这次摆阵的是张天师本人,瞧着这一手,我看阴阳司那些人不去装神弄鬼,去哄人开心更好。诶!黎兆,你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看看这里的灯能不能取下来。” “别乱动,若是你这一动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指望我们给你兜着!” 说罢这一句,便响起了一阵哄笑。 有人边笑边道:“不过咱们小黎大人也没想到进来一个人都看不到吧!我同你们说啊,你们方才不在,刚刚外头有个丫鬟同咱们小黎大人说话呢,让小黎大人帮忙进来找她家小姐呢!” 取笑声中,黎兆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 一个“我”字之后,那一段声音截然而止。 乔苒眨了眨眼,看向拨动着头顶八角宫灯的张解,见他朝她笑了笑,神情坦然。 一道带着几分不屑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花里胡哨的一套,这阴阳司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娇娇也真是的,作甚要去救什么小世子?这天底下一天之内死的人多了,救哪救的过来?” “是原二爷。”张解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没有想到他也进来了,我们听一百个旁人的,都不如听他的。” 原来这就是她那个生父的声音,从听到开始,这原二爷就在那边挑剔这个灯阵的不好。乔苒对他的牢骚自然没什么兴趣,听他说了一通之后正要让张解换个人听听,就在此时原二爷忽地话头一转。 “那个臭丫头……” 乔苒心头一紧,虽然原二爷没有指名道姓,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直觉这个称呼对的是自己。 “那个臭丫头最近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原二爷似乎在询问身边的人。 一旁似乎是个小厮的声音在回话。 “没有,二爷。” “晾她也没那个本事!”原二爷一声冷笑之后又带着几分恼怒,道,“那几个老东西今儿又将我骂了一通!早有一日,待我家娇娇坐上了大天师的位置之后,我就将那几个老东西全都赶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送灯 小厮在一旁帮着安抚:“二爷息怒。” “息怒你个头!”一声重重的拳脚声,那小厮发出了一声惨痛的惊呼声,似乎哪里受了伤,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听到了那个小厮的声音。 “二爷息怒。” “上一次为天花的事当着下人的面骂了我一通,叫我丢了好大一个的脸。骂骂骂,只会骂,这几个老东西嘴上说着疼娇娇,可帮过娇娇一回?还不是我这个当老子的在操心……” 乔苒只觉耳畔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之前天花的事虽然她对原家也早有怀疑,却一直没有证据。只是没想到今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从这位原二爷口中得到验证。 她只觉的此刻有些啼笑皆非:就为了捧起一个神医,有人居然当真让天花在长安城中传开。 人道医者仁心,神医济世,却没有想到疫病的源头也是来自于同一处。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救活的人,可死去的远比救活的要多的多。 又发了几通牢骚,无外乎是在怪家里的几个“老东西”之后,原二爷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张解没有选择再听什么人的声音,而是放开了她,看着垂眸不语的女孩子,没有说话。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再次抬眸,发出了一声冷笑,“我倒是要谢谢他们从小将我丢弃在外了,还好不用面对这群人。” “兴许不能说原家所有人都如此,但至少这位原二爷行事颇有几分不择手段的意味。”张解说道。 其实在来之前,他是有些犹豫的,他当然相信她的品性,也相信她与原家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但总是父女,她若是当真心软或者渴求父孺之情,他也不能替她来做要不要认回这个父亲的决定。 尤其是之前,关于天花那件事,他曾向她提到过原家,想看一看她的态度,但那时候女孩子的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他也吃不准她心里的想法。 对张解关于原二爷的评价,乔苒深以为然:“不错。不过你先前说要找我的事难不成就是让我在这里看清楚原二爷的真面目?” “是。”张解也不否认,反问她,“如此举动,是不是有失君子风度?” 拉着一个女孩子在暗地里听她生父的墙角,尤其听的还是如此不堪的一面,这样的举动自然不能算是风光霁月,所以在这之前,他想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准备做这件事。 与其对这样的人抱有期待,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看清楚一些的好。 “你又不是君子,”女孩子抬了抬眼,顿了顿,又道,“但也不是恶人。” 她也一样。 都是俗人,在俗世里能够风光霁月的活着那是因为有人在前面负重而行。可惜他们两个,都没有真正能为他们负重而行的人。 既然做不到全然的风光霁月,自然只能坚守不行恶事的底限。 张解听罢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在你面前表现的这么好,你会将我当做君子。” “从来没有过。”乔苒摇了摇头,想了想,道,“第一次避雨,我给你十文,你帮我占了一卦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你是个君子。”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但张解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纵使两人不管外表还是气质抑或出身都各有千秋,但初见的那一刻,她心头一震,好似周身神魂被触动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那一刻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类一般。 她不是君子,所以她也从没觉得他是。 对视了片刻,张解笑了:“我送你出去。” …… 作为今晚第一个从出口出来的人,再踏出出口的那一刹那,迎上来的便是一阵叫好声。 “小姐好厉害!”红豆当即便带着人迎了上来。 “运气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她还有她身后的乔书和裴卿卿,而后很快目光便落到了红豆手里一盏莲花灯上,“这是什么?” 先前他们闲逛的时候,路过花灯铺子,买了一盏圆圆的花灯,是裴卿卿买的,原因是她觉得那盏灯笼圆圆的像汤圆,当时自诩已经是大人的红豆和乔书都拒绝了。 乔苒不觉的以红豆的性子,在她入灯阵没有出来的这半个时辰里,她会不在这里等着,离开去花灯铺买灯笼,所以见她手里提着的那盏精巧的莲花灯便觉得有些奇怪。 “是黎三公子送小姐的。”红豆高兴的将莲花灯塞到乔苒手里,道,“听说是猜灯谜赢到的,是什么大师做的呢!” “有什么好的?”听到红豆的夸赞声,裴卿卿哼了一声,将手里那个汤圆灯笼塞到了乔苒的手里,“哪有我这个好?”长的像汤圆,看着就叫人喜欢。 乔苒没有厚此薄彼,将两盏灯笼接了过来,还好人有两只手能一手提一个。 那盏莲花灯显然比裴卿卿的汤圆灯笼重了不少,做的极为精致,提柄的落款处还有“林娘子”三个字。 乔苒听说过这个林娘子的名讳,据说是个匠作监的女官。家里是开灯笼铺的,这个林娘子的父亲走得早,没有为林娘子留下别的兄弟姐妹,一介女流迫不得已撑起了家里的灯笼铺,不过好在,林娘子于做灯笼上颇有悟性,又肯吃苦,渐渐有了名头。 女帝当政之后,有一回看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觉得这林娘子于此道上颇具天赋,便提她去匠作监做了女官。 如林娘子这样的女子可不在少数,这是一个对女子极为包容的时代。 乔苒再一次觉得庆幸,有朝一日,她一定也能为自己挣来一个立足之地的。 天色渐晚,节日的热闹渐渐沉寂。 行人也三三两两的往家里走去,热闹了一晚上的灯阵也开始拆除了。 同同僚告别之后,黎兆并没有就此回去,而是向灯阵走了过去,他走到负着手站在灯阵外看灯阵一片片被拆除的男子身边,道了声:“张天师。” 他抄手,举止有礼。 对面的人抬手还礼,同样道了声“黎大人”。 “灯阵摆的很好。”黎兆笑看着张解说道。 张解也看着他,笑:“听说黎大人在猜灯谜之上得了魁首,拿到了林娘子做的灯笼。” 黎兆笑道:“是大家让着我罢了。” 张解也笑着说道:“灯阵也是承蒙大家捧场。” 几句话下来,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显然,这样的话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所以黎兆沉默了片刻,决定再次开口:“你今晚有看到乔小姐吗?我虽然没有见到她,却托人将灯笼送给她了。” 这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里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张解笑了笑,道:“我也不曾见到乔小姐,”其实见过的,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对旁人说,他又道,“不过却见到她身边的红豆在灯阵外等着,想来应当是亲自走了一遍我摆的灯阵了。” 你送了灯笼,她也走了我摆的灯阵,听起来好似也没有谁占了上风。 黎兆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天色已晚,兆先走了。” 张解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送。” 一旁负责指挥拆除灯笼的匠作监工匠忍不住偷偷往这里瞟来。 明明那两人都十分客气且有礼的在寒暄着,从头至尾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却偏偏让人听的后颈发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个赌 甄仕远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才上完朝回衙门。 手头的案子毫无进展,他的运气显然不太好,查了那么久,都不曾查到十年前有什么地方存在商会失踪的记录。 大理寺这个衙门从来不是什么清闲的衙门,穿过正中大堂,扫了一遍正各管各低头做事的一众官员,甄仕远向后衙走去。 后衙的大门开着,他踏了进去,屋里一角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闻声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大人。”说罢便又低头看卷宗了。 舞弊案不是刚结吗?她现在还有什么事? 甄仕远觉得奇怪,便走了过去,而后,在看到她手上卷宗的那一刻不由惊道:“你在看山西路流匪之事?” 乔苒点头道:“这山西路的流匪闹了好久了,听说近日越发猖獗,有朝中官员告假回乡探亲的途中被人绑了,要家里人交赎金,虽是最后没有闹出人命,但那官员受惊过度,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没有办法,山西路一代多峡谷,易守难攻,自古便是流匪的聚集之地。”甄仕远看了那卷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一旁做事去了。 才刚刚坐下,一边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大人,我在库房里找出了山西路的资料,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有山西路官员派官兵前去剿匪,虽说伤亡不大,有输有赢,但总的来说到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流匪依然在,陛下可曾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又不是不作为,”甄仕远伸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官兵一直在捉拿流匪,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胜过,陛下又非暴君,为何要平白无故治山西路官员之罪?” “山西路官员本就是管理山西路的,未将山西路当地管好。流匪泛滥,不就是在其位,未完其事?领了朝廷俸禄却没有把事情做好,无能也是罪啊!”乔苒想了想,道,“大人当年金陵不就治理的很好?” 甄仕远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道:“金陵和山西路怎能一样?一个是江南繁华地,本就民生富足安乐,鲜少有什么大事发生,繁华是应当的,若是麻烦不断,那才是当被问责治罪的;可山西路不一样,从来流匪不灭,或多或少而已,这并非官员无能。” 女孩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先前将大理寺库房的钥匙给了她一份,她便三天两头的往库房跑,总爱问些古怪的问题,甄仕远也已经习惯了。 “你同黎家那个黎兆有些像,听说他在吏部也总是问东问西的,”甄仕远想到这里,便随口说了出来,“尽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黎兆吗?乔苒翻卷宗的手顿了顿,而后笑道:“这是个聪明人。” “是啊,黎家这个后生不简单啊!”甄仕远道,“听说裴相爷还亲自见过他,足可见对他的重视。”能被裴相爷亲见的后生自然不简单。 “说到山西路,他先前好像也问过山西路那一带的人喜欢吃什么,可有什么特产美食,如果去那里做生意的话,做什么生意比较好。这话问的,当时几个吏部的后生还以为他要辞官行商了呢!着实将人吓了一跳……” 话未说完,便听到女孩子轻笑了一声。 听到她的笑声,甄仕远头也未抬,便道:“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 原本以为女孩子会应他一声,没想到她竟直接道:“我不是觉得好笑,我只是突然想跟大人打个赌。” 打赌?甄仕远惊讶的抬头望了过来,见女孩子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他,挑眉问他:“大人赌不赌?” “十赌九输,不要赌。”甄仕远哼了一声,劝她,“你到现在当值未满一月,连俸禄都未收到,赌什么赌?我不欺负人,你要缺钱的话,可以问我借,打个条子就好。” 他虽然俸禄比她多了不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还是要算着点的,没有金陵那般大方了。 “大人不必让着我。”没想到女孩子竟径直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赌不赌?” 甄仕远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皱眉:“你要赌什么?” “赌就这几日的功夫,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女孩子说道,“三日为限。” 上一刻还在说山西路,下一刻就周世林了,她变得还真够快的。 三日吗?甄仕远想了一会儿,他这些时日虽忙着自己的事,却不代表不清楚城里的事,周世林那里正忙着和武安郡王府闹,还有功夫跑山西路? 沉思了好一会儿,甄仕远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那就三日,我跟你赌。” “好。”女孩子盯着银子笑靥如花。 …… 说是三日,但实则一日也未到,第二天下朝之后,甄仕远便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大理寺衙门。 “你怎么知道?”进来的甄仕远快步走到了女孩子的面前,看到她上面摆放的卷宗上写着“山西路”三个字,连忙将卷宗拿了起来。 粗粗一翻,却见是一卷记录山西路当地民情的卷宗,好似没什么用处,他还给女孩子,等着她的回答。 女孩子笑了笑,朝他伸手。 甄仕远看的一怔,待到回过神来,才摸出怀里的银锭放入她的手里。牙齿酸的厉害:十赌九输,还真没说错,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我不仅知道周世林要去山西路了,还知道他是为了剿匪去的。”女孩子不等甄仕远开口,便说了起来。 这话一出,甄仕远更震惊了:他方才特意没有提起周世林去山西路的缘由不得不说有几分试探的想法。虽然心里猜测她估摸着已经知道了,毕竟昨日她才莫名其妙的提了流匪的事情,今日陛下就安排周世林去剿匪,一前一后,如此巧合,反正他是不信这样的运气的。 听女孩子一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测,甄仕远干脆自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指着她面前的山西路民情卷宗:“你不要告诉我,是看这个看出来的。” “不全是。”女孩子将卷宗放到一边,对甄仕远道,“其实黎兆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什么怪问题,他之所以问山西路民情和特产是想知道陛下已经为山西路剿匪一事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只是这些怪问题,一般人听不明白罢了。所以厉害的人往往都有些奇怪,黎兆也是。他的问题那么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普通人听不懂他的问题,就会觉得他是个怪人,但有人听懂了,便会觉得这个人很是厉害。譬如亲自见过他的裴相爷。 书客居网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剿匪 甄仕远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没有打断她的话。 “山西路流匪要屠尽是一件难事,每逢流匪猖獗,朝廷必然会下拨一样事物相助剿匪。” “火药。”甄仕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这一句提醒仿佛让他茅塞顿开,明白了什么。 “因为峡谷地要开路,少不了火药相助,往年拨多少用多少,流匪屠不尽,不过因为山西路当地官兵手里火药的关系,流匪也不敢太过猖獗。” 这其实也让山西路当地的官与匪处在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今年仿佛也没什么不同,山西路上报剿匪,朝廷发放火药,但这种平衡最近仿佛打乱了一般,流匪比往年猖獗了不少,以至就连回乡探亲途径山西路的朝廷命官都敢绑走。 “我一开始以为今年流匪猖獗是因为火药发放的少了,但后来发现火药发放的并不在少数,而且比往年还多了不少,发放了这么多火药,在官员不曾调动,当地官兵数目不变,山西路也未遭受什么灾害的情况下,今年山西路的官员却像软脚虾一般,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更怪的是以恭贺陛下生辰的名义上京途径山西路的贡品队伍,大人应当不会忘记这个事吧?” 突然提到这一茬,甄仕远神情肃重:“怎么忘得掉?才进京就遇到了一茬贡品失窃之事。” “贡品上京的途中,陛下曾经消减过上贡的贡品,说不宜大张旗鼓的操办生辰宴,便在每一地上贡的名册中减了一些,譬如金陵就减了一些丝绸等事物。” “巧的很,当时消息下来的时候,有几路队伍正好在山西路附近,便就地将消减的贡品留在了山西路,甄大人可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火药不成?”甄仕远看她脸上的神情已隐隐有了猜测。 “据说是助兴的烟花,不过因怕失火,那些烟花除了运送贡品的人和山西路负责接手的官员,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往年陛下生辰,从未要求过这几个地方上贡过烟花。” 毕竟助兴之物,也从未听说陛下有好看烟花的喜好,往年助兴的烟花,长安城里储备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事情看似琐碎毫不相干,可是这么多的巧合已经足够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了。 “我想如今的山西路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存下了大楚至少七成的火药,大人,你觉得山西路存这么多火药还能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剿匪。 甄仕远苦笑:“这五十两我输的不冤。”不过往后他再也不想跟她赌了。 陛下这个不宜铺张的生辰宴做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不但运了一张贪官污吏的名单又将大半的火药拨到了山西路。 果然厉害啊!乔苒暗叹了一声,又道:“而且近日陛下突然开始捧起了武将,我便觉得或许是养兵千日,终到用兵的时候了。原本陛下还不一定派周世林,这不是刚好周世林闹了这一出事嘛,陛下肯亲自主审这个和离的案子,显然就是为了周世林造势,可以说此案在陛下那里至少是向着周世林的。” 听她提到这个,甄仕远不由惋惜:“陛下下令周世林五日之后就要带兵启程,这和离案的结果周世林怕是见不到了。” 这件案子看起来应当不是一件难事,又有陛下的偏心,要定武安郡王府的罪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武安郡王那么一个又能和稀泥又能拖的人,”乔苒想了想道,“我觉得,说不定等周世林剿匪回来,这个和离案还没完。” 甄仕远显然对这种事的结果并不在意,同她说完这个,便起身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再次翻阅起了各地送来的消息,一边看一边道:“你帮着周世林倒是在城里闹的天翻地覆的,那个商会的事有眉目了么?” 女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甄仕远:“那大人呢?可曾查到了?” “大海捞针。”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头,道。 显然,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捞了这么久,还没捞到。 乔苒听闻,不由笑了:“那我或许要快大人一步了。” 是吗?甄仕远有些怀疑。 …… …… 山西路剿匪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原本这种朝廷用人的事情还不会传的那么快,毕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升斗小民对这种远在天边的战事并没有多少兴趣。于他们而言,这种远在天边的战事或许还没有那些权贵的一些有趣的风流韵事有意思。 忙了一天的百姓闲下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听个乐子,消遣消遣。 而近些时日,长安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不外乎武安郡王府和周家的和离案了。撇开涉及其中的人尊贵的身份,说穿了就是一个男的偏宠妾室,还有嫌疑害了自己的正房和孩子的事情。 这说穿了就是一件家长里短的事,这样的事,百姓日常见过的也不少了,自然人人可以对此评判上一两句。当然结果无外乎是在骂那个恃宠而骄的妾室和那个糊涂男人。 这一次,剿匪的事偏偏就是这场家长里短中涉及到的大督护周世林。 也因为这个原因,山西路剿匪的事也传的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剿匪自然要钦点集齐所需方便出发了,毕竟不能光光一个人不带兵器不带战马跑到山西路去剿匪。 一张榜单才张贴出来,下一刻便有百姓一拥而上的围了过来。 “看看,看看,又要什么了?” “是要米粮吗?” 有人好奇的挤在榜下看热闹。 “山西路又没有灾害,不缺米粮。”最前头看完榜单的人随口回了一句,道,“是马具,朝廷缺一些备用的马具。” 官兵军营里自然会备下马具,但有备无患,一般如这种剿匪这样的作战,因要同匪寇声东击西的斗,马具这一项总是损耗不少的。 临行前自然要备足了马具。 “难道还会缺马具不成?”有百姓奇道,“咱们城里车马行里的马具还少吗?” “你是傻了吗?”有人嗤笑了一声,“前不久不是才封了几个车马行吗?这还有五日就要走了,现在解封了赶工也未必赶得上造出的第一批马具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事终 原来是缺马具想要征收马具了,众人恍然。 大督护府里一片鸡飞狗跳。 周世林脸色发青的坐在那里看着这几个天天上门的大理寺和吏部的官员,这从大理寺和吏部分拨过来负责主审和离案的官员论职位高不到哪里去,但是论出身,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当时陛下点派的名单一出,他还暗自叫好,可此时,面对那几个被安排到大理寺和吏部历练的小子,他只觉的头都大了。 原本想想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怎么偏偏就藕断丝连一般,怎么扯都扯不完呢? 问来问去,原本看起来板上钉钉的事,竟然发现没有确切的人证和物证,谋害小世子一事竟成了一件众人皆知却偏偏定不了罪的“奇案”。 当然头疼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这几个小子。 武安郡王和他那个侧妃害人了吗?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害的。可偏偏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位武安郡王的“三寸不烂之舌”这几日也让他们见识到了,此时也正头疼着。 比起他们,周世林更头疼的是剿匪,这本也是一件能够立功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的好事。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跑过来同他讲马具不够。 马具不够那去问城里的车马行调啊,这一调,才想起先前的事情,城里几个最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这还有几日要启程了,现在召集工匠,第一批马具都来不及造出来吧! 先前因为封车马行损失惨重的武安郡王府大抵也是彻底同周家撕破了脸,今儿早上还派了人过来冷嘲热讽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他的不是。 兜兜转转,好像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周世林和武安郡王府。 他们看了头都大了,别说身处其中的周世林和武安郡王府了。 正在堂中坐着的几个大理寺和吏部官员目送周世林脸色难看的大步离去,一位吏部官员忍不住摇头:“落水的事闹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一件奇闻了。” “周家和武安郡王府都闹成这样了,自然不可能讲和了。听说眼下因为马具不足的事情,武安郡王府正准备找幕僚告周世林和宁国公胡乱上奏以至于车马行被封,只要周世林出面找他,他便要让周世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还有完没完?”徐和修坐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周世林告完,武安郡王府又要来了?” 堂中几个官员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原先还以为查重案麻烦,没想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更叫人扯都扯不清。 如此下去真没个完了。 “放心,”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道,“武安郡王府这一次应当闹不起来了。” 是方才说腹痛出去方便的谢承泽。 他道:“我看到城中车马行的东家带着马具过来见周世林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让堂中众人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这时候还有哪家拿得出那么多马具来?”徐和修惊道。 上一次周世林和宁国公的上奏让城中几个大的车马行都被封了,昨儿早上才解封,就算紧赶慢赶,第一批马具也不可能这时候交的出来。更何况,这城中马具生意的背后是谁家的,他们都清楚的很。 看周世林为马具的事头疼了,武安郡王会帮忙才怪。 众人也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谁能拿得出来? 谢承泽看向徐和修,道:“这个人你我也认识。” 居然还是个认识的,徐和修更惊讶了:“谁?” “乔正元。”谢承泽说着,怕徐和修记不起来,忙提醒他,“就是在金陵同乔小姐上过甄仕远公堂的那个。” 居然是他!徐和修恍然:“以他的财力,若是有所准备的话,这些马具是拿的出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居然拿得出这么一批马具来,这乔正元果然有些手段,原先以为他做生意厉害,没想到,他定谋也混不多让啊!可惜在金陵,被乔小姐好好教训了一通。 “这一下,周世林可不仅是破了燃眉之急,怕是还能借此大做文章,顺势捧乔正元上位同武安郡王府争城中马具这一项生意了。”谢承泽说着,忍不住感慨,“果然巨商眼界非同常人。” 最合适的时机拿出最合适的货物,光这一项,能做到的便是寥寥无几了,更何况乔正元这一手还不仅仅如此。 同武安郡王府有私仇的周世林,经过这些天同武安郡王府的交锋,对武安郡王府的厌恶已经到达了顶峰,而乔正元的出现,不仅帮了他的大忙,还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柄利刃,让武安郡王府彻底断了马具这条最大的钱财命脉。 …… …… 回到自家铺子里,看着在铺子里等他的女孩子,乔正元只觉的今日一切跟做梦似的。 “乔大老爷。”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乔正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女孩子:“他,就是周世林将我奉作座上宾。” 女孩子看着他“哦”了一声。 乔正元又道:“我给他四成干股,他只要了三成。” 女孩子看着他又“哦”了一声。 顿了片刻,乔正元再次开口了:“他让我在家里等着,准备一身体面的衣裳,他离京前一定要将我弄入长安商会。” 这才是让他觉得一切跟做梦似的缘由。 他给了马具。在这个时候给出了马具,作为商人,乔正元自然知道周世林不会怠慢他,但没有想到周世林会看重他到送他入长安商会的地步。 一件原本准备花七八年时间去做完的事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做到了,这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女孩子没有半点意外:“这是当然,因为周世林经过这几日同武安郡王府的交锋已经到有你没我的地步了,武安郡王府最大的钱财命脉就是马具生意,尤其先前看周世林缺马具,武安郡王府还特意上门冷嘲热讽了一番,周世林不恨才怪。你这个时候出现就是为周世林递上了一柄割断武安郡王府钱财命脉的刀啊,他当然看重你。” “至于进商会,你一个外乡人,只他撑腰,他若是不在京中,光你一个人,怎么同武安郡王府斗?所以,他一定会在离京前把你弄进长安商会,哪怕背后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而且现在离京在即,这个时候他在陛下面前的面子怕是比两位相爷还要大。只要他有心在陛下面前提一句,陛下一句话,你进商会自然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切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能短短半个月走完七八年才能走完的路。 “你我的约定,我做到了,”女孩子静静的看着他,提醒道,“你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偶遇 周世林带兵出城的时候据说有不少百姓去看热闹了,不过乔苒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而是跟着乔正元出现在了长安商会。 这个让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的长安商会外表看上去也并不如何的富丽堂皇,反而十分低调,颇有种大隐隐于世的感觉。 商会的主楼有五层之高,在长安城虽然不算鹤立鸡群,但站在主楼之上看长安四通八达的街景还是一览无余。 商会离黄天道并不远,不过一街之隔,是以站在主楼上还能看到黄天道上的情形,虽然没有千里眼在手,看不清晰,但依稀可以从攒动的人头中感觉出几分相送的热闹来。 见她频频看向黄天道的方向,乔正元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想了想,道:“今天大督护带兵出城,你说此番剿匪能否顺利?” 毕竟如今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自然希望周世林此行顺利。 “大督护若是没有那个本事,陛下也不会派他去剿匪。”乔苒说着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商会的主楼。 乔正元方才带她进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当然也没有遇到什么欢迎。 纵使一介商人进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闯下这样的名头是不错,但光光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这些久居长安的豪族出来相迎一个外乡商人。 账册就在里面,作为第一天来商会领牌子的乔正元自然是要进来备份一些记录的,譬如名下所备货物、种类、存备等等方便有需要时商会调度。 乔正元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看向那个做侍婢打扮的女孩子向堆放账册的架子走去,他道:“我……要写慢点吗?”多磨蹭一会儿,好让她看久一些。 “不用,乔大老爷你该如何就如何。”长安商会的账册整理的很好,要找东西应当很快。 “太慢了反而会引人怀疑。”女孩子说着摆了摆手,道,“你不必管我。” 对于自己名下所备的货物乔正元可谓烂熟于心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写好了,又校对了一番,再三确认过没有问题,他便站了起来,稍稍活动了一番肩手便向站在架子后看账册的女孩子走去。 “我好了。”他道,顺带瞥了一眼她正看的东西,这里除了账册也没有别的,她看的也正是账册。 听他说好了,女孩子合上了账册,而后将账册放回了架子上。 因着这个动作,乔正元也得以看清楚了账册封面的字。 前头的没看清楚,不过后头好似是好几个公主的名号,她在看公主府的账册? 陛下登基,虽说几个兄弟已经没了,但还是有几个当年的姐妹留在世上的。自陛下登基之后,这些当年的公主按理说要被升为长公主的,但是陛下的诏书一直未下,那几个公主便还是公主的封号。 不过虽是没有升做长公主,可陛下也未薄待自家的姐妹。没有和亲、没有打压,这几位公主可谓是真正的富贵闲人。因此也成了城中养“男宠”的大户。就连大街上的百姓都知道,平日里只要看到有贵人出行,前头是一队各式各样,长相不错又华服翩翩的男子纵马而行的,多半就是公主带着男宠出来游山玩水了。 当然看久了还能根据男宠的相貌推测出轿中的公主是哪位的,譬如有的喜好健壮一些的,有的喜好文弱的,总之各有千秋。 女孩子放回账册也未说什么,就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商会里平素人不多,乔正元带着她走的这一路上除了两个管事与一些杂役之外,也没碰到别的人。 将写好的东西交给管事,管事接了过去,同乔正元寒暄了两句,便准备让人带这位新入商会的乔老爷和他的侍婢出去。 一抹亮色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会重地同账册、数目等事物打交道,习惯了庄重肃穆,以至于整个商会的建造都是厚重深沉的颜色,偶尔有一抹清新也是些草木,看多了这样暗沉沉的颜色,眼中突然出现一团红艳似火,自然顷刻间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乔苒也不例外。 她看着那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走近,待到近处,却忍不住有些失望。 倒不是觉得这个女子的相貌不好看,而是与那身红裙刹那间的惊艳相比,这女子的相貌与她身上的红裙好似全然两个极端。 她生的极为白净、低眉顺眼、五官小巧,光看脸与她施施然而行的举止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温婉美丽的女人,可这样一个女子却偏偏穿着如此张扬的红裙,两个极端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乔苒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乔正元见她多看了两眼,待到那女子走得远了一些,才问那个笑眯眯的管事,道:“这是何人?居然是个女子。” 管事回道:“这是林娘子。她的花灯做的极好,陛下都夸赞呢!她自己也有花灯铺子,因着这一手花灯的技艺,也得以入了商会。” 林娘子。乔苒忍不住挑眉:几日前才拿到她做的那盏莲花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见到本人了。 待到走出商会,上了马车,乔正元才忍不住向她瞥来:“你方才看那个林娘子,我还以为又要做什么了呢!” “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乔苒摊手解释道,这乔大老爷话说的好像她是个惹事精一般,看谁就想对付谁了。 一路无话,待到马车拐过路口,乔苒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朝乔大老爷摆了摆手,道,“好了,乔大老爷这下可以宽心了,我暂时不会来叨扰乔大老爷了。往后有需要,我自会再来找你的。” 乔大老爷哼了一声,重重的放下了车帘。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一般。生了一会儿闷气,乔正元再次掀开车帘,想再送她一程,眼前却已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 “还真是贵人事多,一会会儿的功夫都等不了?”乔正元放下车帘,吼了一声车夫,“回家去!” 第二百七十章 眉目 女孩子走进来时,甄仕远连头都未抬:“你也出去看热闹了?”一早上没见她的人,不过好在他也习惯了她这时不时的消失。 “没有。”女孩子说着走了过来,道,“昨晚乔正元领了商会的牌子,今儿一大早我就跟乔正元去了长安商会。” 那么快?甄仕远吓了一跳,忙抬起头,神色有些激动的问她:“你不会告诉我,已经看完了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看的差不多了,大人查过多少地方了?” 甄仕远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这大海捞针总算是要到头了! 他将压在最底下记下的名单递给她:“查过的地方都在这里了,你拿去看看吧!” 女孩子嗯了一声,接了过来,名单上勾掉的名字已经不少了,这些时日大海捞针,甄仕远查的很仔细,也很辛苦,只是运气没有那么好罢了。 “一年途径长安的商队数不胜数,但多是有来有往,东西卖得好,有些年年都会来,实在不方便的话隔上几年也能来一次。”女孩子一边看着名单一边道,“我查过当年长安商会的记录,有一个地方的商队在这十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这个地方的特产在长安城明明卖得很好。” 甄仕远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生意这么好,商队却不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我方才特意去了一趟库房,”乔苒没有立刻回答甄仕远,而是继续说道,“在西南府境内,与苗疆一山之隔有个地方叫新通。这个地方与苗疆来往颇多,受苗疆影响,多出产苗疆一些别地没有的药材。我还查到这个新通县风俗似乎有些排外,新通县的县令时常向西南府尹抱怨此事,不过因为这个新通县除了排外,也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一个十年前也就是事发当年来过一次,往后再也没有商队前来长安的地方,一个风俗排外,县令抱怨不好治理,是以多事不得而知的地方,一切的一切愈发符合她最初的那个假设了。 “西南府新通县。”甄仕远当即便开始修书准备发往西南府。 这一次终于不用大海捞针了,而且这也是至今他也未排查到的地方之一。 毕竟就算排查到了西南府,这等不好治理的地方也未必立刻就能收到府尹与县令的消息。 将名单还给甄仕远,眼见女孩子手里又多了几份卷宗,甄仕远忍不住道:“我自将库房的手令钥匙给了你,你好似就没有还给我的时候。” 东西到她手里就不还了,在库房进进出出,好似自家的后花园似的。 虽然不知道她手里的是什么卷宗,不过想也知道估摸着与西南府有关,因为有了西南新通这个确切的地方,不用大海捞针了,甄仕远也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便不由多说了几句。 “你知道十三年前西南侯陈善谋反之事吗?” 乔苒点头:“这个西南府就是那个谋反的西南侯的封地吧!” “是啊!当年的事不便多提,但想必你也猜得到这个地方因为当年是谋反之都的关系,教化起来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如今虽说百姓都教化的不错,但毕竟同长安这边还是不怎么亲近。”十三年的光阴还不足以让百姓彻底淡忘过去的一些事情。 “话说回来,你可知阴阳司的原家、焦家两家当年也是在西南隐居的,直到西南侯陈善落败,才出山来到长安向陛下投诚?”甄仕远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 正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果不其然抬起头,向他看来:“原来这两家也是出自西南啊!” 还真是挺巧的。 是啊,挺巧的。甄仕远心道,他就是觉得巧,才多说了一句。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反而是女孩子低头翻了会儿卷宗,突然问他:“甄大人,这些养了不少男宠的公主可会尚驸马?” “当然是有的,只是这些驸马要么便是好好的做一个缩头乌龟绿帽驸马,要么便奋起在死之前做一回真男人!”甄仕远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似乎有些唏嘘,“总之,这城里怕是没有哪个男儿想做驸马的。” 乔苒“咦”了一声,道:“缩头乌龟绿帽驸马这个我懂。不过,奋起做真男人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驸马不肯带绿帽意图杀了公主而后自尽的,强硬是强硬了一回,不过还是死了。”甄仕远摇头,“好在陛下圣明,没有再让这些公主尚驸马害人了。” “你怎么突然问到这个了?”甄仕远解释完,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 “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乔苒忙道,“大人不必多心。” 这不由他不多心啊!自从前两日同她说过黎兆总问些怪问题,其实是一般人太笨听不明白之后,但凡她说的问的,他便多了一个心眼,毕竟任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笨人的。 两人正说着,有官差从外头小跑了进来,急急道:“乔……乔大人,外头有人找。” “谁找我?”乔苒有些惊讶。 官差道:“说是大人你的舅爷。” 她舅爷?那不就是乔正元?甄仕远哼了一声:“有些人就喜欢上赶着认亲戚!”当初可是他乔正元不要的这个外甥女,这到了长安一次两次的认,还要不要脸了。 乔苒闻言忍不住失笑。 不过她才与乔正元分开不久,眼下乔正元突然跑过来见她,怕是出什么事了吧!想到这里,乔苒也敛了脸上的笑容,起身跟着官差去见乔正元。 乔正元正在大理寺外的树荫底下等她,一见她出来,便急急迎了上来,拭了拭额头上的汗,道:“我告诉你,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看乔正元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乔苒忙将他拉到一旁,问道。 “我方才见城中有不少官差在搜寻什么人,便多嘴问了一句,后来才听说是长安商会的账册丢了,眼下正在城中到处找偷账册的人呢!”乔正元说话间额上已满是冷汗,“咱们早上才去过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消息 乔苒听的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乔正元:“你偷的?” “怎么可能?”乔正元被她这一句噎的说不出话来,气的声音也扬了起来,“我怎会偷账册?” “那你急什么?”乔苒看着他道,“东西又不是你偷的。” 他急的当然不是这个缘故,怕再多说两句,被她气死,乔正元再也忍不住,道出了跑来见她的缘由:“我没有偷账册,你可偷了?” 原来是以为她偷了账册啊!乔苒恍然,摊手道:“没有啊!我偷账册做什么?” 乔正元心道:你费尽心思把我弄进商会就是为了进去看账册,今儿早上才带你进去,现在就听到长安商会账册失窃了,这如何能叫人不怀疑她。 “我们是早上去的商会,现在都快酉时了,看来长安商会发现有人偷账册也是午时以后的事了。”女孩子拍了拍乔正元的肩膀,安慰道,“长安商会的主楼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锁楼前会有管事杂役查验开放的楼层有无账册缺失,所以,那丢了的账册应该是午时过后才不见的,乔大老爷你不必着急。” 原来还有这一茬,乔正元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个他倒是还不清楚,毕竟昨晚才领了商会的牌子,对商会的事他也没有查过,哪像她,好似早就查过了一般。 “还有,如果怀疑乔大老爷你偷了账册,长安商会的人早带着官差来找你了,你现在哪还能跑出来找我?”乔苒说着一哂,似是觉得有些可笑,她道,“可见商会的人心里也清楚偷账册之事与你无关,乔大老爷你放宽心就是了。” 被她这么一说,乔大老爷有些落不下脸,事发突然,他一时乱了分寸,平白叫她看了个笑话。这么一想,乔大老爷愈发觉得脚底发烫,咳了两声,转头便走了。 酉时是下值的时辰,没什么事的官员就能走了,乔苒眼下算是无事一身轻了,自然掐着点就走了,原先还有唐中元和她一起回去,不过因着这些时日唐中元被甄仕远派出去做事了,所以乔苒便多是独自一人往返大理寺与家中。 她们如今的住处与大理寺颇近,且来往都是走的大道,人多得很,不用走什么逼仄的小巷,是以便是一个人往返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乔苒也习惯了这样独自一人的来回。 今日却有些不同,才踏出大理寺的大门,便看到几个在门前大树下等人的身影了。 乔苒眼尖,先看到的她们,便走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是裴卿卿和方二夫人以及方秀婷。 裴卿卿出现在这里的话,她还能理解。多半是跑出来玩或者买什么吃食,顺路就在大理寺这里等她一道回去了,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乔苒自忖同她们二人还没有这样的交情。 裴卿卿咬着手里的糖葫芦,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方二夫人与方秀婷一眼,开口说了起来:“她们两个说好久没有收到金陵的信了,去了好几封给方二老爷的都没有回信,实在是有些慌,便写了信去江南书苑问正在书苑里读书的两个公子,结果今儿收到那两个公子的信说金陵只留了两个读书的公子和书童,方二老爷带着方家三房其他人来京了。” 原来是方家举家跑到京城来了,乔苒闻言,道:“那不是挺好的?两位到时候也有个住处了,不必再同我们呆在一起了。” 方秀婷撇了撇嘴,脸色不善:“还不如呆在这里呢!” 谁高兴见那几个啊! 不过乔苒也没有久留她们的打算,对两人难看的脸色视若未见,只是问方二夫人:“他们几时出发的?算算日子可要到了?” 方二夫人苦着脸回道:“算算日子,我等还没进京他们就出发了。” 这个回答让乔苒有些意外:“那不是早该到了?”人呢,怎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方二夫人还未说话,倒是方秀婷冷哼了一声:“多半是路上又碰上什么狐狸精,不肯走了吧!” 看那两人冷笑的样子,这种事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乔苒也未再说什么,转身带着裴卿卿往家里走去。 方家母女就在她二人的身后跟着。 他们的住处离大理寺很近,沿着大理寺门前那条大街往西走,走过几个拐口,拐进去就能看到自家的宅子了。 现在已过酉时了,按理说若是没什么事,官差过了酉时除了换班的人,就能回家去了。可今日大街上还是有一队队官差正在到处走动。 街边消息灵通的小贩也已经打听到消息了。 “是有人去长安商会里偷了账册呢!据说发现账册不见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便报了官,眼下正在到处搜查。” “可搜查到什么人了么?” “现在还不曾听说什么消息。” …… 不用她问,光听街上小贩的交谈便已经将消息听的七七八八了。 “好大胆的贼人,”裴卿卿舔着糖葫芦上的糖浆说道,“长安商会的东西也敢偷,这是惹了大麻烦了。” 因着在舔糖葫芦,风一吹,她一簇头发黏到了糖葫芦上,裴卿卿试着揪了两下,见揪不下来,当即“哇”的一声叫住乔苒让她帮忙扯头发。 乔苒用帕子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糖葫芦和她的头发,正要收手,一抹亮色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乔苒手中一顿。 见乔苒手里的帕子快糊到她脸上了,裴卿卿连忙推了推乔苒:“乔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那个……林娘子。”乔苒收了帕子,指向那抹红裙亮影:“她好似病了,从药铺里抓了药出来。” “什么林娘子?”裴卿卿听的一怔,她们几时认识什么林娘子了。 “红豆拿到的那个花灯就是她做的。”乔苒说道。 早上看到她时,因她脸上上了妆,所以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她周身的气度与身上所穿的那一袭红裙有些不同罢了。现在的她大抵是天热花了妆容,便干脆擦了脸上的妆容,素着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了她先前带妆的样子,此时再见她,只觉得她脸色白的有些病态,似乎是真的生了什么病一般。 “那花灯也不怎么样,哪有我的花灯好。”听乔苒提起花灯,裴卿卿便忍不出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乔苒闻言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两只团子:“好,你的花灯最好,我们回家去吧!” 病了找大夫,她又不是大夫,再者那位林娘子自己也找大夫拿了药。她会注意到林娘子纯粹是因为那盏花灯以及林娘子身上那股迥异的气质罢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陌生人,同她没什么关系。从小到大,乔苒从来不是那种自来熟的热心人,也不喜欢管旁人的闲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办法 大抵是见了一次林娘子的关系,以至于乔苒回去之后便将那盏花灯拿了出来细细端详起来。 红豆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见她手里拿着那盏花灯不由怔了怔,而后想了想,道:“其实,前姑爷,不,黎三公子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家里人不大好相处。” “家里人不好相处才不好呢!”坐在一旁树上的裴卿卿倒挂在树枝上垂下半个身子哼道,“那什么恶婆婆恶公爹恶姑子恶小叔的话本子里好多呢……” “你才多大的人,懂个什么?”红豆白了她一眼,道。裴卿卿这个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黎三公子怎么看怎么不对眼,只要逮着空档就定要说几句黎三公子的不是。 “我是不大,可红豆你也大不到哪里去。”裴卿卿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们家都那样了,可不能再将乔小姐往火坑里推了。” “你懂个什么,小姐大好年华不找个好姑爷,难道头发白了再找姑爷不成?”红豆叉着腰指着裴卿卿,“你不要捣乱啊!”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不是有姑爷了么?作甚一定要找个前姑爷?” “现姑爷原先在金陵倒还不错,可现在到了长安连人都没见到过。”红豆哼哼了一声,不满道,“瞧着是要黄了……”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正低头看花灯的乔苒喝住了她们两个,“要么乖乖坐下陪我看花灯,要么就做自己的事去。” 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在她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花灯有什么好看的?”裴卿卿撇了撇嘴,“怎么不看我的?” “这花灯做得很是精妙。”乔苒将莲花花灯放在了石桌上,道,“做这盏灯的就是白日里我们见到的那位林娘子。” 她这一提醒,裴卿卿恍然:“原来你是在看那位林娘子做的那位花灯啊!”不是因为送灯的人是黎三公子才看的,真叫她吓了一跳。 花灯是林娘子做的,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红豆瞥了一眼裴卿卿:平日里瞧着是个聪明相,原来是个笨的,这点事都记不住。 “花灯做的真是好。”乔苒叹道,“难怪能以一技扬名了,听说传到林娘子这一代,家中已只有林娘子一个了,也不知道如此精妙的技艺能否传至下一代了。” 这种事裴卿卿和红豆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有人却是知道。 第二日一早乔苒去大理寺当值时,正碰上苦着脸皱着眉往外走的徐和修,她见状便同他打了个招呼:“徐大人。” 被这一声“徐大人”吓了一跳的徐和修一边拍着胸膛一边道:“乔小姐,不,乔大人,你可吓到我了。” 乔苒道了声“抱歉”之后,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徐和修叫住了。 “你知道么?武安郡王府同周家的事快把我们弄疯了!”徐和修说着眼见周围无人,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先前让解之转告我等的一点不错,这案子果然不好办。先前我与承泽也准备听你的,找过往之事来做文章,只是查了之后才发现周家和王妃也太过糊涂了,过往的人证物证都在武安郡王的手里,这一条线怕是也很难再继续下去。眼下别说武安郡王了,恐怕冯侧妃也治不了什么大罪,这个结果别说周世林不满意了,就是我等也查的憋屈。乔小姐,不,乔大人可否支个招?” 原来叫住她是为了这个。乔苒想了想,道:“也不一定治不了武安郡王,我听闻有一句话叫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冯侧妃在嫁给武安郡王之前听说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 这件事,徐和修自然已经查过了,闻言,便道:“冯侧妃那个女人见利忘义,再如何青梅竹马,哪比得过宗室出身的武安郡王?” 眼见他没听明白,乔苒又道:“一个为利,一个为情,又怎么走得到一块儿去?” 徐和修听的一怔:“武安郡王对冯侧妃是真情,冯侧妃对他却是为利,难道我们能从中入手?”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外头撬不进,那就从里头撬,我想他二人做了什么事,枕边人定是清楚的。武安郡王再如何圆滑,对冯侧妃总是不同的,所以要让武安郡王定罪,一定要冯侧妃出面指证。如此为利的女子,根本不信情,又怎么可能相信武安郡王能宠她一世?我想她不太可能不留下证据自保。” “你的意思是说要从冯侧妃嘴里来撬武安郡王的罪?”徐和修这般一想,点了点头,“有些道理,只是冯侧妃为武安郡王所庇护,根本撬不开她的嘴。” “那就让她主动张开嘴,”乔苒道,“武安郡王若是对冯侧妃起了猜疑,一个用情至深的人突然发现冯侧妃对他无情,你猜他还会保住冯侧妃吗?乔大老爷那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恨到发狂,更遑论武安郡王了。一旦冯侧妃被推出来,证据自然就能从他二人嘴里套出来了。” “好办法啊!”徐和修听的双目一亮,激动道,“冯侧妃那个青梅竹马也可以找来帮个忙,我便不信不能叫他二人自己将证据交出来!” “所以,就看看冯侧妃对武安郡王到底是不是真情了?”乔苒耸了耸肩,“她若是当真用了情,待到武安郡王回过神来,怕还是会保她的。” “我告诉你,她定然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都不可能撑过去!”徐和修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得意道,“冯侧妃这个人,这些天的交道打下来我已经摸清了。” 摸清就好,乔苒笑了笑道:“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便走了。” 徐和修点了点头,熟料,还不等女孩子转过身去,他又叫住了她,道:“乔大人,七夕那天,你那丫鬟替你收了别人的东西。我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男子送的东西不能随意要的。” 有些事情,他得提醒着乔小姐。 乔苒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家里有两个人提醒,到了大理寺还有。不过,他既然提到了花灯,倒让乔苒响起了昨日提到过的事,顺带问了问:“那个做花灯的林娘子相貌气度皆是不凡,却总是独自出门,我看她年岁已经不轻了,又有家传手艺需要传承,便没有夫君什么的出入陪同吗?” 一个总是独来独往,年岁不轻的美貌女子乔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看她家手艺传承似乎十分看重血脉,乔苒私以为传承一事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小事。又这份责任在,她怕是不大可能任性到不成亲生子的。 “你说那个林娘子啊,”徐和修听她一提便知道了,道,“招过婿的,不过夫婿病死了,儿子如今也有七八岁了,并不是什么未成亲的女子了。独来独往么,是脾气问题。有些本事的女子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一点乔大人你应该明白的。” 乔小姐她独来独往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知 因着同乔苒多聊了几句,以至于徐和修火急火燎的赶到皇城门口时众人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怎么才来?”一起接手这个和离案的两个吏部官员嘀咕了一句,脸色不善。 “有事耽搁了。”徐和修解释了一句,见两个吏部官员脸色稍霁,这才小声对谢承泽道,“我碰到乔小姐,不,乔大人,多聊了几句。” 谢承泽嗯了一声,抬脚跟上了那两个吏部官员:“进去再说吧!” 他们今日进皇城是为了取人证原小姐的口供。 其实,原小姐那里早就约好了,但因着这些时日大殿下身子有恙,反复无常,好几次险些出事,原小姐便一直留在宫中不曾出来,直到今日早上才托人带话说大殿下情况稳定下来了,他们可以进宫了。 因着这个缘故,他们今日才得以见到原小姐。 “也不知道原小姐的口供能不能帮上忙。”两个吏部的官员走在前头,叹道。 同样是大族派到吏部历练的子弟,这两人脾气也不小,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原先是最看不上的,结果就是这样叫人看不上的案子将他们弄的焦头烂额,头都大了。 “除非原小姐能证明世子是中的什么毒或者染的什么病,那毒或者病又是侧妃或者武安郡王能接触且唯一能接触到的。”徐和修说了一句,“否则恐怕就算有原小姐的口供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那两个吏部官员脸色难看,“这件和离案闹的那么大,别说整个朝堂了,就是整个长安城都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由我等接手,却不了了之,将来,可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 笑掉大牙还是小事,能被族中安排放到大理寺、吏部来历练,足见族中是对他们有些期许的,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族里会怎么看他们?大族子弟可不在少数,能力不行,后头排队等着的族中兄弟多的是呢!这事情若是办不好,定然会影响到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原先以为不过是个转眼就交差的事,谁知道武安郡王这个人这么难缠,周家又这么糊涂。”越说火气便越大,“连点证据都不留,这要我等如何查?” 眼见他们越说声音越大,就连经过的宫人都忍不住朝这里望来了,谢承泽忙出声提醒道:“你我在这里抱怨也无用,见了原小姐再说吧!指不定原小姐能给我等什么线索呢!” 原小姐因要看顾着大殿下,是以人也在大殿下偏殿中暂住。 他们到时,原小姐正在殿外的石凳上坐着,大殿下则坐在不远处,把玩着一只木雕的小老虎,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胎里带来的毛病,大殿下的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至于启蒙读书也未读多少,因为身体吃不消,而大殿下本人一则没有那个精神来好好读书,二则似乎对读书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就似寻常所见的七八岁孩童一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对于木雕的小老虎,有趣的皮影戏、好玩的风筝更感兴趣。 见到大殿下也在这里,几人连忙俯身施礼,见过大殿下。 大殿下脾气温和,故作老成的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 坐在石凳上的原小姐也在此时出声了:“大殿下,外头有风,多吹了对身子不好,还是回殿中歇息去吧!” 大殿下闻言虽然脸上有一瞬间的挣扎之色,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偏殿休息了。 许是同原小姐时常呆在一起的缘故,也或许是每逢发病总是原小姐帮他止住的病痛,对于原小姐,大殿下似乎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也是,久病者,对于能缓解自己病痛的大夫总是有些或多或少的依赖的。 待到大殿下离开之后,原娇娇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坐下,让身边的水行上茶。 几人还礼之后坐了下来,而后便开口道出了来的缘由。 “多谢原小姐,今次我等前来是为了武安郡王府和周家和离一事。” “我知。”原娇娇点了点头,“小世子是被暗中下了毒手,若是不被发现的话,应当活不过两年了。” 谢承泽率先开口问道:“如今小世子身子已无大碍,是吗?” 原娇娇点头。 谢承泽又道:“那敢问原小姐,小世子是中了毒还是染了别的什么病患?可有据可循?” 原娇娇摇头:“我不知。” 不知?两个吏部的官员忍不住了,他们跑这一趟就是寄希望于原小姐能提供一些帮得上忙的地方,结果她来一句不知? “原小姐,此事非同小可,开不得玩笑!”其中一个吏部官员扬声道,“若是将你不知这件事写上去,能言善辩如武安郡王会怎么说你可知?小世子先前看过不知多少大夫了,没有谁指的出小世子的病症,他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原小姐同周家互相勾结为了诬陷于他,原小姐可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我明白。”原娇娇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可我看病一贯如此,不问病因,只需救人,我只知道小世子再不救就时日无多,这才会出手相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方才上茶的那个名唤水行的丫鬟已经忍不住出声了,“我家小姐就是这样看病的,陛下也能作证的。我家小姐说小世子再不救时日无多就时日无多,这整个京城,不整个大楚,还有谁比我家小姐医术更高明?” 今日来的几个官员都是大族子弟,被一个丫鬟指着鼻子说了一通,脸色更难看了。 “高明又如何?查案讲究理据,你一句高明,无凭无据,这证词谁能相信?”被呛了一通的吏部官员气愤的说道。 水行也是满脸的愤怒:“我家小姐一直都是如此看病的,她说小世子时日无多就是时日无多……” “够了,再如何高明的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证词就是不得用!”那个吏部官员拍桌而起,“告辞!” 话不投机,一拍两散,如此,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谢承泽和徐和修朝原娇娇抬了抬手,转身追了出去。 待到跟上那两个吏部官员,便听那两个吏部官员正在愤怒的发着牢骚。 “医术再高明又如何?那无礼的丫鬟以为原小姐的话是圣旨不成?这证词根本不能用……” 徐和修和谢承泽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幸好来之前,已经有了底。原小姐治人的手法,他二人早已有所耳闻,不知病因,说不出所以然,这个结果早在他们预料之中,所以也没有这两人这般生气了。 正想说两句宽抚一番同僚,却见前头不远处有个一身繁复宫装的女子正一脚将身边的宫人踹倒在地。 “是巴陵公主。”谢承泽认出了那个抬脚踹人的女子,“我听闻今儿早上御史台参了她一本,说是她后院起火,男宠争风吃醋,出了人命,因此被陛下责罚了一通。”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问 提到巴陵公主,正在发牢骚的两个吏部官员一时也暂且将原小姐的事抛在了脑后,看向正踢踹宫人的巴陵公主,道:“听闻陛下罚巴陵公主禁足,还特意将她的男宠送到了城外的别苑,如此一来,她在府中禁足,却见不到那些男宠,难怪要进宫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了。” “看样子陛下不曾收回成命。”徐和修轻哂了一声,“我等走吧,没得讨个没趣。” 所幸陛下在还是公主时,同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关系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忘了”将几位公主升作“长公主”了。 公主同长公主一字之差,这待遇和身份却是天差地别。虽然陛下不曾薄待几位公主,却也没有如何厚待她们。也因此,几位公主就算养男宠也不敢太过放肆,对于有些身家背景的俊俏儿郎不敢招惹。毕竟,如今在位的可不是自己的父亲了,而是关系不怎么样的同父异母的姐妹。真同朝中权臣起了纷争,陛下多半不会站在她们那边的。 待到离巴陵公主远一些,那两个吏部官员又道:“那些御史台的人也真是的,成天吃饱了没事干,这个参一本,那个插一脚的,就连公主后院的事也要管。” “公主找男宠当然没法管,可这不是出了人命么?”徐和修道,“闹出了人命自然就要管了。” “好好的儿郎谁会跑去做男宠,会去做男宠的本就其身不正,出了人命也是自找的。”毕竟大族子弟,自小到大鲜少遇到过什么威逼利诱之事,对于这等行径自然分外不屑。 众人没有再多提此事:左右以他们的出身,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等事。不会遇到的事,自然也就无需庸人自扰了。 出了宫门就分道而行了,这件案子虽然吏部和大理寺都出了人,取人证物证也多是一同行事,但到底还是各部有各部的私心的,是以不问人证物证时,两边便各自行事。 回大理寺的路上的,徐和修将今日一大早同乔苒说的话告诉了谢承泽,得意道:“我特地问了一番乔小姐,不,是咱们的乔大人,大理寺第一女官……” 谢承泽在一旁说道:“大理寺也只有一个女官。” “好了,我自然知道,不就是想多夸她几句嘛!”徐和修道,“乔大人果然不愧是最早接触这个案子的,对此案了解的最透彻的,她的办法,我觉得可行。在金陵,我便看出她不是池中之物,眼下一看果真如此。” 谢承泽嗯了一声,道:“她是厉害,看问题的方式与我等颇有不同。最近,她可在查什么案子?” 徐和修摇头:“没有了,先前是舞弊案,周世林全程代劳,查完了,她便无案一身轻了。” “那个地道的案子呢?”谢承泽想了想,道,“就是她宅子下挖出人骨的案子。” “是甄仕远在负责,近些时日跑进跑出的,似乎没有什么眉目,脸色不大好看。”徐和修说道。 谢承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待回了大理寺,许是因为路上提了一句乔苒,徐和修和谢承泽特意还去看了眼乔苒,见她正坐在桌后百无聊赖的翻着卷宗,便朝她打了个招呼。 “乔大人。” “徐大人,谢大人。”乔苒也扬了扬手里的书,朝他二人笑了笑。 “《百草集》。”徐和修瞟了眼书名收回了目光,同谢承泽去一旁做事去了。 乔小姐没什么事,自然能看些别的书打发日子,可他们不一样,还有事可做。 如今的乔苒确实有些闲,甄仕远一边忙着同西南府和新通县联系,一边以防万一还同别的地方联系有无商队失踪的事情,乔苒看了会儿书,起身走了出去,在大理寺大堂口站了站,眼见众人都在忙着做事,觉得有些无趣,想了想,便转头走向后衙。 大理寺的后衙地方不大,但人也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天下。 封仵作。 从嘈杂的大堂转去后衙,蓦地一静,让乔苒有些不习惯,而后便听一声兴奋的呼声响了起来。 “太好了!” 是封仵作的声音,她快走了几步,推开微掩的屋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封仵作面前摆着两句尸首,用他的话讲,大概就是“新鲜”的尸首吧! 封仵作面对“新鲜”的尸首,正高兴的手舞足蹈。 “封仵作。”乔苒叫了他一声,将挂在门边的白布拿了起来,蒙住口鼻走了过来,“又来新的尸首了?哟,挺俊的啊!” 躺在封仵作面前的是两具男子的尸体,瞧着似是才死没多久,因为尸斑什么的还未显现,因此还能清晰看出这两具男尸生前的模样。 俱是五官俊俏,虽然被剥光衣服的身子有些瘦骨嶙峋的样子,但光看脸还是好看的,斯文秀气,想来生前也是迷倒不少女儿家的存在。 “死都死了,再好看也没用。”封仵作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忙着,不好叨扰,我无事可做,便来看看你。”乔苒坦白道。 “我也忙着,你也看到了,新鲜的,才到的。”封仵作拍了拍那两具男子的尸体,道,“不好叨扰别人,就来叨扰我?” “你不一样,我便是来叨扰了,你出的验尸结果也不会有问题,但他们不一样,我若是叨扰了,查案有个什么出入,没得怪在我身上。”乔苒说道。 乔苒的话让封仵作很是受用:“自己没本事怪得了别人?你在这里呆上多久也不要紧。”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常听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譬如匈奴人的长相就与我等中原人不大相同,人若是死了,这尸骨呈现的状态是否也有所不同?” 正捏着一具男尸肩膀的封仵作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她看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果然瞒不过封仵作,”乔苒夸了他一句,见他一脸受用之色,又道,“我听闻西南近苗疆气候与别地不同,不知这不同是否也能在尸骨上呈现?” “或许可以,”封仵作想了想,正色道,“但这件事需要无数尸骨来加以验证,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而是需要积累得出一个足以说服人的结论。我久居长安,并没有遇到过多少西南地方的尸骨,而且从外貌看,西南人也是中原人的相貌,并不似匈奴人那般一眼便可看出的不同,所以这件事即便是能验证,一时半刻,我也给不了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闻言,乔苒不由有些失望:那先前的几十具尸体很有可能来自西南新通,但以现在大楚的验尸水平,显然还没有到能够分辨出这些人来历的地步。如果可以的话,封仵作先前就已经说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了。 “问题问完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封仵作说着扯住那两具男尸的裤头,道,“我要给这两个脱裤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乔苒耸了耸肩膀,道,“人死为大,生不出什么别的念头的,封仵作你管你验尸就是了。对了,这两具尸体是从哪儿来的?怎的那么快就运来了大理寺?” 封仵作将两人的裤头往下一拉,道:“这两个是巴陵公主府的男宠,据说是争风吃醋死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阿芙蓉 原来是争宠死的。乔苒默然了一刻,低头看向封仵作手上那具尸首。 他从那两具尸首的指甲缝里刮了一些皮屑之物下来,原本想要检查那两具男尸下身的动作顿了顿,大抵还是考虑到了乔苒这个女子在场,便先检查起了上半身。 撑开这两具男尸的口腔,他又从男尸的口腔中刮取了一些碎屑下来,乔苒看他分门别类的放在纸上,便去看纸上的东西,因刮下来的东西太少,为看清楚一些,她又往前凑了凑。 “喂。”察觉到她的动作,封仵作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了她一声,“别乱动。” 乔苒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 见女孩子如此乖觉的模样,封仵作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着实凶了点,便解释道:“送来的时候这两人衣冠不整的,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叫你别碰。” 乔苒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不该吃的东西?” 封仵作道:“还能有什么东西?助兴玩乐用的。” 助兴玩乐的东西也有不少啊!乔苒心道。 她没有打断封仵作的话,任他继续说下去。 “有些闲人养着养着能养出才子佳人,舞文弄墨,名垂青史;有些闲人养着养着富贵和乐一生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有些闲人养着养着便养废了。”封仵作一边验尸一边嘀咕着,“那几位金枝玉叶就养废了。” 乔苒想了想,注意着封仵作脸上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也管不着吧!” “管不着?”封仵作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了起来,“他们你情我愿是管不着,可这助兴的东西能乱吃?” 又是助兴的东西。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乔苒想了想,试探着问封仵作:“服食五石散这种事古来就有啊!” 她虽然觉得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知道她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与如今这个时空的历史有些许交错的地方,譬如之前五石散都曾盛行过。 “不是五石散。”封仵作连头都未抬一下,嘴角翘了翘,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是阿芙蓉。” 阿芙蓉?乔苒恍然。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着炼制五石散的钟乳等物阴阳司要用来炼丹制符什么的,所以如今市面上的五石散不多,大头全给了阴阳司。”封仵作一边捏着那两具男尸的脸仔细观察,一边道,“如今阿芙蓉更为盛行。” 这个乔苒也有所耳闻:“可我听闻阿芙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吸食过量会致死,世族子弟都是不碰这些东西的。陛下也严令禁止过阿芙蓉的交易,如今阿芙蓉只在黑市上贩卖,而且数量极少。” “富贵闲人自然不愁钱,再少的数量也能买来。”封仵作冷笑道,“这两个就是吸食阿芙蓉致死的。” “原来如此,难怪御史台会捏着这一点上奏陛下告状了。”乔苒在一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道,“陛下严令禁止的东西,巴陵公主却让男宠碰了,而且还吸食致死了,这是视陛下禁令于无物。” 比起死去的这两个出身普通的男宠,陛下大怒的原因还在于巴陵公主在挑衅她的禁令。 “我听闻吸食阿芙蓉的人身形都是极其干瘦的,”乔苒说着瞟了眼那两个男宠瘦骨嶙峋的身体,“看来果真如此。” “没见识,这两个人还没有到形同干尸的地步,可见还未吸食多久。”封仵作说着手里的刀顿了顿,看向乔苒,挥手赶人,“我怀疑他们是过量吞食阿芙蓉导致的死亡,你出去,我要剖开看一看。” 乔苒见状,没有再多话,转身出了门。在门外也未呆多久,封仵作就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结果交给她:“你在这里正好,帮我将验尸结果交给甄仕远吧!”说着又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乔苒没有再打扰他,低头看向手里封仵作写的验尸结果。 这两个人确实如封仵作先前猜的那样,是过量吞食阿芙蓉致死的,不过过量吞食阿芙蓉却不是他们本人吞的,而是被人胁迫,因为口中留下了一道弯月形的凹槽痕迹,而且还有熏黑的痕迹,应当是被人压着用装着阿芙蓉的瓷瓶或者别的圆口容器,对着喉口灌塞,连闷带吸之下致死的。 乔苒看完验尸结果,将结果交给了甄仕远,又走回一边坐了下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接过验尸结果放到一旁,继续低头做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纸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甄仕远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很闲吗?” 瞧她一大早的跑进跑出,一副闲的无事可做的样子。 女孩子摇了摇头,笑道:“我想了想,将在长安商会看到的那份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商队带来交换的货物列了出来,你一同传书给西南府。” 甄仕远接过那张纸,看向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将货物列出来?” 女孩子垂下眼睑,道:“我只是觉得或许那一支商队对当地隐瞒了真正的行踪,所以光问是否来过长安是无用的,不如将货物一道列出来问一问的好。” 甄仕远听罢,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信西南府。” “还有,甄大人,我原先觉得西南府新通县有六七成的可能性,可方才列了清单之后,却觉得是这支商队的可能性可以增到七八成甚至九成了。” “为什么这么说?”甄仕远看向她列出的清单,她连同交易数量也记得一清二楚,盯着清单看了片刻,甄仕远恍然回过神来,“这东西……是不是数目不对?” “是太少了。”乔苒说道,“一个五十二人的商队,又有护卫二十一人,千里迢迢从西南赶到长安,就运这么点东西,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所以,很有可能除了这些同长安商会交易的东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消失了,运送货物的商队人员也一个不留的死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一样。 如果商队隐瞒了真正的行踪,长安当地一直未曾收到过有人跑来报官的消息也是可以解释的通了,毕竟连去向都是假的,又怎么报的了官? 第二百七十六章 线索 相比之前去信西南府许久没有回应,这一次西南府的消息来的很快,快到出乎甄仕远的意料之外。 “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有一支商队从新通县出发,出发时商队五十二人,护卫二十一人。而他们的目的是出海,带的货物就是新通的药材,他们准备将新通县的药材卖往海外。”甄仕远看着西南府尹与新通县令发来的回应,眉心直跳,“临行前还特意去西南府拿了出海的文书以防被扣,带着一路所需和这些药材货物之后,他们便出发了。” “商队中人都是新通县当地的药材商户,一开始途径一地还有家书传来,且这些家书都是盖了各地驿站印戳的,是以没什么问题。” “直到进入山西路,药材商户家书中称要急赶路,便不写家书了,待到回程再寄家书回家。这之后,这一支商队中所有的人都未再与西南有过联系。” 甄仕远读到这里,抬头瞥向好整以暇坐着的女孩子:“看来没有错了,那些白骨就是这一支西南新通的商队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他们说的是出海,海上风浪大,气候无常,有个什么意外也是常事,是以新通当地的人只以为这一支商队是出海遭遇了不测,而根本不知道这一支商队根本没有出海,而是来了长安。” 这一点,长安商会的记录足可以证实了。 “除了你上头提到的这些货物药材之外,”甄仕远说着拿起西南府尹回信中夹的一份货物清单,道,“丢失不见的货物新通当地人称之为大艳花,据说可以入药,有止咳、止痛的功效。” “这就对了。”女孩子听完却松了一口气,“难怪明明是来的长安却要称作出海了。” 甄仕远奇道:“这大艳花有何特别之处吗?” “大艳花就是阿芙蓉。”乔苒说着转身去自己的桌上将一本翻得老旧的《百草集》拿了过来,道,“这是一本各地药商编纂的药草书目,虽然其中内容大同小异,但各地药商修改过之后还是要些微差别的。这一本是我在城外旧书铺里找到的。”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新通”二字,道:“这是新通当地药商编纂的《百草集》。” 说完这一句,她又将这本《百草集》翻了开来,指着其中一页上的药草道:“这就是他们当地称为大艳花的药草。” 女孩子说罢又顺手拿起一本长安药商编纂的《百草集》翻了开来,翻到阿芙蓉的那一页指给他看:“你看,大艳花跟阿芙蓉是不是一模一样?” 甄仕远看着两本《百草集》上名称迥异的阿芙蓉,恍然:“所以明明是来长安却要谎称出海,是因为陛下已经严令禁止阿芙蓉的售卖了。” 乔苒点头:“因为这件事不可做,所以只能撒了个谎,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么个谎竟叫他们丢了性命。” 行不可对人言之事的人必心怀不轨,与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谁也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是阿芙蓉的话也能解释得通那个地道为什么要挖的这般隐蔽了。”乔苒说道,“如果是借着那个地道运送阿芙蓉的话,自然不能对外泄露。” 好似从“阿芙蓉”这三个字一出来,很多不能解释的,古怪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凶宅之所以为凶宅,是因为住在宅子里的人发现了那些人在地道里做的勾当,所以被灭了口。西南府新通县的商队失踪无人来报是因为当地百姓只以为那一支商队的人出海死在了风浪之中,而没有人知晓他们根本没有出海。根据那具尸体,那二十一个护卫很有可能是勾结他人对商队中人下了手,结果自己也反被灭了口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终于理清了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古怪之处,甄仕远似乎心有所感,叹了口气,道:“新通县当年那支商队的亲眷已经启程了,待到前来长安,同长安商会核对记录之后就可以证实那些人就是当年失踪的商队了。” 死去的是什么人这件事已经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就当要揪出用借那条地道运阿芙蓉的人到底是谁了。 “因为当年那支商队中人做这种事是瞒着亲眷的,所以这方面暂时没有什么线索,”甄仕远将西南府的来信收了起来,“我们如今只有阿芙蓉这一条线索。” “也是巧了,今日巴陵公主府送到咱们大理寺的两具男尸就是因为阿芙蓉死的,”乔苒指了指方才给甄仕远的验尸文书道,“大人还没看吧!” 他是还没看。甄仕远轻咳了一声,拿起那张封仵作给的验尸文书看了起来。 “真是天意啊!”看完验尸结果的甄仕远神情复杂的放下了手里的验尸文书。 不顾禁令吸食阿芙蓉最后因阿芙蓉而死是天意;一段埋藏了至少十年的恶因为一次租宅而翻出了当年的尸体这也是天意;看似滴水掩盖却终究百密一疏,让他们查到了这些白骨的主人是天意;由这些白骨的主人查到阿芙蓉,这更是天意。 “才查到阿芙蓉这个线索,那头就有人吸食阿芙蓉死了。天地若真有公道的话,我想这就是公道了。”女孩子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有线索就可以查,如今巴陵公主惹了圣怒,大人只消将查到的禀报陛下,陛下没有理由不允大人搜查公主府的。” 查案怕的是无迹可寻,有迹可循的话就不难查了。 而现在,公主府就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果不其然,第二日甄仕远在朝堂上奏之后,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陛下当场震怒,勒令甄仕远严查此案,查案期间,任何人若胆敢阻拦,一律同罪。 前几日御史台的告状还未消化完便得到了这个消息,陛下不震怒才怪呢!陛下的反应,甄仕远一点都不意外,低头领旨。 待到朝会结束回到大理寺,甄仕远也不拖沓,兴冲冲的清点了随行的官差和乔苒准备一同前往公主府。 “大人,带着我一起去不大好吧!”乔苒笑看着他道。 这个案子可是甄仕远自己接的。 甄仕远板着脸将圣旨塞在她手里,指了指大堂中做事的一众官员:“他们都忙着,你一个闲人留在这里也只能打扰到旁人。与其打扰旁人,不如打扰本官,休要啰嗦,快走!”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是什么 乔苒自己也没有想到才来长安一个越便有机会参观公主的府邸了,当然,这种参观方式公主一点都不欢迎。 “滚出去!”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 被踹倒在地的侍婢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跪在马车前瑟瑟发抖不住的叩头:“公主恕罪!”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到本宫面前来撒野!”马车中的女子并未露面,冷笑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 还未踏进公主府的一行人脚下一滞,甄仕远一哂,对身旁的乔苒道:“指桑骂槐。” 这是借着训斥侍婢来骂他们呢! 乔苒笑了笑,没有说话。陛下派来的宫婢检查过巴陵公主所带事物之后便将公主带上了一旁等候的马车,显然是不准公主横加干预。 这么明晃晃打脸的举动,怪不得巴陵公主要发怒了。 走入巴陵公主府,官差便开始搜查了起来,甄仕远转身问身边的乔苒:“你要去哪里看看?” “那两个死去的男宠,”乔苒想了想,道,“是在哪里出的事?”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道:“已经打听过了,是在男宠所居的藏娇阁。” 藏娇阁,听罢这个名字,乔苒脸色不由变得古怪了起来,对面的甄仕远同样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听说取自金屋藏娇之意。” “如此说来,这巴陵公主不是自比汉武帝?这是心怀不轨想要谋反啊!”女孩子唏嘘了一声,感慨道。 甄仕远仿佛被她这句话噎住了,瞪着眼看了她半晌之后,道:“御史台没有收纳你这样的人才真是他们的损失。” 若她是御史台的人,怕是朝廷有一大半的人都要遭殃了。 乔苒摊手,无辜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甄仕远板着脸转过头去:“我也开个玩笑,走吧!我们去藏娇阁看看!” 藏娇阁就设在巴陵公主府的后院,既然是金屋藏娇的地方,自然不会寒碜。藏娇阁造的极为奢华,从先前送到大理寺的那两具男尸身上可以看出巴陵公主偏好那等斯文瘦弱的俊俏儿郎,这藏娇阁里布置的琴棋书画也是将他们往斯文瘦弱上养,没见什么刀枪剑戟的摆设。 乔苒跟着甄仕远走了一圈,因为事发已经好些天了,藏娇阁已经打扫过了,是以也未发现什么不同。 甄仕远叫住了一个公主府的侍婢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两位郎君是大清早发现死在花园里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周围也无人,而且其他郎君也能证明两位郎君为争公主欢心约了晚上去花园里议事。郎君们的住处有恭桶,护卫证实晚上没有人离开过住处,所以当是两位郎君自己起了争执死的。”侍婢答道。 甄仕远嗯了一声,对乔苒道:“听说这两个都擅画,属于同一类,巴陵公主口味刁钻,俱是斯文俊俏也有不同的类型,每一类不会多,大抵是因为同是擅画的所以这两个一贯不怎么对付。” 乔苒听明白了:原来是撞了型的互相争宠。 且这等会到公主府做男宠的多半家境不怎么样,且家里也不大在意的,不然好好的寻常人家早跑到公主府来闹了。是以这两人便是死了,公主拿些银子也了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跑到陛下面前告了状,这才闹大的。 看过验尸结果的甄仕远和乔苒当然知道这两个男宠绝对不是争宠而死的,在场一定还有别人,这两人是被人压着逼食大量阿芙蓉而死的。 “府中账册呢?”甄仕远问一旁的管事,“让人拿来,我等要带回大理寺。” 管事道这就去拿,说着便出去了。 乔苒看了看四周,对甄仕远道:“我想去发现这两人尸首的地方看看。” 甄仕远点头,让侍婢带她过去。 账册很快便拿了过来,甄仕远接过,在手里翻了翻,忽地冷笑了起来:“仵作证明,那两个男人是吸食阿芙蓉而死的,为什么账册中没有阿芙蓉的记录?” 管事脸色一白,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不要同我说不曾买过阿芙蓉,尔等不曾买过阿芙蓉难道是这府中自己长出来的不成?如此更好,罪加一等!” 管事吓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忙道:“大人饶命,小的……” “你以为外头那位还能保得了你不成?”甄仕远打断了他的话,将账册扔在了地上,“本官劝你还是想好再说吧!” “外头那位如今自身难保,你当如今的陛下还是先帝不成?陛下当年未登基时,外头那位可没做过什么好事,出言讽刺什么的倒是不在少数……”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管事不住的磕头,“小的这就去将记有阿芙蓉的账册拿来!” “还不快去!”甄仕远一声怒斥,将人轰了出去。 就知道这府里的管事下人拎不清还有帮着隐瞒的,殊不知,他们敢来自然是早心里有底了,拿一本没有阿芙蓉记录的账册想要糊弄谁? 不过方才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如今巴陵公主犯了事,陛下未必会饶过巴陵公主。 毕竟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女帝能登基,为争宠什么的,这些公主当年可没少得罪陛下。 不过也幸好如此,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查起来也不用顾忌太多。 …… …… 等账册的功夫,女孩子已经去而复返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根铁签状的事物。 “这是什么?”甄仕远看着她手上的铁签奇道。 “在现场的草丛里找到的。”乔苒道,“封仵作的验尸文书上不是写了么?那两具男尸手上臂上有擦痕,疑似是尖锐扁平的事物所致,你看这个像不像?” 甄仕远默然了一刻:“兴许吧!”他只看到了验尸结果,文字描绘的结果同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没有这么快反应得到。 而亲眼见到过那两具尸首手上臂上擦痕的乔苒自然很快就反应到了。 “这是什么?”乔苒摸着手里的铁签问甄仕远,“甄大人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事物?”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得罪的是谁 甄仕远接过那根铁签放在手里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将铁签还给乔苒:“这铁签形状要说特别也没什么特别的,长长扁扁的,但硬要说这是什么东西,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哦,拿来烤肉吃不错。” 烤肉?乔苒沉默了片刻,道:“总不能是那两位郎君夜半约出来商议着烤肉吃,结果烤到一半起了争执用这个擦伤了对方吧!而且这质地,总觉得用来烤肉有些太过精致了。” “这藏娇阁哪样东西不精致了?”甄仕远摇了摇头,接过管事带回来的账册翻了翻之后,将账册递给她,“看,阿芙蓉。” 乔苒看向账册,道:“瞧着量还不少,这玩意儿又贵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在这些东西上花钱?” “因为碰过一次就戒不掉了。”甄仕远说道,“在没碰之前不少人都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阿芙蓉的,但事实是并没有多少人能挡得住阿芙蓉。” 乔苒将账册还给甄仕远:“所以,现在就从阿芙蓉处入手开始查?” 甄仕远点头:“问问外头的巴陵公主这阿芙蓉是从哪里买来的便是了。” “甄大人,我觉得不妥。”乔苒想了想,道,“你这样直接拿着账册去问,她未必会说真话,不如再去几家公主府将账册拿来。我听闻几位公主关系甚好,好到一起养男宠,还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或许是你喜欢的,以至于见了互相赠送男宠,我想买阿芙蓉这种事一定不是巴陵公主一个。” “陛下圣旨也是让我几家公主府一起查。”甄仕远看向她,“你的意思是先将别家的账册拿来?” 乔苒点头,指了指他手里的账册,道:“巴陵公主这儿的账册已到手这件事先不要同巴陵公主说。你且将别的公主府的账册拿来放到她面前,就说别家几位公主已经招供了,说是巴陵公主牵的头,我觉得为求自保,巴陵公主或许会说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小小年纪,竟如此……阴险,不,精明!”想到是自己人,甄仕远又将阴险换作精明。先前还觉得她去御史台也能混得开,现在看来,兴许把她拎去刑讯那等不开口的嫌犯也不错。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蠢笨的,经她一点,已经想明白了。将巴陵公主府的账册收到了袖子里,甄仕远道:“去别家公主府我只消换个说辞,说巴陵公主已经招供了,想来那几家的账册很快也能到手了。” “是啊,一本账册就能将那几家的都引出来了。”乔苒说着坐了下来,顺手拿过方才管事搬来的账册,催促他,“大人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看着这些人好不让他们同外头的主子报信。” 一个去,定然要一个留。而要搜查公主府,甄仕远自然不能缺席,留的可想而知只能是乔苒了。 甄仕远眼风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管事和侍婢,道:“那你看着这些人。” 乔苒点头。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乔苒低头翻开了账册,一边翻一边问一旁的管事:“你家公主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玩什么?”管事神情微妙的看了看藏娇阁的匾额,“公主平日喜欢在藏娇阁逗留。” 乔苒见状,哦了一声道:“玩男宠不算。” 管事偷偷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好似……好似也没别的了。” “那这账册上如此多的香料进出又是怎么回事?”乔苒指了指手里的账册道,“你自己都说了公主只喜欢玩男宠,平日里只在藏娇阁逗留,这么多香料不是自己用难道还是给他们用的不成?可这藏娇阁里头没有什么熏香的味道,倒是方才在马车外,公主的身上那股香味复杂醇厚,一闻便知价格不菲。” 管事身形一颤。 “你不要以为甄大人走了,你便能不说实话了,”乔苒说着抬起眼睑,朝他展颜一笑,“你若是再不老实,等甄大人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你意图跑去向公主报信,多半也是掺和其中的。到时候公主有多少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么个小小的管事却还牵连进这样的事里头,逃不了一死。” 能在公主府出头,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智,但也不蠢。没有家族庇护的人对自己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不要牵连进那些尽可能引来麻烦的事情里,这个道理,管事自然懂。 “乔大人恕罪,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管事吓的浑身一抖,连忙跪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孩子,只觉得比起方才的甄大人,这位看似和气的乔大人更叫他害怕。 “我不玩香料,但看这些香料的价格,想也是极好的。”乔苒笑了笑,道,“看来公主除了男宠之外就是喜欢香料了,这香料是出自哪家的?” 管事道:“公主凡事都要最好的,这京中最好的香料就是知香阁的,这个乔大人一查便知。” “嗯。”乔苒点了点头,道,“知香阁谁家的?” 这个自然也是查得到的,不过眼下有知情者在此,她也不必自己去查了。 …… 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比强硬的带人去搜自然要快不少,眼见甄仕远手里拿着账册回来,乔苒就知道事情办好了。 “几位公主关系果然好,不但男宠一起养,就连阿芙蓉这种东西都一起买。”甄仕远冷笑着将记有阿芙蓉的账册丢在了桌子上,“她们不买,这阿芙蓉又何至于屡禁不止?” 乔苒见他手边还有一摞账册,便问道:“这是从另外几家公主府带回来的账册吗?” 甄仕远点头:“这等重要之物总要带回大理寺做物证的。” “我看看。”女孩子说着伸手翻开了账册。 跑了一通也怪累的,甄仕远在一旁坐下,准备歇息片刻再去找巴陵公主套话。 才歇了没过多久,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大人你听说过知香阁吗?就是城中最大的香料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甄仕远的回应,乔苒觉得奇怪,便抬头向他看去,却发现甄仕远垂着眼睑坐在那里,脸上神情微妙。 乔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知香阁的主人姓房,是光禄大夫房大人之子。” 甄仕远嗯了一声,似是回神了,干咳了一声,伸手去翻桌上的账册:“怎的突然提起知香阁,是知香阁有什么问题吗?” “我发现几位公主除了男宠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香料了,而这些香料俱是出自知香阁,”女孩子说到这里,看向甄仕远,“房大人有个兄长在朝为官,位极人臣,乃当朝右相。” 甄仕远翻账册的手一顿。 乔苒见到这个动作,口中的话也脱口而出:“左相右相政见不同,你……当年得罪的该不会是他吧!” 先前她曾推测过甄仕远与裴相爷没有什么交情,却避居金陵避祸。且当了多年的金陵府尹也没发生什么事,可见裴相爷这块招牌还是护住了他的,所以甄仕远得罪的人应当是裴相爷的政敌。毕竟只有权势地位相当的政敌才不敢对对方的故里下手。 金陵,就是裴相爷的故里,也是起势地。 这一点,甄仕远之前没有否认过。 而这位房相爷就是裴相爷最大的政敌之一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香囊 有些话不必挑破,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看到甄仕远脸上怔忪的神情时,便已经知晓答案了。 “你胆子可真大!”女孩子坐在椅子上叹道,“居然得罪了房相爷。” 甄仕远深吸了一口气,瞥了她一眼,道:“怎么,怕了?” 乔苒将手里的账册整理了一番,交给他:“反正也已经得罪了,那找这个房公子的事想来你也不会推辞了。” “要找人总也要有说辞才是。”甄仕远接过她递来的账册站了起来,道,“我去会会巴陵公主。” 乔苒抬了抬手:“请。” 这一声“请”直接将巴陵公主“请”到了大理寺的大牢。 乔苒和一群官差跟在甄仕远的身后走进了大理寺。 这么多人骤然出现在大理寺,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声势浩大啊!”徐和修手里拿着卷宗经过乔苒身边停了下来,道,“乔大人,你同甄大人一同出去了又一回再回来带了多少人回大理寺?” 看着不仅有大理寺的人,竟还有不少侍婢、管事甚至护卫也被带回了大理寺。 原本还算宽敞的大理寺因骤然多了不少人,一下子变得逼仄了起来。 “没带多少人回来,”乔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只带了一个人回来。” 这个回答让徐和修有些惊讶,忍不住探出头望了望:“那怎会有这么多人?” “带回来的是巴陵公主。”乔苒说道,“公主怕在牢狱里住不惯,便将她公主府的下人一同带上了。” 这还真是一个敢抓一个敢来。 甄仕远真敢抓人显然是彻底触怒了巴陵公主,而巴陵公主敢来也未必没有存心要给甄仕远难堪的意思。 徐和修在一旁看了片刻之后,道:“……我总觉得甄大人回了长安之后同金陵时不大一样了。”在金陵时甄仕远圆滑的同一般的官场老人没什么不同,到了长安之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屡次出现在陛下面前,甚至还开始不畏强权了。 乔苒想了想,道:“在金陵时,甄大人大抵是得过且过,就想着在府尹上做到头了。”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但既然有机会再次回到长安,甄仕远自然不一样了。 徐和修笑了两声,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了起来。 “巴陵公主只是第一个,之后的几位公主也会请到大理寺大牢里来的,这一次,大理寺有的热闹了。” “都将人请回来做什么?是几位公主有所隐瞒不成?”徐和修听罢,敛了脸上的笑容,好奇的问道。 乔苒点头道:“不错,甄大人找到了账册,证实几位公主都有购入大量阿芙蓉的记录。” 自从“阿芙蓉”三个字进入众人视野之中,这个案子就已经逐渐明朗了。 “那个地道是运送阿芙蓉的?有人在暗中行阿芙蓉的生意?”徐和修问她。 乔苒道:“是啊,几位公主既然有购入大量阿芙蓉的记录,很有可能与这个人熟识。” “陛下之前说过此次要撇去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进行调查,难怪甄大人敢将人带回大理寺。”徐和修恍然,“公主若是能开口的话,这件案子离破案就不远了。” “是啊!”乔苒也跟着说道,“只是几位公主却不知为何都一口咬定她们不知情,阿芙蓉是从黑市上买来的,所以,甄大人便将人带回来审讯了。” “让公主开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和修笑了两声,忽地一拍脑袋,“呀,险些忘了,有人托我同你说一声,今儿是小孩子的生辰,她回家去了,今晚不会回来了,不必给她留门。” 小孩子?乔苒挑眉,望着徐和修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走了。 这个反应让徐和修有些失望,忍不住问谢承泽:“乔大人不猜一猜小孩子是谁吗?” “还用猜吗?”谢承泽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么久了,若还猜不到那个孩子同解之有关,甄仕远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把她从金陵带到长安来?” …… 亥时的长安城已开始陷入沉寂,一团小小的人影拉开屋边的窗柩,翻身入屋。 “唰”地一下,眼前蓦地一亮,桌上的烛灯被点亮,有人坐在桌边笑看着她。 “回来了?”乔苒说道。 裴卿卿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而后乖觉的点了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不是有人告诉你我晚上不会回来了,不要给我留门么?”坐下之后裴卿卿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不睡?”而且看她坐在这里等的样子,似是一早便打算在这里等她了。 “我没有留门,却发现有人留了窗。”乔苒指了指她翻身爬进来的窗口,道,“唐中元还没回来,红豆和乔书够不到那么高的窗户,除了你会特意留着这扇窗,我想不到别人了。” 裴卿卿“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什么都瞒不了你。” “嗯。”乔苒闻言难得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团子,道,“有没有人让你带话给我?” 什么都瞒不了乔小姐,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身份了。裴卿卿伸手从胸前的暗袋中取出一只香囊放在了桌上,老气横秋的说道:“有人要我给你的,说兴许对你有用。” 乔苒笑着拿起了香囊,香囊背面的角落里绣了“知香阁”三个字。 真是巧了! 她并未立刻打开那只香囊,而是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团子,催促道:“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这么大的人该洗洗睡觉了。” “我才这么大的人,”裴卿卿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而后哼了一声,对乔苒抱怨道,“你说哪个指人跑东跑西的人是不是很可恶?” 乔苒闻言忍不住笑着瞟了眼架子上的莲花灯,道:“你要真觉得他可恶为什么当时不让我收灯?” “所以才可恶,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来操心。”裴卿卿的小脸上露出了几分与年龄不合的老成。 她这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哄着裴卿卿去洗漱准备睡觉之后,乔苒这才拿出了那只香囊,盯着香囊看了片刻,而后伸手打开了香囊。 一堆细碎的香料之中,几块黑色的东西夹杂其间,分外惹眼。 她认得:那是阿芙蓉。 第二百八十章 瘾症 所以,这个香囊的出现在告诉她,阿芙蓉果然和几位公主时常光顾的知香阁有关。 …… 金枝玉叶的公主们就是进了大理寺大牢也照样能将牢房里的日子过得如同在公主府那般自在。 乔苒小心翼翼的踏在从波斯带来的地毯上走入大理寺的大牢,而后便觉周围蓦地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涌了上来。 托几位公主的福,关在大牢里的嫌犯们也过上了平日里过不上的舒服日子。 一盆一盆的冰从公主府运入大理寺的大牢,让这座大牢即使是烈日炙烤下的盛夏也凉快的很。难怪这两天大理寺的官员们三天两头往大牢里跑提犯人审讯了,这大牢可说是如今大理寺的避暑胜地了。 乔苒看向斜靠在软塌上公主,她吃着递到嘴边的绿玉葡萄,还有侍婢跪坐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帮忙捏着脚。这不像是来坐牢的,更像是来享乐的。 “哟,这次来了个女官。”巴陵公主推开递到嘴边的绿玉葡萄,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回去告诉甄仕远,别白费力气了。本宫不知,阿芙蓉是从黑市上买来的。这句话本宫之前是这么说的,之后还是这么说。” 眼前的女官看着有些眼熟,仿佛哪里见到过一般。 原本以为她也会同之前几个人一样,说些没用的废话劝上一劝,没想到,听自己说完这一番话,那个女官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打扰了”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巴陵公主看了她片刻,不由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女官笑了笑,道:“借公主这地方避暑。” 避暑?巴陵公主嗤笑了一声,重新躺回软塌上:“随你。” 这甄仕远的手下原来除了只会翻来覆去那套说辞的就只有这等跑过来“避暑”蹭凉的了,果然什么大理寺卿也不过如此。 吃了会儿绿玉葡萄,巴陵公主一巴掌把先前喂葡萄的侍婢推倒在地,翻了个身,似乎有些烦躁,便伸脚一脚踹开了那个为她捏脚的侍婢。 平心而论,巴陵公主容貌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清秀美丽,算得上是个佳人。只是眼下那双保养的甚好的白嫩玉足对着那个侍婢的脸一通踩的举动却是叫人大倒胃口。 乔苒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说道:“听闻甄大人将几位公主带到大理寺,御史台便派了人专程跑到这里想一探究竟。今儿早上才抓了一个装成送饭狱卒的小吏,这等时候,还是不要再让御史台的人掺和进来了,您说是么,巴陵公主?” “御史台那群鬼东西!”巴陵公主闻言只是收了踩踏侍婢的脚,冷哼了一声,烦躁的朝她挥了挥手,“你没什么可问的怎么还不回去交差?呆在这里看得本宫心烦!” “是。”乔苒站了起来,道,“下官告退。” 让她走就走,一肚子的火好似碰到了棉花一般无处发泄,巴陵公主烦躁的翻了个身,背对众人。 乔苒也不以为意,走了出去,来到大牢门口的方桌边坐了下来。 几个狱卒见她坐下来,便同她打了个招呼,同情的望了过来:“乔大人,这金枝玉叶的不好伺候啊!” 这几日几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公主不知气走多少官员了,这位乔大人不会是最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还好。”女孩子笑了笑,偏了偏头,道,“事情办好了么?” 咦?几个狱卒看的一怔,乔大人在和谁说话? 一旁毕恭毕敬的在那块波斯地毯旁站着的管事走了过来,神色恭敬的朝她施了一礼,道:“禀大人的话,已经办妥了。” 几个狱卒当即呆住了。 这不是巴陵公主府上的管事吗?怎的对乔大人这般恭敬? 乔苒朝他笑着点了点头,道:“辛苦了,周管事。” “份内之事罢了。”周管事脸上的神情愈发恭敬,顿了顿,又道,“大人若还有别的吩咐,同小的说一声就是了。” 乔苒道了声好之后,周管事便又走到了一旁,依旧恢复成了那个神色倨傲的公主府管事了。 “我便在这里等会儿,诸位不必介意。”乔苒同周管事说完话又看向诸位狱卒,说道。 几个狱卒讪讪的笑了笑,而后松了口气,正要说几句,忽听牢里传来一阵响动,似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一般。 几个侍婢疾步从牢里跑了出来,急急道:“不好了,公主头疼犯了,快请太医!” 公主病了?几个狱卒脸色一变,却见方才同他们坐在一起的乔大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几乎是本能的,他们也跟了进去。 原先布置奢华的牢房里此时一片狼藉,这几日搅的人头疼不已的巴陵公主自己正抱着头在地上乱滚,几个侍婢痛苦的在地上呻吟,似是被病发之中的巴陵公主踢打的。 “快……快……快去知香阁请房公子给本宫配香!”巴陵公主抱着头,痛苦的叫道,“我要香……” “房公子不在这里。”女孩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响了起来,“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公主不必惊慌!” 这样清冷的声音传入巴陵公主耳中却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因着剧烈的痛苦,她面目愈发狰狞,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没用,没用的!我要香,我要香……” 女孩子的语气依旧平稳,并没有因为她歇斯底里的声音而有所缓和:“陛下不曾说过可以请房公子来见公主……” 这一句原本再普通不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巴陵公主听了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忽地尖叫了起来:“少拿李乐来压本宫!她当年怎么登位的?若不是几位皇兄都死了,这位子轮得到她?如今留着我等不过是怕天下人说她残害手足罢了……” 众人脸色大变:这巴陵公主疯了吧!连这话都说得出来。 “堵住她的嘴!”闻讯赶来的甄仕远急急的走了进来,让人架住了发疯似的巴陵公主。 被人塞住嘴的巴陵公主犹自在一旁踢踹着,甄仕远却没有去管巴陵公主,而是看向一旁的乔苒:“证实了?” 乔苒点头:“公主也染上了阿芙蓉,那些阿芙蓉就混在香料之中,只是比起直接吸食症状要稍轻一些罢了。我方才让周管事将公主香囊中的阿芙蓉取走了,结果没多久公主便犯了瘾症。” 其实已经不用证实了,巴陵公主平日里再怎么疯,也不会说出方才那句公然对陛下表示不满的话。 除了阿芙蓉的瘾症上来让人失了神志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牵连 甄仕远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并没有立刻让人将阿芙蓉拿来给犯了瘾症的公主。他在一旁看了片刻被堵住了嘴被人架住踢踹不已的巴陵公主。一旁的狱卒看的心慌不已,这甄大人和乔大人方才说的话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所以眼下众人都知道这位公主如今是犯了阿芙蓉的瘾症。 这犯了阿芙蓉瘾症的谁知道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像方才那样的话就已经够吓人了,这之后若是说出什么更了不得的话怎么办。 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出去的好。 这般想着,几个狱卒就各自对视了一眼,准备离开,熟料甄仕远却叫住了他们。 “都在这里守着,免得公主发起狂来伤了自己。” 这话一出,几个狱卒连同方才不明所以跟着一同进来的官差还有公主府的下人们,连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两个送饭的杂役都吓了一跳。 公主再怎么发狂也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眼下这几个压住公主的官差已经可以确保公主无法乱动了,哪还能发狂伤了自己? 这甄大人是明摆着不让大家出去,让大家听着吧! 众人各异的脸色,甄仕远恍若未见,只是看着不住胡乱踢踹的公主眯了眯眼,而后转头对身旁的乔苒道:“现在可以问了。” 乔苒会意的点了点头。 现在,确实是好时机了。犯了阿芙蓉瘾症的“瘾君子”正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所以眼下审讯,再简单不过了。 甄仕远见她动身,又压低声音道:“让她说,说的越多越好,这么多人看到又听到的,也做不得假。” 乔苒嗯了一声,问他:“那御史台的几个小吏放进来了?” 甄仕远道:“那两个送饭的杂役就是,所以,趁现在尽管问吧!” 万一这巴陵公主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有御史台这群人掺和其中,人越多,越乱,越是做不得假。 乔苒点了点头,看向那神志有些恍惚的巴陵公主开口道:“巴陵公主,下官有话要问你。” “话……我不要问话,我要香!”巴陵公主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香!” “房公子已为公主配了香,”乔苒说着不紧不慢的从怀里取出一包香囊放大了巴陵公主面前,却在公主伸手的那一刻收了回去,道,“公主,这香只有知香阁有也只有房公子可配,是也不是?” 方才一番挣扎滚动之后,原本精心打扮的巴陵公主早已没了原先的盛气凌人,她一边踢踹,一边晃着一头乱糟糟的妆发,眼神迷蒙四顾:“是……是,香呢?香呢?” “公主几时开始用的房公子特制的香料?”女孩子在一旁问道。 “我要香……给我香!”眼神迷蒙四顾的巴陵公主仿佛因着她这一声询问一下子找到了方向一般恶狠狠的转过头来,双目赤红的盯着她,“给我!” “不给。”乔苒看也未看巴陵公主一眼,平静的说道。 “本宫要杀了你!放开本宫!” “你先过得来再说。”乔苒说道。 公主又是一阵发疯踢踹。 甄仕远在一旁咳了两声,道:“好了,你不要惹怒她了,我来问吧!” “这香是几时开始用的?”甄仕远说着看向巴陵公主,“公主审讯完了,这香囊的事就可以再说了。” 对于翻了阿芙蓉瘾症的人来说,甄仕远这样的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几乎没有哪个“瘾君子”扛得住。 “去年……不,不是,是前年!”巴陵公主自是想也没想便说了出来,“房值周配的香料,用了助眠。” “那公主的男宠们又是从何时开始吸食阿芙蓉的?” “早……早几年,不记得了,总之进来就给了!”巴陵公主死死的盯着一旁的乔苒道,“快给我香!” “谁给你的?也是房值周给的?” “是……是!他从黑市上找来的,本宫知道的都说了,快给我!”巴陵公主不住的向乔苒靠近。 甄仕远又问了两句,眼看巴陵公主除了这些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了,这才停止询问,而是瞥了眼一旁蠢蠢欲动听的认真的两个御史台小吏,开口道:“本官从未允诺公主问完话就将阿芙蓉给你。陛下严令禁止过此物不得服用,所以本官万万不能再将这等害人的东西交给公主了。” 这两个小吏是他特意放进来传话给御史台的,既然如此,也没得让他们连带再参自己一回的。 知道是阿芙蓉还给犯了瘾症的公主,这件事到御史台手里恐怕又少不得一番说辞。 甄仕远说罢这一句,不顾一旁嘶声怒骂的巴陵公主,而是转向从门外进来的两个人,道:“太医来了,公主还是听太医的话,好好接受诊治才是,我等便不多问了。” 问完话,金枝玉叶的公主有太医诊治,接下来如何就不归他甄仕远管了,他真正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随着太医的进来,牢内变得愈发忙乱,要治一个犯了瘾症,还不能随意打骂的金枝玉叶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 两个御史台的小吏趁机溜了出去,常年揪着官场上那些大人不放已经练就了他们敏锐的嗅觉,像这种怎么治瘾症的事显然不在他们状告邀功的范围之内。 一路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大理寺,幸好因着巴陵公主的瘾症,大理寺的官差们乱的很,一时半会儿,倒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的离开,比起前几日混进来的艰难,今日可是好太多了。 两人急匆匆的出了大理寺,一个不防,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却是个才长到腰那么高的孩子。 原来是个小不点,瞧着像是进来找什么人的。 虽然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可现在却不是管孩子的时候,两个小吏眼看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没什么大碍,转身便走了。 大理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回去禀报大人才是。 御史台的几位御史齐聚一堂,听着小吏从大理寺听来的消息,越听越心惊。 公主阿芙蓉成瘾,给阿芙蓉的是房公子,一个小小的香料阁东家不算什么,可这东家姓房啊!那可是房相爷的侄子啊,这是要出大事了。更何况甄仕远和房相爷的过节在座几位老御史没有哪个不知道的。 看平日里御史台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得罪人,他们可一点都不傻。要么是不痛不痒的得罪,要么便将一个人得罪到“死”。而这件事,显然不属于这两者之中的任意一种。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要掺和进去!”几位御史互相对视了一番之后,作出了这个决定,“他们斗他们的,与我御史台无关。” 两个小吏自然毫无异议,本就是他们打听事情,至于事情要不要上奏都是御史们来定夺。 “好在我们的人是乔装进去的……”其中一个御史才松了一口气,喃喃的说了一句,便猛地变了脸色,“不对,前几日这么难混进去,今日你二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混了进去,还被甄仕远堂而皇之的放在那里旁听?” 这话听得几个御史皆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忙道:“大理寺那群人最善于抽丝剥茧,两个杂役呆在大牢里,甄仕远是瞎了才会觉得你二人的身份没有问题。他是有意要拖我御史台下水,你二人没丢了什么东西吧?” 丢……东西?两个小吏听的一惊,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腰牌,而后……摸了个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所为 腰牌不见了。两个小吏当即变了脸色。 几位御史见状更是气的破口大骂:“好他个甄仕远,真是不将我御史台拖下水不甘心是不是?” 两个小吏连忙跪下来请罪。 “罢了罢了,你二人怎么斗得过甄仕远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其中一个御史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道,“他这是再给我等下了个套啊!” 从放人进大牢开始就是个套了。 一位稍稍年轻些的御史问道:“现在我等如何是好?” 还要不要掺和这件事? “甄仕远手里眼下人证物证俱全,明日,不,说不准现在就已经入宫准备面见陛下了。”先前点破“甄仕远下套”的老御史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御史台的人腰牌在他手里,明日若不站出来,他定然会指明我御史台畏惧房相爷权势甚至同流合污。不站出来反而害了房相爷和御史台的清名。” 虽然御史台“清名”也要审时度势,可却万万不能落下这样的口舌。否则,当御史台“畏惧权势”的名头被传开之后,他们这些人都要倒霉。 毕竟御史台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勾当,平日里可没少得罪人,到时候,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别说甄仕远,真传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人绝对是要死在甄仕远前头了。 “真够狠的。”老御史理清了其中的关键,忍不住叹道,“这姓甄的原先被调去金陵还当他是认命了,在金陵无功无过了这么久,却没想到自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开始动作了。难怪人说能忍的人千万不要得罪,看他忍了多少年了?自他回了京城之后,这甄仕远就没准备缩起脑袋做人。” 只是没想到这柄刀这么快就对准房家的人了。 斗就斗了呗,还偏偏逼得他们也要下场,真够狠的。 “眼下御史台也只能站出来了。”年轻御史听罢已经明白了,只是仍忍不住感慨,“真亏甄仕远想得到,居然还有后招。” 放着他们的人听了一场好戏已经够狠了,最厉害的后招就是拿走的那两块腰牌。 想到这里,年轻御史忍不住问那两个小吏:“你们什么时候丢的腰牌?” 两个小吏对视了一番,而后摇了摇头。 若不是方才大人们提醒,他们还不知道呢,也不知道甄仕远的人什么时候接近的他们。 …… …… 小姑娘将手里的腰牌放在女孩子的手上,朝她吐了吐舌头。 乔苒顺手将腰牌交给甄仕远,而后揉了揉裴卿卿脑袋上的团子。 甄仕远看着两个腰牌,不由愕然:“你不提醒,我倒是险些忘了,这群御史台的人未必肯掺和进去。” “大人的计策已经极妙了,我只是多留个心眼。”乔苒说着将腰牌放在他手里,道,“他们若是不站出来,到时候怕生出什么变故来。” “如此证据确凿,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故了。”甄仕远不以为意。 乔苒垂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变故这种事说不准的。” 就像她曾经那样的小心谨慎,将所有的一切都布局在计划之中,以为万无一失,所有的东西该是她的就是她的,那群被人称为私生子或者私生女的兄弟姐妹如何都不可能分去一杯羹时,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飞机失事。 因为吃过一次亏,所以她不想再吃第二次亏了。 …… 第二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向光禄大夫房瑄发难,参他教子不严之罪。甄仕远也拿出了巴陵公主的口供,直证房瑄之子房值周暗中行阿芙蓉买卖的勾当。 房瑄当朝抗议房值周有错不假,但参与买卖阿芙蓉并不属实,顶多只是掺和其中为巴陵公主等人跑腿罢了,有罪但绝非主谋。 此举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议到午时午时朝会结束,此事还未辩出个确切的结果。 甄仕远将朝会的结果带回大理寺本想找乔苒抱怨一番,却扑了个空。 “乔大人呢?”他叫住一个经过的官差问道。 官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今日乔大人休沐。” 这位新来的女官大人可不是那等休沐日还会来的勤奋的主,人家是个该下值就下值,觉不多留一刻的“守时”官员。 眼见甄仕远烦躁的挥了挥手转身去了后衙,大堂里几个好事的官员忍不住凑到一处交头接耳起来。 “甄大人是心情不好,又要吃饼了吧!” “能心情好才怪,阿芙蓉那个案子看着有巴陵公主的口供应当能定房值周的罪了,结果房瑄抗议的有理有据。巴陵公主接手的阿芙蓉确实是房值周从黑市上买来的,房值周有罪,却只是小罪,这个案子甄大人忙前忙后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定房值周这个跑腿的罪的,碰到房瑄的巧辨,这又能如何?”一个官员忍不住唏嘘道,“这等看似好办却难办的案子也不是没有,先前武安郡王府同周家的和离案不就如此吗?” 提到和离案,便有人叫了一声正在低头忙着做事的徐和修和谢承泽。 “徐大人、谢大人,和离案办的怎么样了?” 徐和修朝谢承泽挑了挑眉,而后转头看向众人,笑道:“进展不错,诸位在说这个阿芙蓉的案子啊!” 几个大理寺的官员点了点头,道:“据说房值周是找一个叫老黑的人买的阿芙蓉,眼下我大理寺的官差正到处找这个叫老黑的人,到底这阿芙蓉背后的主子是谁还不好说。” “依我看,找到老黑也没用,房瑄此次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保住房值周这个独子了。”一个官员摇头道,“甄大人忙里忙外的,就算有了公主口供又如何,还不是治不了房值周的罪?” “尔等也不要如此,说的好似这件事就是房值周所为一般。”谢承泽提醒他们,道,“朝堂上的大人们没有哪个是蠢人,房大人的巧辨能站得住脚那便说明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是啊,”徐和修也在一旁说道,“这件事没有定论之前不能乱说。也不能因为甄大人与房家的恩怨就将此事传作是甄大人在费劲心思找房值周的罪证。” 人言可畏。房家会被传以势压人,甄仕远则会被传公报私仇,两方谁也落不得好。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出事了 休沐日前一日正逢领到第一个月的月俸的时候,所以待到休沐日,乔苒便带着家里的裴卿卿、红豆和乔书上街了。 虽然自己现在的年纪与他们几个相差不大,可乔苒自己却心理清楚,自己可不是那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了,所以对于家里几个,她纯粹是以年长姐姐对待弟弟妹妹的心态来对待的。 领到了第一个月的月俸之后,乔苒本能的就想带着几人上街逛逛,买些喜欢的东西给他们。 这近一个月的日子,与方家母女也算是相处的不错,所以,临出门前,乔苒也让红豆叫上了方家母女。 红豆不情不愿的去又愤愤的回来了。 “她们说不去,说要替咱们看家!”红豆不满的说道,“我一说出去,她们那样子都怕成什么样子了。真是将我等当成恶人一般,我有那么凶吗?小姐莫管她们,咱们走!” 不出去乔苒也不会勉强,便带了他们几个出了门。 买了裴卿卿爱吃的点心,红豆喜欢布料以及乔书想要的杂书之后,几人便准备找个地方吃饭,裴卿卿自告奋勇的向众人推荐了几家京城有名的食肆。 因手里拿了东西不便走远路,便去了最近的一家卖卤味的食肆里吃饭。 小有名气的食肆什么时候去人都不少,好在外头还有一桌空着,他们便在食肆外的空桌上坐了下来点了菜等伙计上菜。 等的功夫,裴卿卿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点心盒捏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许是今儿心情不错,她还破天荒的邀请众人一道吃。 红豆和乔书只捏了一块便放了下来。 原先好好的糕点,裴卿卿还特意让人在上头撒了一层蜜,这对于不怎么喜甜的红豆和乔书来说显然不好吃了。 “你少吃点这等东西,”红豆撇着狼吞虎咽的裴卿卿道,“小姐说了,甜的吃多了牙疼!” 裴卿卿闻言只朝她龇了龇牙,示意自己的牙好得很。 红豆见状,又自忖自己毕竟比裴卿卿年纪大,不能“欺负”孩子,便想将这个重任交给乔苒,才叫了一声“小姐”,便见自家小姐正望着食肆对面街道上一道缓缓而行的人影,似是在发呆。 “小姐,怎么了?”红豆顿时警惕了起来,探头探脑的说道,“这个女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乔苒摇了摇头,顺手给才咽下嘴里糕点准备说话的裴卿卿递了块糕点,道,“随便看看。” 裴卿卿张口接住糕点,翻了个白眼。 是那个做灯的林娘子。也真是巧了,碰到她好几回了。每一次碰到她都是才从药铺里走出来,病恹恹的样子,手里还拿着药包。 眼见林娘子的身影拐了个弯不见之后,乔苒收回了目光。 吃完饭从食肆里出来,裴卿卿正嚷着要再买一盒点心回去的时候,有两个大理寺的官差赶过来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那两人便松了一口气,道:“乔大人,可算找到你了。” 裴卿卿闻言立时瞪大了眼睛,张开双臂挡在乔苒面前:“今日她休沐!” 两个官差被这句话噎了一噎,而后自动无视了挡在她面前的裴卿卿,对乔苒说道:“甄大人请乔大人速速过去。” 乔苒将裴卿卿拉到一旁,问那两个官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官差动了动唇,对视了一眼,却欲言又止,只道:“乔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乔苒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包打包好的卤味交给红豆,又安抚了几句裴卿卿,这才跟着官差走了。 她眼下一身常服,连官袍都未换上,这两个来请人的官差却连要换官袍都未提上一句便将她带过去了,可见一定发生了什么急事。 确实是发生了急事,因为官差根本没将她带去大理寺,而是径自绕去了黄天道。 而大理寺并不在黄天道上。 百胜楼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往来权贵富户数不胜数,这座酒楼就位于黄天道上。乔苒跟着两个官差赶到百胜楼时,百胜楼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了,而除了看热闹的百姓之外,守在百胜楼外的就是官差了,有大理寺的,还有吏部的。 两个大理寺的官差向守在门口的大理寺官差点了点头,便带着乔苒走了进去,才踏进百胜楼,乔苒脚下便不由一顿。入目所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饭菜翻了一地。 权贵富户踏足的酒楼好似战场一般。 “有人在这里打过架吗?”乔苒看着满屋狼藉,不由讶然。 两个带路的官差闻言倒是回过头来,开口了:“甄大人方才同房值周在这里起了争执,而后动了手。” 原来是甄仕远。 这个答案让乔苒有些意外。人说少年意气,待过了少年,多数人都会变得沉稳起来,更遑论是甄仕远这等官场老手。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未听说或者看到甄仕远动过手的。 不过想到对方是房值周,姓房,乔苒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甄大人呢?”这般一想,乔苒便问那两个大理寺的官差,问道,“他叫我来做什么?” 掐架这种事用不着找她吧!难道是掐不过房值周找她帮忙?她如此一介“弱女子”,这倒不是矫情,而是比起正常的男子或者如裴卿卿那样的“武学奇才”,掐架这种事委实不适合她。 两个官差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从先前找到她开始,这两人就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了。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官差叹了一口气,出声了:“乔大人还是先去看房值周吧!” 看谁都一样。乔苒不觉得因为掐架这种事就会闹到大理寺、吏部两部皆要出动官差的地步。 官差径自带着乔苒穿过百胜楼的正堂,向后走去。 穿过正堂迈入天井的那一刻,引路的官差齐齐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她:“乔大人。”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 两个官差也在此时侧开了身子,正午刺目的日光中垂下一道阴影。 风吹来,阴影微晃。 有人自上而下吊在天井正中,衣衫松垮,露出里头的中衣,束缚衣衫的腰带就套在他的脖子上。 有人在百胜楼正中的天井中投缳自尽。 乔苒垂眸,她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房值周。 才找出的幕后掌控阿芙蓉的人,现在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阴影 这就是房值周: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找到的幕后黑手。 乔苒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见房值周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道阴影在天井正中微微摇晃。 “人死了?”女孩子盯着那道人影看了许久之后终于出声了。 两个官差点了点头,道:“死了。” 正是因为人死了,才出事了。 腰带套在房值周的脖子上,似是投缳而死,只是这个“投缳”做的委实太过粗糙,初时的震惊之后,便可知晓这不是房值周一个人能做到的。 勒死房值周的是他的腰带,腰带与梁柱上垂下的彩绸相连。再往上彩绸系在横在天井与横梁正中的几根竹棍上。 横梁与天井正中挂着一排排的花灯,是百胜楼用来装点的花灯,纵使在此之前乔苒还没有来过百胜楼,但光凭这一排花灯的情景,她也能想到夜间天井处花灯亮起时人间烟火的美丽。 眼下,这人间烟火之中吊着一个死人。 初看便被吓了一跳,看得越久越觉得瘆得慌。 乔苒抿了抿唇,对一旁的官差道:“我们去见甄大人吧!” 甄仕远就在百胜楼二层的包厢里,一旁是几个神色惊慌的大理寺官员,俱年纪不大,乔苒扫了一眼,很快就从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徐和修、谢承泽。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相比老成只略朝她点了点头的谢承泽,徐和修还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看样子,是甄仕远请几位最近才走的近一些的大理寺官员来百胜楼吃饭,不巧撞上了房值周,而后便发生了争执。再然后,房值周就吊死在百胜楼的天井那里了。 “甄大人。”乔苒抬手向甄仕远施了一礼。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木然的开口了:“我等眼下都掺和进这件事了,谁也不能接手,所以,这个重任只能交到你身上了。” 这话说完,周围便响起了几道吸气声。 好似还真是这样,如今这位行事艰难的甄大人在大理寺可用的人手除了日常跑腿买饼的这位乔大人,剩下的几位都在这里了。 房值周死在百胜楼,他们这些房值周死时也在百胜楼的人为避嫌当然不能接手了。 乔苒听了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道:“甄大人,你才从房值周发生争执,他就死了,相比他们几位,你似乎更麻烦一些。” 一旁几个大理寺官员很快便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乔大人,倒是个老实人,说的尽是实话。 甄仕远“嗯”了一声,对自己麻烦的处境并不在意,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同他起了争执,我指他权势相护,公然对抗陛下禁令,他指我公报私仇,要房家绝后!我们动了手,当时在堂中吃饭的食客都看到了。” 听甄仕远再度提起那一幕,不少在场的大理寺官员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先前进百胜楼时的情形。 一个被指与阿芙蓉有关,且还有公主口供的人就算不能认定他与阿芙蓉有关,至少也是个疑犯,但此时这个尚未被定罪的疑犯却公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就连他们这些与阿芙蓉案关系不大的人也有些看不过去,更遑论甄大人了。 房值周见到他们这一群人,当即一哂,而后将身边的小厮赶到一旁,自己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甄大人嘛!”房值周走到甄仕远面前冷笑了一声,道,“先前还以为你会老死在金陵呢!怎么又回来了?” “好不容易接了个案子,就死乞白赖的赖在我房家人的头上了。”房值周伸手拍了拍甄仕远的胸膛,哂笑,“堂堂大理寺卿公报私仇,这还是闻所未闻的事!” 甄仕远抬眼,将房值周的手推到了一边:“本官按规矩办事,有什么问题?” “你的规矩就是盯紧我房家吗?”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询问声,堂中食客嘘声四起。 一个权势相护,一个公报私仇,议论声不绝于耳。 甄仕远气的一把将他推开,就要上楼,那厢被推了一把撞倒了一旁一桌还未来得及收拾饭桌的房值周,一下子被推倒在地,残羹剩饭泼了他一身。 房值周就此发怒,当即不顾身上的残羹剩饭冲了上来,二人就在百胜楼的大堂里动了手。 原来那地上的狼藉是这么来的,乔苒听到这里,恍然。 不过虽是动了手,却还是自忖身份,待到回过神来的两人很快就放开了对方,而后便去百胜楼的后院换了衣裳。 换完衣裳之后,甄仕远便过来同他们一道吃饭了,才吃了没几口,便听楼下一道尖叫声传来,楼下震动,众人出门看时才知道是出事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乔苒也已经看到了。 房值周吊死在了百胜楼的天井那里。 他们当即就让人回去大理寺叫人,可此事非比寻常,出入百胜楼的食客非富即贵,自然少不了吏部的,是以吏部的人很快也过来了。 一个官差从外头走了进来,朝众人施礼之后起身,看向甄仕远欲言又止:“甄大人,外面传……” “传什么?”甄仕远冷着脸问道。 官差硬着头皮回道:“传大人你逼得房家公子投缳自尽。” 甄仕远一声轻哂,不以为意。 这个“投缳”做的如此粗糙,房值周要真是自己投缳的那才见鬼了。他还从未见过一个想要自尽投缳的人之前还有工夫和力气和人掐架的。 这种传闻甄仕远当然不会在意,他在意的是别的事。 房值周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投缳自尽的,所以势必是有人杀了他。 谁杀了房值周?作为才与房值周动过手,并且因为换了衣裳而消失过的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嫌犯之一。 抓凶手抓到自己头上来了,甄仕远冷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不仅仅是他,这百胜楼里眼下的每一个人甚至在房值周回去换裳到发现房值周死之后进出过百胜楼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正是因为自己就是办案出身,所以才知道这个案子要办起来并不容易。 死的房值周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权贵之后,他还极有可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黑手,此时他突然死了,会不会与阿芙蓉这个案子有关,有人想要灭口? 原先已经明朗的阿芙蓉案仿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更麻烦的是他们这些人眼下都成了杀死房值周的疑犯之一。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吉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封仵作,吵吵嚷嚷的声音引得乔苒走到外头看了一眼,待被带到天井那里看房值周的尸体之后,封仵作就不再嚷嚷了。 看着封仵作去验房值周之后,乔苒走回屋内,问甄仕远:“甄大人,现在呢?” 什么现在?甄仕远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道:“解决一些麻烦事。” 左右不过是和吏部的人打机锋什么的,自己是不能再掺和进这件事了。 女孩子嗯了一声,走到门口站着,而后看向门外。 自己成了嫌犯,甄仕远显然心情不佳,见她时不时望着门外,以为她有什么发现,忙问她:“怎么了?”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些什么的,这一次那么快就有发现了不成? 乔苒道:“今日我休沐。” 他都成嫌犯了她还在想休沐的事?甄仕远双唇颤了颤,想说几句,临到话出口时却又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虽然他们上峰下属关系不错,但似乎除了上峰下属之外还真找不出别的交情,她若真表现的仿佛亲人出事了一般,甄仕远不由抖了抖,那也挺奇怪的。 一旁一位看热闹的同僚见乔苒这副心心念念“休沐”的样子,便出声提醒她道:“乔大人,眼下我等都不便插手此事,大人的意思是让你来查此事。” 乔苒闻言朝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好。” 就一声“好”?同僚似乎被她的态度气笑了,忍不住又道:“你应当让人去查看房值周的尸体……” 乔苒道:“封仵作已经去看了。” 验尸当然是交给专业的人,这件事交给封仵作再合适不过了。 同僚被她这句话噎了一噎,想了想,又道:“你还要去看一看事发时周围的情况,另外还有自由进出百胜楼的这些人也要找人查。”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转头问甄仕远:“甄大人,这些事情有官差在做了吗?” 甄仕远点头。 这些事都有人做过了啊!方才说话的同僚脸上神情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便是这些有人做,你还要查房值周最近有无得罪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女孩子这才后退一步,向他施礼道谢:“多谢这位大人提醒。” 便在这时,徐和修在一旁插了进来:“方才出事之后,这些事情甄大人已经交代下去了。” 到底是办案出身,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后,甄仕远已经让人去做这些事情了,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特意将没有嫌疑的她找了过来。 说来说去一时半会儿好似还真没有什么事可以找她的。出声的同僚皱着眉思忖了片刻,终于又想到了一条,开口道:“乔大人,一会儿吏部的人来,你还要同他们据理力争,不能让这件案子全权交由他们负责。” 乔苒看向他,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甚有道理,只是不知一会儿来的是吏部哪位大人。” 来的哪位大人?那出声劝说的同僚脸色再次僵住了,恰逢此时楼下脚步声传来,有几个吏部的官员匆匆踏上楼梯向这边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眉眼精明,一看便是官场老手了。 那几个身着吏部官袍的官员来到众人面前略略抬手,施了一礼:“甄大人。” 甄仕远点了点头,乔苒才侧了侧身便被人拉住了,抬眼一瞧,正是方才劝她要同吏部据理力争的同僚。 “你别去了。”那同僚朝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位蒋大人……还是交给甄大人吧!” 乔苒笑着走到了一边。 果然,这些事情还是交给甄仕远来做的比较好。 事实上那位吏部的蒋大人也没有找旁人的意思,带着人过来施礼之后便请甄仕远“借一步”说话了。 乔苒同屋内几个同僚对视了一番,正准备找个凳子坐下来。 徐和修见她找凳子,便伸手将自己这边这个拿了过来,这时,却听楼下一阵骚动声响起。 人真是一茬接一茬的来,留在屋里的人也没有再呆在屋里的打算了,而是跟着出了门,靠在栏杆上向下望去。 有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冲了进来,双目赤红,浑身发抖,口中直喊“我儿”、“我儿”,而后愤怒的朝他们这些楼上扶着栏杆旁观的人指了指,转身向后头天井那里冲去。 这就是那个房值周的父亲了吧,好似是那个什么…… “光禄大夫房瑄。”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乔苒转头,向提醒她的谢承泽道了声谢。 谢承泽朝她点了点头,又道:“房瑄膝下只房值周一子,房家兄弟虽皆非池中之物,可于子嗣上却一直不怎么样。听闻当年得了房值周这个儿子之后,房瑄是拜遍寺庙道观,食了整整三年的素才盼来的这个儿子。” 乔苒道:“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房值周的死与房瑄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谢承泽点头,道:“虎毒不食子,更遑论好不容易来的独子。” “当然,再如何不可能还是要看证据。”徐和修在一旁接话道,“乔小姐,不,乔大人,这些事情你可以听,但如何判断还在你,我与承泽也不知道。” “多谢你二人的提醒。”乔苒笑了笑,叹道,“房大人看着伤心不似作假。” 这件事眼下早不是一件普通的杀人案了,与阿芙蓉案有关使得这个案子也变得越发复杂困惑。 “这件案子很棘手。”徐和修应和了她一声,瞥向楼下松动的人群,“来的好似不止房瑄一个。” 一位与先前经过的房瑄足有七分相似的中年文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比起先前着朝廷三品大员官袍的文士,他只是一身常服,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让人忍不住后退一步的感觉。 气势逼人。乔苒脑中莫名的出现了这么一个词,而后就听徐和修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房相爷回京了!” 这位甄仕远曾经得罪过的当朝右相大人此前发妻刚刚过世,便向陛下告了假,回乡“送”发妻一程,陛下赞他对发妻的情义,便特许他告了三个月的假,所以先前这位房相爷并不在京城。 “他不是还有半个月的假吗?”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就连乔苒也知道这件事。 当然,这是在清楚甄仕远得罪的是当朝右相之后,特意去打听过的。 “你以为相爷像你?”先前苦口婆心劝了她一番的同僚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斤斤计较着休沐日?房相爷提前回京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不奇怪我不知道。”乔苒扶着栏杆看向那位突然出现的房相爷,道,“不过,我想他回来应当没有找阴阳司算过日子,不吉啊!” 早了半个月赶回京城,却撞上了房值周这个侄子的死,当然不吉。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运气 他们一群人扶着栏杆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嘈杂声此起彼伏。 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光禄大夫房大人痛失爱子哀恸到昏厥,最后是被人抬着离开的百胜楼。而房相爷,虽然不如房瑄那样恸到昏厥,却也是一脸哀戚之色,不过相比失了理智的房瑄,他显然要冷静的多,嘱咐了几声蒋大人之后便向这边看了过来,他目光扫过众人,在乔苒的身上略略顿了一顿之后,便看向了甄仕远。 而后微微眯了眯眼,便转身走了。 “吓了我一跳!”待房相爷走后,女孩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口中嚷嚷着,“方才房相爷在看我呢!” “那是因着你是个女子却与我们这些男子站在一处罢了,”先前苦口婆心劝她的同僚没好气的说道,“相爷真正要看的是甄大人。” “不止是相爷,还有被抬走的房大人呢,”女孩子说道,“他去看房值周之前朝我们指了指,一副要我们好看的样子,你们看到了么?” “那也是指甄大人的,与你关系不大。”那同僚说道,“乔大人,你就不要管这些小事了。你眼下要做的是查出房值周的死因,还甄大人一个公道。” 乔苒点了点头,向他道谢:“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多谢你今日的这番提醒。” 毕竟如此苦口婆心的教她怎么查案的人可不多,得道个谢。 对着女孩子热情的样子,那同僚撇过头去,一副没脸看的样子:“你……唉!你知不知道?那可是蒋大人!蒋大人断案的本事在吏部也是排的上号的,你有本事比蒋大人先一步破案吗?你才破了几个案?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徐和修在一旁听的哈哈大笑,道:“虽然蒋大人本事不错,但这位乔大人有一样可是蒋大人怎么比都比不上的。” 她还有蒋大人比不上的?这同僚听的一怔,而后摇头道:“破案又不看脸。” 这乔大人除了脸生的比蒋大人这年纪一大把的好一点之外还有哪里能比得过蒋大人的? 徐和修笑的更欢了,指着乔苒道:“除了脸还有运气啊!论运气,谁比的过乔大人?” 先前周世林跑前跑后的帮她破舞弊案时,大理寺里众人不就看的眼红说她运气好么? 乔苒瞟了笑的欢快的徐和修一眼,没有说话。 一向话不多的谢承泽也在此时开口道:“说来也是缘分,这个案子最初就是乔大人发现的,如今由她来接手可见也是天意如此。” 这倒是!同僚闻言忍不住悻悻的撇过脸去。这件案子不就是从乔大人租的宅子下挖出白骨开始的嘛! 难道真是由她而起,莫不是也要由由她而终?这个想法让这同僚吓了一跳。听说过人与人有缘分之说的,这案子与人难不成也有缘分一说? 不管如何,乔苒还是“临危受命”接手了这个案子。 …… 百胜楼幕后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黄天道上开这么一家酒楼,又将酒楼开到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自也有权势支持。 所以百胜楼万万不可能等着他们查完一圈再来查百胜楼的。这少开张一日便是一日的损失啊! 作为房值周死的案发现场,百胜楼自当是第一个查的,而且查完,人家百胜楼就要收拾收拾继续做生意了。 待到嫌疑人等甄仕远等人被带走问话之后,乔苒便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官差去了天井处。 吏部的蒋大人已经派人开始搜查起了天井四周,乔苒带着人走向封仵作。 “这个房值周不是自杀吧?”她问蹲在地上翻看房值周尸体的封仵作。 正忙着验尸的封仵作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若要投缳自尽还要来这一出诚心吓人不成?” 不过虽是被打扰了验尸,许是考虑到和她的交情还不错,封仵作还是指着房值周脖颈处一处极细的勒痕道:“被人用铁丝勒死,然后吊上去的。” 至于怎么吊上去,又为什么这般费时费力,蒋大人那里的人查了一圈已找到不少可疑“事物”了,而这些“可疑”事物也让经验老道的蒋大人几乎还原出了房值周被勒死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经过了。 乔苒走到那位蒋大人跟前,抬手施了一礼,道:“蒋大人,先前阿芙蓉案的卷宗可要给你一份?” 那位蒋大人闻言挑了挑眉,看了她片刻之后,忽地一哂笑了:“甄仕远突然出事,也难为你了。罢了,卷宗我要了,你便跟着我们吧!” 他倒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而是纯粹以这位乔大人的履历,才进大理寺一个月便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说的难听些就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他蒋方自恃就算让她在背后跟着看着现场还原,这个大理寺的新进官员难道还能快过他不成? 不过临开口时,蒋大人又对乔苒道:“还有,不止是卷宗,听闻你大理寺的仵作手段很是厉害,他的验尸结果我也要一份。” 乔苒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卖了封仵作,道:“这个自然。” 蒋大人这才带着她走到那一堆找到的可疑事物面前,道:“看到这支蜡烛了么?” 乔苒问道:“是大人方才发现的?” 蒋大人点头道:“我的人找过房值周换裳的那个屋子,凶手并未并未做掩饰,屋中零乱不堪,现场还找到了房值周挣扎时掉落的玉佩,可见房值周是在换裳的那个屋子里被人用铁丝勒死的。” 乔苒道:“大人高明。” 这一两句应和的话并不会让蒋方对眼前的女孩子另眼相看,这些年应承的话他早听够了,是以便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房值周是怎么被人吊在天井这里的,这实则是一个机关,用了他房中这支蜡烛,”蒋大人捡起一劫烧断的麻绳,对她道,“麻绳被融进了这支蜡烛中,待到烧到融进麻绳的地方,绳被烧断,藏在这彩绸中的房值周便会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做投缳自尽的假象。” 彩绸是四周梁柱边悬挂装点用的,这种装点之物百胜楼用了好几个月了,谁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里头藏了个死人。 这机关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利用麻绳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再让房值周吊死在众人眼前,而铁丝则穿插在梁柱与几只固定在竹梁上的花灯之中。 可以固定铁丝的地方不多,除了梁柱之外只有靠这几只花灯了。 乔苒顺手捡起一只花灯,虽说因为穿插了铁丝吊了个人有些吃不住力,但这些花灯只是稍稍变了形,却并没有坏,灯骨也没有断。 “这是林娘子做的花灯,”蒋大人见她捡起花灯,道,“几只合力能撑得起一个人也不奇怪。” “当年她带着几盏花灯在花灯节上闯出名堂靠的可不仅仅是其精妙绝伦,更有一样绝技是寻常花灯无法企及的,”蒋大人说着,看着这几只微微变形的花灯,惋惜道,“灯骨垂石而不断,可见其手艺高超。” 不过这样精妙绝伦的花灯却被有心人用来杀人,还是叫人唏嘘的。 “大人真厉害!”女孩子赞了一句,道。 这倒是一句实话,那么快就将房值周死的经过和凶手的手法还原了,可见蒋大人确实是个极厉害的探案高手。 她蹲在那一堆房中找出的“可疑”事物中,顺手将一只碎裂的茶盏拿了出来,问蒋大人:“大人,房值周死之前在喝茶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足为奇 蒋大人闻言似是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茶水没有问题,且房内一片狼藉,房值周显然有挣扎过的痕迹。” 原先以为是个新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怀疑到了茶水的问题上,如此看来,这位乔大人在年轻后进中其实并不算太差。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做这些事情这位蒋大人经验远比她要老道,她跟在蒋大人的身后听着便是了。 “房值周怎么死的已经清楚了,”她这么想着,可那蒋大人却似乎没有再同她一起查案的想法了,他道,“本官还有事,乔大人自定夺吧!哦,对了,封仵作的验尸结果遣人送去吏部就好。” 说完这些,蒋大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乔苒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要你多嘴!”正蹲在地上查看房值周臂膀的封仵作突然抬头瞥了她一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好跟在蒋大人身后捡便宜不好吗?” 乔苒笑了笑,也跟着蹲了下来,道:“这样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处现场还原,你都占了这么大个便宜了还不好意思?”封仵作一哂,“房值周怎么死的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找凶手,不然,甄仕远的麻烦可大了。” “我们在这里聊,凶手又不会自己跑出来。”乔苒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验尸结果我能写上一堆,但这些都同蒋大人说的都不差什么。房值周是被人在房内勒死的,那个人刻意做了这个机关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早一步从百胜楼脱身罢了。”封仵作说道,“你在这里同我说话,不如学蒋大人去找人问话更好,查查事发之时都有多少人前前后后离开过百胜楼。” “这个先前甄大人已经安排了官差去查了,”乔苒笑着说道,“虽是成了疑犯,可未被带走前,他们能做的都替我做了,甄大人真是个好上峰。” 封仵作朝她翻了个白眼以示内心的想法,没有理她,继续低头验尸了。 沉迷一事总能叫人忘了身边的人和事的,一晃两个时辰过去,待到彻底验完房值周的尸身揉着酸疼的腰站起来时,却发现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搬了张小马扎,正坐在马扎上对着那一堆搜查出来的可疑事物挑挑拣拣的看着。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只微微变形的花灯。 封仵作见她还在这里,着实吓了一跳:“乔大人,我验完尸都过了两个时辰了,蒋大人早带着人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的乔苒点了点头,道:“在看东西。” “有什么好看的?这东西若有问题,以蒋大人的手段早发现了。”封仵作没好气的说道,“你那个好上峰都快被关起来了,你还不急?” “东西没有问题,”乔苒拿着那只花灯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封仵作讶然。 而女孩子口中的一些事情就是她一连好几日的不见踪影。 而在这几日间,吏部那里不断传来消息。 听闻蒋大人排查了事发时前前后后进出过百胜楼的客人以及当时还留在百胜楼里未走的人,当然这里头,头号嫌犯就是与房值周发生过争执的甄仕远。 理由是能做出这么个机关误导众人的人极有可能是个精于断案的高手,更遑论甄仕远杀人的理由如此充分。 “我既然做了这么个机关又为何还留在百胜楼?”甄仕远对此分外无奈,道,“我是傻了不成?还有,既然提前部署了这样的机关,便代表此人早想除掉房值周了,我却是才与他发生的冲突,又去哪里找的蜡烛机关?” 蒋大人闻言只道:“甄大人,你说的都有理,下官也相信你不是凶手,”看着甄仕远气的额头青筋直跳的神情,他叹道,“可世人不信。” 不等甄仕远说话,蒋大人再次开口了:“你与房家的恩怨这几日早传的人尽皆知了,先前你查阿芙蓉案,查出房值周有可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黑手,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却被房瑄驳回,有心无力,前仇旧怨俱在,所以算不得才有的动机。” 甄仕远的动机早就有了。 “而且你是大理寺卿,世人觉得这样看着明显、错漏百出的投缳自尽一定是你刻意为之,好撇清自己的嫌疑。” 甄仕远沉着脸不语。 “你是大理寺卿,精于断案,自然也知道如何扰案,所以做什么都不足为奇。”蒋大人叹了口气,“这个案子若是查不出来,就算甄大人你无法被定罪,却已是世人眼里的罪人了。” 一个世人眼里的“罪人”又如何担任大理寺卿一职?甄仕远的仕途算是到头了,更遑论,仕途到头的他还得罪了房家,就算不被定罪,他这一辈子也差不多完了。 这件事的重要性,甄仕远不是不知道。 蒋大人眼中也露出了几丝同情之色:“这件事下官在查,可惜,至此毫无所获。房值周素日里与人结怨不多,至此也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只有,最可疑?”甄仕远抬眼向他望来。 蒋大人点头:“此事如今已经陷入了僵局,当然不能以此定你之罪,可大人心里也清楚,只要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就算不定大人的罪,大人也是输家。” 有的话他没有说,听闻近日有国子监的学生跑到大理寺门口泼墨,说是堂堂大理寺卿其身不正,妄食朝廷俸禄。 背后的人也未刻意掩饰自己出手的行踪,据说是与房家交好的一位官员私下去国子监煽动的学生所做。 房家痛失一子,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找人泼墨只是个警告。 甄仕远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这几日来回奔波真是麻烦蒋大人了。” 不管如何,这位吏部的蒋大人确实是在好好的查这个案子,没有偏颇。 只是,有个人,到现在为止都未出现,他有些在意。 “我大理寺负责查此案的乔大人,这几日,大人可曾见到?”甄仕远略略一踌躇,便开口问他。 此案早已惊动了陛下,陛下也未阻止任何人来提审他,但是那个女孩子,自那一日在百胜楼见过之后已好几日不见踪影了。 听甄仕远提起那位“失踪”的乔大人,蒋大人本能的冷哼了一声,道:“别说甄大人你了,就连下官在那一日之后,也未见到你那位乔大人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事 失踪几日不见的乔大人总算是出现在了大理寺,当然也毫不意外的被守在外头的国子监学生泼了墨。不过好在她闪得快,对方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是以沾的并不多。 乔苒掏出帕子擦了擦,走入大理寺。 “你可总算来了!”有人抬眼看到她,当即板着脸哼了一声,“我等还当你不堪担此大任,吓的躲起来了呢!” 乔苒认出这是那一日“苦口婆心”在一旁“教”她破案的同僚,当即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解释道:“这几日去药铺抓药了。” 抓药?正常人哪用去药铺抓药?那位同僚听罢神色一僵,半晌之后,才尴尬的咳了一声,耳尖也有些发红,他道:“是生病了吗?生了什么病?” 乔苒正想回话,徐和修却已经从自己的位子上走了过来,经过那个同僚时,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赵桐,你担心的该是你那个表妹生病不生病,乔大人生病不生病与你没什么关系。” 那个名叫赵桐的同僚听罢似乎有些羞怒,忙大声辩解道:“我表妹同我没什么干系。” 谢承泽抬眼瞥了赵桐红的滴血的耳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乔小姐这等相貌却是挺招人喜欢的。 不过赵桐什么的都只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吏部那位看着想吃回头草的黎大人。 那头徐和修哈哈笑了两声,将事情就此揭过,而后朝乔苒使了个眼色,同她走到一旁。 瞥了眼女孩子官袍上的墨迹,他摇头叹道:“你也被泼墨了?” 乔苒点头:“我的姓可不能叫那些国子监的学生放过我一码,顶多见我是个女子,少泼一些罢了。” 徐和修身上就没有泼到墨,可见,泼墨的也知道看人下菜。 “是房家的手笔。”徐和修说道,“眼下还是好的,若是这件案子久查不下或者最后找不到凶手,甄大人才真的是要完了。” 乔苒哦了一声,道:“蒋大人那里可有进展?听说他这几日查遍了那日事发时进出百胜楼的人,又查遍了与房值周有旧怨的人。” “人是找出来了,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可接下去怎么查就是蒋大人也无从下手。”徐和修道,“也没找到事发时可疑之人,据说蒋大人愁的头发都白了。” 乔苒适时的在一旁提醒他:“蒋大人这个年纪了,头发本来就是白的,不是愁的。” 徐和修:“……” 算了!不与她一般见识了。蒋大人的头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重要的是甄大人的案子。 “你有眉目了吗?”徐和修问她,“这几日我听闻你除了进出药铺就是出城去了郊外的陵地。” 乔苒抬眼,对他知晓她这几日的行踪并不意外:“谁告诉你的?” 徐和修咳了一声,道:“蒋大人……这个案子……毕竟……私心,你懂得。” 这个案子引来陛下的注意,吏部和大理寺又都出了人,虽说面上对乔苒这么个后进小辈不以为意,可心里蒋大人还是在意的,特意找了两个人跟了她几日,而后就发现这几日,她就去了这两个地方。 习惯了破案抽丝剥茧的蒋大人听闻她只去了这两个地方之后吓了一跳,特意偷偷找人打听了一番,以为乔大人突发急症,药石无医,以至于都开始看陵地了。 不过好在今日见她出现,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才叫人松了口气。 “你今日来是……”徐和修犹豫了片刻,问道,“可要帮忙?” 乔苒摇了摇头,笑道:“我今日来是见甄大人的,见完一面就走。” “还要出去?”徐和修有些意外。 乔苒点头,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向大理寺牢狱走去。 甄仕远为疑犯,为自证清白,自己脱了官袍去了大理寺牢狱。 …… 见到甄仕远的那一刻,女孩子倒是没有怎么样,甄仕远却松了一口气,道:“这几日我只看到蒋大人却看不到你,如今看到你总算是叫我松了一口气!” 乔苒笑着朝他施了一礼,道:“只是这几日在忙,突然想起几日未见大人你了,过来同你说一声,好让你安个心。” 听到“安个心”三个字,甄仕远双目一亮:“凶手有眉目了?” “已经找到了。”女孩子平静的说道。 这个回答让甄仕远狂喜:“当真?”说罢自己也有些意外,“那么快?” 他记得蒋大人那里正在排查凶手呢! “蒋大人也做了很多,”乔苒平静的说道,“他还原了现场,经过这么多天的审讯,排查了好些同房值周有旧怨之人。” 不过,最重要的凶手却让她找到了。 女孩子清冷的声音让甄仕远狂喜之后也跟着冷静了下来,看着女孩子依旧平静的神色,他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凶手不认罪?” 乔苒摇头:“我不觉得凶手会不认罪,只是还差一点。” “差什么?” “证实房值周就是整个黑市上交易阿芙蓉的幕后黑手。”女孩子说着伸手摸了摸官袍上被泼上的墨迹,道,“难得是这个。” 要怎么证明一个死人就是案子的幕后黑手,这才是一件难事。 “可有眉目?”甄仕远问她,目光在看到女孩子官袍上的墨迹时,他不由一怔,“这是……” “有人找了国子监的学生对我大理寺进出官员泼墨,说你大理寺卿妄食朝廷俸禄!”乔苒并没有瞒着他,道,“徐和修说是房家找人做的。” 甄仕远闻言忍不住冷笑:“这不奇怪,他房家与我有旧怨,更遑论又出了这样的事。这次若是找不到凶手……” 不过好在凶手已经找到了,他也算是松了口气,这也证实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只要做了恶事,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他脱罪。”乔苒看着官袍上的墨迹,嘀咕,“怎么能平白被人泼墨?” 她果然还是小气的很,有时候格外的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房值周已死,房家怕是会拼了命的保全房值周的声誉。”知晓自己不会有事之后,甄仕远也开始忧心起了未查完的阿芙蓉案,他道,“要证明房值周的罪怕是更难。” “所以,我要找的证据是铁证如山,而且这个证据……会让房家非但不敢保房值周,恐怕还会帮着我等来定下房值周的罪。”女孩子看着身上被泼的墨迹,平静的说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跟踪 该走还是得走,见完甄仕远之后,乔苒就离开了大理寺。 …… 眼见女孩子出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外等候的两个吏部官差再次跟了上去。他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跟踪的行径。这几天他们一直跟着这位乔大人,就算乔大人再怎么傻,被人跟了这么多天,也早发现了,更遑论他们也并非善于隐匿身形的暗卫或者杀手这等人。 乔大人自然早就发现了,前几日看到他们时还朝他们笑了笑,虽然并没有说话,不过两个官差也看明白了,这位乔大人是默许他们的跟踪了。 在不为难人上面,这位乔大人做的很好。 “其实蒋大人大可不必担忧!”其中一个官差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乔大人还能去哪里?” 前头就是这几日乔大人常逛的药铺了,这几日她一直在抓药,两人目送着乔苒进了药铺,走到街边蹲了下来。 抓完药再去城外看陵地,这几日乔大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枯燥、古怪,还有不干正事。 比起蒋大人,这位乔大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也没有多少人觉得这位乔大人有这个本事能够比蒋大人先一步找到凶手,可这般连表面样子都不做,也委实是有些过了。 尤其在她的衬托之下,蒋大人简直可以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形容了。 一行官差突然出现在了街头,领头的官差扫了眼人群,见到他二人便带着身后的官差们走了过来,见到了熟人一般同他二人打了个招呼:“巧了,你二人怎会在这里?被安了要紧差事?” 这等时候,没事的官差只会在衙门里头呆着,也只有领了别的命令才会不在衙门里,跑到街上来。 “别提了!”其中一个官差叹了口气,道,“屁个要紧事!你们呢?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行官差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瞧着人人身执佩刀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去掀那些未向市集交钱偷偷摆摊的小摊贩的摊子去的,而是有重要任务在身。 那官差倒是没有瞒着,闻言叹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长安商会那档子事吗?” 长安商会? 两个吏部官差有些吃惊,忙问:“长安商会怎么了?” 这长安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跑到长安商会里去闹事不成? “前些时日长安商会不是遭了贼嘛!”那领头的官差皱着眉,一副俱事不顺的样子,“这好些天了都没抓到贼人,我等连当日丢账册时进出过的几位家里都搜过一遍了,却还是毫无所获。商会那里成天派人来问,上头催的急,这几日朝我等发了好几回火了。先前有人跑过来报说看到这附近出现了长安商会的账册,我等便带人过来看看。” 这附近还会有长安商会的账册?两个吏部的官差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可笑,连看向那领头官差眼中也多了几分同情:“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是啊!”领头的官差说道,“等明儿商会再来催,总不好再说我等不作为了,至少还是帮着在找了。” 上头的人嘴一张,下头的人却要跑断腿,当官差的,就是个跑腿的劳碌命,没办法啊! 几人感慨了一番,就要互相告辞,两个吏部的官差随口问了一问句:“报官的有说是在哪里看到的账册吗?” “喏,就是那里!”领头的官差没好气的指向前方不远处的药铺。 …… 官差贸然登门,着实将正在药铺里排队抓药的客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官差怎么来了?” 药铺能出什么事?莫不是卖假药吧!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 做生意的恐怕没有几个喜欢官差登门的,不过能在这里开药铺的,背后也是有人的,所以掌柜见状只是先安抚了一番排队抓药的客人,而后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向几位官差施了一礼,开口道:“小的药铺小本经营,几位差爷,可是有事?” 小本经营?能在这地方开药铺的能是小本经营?背后没点倚仗才怪。 官差翻了个白眼,不过他们过来也不是找事的。闻言只道:“前些时日长安商会丢了一本账册,五城兵马司接到来报说在这里看到过长安商会的账册……” 药铺里有长安商会的账册?掌柜听罢,脸色仿佛同吞了只苍蝇一般难以形容。就算诚心挑事也要找个好点的由头,这叫什么挑事的由头?药铺抢账册?牛头不对马嘴,乱七八糟的。 莫名其妙的撞上了这么一桩事,掌柜怒从心起,正想辩解几句,忽听一旁排队的客人“咦”了一声,指向前头桌上,“那桌上有本账册,放上头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桌上?官差虽然也觉得此事有些荒谬,却还是板着脸走了过去…… 在外等候乔大人出来的两个吏部官差只听药铺里忽的传来了一阵响声。 “栽赃嫁祸!”有人尖叫道,“我一个开药铺的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本能的抬脚向药铺走去,走到门口,正碰到相熟的官差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气的脸色通红,高声辩解着:“这里的事你等可敢告知房家?我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我管你拿来做什么。”官差说着一挥手,让人架住了那个管事,“这等事你自己同长安商会说去!” 他们只是个跑腿的,人赃俱获之后其他的事可不归他们管。 一通乱哄哄的抓人又各自祭出背后的靠山之后,抓了药的客人也四散而去了,两个吏部官差四顾着离开的人群,眼见人都走光了,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上前揪住了被抓住的掌柜:“乔大人呢?” “什么乔大人?”被莫名其妙栽了个赃的掌柜正是一肚子火,恨道,“药铺又不会吃人,不在就是早走了呗!” …… 乔苒确实早就走了,此时人已经出了城,她手里提着一支随手捡来的树枝一步一步的向林间走去。 “账册已经还给你了。”有人从前方的树后闪了出来,“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一袭艳丽的红裙并未衬出她的颜色,反而令她脸色看起来更为苍白,她手里也拿着一支树枝,足上的丝履上沾满了泥污。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了好一段路了。 “账册我留在药铺了,向长安商会解释的事交给房家去头疼就够了。”女孩子说话间下意识的摸了摸官袍上的墨迹,“我不是为了账册的事才跟着你的。” “那你要做什么?”女子看向她,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个女孩子先前穿着常服跟了她几天,直到今日才换上了官袍,虽然之前没同这个女孩子打过交道,可她却也知晓她穿的官袍应当是大理寺的,这或许是个大理寺的女官。 不过这些与她没什么干系,女子垂下眼睑,凉凉的开口道:“我身上除了商会账册的事,并没有别的事值得你跟着我。” 女孩子笑了起来,她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连样貌都看不真切,唯独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你有的,林娘子。” 第二百九十章 缘分 这个女孩子已经跟了她好几日了,能点破她的身份自然不奇怪。 林娘子道:“我只是个做灯的,你跟着我作甚?” “对啊,林娘子只是个做灯的。”女孩子闻言将手边拄着的树枝插在脚下的泥土里,人借力懒懒的靠在树枝上,“而且做得灯世间独一无二,就连灯骨也是。” 林娘子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巴陵公主那两个男宠死之时,林娘子在场吧,还用灯骨伤了人。”女孩子站在那里,笑容舒展,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脚底生寒,“不过杀那两个男宠的应该不是你,是房值周,他用阿芙蓉杀了那两个男宠。” “你既然知道我在场又怎知不是我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房值周也在场?” “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显示那两个男宠的指甲缝中有混了金疮药的皮屑,可见他二人抓伤的那个人当时一定受了伤,我问过房值周的身边人,他当时身上有伤,是摔伤所致,而那日见到房值周的尸体他臂上结痂的伤疤也证实了这一点。”乔苒说道。 “有伤的人多的是,未必是房值周。”林娘子道。 “可是能拿出大量阿芙蓉的人不多,而且林娘子你虽然嫉恨巴陵公主,却并没有杀那两个男宠的理由,所以,只可能是那两个男宠无意间偷听或者偷看到了什么,被房值周灭口。”女孩子说着拔起泥里的树枝走了过来,“他当年既然能为防消息走漏,一次将新通商队六十余口人屠尽,可见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男宠会被灭口不足为奇。” 林娘子抬眼,看向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还知道林娘子虽是招婿,却同夫婿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巴陵公主却瞧上了你的夫婿,派人将你夫婿掳去,你夫婿自是不肯,却被人灌了大量阿芙蓉而死,同那两个人一样。”乔苒说道。 阿芙蓉是陛下所禁,所以就连死都只能称作是恶疾,而不能同阿芙蓉有关。这是民间传闻,却不代表权贵不清楚此事。 林娘子一哂,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之色:“原先还以为我等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 乔苒沉默了一刻:这件事是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查到的。以技艺得了陛下亲眼的林娘子夫婿突然身死,当时陛下正是怜她技艺的时候,便让人查了一查,而后便查到了巴陵公主的身上。再怎么怜惜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定巴陵公主的罪,只过了些时日借了御史台那些人的嘴,罚了巴陵公主一通,而后又破格将林娘子提入匠作监做了女官。 只是这些补偿和责罚,对于痛失夫婿的林娘子来说恐怕只是雪上加霜罢了。 “我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林娘子你同房值周有了私情。”乔苒继续道。 林娘子垂眸:“你连我与房值周有私情都知道?” 乔苒点头:“房值周这样行事谨慎的人会为防消息走漏毫不犹豫屠尽一支商队,杀了巴陵公主的两个男宠,却唯独留下了你,我当时便觉得林娘子同他关系定然匪浅。” “这之后在房值周死的那间屋中发现了一只泼翻的茶盏。我们去看时,茶水还留在房中。我问过百胜楼的人,因着当时房值周和甄仕远二人身上衣裳脏了,是去换衣裳的,便没有让人给他二人端茶水过去。甄仕远那间屋中没有茶水,足可以证明这一点。而房值周屋中有茶水,可见有人在房值周死前端了杯茶水给他,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随便喝来路不明之人递来的茶,小厮又不在身边,足可见递茶水给他的定是他信任之人。” “我问过房值周身边的人,同甄仕远动手身上被泼了一身饭菜之后,他还特意让身边的小厮去他的知香阁指定要了一只特制的香囊,而那只香囊的香味同林娘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再联想他死时打扮的衣冠楚楚的样子,可见他不是为了吃饭才去的百胜楼,而是为了私会一个人,”女孩子说到这里,眉眼微挑,目光清亮的看向林娘子,“他为了见你。” “这只香囊叫作见卿,我虽然不大懂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却也能猜到房值周倾慕于你,”乔苒接着说道,“林娘子如此风姿,被人倾慕自也没什么特别,更遑论,你夫婿已死,他夫人也亡了,按理说被房值周这等出身相貌的人倾慕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林娘子并不喜欢房值周。” 听到这里,林娘子嗤笑了一声:“你说的都对,他是房相爷的侄子,相貌又好,看上我一个失了夫婿的寡妇,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该珍惜才对。” “林娘子对夫婿一往情深,就算不喜欢房值周,以房值周的本事也万万不至于让你厌恶甚至杀了他才是,”乔苒说道,“所以我猜林娘子定是后来发现夫婿的死同房值周有关?” 林娘子叹了一声,忽地瞥了她一眼,“女子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好事,可若是招了豺狼的觊觎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难不成是房值周觊觎林娘子,就连所谓的巴陵公主杀害你夫婿之事也是房值周背后的手笔?”想到这里,乔苒在一瞬间的讶然之后很快便点了点头,肯定道,“能暗中行阿芙蓉的勾当一行数十载的人自然心思深沉,能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林娘子嗤笑了一声,道:“也是天也怜我,前不久武陵巷子有户宅子下挖出了一截地道同六十多具白骨,我才惊觉巴陵公主害我夫婿之时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么多阿芙蓉……” 乔苒道:“那是我租的宅子。” 林娘子的话音截然而止,向她看来,木然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 乔苒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搬走了。” 风吹过,一瞬间的安静之后,林娘子再次开口了:“所以,我去长安商会偷了公主府的账册,想看一看账册上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乔苒默然:那本账册她已经见过了,方才见到她留下的账册更证实了林娘子与此事有关。更巧的是,林娘子去偷账册的那一日,她也撞见了。 这还真是……缘分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解开 同样一本账册,作为事主的林娘子自然能比那时候的乔苒发现更多的东西。 巴陵公主、知香阁,或者可以说是知香阁背后的房值周以及她的夫婿这些人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她旁敲侧击过房值周与巴陵公主的关系,房值周矢口否认,林娘子便上了心,觉得此事有蹊跷,以往房值周那些古怪的举动越看越发可疑。 “那一日,我在巴陵公主府撞见他让手下将阿芙蓉交给公主,一时情急,便现身质问他,那两个男宠正巧撞了上来,房值周说不能让事情传出去便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嗤笑了一声看向她,“你以为他不杀我是当真对我有多喜欢?” 乔苒顺着她的话,问出了口:“难道另有隐情?” 林娘子抚向小腹:“因为肚子里这块肉,”她说着一哂,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了起来,“不过现在没有了。” “为了稳住他,再杀死他之前,我一直没有拿掉这块肉。”她说着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轻抚小腹,“现在没有了。” 乔苒心道难怪林娘子脸色那么难看,瞧着病恹恹的,原来是才堕了胎的缘故。 “房家权势之下,我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房值周有太多的办法逼我就范。”林娘子叹了口气,道,“我的元郎还要继承我林家的手艺,不能出事,我一个女子如何去同他斗?” 元郎是林娘子同她夫婿的孩子,也是自她夫婿死后林娘子全部的寄托。 柔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可是元郎不能再做灯了!” 好端端的怎么不能再做灯了?乔苒吓了一跳,正想问,林娘子却已自己将缘由说了出来。 “他出城送货遇上了贼人,被贼人断了手。”林娘子抬手掩面而泣,“我的元郎是无辜的。” 乔苒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这也太巧了,巧到让人害怕。 “元郎出事后,房值周找过我,说元郎已经出事了,所以只有让肚子里这个继承我林家的灯铺。”林娘子讥讽道,“那时候我就明白元郎出事是他动的手了,他这个人就是如此的贪得无厌。” 既想要人又想要灯铺,先前乔苒还以为房值周至少对林娘子会有讥讽真心,没想到这真心不过是贪得无厌的借口罢了。 想要什么便解决挡路的那个人,这个人的手段,委实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先是夫婿,而后是元郎,房值周一步一步的摧毁了林娘子活着的信念,而后露出他的爪牙。至于林娘子的灯铺,显然也是他一早看中的猎物。 听到这里,乔苒忍不住摇头:“贪得无厌,迟早要出事。” 不过感慨归感慨,如此的话,林娘子想杀房值周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林娘子会去房家的药铺抓药也有理由了,为了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事,而林娘子去药铺抓药也是为了稳住房值周,甚至他背后的房家。 至此,几次巧遇也有了解释。 而林娘子如今还去药铺抓药说到底就是为了让房家不将怀疑放到她的身上,毕竟鲜少有人会想到怀了孩子的林娘子居然会杀了房值周。 房家瞒着,林娘子与房值周的关系又没几个人知道,查案的大理寺和吏部怎么查都查不到林娘子的身上。 “那个甄大人比我想的要厉害,居然真将阿芙蓉的事查到了房值周的身上。”林娘子说着一哂,“我险些不准备动手了。” 但是朝堂上房瑄的巧辨让大有嫌疑的房值周非但没有下了大狱,反而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百胜楼,这让林娘子看明白了,没有铁证如山,是定不了房值周的罪的,与其寄希望于不知道何时能定下房值周的罪,不如自己动手,所以她杀了房值周。 “房值周到死也没有想到我会对他动手。”林娘子轻哂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将人视为猎物,自也要有被猎物反啄的觉悟。 说到这里,所有事情几乎都解释清楚了。林娘子抬眼,向她望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问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清楚了。” “你清楚了就好。”林娘子唇角弯起,脚下一动,缓缓向她走来,“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些都告诉你吗?” 女孩子对她诡异的举动视若未见,只看着她继续说道:“你一个人能将房值周这么个身材修长的成年男子吊起,可见不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会武。” 已走至她跟前的林娘子抬起了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知道我会武还一个人跑到我面前同我说那么多?” 有个小姑娘从女孩子身后探出头来,朝她扮了个鬼脸:“因为她带了我啊!”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根本没有察觉,看来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孩子。若是普通人,她不可能发现不了。林娘子盯着她二人看了片刻,收回了手:“要弯出我林家花灯的灯骨,一般的手可不行。” 简而言之,林娘子这双手,练过。 能弯折纯铁所致的灯骨,每一盏灯都是由她亲手弯制而成,也正是因为自己弯制的灯骨,所以对自己的花灯有足够的信心能吊得起房值周这个人。 “你既然早有准备杀了房值周,万万不需要刻意将房值周吊起来这么麻烦,”乔苒道,“如果不用到花灯,我不会那么快想到是你。” “我夫婿当年是被人压着强吞了大量阿芙蓉而死,死后还被人吊起来做了投缳的假象。”林娘子没有隐瞒,“我想让房值周也尝尝这种滋味。” 至此,最后一点疑惑也解开了。 “那现在你准备做什么?”林娘子垂手而立,“带我回大理寺,放出你们那个甄大人?” 对甄仕远,她没有什么恨意,牵连到甄仕远,只是巧合而已。 “不,先找出那个证明房值周有罪的铁证。”女孩子揉了揉那个小姑娘头上的团子,说道,“也好让林娘子心甘情愿的同我回去领罪。” 第二百九十二章 柳暗花明 今日同这个女孩子将话摊开来说了一通后,林娘子只觉她再说出什么话都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了,可是听到这一句还是让她惊到了。 “你有办法?”她似是在问乔苒说又似是在自问,“能有什么办法?” “你在找一样东西。”乔苒说道,“我跟了你几日,发现你总是在各处陵地间来回打转,可见这样东西与陵地有关。” 林娘子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房值周若真是暗中交易阿芙蓉的背后主使,几位公主被关押,运送阿芙蓉的地道被发现之后,他手里定还有一大批阿芙蓉,这就是物证。”乔苒说道。 光靠林娘子的口供说房值周亲口承认行阿芙蓉的勾当是定不了房值周的罪的,更有甚者,林娘子还会自身被泼一身脏水,所以,没有如山的铁证,不要轻举妄动来得好。 “以房值周此人的手段,他攻于心计的同时却鲜少有过失手,这样的人多半极其自负,林娘子你杀他能得手足以证明这一点。”乔苒说道,“所以,那一大批阿芙蓉一定没有销毁,而是被他藏在一个寻常人找不到的地方。” 林娘子闻言倒是一哂:“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你在找陵地,可见房值周藏阿芙蓉的地方与陵地有关。这几日我找人打听了一些有关房家陵地的密事,听闻房相爷自任右相后想迁祖坟,便找了阴阳司最精通堪舆之术的天师杨公想让他为房家在长安城附近找一块风水宝地。杨公领命之后在长安城附近走了半个月,最后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拔下头顶的木簪插于其上,而后回去同房相爷说明了此事。房相爷便着人过去查看,觉得不错,便派了工匠开始修建陵地。”乔苒说道,“这其中也未发生什么事,毕竟长安权贵找杨公选祖坟的多的是,这不是什么奇事。真正让这件事传开的是在陵地修建完成之后,据说待到陵地修建完成的当晚,工匠再三检验过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回去复命请房相爷第二日过来查看。结果第二日一早房相爷同工匠过来查看时,却发现陵地不见了。” “修好的陵地不翼而飞,这在当时的长安城传了足足半个月,后来房相爷感慨命里无时莫强求,未再提迁祖坟之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女孩子说道这里顿了一顿,道,“我猜,你在找的是这块消失的陵地,对不对?” 竟连这个都打听过了!女孩子言笑晏晏,语气温和,可却让她比面对房值周那等人还有种无所遁形之感,林娘子深吸了一口气,颓然的靠在一旁,“是啊!”她道,“你既什么都知道,那你可能找到那块传说中修好却不翼而飞的陵地?” 乔苒没有回她这句话,而是问她:“阿芙蓉难道是被房值周藏在那个陵地里?” “我曾见他连夜出城,”林娘子垂眸道,“同他在巴陵公主府有过争执之后,我跟踪他,只看到他带着人连夜提着灯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口中还提到‘陵地’二字,但未跟多久,便找不到他了,不得已只能折回。” 林娘子同房值周在阿芙蓉一事上起了争执,以房值周谨慎的性子会连夜出城查看也并不奇怪,所以她肯定阿芙蓉极有可能被藏在陵地里。 而房家的陵地,除却这座消失不见的,其余的都远在千里之外,所以阿芙蓉若是藏在陵地里,多半是藏在这座修好却不翼而飞的陵地之中了。 “你知道房值周是在哪一处附近不见得吗?”乔苒想了想,问林娘子。 林娘子摇头:“他行事谨慎,我不敢跟的太近,天又黑,所以……” 她无从下手,只能在这里打转,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找,若不是眼前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她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块陵地。 一旁的裴卿卿眨了眨眼。 …… “其实这件事也简单的很,”裴卿卿道。 大海捞针委实太过艰难了,让林娘子先回去之后,乔苒和裴卿卿未回大理寺也未回家,而是径自向黄天道走去。 “当年是杨公找的地方,问一问杨公便知道了。” “听闻杨公已经好些年没有出来走动了。”乔苒有些担忧,“毕竟年岁大了,近几年更是鲜少有人请得动他,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脸请的动他。” 裴卿卿瞥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去找杨公吗?不走这条路的。” “不,我不找杨公。”乔苒说着脚步一停,看向眼前的巷道,隔壁回园传来的呼喝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天师道。 她自己跑来见他了。 从他找她变成了她找他,这是今日休沐没有出门的意外之喜。 张解笑了笑,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跑了。 乔苒看向面前石桌上的茶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她们来之前,他就在喝茶看书。难得休沐一日,留在家中看书喝茶,这举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乔苒自忖自己真实年龄同他差不多大却还没有到这个地步,难得休沐还是会出去逛逛的。 比起她来,他倒似是那等年纪稍长些开始修身养性的官员了。 “你在看什么书?”有事相求,但也不想开门见山,乔苒便顺口问了一句。 张解道:“菜谱。” 乔苒:“……”更像了。 原来闲着无聊时他喜欢做这些事情,乔苒沉默了一刻,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开口道:“我今日上门是有事相求。” “坐下说吧!”张解说道。 乔苒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而后道:“所以我想问问你与杨公交情如何,此事能不能问问杨公,他可还能找出当年为房家相看的陵地?” “不能。”没成想张解听完便摇了摇头,开口道,“杨公一生为人相地不知凡几,就算是没病之前也未必记得住,更遑论是病了之后了。” “杨公病了?”乔苒有些惊讶,怎的这些全然没有听说过这些? “年老记不住事了。太医说往后可能会越来越记不住事,甚至人都会记不清,太医称之为呆症,”张解解释道,“这在阴阳司不是秘密,所以近些年,几乎没有人去找杨公相地了。”所以外人常道近些年没人请得动杨公,其实是这个缘故。 乔苒听明白了,这就是现代的阿尔兹海默症,俗称的老年痴呆,这等病在现代都很常见,更遑论古代了。 可惜了,乔苒失望不已,这一次算是扑了个空了。 张解却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不过,我却知晓当年房家的陵地为什么会不翼而飞。” “为什么?”女孩子脱口而出,原先的失望之色一扫而空,忙朝他望来。 张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道:“因为流沙。陵地紧邻流沙地,不翼而飞是因为一小片流沙地的流沙冲入陵中,将陵地埋了。” 长安城附近又有几个流沙地? 如此,还怕找不到那块陵地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他谈(三更) 哎哟!”抱着伞匆匆跑进大理寺的官员同迎面而来的同僚撞了个满怀。 被撞的同僚抱着胳膊看向官员手里的伞,奇道:“今日钦天监未贴榜说有雨,你带伞做什么?”说罢这句,他望了望天,日头毒辣的很,没有用伞的时候。 抱着伞的官员道了声歉后才小心翼翼的瞥向四周,道:“我不是怕被泼墨嘛……” 前几日,国子监的学生在外头瞅着大理寺进出的官员泼墨,这两日他领命出城了,昨晚才回的城,今儿早上出门时想了想便带上了伞,免得被泼一身的墨,没处擦去。 身为官员,自然不能同那些学生一般见识,更遑论,那些学生的背景很多都是招惹不得的。 惹不得,他还防不得么?带伞就是个好办法? 解释完这一句的官员却并未等来同僚的夸赞,只见面前的同僚哈哈大笑起来,待到笑够了,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我说你两日未在城中怎么……罢了,这没收到消息也怪不得你。快将伞收起来吧,这泼墨的不会再来我大理寺泼墨了,而是跑到房爷家门口泼去了。” 这两日房家进出的管事、侍婢、下人都被泼了一身,虽然没有人有胆子冲着房家的几个老爷泼墨,但打狗还需看主人,这一举动代表的学生看法已经不言而喻了。 房家其身不正,这是国子监学生也是百姓的看法。 抱着伞的官员听的已然呆住了:“这……怎么会……” 他不过出城办了两天的事,怎么好似回来了就仿佛换了天地一般?指人泼墨的变成了被泼墨的。 一旁的同僚笑着解释了起来。 首先,被作为重大疑犯的大理寺卿甄大人洗脱了嫌疑,从牢里放出来了,真凶是陛下曾经钦点为匠作监女官的林娘子。 “那个做灯的林娘子?”官员吃惊道,“她为何要杀房值周?”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听罢同僚解释之后,官员颤着双唇,惊道:“素日里瞧房值周也算衣冠楚楚的样子……” 同僚道:“所以有一句话叫作衣冠禽兽。” 事情抖出来房值周没有面子,那做灯的林娘子也同样丢了脸面,但既然此事已经闹大了,便各自揭了脸面让众人评个对错。而显然,百姓的理大多是在林娘子这边,觉得林娘子犯下此等错事实在是情有可原。 若不是见闹到朝堂之上都无法让房值周定罪又何须铤而走险? 光这一件事已经让房瑄承教子无方之责了,更麻烦的是之后的事。 阿芙蓉案,也就是先前甄仕远与房值周争执的源头,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已经证实是房值周了。 虽说要定一个死人的罪不是一件易事,但若是铁证如山之下,有罪没罪,一眼便知。 在房家曾找杨公寻的那座“不翼而飞”的陵地里找到了三十多箱阿芙蓉,这阿芙蓉的量可谓近年之最,直让陛下震怒。 而那座“不翼而飞”的陵地原来早被房值周清了流沙挖空做私藏用。 陵地里不但找出了阿芙蓉还有不少房值周近年交易阿芙蓉的记录,核对过笔迹,证实确实是房值周所写。张侧重包括几位公主甚至不少“富贵闲人”也掺和其中,有好些个大族子弟表面上看上去老实的很,实际暗地里却还是偷偷吸食了阿芙蓉,这让不少京中权贵震怒,甚至好几个都被除了族。 “正是风口上,城中谈阿芙蓉色变。”那说话的官员叹道,“再者也没有哪个族中精心培养的子弟会去碰阿芙蓉这等害人事物的,除族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保全声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多数权贵大族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不仅如此,房值周这些年做阿芙蓉生意赚的钱可不少,虽说一同找到好几箱金银珠宝,但从那阿芙蓉私账上来看,他拿到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官员说道,“钱少了。原本便因为是在房家陵地找到的,而叫民间对房大人以及房相爷是否知情之事颇有看法,现在因账目不齐,此事闹的更大,房家这些天在民间声誉可谓降到了低谷,裴相那一派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房家的笑话呢!” 前几日是大理寺焦头烂额,大理寺卿不仅有公报私仇之嫌,还成了杀人嫌犯,整个大理寺更是被人泼了墨,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换了副光景,倒霉的成了房家了。 “这件事解释不清,那些银两可不是少数,就是抽了整个房家的底都补不齐。房家眼下恨不能同房值周这个人划清关系了,但就算现在划清,这房值周也已经死了,说不清啊!”官员说道,“现在最恨房值周的恐怕就是房家了,就连房瑄这个做老子的没准都开始埋怨房值周了。” 抱伞的官员听的连连点头:“恐怕此事就算查清了,民间口中房家在这个案子中也是不干净了。”难怪人说要教导好族中后辈,可别小瞧后辈惹祸的本事,几代人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换来了今时今日的权势,却因为一个后辈的惹祸,百尺高墙也可能瞬间坍塌。 两人唏嘘了好一番之后,抱伞的官员才记起来问同僚:“这个案子办的如此漂亮,是谁办的?蒋大人吗?可惜,他年岁已高,若是年轻些,说不准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什么蒋大人!”同僚闻言却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大理寺里头,表情悻悻的,似乎有些微妙,“是咱们乔大人。” “乔……乔大人?”抱伞的官员着实吃了一惊,“她……她不是运气好么?” 先前的舞弊案是周世林帮的忙,这个案子这么麻烦,居然是她查出来的?他怎么记得在她离城办事之前还未听说过什么风声,这乔大人可是个连审问记录都能直接抄的人。 “她怎么办的案?”抱伞的官员惊道,“这怎么可能?” “听说是撞到了林娘子在城外寻陵地,便走上去同林娘子说话,林娘子本就有投案自首之意,便对她和盘托出了此事,而后就……”那同僚一脸费解的说道,“关键此事还有蒋大人派去跟着她的两个吏部官差作证,蒋大人派去的人当然不会说谎。他们确实看到她出城撞见了林娘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林娘子便回城自首了。” 抱伞的官员早已惊呆了:“还能这样?” “是啊,还能这样!”同僚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我等都弄不清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破案天赋异禀远超常人了。” 要真是运气,这运气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可若说是破案天赋远超常人,她连审讯记录都是抄的蒋大人的,可没见过这样的天赋异禀。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请帖 从大狱里出来的甄仕远这几日心情很是不错,毕竟人非圣贤,他也还没有大度到对头惹了麻烦他跟着忧心的地步,没有落井下石都不错了。 不管是阿芙蓉一案还是房值周一案都办的相当漂亮,不管是结果还是过程,甚至无形间还将对头衙门吏部的人气的够呛。 甄仕远伏案书写案卷总结,这一份案卷总结写完便要送到库房去封存了。 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其实可以说是完全的两个案子,不过却因着房值周恰好是阿芙蓉案的幕后主使才使整个案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运气?”他轻哂,这要真是运气那也不得了,毕竟这样的运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当然,他知道这根本不是运气。运气,或许有,但那个女孩子绝不是凭着运气办的案子。 舞弊和阿芙蓉两件案子实则已经让女孩子走入不少人的视线之内了,就连不少大族中的“老家伙”都开始关注起他大理寺这位年轻的“后辈”。 有人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甄仕远嗅了嗅,那股熟悉的香味让他额头青筋一跳,抬头朝进来的人道:“不要再买饼了,本官闻这味儿都要吐了!” “除了饼还有烧鸡,炒栗子,糯米糕!”女孩子拎着几纸包的东西走进来,道,“且在大人你这里放一放,回家的时候我来拿。” 今天不是借着买饼去查事情,而是真的出去买东西了。 眼见女孩子放下东西就要走,甄仕远连忙叫住了她,本想问一问案子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唐中元今日要到京城了。”乔苒指了指外头,道,“他先前不是替你将阿芙蓉案中西南府新通县的证人带回京城吗?算算日子,他好些时日不在家了,回家了,自是要买些吃的给他接风洗尘。” “他又不是客人,接风洗尘做什么?”甄仕远哼了一声,道,拉长语调看着她,“你们关系还挺不错的啊!” 乔苒哈哈笑了两声,道:“不似家人胜似家人,都是住在一处的,也有个照应。” 难怪唐中元乐的个替她跑腿,还挺会笼络人那一套的。甄仕远心道。 “你先别走,我在写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的案卷总结。”寒暄完之后就要提正事了,甄仕远叫住她道,“你怎么劝的林娘子?” 虽然有吏部的两个官差作证她确实是站着同林娘子说了会儿话,林娘子就回城自首了,但甄仕远可不信。 乔苒眨了眨眼睛,道:“当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甄仕远眼皮颤了颤,他信个鬼。 “蒋大人派去的人总不会说谎吧,他们可以证明的。”女孩子言之凿凿。 就是吏部那两个证人才叫她的“运气”传的风言风语。 甄仕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你坐下好好说,我要录了卷宗的,不要说那些唬人的废话。” 乔苒这才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林娘子杀了人之后却不急着走,反而在城外翻山越岭的搜寻足可见她并没有想要脱罪的想法。” 甄仕远道:“房家不是以为她肚子里有那个孩子吗?就算不走,她也不会有事。” 乔苒道:“可孩子没有了,这一点林娘子从哪里去变一个孩子出来?房值周过世的夫人以及几房小妾只给他留了两个女儿,房值周又死了,房瑄年纪也大了,还能不能有子都不好说,所以对于房家这等人家来说,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定是极为重要的。到时候,房家怎么可能不看着她生产?可她毅然决然的拿了那个孩子,可见,她根本不想逃。” “她不想逃,却不自首,反而翻山越岭的找,足见林娘子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定房值周的罪。她想要的,我帮她找出来,不就行了?”女孩子摊手道,“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理清了自然很简单,难得是理清的过程。 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也怪可怜的。”对于此事,似乎除了这句话,他着实想不到别的话来评价了。 “还有,虽然这个事实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女孩子想了想,道,“阿芙蓉的事与房相爷应该没什么关系。” 甄仕远道:“我知道。”一来房相爷这地位的人没必要为了区区的阿芙蓉断送自己这样的前程,二来,若是房家其他人皆知晓此事,同那些金银珠宝一道翻出来的地契文书上就不会仅仅只有房值周自己的名字了。 但是这些事实百姓不会信,在百姓眼里,房家身上是不干净了。对于房相爷来说,这等声名的打击远比失了一个侄子的损失更大。 “听说账目上的钱不对,”乔苒想了想,道,“朝廷丢钱不止一回了。” 丢钱?甄仕远有些诧异的向她望去:“什么不止一回?最近国库被盗过么?我怎么不曾听说?”若是国库被盗,他没有理由比她还要晚知道的。 “不是国库被盗,”女孩子说道,“甄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先前那个贪污案?就是苏巡按查的那个案子?” 甄仕远哼道:“死都忘不掉。” 一切不都是从贪污案开始的吗?若不是苏城跑到他那金陵地方上来死了,他到现在估摸着还在金陵养老呢,当然也不会认识眼前的女孩子,更没有之后的事了。 “贪官已然伏法,听说账目也没对上。”乔苒道,“这不就是等同丢钱了?” 这一次阿芙蓉案搜出来的钱财是要上缴国库的,可如今账目不对,自然也是丢钱了。 所以,她说朝廷丢钱不止一回了。 甄仕远绕了几个弯子,算是想明白她的意思了,闻言不由一哂:“这种事情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 大理寺负责查案,余下的事自有别的衙门来做,包括找出这些丢失的钱财。 写完卷宗之后,甄仕远才抽出卷宗下一张红色的请帖,而后小心翼翼的递给她:“诺,你的嘉奖。” 甄仕远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的乔苒一阵失笑,接过请帖翻开一看,自己也吓到了。 “陛下生辰就在八月十五中秋,所以每年这一日,陛下都会在宫中设宴邀请群臣。”甄仕远道,“大理寺一共得了两张,我一张,你一张。” 对上女孩子狐疑的眼神,甄仕远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私心,你那一张是陛下钦点给你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说宴 陛下特意给她的请帖? 乔苒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睁大眼睛看向甄仕远:“甄大人,你莫不是再骗我?” 陛下给个请帖虽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甄仕远可不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会吃惊成这个样子,见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甄仕远不住的皱眉:“够了够了,你适可而止吧!不要装了!” 女孩子这才收了那副吃惊的样子,低头看向手里的请帖,表情由先前的震惊转为玩味:“陛下为什么要将请帖给我?” “因为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你办得好。虽然说是运气,但陛下说有这等运气的人必定是个福星,设宴有个福星镇镇场子也不错。”说到这里,甄仕远自己似是也觉得有些好笑,“在金陵,人人叫你扫把星,来了长安,陛下却叫你福星,这还真是风水轮就转……” 这若是在今年年初的金陵,若是有人说那位关在庄子上被放出来的乔小姐是陛下亲口认证的福星,怕是会被百姓追着打,以为脑子有毛病吧! 饶是甄仕远自忖自己这辈子大起大落也经历了不少了,但面对眼前的女孩子,他还是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短短几个月,从人人厌恶的扫把星一路走到今日,甚至能被邀去陛下的生辰宴,这起起落落真真是太过惊人了。 女孩子将请帖收回袖子内,看向甄仕远:“甄大人,大理寺是你我二人一同去,到时候你会来接我吧!” “你自己去也不要紧。”甄仕远嘀咕了一声,不过对上女孩子好奇的神情,想了想,还是道,“行吧,那本官遣人来接你。” 马车多跑一趟罢了。 女孩子想了想,又道:“那要不要换身衣裙?譬如说穿贵重些的,毕竟这等场合,总要穿的不一样,要庄重以示身份,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甄仕远听的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她身上的官袍,道:“这还不够庄重?还不够以示身份?你去席上是同本官一道去的,莫要看那些书上的乱来,没得让人以为本官为老不尊呢!” 他一把年纪了,带个穿着一身娇俏裙衫的小姑娘像什么样子?他可是正经的读书人。 乔苒哈哈笑了起来,待笑够了,才道:“原来如此,那想来我与甄大人会被安排在一处?” 甄仕远道:“陛下行事从来都是一事归一事,既是设宴庆贺生辰与中秋,就是庆贺生辰和中秋,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你放心好了!” 乔苒道:“那一般陛下生辰都会做些什么?看歌舞?烟花?杂耍?不对,大人好些年没回京了,应当没有被陛下请去参加过生辰宴。” “少套本官的话,”甄仕远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她先前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是怎么回事了,“本官离京前参加过的,你想问生辰宴的事直问便是了。” 乔苒抚掌而笑,口中夸赞道:“还是大人你厉害,一听便知道我想问什么。” 甄仕远哼了一声,道:“你也莫紧张,每年都会有各部衙门做事亮眼的官员被一同邀了去参加陛下的生辰宴的。”他说着瞟了乔苒一眼,言外之意是你又不是唯一的那一个,瞎紧张什么。 “也就是吃吃喝喝,哦,对了,生辰宴上有番邦进贡来果子,有好些你都没见过,味道很是不错,若是喜欢,吃不掉的话可以带回家去。” 这么听起来还挺接地气的,乔苒心道,还能打包,这跟以前小说里看到的不一样啊! “陛下提倡节俭,勿要浪费,做这等事并不会被人耻笑。”甄仕远解释道,“除了进贡来的果子,还有御膳房做的月饼、寿包什么的也是一绝,这些吃不完都不可以带走。哦,对了,到时候每一桌还会送金菱角,记得带走,金子做的,值不少钱呢!” 乔苒认真的听着,听罢甄仕远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之后,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甄仕远白了她一眼,道:“除了吃吃喝喝,拿送来的金菱角之外就是看杂耍看歌舞还有烟花了,看完就回家了。”他一把年纪早不喜欢看这些东西了,也就是凑个热闹,而这个女孩子,虽说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可甄仕远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子比同龄人沉稳的多了,对这种东西未必会喜欢。 这还真是一场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生辰宴会,乔苒心道。 甄仕远说罢这些,又细想了片刻,提醒乔苒:“给你的请帖不要扔了,每年生辰宴后都民间富商会打听着收这个请帖以作收藏。毕竟能被邀去生辰宴的来来回回也就这些人,寻常百姓是不能进去的,而自恃身份的那些大人也不会卖请帖。本官身为大理寺卿,这个事做起来会被人说闲话。你嘛,就没有这个顾虑,宴后尽可将这请帖卖了补贴家用。” 还能这样?乔苒越听越觉得有趣,在甄仕远的口中,这场生辰宴也越发的接地气,收藏家喜欢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总之,你不用太过紧张,就当是同本官一同去参加个寻常的生辰宴罢了,”甄仕远捋了捋须,叹道,“而且席上陛下只会同那些宗室中人、以及朝中一品大员说话,没人会在意你我这等人。好好的做个陪衬,吃完直接走了便是。” 堂堂大理寺卿在这个龙子凤孙、金枝玉叶满地走,一品大员一抓一个准的生辰宴上,自然只是个陪衬,更遑论乔苒了。 “哦,对了,宫里头大得很,”甄仕远秉承着既然唠叨了,那就唠叨个彻底的原则开口道,“你不要乱走,吃多了要如厕什么的只管找身后的宫人带着就是了。莫要自己胡乱走,平白牵扯进什么事端里,以往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乔苒一哂,指了指自己,道:“大人,你看我像这种惹事的人吗?” 不像,但惹的事还真不少,甄仕远暗道。不过这女孩子虽然时常无端招惹上事情,可她自己也能解决了这些事。所以,也不会觉得她麻烦,顶多觉得她有些倒霉罢了。 倒霉?想到这里,甄仕远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费解之色。所以她如今到底是福星还是扫把星? 第二百九十六章 担忧 中秋将至,长安城里也多了几分喜迎中秋的氛围。小摊贩框里的菱角、瓜果什么的也越发多了起来,当然,最多的还是食肆酒楼里多出的月饼了。 这样的节日氛围让裴卿卿喜不自胜,时常吃完饭一个回头人便不见了,待到再回来手里定是拿着从各家食肆酒楼里买来的月饼。 红豆对此表示很是不解:“瞧她一天到晚都在吃,怎的没长成个胖墩呢?” 乔苒伸手在裴卿卿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道:“长个儿了。”当然,除此之外这基因也是得天独厚了。不过这种现代名词红豆当然听不懂,乔苒自然也没有说。 得益于裴卿卿提前众人大半个月开始的中秋节,乔苒也将这长安城里但凡有些名头的月饼都尝了一遍,其中百胜楼的味道最好。房值周的死并没有影响到百胜楼的生意,过了风头最盛的那几日,泼墨的国子监学生也回去上课了。 京城一向是个事多不长久的地方,房家的沉默以对算是暂且让此事平息了,当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房家不出意外都会低调行事。百姓不提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了,就忘了。若是这等关口房家再出个什么事,很容易被人翻了旧账。 阿芙蓉案和房值周被杀一案结束之后,大理寺也未再遇到什么案子。乔苒再次闲了下来,大理寺好消息不断,先前武安郡王和王妃的和离案在徐和修和谢承泽的手下办妥了,据说是用了些小手段,使得武安郡王和冯侧妃开始狗咬狗,竟攀出了不少证据。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武安郡王实则一直对冯侧妃迫害小世子是知情的这件事。虎毒不食子,这一对昔日的恩爱眷侣如今撕破脸皮也是分外的难看。据说陛下钦点了和离的武安郡王妃所生的小世子袭爵,也就是说这件事的走向不管如何,小世子都是未来的武安郡王,这个位子轮不到别人的头上。武安郡王和冯侧妃二人也被重罚,至于如何重罚,端看陛下的意思了。 总之,这个和离案又是大理寺胜了一筹,这让甄仕远心情大振。当然最叫他高兴的还是阿芙蓉与房值周被杀一案,大理寺里原先微妙的气氛仿佛一夕之间顿消,乔苒瞧着这几日主动跑到甄仕远面前请教的官员都多了不少。 人人皆圣贤的话这世上哪还需要律法?甄仕远也想得开,没有纠结于此事。毕竟也是为了自保,平心而论,换了自己,兴许他的举动也会和众人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谁都有那个家世与底气来为自己的举动承担后果的。 就在这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中秋将至。 大楚官员在中秋这一日是允假的,毕竟是团圆的节日,在这一点上陛下还是很仁道的。家里众人早早起来开始为中秋做准备。 红豆端着一大早备好的瓜果从厨房走出来时正撞见在院子里浇水的乔苒,看着自家小姐身上那一身刻板的官袍,她忍不住皱眉:“今儿中秋呢,小姐还得穿这个。” 热衷为于乔苒妆扮的红豆自从来了长安城便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小姐毕竟是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不是出去玩,那些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该穿的裙衫,好看的发髻通通穿不得梳不得了。以至于她红豆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能得请帖参加陛下的生辰宴是一件幸事,”乔苒将浇水的瓢还给乔书,对红豆说道,“莫要管这个了。” 红豆这才嗯了一声,放下瓜果转身进厨房继续做事了。 待到红豆离开之后,乔苒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墙角,一阵淅淅索索的推搡声后,有人从墙角走了出来,讪讪的朝她笑道:“乔……乔小姐。” 是方二夫人和方秀婷。 “有事?”乔苒挑眉看向她们。 方二夫人道:“有……有事。” 乔苒看着她二人没说话。 两人推搡了一番,到最后还是方二夫人站了出来,开口道:“我……我们看到方家那几个了。” 方家那几个?是说走了好久也不见到京城的方二老爷他们吗? 乔苒苒“噗嗤”一声笑了:“也该来了,再不来就要报官了,看看这方二老爷他们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这方二老爷他们走的也太慢了。 “不是!”方二夫人尖叫了一声。 待说完这一句,似乎是也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劲,方二夫人又垂下头来,嘀咕,道:“不是的。” “不是人贩子,”一旁的方秀婷似乎急了,先方二夫人说了出来,“他们似是惹上了是非,看着被几个护卫打扮的押去天师道那里了。” 她和娘对京城并不熟悉,可大名鼎鼎的天师道就算没去过也是知道的。瞧那些护卫凶神恶煞的样子,方秀婷自忖,以她对她老子和三房的了解,多半是那几个混账东西又惹事了。 前些天她和娘一直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也是这个缘故,唯恐被牵连到。 但总是心里藏着也不是个事,这般战战兢兢的谁过得下去?没办法,只好跑过来找这个扫把星了,毕竟她这么厉害,都能被邀去参加陛下的生辰宴了。 一想到此,方秀婷心里便直冒酸水,她也还没见过陛下呢! “啪嗒”一声,花瓢落到了桶里,乔苒瞥了眼一脸震惊的乔书,轻咳了一声,晃了晃身子,遮住了乔书,而后问方二夫人:“那你现在想作甚?去将方二老爷他们救出来吗?” 方二夫人摇头,老实的说道:“这几个混账……莫要连累我们。” 这还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乔苒沉默了一刻,道:“要连累你们早连累了,现在都无人来找你们,足可见方二老爷只是上人家门上坐客了,莫用担心。” 听她这一句,方二夫人仿佛心里有了主心骨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方秀婷满脸喜色的走了。 至于是不是真坐客什么的,她娘俩也不在意,但从扫把星嘴里说出来的,只管信就是了,到现在还不曾见扫把星说话不算话的。 扫把星都说不用担心了,可见那几个混账东西小命还是保得住的。至于剩下的,动脑子的活,她们是懒得管了。毕竟带着脑子过日子一来是累,二来每每她们自己拿主意总能出事,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的抱着扫把星的大腿,反正出了什么事都有扫把星顶着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宴始 目送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转头看向乔书,道:“这件事同你娘的事应当没什么关系,你莫要多想。” 乔书点了点头,俯身提起水桶走了出去。 少年身影清瘦,吃力的提着水桶出了院子。 乔苒注视着他的背影蓦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呢?”裴卿卿翻过屋顶怀里抱着一只纸包轻轻巧巧的落了地,而后随手拿了个月饼递给她,“吃吗?” 乔苒摇了摇头,道:“乔书的娘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要我照顾他。我原以为是件易事,毕竟这里少不了他一口饭。可方才,我却突然觉得仅仅给他一口饭,却对他不管不顾是真的照顾他吗?” 问完这一句,不等裴卿卿说话,乔苒继续道:“他如今年十三,留在我这里浇花提水还好。再大一些呢?就留在我这里做一辈子的小厮吗?”她道,“这不行。” 裴卿卿咬了口月饼,嘀咕着:“他这身子骨瞧着还没我力气大,往后大了要不在你这里留一辈子,不然放出去恐怕没地方要的。” 乔书显然不是个做体力活的料。 乔苒想了一会儿,道:“我想送他去读书,读个书,若是能考个秀才什么的,总也能找些活做。” 裴卿卿吐了吐舌头,小脸做严肃状:“我爹说他以前就想考个秀才认几个字然后做账房什么的养我娘,不过他力气也挺大的,不考秀才出去靠力气活吃饭,做挑夫什么的也行,不愁找不到地方赚钱养我娘亲。” 乔苒闻言有些意外:“你爹……是个秀才?”听这意思,还是个力气挺大的秀才。 一时间,乔苒有种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什么情绪。看裴卿卿这副样子,她还以为她父母必是那等人中龙凤,却原来只是个秀才。倒不是说她父母不好,而是纯粹觉得裴卿卿口中描述的人同她想的差距有些大。 裴卿卿摇了摇头,一脸遗憾道:“没有,他没考秀才,年纪太大了,考出来也没什么出息了。” 呃,连秀才都不是。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裴卿卿道:“以前存了些钱,省着点也够花的。不过他长的好看,我娘说他这张脸可以去吃软饭了,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娘说他没钱的话,她养着也行。” 乔苒:“……不说你爹了。” 这种吃软饭的话就不要再在乔书面前提了,毕竟一个正常的男人还是起码得养得活自己。 其实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让乔书找些事情做。像这一次阿芙蓉案不就发现了不少闲着无事可做因此误入歧途的大族子弟吗?她担心的不是乔书误入歧途,而是他娘的事。 焦家。 和原家一样,这两家都不是现在的她和乔书能够去招惹的。 …… 中秋总是赏月吃月饼和团圆饭,因为乔苒要去陛下的生辰宴,便只吃了两口意思意思,毕竟听甄仕远所说肚子还是得留着去吃御厨的饭菜才算没有白去这一趟。 临出发前,裴卿卿一边咽口水一边再三叮嘱她:“你记得不要忘记把月饼和寿包带回来。” 红豆在一旁道:“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裴卿卿不管,看乔苒爬上了马车,又加了一句:“不要忘了!” …… “不要忘了!”甄仕远学着裴卿卿笑道,“届时本官也会提醒你的。”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都开始回家准备过节了,路上因此格外空旷,马车自也行的飞快,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皇城门口,而后下马车出示请帖入皇城。 皇城的景象自然不可能与市井的景象一个样,甄仕远咳了一声,注意着一旁的女孩子,却见她在初时好奇的四顾一番之后,便镇定下来,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旁走着。 这等反应让甄仕远不由有些费解。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进皇城时的情形,左顾右盼,神情激动,到了她这里,除却初时的好奇之外,似乎就没有了。 这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让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不得已,只给了自己一个解释:毕竟不是普通人,她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一路上除却偶尔有脸熟又因为他办案得利而与他说上一两句客套话的同僚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 “大人,看来你的人缘真不大好。”乔苒看着这一路走来寥寥无几的搭话人,道。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前头:“到了。” 圆月花灯挂在树梢间便已有了节日的氛围,更别提空气中甜腻的桂花香了,报了姓名之后,两人便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他们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一人一桌,前头已经摆放好了冷碟瓜果和点心,乔苒随手抓了个寿包啃了一口,就听一旁的甄仕远叹道:“这位子倒也自在。” 又不是天子近臣,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自然不会安排在最要紧的位置上。 乔苒看向远到几乎看不真切的陛下席位,对甄仕远道:“那么远怕是陛下说什么都听不清吧!” 甄仕远无奈道:“所以,我同你说只管吃就是了,到时候全场祝寿之时跟着大家起身祝个寿便行了。陛下不是什么太过讲究繁文缛节之人,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为难我们。” 他们乖乖做个陪衬就好了。 乔苒了然,开始专心研究起桌上的瓜果点心来,诚如裴卿卿说的那样,御厨做的东西当然不会差,难怪她如此再三念叨了。 不过他们这位子委实不太好,除了放天上的烟花之外,酒店歌舞杂耍都看不真切,乔苒只能低头认真吃喝。 吃到一半,乔苒起身。 一旁的甄仕远忙向她望来,声音中不由带了几分紧张:“你做什么去?” 乔苒道:“……如厕。”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你还挺忙的。” 乔苒不客气的回他:“大人你都去过两次了,我一次都未去过呢!”言外之意甄仕远你更忙吧! 甄仕远也知理亏,转头对方才为自己引路的宫人道:“劳烦为乔大人引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慌慌的,生怕出什么事情来,便特意指了个为自己引过路瞧着不大可能有问题的宫人帮忙引路。 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的乔苒失笑:“甄大人,你这副样子好似这皇城会有鬼一般。” 引路的宫人没有什么问题一路将她引到了恭房,乔苒从恭房出来,松了一口气。 “乔小姐。”一道女子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乔苒被这突然的一声“乔小姐”吓了一跳,人也站在了原地。 这皇城果然有鬼。 有内鬼。 引路的宫人恭敬的站在一旁,有人从一旁的假山后走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陛下有请 虽然她心道见鬼了,可对面的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恶鬼。 她一袭素色曳地长裙,虽然乔苒说不出这长裙是什么料子,但见裙摆在月光下泛着清凌凌的光便知这不是寻常的材质。半遮半掩的素纱之下依稀可见俏丽的唇鼻,朦朦胧胧的,倒有几分像月宫里的仙子。 乔苒倒不吝赞美之词,开口便道:“原小姐今日这一身真好看。” 毕竟夸她也是夸自己嘛,在相貌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自信的,好看就是好看,作甚装腔作势的否认。 不过自己这一身深黑色的官袍同她站在一起,若是有眼力不怎么样,胆子又小的瞧见了,一身黑一身白,又差不多的相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呢。乔苒暗想。 原娇娇听了她这句夸赞不由一愣,沉默了一刻之后,道:“这裙子是陛下所赐,上贡的贡品,怕是没有第二条了,不然,我倒是可以赠你一条。” 不过是夸她一句,就已经想到这个了?乔苒挑眉,心道她又不是小孩子要抢这条裙子,原娇娇有什么可担心的。 果然,就算是长的再怎么像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 乔苒笑了笑,看向她:“原小姐有事吗?” 不然何至于在这里等她。 原娇娇道:“我是来替小世子谢谢你。” 小世子?乔苒有些惊讶:“哪个小世子?” 原娇娇见她惊讶的样子不似作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武安郡王府的小世子。” 武安郡王府的小世子同她有什么关系?乔苒暗道。 “小世子的事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对原娇娇摇了摇头,道,“是原小姐救了小世子,又是陛下英明定了小世子袭爵的身份,这同我没什么关系。” 原娇娇却笑道:“这件事最开始是由你接手的。”虽然是运气,但也是她接手的,所以,也算她的功劳吧! 乔苒忙摆手制止她:“运气而已,原小姐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原娇娇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道:“我听闻你最近又办了个案子很是厉害,陛下也甚是赞许。” 乔苒说道:“没有没有,运气而已。” 又是运气。原娇娇笑看着她:“有如此的运气也是一种本事。”她说着苦笑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却……大殿下的病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起色。” 乔苒说道:“大殿下的病棘手是人人皆知的,昔日孙公也治不了,原小姐能做到这样已是极厉害了。” 原娇娇闻言,脸上笑容也盛了几分,她笑道:“你这般夸赞,我委实是受之有愧了。” “哪里哪里。”面前的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既然碰到了,我这里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原小姐能否帮忙。” 这句话让原娇娇有些意外,讶然的看着她:“什么事?” 乔苒说道:“林娘子杀了房值周,不管如何,杀人偿命,此罪难逃。可林家的灯铺没了她算是彻底倒了,我听闻林娘子的儿子林元郎于做灯上也有几分天赋,只是先前被人伤了手,不知道原小姐可否帮忙看一看他?” 原娇娇闻言忙道:“这是自然的,此事我已知晓了,改日我会去见那位林元郎的。” 乔苒再次朝她抬手道了一声谢,这才转身跟着引路的宫人走了。 回到席上,甄仕远瞪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乔苒喝了一口桌上的果浆,道:“碰到个人,聊了几句。” “这里你有熟人?”甄仕远也是一个人吃吃喝喝着无聊了,便开始“关爱”下属,瞧着这席宴的样子,离结束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呢,得再熬半个时辰才能走。 “不熟。”乔苒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个原小姐在恭房外等我。” 甄仕远:“……” 半晌之后,他道:“没什么事吧?” 乔苒摇头:“她说替武安郡王家的小世子谢谢我。” 甄仕远奇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如此奇怪了么?这小世子同她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个大夫同病人的关系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乔苒道,“她一定要谢我,我便客气了两句,然后就走了。” 甄仕远显然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兴趣不大,闻言随口嗯了一声,听到前头响起了一阵叫好声,便同乔苒一起敷衍着拍了拍手。 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高台正中有个穿着戏服的人正在喷火还是看得清的。 “好像开始表演杂耍了,”乔苒说道,“这个骡马市也有的。” “这里的自然要比骡马市的好得多。”甄仕远说着手遮在唇边做掩饰,打了个哈欠,道,“快了快了。” 杂耍是最后一项表演了,表演完,再放一波烟花就结束了。 乔苒也知道只剩最后一波烟花了,才这么想着,台上蓦地窜起了两支烟花,瞬间照亮了表演的高台以及高台前方不远处的龙椅。 龙椅上空无一人。 乔苒有些惊讶,而两支烟花也在此时坠落,那一片再次黯淡了下来。这不是陛下生辰结束放的烟花,因为陛下生辰用的烟花远比这个要隆重的多。这两支烟花是杂耍所用,所以,亮也只是一瞬而已。 这一次的杂耍似乎是以火为主题的,为了配合杂耍,杂耍表演前,还撤去了高台周围的灯。 乔苒偏了偏头,对一旁的甄仕远,道:“方才你看到了吗?陛下不在龙椅上。” 甄仕远不以为意:“陛下也是人,吃喝拉撒人之常情嘛!” 这场生辰宴开了好几个时辰,哪个不去一趟恭房的? 这倒是,乔苒点了点头。 高台上杂耍把火玩的眼花缭乱,虽然因为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并不妨碍其精彩,乔苒跟着拍手叫好。 待到杂耍结束后,生辰宴收尾的烟花宴开始了,烟花在皇城上方盛开,整个皇城亮如白昼,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龙椅的方向,但见陛下坐在龙椅上,厚重的垂帘遮住了她的面容,也叫人无法得窥天子心思。 赏烟花的空档,一旁宫人也替她把月饼盒寿包打包好了递了过来,乔苒接过道了声谢,却见那宫人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乔大人,陛下有请。” 什么?乔苒抓纸包的手蓦地一僵,人也愣在了原地。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天师 陛下有请? 这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甄仕远也听到了,他不由诧异的回过头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女孩子的疑惑,那低头的宫人抬起头来,看向甄仕远,而后向他施了一礼:“见过甄大人。” 看清楚这宫人相貌的那一刻,甄仕远脸色大变:“肖公公!” 乔苒见他变了脸色,便知道眼前这个宫人应当地位不低,如此……可见“陛下有请”这句话并不是玩笑了。 陛下真的要见她。 这个认知让乔苒有些意外,忙转头看向甄仕远:“甄大人。” 甄仕远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又对那位宫人道:“乔大人是本官的下属,此次赴宴是同本官一道的,本官可否在这里等她?” 平心而论,甄仕远这个上峰是真的不错了。 那个肖公公却摇了摇头,道:“甄大人,您先回去吧!” 甄仕远不得已,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她摊了摊手,道:“罢了,明日记得来大理寺报道。” 陛下的旨意谁能违背?连他都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见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女官。 他确实有提拔她让她走入陛下眼中的想法,可若只是因为阿芙蓉案和先前的舞弊案这两个案子就能引来陛下的关注,那圣心得来也太容易了。大理寺和吏部早就遍地“得圣心”的官员了。 甄仕远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陛下嘛,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不是觉得奇怪并不重要。 如此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乔苒朝那位肖公公施了一礼,道:“劳烦公公带路。” 肖公公转身,一甩手上的拂尘,道:“随杂家来吧!” 乔苒瞥了眼甄仕远,跟上了肖公公。 此时烟花宴还未结束,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一位大理寺的女官被陛下面前的红人肖公公带走了。 这是乔苒第一次来宫里,对宫里的情形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她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只知道肖公公带她绕过了热闹的人群而后去了一座揽月殿的宫殿。 许是才从前头热闹的生辰宴上过来,乍来到这只几个宫婢护卫守着的揽月殿,乔苒愈发觉得这揽月殿怪冷清的。 肖公公并没有立刻带她进入揽月殿,而是请她在殿外等候,道要再去请人过来。 乔苒正要应下,忽地听斜刺里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 “肖公公,你不是去带大理寺的官员么?怎的没见甄仕远,却带了个女官过来?” 人未至声先至,几声急促零乱的脚步声之后,几道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乔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解,他一身玄色的官袍,领口袖口衣摆处绣着繁复的图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当是什么特殊的符箓。 见他出现,乔苒心里本能的一松,而后抬头看向其中唯一一位也是走在正中的女子,她身着与张解同色的官袍,不过袖口图纹要更为复杂。 能比天师的官袍更为繁复的,这个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大天师。 乔苒已然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比自己想象的要看起来年轻许多。不过这并不奇怪,算算年纪,这位大天师还不到三十岁,在现代还是个漂亮小姐姐呢! 是的,这位传闻颇多,民间呼声极高的传奇人物长的很是好看。她眉目清丽秀美,此时正微蹙着眉,却不是对着乔苒,而是对着那位将她带来的肖公公。 肖公公忙俯身道:“大天师恕罪!揽月殿出了事,陛下让奴才去将大理寺和吏部的人带过来,奴才听说那位破了阿芙蓉案的乔大人也在,便将这位屡破奇案的乔大人请过来了。” 原来是肖公公自作主张啊!乔苒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陛下只下令带人,却没说带谁,这肖公公却舍弃了正常人都会选择的大理寺卿而选择了一位小小的女官,说里头没鬼谁信? “哼!”那位大天师冷笑了一声。 乔苒离肖公公极近,清楚的看到肖公公因着她这一声冷笑而颤了颤。 看来大天师的名号在宫里确实挺震慑人的,瞧这位让甄仕远脸色大变的肖公公在大天师的面前都怕成什么样了。 “罢了!”张解就在此时开口了,他朝她望了过来,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安抚。而后转头对那位大天师道,“大天师,此事不若交给我吧,左右……”他轻笑一声,语气有些玩味,“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乔苒心忖:那会是什么事? 那位大天师听张解说完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而后蓦地叹了口气:“罢了,那事情便交给你吧,我带人先走了。” 张解低头应是。 将肖公公吓了一番之后,她便潇洒的走了,瞧着确实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意味在里头,同传闻中的人愈发相似,只除了她手里拎着的纸包,有些怪怪的。 乔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包。这月饼和寿包是带给裴卿卿的,也不知道这位大天师给谁带的。 待到大天师离开之后,肖公公朝张解道了声谢,连声道多谢他解围。 张解笑着摆了摆手,看向眼前回廊尽头过来的人,道:“肖公公快去将人带过来吧,让人等就不好了。” 那肖公公这才应声转身离去。 张解这才向她走过来,待到至她身旁时动了动唇,而后越过她,看向她背后过来的人微微颔首:“蒋大人。” 乔苒转身,看向走过来的蒋大人,俯身施了一礼。 蒋大人看到她,脸色立时变得微妙了起来。阿芙蓉案和房值周案才过去多久?他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发生在这么短时间之前的事情他都忘了。他平生不是没有输过,但输的这么莫名其妙的还是头一回。 干笑了一声,蒋大人朝她抬了抬手,道:“乔大人。”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对方将蒋大人这等探案高手找来,乔苒便知道多半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管是她还是蒋大人只是负责查案罢了。她在意的是张解方才在耳边说的话,乔苒瞥了眼不动声色的张解,垂下眼睑。 肖公公去而复返,这一次,他来的很快,不知道是他的脚程变快了,还是他这一次身后跟着的人走的快,肖公公几乎是小跑着将人带了过来。 而后就在肖公公还未来得及同众人介绍来者身份之时,那人已经越过肖公公走到她面前了。 “乔小姐,许久不见。”年轻人五官清俊,眉眼之中满是笑意,“上一回七夕的花灯你可还喜欢?” 是黎兆,他也被带过来了。不过相比乔苒和蒋大人微妙的脸色,他对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过来并不以为意,相反还很是高兴。 第三百章 不同命(三更) 乔苒朝他点头道谢:“多谢你的花灯,我很喜欢的。” 也多亏那个花灯,让她联想到在巴陵公主府花园中的铁签就是林娘子独一无二的灯骨。 黎兆道:“虽然不是同一个衙门,但是七夕能碰到你们,中秋又能碰到,可见也是缘分。所以兆看到乔小姐很高兴。” 乔苒笑道:“我看到黎三公子你也是很高兴的。” 黎兆又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吏部衙门里闲一些就告了假来找你,你到了京城,我还不曾请你吃饭,一尽地主之谊……” “周大人来了。”张解说着瞥了眼黎兆,提醒他,“黎大人,宫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黎兆忙道:“张天师不提醒我倒是忘了,”说罢这一句又转头看向乔苒,“乔小姐,待出宫之后我送你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乔苒笑了笑,正要说话,便见张解上前一步朝那位周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位须发皆白的周大人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黎兆的肩膀,道:“这便是相爷提过的黎大人吧,果真是后生可畏。” 黎兆忙道:“大人谬赞了。” 一旁的肖公公似乎瞥了眼张解,这才走到正中轻咳了一声:“诸位大人既已来齐,便随杂家进来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微掩的揽月殿殿门,回头看了眼众人之后便抬手推开了殿门。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时也正是月色最亮的时候,随着肖公公这一推,月光也倾洒尽了不曾点灯的揽月殿。 裙摆。 繁复的裙摆。 这是众人第一眼看到的情形。 有人穿着这样的裙摆躺在地上,乔苒下意识的手指一颤,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能穿这样精致衣裙的女子身份绝对不低。 随着肖公公的动作,越来越多的月光倾洒入殿内,躺在地上的女子也清晰的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巴陵公主。 衣裙精致、妆发更是美丽,撇去德行不谈,巴陵公主的样貌却是堪得公主之尊。 不过眼下,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躺在揽月殿的琉璃瓦上死了。 不是多了不得的杀人手法,巴陵公主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被人刺死在了揽月殿。她眼睛大大的睁着,死时那一刻不敢置信的表情也一直维系到了现在。 蒋大人蹲下身碰了碰巴陵公主的手,而后道:“温的。” 可见离巴陵公主出事还没过去多久。 今日陛下生辰宴,在戒阿芙蓉瘾的巴陵公主也来了,乔苒不知道这位金枝玉叶同众人的关系如何,只知道宴上似是没发生过什么引来众人注意的争执。 宴席上出恭的人多的是,巴陵公主离席自然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巴陵公主并没有去恭房,而是来了揽月殿,然后被人杀死在了揽月殿。 “是要找杀了巴陵公主的凶手吗?”蒋大人已经明白过来了,而后本能的转头看了眼乔苒,却见女孩子正皱着眉看向四周,显然也在看周围的情形。 大理寺与吏部抢案子这种事不少,但要让一件案子同时让两部的人来办的机会却不多,更遑论还是吏部恰好他来接手,大理寺让这个女孩子来接手了。 原本以为房值周被杀一案过后,估摸着要好久之后才有机会再次同女孩子一较高下了,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蒋大人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意味。 这一次,定要先她一步找出杀了巴陵公主的凶手来。 那边肖公公也已经开口了:“不错,陛下口谕,巴陵公主死在揽月殿,总要有个交待的。” 蒋大人应了一声,当即就招呼周大人蹲下来一起来看插在巴陵公主胸口的匕首。 先前在殿前的那一幕,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以他蒋方过来人的经验来看黎大人同这位乔大人的关系怕是远比同他这个同僚要亲近的多。 既然要比,还是划分的明白些好,让黎大人同乔大人一起查吧! 听他这一声,黎兆倒是笑着跑外头去问宫人的话了。乔苒没有动,她只是站在巴陵公主的身边,低头看着巴陵公主。 这位身前无比尊荣随心所欲的金枝玉叶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她同她对视。 她看了许久,并没有动,直到那里的蒋大人和周大人将匕首扔到一旁了,还是没有动。 “没事吧?”有人走到她身边问道。 乔苒被这一声惊的回过神来,而后朝张解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张解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递给她。 乔苒看着他的举动沉默了一刻,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张解说道:“宫里死了人,自然是要点煞除阴阳,免得引来什么麻烦。” 乔苒听明白了:难怪他能留在这里。 不过跳大神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做过,乔苒也没有见过。 给每人一张符之后,他便走到一旁不说话了,这位阴阳司的天师,此时看起来越发像个神魂,还是混日子的那种。 那边问完话的黎兆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也未瞒着众人,直道:“外头的宫婢说巴陵公主过来之后,将她们都赶走了,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揽月殿是先皇在时巴陵公主的寝殿,她每每进宫都会过来坐一坐的,也不是什么奇事,很多宫人都知道。” “宫婢不得已,只能去前头的悦心湖那里呆着等,自始至终也未见到什么人,中途只有陛下经过了一回,是去寻雪狮子的,进来了不到一刻便出来了。” 雪狮子是番邦进贡来的一只白毛猫,陛下很是喜欢,心情不畅之时便喜欢抱来摸一摸雪狮子,为此还特意为雪狮子点了两个专门照顾它起居的宫婢。 蒋大人和周大人听的眉头一皱,道:“陛下当然不会是凶手,除了陛下呢?还有谁经过这里?” 黎兆摇头,道:“没有了。” “这简单,要么凶手是早就在揽月殿埋伏了,要么便是那几个宫婢合谋杀人。”蒋大人道,“巴陵公主秉性乖张,一个不顺心走在路上打骂无辜宫人是家常便饭的事,那几个宫婢要查。另外事发前后有进出过这里的人也要查。” 蒋大人办案反应一向是极快且动作雷厉风行的,肖公公听罢立刻便交待了下去。 众人又自顾自的低头做自己的事了,每个人查案的方法都是不同的,没必要互相迁就。 乔苒站在巴陵公主旁抬头看向揽月殿的天顶,这位巴陵公主想来在当年先皇面前也算是得宠的,宫殿造的如此精致特别,虽然里头摆设已不剩多少了,可光看这些蒙尘的摆设,已足可想象当年巴陵公主住在这里时的盛景。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已逝,如今登位的是同她关系并不好的姐妹。同为先皇子嗣,又同是女子,一个成了如今的女帝,一个却还是公主,成日豢养男宠吸食阿芙蓉醉生梦死。 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乔小姐。”黎兆瞥了眼一旁看着他们不语的张解,走到乔苒身边,压低声音对她道,“我觉得这个案子没有凶手。” 乔苒抬眼看他:眼前的年轻人目光清亮,言之凿凿的样子简直再真诚不过了。 真是个聪明人啊! 乔苒笑了笑,没有说话。 今晚从踏进揽月殿开始,陛下要他们做的就不是查案,而是让这件案子没有凶手。 让一件看起来便是他杀的案子变得没有凶手,这并不比查案找凶手要容易。 第三百零一章 交待 “为什么?”乔苒问他。 黎兆没有立刻说话说话,而是看了看那边正蹲在地上四处找人问话的蒋大人和周大人,而后指了指上头:“我们上去看看。” 揽月殿高三层,虽然这个高度楼宇在整个长安城看来并不算得出众,就连城中不少酒楼都有三层之高。可这是皇城,每一处风水颇有讲究,若是高过天子居处不就压了天子一头?所以整个皇城各殿多是单层或者二层而建,似这等三层的楼宇,整个皇城估摸着也只有几处,这揽月殿就是其中一处。 这一点,足可见当年先皇在时,在几位公主中巴陵公主还是较为得宠的。 揽月殿名顾名思义,为揽月而建,当然揽月什么的只是个噱头,赏月倒是真的。 所以揽月殿的三层之上,四面无窗,是一处宽阔的高台,抬头便可以赏到天上明月。今晚是中秋,在揽月殿上赏月自然很是应景。 虽然这未必是整个京城最好的赏月之地,但这里毕竟是皇城之内,能单得一地赏月,还是难得的。 黎兆在揽月殿的高台上走了一圈,而后俯身靠着栏杆向下望去。望向地上躺着的巴陵公主,他比划了一下,转头问乔苒:“乔小姐,你说巴陵公主若是心血来潮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死?” 乔苒点了点头,道:“会。” 只是摔死身上不会插着匕首,一句摔死不足以服众。 得了她的附和声,黎兆却叹了口气,道:“可惜,好端端的人,没有谁会越过栏杆往中间跳。” 乔苒垂眸,不动声色的开口了:“巴陵公主的阿芙蓉瘾症还未好。” 犯了瘾症的人突然魔怔一般往下跳也不是解释不过去的。 黎兆听她这一句,蓦地转过头向她望来,他双眸发亮,忽地偏了偏头,压低声音对乔苒道:“我在外头捡到了一簇染血的白毛,陛下的雪狮子就是白色的。” 仅仅凭这一点就能猜到吗?这是不可能的。乔苒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白毛旁有一只掉落的刀鞘,与巴陵公主胸口那把匕首十分吻合,我若是没猜错,那柄匕首的主人应当就是杀死巴陵公主的人。” 乔苒眸子暗了暗:“黎三公子,那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陛下。” 那柄匕首太过特别,其上有龙纹。 这皇城之内谁敢用龙纹匕首?答案不言而喻。而且陛下是女帝,所用事物上的龙纹都是没有胡须的,有雌雄影射之意。 这更让黎兆确定匕首就是陛下的。 黎兆说完这一句之后看向正在殿中忙碌查证的蒋大人和周大人,道:“有人说乔小姐你连破两案,定是个福星。我今日见到了你,果真沾上了福气,可见乔小姐确实是个福星。所以,这等重要的证据兆一定要告诉你。” 乔苒朝他点头道谢:“多谢黎三公子告诉我这些,所以,眼下的麻烦是什么?” 黎兆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指向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将这般明显的被杀现场说成意外或者自尽,总之要给陛下一个交待。” 他发现那柄匕首之后便明白过来了,此时再想到肖公公那句奇怪的陛下口谕也解释通了。 一般而言,死了人,多是要直接查出凶手的,可陛下这一次的口谕却很是奇怪。 “巴陵公主死在揽月殿,总要有个交待的。” 陛下只是要个交待,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凶手,可见找凶手并不是陛下的目的。 至于杀巴陵公主,理由也很充分。 当今陛下从各方来看,还算是个仁义明君。巴陵公主的事情被发现之后,细数一下,她身上的人命都背了多少条了?房值周是死了,同房值周合作的巴陵公主呢? 更遑论,据其他公主交待,她们原本也不过豢养男宠作乐,属德行不端,却并未杀人。之后却被巴陵公主引诱染上了阿芙蓉,犯瘾之时也死过侍婢、男宠之流。 不过天家金枝玉叶的身份给了她们一层保护伞,并未受罚,这一点倒不是陛下怜惜这几位姐妹,而着实因着当年登位之时几位皇子离奇而亡,陛下本就已沾上了残害手足的声名,只是没有证据证明,这声名自然也只能暗传,不可能捅到明面上来。 可若是如今再明令对几位公主下手,有心人难免不会对此大做文章,以致社稷不稳。 天子看似高高在上,金口玉言,但实则也受颇多桎梏,只是这些桎梏,普通人看不到罢了。 “巴陵公主的罪若是换个人早就该死了,”黎兆说道,“如此想的话,我们今日要做的事也算好受些,毕竟死的是一个恶人。” 死的确实是一个恶人。乔苒点了点头。 她俯身向下望去,与殿中正抬头往这里望来的张解一个对视,他目光温和,朝她笑了笑。乔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角,开口道:“巴陵公主被押进大理寺犯阿芙蓉瘾症之时,曾经言语对陛下不敬。” 巴陵公主确实是恶人,但即便她是个恶人,陛下也不会亲自动手来杀她。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言语对陛下不敬。 她还记得那一天巴陵公主的话。 “少拿李乐来压本宫!她当年怎么登位的?若不是几位皇兄都死了,这位子轮得到她?如今留着我等不过是怕天下人说她残害手足罢了……” 那些话将众人吓坏了,虽然说甄仕远当场就严令禁止众人外传,大家也都知道这种话是说不得的。可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不成?在场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藏得住事哪个藏不住事? 所以与其说是陛下亲手弑恶,不如说是巴陵公主自己言语犯了陛下的禁忌。 当然陛下来找雪狮子时同巴陵公主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巴陵公主已死,只有陛下知道了。 瞧着后续如此匆忙的样子,连刀鞘都未扔掉,可见陛下多半不是早有预谋,而是临时起意。所以巴陵公主定是同陛下说了什么事,使得本就犯了陛下禁忌的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不能再想下去了,乔苒轻哂,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们眼下要做的很简单,如黎兆所言,就是混淆黑白,在能说服在场蒋大人与周大人两个查案高手的前提下,将这件事说成是意外。 毕竟,如果能说服蒋大人和周大人,那天下人自然也会信服他们给出的理由。 第三百零二章 禁忌 光用巴陵公主犯了阿芙蓉瘾症这句话自然是解释不通的。 难道还能说巴陵公主自己犯了瘾症捅了自己一刀,而后还趁着没死留着口气跑到揽月殿里来躺着? 这说法简直就是个笑话,真要这么解释,别人先不说,蒋大人和周大人都会将她和黎兆打成嫌犯,不许再插手此事。 “今日之事就是个麻烦。”乔苒道,“谁掺和进来谁麻烦。” 不是因为巴陵公主之死这件事本身麻烦,而是事关陛下,事关登位的禁忌。 乔苒低头看向那位自始至终对她十分客气有礼的肖公公,心道果然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这肖公公做的事就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相反先前那位看起来清冷不近人情的大天师做的事才是拉了她一把。 不过可惜,没拉成。 好在这跳火坑的不止她一个,而且这个火坑若是能跳出来,想也知道必然是走入陛下眼帘了。 火坑还是跳板,这要看他们今日能不能成了。 “最麻烦的还是巴陵公主胸前那柄匕首。”黎兆看了看高台,道,“两位大人还未到这里来,也方便我二人动手。” 乔苒嗯了一声,瞥了眼楼下的张解。 他此时正看向门外。 门外有谁?有几个守门的宫婢,生的还挺清秀的,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转头对黎兆道:“我们来看看怎么布置吧!” “听闻巴陵公主的母妃舞跳得很是不错,”黎兆蹲了下来,摸了摸高台的地面,道,“巴陵公主此点肖似其母妃,年少时也爱跳舞,她若是起了瘾症,以为自己回了年少时跳舞也不奇怪吧!” 乔苒点头:“这可以。”她说着拍了拍到胸前的栏杆,只是再怎么跳舞,以揽月殿的扶栏的高度要从这里摔下去也是一件难事。 她虽然如今还不到十四岁,但在女子中也算高挑的,她曾见过巴陵公主,虽然早已及笄成年,也不长个儿了,却身形娇小,比她还要矮上小半个头,如此以巴陵公主的身高,这扶栏估摸着要到肩膀了。 这高度于巴陵公主来说要正常的摔下去也是件难事,所以需要有个事物借一借力。 黎兆转身,将高台正中那只赏月用的长几端了过来,道:“若是踩着这个呢?” 黎兆的身高与巴陵公主相差太大,自然只有乔苒可以尝试,她踩上长几俯身向下望去。 “差不多了,”乔苒比了比扶栏,道,“若是犯了瘾症的公主再这么晃一晃脚下一滑的话……” “小心。”黎兆见她身形晃了晃,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却有人先他一步将乔苒拉住了。 “张天师。”黎兆拉着女孩子衣袖的手一紧,他看向对面同样没有松开衣袖的张解,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不在下头看着巴陵公主,跑上来做什么?” 张解松开了乔苒的袖子,看向她道:“你不知道人神魂极轻,是往上走的,我上来看看有什么不对?” “胡说八道也不过是你一张嘴的事。”黎兆也跟着松开了女孩子的衣袖,道,“我与乔小姐正在查案。” “胡说八道也不过是你一张嘴的事。”张解不急不缓的将原话奉还,查案不胡乱翻动现场这件事是初进吏部和大理寺的官员都知道的事。 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在查案? 黎兆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听身边的乔苒开口了:“没关系,此事他是知道的,而且这件事之后还要他帮忙。” 见到张解时,张解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皇城是陛下的皇城,有人犯了禁忌。” 她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到了巴陵公主,不,准确的说是巴陵公主眼中的人影。她不记得在什么地方曾看到过这样的说法,说人眼能记录死前的最后一幕。她对这种说法一直半信半疑,直到先前与巴陵公主对视,在巴陵公主的瞳孔中她清晰的看到了一道通身明黄色的身影,虽然看的并不真切,可这皇宫大内除了龙袍是明黄色的之外还有谁敢穿这样的衣袍? 所以那时候,她就知道巴陵公主是陛下所杀,张解那句话的意思,他也明白过来了,陛下要他们做的从来不是找出真凶,而是一个交待,给天下人的交待。 “我们可以将其他事情都布置好,”乔苒说着指向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对黎兆道,“可人若是摔下去的,血迹怎么解释?巴陵公主的衣物怎么解释?所以我们需要人帮忙。” 而这帮忙的应该就是殿外的宫婢了,从张解早已知晓此事可以看出,陛下后续之事已经安排好了,甚至包括“配合”他们所言的仵作也准备好了。他们要做的只是让巴陵公主中刀摔落这件事变得可行。 乔苒从长几上走了下来,看向长几,微微蹙眉:“可这长几摆放在这里,总需要一个说法。” “酒。”张解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藏在袖袋中的酒壶放在长几上,指了指天上的圆月,“月圆思故人,天子不同,巴陵公主地位天差地别,由此思念先皇也说的过去。”说完这一句,他伸手将酒壶泼翻在长几上,“犯了瘾症的巴陵公主踢翻了酒壶,鞋底一滑,翻身摔下了楼。” 一壶酒让这个举止变得合理了起来。 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黎兆见他早有准备的样子,自嘲的轻哂道:“还以为我与乔小姐是聪明人,原来陛下早知此事,不过是在戏……细细观察我们几人罢了。” 他倒是想说“戏耍”来着,可天子的“戏耍”怎么能叫“戏耍”?更何况这戏耍的结果对于他和乔小姐而言是有好处的。 “匕首呢?”乔苒指向插在巴陵公主胸口上的匕首道,“那柄匕首还要想办法。” “匕首面上有龙尾。”张解道。 提醒到这里,若是再不明白,乔苒和黎兆就真是傻子了。 “那是先皇之物。”乔苒正色道,“巴陵公主于揽月殿中私藏下先皇所赐的匕首,中秋之际,睹物思人,拿出来看也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怎么插入巴陵公主胸口的,黎兆对乔苒道:“乔小姐可带了钗子?可否借兆一用?” 乔苒嗯了一声,将以备不时之需的钗子递给黎兆。 黎兆倒执钗子才长几附近比划了一会儿,而后在手边的扶栏附近画了几道划痕。 “巴陵公主犯了瘾症踢翻酒壶以致滑倒,人先撞上了扶栏。”黎兆一手撞在扶栏上,人靠了过去,“不小心误将匕首插入胸口,而后摔了出去,你们看这样可行?” 第三百零三章 此举(三更) 做到这里其实已然差不多了。 张解点了点头,肯定他道:“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黎兆却自己笑了,他道:“这里我等可以做假,血迹之事可以由宫婢背下这个锅,那酒呢?”他一哂,“巴陵公主可是踢翻酒壶又踩上酒渍而摔出去的,她鞋底虽然可以酒干了来推脱,可酒味是这一时半刻就会散去的?” 张解垂眸,道:“巴陵公主离席是因为侍婢失手撞翻了酒壶。” 所以巴陵公主的衣裙和鞋底也是有酒气的。 这件事他一早就知晓了,所以提前带了壶酒进来。 说话间,乔苒看到楼下的蒋大人和周大人已经半扶着巴陵公主的尸体侧翻过来了,下一刻,蒋大人的怒吼声就响了起来。 “有人碰过巴陵公主的尸体了?” 几个宫婢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连忙叩头认错。 乔苒靠在扶栏上向下望去,也因着巴陵公主侧翻的尸体,她看到了巴陵公主背后衣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既然都做了这个,为什么不将巴陵公主周围的血迹也一同做了。”乔苒不解道。 张解俯身看向楼下的蒋大人和周大人:“两位大人虽说不是仵作,可这些年也撞见过不少案子了,到底是做的假,怕到时候有什么你我不曾注意过的地方圆不过来,便安排了一个变数。” 左右到时候都用宫婢碰过尸体圆回去。 “好了,”张解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黎兆,道,“黎大人将两位大人请上来吧!” 这做的假能不能瞒过蒋、周两位大人就要看看成果了。 果不其然,蒋、周两位大人看到高台上布置的事物时脸色顿变,立时走过来细细查看起来。 先前只看到巴陵公主躺在地上胸前插着匕首似是被人暗杀,可若是这长几、翻倒的酒壶都在的话,或许事情要变了。 “老夫经手的案子也在少数了。”周大人见到高台上的事物时惊诧不已,连连捋须直叹,“见多了将他杀布置成自尽以图蒙混过关的,可明明是意外却如同被杀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若是没有走到这三层高台之上,谁能知晓这个? 不,还是能知晓的,毕竟巴陵公主背后大片大片的血迹到时候经由仵作查验或许会查出是高空坠楼而亡。可若不是那几个宫婢多手,他和蒋大人险些就要遗漏这一点了。 怕血迹浸透琉璃瓦,到时候污了的琉璃瓦会擦不干净。这个说辞叫人啼笑皆非,又说不出个错来。 当年先皇在为,建造的琉璃瓦是为了哄躺在地上的巴陵公主开心,如今女帝登基,巴陵公主躺在琉璃瓦上都嫌她污了琉璃瓦。 人与琉璃瓦的地位仿佛换了个位置一般。 “难怪巴陵公主会思念先皇了,”蒋大人也是唏嘘不已,“甚至藏了先皇的匕首以作慰藉。”只是没想到这慰藉竟害了她。 不管公主有没有跌落,这柄匕首都会要了她的命,不同只在于坠楼而亡与被匕首刺中身亡这两件事哪一个才是更快导致公主的死因罢了。 而这些是仵作去验证的事,不是他们。 周大人一脸欣慰的拍了拍面前黎兆的肩膀,赞道:“后生可畏啊!” 黎兆忙后退一步,道自己只是发现了这个地方,但如何断论还是大人们厉害。 蒋大人心里很是受用,想想他是先一步发现巴陵公主背后的血迹以此发现宫婢们擦了血迹的,这等同于他先发现的巴陵公主坠楼。 如此细细算来他是不是最快的? 这般想着,他便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而后不解的问众人:“乔大人呢?怎么没见她的人?” 周大人不以为意的说道:“乔大人和张天师出恭去了。” 出恭?不止蒋大人就连黎兆也脸色顿变。 “什么时候?”他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周大人怔了一怔,回他二人:“就是先前,乔大人说不舒服要出恭,张天师说一起吧,便去了。” 眼见黎兆朝他抬了抬手便快步下楼扬长而去,周大人顿时惊异不已:“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御厨做的菜不干净?一个两个的都出恭去了?” 蒋大人听的一阵扶额,向周大人解释道:“是出宫不是出恭。” 这乔大人和张天师一起出恭?亏他想得出来。以为是三岁孩子吗?怕掉茅坑里好互相有个照应不成? 周大人摸了摸肚子,呵呵笑道:“哦,老夫想着出恭便将她的出宫想做了出恭。” 这周大人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越发的不着调。蒋大人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不解。 明明曾经是何等厉害的断案高手啊,怎的如今就……这般想着,蒋大人不由挺了挺腰背,心道:总算他自己还是宝刀未老,不像周大人这般糊涂。 才这般想着,那边糊涂的周大人就已经撞到一旁的扶栏上了。 “周大人。”蒋大人连忙上前拉住周大人,道,“我送你回去吧!” 这副糊涂的样子真怕他莫名其妙的走丢了。 …… …… 这等时候,来参加生辰宴的大人们早已经走了,宫道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护卫已然看不到什么人了。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的出了宫。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乔苒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张解夸了一步,走至她身边,道,“边走边说。” 乔苒点了点头。 “先前确实不想让你掺和进这件事,”张解说道,“肖公公把你带过来时我都吓了一跳。” 难怪当时大天师会怒斥那位肖公公。不过比起这个,乔苒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人授意肖公公这么做的。” 毕竟她如今再怎么“出名”都不至于让肖公公舍弃甄仕远将她带了进来,对方如此做来说到底只是为了让她牵扯其中。 想到这里,乔苒转头问张解:“如果我们判定巴陵公主是被人所杀的话,结果会如何?” “我不知道。”张解摇了摇头,看向她,道,“但这件事就算今晚被判定是他杀,最终结果还是会变成意外,当然……这之中我们阴阳司会出手干预。”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陛下会对我们动手?” “不会。”张解看向女孩子,一向镇定自若的女孩子眼中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紧张之色,他忍不住伸手,可在落到她头顶的那一刻又忽地变了个方向,落到了女孩子的肩上,道,“但陛下的不动手也会让你们这辈子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对于蒋周二位要好一些,对于你和黎兆怕是不大好。” 毕竟他们两个还年轻,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他得了裴相爷的亲眼,再怎么看起来奇怪不着调,裴相爷亲见的人又怎会差?”张解解释道,“相爷能提拔的后生只有这么几个,少了一个,对于其他想要得裴相爷亲眼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黎兆也是得罪了人。 官场如战场,古人诚不欺我也,乔苒低头。 “你的话……”张解顿了顿,注意着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他道,“不太一样,有人想要让你止步于此。” 但这个理由同黎兆不一样,她不是因为官场得罪人。 看她渐渐生出羽翼,有人却想趁着她还未长成羽翼之时断了她的翅膀。 第三百零四章 棋子 “能授意肖公公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张解说道。 乔苒道:“我最近也没有做什么别的事,若说最近有得罪人的话,房家算不算?” 张解笑了笑,道:“算吧!” 不过房家的可能性并不大,比起她来,甄仕远显然才是房家的眼中钉,这件事,若房家来做恐怕更属意让甄仕远跟过去,而不是她。 除此之外的话,她如今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女官,纵使因着“运气好”走入了众人眼帘,但此时还不至于挡什么人的道。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同她本身有关,譬如原家? 这个答案让乔苒一阵失笑:怎么说也是长安城排的上名号的大族,用得着这般防着她一个小女子吗?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至于是不是,她总会知道的。 “所以,今日我算是没事了?”乔苒问他。 张解嗯了一声,点头:“是。”只是顿了顿,他又迟疑了一刻,道,“暂时没事了。” 因为她和黎兆今日的举动陛下已经知道了,算是走入天子眼前了。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走入天子眼前是好事也是坏事,难以一言成说。 这个道理,女孩子显然也明白了。 她一直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所以同她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让人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就这么不说话,却也不会叫人觉得不自在。 女孩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问他:“今日这么重要的事陛下也会告诉你,所以陛下是不是很信任你?” 张解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今阴阳司大体可划为两方势力。” 乔苒想了想道:“大天师为首的原本阴阳司中人与原、焦两家吗?” 张解嗯了一声,道:“不过,在陛下眼中,我是这两派之外的人物。” 张家的事,乔苒也知道一些,甚至不需要是在长安城,就连金陵城的茶馆中,你随便抛个银子给说书先生,让他说张家的事,他都能讲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说到阴阳司中这些能人异士,绕不开两个大姓:张和刘。 这个时空的历史与她所熟知的历史互相交错,很多都似是而非。 大楚之前是刘家的天下,而这个刘,就是那个刘。 异士之族统治的天下可想而知,不但让原先属下九流走街串巷的阴阳先生地位高涨,一举脱离了下九流的行业,还一跃成了人上人。 异士想要让百姓认同他刘家是天命之子的办法多的是,而刘家为了让百姓不敢反抗,就走上了愚弄百姓的道路。 人的欲望总是不断增长的,若说最开始是为了统治百姓的话,之后就开始愈演愈烈了,寻常百姓被身心两方欺压之下,山河开始飘摇。 而这等时候,刘氏皇族浑然不知,更是从不知道哪里弄来一个邪术,想谋求长生不老。 这一点,古往今来的帝王谁也不能免俗,最有名的便是秦始皇让人出海寻仙问道的事了,再之后炼丹长生的帝王更是数不胜数。 这个邪术使得百姓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终于引起了各地将领的起义,而大楚的开国皇帝太宗就是其中一地的起义将领。 不过那时候的太宗陛下在这些起义将领中毫不起眼,真正让他出名的是他三顾山东济南,请出了世代隐居于济南的张氏。 以异士来治异士,这一步这位太宗皇帝算是走对了。更遑论当时的张氏族长张鲁道不仅精通各类异术,其本人智谋更是非同常人,为大楚太宗陛下当年在十八路起义将领中异军突起甚至最后逼得刘氏皇族败走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等功劳在大楚建朝之后,张氏地位自然非比寻常。更遑论,刘氏皇族尚有余孽,民间更有无数异士,若有人想要作乱,朝廷自然须有应对之策。 阴阳司就是在这等时候建立的,而自持清贵的张家也前前后后统共出了一十三位大天师,可以说阴阳司就是张家的天下,这句话一点都不为过。 直到先皇薨逝前的最后两年前的夜里,张家一族一夜之间被灭门,几日之后,先皇给出的说法是谋反,自此长安城谈张色变,直到陛下登基之后,张家的冤名才得以洗清。而此时,被人所救的张解才作为张氏遗孤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论出身高贵,名正言顺的正统,整个阴阳司谁也比不过他。 而且这个正统的背后还没有任何权势支撑,陛下当然信任,信任到将他视为一枚平衡两派的棋子。 确实,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棋子的了。 作为平衡的棋子自然会被拉拢。 “焦家……”他顿了顿,道,“曾安排过美人刻意接近我。” 美人计啊!乔苒脚步停了下来,看向他,问道:“美么?” 张解停了下来:这该怎么回答? 说不美……傻子都知道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要使美人计的,焦家那些人是脑子有问题才会派个丑的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对于外人,我不近女色。” 乔苒笑着往一旁挪了两步。 张解道:“你不是外……” 一声“乔小姐”便在这时候插了进来,黎兆疾走几步赶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乔苒,欣喜道:“可算追上你了。” 张解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突然出现的黎兆,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让黎兆回过头来看向他,忙施了一礼,一副感慨至深的样子:“原来是张天师,人常说张天师为人平和,爱民如子竟是真的!难怪您还会亲自送乔小姐回来,那一会儿回去也劳烦张天师送我一程了。” 他说着看向四周,道:“天黑了,我也挺怕的。” 嗯,怕天黑的黎大人。 爱民如子……乔苒嘴角抽了抽,黎兆若真是这等言语水平,那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了探花郎的了。 这是生生将张解提了一辈啊! 张解凉凉的看着他,道:“好,张某自当爱黎大人如子将黎大人送回去。” 喜欢做便宜儿子?那就做吧! “不过,在此之前,且先请黎大人将一件事物还来。”张解说着向他伸出了手,“乔小姐的钗子你是否还没有还来?听闻吏部尚书治下清正,想来吏部官员也个个清正的很,不至于贪图乔小姐这一支钗子的。” 第三百零五章 对手 张解这一提醒,乔苒倒是记起来了,先前黎兆借了她的钗子做刻痕,之后就没有还给她了。 她看向黎兆。 黎兆取出袖袋中的钗子递给她,道:“乔小姐,先前事多,一时忘了,是兆的不是。” 乔苒接过钗子,收了起来,道:“同你无关,是我走的急了。” 黎兆笑了笑,看向他二人停留的巷口,问乔苒:“乔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乔苒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道:“黎大人要不要进去坐坐?” 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不说这一句。 黎兆笑了笑,似乎很是高兴,忙道:“那便叨扰乔小姐了。” …… …… 陛下的生辰宴从天亮吃到了天黑,他们月饼都快吃第二轮了才听到外头的敲门声,红豆急急站了起来跑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红豆便忍不住捂住嘴巴惊呼了一声。 小姐厉害啊!都会自己将姑爷都带回家里来了。 看着红豆欢欢喜喜的将人迎了进来,院中赏月的几人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后一滞。 “现在最高兴的就是她了。”唐中元无奈的叹了口气,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两个姑爷任她挑了。” 裴卿卿恨恨的放下嘴里的月饼,道:“回头草有什么好吃的。” 唐中元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对黎兆有敌意的裴卿卿。 那边两个姑爷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坐了一坐喝了口茶之后,黎兆便开口道:“有些饿了,不知能否讨碗便饭再走?” 张解看了眼黎兆,也开口了:“确实如此。” 看来不止要坐一坐了,还要吃饭。 “御厨的菜做的不好吃吗?”裴卿卿接过乔苒带回来的月饼和寿包,道,“为什么他要留在这里吃饭?” 这个他自然指的黎兆。而且这等时候了,早过了吃饭的点了。 乔苒垂眸沉默了一刻,道:“许是走了一路饿了吧!” 有客上门,且客人都已经开口了,又怎好拒绝?更遑论乔苒也不是小气的人,红豆也乐的个高兴,几乎是使出全身的本事做了两碗面出来端了过来。 两人吃的很慢,乔苒坐在一旁默默的喝茶。 食不言寝不语。 待乔苒第三杯茶下肚之后,面总算吃完了,乔苒忙笑着将他二人送到了门口,而后转身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 这时候也只有红豆最高兴了。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来着,却又不知道一时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还是睡觉好,一躺下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 …… 夜色渐深,离开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走在巷口时前头的黎兆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张解,道:“张天师,我吃了碗面,胆子突然大了,不用你送了,告辞。” “簪钗寓情。”张解停下来,看着他,“黎大人是个聪明人,这种糊涂还是不要犯的好。” 一个男子藏了一个女子的钗子,还能是为什么? 他知道她的好,好的人或物总是会引来他人觊觎的。 黎兆也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向他:“深夜送一个女子回家,且不止一次。张天师也是聪明人,这种糊涂还是不要犯的好。” 有些心思大家都是一样的。 喜欢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寻常事? 张解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而后问他:“黎大人的心思可同家里人说过了?” 她如今再好,也不会让黎家的人忘掉她曾经如泥污一般沾上了他家公子的旧事。曾经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的人一跃成了如今的样子,就算其中没有深仇大恨,但只要看到她这个人,黎家的人就会想起曾经,想起曾因为那个糊涂婚约被取笑的过去? 这是一个死结,黎家的人不会同意。 有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谁都能轻松的放下过去的。而黎兆的那些家人,又有几个放得下? 这确实是个麻烦。黎兆垂下了眼睑,道:“不过如今当家的是祖父。” “黎老太爷确实不讨厌乔小姐,”张解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眼前沉默的黎兆,他道,“可他要的也不是乔小姐,而是那位原小姐。” 黎老太爷要的是神医,这个只有原小姐能给。 “原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又是济世神医,你黎家的素问经传了几代为的不就是这个神医吗?”张解看向他,正色道,“她是最适合你的人,而且我想你若是当真放下身段想要讨得一个女子的欢心,原小姐未必不会答应。” “原小姐那么好,你怎么不要?”黎兆反问他,而后嘴角翘了翘,讥讽道,“你我半斤八两罢了。” 月色下的年轻官员抬起头来,双目亮的惊人,语气中带了几分逼问,他道:“据我所知,陛下曾问过你是否愿意娶原小姐之事吧!” 得了裴相爷的亲眼,自然能知道不少事情,这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看似高贵无人可约束的张天师的境地与他差不了多少。 他受祖父与黎家约束,而他受陛下约束。 “原小姐久居宫中,陛下属意让她脱离原家与你合成一势。”黎兆说道。 这也是陛下想要的。不管是原、焦两家还是大天师那一派,这两派哪一派都不是陛下完全所能掌控的,陛下要的是在掌控之中的阴阳司。 一个济世神医,一个张家遗孤,这就是陛下手中同阴阳司博弈的棋子。 帝王之术从来无情,至于眼前这位张天师喜欢不喜欢原小姐,原小姐又对这位张天师是否有好感,这不在陛下的考量之内。 “我很奇怪你是如何说服陛下的。”黎兆说道。 “我敢说你可敢听?”张解抬眸朝他望去,冷笑了一声,“黎大人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先想想今日为何会被人引来揽月殿吧!” 黎兆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张解,道:“不招人妒是庸才,这是我的事,我自会解决。” 张解道:“我的事我自己也会解决,不牢你费心。”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各凭本事而已。黎兆挑了挑眉,施礼告辞。 官场招人妒,情场遇对手,还真是诸事不顺啊! 不过,更不顺的是……黎兆叹了口气:祖父要进京了,而且还是带着素问经而来的。 第三百零六章 走丢 素问经的秘密……他不知道,其实也没多少兴趣知道。 素问经其实已经给了原小姐,但怎么打开得到素问经的方法祖父留了个心眼:给了却等同没给。平心而论,这并非君子所为,不过祖父从来也不自诩君子。 尤其在让黎家再现先祖荣光这一点上,祖父做事甚至是以小人自居的。 当年能为了一点传说血脉而将他与一个有“扫把星”名声的女子绑在一起,不管那个女子是不是乔小姐,他喜欢不喜欢乔小姐,这都不重要。这一点足可见祖父于此事上的执着。 现在有血脉的成了原小姐,祖父要的自然变成了原小姐。 黎家以杏林世家的名头闻名于世,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自黎神医之后连个悬壶济世的大夫都没有出过。这倒不是说黎家子孙后辈没有习过医典。 习过的,他也背过的,可于此道上还是难进一步。 有时候明知这条路堵死了再硬走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以杏林世家起势,可到了现在这“杏林”二字却成了黎家的桎梏,还真是世事难料。 黎兆自嘲的摇了摇头:对于祖父的举止不置可否。 月色渐深,一阵秋风飘过,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这点蒙蒙细雨还用不着避雨或者打伞什么的,黎兆伸手,看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入他的掌心,将他掌心渐渐浸湿:这京城的水要越来越深了。 …… …… 中秋的后半夜突然起了雨,到天亮时还在下。 红豆一边煮着锅里的粥一边忧心的看着外头的秋雨:也不知道小姐出门时雨会不会停。 下雨嘛,虽说在不少人眼里是美的,不过对于她这样的俗人来说,担忧的就是不能晒衣裳以及出门还要打伞委实麻烦等等这些俗事了。 不过好在还不到乔苒出门的时候雨便停了。不过以防万一,红豆还是忧心忡忡的出了门,跑到巷子口官府的栏榜上看了看钦天监预测的天气。 见到钦天监并没有提到今日有雨时,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的送乔苒和唐中元出了门。 中秋过后百姓还是如常,日升而起,日落而息重复每天的劳作是每一个升斗小民的头等大事。 至于昨晚宫中死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那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一早便有人在栏榜上贴了消息,听闻巴陵公主昨晚在宫中意外身亡,得益于近些时日巴陵公主“作妖不断”,所以百姓还是对这位公主有所耳闻的。 现在这位公主死了。 “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看完栏榜的百姓感慨一声散去了。 比起这个,钦天监发布的每日晴雨才是寻常百姓更关注的事情。 乔苒也看到了钦天监说今日无雨的消息,同唐中元挤出了人群。 看完热闹了,还是去衙门报到来的重要,毕竟事关俸禄大事。 各衙门官差的告示显然还未贴完,一队官差卷着几张告示迎面走了过来,乔苒认出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虽然五城兵马司接手的事情中也不乏大事,譬如说先前挨家挨户的搜查天花病人的事,但这等事情毕竟少,多数时候五城兵马司接手的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譬如最常听闻的掀了小摊贩的摊子,互相怒骂争吵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不过虽然经手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也因着这些小事,京城所有衙门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是同百姓走的最近的一个。 近到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差经过,路边经过的百姓还敢喊住官差问话的。 “喂,今日五城兵马司又有什么事了么?”喊话的百姓问道,“要去扫哪条街上的摊子啊?” “这也是你们可以打听的?”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怒目瞪向经过的百姓,道,“没得跑去告状!” 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吼了,百姓也不怕,嘻嘻一笑,继续问道:“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诺,有个年纪大的走丢了……” 剩下的因着她和唐中元已经走远了,也没听清楚。不过京城谁家人走丢了这等事有时候五城兵马司也会接。 来到大理寺衙门,同眼熟的同僚打了个招呼便看到甄仕远站在不远处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进屋办公去了。 乔苒会意,待打发了同僚,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人。”她一脚跨入屋内。 甄仕远抬眼看她,道:“昨晚……没什么事吧!” 毕竟莫名其妙的将自己的手下留在了宫里,还将他遣了出去,甄仕远为官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没什么大事。”乔苒摇了摇头,笑道,“大人应该已经听说了,就是巴陵公主的事。” “巴陵公主啊!”甄仕远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复杂,“听说是在揽月殿缅怀先皇时被祭奠先皇的酒水滑倒,意外坠楼死的。” 乔苒点了点头,唏嘘道:“也是可怜的。兴许是先皇疼爱巴陵公主,在下头寂寞便让巴陵公主早些去陪他吧!” 甄仕远听的脸色一僵,方才有些复杂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他嘴角抽了抽,看着女孩子拿衣袖擦泪的举动,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这句话……我真不知道你是感慨还是在骂人。” 不过她语带双关也同他没有多少关系,甄仕远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呢,原来却是个意外。” 乔苒点了点头,道:“所以只要我去便好了,不用大人您出马。” 自从同女孩子熟了之后,这女孩子也越来越会说话,还是叫人不知如何回应的那等。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正想说她两句。 外头却在此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甄仕远皱了皱眉,对乔苒道:“走,出去看看。”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让大堂里那群人发出这么大的嘈杂声。 两人走入大堂,正看到往日里好好在自己位子上坐着的官员此时有一大半都不在自己的位子上,而是齐齐围住了一位拿着告示的官差。 那官差似是也被挤得够呛,连声道:“且让开些,我不过是过来找甄大人请他让大理寺衙门一同贴个告示罢了。” 听他提到自己,甄仕远连忙走了过去,乔苒适时的在一旁喊了一声“甄大人来了”。 到底是上峰过来了,先前围着那官差的大理寺官员们让开了一条路,甄仕远走了进去,伸手接过那官差手里的告示,而后在看到手里告示的那一刻便愣住了:“这是……” “吏部周大人走丢了,眼下周大人的家眷正在到处寻人呢!”那官差说道。 第三百零七章 他的手,好了 吏部的周大人?乔苒心里一跳,忙探出头望了过去,而后在看到甄仕远手中那张告示时便不由呆住了:“周……周大人?” 甄仕远闻言,本能的蹙起了眉头,本想私下问的,可此时这么多人都在,且都听到了她这一声惊呼,再私下问便不大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甄仕远只能板着脸开口问她:“你见过?” 她才来京多久?就是大理寺的官员也多如牛毛,未必认得全,几时又认得这吏部的官员了? “昨晚,”乔苒解释道,“周大人也在宫中同我们查证巴陵公主意外之事。” 对于这等事,大理寺的这些人从来都是十分敏感的,自然一早便打听了巴陵公主的事情。 说实话,得知巴陵公主的死是意外,他们还十分失望,毕竟无处可以施展拳脚了。 对了,既提到了巴陵公主,有不少人便忍不住暗暗向那边站着的女孩子看去:这乔大人的运气也委实太好了吧!老实说,先前舞弊案和阿芙蓉案他们不是不怀疑这人暗地里扮猪吃老虎什么的,毕竟断案有所怀疑是一种本能。 可瞧瞧昨晚,进宫一趟,据说又是她同吏部几个人接了巴陵公主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但不妨碍这个事情这个案卷总结还是要记在她头上的。 诺,瞧瞧,难道是平日里为甄大人买饼买多了,天上掉馅饼了? 而且这饼不仅简单,还入了陛下的眼。 这等运气简直好的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得了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的,譬如周大人被砸了个馅饼居然走丢了。 对这位周大人,他们也有所耳闻,毕竟年轻时也是个声名赫赫的断案高手,不少人初入大理寺、吏部时还暗地里画了周大人的画像拿来震胆子呢! “周大人的两位儿子证实周大人有轻微的呆症,”官差也是唏嘘不已,道,“这一点太医署的太医也是知晓的。不过他症状轻微,平日里也瞧不出什么来。” 有好些人年纪大了就会犯呆症,这位周大人显然也没有免俗。 “昨晚蒋、周二位大人出宫晚了些,据宫里的宫人称听到蒋大人说要送周大人回去的,而这一点才从蒋大人那里证实,”官差解释道,“不过之后蒋大人说两人没走出多远,周大人突然说肚子饿了要去吃夜宵,蒋大人又急着回去,见周大人情况也没什么不对劲,看起来好好的,便自己走了。” 谁也没有料到,这位去吃夜宵的周大人一整晚没有回府。周家的人起先还以为是留在宫里过了夜,毕竟先前宫里留人时,吏部的同僚特意去周家说过一声的。可待打听之后才知晓昨日半夜周大人就出了宫,如此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怕是走丢了。 周家上下可吓坏了,连忙去衙门报了案。 之后就是找五城兵马司、长安府衙还有各部衙门贴告示寻人了。 毕竟周大人断案的声名还是不错的,在长安城也小有声名,虽然年纪大了,吏部敬他的人却也有不少。 如今人走丢了,自然是要发动各部衙门一起帮忙的。 “……蒋大人也是直到今早才听到了周大人走丢的事情,委实是吓了一跳。”官差说道,“如今正是万分懊恼。” 将周大人的画像交给甄仕远之后,那官差便转身走了,毕竟还要去别部衙门请人帮忙来着。 “断案高手老了会犯呆症吗?”待到官差走后,有个官员嘀咕了一声,忽地惊呼一声,“那我们还是少查些案好了。” “天下太平就不用你查案了。”甄仕远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指向一旁的乔苒,“看看人家乔大人,才进大理寺一个多月便连办两件大案了。你呢?一件案子拖了多久了?” 真是原先不比没发现,比了之后,才发现她查案确实快的惊人。 “她那是运气。”官员嘟囔了一声,有些不平。 可不得不说,运气又如何?这件事的结果是案子她办妥了。 虽然众人都在感慨周大人走丢这件事,可寻人这种事毕竟不是他们该做的。待到众人散去,甄仕远将画像交给手下的官差让人张贴出去帮忙寻人。 一个老去的断案高手,怎的说都是与案子打交道的人,周大人的际遇委实会让他们感同身受,不管如何,大理寺的人还是不希望这位周大人出事的。 乔苒也不希望这位周大人出事,不过找周大人这种事并不是她该做的。 午时吃过饭后,乔苒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我想去买饼。” 饼?听到这个字,甄仕远本能的喉头一干,有种被噎住了的感觉。 她又要买饼了?甄仕远皱眉看向她:“你要做什么去?” 这些时日也未听说什么事啊! 女孩子也未瞒他,开口道:“我想去看看林元郎。” 林元郎是林娘子的儿子。 林娘子犯了杀人大罪,且还是有预谋的杀人大罪,律法当斩,不过陛下到底念及她事发有因,还是将死罪判成了流放,听闻待秋后就要流放了。 本以为是必死之罪,现在可活,对林娘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对此,她已毫无所求,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元郎了。 林元郎的手断了,家传的灯铺生意因着林娘子的入狱几乎就要失传了。 不过好在现在,有个技可通神的神医在,治手这等事于神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昨晚中秋陛下生辰宴后原娇娇便出宫回家了,毕竟中秋佳节再将原娇娇留在宫中也委实太过不妥。 乔苒向张解打听过今日下午原娇娇要回宫中的。所以,原娇娇若当真应了她昨日的事,那么今日上午一定会去见林元郎。 而她救林元郎与一般大夫并不一样,几乎是抬手间,立竿见影的事。 所以,林元郎的手有没有起色,她现在去林家灯铺看一看应该就能看到了。 去看林元郎啊……甄仕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允了。 得了甄仕远的允许,乔苒出了大理寺,直往林家灯铺而去。她走的很快,直到临近林家灯铺时,脚下便不由慢了下来。她只见往日挂着花灯的灯铺前摆了一只蒲团,有人跪在蒲团上伏地叩首。 是林元郎。 而他自出事之后一直不正常折着的手眼下却已与一般人无二了。 他的手,好了。 第三百零八章 证实 林元郎的手是怎么回事得益于先前房值周被杀的案子,所有人都是知晓的。 甚至在事情揭露之后还有不少人跑到林家灯铺来围观这位林元郎。 有人同情,有人怜悯,更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看他。作为被人围观的林元郎,心头各种滋味委实难以成说。 这其中不乏想要一试来治林元郎的手以求扬名的,可无一不是失望而归。 医者不少,神医难求。 林元郎的手是治不好了,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直到今日,那位原家传说中的神医原小姐来了林家灯铺一趟,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林元郎的手便好了。 世人多以恶度人,不是没有人想说这是早就编好的“故事”,为的就是让这位原家的神医扬名。可没有哪个早就编好的“故事”能赔上一朝右相子侄的性命,也没有哪个故事能让林元郎赔掉自己的母亲。更遑论这些天来来回回这么多大夫上门,那么多人看见岂能有假? 不得不承认,这位原小姐真不是一般人。 “神技啊!”一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看着叩首的林元郎表情似悲似叹,“符医一道竟出了个如此人物。” 林元郎还在叩首,听闻那位原小姐治好林元郎的手之后就走了,并没有多留,但林元郎的感激并不会因为她不在了就停止。 乔苒心头一动,耳边仿佛响起了林娘子的声音。 “我家元郎最是记挂他人恩情,分分毫毫的,不管是谁的恩情,他都会记得。他是个好孩子……” 确实,林元郎是个好孩子。 乔苒认真的看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她去而复返,带了张饼回来。甄仕远看着那张饼,眉头便本能的一簇,而后开口道:“你没事吧?” 女孩子看起来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乔苒摇了摇头,道:“没事。”她说着转身欲走,可临走时却又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对甄仕远道,“对了,甄大人,那个林元郎的手好了,我同你说一声。” “好了?”甄仕远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开口嗓子也有些大。 这林元郎怎么回事,经办此案的甄仕远自然不会不知晓,这手多少人看过再无生机了,怎么可能突然好了?若是真能好的话,以房值周那等谨慎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活下去……不,不对,还是有可能的。 甄仕远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脸色随即变得微妙了起来:“原家……出手了?” 乔苒点头,道:“是原小姐出手了。” “那不是一样?”甄仕远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他……他们这是疯了?” 房相爷能起势当年也得过焦、原两家的助力,所以房家与焦、原两家关系一向很好。逢年过节的礼物常常互通巩固情分。这等时候原家突然治好了林元郎,这是怎么个说法? 甄仕远觉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京城的局势了,怎的说怎的有些怪怪的。 “他们……应该没疯。”乔苒想了想,道,“是原小姐救的人。” 她再三强调“原小姐”让甄仕远不由奇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这原小姐还能与原家不同不成?” 女孩子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她又道,“但我知晓原小姐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原家的小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违背原家的意思了。”乔苒说道,“先前在江南府已经有过一回了。” 虽然那等将她当靶子的办法是原二爷想出来的,而且听闻原、焦两家的老祖宗对这位原二爷微词颇多,可这么多年也不见原、焦两家出手,可见这法子虽然混账,也是这两家默许的。 原小姐当时突然出现,自然是违背了原家的意思。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连对家里说的理由她都能替原小姐想好了。 一个林元郎不足挂齿,房相爷既是做相爷的人,自当胸襟宽广,何必容不下一个灯铺的少当家?而救林元郎,对原小姐的名声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因着阿芙蓉、房值周案两件大案,林元郎的伤几乎有大半长安城的百姓都知晓了,这时候去救林元郎,自然能挣来声名,而且这声名还是送上门来的,到时候趁热打铁,再将原小姐的事抖出来,一来二去,原小姐的神医之名只会更为响亮。 这也是她敢为林元郎的事请求原娇娇的原因,因为原娇娇没有理由不答应。 听乔苒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通,甄仕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不是平白为他人做嫁衣吗?虽然说也不是要林元郎的感恩,可你出手帮了忙,林元郎却根本不知道,百姓也只会念着原小姐的好……” “可是我要证实的事情已经得以证实了。”女孩子突然打断了甄仕远的话,眸子亮的惊人,“这件事我怀疑很久了,此时才终于得到了证实。” 证实?甄仕远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进去,开口问她:“你要证实什么事?”同她说话,还是先喝口茶清醒清醒来得好,免得到时候听不懂。 “她一路而来都是善良、清白且有济世之心的,这一点同原二爷他们全然不同。”乔苒说着,顿了顿,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个确切的形容,“就像庙里供奉的神像一般,干干净净的好像不沾染俗世之事一般。” 江南府的事可以怀疑,却没有最终的证据证明这位原小姐另有所图。毕竟或许人家只是善良不知世事所以没想那么多呢? “可一个善良到能为武安郡王府小世子的事向我道谢,我不邀功,因为知晓自己在里头并没有做什么,可即便如此她还向我道谢,不愿遗漏与此相关的任何一人,这样的原小姐,”乔苒说着一哂,“碰上今日这么大的事,她却没有跟林元郎提过我。” 甄仕远听明白了,此时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玩味:“武安郡王府小世子的事可有可无,这感谢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林元郎的事不一样,这是雪中送炭啊!”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自然是不同的。 更何况林元郎的事在城中引起的轰动可不是武安郡王府那点家长里短的事所能比的。 而这位善良的原小姐却偏偏忘了向林元郎提到她,这真是……就好似藏了许久又藏了极深的尾巴此时终于露出了一角。 第三百零九章 动机 她想做的是这件事。 甄仕远似乎被她这句话噎住了,顿了半晌之后,才道:“那也没必要为他人做嫁衣啊,这是多大的事啊!” “林元郎的手好了,这件事就没有做错。”乔苒说着顿了顿,道,“更遑论,我觉得证实这件事才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抓尾巴有时候并不比查案容易。 “……随便你吧!”甄仕远沉默了片刻,挥手赶人,“本官要整理卷宗,你做自己的事去吧!” 自己的事……她眼下其实没什么事了。 无案一身轻,混日子这种事多数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她也不例外。 大理寺这些天都很是清闲,据说是长安府衙与五城兵马司两部衙门看的紧,就算城中有小打小闹的事,也没有闹大过。 不过相比无事一身轻的大理寺,吏部这些天便不大好了。 先是有审讯的犯人在审讯途中自缢,这种犯人自缢的事早就有了,作为身经百战的吏部审讯人员自然应当一早就检查过接受审讯的犯人,以防问到中途犯人突然死了。可这一次,听闻审讯出了纰漏,犯人牙齿里藏了毒,还未审讯几句便自尽了。 这是未曾仔细检查的过失,以至于吏部尚书还因此在朝会上被陛下拎出来骂了一通。 除此之外就是吏部的周大人失踪这件事了,好歹是曾在吏部破案无数,也小有声名的老人了。原先想着,京城各部衙门张贴寻人,这长安城虽说不小,可以长安百姓的觉悟,只要有人看到周大人就当会上报衙门才是。 可一连这么多天,各部衙门就是不曾收到过周大人的消息,这位吏部的老人似是就这么突然失踪了。 这让吏部尚书无比头疼,周家的人也来吏部闹过好几回了。兢兢业业的干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这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是个什么说法? 不过今日,事情似乎有转机了。 有人撕了大理寺张贴的寻人告示跑来领赏了,说是曾经见过这位周大人。 甄仕远为表对老对头衙门吏部的重视,亲自见了这位拿着告示来领赏的百姓。 乔苒抓着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卷宗一边喝茶一边抬眼朝走出去的甄仕远望去。 “在看什么呢?”徐和修拿着卷宗经过时瞥了眼乔苒手里的东西,而后惊道,“不是吧,你都闲的看这玩意儿了?” 乔苒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的让他看自己在看的东西:“我看到库房有一卷菜谱觉得有趣便拿来了。” “解之最近也在看菜谱。”徐和修唏嘘了一声,忽地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的向她看来,“你们二人还挺闲的啊!” 闲的一起看菜谱了。 这是突然要一起学做菜了不成? 这个也不是不可能的,听闻就有年轻时厉害的饱学之士临到老了突然迷上了做菜、种花、养鸟什么修身养性的。 对徐和修刻意拉长的语调,乔苒恍若未闻,只是忽地说道:“我闻到了一股油烟味儿。” 大理寺的官员成天接触的是卷宗,自然不可能身上带着这么浓的油烟味。 徐和修想了想,道:“许是那个进来领赏的百姓的吧!听闻是个做夜宵生意,专门烤了肉菜配着酒来卖的。打更的还有巡夜的人最喜欢吃那等东西了。” 周大人失踪是在夜里,所以做夜宵生意的小贩会有消息自也不奇怪。 “这么多天也没找到人,”徐和修嘀咕了一声,问乔苒,“乔小姐,你觉得这周大人会不会是凶多吉少了?” 京城各部衙门接连出动找个人,况且这周大人的长相又不是那等落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乔苒记起那一晚见到的周大人,长须飘飘,面容儒雅,应当不难辨认。 这等情况下找不到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好事,”乔苒说道,“不过现在没有消息兴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徐和修听明白了,闻言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再次叹了一声。。 乔苒听他在自己耳边接连叹气,不由道:“徐大人你没什么烦心事,不要胡乱在我这里叹气,没得无端叫人听的心情不好。” 徐和修这才摇了摇头走开了。 赶走了打扰自己的人,乔苒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菜谱。就是那一日看到张解在看菜谱,她方才在库房里找了一圈,便将菜谱拿了过来,也不知道这菜谱有什么好看的。 不,还是好看的,描述生动,让她光是看文字便能想象其场景,让人口水直流。 正看的高兴,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菜谱上,乔苒抬头看向压着她菜谱的甄仕远,不由皱眉:“甄大人。” 甄仕远却是一脸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的不满视若未见,只轻咳了一声,道:“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同她?乔苒有些意外,心忖这些天好似也没有什么事与她有关吧! 不过上峰的命令,做下属的自然不能不从。 乔苒合了菜谱,抬脚跟着甄仕远走了进去,才走了两步,甄仕远便停了下来,回头对她道:“中秋离宫的那晚,你可发现蒋、周两位大人有何不妥之处?” 是关于周大人的事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他二人合力查证很是努力呢!” 查证努力吗?甄仕远不置可否,只开口说道:“那夜宵摊贩看到蒋、周二位分道扬镳之时两人吵了一架。”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道:“只是吵架而已,同在吏部做事,有分歧也是正常的,不至于杀人或者害人吧!” 若是因为这个就要杀人,这长安城一天要死多少官员了? 不过,听甄仕远话里的意思是周大人的失踪似是同蒋大人有关。 甄仕远瞟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我怎会不知?可若是分歧在于吏部侍郎的接任呢?” 这两位年纪都已经大了,再要拼吏部尚书这个位子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更遑论现在的吏部尚书正当壮年,不出意外的话到二人致仕,这个位子都轮不到他们。 但吏部侍郎不一样,先一位吏部侍郎半个月前致仕了,这位子空出来,听闻吏部尚书属意在蒋、周二位中择一举荐。 一个寻常的吏部官员致仕和吏部侍郎致仕,这待遇自然是不同的,更遑论,若是更进一步,于庇佑子孙上也大有裨益。 “原先房值周那个案子是尚书大人给蒋大人的试探,”甄仕远说着瞥了眼乔苒,道,“但他败在你手上了,所以如今蒋大人被举荐的可能性是要低于周大人的。” 也就是说,若是为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蒋大人就有动机害周大人了。 第三百一十章 办法 “为了一个侍郎的位子就要害人……”乔苒沉默了片刻,道,“我总觉得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甄仕远点了点头,听她说完不由瞥了她一眼,而后又道,“但这等事不是没有过,且不止一次。” 权欲这种东西不好说的,发生过便代表这等推测是可行的。被权欲迷了眼的人自然同一般人不一样。 “而且,证人的证词于蒋大人十分不利,”甄仕远说道,“听说二人吵架吵得很凶,蒋大人走时甚至还放了很难听的狠话。” “什么狠话?”乔苒奇道。 甄仕远道:“摊贩没有记清楚,只记得是咒骂周大人什么死啊活的话。” 乔苒默然,顿了一会儿之后,才道:“看来蒋大人惹上麻烦了。” “而且麻烦还不止于此,”甄仕远顿了顿又道,“听闻这两人在吏部时也时常起争执,蒋大人自房值周案失败之后,脾气越发的大,同周大人起争执自然不会再给什么好脸色,据说两人争执之后,蒋大人不止一次撂过狠话。” 乔苒道:“就是咒骂周大人什么死啊活的话?” 甄仕远点头。 这听起来更麻烦了。乔苒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忽地抬头看向甄仕远:“不过这件案子应该轮不到我大理寺接手吧!” 甄仕远道:“这是自然。”说罢这句话,便是一副万分庆幸的样子,“幸好不是在大理寺。” 不然头疼的就是他了。 领赏的证人已经差人送去吏部了,这件事在大理寺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仅限于大理寺的人不插手这件案子,却并不代表大家不会议论这个案子。毕竟牵涉其中的不管是蒋大人还是周大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查案高手,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与案子打交道的大理寺众人关注这件事了。 得益于众人的关注,乔苒就算坐在大理寺也清楚着这件案子的进展。 “蒋大人先前没有提过他二人争执的事,待证人出来了再来这么一出已然失了先机。”多的是自己本事不如何却喜欢在一旁指点江山的人。 吃过饭的乔苒在大理寺走了一圈消了消食,走过大堂时便看到有个年轻官员坐在桌子上同几个官员议论着这件事。 “这是刻意隐瞒,嫌疑更重。”一旁另一个官员插话说着,一脸叹惜的样子,“这要换了我,决计不会走到这一步。” 有人奇道:“那你会如何?” “我啊,定是一开始便不会隐瞒,这种事隐瞒的了吗?”那官员说的义愤填膺,“所以说蒋大人也是傻,既然有人看到,还隐瞒做什么?如今倒是好了吧,被发现隐瞒直接被逼着自请入了吏部的大牢,你说这冤不冤?” 查了一辈子案,也审讯过无数犯人的蒋大人怕是自己也没有想到临到老了自己居然下了大狱。 这也怪叫人唏嘘的。 “可若是一开始便提及此事,蒋大人怕是下大狱下的更早吧!”有人在一旁表示不以为然,“这两位为了一个吏部侍郎的位置争成这个样子,蒋大人又是最后一个见到周大人的人,若是再提起他二人争执的事,蒋大人这嫌犯的名声怕是会定的更快吧!” 这也是有道理的。 “但现在可不仅仅是嫌犯了,”最开始说话的官员大声道,“他隐瞒,这等做法几乎是更定实了他的罪!不要忘了了,进了大狱的官员又有几个是出的来的?” “有啊!”先前反驳他的官员道,“咱们甄大人……咦,乔大人!” 才提到甄大人便看到“救”了上峰的乔大人过来了,众人忙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这乔大人运道可不是一般的好,不知道多与她说会儿话,会不会有助于破案,凶手自己找上门来什么的。 众人一副恨不能上前摸一摸沾沾运气的样子。 察觉到众人的眼神,乔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盛情难却,她便走了过去,向众人问了声好。 “乔大人,你来说说这件事,”先前争论的两个官员道,“你说蒋大人这一步是不是走了个臭棋?” 是说蒋大人刻意隐瞒争吵之事吗?乔苒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诸位所言,蒋大人未必不知。不过他先前隐瞒许是也想靠自己的手段找出周大人吧!” 说也是嫌犯,不说也是嫌犯,与其如此,不如将周大人找出来,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而蒋大人的性格,乔苒想到先前查房值周一案时蒋大人的手段和行事风格,觉得此人还是多少有些自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只是谁也没想到周大人居然这么多天不见踪影,而这等时候又有人证出现,眼下反而令他进入了最被动的局面。 女孩子这话一出,正在议论的几位官员也不由变了脸色,待到脸上神情变了数变之后,有人神色古怪的瞟了她一眼,开口了:“别说,以蒋大人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大理寺这些官员的议论虽然只是猜测,却从蒋大人口中得到了证实。 嫌犯自然是要被押入大狱的,不过此时蒋大人所谓嫌犯的证据至此为止都是动机,没有确切的证据。这等时候,为自保清白都会自请入狱。 这一点,蒋大人不是第一个,上一个这么做的是甄仕远,不过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因是自请入狱,所以蒋大人并没有穿上囚服,吏部大牢的狱卒也没有真正的将他视为犯人对待。 毕竟吏部、大理寺两个衙门的大牢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有今儿是重犯明儿便无罪释放的,也有今儿还是审讯的官员,明儿便成了嫌犯的。 最终定论未下之前,蒋大人当然不是犯人。 可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的,对于见惯了案子翻转的官员官差或许能懂,可旁人是不懂的。 譬如周大人的家眷。 “蒋大人,蒋大人!”有人隔着牢门朝他喊道,“求求你将父亲的下落告诉我们吧,便是找到了父亲,我们也绝对不会追究此事的。” 蒋大人脸色沉沉的背对着他们。 外头的人将他的反应视作了默认,开口更是过分了:“蒋大人,求求你了。父亲他有了呆症,这个吏部侍郎的位子……” 这如何还能忍得?蒋大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他们道,高声道:“都说了我不知此事,此事与我毫无干系!” “可明明是你……”周大人的儿子们还在坚持着。 谣言与误解本就是伤人的利器,周大人的家眷天天来,一副将他视作凶手的样子。 再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蒋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个文弱的老者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嘭——”一声,墙面上撞出的殷红让原本苦口婆心的相劝转成了惊叫。 第三百一十一章 请乔大人接手 这一撞直接撞翻了大理寺的大门。 午时的大理寺正是清闲的时候,有官员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惊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一众没有到处溜达仍留在堂中聊天说话的官员向他望了过去。 “什么不好了?”有人奇道。 “吏……吏部,”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不行,容我喝口水缓缓再说。” 有人递了杯茶过去。 一杯茶下肚,那人似乎终于缓过来了,这才张口说了起来:“吏部那里传来消息,说周家的家眷逼得蒋大人撞墙自尽了。” “蒋大人死了?”有人一声惊呼,吓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吏部的消息还真是一天比一天刺激。 “没……没死成。”那官员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过眼下更麻烦了。” 当然,蒋大人若是自尽死了,这个麻烦也同样在。 “听闻御史台那群人已经收到消息了,准备明日一早在朝会上再参吏部一笔,”这官员说着,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几分同情,“吏部……这是流年不利啊!” 这些天吏部尚书冉闻大人都被陛下骂过好几回了。 “周大人失踪之后,周家日日会上吏部问情况,冉大人体谅周家几个小辈的心情便未阻止,毕竟人之常情。”那官员说道。 确实人之常情不假,可别忘了蒋大人还在吏部,这人之常情面对蒋大人哪忍得住不去找他? “周家的已经去牢里去了好几回了,据称都是在说让蒋大人快将周大人的下落交待出来,他们不追究什么的云云。一连几日,蒋大人除了口中争辩没有害周大人之外便没有做别的事了,可哪知晓今日,周家又过来求蒋大人说出周大人下落之时,蒋大人突然撞了墙,可将当时吏部大牢里的人吓坏了。” 事情已经说清楚了。 大理寺的一众官员当即便议论开了。 “这周家也真是的,若蒋大人没有害人,这般三番两次的跑去蒋大人面前说这种话,不是就将他认定成了凶手?这谁能忍得了?” “不错,我看蒋大人也是被逼急了……” …… 堂中发生的事情甄仕远都看在眼里,他侧过头去,看向一旁捧着菜谱坐在外头石头上的女孩子,道:“你怎么看蒋方撞墙自尽一事?” 女孩子埋在菜谱里的头抬也未抬,道:“很好啊!” 这句没头没尾的“很好啊”旁人或许听不懂,但甄仕远经过这么些日子与她的相处,已经明白过来了。 “你也觉得蒋方撞墙是个好办法?”他用了“也”,显然他的看法与女孩子是一样的。 “原本蒋方瞒报这件事已经处于十分不利的局面,不过这一撞,倒让周家的人背上了不依不饶还有任意妄为这等不懂事的名声,而且冉闻也要因今日的事要受到陛下责骂。恐怕之后,便是冉闻大人大量不同周家一般见识,但想让他对周家如之前那般好是不可能了。”这件事有人关注案子,在甄仕远看来重点却是吏部权势的博弈。 “这不奇怪吧!”女孩子终于舍得从菜谱中抽离出来了,她合上菜谱,看向甄仕远,“蒋大人是很聪明的。”女孩子顿了顿,又道,“虽然他之前输给了我。”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夸人也不忘抬高自己,年轻人不太谦虚啊! “若是这么些天都想不到一个办法来缓解眼下的局面,那蒋大人也委实太过名不副实了。” 而显然这一撞已经让蒋大人撞开了这个局面。 “不过再怎么撞咱们都是不能插手的。”女孩子说罢继续低头看菜谱了。 她现在有些明白裴卿卿的心情了:破案哪有看菜谱好玩,改天这上头的菜都可以让红豆来试试。 …… …… 虽然此时仍然是在吏部大牢里,仍然是在自己的牢房里,待遇也没什么不同,但蒋方心知自己此时的境地已经不同了。 他脑袋上包着厚重的纱布靠在墙边垂眸不语。 虽然是撞翻了局面,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解决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失踪的周大人。 可周大人怎么找?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失踪呢?蒋方皱了皱眉头,不过因着这皱眉的举动牵到了伤口,他忍不住抱住头痛呼了一声。 “大人头又痛了?”这一声惊呼立时引得狱卒赶了过来,而后连忙让人去将太医找来。 可这一找却足足找了两个时辰。 “怎的那么慢?”看着两个时辰方才赶来的太医,狱卒分外不满,“从皇城赶到吏部大牢就是爬也爬来了吧!” 太医放下身边的医箱,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待狱卒打开牢门,忙走了进去,待到放下医箱,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宫里有几个宫人那边情况不太妙耽搁了。” 陛下仁爱,宫里的宫人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是能请太医的。 “病重的就交给旁人嘛,”狱卒嘀咕道,“赵大夫你可是治外伤的,找你做什么?” 蒋大人撞墙自然找的是这种擅治外伤的太医了。 那赵大夫一边观察蒋大人额头上的伤一边道:“就是外伤!喏,说起来也是中秋那晚发生的事。有几个宫人端着陛下要的果酿不小心冲撞了巴陵公主,当场便被巴陵公主吩咐人拉下去杖责了。你们也知晓巴陵公主的性子,手下人哪敢糊弄,这一杖一杖的下手可不轻。我方才便是被叫去看那几个宫人的伤的,都起了热,好不容易才降了下来,这才出的宫……咦,蒋大人,你做什么?” 被蒋大人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赵大夫吓了一跳。 “你方才说什么?”抓着他手的蒋大人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扫先前的颓然,目光灼灼的朝他望来,厉声道,“宫人撞到巴陵公主身上的是果酿?不是酒?” 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吗?赵大夫本能的点了点头。 那边的蒋大人却忽地浑身一震,仿佛魔怔了一般连连摇头:“不对……错了……错了……” 巴陵公主不是自尽的,那晚……那晚的一切历历在目,黎兆、乔苒还有那位张天师那些细微古怪却没有被察觉到的举动不住的在眼前放大。 狱卒和赵大夫面面相觑,就在二人商议着要不要去请人过来看看蒋大人是不是撞邪了之时,那边的蒋大人却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沉默了一刻,忽地开口道:“我想请二位帮我做一件事。” 啊?两人听的一愣。 “请帮我带话,我想请……”蒋大人说到这里,迟疑了一刻,而后缓缓开口道,“请大理寺的乔大人接我的案子。” 什么?狱卒和赵大夫已经呆住了。 大理寺?乔大人? “我会写一份诉状,请乔大人接手我的案子。”蒋方说罢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啊!那晚……原来如此。可笑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接呗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可笑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胜了,暗自窃喜,却原来错的那个是他。 运气吗?蒋大人忍不住自嘲:他便说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所谓的运气不过是旁人没看到她背后做的事情罢了。 有些事情一旦看明白了过往种种便一下子都通透了。 林娘子的事,还有最终找到定下房值周铁证的陵地,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他蠢了,不,或许不是蠢,而是自负,是不信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能胜过自己。 本就以偏见视人,自然便将她的本事看作了运气。 她确实是厉害的,所以甄仕远能放心的将自己的安危交到她的手中,而她也终是救了甄仕远。那么这次呢,她能不能救自己? 其实那晚早一步发觉此事的不止她一个,张天师不算的话,还有那个性子古怪的小黎大人,此时明白了当晚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哪还会轻视这个年轻后辈? 果然啊,还是裴相爷慧眼识人,早知此人不是池中之物。 古怪吗?特别聪明的人兴许都是古怪的吧! 他其实不是只能选择她,也可以选择小黎大人。不过小黎大人也在吏部,他眼下的境地,想凑过来踩一脚的多的是,虽然他不认为入了裴相爷眼的小黎大人会与这些人有关系,但以防万一,还是不选小黎大人来得好。 她是大理寺的人,同吏部的人没有多少交集,可谓真正的“身家清白”。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有些好奇她真到底有多少本事。 舞弊案有周世林插手,阿芙蓉和房值周一案有他插手,巴陵公主意外的事情天下不知,那么这个案子就是真正将由她独自接手的案子了。 这一次……还会以运气结案吗? …… …… “我堂堂吏部难道是没人了不成?”原本这一撞撞开的局面仿佛再次陷入了僵局。 蒋方自请大理寺一位名不见经传,哦,不对,还是有些“名气”的新进官员接手他的案子,这于吏部一众官员来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没人吗?”有人拍着桌子激动不已,“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请个甄仕远还能说他是对我吏部的人在此次之事上有所怨言,请个才入大理寺一月有余的官员,这不是要我们这些人被人耻笑吗?” 这吏部的官员该有多没用才叫他去请一位大理寺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来接手他的案子。 这是打脸啊!明晃晃的打脸啊!这怎么行? “怎么行……” “也不是不行。”有捧着一叠卷宗经过的官员突然插了进来。 正激动争执的几个吏部官员向插话的人望了过去。 黎兆。 虽然这个人性子有些古怪,不过平素里的人缘却是不错的,是以他突然插话,几人只是皱了皱眉,谁也没有开口嘲讽回去。 “此事最开始不就是因为房值周一案蒋大人败了开始的吗?”黎兆抱着卷宗显然只是路过,此时却停了下来,认真的说道,“如果不是蒋大人败了,吏部侍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众人神情一怔,静了一静之后有人幽幽的开口了:“小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兆闻言便笑了:“一开始蒋大人便是败在那位乔大人的手上啊!这一撞蒋大人大概也撞明白了,这件事最开始就是因为乔大人而起的,这等时候他会找上乔大人也不奇怪。” 意气用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等时候意气用事? 有人蹙了蹙眉,虽然从他的话里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先前大理寺卿的事情不也是那位乔大人经手的吗?”黎兆看了眼众人的脸色,又道,“其实这件事之所以闹大还是因为出事的是周大人的缘故,但撇去这层身份,便是一个患了呆症的老者走失的事情,这种事平日里给咱们,又有谁会接?本也不需要多少手段的事情,不如就借一借这位乔大人的运气,看看可行不可行。” 众人默了一刻:话说回来,那位乔大人不就是凭着得天独厚的运气“出名”的嘛! 寻人……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一查的案子。至少从目前所查的证据上看来,周大人的事情并没有牵涉进什么麻烦的案子。 至于人不见或许是犯了呆症迷路不知如何回来,又或者是遇上了歹人也或者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之流,而这些,都不是什么疑难的案子。 如此想来……这蒋大人若是一意孤行要赌运气那便随他去好了。 …… …… 一个远在吏部大牢关押的嫌犯突然自请一个大理寺新进官员查案,不光是在吏部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大理寺衙门上下也是一片震惊。 “恭喜啊!乔大人!”大清早的踏入大理寺,便遇上了一堆挤眉弄眼的朝她贺喜的官员。 乔苒怔了一怔:“怎么了?” 这些时日她好似也没做什么事吧,不过看个菜谱什么的也值得恭喜吗? 一众同僚口中只道“恭喜”具体什么事却谁也没说,正说笑之时,有人走进了大堂。 “要恭喜便说清楚的好,”甄仕远走了过来,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乔苒一眼,道,“吏部的诉状送过来了,你随本官来拿吧!” 乔苒诧异的看向甄仕远,甄仕远却已转身先一步走了。 回头看了眼或偷笑或同情朝她贺喜的官员,乔苒跟上了甄仕远。 “诺,吏部的诉状。”甄仕远抬脚入屋之后便将吏部的诉状塞到了她的手上,悻悻道,“蒋方在牢里突然指明请你接手这个案子。” 乔苒被这个消息着实吓了一跳,看甄仕远表情不似作假,于是连忙打开卷宗看了起来,这一看却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居然……是真的。”女孩子抬头看向甄仕远,惊道,“没有开玩笑啊!” 这么多人的“恭喜”又怎会是玩笑? “不是玩笑。”甄仕远老神在在的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诉状都来了,会是玩笑吗?” 说罢顿了一顿,他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听说这是蒋方自己请求的。” 蒋方敢请就已经够令他震惊了,关键是吏部那群人当真准了。 “一个敢请一个敢准。”他说着瞥向拿着诉状的女孩子,“你怎么想的?” 乔苒道:“能不接吗?” 甄仕远一哂:“你说呢?” 都送到这里来了,还能还回去不成?更遑论她手头确实没什么案子,实属大闲人一个,这下连推脱的话都找不到了。 既然推不得,乔苒收了诉状,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接呗!” 第三百一十三章 缘由 “每年患了呆症走丢报备的老者可不在少数,有些是找回来了,不过更多的却是找不回来的。”甄仕远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些找不回来的要么便多年之后成了乞儿被找到,要么便是出了意外,譬如走在山间不小心滑落以及不小心落入水中等等,总之结果都不大好。” 所以,周大人到现在仍不见踪影,可预测的,结果自然不会好。 乔苒听罢想了想,道:“可我记得那晚看到的周大人好似与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甄仕远道:“有呆症的又不会在脸上写了呆症两个字。” 没想到甄仕远还有说笑话的潜质,乔苒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几声之后才道:“我是说周大人的症状很轻,按理说就算发病了,待到回神来应当也知晓回家的。” 这么多天,若真是发了轻微的呆症的话,按理说早知晓回来了。 甄仕远道:“所以都说周大人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没有错,关键这个凶是因为因病得的意外还是别的什么。”乔苒说道。 甄仕远顺手翻开了手边的卷宗抬头瞥了她一眼:“我会让人去城外的山间还有城内城外的水边这种地方搜寻,若是因病不小心得的意外的话,找人的事可以交给本官。” 乔苒听罢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所以说甄仕远这个上峰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如果是别的原因不见了的话,”她敛了笑容,正色道,“那就需要见一见蒋大人了。” 蒋大人会被疑为嫌犯就是这个缘故。 …… …… 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还挺勤快的,早上送过去的诉状,午时人便过来了。接到命令的官差见到人时吓了一跳,连忙将人引了进来。 女孩子在官差的引路之下步入了吏部,好奇的看向这座吏部衙门,同大理寺不同,吏部衙门造的更为庄重也更开阔。毕竟比起大理寺专管各类案子相比,吏部除了接手官员犯案的事情之外,还有不少关于官员任命以及其他相关的事情。 接手官员犯案只是吏部所辖事情的一部分而已,只是这一部分吏部做的并不差,也出了不少厉害的人物。 譬如走丢的周大人,再譬如下大狱的蒋大人。 嗯,这么一想,这吏部……还挺倒霉的。也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吧! 头一回进吏部的人,自然对这里好奇的很,譬如这边一块刻了字的石头是什么意思,那边的匾额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云云。 对于这种人,引路官差见得多了,都快倒背如流了,听她开口发问,便不厌其烦的为她介绍起来。 两人边走边讲,这一路走来自也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这乔大人这是进来参观我吏部衙门的不成?”有几个经过的官员看着这边兴致勃勃的走过去的两个人,道,“不是来见蒋大人的吗?走的这么悠闲,不怕蒋大人被诬?” “她怕什么。”一旁的官员说着摇了摇头,不屑的轻哂了一声,“她同蒋大人没有因为先前房值周一案结仇就不错了,哪还怕蒋大人被诬?说不定比起让蒋大人出来,她更属意让蒋大人呆里面不出来呢!” “所以我们先前才觉得蒋大人是把头撞坏了,旁人不找,偏找了她!”有人说着忍不住连连摇头,“都怨先前黎大人那么几句,真真是一时昏了头,把蒋大人往火坑里推啊!” “你们说黎兆啊?”有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似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谈话,随即相视一笑,而后哂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前七夕,我们亲眼见着他将赢来的花灯交给乔大人的侍婢呢!他当然希望乔大人多来几趟吏部了。” 原来是因为私心!被这几个年轻官员一提醒,几人回过神来,不由有些懊恼。这蒋大人的诉状能准还亏得他们同冉大人去说呢! 这下好了,原来是被摆了一道。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左右最后案子如何结案还是要交到吏部来的,到时候再看看吧! 说不准……说不准这位乔大人还当真运气好,当真找到周大人了呢! 几个吏部官员感慨着离开了。 …… 找周大人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一路参观了一遍吏部衙门,乔苒在引路官差的指引下进了吏部大牢,而后又在狱卒的带领下去见了关在牢里的蒋大人。 望着女孩子进来之后左顾右盼的样子,坐在牢中石床上的蒋大人也不催促,而是认真的看着女孩子的举动,待女孩子看够了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乔大人,这吏部大牢是不是与大理寺不一样?” “是不一样。”乔苒点了点头,看向这座牢狱,认真的回道,“大理寺没有那么多单独间隔的牢房。” 一座一座只漏了一排小窗看不到里头情形的牢房让原本十分空旷的大理寺大牢看起来有些逼仄和压抑。 当然,大牢这种地方从来都是压抑的,不过比起大理寺的大牢,这里更压抑。 “你那是没去过刑部,”蒋大人看着好奇四顾的女孩子,笑了起来,“那个地方都是这样的牢房,有机会你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见到女孩子,他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我不想去。”女孩子撇了撇嘴,表情无比生动,看起来同一般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不同。 但他知道,还是不同的,至少一般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会看到这座大牢还会眸子闪闪发亮。 “我是说作为官员进刑部,而不是嫌犯,”蒋大人说着自嘲的扯了扯身上的常服,道,“哪一天我身上的若是变成了囚服兴许就离进去不远了。”且那时候还是作为嫌犯进的刑部。 话题终于转到了他的身上了,女孩子也终于向他望来:“大人若是没有害周大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好说,”蒋大人说着突然从石床上爬了下来,走过来隔着牢门看向她,忽地后退一步,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而后开口道,“所以我请你接手替我证明青白,”顿了顿,他又道,“就像证明甄仕远清白那样。” 女孩子神情古怪的瞟了他一眼,道:“据我所知蒋大人先前已经查了许久了,你都一无所获,我又怎么可能胜的了你?” “你能的!”蒋大人隔着牢门看着她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在看什么从来没见过的稀奇事物一般,“巴陵公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蒋方……甘拜下风。” 就说这位蒋大人不可能在吏部大牢里关着关着突然想到要指她过来助他,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乔苒终于明白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私藏 乔苒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这件事于你不公平。” 提巴陵公主的事确实不公平,她先有张解提醒,后有自己望瞳窥人,之后更有黎兆跑过来同她证实,所以这件事能够被她发现倒真不是她厉害。 “你不必谦虚了,”蒋大人隔着牢门看着她,言之凿凿,“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你的本事的,我告诉你,我蒋方为官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看错人的,你于破案一道上的天赋实乃我平生仅见。” 乔苒听的一阵心虚:名不副实啊!她只是见得更多,因此也不局限于那些想象再加上还算聪明的脑袋罢了。 “所有我请你救我,证明我的清白。”蒋大人拽着牢门,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声音也越发激动,“周大人这等时候还不见踪影绝对凶多吉少了,这应该不是什么意外了,定是有人对周大人下了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周大人怎么证明所谓的清白? 乔苒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哦了一声,道:“我尽力。” 相比蒋大人的激动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更似是敷衍。 不过蒋大人却并没有质问,反而松了一口气,而后人靠在牢门上看向她道:“我先前曾从周大人的仇家入手,却发现这几年周大人似乎并未得罪过什么人,除了近些时日同我争吏部侍郎之外。” 乔苒站在牢门外瞥了他一眼,道:“周大人这辈子破了这么多案子,怎么可能不结仇?” 就如她不过才参与了几个案子,一个房值周案就足以令她与房家结仇了,虽然有甄仕远在前头挡着,但这个仇还是结了的。 周大人这辈子破案无数自然结了不少仇家,仇怨这等事情有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言的。 蒋大人当然不会傻的不懂这个道理。他蹙了蹙眉,解释道:“我是说这几年,周大人审理的案子要么便是灭九族的大罪,要么便是举族流放。灭九族的已经死了暂且不说,举族流放的我去信问过了,一大半死在途中了,仅剩的几个到流放地也只剩半条命了,并没有听闻失踪什么的。” 所以,这些天什么都没查到。 乔苒闻言顿了片刻,问他道:“你吏部的案子接了不少吧!” 蒋大人沉默了一刻,朝她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乔苒点了点头,将耳朵凑过去。 “在我桌案下的席面下藏着一只盒子,里头是我整理的一些吏部近些年的案子卷宗。”他说罢,轻咳一声,忙正色道,“我这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可不是故意的。” 若不是考虑到她贸然去吏部库房要卷宗是拿不到什么东西的,他何至于招出这些私藏呢! 乔苒听罢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道:“蒋大人你也忒坏了。”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罢了。”蒋方脸色不变,不见一点羞怯之色,“你找人去将那盒子拿走,而后回大理寺慢慢看,记得救我啊!” 说罢这些,他也不管女孩子微妙的脸色,便转身回了石床上,脸色戚戚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变脸的功夫……乔苒心道:她是自愧不如的。 也亏得他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上,反正……连她自己都是不敢的。 …… ……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方才说的意犹未尽的引路官差连忙迎了上来,正想问她要不要再看看这吏部衙门,反正先前已经逛了一大圈了,还有几个地方遗漏也怪可惜的。 “那个……” 没想到他还未开口,女孩子就先开口了。 引路官差连忙看向她,等她说话,也不知道这乔大人接下来要去哪里。 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道:“你们吏部的黎兆黎大人……在吗?” 黎大人? “黎大人!” “我在的。”正抱着卷宗的黎兆扬声应道,而后便放下手里的卷宗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出去。 “瞧他急的。”几个年轻官员互相挤了挤眼,有人用嘴往一旁努了努,示意大家看向那几个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的中年官员。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位黎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大理寺的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几个年轻官员围在一起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说风凉话,“瞧瞧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哼!”一个中年官员重重的拍了一记桌子,愤然道,“成何体统!” 更不成体统的还在后头,那位“被美人计”的黎大人又回来了,径自走过大堂向里间而去,不多时便抱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 “哟,小黎大人这是抱了什么出来啊?”有年轻同僚夸张的嚷道。 黎兆笑了笑,道:“菜谱。” 这位乔大人近日喜欢看菜谱这是大理寺上下都知道的事,作为消息灵通的吏部官员自然也一早打听过了。 那先前拍桌的中年官员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黎兆哈哈一笑,看向那位中年官员,嬉笑:“对,王大人说的不错,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堂中随即迸发出了一阵更为响亮的笑声。 站在外头等候的乔苒有些诧异,而后就看着黎兆抱着盒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将它交到了乔苒手上。 “没被人发现吧!”乔苒想着蒋大人告诉她盒子存在时的神情,直觉这件事若是被发现,恐怕非同小可。 到时候就不是嫌犯了,而是藐视朝廷法规,是重罪,估摸着被发现的当场就能提前让蒋大人去刑部报到。 当然,是以重犯的身份。 黎兆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你放心去吧!” 他先前同王大人说的是真的,可大家不信,他有什么办法? 目送着女孩子抱着盒子离去的背影,黎兆眼神一黯,回头看向身后的官员办事大堂。 他还不到犯呆症的年纪,记性自然好得很,巴陵公主出事那一晚,到底是谁背后将他推了出来? 会是吏部的人吗?譬如这些眼下正在堂中嬉笑的同僚? 祖父眼下还未至京城,这个人,必须在祖父抵京之前找出来,否则,届时的麻烦会更大。 第三百一十五章 善缘 都不容易啊! 乔苒打开盒子,看着里头指甲盖大小的字迹,不禁愕然,待到回过神来之后,便发出了这一声感慨。 也亏得蒋大人记下来,又不是用的炭笔,这么小的字让她来记,非疯了不可。 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小楷,一想到看完之后即将焚毁,乔苒便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可惜也要做,毕竟这件事情不合律法。 但凡近几年蒋大人曾经听闻或者经手的案子他都记录了下来,乔苒看了一遍日期,发现这些案子最早能上溯至五年前。 这些案子有些与蒋大人有关,有些与他无关,不过但凡听闻过的他都记录了下来,虽然同正经卷宗不能比,但也算详尽了。 乔苒看的很认真。 官差寻人也寻得很认真,都快将整个长安城翻遍了也未找到失踪的周大人。 这位那一晚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大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不说这世间,就说这长安城自然不可能围着周大人一个人转,各部衙门相继停止了搜查,毕竟如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这等地方素日里也是有自己的事情的。 这等时候大理寺同吏部也成了仅剩的两个不曾结束搜查的衙门。 “乔小姐还在看啊!”唐中元从门外走了进来。虽然如今已经是乔大人了,但他还习惯称她乔小姐。 作为甄仕远的心腹,眼下甄仕远没有什么事要派他去做的,便也打发他出去寻人了。 乔苒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全是泥浆,不由讶然:“这是怎的回事?摔了么?” 唐中元点了点头,一边拿汗巾擦身上的泥浆一边道:“我等正经过灵曲河那边修的善缘桥那里,有人不小心撞翻了泥浆便溅了我等一身。” 乔苒哦了一声,听外头噼里啪啦雨水打落在窗柩上的声音便顺手推开了窗户。 一连晴好了多日的长安城今儿早上下了一场秋雨,到现在还未停,且还有雨越下越大的迹象。 看着大雨倾盆而下,乔苒默然了一刻,问唐中元:“下雨还要修桥吗?” 雨水混了泥浆什么的桥都修不好吧! 唐中元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泥浆一边唏嘘道:“听闻做工的头儿催得紧,毕竟是善人们集资修的桥,也就只能管那么些天的钱。” 头儿催得紧,底下做工的劳工就不能歇。当然对于做一天拿一天钱的劳工来说,怨言也没有那么大,毕竟说到底还是钱的事。 “善缘桥……”乔苒喃喃,“为什么要修?” 这个问题问的唐中元一头雾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中秋之前有几辆马车在桥上争道,结果将桥面压踏了,百姓哪还敢往桥上走,之后都是绕行的。不过好在有善人出资修桥,是以也未报到长安府衙去。” 乔苒道:“那这桥为什么叫善缘桥,也跟善缘有关吗?” 唐中元点头,道:“听闻那河上本来是没有桥的,后来有善人怜惜百姓出行需绕行,便主动出资修了桥,因是善举,那桥建好之后便叫做善缘桥了。” 女孩子仿佛起了兴致一般,不依不饶的追问:“那善缘桥是什么时候修的?” 唐中元回忆了一番那些在桥边看热闹的百姓口中道出的事情,道:“好似是四五年前吧,我们经过时听那头看热闹的百姓说的。有人说这善缘桥修的不好偷工减料什么的,还有人说着灵曲河上本来就不该架桥,绕行也不需绕行多少路,偏偏懒得动要修桥,触怒了河神。” 听到“河神”两个字,乔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问他:“怎的跟河神还有关系?” 唐中元擦拭泥浆的手停了下来,说道:“当年咱们大楚建朝时太宗攻入长安,昔年刘姓皇族以异术抵抗,听闻打到灵曲河附近,那些障眼的异术突然没了用处,太宗也一举攻入皇城,夺了天下。事后,那边附近的百姓就说灵曲河里有河神显灵……” 唐中元说了一通,好在那头看热闹的百姓自诩受河神护佑,便翻来覆去的说,这些天带人找周大人都经过那里好几回了,来来回回的听,他也听了个大概。 女孩子抿唇笑了笑,对河神显灵什么的不置可否。 唐中元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灵曲河神的事情,毕竟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当故事听也挺好的。 “既然百姓想要架桥,报到长安府衙就是了,为什么不让架桥了呢?”乔苒听罢又问唐中元。 这个问题听的唐中元一默,而后摇了摇头。 以灵曲河神护佑自居的百姓聊的自然是关于灵曲河的好事,似这等不好的事自然不会多提。 “那我去长安府衙问一问。”女孩子说道。 唐中元闻言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自从乔小姐接手了吏部那位蒋大人自请的诉状之后,除了第一天跑了一趟吏部,将吏部参观了个遍,见了一次蒋大人之后,她便回了大理寺,一直窝在大理寺看卷宗,一副全然没将蒋大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模样。 现在就连大理寺里的人都在议论蒋大人高估了乔小姐的品行,兴许乔小姐是想公报私仇什么的。 不过,他自是不信的。从金陵到长安,乔小姐想做的事情,哪件没有做成。 他是不懂那些大道理的,却知道一个想做之事,没有哪件做不成的人,呃,总之活到这个年岁,除了乔小姐之外,他还没见过。 …… 乔小姐果然没有食言,第二日便去了长安府衙询问这件事。 “灵曲河啊!”正埋头伏案做事的何太平抬起头来,翻了翻眼皮,很快便记了起来,“我知道这个事。” “匠作监的董大监去看过,说那地方不适合修桥,总之是什么承受不住什么的,”何太平嘀咕着,“我也不太懂这个,但匠作监的人说的话总不会有错,所以府衙便未批,左右也就多走几步的事,后来百姓自己集资修的桥。” 乔苒对他说道:“听说那座善人出资修的桥塌了,眼下又有别的善人出资修了桥。” 何太平点了点头,他已经知晓这件事了:“衙门的人去劝过,他们不听,我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随他们去了。” 毕竟这是一件好事,官府若是阻拦,估摸着会被当地的百姓联合起来围攻。 如今陛下仁政,百姓若是联合起来参他一本,这件事除了会让他被陛下痛骂之外,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余地。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女孩子的追问,何太平主动问她。 他当然听说了她和蒋方之间的事,但因着早些年见过这等看似“不着调”,实则“非同一般”的女孩子,他并没有敷衍她。 毕竟,上一个这样的女子,已经是大天师了。 十三年前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怎么忘得了? 女孩子沉思了片刻,想了想,道:“关于灵曲河的卷宗,包括传闻以及近些年的消息,哦,还有那几个出资的善人的消息,大人能否告知我?”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个意外 午后的长安城正是慵懒懈怠的时候,灵曲河附近这等临近城西,有些偏僻的地方更是如此。有女孩子走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姑娘挺好看的,就是穿的丑了些。”乔苒听到有人操着一口纯正的长安地方口音正对她指指点点。 穿的丑?乔苒本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穿着,这是一身大理寺的官袍,居然被说丑?嗯,从审美上来看确实与精心裁剪过的衣裙不能相比,不过这一身却是不少人想穿也穿不上的。 唐中元说的一点没错,这附近的百姓闲下来便喜欢端了马扎坐在桥头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着那些陈年旧事。 她已经在这里转了两圈了,听到的与唐中元所说的差别不大。 “大娘,几位善人家往哪里走?” 被说穿的丑的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认真的问道。 善人……正说的唾沫横飞的大娘听的一愣,看向那张言笑晏晏望来的脸,半晌之后,讷讷道:“往前走,到前头左手里拐个弯,瞧着门头上的匾额就知道是哪家了。” 正说这姑娘呢,她倒好自己走过来了,便是脸皮老练如大娘也有些尴尬。 被说穿的丑的女孩子笑着朝她道了谢,而后迈步顺着她指路的方向而去。 出资修桥的善人就住在灵曲河附近,听闻也是深觉出行不便才修的桥。 眼下河上的桥正在修缮,是以想要到对岸去只得绕行,乔苒同灵曲河两岸的百姓一样绕了路,桥头的闲聊声、工匠的做工声也被渐渐抛在了脑后,越往前走越来越安静。 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先前的吵闹声,现在的安静总让她觉的有些发毛。 一阵凄厉的哭泣声就这么突然闯入耳中,她手指一颤,本能的加快了脚步,顺着哭泣声的来源赶去。 绕过拐角,大片大片的雪白一下子映入眼帘,满目缟素,灵曲河畔这一排高宅大院中有人在办丧事。 她抬头看向宅院高头的匾额,喃喃:“冯宅。” 这次出资修桥就是由一位名唤冯铎的善人牵头的。 乔苒只觉呼吸一沉,仿佛是本能的心头陡然变得压抑了起来。 不会……那么巧吧! 她踮起脚从人群中向大开的宅门内望去,最先入目的是几个一身缟素的男人,他们正在说话,离得太远,她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只是看他们皆皱着眉头,脸上神情十分沉重的样子。 如果是来吊唁的,这神情就有些奇怪了。乔苒看向周围或哀伤抹泪或感慨唏嘘的百姓。 有人亡故,与人生前不熟者或看热闹或表示感慨,与人相熟者则或哀伤或唏嘘,这几个人的表情委实在一众百姓中显得有些特别。 不过比起神情,更特别的是他们的地位,被人请着直入其内,而且过往的行人便是哭也不忘同他们打招呼。 如此斐然的地位。 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她还是叫住了一个在外头围观的百姓问道:“请问这是什么人故去了?” “还能有谁?”被叫住的百姓一脸哀戚之色,被她叫住之后埋怨的瞟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冯大善人,大善人平日里这么好的人,你怎的……” 百姓对她的淡然不露哀戚之色的表现似是分外不满,伸手推了她一把,走开了。 还真是冯铎。 乔苒眼神一黯:这件事或许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麻烦。 …… 早上来大理寺报道完就走了,在外头晃了一整天,临近酉时官员下值时她又回来了。 甄仕远从一堆卷宗后抬起头来,而后本能的向女孩子手中望去。 空空如也。 “我的饼呢?”甄仕远嘀咕了一句。 乔苒摇了摇头,道:“忘了。” 对于不同他这个上峰交代一声就跑出去的举动她表现的毫无悔意。 甄仕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做什么去了?” “查案。”女孩子说罢这两个字,忽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看着他道,“甄大人,这件事可能有些麻烦。” “是啊,找不到周大人确实挺麻烦的。”甄仕远不屑的哼了一声,“要是最后还是找不到,蒋方不是在吏部关一辈子就是被送到刑部去了。” “我说的不是找周大人麻烦。”女孩子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是这件事本身麻烦。” 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甄仕远一个激灵。 他自请入大牢时,她也说过相似的话。 不是找杀房值周的凶手麻烦,而是要定房值周的罪证麻烦。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找到周大人了?” “没有啊,大人怎会这么想?”乔苒古怪的看向甄仕远。 还不是你总是语出惊人闹的?甄仕远坐回椅子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旁的什么情绪。 这些天外头的风言风语当然不会瞒过他的耳目,说实话,他也很好奇她要怎么找。 不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断定这件事麻烦了。 这些天她也没做别的事情,除了……甄仕远想到唐中元同他提过的事情,按捺不住好奇的问她:“你问善缘桥的事情做什么?” 乔苒认真的说道:“我听闻当年因为修善缘桥的事好似死过人,便顺口问了一问。”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是每一个人的亡故都要问一问,那怎么问的过来? 甄仕远显然不信。 乔苒见状便也笑了,道:“算了,不瞒大人你了。当年因为修善缘桥死的那个人是个吏部官员,姓钱。” 吏部的案子他自然没有那么清楚,甄仕远“不耻下问”:“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说道:“长安府衙不准在灵曲河上修桥,原因是匠作监的董大监去灵曲河附近查看过,说那里不适合修桥。可百姓苦于出行不便,于是当时有个善人自己出资修了桥。只是在修桥途中发生了意外,一个吏部官员在入夜归家的途中经过修建一半的善缘桥附近时,意外落入了灵曲河。可怜大半夜的,也无人经过,等第二天早起倒夜香的经过河畔看河里浮了一个人,才知道是出事了。” 那个新进吏部的钱大人就这么死了。 “那是意外啊!”甄仕远不以为然,“同你在查的周大人失踪有什么关系?” 乔苒没有立刻回他,只是接着说起此事:“巧的很,那个出资修桥的善人姓钱,”她说道,“就是那个意外死去的钱大人的父亲。听闻这件事发生之后,那个姓钱的善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很快也去了,偌大的钱家没了钱大善人的支撑就这么败了。” “挺可惜的。”甄仕远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些同周大人失踪有什么关系?” “钱大人会在吏部留到那么晚是因为那些时日吏部有个大案,而有两位查案老手同时接了这个案子,起了攀比之意。” 夹在其间的钱大人也因此才会那么晚回去,进而发生了意外。 如果只是查同周大人结仇的人查不到端倪的话,她便试着查了查同时与蒋周二人结仇之人。因为据蒋大人所言,那晚他本是要送周大人回去的,因为周大人临时起意要吃夜宵,这才愤而离开。 如果蒋大人没有说谎,也就是说那晚他二人本是要一起走的。如果真一起走了,那么如今失踪的可能就不是周大人一个人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当年(前一章章节名标错了) 蒋大人因为提前走了,所以没有事,但以他如今的处境,没有事也不比有事好多少了。 她当时只是正巧看到这一份记录,而且还是在蒋大人的卷宗记录里找到的,当年两人争相查案,赢得是蒋大人。作为执笔者,蒋大人自然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夸赞之词,顺带表达了一番对周大人的鄙夷。 当时乔苒只是卷宗看的太多有些头疼,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便多看了一会儿,而后便从卷宗中找到了蒋大人随笔里提到的一个意外。 “兹有后辈钱进不慎意外溺水而亡,吾定案后还去往钱家探望,正遇吾那手下败将,可怜钱大老爷良善一辈子,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可悲可叹!” 这句话没有什么文笔,全是大白话,虽然是悲叹的话,可之中却也不难看出蒋大人在胜过周大人之后的自得,可见蒋周二人未破案争锋不是第一次了。 后头还附上了钱家的住址,提醒自己往后要多去钱家探望,当然最后有没有继续去探望也只有蒋大人自己知道了。 而钱家就在灵曲河善缘桥附近,当时正看到唐中元进来,她便多问了两句,因为事情都发生在五年前,她便又跑了一趟长安府衙,这才终于证实了一些事情。 譬如死去的那位钱进就是当年出资修桥的钱大善人的独子,钱家落败之后便在灵曲河附近销声匿迹了。 而当时一家独大的钱家产业也分成了四份,有四人分别出钱买下了钱家的产业,而后借用钱家的产业一举从寻常百姓变成了富户。 这四家富户就是如今出资修桥的四位善人,当年他们是为钱老爷子的绸缎庄、米庄、肉庄以及玉器庄掌店的四个掌柜。 一次意外,人生际遇仿佛发生了颠倒一般。 不是乔苒以恶度人,而是这件事在她眼里委实已经算得上“巧合”了,这样的巧合,对于见多了后世商业手段的乔苒来说,很难不乱想什么。 所以,她今日特意去灵曲河附近看看,本想看一看这四家富户来着,但没想到开绸缎庄的冯铎莫名其妙突然死了。 当然人年纪大了,有个意外什么的虽然惋惜却也不是没有的事。这冯铎虽然平日里身体硬朗,可有没有隐疾这是谁也说不准的。 只是周大人失踪,蒋大人入狱,冯铎又突然死了,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下子倒了三个,这着实让人不得不在意。 至少在乔苒看来,这是一个不妙的讯息,意味着接下来可能还有人会出事。 而今日在冯铎灵堂上看到的那三个男人且不说年龄与那几位掌柜相差不大,就看周围众人对他们的态度,再听百姓口中说几位善人关系甚好,以结义兄弟相称云云的,那三个男人多半就是剩下三家富户的当家人了。 如今结义兄弟倒了一个,他们却连伤心都没有表示出来,反而是一脸沉重之色,显然是比起结义兄弟去世,有更重要的事令他们在意。 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掌柜出身,惯会看人脸色的他们连掩饰都不做掩饰? 譬如……和那善缘桥的事有关? 甄仕远听的连连点头,道:“此话甚有道理。” 乔苒笑了:“所以想请大人帮我……” “打住!”正听的兴致勃勃的甄仕远此时也回过神来了,忙道,“这可是吏部的案子,我大理寺不能接手的。” 乔苒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要帮忙寻周大人吗?不是要表现兄弟衙门兄友弟恭吗?” “哼!”甄仕远冷哼一声,斜眼看她,“抹不开面子罢了!平日里同吏部争案子这种事我等还做得少吗?” “这个事你去吏部找人帮忙。”甄仕远抬手就要赶人。 女孩子却笑了,而后老老实实的说道:“吏部的人怕是不会听我的,便是我想遣他们去做事,也未必会听话。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便不找了。” “那你差遣自己大理寺的人倒是差遣的得心应手!”甄仕远嘴上喝骂着,话到嘴边却又动摇了,“你要做什么?” 乔苒正色道:“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年的事没有这么简单。” “灵曲河修桥这种事一直都是百姓去府衙报备的,当年的钱大善人为什么突然出资修桥?如今桥真出了问题,钱大善人当年的四个掌柜又为什么还要集资修桥?这桥到底有什么理由非修不可?” “我是不大相信是因为善举的。” “还有便是这钱大善人的产业是怎么落到这四个人手上的?” “由一家独大变成四分五裂,这四家人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得对外言明的事。” “那三家老爷在冯铎灵堂前怎会是那个表情,这委实是叫人觉得意外。” …… 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甄仕远忍不住抬眼:“你这些猜测但凡有一件是真的,那么这件案子定然不会简单。” “所以你现在要本官帮你做什么?”听她说完之后,甄仕远问她,“把那三人带回来审问吗?” “……不急。”乔苒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先将五年前修善缘桥前后附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查一查。” 从蒋大人的私藏中发现这件事不简单,又从何太平那里拿了些府衙记录在案的消息,那么剩余的,还是要靠甄仕远。 毕竟合作了那么多次了,也只有甄仕远清楚她要的是事无巨细,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发生在灵曲河畔的事情她都想知道。 “差遣上峰差遣的得心应手啊你!”甄仕远嘀咕了一句,“走走走,查完了给你!” 乔苒起身郑重的向他施礼道谢,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多谢大人,大人那里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 甄仕远听的眼皮一跳,连忙喝道:“你赶紧下值,本官可不想将人逼着做事做到半夜才放人走!” 钱进的事,为互相争锋逼人做事的蒋、周二位不就有莫大的责任吗? 可见做上峰的,还是不要太苛刻的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 闲聊 有一位善解人意的上峰确实是一件幸事,乔苒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吃着裴卿卿递过来的吃食。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街上走动的行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所以外出查案的乔苒会碰上同样偷跑出来买吃食充实自己随身携带的零嘴儿荷包的裴卿卿一点也不奇怪。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碰到乔小姐了,所以裴卿卿一点也不奇怪,还热情的邀请她品尝刚买过来的糖滚蜜饯。 “还不错。”乔苒说罢没有再同裴卿卿抢吃食,而是笑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买蜜饯了?” 裴卿卿努了努嘴道:“这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过来尝尝。” 她指得是前方不远处刚开的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的师父手艺不错,只可惜手头不大宽裕,铺子开在了临近城西的地方。 这附近有一大半是日子过得有些紧凑的百姓,对于这等一日三餐之外的非必须花销自然没有那么热忱。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灵通的消息,这地方临近灵曲河附近,离他们住的地方那么远了,点心铺又没有什么名头,也亏她那么快就得到消息赶过来买了。 “这要是开在城东非得涨上好几倍的价不可。”裴卿卿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都已经装满了方才买的蜜饯,却仍有些恋恋不舍的瞥向前头的点心铺子。 早知这里的蜜饯那么好吃,她该带只包袱来装的。 “待口口相传了,这价格也会涨的。”乔苒说道,“只是慢一些罢了。” 点心铺子只要做的点心足够美味,自会传开,毕竟有一句话叫作“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个道理应于别处上也是行得通的,譬如她在做的事情:查案。一个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女官终究能将名传遍长安城。 当然,从巴陵公主出事那晚,肖公公会将她带过去足以看出这一点了。 有人已经开始关注她了。 纵使这关注带着恶意又如何? 想到这里,乔苒不由失笑。正想说什么,前边有些嘈杂声响起,几个人推推搡搡的从那点心铺隔壁的玉器铺里走出来,而后向她们这边走来。 她今日出来时特意换了常服,毕竟那一身大理寺的官袍,除了坐在桥头闲聊的大娘会道一声“丑”之外,旁人只要见了都会立刻猜到她的身份。 而今日,她不想泄露身份。 那行人自然不认识她们,他们说着话与她们擦肩而过。 什么“贵了”“玉器值这个价”之类的话三三两两的飘入耳中。 大概是买卖玉器讨价还价什么的,毕竟玉这种贵重之物买卖起来可议价的范围也着实不小。 乔苒带着裴卿卿又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人一般转头望去。 “乔小姐?”裴卿卿偷偷往嘴里丢了颗蜜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见她在看方才经过的那一行人。 乔苒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笑着对她说道:“没什么事,你回家去吧!” “真的没事吗?”裴卿卿眨巴着眼睛,视线从那几个经过的人身上扫过,而后再一次问她,“不用帮忙吗?” 乔苒摇头,道:“不用,你先回家去吧!我还有些事。” 她现在没有准备一个人去做什么,只是想去桥头问问那群成天在桥头闲聊的大娘们。 裴卿卿哦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见她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迈步向正在修桥的善缘桥附近行去。 …… 午时吃过饭后,依旧有几个坐在马扎上一边看人修桥一边聊天说闲话的大娘。 “这桥最早是五年前修的……” 那点事翻来覆去的说,听的人耳朵老茧都快听出来了。 时常经过此地的路人忍不住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再被荼毒的样子。 不过还是偏偏有人不信邪,居然停了下来。 正说的兴起的大娘看着走到自己眼前的女孩子,怔了一怔,猛地一拍脑袋叫道:“你是昨天那姑娘!” 就是昨天那个穿的丑的!今儿换了一身,虽然也不见得多好看,但好在人好看,将衣服也衬得好看了不少。 见她主动停下来,大娘奇道:“你又要问什么?” 昨儿问的是善人们的住处,今儿呢? “我想问问五年前的事。”女孩子倒也没有那么讲究,斜靠在一旁的桥墩石上笑看向那几位大娘,“五年前听闻有个人在修桥时出了意外,可怜年纪轻轻的,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没了。” “是啊!”有人主动递话头没得不接的。大娘顿了一顿,便开口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五年前修桥时就有个游方道士说这桥修能修,但修桥之前要送点东西献祭河神,以防触怒河神的。” 献祭都出来了。乔苒笑了一声,继续问她:“那他说要献祭什么东西来着?” 大娘道:“是金子。那游方道士说河神是龙身,龙好财,所以要献祭几箱金子下去,哄的河神高兴了才能继续修桥。” 乔苒听的一哂,似是起了兴致,继续追问:“那给了吗?” “钱大善人说阴阳司都没提过的东西怎能作准?不必理会。”那大娘说着一脸神秘的四顾了一番,而后压低声音对她道,“这事没过几天,钱大善人的儿子路过他出资修的善缘桥附近时就出了意外,所以这还真不能不信邪啊!” “本是好心修个桥却因为这件事赔上了独子的性命,也怪可怜的。”乔苒应和着叹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难得遇上那么配合她说话的,那大娘唏嘘着,“不过除了钱家父子,那游方道士也挺可怜的。钱大善人的儿子出事之后,那游方道士听到消息当场变了脸色,而后晚上连夜出了城,结果遇到了意外,被饿极了的狼群围攻,被发现时,连骨头都不剩了,只剩一件破衣服了。大家都说他这是泄露了天机遭了天谴才招来的恶果。” 死了两个人,这桥才修了起来,可修起来的桥不过五年就塌了。 “不要再说了,仔细祸从口出!”有人走过来,喝止住还欲说下去的大娘。 乔苒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伤疤,陈年旧伤在脸上如蚯蚓般蜿蜒,几乎已经看不出这人的本来面目了。 乍见这样的一张脸,乔苒吓了一跳。 “癞痢头,不要出来吓人!”在这里常坐的大娘并不惧怕这个人,哼了一声之后,对乔苒道,“这就是修桥的工头,你莫看他长得吓人,但手上本事好的很,所以几位善人特意请了他来造这座桥!” 第三百一十九章 踏门 乔苒看着他遍布整张脸的伤疤,顿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脸上的伤……” “火。”那个工头只凉凉的给出了这一个字便离开了。 “别看了别看了,仔细看多了晚上做噩梦。”大娘说着,继续道,“咱们这灵曲河畔一贯是不寻常的,当年大楚建朝时……” 这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 乔苒正想寻个措辞走人,有人适时的出现打断了大娘的话。 “乔大人。” 乔苒转过身去,看向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行人。 其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正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特意换下了官袍追上我,是想为蒋方翻案吗?”那人哼道,“我告诉你此事就是蒋方所为!” 是失踪的周大人的大儿子周维仲,先前跑到吏部大牢里去找蒋方请求蒋方放人以致蒋方撞墙的也是他。 乔苒没有亲眼见过他,却见过他的画像,是以,方才与他擦身而过时没有第一眼便认出来,直到经过之后,才想起见过他的画像。 从蒋方那件事以及现在不过是将她认出来,连证据都没有便跑过来质问的举动来看,这个周维仲是个胸无城府且十分冲动的人。 “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已经掌握证据了,你随我一起去!”周维仲激动之下就要伸手来抓乔苒。 乔苒忙退后一步,看了眼眼前神情激动不已的周维仲,而后再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思忖了片刻,她开口道:“周公子带路就是了。” 她倒有些好奇这位口口声声掌握证据的周维仲同那位出资富商之一,开玉器行的陈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难道是陈老爷给周维仲的证据? …… 要做一个不胡乱差遣手下做事的好上峰的后果就是他自己忙到戌时还未忙完,此时天已全黑了,大理寺里零零散散的除了值夜的官差都走的差不多了。 甄仕远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手本能的往旁边一抓,而后……抓了个空。 嗯?饼呢? 他觉得有些奇怪:她大早上的来报到了一声就出去了,按理说回来至少该带只大桥烧饼回来啊!现在饼呢? 是忘了吗?不,不对,忘了的事情好像是昨天的,不是今天的。 那今天的呢?甄仕远皱眉,怎的没有她回来的印象? “大人!”有人一脚踢开了微掩的屋门。 甄仕远看着这么几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这是大理寺吧! 这几个一看就不像他大理寺中人的怎么跑到他这里来了? “大人,我家小姐呢?”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甄仕远垂眸看向自己袖子上的油污,这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吧! 便在这时,唐中元从那几个人的身后走了出来,急道:“乔小姐未回大理寺也未回家。” 甄仕远听的脸色顿变:“她人呢?” “不见了。” …… 深夜,一阵马蹄声踏破了吏部的门槛。 这些时日因为手下官员犯错的事,冉尚书被陛下当着朝臣的面骂过好几回了。如此,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要发狠了。 是以,最近冉尚书盯手下的官员盯得很紧,一众吏部官员也因此战战兢兢,唯恐犯了错被冉大人拎出来当众骂一顿。 毕竟,面子也是一件大事。 所以,相比戌时人就走的差不多的大理寺,临近亥时了,还有不少吏部的官员未曾回家。 不过也因此,让这些官员亲眼见到了一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场面。 大理寺与吏部为争夺案子闹的不可开交是真的,可会动手,却也是几乎没有的。毕竟都是朝廷命官,为这等事动手,到时候没的要被御史台那群人盯着揪错处。 除了个别头铁不怕挨训的,但那也是官员自身的行为,与两部衙门无关。 可一介大理寺卿深夜带着官差直破吏部大门这种事可真是闻所未闻的。 毕竟大理寺卿代表的可是大理寺啊,更何况还是带官差直接破门而入…… 一众官员惊的此时也顾不得手头还未做完的事情了,便跑出来看。 但见甄仕远骑着马在最前头,身后一群官差身上佩刀齐全,脸色冷然,一副就要抄家伙动手的样子。 居然是真的!众人惊愕不已。 火把下甄仕远的一张脸难看至极,连带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是凉凉的。 底下的官差有样学样,目光凉凉的看向他们。 这样冰凉的目光看的人发毛。 吏部尚书冉闻闻讯匆匆赶来,分开人群在看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而来的甄仕远时,饶是自诩见多识广如他也吓到了。 “甄仕远,你在做什么?当我吏部衙门是什么地方?”冉闻喝道。 若是今儿让甄仕远这样破门而入不留个说法就走,那明儿哪个衙门都能过来踏一踏吏部的大门了。 “蒋周二人是为你吏部查案立下的汗马功劳,如今一个失踪一个入狱本与我大理寺无关。”甄仕远骑在马上冷笑,“但你吏部要我大理寺的人帮忙查案,我便也接了。如今我大理寺的乔大人因周家的人出了事,你吏部要如何给我一个交待?” 查案的乔大人出事了?冉闻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有人见到周大人的长子周维仲在灵曲河强行带走了我大理寺的乔大人,如今被他带走的人不见了。姓冉的,你们吏部不要给我大理寺一个说法吗?” 冉闻脸色大变。 …… 大理寺深夜踏破了吏部衙门的门槛这件事很快便由各家的探子传了出去。 “查个失踪案查到查案官员自己失踪了,这还真是……”准备休息的裴相爷闻言忍不住喃喃,而后摇了摇头,“吏部……麻烦了。” 递消息的心腹道:“周家的人也比甄仕远带入了大理寺的大牢,不过那个周维仲跟查案的乔大人一样,都失踪了。” 眼下估摸着除了御史台的人能因为明日早朝又能发挥所长兴奋不已之外,怕是多的是人开始担忧了。 譬如他一向看好的后生黎兆。 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也不是不能理解。更遑论,这属于后生自己的私事,裴相爷释然一笑:不过这个失踪的乔大人有另一重身份…… 裴相爷微微蹙眉,招了招手,唤心腹进来,道:“让人把这件事透露给原家的几个老东西。” 他倒是好奇原家、焦家到底想对那个女孩子做什么。 原先以为巴陵公主出事那晚,他们让肖公公带她过去是想折了她的翼,不许她起来。可若是想毁了她,为什么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动手了呢? 第三百二十章 找人 看热闹这种事即使是他也不排斥,更何况看的还是原家的热闹。 应声而去的探子很快便将消息带回来了。 “相爷,原家没什么反应,一切如常。” “没反应啊……”裴相爷蹙了蹙眉,顿了片刻,忽地失笑,“这等时候没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了。” 人失踪了,再傻的人也知道要赶紧找,因为这等失踪之事拖不得,越拖出事的可能性越大。原家对那个孩子当然不可能好,但他本以为再不好总也会顾念几分血脉之情,就算不是顾念是利用,也不能视若未见啊! 再者说那孩子这些时日看来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就算不管不顾又或者要试探她,这等时候总是要出手帮忙寻人的。 可原家是没有反应。 “……挺可怜的。”裴相爷摇了摇头,挥退了探子。 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作为旁人,他还是忍不住感慨,换了是他族中的小辈,哪怕是从来没有见过,并不相识的失踪了,他多少也会出些手的,而不会似原家这样的做派。 有血脉的原家不管不顾,反倒是一个上峰甄仕远急的半夜带人闯入吏部。 今日这件事不管有没有理由,单说甄仕远带人强闯吏部这件事,明日早朝之上就少不得被人痛批一顿。 一部衙门之长怎么说都不该如此莽撞。 老实说,对这件事他还挺意外的。若是换个大理寺的官员出了事,一个好的上峰或许会发动自己衙门的人帮忙寻找,但带人强闯吏部,应当是做不出来的。 这个甄仕远对那个孩子的看重似乎非比寻常。 这般想着,裴相爷忽地又叫来了探子。 “今晚盯着外头的动静,明儿早上记得告知于我。” …… …… 推搡、惊吓、抽噎、争辩这些种种交织在一起,一度使得场面无比混乱。 大抵是忌惮大理寺的官差,唯恐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吏部尚书冉闻也带上了大理寺的官差,深更半夜的长安城街头,除了黄天道这等夜市繁华的地方,其余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此时骤然有两路人马出现在街头,这着实让赶着归家的百姓吓了一跳,一个个惊慌的往这里看来,唯恐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是没有人试探着问的,不过不管是随行的官差还是官员都没有回答。 这副守口如瓶的样子更是激起了百姓的好奇心,以至于这两路人马的身后竟还跟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人马停在了一座民宅前,此时这座民宅前更是混乱不堪。 “做甚要抓我们?”有男子奋力挣扎着,“不是我爹他失踪了吗?你们不急着找人,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甄仕远翻身下马,走到那奋力挣扎的男子面前,而后招了招手,不多时,身边的官差就带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激动的嚷道:“我亲眼所见的,那乔大人一开始是不想的,而后是被那个周大公子带走的!” 妇人说的唾沫横飞:“他们还提到了周大人失踪的事,这件事眼下这长安城里还有几个不知晓的?我可是个明白人……” 眼见她又要说个没玩了,甄仕远让官差把她带下去。 这些话就够了,有人证在就不怕周家不认账。 “周维仲呢?”甄仕远背着手冷冷的开口问道。 其实答案早在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大理寺官差兵分两路,在他带人闯入大理寺时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周维仲的亲弟周维平怔了怔,道:“我不知道,大哥他自己也未回来,说不定去吏部衙门找蒋大人了。”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吏部的人马也出现了,若是大哥在吏部,甄仕远又怎会跑到他家来问这个问题。 “你们是周维仲的家人,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么?”甄仕远冷喝道。 这话说的,就好似他们就应该知道一般。 周维平愤愤不平道:“大哥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去哪儿了我怎会知道?” 好端端的,大哥怎么会跟什么乔大人扯上关系? “我……我可能知道。”推搡的人群中有个妇人怯怯的开口了。 听周维平叫了那妇人一声“大嫂”,甄仕远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妇人这副怯生生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先前蒋方撞墙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未尝不是蒋方借事翻盘的手段,可能是利用了他们,但同样可见这个和乔苒一起不见的周维仲是个冲动易怒的人。 像这种人就算本性不坏,但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有个这样的丈夫,会有这么一个怯弱的夫人一点都不奇怪。 “他……他说他兴许找到人证能定蒋大人的罪了,”那妇人怯生生的说道,“所以今儿要去灵曲河那里见一个什么……陈老爷的。” “陈老爷?”甄仕远脸色更是难看,一个陈老爷,让他到哪里去找,年纪大一些的姓陈的可都是陈老爷。 “他今儿还带了不少钱,说那个陈老爷是做玉器生意的,给了他那么大的消息,自然是要做些他的生意的。”妇人一边说一边暗自抹泪,“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 “大哥拿的哪里的钱?”她倒是说完了,先前质问甄仕远的周维平却急了起来,“是公中的吗?他自己找的人凭什么拿公中的钱……” 甄仕远赶紧让官差把人带走,这时候没有人去管他们公中那点钱,他们想找的自始至终只有人。 “我……我知道是哪个陈老爷了!”原先被官差带下去逼不得已断了话头的妇人在人群后激动的喊道,“是陈大善人!我想起来了,乔大人被那一脸恶向的周大公子带走的时候,陈大善人和他玉器行的人好似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我原先没有多想,以为不过是路过,现在想想就是陈大善人了。” 虽说聒噪了点,但好歹还是真的给了消息的。 “把人带走。”甄仕远喝了一声,翻身上马。 “等等!”一直在旁不曾出声的冉闻开口了:“你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本官怀疑他们是同谋,谋害我大理寺查案官员!”甄仕远说着白了冉闻一眼,冷笑道,“难道你还要在这件事上同我争不成?” 这甄仕远真是疯了……丢了个人,把人家一家弄去大理寺吃牢饭。 不过,从他今晚带人闯大理寺就可以看出御史台那里的口诛笔伐他是不在乎了,所以疯的真是够彻底的。 不过这举动疯是疯了点,可看那跟过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员激动感慨的样子,至少这样一个敢为属下出头的上峰是极其罕见的。 还挺会笼络人心的!冉闻叹了口气,带着人跟上了大理寺的队伍。 第三百二十一章 被困 夜色被火把驱散,正在赶夜工修建善缘桥的劳工们被突然出现在附近的大队人马吓到了。 虽然这长安城门头几乎每隔一段路便设了路杖,晚上还有人专门点了灯不至于叫人两眼一抹黑。他们善缘桥这里更是火把林立,亮堂堂的,视物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可这么一堆人马突然而至,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正在赶工的劳工们还是有种心头一滞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喃喃道。 “不要乱看,同我们无关。”从一旁搭的简帐里走出来的工头看着这些人马出现在桥头,又绕行而去,不由微微黯了黯眸子,道:“继续干活吧!延误不得的。” 那是,毕竟工期重要嘛!原先是不赶夜工的,不过工头看再不敢怕是来不及了,这才自己掏了腰包付了三倍的工钱让他们过来赶工。 别的面子不给,银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劳工们看过热闹之后继续做活了。 …… 乔苒也在继续……继续拿着随手捡到的树枝敲打着石壁。 她已经转过一圈了,这里没有机关,就是座简单的石室。不,说简单也不能算简单,因为石室中央的台阶上停了一口封了口的石馆。 这或许是一间修好的陵墓。 不过这陵墓修的十分简单,入口的门在哪里也看得到,只是……乔苒伸手推了推石门。 这门被人从外面堵上了。 有时候困住人的往往不是什么多么精巧的机关,而这样越是简单的,越是让人无计可施。 乔苒走了一圈,回到石室的台阶前坐了下来,树枝落在手心里微微敲了敲,而后快很准的敲醒了正在不远处地上躺着还未醒来的周维仲身上。 “谁?”周维仲大喝一声,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乔苒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的包。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周维仲一见周围情形,顿时大惊失色,“我们不是要出陈家了吗?怎么突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乔苒翻了个白眼,大理寺的同僚们就算不是顶尖聪明的主儿,至少基本的判断和推测能力是有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周维仲这样的人了。 “我们离开的途中,有人袭击了我们。”她垂下眼睑,解释着,手里的树枝无意识的划拉着石室的地面,“把我们关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下一刻,周维仲的怒火便转了目标,他立时勃然大怒:“好他个陈达,无缘无故将我们关起来必然有所阴谋!那个证据指不定也是假的……” 乔苒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怒言:“你才知道啊!” 那个证据……想到那所谓的证据,乔苒便不住摇头。 今日的事情说起来也真是够荒诞的。 据说是这个开玉器行的陈达陈大善人主动遣人找到的周维仲说他有关于周大人的证据,周维仲就兴冲冲的过来赴约了。 连对方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报官而选择告诉他这种疑虑都没有过。 本是陈达带周维仲看证据的事,可偏偏周维仲“眼尖”看到了她,就半强迫着将她一同带来了。 “可是那狗……”周维仲似乎仍有些迟疑,他道,“狗做不了假吧!” “狗也不会说话啊!”乔苒翻了个白眼,道,“陈达说在狗窝边发现的证据,是被狗找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了?” 狗窝旁是一块带血的腰牌,系在腰牌上的流苏缠了另一条流苏。 腰牌是吏部的身份腰牌,不是别人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周大人的,而缠在周大人腰牌上的流苏与腰牌原本的流苏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那流苏很可能也是一块相似的腰牌上的,譬如蒋大人的。 虽说流苏这等东西并不是太难模仿之物,可官府的东西织造手段多是一致的。如果这两条流苏最后被证明材质以及织造手段是相似的,而蒋方腰牌上的流苏又不见了,那么在周维仲看来这就是切实的证据了。 “没有找到周大人的尸体,只这件证物的话并不能证明蒋大人有罪。”乔苒划拉着树枝,说道,“且不说这件证物出现的莫名其妙,就说这一条流苏的话,当晚蒋周二位大人一直是在一块儿的,查案时流苏不小心缠到对方的腰牌上也是有可能的,这个证物并不能指证蒋方有罪。” 周维仲听的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蒋方无罪?” 对他这副随时准备暴起的举动乔苒视若未见,只指了指石壁,道:“若是蒋方做的,我们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周维仲立时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是陈达栽赃嫁祸,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他害了我父亲……” 乔苒动了动唇,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罢了,还是不说了。说实话红豆也不太聪明,可像周维仲这样叫人“无话可说”却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她摸了摸藏在袖袋中的证物,心道这证物或许同凶手有关,但凶手未必是陈达。 记起陈达热情的向他们展示证物的样子,乔苒自诩自己全然是根据周维仲的表现来表演的,陈达的反应也不像是有所怀疑的样子。 且不说抓她和周维仲两个人没什么用处,就说陈达真想抓他二人的话,从一开始将他二人带走便大可不必选在善缘桥头那等人来人往的地方,更遑论她当时还在同桥头那些大娘说话。一旦发现她不见了,裴卿卿又曾在善缘桥附近见过她,到时候很快便能找到那些大娘,进而从她们口中得知她是被陈达带走的。 其次,就算陈达心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二人请回家了。可要抓人的话,一杯下了药的茶水或者当场让人把人打晕带走就可以了,何必还搞展示证物那一出?委实多此一举。毕竟在他家里出了事,傻子都会猜到是陈达下的手。 所以,陈达没有理由将他二人抓起来。 而且对他们下手的人只是将他们关了起来,却并没有杀了他们。还将他们关在这样的石室里,乔苒蹙了蹙眉,叫住在石室中挥拳击打石壁骂骂咧咧的周维仲。 “那个门……” 她才说了三个字,周维仲便撩起衣袖向石门走去,道:“我去把门打开。” 乔苒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别想这个了。我是说石门下有条细缝,我方才将我的帕子从细缝里推了出去,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随身的物件能从门下推出去的。” “推出去做什么?” 乔苒听的额头青筋暴起,周大人破案无数按理说也是个聪明人,怎的这个周维仲身上半点没有周大人的影子? “当然是等着外头的人发现这里不对劲,待听到外头有人声时再呼救便是了。” 这就是她觉得的第三个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她以恶度人,而是若换了她,真想抓人并且藏人的话,绝对不会把他们藏在这样留一线生机的地方。 把门下那条缝堵上,不但可以杜绝他二人向外求救,说不准还能将这座石室变成一座真正密不透风的石馆,嗯,就像中央放着的那只石馆一样。 乔苒的视线落到了那只石馆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冤枉 “你过来。”女孩子朝周维仲招了招手,指向那座石馆,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东西。” 打开一座密封的石馆这种事她没有想过,毕竟周维仲也不过是个体质不错的普通人罢了,她在想袭击他们的人为什么要把她和周维仲扔到这里来。 …… 夜色渐浓,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懒懒的打了两声哈欠,听屋里头传来的低哄声,这低低的安抚声中还带了几分不自觉的讨好。 虽然老爷还没有老到年迈走不动路的地步,可比起不过二八年华如今又有孕在身的夫人来说可算是老夫少妻了。 更遑论这少妻还生的无比娇艳,当真一朵水灵灵的娇花,惜栽在了老爷这堆牛粪上。 不,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朵娇花出身贫寒,先前不过是个住在破落巷子里的绣娘罢了,没有老爷,她也不可能过上如今的舒服日子。 “碰碰碰。”从前院那里传来的敲门声让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当然更惊慌的是屋里的娇花。 “怎么回事?”老爷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屋里响起,“让他们滚!这大半夜的,就是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怒吼,两个守门的小厮只觉的脚下一阵颤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地……地动了?”其中一个本能的惊呼了一声蹲下身抱住了头,口中嚷嚷尖叫,“救命!我还不想死!” 随即便被人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了。 突然出现的火把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两个被官差压制住的小厮早已吓呆了,只觉得骤然看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 门不是关着么?这群人怎么进来的?看这穿着好似还是官差? 一旁灰头土脸的门房颤着身子满脸惊惧的样子。 夜半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好梦无端被扰,他自然没什么好脾气,怒吼了一声:“明天再来”就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巨响。 来客不是敲门了,这次改为砸门了。而陈家的大门也没有那么结实,不过砸了两下,第三下都没挨过就“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这样巨响声吓的他连忙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提了裤子就出来看,而后看到这么多官差上门,人已经吓呆了。 有人问了他陈老爷的住处,他随手一指,那群人就堂而皇之的进了陈家的大门,他一个门房夹在一堆官老爷中间,真是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 如今倒是靠着老爷惹事的本事,成了他这辈子的第一次。 “陈达!”为首的官老爷吼了一声。 “没眼力见的,就是皇帝老子的事也不用大半夜的进来吧!”见门上投下的陈老爷的身影,他似是起床穿衣了,骂骂咧咧的,“动静闹的这么大还以为地动了呢!”陈老爷说着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而后脸上的愤怒戛然而止,随即转为惊惧。 “我……我是良民。”他呆呆的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阵势,嘀咕着,“这是怎么了?” “你谋害朝廷命官。”为首的官老爷掸了掸身上一路跑来沾上的尘土,道,“本官坐下大理寺官员乔苒现在何处?” …… “我没有啊!”一通解释之后,陈老爷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惊呼道,“天地可鉴啊!那乔大人和周家的大公子在我这里坐了一坐就走了。” “何人为证?”甄仕远道。 人证吗?陈老爷一呆:“我……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当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陈家附近有行人看到失踪的两个人进了陈家,可见人是进来了,只是却没人看到过这两人出去。 “你这里能吃人不成?”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一挥,“拿下!” 当即便有官差过来将陈老爷按在廊檐上,有人忙去将枷锁拿来准备为他带上,陈老爷惊呼了一声挣扎起来:“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这一声声的冤枉终于将原先屋子里的另一人引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走出来的女子做妇人打扮,他们闯到这里那么久,动静闹的这么大也不见别的主子模样的女子过来看,甄仕远便心知这女子多半就是这陈老爷的夫人了。 待到女子走近,看清楚她的容貌之后,甄仕远眼皮一跳,转头看向那喊“冤枉”的陈老爷:“你强抢民女?” 这陈老爷四十来岁的人,可这夫人却看起来连二十都未到,这也太小了,委实不让人乱想。 两人走一起倒不像夫妇更似父女。 那女子一听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她倒也没有在意什么强抢民女的说辞,只是看向那被按在廊下的陈老爷,道:“夫君,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陈老爷急的跳脚,一面说给甄仕远等人听一面说给那女子听,“我没有,夫人,你也看到了我让人送他们出去的是不是?” 这话一出,女子还未说话,甄仕远便已忍不住开口了:“你二人乃夫妇,证词做不得数的。” 女子只是低头拿帕子拭了拭泪,道:“那两个人吗?我也听到他们说告辞的……老爷说要找人送他们一程,之后便未看到了。” 送他们一程?甄仕远脸色大变:“陈达!” 与各种案子中的恶人接触的多了,这句送人一程的话委实不让他乱想。 口中喊着冤枉的陈达被带走了,但过来的官差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始在陈府上下搜查起来。 “这偌大的陈府难道还会吃人不成?”甄仕远负手冷笑,“搜!我就不信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个人来。” 乌泱泱的官差队伍里夹杂了几个未穿官袍的人。 在一群就地寻人的官差里,这几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我有点不舒服,去去就来。”垂头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头,道。 红豆还在喊着“小姐”“小姐”的,这等时候,她谁的话都听不到了。 乔书见状,便朝裴卿卿点了点头,道:“你去吧!小心安全,早点回来。” 今日这件事其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人怪过她,不过她自责自己当时没有跟着乔小姐以至于眼下乔小姐失踪了。 以至于这个往日里只知道偷吃糖和点心不露愁滋味的女孩子头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难过这种情绪。 至于她不舒服并未去陈府的恭房而是直接出了门这件事乔书并没有在意,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裴卿卿是去搬她自己的救兵的。 如果乔小姐当真就在这陈府,那陈老爷也不至于被抓走了还在喊冤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质问 陈府虽然不小,可这么多官差搜寻之下其实也没用几个时辰便将陈府上下搜遍了。 甄仕远坐在廊下靠着廊柱假寐。 今日闹了一出,委实有些累了。虽说心里担忧这个下属,唯恐她出了什么事,但再怎么担心折腾到现在了还是有些累的。再说明早还得早朝,到时候朝堂上又是一场硬仗,一想到这里,甄仕远便打了个哈欠。 “大人。”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甄仕远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一仰,险些摔下去。 扶住就要掉下去的官帽,甄仕远皱眉看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是那个陈达的夫人。 那女子红着眼睛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露出几分疲态:“大人,不知民妇可否去休息了?”那女子说道,“我那住处已经搜过三回了,夫君本是明日要去祭祖的,可如今夫君惹了事,去不得了。吉日又不能重挑,所以明早民妇还要替我夫君去祭祖,天不亮就要起的。” “去吧去吧!”甄仕远打量了这女子一番,挥手赶人。 那女子娉娉婷婷的离开了。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只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待揉完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时,视线范围之内多了一堵人墙。 一个吏部官员挡住了他的视线,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女子娉婷袅娜的身姿。 “你们吏部是来帮忙的还是看女人……咦?黎家小子,你什么时候来的?”甄仕远正想喝骂几句,可在看清自己眼前的人影时喝骂截然而止了。 他跟黎家没什么仇,跟这小子也是,而且当年他未金陵父母官时对这个后生也十分看好。 黎兆道:“听闻吏部半夜叫人,我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事便过来看看。” 甄仕远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是陈达的夫人,听闻都有孕了,你就是独自久了也不必……”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转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陈达的夫人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但这世间美人可多的是,况且黎兆自己生的也好,这等年轻有为又长的好的后生估摸着素日里可没少被美人献殷勤的,至于盯着一个有孕的女子都看呆了么? 听闻这黎家后生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那等烟花之地更是不曾去过,别是独身久了憋出毛病来了吧! 听罢甄仕远的话,黎兆怔了一怔,而后笑着解释道:“我不是在看她美丑,而是觉得这个女子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甄仕远瞥了他两眼,没有说话,显然这样的解释并不能打消他的怀疑。 有些登徒子寻女子搭讪时也喜欢用“哪里见过”这种话来开头。 黎兆也不在意,问他:“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甄仕远摇了摇头,疲倦的靠在廊柱上看着他,道:“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什么大的难的案子没见过?不就是寻个人吗?就是寻不到又如何?大不了把案子还给吏部就是了,用得着弄的现在人都不见了? 甄仕远有些懊恼。 黎兆道:“现在情况还未出来,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乔小姐平日里也没得罪过什么人,眼下在做的也只有查案这一件事,况且她是在陈府失踪的,那么她失踪的缘由与她眼下查的案子关系定然极大。” 甄仕远点了点头,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 “这反而是一件幸事。”黎兆说道。 怎么……这还叫幸事了? 不等甄仕远开口发问,他便解释了起来:“至少乔小姐眼下没有查到什么有些人不想让她查到的证据,这样失踪要么便是有人想要阻止他们查案,要么便是有人抓了周公子和乔小姐另有所图。这等情况下,他二位还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一个有所缘由而杀人害人的人总比那等无差别杀人的要好得多。 这一点甄仕远自然也明白。 “我方才问过当时也在场的陈家小厮了,”顿了顿,黎兆又道,“听闻陈老爷是将证明蒋大人是凶手的证物交给他们之后便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蒋方?”甄仕远听的眼皮一跳,本能的生出几分怒气来,要不是蒋方自请,哪来那么多的事?他在吏部找谁不好偏跑到大理寺来找她? “可蒋大人眼下关在吏部的大牢里,是以唯一因为此事而不利的蒋大人并不可能动手,所以这件事若真是为了针对乔小姐和周家那位公子的可能性不大。” 说到这里,黎兆垂下眼睑:“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乔小姐应当还活着,我……我也不希望她出事。” 后半句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甄仕远并没有听清楚,便又问了一遍:“你方才最后说的什么,也不希望什么?” “没什么。”黎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忽地叫住了一队正靠在一旁打瞌睡的吏部官差。 大理寺失踪了一个官员,作为对头衙门的人虽然不至于高兴,但说到担忧什么的,也是没有的。更遑论今日大理寺的人是如此的嚣张,作为吏部衙门的人自然颇有不满。 仔细帮忙搜查的,除了大理寺自己的,也只有偶尔几个老好人在尽心尽力的帮忙了。 “你们在做什么?”他叫住那一队偷懒打瞌睡的官差道,“冉大人走时可是让诸位留下来帮忙的,我吏部官差做事便是如此懈怠么?赶明儿,我倒要去问问冉大人……”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搬出一句“冉大人”。 陈府上方很快响起了一阵喧嚣,干劲十足的吏部官差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 整个陈府一片灯火通明。 …… 而人尽数走空以至于一片漆黑的吏部和大理寺两个衙门里却多了两道人影。 “你为什么不进宫找人帮忙?”一道小小的身影出声问道,听语气对身旁那人的反应十分不满。 “我怕打草惊蛇,反而让原本没准备对她下手的人动了手。”说话之人从怀中取出一物,裹着物件的布袋打开的那一刻,幽幽的冷光亮了起来,也照亮了此时出现在大理寺库房中的人。 张解和裴卿卿。 “她最近又没做什么惹来杀身之祸的事,”裴卿卿虽然年纪小,成语运用却十分娴熟,她眉头拧的紧紧的,一副分外不解的样子,“就算是要抓她估摸着也是顺带或者误打误撞罢了。” “对,她遭毒手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世间有些人被逼急了乱杀无辜也是有的。”张解翻着库房中的借阅卷宗记录,在乔苒那一页停了下来,她来大理寺不过一月有余,可借阅的卷宗记录便已有厚厚一沓了。 她的性命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万一赌输了,这后果……他不敢想。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人像 那厚厚的一沓记录裴卿卿也看到了,见此,她不由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我见过乔小姐看书什么的,她很聪明,看东西很快的。她这样的人这么些天看完的东西,等我们看完了,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要找的不是她看的书,”张解解释道,“而是她在做的事。” “她在查案啊!”裴卿卿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这有几人不知道?” “我说的不是查案这件事本身,”张解解释道,“我是说这件事本身相关的事情有很多,她当时在灵曲河畔正在做什么。” 裴卿卿想了想,道:“我见到她时她说想去和那里的大娘聊天,后来同陈老爷他们还有周家那个人经过时,她还回头看了一会儿。” “所以她查的是这件事的根源,”张解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知道这件事,“其实这件事我也略知一二。” 因为这件事当年传河神显灵,还有死了个吏部官员是为了献祭河神云云的,委实太过邪乎。这等装神弄鬼的事,阴阳司自然都是要介入查清楚的。 “钱进是意外这件事是当年出资修桥的钱老爷自己认的,吏部的仵作过去查过钱进的死因,他确实是溺水而亡这件事不假。”张解说道,“至于桥修了也容易塌当年董大监早就说过了。” 裴卿卿恍然:“所以这桥就是修好了也会塌,不是河神显灵?” 张解嗯了一声,道:“没有妖魔鬼怪,一切早就预料到了。” “那你还在找什么?”裴卿卿看他还在翻着东西,道,“方才在吏部不是翻过关于钱进的资料了么?” 那个叫钱进的人进吏部不过数月便出了意外,不过据他上峰蒋大人和周大人的评点上来看,大抵也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便抓的紧了些,原先有提点之意,可谁也没想到这提点居然让钱进出了意外。 “也挺可惜的。”裴卿卿捧着腮帮子,道,“看画像这人长的也是还不错的样子。” 一个男人好看不好看张解的兴趣当然不大,他从库房的角落里抽出了一份卷宗,这才开口道:“当年因为这件事死的可不止钱进一个人。” 他说着解开卷宗纸袋,将卷宗抽了出来,这是一沓厚厚的人像画。 “当年修桥时空口无凭断河神,使得那一代百姓如此相信河神显灵的,是一个道士。”他道,“那个道士做的事与我阴阳司的判断不符,所以当年那件事,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吏部都在关注钱进的事,只有我们在看那个道士要如何圆谎圆下去。” “我们以为这座桥当年是修不起来的,”张解说道,“董大监曾提过这桥修是能修,可非这等建造手段的高手,怕是修不起来的。而且,就算修起来,这桥也撑不过五年的。” 裴卿卿一双眼睛立时瞪得浑圆:“还真叫他说中了!” 这桥五年就塌了。 “没有极高的建造手段修不起这座桥,”张解轻哂了一声,低头翻查画像道,“当年大天师便听明白了董大监话里的意思,专门查了查当时的劳工们是如何修桥的,后来听闻是那个道士梦到河神托梦给的图纸,让大家按着他的图纸来造桥。” 听到这里,裴卿卿不由撇了撇嘴:“所以这图纸是哪里来的?匠作监给的么?” 张解摇头:“匠作监如今有本事画出那张图纸的没有人与那些相关的人有过接触。” 所以,显而易见,图纸是道士自己弄出来的。 “董大监曾经有个同出一门姓鲁的师弟,后来二人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张解解释道,“据董大监说他那个师弟造物一味追求华而不实。而董大监以为他们造的东西都是人要用的,若只是观赏之物坏了便也坏了,顶多亏两个钱罢了。可若是有些东西譬如房子,若是出了问题,那可是要出人命的。所以二人对此歧义颇大。” 当然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大家还是站在董大监这一边的。 听到这里,裴卿卿忽道:“你还漏了一样,桥若是塌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那个姓鲁的师弟曾在匠作监待过三个月,因其行事风格诡异,后来同人争执之下误将同僚从楼上推下,以至于同僚摔成了瘫子,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后来那人被夺了官籍,判了流放,事情便以此结束了。” 张解说到这里,手在卷宗中的一张画像上停了下来,看向裴卿卿:“这件事当年是大理寺接手的,那个人长这个样子。” 裴卿卿接过画像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惊呼了一声:“如果让这人加上一些胡子,再让他生出些皱纹什么的,这不是同先前在吏部看到的那张画像有几分相似吗?” 那道士的画像被归类在了吏部,而董大监的师弟画像却留在了大理寺。两部衙门互通的消息并不多,再加上此人也不是个多要紧的人,多年过去早已有了改变,所以没人发现这两人是同一个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当年那个道士很有可能就是董大监那位师弟。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桥当年能造起来了,因为造桥者本身是个高手。 “华而不实的东西可以观赏,但与人命相关的话,恐怕没有几个人还能来观赏了。”张解看着手里的画像微微皱眉,“我不知道他怎么从流放之地回到京城的,只是他手段再高超,若还是这么行事的话,就算是在民间也很快便会招惹上人命官司。” 所以,可以预见的,他日子不会过得很好,甚至为了逃避可能的人命官司还会做一些行踪捉摸不定的行当。 譬如……当个游方道士。 所以那个游方道士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了。 可事情至此还没有完。 “现在又开始修善缘桥了,”张解说道,“当年有董大监师弟的图纸能造出来,桥因塌过,以至于原先修桥的地方没有管,而是在几步开外重新修建。董大监说过,这桥修起来,但凡位置有一点不对都会出事,所以如今正在修的善缘桥是由何人督造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她怎会跑 今日的灵曲河畔不太平,搜了陈府还不算,连带着与陈家交好,紧邻的冯、王、李三家也被官府的人搜查了。 王、李两家的当家老爷虽脸色不善,却也不曾阻止,倒是原先哭喊着要阻止的冯家遗孀以及小辈们起先不大同意,后来经由王、李两家相劝也允了。 动静声不小,以至于在桥头做工的劳工们都听到了那里的动静。 思及先前看到的官差经过时的情形,一行人一边做工一边摇头感慨:“也不知哪家惹来了那么多官差……” “大哥,讨杯水喝!” 陡然响起的声音插了进来。 正在感慨的劳工们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桥墩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孩子。 一个着白衣一个穿红衣,俱好看的像画里走下来的一般。 白日里这样的人叫不似凡人,晚上就…… “鬼啊!” 劳工惊呼了一声,吓的就要四处逃窜。 “喊什么喊?”有人从桥头的简帐里走了出来,喝住正要逃窜的劳工们,道,“是人,有影子的。” 他说着,指了指那两个人拖在地上的影子。 有影子的,是活人。 一阵安抚威吓之后,劳工们这才冷静了下来,看向突然出现在桥墩上的两个人,嘀咕着:“这三更半夜的,还站那么高,都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而不知道怎么上去的两个人已经在众人不注意间又不知道怎么下来了。 他们跟着方才出声喝止大家乱跑的工头进了简帐。 两只灌满水的陶碗放在了搭起的木桌上。 “水在这里,你们喝完就走!” 那工头说着蹬掉了鞋子,爬上床榻,一副不欲与他们多说的样子。 裴卿卿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张解却压住了裴卿卿的肩膀,朝她摇了摇头。 两人喝完水出了简帐之后便离开了。 还真是讨碗水喝,几个在外守着的劳工十分不解。 三更半夜讨水喝,没见过这么闲的。 …… 闲的讨水喝的张解和裴卿卿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一处巷角边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既能看清楚桥头的动静又不至于被发现。 “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裴卿卿拽了拽张解,压着嗓子问道,“许是方才一问就知道了呢?” “那个人的鞋子上沾着了新鲜的红泥,”张解说着看向那座灯火微弱的简帐,眼神暗了一暗,“这种泥十分罕见,城外专种花的山上才有。” “劳工留在这里赶夜工,可见这修桥的事情催的很紧。那个工头连家都不回,住在这简帐里足可印证这一点。”他说着一顿,嗤笑一声,“一个日夜都守在桥头这里监工的工头鞋子上为什么会有新鲜的红泥?” 泥还未干,显然他前不久出过城。 “如果她还在陈府,官差这么搜迟早能搜出来。”张解说道,“那里有甄大人他们,不必担忧,我们自然要做同他们不一样的事。” 毕竟如此才能更快的找到人。而且那里有那个姓黎的,此人虽然与他不合,但他也不否认这个人是个极聪明的,若她真在那里,有他在,应该很快就会找出来。 现在不是顾忌这些事情的时候。 “还有那个工头的脸伤十分严重,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了。”张解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董大监说过修桥的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修的……事已至此,委实很难不让我生出些猜测。” 当年的游方道士所谓的死,不过是留下了一件破碎的衣衫,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借这种事逃脱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如果这个人真是当年的游方道士的话,事情越发不妙了。钱进死后,他为什么要连夜出城?又为什么遭遇意外?回来之后为什么还要接近冯、王、陈、李这四家人,这些随便哪一个拎出来细想便觉得此事非同一般。 当然非同一般什么的,于现在而言,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是大理寺或者吏部的人,他只是个阴阳司的天师。来这里只是为了寻一个失踪的女孩子。 而今天一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除了她失踪。此人身份这么可疑,鞋子上又沾了新鲜的红泥似乎出过城。 而她应该不在陈府,那么她的人会被藏去哪里? 他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只是直觉这个人与她的失踪有关。 兴许她被人藏在城外了。 可城外这么大的地方,若是没头没尾的,要怎么找? 所以,唯有盯紧这个人了。 …… 一声鸡叫啼破了蒙蒙亮的天空,官差们过来换班了。 找了快一晚上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乔大人和周家那个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行了,我回大理寺歇会儿,早朝还要去应付那帮御史台的人。”甄仕远打着哈欠,叮嘱唐中元,道,“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他们漏过任何可疑之处。” 唐中元应了声是,待甄仕远离开之后,一个手刀顺手打晕了正在前方不远处茫然的喊着小姐的红豆,而后对一旁的乔书道:“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会遣人来告诉你们的。” 乔书点了点头:这等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所以唐大哥先劈晕了不肯走的红豆。 他说着,又看了看四周,随即奇道:“那个孩子呢?” 虽然知晓那孩子本事非同一般,一个打十个大人不在话下,出不了什么意外,可还是要问一问的。 乔书道:“她用自己的方法去找人了,我们不用管,她小是小,却是有分寸的。” “这……不行吧!”唐中元似乎有些迟疑,“已经失踪一个,这个可不能出什么意外了。” 乔书闻言不由低头苦笑了起来:“她……跟我们不一样的。” 光这个姓氏就足以猜到她同裴家有些关系,不过她的身份应该并不仅止于此。 一个年纪小,长相又好、还是什么练武奇才,再加上她对京城如数家珍,对宫里情形无比熟悉的样子,足可以想到她的父母定然不是一般人。 她跟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肆意、无忧无虑且舒心的活着。 当然,她若是想做什么事,也是有办法找人帮忙的,总比他们胡乱找的效果要好得多。 “那算了。”唐中元看了看四周,道,“待她回来,我会看着她不让她乱跑的。” 乔书应了下来,同官差扶住红豆离开了陈府。 送走了乔书和红豆之后,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一阵嘈杂声响起。 他怔了一怔,定睛望去,但见陈府的几个家丁连同侍婢正簇拥着那个怯生生的夫人,他们手里还提了几篮子的东西似乎准备出门。 天不亮要出门?唐中元心中一紧,忙出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那个怯生生的妇人朝他欠了欠身,拢了拢身上披的斗篷,道,“祭祖。定好的吉日吉时不能改的,这个昨儿民妇同你们大人说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打开他们随身携带的篮子,解释道:“都是些祭祖的瓜果,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们不会跑的。” 唐中元犹豫了片刻,就在此时有人从斜刺里走了出来,出声道:“让他们去吧!” 是黎三公子。 唐中元见出声的是他,有些惊讶,想了想,却并未再说什么。 待到那妇人一行人离开之后,唐中元才问他:“黎三公子,不,黎大人为何让他们走?” 同这些人太过熟悉了总让人忘了他们的官身,譬如乔小姐,再譬如黎三公子。 “我只是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黎兆说着微微眯了眯眼,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之后,才冷笑了一声,道,“这陈老爷倒霉,她正是大仇得报之时,怎会跑?” 第三百二十六章 门开 大仇得报?唐中元只觉脑中仿佛搅成了一团浆糊,看着眼前的黎兆张嘴开开合合的说着话。 “强抢民女?”他一声嗤笑,“甄大人这话其实还真没说错。” “这女子原先是我吏部一位五年前死去的官员钱进本要娶进门的夫人,虽是一介技艺普通的绣娘,却迷得钱进死活要娶她,当年钱进的父亲钱大善人原本是不同意的,不过还是允了。”黎兆轻哂道。 一个是不至二十中得进士又入大理寺历练的年轻俊才,更遑论,钱进的相貌也生的很是不错。一个却是只有一张脸,出身贫瘠,就连绣娘这份本职都没做好的女子。钱大善人身为人父反对,甚至怀疑此女使了手段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显然,钱大善人并没有拗过钱进,最终他还是允了这门婚事。 不过就在这绣娘将入门前夕,钱进出了事,这女子自然也没有进钱家的门。只是没想到,之后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这位陈老爷的夫人。 他原本是不敢判断这位陈夫人心里头到底属意不属意这位年纪大的可以当她爹的陈老爷的,不过昨晚,在陈老爷大喊“冤枉”之时,这位柔弱的陈夫人可是除了安抚陈老爷之外替陈老爷说了唯一一句话。 “那两个人吗?我也听到他们说告辞的……老爷说要找人送他们一程,之后便未看到了。”就是这一句,让甄仕远变了脸色。 毕竟“送他们一程”这一句委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位陈夫人的话看似在为陈老爷辩驳,实则反而加重了他的嫌疑。 至于是强抢还是自愿的,他不知道。不过却知晓这绣娘从钱夫人变成了陈夫人,不但夫君从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年轻尽是便成了一个足可以大的当她爹的男人,就连钱财……当年的钱家可是集这四家之力的巨富。 说的难听些,这陈夫人是“人财两空”也不为过。 如此,陈老爷若是不在了,这位怀有身孕的陈夫人自然就名正言顺的承了陈家的家财,对她而言,兴许更是一件益事。 所以,她当然不会跑,跑了就拿不到陈老爷留下的钱财了。 唐中元听他说罢,忍不住咋舌惊叹:“乔小姐不过是要找周大人而已,怎的就无端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了呢?” “也许不是无端牵扯……”黎兆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对了,险些忘了,快寻人跟上陈夫人!” 唐中元听的一怔,正要叫官差。 黎兆却自己抬脚大步向门口走去:“罢了,还是我去吧!” 你? 唐中元看他大步离去的身影,惊了惊,还是连忙叫住一队官差让他们跟上去。 黎三公子读书是很厉害,人也很聪明,不过他觉得这等时候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比较安全,而黎三公子独行显然是不安全的。 …… 入秋的长安城清晨已经没有夏日时亮的那么早了。 卯时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街道里除了早起的包子豆浆铺开始忙活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我有些饿了。”裴卿卿撇了撇嘴,摸了摸肚子,看向一旁的张解,“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找到她,你吃多少都行。”张解说着看向那穿着斗篷急匆匆向城外行去的人,道,“这个人天不亮就出城了。” “你说……他是抓了乔小姐,现在去看乔小姐吗?”裴卿卿注视着那道疾行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他走的好慢。” “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张解说道,“城门按规矩辰时才开准许通行,眼下离辰时还早,他便出门,可见昨晚便拿了出行的牌子。” 所以出城这件事,不是他临时起意的,而是早有准备。 “所以,他要做什么,我们看看就知道了。” …… 有人搜寻了一夜,也有人枯坐了一夜。 “现在什么时候了?”靠着石馆坐着的女孩子突然开口。 正蜷缩着抱着自己打瞌睡的周维仲被她这一句吓的顿时从将睡未睡中清醒过来,而后口中忍不住埋怨道:“你说话前不能出个声吗?” “所以我在出声啊!”女孩子说着瞟了一脸精神不足的周维仲一眼,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石室并非全然密闭,不仅墙面上燃烧着火把,还有光亮从石室门下的缝隙中透出来。 “天亮了,”周维仲看了眼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光,道,“应该过卯时近辰时了吧!” 不知不觉都过去一个晚上了,他们在石室里,跟石馆呆了一个晚上。 原本以为自己跟棺材呆一个晚上会惊吓的睡不着觉,然而事实是并非如此。这一切,最大的原因兴许就是那个靠着石馆坐着,老神在在的女孩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总让他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虽然他觉得这大抵应该是错觉什么的。 “今日是吉日,祭祖、送葬之流都会选在今日。”乔苒说道,“这若不是孤坟的话,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听到动静了。” 周维仲听的顿时一喜:“也就是很快便会有人发现我们了?” 乔苒道:“几个时辰应该不足以将我们送远,这里若是在长安城附近,非群葬的又有几家有?” 除了宗室和数得上名的权贵之外,几乎无人可以随意葬人。 而她至此也不觉得这件案子能牵扯上什么权贵。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身靠的这座石馆,虽然不知道这馆中有没有人,以及若是有人葬的又会是何人,但石馆上一处刻画的铜钱足可以证明这石馆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个商人。 士农工商,若是“士”即便是经商,也不会刻意点名其商人的身份。 钱财这种东西便是如此,一方面它俗,另一方面却又叫人离不开它。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很快便能听到动静,再加上被他们推出石室外的随身携带之物,获救也是很快的。 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的多,她话音才落,便听石门一阵嗡嗡的推动声,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从门外照了进来,让石室内的两人有些不适的抬手遮挡。 “呀!”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救她们的是个女人,还是个声音怯怯的女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帮我一个忙 路边的狗尾巴草一阵摇晃,被一大一小两只鞋踩过之后又顽强的站了起来。 裴卿卿跳到一旁,没有踩在狗尾巴草上,而是抬脚踏了踏脚下的泥,而后在路边坐了下来,十分不雅的捧起自己的鞋底查看:“红泥,他昨天应该来过这里。” 这里有一大片植花的红泥地。 “他在做什么?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裴卿卿说着转头看向那在红泥地里来回走动的男人不解道。 张解视线并未离开那个人:“我想……他也许在等人。” “也就是说他有同党么?”裴卿卿一双凤眼顿时瞪得浑圆,“他在等他同党?” “什么同党?” 有一道女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正在看人的两个人浑身一僵,而后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 离他们不远处的山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孩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衣袍上也沾了些尘土,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不过精神却不错。此时,她一双眼睛正亮晶晶的向他们这里看来,在看到他们回身时,女孩子明显很是高兴,眼睛弯了弯,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张解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一旁的裴卿卿却忽地“哇”一声哭了出来,而后飞奔过去抱住了她:“太好了,你没事!可吓死我了……” 弄丢了乔小姐,让她的荷包一整晚都没有打开,往日里好吃的蜜饯点心也没有那么好吃了一般。她可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乔苒连忙手忙脚乱的抱住了裴卿卿,安抚了一番,待到裴卿卿情绪稍稍稳定之后,她才解释道:“是陈夫人救了我。” 张解下意识的笑了笑,她说这话时在看着他,是在向他解释。 “没事就……”最后一个“好”字还未开口,一旁一道更急迫的惊呼声便响了起来。 “乔小姐!” 他眉心跳了跳,看向带着一队官差急匆匆往这里赶来的年轻男人:这么巧……真是很难让人相信这个人不是故意的。 黎兆。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脸色微沉。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旁人一般,黎兆带着一队官差急匆匆的奔了过来,在看到精神奕奕的乔苒时,这才松了口气,道:“乔小姐,你没事……” 一个“吧”字还没说完,便听一旁一道男声冷冷的说道:“她没事。” 周围蓦地一静。 埋在乔苒怀中的裴卿卿似是觉得不太对劲,抬起头来,向说话的两个人望去。 黎兆抿了抿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继续看向乔苒,道:“乔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 “陈夫人。” 那道男声再次开口道。 真是睚眦必报啊!黎兆挑了挑眉,微微眯起了眼。 乔苒抱着裴卿卿看着他们两个。 这两个人…… 顿了一顿,一句异口同声的话再次响了起来。 “乔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乔苒沉默了一刻,忽听一旁一道声音悻悻的开口了:“那就一个一个说呗!” 是周维仲。他同乔小姐被陈夫人救出来之后就一同赶了过来,而后先撞上了张天师,再撞上了吏部的黎大人他们。 不过这两人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一般。 一个一个说也好,张解回头看向红泥地的方向,不出所料,那个满脸伤疤的工头已经不见了。 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孩子,自己的事并不喜欢假他人之手,所以这件事他也没准备再出手,只是有些他知道的事还是要告诉她的。 总是一些她迟早会知晓的消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乔苒也没有想到她被人关了一晚上居然会收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那个工头……”听张解说完,乔苒取出怀里的一块吏部腰牌给他看,“陈老爷那只大狗刨出来的证据上有造桥用的泥浆。” 张解道:“你怀疑周大人的事同他有关?” 乔苒点头:“不过没有证据,而且若此人真是当年那个道士的话,他报复冯、陈、王、李四人可以理解,但他没有理由对周大人下手。”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那……就不是他?” “不知道。”乔苒摇头,笑道:“不过,方才黎三公子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关于救我的陈夫人的。” 如果这件事里头相关的人不是这个道士一人,再加上陈夫人的话,有些难以解释的事也未必说不通。 不过现在,这些事还缺少证据。 猜测当然不足以令人定罪。 张解听闻,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有事要我去做的?” 这世间女子有千种万种,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而眼前这个女孩子,显然并不需要他去指挥她如何如何去做,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左右,也不喜欢被左右的人。 “他们把我们关在那个石室里显然是希望我们注意石馆中的人,所以,我回大理寺之后会禀报甄大人,请求他准许开棺验尸。” 她会“顺着”他们的意去做。 她有预感,这件事中不管是凶手还是被害人都不无辜。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乔苒似乎有些迟疑。 这个忙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张解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只是笑了笑,而后应了下来,接着便将她和周维仲送回了大理寺。 昨日为了找他们,大理寺可谓是尽其所能,尤其是甄仕远,人既然没事,自然先要去大理寺说一声。 待将两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张解离开之后,站在门口的周维仲这才干笑了两声,对乔苒挪瑜了起来:“乔大人倒是……风流啊!” 一开始他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只是觉得这位张天师和那位黎大人之间似乎有些龃龉,关系十分微妙。 抢话、呛人素日里风评极好的两个人在对上对方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不过走了这一路,渐渐的,他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原来说到底,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他就没有这种顾虑,平生不好财不好色,没有烦恼,自也是过的顺遂。 正在此时,一阵喧嚣从大理寺里传来。 这声音将正要抬脚进门的两人吓了一跳。 不是说大理寺里眼下几乎没什么人了么?这是哪里来的? 从门里冲出来的人并未着大理寺的官袍,反而看起来十分眼熟。 看着当先冲出来的人,周维仲一喜,忙走了过去:“二弟……” “周维仲,你个不要脸的!”在大理寺里关了一夜的周维平上来就是一拳,“拿公中的钱去买玉器,你挣几个钱啊你!” 此时乔苒已在一旁绕过人群进了大理寺。 周家的家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她这样的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 第三百二十八章 讨要 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昨晚消失一夜的两个人又自己出现了,这件事看起来好似应该停止了,可事实上却并没有。 且不说御史台今日在早朝之上兴奋的上蹿下跳的样子,毕竟能指着吏部、大理寺两部衙门之首的鼻子骂,还叫对方连气都不敢出的机会,估摸着这几十载官场生涯之中也没有几回了。 这样的好机会,御史台自然不会错过。 因失踪的两个人回来的早,早朝之时,甄仕远和冉闻就已经收到消息了,所以此时对御史台的责问,两人自是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看似与冉闻一样同样是输家的甄仕远却并不是输家,或者说,甄仕远代表的大理寺并不是输家。 “说起来这大理寺的乔大人也是为了寻找周大人闹出的风波,且确实是被人关了起来,虽说是得救了,那也是她的运气……” 又是运气……朝中不少官员兴许未必知晓这大理寺的一个女官是什么人,长什么样,但这些时日接连不断的“运气”同她有关,以至于不少人都开始注意起了这位“运气”非比寻常的乔大人。 查案运气惊人倒也罢了,怎的“遇害被救”的运气也如此惊人? 换个人莫名其妙被人袭击关进了陵墓,按理说不被发现关押致死的可能性更大,她倒好,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人撞见放出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着昨日这一闹,原本一个寻找失踪人口的案子竟误打误撞入了陛下的眼。 周大人失踪,嗯,也不能说是一件小事。不过对于日理万机的陛下来说,多的是比此事更大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眼下这个案子却在不少重要的抄家灭族的案子中脱颖而出,让陛下彻底记住了。 能被陛下记住,当然好过被陛下遗忘来得好。 而这个乔大人,显然再一次凭着她非同一般的“运气”被陛下记住了。 “说来这二位在朕生辰宴上还曾助过朕一臂之力,”陛下说着停了下来,似是犹豫了一刻,道,“既然是误会,这件事就算了,到此为止吧!” 正说的一脸兴奋的御史台众人脸色不由一僵:就这样?到此为止?那他们昨晚不是白兴奋了一晚了? “至于周大人……” 女帝并没有就此结束对此事的看法,她顿了一顿,道:“怎的也是我大楚能臣,失踪了那就全城戒严三日,里里外外,一个不落的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周大人找出来。” 其实周大人失踪之后,各部衙门都分发了人手帮忙张贴画像和寻人,可谓动静不小,可这样的搜寻比起女帝这一句还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天子一句,有时候远比各部衙门磨破嘴皮子的交锋更有用处。 而这样的搜寻真可以说是里里外外,一个不落了。 “对了,各部衙门也包括阴阳司,”女帝又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肃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大人可不是失踪一晚第二天就被救出来的乔大人,更遑论,不是什么人都有乔大人这样的运气的。 其实在场群臣心里都清楚,周大人此时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然极低了。而要藏一个死人显然要比藏一个活人要容易的多。 说完此事,朝堂又恢复了往日的朝堂,议出征剿匪的周世林,议驻守边关的黄大将军,议各地百姓民生之计。 这等比起这些事来显得“无关紧要”的小事显然并不在往日朝堂议论之列。 朝事议罢退朝之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往殿外走去。 往日里的死对头冉闻和甄仕远难得的走在了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古怪的氛围,最后还是冉闻先开了口,他似乎有些唏嘘:“没有想到竟是这等结局,不过,对于这件事本身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说的自然是指搜查周大人的事。 甄仕远点了点头,神情微妙,口中却道:“也希望我等早日找到周大人。” 但这个回答其实也不对,冉闻瞟了他一眼。 找到周大人,活着的要活着的说法,若是真的死了,这个失踪案就成了杀人案了,而且死的还是他吏部的官员。 如此,案子就不一样了。 “我想了想,”冉闻说着停了下来,看向甄仕远,正色道,“若这个案子变了,那此案你大理寺应当交还于我吏部。” 于情于理,这样的杀人案都该由吏部接手,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杀人案,撇去上下级情谊之说,入了陛下眼的案子同一般的案子能一样吗? 都将案子正式文牒交给他们了,还指望他们还回去?甄仕远挑了挑眉,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冉闻,道:“这案子是你吏部亲自交到我大理寺的,出尔反尔可不行。” 文牒在他们手上,还不还可是他们说了算的。 “更何况,就因为这件事,我大理寺的乔大人还险些出事……” 冉闻道:“乔大人现在没事。” “她是个女子,胆子小,若是受到惊吓什么的因此告假,我大理寺不就缺了人手?”甄仕远哼道,“这不行的。” 可没听说过那乔大人受惊吓什么的,据说回去之后,还去大理寺的饭堂吃了饭之后才回家补觉的。 冉闻皱紧了眉头,道:“那周家上下不也在你大理寺的大牢里关了一晚上了?算是给乔大人受惊赔罪了吧!况且,听说那个强行把人带走的周家老大还被自己兄弟在大理寺门口打了一顿,你这还不够消气的?” 说的难听些,就是他受了惊,让对他下手的人连同那人一家一同吃了这么个教训,他也觉得可以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然问道。 “好,我不追究此事。”甄仕远捻了捻须,眯眼看向开口讨要案子的冉闻,“不过我们乔大人都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若是找出周大人之后,案子就莫名其妙的易主了,你让我这个上峰怎么去同她解释?” 他不追究了,那她呢? 这用解释吗?这案子若成了吏部官员被杀案,自然该叫唤吏部啊! 冉闻看了他片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甄仕远如此推脱……他沉默了一刻,向他摊牌:“那你想怎么办?” “好说。”甄仕远负手道,“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案子让我们乔大人查,若是查不出结果再还给你们吏部便是了。” 冉闻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你吏部的人难道还怕一个才进大理寺一个多月的新进不成?”甄仕远道。 这话一出,冉闻倒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地嗤笑起来:“你不用激我了,我允你就是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见 因为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所以乔苒被特许放了一日的假,在红豆炖鸡汤,裴卿卿递点心,乔书帮忙念话本子的“安抚”下,第二天一大早,乔苒精神奕奕的去大理寺当值了。 前脚才踏进门,后脚便被一群同僚热心的围住了。 “乔大人,你没事吧?”这是关切的。 “乔大人,你可知道你失踪那一晚甄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的?他带人踏破了吏部的大门呢,现在可有不少衙门的同僚羡慕我等有这么一个敢为下属出头的上峰呢!”这是对甄仕远的举动表示激动的。 “乔大人,听闻你的事陛下都知道了,御史台还因此吃了好大一个瘪,你可要小心了。”这是酸的。 …… 同一件事各人自有各人的反应。 乔苒笑眯眯的应对了一番同僚七嘴八舌的问候之后,终于将话题揭了过去,而后说道:“不过,这对找周大人来说也是件好事,现在城中戒严,全城搜查周大人呢!” “对啊,听说阴阳司也出动了。”有人接了话,脸上的神情又是费解又是激动,“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找人,乔大人你说呢?” 她怎么会知道张解会用什么办法?乔苒心道,他只是答应了她这件事,但怎么去做就是他的事了。 “不过,陛下令下,想来周大人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吧!”乔苒说着抬手挥了挥,挤出人群,道,“我有事去找封仵作,先失陪了。” 虽然还想继续聊几句,不过一众同僚们还是“哦”了几声,渐渐散去了。 闲聊什么的,往后多的是机会。 乔大人失踪那一晚听说是被关在陵墓里,里头停了口石馆,这等事自然不会被兴奋的封仵作错过,征得应允之后便接手了。 算算一日的功夫,也足够封仵作给出验尸结果了,这对于乔大人而言应当是当下最重要的事了。 “中毒死的。”去的时候,光着脚坐在尸床上正在啃馒头的封仵作头也不抬便道,“四五年了,没什么特别的。”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就要离开。 倒是那边低头啃馒头的封仵作大抵是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抬头诧异的朝她望了过来:“你就这样走了?” 这话一出,乔苒却笑了,她道:“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 封仵作啃馒头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只要知道这个? “知道一个死了四五年的人是中毒死的,这很重要吗?” 重要到她特地跑一趟? 这个答案当然重要。乔苒没有再解释,因为石馆里的人姓钱,不是别人,就是当年的钱大善人。 儿子意外溺亡,父亲紧随其后中毒身亡,偌大的钱家一分为四,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普通。她想,这应该就是袭击她的人想要她做的事了。 如此的话,原先便因着有嫌疑袭击她而被关入大理寺牢狱的陈老爷自然就是第一个审问的对象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登门拜访,亲自向那位救了她的陈夫人道谢。 …… 要从大理寺去陈府,灵曲河畔是毕竟之路,乔苒今日并未换上常服,如此一身官袍走在大街上,还挺显眼的。 不过多数人只是往她这里多看几眼罢了,鲜少有人会出声叫住她的。 “哎,那个乔大人!”坐在灵曲河畔马扎上纳鞋底闲聊的大娘忽地激动的站了起来,喊道。 乔苒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而后就见那大娘朝她招了招手。 如此招手就过去?乔苒摸了摸身上的官袍,她现在是个身着官袍的大理寺官员,怎么说也算是“士”了,如此一招手就过去,会不会很没面子? “大娘,什么事?”乔苒走过去笑问她。 那大娘朝她挤了挤眼,一副同她十分熟稔的样子:“乔大人,那晚我可是被你们那个甄大人请去做人证的……” 乔苒抬手施礼,道:“那多谢大娘了。” 那大娘却忙起身推了她这一礼,而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乔大人如今多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这两句话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估摸着是拉红线的。乔苒笑着摇了摇头,手一指,指向前头的善缘桥,道:“这桥快修好了?” 要阻止大娘这样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换另一个她喜欢的话题。 她对造桥这种事当然不懂,不过那一日瞧着这桥还没有架通,熟料不过休息一日的功夫,整座桥看起来已初具雏形了。 “是啊,快好了。”拉红线的大娘瞬间被她这句话夺去了注意力,看着这座善缘桥感慨不已:“总算是修好了。待到修好了,再请几个和尚道士来念个经什么的,我等出行也不必绕路了。” “那还挺快的。”乔苒说着,视线在桥上那群劳工中搜寻了一遍,而后又看了眼桥边帐门掀开一览无余的简帐字后,她转头问那个拉红线的大娘,“对了,那个满面伤疤的工头呢?如今正是最重要的时候,今日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大娘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表示不屑:“大早上的就不知去哪里了,而且瞧着样子怪着急的。还将早起倒夜香的吓了一跳,害的人泼了人一身呢!那倒夜香的已经骂了一早上了,哎,你说好端端的,谁被泼一身的夜香不生气啊……”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大娘干脆闭着眼睛说了起来,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那人“丑人多作怪”,待抱怨的差不多了才记起正事:“对了,乔大人,方才咱们说的,你可曾许人家了?” 这话一出,并没有等来回应。 大娘睁开了眼,却见眼前空空如也,不由惊道:“人呢?” 几个同她一道纳鞋底的大娘在一旁乐的看笑话:“人家是官身,你歇了那等心吧!” “乔大人早走了,我们方才看她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急匆匆的往那里去了。”有人指着一处说道。 大娘顺着那方向看去,而后顿时一惊:“这不是去善人们家的方向吗?乔大人做什么去?” 该不会又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善缘桥修的时候总是不太平的,五年前不太平,如今还是如此,瞧瞧这多久的功夫,都出了多少事了。 乔苒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只是听那大娘说罢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如今冯铎已经死了,陈达也入了狱,而此时,原本应该在这里监工的工头却不见了。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三十章 人赃俱获 甄仕远带着人踏入了大门,真没想到不过隔了一日,他便再次登门了。不过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寻人,而是当时脸色不善的王、李两位老爷自己出了事。 “大人,你可来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妇人见他过来,忙扑了过来,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可吓死人了!” 这样尖锐到有些破嗓的声音让甄仕远皱了皱眉,倒是记起了这个妇人。 好像是常在灵曲河桥头坐着闲聊的妇人,先前找乔苒的时候,这妇人还做了证人。对这妇人的印象,甄仕远还停留在嘴碎话多上,是以见她扑过来,他便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道:“怎么又是你?” 什么叫怎么又是她?妇人似乎觉得有些委屈,不由嘀咕了起来:“我这不是跟着你们那个乔大人嘛!”要不是听说乔大人变了脸色,她唯恐乔大人出了什么事便跟了过来,哪会看到这样一幕?算起来,她也是受害的呢! “惊扰办案罪责不低。”甄仕远警告了她一句,便让一旁的报官百姓带路。 “发生什么事了?”他进院子前还特意问了一句。 “是……”领路的百姓一张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对那情形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大抵是觉得自己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他便道,“大人您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甄仕远这才走入了院中,出事的是院子的主屋,所以步入院中还不能看到什么,更遑论主屋外还有个女孩子站着挡在门口,以至于他并不能立刻看到发生的事情。 不过踏进去这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让甄仕远喉口一动,有股反胃的冲动。 “大人。”似是听到他的声音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她脸色也不大好,不过似乎见了屋内情形的都是这样的脸色,相较而言,她症状还算轻的。 乔苒闪了闪身,让了开来。 午时的阳光足够照亮这座主屋了,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可在看到眼前一幕时,甄仕远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体的肢块被砍的到处都是,零零碎碎,不少还被剁的血肉模糊的。甄仕远自诩自己也算是看过不少惨烈的杀人现场的人了,可这将人砍得跟宰猪场一般血流成河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忍住喉口干呕的冲动,他白着脸走了过去,问:“死的是谁?” 乔苒指了指那两只滚落到角落里的脑袋,没有说话。 虽然凶手的手段十分残忍,残忍到不像是在杀人而似是在泄愤,可大抵也是为了特意方便众人判断这两人的身份,那脑袋上除了干脆利落的一刀,便未再砍,所以即便是浸泡在鲜血里,还是能让人轻易的辨认出死者的身份。 王生和李跃。 也就是当年分走钱家财产的最后两个钱家掌柜,如今他们两个也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场。 “那个陈达还在牢里吧!”乔苒偏了偏头,问甄仕远。 甄仕远点头道:“你让人带话叫我看好陈达别让他出什么意外,我便特意找唐中元去看着他了。” 乔苒这才道:“杀人的是督造善缘桥的那个工头。先有倒夜香的撞见他过来,而后又有人看到过他满身是血手里拎着斧头出现在这附近,撞见他的行人才叫了一声,便被他打晕了,待醒来连忙匆匆进来询问可发生什么事了,王李二家的人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出事了。” 甄仕远转过了身子,屋内的情形他着实是看不下去了。 “就在家里发生的事两家的人怎会被人提醒才知道?” 这样惨烈的行凶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是不可能的。 “这个我也问过了。”乔苒说道,“听闻是自从冯铎死后,王生和李跃他们便感怀结拜兄弟身死,自己搬到了院中独住,说是要为冯铎服丧……” 这说法令甄仕远不由冷笑:“还有这样的说法?” 乔苒道:“当然是因为心中有鬼,而且或许与钱大善人的死以及钱家的家财有关。” 所以,出事之后,她便让人带话甄仕远小心牢狱中的陈达,以免这仅剩的一个人再出事了。 “那就缉凶寻人吧!”甄仕远说着挥了挥手,有些不适的捂嘴干呕了一声,而后大步走出了院子。 待到周围血腥味稍减,他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你没事吧!”女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甄仕远摇了摇头,忍不住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女孩子,道:“对了,事已至此,冉闻就是蠢得像头猪也能发现此案不简单,且与钱进的事情有关了。我估摸着吏部的人又要找上门来了,这件案子你必须尽快了结……” 话未说完,便听外头一阵喧嚣响起,而后一群吏部官差涌了进来。 “不用了,这个案子结了。”有人说道。 这声音……甄仕远脸色一沉,抬头望去,见吏部的官差分成两列,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冉闻。 没想到继前日大理寺卿与吏部尚书齐齐出现在灵曲河畔的陈家之后,今日他们又齐齐出现在了与陈家不过一墙之隔的王家。 甄仕远道:“冉大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冉闻笑了两声,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别的么,我可以不同你争,但这件事因我吏部官员钱进而起,所以这个案子要由我亲自了结。” 其实冉闻已经记不太清那个叫钱进的年轻官员长什么样了,只依稀记得很是年轻,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道吏部衙门可不是寻常地方,每年有不少出生名门的进士甚至托了关系到他面前来说好话,为的就是进他吏部历练,所以这是一个磨炼后进小辈的地方。如此情况之下,能进吏部且没什么背景的年轻进士,自然是优秀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国之能臣。 所以若非真的看好,他也不会授意蒋方和周显二人提拔他,可没有想到这提拔居然要了他的命。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他也有责任。 说完这一句,冉闻便招了招手,一男一女被他身后官差押着带了过来。 是那个满面伤疤的工头和陈夫人。 “人赃俱获。”冉闻笑了笑,这一次,他没有对甄仕远说,而是看向乔苒。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对 出其不意。 用一个词来形容冉闻的举动,只能是这四个字,而这也是如今乔苒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了。 冉闻不是她的敌人,至少从目前看来并不是。他是吏部尚书,一个老练且厉害的长安老臣,在整个长安城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还真是厉害啊!乔苒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吓到了?”甄仕远看着她一副安抚自己的动作,原本不欲多说的念头稍稍一转,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冉闻这人品行还是不错的,脾气也好。不过要真以为他脾气好,好欺负那便是多想了。想当年他初入进士时想借着他脾气好踩他一脚的多的是,待他如今位至吏部尚书,也未如何对当年落井下石的人出手,所以也算胸襟宽广之人。” 不过也因为这胸襟,他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不少人还夸他有宰相胸襟。一想到这里,甄仕远便不由叹气:以裴相爷如今对冉闻的看重程度来说,假日时日,宰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倒还不至于摸不清自己实力的地步,比起冉闻来,确实稍逊一筹,这不是自谦,是事实。 “确实挺厉害的。”乔苒点了点头,算是应和,也不知道这位冉大人比起原家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又如何。 若那几个原价老祖宗也是这样的人物,那想想她往后要做的事,还真是有些难啊! 难得看到她如此心悦诚服的表情,甄仕远有些不是滋味:这个下属对自己这个上峰可从来没有这么服气过。 案子至此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人赃俱获之后自也没什么好说了,现场也交还给吏部的官差了。 甄仕远和乔苒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走到门外的那一刻,甄仕远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恍惚。想想被人这么从案发现场赶出来,他有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转头问身后的乔苒:“是这两个吗?” 女孩子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是。” 看来,她也知道了。 别的不提,他这个属下在查案上的天赋还是不差的。至少,比起冉闻那等人也混不多让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甄仕远心里自嘲自己不耻下问的精神是越修越厉害了。 “陈夫人与那个钱进有婚约,钱进死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嫁给陈老爷的,但想来夫君从钱家巨富独子,一介进士转而变成陈老爷那样的,她是心有不甘的。况且,钱进人财皆如此出众,想来陈夫人也是动了真心的……” “那工头原先是个游方道士,他与匠作监的董大监有些关系……” 有些事情虽然复杂,但捋清楚了也就一目了然了。 “钱进虽然是溺亡,但我猜这几位也未必全然无辜,说不定是有人推他下水,甚至看着他活活溺毙的。”这么猜测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个游方道士连夜出了城,想来也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所以陈夫人和这工头都有理由害人了……” “至于蒋方和周显,则是因为是他们争案致钱进晚归的缘故而被牵扯进去的。”虽然乍一听这么多的事情,甄仕远有些发懵,不过,他还不至于糊涂,是以还记得这一遭。 这也是她早前就同他提到过的猜测,如今也全部证实了。 一件由周显失踪引起的案子竟演变成这样的连环杀人案,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还有,”乔苒轻哂了一声,道,“大人,周显尚未找到,只要这周显的尸身一日不曾找到,他们矢口否认的话,蒋方就一日有罪。” 甄仕远恍然:“所以,如此的话,同钱家父子之死有关的人至此都是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无一例外?” 如此看来的话,这道士和陈夫人的报仇还是成功的,即便这两人被抓,也将当年害人的凶手一个不落的解决了。 无一例外……吗?女孩子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不对!” 同样是在狱中,蒋方的在狱中和另外一个人的在狱中是不一样的。 “陈达入狱的罪名是谋害朝廷命官。”乔苒点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指了指自己,道,“如今,我好好的在这里,陈夫人被抓,袭击我和周维仲的事情自然也能解释的通了,这样的话……” 剩余的话不用再说下去了。 这样的话,陈达入狱的罪名便不成立了,罪名不成立自然该放人。 所以,绕了这么久,要放了陈达? 甄仕远只觉得心头有些憋屈:可要以五年前陈家父子的事定罪陈达的话,首先钱进的死应该定不了陈达的罪,否则那道士又何必铤而走险亲自动手? 至于钱大善人,虽然被检出是中毒而死,可中的毒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毒,只是最常见的鹤顶红,这等毒药来源太多。而当年可能谋害钱大善人的四个人到底是谁动了手,其他三人知情还是不知情,陈达在其中究竟是主导者还是仅仅只是因害怕而不敢说出实情的知情者,这一点谁也不能证实。 哦,除了陈达自己。 可现在除了活着的陈达,知情的冯铎、王生和李跃都已经死了。 杀人主导者或者仅是知道实情的知情者要选哪一样,傻子都能猜到陈达会怎么选。 “没想到这件事到最后胜出的居然是他!”甄仕远似是有些不是滋味。 乔苒想了想道:“如果陈夫人他们有证据证明陈达害了钱大善人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若是有证据,他们早就说了,何至于要等到现在?”甄仕远摇了摇头,也明白这个可能性极为渺茫,“我差个人去问问冉闻这陈达怎么办,看他那里怎么说吧!” 回大理寺之后,去吏部问讯的官差很快便折了回来,施了一礼之后,便道出了吏部给的回答。 “冉大人说请大人你看着办吧!”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乔苒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去。 她接触的案子的并不算多,虽然不能说每一个都能尽如人意的,可至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句话在她这里还从未出过错。 可这一次,陈达……似乎是个例外了。 这个结果着实太让人讽刺了,甄仕远嗤笑了一声,道:“如此,这陈达倒是好了。虽说没了陈夫人,再花钱买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或者妾室什么的也不是问题……” “不对。”正要跨出屋门的女孩子却忽地停了下来,猛地转过身来,“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证据,我有的 大理寺的大牢并没有寻常百姓想象的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反而一切秩序井然。因为最危险的犯人不是被送去单独密闭的牢房关押就是定罪之后被送往刑部了,所以多数时候,大牢里除了走动声是没有别的声响的。 “喂!”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大理寺大牢中暂时的宁静。 几个正在巡查的狱卒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有个未着囚服的男人正扒在牢门上朝他们招手,显然方才那一声“喂”就是他发出的。 “什么事?”狱卒走了过去。 见他们过来,那男人讪讪的笑着问道:“你们……那个乔大人找到了没有?” 乔大人?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这乔并非大姓,而大理寺姓乔的大人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女官大人。 所以这个乔大人应该就是她了。 于是其中一个狱卒开口说道:“你若指的是乔苒乔大人的话,她前几日是失踪过一回,不过隔天早上便回来了。你问乔大人做什么?” 那问话的男人顿时一喜,激动的颤着手指指向自己道:“我……我是灵曲河畔的陈达,就是被怀疑谋害乔大人的那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着扯着自己的衣裳,“诺,不是囚服。我只是嫌犯,你们乔大人既然回来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将我放出来?” 被他这一提醒,两个狱卒倒是记起他这么个人了,闻言,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番之后,才对他说道:“没有收到上头的消息。” 言外之意,上头还没有说放你,你还是继续在牢里呆着吧! “哎,你们怎么能这样啊?”男人脸上的激动瞬间转为不满,他愤慨道,“我没有罪的,你们问一问乔大人就知道了,再说我抓她做什么……” “你是没有抓我。”一道女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出现在大理寺牢狱门前,而后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男人神情越发激动:“乔大人!喏,你们可以问问乔大人的,我没有抓她,所以快将我放了,我那铺子已经离了我好几日了,我得回去看看……” 女孩子并非一个人出现,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官差,听陈达说罢,她只是抬了抬下巴,而后两个官差便从她身后闪了出来,其中一个让狱卒将牢门打开。 待到牢门打开之后,陈达抬手向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俯身施了一礼:“多谢乔大人,咦?你们做什么?” 牢门是打开了,但并非放他出去的,那两个官差走进牢中,而后一拥而上,其中一个将他制住,另一个帮忙剥下陈老爷的外袍替他换上囚服。 “你们这是做什么?”陈老爷激动的反抗着,虽然那点反抗对于一个孔武有力的官差来说不值一提,可他仍然激烈的扭动着身体,表示自己的拒绝。此时再看向眼前女孩子的眼神中不是感激了,而转为愤怒,“乔大人,你什么意思?不是说抓走你的不是我……” “原先关你是因为涉嫌袭击我与周维仲,不过这一条罪名并不成立。”女孩子对他的愤怒视若未见,只是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好整以暇的说道,“而你现在的罪名是谋害五年前死的钱家父子。” “我没有!”陈老爷闻言脸色顿时大变,惊叫道,“我没有害钱家父子,你们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女孩子笑了笑,摊手道,“除了有人指认你同冯铎、王生和李跃等人在钱进坠河时在场并且袖手旁观之外,我没有别的证据。” 大抵是这一句“我没有别的证据”让陈老爷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了,而是配合着替他换囚服的官差,一边脱下外衫一边道:“我不识水性,这一点随便寻个我那家宅附近的百姓都可以证实,因惧怕而不下水救人,虽是自私了些,可并不触犯律法吧!” 乔苒摇头,道:“不触犯律法。” 陈达也笑了:“所以乔大人,钱进不能算我谋害的,至于钱大善人,更与我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女孩子看了他片刻,却忽地笑了,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官差,而后伸手夺过了官差手中的香囊,“这是从陈老爷身上搜下来的东西,陈老爷可承认?” 陈达眼神闪了闪,却还是道:“怎么?我佩戴这个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律法也不曾规定佩戴香囊犯法吧! 女孩子吸了吸鼻子,道:“里面有麝香,而陈夫人已怀有身孕,麝香容易致人流产,对于陈老爷你这么想要儿子的人来说,佩戴麝香并且接近陈夫人,有何解释?” “这与你无关。”陈达视线在她手中的香囊上凝滞了片刻,而后缓缓移开,“我夫人呢?” “她与孙志,就是你们现在修造善缘桥的工头,同样也是五年前装神弄鬼的游方道士已被吏部擒获,他二人连杀王生、李跃二人,并且冯铎的死经证实也是他二人下了毒,所以如今正在吏部受审。” “竟然是这样!”陈达惊呼了一声,脸上神情悲戚了一刻,而后转为淡然,他看向眼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我现在也是受害者,这件事同我无关的。” 乔苒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嗤笑道:“你不是疼夫人和她腹中的骨肉吗?怎么也不问问她好不好?” 陈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她和孙志杀了我的几个结拜兄弟,显然也是要害我将我害死的,我自然已经明白了,怎么还能真心错付?” 乔苒对他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道:“陈老爷如此变脸的功夫真是叫人拍案叫绝,不过无耻这种事恶的是品行,在律法上却不能叫你定罪。” “乔大人是个聪明人,”陈达闻言也笑了,他一边好整以暇的穿上囚服,一边看着她道,“所以,这一身囚服大人还要我继续穿下去?你们有证据吗?” 乔苒笑着偏了偏头,朝另一个官差摆了摆手,官差应声而去,不多时就从门外带进来一个人。 是个背着医箱的老者,显然这是个大夫。 那大夫进来之后,乔苒便道:“说罢!” 大夫应了一声,看也未看陈达便开口道:“老夫是街上正春堂的大夫,一贯为陈老爷看病。是故知晓陈老爷有隐疾,恐怕不会有子嗣。” “是啊,我不会有子嗣,那贱人却说有了身孕,”陈达脸色不变,对乔苒道,“如此,我带麝香不想让自己带这顶绿帽有什么问题?”顿了顿,陈达忍不住一阵嗤笑。 乔苒道:“那孩子是谁的?” 陈达冷笑:“她跟那个孙志走的那么近,想也知道是那个孙志的。” “所以,你一早便知她和孙志有联系?”女孩子忽地扬声道,“他二人犯下杀人罪行是不假,可这一切你都知晓,是也不是?” “冤枉啊,大人。”陈达口中喊了一句,脸上却没有半点急色,只道,“我只是身为人夫,发现夫人与他人有染而已,其他的可一点也不知道。大人虽是朝廷命官,却也不能空口诬人,否则,我可以告你诬告诱供。” 虽是口口声声的喊冤,可这一句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显然这个陈达一点也不惧怕眼前这位大理寺的官员。 两个狱卒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这大理寺牢房中关押的犯人不在少数,对于这个嫌犯,他们还有些印象,不过这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只会翻来覆去那几句为自己喊冤的可怜人之上而已。 这怎的突然之间,一个言辞木讷的可怜人竟变得如此巧舌如簧? “证据啊,我有的。” 不过再如何巧舌如簧,在乔大人这一句之后,也叫他变了脸色。 第三百三十三章 黄雀 “陈老爷是个聪明人。”女孩子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面对陈达这样的变脸,仿佛一切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道,“五年前钱家父子的死,已经无人能够证实你与其中的关系。所以,不能判你有罪。” “而五年后的今天,杀人害人的陈夫人与孙志也被人赃俱获的抓获,这一切也与你无关,你甚至还是其中的受害者。” 陈达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在等她的证据。 就连他也想知道,她手中到底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说到这里,女孩子忽地话题一转,开口道:“还有谁记得这件事最开始是因为周大人失踪的事情引起的?” “而让原本与此无关的蒋大人被定成嫌犯的原因是有人证实见到蒋大人与周大人争吵之事,而撞见这件事的是个夜宵摊贩的摊主。”乔苒说道。 她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通,却还是没有提到证据让陈达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开口打断了女孩子的陈述,转而说道:“所以呢?乔大人想说什么?” “那一段时日全城搜寻周大人,可夜宵摊贩的摊主自己日夜颠倒,原本是不记得这回事的,不过有人提醒了他。”乔苒说道。 听到这里,陈达笑了:“乔大人该不会说是我提醒了他吧!证据呢?我提醒他做什么?再者说来,就算是我提醒了他,此事也不能证明我有罪啊!” 乔苒点头道:“确实,那个提醒他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来大理寺领赏那一日的晚上,有个人同他提过好似在周大人失踪那一天看到过周大人和蒋大人争吵,这其中一个争吵的很像是衙门榜栏上再寻的人,他这才多了个心眼,第二日跑到榜栏上查看,这一看,当即喜出望外,挑了赏金最高的大理寺来报讯领赏。” “所以乔大人要证实提醒他的人是我?”陈达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撕破脸之后,他也不再伪装了,听到乔苒的话,他似是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提醒人犯法吗?且不说我没做过,就算我做过了,这也与乔大人要逼我穿这身囚服无关啊!” 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应该是你,不过我要证实的不是这件事,而且证实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用处。”女孩子说着忽地停了下来,而后缓缓开口道,“我要证实的是你在周大人失踪那一晚也在场,并且亲眼见到了陈夫人与孙志二人行凶,所以,你对他二人做的事都是知道的。甚至包括我和周维仲的失踪,以及引来官府追查致使你入狱之事。” “周维仲已经证实了那一日遇见我时本没注意到我,是你提醒之下,他才发现的。因为你担心区区一个周维仲的失踪不能叫你入狱,所以必须再多一些筹码,譬如我这个正在追查失踪案的大理寺官员自己失踪了,以大理寺与吏部两个衙门的龃龉,那一晚会闹的那么大也在情理之中。” “而我听闻那一晚,素来谦逊好说话的陈老爷你十分嚣张,口出狂言,以至于愤怒中的甄大人当场便让人将你带走了,却不知,这么一来,其实正中了你的下怀。这大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可有些时候,也是绝佳的庇护之地。因为若不是你当晚入狱,第二日一早,死的就是你了。陈夫人和孙志已经招供,那一天本打算借着祭祖的名头将你关进那个关押我和周维仲的石室中对你下手。” 而若是关押的对象变成了陈达,陈夫人和孙志可不会像对待乔苒和周维仲那样只关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把人放出来了。陈夫人之所以那么快就把他们放出来,倒也不见得是不想乱杀无辜什么的,早已杀红眼的他们并不在意多送走两条人命。之所以那么快就将他二人放出来,还是希望陈达早一些离开大理寺的牢狱回到家中,否则大理寺的牢狱就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阻碍了他们的复仇计划。 因着陈达入狱,所以王生和李跃不得已只能先陈达一步而死,如此阴差阳错之下,陈达反而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你与冯铎、王生和李跃四人在当年分夺钱家财产时曾经立过契书,”乔苒说着从怀里取出三份契书,道,“这是从冯家、王家和李家找到的契书,契书言明你们四家之中若是有人先一步亡故,将由剩余之人接手其产业。我不知道这样古怪不合情理的契书是怎么来的,想来也是因为谋夺钱家财产时,你四人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立下的契书。” “冯铎的死有问题,所以你们三个人在冯铎葬礼上神情才会这么古怪。即便知道冯铎的死有问题,还是不敢报官,因为你们担心一旦报官,当年的事就会被重新提起,到时候结局难料,所以这才忍了下来。” 当然也不是全然因为害怕当年的事,更重要的是冯铎一死,冯家的财产就将有剩余三人接手了。利字当头,有所隐瞒也不足为奇了。 至此,很多古怪又不合常理的地方都能解释的通了。 “陈老爷你如今可真是不但接手了钱进的人陈夫人,还接手了钱家的巨财,如此厉害的算计,真是叫人自愧不如。”乔苒说着忍不住抚掌,“便是我这等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厉害。” “我也不知道我竟这般厉害,”陈达抱着双臂哂笑了一声,看向乔苒,“所以,乔大人要证明当时我在场的证据呢?” 乔苒笑了笑,忽地打开香囊,而后在香囊之中摩挲了一番,不久之后,便从其中摸出了两枚铜板:“陈老爷没发现这个吧!” “也是。”不等陈达回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精妙的计划容不得半点错处,若是有一处不对,一切便要付之东流了,陈老爷怎还有工夫关注这样的小事?” “夜里灯光昏暗,时常有人借着这等时候把这等伪造的假铜板偷偷换到夜宵摊上来,那老板为此苦不堪言。不过他人也非圣人,想着倒霉的可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便也常把这等误收的假铜板混给客人。那等喝多了酒又或者急匆匆而去不会细看的客人便是他换铜板的对象,他记得那一晚把一吊的假铜板混迹在真铜板中准备用出去,不过那一晚运气不太好,有好几个都是应着手头的钱财点的,以至于他并没有办法把钱用出去。只有一个,据老板回忆就是在周大人走后,一个跟着周大人方向而去的客人,行的匆忙,他便追上去将找的两个钱塞进了那客人随身的荷包中,不过不小心塞到了香囊中。” “有假铜板可以是极为罕见的巧合,可这假铜板刚好两个且上头还沾了西域来的香料和油污的还能叫巧合吗?”女孩子说道。 陈达闻言,脸色一白,却仍说道:“就算那晚我也在去过那里,且在周显之后离开过,也不能证明我见到了他二人杀人,且知晓他们的计划吧!”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说到这样了还不肯承认,便是一旁的两个狱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过不得不说,对于这等无耻之人,没有铁证如山,这等人还真是不会认罪的。 女孩子笑了笑,显然对陈达的反应并不奇怪。 “方才,周大人已经被阴阳司发现了。”她悠悠道,“他被封在正在修造的善缘桥中。这修造的石桥成了一座天然石馆,若是一直无人发现,恐怕至少需要四五年的功夫,待到桥塌才能发现周大人。不过那时,犯了如此杀人重罪的孙志和陈夫人早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不过,谁也没想到周大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陈达冷笑道:“就算发现了周大人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夜宵摊的位置就在灵曲河畔不远处,而周大人离开的方向正是通往灵曲河的方向。周大人被找到,孙志也终于对周大人的事供认不讳,承认自己是在灵曲河桥头附近杀的周大人,你应当亲眼见到了孙志行凶的过程。” 陈达嗤笑道:“我若是那一晚自己回家的话,确实是会经由灵曲河桥头的,可那晚我吃多了想消消食,是以待到桥头岔道,走的并不是回家的那个方向……” “不可能。”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待他说出这一句之后,女孩子开口了,“那一晚有一队巡夜官差当时正在那个地方巡逻,你若是走了那个方向,定然会碰到他们。” “所以你剩余的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便是跳下灵曲河,我知你能言善辩,便替你先辨一辩,你可以游过去。可不对啊,陈老爷你不会水,这个,所有人都能证实。” 女孩子唇角翘起,显然说到这里,她心情很是不错。 也直到此时,陈达才晃了晃身子,缓缓的靠着牢门瘫坐到了地上。 “所以,你能走的只有一条路,而那条路上,孙志正在行凶。由此可以推断,他们杀人,你是知道的。” 这个陈老爷自始至终都不是无辜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才是最后那一只黄雀。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赠送 查案是她的事,定案断案什么的就与她无关了。不过待到陈达被送往刑部之后,乔苒还是忍不住问了问甄仕远:“陈达这样的,以大楚律法会如何定他的罪?” 这件案子很麻烦,就算她能证明也只能证明陈达知道陈夫人和孙志在做的事并且加以利用,可说到底,他并没有亲手杀人。 如此,量刑的话,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件事情我们这里到此为止了,”甄仕远从层层的卷宗后抬头向她望来,“还有,你不要小看刑部的手段。”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五年前的事,他们未必不能从陈达口中问出来。” 大理寺查案虽说接触的多是犯了案的恶人,可谓接触恶人无数,可说到底大理寺本身只负责查案,就算审案也不过是很寻常的上刑之法,且这些刑罚通常不会太重,因为生怕屈打成招,犯人死在牢中什么的。 可真正定下大罪的重犯到了刑部之后,才会发现自己原先在大理寺接触到的那些刑罚根本算不上刑罚。 “有些酷吏的手段远比你以为的要厉害。”既然提到了刑部,甄仕远便多说了两句,“寻常人进去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待说完这些,甄仕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哦,对了,关押在吏部那位陈夫人经证实并未有孕。” 虽说这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想着既然是她发现的麝香,甄仕远还是告诉了她:“所以,陈达配了那么久的麝香对陈夫人并没有什么用。” 乔苒闻言倒是咦了一声,问甄仕远:“既然根本没有怀有身孕,陈夫人为什么要谎称有孕?” 瞧她这么聪明的样子,将这么复杂的案子都弄明白了,反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居然还要来问自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甄仕远心道。 “这还不简单?”甄仕远说着白了她一眼,“在她的计划中陈达也是要死的,有个所谓的‘儿子’也好保下陈达的产业,毕竟,她总得活着。” 这个女子你说她肯为钱进报仇,倒也不算无情无义之人,但另一方面,钱大善人当年反对钱进和她的理由也是真的。她并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身为绣娘,手头技艺不精自然只能依附他人。 所以,当年她肯委身陈达也有这个原因。 情义是真,名利也是真,这世间的事往往不能一概而论。 总之,至此这件事是彻底结束了,蒋大人也从吏部大牢被放了出来,还专程跑了一趟大理寺向她道谢。 乔苒推辞道:“周大人被发现是阴阳司的功劳。”她倒不是不想争这个功,而是周显被封在石桥中这件事一则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二则没有确切的证据,若不是他们将人找出来,孙志是不会说的。 所以,她只是有这个推论,可这等时候要去拆那座快要建好的石桥来查验她的推论这件事,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所以,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要找不一般的人来做。 阴阳司就是这个“不一般”的人,灵曲河畔的百姓不是信河神,信神明吗?让阴阳司的人来说这桥修不得,当拆,总比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要来的好得多。 至于拆桥时发现的尸体这种事,也只是再给阴阳司的玄奇事迹中添上一笔谈资罢了。 “我懂。”蒋大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官袍,朝她眨了眨眼道,“运气嘛!” 乔苒这才注意到他的官袍似是换了,不由怔了怔,正想问,便有经过的官员发现了。 “蒋大人升任吏部侍郎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有个经过的大理寺官员抬手向蒋方道了声贺之后,又寒暄了几句莫忘了请客之流的话便离开了。 原来是升官了。乔苒恍然,也有样学样的向他道了声贺:“恭喜蒋大人啊!” 话说回来,之前那位冉闻冉大人不是就准备在蒋大人和周大人中挑一个升任吗?如今周大人死了,蒋大人洗清了嫌疑,这位置自然就落到了蒋大人的头上。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是预料之中的。 蒋大人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后退了一步,反而向她施了一礼,而后正色道:“先前是谢你救我出狱,我不知道找到周大人是不是运气,但听闻找到周大人的是阴阳司的张天师,反正谢你就是谢他,都一样的。” 什么叫都一样?乔苒正要驳斥他几句,让他不要乱说,蒋大人却自己已将话题揭了过去,而后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经过,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她道:“冉大人升任我为吏部侍郎,是因为你。” 因为她?乔苒被这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冉闻因为她而升任蒋大人。 蒋大人那头却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冉大人亲自接我出的狱,还特别提到我看人眼光独到,乔大人是个不错的后辈云云的。说完这些,当日下午升任就来了,不是因为你还能是因为什么缘故?” 乔苒听的一阵愕然。 蒋方却似是还有急事不便多留了,说完这一句,忽地又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交给她,道:“这是冉大人让我交给你的,说你在这案子中表现的不错,算是给你留个纪念。” 他这一连串的话让乔苒有些发懵,本能的伸手接过了荷包,而后便见蒋方正了正官帽,心情不错的离开了。 乔苒没有叫住蒋方,看他的样子,估摸着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叫住也是白叫。 不过那位冉大人居然还称赞了自己?这让乔苒有些意外,虽说这冉大人的风评很是不错,而且从他所作所为来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乔苒也有自知之明,“不错的后辈”这种他自己吏部就有不少,何必绕过吏部来夸赞一个对头衙门大理寺的小辈? 至于荷包?乔苒拿在手里掂了掂,挺轻的,隔着布料抹去,似乎是两枚圆圆的……铜板? 这个手感促使她立刻打开了荷包,而后倒出了里头的两枚铜板。 乔苒认得这两枚铜板,正是证实陈达知情的那两枚伪造的铜板,虽然过了她的手,不过之后便也作为证物交了上去。 而这样的关键证物,不说是她了,就是甄仕远也未必拿得到这等关键证物。也不知道冉闻是用什么办法拿到的,而且还给了她。 乔苒摸着这两枚伪造的铜板,觉得有些奇怪。 冉大人送她这样东西,难道是以此激励后辈? 第三百三十五章 棋局 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冉闻送自己这两枚假铜板的意思,乔苒便顺手收了起来。虽说这冉大人不是她能随意见到的,可想来往后总是会有这个机会问的。 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原先是个失踪案,查着查着便成了连环杀人案,而后又因为冉闻的插手,让原本想要看看这位乔大人究竟是怎么个“运气”法的人大为失望。 不但冉大人亲自插手制住了杀人的凶手,还有阴阳司的人拆桥时从石桥中找到了封在桥中的周大人。 虽然说将人封砌在桥中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据说拆桥的现场可将一帮看热闹的百姓吓坏了,以至于现场一片惊声尖叫,吓到了不少人。 拆桥拆桥拆出个人来,这普通人谁扛得住? 可到底人是找到了,而且是阴阳司找到的。 所以,蒋大人是确实救出来了,可救出他来的是阴阳司啊!这与案子本身无关。 那这个……也是运气?毕竟让阴阳司寻人的是陛下,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不,不全然是运气。”升任吏部侍郎的蒋方也算是苦尽甘来,春风得意了,虽然以自己这年纪也坐不了几年的位子了,但这个位子足以庇荫一番子孙了,这也是他最初就想要的目的。 “那个陈达也是知情者这件事不就是乔大人发现的吗?”蒋方经过几个正在议论此事的吏部官员身边时,忍不住开口道,“还有,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 …… …… “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天师道的原家正堂中,几个正坐在厅堂中品茶谈笑的老者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感慨。 “算算她来长安才多久?统共办了三件案子,而这三件无一失手,即便周世林、蒋方、冉闻这些人插手,她总能凭着所谓的运气跳出来,这叫木讷老实?” 几个正在厅堂中品茶谈笑的老者朝他望了过去。 厅堂内安静了片刻之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这木讷老实可是原二派去的人给这个孩子的定论。” 一句“木讷老实”也让他们暂且放弃了那个安安静静的倒霉孩子,熟料想,今年年初,自从方家出事,她被赶出去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木讷老实是没看到,将金陵城搅的鸡飞狗跳倒是真的。闹过之后还能叫甄仕远带着她上京,这岂是一个“木讷老实”的孩子会做的事? “这要是木讷老实那这天底下就都是老实人了。”方才开口嗤笑的人忍不住摇头,“一件事可以是运气,两件事也可以是运气,可事不过三,这绝不是运气可以做到的。” 那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个“混日子”“充门面”的女官做成这样委实已经极为惊人了,就是与正儿八经进士考核入大理寺的人相比,也几乎没有几个年轻人能胜得过她。 “甄仕远能带她上京,可见她的重要。”最上首摩挲着一只乌龟的老者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所以金陵那几个案子甚至连同洛阳那个案子也与她有些关系。人说甄仕远能隐忍多年,在今年方才崭露头角。我看这说不准……崭露头角也是因为有了她……” 这一句话着实将厅堂中的几个老者吓了一跳。 有人当即扬了声音:“老祖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若是甄仕远崭露头角是因为她,那便有些可怕了。一个常年被关在金陵郊外庄子里,连日常读的书,见的人,说的话他们都一清二楚的女孩子,究竟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 至于她读的书他们也知晓,翻来覆去不过是些读书的启蒙之物。 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到他们根本不在意的孩子,怎么就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般?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装的,那这个孩子也委实可怕了,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她厉害不是一件好事?”对厅堂内几任顿变的脸色,坐在上首的老者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原家有个这么厉害的后辈,不是一件好事?” 我……原家? 老祖宗说“我原家”!众人震惊之下忍不住面面相觑。 有人更是惊的站了起来:“老祖宗,您什么意思?那娇娇呢?” 原家只需要一个娇娇儿就够了,而他们的娇娇听话、懂事,又与原二那个混球截然不同,这正是他们心中的娇娇。 “娇娇?”上首的老者一哂,缓缓摇了摇头,“她听话?” 说最后一个字时,他语调扬了扬,不过在场的几个老者都慌了,一时半刻并没有听出他上扬的语调,闻言只是顺着应道。 “是啊,娇娇听话,这等时候若是再换一个,恐怕不好掌控了。” 所以,有些事情,从两个孩子出生起就有了选择。娇娇也是极好的,可谁也没有想到老实木讷了十三年的人居然不老实了。 老实人突然不老实了,这谁能想得到? 虽然眼下这个突然不老实的孩子看起来与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大有她走她的阳关道,他们走他们的独木桥的意味。 可若是她普普通通的走倒也罢了,但现在种种迹象表面她并不普通,甚至……连她到底有多少手段他们都弄不清楚,这……怎么能叫人放心? 最上首的老者对众人惊慌不安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未生气,只是笑了笑,突然开口问道:“陛下生辰宴让她掺和进去是谁的主意?” 其中一个老者站了出来:“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想试试她。” “是想趁早断了她的仕途吧!”最上首的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脸上却不见半点生气的意味,反而点了点头,道,“她的表现还不错。” 换而言之,就是这个孩子很厉害。 几个下首的老者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其中一个开口了:“如果当年她也留在家里,倒是真不错,只是现在……”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现在,她越是厉害,越是叫人害怕。 他们在下一局棋,可这局棋不是唯一的,还有几局与他们地位权势相当的棋在下,可当一个被他们从棋局中抛弃的棋子突然出现在了另一局与他们地位权势相当的棋局上时,他们害怕了。 因为这几局棋看似各不相干,可事实上每盘棋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棋局掌棋者之间还有本事左右甚至干涉别人的棋局。 棋子活命可以,不走他们的棋局走别的棋局也可以,但你不能在别的棋局上走的风生水起,因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样的危险自然应该趁早除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抵京 看着堂中越来越热闹的争论声,最上首的老者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桌案。 这两声并不响亮,却让堂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人停下争论,向老者望去。 “一个孩子而已,暂时不用怕。”最上首的老者缓缓说着,以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而后声音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这件事……其实也简单的很。若真到那一步,就将原二推出来好了。” 虽然对这个孩子不了解,不过人嘛,总是逃不开七情六欲的。她若是嫉恨原家对她的不闻不问,那就寻个人消抵这样的仇恨好了。 有谁比原二这个人更适合的呢? “况且,现在真不用紧张。”老者顿了片刻,忽地一哂,又道,“别忘了,想做些事的人多的是。太早下场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待到局势更明朗些再下场也许更好。 说完这些,老者站了起来,负着手走了出去。 厅堂内的议事也因为他的离开而散去了。 …… 感慨完“这样的运气一般人谁能有”的蒋方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突地往四周看了看,似是在寻什么人一般,不过这一看,他显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于是开口问众人:“咱们慧眼识人的黎大人呢?” 慧眼识人?这比喻让众人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回他道:“黎兆请了假,今日他祖父从金陵来,他去城外接人了。” 原来是祖父来了啊!蒋方恍然,游子在外,老人家放心不下来长安看孙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原本是想暗示他几句“张天师是个情场劲敌”云云的,不过人不在,蒋方也就作罢了,毕竟说到底只是年轻人的私事,他瞎操心而已。 …… 八方来朝的长安城外等候进城的队伍一年到头就没有短过,是以,为了提早入城,一般而言等候进城的行人都会牢牢看紧自己的位置,以防被人超过去。 因为若是一个不小心,这就不是晚个一时两刻进城了,而是可能要迟上一天甚至几天的功夫。 “你们先行吧!”这样“严防死守”自己位置的队伍,有个处处礼让的行人还真不多见。 路过的行人一边感慨对方是个“好人”,一边暗自嘀咕这几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若不是脑子有问题,这几个人中那一老一少怎会只顾着说话而不进城? “祖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年轻人朝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的老者恭敬的施了一礼。 “这一路的风景我也有好些年不曾看过了,”那老者叹了一声,又感慨了一番长安城的威仪,“天子脚下,同我金陵确实四时风月截然不同。”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出城接人的黎兆同黎老太爷。 不过感慨长安景致也只这一句而已,而后黎老太爷便开口问道:“方家那几个来京城的失踪了?” 长安景色虽好,他却不是来看景的。 黎兆点了点头,到:“除了先前和乔小姐一同上京的方二夫人母女之外,其余的并未见到人。” 这长安城仿佛能吃人一般,让方家那几个自从一进城便音讯全无。 方家众人来长安的事情,黎老太爷早来信于他,原本是准备待方家众人入城之后,他出面将那几个暂时安顿下来的。因为如今的长安城委实太乱,那几个一来,恐怕方大夫人他们的事必然会提起,届时只会更乱,所以这等时候可不能将他们放出来搅局。 进城之前,方家众人的行踪他还是知道的,不过奇就奇在进城之后,这偌大的长安城将人吃了一般,人一进来就不见了。 而方家众人持的是金陵户籍,去长安府衙报案多有不便,再者他也不想让方家众人的事情引起大家的注意,便一直不曾向乔小姐提起,暗中搜寻。 可不管暗中搜寻,这几个人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那就……暂且当这几个人没了吧!”黎老太爷轻哂一声,他与方家众人没有什么交情,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多余的感情。 “若真是没了倒也是件好事,怕就怕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不该出来的时候又跑出来了。”黎老太爷说罢揉了揉额头,道,“罢了,先进城吧!” …… 一老一少的进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长安城一天入城的不知凡几,其中更不乏王公贵族。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 街边的米酒铺子里有人提着两罐米酒走了出来,正看到这一老一少从眼前经过。 黎老太爷来京城了啊!远在千里之外金陵的祖父担心独自留在长安的爱孙,因此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探望,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啊!他不由莞尔,视线也光明正大的落在了那一老一少的身上。 许是他的视线并未收敛,在马车外跟随的黎兆终于察觉到了,向他望了过来。 他在笑,堂堂一介阴阳司的张天师看着他们在笑。 黎兆脸色沉了下来:他笑当然不是因为友善,事实上若说原本自己和这位年轻天师之间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因为乔小姐的事,两人说是对手也不为过。 真想让大家尤其是乔小姐看看这位在外风评极好、清高不沾俗事的张天师现在的样子。 因为对手“倒霉”便笑,这哪里算是什么君子行径? 当然情场论君子只有傻子才会做。 不过显然对方不是笑一笑就过的,他不但笑,还提着自己手中的米酒坛子扬了扬。黎兆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一刻他到希望自己蠢一些,不那么快反应过来这个“清高”的张天师应该是同乔小姐有约。 金秋时节,登高、宴客、观景,可约的地方和机会多的是。 自己这里祖父在场进退不得,他那边倒好,还能通乔小姐吃饭聊天增进感情。黎兆抿了抿唇,转过脸去,不再看那个情场得意的小人。 这可不行,祖父来了京城,自己往后能见乔小姐的机会更少了。如此下去……就怕自己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要出局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甘 “你在看什么?”这样的对视就连马车中的黎老太爷都察觉了,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而后便是一愣。 虽然街边提着两坛米酒的年轻人只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素袍,可还是叫黎老太爷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张天师么?” 在金陵时,他曾经见过这位出身高门孤户的年轻天师,彼时看他颇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可今日这一见,却着实有些……嗯,接地气。 长安城世族豪门林立,再高的门第,一介孤户又能做什么?至于陛下的信任这种东西,古语有云伴君如伴虎,人心本就是最易变的,所以,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年轻天师,处境恐怕并不比他们这些人好多少。 黎兆点了点头,眼神忽地一闪,笑着转过头去,对黎老太爷道:“祖父,原小姐的事……陛下也在操心。” 陛下?黎老太爷一愣,似乎有些吃惊。 黎兆道:“祖父,陛下似乎有意张天师和原小姐。” 这两个人?黎老太爷怔了一怔,许久之后,恍然回神,他轻哂一声,笑道:“那也不必担忧,我们有《素问经》的秘密在手,端看原小姐要怎么做了。” 陛下面前的坏人,黎家自然是不能做的,但指婚这种事还要看男女双方的意思。 而《素问经》的秘密就是他黎家最大的筹码,也是祖上留下的一笔最大的财富。别人或许没有那么急迫,可原小姐……却是一定需要这个秘密的。 毕竟,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黎老太爷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意味:如原小姐这等医惯各路疑难杂症,见惯生死的人会更明白这个道理。 这样吗?黎兆怔了一怔:原本以为搬出陛下来能叫祖父暂且收手,可没有想到祖父对《素问经》的秘密这般自信,自信到能肯定原小姐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驳斥陛下的地步。 所以,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 …… “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看到自家小姐正在拨弄着那只存放《素问经》的盒子,水行端着茶水走了进来,随口嘀咕了一句。 “我不知道。”原娇娇将那只盒子放在一旁,接过水行递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菊花茶。”她轻哂,“不知不觉又要入秋了,我也又要长上一岁了。” 小姐是秋天出生的,再过十天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府里早开始准备起来了,毕竟是原家最受宠的小姐,小姐的生辰每年都会隆重的操办。 “往年每一年生辰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原娇娇将茶水放在一旁,感慨道,“今年倒是没有那么期盼了。” 因为往年她不能外出,只能呆在小院里练习符医之术,而每一年的生辰是她唯一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偷懒的日子。 喜欢不喜欢符医?她不知道。只知道从出生起,她就在做这件事,而往后,还会做下去。 她不会别的事,这也是一件她唯一会做的事,所以这件事不能让给别人,只有她能做。 一阵香味飘入院中,原娇娇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厨房换了厨子吗?好香。” 厨子?水行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换厨子,不过却知道这香味并不是来自他们府上的厨房的。 “是隔壁的。”水行说道,“听家里的下人说这些天常能闻到隔壁传来的香味,许是隔壁换了厨子吧!” 隔壁?那不是张家? “我……”原娇娇迟疑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道,“想出去走走。” 水行闻言不由讶然:“小姐?今晚还要回宫的。” 宫里大殿下入秋之后病情反复的更是厉害,离不开人的。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歇息一日,这等时候出去走走? “我只是想出门在这附近走走。”原娇娇解释着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我觉得张家在宴客,这味道……可不止几个菜。” 隔壁张家偌大一家只有张解一个正经主子,偶尔还有几个打扮古怪的人出没,听闻那是张家遇难时,为了报恩留在张解这个张家遗孤身边的江湖中人。 近些年,这几个人已经很少回长安了,所以,现在的张家的人更少。 这不是有客又是什么? 水行忙不迭的跟上了原娇娇,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小姐是想让厨房加菜吗?奴婢这就让厨房去做。” 毕竟是突然闻到这香味才想出去走走的,兴许是馋了。 原娇娇摇了摇头,道:“好奇而已。” 好奇一年到头也不见宴客的张家请的会是什么客人。 一墙之隔的好处就在于只消推开门走出门就能看到隔壁的情形。 …… 一阵欢快的笑声自天师道口传来,女孩子一身藕粉色襦裙,鬓边簪的蝴蝶簪风过翩翩起舞,容颜娇俏,随意一站,便是一道移不开的风景。 原娇娇怔了一怔,她很少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的那么好看。 她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子比她早生十天,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生辰。 因为生辰所以穿的那么好看么? 此时,她正站在天师道口与一旁的人说话。 说话的年轻人眉目清俊,风姿翩翩,笑容温和,看起来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们只是在说话,没有牵手,也没有靠的很近,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种莫名的亲近,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情愫徜徉在那两人之间。 原娇娇下意识的捏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原先以为离开金陵之后他那么生疏客气是因为愧疚自己认错了人,回到长安之后,他依旧那么客气是因为她是原家的人,而他不想与原家相关的人走的太近。 原来这一切都错了。 那个女孩子之所以能被这么照顾,是因为他喜欢她。 陛下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回避是因为不喜欢。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而后转过了身子:“关门吧!” 大门关合,将欢笑声隔绝在外。 圣意有几个人能违背?她只是……不甘心。 她有这样的血脉,能济世救人,是人人称道的神医,她哪一样不比……那个女孩子好? 可他不要她,再怎么客气有礼还是拒绝。 出生之时,那个女孩子被抛弃了,而现在,被抛弃的成了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原家讲究过午不食,是以午时过后大厨房是不开伙的。虽然议事已散,不过老祖宗身边是从来不缺人的,哪怕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喝茶闲聊也是同老祖宗亲近的一种方式。 一阵饭菜的香味就这么突然飘入了院子,几个正捧着茶杯围观老祖宗同人下棋的老者闻了这味道,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谁让大厨房开的火?” 倒不是说这是什么大事,毕竟原家也没有苛刻到为了一顿饭两顿饭而大动干戈的地步。这蹙眉也仅仅是不习惯而已。 原家众人,连同下头的丫鬟奴仆在内都是过午不食的习惯,所以这等时候闻到饭菜的香味,委实让众人有些惊讶。 主子随口一声,仆从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水行说隔壁这几日换了厨子,厨子手艺不错,娇娇小姐也觉得饿了,便让厨房做两个菜来。” 家里的孩子饿了,做两个菜也不过是小事而已,问话的老者闻言哦了一声便抬手挥退了仆从,而后笑看向众人道:“馋了而已。” 正下棋的原家老祖宗拾棋的手微微一顿:这可不是馋的事,也不是一个菜两个菜的事。 人生有七情六欲,自然免不了“妒”这种情绪,先前不妒是因为站在高处,当然这高处也是自以为的高处,站在低处的兴许也未觉得自己是站在低处。 因为处处高人一头所以能悲天悯人。 一旦发现自己站的没有那么高了,会怎么样? 老者轻哂一声,在棋盘上落了子。 果然啊,也只有孩子还有兴致为这种事争个高低。 不过,对他们而言,孩子们这样的争执绝对是件好事。 …… ……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没有想到他会请她过来,理由是近日菜谱研究的不错,请她来试试手艺。 这手艺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得多,甚至自恃厨艺不错的红豆都连连惊叹,几杯米酒下去,又稀里糊涂的嚷了几声姑爷什么的才倒了下去。 大白天的饮酒仿佛比夜里要多了几分清醒,更何况她的体质并不易醉,酒过三巡,本就算得上是“熟人”了,自也玩开了。 有在桌上喝了几杯呼呼大睡的如红豆,也有跑去厨房看有没有偷藏什么好吃的如裴卿卿,还有唐中元带着乔书在张府里好奇的四处走动参观的。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除了昏睡过去的红豆之外,桌边的便只有她跟张解两个人了。 “怎的想到请我?”乔苒开口直问,她道,“还如此堂而皇之的请。” 她记得他先前不是说过要避一避的吗? 张解笑了笑,解释道:“因为你好,陛下也觉得你好,所以我能见你。” 因为她好?乔苒有些惊讶,半晌之后,也笑了:“那如此说来,我还挺厉害的。” 厉害到张解见她不必再避了。所以,她越是厉害,越是不必再避……乔苒迟疑了一刻,一个念头生出,一刹那也未收住,便开口直问了:“陛下……该不会想插手你的婚事吧!” 张解:“……” 这样难以启齿的表情等同是默认了。 乔苒摊手:真是在大理寺呆久了,习惯了而已。更何况,他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其实挺好推测的,”乔苒默默抿了口米酒,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道,“隔壁的厨子突然在跟你切磋厨艺,还有……我刚刚看到难得回府的原小姐了。” “原小姐想要的太多,她这个姓氏代表了不能脱离原家而存在,可她既冠着这个姓,又想脱离原家,如此天真的想法,这天底下也只有陛下能够接手了。”乔苒端着酒盏,酒一杯一杯的下肚,“你这么大年纪了……” 那么大年纪了?张解忽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听女孩子继续说了下去。 “你如此出身,如此门第,又坐拥整个张家的族产,且没有妯娌、婆媳这些要考虑,你这样的,按理说只要放话想娶妻,多的是想要进门的女子,可你偏偏到现在还未娶妻,且也不见什么高门大户中人前来撮合什么的,所以,应该是陛下想要接手你的婚事。” 说到这里,女孩子眼里忽地露出了几丝同情之色,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眼底也多了几分蒙蒙,她轻轻的打了个酒嗝,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在陛下看来,若是让你和原小姐走到一起,也为未来掌控阴阳司增加了一定的胜算。所以,你二人应该是天作之合……” 秋风扫过,寒意渐生,女孩子打了个寒噤。 “我不喜欢什么天作之合,”张解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斗篷,道,“我偏偏就喜欢天作不合。” 女孩子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哈欠之后,趴在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等到回应,反而等来的是耳边轻微的鼾声,他站了起来,看了眼隔壁的方向。 “切磋厨艺?”他喃喃了一句,忽地一哂,坐下来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 那点米酒的后劲居然这么足,乔苒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外。 日头渐升,已经早上了啊! 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她都忘了。 乔苒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院中,有人恰巧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她便大呼了一声:“你可醒了!” 裴卿卿说着眼神古怪的瞟了她一眼,开口道,“可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昨天吗?乔苒怔了怔:“不是喝酒吗?”然后便记不清了,大概是喝醉了什么的。 裴卿卿小小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丝复杂之色,而后严肃的说道:“乔小姐,我当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个人。” 她……怎么了?乔苒诧异的看着裴卿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卿卿却捂住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你昨天喝醉了抱着张……张天师,嚷嚷着要他娶你,说你们是什么天作之合,谁也不能拆散你们……” 乔苒听的脸都白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红豆一声惊呼从院外走了进来。 “裴卿卿!你这死丫头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啊,”红豆一边愤愤的将嬉笑着跑远的裴卿卿赶跑一边道,“没有。昨天小姐睡着了,是张天师送小姐回来的,小姐睡相好着呢,什么梦话都没说。” 乔苒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边红豆说完之后,便“哎呀”一声,猛地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只荷包递了过来,她道:“小姐这个荷包昨天落在张家了,张天师连夜送回来的。奴婢怕是什么要紧事物,还特意打开看了看,就是先前小姐带回来的两枚假铜板。张天师说这东西很少见,小姐千万不要弄丢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辰 两枚假铜板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 即便擦过也洗过还与香囊混在一起放了很多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有股油滋滋的肉味。 这是先前让陈达定罪的两枚铜板。 那个案子过去之后,她便没有再刻意关注了,不过或许是甄仕远觉得她会感兴趣,又或者是觉得她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什么的,当然最可能的是甄仕远这些时日比较空闲,是以陈达的消息还是会偶尔传入她的耳中。 譬如,进了刑部之后,不到一天的功夫,陈达就认罪了,不仅是利用陈夫人与孙志这两人为自己谋利的事情,更承认了先前推钱进入灵曲河,而后眼看他溺死,之后又伙同冯铎、王生和李跃三人下毒毒害钱大善人的事。 如此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进了刑部居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全数招了。 听到消息时,乔苒是有些愕然的。 早知道这个陈达如此不禁打,早早让审讯官差动刑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当然,这也是说笑,比起动刑,她更希望将证据摆在凶手面前,看他哑口无言辩无可辩的样子。 原先还担心利用陈夫人和孙志这件事不足以让陈达获罪或无法让他获重刑,可没想到他承认了下毒毒害钱大善人的事,如此,死罪是逃不掉了。 再加上他同冯铎等人签的契书,如今活着的是陈达,也就是说钱家的财产归于陈达手中,而陈达并无子嗣,人又犯了死罪,如此一来,这笔巨财的最终归宿大抵就是国库了。 上交国库总好过落在陈达手中来得好。 这件事最好的结果也不外乎如此了。 乔苒垂眸看着手心里的两枚铜板,这是冉闻托蒋方给她的,原本她以为是这位冉大人鼓励后辈给的,可张解说这两枚铜板不常见。 不常见吗?她笑了笑收了起来。 那就感谢这位冉大人吧!纵使这位冉大人与自己看起来毫无交集,不过她想,同是在朝为官,没有哪一个衙门能做到与旁的衙门毫无关系。 做到如冉大人这样的,会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也是自然的。 …… 一个生辰就这么过了,不过对于乔苒而言,这个生辰她过的很开心。开心的原因大抵是身边是一群朋友相伴,这是她记事起第一个这么纯粹的没有任何商业性质的生辰。前世种种仿佛梦一般越来越模糊了。 正吃早饭时,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乔大老爷。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乔大老爷,一脸茫然。 乔大老爷对上这么几张饭桌边茫然的脸,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没个大人在,家里乱糟糟的,都不晓得客套一下请他一起吃饭什么的,虽然他也是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乔大老爷,”还是乔苒最先反应了过来,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乔大老爷说着板着脸将两只锦盒放在了桌上,而后说道,“上面那个是你表哥给你的生辰礼……” 她表哥不就是他儿子吗?乔苒眨了眨眼睛,看着乔大老爷。 乔大老爷将脸撇到一旁,不看她,继续道:“下面那个是你娘留在家里的东西,我看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就准备扔了。也没别的事了,我正好路过,不留了,先走了。” “没人留你啊!”反应迟缓的红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嘀咕了一句。 乔大老爷脸一黑,冷哼着扬长而去。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乔大老爷的不喜,红豆直到现在都不肯释怀。她不是原主,也无法替原主去原谅乔大老爷曾经的不闻不问,而亲身感受过这一切的红豆显然还没有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 乔墨送的生辰礼跟他的人一样很好猜,不外乎簪钗胭脂这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乔苒并不意外。 待到将他的生辰礼放到一旁打开下面那只锦盒时,众人皆伸长脑袋望了过来,乔苒笑了笑,也没有瞒着大家,干脆大大方方的打开给大家看。 锦盒中是些书信诗词之流,从这些书信诗词之上就可以看出这具身体的生母也就是当年的乔二小姐是个多愁善感、感怀春秋的女子。 想来也是有长姐长兄庇佑,无需担心柴米油盐生活俗事,渐渐养成这样的性子。所以这样的女子会一头撞进情网里一点都不奇怪。 几个人中,肚中墨水稍稍多一些的乔书和裴卿卿不过看了几眼,便放下了手里的诗词。 对唐中元和红豆的好奇,乔书没有说什么,倒是裴卿卿皱了皱鼻头,老老实实的说道:“这诗词真真有些矫揉造作,跟乔小姐完全不一样。” 红豆闻言抬手就要打裴卿卿,不过早有准备的裴卿卿飞快的扮了个鬼脸就跑了。 乔苒叫住了正要追出去的红豆,安抚了她一句“玩笑而已”便收了那些书信。 裴卿卿这话虽说不好听,却是实情,对于她而言,还真不喜欢这样的诗词,而她同那位乔二小姐也全然不是一类人。 乔大老爷送过来的就是这些诗词,比起这些诗词而言,倒是装诗词的锦盒似乎格外的沉,乔苒轻轻剥开了一角,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纯金打造的盒子,还真是乔大老爷的手笔。 不管怎么说,这金盒子,她是收下了。 她是个俗人,这些伤春悲秋的诗词填不饱肚子,这纯金打造的盒子倒是可以。 …… 收了一波生辰礼,乔苒和唐中元心情不错的出门前往大理寺了。 不过两人才走到巷口便发现今日街上的氛围与往日里全然不同。 大清早就连街边还有不少商铺未开门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手里拿着碗向着一个地方奔去,两人觉得奇怪,便开口叫住了一个抱着碗经过的百姓。 “什么事?”那百姓抱着碗嗤笑了一声,随即道,“那位原家的神医小姐生辰在即,原家特地在城中放了药膳,听闻是神医亲手熬的,喝了说不准百病不生呢!你们也快些回家拿碗吧!晚了怕是赶不及了!” 第三百四十章 没有起色 喝了百病不生?乔苒沉默了一刻,听唐中元在一旁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练了仙丹呢!”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仙丹,因为原娇娇的血就算放干了也救不了这么多的人。 “乔小姐,要去看看吗?”唐中元问她。 乔苒想了想道:“先去大理寺吧!”这热闹其实也不需要看了,原家一直在为神医造势,生辰是个好时机。从这个角度来说,乔苒倒是有些可怜原娇娇了,一个不“纯粹”的生辰,过的总是糟心的。 当然糟心不糟心还要看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看来糟心的生辰,原娇娇本人却并不觉得糟心。 “我很开心。” 入秋的皇城之内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水行抬手为一旁的原娇娇遮了遮风,待到风过之后,连忙为她拉拢了身上的斗篷。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小姐受不得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自家小姐的脸色有些苍白。 水行见了不无担忧的说道:“小姐,咱们回去吧!天怪冷的。” 这个天还不到用炭的时候,可走在皇城苑内还是有些凉意的。 普通人如水行都觉得冷,更别提原娇娇这个主子了。 她拉拢了自己的斗篷,身子笼罩在巨大的斗篷之内,看起来格外的瘦削。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辰。”原娇娇听了水行的话便转过身子和她一道折返了回去。 小姐开心是因为施药膳布施百姓的关系。 水行撇了撇嘴,对此不以为然:“其实小姐不必那么麻烦的,布施这种事每年都有很多人在做的,百姓未必记得住的。” “不一样的。”原娇娇却笑着说道,她脸上笑意加深,“百姓知道是我亲手熬的。” “奴婢知道。”水行一边帮着她把卷起的一角斗篷折下来,一边道,“百姓都在夸小姐好呢!城中百姓已经都知晓小姐的声名了,小姐其实没必要再……”毕竟放血这种事总是伤身的。 “还是有必要的。”原娇娇垂下眼睑,喃喃,“我还要更好才行。” “小姐已经够好了,这城里的,哪家的小姐又比得上您?”水行嘀咕着,前头就是大殿了,外头太冷,还是回大殿呆着好。 原娇娇并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是忽地停了下来,问一旁的水行:“说到这个,那个金陵带回来的……呃,叫……叫阿生的还在家里吗?” 阿生啊!水行一怔。 …… …… “阿生!”有人在院外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待见到从院里走出来的人之后,不由分说便将手里的菜盘塞到了他手里,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没想到这一次,给完饭菜之后那人却叫住了自己。 来送饭的下人皱眉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 一身锦衣华袍,身后还系着厚重的斗篷,宛如个病弱的,却偏偏生的人高马大,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什么事啊?”下人皱着眉头说道,语气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抱怨,“饭菜都是家里主子的份例,刚出锅就给你送来了。” 这个叫阿生的男人是娇娇小姐从金陵带回来的,据说受伤濒死是因为娇娇小姐的缘故,所以是小姐的恩人,小姐回来之后特地嘱咐过让原家上下好好待他。 他留在原家是因为治伤,不过大家见他平日里好好的也没见到什么伤,对他借伤骗吃骗喝一直颇有微词,而娇娇小姐也一碗药一碗药的给过去却依旧没什么起色。 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都不做,长此以往,下人难免有些怨言,当然,这话是不会当着他的面说的。 “我……我想问问娇娇小姐我什么时候能好?”那个叫阿生的男人认真的问道。 “那等小姐回来的时候再说吧!”下人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身后的人却似是看不出他有事一般,仍然没眼色的叫住了他:“那牢问娇娇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昨儿才回来过,你怎么不问呢?”因急着去给主子院里送饭,下人的声音也不由扬高了一些,真耽误了送饭或者碰上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难道还能供出“这位恩人”来不成? “我……我不知道。”阿生垂下头来,半晌之后,道,“抱歉,我……想出去走走。” “随便你。”下人不耐烦的扬了扬手,道,“戌时大门就关了,记得在戌时前回来,不然就要在外头留一晚了。” “好,多谢。”阿生抱了抱拳。 这抱拳礼将下人吓了一跳,心里嘀咕着跟个家里的护卫似的转身便走了。 一个好吃好喝养着的闲人要做什么有什么可在意,再说这个人又不是说生的有多好看或者多难看,出去走还会被人拐被人打不成? …… 说是不去看热闹的,但架不住手头没什么事可做,午时过后,乔苒还是出了大理寺和唐中元过来看热闹了。 不过过来时他们还是扑了个空,因为药膳已经布施完了,听闻还因此引发了争抢和斗殴,连城里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惊动了。 这从布施的地方那些泼洒在地上的药膳和碎裂的瓷碗也能推测出一二上午的“盛况”来。 街道上一片狼藉,清扫大街的大娘正一边抱怨着一边清扫者。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正要折身而返,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乔……乔小姐!” 这声音乍一听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乔苒回头,便看到了一个被裹在厚厚斗篷中的汉子,他脸上神情激动,朝她抱了抱拳。 这一幕看的乔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金陵,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他也是这样的举止。 是许久未见的阿生。 “阿生侠士!”唐中元一喜,忙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这副与寻常人不大一样的装扮,不由叹道,“你的伤还没好吗?” 说到伤,阿生苦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我是早不报希望了,可原小姐说能治好的,所以还留在原小姐那里。” 提到原小姐,唐中元下意识的看了眼乔苒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难怪没有在张天师那里看到你。” 若是好了,他该回去了。 乔苒倒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只闻言似是十分诧异,她问阿生:“那……可有起色了?” 阿生的伤,原小姐似乎治了很久了。 人说药石无医的濒死重伤治好是真的,这是她亲眼所见,做不得假的,可算算日子,阿生的伤都多久了,到现在还没治好吗? 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不过阿生却犹豫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抬头看向乔苒,神色坚定的说道:“没有。” 没有起色。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妖怪 没有起色啊!乔苒很是意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阿生,他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说这话时他眼神坚定,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隐隐看来似乎有些苦涩。 “那……”乔苒迟疑了一下,问阿生,“原小姐可说过什么时候能好?” 什么时候好?阿生愣了愣,摇头,苦笑了起来:“原小姐说会好的。”可什么时候好却没有说。 乔苒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你……想回张解身边吗?” 虽然先前阿生抱拳的那一幕让她记起了几个月前金陵的一幕,可到底还是不同的。不是这样的装扮不同,而是阿生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颓然。 就像……就像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 回去吗?阿生迟疑了一会儿,而后忽地眼神一凛,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回去的,可原小姐说治好我之后就让我回去……”他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忽地撇过头去,半晌之后,喃喃:“我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女孩子平静的说道,“张解不会因为你受了重伤,动不得武就不要你,你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会武。这世间不会武的人多的是,能做的事也很多。” “我知道。”阿生听罢,缓缓开口道,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他苦笑道,“只是原小姐说了我能治好,我也同主子说过要好好的回去再当他身边最得力的护卫。” “可她没有治好你啊!”唐中元忍不住道。虽然对那位原小姐玄乎的治病手段不大了解,可他也知晓原小姐治病的过程似乎总是“一下子”的,一下子起死回生,就似是一剂猛药一般,没见过这么久还不见起色的。 哦,宫里的大殿下算是治的久的,可也是有起色的啊! “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乔苒忽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喃喃自语,“我觉得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怎么治。” 原娇娇和死去的孙公一样是神医手段却是截然不同的。孙公知晓病症,清楚来龙去脉,可原娇娇的治却是不同的,或者轻症的符医手段她会,可这病理之流,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这种感觉就像她曾经误以为自己能够救人一样,一边救着人,一边却忐忑不安,总担心会不会不灵验一样。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劝谏之语,没想到阿生却怔了一会儿,而后仿佛突然想明白什么了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激动的说道:“对,我要回去,我不治了。” “也不必……”乔苒动了动唇,想要再说几句。 没想到阿生却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 他大声的说道:“我想明白了,我先前以为我要死了,却活了过来,是要感谢原小姐。” “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极好了,我本就打算之后回到主子身边,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做个端茶倒水的活也挺好的。” “原小姐给了我希望,说能治好我,说能回到以前一样,我这才等了下去。” “其实没必要了,不管是做护卫还是端茶倒水,都是主子身边的人,我都能做的。” “做这些我心里踏实,总好过呆在原家做个白吃干饭的闲人。” “其实那些下人背后议论我说我骗吃骗喝我都知道的,我不治了。” 他越说神情越是激动,仿佛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一般:“我还有手有脚,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不必再等下去了。” …… 乔苒和唐中元看着阿生激动的说了一通之后便干脆的抱了抱拳离开了。 “瞧他走的那么快,似是挺高兴的。”唐中元目送着阿生离去的背影,转头问乔苒,“乔小姐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吗?”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大概明白了。有人给他画了个饼,告诉他能治好,可以恢复成以前一样,他便留下来了。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在吃穿上不曾亏待他,可下人却在背后议论他,画饼给他的人那个饼也迟迟没有画出来,甚至画饼的自己也不知道这饼做不做得成。” “这等同于用一个莫须有未必能实现的承诺将他囚禁了起来,又折了他的翅膀,他在那里没有朋友,没有人同他说话,旁人待他面上客气,背地却议论,这谁能开心的起来?” 这个说法有些稀奇,不过却让原本有些云里雾里的唐中元听明白了,听罢他忍不住道:“那我觉得这饼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的好。” 乔苒点头:是啊,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的好。 就如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血脉不同寻常,所以无端被人追杀,险些送了性命,那时她还能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同”。可突然地,有个人在她遭遇过这一切之后出现告诉她“你不是不同,我才是不同的。你是个替身,我见你受伤,于心不忍,所以主动现身了”,她说着这些话,还是以悲天悯人的态度来说的这一切。那等如鲠在怀的感觉,让人仿佛心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所以,对于阿生的想法,她能感同身受。 阿生有手有脚,身契更不在原家,去留自然由他自己决定。 …… “他走了?”收到阿生离开消息的原娇娇一下子站了起来,扣住面前水行的肩膀,激动的说道,“他为什么走?我能治好他的!” “小姐自是能治好的。”水行只觉得扣住自己肩膀的指甲似乎已经嵌入了自己的肉里,疼的厉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小姐,我疼……” “我能治好的!”原娇娇高声道,这一刻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一般,手里的力道也愈发的紧了,仿佛魔怔一般,她扬声道,“我能治好的!” 水行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却不敢伸手掰开她的手,只得口中安抚她道:“当然可以的,这世间没有小姐治不了的病……” 只是这安抚的话还未说完,殿门外便有个宫人急急的跑了进来:“原小姐,不好了,大殿下又犯病了!” 许是“大殿下”三个字惊醒了原娇娇,她终于松开了手,水行身形颤了颤,只觉得自己两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给小姐之前,她是老祖宗院子里的丫头,老祖宗夸她是难得的憨直,对她一向甚好,院子里的下人更是没一个敢给她脸色瞧的。在老祖宗把她送给小姐之后,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可以说她水行虽是个做丫头的,可从小到大几乎连伤都没受过。 没想到今日却……水行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抬不起来的手,带着鼻音,才委屈的喊了声“小姐”,那边的宫人便已催促了起来。 “原小姐,您发什么愣呢?大殿下突然不好了,脸都紫了,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那宫人一边说着一边拭着额头的冷汗,大抵也是一时情急,便多了几声嘴,“您先前离开时不时说过大殿下至少几天都不会发病的吗?怎么就……哎呀,这到底治不治得好啊!” “我能治好的!”正在发怔的女孩子猛地抬起头喊道。 这一下正撞入了一旁的宫人和水行眼中,与他二人一个对视。 那双素日里温和的眸子不知怎的这时竟转为了赤红,红的……仿佛要滴血了一般。 红眼睛的…… “妖怪啊!”宫人尖叫着跑了出去。 书客居网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眼红 “妖怪啊那宫人大叫了一声跑了出去!”有年轻的大理寺官员手里卷着一本书作“醒木”一拍桌案。 身边围着的一群官员嘻嘻哈哈的在一旁拍手叫好。 近日长安城太平的很,打闹斗殴的事都很少听闻,更别提要上大理寺的案子了,所以大理寺上下可谓一片清闲。 清闲到开始闲聊起了近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妖怪”。 宫里出妖怪了!虽说大家都是看玩笑和听故事一般对待此事的,可架不住闲就围在一起凑了这个热闹。 甄仕远走进大堂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正中说“妖怪”的扮说书先生的那将拉长声调卖关子的本事学的淋漓尽致,一旁听故事的官员则在嘻嘻哈哈的大声叫好,还有不知道谁拿出了带来的瓜子,一边嗑一边听,瞧着真是一片其乐融融,不知道的真以为进了哪家的茶馆呢! 虽说眼下是午时饭后休息的时候,大理寺也没有苛刻到还要管大家歇息的时候要做什么的,可这个样子也委实是…… 于是他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大家适可而止啊!”顿了顿,瞟了眼桌上的瓜子,又忍不住摇头,“连瓜子都磕上了……” 众人见是上峰过来,也不以为意,笑着指向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女孩子,道:“是乔大人带过来的瓜子,甄大人你要怪可要怪她!” 被同僚这么“推”出来,乔苒哈哈一笑,也不惧怕,只对甄仕远道:“这宫里出妖怪的事近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与其私下里说,不如大家都摊到明面上说个尽兴,便也不说了。” 听着歪理还不少?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再说什么适可而止的话,而是正色道:“宫里有阴阳司坐镇,不会有什么妖怪的。就是真有什么妖怪,也早没了,更何况,陛下还在宫里。”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若宫里真有妖怪,陛下的安危如此重要又怎会留在宫里? “那这妖怪一说是怎么回事?”有人奇道,“传的有模有样的,听说还是个红眼睛的妖怪。” 乔苒适时的插话道:“那是个兔子精吗?兔子眼睛才是红的。” “不是兔子的眼红,是眼睛里都是血的那种。”有人伸手在眼眶周围环了两个圈,比划道,“眼红的。” “那是犯了眼红病了。”女孩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可见人还是不要眼红别人的好。” 众人哈哈一笑,都道乔大人这稀里糊涂和稀泥的本事也叫人自愧不如了。 从妖怪这下都上升到眼红病了。 甄仕远岂能不知她是在帮他转换话题,便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所以说这就是谣传,估摸着是有人眼红别人被传成了红眼睛的妖怪……” 原本这一句话之后就能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叫众人散开了,只是没想到有人忽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人未至声先至。 “不是,听说是真的有人看到红眼睛的妖怪了。” 说话的是徐和修,一旁的谢承泽见他说话,不由瞟了他一眼,而后也未刻意收敛声音的叮嘱了他一声“适可而止”便自顾自的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比起喜好同人说话聊天,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徐和修,谢承泽素日里可谓是“惜字如金”了,客气有礼又疏离。 众人也早习惯了。 徐和修随口应了一声,便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听说看到红眼睛妖怪的宫人第二日就被发现倒在了宫墙边,是被活活吓死的。” 居然还死了人啊!原本正嬉笑的一众官员脸上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肃然。 “而且据说妖怪还袭击人了,”徐和修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而后目光扫向众人,尤其在看到乔苒时微微挑了挑眉。 乔苒早在看到徐和修的反应时就有股不妙的预感,下一刻,她便听徐和修说道。 “那妖怪袭击了原家小姐,听说原家小姐受了重伤,连夜被带出宫了呢!” 这话一出,堂内当即一片哗然。 “难怪原本说好的布施只布施了一天就散去了,原来是因为原小姐病重的关系。” 有些事情不说还好,一说便发现了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譬如原家突然不布施了,原来是因为原小姐受了重伤的缘故。 原小姐么?乔苒垂眸抿了抿唇,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道:“这种事……怎么传出来的?” 有人当即张口回她:“当然是人传人……” 不过这回话到“人传人”这里就截然而止了,堂内原本嬉笑的众人也仿佛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红眼睛的妖怪袭击了人,而见到这一幕的宫人第二日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宫墙边,不管这宫人是怎么死的,但显然,这件事有人,且还是势力手段非同一般的人不想走漏这个消息。 可现在,这个消息还是传出来了,甚至传到了大街上,传到了他们大理寺被拿出来当故事一般的说。 显然,除了不想走漏这个消息的人之外,有个同样权势相当的人又放出了这个消息。 神仙打架啊! 大家噤了声,这时候已经不用甄仕远过来劝说了,什么玩笑该开什么玩笑不该开大家还是懂的。 这可不是胡乱掺和的时候。 原本嬉笑的众人很快便散去了。 …… 原本封锁的消息居然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长安城,一时之间,宫里出了妖怪这件事传的风言风语,有人说是兔子成精,有人更说是眼睛滴血嘴巴张的老大能吃人…… 百姓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让这件事传遍了全城。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有人气的跳脚,“娇娇出事的当晚,我就解决了那个宫人……” “你还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几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没好气的看了眼正在堂中来回走动的中年男子道,“不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多手害了娇娇还有哪个?” “老祖宗,我不明白。”男子闻言更是气的脸色通红,“什么叫我害了娇娇?水行说了,那宫人跑出去乱喊,不赶紧解决了他岂不是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为首的老者闻言不由嗤笑一声,道,“那里是皇城,你以为是原家?” “皇城是谁的地方?一个宫人莫名其妙的死了,你的手伸的那么长,当陛下泥捏的不成?” 陛下当然还不至于那么快关注到这件事,只是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并且用这个说辞得到了陛下的默许。 而他查到放消息的是……阴阳司。 老者脸色一沉,对方并未刻意收敛自己动手的痕迹,显然是刻意的。 陛下不喜手下互相争斗,所以他焦、原两家与阴阳司,或者准确的说是大天师率下的阴阳司一向是互不干涉的。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 可这一次,对方却公然对他们出了手。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出手 那个女子已经许久未曾出手了,她真正将长安搅的天翻地覆之时,他焦、原两家还在西南隐居,未来长安。 而他们到长安之时,那女子已在长安站稳了脚,印象中已经许久未曾见她做过什么事情了。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出手了。 “虎不张口,时间久了都要忘了她的牙了。”老祖宗长长的叹了一声,没有再去看眼前脸色难看的男子,而是转头瞥向身后几个老者,“中秋那一天,听闻大天师在揽月殿外撞上了肖公公,因他胡乱带人入揽月殿发了一通火。” 其中一个老者脸色微变,“胡乱带人”这说的不就是他让肖公公将那个女孩子带过去的事吗? “这一次,与其说她是针对娇娇不如说她是在针对我们,皇城之内我们未经她同意插了手,她是在报复也是在警告。”原家老祖宗说道。 “原来是大天师!”怔在原地的原二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她早就盯上了我们,没有我动手也会……” “没有你动手,她也不会这么快插手!”其中一个老者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这副蠢而不自知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大天师可不是寻常的女子,那个位置有权势却也是枷锁,没有个理由她是不能任性妄为的,这一次不是你亲自送过去的理由,她又岂能动得了手?”老者说着将脸撇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有本事在这里抱怨,不如去好好想想办法救娇娇!” 原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离去之时还不忘冷哼道:“娇娇可不止是我的女儿,她代表的还是我们原家!” 言外之意,娇娇出了事,谁也不要想袖手旁观。 待他离开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让人去门外守着,而后在堂内坐了下来。 “所以现在怎么办?”待坐下之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原二那个蠢货别的话不提,娇娇的重要性倒是真话。” “他一向是无事娇娇是他女儿,有事就娇娇代表的是原家。”角落里一位老者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娇娇这孩子听话懂事,我都懒得看他。” 坐在最上首的老祖宗并没有说话,只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手里那只乌龟壳,似是在想着什么。 堂内争执纷纷,有说娇娇这个样子怎么办的,也有说原二不像话的,更有提大天师准备出手了,那他们应该如何应对的。 上首的老祖宗却仿佛入了定一般,闭了眼,一个字也未开口。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老祖宗,您怎么看?” 最上首入定一般的老祖宗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道:“我在想大天师若是警告还好,可她若想抢张氏这块招牌的话她要怎么抢。张解是个男人,要抢张氏这块招牌我左思右想也只有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如今就拿捏在陛下手中。” “不过比起我们,她未必要抢到张氏,只要我原家没有抢到张氏这块招牌就行,这于我们而言不利。” 要寻个女子嫁给张解,对大天师而言,街上随便拉一个都行,只要这个人不姓焦不姓原。 而他们就很被动了,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张家也不过相距几步之遥,可偏偏没得成。毕竟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却不好女色的年轻人还是很少见的,难怪一度传出他有隐疾的谣言。 如今好的是娇娇入了陛下的眼,当然这对于原家上下而言是件好事。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娇娇居然出事了。 “娇娇的状况怎么样了?”顿了片刻,老祖宗开口问道。 总算是问到娇娇的状况了,堂下一个老者忙急急回他道:“不大好,据水行说是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的。这种事……先前又没有先例,我们都不敢随意插手。” 如今人还在昏迷着,怕在宫里闹出什么事情来,原二便将原娇娇接回了原家。 “其实,原二若是不出手,娇娇是在宫里出的事,我们根本不用急,阴阳司的人也会替我们压下这件事。”上首的老祖宗缓缓开口道,“我们只要咬定人是好好的进宫的,这件事大可推到阴阳司的头上,就连救娇娇也会由阴阳司来想办法。” 堂下一众老者听的更是气的牙痒:“所以就是原二这个蠢货坏事!” 好好的一盘棋就叫他给搅和了。 有人更是气的跳脚:“你们说这个蠢货得罪的人可不少吧,听闻去金陵的时候还跑到黎家去耀武扬威了,却被人赶了出来。我看他怎么不干脆出个什么事死在路上得了,也省得活着回来添乱。” “说到黎家,”正上首的老祖宗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话,“他去黎家那一天听闻那个孩子特地从余杭赶了回来,就为看他一眼。如果那时候她动了手,在金陵地头上,山高皇帝远的,更遑论金陵府尹当时还是甄仕远,以甄仕远的性子定然会保她。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说她为什么不动手?” 堂下几个老者一愣。 那孩子虽然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可怎么看她过往所做之事,都不像个心慈手软的,大有以牙还牙的本性,怎么偏偏对这么一个弃她如履的生父这么手软? “难道父女情深?”一个老者啧了啧嘴,说这话时脸色微妙,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 “平白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到了京城想动他就更不容易了。”老祖宗说道,“所以,她为什么不动他,留着他?” 那个孩子让他们出乎意料的地方太多了,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父女情深自是不可能的,那就有另外一个可能了。”老祖宗说着缓缓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要么就是她眼光如距,一眼就看出原二这个人的本性,留着就是为了给我们添乱甚至是试探娇娇。” 怎么可能?堂下众人一惊,随即有人笑了,道:“许还是惧怕吧!毕竟山高路远的,原二再怎么混账,也姓原,她畏惧身份地位悬殊不敢随便动手而已。” “那就希望如此吧!”老祖宗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众人一眼,“只如果是我方才说的那样,那这个孩子就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人没有来 说完那个孩子还是要说到当务的重中之重上来。 “娇娇现在怎么办?”有老者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不无动容道,“旁人病了,她能救,现在她病了,却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医者不自医,这是世间最无奈的事。 这话一出,堂内还有好几个老者揉了揉眼睛,似乎也被这话触动了。 不过坐在最上首的老祖宗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眸认真思索了起来。 “老祖宗可有办法?”有人问道。 动容也好,触动也罢,对躺在床上的原娇娇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只有实打实的办法才能真正救到她。 “办法么?多的是。”最上首的老祖宗漫不经心的开口了,他抬手举起手里那只乌龟,摩挲着龟壳上的纹络幽幽道,“只多是些禁术,不能动用的。” 阴阳司的出现让原本存在于山野民间属下九流的江湖术士地位一跃而起,同样的,大楚对于术士的管制也愈发严明。 很多禁术随着前人的努力已经失传了,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张家掌管阴阳司的前三百年间所做之事,一些钻营所谓“邪术”的术士都被除的差不多了。 毕竟论以术治术,术士内斗的本事张家是最厉害的,这个最厉害的张家曾经就是天子手中一柄除尽天下术士的利刃,好在这柄利刃被先帝亲手折断,可叫天下术士松了口气。 如今还能留存于世的禁术多半是祖传不曾示人的。 而如今的大天师掌管阴阳司之后对张家留存下的规矩几乎没有变过,要变也是变的更为苛刻,但凡稍有损人的禁术被一律视作邪术,不能动用,一旦被发现,阴阳司的人就要找上门来了。 那个女子十三年前的手段并没有被人所遗忘,所以此女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招惹。 这次教训不就来了么? “损一人而救天下人怎么能叫邪术?”老祖宗提起这一茬,堂下当即响起了一片哗然,显然对于阴阳司这个规定,他们很是不满。 “阴阳之道本就此消彼长,一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千万人的性命?”有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而后嗤笑道,“说什么众生平等,性命不分高低贵贱的鬼话。” “这种话你们在家里说说就可以了。”老祖宗缓缓站了起来,负着手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而后忽地转头看向众人,“若真有人动了什么歪脑筋别怪我不出面捞你们。” 说完这一句,老祖宗便走了出去。 “这什么意思啊?”待到老祖宗离开之后,堂内几人面面相觑,语气中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不满,“娇娇出了事,老祖宗怎的一点都不急?” 有人撇了撇嘴,哼道:“你们忘了之前老祖宗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好记性能记住老祖宗说的所有话的。 “老祖宗说那个孩子也姓原。”开口说话的人冷哼了一声,低了低嗓子嘀咕了起来,“谁知道老祖宗是不是打的那个主意。” “那怎么行?”被人这么一提醒,堂内众人也急了,“那个孩子那么野的性子,谁能放心的了?” “就是!再者说来,娇娇能救人,她能吗?” “她救人是不会的,抓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开口冷哼的人冷笑道,“把她弄进原家,说不准没几天的功夫把我们这群人都抓进大理寺了。” 这还了得?众人脸色微变。 虽说是气话,可看那孩子干出来的事情,金陵城丢弃不理会她的哪个得了好下场的?乔家那个商贾丢脸丢到全城皆知。收留了她十几年,把她养到十三岁的方家前脚刚把人赶出去,后脚没多久,一家子上下,老的两个入狱候斩,年轻的几个穷的喝西北风来京城异想天开的“救人”了。 “我看她就是天生反骨,偏老祖宗年纪大了,估摸着想驯服这个野的。” “驯的好倒也罢了,要是驯不好呢?”众人一想到这个后果就连连摇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娇娇可不能有事。” “可老祖宗说了不准我们动手。”有人摇了摇头,瞪眼看向众人,“你们谁敢动手的?” 说话时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轮到动手了却又齐齐噤了声。 毕竟老祖宗说了“不捞人”,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落到阴阳司的手里能落的了好?看看原二那个蠢货在宫里杀了个宫人就被教训了一通……咦,等等,原二? 一阵古怪的安静之后,有人咳了一声,出声了:“反正他怎么闹都是那两个的老子,而且娇娇出事他不是着急嘛,这件事我们不做有人可以做的。” …… …… “阿嚏!”正抓了一本从同僚那里搜刮来的话本子看的正入迷的女孩子打了个喷嚏,看向窗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将窗外不知名的花枝刮的如同受惊了一般颤颤乱晃。 乔苒起身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将寒冷隔绝在外。 大理寺的大堂里人很多还是很暖和的。 雨一直在下,从午时下到酉时下值时还没有停。 乔苒起身将自己的桌案收拾好便向外走去,今儿出门时没带伞,唐中元这两日被甄仕远派出城做事去了,所以……红豆她们应该有人会来为她送伞吧! 红豆不忙就是她自己来,她若是忙的话,就遣裴卿卿,裴卿卿若是不在的话就是乔书,总有个人会过来。 乔苒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样安定闲适的小日子了。 这若是放在前世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人说闲适久了容易疲懒倦怠,还是有些道理的。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至于原家什么的,她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理会她,这样相安无事也可以。 乔苒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同相继离开的同僚们打着招呼,接触裴卿卿接触的久了便也习惯随身带点吃的,是以,她也不急。一边看着外头的雨什么时候停,一边从门房那里搬了张小马扎坐着等。 这一等便一直从天色蒙蒙等到天黑。 雨没有停。 人也没有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招惹 人呢?她站了起来,大概是站的有些急了,以至于一个头晕险些栽了个跟头。 昏昏沉沉的雨夜里出现了一把伞,那把伞撑的低低的,摇摇晃晃,越走越近,直到近处,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张委屈又担忧的脸。 是裴卿卿。 “红豆和乔书呢?” “红豆和乔书呢?” 一句相同的话脱口而出,两人相视了一刻,随即脸色大变。 申时末的时候,红豆见雨不停便自己撑着一把伞过来给乔苒送伞,这一送便一直送到了酉时末还不见回来,原先是以为红豆跟着乔苒是有事耽搁了,家里的晚饭还没做,裴卿卿又捧着肚子喊饿,于是乔书便自己拿了把伞准备将人叫回来。 谁知道乔书这一去也同样一去不复返,独自一人在家等着的裴卿卿饿的不行了这才跑了出来。 “我还当这大理寺吃人呢,来一个丢一个!”在与乔苒撞见的那一刻,裴卿卿便知情况不妙了,道,“原来这两个根本没到大理寺。” 他们家离大理寺并不远,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迷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的。 “他们两个又能得罪什么人?”乔苒将身边荷包吃剩的点心递给裴卿卿,看向前方昏昏沉沉的雨夜,一辆马车正缓缓向这边驶来。 “是冲着我来的。”她抿了抿唇,走到檐下看着那辆马车越驶越近,而后直至门前停了下来。 车帘晃了晃,有人撑着伞从马车上走下来。 乔苒看着那人踩着一地的雨水向她走近,而后一脚踏上了大理寺的石阶。 她目光微凉,看着那个男人收了伞,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大理寺的屋檐,似乎对这里周遭的一切十分不满。 这个人,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 乔苒冷冷的看着他。 那男人将伞放到一旁,抬起头来正撞入了这样冰凉的眼神,不知是心虚还是惧怕什么的,竟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似是对自己退步的举动有些恼怒,恨恨的哼了一声之后,才开口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乔苒看着他不语。 这样的沉默仿佛重重的打了他一记巴掌,男人恼羞成怒:“我是你老子!” 乔苒道:“所以你要做什么?为了那个红眼睛的妖怪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所谓的红眼睛妖怪从一开始就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连夜带出宫,受伤的原小姐。 撞见红眼睛妖怪的宫人死了,可见红眼睛妖怪的身份有些特殊,而当日宫里同样发生了一件事,就是等闲不离开皇城的原小姐被连夜送出了宫。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更遑论,敢在宫里动手的,必然是有所底气的。只是在宫里杀人,还借用的是“妖怪”的名头,不惊动阴阳司才怪,大抵没有想到阴阳司的反击居然这么快,这件事才彻底在长安城传开了。 原本这些还只是猜测,但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乔苒知道这些猜测都被证实了。 “那是你的姐妹!”男人冷哼道,“你姐妹有难,你帮是不帮?” “不帮。”乔苒垂眸。 这可由不得她,男人说着冷笑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身边那个丫头和那个拖油瓶都在我手上,你自己想清楚了。” 乔苒冷冷的抬眼:“他们与我无关。” 还真是好狠的心,男人嗤笑,骂道:“好歹也是主仆一场,相处那么久,见他们有危险,你倒好,不管不问,真不是个东西!” “你是个东西就将人放了啊!”乔苒道,“抓人威胁的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你还有脸吗?” 听听!听听!这是跟老子说话的口气么?还好当年留在身边的不是她!男人气的个趔趄,不由冷笑了起来:“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能抓他们也能抓你,若不是看在父女一场的面上,方才抓的就是你了。” 乔苒冷笑道:“那我谢谢你顾念父女一场。” “你自己好好想想,”男人说着拿起一旁的伞撑了开来,骤然开合的伞面洒出的雨水溅了她一身,他回头看着她,神情高高在上,仿佛在看什么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一般,“我不会杀他们,不过你一日不答应,我就砍他二人一人一截手指,手砍完了还有脚,我不急,可以慢慢等……” 这等话听的乔苒和裴卿卿两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还真是又蠢又毒,这种人因为蠢,所以做事往往不考虑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相信这些话绝不会是玩笑,乔苒沉默了一刻,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叫住了他:“我要见到他们两个。” 早服软不就好了?男人瞥了她一眼,道:“等着。” …… “小姐!”一声惊叫之后女孩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人端了一杯茶走到她身边递了过来,道:“喝吧!” 是乔书。红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视线从眼前的乔书移开,落到床幔上,熟悉的桌椅,还有没有被捆绑住的乔书。 这是在家里,所以先前的那一幕,是梦吧!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在看到手上勒痕的那一刻,却又怔住了:被绑过的,还有她挣扎时摩擦出的勒痕。 “乔小姐救了我们。”乔书说着把茶杯塞到她手里,而后走回桌边坐了下来,昏黄的烛光中,少年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红豆激动道:“怎么能让小姐救我们?那个男的显然不安好心……” “因为救不救都改变不了结果。”乔书垂下眼睑,道,“那个男的姓原,是乔小姐的生父。今日他可以抓走我们,明日自然也可以抓走乔小姐,防是防不住的。”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而是一开始老天爷就为他们选了这么个敌人。 红豆懵住了:那个男人就是小姐的父亲,所以小姐的父亲要害小姐,听乔书的意思,那个男人的身份还非同一般,他们没有办法。 “这个天杀的东西……”一向很难解释通的红豆破天荒的一点就透了,明白过来之后,她忍不住掩面而泣,“还不如叫小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呢,有这么个爹真是……对了,小姐呢?” 乔书看向窗外漂泊的大雨,道:“乔小姐出去了,说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叫我们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散心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乔小姐被叫去做了什么,只是同那男人进了屋子,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只是那时候她的神情不太对劲。 以那个男人的身份,能做的事无外乎同阴阳道术有关,虽然也许未必立刻动手,但总会做些什么。以乔小姐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后果? 不过,他相信乔小姐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因为那时候他清楚的听到乔小姐同那个男人说了一句话。 “今日之事,你可记住了。我本与你们相安无事,你们却来招惹我。” 同乔小姐一起呆了那么久,他已经听出来了,这是一句狠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夜半 雨下的那么大又能去哪里散心?裴卿卿跟在乔苒的身边没有乱跑。毕竟先前才出了原家那个人的事情,乔小姐看起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安全。 “你要去哪里?”雨夜的路并不好走,这一路走来就连巡夜的官差都没见到,估摸着躲在哪里避雨偷懒了,裴卿卿不无担忧的问道。 “我要找人。”女孩子的声音在雨夜里听起来幽幽的带着几分寒意。 “可这大晚上的,都在睡觉吧!”裴卿卿紧张的拽住了她的衣角向四周望去。路边路杖上的灯也被打湿了大半,整个长安城除了她们手里这盏晃晃悠悠的昏黄灯光,入目所见一片漆黑。 她扪心自问,自己大半夜的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怕是要愤怒的将人揍一顿了。 谁有那么好的脾气不揍人? “张解。” …… 她鞋履上满是泥污,身上被雨水浇透的官袍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她生的很好看,可眼下的她着实谈不上什么好看。 见到出现在门后的张解的那一刻,她动了动唇:“张解。” 裴卿卿紧张的在一边吞了口唾沫,平心而论,现在的乔小姐一身狼狈哪还有平日里的娇俏样?这样子,背后又是漂泊大雨,风雨交加。 这一声幽幽的还挺渗人的,她都怕张解被吓到了。 不过张解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听完那一声之后,他整个人却仿佛浑身一震,魔怔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的盯着乔小姐,眼中亮的惊人。 她耳力不错,甚至还能听到他喃喃低语了一声“弦崩了”。 弦崩了?裴卿卿双目圆睁,正想问什么意思,可不知是冒雨前来还是一晚上的事太过心力交瘁,以至于喊完张解的名字,乔苒便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裴卿卿和张解一阵手忙脚乱的接住栽倒过来的女孩子之后,又慌忙将人抱回屋里,找来冬日的炭火等事物。 待到屋里的慌乱稍稍好了一些,裴卿卿才看向坐在桌边看着一杯接一杯喝茶的张解,眨了眨眼,问他:“你没事吧?” 事情的经过在方才的慌乱中她已经说清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现在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将手边的一杯茶一饮而尽之后,张解站了起来,看向她,忽地问道:“你娘在家吧!” 裴卿卿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娘当然在,当然她爹也在。毕竟是成了亲的夫妻,听娘说夫妻晚上要和妖精打架,打赢了就能奖励一个孩子。她就是爹娘打赢了妖精奖励来的,所以小孩子是不能进去的,因为打妖精很危险。她小时候曾经想偷偷跑进去看打妖精一回,结果被爹发现,罚了半个月的点心。 “你这时候不要去找娘,”裴卿卿说着看向黑漆漆的天色,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打扰他们打妖精爹要生气的。” 张解扯了扯嘴角,似是为这句话笑了笑,可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敛了敛外袍之后,大步向外走去。可临出门时他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嘱咐她道:“你留在这里,困了就在房里睡,我出去一趟。” 大半夜的跑出去打扰爹娘打妖精,裴卿卿拖着腮帮子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抬手掩上了房门,而后走回桌边坐了下来,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女孩子,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道:“你醒着呢!” 昏迷、入睡和装睡的状况是不一样的。 她方才就发现了,毕竟乔小姐的伪装如此粗浅,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了。 可偏偏这样粗浅的伪装,让他半夜跑去打扰爹娘打妖精了。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睁开了眼睛,转头向裴卿卿看了过来,双目灵动,不知是炭火热的还是怎么回事,她脸色有些发红。 “他知道你醒着,”裴卿卿只觉得这些大人的事情有时候挺费解的,虽然床上这个大人比她大不了几岁,“你也知道他知道你醒着,你们两在唱戏吗?” 当然不是唱戏。乔苒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待到片刻羞赧退去后,她眼神一凛,看着头顶交错的床蔓喃喃,声音低的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需要他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 不是每个半夜被敲门惊醒的都有好脾气的,尤其被惊醒的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夫妻时。 “你自己上药吧!”女子将一瓶金疮药放在桌上,而后瞟了眼一旁正低头默不作声抓了把糖滚山楂默默吃着的男人一眼,道,“知道是解哥儿,下手还那么重?” 男人低头抓了一只旁边的糖橘子恍若未闻。 张解接过金疮药向女子道了谢之后,才开口道:“原家要行禁术。” “所以你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原家门口盯着?”女子挑了挑眉,在桌边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是因为原家对什么人动了手,叫你如此着急?” 语气中的挪瑜显而易见。 张解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那个人的缘故,急切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原二爷取了乔小姐的血,她虽然不知道原二爷要做什么,却也知道是为了救出事的原小姐。阴阳道术此消彼长,原小姐此番被反噬的这么严重,她……怕是可能会被原二爷拿来为原小姐挡路。” “就像出生时那样?”女子轻哂,“这乔小姐在原二爷手里就是个当靶子的命么?”什么时候需要就拿出来用一用,不需要就踢到一边。 “所以你现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女子哂笑道,“见不得原二爷如此偏颇?” “不是,”一旁啃完了一只糖橘子的男人忽地抬头幽幽道,“换个人他才不会大半夜的过来。”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姓原的,男人吃橘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女子听闻忍不住咳了一声,瞟了眼那个出声的男人道:“吃你的橘子去。” 男人这才低头继续吃起了橘子,不再说话了。 女子呵斥完这一声之后,才微微敛眉,沉思了起来。 原家还有多少不曾示人的禁术这种事就连她都不知道,要命令禁止的禁术必须写明禁术种类和方式,似这等不曾示人的禁术当然没有写上律例。 要以一个还不曾示人的禁术想直接对原家动手定然是不可能的,阴阳司能做的也只有接到消息之后盯紧原家。 不管原二爷那人怎么想,只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一时半刻的,原家上下,至少原家老祖宗会盯紧原二爷,不会让他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乔小姐一时半刻不会有事。 “这件事抓一个原二爷没有用,因为根本不知道原家有多少人准备做这件事,这个绣花枕头一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所以我这里也只能着人盯紧了原家。”女子说着顿了一顿,看向他,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样盯也只能保乔小姐一时半刻无事,所以你准备怎么做?要来个为爱痴狂不惜一人对抗焦、原两家的痴情儿郎的故事吗?”说道这里,她瞥了眼一旁的男人,“裴宗之最近就爱看这种话本子。”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回击 “那倒也不必。”张解想了想,道,“她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如你所言,那位乔小姐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那你大半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女子轻哂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张解坦然的点了点头,道:“这很重要,否则她又何至于夜半来找我?我瞧她眼睛都红了……” “所以说那位乔小姐是个聪明的,知道朝你哭。”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而后踹了一脚身边吃橘子的男人,“我当年若是没有办法要人帮忙的时候,也会朝他示弱。” 男人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道:“你已经好些年没朝我示弱了。” 那是因为这些年也没什么人来招惹她。女子笑了笑不以为意,转而继续对张解说道:“百炼钢成绕指柔,女子落泪这种事也要找对人的,不然哭也是白哭,看来她心里清楚找你哭有用。” 张解挑了挑眉,大抵是得了女子的首肯,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语气中竟多了几分得意:“她找别人哭也有用,可她找了我。” “好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总是招人喜欢的。”女子说着瞥向他,“你情敌不少。” “所以,她如此难得朝我示弱,我自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张解说着,朝他们摆了摆手,向外走去,“盯原家的事就麻烦你们了,我回去看看她去。” “这都快天亮了。”正默默吃糖橘子的男人抬头瞥了眼天色,道。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女子哂笑着,“还好他看上的也看上他了,否则那才是麻烦。” “这个麻烦是不存在了,可他们自己的麻烦却不小。”男人将橘子皮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一个陛下,一个原家。” “这就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了,”女子说着,忽地嗔怪的瞟了他一眼,道,“你把卿卿扔那女孩子那里够久了吧!不接回来了?” “她自己在那里呆的高兴,多好啊!”男人说着哼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哼声道,“留在家里总捣乱,还抢我的东西吃。” 所以孩子大了还是扔别人家里去捣乱比较好。 …… “阿嚏!”裴卿卿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往身边的女孩子怀里钻了钻,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雨下了一夜,直至天亮时才停。 家里的红豆和乔书等了一夜,等到天亮了才等到被送回来的乔苒和裴卿卿。 红豆动了动唇,在看到送她们回来的人时难得机智的没有开口发问。 如果没有小姐那个天杀的爹该有多好啊,小姐姑爷瞧着感情渐入佳境,大理寺衙门里同僚和睦,这日子瞧着是越来越好了,怎么就偏偏出了这么个东西呢? “原家那里暂时不会轻举妄动。”离开前,张解说道。 这句话也让女孩子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多谢。” “我倒是希望你多来寻我几次。”张解看着她,奔波了一夜,他眉目间有些倦色,不过眼中神采却比以往更甚。 “我做不了的事情自然会来寻你。”女孩子也跟着笑了,难得的有些手无足措,她有些不习惯。毕竟虽说两世加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可这种有些不受控的名为“感情”的东西,对她而言却有些陌生,昨天也是冲动,她怕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便中招了,于是连夜跑过去找了他。 原本以为是难得示弱楚楚可怜的美人计,后来他不在的时候,裴卿卿拿了铜镜让她看了看自己镜子里对样子,险些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不过这样都能奏效的话,要么便是张解喜好特殊,要么便是……推测出的结论让她辗转反复一晚上没睡着。 尽管先前不是不知道这个结论,但是人说食色性也,人的天性便是喜欢看好看的东西,就连她自己走在路上看到好看的人和物也会多看两眼。 她两世的皮囊都是好看的,虽说她也觉得自己的皮囊也是自己对一部分,生的好看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有时候难免会忐忑如果自己生的不是那么好看,还会不会这么被人喜欢? 昨天弄巧成拙的“丑人计”让她隐隐察觉到他对她似乎不仅仅只是喜欢,他对她的好也同她的外表无关。 “好。”张解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似是还有些不放心的问她,“有把握吗?” “原家的事我其实早就在想了,只是没有想到原娇娇突然出事,原家又这么快便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女孩子说道,“虽说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件事迟早是要做的。” ”光防是防不住的,这件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女孩子说着,顿了顿,眼神一凛,“我会自己解决的,你放心。” 得了这个答案,他眼中笑意明朗了不少:“好,你自己小心。” 女孩子抬眼,直视他的眼睛,他目光明亮而干净,一如初见的那样。 她道:“你也是。” 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立于风雨之下,这不是他们所能选择的,既然选择不了,无法避开,那就只能直面风雨甚至掌控风雨。 …… 昨儿下了一晚的雨,天亮时才停,只没想到停了没多久,便出了太阳,还不到辰时,阳光便扫满了窗柩。 又是一个大晴天,原家的花园里,下人早早便将修建的石子路清理干净了,除非刮风下雨,不然每日早上家里几个年纪大的主子可是要到石子路上来走动走动活动身体的。 人便是如此,年轻时候难免放肆,待到年纪越大,也越发惜命。 “我听昨晚后院的狗叫了一晚上。”有老者唏嘘道,“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这钦天监的预测十次有八次是不准的。” “还有两次是瞎猫碰个死耗子。”一旁有人笑着应和。 大早上的,神清气爽的闲话一二,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是不错。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正说笑的几个老者脸色顿变。 不是因为这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老祖宗。 他负着手身后,满面寒霜而来。 方才和乐融融的氛围不再,转为互相噤声,惶惶不安。 几人互相相视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老者试探着开口了:“老祖宗,可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不多时几个身着黑色劲装护卫模样的人便被家里的护卫抬了过来。 几个老者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虽然同样是护卫打扮,可这几个着黑色劲装的却与普通的护卫是不同的。 他们是原家的暗卫,日夜轮班,守在原家四周,不让等闲人得以靠近。 自家的暗卫有多少本事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普通人要想接近他们都困难,更遑论将这几个人放倒? “这是谁做的?”有人当即怒不可遏,扬声道,“可还将我原家的人放在眼里?” 原家老祖宗闭了闭眼,面无表情的开口了:“阴阳司。” 这个答案让方才愤怒的老者震惊不已:“那个女人疯了?”太过震惊之下,连名讳都不叫了,直呼那个女人。 “你觉得呢?”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看向众人,“所以我问你们做了什么,引得阴阳司盯上了我们?” 第三百四十八章 担忧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戳痛了几人的痛脚,看眼前几人无人说话,老祖宗冷哼了一声:“原二呢?” 听他提起原二,几人便知是躲不过去了,无法只得叹了一声之后开口了:“他不在家,许是去了郊外的别院。” “让他立马滚回来!” …… 大清早的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狂奔,带起的狂风卷的街道两旁菜贩的菜篮子翻了一地。 “这天杀的……”面如土色的菜贩低骂了一句,恨恨的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旁经过的行人同情的看了眼菜贩,帮他将混了泥沙被踏烂的菜捡了起来。 大早上的买菜不就是图个新鲜吗?眼下被弄成这样,谁还来买?菜贩子本就靠着每日早市这一趟赚的口粮,这一蹄子下去,还真是…… “真是天杀的狗东西!”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挎着菜篮子,似是出来买菜的,一边帮着菜贩捡菜一边骂了一句。 如此……大胆?正帮忙捡菜的行人连同那个菜贩一同朝骂人的女子望去,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穿着打扮,似是哪家出来买菜的丫鬟。 “小姑娘,这话你放在心里便好了,可不要乱说。”那菜贩喃喃叹了口气,看了眼那马车扬长而去的方向,叹道,“那马车可不是寻常人家的,那马车是……” “原家。”挎着篮子的丫鬟恨恨的道了一句,“我还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原家的原二爷,骂的就是他!” 被骂了一早上的原二爷自己也在喝骂:“这老东西!” 他好好呆在别院研究怎么救娇娇,偏这老不死的一句话就要他回去,还是“滚回去”,真叫他在下人面前的脸都丢光了。 火急火燎的回去就是因为阴阳司的人盯上了原家,不准他乱动。 真是没个叫人顺心的。不过好在那死丫头的血到手了,缓一缓就缓一缓,总能找到机会的。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做什么他当真不知道?”原二摸着额头被茶盏砸出的磕伤冷哼道,“不过是阴阳司找上门来,自己怂了罢了。” 他是真小人,那几个老东西就是伪君子,这原家上下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待他接手了原家,真要将那群老东西通通赶到别院去,省得放在眼前碍眼。 …… 担忧原娇娇的显然并非只有原家。 大殿下身边的小海子意外撞见妖怪吓死了,宫里的人不管看的明白的还是看不明白的,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可小孩子显然不会在意这么多,尤其这个小孩子的身份还不一般的时候。 一口苦药下肚,大殿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小海子!” 小海子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更是宫里的禁忌,说不得的。 新来的小太监小德子苦着脸在一旁劝道:“大殿下,这药得喝……” 比起会说话会哄人的小海子,这个新来的小德子就显得十分木讷不讨喜了。 人人都道大殿下乖巧,可这乖巧也是对人的,当不喜欢眼前这个人时,乖巧也可以转为乖戾。 譬如现在,对一碗苦药的厌恶刹那间上升到了眼前这个人。 他愤愤的盯着这个固执的要给他喂药的小太监,眼中是还不会隐藏的厌恶,盯着眼前的小太监看了半晌之后,他忽地大叫了起来。 “来人!这个小德子打我!” 陛下唯一的子嗣,真正的龙子凤孙,便是他打你你都只有受着的份,更遑论打他? 小德子脸色当即一白,一下子跪了下来,不住的叩头,他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护卫很快便进来了,大殿下见状当即哼了一声,不无得意的瞟了眼跪地叩头的小德子,而后厌恶皱了皱眉,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小德子道:“他打我!” 叩头的小德子当即一软,瘫倒在地。 在宫里做事,有时候即便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但主子说你有错,你就是错的。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等护卫上前将他带走。在大殿下开口说出“他到我”那三个字之时,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是,预料中上前将他架走的护卫不知为什么却迟迟没有上前。小德子从绝望渐渐转为不安,最后悄悄睁开了眼睛。 而后便见殿门前有两个女子并肩而立。 陛下和大天师。 小德子看着那两个神情肃然的女子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忽地生出几分庆幸来。 相比年纪小不懂事的大殿下,不管是陛下还是大天师从来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难怪护卫迟迟没有上前。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床上坐着的大殿下此时脸色也已转为煞白,不安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女子,半晌之后,怯怯的开口了:“陛下,大……大天师。” 当年大殿下出生之后,礼部的人专为大殿下如何称呼陛下而商议过,大楚曾经也有过女帝,不过那时皇子与女帝感情甚笃,只称女帝为母亲,当时的女帝并不在意,也便沿用了这个称呼。 如今大楚再出女帝时,礼部曾准备专为此拟过称呼的,不过比起先任女帝准许“母亲”的称呼,如今的女帝对于膝下唯一的子嗣似乎有些不冷不热。 而大殿下对陛下的称呼也一直是“陛下”,竟与旁人没什么差别。 若说这宫里,陛下怕谁,眼前这两个绝对是他最惧怕的。 “李恒,何故信口雌黄?”女帝缓缓开口道。 大殿下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惧怕她:“我……我不想喝药。” 一旁的大天师轻哂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显然,对于大殿下只是因为任性不想喝药便信口雌黄要他人性命的举动,她绝对算不上喜欢。 “你可知你这一句他会有什么后果?”女帝指着一旁瘫倒在地的小德子道。 大殿下似乎不大想说,不过在看到面前两个女子肃然的神色之后,还是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掉……脑袋。” 你看,即便年纪还小,不懂事,却也知道这个后果。 迟迟没有等到眼前这两个女子的回应,大抵是有些惧怕,大殿下抓紧了衣摆,再次开口道:“我……我想见原小姐。”见了原小姐,就可以不喝药了,虽然原小姐的符水也不好喝,不过比起药要好得多。 险些忘了这个,大天师微微抬了抬眼,看向眼前的大殿下,眼神中虽有些怜悯,更多的却是无奈。 有大殿下在,原家那个孩子还是得回来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探望 原娇娇当然不能一直躺着,不说别人,就是陛下也不会这般同意的。 所以,她能做的事其实只有一样:那就是让原家放弃对她动手。 这可能吗?乔苒轻哂一声,将卷宗送还大理寺库房,走了出去。 …… 同为六部之一的刑部重要性不比吏部逊色,可比起吏部衙门前的人员走动频繁,刑部衙门面前就显得有些孤寂了。 “这里……这里就是刑部吗?”方二夫人拉着方秀婷的手,又是新奇又是不安的看向周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受刑判刑的才会过来,这些时日长安城太平的很,当然没有人过来。”女孩子说着推了她二人一把,道,“跟我进来吧!”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瑟缩了一下,临到进门了却又突然害怕了起来。 她们挽着手里的篮子,递给她:“要不……要不你自己进去吧!” 乔苒挑了挑眉,看向她们两个:“见老夫人,你们一个做媳妇的一个做孙女的不进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两人齐齐摇了摇头。 谁想进去啊!老夫人这么吓人,当年方家佛堂挖出来的尸体还叫她二人记忆犹新,可吓死她们了。 “没事,有我在呢!”女孩子却笑了笑,道,“到时候你二人不想见她去一边呆着就好了,我有事同她说。” 方二夫人偷偷瞟了她一眼:扫把星不愧是扫把星,见老夫人都不带怕的。好不容易将老夫人关刑部大牢眼不见为净了,她偏偏还敢自己跑过去见老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可她们是一般人啊,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见老夫人。 “我和她说完话就走,”女孩子笑着说道,“跟我走完这一趟,你二人的房租免了。” 这两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即便乔苒特意向她二人减了房租,偶尔容她二人蹭个饭什么的,可这样下去两人的钱袋也快见底了。 眼下的状况就是金陵回不去,长安么又找不到方大夫人。如今这两人除了她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这种出自本能的惧怕尤其在看到方家那几个进了长安城便失踪之后更甚了。 这长安城像是生了张嘴会吃人一般,还是扫把星这里镇得住场子,到现在都没出什么事。 一文钱难倒好汉,更何况这两个连好汉都不是。 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方秀婷推了推方二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现在不抱紧扫把星的大腿还能去哪里。 反正老夫人可怕归可怕,到时候也是扫把星同她说话,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这一次,扫把星是借着她们的名头来看老夫人的。 秀王府保了方老夫人一命,但也仅止于此,方老夫人如今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之中,如无意外的话,大概要关一辈子了。 …… 早听闻刑部的大牢进去容易出来难,里头鲜血遍地,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人间炼狱一般。原先在刑部衙门门前害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当真进了这人间炼狱,方二夫人却觉得传闻这种东西果然不可信。 尤其她们现在在的还是传闻炼狱中的炼狱,刑部衙门里最可怕的地方刑部大牢。可这里头却干干净净的,虽说眼下还未入冬,便已生起了炭火盆,以至于里头比外头还暖和不少,怪舒服的。 看来传闻都是骗人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眼,而后松了口气,眼里也多了几分兴奋之色。 等往后回了金陵就能吹嘘了,她们可是连刑部大牢都见过的人了,传闻的什么人间炼狱都是骗人的,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进过这里,人家刑部大牢同寻常的衙门大牢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大一些,且兴许是因为关的重犯的关系,特意将人一个个分开来关押罢了。 大抵是因为扫把星就在身边的关系,方二夫人胆子也大了不少,开始四处张望了起来。 正巧此时几人经过一个还未关门的牢房,便顺势往里头看了一眼。 里头那个犯人似是刚受刑完,脸色有些苍白的靠在身后的十字木架上闭眼休息,连放在一旁的鞭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看样子连鞭子都没招呼上,方二夫人有些意外这刑部衙门官员的仁慈,便探头多看了两眼。 而后便见两个人官差上前贴心的为那个犯人解了身上的镣铐,将他扶了起来。 “一点都不吓人……”方二夫人嘀咕了一声,而后便听身边的方秀婷忽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的腿……”剩余的话音截然而止,乔苒捂住这两人的嘴,瞥了她二人一眼,警告道,“别多话!” 前头带路的官差也在此时转过头来道:“这里是刑部,有什么奇怪的?莫要大声喧哗!” 是啊,这里是刑部。仿佛有盆水兜头浇下,两人瞬间回过神来,双唇颤了颤,忙不迭地向乔苒点了点头。 乔苒这才松开了她们两个,瞥了眼那个下身软趴趴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的男人之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这里是刑部,看到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人都不会奇怪。 关押在这里的方老夫人并没有受刑,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见到她的那一刻,方二夫人和方秀婷便愣了一愣。 眼前的方老夫人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里面的她看起来却如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娘”方二夫人动了动唇,瞥了眼一旁的乔苒,硬着头皮道,“我们同乔小姐来看你了。” 方老夫人闻言往这边偏了偏头,不知道是不是关久了,连脾气都关没了,她只是木然的哦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乔苒朝惊惧不安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点了点头,让她们去一旁等着,而后走了进去。 “你来了。”方老夫人垂着头,朝她这里偏过了头。 乔苒看向她山根处的黑痣,又在她木然无神的双目前晃了晃,而后开口道:“你的眼睛还是没好么?” 先前在金陵,她看到她山根处的那颗痣是黑色的,便顺口问了一句,当时方老夫人就仿佛疯了一般,而后不多久便传出方老夫人的眼睛看不见了的消息。 乔苒觉得这许是年纪大了什么隐疾作祟的关系,不过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报应。 听她提到这个,方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看不见,听的却更清楚了。” 譬如眼下,这牢房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她一个了。 乔苒恍然:这里是刑部的大牢,听的清楚显然不是一件好事。难怪即便没有受刑,她整个人也仿佛失了生气一般了。秀王府虽然保了她的命,可这样的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多少了。 “你来找我,”方老夫人顿了顿之后,缓缓抬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之色,“是遇到麻烦了吧!我早说过,你从生出来开始就是个丧门星,是命中注定的,原家的手段你觉得如何?” “还好。”女孩子垂眸,注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并未挪开,她道,“我来……是同你做个交易的。” 第三百五十章 那个把柄 方老夫人发出了一声嗤笑:“你来跟我做交易?” 她语气微扬,大抵是因为多了几分情绪,整个人比起方才的木然,也多了不少生气。 “死了这条心吧!”她说着冷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你这样的丧门星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从始至终,我没有惹过你。”女孩子蹲在她的面前,纵使知道她看不到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说着,“但你就是厌恶我,所以说有些时候厌恶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方老夫人嗤笑:“怎么?要跟我讲道理吗?” 争论一番她没有做错什么,在金陵出手也是迫不得已? “我没准备跟你讲道理。”有些人有道理可讲,但有些人,你不讲道理更好。 “我跟你讲讲方二老爷他们进京救我姨母他们却失踪了的事。” 方老夫人一脸木然:“这几个死就死了呗!” “我再跟你讲讲现在离方老太爷问斩的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也活的够久了,该死了。”方老夫人继续道。 乔苒轻哂:“那我再跟你说说我姨母一家的事?” 方老夫人忽地狠狠的朝她这边偏了偏头,虽眼神木然,脸上的神情却多了几分狠戾:“还不是你这丧门星害的,要不是你,我早就……” “你救不了他们。”乔苒打断了她的话,“他们也被关在这刑部衙门里,同你一样没有受刑,只是却不能见任何人。” “所以不是你这丧门星害的?”方老夫人冷笑道,“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如果没有你,我方家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女孩子听罢这句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朝她望来:“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你的罪名不是我安的,当年你跟方老太爷杀人夺宅,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方老夫人显然并不在意,动了动唇,似乎想反驳什么,女孩子却再次出声了。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我托多少权臣都无法让刑部松口使我们得以一见的这天下又有几人?秀王府恨你入骨,却还要保你性命,可见你手里拿捏着他们至关重要的把柄。你当年难道没有用这样的把柄请秀王府救人?可他们别说救不出来,却连人都见不到,你以为能做这件事的有几人?区区一个原家、一个焦家能做到?” 焦、原两家确实在长安也算说得上话的,可凭借他们的实力,要做到这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方老夫人朝她这里偏了偏头,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是即便位极人臣也做不到的事。 “是陛下。”女孩子轻哂,“虽然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可笑,毕竟一介从金陵来送嫁的普通商户,怎么可能惹到陛下?这个答案也让我觉得很可笑,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毕竟能让整个金陵城三缄其口的权势这世上有几个?现在陛下没有杀他们,所以应当不是冲撞了陛下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我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只知道能让他们身陷这样处境的缘故只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只不过有很多人借用陛下囚禁他们这件事为自己谋利,以至于这件事看起来越发的错综复杂,也被越传越玄乎。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的话,不管大理寺还是吏部都不可能看不到一点卷宗的痕迹。”乔苒看了看四壁空无一物的牢房,叹了口气,“陛下定然在布一个局,可他们却无意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在这个局破之前,我们见不到他们,仅仅如此而已。” 这是整件事最合理的推测了。有些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是因为有凌驾于常理之上的人在做了这件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案子,而是一个局,只不过布局者是当朝的天子而已。 “所以,我现在最好便是什么都不做,真要让我们见到了他们,不是一同被关起来,就是一起被杀,毕竟这世间只有死人才能保全永久的秘密。” 真要救人,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见他们,待到局破自然能见。 “陛下?”方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可脸上却不见嘲讽之色,“陛下是当今天子,想做什么做不到?” “天子高高在上却是孤家寡人,所见到的都未必是真心,又何况见不到的人和事?她不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忽地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半晌之后,却笑了,“这是天子局,与我们无关,也与我今天要来找你的事无关。” 她来找方老夫人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事的,只不过这些事早一些告诉方老夫人兴许更好,免得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反而害了人。 方老夫人偏了偏头,冷笑:“你不要以为就算老大一家遭罪与你无关,我就会同你合作。” “我知道你不讲道理,也不想和我合作,我劝再多也无用。”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而后笑了,“所以我便不劝了。” 不劝?方老夫人一哂,下一刻就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清晰的在耳畔响起。 “你拿捏秀王府的把柄是当年老秀王参与西南侯谋反一事的证据吧!” 方老夫人神情一僵,本能的偏过头来。 看这反应,乔苒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知道老夫人你不讲道理,也不想和我合作,劝说也是无用,所以,这一次,我改威胁如何?”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了几分笑意响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老夫人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秀王府会变成众矢之的,不过在变成众矢之的前他们一定会解决一个人。” 方老夫人脸皮颤了颤,锁链声响动,她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你!” 这件事之所以能成为把柄是因为这件事是个秘密,当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这把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你要做什么?”她愤怒道。 “把你的把柄交给我来处理。”女孩子冷冷的说道。 ------题外话------ 今天应该能把之前欠的更新补上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分寸 “你做梦!”方老夫人啐了一口,“想也不要想。” 女孩子笑看着愤怒的方老夫人,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你不交给我就等着秀王府自己拿到而后销毁吗?” 方老夫人哼道:“少拿这些话来唬我……” “你说梦话么?”女孩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方老夫人一怔。 说不说梦话谁能保证? “方才进来时我就发现了,”乔苒说着摸了摸四壁无物的牢墙之后,道,“老夫人如今你看不到,自然发现不了你这里的牢墙是别处牢墙的三倍,我想里头藏个什么东西或者人的也绰绰有余。” 方老夫人神情微凛。 “还有,老夫人如今耳力这么好,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吧!”女孩子轻哂,“你可曾听到过近处的脚步声?刑部的大牢每间都分隔开来,按理说老夫人你不应当听到除了牢门处传来的声响才是。” 方老夫人脸色顿变。 乔苒看着她的脸色不由笑了两声,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没有再催促她。 这刑部大牢每一间都是如此建造的,或许是为了方便刑讯官员们监视这些重犯以防他们被同僚救走或者通风报信之流。 当然,关押方老夫人这间牢房也不例外。 半晌之后,方老夫人幽幽出声了:“我将证据交给你,你要用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同你有关的事。”女孩子说道。 大牢里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的人心里越发颤颤。 这里是刑部大牢当然不便久留,眼下没有人在暗处听着不代表永远都没有人在暗处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没有功夫让她们深思熟虑,所以必须尽快抉择。 “我不想死。”方老夫人抬头,明明看不到眼前的女孩子,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女孩子平静的神情,“你要给我这个保证。” 都不是讲道理的人,即便是恳求说出来的话却也似威胁。 “虽然你无缘无故怨我,对我下了手,但我还活着,”乔苒鞋尖无意识的划拉着地面,道,“所以我若活着,你也会活着。” 即便是互相威胁,她也丝毫不让步。 这个女孩子的难缠在金陵她已经领教过了,到了长安,更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明明是谨小慎微的长大的,却偏偏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有时候,就连她也觉得此事无比费解。 “……好。”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方老夫人道,“我告诉你东西在哪里,只要你活着,就必须保证这个秘密永远会是一个秘密,秀王府也永远拿不到这个秘密。” 乔苒不再迟疑,点头应了下来。 …… …… 离开刑部大牢之后,方二夫人和方秀婷这才松了口气,瞥了眼抿唇不语的乔苒,方秀婷推了推方二夫人,示意她娘开口。 方二夫人不得已,只得试探着开口问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找老夫人做什么的。 不知道是不是同这扫把星一行人呆的久了,方二夫人觉得这些时日自己脑子好似灵光了不少。无事不登三宝殿,扫把星当然不会没什么事来找老夫人喝茶,所以来这里一定是有事相求。 扫把星求老夫人办事,这个场面真是越想越瘆得慌。那两个人在金陵城都闹成这样了,老夫人看到扫把星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了,换个人还不得绕道走?也就只有扫把星这时候还敢去求老夫人办事了。 女孩子道:“结果没有意外。” 没有意外?瞧着她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所以结果是被方老夫人骂了一通吗? “那你……你现在要去哪里?”方二夫人问道,“回家吗?” “不,你们先回去,我去一趟大理寺。”女孩子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方二夫人和方秀婷对视了一番,没有继续跟着了,一路从金陵跟到长安,她们已经发现了,扫把星的话是不能不听的,不然可是要倒霉的。 纵使没有通禀就进来找甄大人,不过在外守着的唐中元也未阻止。乔小姐的事眼下很重要,虽然出事之时他不在京城,之后乔小姐对原家做了什么这件事也没有对外说过一个字,可傻子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甄大人对此只叹了口气,而后只道这两日乔小姐不管做什么都不要阻止,甚至包括进来见他。 她独来独往了两日,这时候跑过来见他。甄仕远从卷宗后抬起头向她望来:“什么事?说罢!” “多谢大人。”乔苒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 突然如此郑重……看的甄仕远一惊,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女孩子开口道:“大人能否飞鸽传书一封送往金陵的杜大人,我想要那份河道图。” 甄仕远只觉胸口气一茬,而后一股气当即呛在了胸口一般激的他一阵咳嗽。 “你……你说什么?” 女孩子正色道:“我要河道图的原图。” 那份河道图正是让他从金陵回到长安的关键,毕竟是旺江南水路的大事,往长远里说,往后每每有人经过那段河道,他的名字都会被人提及。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一点都不为过。 当然,之后那份河道图也被留在了金陵府衙,收藏于金陵府衙的库房,作为这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要物件,自然是要留存以供后人瞻仰的。其重要性,远比名家画师价值连城的画作更高。可谓整个金陵府衙的镇府之宝也不为过。 她要河道图?还是原图。 甄仕远沉默了一刻,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女孩子摇头:“这个时候不开玩笑了,这很重要。” 很重要啊……甄仕远犹豫了一刻,目光落到眼前默然不语的女孩子身上。 换个人提这种要求他根本不会理会,只是这一次提这个要求的是她,而发现河道图的也是她。 沉思良久之后,甄仕远才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东西本来就是你发现的,如今你要的话……我帮你去问问杜子衡。” 她和他对于杜子衡而言有东山再起的大恩,杜子衡当然不会不答应,可凭借这样的大恩拿走河道图的原图,这未必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甄仕远自忖这个要求这还真不地道,平日里他还真落不下这个练来。不过相比安危来说,面子也是小事罢了。 “你……不要紧?”顿了顿,甄仕远迟又问她,“其他的真不用我们帮忙?” “我要不要紧要看大殿下的身子怎么样了。”女孩子说着垂下了眼睑,道,“不过大人放心就是了,就算我有什么事,大人也莫要太过担心,我有分寸的。” “你……确定吗?”甄仕远显然并没有相信她的分寸,眼里是满满的怀疑,“你的分寸跟一般人不大一样的。”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她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是我自己的事,我当然有分寸。” 这话倒是有道理的,毕竟她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可以没有分寸,自己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分寸? 这回答成功说服了他,甄仕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宴始 重阳将至,金陵的天气却还热得很,大街上依旧有不少年轻男女穿着凉快的夏衫纵马驶过。就连金陵府尹杜子衡也不例外,他从轿中下来,身上穿的还是夏日的薄布官袍。 在门口等候了许久的小厮见他下轿,当即便抱了一只信鸽迎了上来。 “老爷,长安来信了。” 长安?杜子衡有些意外:“谁的?” “甄大人的。”小厮说着将信鸽抱到杜子衡面前,道,“听闻十万火急。” 不十万火急他也不敢请杜子衡回来。 “十万火急吗?”杜子衡似是有些意外,当即接过信鸽向衙门里走去。 十万火急的信当然不会洋洋洒洒一大篇,甄仕远言简意赅的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他要借河道图。起因是在金陵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听闻在长安城屡破奇案的乔小姐,不,现在是乔大人了,前几日被原家的人带走了一日。 原家是做什么的,杜子衡当然清楚,而乔小姐的身世,对于有心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一句话就足够杜子衡推导出万种推测,这其中没有一个结果是好的。 乔小姐眼下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她情况不容乐观和河道图有什么关系甄仕远并没有说,也不消说。 杜子衡脚下一顿,将手里的信鸽交还给小厮之后,忽地向库房的方向走去。 “让人去将库房开了,把河道图拿出来。” 河道图?小厮怔住了。 “大人,重阳秋宴上不是要向百姓展示河道图的吗?” “展示河道图的事改到来年正月了,”杜子衡面不改色的说道,“现在你亲自替我去一趟长安,将河道图交到甄仕远手上。” “至于重阳秋宴,父母官能与民同乐便好,就是天子脚下,也没有大办的道理。” …… 确实,比起才过不久的中秋与陛下生辰相撞的中秋生辰宴,重阳秋宴便显得没有那般隆重了。 当然,当今陛下本就不是喜欢大张旗鼓庆贺节日的人,中秋生辰宴尚且如此,重阳秋宴更不用说了,连皇城都没让进,直接被搬到了芙蓉园里。不过尽管陛下会不会出席都不好说,可各部衙门的大小官员还是为能够收到重阳秋宴的请帖而兴奋。 “这是你的。”甄仕远将桌上的请帖往她这边推了推,却一改中秋宴给帖时的挪瑜和喜悦,转而有些凝重,“虽说大理寺接到帖子的也有不少,你有这一张也没什么不同的,可我还是觉得宴无好宴。” 乔苒接过请帖,笑道:“是因为原家也要去的关系吗?” 这一次重阳宴宴请的官员可比中秋那一次多了两倍不止,届时芙蓉园里会是何等热闹已经不消说了。 “是。”甄仕远点头,道,“还有你那个……呃,原二爷也会去。” 他倒想说你那个爹来着,不过这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这爹有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知道了。”女孩子收了请帖,对他的改口并不在意,而是笑着朝甄仕远施了一礼,道:“大人放心。” 他有什么放不放心的,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小心就是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原家什么时候会动手。” 女孩子此时已走到门外了,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 从大理寺下值回到家里,照例是吃了饭休息会儿便要睡觉了。 那一日之后好似也没什么不同,小姐还是照常每日准时出门又每日准时回来,会与他们说笑,会指点她做没做过的菜式,依旧那么聪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正在厨房里烧水的红豆蹲在灶台下,不知是不是被火烧的有些热,伸手胡乱擦了擦眼睛。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们战战兢兢,害怕着小姐哪天会不会突然倒下,他们知道是谁做的,可怎么救小姐却一点都不知道。 就像头顶悬了把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了。 红豆抹了把泪,端着铜盆里的热水过去给小姐洗漱。 进去的时候,裴卿卿并不在,乔苒正低头认真的用手按压着床上的褥子。 “小姐。”红豆将铜盆放在桌上,走向乔苒,问道,“可是褥子太硬?” “没有,不软不硬正好。”女孩子回头朝她笑了笑,道,“我想在上面躺久一些应该也不要紧。” 红豆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抱住乔苒,哭道:“小姐,那天杀的狗东西,咱们去报官……” 傻孩子,若是报官有用的话她何至于要做这些事情?乔苒抓住红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抚又似是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放心?红豆抬头,泪眼婆娑的朝她望来。 乔苒说罢这一句又朝她挑了挑眉:“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小姐的话不算数?红豆一怔,从出金陵郊外的别庄开始一件一件的回忆了起来,待回忆结束之后,她摇了摇头。 没有,小姐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 “所以,我说我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女孩子认真的说道。 …… 一句口头的保证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阻止重阳的到来。 重阳宴这天终于到了。 不同于中秋生辰宴是在夜晚,重阳宴被定在了白天,参加完重阳宴后天黑之前还能回家。 这一天与平日里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也没什么不同,照例穿着官袍按时出的门,临出门时,乔苒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院子里神情不安的人,说道:“我很快就回来,红豆你好好看着家。” 红豆点头,这些时日虽然不安,但小姐那句保证还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对红豆说完,乔苒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乔书:“等过些时日,我找甄仕远替你拿一份国子监的举荐信,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乔小姐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就算乔小姐不在意,一个正常有志气的男儿也不会这么做。这件事先前乔小姐就已经提过了,乔书点了点头,看向准备离开的乔苒,藏在袖中手不由握紧了,看着女孩子的身影,他忍不住道:“你小心。” 重阳宴要来了。 乔苒走出了家门,抬头望天,今日阳光有些刺眼,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今天天色很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他来了 乔苒不喜欢迟到,每日里步行去大理寺衙门当差都不曾吃到过更别提重阳宴了。 重阳宴被定在芙蓉园,说来也是巧,她那个时空的长安也有个芙蓉园,时空和历史在某些事或某些人上总有惊人的相似。 譬如这个时空也曾有过一个名为李白的大诗人,同样的有名,这等惊世的才华并没有因为时空不同而埋没。 乔苒在后世便颇喜欢这些有历史传承的东西,所以那个时空的芙蓉园她便去过,此时纵横了历史时空的交错,看到眼前的芙蓉园颇有一种光阴交错的感觉。 当然光阴虽然交错,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的活着总是每一日都要思考的事情。 乔苒走下马车,将车钱交给车夫。 车夫掂着手里的银钱有些为难,他看着周围来往的马车,叫住乔苒:“这位……女大人,你们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吧,我现在也没别的钱找你,不若晚上那一趟也让我拉你回去吧!” 他是真没有想到才出门就遇到个大生意,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他挠了挠头。 乔苒闻言却笑了,她朝他摆了摆手,道:“那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车夫也是个厚道汉子,闻言更不好意思了,看着来往的马车道,“女大人你晚上总要回来的……” 又不能走回去。 老实说在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时,他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他奇怪的不是遇见一位女官,而是遇见一位家里连马车都没有的女官。 现在的女官有一大半出自大族,也就是说若非身家非比寻常,想要谋个女官的位置并不容易。这位女大人,瞧着这相貌倒是不似出自寻常人家,这周身的气度也很是出众,怎的家里连辆马车都没有。 乔苒笑了笑,道了声不用了便转身走入了芙蓉园。 “要的要的。”车夫在后面喊了一声,随即就被后头急着寻地方停靠的车夫催促了起来,“前面的快让开,扰了我家大人的车架,你担当的起吗?” 车夫哦了一声,连忙将车赶到了一边。 今日芙蓉园是百官参与的重阳宴,所以这里头都是官老爷,他一个寻常百姓是得罪不得的。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位女大人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女官,瞧着那一身官袍瞧着还挺有几分气势的。 被人嘀咕有气势的乔苒大步走入了芙蓉园。 虽说她早来了将将半个时辰,可芙蓉园里头却已是人头攒动了。 有身着官袍的老爷,但更多的是宫人侍婢以及官员自己带着的小厮之流。 陛下已明确说过今儿重阳宴不来,这让一部分人失望的同时却让另一部分纯粹为了重阳宴而来的官员暗暗高兴。 毕竟陛下在场,谁都是战战兢兢的,那还有心情赴宴?也只有陛下不在的时候,才能稍稍叫人松上一口气。 不过陛下虽说不会亲临,可还是有不少宗室权臣会到场的。到时候少不了前后辈的提点机锋什么的,那也挺有意思的。 乔苒一身官袍在人头攒动的芙蓉园里并不算惹眼。 她回头四顾了一下,这里才进芙蓉园,自然不管是赏景还是看人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最好的地方早被宗室权臣所占领,多数权势不算厉害的便只能早早过来抢位子了。 没想到如此阴差阳错的来早了,她说不准还能占个不错的位置。 正四处看着,没想到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乔小姐,这里这里。” 是裴卿卿的声音。 那一日找过张解之后,裴卿卿便开始时不时的失踪了,家里几个人,就连红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提点过了还是别的什么的,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裴卿卿与她们不同,她的家就在长安城。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的身份她一直不敢猜测,不过那晚似乎隐隐听到张解在问裴卿卿“她娘”的事情,乔苒便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简单。 不过对此,裴卿卿自己只是不以为意的吐了吐舌头,混不在意的样子。 “那是我爹娘厉害又不是我厉害。” 这样豁达的性子让乔苒忍不住有些羡慕,不过两世不管是哪一世,身上肩负重担如她都注定很难如裴卿卿这样豁达了。 听到她的声音,乔苒循声望去,看到裴卿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兴奋不已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而后一把拉住她向人群里挤去。 她人个头虽小,却灵活的厉害,以至于即便如此人头攒动的场景还能往前跑的飞快。 乔苒借着她开道的本事跟在她的身后走着,听身边有不知哪里的官员和小厮在抱怨“乱跑什么”之时,她脚下也慢了一慢。叫住裴卿卿,道:“你自去吧,我就不去了。” 今日她可不是为了重阳宴来的,占个好位置什么的并不重要。 裴卿卿闻言却拧了拧眉头,忽地一抬手指向高处的紫云台,道:“我爹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她爹?乔苒有些诧异,本能的顺着她的指向抬头望去,抬头的那一刻日光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便抬手遮了遮。 依稀只见日光中有人一袭水蓝色的长衫背光而立,三千青丝不同于常人的墨色,日光下那一抹银灰竟变得无比绮丽了起来。 乔苒不由愣住了,人也被裴卿卿大力的带着往人群里钻去。 看裴卿卿的相貌她便能猜到她的父母相貌不一般,更何况她姓裴,虽然不清楚她的父亲与裴家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个姓氏……她久在金陵也早闻裴氏子弟相貌出众的。 花有百貌,相貌出众者也各有千秋。 而裴卿卿她爹这样的,显然已可算是“恍如谪仙”的巅峰了,见过这么个“谪仙”,往日里所见的那些自比神仙的男女真是一下子变得俗了起来。 就知道祭出爹还是有用的,裴卿卿带着她往紫云台上走去,心里不免得意:毕竟她爹除了这张脸,好似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出手了。 虽然没有必要登上紫云台,不过裴卿卿的盛情难却,乔苒还是跟着裴卿卿踏上了紫云台。谪仙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向她看来。 乔苒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施了一礼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这个人真像话本子里九重天上的仙人,有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味道。 不过下一刻,那位“谪仙”忽地拧了拧眉头,同裴卿卿表情如出一辙的忽地向一个地方望去,而后抿着唇开口了:“那个姓原的坏东西来了。” 刹那间所有的“脱俗”在这一句出口之后瞬间崩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开瓢 原二爷。 得益于那张还算惹眼的脸,在人群中也算能一眼看到。 乔苒目光一沉,下一刻人便被裴卿卿拉着大步向紫云台下走去。 才上来又下去,乔苒看了看紫云台上的位置,不由道:“再上来你们的位置便要被人占了。” 裴卿卿不以为意,:“没事,有我爹呢!” 乔苒怔了一怔,正想说是你爹会把你举起来看什么云云的话,这父女两个若说想像倒也没有全然想象,只是那种不经意间的神似感,乔苒将心比心,总觉得这父女两个感情定然很好。 没想到最前头开路的谪仙转过头来,哼了一声:“想得美!” 裴卿卿闻言当即扮了个鬼脸,不以为意向前一指:“没人敢拦他的。” 才说罢这句话,前头的谪仙便撞上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华袍男子,乔苒虽然不认得这男子是谁,可在这个地方,不着官袍着华袍的,想也只有宗室中人了。 那男子被人撞了一记,当即狠狠的抬起头来,见到撞上的人时却忽地一怔,而后挥手道:“快,快让开,给裴先生让路。” 真是一秒将恶狠狠变作讨好,这变脸的功夫看的乔苒自愧不如。 裴卿卿当即拉着乔苒紧紧跟了上去。有他开道,这芙蓉园里还当真随他走去。 裴先生?被裴卿卿带着向前走去的乔苒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如果是裴氏子弟,不管是哪一辈的不该是裴老爷,裴公子什么的吗?偏偏这个人怎的被叫作先生? 不过现在不是奇怪的时候,乔苒心道:她只需知道裴卿卿的身份不简单,她的父母也不简单就够了。 其余的,便是关系再好,她也没得将自己的事借用“友情”这种东西让他人为她出头的,更遑论,这件事不由她亲自来了结她不甘心。 几人就这样逆流而下冲入了人群。 虽说眼前人潮涌动,不过似乎对谪仙来说要找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自从在紫云台上看到了原二爷,原二爷仿佛就在他视线内生了根一般,牢牢的被他锁定在了视野之中。 几乎连犹豫也无,谪仙带着他们踏上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半高坡台。 “这是什么地方?”这座芙蓉园乔苒是第一次来,更何况她曾经见到的是后人修建的芙蓉园,与这个时空真正的芙蓉园自然是不同。 “身后是库房。”谪仙说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坡台下那条人迹罕见的小道,说道,“还有一刻,他会从这里经过,我们走得快,抄小路走在他前头了。” 裴卿卿闻言顿时兴奋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只花盆,道:“爹,一会儿他走过来,谁动手?” 谪仙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道:“随便。” 这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看的乔苒忍不住挑眉,原先的“谪仙”样愈发不存在了。 “你们要干什么?下黑手吗?”乔苒问道。 裴卿卿点头,瞥了她两眼,见她手足纤细的样子,似乎有些遗憾:“你抱不动这个,不让你来出气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不会弄出人命吧!” “放心,他有分寸的。”裴卿卿说着将手里的花盆塞到了谪仙手里,趴在坡台上等着一刻之后即将从这里经过的原二爷。 有分寸的谪仙抱着花盆蹙了蹙眉头:“让你娘发现怕是又要教训我了。” 一旁看着他二人“胡闹”的乔苒闻言却忽地笑了,道:“你们动手,我来认就是了。只一点,别让他死了就行,我有用。” 这样啊,谪仙那张木然的脸上,突地出现了一丝名为感慨的情绪,半晌之后,他似乎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开口道:“你真是个好人。” 也因着是个好人,才能收留裴卿卿这么久吧! “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直说。”谪仙说道。 所以这算是一个承诺?乔苒有些意外,正要感动的说几句时,裴卿卿却在一旁毫不客气的开口了:“他的帮忙有个什么用?也就是打架打人什么的了,我娘的帮忙才有用呢!” 正巧提到她娘了,乔苒笑了笑,正想顺着她话问“你娘是谁”,那头谪仙却忽地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警告她们:“人来了,别出声。” 乔苒的话立时吞回了肚子里,而后便看到路的尽头远远出现了一个人影,有人穿过竹林往这边走来。 人才走出竹林的那一刻,一只花盆从天而降,准确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下一刻,惨叫声起。 这动手也太快了,乔苒吓了一跳,看向那边的谪仙和裴卿卿道,:“竹林上方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花盆怎么可能从天而降?” 裴卿卿身手好,这个谪仙估摸着身手也不差。 当然,若非身手不差,也不能那么远又那么巧的让花盆从天而降。 大抵是办案久了的本能反应,在乔苒看来,这等漏洞百出的砸法在大理寺的审讯中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你不是说你来认吗?只要砸到不就行了?”那谪仙说着抱起裴卿卿一个转身人便没影了。 跑的还挺快的,乔苒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坡台叹了口气,而后人走下坡台,向原二爷那里走去。 那一声惨叫已将附近经过的一队宫人引了过来。 “天哪!”为首的宫人见捂着脑袋血流不止的原二爷顿时大惊失色,“这是谁做的?” 这脑袋都快砸开瓢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芙蓉园里放肆,砸的还是原家的人。 捂着脑袋的原二爷冷哼了一声,道:“人不是来了吗?” 远远便见到从那边坡台上走下来的女孩子,她不急不缓,脸上带着明显的敷衍之色向这边走来。 “不好意思,原二爷,我失手了。” 几个宫人听的面面相觑,那砸的原二爷开了瓢的东西,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了,但并不难辨认出这是只花盆。 谁没事抱着花盆离得那么远便砸过来? 说不是有意的谁信? 现在怎么办?报官吗? “你们去找大夫。”一向锱铢必较的原二爷却捂着头,转头打发了那几个宫人,破天荒的没有闹大。 待到那队宫人走后,他才看向女孩子,冷笑道:“怎么?你以为禀报到阴阳司,让阴阳司看着我原家,你就没事了?” “明明是在作恶,却不加以遮掩。”女孩子悠悠的用脚尖踢开了一旁的碎花盆,抬头与他对视,“是因为大殿下的病,陛下要原娇娇醒过来吧!” 这一次重阳宴,没有功名在身,没有官职在手的原二爷会出现就代表了这一点。 所以,这个重阳宴,宴无好宴。她就是如今陛下送到原二爷手中的饵。 “你是个恶人,倒是恶的明明白白,连面子功夫都懒得下。”她道。 原二爷捧着脑袋一怔:她倒是什么都明白啊! “所以,你以为阴阳司能救得了你?”原二爷顿了一顿,嗤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懂了吗?” “君要的是原娇娇活,并不是要我死。”女孩子瞥了他一眼,转过了身,才走了两步,却忽地停了下来。 “原二爷,今日之事你可不要后悔。”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公平 又是这一句,老实说这句话他都听烂了。 原二爷冷笑。 “放狠话谁不会?”他道,“你上一次的话我还记着呢!”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放的狠话。 但光狠话,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可能被吓到。 也不看看这件事背后是谁默许的,陛下要娇娇活着,娇娇就得活着,至于用的什么办法,陛下哪有功夫来管她一个丫头的死活。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捂着脑袋临走时,原二爷回过头来讥讽她道,“不过这世间真正不一样的少之又少。” 在陛下眼里,娇娇就是不一样的。 乔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 从小路上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裴卿卿和那个谪仙,大抵也是走了。 乔苒不以为意,紫云台观景观人虽是个好地方,不过她现在不想观景也不想看人,便随意的在芙蓉园里走动。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的人群里响起了一声“乔小姐”。 乔苒回头,看见好些时日没见的黎兆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急急走到她面前。 “黎公子。”乔苒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在黎兆开口前率先开口道,“如果是要问我这些时日怎么样,以及先前大理寺衙门前的事情的话,我很好,没什么事。” 这长安城的事真正能传的人尽皆知与藏的无人知晓的事情都不多。 她在大理寺衙门面前和原二爷的事显然就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意一种,黎兆此时急急跑到她面前来,乔苒便先开口解释了起来。 没事啊!黎兆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她的回答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道:“没事就好。” 乔苒笑了笑,看向来往的人群,道:“再去晚一些就没有好位子了。” 黎兆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为了赴宴来的。” 不是为了赴宴,乔苒有些惊讶,而后便见他顿了一顿之后再次开口了:“我是为了你来的。” 为了她?乔苒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黎兆道:“原二爷找你是因为妖怪的事?” 听到妖怪两个字,乔苒笑了:看吧,果然这天底下没有几件能真正瞒得住的事,很多蛛丝马迹一推测便能推出大概来了。 这天底下不存在真正毫无破绽的事情,只在于这破绽有没有人发现而已。 见女孩子笑了,他便知道她是默认了。 于是黎兆也笑了。 他道:“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 乔苒点头,道:“要不要借一步说话?” 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也不方便。 黎兆嗯了一声,道:“在这里说话确实不大方便,我们去那里说。”他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离了大路,凉亭里没有什么人,不过却也能时刻看到这里的动静。 …… 芙蓉园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鲜少有人注意到这里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不过鲜少注意却不代表没有,一位头戴玉簪的锦衣男子经过路边时往这里看了两眼,视线落到乔苒的身上顿了片刻,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便离开了。 “那是淮王世子。”黎兆看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开口道,“这几日妖怪……不,原小姐出事之后,他一直在到处奔波,以至于世子妃颇有微词,带着一双儿女到淮王和淮王妃面前闹过好几回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他还挺痴情的。”只不过痴情的不是时候,若是没有娶妻生子,难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毕竟戏文里怎么说来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是现在都娶妻生子了,那他痴情的同时,也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世子妃和两个孩子。 黎兆听到她这个评价不由笑了起来,待笑够之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为原小姐的事情奔波,连淮王五十大寿都只去了半日便匆匆离开了,听闻淮王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 乔苒想了片刻,道:“最生气的怕不是淮王,是淮王妃吧!我记得淮王好似不止一个儿子,且还有侧妃、侍妾诞下的儿子。” 虽然碍于嫡庶长幼的关系,淮王世子早早便立了,不过世子终究只是世子,在没有受封淮王之前,他永远不是淮王府的主人。淮王如今身子骨又硬朗,最担心的应当还是淮王妃。 黎兆听罢她的分析,轻哂:“是啊,不过淮王府里的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今日来是想让乔小姐你小心。” “我知道。”乔苒说着忽地指向前方正在紫云台台阶上走动的一道人影,道,“看。” 虽然人影攒动,可无数人影中,这么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还是让人一眼便瞧见了。 黎兆认出那个人是原二爷,眼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打得好。”他道。 乔苒点头道“还好”,而后看着他,等他说话。 寒暄至此,该入正题了。黎兆开口直言是为了她而来的,可不会仅仅是让她小心。毕竟这种让人小心的话,乔苒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用多此一言。 “你知道我们家有本《素问经》。”黎兆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乔小姐可知道《素问经》与你和原小姐之间的关系?” 《素问经》啊,想到金陵的时候,她“声名狼藉”时也执意要定亲的黎老太爷,乔苒拧了拧眉头,而后摇头,道:“这个事,黎老太爷应当知道。” 不过她想这《素问经》或许是同这可以医治百病的“药人”有关。 黎兆沉默了一刻,道:“实不相瞒,原小姐出事之后,祖父曾笑言原家迟早要求到我们头上这种话。”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秘密,只隐隐察觉到《素问经》或许能救原小姐。 “原本我以为原家会求上门来,没想到他们竟然拦住了你。”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就连祖父都很是惊讶,惊讶原家竟然有别的方法救原小姐。 “这不是原家的办法,是原二爷自己的办法。”乔苒看着包裹着脑袋在人群里穿梭的原二爷道,“老实说我也在好奇他的办法。” 好奇到甚至想要亲自试一试。 “不过还是谢谢你同我说这些,”乔苒说着走下凉亭,临离开时却又转头对他说道,“不过我觉得原二爷的办法估摸着……呃,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长久之计,那现在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就不是原二爷,而是原家老祖宗了,这件事到最后或许还是要借助《素问经》解决的。 就像她曾经误以为自己是那样的“血脉”时的战战兢兢。毕竟医治百病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怎么可能不付出些东西就轻而易举的得到? 她想这就叫公平。 天地是公平的,所谓玄之又玄的那些术士手里的本事再玄乎也离不开平衡二字。 第三百五十六章 糟了 黎兆忍不住摇头:她真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明明知道今天宴无好宴,还是来了。 女孩子回头说完那句话,又朝他笑了笑,日光下她眉轻扬,唇角微翘,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大抵是被这个笑容影响了,以至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女孩子朝他招了招手,转身挤入人群,很快便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待到她离开之后,黎兆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从凉亭里拾级而下,走上人来人往的大道。 重阳宴快要开始了,他去的这么晚,估摸着没有什么好位子了。 不过事实时,他还是占了个不错的位子,这得益于身边几位素日里关系甚好的同僚。 “你今儿来的真是晚,若不是我们人多,位子都险些要被人抢去了。”一旁的同僚一边感慨着,一边看着一队队端着瓜果吃食经过的宫婢道:“还挺好看的。” 他指的当然是人,这些行走在芙蓉园里的宫婢不论美丑都是年华正好,青春娇俏,这样一队一队的经过当然是极其惹眼的。 黎兆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人群中游移,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 “你在找谁?”身边的同僚奇道。 黎兆看了片刻之后,道:“我在找乔小姐。” 原来是那位啊!几个同僚在一旁嘘声四起,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吏部衙门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那位“淑女”的相貌却是极其出色,细一想两人站在一起还当真挺登对的。 至于找人,这里人这么多,要找个人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找。 那边紫云台上的鼓已经擂响了,一旁的同僚提醒他道:“要找乔小姐的机会多的是,开始了开始了,裴相爷要说话了。” 作为裴相爷看中的门生,裴相爷说话之时,他可不能不听。黎兆不得已收回了目光,看向紫云台上缓缓站起来的老者。 中秋那件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定然也是个想要入相爷眼帘的人。 这时候可不能分心,他没有再看向人群,是以也未看到前不久曾经见到的淮王世子绕过人群走向紫云台后的高楼。 …… 此时前头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左右二相,崔、王、谢三族的掌权者崔司空、王司徒与谢太尉还有当朝帝师徐太傅都会在席上说话。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宴席上的歌舞,不过这些位高权重的重臣的话却不会有人不在意的。 所以,如今紫云台后头的高楼上正是安静无人的时候。 淮王世子慢慢的走上高楼,步履迟缓,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再怎么犹豫,这缓缓几十阶的高楼还是很快便走到头了,他踏上最后一层高楼,看向那个人,此时那个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回头见他过来,不由抱怨道:“怎么来的那么慢?” 淮王世子蹙了蹙眉,本能的生出些许不悦来。他生来便是长子嫡出,又鲜少行过叛逆之事,素日里除了父王训斥过他之外,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的。 那人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继续道:“耽误了娇娇的病,你要当如何?” 提到“娇娇”两个字,他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算了,一切都是为了原小姐。 眼前这个男人再怎么不着调也是原小姐的父亲。 做父亲的总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了,你要我怎么做。”他听到自己问道。 “待到午时一刻,把这杯酒给她喂下去。”原二爷说着将一杯酒递了过来。 淮王世子接过酒,本能的低头看了眼酒杯,在看到那猩红的颜色时,手本能的一僵。 “别泼了!”原二爷惊呼了一声,慌忙叮嘱他道,“只此一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你若泼了这一杯,娇娇便醒不来了。” 淮王世子听的神情一肃,连忙改作双手捧住那杯酒,而后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一旁双手双脚被绑,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是她。 淮王世子一惊:“她可是大理寺的那个女官?” 早听柔福说过大理寺那个女官长的很像原小姐,如今这一看,还当真一点没错。他方才经过凉亭时,第一眼也将她认成了原小姐,细一看才发现不是。 “除了她还有谁?”原二爷嘀咕了一句“你别弄错时辰了”就要离开。 却被淮王世子叫住了:“等等。” 等什么等?原二爷没好气的回过头去。好好的一个龙子凤孙,偏偏没半点魄力,难怪娇娇对他不冷不热的。 “她……她看着,我下不了手。”淮王世子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子道。 这个女孩子长的这么像原小姐,就已经让他有些不敢看她了,若是她大吵大闹的倒也罢了,偏她还这般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她安安静静的眼神时,他本能的有些惧怕。 “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她又不会跑。”原二爷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那个女孩子身边,道,“她也不敢跑。” 说着抬手便是一下,女孩子闷哼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淮王世子当即便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原二爷摸了摸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大的脑袋,冷哼道,“她将老子的脑袋砸开瓢了,我给她个教训不行吗?” 说罢原二爷便站了起来,看也没看躺在地上昏过去的女孩子,只盯着眼前的淮王世子,道:“放心,她没死,为了娇娇我也不会叫她死的,你记着时辰,千万不要弄错了。” 淮王世子抱紧了手里的酒盏,慌乱的点了点头。 午时一刻,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了。 原二爷交待完这句便大步离开了,毕竟还要从这里赶回原家,时辰赶的有些急。 淮王世子在一旁坐了下来,倒不是说自小到大没见过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可亲手让自己做这件事还是有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她额头已经鼓了起来,应该是方才原二爷那一下砸的,瞧着便下手不轻。眼下,她就这般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抵是不用再和这个女孩子对视了,他心下稍安。低头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其实细看,她的五官并没有这么像原小姐,可不知道为什么组合起来看,这二人偏偏这么相似。 现在人已经晕过去了,那么也就不必绑着了,他将那杯酒放在一旁的地上,默默将绑着人手跟脚的绳子解开,而后松了口气。 原二爷说过这杯酒下去不会死的,就是为了原小姐他也不会让她死的。到时候自己只要到午时一刻的时候,将酒喂给她就能走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要沦落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正自嘲间,忽听一旁响起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他一惊,回头却见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那杯原二爷给他的酒。 糟了! ------题外话------ 我试着三更~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入瓮 “这是什么东西?”女孩子说着端着那杯酒探上前去嗅了嗅,似乎觉得味道有些诡异,脸上现出了一丝抵触。 淮王世子脸色顿变,上来就要抢,却听女孩子冷哼了一声,而后开口道:“你回头看看。” 回头?他怔了一怔,见女孩子神情坦然,突地转过头去却见身后的窗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子。 那女子乌发高挽,高楼的秋风吹的她衣裙飘动,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话,他或许还会赞一句“好”。 可眼下,这句“好”着实是赞不出来。 纵使从窗边翻身进来的女子浑身上下只是普通的布裙,可他却着实不敢轻视她,不,或者说整个大楚都没有人敢轻视她。 大天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或许也只有大天师本人能回答了,不过显然她并不准备回答。 大天师并没有质问他和原二爷的事情,当然也没有理会他,她只是迈步经过他的身边,而后越过他,走到那个女孩子的身边蹲了下来。 女孩子将手里的那杯酒递给她。 大天师接过那杯酒晃了晃,而后放到鼻间嗅了嗅,随即开口轻笑道:“蛊。” 是蛊。 “还以为原家这一次能让我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大天师说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哂,“不过也是,毕竟不是那位老人家自己亲自动手。” 女孩子在一旁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蛊?作用,呃,就是我喝了这杯酒之后会怎么样?” “这是子母蛊。”两人仿佛对一旁的他视若未见,旁若无人的说了起来。 “子蛊和母蛊应当分别在父母与子女的身上种下。”大天师解释道,“你母亲已逝,这母蛊在谁的身上显而易见。” 是原二爷。 女孩子闻言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她问道:“原二爷要救原小姐,却把蛊下在我和他的身上有什么用?” 大天师却只是轻哼了一声,道:“母蛊只有一只,可子蛊却可以不止一只,他显然在你和原小姐的身上都下了子蛊。” “这样能救原小姐?”女孩子更奇怪了。 大天师轻笑了一声,道:“蛊毒蛊毒,蛊也是毒,而自古以来药毒不分家,原小姐如今受创这般严重,他也寻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蛊来弥补原小姐受的重创。” 子母蛊有时也被用作续命。 女孩子认真的问道:“怎么个补法?” 大天师笑道:“原小姐受创,进她体内的子蛊必然损耗严重而濒死,”她说着晃了晃这杯色泽猩红的酒杯,道,“在濒死前取出这只受创严重的子蛊放到你的体内,由你来补足这只子蛊丢失的精气,这子蛊自然能活过来了。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种解法,也有心疼子女受累的父母,甘愿自己以身代劳,用母蛊来补子蛊的创伤。” 不过显然,原二爷不是肯以身代劳的父母,于是操控两只子蛊互相补创。 “至于那位原小姐,因着先前种过子蛊,如今母蛊尚在,她身体不能久离子蛊,所以,必须在规定的时辰之内再次种下一只新的子蛊。” “但是,短时间之内接连种蛊,原二爷体内的母蛊吃不消,他先前为原小姐种过一次蛊,再承受一次已是极限了,所以他要求午时一刻,你和原小姐同时种下子蛊。” 女孩子听罢,恍然:“所以,就是原小姐受的创,如今借由这只子蛊由我来替她补,是不是?” 大天师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 淮王世子在一旁听的脸色愈发苍白,此时听她二人神情坦然自若的谈论这些事情,尤其其中一个谈论的还是“被害者”,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借过。” 还有人!淮王世子惊愕的回头,却见自己身后的楼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见他回头,那人还朝他笑了笑。 是张家那个天师。 他明明在笑,语气也很和善,屋中这两个更是没有一个来质问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忽地生出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眼前的狭窄的房间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瓮,他们笑着等着他……还有原二爷走进来。 请君入瓮。 “我……”他动了动唇,不是没有想要逃离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什么,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挪不开来。 张解越过他,走到那两个说话的女子身边,接过那杯酒盏轻轻嗅了嗅,道:“禁术?” 他语气维扬,显然是在询问这件事。 大天师摇头,道:“不能算,苗疆那里也有父母子女间种下这种蛊,目的是同生共死。毕竟我们盯得那么紧,原二爷再胡闹,那位原家的老人家怕是不允的。” “那这种子母蛊可有解法?”女孩子认真的问道。 大天师道:“母蛊一死,子蛊就自由了,能被原二爷弄到的,显然不会太过霸道。” 真正霸道的蛊早已灭绝了,连养蛊方法也多失传,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还有,怕也会藏着掖着,唯恐丢失了。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被原二爷拿到的当然不会是如何特别的东西。 “至于母蛊怎么死……”大天师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女孩子,笑了。 女孩子似是怔了一怔,随即也笑了。蛊当然离不得人的,人若是没了,母蛊也就不存在了。 这两个的谈话如云里雾里一般,却偏偏她二人谈起来十分顺畅,话未全说,对方就已经懂了。 淮王世子脸色苍白如纸,而后便听女孩子开口道:“那我喝了吧!” 大天师笑道:“你确定?” 女孩子点头:“不确定也没办法啊,不过能在入口前弄清楚是一件好事,可见陛下还是给了我一条生路的。” “这件事不是秘密,你又主动配合,陛下仁慈,自然不会要你死。”大天师说着站了起来,瞥了眼一旁走过来的张解道,“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张解点头,走到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看向女孩子,问道:“什么时候喝?” “午时一刻。”女孩子说着忽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我且歇息几天,这是我方才写的信,劳烦你交给甄仕远。” 张解接过信点了点头。 女孩子说罢又转头向站在楼口的人看去。 淮王世子只觉浑身一寒,下一刻便见女孩子对着他笑了,她道:“劳烦世子在午时一刻看着我喝下之后去原家报讯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扬言 淮王府马车在原家的门口停了下来,大概是先前便得了吩咐,见到淮王府的马车出现在这里,门房破天荒的没有通禀便开了门,而后一群小厮从门内涌了出来。 车帘微动,淮王世子从马车内走了下来,看着眼前出来相迎的小厮顿了片刻,真是还未进门便能察觉到门内的欢喜。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地生出了几分退缩的心思,只是这等时候想退也是不可能的了,原家的下人们兴高采烈的将他迎进了门,而后直去了原小姐的院子。 老实说,若是在之前,能进原小姐的院子,他是很高兴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屋里原小姐已经醒了,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同原二爷说话。一旁的丫鬟水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喜,神情反而看起来有些木然。 见到他过来之后,原二爷一改先前的不耐,转而欢喜的指着他道:“娇娇,这一次你能醒还多亏了世子。” 床榻上的原小姐朝他望来,笑了笑开口,声音柔和:“多谢世子。” 原本的不安仿佛也因着这一句柔柔的话语变得安定了不少,他听到自己说了声“不用”之后,便被一旁的原二爷拉出了原小姐的屋子。 走到屋外,原本在屋外等候的几个侍婢忙进了屋,显然是故意避开他二人谈话的。 “我问你,”原二爷将他拉出来之后,便急急的问道,“那个死丫头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淮王世子听的脸皮不由一颤,声音也有些发颤的说道:“没……没有,挺好的。” 她很配合,配合的很。 原二爷闻言这才哼声道:“我便知道她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淮王世子看着他不说话。 冷哼中的原二爷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继续道:“这样也好,可算是消停了。” 淮王世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正巧这时,外头一个小厮欢喜的跑过来禀报道:“二爷,打听到消息了,听说芙蓉园那里有个女官被人打破了脑袋,晕过去了,人已经被送回去了。” 淮王世子听的浑身一颤。 原二爷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得很,就是老子打的她,她又能奈我何?” 淮王世子原本想说的话莫名其妙的噤了声,半晌之后,他垂眸道:“二爷,王府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下次再来看原小姐。” 这没有男子气魄的世子也就识趣这一个优点了,他家娇娇既然已经醒了,这等世子什么的自然也不需要了。 是以原二爷大手一挥,神情倨傲:“行,那改日娇娇回来你再来吧!” 淮王世子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询问改日是哪个改日,闻言只施了一礼,而后便走了,只是临离开院子时,他还朝这里望了一眼。 “看什么看?”待到看不到淮王世子的影子了,原二爷才哼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才醒的天鹅并没有要在家里久留的意思,才刚醒过来,便急着要回宫。 “我已昏迷了这么多日,大殿下那里怕是又不大好了。”原娇娇解释急着回去的原因,“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去宫里养着也是一样的。” 原二爷也没有要留她一展慈父威仪的想法,闻言当即大手一挥道:“也好,说起来你能好这件事还要多谢陛下,你便先回宫吧!” 醒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大病初愈的原娇娇就踏上了去往皇城的路上。往日里话多爱闹腾的水行却破天荒的有些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眼看快到皇城了,仿佛才察觉出她异样的原娇娇这才问她:“水行,你怎么了?这样一路安安静静的,我还当大病一场的是你不是我呢!” 水行看了原娇娇片刻,半晌之后,忽道:“小姐可知你的病是怎么治好……” “我不知道。”原娇娇打断了她的话,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喃喃,“快到皇城了。” 被这么一打断,水行咬了咬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后便听到原娇娇再次开口了:“总是爹想了办法救得我,这不止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大殿下,为了陛下。” 为了大殿下和陛下啊!水行沉默了下来,难得识趣的没有再说了。 只是看向原娇娇的眼神也不复往日的清明了,她以为的小姐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进宫的路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 这里的安静与芙蓉园炸开锅似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个女官在紫云台后的高楼上被人砸了脑袋这件事不胫而走。 “人已经送回去了,听说就是那个大理寺的女官,就是那个运气很好的那个。”芙蓉园的消息传得很快,显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这件事的传开。 “你说大理寺的那个女官?”那边从紫云台上下来的一行年轻官员中有一个大步走了过来问道。 正在谈论此事的几个官员看到这群年轻官员身上的官袍时不由怔了一怔:吏部啊,那个衙门的人可不能得罪。 这般一想,便也没有甩脸亦或者嫌麻烦,又将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新说了一遍。 “听说是个姓乔的女官,大理寺卿为此还大发雷霆,扬言要动手的人好看呢!” 眼见跑过来的问话的官员脸色顿变,几个人又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动了大理寺的人,能落个什么好?听闻人证物证什么的已经找齐了,大理寺卿还扬言若是人没事便也罢了,若是被砸出问题来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要担心。”一同跟过来的同僚拍了拍黎兆的肩膀,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没想到话到嘴边,脑子却突然一抽,脱口而出,“还活着。” 这一下,就连先前被叫住问话的几个官员都看向那个出声安慰人的同僚。 这是安慰还是嘲讽? 所有人都以为被安慰的黎兆要甩脸子了,没想到他听闻反而松了一口气,道:“那还好。” 还活着叫那还好?众人更诧异了。 黎兆再没有解释别的话而是向众人道了一声还有事之后便大步离开了。 “他这个……叫君子好逑?”先前道了一句“还活着”的同僚默然了一刻,脱口而出。 只在意人活着不活着,其他什么的仿佛都不重要一般。 这可一点都不像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早闹 许是先前的安抚有了作用,将人送回去的时候,除了红豆偷偷哭过一回之后,家里几个人都没有哭。 这让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的裴卿卿有些不习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还是怪难受的。 不过相比她的扭捏,张解便要坦然很多了:“乔小姐这些时日也累了,让她休息几日,好好照顾她。” “好,我知道了,姑爷。”红豆抹了把发红的眼睛,看着眼前帮着掖被角的男人,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越来越有姑爷的样子了。” 帮着掖被角的男人顿了一顿,继续掖了掖被角之后才起身向她望来:“这些时日莫要让别的什么人来打扰她休息。” 红豆不住点头。 裴卿卿眨了眨眼,在一旁帮着说道:“尤其那个什么吏部的黎大人,这件事乔小姐自有安排,不能被他打扰的。” 坐在角落里的乔书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乔小姐自有安排是不假,可这跟黎大人能不能见乔小姐没关系吧!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一层的,譬如那边认真点头的红豆。 乔书见状,忍不住撇过头去,没有说破。 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待送走张解和裴卿卿之后,红豆回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孩子,不知怎的眼眶一热,伸手抹了抹眼睛又开始掉眼泪了。 “乔小姐有安排的。”乔书走过去将帕子递给红豆,劝她,“红豆姐姐你莫哭。” “我都知道。”红豆拿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道,“我知道这是小姐的安排,我只是看小姐躺在床上觉得委屈……” 是啊,委屈! 乔书沉默了下来。乔小姐那么聪明,可为了做事却还是不得已要走到这一步,仍然逃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宿命。 这要求个公道怎么那么难? 红豆哭了一会儿,终于是哭累了,起身离开时又忍不住看了眼屋内,屋内烛灯跳跃,照的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眉目越发舒展。 姑爷说的不错,小姐累了。即使平日里看着悠闲每日按时出门又早早休息的,可小姐还是累了。 她走到烛灯边吹灭了灯火。 那就让小姐好好休息吧!即便外头搅的如何天翻地覆,也不要打扰小姐休息。 …… 日落又日升,长安城在晨光中醒来。 昨日芙蓉园发生的事情对于每日里忙活生计的升斗小民来说不过是些不相关的小事而已,几个排队等着刚出炉包子的食客正打着哈欠闲话着家常。 一队官差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才什么时辰啊!排队的食客们吓了一跳,纷纷向那群官差望去。 “是大理寺的人。”有人认出了这些官差身上的官袍奇道,“又是哪里发生命案了吗?” “这个倒是没听说,”有个在一旁桌子上喝豆浆的食客道,“不过听说昨日芙蓉园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提起自然有人来问。 自古以来,好奇便是人的天性。 “是大理寺有个女官被人砸了脑袋,听说当场就晕过去了。这位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你们也知晓,是个护短的,据称当场就放话说人没事也就罢了,人有事就要那个砸人的好看。”说的兴起的食客看着聚拢过来的百姓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大声说了起来,“真是的,大理寺是做什么的谁不知道?据说大理寺当场就带着人证物证走了,眼下瞧着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估摸着是人没醒,准备过去要说法了。” “要说法?说的那么好听作甚?”有人哄笑道,“明明就是过去抓人的。” “所以看这架势是那女官一天不醒,这个人就永远都要关着?”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如此也好,且看那动手砸人的有多少本事了,敢不敢从大理寺手里夺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有听的兴起的食客忍不住问道,“真想瞧瞧去。” “不用猜了,”经过众人身边的官差忽地回过头来,道,“天师道原家的。” 原家?那可不得了,是阴阳司的人啊!众人大惊。 大理寺不好惹,阴阳司又哪里好惹了? 闲着无事或者手头事不急的百姓当即被吊起了兴趣,恰巧此时等了半日的包子出炉了,食客一哄而上,抢了包子便跟上了气势汹汹前去拿人的官差。 一群官差身后跟着一队吃着包子、大饼、夹馍的百姓,这样的场面委实太过奇特,以至于路边的行人纷纷望去。 “干什么去呢?”有人问道。 “原家的人砸了大理寺人的脑袋,瞧热闹去呢!”百姓乐呵呵的回道。 这样的热闹啊!闻讯的路人双目顿时一亮,连忙跟了上去。 原先不过十几人的队伍愈发壮大,等赶到天师道时已是浩浩荡荡的一片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师道隔壁的回园自然也被权贵订了位子准备打马球,大抵是比较隆重的关系,所以早早的回园门口便已有不少长安名门子弟出现了。 这么一大片浩浩荡荡的人,看的几个长安名门子弟忍不住怔住了:“……不就比个马球吗?至于这样……”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一大片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天师道口转了弯,向里头行去了。 搞了半日,原来不是为他们来的。 几个名门子弟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有人出声道:“你们……不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师道这地方素日里可是鲜少有什么事的,尤其跟隔壁热闹的回园比起来,一向安静的仿佛另一个天地一般。 今次居然倒了个儿,这不稀奇吗? 当然是稀奇的,不过更稀奇的是阴阳司这些人难道哪个惹了官司了?瞧着前头大理寺的官差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叫人忍不住想要一看究竟。 几个名门子弟当即跟了上去。 如此气势汹汹之下,大理寺的官差当然不会客气,上前将原家的门头敲得震天的响,门房出来开门时,撞见这情形当即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今儿来原家的官差似乎都有些凶相,其中一个闻言当即冷笑了起来,唰的一下拔出佩刀。 “请贵府的原二爷去我们大理寺大牢里坐坐,有人告他谋害朝廷命官!” 第三百六十章 命官 谋害朝廷命官?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差吓到的门房可不敢磨蹭,闻言当即便跑了回去。 听到消息的原二爷当即脸色大变,愤怒道:“她不醒又不是我砸的,是……” “是什么你敢说?”几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俱是一脸菜色,显然门外的事情他们已经收到风声了。 是陛下想要娇娇醒来,所以娇娇醒了,她不醒了。 这是多简单的道理啊,三岁稚子都听得懂。 “说起来我这一下可比她那一下重得多了,”原二爷摸着脑袋不满道,“大理寺凭什么敢拿人?” “就凭她没醒!”其中一个老者凉凉的道了一句,而后顿了一顿,又道,“谋害朝廷命官,这话……还真没说错。” 她是个官啊,是个大理寺的女官,纵使听闻她进大理寺是为了大理寺的门面,听闻她破案靠运气,那也也是个官。 “那算哪门子的官?”原二爷愤怒道,“不过一个芝麻大的八品官。” 人说九品芝麻官,这八品又能大到哪里去? “她是个八品芝麻官不假,”方才开口的老者再一次出声喝问道,“那你呢?你算个什么官职?” 原二爷一时语塞。 他是原家的二爷,素日里莫说八品芝麻官,就是七品、六品的站在他面前不还是要恭敬的说一声原二爷? 可他不是官。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戳到了他内心的痛脚,原二爷愤怒道:“我姓原!” 这个姓氏可比什么七八品芝麻官有用得多了。 “所以是原这个姓厉害,不是你厉害。”老者闭了闭眼,似乎有些无奈,“还有,娇娇也不是个官。” “这跟娇娇没关系。”原二爷道,“她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砸晕的,我要去请陛下做主。” “你觉得你进的了宫门?”那老者冷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可这是陛下允许的。”原二爷愤怒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可有圣旨?”老者凉凉的看着他,再次问道。 圣旨?原二爷一时语塞。 他当然没有圣旨这种东西。 “那就不叫陛下允许。”老者木然的开口了,“默许这种事做不得数的。” 原二爷大惊:“那可是堂堂天子,天子一言九鼎。” “上圣旨的话才叫一言九鼎,陛下可从来没有说过让你对她动手这句话,所以自然也做不得数。”老者说着瞥了他一眼,“天子……呵,天子的话最是不能信了。想当初将我原、焦两家引入长安城不就是为了对抗大天师?枉我先前还以为这天子与大天师是如何的势同水火,如今看来,这君臣两个关系分明就好得很。” 当然是面上好得很,毕竟大天师在扶陛下登位以及维稳社稷之上的功劳无人能及,就是陛下也不能没来由的发作她。 这样一个臣子天子当然嫉妒,所以他焦、原两家进京自是顺势而为之举,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受陛下扶持的他们怎么到现在还依旧是这番局面? 这一点不说他,就是老祖宗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怎么办?”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原二爷要是再不懂那就是个傻子了,“那不是要我当真认下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又没死,你自然也不会有事。”那老者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你且先去大理寺大牢里呆着,我等这几天就想办法救你。” 这样吗? “可是……”原二爷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那老者却已然哼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今日不当着大家的面走这一趟能堵得了外头看热闹的悠悠之口?” 那个甄仕远显然是故意的,派来的官差中“能人辈出”,既有气势汹汹跑到原家来耀武扬威的,也有“嘴角伶俐”堪比说书先生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已将芙蓉园里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了。 大理寺的乔大人不小心误用花盆砸伤了原二爷,原二爷痛下狠手,砸了乔大人,不过相比“误伤”他了的乔大人,原二爷的狠手显然过重了,以至于那位乔大人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所以这不叫谋害朝廷命官? 当然叫!误伤也是伤啊! 在外看热闹的行人纷纷起哄,甚至还有几个名门子弟掺和其中大声叫着“快出来”。 “可我不想去。”原二爷虽然不大聪明,不过对大理寺这次来势汹汹显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他大声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都是为了娇娇……”一记闷哼,眼前的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一旁说话的老者缓缓收回了手,木然的看着晕过去的男人道:“我们也是为了娇娇,所以,你就跟大理寺的人回去吧!” 反正只是关着罢了,又不会死。 “去将人交给大理寺的人吧!” 一声令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当即便上前将人架了起来,不多时就带着原二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院内安静了片刻,半晌之后,忽地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下好了,讨人嫌的东西都没了。” 不管是令他们战战兢兢的那个孩子还是眼前这个总是上蹿下跳的原二,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被抓去大理寺,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我们原家总算是能消停了。”其中一位老者啧了啧嘴,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早该如此了啊!” 若是早早便这样那该多好? “所以现在最好那个孩子永远昏迷不醒,甄仕远将原二这个混球在大理寺大牢里关一辈子。”方才出手的老者木然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松动,“这该多好啊!”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还没笑两声,便听外头有脚步声响起,而后青着一张脸的老祖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好个什么?你们当真对那个孩子动手了?”没有半点往日的机锋与话藏玄机,原家老祖宗一开口便咄咄逼人。 出手的老者翻了翻眼皮,指向院外:“不是,是原二动的手,现在大理寺已经将他抓走了。”这个事可同他们没什么关系。 “没你们撺掇他会动手?”老祖宗冷笑道,“一个个心里想的什么以为我不知晓?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成?” 这句话便有些重了,在场几个老者当即变了脸色,口中连道“老祖宗息怒”。 只是话虽如此,心里却仍不免嘀咕,那般在意那个孩子不是老糊涂又是什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可以救她 “这个事不能这样,”老祖宗蹙眉看了默不作声显然与他意见相悖的众人半晌之后,忽地转头叫了身边的小厮,道,“去库房,将白玉瓶拿来送去那个孩子那里。” 什么?几个正暗暗颇有微词的老者当即变了脸色,忙大声道:“老祖宗,那可是蛊王啊!怎么能给她?” 如今阴阳术士受制颇多,写上律法的不能动用的禁术更是多的数不胜数。所以没有明令禁止,“不为人知”的阴阳术手段就成了不少阴阳术士手中最大的倚仗。 原家手中的倚仗早已不剩几个了,而这个留存下的蛊王就是其中一个。 财不外露的道理大家都懂,更何况还是握在手中的王牌。蛊王一旦露面,可以说从此之后就同原家无关了。 最后会落到阴阳司的手上,当然怎么支配这只蛊王最后也不是大天师一个人说了算,是陛下。 天子,自然是这天下最大的主人。 “那你们做这些事情时又可曾同我商量过?”老祖宗闭了闭眼,忽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孩子要留着。” “我们有娇娇了,要她做什么?”几位老者一改先前的默不作声,变得群情激奋了起来。 “不留,留不得。”有人大声道,“若只是赔个别的东西倒也罢了,那可是蛊王啊!” 这可是原家手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倚仗之一,就这么给出来了? “当时娇娇昏迷不醒老祖宗你怎的也未拿出蛊王来?”有人越想越不对,忍不住控诉道,“也没得这么个偏心法的。” 若是偏心有道理倒也罢了,偏偏他偏心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孩子。性子都已经养野了,人都得罪了,这时候上赶着还能养熟?不可能! “娇娇的病蛊王又救不了。”老祖宗淡淡的看了正大声辩驳的几个老者一眼,道,“但是她的病,蛊王兴许能救。” 同样昏迷不醒,经过原二这一手,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那老祖宗先前为什么不救娇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几个老者质问道,“我们原家就没有别的办法救娇娇么?” 老祖宗闭了闭眼,哼道:“没有。” 说“没有”这话谁信? “说来说去还都怪原二那个蠢货将娇娇拉回来,若是放在宫里,赖上阴阳司,让阴阳司头疼就好了。”有人忍不住唏嘘。 这真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如今让原二关着也是好事。”几个老者在一旁说道,“老祖宗这蛊王不若也不要送去了,少个整天惹是生非,出来搅局的,那就天下太平了。” 老祖宗瞥了他们几个一眼,道:“你们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说实话吧,我要那个孩子醒着,她跟娇娇这么一个醒一个躺,让我委实难以看清一些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几个人听的面面相觑。 不过老祖宗真铁了心要做一件事,还真不需要这几个人的同意。蛊王很快便被拿出来送了过去。 …… 只是早得了嘱咐的红豆纵使收了也不敢用的。 待到几日后张解过来,连忙把东西交给他,而后战战兢兢道:“那个……那个原家送来的,我怕小姐用了出事,便一直没用。” “原家送来的?”张解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在打开白玉瓶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红豆看着他变化的脸色,心里颤颤更甚了:“这到底能用不能用?” 张解笑了笑,将白玉瓶递还给红豆,道:“用可以用,只是怕用了就要搅乱你家小姐的安排了。” 对,对,小姐自有安排。红豆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我们不要乱动,会搅了小姐的计划。 “那就先不用吧!”红豆想了想,道,“这东西我也收起来。” “对,收起来,别丢了。”张解说着看了眼被红豆收起来的白玉瓶,忍不住道“这是个好东西。” 只是这好东西也要看是谁送的。 原家老祖宗?这就有意思了。 纵使送了蛊王,人也没醒,原二爷自然也还是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狱卒臭着一张脸将木碗摔在了地上,骂道:“起来吃饭了。” 原二爷满脸悲愤的抬头看向那狱卒:“你们这什么意思?我要告你们虐待犯人!” “虐待犯人?”狱卒冷笑,“都是犯人了,怎么能叫虐待?还有我大理寺大牢的风评一向好的很,你若是不想在我大理寺呆着,直接送你去刑部也行!” 刑部那更不得了了。原二爷伸着的手颤了颤:“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犯人的?信不信等我出去……” “等你先出去了再说吧!”狱卒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而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你说我们虐待你,我们怎的虐待你了?” 原二爷指着摔在地上的木碗道:“这不是?” “手滑了一下没拿稳罢了。”狱卒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地上的木碗说着。 就知道这大理寺上下人人皆奸,原二爷又指着桌上的饭菜道:“这种东西谁吃的下?” “爱吃不吃,你是来坐牢的,还以为这里是你原家,你是原家的二爷不成?”狱卒看着眼前这个心里没点数的男人愈发不耐烦了,“你不要吃,有的是人想吃。就是个犯人,屁的要求还真多,我们甄大人自请入狱时都没有这么多的要求。”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颇为自豪,似是自请入狱这件事很了不起一般。 原二爷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发,臭着一张脸,道:“我要洗漱。”这都多少天没有洗漱了,他整个人都有味道了。 原先是嫌弃这地方脏,不肯洗,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吧,还是先洗洗再说。 “还洗漱?美得你!”狱卒呸了一声,喝骂道,“你他妈就是个犯人,摆的什么谱!” 一连多日的悲愤在这一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那头的原二爷一下子从石床上跳了起来:“老子不干了,那群老不死的恨不能让我死在牢里,眼下连这么个东西都能欺负老子,凭什么?” “凭你谋害朝廷命官啊!”狱卒冷哼道。 “我没有谋害,我可以救她!”那头的原二爷大步走到牢门这里,激动的抓着牢门大声道,“请你去同你们大人说一声,我现在就救她!” 第三百六十二章 答案 这才关了几天的功夫? 甄仕远从一叠厚厚的卷宗后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一身狼狈的男人,半晌之后,才道:“你救她?” 这可比她预料的还要快的多了,看来大家都高估了这位原二爷忍耐的功夫。 不过,这其实关系也不大。甄仕远大手一挥,道:“好,你要怎么救她?” 原二爷道:“我要见一见我们家娇娇。” 见原小姐?甄仕远微微挑了挑眉:“原二爷,你现在是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犯人。”什么时候犯人想见什么就见什么人了?可把他大理寺当成什么地方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是对大理寺的官员而言的,眼前这位显然不属于这一种。 “我……我只要见一面。”原二爷忙不迭的说道,唯恐甄仕远不同意又追加了一句,“只要见一见娇娇就好。” 这样啊……甄仕远沉默了一刻,眯眼向他看去:“这话我替你带过去,但那位原小姐来不来就是你的事了。” “我家娇娇一定会来的。”原二爷自信的说道。 甄仕远翻了个白眼:这个人自信不自信与他无关,他负责带话就好了。 …… “我爹要见我?”原娇娇怔了一怔,看着从远处向她跑来的大殿下,垂下眼睑,道,“最近大殿下的病情反复的厉害,你回去同爹说一声,我过段时日去看他。”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大殿下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 原娇娇的拒绝对于甄仕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位人人称道的原小姐在他看来却从来不是当真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菩萨心肠”。 不过对于原二爷来说却是不信的。 “娇娇不见我?”他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又道了一声,“是我啊!” 知道是你。来回复的狱卒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的说道:“她说不见。” “不可能!”原二爷不敢置信道,“我家娇娇不会不见我!” “你那个娇娇说大殿下最近病情反复的厉害,过段时日再来看你。”狱卒说着冷哼一声,口中嘀咕着,“你这人烦不烦?我们大人可不是随便就能见的,既然你那些家里人都说过段时日来见你,你便在这里好好呆着。再啰嗦,便让我们大人把你送去刑部!” “过段时日!”关了几日的原二爷有些泛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红潮,胸口也剧烈起伏了起来,大抵是被这四个字戳住了痛脚,他大声道,“我要见你们甄大人,我要亲自见娇娇!” “就你事多,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狱卒不耐烦的朝他吐了口唾沫,抬手一指,指向别处的牢房道,“再啰嗦,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将你和别人关一块儿!” 正说着,对头牢房里一个身着囚服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探出头来,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潮红。 原二爷脸色顿变:龙阳之癖这种事他不但听说过,还看到过,自然清楚怎么一回事。眼见对面那个朝他恋恋不舍望来的大汉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忙大叫道:“你快去!快去同你们那个大人说,只要将我带去见娇娇,我立刻就将她救醒!” 这大牢里是不能呆了,再呆下去可要出大事了。 狱卒骂骂咧咧的走了。 不过这个犯人的要求虽然无理,甄大人还是破天荒的再一次见了他。 “你烦不烦?”甄仕远敲了敲桌子,显然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表示分外不满了。 “我要见娇娇,你带我去见娇娇!”原二爷一见他,忙冲了上来,甄仕远早有准备的闪到一旁,让人架住冲上来的原二爷,手放在鼻间扇了扇,这么多天不洗漱,这人身上自然不会好闻到哪里去。 “大人你带我去见娇娇,我保证她马上就醒!”原二爷大声说着,一只手可笑的握了握拳头,“我可以发誓!” 你发誓同我有什么关系?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原小姐常年留在宫中,就是本官想见也未必见得到,你说见就见?” “今日,今日下午她会出宫。”原二爷忙道,“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出宫,我们只要在她必经之路上拦截,就能见到我家娇娇。” 还必经之路拦截?当他大理寺卿很闲吗?甄仕远皱着眉头看着他不语。 不过,既然她都说要他配合,任着眼前这个人胡闹了,那他大理寺卿偶尔出衙门散个心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 “好!”午时回园的马球场迸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喊声,一辆方才驶入天师道的马车也在这阵喊声中,被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拦住了去路。 有个丫鬟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走了过来,蹙眉道:“这是我家小姐的马车,你大理寺的人拦我家小姐做什么?” 带头拦车的官差瞥了她一眼,同几个官差往一旁闪了闪身,不多时,一个手脚栓了锁链蓬头垢面的男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丫鬟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眼见是她,双目顿时一亮,大声问道:“水行你在这里,娇娇呢?” 水行惊愕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眼前这么个跟乞丐似的人是老爷? 往日里最好面子的老爷此时却半点不顾及围住自己嗡嗡叮咬的苍蝇,疾行几步走到身后的马车边一下子拉开了车帘喊了声娇娇。 片刻的安静之后,听的马车里一道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爹。” 原二爷激动的应了一声,道:“娇娇,你在这里便最好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哦,对了,大殿下最近身子如何了?” 人都已经被找到了,那再以大殿下身子反复这种话搪塞就没什么意思了。 原娇娇垂下眼睑,淡淡的说道:“好些了。” 好些了就好,好些了就好。原二爷激动的搓了搓手,道:“那你可以替我去救救你那个姐妹了。” 姐妹?原娇娇抬起头来,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好似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哦,就是那个姓乔的丫头。”原二爷半点不觉的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大声道,“你二人身上都留着我的血,总也是骨肉至亲,你不会看着她出事不管的吧!” 骨肉至亲。原娇娇眼神闪了闪,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每一次他要自己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这一句“你不会不管的吧!”。 这一句她听了多少年了? 这一次,她又听到这句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要救的是那个女孩子,原娇娇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了:“爹,你不会不知道救她我会如何吧!” 她和那个女孩子,仿佛从出生起,就似是阴阳的两极,此消彼长。 一个留,一个退。一个起,一个落。按理说明明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却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在金陵看到那个女孩子的那一刻起,她便生不出什么欢喜,反而生出了几分危险的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胜者。在张解那里,她是输家,可在原家,她以为她能赢的毫无悬念的。 为什么,就连眼前这个男人都会选择她? 这个答案让她遍体生寒! 第三百六十三章 疯了 见女孩子沉默了下来,原二爷似乎有些不满,他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身后的官差却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原二爷,你好了没有?我们等了半日了。” 等了半天,还没收到乔大人苏醒的消息,自然该催促了。 好不容易出来,他可不想再去那大牢里呆着了。原二爷一下子抓住了眼前的原娇娇,死死的盯着她道:“娇娇,那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不会不管的吧!”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我管。” 原二爷闻言当即大喜过望,激动的拉住原娇娇的手道:“我便知道我家娇娇最好了!” 最好吗?原娇娇冷笑了一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 不过救也不是现在就救的,原娇娇说道:“要救也不能在大街上救,不若先回去再说吧!” 对,对,总得先回去,先回去洗个澡什么的,这么些天他快折腾死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官差,原二爷回头,难得的带了几分讨好,看向那些官差,赔着笑脸,道:“几位,你们看这……” 身后几个官差对视了一眼,半晌之后,其中一个点了点头,扬了扬手里的钥匙,道:“那你快点啊!” 原二爷当即踢了踢手脚,道:“跑不了的,跑不了的。” 他堂堂原家的二爷用跑个什么。 不过这些官差今日这么好说话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大抵也是见了他家娇娇了,毕竟他家娇娇什么人不能救?那个死丫头……呃,自然也救的。 目送着原二爷和那个女孩子进了府,外头几个官差相视了一番,其中一个试探着出声道:“咱们……就这么不管吗?” 这有哪个犯人还能自由到随意放他回家的?尤其这还是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犯人。 为首的官差抓了抓头发,道:“大人交待过的,我们配合,配合这个姓原的,不要让他跑了就是了。” 如今人进了原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原家也不敢把人放走,直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 陪完笑脸,跟着原娇娇进了原府,原二爷当即便冷下脸来,而后大步向正院走去。 这个时候,那几个老东西估摸着缩在老祖宗那里哄老祖宗开心呢! 正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正在里头说话的几个老者当即被吓了一跳,有人本能的脱口而出:“哪个混账东西……” “是我这个混账东西!”原二爷一张脸气的通红,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院内的几个老者,当即一脚踏了进来。 他看着众人冷笑。 老祖宗不在,不过这几个老东西一个不少的全聚在这里呢! “我不在,你们很高兴啊!”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几个老者脸色顿变。 甄仕远怎么回事?不是护短吗?手下这时候还昏迷不醒,怎么把这个东西放回来了? 正在大理寺里伏案看卷宗的甄仕远打了个喷嚏,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继续翻看他的卷宗,只是翻了两页有些看不进去。 也不知道把关了几日的原二爷放回去,原家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他想一定很热闹吧! 直到如今,他还是摸不清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么一来,原家家里定然不太平了。 有道是不怕人蠢,就怕人蠢还自作聪明的,那个原二爷显然就是个中的巅峰代表了。被人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炉了,不把原家搅和个天翻地覆,他都不信。 昔年曾听说过死诸葛吓走活仲达,他是无缘得以见这一盛景了,不过眼下这一出人躺着,将原家搅的鸡犬不宁的戏码倒是看了个全。 家宅比之国家大事来说是小事,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家宅小事,君不见多少大事都是由小事一步一步演化而来的,所以可不要小看那些小事,就这些小事还能够将原本一个和睦的大族搅的一团糟的,更别说这原家本就不是什么和睦的大族。 所以,今儿一定很热闹。 “过些时日?”阴阳怪气的男人没有理会自己的蓬头垢面,带着一身异味走了进来。 这味道呛的几个素来喜洁的老者忍不住连连蹙眉。 “知道你一肚子怨气,不过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来?”有人说道。 原二爷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冷了下来:“嫌我脏?嫌我臭?”他走到一只小几旁,突地伸出一脚踹翻了小几。 “嘭”一声,声音不大,可直冲众人面门的小几还是让几个老者脸色愈发难看。 “你在做什么?想在这里动粗不成?”有人厉声喝道,“这里可是老祖宗的地方。” “狐假虎威的东西,”原二爷翻了个白眼,冷笑,“少拿那老东西吓我!” 老东西若是在家,这时候就在这里了,可见他不在家。 不在家好啊,也好方便他收拾这几个老不死的。他拿起手头一个花瓶便奋力的砸了过去。 院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水行不安的瞥了眼一旁小姐的脸色。 见小姐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她曾以为慈悲心善的小姐,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害怕自家的小姐。 院里热闹一直持续到老祖宗回来方才停止。 满面寒霜的老祖宗让人推开了门。 战战兢兢的下人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堂内满目狼藉,素日家里的几个主子或坐或站甚至还有抱着腿脚在地上呻吟的,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大好看。 最不好看的还要数原二爷了,且不说他先前在大理寺那里关了几日就已经够磕碜的了,眼下跑到大堂里来闹,纵使他一个人年轻力胜,其余几位都老了,可一个动手对上那么多个,还是吃力的。 但到底年轻,纵使脸上血痕子、巴掌印已经惨不忍睹了,他仍然站在那里,冷笑着看着众人。 “都疯了?”原家老祖宗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狼藉头疼欲裂。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为止 这几个老东西算计我!”原二爷冷笑道,“我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是他不由分说闯进来打人,这可是老祖宗的地方,简直放肆!” “先前把我打晕交给大理寺的又是谁?” “是你说为了娇娇……” “不是你们撺掇我,我会去做?”关了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把脑子关聪明了,原二爷看问题愈发的透彻。 “你们拿我当枪使是吧!” “你这做爹的难道不疼娇娇了?不是为了娇娇?” “这跟娇娇有什么关系……” “都给我住口!”原家老祖宗站在门口喝道。 “这等时候还互相推却?”他说着看了眼蓬头垢面的原二,道,“该洗漱的去洗漱,该包扎的去包扎,弄好了再来见我!” 说罢这些,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子,道:“娇娇,你先回去休息。” 女孩子低头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喝退了这群人,原家老祖宗看着满屋的狼藉忍不住连连摇头。 不过是一时半刻不在这里,家里居然闹成了这个样子,做主子的互相动手,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了? 纵使手脚锁链没有打开,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洗漱的,洗漱过后,还是要到老祖宗面前来说理的。 原二爷看着对面几个老者冷笑:“老祖宗,就是他们当时把我打晕了……” “怎么回事我已经清楚了。”原家老祖宗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抬眼朝他望来,“所以,你怎么回来的?” 纵使蛊王已经送过去了,可显然原家送的东西,他们不敢收,所以,那个孩子依旧躺着,这一点他很清楚。现在,人还没醒,甄仕远怎么把他放回来的? “我答应了要把她救醒的。”原二爷扬了扬手脚的锁链,解释道,“只要将这个事情揭过,我就没事了。” 这样么?原家老祖宗闭了闭眼,开口问他:“你准备怎么救她?” 原二爷道:“且先让娇娇歇息几日,待风头过了我再让她们两个换回来。” 到那时候,她的事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所以你将娇娇和那个孩子当成什么了,一会儿醒一会儿不醒,闹着玩吗?”原家老祖宗冷笑了起来。 这是闲得慌乱折腾吗?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原二爷似乎有些恼怒,冷眼看向众人,“她们都是我的女儿,自然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做主。” 就是这样,这话一出,老祖宗还未说什么,堂内几个老者就坐不住了。 “你的女儿?没事时是你的女儿,有事时便求到族里了,你把族里当什么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族里,你什么都不算!” “不错,看看你自作主张为族里惹出多少麻烦了?” …… 一声声的声讨听的原二爷面红耳赤,半晌之后,却冷笑了一声,打断众人的话。 “我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我命好,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要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越过我去?” 这话一出,堂内一阵安静。 顿了片刻之后,原二爷再次开口了,他扬了扬手里的锁链,恨恨的看着对面那几个老者道:“这玩意儿老子带了那么多天了,你们谁想要谁带去,反正老子是不带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原二爷转身便要离开。 这些老东西能说又怎么样?这两个是他的女儿,是他的种,要做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我原先就不同意你搅和进去,你可曾听过我的?”便在此时,坐在最上首的原家老祖宗开口了,他一出声,正要离开的原二爷也停了下来。 “娇娇不醒,急的是谁?是宫里!”老祖宗扬手一指,指向皇城的方向,“他们都不急,你们急什么?真到严重时,大天师便是不想出手也只得出手,用得着你们瞎操心?” 原本好好的局面被搅和成这样便是底下这几个自作主张。 这话一出,就连原二爷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堂内无人说话,半晌之后,有老者再次出声了:“老祖宗您先前怎的没说清楚?” 当时老祖宗这副不急不缓的态度,看得他们干着急啊,唯恐娇娇出了什么意外的。 “这用我说?”老祖宗似乎有些激动,往日里拿在手里摩挲的龟壳被扔在了一旁,他重重的拍了拍手边的凭几,道,“傻子都知道的事!” 傻子……是说他们么?几人面面相觑。 说完这一句,老祖宗似乎有些疲倦,以手撑着下巴,揉了揉眉心。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折腾了,原二,”他喝道,“你将两个孩子不当人换来换去就不怕她们心生怨怼?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换了!” 道理他都懂,不,也不是都懂,只是懂那么一点点。可是不换?原二爷大力的扬了扬手里的锁链,道:“那我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祖宗拧了拧眉心,开口道:“甄仕远又能拿你怎么样?打你了还是饿你了?我听闻大理寺大牢的风评还是不错的,又不是去刑部,这件事不要再议了。” 原二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老子是再也不要呆在里面了!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这老东西说的倒是轻松,敢情关进去的不是他,他没什么意见是吧! “又不用关多久,”老祖宗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成日里对着这些蠢面孔也是够累的了,他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你跟甄仕远回去,也不用多久,过些时日就能出来了。” 现在就是熬了,看那个女孩子先熬得住还是他们先熬得住。总要有一个低头的,那个女孩子先低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所以这等时候,还是要约束住家里这帮蠢货,不要再闹了。 所以今日说话他一改往日的话里藏锋,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看清家里几个东西的脑子了,不说清楚,他们是不会懂的,反而还会自作主张的添乱。 说的那么清楚,这些蠢东西应该能听明白了。 想到这里,老祖宗忍不住拧了拧眉心,似乎有些疲惫。他原家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往下几代里出的尽是些蠢货,连个真正手段心机都能独当一面的都没有。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如此看重那个孩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休(三更) 老祖宗离开了,留在堂内的几个老者轻哧了一声,看向愣愣的站在堂中的男人,哼道:“听到了么?老祖宗说了过些时日……” “过些时日?”站在堂中的原二猛地提起了声音,而后厉声道,“过些时日?” 又是这句话。 他这些时日已经听得够多了。 过些时日。先是眼前这群老不死的搪塞他,而后是娇娇同他这么说,现在连老祖宗都跟他说过些时日。 “我不同意,凭什么过些时日!”他愤怒道,“我不同意……” “二爷。”正巧此时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进门便道,“外面那几个大理寺的差爷问你好了没有,乔大人没醒,赶紧同他们回大理寺吧,再磨蹭磨蹭,他们都要到下值的时辰了。”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一般,原二尖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去!” 不得了,瞧着他这副样子又要闹起来了,几个老者只觉得脸上的伤又疼起来了,其中一个忙惊呼:“快,快去请老祖宗过来,这原二又要发疯了!” “就是,老祖宗都发话了,让他回大理寺他怎的不听?”一旁的老者一边瑟缩退避着一边嘀咕,“快让大理寺的过来将他带走!” 这原二不在家的几天,家里多消停啊,这一回来便搅的家里鸡犬不宁的,这甄仕远怎么就把人放回来了? 慌忙跑出去报信的小厮很快便去而复返,瞧着都快哭了:“老祖宗出门了,走的很急,挑的还是最快的马。” 准确的说是训斥完这里的人之后,老祖宗就纵快马出门了,这谁追得上? 几个老者闻言脸色顿变:“不得了了,快来人将这原二制住送去大理寺。” 这就是心里话吧!原二听的一身冷笑,看向原本正欲上来帮忙的小厮,喝道:“谁敢?别忘了这家里往后是谁做主?你们是要看这几个老不死的脸色么?” 开口直呼“老不死”,这也太过分了。众人脸色大变,下人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不代表做主子的不敢。 才整理干净的大堂转眼又变成了一片狼藉。 …… 此时原家大门大开,所以在外等候的官差能轻而易举的看到里头的情形,不管是小厮、管事还有侍婢皆神情焦急的来回跑动,真是站在外头都能感觉到里头的慌乱了。 “我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其中一个官差对此表示分外不解,他抬手,指向原家大门,道,“这也太乱了。” 虽然原家的治家没有被陛下提及过,不过以往去原家登门拜访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从未听说原家是这么乱的。 “跟遭了贼一般。”为首的官差在门外等了片刻,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忍不住嘀咕道,“都快申时了,这原二爷还没出来,莫不是要跑了吧!” 真跑了那可不得了,几个官差对视了一眼之后,干脆自己进了大门,而后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你们原二爷呢?劳烦去说一声他该同我们回大理寺了!” 小厮吓的浑身一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闻言,忙不迭地拉着他们往里走去:“快,快,几位差爷快将我们二爷带走吧!” 再让二爷在家里呆下去,这家都快翻个个儿了。 见过对官差热情的,可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几个大理寺的官差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被拉着往正堂那里带去。 满堂的狼藉,扭打在一起的主子,在一旁拉偏架的小厮下人,闹哄哄的,就是早上的集市也没有这么乱的。 眼前这一幕将几个官差看的惊呆了。 一旁的小厮在奋力的催促着:“官爷,快!快将我们二爷带走吧!” 难怪这么热情,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几个官差愣了一愣,不由犹豫了起来:大人的命令是任那原二爷想作甚都可以,不要去管他,眼下这……还要去管吗? 放任他留在这里,看起来更能给乔大人“报仇”啊! 正犹豫之时,听外头又有嘈杂声起。 这原家也未免太热闹了吧!几个官差皱着眉头回过身去,原本以为又是哪里的主子或者下人什么的,只是这一次,外头进来的是一队官差。 今日所遇之事已经足够令他们震惊了,可再震惊也万万没有眼前这一幕震惊的。 虽说他们不认识那群官差,可却认识他们身上的官袍。 刑部的人。 所以,刑部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众人惊讶不已。 几个大理寺的官差互相对视了一眼,不过惊讶归惊讶,但刑部的人出现,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长安城,上至高官,下至百姓,若无什么事,怕是没有一个人想见刑部官差的。 那一队刑部官差围住院子之后,很快便从中走出了这一次带队的刑部官差,看他官袍,似是在刑部官差中职位还不低。 “某姓周,”那带队的官差简单的报了一下声名之后,朝他们几个抬了抬手,将一封刑部尚书的手令交给他们,道,“劳烦几位白跑一趟了,这原家上下所有人眼下都要由我刑部监管了。” 这话一出,反而让几个大理寺的官差松了一口气,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呢,眼下刑部来了人不是正好?正巧把原二爷丢给刑部,也省的留在大理寺浪费口粮了。 于是,几个官差忙道了声“请”,而后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至于刑部的人要怎么监管,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虽是同为官差,可几个大理寺官差自忖自己看到刑部的官差还是有些后怕的。 待出了原府之后,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刑部接管”这四个字足够让他们回去交差了。而天师道这里,不仅仅是原家,眼下隔壁的焦家也被刑部的官差围了起来。 显然这件事并不是针对原家一个。 那就应当跟他们大理寺无关了,更痛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乔大人无关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无关虽无关,刑部突然出动,还是让几个官差分外不解,“就算这两家真犯了大事,那不也该是先由他们大理寺或者吏部接手?怎的这一次刑部居然直接出动了?” 话说能直接越过大理寺和吏部让刑部出动的事情应该没有几件吧! …… 长安城的城门每日进出城的人数不胜数,长长的进出城队伍往往叫人望而兴叹。 有人站在城门上,看脚下百姓进出城门。 或抱怨、或兴奋、或担忧,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但也不是所有人出城都需要禀报的,有些手握权势的人自然不需要像普通百姓那样等候出城。 申时的日光还是有些刺眼,张解抬手遮了遮,从指缝中看着那几骑快马绝尘而去。 “焦、原两家几个做得了主的已经出城了。”有女子踏上了最后一阶石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天师。”张解俯身施了一礼。 她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骑小到几乎已经看不清的身影,不由轻哂:“焦、原两家已经被刑部的人围起来了。” “好一出声东击西,你那位乔小姐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一切都计划的恰到好处,他们前脚刚出了城,后脚焦、原两家就被围起来了。先前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现在,那位乔小姐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张解笑着应声,道:“是啊!她是很聪明的。我想等那几位老祖宗回城时,定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焦家和原家。” 只是这么大的惊喜,也不知道那几位老人家喜欢不喜欢。 第三百六十六章 “惊”喜 惊喜,只怕有惊无喜吧!大天师一哂,顿了顿,又道:“刑部的人为何出动你可知晓?”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乔小姐安排的,可刑部是什么地方?能让刑部出动,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女官能随便做到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张解想了想,道,“不过,我想定然是发生了一件事,否则,焦、原两家做主的也不至于这等时候急急出城。” 虽说习阴阳术的不是江湖出生就是族中世代习武,比起普通的老人家,那两家的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纵快马而走也不是做不得。可到底年纪大了,那几位老人家已经多少年没有纵马而行了? 所以,定然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且还是要及时处理,否则可能酿成大祸的事情。 “听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事了。”大天师笑着顿了一顿,道,“还有,这天底下让刑部直接出动的事怕是没有几件吧!所以,这位乔小姐手里拿捏的到底是什么?”说到这里,真是让人越发好奇了,“以至于她敢如此放心的躺着。” “我不知道她拿捏的是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焦、原两家被刑部的人监管这种事怎么不可能传出去? 总有人会打听这件事的,他们等着听传言便是了。 “至于她躺着,她说过,原家不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让她起来。”张解笑道,“现在是原家自家的家事,那怎么能叫事?” 都是一家人,吵闹、打架什么的都是家事而已。 她说的,一定是原家的大事,且还会引得城中上下皆惊的大师。 不过,原家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好奇的不止是他们,就连甄仕远也好奇的很。 “我恨不能她现在就起来跟我说道说道。”听闻几个官差的来报,甄仕远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说刑部到底是收到什么消息了?”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刑部自己知道了。 只是属六部之一的刑部并不需要向别的衙门提及此事,至于问,谁若是能撬开刑部尚书的嘴,谁就能取而代之了。 几个官差嘟囔道:“不过这原家也真够乱的,听说两家能做主的都不在家,如今被刑部的人围起来,关在里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关在家里能有什么事?”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再说了,能做主的收到消息迟早要回来的,前后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能发生什么事?呃,不对,这还真不好说啊!” 人非圣贤,人多自然会有矛盾,真正表里如一和睦的大族又能有几个?不过就算不和睦,往日里各管各的,顶多不过谩骂扭打罢了,就算原家不和睦,也不外乎如此了。 只是现在的原家内有才被他放回去的原二爷,外有刑部的人围堵。 这就好似审讯,其内分裂,其外强压,内斗自然要看原二爷的本事了,至于强压,想来没有哪一部能比刑部更懂这个了。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难怪直接找了刑部,确实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这个了。” 眼下的原家就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一个在外面扯,一个在里面拉,再加上隔壁被牵连的焦家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催促,崩掉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不知道原家这个崩是怎么个崩法了。 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他总觉得现在的原家就似是一出戏进到高潮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期待。 …… 焦、原两家被刑部监管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毕竟刑部出动,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眼下除了刑部尚书之外,无人知晓。 不过他并不准备隐瞒此事,毕竟刑部出动,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尤其是禀明陛下这一步必不可少。 所以要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简单的很,只需在皇城门口候着就是了。 但明白归明白,真正能这么做的却少之又少,毕竟能让刑部尚书卖面子的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 刑部尚书周栋走出皇城的那一刻便看到了停在皇城门口的马车。那辆马车灰扑扑的,看起来毫不起眼。 不过他可不会傻到以为这当真只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能停在这个地方还不被守城门的侍卫驱逐的,这马车的主人又怎么可能真如这辆马车一般毫不起眼? 他叹了口气,走了过去,马车外的车夫见他过来,当即便上前两步迎了上来,而后恭敬的抄手一礼,道:“几位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 周栋嗯了一声,在马车外施了一礼。 能在他面前自称老爷的,除了那几位真正位极人臣的大人还有谁? 车帘掀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周栋看着他眉心那点朱砂痣,低头道了声“崔司空”。老者点了点头,顺手将车帘挂到了一旁的挂钩之上,原本昏暗的马车顿时一亮,几位老者出现在了视野中。 周栋当然认得这几张脸,每一日早朝,位列百官第一排的定然有这几位的身影。 至于这几位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他想已经不用猜了。 于是,他施礼之后起身开口道:“焦、原两家被围是因为涉及昔年西南侯陈善的谋反案。” 能让刑部直接出动的定然不是小事。 谋反,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件事能越过这件事了。昔年独掌阴阳司的张家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而灭族的吗? 张家都能因此而灭族,更遑论还不曾独掌阴阳司的焦、原两家? 此时距离西南侯陈善谋反已过去十三年了,这十三年天子英明,天下太平,突然再一次提及此事,就连马车中的几位老者都有些意外。 当年焦、原两家确实是从西南而来长安自荐的,可若这两家当年当真被查出问题来,陛下又怎么可能放心任用?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其中一个老者喃喃说了一句,忽地顿了一顿,向众人看了一眼,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兴许就是因为已经过去了,这十三年,天下已然太平。那么曾经受制于社稷之稳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才会再一次被提及。 从来只有太平盛世才有余力揪着那零星半点的错处不放的。 所以这时候,突然有证据指名这两家有参与谋反的嫌疑,那么自然是陛下有余力,朝廷也有余力彻查此事。 刑部也是因此胆敢先斩后奏,不,这是边斩边奏,直面圣上。毕竟谋反之徒,可不能被放跑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京城太危险 不是不想知道周栋收到的究竟是什么证据,而是几位老爷子都知道这就不是能细问的了。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们还是清楚的。 焦、原两家原来是涉及了谋反之嫌才被刑部监管的,这可不是小事。 “这一次,如果这两家不能自证清白,就算陛下想用他们,怕是也不能继续任用下去了。”老者叹了一声,口中道了声“打搅了”便坐回了马车内。 周栋立于原地施了一礼,起身,见车帘被放下,那车夫朝他抄了抄手,驱着车走了。 天下太平才有余力做某些事情,这些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说到底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吧! 所以崔、王、谢三族的族长才会在皇城门口等他,真不得不说,不愧是冷面的政客,这等嗅觉之敏锐真是远高于常人。 现在的陛下还没有动世族的想法,毕竟比大楚建朝还久远的世族根基太深,真要动了,大楚内乱,北边的匈奴伺机而动,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世族暂时还算安全,不过别的什么人就未必那么安全了。周栋垂下眼睑,大步离去。 …… 几位老爷子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嘴巴将从周栋这里的事情传出去,可焦、原两家被监管是因为谋反这件事情还是不到半日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那么快啊!”正在戏苑里听戏的王司徒闻言不由讶然,随即对身边几个老者道,“看来周栋那里并没有阻止这件事的传扬。” “非但没有阻止,怕这件事眼下会传的那么广还是他推波助澜的。”一旁的谢太尉跟着说道,“这下麻烦了,要自证清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君不见泼脏水不过一下子的事,容易的很,要重新洗干净那可不是一下子的事情了。 “你们说,”一旁正自顾自的独自下棋的崔司空在却此时突然出声道,“被关起来的焦、原两家自己的人会不会知晓自己被监管是因为谋反?” 这个啊……王司徒和谢太尉不由一愣。 ……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有小厮白着一张脸从外头小跑了进来。 此时正堂已经收拾干净了,昨日刑部的到来,虽然将一大家子都监管起来了,却也让正闹的不可开交的几个主子冷静了下来。 虽说现在只是监管,可离直接被请进刑部大牢怕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闹? “怎么回事?”虽然脸上身上的伤痛还在提醒着他们昨日的事情,不过现在可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一放,先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关起来的再说。 “打听清楚了,”那小厮说道,“小的给一个差爷递了三百两的银子,那官差才透露了一点。” 有人听闻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刑部又如何?在银子面前不照样说漏嘴了? 那小厮说到这里,却忽地停了下来,一脸忧心的向他们望去。 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一旁的原二直跳脚:“你倒是快说啊!” 也罢,这件事反正是瞒不下去的。小厮顿了一顿之后,开口道:“差爷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谋反。” 谋反?正堂内片刻的安静之后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 要了命了! …… “谋反。”就连在家里照顾乔苒的红豆和乔书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对面门头上正在纳鞋底闲聊的两个妇人还在绘声绘色的说着:“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张家被冤枉是谋反都一家子没了,这两家还能逃过?”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激动道,“估摸着是要掉脑袋了。” 毕竟是京城百姓,见识广,说起这种事非但不害怕,而且还意外的兴奋。 “这下好了,都不用我们报仇了,这两家自己寻了死路。”红豆喃喃着看向乔书,“你高兴么?” 乔书扯了扯嘴角,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他道。 若是这两家这么简简单单的就因为谋反一锅端了,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虽然这个仇报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就结了,可并非亲手所报,且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弄清楚,即便是报了仇,还是有些无法意尽。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大相信这两家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了,若是这两家这么简单就被解决了,乔小姐定然会说的,可她从来没有提过要解决这两家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两家真正做主的几个现在都不在家,眼下留在家里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提到乌合之众时,他顿了顿,双唇微抿,似乎有些在意,“乔小姐能称之为乌合之众,我却是不行的。” 他眼下比那些人又能好多少?所以,乔小姐提过的,这次醒来之后要送他去读书,他一定要去的。 只有自己长了本事,才能报仇。 乔书年纪虽小,却总是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红豆也已经习惯了。 “我是不如你们那样能想那么多,我只知道这些都在小姐预料之中。”原先其实还是忐忑和怀疑的,直到眼见着焦、原两家突地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才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说还是她家小姐厉害。 “谁能有扫把星厉害?”听到消息的方二夫人和方秀婷着实吓了一跳。 “躺着还能做法把焦、原两家弄的这么惨。”方秀婷喃喃,“这要是醒着那还得了?” 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是焦家、是原家!在金陵时,这些贵介大族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眼下说谋反就谋反了。听闻扫把星那个“不详”的生父就出自原家,想来这就是得罪扫把星的缘由了。 没想到出自阴阳司的焦、原两家都逃不过扫把星的法力无边啊! 还好她们母女俩机智,及早投诚,乖乖的呆在扫把星身边哪里也没跑,你看,眼下不但有吃有住,人也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早知她这么有用,还拜什么神佛,拜她得了。”方二夫人警告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方秀婷,道,“婷姐儿,我们可别乱跑了,好好的在扫把星这里呆着,保准什么事都没有。” 这京城可太危险了,她那个死鬼失踪到现在还没个影呢!要是死了倒也是好事,说不准她还能在京城找个老实人嫁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并非不可(三更) 离开皇城的周栋并没有回家或者回刑部衙门,而是直接去了被监管的焦、原两家。 “大人。”见到周栋前来,正带着官差在焦、原两家门口巡视的官差首领走了过来,抄手行了一礼。 “周梁,”周栋点了点头,唤了声他的名字问他:“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周梁从怀里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上前来,禀报道:“里头的人使了银子向我们打听为何他们会被刑部监管。”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被抓或者被监管总要问个由头的。 周栋嗯了一声,让一旁的文吏收了银票之后,道:“好,你看着他们,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必要时……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命令就有些古怪了。 周梁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大哥,不,大人,”虽是兄弟,可还是要公私分明,眼下穿着这身官袍还是要唤大人的,周梁说道,“我刑部监管一向严明,为何要对焦、原两家反其道而行?” 不说直接将人抓进去已经够奇怪了,现在的话,听大哥话里的意思是还要他故意防水? “这件事有些复杂。”周栋顿了顿,说道,“他两家现在是嫌犯不假,可证据……也有些特别。” 老实说若非涉及谋反,再加上那证据并不似作假,他也不敢边斩边奏。 “总之现在还不好说。”没有等周梁的接话,周栋接着说道,“这两家主事的现在不在京城,所以不必太过担忧。我让你稍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看看这些人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或者透露出一些我想知道的消息。” 在主事的没有回来之前,他暂时不会动这两家的人。至于施压这种事,刑部当然是要做的,刑讯手段数不胜数,这等只是最基本的,也有犯人在这等轻度的施压之下,便开始忐忑直至崩溃的。 这等犯人也是他们最喜欢的。他们真正怕的是那种辨不出话中真假,善作伪装之人,这种人要从他们口中套出真相可是一件难事。 当然,他心里所想没必要让被监管其中的人知道。 可就是不知才叫人害怕,所以原家正堂里早已闹开了。 “了不得,要出大事了!”一听到“谋反”二字,众人当即变了脸色。 战战兢兢说出“谋反”的小厮也在下一刻被惊怒之中的原二爷一脚踹到了一旁,痛的在地上直打滚。 没办法,下人就是这样。主子高兴时你就算做了错事也能得赏,主子不高兴,你就算做的挑不出差错来,也只有挨踹的份。 “老祖宗呢?赶快去给老祖宗报信,咱们被人说谋反了!”几个老者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谁能不急? “咱们什么时候谋反了?怎么咱们自己都不知道?”原二急道。大理寺的大牢他都不想呆,更遑论刑部的? 这进了刑部的还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不知道。只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刑部不可能无缘无故拿人,你们谁去打听打听?”其中一个老者问道。 原二爷听的一个激灵连忙喊了声“小可”。 痛的在地上打滚的小厮忙捂着肚子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跑到他身边应了声“二爷”。 “你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原二爷说着胡乱的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恶狠狠的开口道,“给我砸,用钱砸开他们的口!” 正堂的慌乱家里其他人并非不知晓,只是多半战战兢兢不敢这时候冒出头来添乱。毕竟家里随处可见的刑部官差,足够让人生怯了。 水行推开窗户看向在院外走动的官差,抿了抿唇,半晌之后,她回到原娇娇身边喊了声“小姐”。 原娇娇抬眼看她,眼神依旧淡漠。 从前日回家就是这样了,看似照常的吃喝,可小姐淡漠的眼神凉凉的,怪让人害怕的。水行的眼神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定了定神,她道:“院里都是刑部的官差,咱们要不要去说一声,按说昨日就该回宫了。” “如果宫里催促自会派人来的。”原娇娇垂下眼睑,认真端详着自己纤细素白的掌心,她看的很认真,一寸一寸的看去,没有半点遗漏,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 现在没有派人来,就是宫里不急,暂时不准备掺和进原家的事情。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水行闻言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些走动的官差,,“我们出去那些官差并没有阻拦,奴婢去老祖宗院子里也问过了,老祖宗前日晚上便出了城,眼下不在家中。”这才是让她惊慌的源头,能稳住原家上下的老祖宗不在家,留在家里的人……多半是靠不住的。 原娇娇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反应依旧平淡。 这样平淡的反应让水行也渐渐熄了说话的心思。自从小姐昏迷过一次之后,就不大一样了,连她都不敢如以前那样面对小姐了。 水行站了片刻,见原娇娇不再说话,便走到了一旁,此时坐着的原娇娇却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水行闻言忙道:“小姐我同你一起去。” “你,”原娇娇却连头都没回,只道了声“不必了。” 不必跟着小姐了啊!水行似乎有些犹豫,可就在她犹豫的功夫,原娇娇出了门。 她走到院内似是同那几个刑部的官差说了几句,刑部的官差犹豫了一刻之后,点了点头,撤出了院子。 只是这举动还是要回禀大人的,毕竟大人说过要注意原家的动向。 “原小姐说你们在院子里,她不自在?”周梁说着看向一旁的周栋,问,“大人,你怎么看?” 不自在啊!周栋沉凝了片刻,想了想,道:“那就都撤出来,只消不让原家的人跑了便好。” 周梁应了下来:如此的话,他们就在外头围着好了,只将偌大的焦、原两家当成一座巨大的牢笼,看住就是了。 所以,原小姐的提议还算是简单的。 只是相比原小姐的提议,原二爷的提议就难办的多了。 官差交出了从原二爷那里得来的一沓银票,将小厮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他们想知道怎么会被指认谋反的?想要自证清白。” 周梁听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哂笑:“大人要是能查到还用他们自证?”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不过周栋闻言却没有笑,只蹙了蹙眉,顿了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此事……也并非不可。”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封信 虽是刑部尚书,但周栋亲自出现在刑部大牢的时候却并不多,即便是出现也多是碰上什么麻烦的犯人或者一些别的事情了。 如这样带着人进刑部还真是不多见,正在大牢里巡逻的刑部官差远远见到他,便俯身施了一礼,起身时,忍不住向周栋身边的两个男人望去。 脸上的伤是陈年旧伤,这些小打小闹的伤可不似刑讯留下的,应该是外头得了带进来的。 当着周栋的面,官差自然不会说什么,问什么,只是恭敬的站在一旁,让他们一行先行,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两个慌张四顾的男人身上。 待到周栋带着那两个男人走远了之后,其中一个官差才忍不住轻咳一声,问身边的同僚:“大人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刑讯招数吗?” 譬如说用吓的,让他们说出实情什么的。 一旁的官差摇了摇头,不过眼力却是极好:“衣袍下头带着锁链呢,估摸着是哪里来的嫌犯。”只是不知道这嫌犯怎的竟有这样的待遇,被大人亲自带过来了。 “兴许是重犯也说不定,”最先开口好奇的官差说道,“说不准又要我们抄家伙上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对这两个人大人准备怎么撬开他们的嘴。” 进了刑部大牢能出去的,即便是清白且又身份高贵,审讯手段软和的,出去也要吓出一场大病来的,只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会怎么样了。 原二爷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动作,只是纯粹的本能。 这位刑部尚书周大人并没有对他们如何,听闻他们想自证清白之后,很快便将他和一旁的这个老家伙带出了原府,而后直接来了刑部。 至于为什么要将他二人带到这里,周大人并没有说,他们也没有问。 “我们是查出了一些事情,”正在此时,周栋却突然开口了,他说话之时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嗯,两位进去就知道了。” 还不等原二爷说话,一旁被“幸运”挑中的老者忙道:“周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做的一定做。” “是吗?”周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朝着他笑了,“那就看二位的表现了。” 这笑容其实也是稀松平常,他语气更没有任何不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两人吓了一跳。 带着两人走入一间牢房,正在里头坐着的两个官差见大人亲自过来,忙站了起来,恭敬的喊了一声“大人”,而后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原二爷和老者身上。 这目光,同先前过去的两个官差简直如出一辙,两人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不经意间起的鸡皮疙瘩,总觉得刑部这些官差的目光有些渗人。 其实一路进来也未见到什么血腥可怕的场面,不过大抵是刑部声名在外,以至于让他二人十分的不自在。 官差的身后十字架旁栓着一个中年男人,此时正缩着身子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 周栋见状微微蹙了蹙眉,道:“受刑了?” 官差摇头,道:“自己吓的,一股脑儿说了一通之后既开始哭,说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栋嗯了一声,走到一旁的桌边,翻了翻上头的一本账册,道:“齐老板,东西都在这儿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是做个生意,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虽说进来之后还未上刑,可谁不知道刑部是什么地方?进来上刑也是早晚的事情,一想到接下来的遭遇,他便惊慌不已。 齐老板的害怕,周栋自然不会在意,刑部尚书若还有心思在意这些小事,那他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够管的。 “现在呢,缺一封信。”周栋开口说着抬头向原二爷和那个老者望来,顿了顿,又道,“这封信若是找到了,事情如何便有个大概的定论了。” 不过这定论也只是原家与此事确认有关还是仅仅有嫌疑。 这件事之所以如此重视,是因为涉及谋反,所以事情再小也得查。 “什么信?”原二爷急急的问道,“我家里的信都在门房那里,可以查的。” “我知道。”周栋说着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要的信,不是在你家能找到的,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他说着指了指手里的账本,又道:“那封信在齐老板的当铺里摆了十三年,但前些时日,有人拿着契书将信取走了。” 听到这里,齐老板又开始流泪了:“我就是开个当铺罢了,那信用的纸是极其罕见的佐伯纸,虽是折了信封,可信封上空无一字,若是小心将它展开,未必不能得一完整不曾着墨的佐伯纸。大人,您去打听打听佐伯纸的行情,这价值千金啊!我因此才接了当的,谁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啊!” 他的当铺里会当一封信,纯粹是为了那张纸而已。 周栋闻言却笑了:“早听闻齐老板你在长安珍宝行中慧眼如炬,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这空白的佐伯纸比起信封里的内容价值说是天地之差也不为过啊!” 齐老板听的吓了一跳,忍不住动唇喃喃:“这……怎么可能?” 什么内容才能比价值千金的佐伯纸更贵? 周栋笑道:“当然这是要找对买家的,对有些人来说是废纸一张,可对有些人来说,可是长安豪族的存亡,你说对于他们来讲是不是价值连城?” 真是个好脾气的刑部尚书啊,如此耐心的回答一个寻常当铺老板的问题。在一旁听着的原二爷和老者的脸色却早已变得惨白。 他们大概已经听明白了:那封信与他们焦、原两家的存亡有关,所以,要找出那封信来。 不过找东西这种事……原二爷忍不住道:“这个事交给大理寺兴许能查得更快。” 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大理寺的时候了,比起刑部的手段,大理寺说是仁慈也不为过了。再者,术业有专攻,这个不找大理寺找谁? “这个不用找大理寺了,”周栋却笑着指着账册上的一页,道,“取走信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第三百七十章 自证吧 两人急道:“那大人快去将那人带回来啊!” 这个当然不用他们来教,不过大抵是心情好亦或者别的什么缘故,今天的周栋格外的好说话。他闻言耐心的回他二人道:“人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便朝那两个官差点了点头,官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架着一个浑身上下软趴趴的男人走了过来。 原二爷下意识的向那男人看了过去,见那男人脑袋歪在一边一动不动,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转头对老者道:“还活着呢!” 活着啊!老者听的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熟料下一刻,原二便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虽说是个男人,声音比不得女子尖锐,可骤然受惊之下发出的尖叫再加上原本便空旷的大牢,以至于整个刑部大牢都在充斥回荡着他的尖叫。 从方才开始便好脾气到现在的周栋蹙了蹙眉,不悦的朝他望了过去。 其中一个官差当即便上前捂住了原二的嘴,以眼神警告他:“不得大声喧哗。” 尖叫声戛然而止。 两人脸色惨白如纸,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们,只是不敢再说话了。至于那男人软的像泥一般的下半个身体更是不敢问了。 刑部,这里是刑部。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若不是万不得已,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所以,这次一定要自证清白,否则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下场了。 待到刑部大牢再度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周栋才缓缓开口道:“他就是取信的人。” 原二颤颤的问道:“那……那信找到了吗?” 一旁两个官差活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若是信找到了,他们还能出现在这里? “发生了一些意外,”周栋叹了口气,道,“他取走的信不假,可信却不在他手中。” 至于什么意外,周栋瞟了眼一旁吓的双腿发软靠在十字木架上喘息的齐老板,道:“齐老板认出他来了?你来说。” 被突然点到名的齐老板吓的一个哆嗦,片刻之后,颤颤的开口了:“我……我记得他,”他缓缓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脾气挺不好的。” 这个男人是那天午时过后来店里取的信,看穿着倒是普普通通,只是神情十分倨傲,就是他拿出了那张十三年前当铺的契书。 佐伯纸虽好,他在长安开当铺开了那么久却还是知道在长安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商不能无信,尤其是眼前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这些人本身或许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多半是某些厉害人物的手下。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种人是不能得罪的。 那封信是活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来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那天午时的时候客人并非他一个。 “当时,还有好几个客人,我们当铺里的东西为方便管理存放,都是单独存放在木盒中的,”齐老板说着指了指如今放在桌上的一只漆木红盒,道,“似这等小件事物都放在里面。” 这封信自然也是。 “说来也巧,那好几个客人拿走的也都是这样的小件事物。”齐老板说着顿了顿,认真的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当时当铺里出的这等货物一共走了七八个的样子。” “七个。”周栋在一旁接口道,而后顺手翻了翻账册,道。 当天出了七只外表相同的货。 周栋拿起一旁漆木红盒里的一只纯金匣子连同里头一叠叠的书信,道:“有人误拿了他取走的信。” 原二一听,忙道:“那误拿那封信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误拿那封信的人让他交出来不就能找到信了? 周栋抬头瞥了他一眼,忽地一哂,而后将那只金匣子中的一叠书信拿了过来,递到他手里,语气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原二爷认识这些书信的主人吗?” 一旁“有幸”被挑中一同过来的原家老爷闻言顿时惊怒的打了他一巴掌:“你这混账东西,原来是你搞出的麻烦,我们原家是做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原二想也不想便一巴掌打了回去,惊怒道:“我怎的认识这种人,我这些时日去都没去过当铺!” “你再仔细看看呢!”周栋抬了抬下巴,道,“仲兴,是原二爷的字吧!” 事情如此凑巧,真是叫人不得不多想,查失踪不见的信居然再一次查到了原家的头上。如此原家自有极大的可能牵扯其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怎敢边斩边奏? 怕就怕原家已经发现了,到时候跑了人可不好了。 “可我没有去过当铺啊!”原二一听也是急了,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怎么可能同我有关?” “是个女子的口吻。”周栋提醒他道,“是一个女子写给原二爷你的情书。” 本该搜到信的匣子里换成了女子写给原二爷的情书。这傻子都知道这情书写了自然是到了对方的手里,所以,他找上原二爷自然合情合理。这些情书原本在他手上自然也是真的。 写给他的情书!原二爷大吃一惊,慌忙低头翻着情书认真的看了起来,看了半日,便猛地变了脸色:“这是那个女人写给我的……” “你承认就好。”周栋在一旁说着向他伸出了手,“那么请原二爷将信交出来吧!” 他不是要自证清白吗?那么,现在就开始自证吧! 一旁两个官差也跟着眯了眯眼,眼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神色:看来眼前这个才是最大的嫌犯啊!也不知道今儿要不要抄家伙上刑了。 “不是。”原二爷早已晃了,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这……这信写给我的是不假,可我……都……都还回去了啊!” 这好说,周栋点了点头,道:“那个女人现在何处?我等要印证她的口供。” 原二爷脱口而出:“都死了多少年了……” “原二爷,你当我这刑部是什么地方?”这下,周栋终于沉下脸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装疯卖傻,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故意为原家脱罪?” 第三百七十一章 昔年(三更) 推脱到一个死了多少年的女人身上,真不知道眼前这个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周栋并两个官差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一旁的原家老爷此时也急了,甩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上去,惊怒道:“什么女人,你快说啊!” 这么下去可就说不清了。 许是这一巴掌将他打醒了一般,他慌忙道:“是金陵那个女人,她都死了多少年了,这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哪个金陵……”原家老爷气急败坏的说着,话到一半,却忽地停了下来,看到对面原二震惊的神情时,他怔了怔,“你说的难道是那个女人?” 那个金陵的女人。 眼前这个绣花枕头生了一副好皮囊,年轻时候这种事可不算少。金陵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原本也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偏偏当了真。不过对于当时的原二爷来说,当的再真又如何?他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反正如今的大楚对女子也没有那般苛刻,到时候再嫁就好了。至于出了这样的事,原本能嫁一等门第的女子沦落三流、四流门第这种事关他什么事? 金陵那个女人之所以成为意外,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那个如今让他们十分忌惮的孩子。 要从阴阳司分一杯羹并不是一件易事,而他们原家有的并且能做到的就是出个“神医”,毕竟人命这种事是无价的。谁能得罪一个神医? 可要出一个神医并不容易,如今大楚律法严明,自然不能用别的什么孩子,到时候涉及人命官司,并不容易脱罪的,而且用别的什么孩子练成了,他们也不放心。 所以,神医还要出自自己家。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原二的荒唐行径与族里想要的就不谋而合了,所以,族里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几年送回京城的孩子可有不少,至于没有承受住死了的,孩子夭折这种事本就是常有的,再说这等见不得光的“野种”,本就不好交待,就是报官也无处说去。 最后,活下来的孩子有两个:娇娇和那个孩子。 一个是他们原家的神医,一个却是侥幸活下来的孩子。所以之后,一个被送往金陵当靶子,另一个则被留在了原家自幼教导成为他们原家的神医。 大抵是想到了这些尘封多年的旧事,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不过,对于刑部的人而言,他们可不会管那些昔年的旧事。 “原二爷,我不管你什么女人,你在外风流也同我等没什么关系,我们要的是你的自证。”周栋冷冷的在一旁提醒他道。 自证啊! “她……她是我当年在金陵时遇见的。”当着狐朋狗友的面,那是一种吹嘘的本事,可在刑部,被眼前几个刑部官员逼问之下说出来的,就有些令人难堪了。 “信,我当年派人还给她了。”原二爷动了动唇,解释道,“和那个孩子一起还给她了。” 反正是娇娇的靶子,自然让他们养去了,跟他毫无关系。 还有孩子?周栋眉头微拧:“原二爷,你事情不少啊,不若今晚留在这里好好将事情交代清楚。” “不!”原二吓的惊呼了一声,忙道:“那些信应该是还到乔家了,我知道乔家的当家老爷如今就在京城,就是金陵那个土财主乔正元!” 到似乎有这么个人,周栋想了想,道:“那就请那个乔正元过来吧!” 其实他是不耐烦这种事的,虽然审讯很难与查案这种事完全剥离干净,但以往送过来的多半是大理寺或者刑部查清了的,像眼前这个一问“惊喜”连连的还真是少见。 最怕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了。 不过……金陵?他记得甄仕远好似之前就是金陵府尹啊,或许他对这件事也知晓一二。这般一想,周栋又叫人请甄仕远也一起过来。 有个大理寺卿在一旁协助,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想来能理的更清楚了。 …… 有道是商有商道,官有官道,平白无故被请去衙门总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一次来的还是传闻中“最可怕”的刑部。 乔正元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刑部衙门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喃喃自语:“听说这刑部进去了就……” “傻站着做什么?”身后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语,乔正元连忙回头,却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向他走了过来。 他认得这个人:甄仕远。好歹是曾经的金陵府尹,他自然不会不认得。 许是察觉出了他的害怕,甄仕远瞟了他一眼,道,“放心,到时候周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这件事应该同你没什么关系。” 毕竟她和乔正元的恩怨,在金陵就已经两清了。 眼下在做的是,她同焦、原两家的事情。 原先还在好奇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呢,现在倒是好了,直接被周栋请了过来。如此也好,能叫人更清楚的看清这一出戏了。 大概是有了甄仕远这一句话,乔正元安心不少,应了一声是之后便跟着他走入了刑部的大牢。 不知道是不是嫌牢房逼仄,所以在两人赶到之前,那个受了刑的男人就已经被拖下去了,牢房之中除了刑部和原二并那个原家老爷之外,只有一个惊慌失措的齐老板了。 听到牢外的脚步声,大牢里的人也向他们这里望了过来。 在看到眼前那张脸时,乔正元脚步一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难看了起来。 当年旧怨随着这张脸切切实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父母的亡故,小妹的死,甚至,她做了十三年的“扫把星”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不过昔时高高在上,神情倨傲的男人眼下却手脚带着锁链,脸上还带着旧伤,此时正万分狼狈的向他望来。 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怨气仿佛突然被人用针戳了一个口,瞬间消散了。 看他如此田地,真叫人爽快! 乔正元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对着着刑部尚书官袍的周栋行了一礼。 周栋嗯了一声,目光在乔正元和原二脸上顿了顿,很快便收了回来。 瞧这两人的神情,看来原二的话多半是真的啊! “你认得这些信吗?”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匣子连同信递了过来,问乔正元。 乔正元的反应倒也没让他失望,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认得,这是我过世的小妹留下的东西。” 肯认就好,周栋顿了顿,继续问道,“那这信一直是你在保管?” “原先是留在金陵的,”乔正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老老实实的回道,“前些时日,她,呃,就是我小妹的孩子生辰时,我将信送还给她了,毕竟是她娘的遗物……” 话还未说完,原二连同那个原家老爷便齐齐变了脸色。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兜转 原二爷气的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兜兜转转怎么又牵扯到她的头上了? 这一声骂娘听到一旁的周栋十分不悦的瞟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位原家的二爷骂的是谁?眼下可只有他在问乔正元的话。 哪个知道这个姓原的是不是在骂他。 至于眼前这个乔正元,将早逝母亲的遗物送还孩子,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周栋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追问:“你小妹的孩子在哪里?现在她可能误拿了一封事关一族生死的重要信件。” 乔正元似乎犹豫了一刻,不过在瞟了眼一旁脸色难看的原二爷之后,他没有半点顾忌的说了出来:“是大理寺的乔大人,那孩子先前在金陵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被人传命不好,是个扫把星,所以与我们也不怎么亲近,先前一直是她姨母在照顾,哦,她姨母婆家姓方,也是金陵……” “好了。”一直追问没有任何顾忌的周栋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甄仕远,“如此,我还当真是请对了人?” 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原来是那个乔大人啊! 甄仕远手握空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个孩子就是我们大理寺的那位乔大人,不过原家没有养过她一日,且从来没有认过她,按大楚律,原家的事情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 被刑部监管能是好事吗?还是赶紧和原家撇清关系再说。 这幅巴不得撇清关系的举止也委实太过明显了,以至于就连一旁的乔正元都忍不住不住的朝那里两个原家的望去。 原二爷更是放佛浑身被脱光了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一般,他不由恼怒道:“甄仕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甄仕远翻了个白眼,道,“原二爷你自己倒是风流了,人又没养过一日。富贵荣华,原家高门大族时不管不顾,眼下倒霉了,倒是记起这么个女儿来了,这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她再怎么说都是我的种……”原二爷张了张嘴,还欲继续说下去。 甄仕远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有什么能证明的?她是进了你家族谱还是怎么着了?” 原二爷愤愤道:“那个女人那个时候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 “这可不好说。”甄仕远哼道,“我们乔大人的生辰同你们那位原小姐才相隔几天?你都能同时找好几个女子,她怎么就不能同时有几个男人?” 原二爷气的满脸通红:“她是个女人……” “那又怎么样?”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脸上神情不变,对付这种对手简直太容易了,“那位过世的乔小姐没有认的事可真说不准,原二爷你作甚要上赶着找个便宜爹当当?” 大抵是这一句话触动到了乔正元,原本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乔正元忽然出声道:“甄大人说的不错,原二爷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当年你将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说辞?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既然自己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就别想那么快摘下来。 “你是不是疯了?”提到这一茬,原二爷瞪向一旁开口的乔正元,“毁了她的名声……” “她认识你才叫真正的毁名声。”大抵是对方如今这副狼狈样子让他有了底气,乔正元说话也越发不客气起来,“认识你,真是我老乔家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周栋听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果真最是麻烦了。 不过眼下,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吵下去了。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诸位的事情往后再说,眼下这位乔大人可能误拿了一封极为重要的信件,事关焦、原两族合族安危。” 合族安危?甄仕远抬手掩了掩唇:不能笑,这时候可不能笑。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周栋道:“周大人应当知道,我们乔大人被这个人砸晕了,直至如今还昏迷不醒。” 这件事周栋当然知道,至于那位乔大人不清醒其中另有内情他也知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与原家,尤其是眼前这位原二爷有关。 想到这里,周栋不由一哂。这件事还真是有意思,不管绕了多大的圈子,总能绕回到眼前这位原二爷的身上。 所以想自证清白,还真是要请这位原二爷来做。 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甄仕远顿了片刻,又开口了:“说起来也真是巧,周大人查你们焦原两家的事,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些眉目了,人却被原二爷你打昏了,谁知道这件事里头你有没有做了什么。” 整件事就像是一团拧成一团的乱麻,不管站在哪一方,都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形势之中。要甩锅给原二爷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周栋闻言看着原二爷忍不住眯了眯眼。甄仕远看不惯眼前这个人,故意这般说他当然知道,但这样的说辞也并非没有道理。 事情能说得通。 “好了,甄大人。”不过可不能再叫甄仕远说下去了,再这样辨下去可要没完了,他这里又不是思辨馆。 周栋看向众人,给这件事下了最终的通牒:“我要那封信。” 信那位昏迷不醒的乔大人大概清楚,所以这件事要说清楚也很简单,等那位乔大人醒来一问便知了。 既然拧成了乱麻,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就是再蠢也听明白了。 那位原家老爷拉了拉还欲争辩的原二爷,开口道:“行了,让她醒来一问便知了。” 原二爷气的跳脚:“明明将蛊王送过去了。” “你原家打的人,又送了东西过去。”甄仕远听的在一旁冷笑,指着一旁的乔正元,道,“乔家送你一碗药,你敢喝吗?” 乔正元闻言适时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且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若是吃了你们送去的东西,人真出了意外,真相岂不是永不见天日了?” 周栋脸上神情一凛:这倒是。事关谋反,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 于是他开口道:“你们原家想清楚怎么给我要到那封信了吗?” 这一次,原二爷没有说话,倒是那位原家老爷开口了:“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大人放心,定然让人在明天早上之前醒来。” “好。”这就简单了,周栋点头,道,“那我眼下就送两位回去,希望届时二位能让我拿到信。只如果拿不到,二位就不要怪周某不给面子,请几位来我这刑部大牢叙旧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危险 目送原家那两个被周栋带走送往原家之后,甄仕远转头瞥了眼乔正元,道:“本官要去看看她,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吗?乔正元沉默了下来:其实她出事的事情他早听说了,毕竟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小事。大理寺统共只有一个女官,除了她还能有谁?而且她出事还是同原家有关,经年旧痛一旦被重新掀起会让人本能的生出一种惧怕。 原家还是动手了,所以他从那之后就没有露面过,直到今日被请来刑部问话。老实说事情如今的走向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被砸晕的倒没什么事,砸人的反而惹了大麻烦。 这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乔正元犹豫,甄仕远那边“哦”了一声,猛然回过神来:“对,你过去不大妥当。那个孩子一直留在她那里呢!” 眼前这个人在金陵的那一遭陈年旧事他可没忘记,毕竟那还是他亲手定的案。 看到她或许乔正元不会尴尬,看到乔书那个孩子,乔正元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乔正元点了点头,道:“我便不去了。”只是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道,“她若是当年就在就好了。” 曾经的乔家被欺辱的如此凄惨,险些落致家破人亡的局面,如果那时候她就在,那该多好啊!兴许父母如今仍在,乔家合族兴盛了。 原本不过是一句感慨,熟料甄仕远闻言却白了他一眼,道:“她在啊,不过当时才一岁,还在吃奶呢!你们一群大人没用还好意思怪她?” 大人不指望自己,指望个一岁的吃奶娃娃,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乔正元听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脸色也涨的通红,施了一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同乔正元分别之后,甄仕远便往乔苒那里走了一遭。 有红豆照料,床上的女孩子自然没什么不妥,安安静静的躺着休息。 “你家小姐估摸着明天就要醒了。”他瞥了眼睡得安慰的女孩子,收回了目光,道,“原家现在指望着她醒来救命呢!” 一开始是他们动的手,现在最盼着人醒的也是原家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啼笑皆非了。 红豆听闻当即欢喜不已,口中却骂着“谁救他们,那群混账东西”,甄仕远也没在意她的辱骂,受了委屈还不让人骂也委实太过分了,更遑论人家只是关起门来骂,怎么了? 作为一个丫鬟,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原家要怎么救醒小姐这种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吃了晚饭,天色暗了下来,入夜的长安城方才开起,红豆却伸手打了个哈欠,嘀咕了一句“好困”便伏在了桌子上,不多时便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如果此时她没有睡的话,大概会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因为一旁床榻上,闭目沉睡了多日的女孩子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看了看伏案沉睡的红豆,女孩子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而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内灯火跳跃了一下,有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昏黄的烛光一晃,人从阴影处走到灯下,一张清俊柔和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张解。”坐在床上的女孩子朝他笑了笑,开口道。 张解问了她一声“还好吧”之后,便将那只空的存放蛊王的白玉瓶放在了桌子上。 在周栋带原家的人去刑部大牢之时,他便过来了,而后将蛊王喂她服下,所以白日里甄仕远来时,她就已经醒了。 乔苒笑着伸了个懒腰,道:“休息了那么多日,自然好得很。饭来不用张口,衣来不用伸手,这日子自然舒服的很,只是,这样的舒服日子,往后还是不要有的好。” 日子虽然舒服,但这件事的起因却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被人欺上门来这件事在提醒着她即便她愿意委屈求全的求安稳,对方也未必能放过她。 张解在桌边坐了下来,丝毫不担心会吵醒伏案昏睡中的红豆,同她说起话来。 “此时醒来有没有太早?”他问。 乔苒摇头:“刚刚好。”这种时候醒自然最好了,因为今晚至关重要,若是时机稍有差池兴许就要满盘皆输了。 “有把握吗?”他问。 乔苒想了想,道:“八成吧!” “那足够了。”张解笑道,“事情应当都在你掌控之中了。” 对此,乔苒只笑了笑,她看向窗外,语气也淡了不少:“剩下的两成就看原小姐了,看我有没有对她看走眼了。” 整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步了,如果她当真看走眼了,那么就是她输了。她的示弱,她一连数日的昏迷,她的谋划也就全落了空。 “输了的话,那这些时日吃的苦就白白受了。”乔苒说着忍不住摸了摸额头,那么多天,当时的伤早就退去了,只是那一记下来,身体本能的钝痛还是让她呼吸一滞。她确定原主已经死了,只是身体还残留着她的本能,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不容易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对方却这么对待她,想想也是一件心酸的事。 “所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张解问道。 乔苒看向张解,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就是这样的眼神,明亮而专注,让她有些紧张。 “明天啊,”乔苒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道,“原二爷应该会重新认识她的娇娇,不,不止原二爷,还有原家除了那位老祖宗之外的所有人,都会重新认识他们的娇娇。” 沉默了一刻,乔苒问他:“你会不会觉得这么这么做有些小题大做?” 张解摇头:“这么做自然是有意义的。” 人自有偏好,有时候即便你做对了,也会下意识的为心里承认的良善之辈开脱。有时这样的偏好,会让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譬如她迟早会和那位原小姐站在对立面,所以,这些未来可能影响到她胜败的因素自当早早除去。 和一个懂自己的人说话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你不需要过多的去解释做这件事的缘由。 “我想让大家看到一个真正的原小姐,不过,”女孩子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她迟疑了起来,“如果明天原家出了人命的话,她就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可怕 “我给了她一把刀,”乔苒说着看向张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她从来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种柔弱女子,更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诚然,她也可以在他面前伪装,但她不想。人可以伪装一时,却装不了一世。 张解沉默了一刻,道:“你给她一把刀,她可以选择捡起或者放下。即便是捡起,她也可以选择用刀刃还是刀背来砍人。” 所以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并不是眼前的女孩子,而是她。 “如果她当真没有问题,那她根本不会捡起那把刀。”张解说道,“能纯善……是因为有人在前头替我们挡着罢了。” 这世间总需要一些人来负重前行,没有人替你负重而行,你便只能自己来做这些事。所以,做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并不是由你来选择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只是寻常的说话,只是这说话声也足够让桌上伏案沉睡的红豆醒来了,不过红豆却并没有醒。 显然红豆的睡并不是困了,而是眼前这位让她睡着的。 相比好些时日没有睡个安稳觉的红豆,一连睡了多日的乔苒自然没有半点困意。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乔苒再次开口了:“我有些紧张。” 再厉害的人,再会谋划的人等待结果的那一刻总是紧张的。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能算无遗策的,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让事情的结果接近十成。 张解笑了笑,看向窗外:“现在亥时。” 离天亮还早得很,长安城中如黄天道这种地方热闹才刚刚开始。 乔苒道:“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我陪你等。”他笑着向她望来,道,“我陪你说说话。” 乔苒笑了笑,道了声好。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发出了一声“刺啦”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你……当年也很累吧!” 高门大族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作为唯一活下来的稚子肩负着血海深仇。那时候他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其实还好。”提到昔年往事,他声音却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早已波澜不惊,“有人替我报了仇,为张家正了名,这件本该由我做的事,有人替我做了。”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是大天师吗?” 张解点了点头:“这件事不需要我去做了,可让张家重新起势这件事却是我逃不开的。” 逃不开……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为张家开枝散叶吧!” 但这件事,作为张家仅存的稚子,他做的显然并不好。 “陛下想要扶持一个她掌控之内的张家。”他道,“可我不想。” 他想要张家重新起势不假,可却不想要一个壳子姓张,内里却姓李的张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违抗圣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并非做不到。 乔苒想了想,道:“天子要考量的事情有很多,在很多事上势必要做出妥协,所以这件事并非做不到。” “嗯,所以我想要娶一个自己喜欢,又通明心意的女孩子。”他笑着朝她望了过来,“只是这个女孩子要同我一起担起这个重任了,你说她愿意不愿意?”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子的脸色有些发红。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这件事,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局势有些复杂,长安局势不明,我们要小心了。” 乔苒嗯了一声,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头:“我知道。不过眼下,我要担心的还是原家,也不知道此时的原家在做什么。” …… 此时的原家,不过是几个做主的齐聚正堂,老祖宗虽然不在家,可家里人早已习惯了议事聚正堂的觉悟。 下午发生的事情那位“有幸”被挑中的原家老爷已经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所以,如今这事情说简单也简单的很,”堂内惊慌的一众老爷也因此松了一口气,有人一拍手边的案几,道,“让她醒来就成!” 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简单的。 只是响起最开始让她睡这个想法是他们提的,眼下又急不可耐的要让她醒,总觉得有些丢面子。 不过现在相比如今惹上的麻烦而言,其他的都是小事了。 “那就让她醒吧!”有人拍板道,“至于娇娇那里……” “娇娇是个好孩子,会理解的。”其中一个老者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去请娇娇过来。” 小厮应声而去。 这个决定本也不是什么大的决定,自然三言两语便定板了。 事情解决了,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几个老者却忽地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有人咳了一声,朝坐在角落里的人努了努嘴,道:“原二,你怎么不说话?” 正坐在角落里的原二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大好。 不过他的脸色从走了一趟刑部大牢之后就没见好过。 几人对视了一番,有人不解的开口了:“难道是被甄仕远说的心虚,想起为人父的觉悟了?”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几个人翻了个白眼:良心这种东西,原二是没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没有。”这个回答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原二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她让我不要后悔。” 什么不要后悔?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的。 原二解释道:“娇娇出事之后,我去大理寺门口威胁她的时候,她说过这句话,在芙蓉园里放蛊时,她也说过这句话。” 后悔吗?他自然不想后悔。可事已至此,不得不后悔了。 一切一切的巧合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让人不得不怀疑。 堂内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分外凝重,整件事涉及了多少人?大理寺,刑部接连出动,十多年不曾离京的老祖宗突然离京,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静默了半晌之后,有人出声了:“还好没有养在家里……” 话未说完,有人从堂外走了进来。 好孩子原娇娇自然不会让一众长辈们久等,她来了,连水行都未带,独自一人过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画地为牢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几人都松了口气。 先前还在嘀咕“还好没养在家里”的原家老爷更是笑问了一句:“娇娇,你来啦!” 这句话没什么意义,不过亲人之间的话哪有这么多的意义,说到底也不过是感情好罢了。 原娇娇点了点头,而后转身走到门边关上了门,落了栓。 这举动让殿内一众人更是感慨不已,这件事其实是不能传扬的,这孩子自小便是如此,懂事的不消他们操心。 “本就是一家人,自然是关起门来说话。”其中一个老爷笑望着她,道,“娇娇可知我们找你来是有什么事?” 原娇娇点了点头:“知道。” 看,多乖觉的孩子啊!这才是他原家一手养大的孩子,哪像外头那个跟个刺头似的。 “我救她。”原娇娇说着垂下眼睑,道,“她是我的姐妹,我救她应该的。” “她要是能如你这般想就好咯!”其中一个老爷听的更是忍不住哼声道,“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真是一股子小家子气。” “不错,我看就是传到了乔家的血脉,无奸不商,性本奸诈,这种孩子怎能入我原家门第?” “总之,经此一茬,我是真看清她的本性了,偏偏老祖宗与我们想的不一样。”提起那个让人头疼,恨的牙痒痒的孩子,就叫人有一肚子的苦水可倒,“我看老祖宗也是老糊涂了。” “没错,早知如今长成这副样子,当年就应该掐死免得现在祸害我们!”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留着她也是为了娇娇而已。” “说到底还是娇娇心善……咦,娇娇?” 被他们夸赞的原娇娇没有高兴,也没有不忍,她只是神情平静的穿过堂中的众人,走向最上首的那张椅子。 原本的夸赞声也渐渐没了声息,众人看着她走到那张素日里老祖宗落座的椅子边,而后坐了下来。 她坐在了老祖宗的椅子上。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堂内众人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愕,再从惊愕转为慌张。 “娇娇,快下来,这是老祖宗的位子,坐不得的!” “就是,虽说我等抱怨老祖宗,可这家里少了他老人家可真不行!” “你快下来!”有人更是急道,“便是这位子迟早是你的,可现在还是老祖宗的,若是被人看到了怕就不好了。” “有谁看得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缓缓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开口了。 她看向众人,神情依旧平静:“门……不是关了吗?”素白纤细的手指指向落闩的门头。 呃,这倒是。众人愕然了一刻,缓缓回过头来,而后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古怪。 有时候人的直觉比脑子转的可要快的多了,只是直觉却无法告诉他们这古怪是从何而来。 在角落里坐着的被自己一个女儿吓到的原二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坐在前方不远处位子上的女儿不由一怔。 娇娇,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了。 那是老祖宗的位子。 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苍白的脸上自己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潮红,他起身缓缓走向她的女儿,不,准确的说,是他女儿身下的那个位子。 好孩子如原娇娇自然是懂礼的,素日里远远看到父亲便会主动走到一旁,躬身施礼,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关在原家大宅之内还是能自由出入皇城之时,她都是这样的。 可这一次,好孩子原娇娇没有站起来,她看着他走近,别说没有站起来,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过。 总算走到那张位子边了,原二爷一把将坐在椅子上的人拉了起来,大抵是因为拉的太急,以至于原娇娇被他拉起之后,猛地一推,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有原家老爷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娇娇坐着呢!” 虽然这孩子先前坐在老祖宗的位子上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相比原二这个讨人嫌的,原娇娇可以说再讨喜不过了。 一个讨喜的孩子被欺负了,大家当然要帮着她。 原二没有理会,猛地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神情激动的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坐老祖宗的椅子,又莫名其妙的笑。这副样子看的堂内众人一阵皱眉,有人忍不住厉声喝问道:“原二,你是不是疯了?” 这是想当原家家主想疯了吧!不过这原家家主,原二以为是他想当就能当得上的? 坐在椅子上的原二没有理会众人的喝问,只是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关门落闩的大堂之内一时之间只有他的笑声在回响。 “这个疯子!”有老者拧紧眉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听着原二的笑声怪渗人的。 “我说……”他沉默了一刻,开口问身边人,“你们谁去把他拉下来?” 几人对视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个原家老爷才动了动唇:“我去……” 才开口便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爹喜欢那张椅子?”女孩子的声音依旧轻柔,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声倒是让大家记起来了:娇娇还在这里呢! “娇娇!”有人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却见方才还跌倒在地的原娇娇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走到大堂边侧的廊柱下,朝这里望来。 “喜欢,当然喜欢。”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爹”惊醒了狂喜之中的原二,他的笑声停了下来,看向原娇娇,激动的拍着椅子的扶手,道,“太喜欢了!” “爹喜欢就好。”女孩子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这笑意十分柔和,正是他们平日里最熟悉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此时处于阴影中的关系,昏昏的灯光之下,素日里熟悉的笑容此时竟多了几分诡异。 女孩子在廊柱边摩挲了一会儿,而后朝他们再次展演一笑,众人只听耳边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原本大堂的四壁之内竟有数根黑黝黝的柱子从地上升了起来。 耳边一阵“唰唰”的铁柱与机关的撞合声吵的人头昏脑涨,待到那声音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众人四顾而去,才惊奇的发现不过转眼的功夫,素日里议事的大堂已变成了一座牢笼。 第三百七十六章 对峙 牢笼! 往日里进进出出,可以自由出入的议事大堂竟变成了一座牢笼。众人大惊之下以至于一时脑袋有些发胀。 不过再怎么头脑发胀也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娇娇,你做什么?”有人惊道,“这大堂怎么会……” “是老祖宗告诉我的。”女孩子站在廊柱边耐心的为众人解释了起来,“这座议事大堂是我原家最后的防线,能绝了自己出去的路也能阻了别人进来的路。所以,若是有朝一日,长安城为匈奴铁骑所攻破,原家大祸临头之际,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湾。” 原来是这样,有人松了一口气,而后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道:“好,如此便多谢娇娇告诉我们这些事了。你把机关合了吧,眼下匈奴不会打过来,长安城好得很,原家也没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 话虽是劝说,只是语气不复先前的慈爱,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就算是要告诉大家这是原家的秘密,也用不着这样吧!这孩子……怕是有问题。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同样一脸茫然朝她望去的原二爷。她脸上笑意加深了不少,语气幽幽的:“爹若是喜欢那个椅子,我便将你永远和那张椅子放在一起好不好?” 原二爷脸色顿变,当即便要起身,却听又是一阵“嗡嗡”的机关开合声,那椅子四周的地面上同样升起了数根铁柱,不过转眼的功夫,那张只有原家老祖宗才能坐的椅子便变成了一座只供一人可居的牢笼。 他被关起来了,这时候便是再傻也能察觉到那个女孩子身上传来的恶意了。 “不孝的东西!”原二爷当即一声怒喝,扒着牢门愤怒的看向原娇娇,“给老子打开!” 原娇娇看向不得不坐在椅子上的原二爷,笑了:“爹自小教我为人至孝,你想坐在椅子上,娇娇自是要帮你的。” “你想做什么?”这种帮谁能要的起?原二爷怒道:“你要和她一样吗?我对她不好,可自问对你不薄!” “不薄?”原娇娇语气扬了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却笑了起来,“原二爷还当真好意思啊!” 不叫爹了,直呼其名了! 众人再迟钝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了。 虽说素日里总是口口声声称原二这个混账讨人嫌的,可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件麻烦事。 于是堂中一个原家老爷当即便道:“娇娇,你冷静些,他是你爹啊!” 原娇娇“哦”了一声,转头向堂内的一众原家老爷看了过来,她笑了笑,手指在廊柱上摩挲:“险些忘了你们!” 话音刚落,“嗖嗖”数声机匣发动的声音响起,堂内一众原家老爷随即陷入了混乱,纵使如今堂内烛灯昏昏,却也足以令他们这些素有武艺,身手非常人可比的阴阳术士躲过四处飞来的弩箭了。 所以,这混乱也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消散了,众人看着脚下的弩箭,黑漆漆的箭头即使在昏昏的烛灯中也闪着幽幽的光泽。 箭头有毒。 一众原家老爷脸色大变,忙喝道:“娇娇,我等对你不薄啊!”一边说着一边有两个原家老爷互相使了个眼色,脚下往原娇娇的方向踏了出去。 “我劝你们不要动。”原娇娇摸着廊柱,神色依旧平静,语气也是自始至终的淡漠:“几位的本事我清楚,所以方才只是警告,若是背后再有所动作,下一次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这话一出,当即令得原本想要动手的两个原家老爷顿在了原地。 “这个地方是老祖宗所建,为我原氏大祸临头时所用,”原娇娇说道,“几位族伯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最上首坐在笼中的原二爷,轻哂,“为了他,值得么?” 原二爷的脸色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一众原家老爷却神情一僵:其实说到底,这个孩子的怨言还是对着原二的吧! 原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自是最清楚不过了,如此生怨其实也不足为奇。再者,为了原二冒这个险,呃,也委实太不值得了。 如此一想,静默半晌之后,一位原家老爷咳了一声,开口了,他骂道:“原二,你看看你做出的混事!两个女儿,一个个的如此恨你,不是你这做爹的不好,还有什么缘故?” “我呸!”原二冷笑着瞥了眼堂中的一众原家老爷,哼道,“先前想让娇娇救她的不就是你们?” 那原家老爷到底还是要脸的,闻言不由怒道:“我等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若不是刑部那边……” “都是些假惺惺的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说着转头看向原娇娇,“原来我还真看走了眼,老祖宗看的一点都不错,你就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东西。心慈手软?我呸,比她还要狠!” “你以为你对我很好?”原娇娇抬起眼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她卷起了袖子,瘦削的胳膊上一条深可见骨的割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你看看,这就是你对我的好。”原娇娇笑了起来,眼神发凉,“多好啊,口中哄着最疼我家娇娇了,可做的呢?一个真疼女儿的父亲又怎会做出这种事?你自始至终不过是把我当成你做春秋大梦的工具罢了。” 十三年的父慈女孝说穿了不过是互相演戏,他假做慈父,她伪装孝女。一出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你除了会惹麻烦之外还会做什么?”原娇娇脸上的笑意渐渐发冷,“我早受够你了,但我不能杀你,”她说着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喃喃,“我是济世为怀的神医,只能救人,不能杀人的。” “所以,我找了个人来杀你。”她说着,顿了顿,对原二爷道,“你可知我哄你去金陵黎家那一次,是她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她那么恨你,会杀了你,毕竟金陵那个地方,再加上有甄仕远保她,要脱罪也容易的很,但她没有。” 说到这里,原娇娇语气中不由有些怅然,她撇了撇嘴,声音也多了几分难言的委屈:“她居然没有杀了你,我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这句话听的众人脚下一阵发寒。 所以,她想杀原二这件事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她也是想杀原二的。 为了什么?因为原二利用她?可原二做的这些事情……家里哪个不在做? 原家的娇娇,生来就是为原家争夺阴阳司。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夜(三更) 堂中一众老爷听的冷汗涔涔。 今日之事,一旦被揭开,怕是不能善了了。 “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那边的原二扒着牢笼的门还在骂着,“早知如此,当年就该留下她,将你掐死。” “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什么?”原娇娇别过脸去,道,“我早听腻了这等没用的废话。” 这才是她的心里话,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 “我做梦都想你去死,你怎么就不死呢?”原娇娇歪着头,看着牢笼里脸色涨得通红撞击牢门的原二,大抵是这副困兽犹斗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是自作主张,惹了麻烦,我在后头为你自作主张惹得麻烦善后多少次了?”她说着轻叹了一声,嗤笑道,“这次又来了,想要我救大殿下时,就想办法救我,自己遇上麻烦了,就要我救她。你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原二爷恨恨道:“你自己说了愿意的。” 她不愿意的话就直说,既然不想,也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惺惺作态作甚? “我说不愿意有用吗?”原娇娇沉下脸来,冷冷道,“我烦了。” 一位堂中的原家老爷便在这时出声了:“娇娇,今次这件事真是逼不得已。你可知晓家里现在沾上了谋反的嫌疑,昔年张家都能因为谋反而灭族,更遑论我们?若真是没有办法开脱谋反的嫌疑,到那时,真是合族都要死,你也不例外啊!” “是你们都要死。”女孩子纠正道,“我不会死。” “你也姓原,怎么可能不会……”有原家老爷急急出声,但说到最后一个“死”字时却突然没了声音。 她不会死,因为大殿下,所以她不会死。 大殿下就是她的保命符,所以,就算是原氏被灭族,她都不会死。 堂中的一众原家老爷凝起神来,这时候没有人再天真的以为她只会杀原二一个这种蠢话了。 这句话一出,他们已经明白了。 此时被撕开的可不止是什么父慈女孝了,连同过往那些长辈对小辈的关照,所谓原氏同宗血脉之情也通通被撕开了。 她今晚落闩关门,又将众人困在这里为的就是谋杀,她要杀了他们这里所有的人。 “原娇娇,我看你是疯了!”有位原家老爷当即大喝了一声,整个人纵身一跃,跳过人群,五指成爪袭向原娇娇。 嗖嗖的羽箭在烛光中如箭雨般袭来,可怜那原家老爷人才跳至半空中,就被箭雨射成了刺猬,最后不甘的落在了她的面前。 老祖宗用作原氏大祸临头时的保命符,箭上的毒自然不是凡物。 见血封喉。 “我说过,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老者,原娇娇收回了目光,看向众人,“这个机关可不是寻常之物。” 有原家老爷冷笑道:“我们不轻举妄动,你就会放过我们不成?” “放过?”女孩子笑了,“当然不会。” 他们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弩箭袭来,烛火一跳,原家的正堂陷入了黑暗。 …… 方才陷入黑暗的屋内再次亮了起来,张解将拿下的灯罩重新罩在了灯上,屋内昏黄的烛光让人心里愈发宁静。 “这风挺突然的。”坐在床榻上的女孩子看向窗外,方才躲入云层的明月再度跑了出来,同被风吹灭又重新点燃的烛灯一样,让屋里屋外都明亮了不少。 张解笑着在一旁坐了下来,道:“已入深秋了,我在金陵见你时还是初春。” 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让他二人在檐下相遇。 缘这种事有时候当真微妙的很。 原本以为是人海中一次偶遇,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人这一生中遇到的人不知凡几,很多事过了初时还记得,久而久之便会渐渐忘记。可那一幕却反其道而行,初时没有记起,可越往后反而记得越清楚,以至于如今他还能记得当时她当时脸上的神情。 好奇且惊异,还有看着他时的怔忪。所以,他知道她不会讨厌他,就似他不会讨厌她一样。 乔苒点了点头,静默了半晌之后,道:“其实未来长安前,我想来长安走走,来了之后,反而有些怀念金陵的日子了。” “总会有机会回去的。”张解笑着说道。 那边的女孩子嗯了一声,再度沉默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她从自己的那个时代来大楚已过了那么久了,做的事情……嗯,好似还不少,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笑了笑,困意渐渐袭上心头。 女孩子打了个哈欠,人也软软的向一旁倒去。 口中说着睡了那么多时日不想继续睡的女孩子还是睡着了,张解起身,走到床边替女孩子掖了掖被角,而后走到桌边重新换了灯芯。 烛灯跳跃中,女孩子的羽睫拉出长长的阴影。她的睡相很好,就似是自幼受到过良好的教导一般。 看了女孩子片刻,他走到桌边的烛灯边,一封书信从袖中滑落了出来,看着烛火一点一点的将这封信吞噬,他重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人人都道她的改变是出了方家的别庄,去了玄真观之后。其实不然,她的改变是因为那一次的投缳,已经死的人又突然活了过来,就似脱胎换骨一般。怎么可能不令人起疑?有人查过她,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对于世人而言,她是人,活生生的人,这没有半点可以质疑的。至于他,不管她是人还是不是人,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是她,那就足够了。 …… 说好的不睡,到最后却还是睡着了,不过这一觉却睡的很满足,仿佛心神也得到了休息一般的满足,就连磕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的红豆也嚷嚷着“虽说脖子酸了点”,可真是睡的舒服。 不过睡的再舒服也不如见到坐在床上的女孩子时的惊喜,甄大人说的不错,小姐真的醒了。 红豆欢喜着跑了出去,恨不能将家里所有还不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抓来看她。 “不要这样,现在不过卯时还早。”乔苒笑着劝住了她,道,“还有,我有些饿了。” “那我去给小姐做饭。”红豆高兴的说道,临出门时,看着已经发白的天色,忍不住哼道,“都天亮了还在睡,真是懒!” 小丫鬟说完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乔苒看向已经发白的天色。 天亮了啊! 第三百七十八章 回城 但是天亮并不意味着城门已经开了,长安城每一日开关门的时辰都是定下的,而定下时辰的就是皇城之内高高在上的天子。 今日开城门的时辰定在了辰时,这个时辰不算早,所以还未开门前,城门前已有不少百姓排队等着进城了。 “还有一刻就到辰时了,”几个挑着蔬菜贩卖的小贩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快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赶个早。” 总都是赶早市的,也是熟面孔了,周围几个小贩立时笑着搭了几句话。 最前头的位置几乎全是这等等着赶早市的小贩,毕竟早市早市,赶的就是一个早字。 不过也并非没有例外,譬如那边几个骑在马上的人,看样子似乎是赶路的行人。 这样赶路的行人并不少见,作为每一日都赶早的小贩自然见得多了。只是这几个人有些例外。 “那么大年纪了,骑马吃得消吗?”有小贩不解道,“家里人也好意思,那么大年纪出门不配个马车什么的。” 毕竟骑马还要一路颠簸,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远处正骑在马上的几个老者似乎听到了这里的谈话,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是几个寻常的小贩,倒也不以为意,其中一个还笑了笑,语气之中颇为感慨的样子:“就是家里的孩子不懂事惹了麻烦,才叫我等不得不那么早就赶着进城了。” 话音刚落,那头城门之后响起了一道重击声,是里头城门开合的声音,对这声音早已熟稔的小贩们纷纷挑起担子准备进城了。 那边回了一句的老者的几个同伴也在此时出声叫了他一声:“老原,走了!” 当城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几骑人马飞快的驶过城门而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先前挑着瓜果排队进城的小贩见状不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们都不用看手令什么吗?” 守城门的护卫并没有阻止,恍若未见一般开始日复一日的查验放行。 “还愣着干什么?”身后的瓜贩推了推他,道,“能不用手令进城的总不是一般人,快到你了。” “不是一般人啊!”被推了一把的小贩点了点头,连忙跟上队伍的移动,目光也从城门的方向收了回来,口中忍不住喃喃,“不是一般人家里的孩子原来也是会不懂事惹麻烦的。” 跟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孩子有有出息的便有不出息的,有听话的自也有不听话的。 “是啊,这等人家里的孩子惹得麻烦可比咱们家里那些小打小闹的麻烦大得多了。”身后的瓜贩感慨了一声,又催促了起来,“你快些走,早早进城,好赶个早!” 长安城有多少高门大族?要想看这些人大可跑到皇城附近趁着上下朝的时辰慢慢看。但看的再好,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你的,于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而言还是过好每一日,做好每一日的工作最重要了。 …… 纵使是最快的马,早上的街道又十分空闲,利于纵马而行,可即便如此众人赶到天师道也已是辰时一刻了。 几个老者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归来,在天师道口下了马,而后向这边行来。 如消息里说的那样,刑部的人监管了焦、原两家,此时官差们正在外头巡查。 几个老者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没有被带进刑部那就还好。再者,外头那么多的官差,看来刑部到底还是顾虑到了他们焦、原两家的,此时只是将家宅围起来,没有做别的什么事。 周栋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 “这位大人,”原家老祖宗走到那位在原家家宅门前来回走动的官差面前抬手行了一礼,道,“老夫原诸乃这家的主人。” 那官差倒是没有倨傲或者怠慢,更没有什么讨好之色,闻言只是后退了一步,抬手回了他这一礼,而后不卑不亢的开口道:“下官周梁,奉命在此监管。” “好说,刑部的事我原家上下定然竭力配合。”原家老祖宗说着笑了笑,状似不在意的看了宅门一眼,道:“我一路赶来,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到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不知能否在此前得以一见?” 紧赶慢赶回来的长辈想要见一见家里的孩子,这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妥的。 周梁道:“自是可以,阁下持周大人手令便可入内。” 这个周大人自然指的是刑部尚书周栋。 答案并不意外,原家老祖宗回头看向身后几人,而后松了口气,道,“眼下还太早,待到巳时,再去周栋那里……” “不必了。”却在此时,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有人从天师道口走了过来,道,“原天师想去自是可以去的。” 原家老祖宗点了点头,看向走过来的周栋,而后……视线落到了他身后的女孩子身上。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与那个女孩子正面相对。纵使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女孩子,可那张脸……他怎么可能认错?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眼下她没有继续躺在床上,而是出现在了原诸的身后。 她醒了。 原家老祖宗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心,而后便见女孩子开口了:“多谢原天师送来的良药,小女已醒,没有什么大碍了。” 态度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也算有礼,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家老祖宗微微眯眼,便听身旁的周栋出声了:“一场误会,撤了吧!” 他们一回来便撤了?几个急赶回来的老者皆有些意外。 周栋在一旁解释道:“事关谋反大罪,此一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刑部突然发难的缘故他们自然早已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如此快的赶回来。 谋反,谁敢见怪?再者周栋也是按规矩办事。 于是几人对视了一眼,忙道“不敢”。 既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而且这样的误会还不消他们有所动作便解除,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相比身后众人的轻舒了一口气,原家老祖宗却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周栋身后的女孩子:她醒来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这等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过现在却不是解释这些疑问的时候,刑部的官差们也在此时被召了回来,周栋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众人道:“围了几日,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怎会?”有老者笑着回了一句,而后一脚踏入了门内。 第三百七十九章 出事 焦、原两家关系一向甚好,哪家的孩子不是看?先看原家自然也成。周栋也跟着一众原家老爷走入宅门,不过走了两步,他似是迟疑了一下,而后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宅门外的女孩子,道:“你也来吧!” 众人停了下来,看向那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老者更是皱了皱眉。以焦、原两家的关系,以他们和原诸的交情,自然不会不知晓那个女孩子的身份,更何况,那张脸已经足够让众人对她的身份表示迟疑了。 她身上流着原家的血,从某些角度来说,进门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件事属于知而不宣,原家没有承认过这个孩子,她就不算是原家的孩子。这时候让她进来? 这疑问很正常,不过周栋并没有立刻向众人解释,也未说在刑部大牢里审出的那位原二爷的风流事,他只是开口让她进来。至于让她进来也不是因为怜悯或者突然想要出手帮她一帮,他若是这等热血之辈,也不会在刑部呆了那么久了。让她进来纯粹是因为焦、原两家的嫌疑得解,她于其中十分重要。 既然是整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自然应该在场的。 误会是解除了,可这么大的误会自然过程曲折,一时半刻是解释不清的。现在么,还是先安抚一番受惊的原家众人再说吧! 周栋笑了笑,继续同众人向前走去。 虽是担惊受怕了几日,不过原家上下看起来也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早起的下人侍婢该修剪花木的修剪花木,打扫的打扫。 这样安静无事的氛围更让一众急急赶回来的老者们松了口气。 刑部在这件事上委实给足了他们面子了。 原家老祖宗随口叫住一个经过的下人,问道:“人呢?” 他说的人自然不会指的是这些随处可见的下人,而是那几位时常去正堂议事的老爷们。下人施了一礼,回道:“昨儿进了正堂到现在还未出来。” 看来是在议事啊!还议了一整晚。 “倒是出息了,”有老者闻言忍不住笑着对原家老祖宗说道,“不管这结果议不议的出来,有这个心总是好的。”原家那些人他也知晓,其实焦家的小辈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相比原家的糊涂还惹事,焦家的竟还省心了不少。 原家老祖宗冷哼了一声,显然提起那些人,他便有些不满。 一众人直往正堂而去。 待走到正堂附近时,几乎已没有什么人了。这并不奇怪,主子议事的地方通常是不许人靠近的,尤其是正堂,若是主子没有发话,就连家里的暗卫都不会靠近。 众人一脚踏进正堂的大院,几步之遥的正堂大门紧闭,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什么声息。 这当然不会听到什么声息,毕竟是议事的地方,里头就算吵的天翻地覆,外头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 有个焦家老者笑着说道,“关起门来议事,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血。”一道女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这里的女子只有一个。跟在众人身后,不声不响,都快被人忘记的女孩子就在这时候突然出声了。 对上众人看来的目光,她伸手指向大门下的缝隙处,道:“有血。” 暗红色的血迹与漆红的大门几乎混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不过一旦被人指出……众人脸色大变,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边伸手就要推门。 这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周栋也是愣了一愣,虽说眼下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的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他道:“是里面落闩了么?” 落闩?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当即大喝了一声,而后飞起一脚踹到了大门上。 乔苒看的忍不住眉心一跳,那道厚重的漆木大门就在他那一脚之下当即裂出了几道裂痕。 真是好大的力道!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比起这些老人家来说,她当真可以用“文弱”来形容了。 不过即使这样的力道,大门也没有打开。 那焦家老者似乎有些意外,上前伸手推了推大门,而后转头看向众人,道:“里头有东西抵着。”顿了顿,大抵是为了照顾听不懂的周栋和她,他又道,“不是门栓。” 不是门栓啊!那会是什么? 众人正惊异间,那头先前还神色凝重的原家老祖宗却当即脸色大变,而后转身走到堂门前的石狮子处。这等时候,他似是也顾不得暴露原家的秘密了,伸手摸向石狮子口中的石球,乔苒只看到他似乎小心翼翼的摩挲了几下,而后堂内便传来一阵翁鸣声。 乔苒看了眼和她一样不明所以的周栋,不意外的在他脸上看到了讶然的神色。 没想到原家的议事大堂还有这样的机关。 不过这等时候却不是发愣的时候,卸了机关的原家堂门晃了晃,片刻之后,便随着方才那位焦家老者一脚踹出的裂痕轰然倒塌。 站在最前方第一个看到堂内情形的原家老祖宗也随着堂门的倒塌倒了下来。 原家出事了! …… 原家出事的消息也惊醒了犹在沉睡中的长安豪族。 被消息惊的起了个早的裴相爷此时正听着探子的来报。 “除了焦、原两家的人之外,在场的就只有周栋和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了。”探子说道,“具体情形被周栋封锁了消息,只知晓原家有人死了,似乎还不止一个。” 裴相爷听的神情一片凝重:“家里的主子出事了,下人侍婢不知晓倒也罢了,暗卫也不知晓吗?” 能被周栋封锁消息的死自然不可能是下人侍婢的死,怕是原家有主子出事了吧! 但凡大族必养暗卫,更遑论焦、原两家?自恃会武的两家对暗卫的身手要求尤为苛刻。要知道这可不是在别的地方,这是原家。自己家里,有主子出事了,暗卫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探子解释道:“听说是在原家的议事正堂出的事,进门的时候还动了机关。” 议事堂这种地方当然不能随便接近,更遑论还动了机关。 刑部监管之下,这原家若还能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周栋就要被治罪了,更遑论动了机关,除了原家自己人,又有多少人能知晓他原家自家的机关所在? 裴相爷了然:“看来是原家自己家门不幸啊!” 第三百八十章 接手 这个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沉默了片刻,裴相爷再次开口了:“周栋……没做什么吧?” …… 问这句话的可不止裴相爷一个。 原家上下此时也乱作了一团,因原家老祖宗倒了,几个焦家老者便暂且作了主,一通手忙脚乱的安排之后,原家议事堂也被封锁起来不许旁人进出。 走到原家议事堂外,一位焦家老者便忍不住出声质问了:“周栋你……没做什么吧?” 早闻刑部刑讯手段千奇百怪,甚至不需要动用身体刑罚,有人承受不住崩溃的比比皆是。他们不过离京几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件事怎么说都有些匪夷所思。 周栋自也不是能平白被甩锅的主,闻言,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周某真要做什么,名正言顺。你两家当时身负谋反之嫌,我便是上了刑旁人也挑不出一个差错来,若是真的做了何必否认?” 这话……自也是有道理的。 几个焦家老者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下来,有人忍不住出口嘀咕:“那怎么会弄成这样?” 方才那一刹那入目的情形委实太过令人震惊了,堂内满是狼藉,干涸的没干涸的血迹几乎将整个议事堂的地面都染红了。堂内的人躺了一地,也不知道有谁活着,有谁死了。 唯一一眼可以确定的一个活着和一个死的是原娇娇和原二。 一个扶着廊柱站在廊柱边,手里满是血迹,神情木然。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射的跟刺猬一样,死的不能再死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人真是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原诸倒下之后,当即便有焦家的想要走入堂内,可数次抬脚却又不得不缩了回来。 这情形如何下得去脚? “太医和仵作都已着人去请了。”周栋虽然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大抵是在刑部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是以此时还算冷静,他立时吩咐了下去,而后便调来门外还未离开的官差围住了原家的议事正堂。 眼下里头死了人,那就是命案了,虽然这件事发生在原家的议事正堂,凶手与被害者逃不开里头这些人,可命案还是有命案的规矩。提醒他的正是跟在他身旁这个女孩子,周栋看了眼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还算镇定的女孩子。 虽然外头传言这个女孩子运气什么的,可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也可能是运气,若是连她在金陵办的的事也算进去的话,这就不是一次两次的运气了。没有几分实力,甄仕远,蒋方这一个两个的又怎敢将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里? 同时请太医和仵作……这就有些讽刺了,不过几个焦家老者也知道,这周栋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以如今堂内的情形来看,不将这两者请来又能如何? 至于里头可以确认活着的原娇娇,几个焦家老者也没有提及。毕竟这等时候,唯一活着的原娇娇是最终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极大。而原娇娇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对于原家来说至关重要,自是能不牵扯进来最好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说不牵扯进来就能不牵扯进来的,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这已经不是原家的私事了,整个长安城这些天的目光都在盯着焦、原两家,因为瞒不住啊! 一想至此,几个焦家老者便不住的摇头,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原本众人盯着焦、原两家是因为“谋反”,现在“谋反”洗清了,原家的家事反而成了麻烦。 “且先看看里面的人怎么样了。”有焦家老者说着忍不住再次转身瞥了眼身后的议事大堂,虽然此时的议事大堂已经被刑部的官差围了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还真是要命了,若只有原二一个死了倒也罢了,还可用身染恶疾搪塞过去,若是还有别人,甚至不止一个的死了,那就不是区区一个“身染恶疾”可以说清楚的。到时候指不定传出什么原家被诅咒等等诸如此类的谣言呢! 不过担心别人家的事归担心别人家的事,自己家的事自是更重要的。 其中一个老者猛地拍了一记脑门,问道:“对了,我们焦家……” “周梁去看过了,”周栋说道,“焦家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也不见得轻松。且不谈两家世代的交情,就从两家一同进京开始,就是绑在一条床上的蚂蚱了,一家不好,另一家同自断一臂有何异? 眼见眼前几个老者陷入了沉默,周栋看了看头顶的日头,时辰已经不早了,快到早朝的时候了。于是他开口道:“这件事我会派人请大理寺的人过来主持。” 多年的官场生涯已让他学会了明哲保身,该刑部揽的事他自是不能推却,可不是他刑部的事他也没得胡乱招揽上身的道理。 “请大理寺?”其中一个焦家老者本能的出声了,他似乎有些质疑,“此事为何要请大理寺过来?” 原先倒因着那么多的事险些忘了这个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子,她倒是好,真真跟着他们不声不响的看了全程,还看到了原家如此“难堪”的一面,也不知道原诸醒来会是什么反应呢! 再者,先前因为原二的事,呃,虽然原二人已经没了,可先前因为这个事,大理寺那边没少跟原家过不去,虽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一部衙门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而为难焦、原两家,可事情到底是已经发生了,这时候请大理寺过来接手,难免让人有些担忧。 周栋对这样的质疑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伸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议事堂,道:“堂里出事的出生焦、原两家,不是普通百姓,且又是在家中出的事,自是不能请长安府衙出面,是吧?” 长安府衙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小事多的很,何太平忙着解决家长里短的小事都没工夫呢,这时候再抽出精力来管这件事?这是跟何太平有仇不成?退一步讲,就算这件事找到长安府衙,何太平接了怕也会转手将案子交到大理寺的。 至于不交给吏部,那就更简单了。这里头出事的可没有一个有明确官职,那位原小姐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可没有官职自然不属吏部接管。冉闻是闲的发慌,脑子有病才会接下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这件案子不管交到哪一部到最后还是要落在大理寺头上的,因为大理寺没有推脱的理由。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将案子交给大理寺?也省得白白绕这么一大圈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发难 所以这件事不是他们想要挑哪个衙门接手的问题,而是除了大理寺不能推脱,其他衙门根本不会接手。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来做? …… 乔苒是在天师道口撞上的甄仕远一行人。 “你上哪儿去?”还没下马车的甄仕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瞪了她一眼,道。 乔苒望了望天:“这个时辰自是回去换官袍去衙门报到了。” 甄仕远闻言不由白了她一眼:“你人都在这里了,这时候去衙门报道?” 乔苒道:“我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去衙门了,算了算,今年的病假都快休完了。”大楚律法可谓言明,对于官员每年的各种假都有严格的规定。 超出这等假之外的话,那就要扣钱了。 “大人明鉴,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女孩子看着他,笑道,“所以,便先走一步了。再者……我估摸着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大希望我在场吧!” 尽管没有详细言明情况,可刑部派去的官差也已经透露出了消息。听说是原家自己人打起来了,有人死了。 来报消息的时候甄仕远才到大理寺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便急急的抓了两个人过来了。 乔苒说罢,略过甄仕远,看向跟在他之后的两个骑马跟来的官员。 是老熟人了:徐和修和谢承泽。 这等时候,抓他们过来,显然是甄仕远自己也不大想接手这个案子。 “人选得好。”她朝他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对甄仕远道,“事情挺麻烦的。” 甄仕远嗯了一声,道:“我早猜到了,周栋那厮跑的比什么都快,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哎,我说,死了多少人?” “不清楚。”乔苒摇了摇头,而后对甄仕远道,“不过原二死了。” 要一眼分辨那些躺在地上的原家老爷哪个死了哪个没死,她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原娇娇活着,原二死了。 “那真是……”甄仕远听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日还活生生的,令人生厌的一个人,今儿就死了。 世事无常啊!蹦跶了那么久的人突然死了,还叫人怪有些不是滋味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甄仕远斜了她一眼,道:“那我应该恭喜你还是让你节哀?” 好消息是她的仇人死了,坏消息是仇人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爹。 乔苒伸手抵在胸口,道:“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是实话。她是乔苒,也不是乔苒。她的过去不在这里,那段往事于她而言也不过仿佛是在看旁人的故事一般。不过对于这具身体而言,却是释然的,从走出原家大门的那一刻,她便浑身一松,仿佛压在心底多年的心结瞬间不见了一般。 “哦。”甄仕远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节哀”之后便让她走了。 这件事她显然不想掺和进去,那他这个做上峰的便如了她的意吧,只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 麻烦的可不止原家,朝堂之上也有人发难了。 今日的朝堂是御史台的主场,能出现在朝堂上的此时已尽数出列了。 “现在消息还被周栋封锁,我等只知道原家死了人,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难道不是刑部刑讯的失职?”朝堂上出声的御史说的唾沫横飞,神情愤慨。 “早听闻刑部刑讯手段无数,对于那等咬紧牙不开口的用倒也罢了,眼下对的是嫌犯,且最终还证明是一场误会,刑部此举难道不觉得严于酷吏?” 酷吏虽明面上是指刑部刑罚严峻,不过此时在这位御史口中说来显然是在责骂他草菅人命了。 不过相比激动不已,接二连三尽数下场参奏的御史台官员,周栋自始至终皆神情平静。 说了快一个时辰还是这些翻来覆去的东西,朝堂上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响起。 上首的御前女官薛止娴忍不住看了眼身旁陛下的神情,见陛下并没有阻止,便也没有出声。 百官的私语声也因此愈发大了起来。 就连站在百官前列的官员们都低语了起来。 “相爷,这御史台激动的样子好似周栋刨了他们家祖坟一般,至于吗?”有人轻哂了一声,这句话看似在笑,其实不过是在问裴行庭御史台今日如此激动的缘故。 “家里总有个大病小病的,先前石御史的幼子受过神医的恩惠,是以也算报恩吧!”裴相爷回答了说话的官员之后,双目微微眯起,看向前方激动不已的石御史,道,“我更关注的是哪个把这消息透露给石御史的,是不是跟他有仇啊!” 什么叫把消息透露给石御史是跟他有仇?先前问话的官员惊到了。 裴行庭对上那官员惊异的神色,只笑了笑,而后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冉闻。 冉闻见状之后,才对那官员道:“这件事跟周栋没关系,是原家自己的事,而且……讨好神医,嗯,怕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们收到的消息不多,唯一确认活着的就是那位神医。原家内斗,唯一活下来的自然有很大的嫌疑,这时候御史台揪准这件事不放,周栋又怎么会客气? 果不其然,那厢御史台的声音终于小了一些,毕竟先前周栋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表示,独角戏唱久了总有结束的时候。 周栋也在此时开口了:“刑部除却围了焦、原两家的宅子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刑讯之事。” 这话一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朝堂仿佛瞬间凝滞了一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有刑讯啊,那就是原家出事是家里自己的问题?好端端的呆在家里会出事?石御史冷笑了一声,开口了:“可我听闻周大人昨日带了原家的两个去了刑部大牢,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威吓逼供的事情。” “威吓逼供?”周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不过石御史你这么一提醒周某,倒是让某想起昨日审出了一桩原家的丑事,石御史要听吗?” 果然是马屁拍错了地方,先前听冉闻说完的官员忍不住看了眼周栋。 这周栋可不是什么大气度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他客气? “原诸管教族中小辈不力,有地方豪商欲告原氏族中人于十三年前在金陵欺凌女子。这等事石御史要不要参原家一笔?”周栋反问他。 石御史闻言,顿时一愣,耳畔听着身后朝臣低语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三三两两的嘲笑声,毕竟这个朝堂上的有几个没被御史台的人针对过?此时见御史台的被为难了,自然看笑话的居多,石御史脸色也涨得通红,忙道:“人呢?被欺凌的女子在哪里?” “死了好些年了。”周栋面无表情的说道。 石御史这才松了口气,向着上首天子的方向施了一礼,而后义愤填膺的说道:“石某为官清正,但凡德行不符之事,自然要一件不漏的上奏。可似这等死无对证,没有证据之事要我等如何上奏?” “石御史多虑了。人是死了,可有证据的。”周栋说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出声了,“对方留下了一个女儿,就在京城。石御史若是要证据,可以宣她上朝来一看便知。”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无事生非 原本无事,御史台偏要生非,那他周栋便奉陪到底好了。 “冉大人。”先前出声询问的官员在裴行庭和冉闻之间犹豫了一刻,果断找了离他近且好说话的冉闻继续询问了。 冉闻偏了偏头,算是回应。 官员问道:“先前不是在说原家有人出事的事吗?这周大人是要做什么将话题往这些风流事上引?” 这里站的是满朝文武,又不是集市上热衷于琐碎事边纳鞋底边闲聊的大娘,对于这些风流事的兴趣自然远没有原家出事的事情感兴趣。 “御史台不过是撞到周栋枪口上罢了。”冉闻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声不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什么的,真当周栋是软包子?出其不意,突然咬上一口才是他的作风。” 没想到还弄出女儿来了,朝堂一片窃窃低语声。而对于这件事,原本知情的并没有出声,毕竟这等管不住下半身的小辈,每个族中都有这么几个,抱上门来寻亲的更是不在少数。这属于德行问题,但偏偏又是一个无论多么铁腕的治家手段都难以禁止的麻烦事。 左右每家都有这种事,所以朝臣互相攻击时往往都略过这等事不提,反正骂来骂去,谁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眼下这等私生子女的事情突然被周栋提至朝堂,也着实让众人吃了一惊。 毕竟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提到朝堂上的,周栋也是近些年来唯一的一个了。 “嘭——”一声轻响,几个早有准备在侧殿候着的禁军便冲进了朝堂,而后搬起撞柱昏倒的石御史往侧殿里抬去。 对此,文武百官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揪着他们错处不放的御史台碰到硬茬子的时候就是如此的,石御史早在先前被能言善辩的官员反击的时候就撞过好几回了。 有一次还因撞得力道太大以至于磕破脑袋的,大抵是怕自己演戏太过投入以致真撞死名垂青史了,之后石御史撞柱的表演便不怎么尽力了。显然名垂青史这种事对于石御史而言还是没有活着更重要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今日这一撞更可谓敷衍,因此除了御史台的几个帮着叫了几声“石御史”之外,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的看着他们表演,就连上朝堂搬人的禁军也十分敷衍的把人往侧殿里搬去。 周栋看着撞柱离开的石御史冷笑了一声,突地对着上首的天子施了一礼,而后开口道:“石御史虽然一撞以保名节,臣也相信这件事与石御史没什么关系,但事情既然提了,总要有个说法。” 走了一个石御史之后的御史台官员脸色大变。 差不多得了!周栋这是要干什么?揪准这点不放吗?他们御史台探子再多还能管到原家那些小辈的裤子不成?这关他们什么事? 告状不成反惹一身骚不外如是了。 石御史都走了,周栋还不罢休这一点着实令人意外了。那官员惊了一惊,干脆一事不烦二主,继续叫了声“冉大人”。 冉闻回头道:“周栋可不傻,今日早朝之前就见过陛下了。他突然在这等时候提这样的事自然是陛下允许的。”或者可以说是陛下授意的。 原家出事了,看陛下的意思,竟是要将那个乔大人是原家骨肉的事传到人前了。 如此一来的话,乔大人和原小姐,这两个女孩子一个被原家看护备至,一个却被弃如敝履,一个原家正经小姐,一个却是个不足外人道的私生女。 陛下这一出难不成是要将这么一对姐妹推到众人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不成? 圣心难测,也不知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冉闻蹙了蹙眉头,暗自摇头。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被“砸晕”了好些时日的乔大人是今儿早上醒的,焦、原两家那几个主事的也是今儿早上回的城,昨天还没有发生什么事,今儿早上原家就传出事情的消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该不会是同那个女孩子办案一样的巧合吧! …… 朝堂上的猜测与纷争乔苒并不知晓,只是一连多日的告假之后,重返大理寺便受到了诸多同僚的问候以及一些心意。 乔苒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礼物笑着叫来唐中元帮忙整理。 “通淤的补药、文房四宝、哄人的零嘴儿……哦,还有人送了几张饼……”唐中元一边整理着这些礼物一边道,“这还真是有些礼轻情意重啊!” 原本以为官员间的礼物兴许要比他们这些人好一些,没想到也同他们没什么分别。 “官员是身份和职位,但本质上也同百姓没什么区别。”乔苒笑着抓起一把零嘴儿咬了一口,道,“这些薄礼往后还的时候也好还啊!大家的俸禄什么的都不算丰厚,再者还要养家糊口什么的,长安居,大不易啊!” 这倒是。唐中元点了点头,想到自己自来长安之后俸禄虽然比金陵高了些,可买东西时反而要顾忌的更多了之后,感触也有些深了。 女孩子笑看着满桌的薄礼,而后对唐中元道:“最重要的是从中可以看出我的人缘是极好的,比甄大人好的多了。” 先前甄仕远误染风寒歇了两天的时候,除了她问候了几声,带了份红豆做的粥过来表示关心之外,可没有别人再送什么礼了。 唐中元闻言也笑了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薄礼,一边问乔苒:“那这桌上的东西要藏起来不让甄大人看到吗?免得他看了添堵。” “什么添堵不添堵的?”甄仕远从外头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似乎心情不大好,而后在看到她满桌的礼物之后,不由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人缘倒还挺好的啊你!” 乔苒也哈哈笑了两声,顺手抓了一把不知哪个送来的蜜饯干果包推到他面前,道:“请你吃,大人不要客气。” 甄仕远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至于为这些小事生气,让他发愁的还是原家的事。 “已经死透的有四个。”他坐下来之后,说道。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那封仵作一定很开心了。” “是啊,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最开心了。”甄仕远道,“还有六个重伤的,也不知道最后活下来的有几个。” 乔苒想了想,道:“只要原小姐在,应该都能活下来的。” 毕竟济世为怀的神医嘛!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布局 可别提那个原小姐了。”甄仕远说着叹了口气,道,“整件事最可疑的就是那个原小姐了,从现场一切看来,她就是凶手。” 乔苒咬蜜饯的动作不由的顿了一顿,她问甄仕远:“那原小姐怎么说?” “怎么说?”甄仕远说着冷笑一声,双手一摊,道,“什么都不说。” 以前就有出现在命案现场且有极大嫌疑的凶手或者别的什么人什么都不说的,这是叫他们办案人员碰到最头疼的事了。 乔苒想了想,道:“那就看那几位重伤的有几个能活下来了。” “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没有瘫了傻了疯了还能说话什么的,”甄仕远道,“这么严重的伤,十天半个月之内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得了口呢!” 乔苒沉默了一刻,道:“总是能开口的,只是现在原小姐成了嫌犯,大殿下那里怎么办?” “不知道。”甄仕远一摊手,“宫里还没有传出消息,本官自然按规矩办事。”按规矩办事总不能算是错的,至于之后怎么样,那等宫里来了消息再说好了。 乔苒哦了一声,继续吃蜜饯了。这件事至此应该同她没有关系了,头疼的是原家的老祖宗,考虑事情要如何收尾的是陛下,至于她,则是震惊。 真的出了人命了。她想过逼一逼原娇娇会怎么样,可能会同原二爷撕破脸,甚至对他下手,将他扔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子上去了此残生,就像她当年被扔到金陵郊外的庄子上一样。最坏的结果便是原娇娇痛下杀手,原二爷会死。 可将原二爷连同原家几个老爷,除了不在家的老祖宗之外,尽数关在原家的议事大堂斩尽杀绝,这也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原娇娇心中有怨她能猜到,毕竟原二爷那个人的想法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而那几位原家老爷估摸着也是墙头草的主,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 都杀了啊……乔苒嚼着蜜饯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揭开原娇娇压抑的天性之后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幕。 那个女孩子似乎有些……嗜杀啊! 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的多了。 …… 危险。这个词是徐和修同谢承泽第一眼看到原家议事堂内的情形便冒出的感觉,眼下随着拖走的原家老爷,和默不作声被官差带下去的原娇娇之外,如今议事堂的情形更让他们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议事堂的机关在原家老祖宗没醒之前他们暂且没敢乱动。不过从地上随处可见图毒的弩箭暗器之中还可以预见到昨晚的情形。 “原小姐应该是先将原二爷关在了笼子里。”徐和修看着先前笼子的位置,因暂时没有办法打开牢笼,又有封仵作在一旁喊着“不要随意触碰尸体”什么的话,所以官差干脆便将笼子抬了出去。 所以眼下笼子的位置只留下了一道依稀可见的四方印记。 “然后动了机关,弄死了原二爷。”谢承泽蹲了下来,摸了摸那四方印记,道。 至于原二爷的死状,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还记得当时封仵作看到原二爷的第一眼时说了一句话。 “这人当时一定吓坏了。” 怎么能不吓坏?且不说被人关在笼子里,有人又对他动了机关,这等濒死的绝望谁不害怕?不过更害怕的或许是动机关的人吧! 原小姐。 听闻原小姐与她的父亲原二爷关系一向甚好,原二爷疼女这件事也是在长安城中出了名的,没想到居然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被叫来的原家下人也战战兢兢的说了一通原二爷素日里是如何的疼女儿,原小姐又是如何的敬重自己这个父亲的话。 总之,这段父慈女孝的关系几乎是公认的。 除此之外审不到别的什么事情,毕竟现在原家老祖宗没醒,原家的下人也不敢胡乱说了别的什么话。 “其实从现场看来原小姐就是凶手毋庸置疑了。”徐和修看着地上随处可见的涂毒的弩箭暗器,以及廊柱上几脚陷入石柱的脚印,道,“原家几个老爷功夫不错啊!” 只是功夫不错还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六个重伤的能不能熬过去都不好说。 “所以这机关很是厉害。”蹲了片刻的谢承泽站了起来,看向四周,道,“没想到原家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机关。” 徐和修道:“听焦家那几个说是造了保命用的,以防匈奴打进长安……” “是吗?若是匈奴能攻破我大楚五十万边境铁骑攻破长安,那整个大楚也离亡国不远了。”谢承泽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 徐和修闻言也笑了起来,道:“所以,还是要听听原诸,哦,就是原家老祖宗的说法,不过我估摸着和焦家的说法相差不大。” 理由虽然牵强,但似乎也能让一部分人信服,不过他们就属于不信的另一部分人了。 “所以,这是谁做的机关?”谢承泽,道,“这个问题问一问不过分吧!” 显然相比案子本身,原家意外泄露的秘密才更叫人在意。至于案子本身,从现场痕迹以及原小姐的反应来看,应该就是她了。而她的结果会是如何,谁都知道不会死,毕竟大殿下还要靠她。 “济世救人的神医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父亲,这等亲手弑父的举动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长安城都要吓坏了吧!”徐和修道,“我看是传不出去的。” “但原家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对外总要有个交待,难道是原诸不在的这几天,一起身染恶疾不成?”谢承泽道。 “可就算身染恶疾,神医就在家中,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难道神医的医术有问题?”徐和修想了想,忽道,“承泽,我发现这件事很有意思。” 有意思在一开始因为“谋反”加上刑部的插手,长安城关注这两家的人已经不少了,就在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焦、原两家之时,“谋反”的嫌疑莫名其妙的没了,而后便发生了更麻烦的事,原家内斗。这件事不是刑部封锁消息就可以断绝的,毕竟此时,两家外头有多少家的探子在围观? 再者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用一个“身染恶疾”必然说不过去,而且出事之时神医就在家中。这可是原家一手打造的神医,号称“生死人肉白骨”,阎王殿上都能拉回来的神医。 虽然他们知晓这个神医可能就是造成这件事的凶手,可百姓不会信,陛下那里更不会让这件事传到百姓之中。 可若是如此,事情就演变成了原家一下子那么多人身染恶疾,原家的神医在家却没有出手救治,是治不好?还是不肯治?前者质疑神医的本事,后者则变成了神医本身的问题。 “这件事有意思在似乎让原家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谢承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了想道,“如果是有人布了这个局,那这个人便很是厉害了。” “我若是原家这两种都选不了,那‘身染恶疾’之说就不能用了,”徐和修想了想道,“那该用什么说辞去给出一个说法?”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机关 这种头疼的事不需要他们来操心,是原家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不过相较而言,还有一件事也因为这件事的突然出现而被忽略了。 “那个谋反……”谢承泽想了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纵使事情一下子变得乱且杂了起来,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因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乱糟糟的事情而忘记事情的起因。 谋反,这是整件事的源头,也是原家陷入麻烦的源头。 乔苒看着从卷宗后抬头问她的甄仕远没有立刻回他。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了:“这件事……委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你可以慢慢说,我有耐心听的。”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而后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整件事周大人只是找我拿了一封书信而已。” 甄仕远讶然:“什么书信?” “一封十三年前的书信。”乔苒说道,“一个叫陈善的人写给别人的信。” 陈善。这个名字说稀奇也算不得稀奇,陈不是什么小姓,单名一个善字代表父母的期许,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有这种期许的父母这世间不知凡几。这个名字本身不奇怪,叫陈善的人也多的是,可那封信的时间是在十三年前,而那时候有个叫陈善的人整个大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手握重兵谋反,昔年的将星一朝谋反天下大乱,局势最危险的时候半壁江山易主,当时整个天下险些改换作了陈,长安城中被查出的与西南有关的官员不知凡几。 那是天下大乱的一年,那时候这具身体本身也不过才出生。 “陈善啊,”甄仕远提起这三个名字,神情便有些凝重,“若不是他行错一步,整个天下可能就是姓陈的了。” 可胜败往往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就算是天下之争也不外如是。 “那是什么信?写给谁的?”大抵也是亲身经历过这一段过往的,甄仕远感慨了几句问她。 乔苒摇头:“信……只有一半,所以不知道是写给谁的,而且看信里的意思,当时收信的人应当就在长安。” “原来如此。”甄仕远恍然,“当时焦、原两家并不在长安,所以私通陈善的人应当不是他们。” 难怪“谋反”的嫌疑这么快洗清了。 “虽是没有谋反的嫌疑,可到底他两家是从西南来的,”甄仕远顿了顿,对她说道,“你知晓这两家主事的急急离京是为了什么事吗?” 乔苒倒是没有一点犹豫的开口了:“多半是出了什么谣言,去灭火的吧!” 甄仕远听的忍不住挑眉,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嘛!” 乔苒笑了笑,不以为意:“这种谣言一直都有,出生西南这一点是这两族撇不开的麻烦。而谋反的陈善当时被封西南侯,可说西南是谋逆者最重要的营地,听闻当时这两家虽然没有正式出山,可当时相助陈善什么的说法也一直都有。” “就算真是陈善麾下,陈善兵败之后弃暗投明也不是不可以。”甄仕远说道,“就是背主两姓家奴什么的名声不怎么好听。” “是,这一点所有人也都清楚,所以没有确切的证据,焦、原两族的出身并不能作为被攻击的弱点。” “可这一切是基于没有什么证据,焦、原两族又确实没有掺和过这天下夺主的前提之下的。”顿了顿,乔苒又道,“可一旦有这样的声音,焦、原两族要洗清嫌疑要比旁人要麻烦的多,因为他们的过往本身就是一种弱点。” 所以,一旦被泼上谋反这盆脏水,哪怕只是个苗头,这两家也要尽快出城解决这件事。 甄仕远嗯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道:“你猜的几乎一点不落,最近确实有传出这两族当年来长安是带了陈善的遗命的,为的就是颠覆大楚。” 听到这个谣言,乔苒也忍不住笑了:“这个谣言……是不是将陈善传的太神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能颠覆大楚?再者就算颠覆大楚,那谁来当这个皇帝?要效仿前朝阴阳术士蛊惑百姓治国吗?” 甄仕远四顾了一番,而后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敢说!” 乔苒笑着没有说话。 甄仕远这才咳了一声,而后压了压嗓子问她:“这个谣言的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乔苒摇头:“不是。” 确实这等时候出了谣言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同一个人布下的局,相信有这等想法的不止甄仕远一个。 可这个想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散布谣言的能力,而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够人在京城而指挥外城的百姓传出这样的谣言。且事情还做的干净到不留一点尾巴。 能做到这一点的,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官员能够做到的,就算甄仕远自己亲自出马,短短几日之内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且做的这么干净。 “焦、原两家的敌人又不止我一个。”乔苒不以为意,道,“不但有基于他们本身的敌人,还有牵扯其中的政敌。” 基于本身的敌人自然是指的阴阳司,而牵扯其中的政敌,就是他们与长安某些权贵走的太近引来的麻烦了,譬如房相爷,譬如某些宗室。 整个长安城豪族林立,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很难一眼就辨认出一族所有的敌人。 “不过焦、原两家虽然洗清了嫌疑,这件谋反之事却并没有结束。”乔苒说道,“那封信只有一半,还有下半封信刑部并没有找到。” 不过这等麻烦事也不是她目前要担心的了。 “哦,对了,”大抵是提到了这些事,乔苒倒是记起来一件事了,她向甄仕远伸手,“河道图。” 那张河道图在甄仕远这里保管了很久了,也该给她了。 到底年纪小,记性好。甄仕远哼了一声,在桌面上摩挲了半晌,不多时便见桌上“啪嗒”一声跳出一只盒子。 “原来你这里还有机关啊!”乔苒忍不住就要上手摸一摸。 “别乱动。”甄仕远见状连忙喝住她,道,“这可是匠作监做的机关。” “匠作监的机关?是跟原家的那种一样的机关吗?”女孩子收了手,问道。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不料 甄仕远听的一怔,看向她,双眼也不由眯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苒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能打造出那样的机关的应该不是普通人。” 甄仕远道:“匠作监做的话一定会有记录在册,一般而言在哪家做了机关什么的,大家未必会亲眼见到,但都应当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有册可查并且时常维护的。” 毕竟机关嘛,若是用的时候出了问题,那可是不得了的事,自然得每隔一段时日检查一番。 说完这个,甄仕远又道,“不过机关这种事多的是为了出其不意,经过匠作监的手知道的人就不少了吧,如此要做到出其不意就有些困难了。所以其实这长安城豪族中有不少做机关并没有通过匠作监,而是找了别人。”至于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做出的机关如何就由他们自己判定了。 所以,原家机关的事其实论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了,甄仕远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起来。 女孩子哦了一声,半晌之后,再一次开口问道,“譬如董大监师弟那样的?” 回应她的是甄仕远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乔苒吓了一跳,忙问了一句“大人你没事吧”而后就要找唐中元去叫大夫。 “不过……被水呛到罢了,找什么大夫?”甄仕远一边咳嗽着一边顺着气,而后还不忘抬手指着她颤了颤,瞪她。 “我是知晓了,同你说话时可千万不能喝水。”待到气顺了,甄仕远才一边捋着胸口,一边看着她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语带双关?” 这话说罢,不等乔苒说话,他又继续道:“对,譬如董大监师弟那样的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你突然提到董大监师弟做什么?是怀疑这个机关是他做的不成?” “这倒没有,毕竟那机关看起来一点都不美,并不符合董大监师弟素日所做机关的风格。”乔苒解释着,而后一摊手,道,“就是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罢了。” 原来是突发奇想而已,甄仕远松了口气:“你这等靠猜的可不行,没得将人吓一跳。” 乔苒道:“可是外头都在说我运气好。” “你运气好不好你心里没数?”甄仕远白了她一眼,而后挥手赶人,“好了,原家现在乱的很,你我都不要掺和进去了,好好的呆在大理寺里摸鱼不好吗?” 大理寺的库房快成她的书房了,拿卷宗当话本看的她估摸着也是头一个了,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进那么多卷宗的。 乔苒哈哈一笑,转身临走时还不忘拿走了河道图,而后走了出去。 …… …… 原家的事情对外封锁了消息,当然所谓的封锁可以说只要不是天子插手的封锁,对于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就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的。 不过对于好奇心深重的大理寺官员就不行了,他们也未为难知晓内情的乔苒,毕竟这种不可说之事大家都懂的,谁若是管不住嘴了,真追究起来可是掉脑袋的事。 但即便不问乔苒,封仵作带回大理寺的几具尸首就放在大理寺,是以还是有人趁着封仵作去茅厕的功夫进去看了片刻,而后偷偷跑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早等在一旁的几个年轻官员连忙围了过来。 “运了四具回来,”偷跑进去的官员小声对大家说道,“脸都被毒浸黑了,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着是被机关什么的乱箭,乱机关的弄死的,死状真是太惨了,我都不敢多看了。” 众人听的一片哗然。 …… 陌生人对于这等不相干的人的死状都有些不敢看,更别提熟悉的人了,几个焦家老者在院外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叹了一声,当先抬脚踏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个丫鬟正在来回走动,似是有些焦灼,见到几个焦家老者过来便上前施了一礼。 其中一个焦家老者也认出了这个丫鬟,便开口唤了她一声“水行”。 水行嗯了一声,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见她这副样子,那开口唤他的焦家老者也忍不住皱了眉。水行这个丫鬟他们是知道的,运气好入了原诸的眼,大抵是见多了会使心眼脑袋聪明的,这个直来直去的丫鬟反而是他院里最得宠的丫鬟,而后还给了原娇娇做丫鬟。他们平日里也见过这个丫鬟的,直来直去的,性子也算活泼。 当时原诸还笑言说这丫头的性子绝不会改什么的,可没想到改的这么快,眼下的水行哪还有先前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原娇娇。这个让他们也觉得头疼的孩子,那个孩子当然不会死,毕竟大殿下就是她的保命符。可眼下的问题是原诸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是留下来吗?毕竟如此嗜杀,平素里乖巧的一个孩子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哪个看到不怕?可若是不留下来,原诸又准备怎么做。 “你……”那焦家老者沉凝了一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身对身边几人道,“我们进去看看原诸吧!” 听说原诸醒了,这样的交情自然是要探望的,不过他们更重要的目的却不是探望原诸,而是问一问他对原娇娇的处置。 屋内的原家老祖宗不但醒了,人也坐在床上,显然没什么大碍,可是他脸色却着实算不上好看。这倒不是因为那一昏,而是事情本身。 待到挥退了下人之后,有个焦家老者试探着开口了:“原诸,你看娇娇那孩子现在成了嫌犯,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这一句也是为了探一探原诸的口风,看看他准备怎么对待娇娇。 “嫌犯?”原家老祖宗苦笑了一声,开口了,“不用问了,这件事是娇娇做的。”相比众人还留存的一点质疑,他对此却是没有一点质疑。 “议事堂的机关整个家里我只告诉了娇娇一个。”原家老祖宗苦笑道,“原本是为防自己年纪大了,图遭不测,好有个人知晓这些,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她会用这个机关来杀人,而且杀的不是别人,是至亲。 第三百八十六章 来人(三更) 这个外头大理寺的人还在查的事情在他口中得到了证实。 一个焦家老者听的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追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原家老祖宗道,“整件事有些古怪。” “古怪不古怪另说,”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忍不住开口了,他扬手指向外头,道,“你就不怕她今日对原二他们的改日对作你?” 恶人行恶事这不可怕,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对他也有了防备。最怕的是那种素日里瞧着不错,面上看起来也听话的,这突然来了这么一下谁不害怕? “我一想到那几个的死状就有些发抖,原诸,你还要想一想?”其中一个焦家老者忍不住道,“这等嗜杀的性子我焦、原两家小辈中可从来不曾有过。” 原家老祖宗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而后开口问他们:“可若是没了娇娇,我两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他焦、原两家从未忘记进京被重用的初衷,那就是对如今的大天师取而代之。至于陛下与大天师还有多少君臣情谊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取而代之之后大天师的结果会是如何也不关他们的事。 如果他焦、原两家不扶持出一个地位名声以及在民间的影响力能对大天师取而代之的孩子的话,以如今大天师还不到三十的年纪,说的难听些,等他们这些老的都不在了,怕两家也熬不出头来。 如此的话,陛下本身的扶持就没了意义,往后焦、原两家的结局可以预见的没落。 长安城中每一年起势又没落的家族可不在少数。 所以,他们才势必要扶持出一个新的“大天师”来与之抗衡。 “阴阳司站不稳就寻别的道,”有个焦家老者出声道,“这世间的路可不止一条,你原家也不止她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而且看陛下,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原家老祖宗开口说着,“我说要想想就是指的她。” 周栋在朝堂上突然提起了那个孩子的事情也让他们看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她要让两个孩子一同出现在人前,之后……大概是让他们做个选择。 “真是圣心难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只是如果选了那个孩子的话,他们在阴阳司,她在大理寺,真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衙门了,就算想要插手她的路也不好插手。 选一个自然是成为原家的“掌上明珠”,而另一个,就看陛下怎么安排了。天子的局愈发叫人看不懂了。 “我只知道把原娇娇留在身边很是危险,把她交给陛下,一则除了这个危险,二则不管如何,她性命总是无忧的。”一个焦家老者似乎早已下了定论,他道,“那个孩子一身怨气都没有这般,可见总是比原娇娇要好些的。” 论危险,现在还有哪个孩子能危险的过原娇娇?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不过对于众人的建议,原家老祖宗自始至终都不曾松口。 “我还要想想。”他道。 …… 这一想也让周栋之前在朝堂上提过一回的原家认亲之事没了下文,当然朝堂上的官员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敢在朝堂上提起这一茬。 毕竟这说穿了只是原家的家事而已,没有在朝堂上被提起,大家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虽然私底下因着周栋那一提,不少人都去查过了,也成功知晓了那位险些被当做证据带上朝堂的女孩子。 居然是那个乔大人啊! 这还真是巧了。 不过任众人私底下再如何议论,甚至还有人将她之前和原二爷在芙蓉园砸脑袋的事提了起来,难怪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会动手了,原来是“认亲”啊!这件事也为近些时日没什么事情做的官员提供了谈资。 不过处于事情中心的乔苒却并没有被打扰到,毕竟这种事鲜少有人会跑到当事者面前来问的。 所以乔苒这些天倒也没什么事,于是借着这空闲,乔苒便催促起甄仕远该操心乔书读书的事了。 “天天催天天催,我还当你除了我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送他读书去了!”甄仕远哼声将举荐信扔在了乔苒面前,道,“明明有人帮了忙了,还请我作甚?” 乔苒闻言不由惊讶道:“有人帮乔书举荐入国子监了?谁?”顿了顿,她不由惊异道,“难道是乔大老爷……” “你高估乔正元了,”甄仕远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指着举荐信的举荐人,道,“是裴相爷。” 裴相爷! 不得不说,乔苒被这个答案惊到了,她忙解释道:“我怎么可能请动裴相爷?” “我特意打听过了,你要感谢的不是裴相爷,是他看好的后生黎兆。”甄仕远说着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道,“一时黎大人,一时张天师的,你还挺抢手的啊!”顿了顿,似乎又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可惜本官前头几个都是女儿,前年才有了个儿子,现在才三岁……” 乔苒回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有了裴相爷的举荐信,乔书入国子监自然没有再遇到什么麻烦,安排好了乔书,乔苒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寻个机会向黎兆道谢了,只是直接上吏部衙门找人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了。 不过就连乔苒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不过两日的功夫,她便遇到了黎兆。 “乔小姐。”难得撞上和唐中元一起休沐的乔苒干脆同他和红豆一起上街准备提早购置一些过冬的衣料等物,经过一家茶馆时,有人从茶馆临街的窗口探出头来叫住了她。 乔苒当即停了下来,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便看他起身出门向他们这边走来。 待他走近,乔苒当即开口道谢:“乔书读书的事还要多谢你了。”乔苒说着朝他施礼道谢。虽说大恩不言谢,可她还是记下了这个人情,有机会定是要还的。 黎兆忙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今日并未着官袍,一身月白常服,更显丰神俊秀。 唐中元倒并没有在意这些,毕竟一个男人穿什么,自诩纯爷们的唐中元一向甚少关注。只忽听一旁的红豆叹了口气,而后嘀咕了起来:“看起来倒真是登对,可惜我们小姐有正牌姑爷了,前尘往事终究没有缘分,这黎公子还是快些放下吧!” 这段说书先生似的念白听的唐中元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一听就是旁边这个没脑子丫头听说书听多了,入了迷。 正想说几句敲醒她,那厢一道尖锐的女声却已经响了起来。 “三弟,你怎么还同这贱人在一起说话?我要告诉祖父去!” 一位一身素白裙纱蒙着面纱的女子从茶馆里走了出来,看模样倒有几分翩翩仙子的样子,可如此气急败坏的一开口便仙气全无了。 唐中元看的一怔:这装扮模样委实太过熟悉,熟悉到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金陵而不是长安。 是那位远在金陵的黎大小姐,她怎么来长安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红豆脸色一变已经冲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争吵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家小姐?”小丫鬟叉着腰站在她面前指着对面的女子喝骂道。 乔苒也有些发愣,红豆冲的太快以至于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当年同她第一次进金陵城时红豆被眼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女子指桑骂槐喝骂的红眼睛掉眼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乔苒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红豆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才贱人你们一家子全是贱人,我家小姐是大理寺的女官,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官吗?还是什么东西?”小丫鬟向乔苒指了过来语气之中与有荣焉。 这一指也让乔苒原本想要开口的动作停了下来,从红豆的话里她已经听明白了,是她给的底气。她这个主子厉害了,当年被一句话惊的红眼睛掉眼泪的小丫鬟才有了叉腰的底气。 这个时代与她所处的时代不同,很多丫鬟、仆从都是一辈子跟定一个主人的,这于她那个时代的雇用关系是不一样的。所以,很多时候她才是红豆最大的底气。 这真是主子强了,下人才有底气啊!乔苒有些感慨。 红豆指着对面的黎大小姐的鼻子喝骂着。 黎大小姐被骂的懵了一懵,随即变了脸色,对一旁的黎兆道:“三弟,你看看她自己做好人,在你面前扮无辜,却让她的狗出来咬人……” 还是熟悉的指桑骂槐,这个红豆怕是听不懂的,乔苒正想说话,却听红豆已经开口了:“什么狗啊人的,我听不懂,却知道你的嘴里吐不出狗牙……” “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旁的唐中元听的忍不住纠正她道。 真是难为她肚子里那点墨水了,居然还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种话。 “对对对,我管你吐什么出来,就是吐不出人牙,”红豆骂道,“带着你家三弟回去……”原本想继续骂下去的,可说到“你家三弟”时她还是停了下来。 这个黎三公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这还怎么继续骂下去?她偷偷瞟了眼那边的黎三公子,倒没有看到什么愤怒的神色,只是一副头疼的样子在揉眉心。 这都是姓黎的,骂起来定然是要波及到的,这怎么办?红豆求助着看向乔苒。 乔苒也在此时开口了:“黎大小姐?你……”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还没成亲?” 乔苒当然没有那种女子的归宿定是要相夫教子之类的想法,只是黎家包括黎大小姐本人显然是有成亲生子的想法的,他们离开之前,黎家似乎也已经定下了黎大小姐的婚事,据说还定的挺急的,毕竟以黎大小姐的年纪,若想要成亲的话,这年岁还真不小了。 这一次见到的黎大小姐与她在金陵时的装扮没什么区别,这就是问题了,也就是说如今的黎大小姐的装扮是未出阁女子的装扮。 本该出阁的黎大小姐怎么跑到金陵来了?还是未出阁的样子。 方才还只是脸色难看,指桑骂槐的黎大小姐却因着这一句话忽地抿了抿唇,而后眼泪簌簌的就落了下来,她尖叫道:“三弟,你就任由这个女子欺负我?” 这一声有些声嘶力竭,以至于过往的行人都不断的往这里看来。 红豆已经看呆了,待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呼:“奴婢虽然听不懂,可小姐好厉害。” 看随便一句话便将那个惯会拐着弯儿骂人的黎大小姐骂哭了。 一旁的唐中元也忍不住道:“这个我真看不懂了,乔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懂。”乔苒脸上也有几分惊讶之色,她摊手,道,“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大抵是大理寺呆久了习惯使然,看黎大小姐这副装扮,她便随便问了一问,真没有别的意思,天知道黎大小姐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若不是看清了黎大小姐的本性,乔苒真要以为她是故意示弱了。 一旁的黎兆似乎有些头疼,看着一旁尖叫痛哭引得众人开始围观的黎大小姐,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乔苒道:“乔小姐,下次再聊吧,我先带家姐回去!” 说罢便拉着黎大小姐出了人群。 引人围观的那个走了,围观的行人也渐渐散去了,不过临走时,还有不少人向乔苒、红豆和唐中元这里看来。 也不知道这三个里哪个开的口,把那个姑娘说的哭成这样。 那个丫鬟估摸着没那么大的本事,那个小姐看起来也是个文文静静的,估摸着是这个男的吧! 唐中元对上众人看来的目光不由咳了两声,瞪了回去。 众人这下是彻底肯定了,这男的这么凶,一定是他! “总算是走了。”待到众人散去之后,红豆轻舒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好的逛街,偏那个黎大小姐跑出来搅的人心情都不好了,这么坏脾气,怪不得没人要她!” “你错了,红豆,黎大小姐的坏脾气只是对我们而已。”乔苒道,“所以应该不是没人要她。” 毕竟黎家在金陵还是有些地位的,再加上黎兆的存在,金陵地方豪族应当不会嫌弃一个生的好看,又有个如此有出息的亲弟的女子。 “还有,她方才哭了,主子被欺负,却不见身边的侍婢出来。”乔苒想了想,道,“也没见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想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黎大小姐看起来是一个人跑到长安来了,可这就奇怪了,金陵与长安相隔万里,不是她看轻黎大小姐,而是一个弱女子想要独行万里来长安并不是一件易事,且不说路上可能遭遇的各种可能的不测,就说从小养尊处优的黎大小姐,没了侍婢的照顾,真的能一个人出远门吗?怕是连金陵城外的玄真观都未必去的了吧! “她方才指着我时我看到她的手了,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所以是有人送她来长安的吗?” 这些都是问题,不过有黎兆在,这些问题着实轮不到她去费心。再者说来,以她目前所见的人里头,黎兆真可谓年轻一辈的翘楚,再加上如今留在京城的黎老太爷,怕是整个黎家最聪明的两个都在这里了,想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乔苒是这么想的,是以也未再在意这件事,直到听到了黎大小姐投缳的消息。 第三百三十八章 救我 消息是从大理寺同僚的口中听来的。 乔苒吓了一跳:“人怎么样了?” “救下来了。”消息灵通的同僚不以为意的道了一句,“不过御史台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收到的消息,据说在朝堂上发难,参了人都不在朝上的黎大人一笔。” 乔苒默然:“这人都不在朝上……” “所以才有趣啊!”几个大理寺官员笑道,“一个人唱独角戏,如此,石御史也不用担心撞上个能言会道的要撞柱自证清白了。” 这御史台好些人是所谓的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石御史就是个中的典范,听闻前不久才在朝堂上被刑部尚书周栋驳的撞柱了,虽然那天朝上周栋说的什么事并没有收到什么风声,消息紧的很,朝堂上的官员下朝之后都没有向外透露过,可石御史撞柱这件事还是沦为了大家的笑柄。 这个消息乔苒当然也不知道,是以也跟着笑了一笑,就此带过了这件事,转而继续问黎兆家的事情:“黎大人那个姐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投缳了?” 说话的大理寺官员摇头,摊手道:“这就不知道了,要问黎大人了。不过人家关起门来的家事,御史台的小吏难不成是还专门蹲到黎家的墙头偷看了不成?” 这个啊……御史台的小吏应该还没有闲到去黎家墙头偷看的地步,毕竟这京城里可看的大人家宅太多了,跑到一个才入官场不久的官员家里偷看,委实是浪费。 不过御史台的小吏不看,应该有别人在偷看,乔苒还记得先前中秋的时候黎兆莫名其妙的被留下来的事情,可见被裴相爷看重,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眼红的事情。 说到底,这也是黎家的家事吧,应该同她没什么关系。乔苒心想。 …… 不过这一次,她还真没有想到,问起投缳的缘由,黎大小姐还真的说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女人……她如此说我……”折腾了一通之后,向黎老太爷诉苦的黎大小姐哭的不能自已。 一旁的黎兆听的皱了皱眉,道:“乔小姐说的是事实。她不说,我也要问,大姐,你何故一人来长安?我记得前些时候家里来消息说你要与姐夫成亲了,日子定的是半个月前,眼下你不在家中,却来了长安城,父亲母亲知道吗?你又是如何一人过来的?” 黎大小姐脸色一白,忙道:“我自己过来的。” 这话可不能说服黎兆和黎老太爷。 黎兆看向黎老太爷。 黎老太爷朝他点了点头,转而问黎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你这一投缳,已经连累你三弟在朝堂上被御史台发难?”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在黎老太爷看来,这整个黎家就没有哪个小辈能比黎兆更重要了,更遑论这件事本就是黎素问不对。 黎素问听的一惊,忙道:“我投缳与三弟何干?这御史台的人疯了吗?” “治家不严。”黎老太爷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个什么?你三弟在朝为官,我们黎家上下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你没见人家裴氏在金陵再如何势大,也要约束族中小辈吗?裴相爷尚且担心,更遑论你三弟?” 黎素问闻言脸色当即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半晌之后,忽地起身,也顾不得脖子上的淤伤,她急急道:“我……我这就回金陵,祖父快遣人送我回去。” 这副反应看的黎老太爷和黎兆两人顿觉不对,黎老太爷当即厉声发问:“你在金陵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跑到京城来?” 虽然在黎老太爷看来,族中小辈除了黎兆外,没一个能入得了眼的,眼前这个长孙女在金陵搞的那一套根本入不得他的眼,可这个长孙女再如何糊涂,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对黎兆这个亲弟那是真的好,虽然这样的好里也夹杂了不少别的东西,可说穿了,还是想要黎兆好的。 这时候她突然急急想要回去,不是听闻黎兆被御史台发难的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寻常的投缳,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可显然黎素问急的并不是投缳这件事,而是她跑出金陵,跑到长安来这件事本身。 黎老太爷并非一个喜欢厉声喝问小辈的人,此时骤然厉声一问,黎素问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不想连累黎兆这个亲弟弟,当即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而后泪流满面的朝黎老太爷重重的磕了个头:“祖父救我,我……我不想死!” 居然事关生死! 黎老太爷脸色立时凝重了起来,看了眼一旁的黎兆,黎兆当即会意,走到门边,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在门外看着,莫要让任何人进来。 吩咐完这一切之后,黎老太爷才看着面前的黎素问缓缓开口了:“说罢,发生什么事了?” 黎素问这才道:“王泊林死了。” 王泊林这个名字乍一听有些陌生,不过,两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金陵来信里,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为黎素问定下的亲事就是同王家的。 这个王当然不是如今京城这个琅琊王氏的王,只是同这个王也有些关系。论祖上三辈倒也算是琅琊王氏的旁系,也因为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的关系,金陵王家虽然家业不算丰厚,但在金陵的名望也是数得上号的。 毕竟这样的沾亲带故平日里看来兴许没什么,可若是族中出了个厉害的孩子,譬如他黎家不就出了个黎兆?有这一层关系,族中了不得的小辈也能借机搭上琅琊王氏的船。只要不是太傻的,都明白琅琊王氏这层关系并不是死的,而是可以用的,前提是你的小辈是可塑之才。毕竟想被琅琊王氏提拔的人多的是,你自要于其中分外出色才行。 “他怎么死了?”黎老太爷想了想,道。虽然这个王家子弟他没有多少印象了,可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总不会去害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女儿,他黎家也还没有到卖女求荣的地步。算起来,在金陵地方上黎素问配王泊林绰绰有余,这个王泊林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病秧子,至少仪表出众,人才也不错,否则眼高于顶如黎素问又怎会松口? 好端端的半个月前就该成亲了,结果原定的新郎居然死了,新娘又独自一人跑到长安来。 黎老太爷当即沉下脸来,怒道:“他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这就麻烦了,如果是这样,黎素问就是以嫌犯之身跑到长安来,他们不知情之下还让黎素问在家里住了几日。更麻烦的是御史台的发难,虽然治家不严是小事,一下便揭过了,可现在的问题是黎素问在他们家里,他二人对黎素问的行踪是知晓的。这件事因为御史台的发难已经成为公认的事实了。 如此的话,事情便严重到知法犯法,收留嫌犯的地步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抓人 黎素问动了动唇,在面前两人无声的注视之下,越发慌张,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黎老太爷当即大怒:“你成了嫌犯还跑到长安来,是想害的你三弟仕途断送不成?” 他怒骂完,当即气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头晕。 “祖父……”黎素问吓了一跳,连忙喊道。祖父可是出过一次事的,先前就因着祖父出事,搅的黎家一团糟,各房各怀心思的局面可是不能再见到了。 黎兆搀扶住黎老太爷,似乎也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祖父,您没事吧?” “无碍。”黎老太爷也在此时慢慢缓了过来,摆了摆手,挣脱了黎兆的搀扶,指着黎素问的鼻子,怒道,“你……罢了,我这就送你回金陵!杜子衡还是有些手段的,若你真是冤枉的,绝不会诬陷于你。” 若不是冤枉的,那不管哪个官员来找,都逃不了,只是到时候看她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了。前几日她一声不吭,现在才吐了事情,以至于他们眼下还是一团懵,连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是……”黎素问自知理亏,才应了一句,便听院子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她当即脸色一变,就要起身奔过来看是怎么回事,黎兆却已先她一步走到窗口开窗望了出去。 “是官差。”他说着回头对上屋内脸色难看的两人,道,“看官袍有些杂,似乎吏部、大理寺甚至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有。” 居然四部衙门齐齐出动!就差一个刑部,这整个长安城接案子的衙门的人都来齐了。黎老太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一翻眼皮,倒了下去。 屋里乱成了一团。 而那厢有人已经踹开屋门走了进来。 “三弟!”黎素问惊慌的看向急急走到黎老太爷身边查看的黎兆道。素日里在金陵城再怎么眼高于顶,可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官差,黎素问一下子慌了,而现在屋里两个已经倒了一个,她理所当然的就向黎兆望了过去。 “大姐,你莫慌,若是你没做过并不会有事。”黎兆看向倒地的黎老太爷,不敢随意动他,忙叫来外头的心腹,“文竹,快找大夫!老太爷出事了!” 那厢黎素问早已哭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来京城居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止可能会连累三弟的仕途,甚至老太爷都被气昏过去了。 屋内戚戚的哭声让闯入的几部衙门官差也不由停了下来。 这屋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子,不是那位黎素问黎大小姐还有哪个? 几部衙门的官差倒也没有急着上前,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番,而后吏部过来的官差走了过来,他只是瞥了眼一旁哭的叫人有些心烦的女子,而后对黎兆道:“黎大人,您这个姐姐在金陵犯了一些事,还不等事情弄清楚,她便跑了,翻遍了整个金陵城也找不到她,金陵府尹杜子衡不得已才向我们这里递了消息。” 作为地方府尹,要到长安寻人,自然是只能走长安府衙的路,这个消息自然也是先传到了长安府衙,所以长安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才会出现。不过此事事关黎大人,毕竟黎大小姐在黎家因着黎大小姐的投缳,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了。长安府衙也是有意卖个面子给吏部,便同时向吏部和大理寺递了消息,他们便也过来了。 黎兆点了点头,对吏部的官差道:“有劳了。所以,家姐如今将要被带往哪一部?” 如今来了四部衙门的人,五城兵马司只是同长安府衙一起办案,人是不会关进五城兵马司的,毕竟关进五城兵马司大牢的说穿了犯的都是诸如胡乱摆摊、扰民、吵架斗殴这等相较于杀人而言的小事,多数是关了没多久便会放出来的。 黎素问身上背的相比这些可不是小事。 长安府衙是有可能的,毕竟他大姐只是个寻常百姓,而长安府尹何太平为官治下也不错;吏部的话可能性不大,毕竟他是吏部的官员,不过他大姐若是关进了吏部,也不用担心,有冉大人这个上峰在,他一点都不怕。至于大理寺,看起来好似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甄仕远在任之前乃是金陵府尹,光是这个缘由在,也不会有意为难大姐,更遑论大理寺还有她。乔小姐或许不是那等纯善之人,但他清楚,她绝不可能因为与大姐这点龃龉,而在这种事上做对大姐不利的事。 这三个地方说起来,其实哪一部都不要紧,所以,相较黎素问的慌张,黎兆倒是还算镇定。 那吏部的官差脸上的神情却仍有些凝重,他顿了一顿,继续开口道:“冉大人让属下来之前说了其实这个都不要紧的,除了我吏部之外,长安府衙同大理寺都可以。只是……” 前一句倒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这一句“只是”让黎兆心底顿时一沉,能让官差露出这等为难之色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只是暂时的,大人叫我来同你说死的那个身份似乎并不寻常,有人在通刑部的路子,似乎……”那官差说着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一旁哭的厉害的黎素问。 这个黎大小姐一瞧就是个没吃过苦,受过累的,通常这等娇娇女子,进了普通的大牢都要大病一场,若是去了刑部,也不知道能熬几天。 “王泊林身份不寻常?”黎兆拧紧了眉头,显然因为黎素问的隐瞒,他眼下对众多事情并不知情,包括死的王泊林这个人,他都没见过这个人。 而官差这句话是告诉他黎素问不管在长安府衙还是大理寺这两部衙门中哪一部都呆不了多久,便会被送到刑部。到时候兴许就不是查案的问题了,而是眼前这个黎大小姐能不能在刑部熬过去的问题了。别案子还没查清楚,人已经不行了。 官差点了点头,道:“具体情况大人没提,只让我同你说一声。还有,因着收留嫌犯,黎大人你自今日起要被禁足在家,我们这几部都会派人在外头守着。” 原本只是长安府衙同大理寺的官差会派过来的,不过吏部也派了人就是为了防止出什么岔子。说到底还是冉闻顾念着这个自己十分看好,由自己亲自引荐给裴相爷的后辈的。 “我明白了。”黎兆垂头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现在可以替家姐点一个去处吗?” 在刑部的路子被疏通之前,长安府衙大牢和大理寺大牢自然要选一个的。 :。: 第三百九十章 顺其意 正在一边戚戚哭的黎素问当即便道:“我去府衙。”这两日在街上也听了不少关于现在这个长安府尹何太平的事,大抵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个手段仁慈也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至于大理寺,有那个女子在,她怎么能去?这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吗? “好。”黎兆朝她点了点头而后对身后的大理寺官差道,“劳烦送家姐去大理寺。” 什么?黎素问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哭了,忙尖叫道:“我不去!” “大姐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黎兆沉下脸来,对她道,“这是长安城,你以为是黎家的后院?” “那我也要去府衙,不去大理寺。”她惊呼,“三弟,你就是被那个狐媚子迷了眼,你这是要生生逼死我啊……” “你到底懂不懂?”黎兆皱着眉,似乎想要解释,但一时之间却又发现无从解释,是以只道,“大姐以为现在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吗?” “那我也不要去大理寺,你若是现在让我去大理寺,我……我就撞死在柱子上!” 一旁的吏部官差见状不由同情的看了眼黎兆。黎大人好意,看来这位黎大小姐不领情啊!不过看起来好脾气的黎大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应当不会由着她的意吧! “好。” 没想到他才这么想,就听那边黎大人点头道了声好,而后沉着脸道:“大姐一意孤行,我就不劝了。只望大姐记住一点,进了大牢可不是你想换个地方就随便换的了。”他说着看了眼窗外,“我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既然你自己选的路,如此……也好。”人总要吃些苦头才能长性子的,他在这里说再多都没用,既然如此,那就由了她的意好了。 说罢这一句,黎兆便没有再说话,待到黎素问被长安府衙的官差带走之后,一旁的刑部官差才忍不住看了眼还未离开的大理寺官差,道:“黎大人,其实黎大小姐去大理寺更好,万一刑部来人,大理寺能拖,长安府衙可是拖不得的。”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疏通了刑部的路子,把这件事运作到刑部接手,待刑部的人一去,长安府衙根本不会拦,也没有办法拦,毕竟府衙事多,而且所辖事务并不包括黎素问这等跑到长安的嫌犯,刑部要人,他们根本没办法拒绝。 可大理寺便不一样了,专辖各种案件,若是刑部来要人,也有理由和刑部拖上一拖,再者,何太平每日要管的长安地面上的事就不少了,如这等金陵府尹来信请求代办的事情就算何太平想主审,可地方上的事也是拖不得的,势必无法全身心投入查办此事。 所以,就连官差都看出去大理寺更好,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黎大小姐一定要去长安府衙,既为难何太平,又为难自己。 “因为一点小事罢了。”黎兆似乎也觉得十分头疼,“偏偏在她看来就是天大的事了。”没想到生死面前,成了嫌犯,她还要计较在大理寺成了嫌犯,而乔小姐又是大理寺官员会丢面子这件事。 “我去信金陵,请父亲母亲进京。”黎兆说着,问一旁的吏部官差,“这可以么?” 吏部官差点头,道:“冉大人特意吩咐过,说上头的命令只是禁足,其他的不用我们管。”光这一句,只见上峰顶事还是很有用的。 “好。”黎兆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我……可否写封信给乔小姐。” 一旁的吏部官差听的忍不住挪瑜的瞟了他一眼,一边点头,一边心道:这黎大人这时候都还记着乔小姐。倒是看不出来,人还是个痴情种。 …… …… 夕阳西斜,大街上的人也便的多了起来,正是百姓下工回家的时辰,张解和裴卿卿走在其中若是不细看的话也不算惹眼。 张解一手提着两条鱼,一手拎着一只篮子,虽然上头盖了布,可依稀能从篮缝中看到一些叶菜瓜果,里头甚至还有一坛酒。这些东西可不轻,不过他拿的稳稳当当,俨然一副感受不到半点份量的样子。 裴卿卿嘟着嘴,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不满:“人家那个什么黎大人都知道帮乔书去读书来打动乔小姐,你就不知道吗?居然让他抢先一步,走的还是裴相爷的路子。你就不知道提醒我吗?”她抱怨道,毕竟她一个小孩子每天要想着去哪里吃饭,买点心什么的很忙的,几乎没什么空想别的事情的,他这么闲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早知道就让我爹去说,一定比他更快。” 张解闻言,轻笑了一声,低头问裴卿卿:“让你爹去求裴相爷,你爹不要面子的吗?” “面子这种东西我娘有就可以了,他不需要的。”裴卿卿不以为意的甩了甩手,道,“这下好了,让那个黎大人抢先一步,乔小姐欠了那么大个人情,那个黎大人又那么会来事,一看就是惯会挖墙脚的,你不急吗?” “还是有些急的。”张解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你急?裴卿卿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在心里急,你看不到。”张解道。 “你这是骗小孩呢!”裴卿卿冷哼了一声,看着他菜篮子里的东西,忍不住道,“拎着这个好似那些个等着家里男人回家做饭的大娘一样。” “你错了。”张解闻言却出声纠正她,“这世间可没有哪条规定做饭的一定要是女人,男人也是可以的。”顿了顿,他又道,“就像登基的天子也可以是女子一样。” “可不是女子更擅长做饭吗?”裴卿卿抬手指向那些挎着菜篮子走在路上的行人,道,“你看,都是大娘挎的菜篮子回家做饭的。” “酒楼里的大厨男子甚至还要比女子更多,所以没有男人女人哪个更擅长做饭的道理。”张解说道,“而且我现在发现做饭这种事还挺有趣的。” 裴卿卿哼道:“有趣你就由着性子来吗?乔小姐又不挑食,清粥馒头小菜她也吃的。” “不,她挑的,只是不说而已。”张解笑着看向手边的篮子,“你看她让红豆做的那些菜是不是与外头都不一样?” 精工细巧,兴许红豆完成的并不算好,却已与外头的大有不同。这一点可见她食不厌精,定然不是出自寻常的人家,或许高门大户也说不定。如此的身份却突然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子,她不声不响却也过得。 生在高门大户,是非同一般的权势之后,被人驱逐,她也泰然安之。 他不想问她的过去,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送信 “所以,我这是在投其所好。”张解说着敲了敲裴卿卿的脑袋瓜,道,“闲暇时寻个事做也好。” 裴卿卿皱了皱眉,算了算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兴许都没有闲暇的时候了。 “天下太平,才有闲暇。”说着他看向周围路途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忙碌而安逸,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暖橘色的光影让整个长安城看起来宛若一副画一般却又烟火气十足。 前方就是乔小姐家的巷子口了,走进巷子没多久便能到乔小姐的家了。 有个身着吏部官差官袍的人才巷子口探着头有些踟蹰。 “是吏部的人,”张解蹙了蹙眉,而后走了过去,拿出腰牌,道,“某张解。” “哦,张天师!”那个探头探脑的吏部官差连忙向他抱拳施礼,只是抬头时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手边的篮子。 又拎鱼又拎菜的,这位张天师还挺接地气的啊,居然还会亲自下厨什么的。 “怎么了,要寻什么人吗?”接地气的张天师笑着问他。 那个吏部官差忙道:“是呢,听说大理寺的乔大人住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找乔大人啊!他一个吏部的官差找乔大人干什么?裴卿卿正想说话,便听一旁的张解笑着说道:“巧了,我正要去那位乔大人家做客,也不知你要去她家做什么?” 那吏部的官差一听正遇上了个去乔大人家做客的,顿时松了口气,声音里都能听出轻松了不少,他道:“那就多谢张天师了。” “谢就不必了。”张解说完却并没有走,而是看向那个官差,问道,“也不知道你去乔大人家里做什么?乔大人毕竟是个女子,我总不能随便将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引到他家中。” 裴卿卿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张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在这里盘问起了这个官差。 那官差也听的呆住了,他倒是想揪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的官袍问问他:我这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男子,我们可是吏部的正经官差。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溜回了肚子里。 不过官差也没了继续同他说话闲聊的兴致,便干脆一股脑儿的交待了:“我们黎大人有封信要交给乔大人。” “好说,我正好要去。”张解伸手道,“交给我吧,顺路。” 顺路?呃,倒是真的顺路,只是……那吏部官差狐疑的看着张解,似乎有些迟疑。 “你放心便是,将信交给我之后,回去同你们黎大人说便是,我同你们黎大人……”张解顿了一顿,笑了,“也是有交情的,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便知晓的。” “那……好吧!”官差瞟了眼快落山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深秋的天暗的越来越早了,再磨蹭磨蹭,回去同黎大人说一声的话,回家天都要黑了。 这位张天师的人品风评什么的似乎还不错,应该不至于做出偷拆旁人的信这种事吧! 心里才这么一想,便听那位张天师开口了:“放心,君子一诺千金,应了要替你送信的,不送或者私自拆开这种事,某是不会做的。” 那个吏部官差听的脸色顿时一红:他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将信交给张解之后,官差很快便离开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卿卿愕然的收回了自己的下巴,而后看向张解手中这封信,道:“要拆开看看吗?” “我答应过的不拆信要将信送到的。”张解敲了敲裴卿卿的脑袋,道,“还有,真将信拆了,乔小姐会不高兴的。” 裴卿卿的目光这才从他手中的信上收了回来,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可这样的话,不就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 “没事。”张解将信放在篮子里,悠悠道,“到时候让乔小姐亲手拆给我们看。” …… 回黎家报讯的时候大夫已经过来了,正在替里头的黎老太爷诊脉。那吏部官差上前对黎兆道:“黎大人,信送过去了,属下这就走了。” 得赶紧回去了,走这么一趟,肚子早就饿了。 黎兆点了点头,向他道了声谢,而后随口问了一句:“信送到乔小姐手中了么?” “这倒没有。”官差老老实实的说道,“在巷子口碰到了正要去乔小姐家做客的张天师,张天师应了我一定会将信送到,并且绝不会私自拆信。” 话音刚落便见黎兆脸色微变。 官差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黎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张天师……难不成喜欢拆人信?” “不,他不会拆信。”沉默了一刻之后,黎兆缓缓开口道,“……算了。”那个姓张的如此阴险定会让乔小姐拆了亲自递给他看。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呃,小事?似乎也没有那么小吧! 好不容易请乔小姐帮忙居然被人插了一脚,真叫人心里不爽。 …… 有张解这种自己带着菜、肉上门,还会自己做菜的客人简直是太好了,尤其这个客人还是自己未来姑爷的时候,红豆高兴的将张解迎了进来,笑着伸手过来提菜篮子。 “有点沉。”张解笑道。 “不碍事,奴婢天天提呢!”红豆晃了晃拳头,表示自己力气不小。张解这才将菜篮子递了过来,红豆接手之后,立刻尖叫“唐中元过来帮忙”。 在厨房里烧火的唐中元这才走了过来,和红豆两人一起将张解带来的菜和肉往厨房里提去。 待红豆和唐中元离开之后,张解这才转身看向身旁含笑而立的女孩子,道:“在巷口碰到吏部的人,说替黎大人过来送信的,”他说着将信递了过来,而后道,“我便顺手代劳了。” 乔苒接过信,道了声谢,正要拆信,忽觉不太对劲,抬头正见他低头看着她手里这封信上,目光好不遮掩。如此明显的神情……要让她在这种目光中转身离去,似乎有些做不出来啊! 乔苒拆信的手顿了一顿,抬头问他:“要一起看看吗?”其实黎兆这时候给她写信,她隐约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了。 对面的张解笑着点头,道:“好啊!” 还真好啊!乔苒忍不住挑眉看向对面那个神色自若的男子,他现在倒是越来越同她原本印象中那个身怀异术的高人不一样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安排 信就在三双眼睛之下被拆了开来,裴卿卿这个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这也没办法了。 黎家的事在如今的京城还算不上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事,不过对于在场的三个人,黎家的事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 乔苒将信放在桌上,道:“是黎大小姐的事。” 这并不奇怪,可说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所以,那个什么黎大小姐被关去长安府衙了。”裴卿卿伸长脖子看了眼便缩了回来,道,“不肯来你们大理寺。她是不是傻,宁肯去长安府衙也不来大理寺?是相信何太平查案的手段比大理寺更厉害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个没有谁比谁厉害之说。”张解道,“如果案子容易的话,金陵府尹就不会来信长安了,事情早在金陵就解决了。” 这不是小看何太平的意思,而是杜子衡的能力有目众睹,他都无法那么快解决的事情定然很是麻烦,不管是何太平还是别的什么人,事情不可能这么快解决。 这一点黎兆自然明白,所以,一开始他便想让黎素问去大理寺,因为也只有大理寺在面对刑部上门时有理由拖一拖。否则,就凭着那位黎大小姐的身子骨,谁知道能在刑部挨几天。 “可那位黎大小姐宁死不屈,不肯来。”裴卿卿一摊手,作感慨状,“乔小姐,那个黎大人家里人不好,他们不喜欢你。” 乔苒嗯了一声,并不以为意,黎家的人不喜欢她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与这个人是好是坏没什么关系,就是讨厌。即便一开始讨厌是觉得一个扫把星一样的女子污了他们家黎兆的名声,可就算如今黎兆本人并不在意,甚至与她关系不错,该讨厌还是讨厌,没有理由的。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仔细看了会儿乔苒脸上的神情,见看不出什么异样,于是想了想,又道:“那个黎大人又不能同他家里人分开了,往后看到就叫人闹心,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乔苒点了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抬头看向面前低头不语的张解,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黎兆既然已经将这件事托付于她,她自然要帮忙解决的。更遑论,真让刑部的人把那位黎大小姐带走,那这位黎大小姐估摸着也废了。 “自然先想办法把她弄进大理寺的好。”张解想了想,道。 裴卿卿闻言当即哼了一声,指着那信上的内容,说道:“没听黎大人说吗?这个黎大小姐一听说要去大理寺,当即就要自我了断了。” 娘说过一个人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胁别人是这世上最蠢的事情,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指望别人来爱惜它?别说别人,就是她裴卿卿都瞧不起这种人。这种拿性命相威胁的事情除了威胁到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之外,还能威胁到谁? “所以要想办法让她自己来大理寺。”乔苒说着顿了片刻,之后才继续道,“而后就是要弄清楚金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件事应该很好打听的,既然大理寺、府衙、吏部都出动了,那么甄仕远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嗯,甄仕远知道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让她自己来大理寺这个我来想办法。”张解想了片刻,道,“至于案子的话……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自找我便是。” “好。”乔苒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 这样的安排简直再好不过了。 “另外,这件事居然有人来疏通刑部的路子,或许是死的那个人身份特殊的关系,”张解想了想,道,“这件事也交给我便好。” 乔苒沉默了一刻,脸上笑容加深了不少。不消多说,便已动明心意,她想即便眼前这个人不是张解,她也从不认识他,她照样能同他做很好的朋友。 “姑……张天师。”那边洗净叶菜又将火生好的红豆已经跑到门口来叫,不,请他过去做饭了。 小姐矜持,姑爷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当着小姐的面叫比较好。 不过当着姑爷自己的面似乎也不要紧。待到张解走出来,红豆当即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道:“姑爷,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看还要我们帮着做什么吗?” “不用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张解笑着不用她指路,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旁憋了好一会儿的唐中元见他离开之后,才推了推红豆,道:“你不要乱喊姑爷,仔细惹得张天师不高兴。” 红豆翻了个白眼,哼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他笨?唐中元眼神变得古怪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得意偷笑的丫鬟一时有些怀疑,这丫鬟的脑子是不是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不行了。 那厢笑够了的红豆这才出声道:“你没见方才我叫张天师姑爷他在笑吗?可见他高兴着呢!你太笨了,往后学着点!” 唐中元看着扭着腰高高兴兴跑进去喊小姐的丫鬟一时语塞,倒不是他不想反驳,而是方才那句竟叫他驳不出半点不是来。居然还真有被她说对的时候,这丫鬟的机灵敢情都长在操心她家小姐终身大事上了吧! 姑爷好手艺,每次姑爷过来,小姐都能多吃半碗米饭呢,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红豆还有裴卿卿。 食不厌精,果然叫张解说对了。喜欢不喜欢,吃饭的人会用饭量来证明的,乔小姐果真是讲究的。 好客人如张家不但自己上门做饭,甚至还带了鱼让他们养在缸里,第二天起来,红豆还用张解带来的鱼做了碗鱼片粥。 一家上下对于这样的客人都表示出无比的期待,希望他要多来,张解也再三表示一定一定。 吃完鱼片粥,乔苒便同唐中元去大理寺衙门报到了,正巧今儿去问问甄仕远黎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两人才走到大理寺衙门门口便碰上了徐和修。 看着徐和修急急上前来,而后抖着眉毛,这副样子让唐中元疑惑不已。乔苒见状,不得已开口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呃,如此委婉。” 徐和修这眉毛抖的唐中元都快以为这位徐大人是不是身体有恙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裂痕 徐和修沉默了一刻,道:“那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唐中元默默的瞥了他一眼,走到一旁。 乔苒道:“好了,现在徐大人请说吧!” 这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看的徐和修似是有些失望,他咳了一声,道:“你知道我要同你说的事吗?” 乔苒摇头,一副要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 徐和修又咳了一声,道:“原家。” 乔苒哦了一声,垂下眼睑,道:“什么事?” 这淡淡的反应着实让原本有些激动的徐和修被迫“冷静”了下来,说她没有反应吧,倒也没有。可说她有反应吧,这反应着实让人有些失望。 没了卖关子的兴致徐和修叹了口气,道:“原家那六个,一个伤重不治,还有五个活是活下来了,但情况都不太好,症状最轻的瘸了一条腿。” 乔苒听的眉心一跳:最轻的都瘸了一条腿,那其他的可想而知了。 徐和修道:“由他们亲口所证,是原小姐先动的手,意图将他们全都猎杀于议事堂。” 乔苒问道:“原小姐怎么说?” 徐和修道:“原小姐没有否认。”顿了一顿,他又道,“但也没有承认。” 不否认也不承认,这等犯人其实是十分棘手的,而且这个犯人又是不能动刑的那种。 “她在赌,”乔苒道,“反正僵持到最后总有人会出手的,陛下需要她。” 是啊!陛下需要她,这一句就足够了。徐和修不无感慨:所以原小姐从某个方面来讲可说是无敌的。 对面的女孩子就在他感慨的当口又开口了。 “不过就算陛下需要他,可原家却不是一定需要他,我想那几个被原小姐用机关猎杀的一定想要把原小姐逐出原家。理由么,一定是原小姐太过危险之类的话。” 徐和修脸上的感慨瞬间转为讶然,半晌之后,他悠悠开口道:“……对。”都被她说中了。 对面的女孩子还在说着,“我现在好奇的是原家真正做主的那个怎么看。”说到这,她顿了一顿,道,“如果那位老祖宗也是这么想的话,原家就该放弃原小姐了吧!” 如果是这样,倒不是她自视甚高,原家非她不可什么的,而若是原家真放弃了这个一直以来打造出的“神医”,不可能全然没有半点动静的。 “那位原家老祖宗的态度似乎与那几位不大一样。”徐和修说着瞥了她一眼,道,“我似乎听到那几个在说想将你认回去之类的话。” 这才是他一大早便过来找她的缘由。 乔苒对此的反应是笑,同先前的反应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笑了两声之后,才道:“原家又不是他们做主,那位老祖宗才是做主的吧!” “不错,而且现在的原家兴许掺和进去也未必好。”徐和修想了想,道。他曾听族中几个叔伯提过这一茬。当然族里议论的事是不能拿到外头来说的,毕竟祸从口出嘛!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应和,不过这个事同她关系并不大,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原家的孩子,不管是他风头正盛还是如今岌岌可危都一样。 “对了,那几个受伤的原家老爷的名字要不要同你说?”徐和修道,“我觉得他们或许会来找你。” 乔苒摇头,道:“不必。他们若是来了,那我自然会见到的。” 如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来见她,那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有时候事情说穿了也没那么麻烦,徐和修也明白过来了,不由苦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今日倒是乱折腾了一回了。” 这些事似乎没有告诉乔小姐的必要。 “怎么会?”乔苒看向他悠悠道:“你告诉我的这些很重要啊!” 虽然如今的原家还是老祖宗掌局,但做过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这一点是任凭那位老祖宗面子再大也释怀不了的。更遑论,原娇娇做的事本就是致人死地,这种痛痛在别人身上时,就似先前原二爷在那里上蹿下跳,他们还能旁观一样。可这一次,这痛是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这怎么能一样? 所以原家会因为原娇娇而出现裂痕,虽然这裂痕也在老祖宗的掌控之中,但裂痕就是裂痕,既然存在就总有裂开的一天。 而且,想来之后很长一段时日之内,原家会因为这裂痕而元气大伤,至少如原二这等平白无故跑来招惹她的举动应该暂时不会有了。 如此,不是正好吗? 乔苒笑着同要离开大理寺衙门前往原家的徐和修打了个招呼,一脚跨进了大理寺。 原家那里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今日来是要找甄仕远的。 …… 不得不说,她同甄仕远这个上峰之间有时候已经培养出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看到她过来,甄仕远便冷哼了一声,将一卷案宗扔了过来,道:“这大概是你要的,看看吧!” 乔苒拿起卷宗,低头看到那卷案宗表面金陵府的印戳时,忍不住笑了:“大人真是心细如尘。” “好歹都是金陵过来的,也算半个同乡,我怎会不知道你?”甄仕远一边盖着手头卷宗的印戳一边道,“这黎家同你关系不算好,不过黎兆同你关系不错,又帮你解决了乔书的事,如今黎家陷入了麻烦,你肯定是要管的。” “事情麻烦吗?”乔苒解开那卷案宗时,顺口问了一句。 正在盖印戳的甄仕远却在她这一句之后渐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似乎认真的想了想之后,道:“本来也许没那么麻烦,如果那位黎大小姐没有乱跑,事情再麻烦也不会出了金陵。我们还是要相信杜子衡的手段的,早晚能查出些什么来的。” “可现在因为黎大小姐这一跑,除了案子本身的麻烦之外,更重要的是各部衙门的介入。”甄仕远说着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原本我还以为她会到我这里来的,没想到她去了长安府衙。” 乔苒跟着笑了两声,也在此时翻开了那卷案宗,才看了几行,便惊讶道:“事情发生在成亲前两日?” 甄仕远点头:“是啊,成亲前新郎死了,还有不少人目击到黎大小姐从案发现场跑出来,据说不出半日的功夫,整个金陵城都闹翻了。” 毕竟不管新郎还是新娘,尤其是那位新娘黎大小姐在金陵一向拥沓众多,事情不闹大才怪。 “新郎是死在青楼,心高气傲如黎大小姐看见未来的夫婿出现在青楼,一时奋起失手杀人,这合情合理。”乔苒边看卷宗边道,“当时还有不少在青楼大堂喝酒的嫖客女妓看到满身是血的黎大小姐从王泊林所在的屋中跑了出来。” “黎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杀人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做,所以失手杀人之后情急乱跑,这样慌慌张张的也是说得通的,如此的话……这案子不就结了?”她说着抬头看向甄仕远,指了指手里的卷宗,“为什么黎大小姐还只是嫌犯?难道是杜子衡看人下菜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杜子衡就算想放过黎大小姐也怕悠悠之口的。所以,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因为王泊林的尸体情况有异。”甄仕远说着指了指后衙的方向,“那封随卷宗过来的验尸报告在封仵作那里,你可以去问一问封仵作。”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伤 “其实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挺简单的。”乔苒没有立刻去找封仵作,而是说道,“男的离成亲前还有几日出现在了青楼,心高气傲赫赫有名的黎大小姐跑去青楼捉奸,误杀了王泊林,可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嫌犯黎大小姐没有被关押或者软禁,自己跑到京城来,连累的京城的两个黎家的一个病倒一个被禁足,甚至还有被牵连的可能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王泊林的身份,他难道同这个琅琊王氏嫡系有关系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以至于要通刑部的路子。 其三还是黎大小姐,谁送她来的,金陵那边的黎家知情不知情,当天到底生了什么。 案现场在金陵,疑凶却在长安,眼下更有趣的是据金陵万里之遥的长安却第这个案子十分关注。难道是针对黎兆的?这……呃,虽然她也觉得黎兆是个很厉害的人,但一个前途无限的官员朝中并不少见,会招人嫉妒,下绊子,诸如中秋那一次那样倒是可以理解,但那么大的手笔关系到刑部,背后那人若有这么厉害的权势,还用嫉妒黎兆一个才被裴相爷看中的年轻后生吗?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甄仕远捏着嗓子学了一遍她的话,翻了个白眼,道,“她不跑去青楼捉奸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以黎大小姐的性子,做这种事不奇怪。”乔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现在的问题是黎大小姐做了什么。” “那你去问封仵作。”甄仕远,道,“兴许王泊林告诉我们的可比黎大小姐本人说的还要多。” 这位跑到长安来避难的黎大小姐显然并不是一个配合的嫌犯,支支吾吾的,前后口供不一,不过从她前后口供不一也能推测出她确实做过一些什么事情。这也让杜子衡一度头疼,据杜子衡私下抱怨,他曾明确的告诉黎大小姐请她说出实情,王泊林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云云的,可那位黎大小姐还在说一些不知真假的话。 黎大小姐的不配合让事情越闹越大,大到原本杜子衡一人可控,现在倒是好了,直接可能引来刑部下场。 甄仕远一想到此,不无感慨:果真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是不同的,黎大小姐但凡有她三弟半点本事,也不会将事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感慨了一番,才记起乔苒,抬头一看,女孩子早就走了。 …… 早就走了的乔苒此时已站在封仵作面前了。 “王泊林的尸体暂时没有送过来。”封仵作听她说完了来意,开口便道。 乔苒点头:“我知道,毕竟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生什么事呢!送过来,怕是早就腐烂了。” 所以,这就决定王泊林的尸他们无法亲眼看到。 “不过听说刑部的人在同金陵交涉,想要拿到王泊林的尸体。”封仵作说着不由挺直了腰板,“他们到时候还准备让我过去帮忙验尸。” 毕竟封仵作再怎么脾气古怪,这手段本事却是名声在外的。 “就算那个王泊林是琅琊王氏的私生子什么的,王家的权势还能让刑部做出这样明显不合情理之事?”乔苒听闻却有些异样,看向封仵作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仵作悻悻的瞥了她一眼,嘀咕:“你这装的跟真的不懂一样。不要问我,这件事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我?”毕竟他只验尸,也只管这个,其他的一概不管,人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乔苒收回了盯着封仵作的视线,道:“那个王泊林怎么回事?” “金陵府衙的仵作到场时那个王泊林一丝不挂,”封仵作道,“从那个谁跑了之后,就没有人进去过那个房间,也没有人出去过了。” 乔苒哦了一声,道:“那就是真的去寻欢作乐了啊!”毕竟一丝不挂嘛!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封仵作腹诽了一句,看了她片刻,又道:“王泊林双臂有抓伤,肋骨有断裂,据仵作判断有可能伤及脾肺,此外他全身上下还有大量拳击伤,分别在双腿内侧与胸口以及颈后,后脑有重击伤,听闻仵作进去时,那个王泊林除了满身的伤痕之外,人也倒在血泊里,后脑之下都是血。” 乔苒闻言,道:“听着像是跌倒撞击到后脑勺摔死的。” “有这个可能。”封仵作道,之所以说有这个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亲眼见到尸体,所以也无法判断王泊林的具体死因。 “不过还有可能是伤及脾肺,”封仵作说着手在自己胸口奋力比划着,“脾脏内出血而死。” 现在的问题是不清楚王泊林到底死于哪一种,而如今整个大楚,能解剖断案的仵作除了封仵作之外几乎没有。不过旁人即使会一点,可与封仵作还是没得比的。 “所以那王泊林双臂的抓伤是不是黎大小姐所为?”乔苒想了想,道,“我猜收到风声不敢置信的黎大小姐跑到青楼捉奸,推门而入便看到了光着身子的王泊林,这一幕可以肯定王泊林到青楼做了嫖客,惊怒之下,黎大小姐跑到王泊林面前质问。” “当时的王泊林光着身子,黎大小姐需要一个支撑,所以一定是抓住了王泊林的双臂,这一点对比一番她与王泊林的身高应该就能确定。” 说罢这些,她抬头看向封仵作。 却见封仵作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之后,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回过神来,半晌之后,才道:“一点不错。” 乔苒笑了笑,想了会儿又道:“我看黎大小姐匆匆忙忙跑来长安避难,定然是做了什么,以这封不怎么详尽的验尸报告……” 这话一出,可说是戳中过了封仵作的命门,他当即应声道:“不错,这等验尸报告委实太不详尽了。”他想知道的很多东西现在还不知情。 乔苒也习惯了看封仵作的验尸报告,所以,对这一份捡漏的验尸报告有些不大习惯。 “我猜黎大小姐或许是将王泊林推倒,致使她后脑之伤的人。”看王泊林后脑着地,人又死了,黎大小姐自然自认凶手,之后的前后口供不一,到长安避难以及各种慌乱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如果能看到现场的话,应该还能根据现场物件的摆放以及一杆人证物证,或许能确定这件事。” 但现在,金陵与长安相隔万里,这个要求显然是行不通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特别 “所以,如果确定王泊林是死于后脑重击,那黎大小姐就是真正的凶手了。”乔苒顿了顿,又道,“如果不是的话,杀死王泊林的人就是打伤王泊林的人,不过现在没有人看到过这个人。” 正低头摸着下巴思索的封仵作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讶然道:“那案子里有写这个吗?” 那封金陵调来的卷宗并不是秘密,就连他也看到过,不过他记得好像那位金陵府尹除了写黎大小姐这一茬之外并没有写别的。 乔苒道:“卷宗上写了,事发前后三个时辰之内没有任何人出入那个房间,而算一算王泊林离开黎府的时辰,他赶到清风楼,就算是用最快的马也要至少半个时辰。清风楼老鸨与堂中嫖客可以证明他进去的时辰是在午时。呃,大白天的去做嫖客,这位王泊林的兴致还是有些特别的。” “许是囊中羞涩呢!”封仵作在一旁默默的说道,“毕竟白日去青楼要比晚上去便宜不少。” 他还挺懂的啊,乔苒看着封仵作的眼神有些微妙。 对上这样的眼神,封仵作似乎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忙解释道:“我只不过想寻些人的身体研究研究罢了。” “去青楼原来是为了研究人的身体,封仵作真是与众不同啊!”乔苒道了一句,没有再理会封仵作的解释,而是继续道,“这王泊林应该没有研究人身体的癖好。” “那就是去嫖了。”封仵作说道,“这个……虽然德行不大好,但也是人之常情。” “好,白天午时去做了嫖客,而后也未点哪个姑娘,说是想休息一下便去了房间,”乔苒道,“据春风楼的妈妈说,王泊林虽然来得不算频繁,可每个月总有一两次,每一次都是休息一会儿,而后离开时也会在桌上留下嫖资,只不过他倒没有确切点那个姑娘的意思,每次都是随便抓一个,有时候甚至那等其貌不扬端着茶水的小妹都会被他抓过去,听起来似乎是憋久了有些急,也不忌相貌身材之流了。” 憋久了有些急……封仵作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尴尬,这话说的还真委婉,总之,听起来这王泊林就是个急色之人,而且口味还不忌那种。 乔苒想了想,又道:“这王泊林长的不错,毕竟黎大小姐看上的,应该不丑,又听闻属琅琊王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好歹也沾了个有些远的亲,在金陵,他若真想解决身体之需,比起去春风楼嫖,买个通房或者你情我愿之流的寻个女子不比去春风楼更好?” 女孩子说着目光幽幽的望了过来。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这要问那个死掉的王泊林了。”封仵作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或许是青楼女子……呃,调教的好呢!” “调教也要花钱的,茶水小妹应该没有被调教过。”乔苒说着,顿了顿,道,“总之这个王泊林大白天的跑去青楼,没点什么人,老鸨也习惯了,待到王泊林睡醒之后,自己会出门岁半抓一个过来解决身体之需的。” 对于这等省心,长得好,还给嫖资的嫖客老鸨自然是放心的,便在大堂里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直到黎大小姐进门,跑去捉奸。 以黎大小姐的名望,她同王泊林定亲的事整个金陵城自是都知道了。老鸨想了想,便没拦。毕竟这等男的出来花天酒地,正室找上门来的事她看的多了。左右打是他们的事,到时候折了她那里的东西,给张单子让赔就好了。反正大门大户的丢不起这个人,就算真想耍赖,一纸诉状告到官府,风月场上不讲究脸皮,正经人家还是讲究的。 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正室捉奸的戏码,哪晓得这次出了人命,王泊林自己死了。事情这才闹大了。 女孩子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封仵作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想了想,便出门了,待到从饭堂拿了饭回来,见女孩子还未走,刚想出声问一问,便听女孩子开口问他:“那个……王泊林有同女妓……呃……行过鱼水之欢吗?” 鱼水之欢?还挺文雅的。封仵作抱着食盒,想了想,道:“一丝不挂,应该是行过了吧!” “这可不一定。”女孩子摇头。这是一个想当然的想法,光着身子可不一定真做了什么。虽然去青楼又光着身子,想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可王泊林的举动委实有些奇怪,大白天的上青楼,也不是缺钱,没有看到他点什么姑娘,不过却有人看到各种各样不起眼的女子离开他的房间,再加上他确实没穿衣物,所以睡醒了随便抓个女子行鱼水之欢这种事便理所当然的成了“事实”。可这个事实其实没有什么证据,除非,能找到同王泊林行鱼水之欢的那些个女子,据说王泊林去过好几次了,那么,涉及其中的女子必定不止一个,春风楼各种各样的姑娘包括茶水妹虽然不少,但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从几十个女子中找出几个同王泊林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子应该不难。可杜子衡送来的案子卷宗没有提到这一点,没有提到的,她便倾向于没有。 “所以,这验尸报告上可有写明他行鱼水之欢的证据。” 封仵作正要放饭盒的手一顿,忽地拉长语调看向她:“哟……你还挺懂的啊!” 这乔大人看着一副正经人做派,没想到连这个都懂,也不知道是怎么懂的。 “你看不懂的那些故作高深的用语里可没写这个。”封仵作说着打开饭盒道,“许是没查什么的吧,这个我不清楚。”毕竟验尸的可不是他。 乔苒问道:“那……等把王泊林运来京城之后,你能验出这个吗?” 封仵作拿碗的手不由一顿,半晌之后,忽道:“你……关注的地方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啊!” 他还没忘记头一回见到眼前这个乔大人的情形,据说是她向张天师提出死去的苏巡按可能死于撩阴腿,两人一个在旁边看,一个亲自动手翻了苏巡按的……呃重要之处,这才找到了证据,最后推测苏巡按很可能是被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女子所伤,这才查明了事实。 没想到这一次,她关注的地方又是这么清新脱俗,不过这一次可没有张天师帮着在一旁翻了,这个重任要落到他的头上了。 “如果腐烂的不是很严重的话,或许可以看一看。”封仵作说着却不由有些悻悻道,“可就算是用冰保存,这金陵到长安一来一回都那么多天了,也未必能查的出什么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直觉 “无妨,那到时封仵作你的验尸结果我也想要看一看。”乔苒说道。 封仵作嗯了一声,低头扒饭。要看他的验尸结果的人多的是,也不在乎多这一个少这一个了。 女孩子没有看人吃饭的兴致,看他吃的高兴便没有再打扰,而是笑了笑,走了出去,而后还转身细心的替他关上了屋门,不过屋门在彻底关合的那一瞬间,她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了一声“封仵作”。 正低头扒饭的封仵作抬头不耐烦的望了过来。扰人吃饭同扰人验尸这两件事简直是世上最令人讨厌的了,这乔大人怎么回事啊? 女孩子看过来的瞳子黑漆漆的,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只看到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开口道:“你去验尸的时候,刑部应当会允你剖尸……” 封仵作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这一点并不难猜。要查个明白,不剖开来看一看怎么成? “若是……”女孩子再次停了下来,难得的有些犹豫不定,说话三缄其口,不过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若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一定要藏起来。” 什么叫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封仵作有些诧异,正想继续追问。 那厢女孩子已经笑了笑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即便过后封仵作杀到她面前追问,女孩子也依旧一笑置之。 这副似乎猜到什么的样子看的封仵作大为窝火,心里暗忖,若真被刑部叫去验尸了,定然也要藏几回,叫她给足了自己面子再将结果告诉她。 乔苒对此并不在意,连同黎大小姐的案子也没有继续追问。 甄仕远看她依旧不急不缓的样子,有时候也会问上一问。毕竟这件案子看起来在长安城那些案子中并不显眼,甚至如今大理寺手头还有几桩案子涉及的权贵比这个案子中涉及的黎大小姐甚至黎兆的身份要高得多了。 可偏偏是这件案子,引得吏部和刑部两个衙门于其中已经交涉过好几回了。 “你那个查的怎么样了?”甄仕远又一次开口了。 正在桌边悠悠翻着一本不知哪里弄来的杂书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啊”了一声,而后回过神来:“哦,大人你说黎大小姐那个案子啊!也就这样吧!” 甄仕远低头看向她书中的杂书,见是一本《机关杂术》忍不住道:“怎么,你还想去匠作监谋个女官不成?” “不是啊!”乔苒摇头,合上了从书铺里买来的《机关杂术》道,“我就随便看看,这个跟黎大小姐的案子没什么关系。” 知道甄仕远可能问什么,她便提前把事情说清楚了,省得甄仕远好奇再问。 甄仕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办久了案子的人都有喜欢问东问西的毛病,他这个大理寺卿当然也不例外。 “你这里倒是闲得很,吏部和刑部这些天围绕着这个案子一直在周旋。”甄仕远道,“当然,冉闻想保的应该是黎兆,不想让这件事闹大,刑部也没有追究黎兆的意思,看样子吏部是略占上风了。” “不追究黎兆,那么黎大小姐呢?”乔苒哦了一声,追问,“吏部要保黎大小姐吗?” “保黎兆是看中黎兆这个人,后生可畏,想将其养成自己的得利党羽,那个黎大小姐又能做什么?”甄仕远说着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就算黎大小姐是冉闻的女儿,他都未必能保住她,更遑论,她现在就是整件案子的最大嫌犯。要让整个吏部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去铤而走险,公然挑战律法吗?” 甄仕远说到这里,忽地神情凝重了起来:“国无法不立,黎大小姐可没有凌驾于律法的本事。” 也就是说如果最后证明王泊林真的是死于黎大小姐之手,哪怕是误杀,黎大小姐也会被判重罪,轻则流放,重责死罪,一命换一命。 “嗯。”女孩子闻言点了点头,道,“黎大小姐的事情有些棘手。” 甄仕远道:“我等还是要相信陛下圣明的,而且她怎么说都是黎兆的亲姐姐,家里有个聪明人总是一件好事。”黎兆会想办法救黎大小姐,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并不是黎大小姐杀的王泊林。 面前的女孩子显然不消他多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闻言只是轻哂一声,而后悠悠道:“就怕陛下圣明。” “你这是大不敬啊!”甄仕远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连忙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之后才松了口气,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警告她道:“祸从口出,你可记住了。”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件事的最大问题可能就是死的人是王泊林了。” “什么意思?”甄仕远有些惊讶,其实早在刑部开始插手的时候,他也开始查过王泊林的身份,而得益于做金陵府尹那几年的经历,他几乎可以断定王泊林就是个身份有据可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出生金陵的子弟。所以这才更令人奇怪了,其中王泊林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私生子之类的猜测是最合情理的。不过对此,琅琊王氏并没有承认过。因为没有被承认过,所以这个王泊林除却表面上的那一层身份,其他的身份始终还是一团迷雾。 此时,听闻女孩子突然这么一说,甄仕远不由激动了起来:难得她查到了这个王泊林的真实身份? “没什么意思。”熟料女孩子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直觉。” 这个回答让甄仕远大失所望。 女孩子倒是笑了笑不以为意,而后继续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 当然凭直觉办案这种事纯属鬼扯,案子需要的是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她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哦,对了,大人,我今日约了人喝茶,便请半日的假,假条已经让唐中元放在你桌上了。” 甄仕远看着她哼了一声,她还挺忙的啊! “这青天白日的,是哪个让你宁可扣了俸禄也要去见的?” 原本不过是随意一问,没想到女孩子当真回答了。 “是张解。”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听书 青天白日的跑去喝茶,当然,这不是私会,而是光明正大的去见人。甄仕远望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一阵唏嘘。可怜黎兆那后生了,不但人被禁足了,连情场都是连连失手。 …… 从屋外走进屋内的黎兆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小厮上前为他递上了斗篷,天气渐渐转凉,家里也仿佛提前入冬了一般,整日里死气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平心而论,外面那些守着的衙门官差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除了看着他们,不得随意进出之外,与旁日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可那等时时被人看着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小厮感慨不已:难怪人说禁足是一种惩罚了,真的挺叫人难受的。 “不必了,”黎兆推开了小厮递来的斗篷,走入里屋,道,“祖父,今日觉得怎么样了?” “我没事。”黎老太爷靠坐在床头,微微摇头,看着走进来的黎兆,道,“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黎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大姐确实出手推了人。”虽然黎大小姐本人没有承认过,而且口中的话语颠三倒四的,但证据证明,王泊林后脑那一下确实是黎大小姐出手所致。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要弄清楚王泊林到底是死于大姐那一推还是脾脏出血而死。”他道,“有人已经带着王泊林的尸首从金陵出发了,之后会由最专业的仵作出手验尸。” 而这一些,都是他们无法插手的。 黎老太爷点了点头,屋内安静了片刻之后,他忽地重重地叹了一声:“我真是怎么都没想到我黎家第一个惹出大麻烦的居然是她。” 毕竟黎大老爷膝下有姐弟三人,看起来最不着调的是黎六郎,整日里跑到东跑到西的看美人,最会惹事打架的也是他。原本以为就算是惹麻烦也只有黎六郎会惹麻烦,所以,若是这一次跑到长安来的是黎六郎,黎老太爷定然二话不说便将人绑了送回金陵了。就是太过信任黎素问这个嫡长孙女,即便是觉得她无故跑来京城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事。顶多是些与黎大老爷黎大夫人他们争执的小事,可这一次,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惹上了人命大事。 “事情既已经发生了,抱怨也无用。”黎兆倒是没有纠结于这个之上,只是道,“现在的情况是这件事被刑部接手是迟早的事,一旦上头的手续下来,大姐就会被送到刑部,到时候就不是查案快慢的问题了,而是大姐能不能撑到王泊林的尸体被送进京的问题了。” “所以你当时便想让她去大理寺,甄仕远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再加上大理寺衙门特殊,还是能拖一拖的。”黎老太爷当然不用黎兆解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可素问她执意要去府衙。” 黎兆嗯了一声,道,“今日早上府衙守在门口的官差同我说大姐带话给咱们,说在大牢里住的不习惯,都长疹子了,问什么时候能从大牢里出去。” 这话一出,果不其然立时引得黎老太爷一阵大怒:“还出去?她以为王法这种事是闹着玩的吗?死到临头还看不清形势,让她去大理寺仿佛要了她的命一样,说到底还不就是怕被那个姓乔的丫头笑话……” 提到姓乔的丫头时,黎老太爷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他问黎兆:“你先前让她去大理寺不全是因为甄仕远在的关系吧!” 黎兆点头,道:“乔小姐很聪明。” 黎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黎兆:他的意思是他相信那个姓乔的丫头能解决素问这件事,甚至比何太平这等久负盛名的官员更快?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黎兆:“这个事是不是有些问题?” “王泊林。”黎兆说出了这个名字,道,“他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一个自小在金陵长大的地方豪族子弟,素日里倒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没想到这一死,居然让刑部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要把他弄来金陵,即便是死了也要弄到长安来。这恐怕不是爱恨情仇那么简单了。 …… “王泊林的身份不简单。” 这么想的人可不在少数。 张解为对面的女孩子斟了杯茶,缓缓开口道:“生而寂寂无名,死后却能搅起那么大阵势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 乔苒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垂帘看向下头热闹的大堂。 这是长安城里的老字号茶馆,说书先生功底深厚,是以一向吸引众多听客前来,一个月有大半月的时候是一座难求的。 她眼下能坐在这二楼的包厢里听说书还是张解动用了关系才订到的位子。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我听说书?”乔苒抿了口茶便放了下来,道,“这茶还算不错,不过比起这价格便有些货不符实了。” 果然是食不厌精,抿一口便知好坏,张解笑了笑。 当然,来这里的是听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客,茶不错便好,至于价格几何,符不符实什么的就不是听客在意的地方了。 楼下的说书先生似乎在说的是一场征战,他敲着醒木喝道:“那黄大将军,也就是昔年的黄少将军……” 这一句引得座中不少有些年岁的人感慨不已。 十三年的功夫,昔年的少将军成了大将军,光阴恁地无情。 “……他大喝一声,横刀立马,直指陈善,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这一句之下,座中听客又有不少暗自垂泪,这一句终究是引起了共鸣,试问谁人不想再回少年时? 乔苒垂下了眼睑:她机缘巧合当真重回了少年时,可这少年时已经不是她的少年时了。即便相貌年轻,可心理却到底与一个真正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真真是谁人不想再回少年时了! “这说书先生果然功底深厚。”乔苒笑着看了眼场中的听客,见有八九成是上了年纪的人,可想而知这一句的杀伤力了。 “不过他在说的是十三年前剿灭叛贼陈善的事吗?”她问张解道。 张解点了点头,指向右前方一座垂帘晃动的包厢,道:“王司徒最近喜欢听说书,尤其是这一场的,每场必到。” 琅琊王氏的族长王翰之老爷子,官拜一品司徒公。 第三百九十八章 无关 果然这茶也不是心血来潮随便喝的,乔苒笑了起来,道:“好,既然如此,就当面问一问王司徒,那位王泊林同王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解也跟着笑了,而后听楼下大堂忽地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已经说到陈善死了。”女孩子看向楼下的大堂,轻哂,“还挺有趣的,只是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是真的。” 说书嘛,听个乐呵,陈善到底怎么死的,只有涉及其中的重要权臣政客才关心这个真相了,百姓知道一个结果就可以了。谋反的逆贼死了,这天底下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就够了。 至于怎么死的,这就是说书先生的本了里,各家茶馆说的各有不同。 既然说到陈善死了,这一场就要结束了,乔苒起身走出包厢,向对面的包厢走去。张解怔了怔,片刻之后,还是起身出了门,不过他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门口遥遥看着对面的包厢垂帘被打起,一个老者打着哈欠在身边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王司徒。”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正打哈欠的老者吓了一跳,一旁几个护卫也陡然变了脸色。 乔苒只觉周围好似忽地一冷,虽然这感觉不过一瞬而已,甚至快的仿佛她的错觉一般,可她还是确定有过这样的感觉。由此,她忍不住多看了那几个相貌寻常的护卫一眼,琅琊王氏一族族长身边的护卫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打哈欠的老者也在此时抬手制止了身边的护卫,皱眉打量了一番乔苒,道:“你着大理寺官袍,难道是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乔苒见过王司徒。”乔苒俯身施了一礼。 老者哦了一声,又恢复了先前懒散的模样,道:“让一让,老夫忙得很,没工夫同你们小辈聊天说话。” 王司徒当然不会是个和蔼脾气好的老爷子,当然他也有这样的底气不消给别人好脸色。 “下官只问一句就走,”乔苒说着不等眼前的老者说话便开口了,“金陵有个王氏旁系子弟王泊林同琅琊王氏有关系吗?”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同我王家有关系了?”老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懒得多看她一眼,目光也扫向了四周,不过在扫过周围时,他忽地顿了一顿,看着对面包厢门口朝他施礼的年轻人,而后双目微微眯起,他忽道,“老夫不认得什么王泊林的,不要挡路,不然可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乔苒闻言,倒是没有再不识眼色的追问,而是退到一旁,俯身作施礼相送状。 倒还挺有礼的。老者经过她身边时回头瞥了她一眼,随即却又不以为意的大步离去了。不过在他面前的年轻后生都是有礼的,至于无礼的,可以弄死的他早弄死了。 待到老者走后,张解走了过来。 “王老太爷脾气不大好,”他道,“可回答你了?” 乔苒一哂,没有说回答也没有说不回答,只是笑道:“这个王泊林应该同琅琊王氏本族没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这个回答叫人有些失望,张解道:“如此的话,琅琊王氏这条线就断了。” “如果不是因为琅琊王氏的关系的话,能让刑部接手的这世间没有几个吧!”乔苒倒是并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而后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王泊林这么一死,他家倒是真的绝后了。” 这个死去的王泊林确实听闻是金陵那个同琅琊王氏沾些关系的王家子弟,不过他的父母早在五年前外出行商时遭遇意外,为贼人所杀,所以家里只余王泊林一个了。所幸当时王泊林已及冠,旁系的亲眷想插手他的族产也插手不了,是以一个人拥着还算不错的家产,过的倒也自在。 如果王泊林没有遭遇意外,黎大小姐这门亲事其实于她而言是不错的,毕竟黎大小姐那个性子,未必不会闹出什么婆媳矛盾来,嫁了王泊林,这个问题便没有了。更重要的是,决定王泊林婚事的是他自己,所以这门亲事根本就是他自己求来的。她无法去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对黎大小姐到底有没有情谊,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泊林至少是自己动了想要同黎大小姐成亲的想法的,所以,想来若是没有意外,王泊林对黎大小姐应该不会太差。 楼下大堂的说书先生一敲醒木,又开始说了起来,这一次说的是匈奴与大楚交战的故事了,两人没有回包厢,而是扶着栏杆看向堂中听的如痴如醉的听客。 又说到关键处,堂中叫好声一片。张解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那个黎大小姐要劝起来怕是有些困难,让她自己来大理寺估计悬。不过,你若真想帮那个黎大人的话,我可以同何太平说一声,将人直接送到大理寺。” 那位黎大小姐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在碰到乔苒的事情上更是如此,所以,张解的应对也简单,既然如此,就不用跟她讲道理了,直接把人弄过来就好了。对于一个全然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子,尤其这个女子还是那个黎大人的亲姐姐时,他并没有太大的耐心来苦口婆心的相劝。 “这个……让黎兆自己做决定吧!”乔苒却想了想,道,“待我确定完一件事就可以了。” 张解闻言,便道:“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帮忙?乔苒摇头,笑了:“这个不用帮忙,我在等,”说到这里,女孩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她道,“我在等封仵作的验尸结果。” …… 即便王泊林的尸首已经从金陵出发了,可要到长安城仍然还要十多天的功夫,尤其作为关键证物,不能磕磕碰碰,一路上更要小心了,指不定还会更晚。 所以,封仵作一时半刻是验不到王泊林的尸首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这十天半个月之内什么都不用做。 刑部大牢里有些昏暗。 “封仵作过来了。”引路的刑部官差在门口道了一声,而后带着人走进了这座比起寻常牢房宽敞不少的牢房。 封仵作抱着自己的箱子跟着走了进来,而后一眼便看到了牢房角落那张石床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心里顿时激动了起来。 “是要验尸吗?”他急急问着,手已经忍不住伸向躺在那边的尸体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上心 封仵作且慢。”里头那个头领模样的官差却及时出声连带出手制止了他。 毕竟这个封仵作是个什么样的人,众人皆有所耳闻,不出手,怕是制止不了的。 被人及时拽住不能往前挪一步的封仵作抬头不耐烦的看向那官差道:“不是要验尸吗?抓着我做什么?” 给人看了又不让上手是什么意思? 那官差不是没有听出封仵作语气中的急切和不满,对此倒是混不在意,只悠悠道:“这里不是大理寺,是刑部。” “是刑部也……”封仵作的驳斥戛然而止,顿了顿,恼怒道,“那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验尸。”那官差说着走到石床边,将遮住尸首的布掀开,道,“我说,你验。” “我封不平平生验尸无数还没有哪一次是这么验的!”封仵作当即气的就要甩脸走人,“又不是没有帮你们刑部验过尸,怎的这一次这么麻烦?” “此一时彼一时,封仵作你到底验不验?”那官差显然没有要同他争辩的意思,只懒懒的道了这一句。 验不验?封仵作看向躺在石床上的尸体,一看便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半晌之后,不由悻悻道:“验就验呗,第一具的尸首有些奇怪,他的腹部……” “没有让你验腹部。”官差走到石床边抱着双臂看着他,道,“开始吧!” 验尸就验尸,要求还这么多!封仵作恨恨的道了一句,低头看向躺在石床上的这具尸体,才拿起尸体的手捏了捏,他便道:“这人的腿脚经脉生前是不是断了?” 他仔细捏了捏尸体的四肢,咦了一声又奇道:“可这经脉断的也委实太干净了吧,如果是意外,这每段经脉段处丝毫不差,左右互相对称……” “这些都是上了重刑的死囚。”官差打断了他分析的话,道,“不止这里,往后日日都会有,这么多尸体让你练手,你可高兴?” 封仵作闻言顿时大喜,忙不迭地点头道:“这自然是太好了,你们刑部现在的死囚都送到这里来了吗?给我练手的?” “你高兴就好。”官差没有理会封仵作的疑问,只淡淡道,“每一个死囚所受的刑罚,都有记录在册,早知你封仵作验尸手段高超,不知能否做到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这一点谁敢保证?封仵作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想同他说道说道,可记起他先前一副不欲同他理论的模样便没有多说,只板着脸告诉他:“这整个大楚恐怕没有比我更精通此道的人了。”别的他不敢保证,可这一点,他还是能够确定的。 那官差对此反应依旧是淡淡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好好验这些尸首,若是说错一次,那往后也不用再来了。” “你什么意思?”封仵作对此表示分外不解,“什么叫不要我来了?你们叫我来不是让我验那个金陵死掉的王泊林……” “意思就是若是你有差错,便代表封仵作你实力尚缺,王泊林的尸体你也不要想着插手了。”官差说着抬了抬下巴,道,“开始吧!” 不就是验个尸?居然这么麻烦!封仵作腹诽了一句低头继续验尸了,只是有个人在一旁看着到底有些不自在。 …… …… 不过相比封仵作此时的不自在,乔苒倒是兴致不错,同张解坐在二楼的包厢中听着下头说书先生意气昂扬的说着那段故事。 “如今的边疆倒是安定,没想到当年还曾有让匈奴踏破城池的时候。”虽然说书先生口中故事化更重了一点,但十三年前匈奴踏城这一点是事实。 “大楚内斗争权,而那一次陈善的兵马为匈奴大开了方便之门也因此失了民心。”张解为她倒了杯茶水,似乎有些感慨,那时他年纪虽小,却已记事,自也是经历过十三年前的内乱的。 “这个可不行。”乔苒笑道,“国土寸土必争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哪个时空,这一点是刻入骨髓,不可动摇的。 “是啊,在他开门的那一刻就输了。”张解说道,“如今大楚安定,匈奴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女孩子抱着他递来的茶水杯轻抿了一口,忽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大楚再出一个如陈善这样谋逆的人,那匈奴是不是还会伺机而动?” 大楚太平时,匈奴自然不会招惹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若是内斗,自顾不暇,这就是趁乱的最好时候了。 “陈善谋逆前曾是大楚最厉害的将星,大楚有一大半的兵马都在他的麾下,怎么能一样?”张解笑了笑,道,“这个应该不会再有了。” 毕竟谋反这种事需要兵马,而现在大楚并没有一个有陈善当年手段和威慑力的人物。 “大殿下。”女孩子点了点头,却道,“大殿下的病始终是个麻烦。”她曾因此在余杭险些被人所杀。天下内乱说穿了到底为的就是那个位子,而如今天子的位子因为子嗣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 张解笑看着她道:“怎么突然想起提这个了?” 突然想起吗?女孩子笑了,摇头,道:“不是突然。”她说着指了指城东的方向,那里长安豪族林立。 “那些留在长安的秀王、淮王之流的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大殿下身体堪忧,陛下不能再有子嗣,那么这个位子待到陛下百年之后自然是要让出来的,谁不想要那个位子? 这个道理三岁稚儿都懂。 “所以,陛下难道没有打算吗?”如今在位的女帝不是一个弱势的天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可还记得中秋那晚的事情,陛下可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当然若是没有一点城府,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张解对此只是轻轻笑了笑,道:“君心不可测,这件事我不知道。”不知道不代表天子不会做这些事情,毕竟在天子眼中,世人都是棋子。 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堂中说到精彩处又是一片叫好声,张解笑了笑,又开口了:“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还有几日就要抵京了,关于王泊林的事情,他两位应该更清楚,这个我可以替你安排。” 乔苒道了声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案子好似一直在托你帮忙。” “无事,举手之劳而已。”张解笑了笑,道,“近日阴阳司没什么事,恰巧帮忙而已。” 这个案子他当然要上心,毕竟他上心总好过让她上心来得好,这种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第四百章 入城 十月中,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寒凉,就连爱俏的年轻男女都换上了厚衫,开始为入冬做准备。这等人人穿戴严实的情况下,骤然看见个还穿着薄衫的人自然当即便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尤其这个还不是爱俏的年轻男女或者不懂事的孩子之时。 一下马车就受到了不少人的打量,黎大夫人打了个寒噤,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盯着她的缘故。还不是事出紧急,他们走的突然,一时倒也忘了长安金陵两地气候不同再加上他们这路上十天半个月一过,一到长安城迎接他们的可不是夏热未消的暖意,而是渐入冬的寒凉。 “快一些!”黎大夫人催促道。 下人已将他们的身份官碟递过去了,排查官碟的守城护卫正在询问他们的来历,以及前来长安城的缘由。 “我们从金陵来的。”下人回道,“来长安探亲的。” “探亲?”护卫道,“探的是什么人?” 长安城现在查的这么严了吗?正在回答的下人有些意外,本能的回头看向身后做主的主子。他们并没有来过长安城,所以对长安城的排查并不了解,不过比金陵严苛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天子脚下,不能随便放人进城。 “探的是我家三郎。”黎大夫人搓着手,道,“我家三郎名唤黎兆,在吏部当职。” 正说话间忽听不远处的城内爆发出了一阵嘈杂声。 “雪,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的怎么这么早?” “钦天监的预测的天气十次有八次也不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真准了!” …… 比起城内欢呼的人群,黎大夫人更是冷的直哆嗦。生在大楚,哪个不想来这天子之都、八方来朝的长安看一看?她在金陵时就期望过有朝一日来长安城看看这京师繁华与他们金陵到底有什么不同。可在她的预想中,那是在她家三郎功成名就,三月春好曲江芙蕖盛开之时,而绝不是现在。对上的是满满的寒意,操心的是她的一双儿女。 正在低头排查官碟的护卫似乎也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笑着喝了一声身后几个才进城便放下扁担开始欢呼的菜农,道:“小声点,快走快走,别挡道!” 虽是喝斥的话,语气中却没有什么苛责。 待到菜农离开后,他才转而看向跟前的黎大夫人一行人,道:“我听说过黎大人,住在曲柳巷子,入城往城东走,过吏部衙门两个街口进去就是了。” 黎大夫人冻的发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谢之后便爬回了马车里。 马车里很暖和,过了洛阳就开始水土不服的黎大老爷病恹恹的,没什么力气,甚至这个天已经生起了炭火盆。 “老爷,咱们三郎还是出息的,这长安城有多少官员?我这随便一提,连守城的护卫都知晓咱们家三郎呢!”黎大夫人想起方才护卫的举止,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三郎自是好的,不用咱们操心。”黎大老爷翻了翻眼皮,看向黎大夫人的眼里带了几分怨气,“都怪素问这个不孝女,若是连累了三郎,我……我……”话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 黎大夫人在一旁幽幽道:“素问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谁能料到她会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黎大老爷冷哼道:“那她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长安来的?我可没有寻人帮过她!” “老爷,我都解释了多少回了?素问的事情我亦不知晓。”又来了!黎大夫人急的直掉眼泪,“我怎可能不同你说一声就将她安排到长安来?” 先前杜子衡说事情怕是另有隐情,便暂且没有将黎素问抓进牢中,而是软禁在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一个人不声不响的逃了出来,而后还一个人来了长安。若不是三郎飞鸽传书回来,他们还在金陵急着四处寻人呢! “那她怎么来的长安?”黎大老爷显然不信,愤怒道,“你们娘儿俩关系一向好得很,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会不插手?” “我就算插手也不会将她送来长安,这不是要害三郎吗?”在这件事上黎大夫人已经快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黎大老爷还是不信,她无奈道,“我再疼素问也不会越过三郎去!” 现在连她都不知道黎素问是怎么来的长安,她同黎大老爷这一路走来,带足了下人护卫,走的官道都有些够呛,更别说孤身一人的黎素问了。 “老爷若是不信我,待见到了素问,亲自问一问便知。”黎大夫人说着,牙关一咬,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把她弄进的长安城!” 他们两个来之前已经见过杜子衡了,更别提还有黎兆飞鸽传书的话点明了各种要害,所以两人现在也明白,事情若是在金陵城办,绝不可能闹的这么大的。说到底都快她这一跑。 可就算是黎素问自己要跑的,在黎大夫人看来还是自己的女儿便是再错,那也是旁人的错。定是有人蛊惑的她,不然连独自一人去城外上香都不行的素问又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长安城来的? 马车的垂帘并没有遮挡住里头的争执声,外头赶车的下人早已习惯了。这一路上,往日里夫妻和睦的大老爷和大夫人争吵不断,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小姐的事吧!难怪人说儿女都是债,这话还真没有错!也不知道待一会儿见了三公子,大老爷和大夫人会不会好一些。 …… 正坐在家中等候从金陵赶来的一双父母的黎兆看着对面说话的年轻男人不语。 “大老爷和大夫人眼下应该已经进了城,待到他二位过来之后,我问一问事情的经过就走。”张解笑道,“黎大人若是不放心,你也可以在场的。” “没有,我挺放心的。”黎兆皱着眉,口中说着放心,脸上神情却是明显的不悦,“怎么是你过来,乔小姐呢?” 第四百零一章 女子 她在忙别的事。”张解说道,“这件事就由我代劳了。” 黎兆闻言,顿时嗤笑了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劝的乔小姐,她竟让你来?” 这里也没有别人,左右对方的心思都清楚,那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有黎大小姐珠玉在前,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遇到乔小姐也未必会说真话。”张解笑道,“事急从权,免得走了弯路,这件事就暂由我来了。” 这个理由自然能说服乔苒,毕竟乔苒愿意见黎兆,可不代表愿意多与那两位打交道。 黎兆听的直皱眉:“你除了这一招还有别的招数吗?” 他和面前这个人在乔小姐的事情上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似的。相似在于对于乔小姐的态度和想法都是一样的,即心悦想要求之。可问题也是明显的,他来自于族中,面前这个人来自于陛下。 他本以为两人至少在争乔小姐这件事上可算不分先后,可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族人这一招令乔小姐对他敬而远之。 对此,张解只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若是想,也可以用同一招来对付我。” 这怎么可能?他的麻烦来自于父母族人,对面这个却来自于陛下,为人臣想要伸手到天子头上,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张天师此举真是有违君子道义。”黎兆沉下脸来,哼声道,“如此卑鄙倒是让黎某大开眼界。” “卑鄙不敢苟同,至于君子道义,”张解说到这里,忽地轻哂,“这种事怎么讲究君子道义?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也变得悠长了起来,“黎大人是不是记错了,她与你的婚约从来没有成过?”既然从来没有,那就何谓的有违君子道义? “她与我没有婚约,与你也同样没有。”黎兆说着抬头凉凉的瞟了他一眼,道,“张天师近日很闲吗?我若是你,趁着如今焦、原两家因为前不久的事元气大伤,正是该下手部署的好时机。你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闻不问,跑来凑我黎家的热闹倒也有趣。” “我再忙这点闲工夫还是有的。”张解对他的嘲讽只是笑了笑,继续道,“黎大人如今人被禁足,倒是还惦记着这些小事,不也闲得很?” “乔小姐的事自然不是小事。”黎兆说着垂下眼睑。这世间很多事可以布局,可以谋算,可现在他想要的不是官职,不是抱负,而是人心。 世间最难的就是人心,因为人心不可算。所以乔小姐的事从来不是小事,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会影响到人的偏向和喜好。 当然心里再急,再担忧,在乔小姐的面前还是要禀君子风度的,就像对面这个人一样。 面前君子,背后小人。 “是啊,她的事不是小事!”张解在一旁感慨了一句,忽地站了起来,道,“令尊令堂已至门前,黎大人安排一下吧!” 该争时自然要争,不过正事也不能落下,今日他来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 张解说的没有错,乔苒自己不走这一趟由张解代劳还真不是因为她忙,她只是不想费时间在与黎大夫人以及黎大老爷的机锋上。 外头在下雪,女孩子认认真真的坐在屋里翻阅着手里的书,张解“顺路”走这一趟,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乔大人。”有人在门口敲了敲,而后不等她开口应他,便抬脚走了进来。 乔苒抬头,看向来人,正是几日未见的封仵作,此时他一脸菜色的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而后不住的叹着气。 这副模样看的乔苒乐了:“刑部不是要接你去验尸吗?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了,作甚这副表情?” 封仵作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提的表情。 乔苒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从刑部一回来,封仵作便冲到她这里来诉苦了,说刑部的人是怎么的一个“过分”,这种验尸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什么一个出错就不让他验了云云的,分明就是威胁他。 “我也替刑部验过好几回了,可没有哪一次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再一次被提起,封仵作的抱怨自然也再度出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王泊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王公贵族呢!” “就是王公贵族也没有这样的。”乔苒笑着说道,“大概是因为王泊林这个人很重要。” 不过这个重要的人还有两日便能抵京了,她的一些猜测大概也能证实了。 想到这里,乔苒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他:“封仵作,王泊林……的事情可不简单,我先前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忘了。” 什么话?是让他小心谨慎什么的藏好的?封仵作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是这些话。 不过女孩子没有再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只继续低头看书了。 封仵作见状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看她还真挺闲的样子,不过他可不会被她装出来的表象所蒙蔽的,她先前找他打听王泊林的案子打听的这么详尽,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不过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对面的女孩子都没有再理会他,这让封仵作有些不习惯,盯了她片刻之后,忽地高兴了起来,指着她许久未翻一页的书道:“喂,明明心不在焉的,就不要装了,在想什么呢?” 女孩子抬头,笑了:“我在想今晚是肉还是吃鱼。” …… 可以让她点菜是因为张解今天又要来做客了。 对于张解这样的客人,大家再次表现出了非一般的欢迎。吃饱喝足之后,家里的人散步的散步,收拾的收拾,很快便四散而去了。 这样“有眼色”的举动看的乔苒忍不住轻哂着摇了摇头,不过却没有阻止。 深秋寒凉,不过对于年轻人,且穿的还算厚实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寒凉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并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说话。 “听说今儿早上还下了一场雪,”乔苒坐在院子里新搭的秋千上有一茬没一茬的和张解说道,“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雪停之后,没过多久又出了太阳,以至于现在已经看不到下过雪的痕迹了。 “是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入城时候下的雪。”张解顺手帮她推了推秋千,道,“我见到他二人的时候,他二人直喊冷。” 当然对于黎大夫人和黎大老爷,冷的可不止是天气,还有即将面对的麻烦。 “送黎大小姐来长安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张解道,“我问过城外驿站的人,毕竟黎大小姐那一身行头,见过的应当有印象的。据说同她结伴而行的是个样貌寻常普通的女子。” “女子?”女孩子重复了一遍,忽地笑了起来,而后她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王泊林去春风楼找的是女子,送黎大小姐进京的也是女子。” 这两句话单看都没有什么问题,春风楼是青楼,一个男的去青楼不找女子难道还找男子不成?至于黎大小姐,一个貌美柔弱的娇娇大小姐,想要一个人行远路来京城,不找女子,难道找个有可能对她生出不轨之心的男子不成? 可眼下,她将两句再正常不过的话放到一处,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四百零二章 你不要打听了 “我当然相信这个世上有好人,愿意千里迢迢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进京。可我也相信,能安全将一个娇娇大小姐送进京的女子定然不是普通人,譬如粗通武艺,常年在外奔波,能应对各种可能遇到的困难。”乔苒道,“可这样的女子为什么要送黎大小姐进京?难道是因为有眼缘或者纯粹想日行一善不成?”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但巧的很,在这件事上,她不太相信这样的可能。 张解帮她推着秋千,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那个女子样貌太过寻常,我将驿站的驿臣都叫过来问了问,却也没有人记得清她到底是个什么相貌了。” 毕竟驿站的人每日见到的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人,若是生的不起眼一点还当真记不住。能记住这一茬事,还是因为黎大小姐那副谪仙似的装扮太过特别的缘故。 “至于黎大小姐的事,其实杜子衡也推测出了同你差不多的结果。因她口中颠三倒四就是不肯承认,这一点连黎大老爷和黎大夫人他们都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黎大小姐回来之后慌张不已,一看便知是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看得出黎大小姐做了什么,偏她自己还在撒谎,这也有意思。 “两人离开金陵前见过杜子衡,杜子衡的推测与你一般无二,黎大小姐应该就是推倒王泊林的人,至于此前王泊林受得伤是谁所为,春风楼中的人却是谁也不清楚。” 毕竟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堂,就算是那些端茶递水的小婢也没有进去过,至于知客更是都在后院走动,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出没过。 “没有听到声音吗?”乔苒咦了一声,奇道,“完全没有人听到动静吗?”杜子衡没有说这一茬,应该就是没有了,她还是相信杜子衡的手段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遗漏。 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 毕竟王泊林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受伤非他所愿,必然会呼救什么的,可他根本没有出声。而且黎大小姐闯进去时,王泊林也未被人限制住,否则黎大小姐又哪来的本事在里头胡作非为? “此事若是那个黎大小姐肯说真话,会好办许多。”张解轻哂了一声,“可她……”顿了顿,他摇头,“并不配合。” 虽然有些事这个黎大小姐配合不配合并不影响事情的确定,譬如她推了王泊林那一把,杜子衡手头掌控的证据几乎已经可以证实这件事了。 但光推测显然没有她亲口陈述来的重要,毕竟查案很多时候细节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和违和。 “若谈案子本身很简单,就是查看王泊林真正的死因,凶手不是黎大小姐就是那个击伤王泊林的人。”乔苒说道,“杜子衡倒是在金陵贴榜缉凶便好,可事情却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让远在长安的黎兆等人也受到了牵连。” 张解笑道:“大抵是因为王泊林是王家私生子的缘故。” 这话一出,乔苒也跟着笑了。他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外头谈论此事的人几乎都坐实了这个可能性。 “王家也很有意思,看王老太爷的神情,王泊林倒似是真同王家没什么关系,可他居然任由这种说法做大。”乔苒道,“反而愈发证实了我心里那个不可能的推测。” 不可能……的推测? 推秋千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待到秋千停稳之后,张解没有追问那个不可能的猜测,顿了一顿,继续道:“事情便是如此,他们知道的也不外乎如此。更多的事情大概只有黎大小姐自己才知道。” 对此,女孩子只道:“我不怕她不知道,就怕她明明不知道还自以为知道,这就很麻烦了。”她说着下了秋千,站了起来,“我方才想了想,王泊林的事情,你不要再打听了。” 不要他打听了?张解有些意外,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这个事情可能有些危险。”女孩子解释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但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在隐隐证实着我的那个猜测。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去。” 他不牵扯进去?难道她就要袖手旁观?张解闻言只笑道:“我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麻烦。” “我知道。”乔苒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像我姨母一家那样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个回答令张解有些意外,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坚持。 离开宅子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对于长安城来说,夜色不过才刚刚开始。张解出了巷子,才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而后转头向皇城的方向行去。 …… 相比长安夜色的繁华,皇城之中却是一片宁静。当今陛下喜静,皇城宫人比起先帝在时少了将将一半,入夜之后,整个皇城便安静了下来。除了每每忙到深夜的批阅奏折的陛下之外,此时的皇城之内也只有禁军巡逻走动的声音。 祭出牌子入了宫,大楚皇城呈环合式,陛下日常所居以及朝臣上朝的地方在内层,又被宫人称之为“内宫”或者“里宫”,而外层则是阴阳司、太医署、以及无需到陛下跟前伺候的宫人侍婢所居的内侍监等地方,这地方又被宫人称为“外宫”。 入夜之后,进不了内宫,但阴阳司所在的“外宫”还是可以凭手牌出入的。 不过这么晚了,今儿又不是陛下设宴之流的,皇城门口的禁军自然要问一问进宫的缘由。 “有东西落在阴阳司了。”张解说道。 这个理由自然无可厚非,禁军放行。 张解走入宫内,沿着长长的宫道向里行去。绕过宫道拐角,最先看到的就是阴阳司了,阴阳司每日都有人值夜,为的就是以防内宫之中重要人物,譬如陛下、大殿下等等有不时之需所求。身为天师,值夜这种事并不需要他来做了。 今日值夜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她精通的是阴阳科术中的炼丹一道。进门时,柳离正在挑拣着炼制好的丹药。 见他突然进来,柳离吓了一跳,忙道:“张天师,你怎么来了?” 张解笑了笑,道:“有东西落下了。” 柳离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继续低头挑拣丹药,才又挑出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眼前原本就有些昏昏的灯光蓦地一暗。 有人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大半灯光。 柳离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向走到她面前的人:“张天师,有事吗?” “你练的是益生丹吧!”张解顺手拿起了其中一颗丹药,看了看。 柳离翻了翻眼皮,心道除了益生丹这种强身健体的丹药之外还有什么?真当他们炼丹还能练出仙丹不成? 不过强身健体的丹药这种东西就跟补药差不多,吃了补一补,不吃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现在练出的丹药除了某些权贵会到他们这里购买之外,其余的都被宫里的禁军、护龙卫拿去了。 毕竟事关陛下安危,这些人的身体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记得阴阳司这个月已经向大内交足了益生丹,怎的还在练?”张解问道。 第四百零三章 决定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送他出门的时候,女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理寺官员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毕竟常年同各种案子打交道,送到大理寺的案子通常不会太容易的。这等从蛛丝马迹中推出真相的手段就至关重要了。 她今天晚上说的话在告诉他,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猜测,而这个猜测目前还没有被证明。不过这个没有被证明的猜测似乎很是危险,以至于危险到她让他不要再插手的地步。 蛛丝马迹吗?作为阴阳司的天师,最先发现的自然就是阴阳司的某些不同寻常,譬如说炼制的丹药数目。 “听闻近些时日护龙卫操练时受了伤,便多要了一些。”柳离解释道。 炼制益生丹这种东西并不算麻烦,况且想买益生丹的官员也不多,多炼制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解闻言嗯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值夜的柳离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兀自低下头忙自己的事了。 也不知道这张天师大半夜的落了什么东西,还专门跑这一趟。 …… 一夜无话。 纵使昨日早上下了一场雪,可之后的天气却是不错,半夜里连风声都几乎没有。一夜安静的睡到天明,乔苒起身时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官袍。 到底是下了一场雪,唯恐她出门受凉,红豆已经将冬日的厚底官袍拿了出来,催她换上。毕竟在很多人眼里,雪一下就代表入冬了。 乔苒换上冬日的官袍,对着铜镜自己梳了个单髻,戴好官帽穿戴整齐之后,红豆便端着早饭进来了。 张解昨天带来的是肉,所以大早上的吃了肉粥。 他带来的鱼、菜和肉品质一向都是不错的,以至于红豆惊呼他在哪里买的,她在早市上怎么看不到云云的。 张解对此总是笑而不答。 “姑爷,不,张公子什么时候再来?”红豆一边乘着粥,一边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感慨道,“裴卿卿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些天没回来了。” 自然是回家了。乔苒笑了笑心道,她也有些怀念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裴卿卿与红豆、乔书是不一样的,有家自然是要回家的。更遑论……她记起芙蓉园那一日看到的裴卿卿的父亲,有那么一个人在眼前看着,想来都能多吃两碗饭吧! “他这些天应该暂且不来了。”乔苒说道,“他有点事。” 红豆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她虽然只是个忙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丫头,却也知道这姑爷,不,张公子也是要做事的。如果成天围着小姐转,呃,那好似就是闲汉了。难道像裴卿卿说的她爹那样,靠美色吃软饭吗?还是不要了吧!小姐的俸禄再养一个姑爷怕是有些困难。 红豆想着这件事,一时便没了声音。 一旁的乔苒也同样在想着张解的事,只不过是另一件不能再让他插手的事。毕竟打听王泊林这种事出面的是他,到时候真引来麻烦和危险的也是他,所以,王泊林的消息就此为止了。她并不希望他因为她的缘故招来这样的麻烦。 接下来,就看封仵作那里了。这两日王泊林的尸首一进京,封仵作就能验尸了,想来她很快就能验证她的猜测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过她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如果不对,那还好一些,如果猜对了,真正的麻烦才开始。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乔苒吃下最后一口肉粥,放下碗筷出了门。 和唐中元一起出门的时候,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让人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两人都换上了厚衫,所以这冷风吹在身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少寒意。 不是所有的寒意都能用厚厚的衣衫所遮蔽的,隔壁回园马球场上的激烈的喝彩声也不能掩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的寒冷。 “娇娇,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你既是我原家的希望,往后所要担的责任自也与平日不同,可明白?” 锦盒被推到了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着锦盒,似乎怔了一怔,半晌之后,她接过锦盒,道了声:“多谢老祖宗。” 站在堂口的几人看着这一幕如坠冰窖:老祖宗竟然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原娇娇! 在原娇娇弑父杀亲之后,老祖宗竟然非但没有将她逐出原家,反而做了这个决定! “老祖宗!”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当即愤声道,“你……你知不知道她……” 最上首的老者瞟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些天这几个在他耳边将这些话都快说烂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家,何以为家?”老者拍了拍桌子,道,“自然是以和为贵!娇娇年纪还小,难保没有一时想差的时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所以几条人命在老祖宗的口中就是“一时想差”? 他们站在堂口只觉得遍体生寒,虽然他们挺了过来,可养了那么久,有些伤却要跟着他们一辈子了。就是眼前这个地方,眼前这个怯生生看上去无害的女孩子就是让他们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伤在自己的身上,又怎么可能轻易忘却?这岂是一句“一时想差”可以揭过的? 几人恨恨而去。 原娇娇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再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祖宗,最后复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老实说,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 没想到老祖宗到最后居然选了她。 “娇娇,”一旁的老者再次开口了,他看着一旁低头的女孩子,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清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姓乔的女孩子永远不会入主我原家,你是我原家唯一的娇娇儿,没有之一,可明白?”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有些话就要点醒这个孩子了,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听之任之了。 原娇娇抱着盒子的手一僵,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老者。 在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老祖宗居然给了她这样的承诺? “既是我家唯一的娇娇儿,你便要明白,你要做的不是和她争,而是用自己的手段在民间立声名,你要做的是大天师,不是要和她争个高下,明白吗?” 原娇娇点了点头。 看着垂着脑袋的女孩子,原家老祖宗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个道理他也没有期望她立刻懂,不过此时让她明白这一点却至关重要。原家现在可不能再受创了。 正在此时,外头下人急急走了进来,看了过来,表情欲言又止。 原家老祖宗见状,便对身旁的女孩子道:“如此,你便先回宫吧!这件事就此揭过了,大殿下那里还需要你,家里……如今已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毕竟原二这个人一走,家里是真的没有搅局的了。 第四百零四章 给不起 待到原娇娇离开之后,下人才道:“几位主子出门了。” 原家老祖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出门走走也好,整日在家里提起先前的事,让人头都大了。 当然他也知晓这一幕见了估摸着他们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但此事没有办法,他是家里做主的那一个,很多事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若是能说的清楚,或者那几个能明白,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下人又道:“焦家的过来了。” 焦、原两族同气连枝,这些天因为原家的事,焦家也时常往这里跑,对此,原家老祖宗早已习惯了。 还未进门,焦家的人便开口道明了来意:“原诸,娇娇那个孩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显然,对于他的决定,就连焦家的人也不理解。 “我们知道你在娇娇的身上费了很大的功夫,可她做的事非同小可。”焦家的几个老爷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你就真不怕被她咬上一口?” 宛如身边养了一条随时可能咬人一口的蛇,哪个能安心? “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在娇娇身上花费的精力?”对此,原家老祖宗只是摇了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必然会引来众人的误解,但这个理由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这整件事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原家老祖宗亲手为众人倒了茶,而后坐下缓缓开口道,“不是我选了娇娇,而是那个孩子要的我们给不起。” 那个孩子?几个焦家老者愣了一愣,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姓乔的孩子。”原家老祖宗的脸色有些凝重,他道,“这件事有太多巧合,我也是这么久才想明白。” “事情是由原二去惹了那个孩子开始的。”他道。 娇娇出事,原二又办了蠢事,把人带了回来,而后私自做主去招惹那个孩子了。 “所以明明最开始是为了娇娇,可到最后怎的反而让娇娇心生怨怼……”一个焦家老者闻言也不无感慨。 “怨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另一个焦家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原诸,是原娇娇这个孩子自己早有怨气在身。” 族里孩子不少,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能一碗水端平,所以生怨是很正常的事,可因为怨气而致大开杀戒的,还真是少见。更遑论,这个动手的孩子并不是族里一直所轻视的,反而是最为重视的那个。 “她要最好的,如果不是最好的,便有怨气,这等可谓是家里唯我独尊的想法真真可怕。”那个焦家老者劝他道,“你我皆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也当明白一个寻常的孩子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正常的孩子会抱怨,会小打小闹,却不会当真痛下杀手,更何况原娇娇想做的还是杀了当时在堂内的所有人。 这个表面柔弱善良的女孩子展现出的是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一面,自私、阴暗、冷漠,不顺心意便动手。借用大殿下这道护身符任性妄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下来,甚至加以重用?这真是光想想便不寒而栗!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娇娇这个孩子很可怕我也知晓,但这种可怕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原家老祖宗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你看,我们都知道她可怕,她这一招可谓撕破了表皮,将内心扯给我们看了。” “她想要的,她的想法,我们都清楚。所以,即便是可怕,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了。”原家老祖宗道,“可那个孩子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焦家的人对此十分不解,“她的想法我们不也清楚?如今原二一死,反而更容易同她和解了。” 不就是原二弃女那档子事? “不一样在于她能忍,善谋。”原家老祖宗道。 当然能忍和善谋这两个优点很多人都有,并不是独一份的,只是这两个优点能做至极致的话,就很可怕了。 “娇娇对原二的怨气你我皆清楚,我先前也是发现了这孩子的这一点,所以特意让她前往金陵。她在金陵对原二做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不忍了,后者则是到底顾念父女情分。 “可她其实是做了什么,只是最后没有成功而已。”原家老祖宗道,“她想让一个更有理由对原二动手的人杀了原二。” 一方有备而来,将人和时机都送到金陵,那个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在突然面对这样的人和时机时却没有动手,要知道,比起原娇娇,那个孩子对原二这个人的恨意更大,但她没有动手。 那时,他便觉得有趣,要么便是那个孩子畏手畏脚,要么便是另一种可能,就是面对一方的有备而来,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目的。 他当时觉得前者更有可能,毕竟如果是后者,那这个女孩子的洞察力也委实太可怕了。 不过秉着事无绝对的原则,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观察那个孩子,所以在先前原二动手时,他会让人将蛊王送过去。 他在观察这两个女孩子。这两个女孩子没有哪一个是个纯善之人,就是因为看穿了原娇娇,所以他一早便知晓原娇娇恨可怕,以至于对那个孩子抱了几分希望。 这一次的事情证实了原娇娇的可怕,却也让他对那个孩子彻底断了拉拢的心思。 “她忍了下来,没有动手。暗中蛰伏,跟着甄仕远来了长安,总是一次又一次巧合的办好一桩桩案子。”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仅仅是运气了,中秋那一日的试探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女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至于她的想法,他还在观察,毕竟比起原娇娇表面柔弱,实则阴暗的心思,那个孩子似乎不太一样。表面看起来似乎无所谓,但实则还是恨的,当你以为她恨时,她又不闻不问,不动手。这样处处矛盾的表现让他觉得很奇怪,毕竟真要将一个孩子弄进原家,自是要在确保能掌控这个孩子的前提下的。 可这个孩子的表现委实有些古怪。 直到原二这件事终于触到了她的逆鳞,她动手了。 “她没有亲自动手,昔日娇娇想借用她的手来除掉原二,可她反而让娇娇自己动了手。”原家老祖宗解释道。 “她和娇娇二人,谁对原二的恨意更大,我等都清楚。就算比隐忍,按理说赢到最后的也该是娇娇,可结果却是她赢了,这个结果我等谁能料到?”原家老祖宗看着众人凝重的脸色,微微摇头,“这个孩子太可怕了,实在不好掌控。” 第四百零五章 布局 “我说的你们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左思右想,这个是最有可能的。”原家老祖宗说着,问他们,“还记得我们回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她又一次运气很好的出现在了现场。” 据说那天她很及时的醒了过来,而后又巧合的和周栋一起来了这里,随后又巧合的被周栋带入原家,那一幕也“巧巧”的被她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看在了眼中。 “我问过了,周栋会带她来是因为前一日在刑部大牢发生的一件小事,她与我原家的关系也是那时候被周栋所知,至于之后周栋在朝堂上发难也是因为知晓了那件事。” “你看,原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如此巧合的进了这里,至于她为什么要进来,是因为她要看一看我原家这一遭最后的结果而已。”原家老祖宗道,“就像一个藏在众人背后出谋划策的人要过来看一看自己亲手布下的局到底进展的如何了。” 这个说法让在场几人不寒而栗。 半晌之后,一个焦家老者缓缓出声道:“不可能吧!要知道我等之所以离开京城是因为‘谋反’的言论。这可不是她能部署的。” “谋反。”原家老祖宗说起这两个字,不由一哂,“刑部之所以出动是在掌握了绝对的证据之后,而这个证据是因为当在当铺里十三年的信。那个取走信件的人绝对是京城中人,在刑部将人抓走的那一刻,那个勒令死士去取信的人已经收到了消息。如果没有人横插一脚的话,这个取信的人会被刑部的人抓走,直接拿到那封信,从而证明我原家的清白,一切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但有人插了一脚,是那个孩子。”原家老祖宗道,“她去当铺当母亲的遗物,而这些当走的遗物又间接指认与我原家有关。”虽然事情到最后被发现是虚惊一场,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却因为出现的太过巧合让他们陷入谋反的嫌疑之中,所以刑部出动。 刑部的出动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后,一切环环相扣,出现的恰到好处。 “我们以为这件事不可能是她做的是因为那些四散的‘谋反’言论,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们可忘了?”原家老祖宗道,“她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 说她是一个人,是因为作为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确实是一个,人说不是一个人是因为作为大理寺官员,甄仕远对她的提拔和关照谁不知晓? “甄仕远确实帮过她,那一天被叫去刑部问话时,这上峰下属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原家老祖宗,道,“可你们别忘了出资之外,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好看、聪明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你是说隔壁张家那个遗孤?”一个焦家老爷子忍不住道,“仔细一想,这两人还真是绝配,都是一个人。” 一个有亲也不认,一个却是一族被屠尽,只剩他一个。 当然这话语气中不无嘲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会插手不奇怪,可鉴于这些年陛下对他的掌控,他应该不会直接插手,也没有能力直接插手。”原家老祖宗道,“你们忘了一个人,大天师。” “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段也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快又那么巧的配合那个孩子,而且大天师的立场本与我两家不对付,要说服大天师出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然除了大天师,也有可能是那个真正与陈善私通谋反的人散布的谣言,但这些于我们而言都不是重要的事。”原家老祖宗道,“撇去这个与她配合的人,再看整件事,她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推动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可以由她一人布局出来了?” 焦家几个老爷子脸色铁青,没有说话。这样的局,老实说光参透也让原诸这么些天才参透,若是布局,且还要恰到好处,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想要掌控这样的孩子……确实是痴人说梦。 “娇娇的怨气总要有一个发泄口,而令她发泄的就是刑部施压,让原二与家里那几个将娇娇叫来大堂请她帮忙救那个孩子的事情,”原家老祖宗继续道,“你看,她人虽然不醒,却不妨碍事情继续,甄仕远与她无意识的配合让我原家大堂那一天成了修罗场。” 敢躺着任事情发展,可以说她对整件事的掌控有绝对的自信。 “娇娇在整件事中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却还不自知。”原家老祖宗道,“你们还觉得这个孩子能掌控?”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个焦家老爷子开口了:“如果真是她做的,当然不能。可这件事还有说不通的地方,譬如那个谋反的证据……” “我查过,原二跑去招惹她之后,她去过一趟刑部,见过一个人。”原家老祖宗缓缓开口道,“就是方家那个老妇人,也就是老秀王的那个私生女。” 至于方家那个老妇人怎么回事,先前将金陵的事当不相干的故事来听时他们已有所耳闻。 “那个老妇人能让如今的秀王出面保她,没准手里拿捏着什么。”原家老祖宗,道,“你看,如果将这件事再串起来,能让秀王出面保她是不是有可能是那个老妇人手里的证据?” 如果那个证据就是出现在这件事中的那封信的话,是不是一切可能性就成立了? “那个跑来取信的很有可能是秀王府的死士,他们以为能拿回那个证据,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用来布局的手段而已,只平白折了一个死士罢了。”原家老祖宗脸上很是凝重,“而现在她交出的信只有一半,可以证明私通陈善的人来自京城,当年谋反时,秀王就在京城,几乎可以确定老秀王就是与陈善私通的人或者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半的证据留在了她手中,既让秀王府忌惮那个老妇人仍然未对那个老妇人下手,又被这一记敲打的不敢动弹。 至于信为什么只有一半也可以理解了,毕竟只有让秀王府忌惮才能保全那个老妇人,恐怕也只有如此,那个老妇人才肯将信交出来吧! “你看她一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刑部、秀王府甚至原先同她有深仇大恨的那个老妇人都在她的布局之中,直接或者间接的同她配合。这个孩子真是……”原家老祖宗拧紧眉头,道,“如果是在家里长大,那我焦原两家又何必担忧不能成事?” 就算没有阴阳术的手段,这样的谋略也足以为原家谋划一个能在长安长久立足的机会了。 可现在没有如果。他们或许能以“慈善”长辈的模样自居,去接近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可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对于人心布局拿捏的分毫不差的孩子,那样的说辞又怎么可能说得动她?所以这件事是她的选择,她根本没有与原家亲近的打算。 第四百零六章 来见 所以不是我选择了娇娇,而是这件事根本没得选择!”原家老祖宗道,“如果……我是说她要做什么,譬如这次的布局再来一次,针对的不是原二,而换作我们,我当真没有能及时发现的把握。” 整件事直到事发都无人察觉这是一个局,即便是事发之后,他也只是觉得古怪,等到参透已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可比原娇娇那样的阴狠还要可怕的多了。 “这个孩子不能弄进来,”一个焦家老爷子听的早已坐不住了,他忙站起来,看向众人道,“原诸说的不错,若真把她弄进来,若是哪一天焦、原两家改姓乔了都说不定。” 这不是引狼入室了,这引进来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这孩子才几岁,要是再过几年还了得?这不是玩笑,他们这些老家伙若是哪一日不在了,家里那些小辈哪个是她的对手?还不是任她拿捏? “这才是我为什么要保下娇娇的缘由。”原家老祖宗跟着点头,道,“她……我真的没有半点把握能控制住这个孩子。娇娇若没有血脉想与之抗衡,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我保娇娇不仅仅是为了我原家多年花费的心血,更是为了小心她。”说到这里,原家老祖宗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不语了。 对于那个孩子的态度,从不屑到好奇观望再到如今的警惕和小心,不知不觉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保下娇娇也是为了应对她,一个丢弃的孩子走到如今被家族忌惮的地步,可以说是极厉害了。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她现在想要做什么?”有人说着,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庆幸,道:“原二已经死了,她……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吧!” 他们在怕,怕那个女孩子,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没有人笑得出来,这个年纪布下这样的局,她往后的成长只会更快,到那时会更叫人忌惮。 “不知道。”原家老祖宗说着摇了摇头,道,“我也看不出她要什么,不过现在我们元气大伤,这个孩子暂时不要去招惹。” 但这不是一劳永逸的事,而是饮鸩止渴。因为她的成长定然是要远远快于他们这些人的。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次,原家元气大伤,且在京中多年,总是有些敌手的,譬如与房相交好,被裴相一脉的人同样视作政敌等等。这种时候出来跳,那就不是她出手的事了,而是这些人也不吝于踩他们一脚。 比起一个刚入长安,寻常普通的大理寺女官,焦、原两家的敌人自然比她多得多。 “我们要让娇娇变得不可或缺。”原家老祖宗道,“她成长的更快,又有我等在后谋划,可以让我焦、原两家迅速恢复过来。” 所以保下娇娇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也是不得不为的决定。 这么解释下来也都清楚了。 至于结果,其实一开始陛下让他们二择一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两个孩子最终还是只能留一个。 仿佛注定一般,从出生开始,这两个孩子始终只能留一个。 …… 大理寺衙门内还是暖和的,乔苒手伸到窗外探了片刻,正要收回来,唐中元的那张脸却突然自窗后冒了出来。 “乔小姐。”他指了指外头道,“有几个人来找你。” “几个?”乔苒有些诧异,却没有立刻起身,只咦了一声,奇道,“我几时认得那么多你都不认得的人了?” 如果是唐中元认识的一定会带上姓名的,他这样说,显然是不认识那几个人。 唐中元道:“瞧着都是些重病伤残的老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他时常被甄大人遣到外地去办事,有时候并不在长安。这些个重病伤残的老者他一开始还以为乔小姐什么时候做好事招来的呢,譬如帮助帮助无辜老人之流的。不过这些无辜老人穿戴却是十分富贵,以至于他很快便断了这个想法。 原先没有起身的乔苒听到“重病伤残”这几个字却立刻起了身:“天怪冷的,可别让老人家们等久了,我出去看看。” 大理寺衙门门口在京城几大衙门里一直算是热闹的,除了日常进出办事的官员官差之外,涉案的嫌犯亲眷以及相关人员时常会跑到大理寺来询问。 可今日大理寺衙门门口的这一幕却还是特别的,特别在于一溜烟坐着轮椅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一字排开,这让进出衙门的官员官差们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牢里审讯的官差哪个手上没轻没重的被人寻上衙门来算账呢! 好在问过之后明白对方的伤同他们没什么关系,对方只是过来找人的。 “几位找我?”疾步走出衙门的女孩子走到他们面前,好奇的看向他们。 几个老者神情当即变得激动了起来。 其实对这个女孩子并不陌生,日常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上百遍也有几十遍了,至于相貌更是有所耳闻,据说和原娇娇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可亲眼见到这个女孩子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的第一眼众人也是吓了一跳。确实很像原娇娇,只是这像也只是第一眼而已,再细看过去却是眼睛、鼻子、嘴巴似乎没有哪里像的,当然最不像的还是通身的气质。不是原娇娇那样表现出的“软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这一身男儿似的官袍的关系,明明生的很秀气,偏偏有一股子巾帼女子的味道。 这样的不同让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大抵是在原娇娇手里吃了大亏的关系,在对上一个与原娇娇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孩子时,反而让他们轻松不少。 这两个孩子果然是不同的。 “孩子!”其中一个坐着轮椅的老者转着推椅上前,抹了把泪,开口了:“我们总算见到你了!”这一开口仿佛如水闸突然开了闸一般,几个老者皆低头开始抹泪。 一时之间,场面失控,就连进出办事的官员官差都诧异的频频往这里望了过来 这样突然的举动就是乔苒早有准备也吓了一跳,抬手遮了遮唇,掩住嘴角的笑意,待到一番激动落泪的“认亲”结束之后,才道:“几位是?” 第四百零七章 开始 我是你十三叔!”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当即出声道。 “好,十三叔。”女孩子笑着叫了一声,神态温和,同原娇娇的软善怯弱又是不一样的,虽然说不上豪爽,却也是干净利落。 果真是个迥然于原娇娇的孩子。 又有个拄着拐杖的出声道:“我是你十九叔。” “十九叔。”女孩子笑着叫了一声,目光扫过,似是在确认每个人的长相。 “我与原二一支隔了一些,不过也不碍事,我行十一。” “十一叔。” …… 一通相认之后,场面安静了下来,女孩子笑看着他们,道:“几位是来大理寺参观的吗?要不要进来坐坐?”她说着看了看天,道,“这天有些冷,可别受凉了。” 果然是个良善的孩子!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似乎深有触动。 “大理寺我们就不去了。”他们今日可不是为了来大理寺参观的,只是想要重新认回那个孩子,老祖宗一意孤行,伤的又不是老祖宗,又怎会明白他们的痛? 更遑论,现在老祖宗尚在倒还好,若是哪一天老祖宗不在了,这家里做主的成了原娇娇,那他们这些人哪还有活路? 老祖宗要捧原娇娇就别怪他们私下来认这个孩子了。 “我们就是想要见一见你。”老者伸手拍了拍女孩子的手,说话之时一副破有深意的样子,“原家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你的。” 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但这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可要知礼的多。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又寒暄几句之后,目送他们离开了。 唐中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待那几人离开之后,才走上来,道:“乔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几个人突然开始抹眼泪,而后激动起来,一番场面跟唱戏似的。 “没什么,毕竟吓坏了,也怪不容易的。”乔苒笑道,“他们往后应该还会来的,若是他们来找我,你直接过来叫我就好。” 唐中元点了点头,看女孩子走入大理寺,没有再提这一茬,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插曲一般。 这当然是插曲,比起即将要去刑部验尸的封仵作,这当然只是插曲。 王泊林的尸首终于被送到刑部了。 “我说你跑去哪儿了呢!”封仵作背着医箱站在乔苒面前,抬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正色道,“我去了啊!” 乔苒点头,道了声哦。 封仵作看着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大满意:“就这样?” 乔苒想了想道:“那祝你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这些成语用的都不大贴切,毕竟不是去上战场杀敌,他只是一个仵作去验尸而已。 所以,实在没什么好祝福的了,封仵作哼了两声转身就要离去。 可走了两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问乔苒:“乔大人,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乔苒看着他不断冒汗的额头,忽地笑了:“不要紧张啊,封仵作。你是去刑部验尸,又不是去什么黑市或者匪寨里验尸。” 刑部,虽然可怕,可到底也是大楚的几大衙门之一,也是按规矩办事的,自然不会乱来。 这话说的……封仵作翻了翻眼皮,正想骂她几句“乌鸦嘴”“不要胡说八道”云云的话。 没想到乔苒却再次开口道:“你好好验尸便好,刑部怎么说,你怎么验。” 这不是废话嘛,这些天验尸都是这么验的。封仵作皱了皱眉,正想继续说话,却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还有,记住我先前同你说过的话。” …… 记住她先前同他说过的话。封仵作抱着医箱进刑部时脑子里还在回想那句话。 她要他好好验尸,不要乱动,还有……藏? 藏什么? 一只手突然搭了上来,脑子里正想的一团懵的封仵作立时吓的尖叫了一声。 “封仵作。”被他这一声突然的尖叫同样吓到的周梁蹙眉看着他,道,“你发什么愣?某不过是叫你注意脚下罢了。” 封仵作前方不远处是一层阶梯,王泊林的尸首等了那么久才进京,他可不想因为身边这个仵作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伤了手或者身子什么的而推迟验尸。 毕竟已经耽搁的够久了。 封仵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脑子里继续想着。这些天她跟他好似说了很多话,不止有藏还有说过王泊林可能什么来着? 越紧张忘得越干净,忘得越干净便越发紧张。 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施礼喊了声“周统领”之后,道:“已经准备好了。” “好。”带封仵作进来的周梁拍了拍封仵作的肩膀,道,“就在前头了,你同我过去吧!” 封仵作“哦哦”了两声,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的周梁一阵皱眉,几乎是拎着将他带进了这座存放了大量冰块的牢房。 里头穿着冬日厚袍的周栋看着被他拎在手中如鹌鹑一般的封仵作之后,忍不住皱眉:“他……这个样子可还能验尸?” 周梁道:“他的本事没有问题。”这么些天验证下来,几乎没有出过差错。 周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封仵作怎么会从一个嚣张的仵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怕还是因为这么些天的验证,可这件事不得不为,毕竟此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开始吧!”他说着抄手走到正中蒙着一层白布的尸首旁,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显然即便验尸并非他所精通,可这一次,他还是要在场。 大抵是牢房里太冷,封仵作一个激灵,瑟缩稍减,当然也有可能是老毛病犯了,看到尸首激动而已。 一个死了将将两月的人,再如何冰窖保存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王泊林生前的画像的,但扪心自问,若不是知晓这就是王泊林,这么个“人”放在他们面前,他们怕是谁也认不出来的。 “都一样都一样。”封仵作感慨了一声开始验尸。 其实王泊林的验尸结果,金陵已经送过来了。封仵作的动作忽地一顿,他好像想起那个女孩子同他说的话了。 “刑部一定要将王泊林弄到长安来一定有非要王泊林尸首不可的理由。”那个女孩子说道,“他们找你也是因为你是大楚最懂解剖验尸的仵作之一。所以,我想刑部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想剖开那具尸体,找些什么。” 仵作解剖是为了验尸寻求真相,而刑部的目的难道也是为了求个真相?这话谁信?他们……该不会是要找什么东西吧!封仵作手忍不住颤了颤。 第四百零八章 忘了带刀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冰放的太多了,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愣着干什么?”那个叫周梁的官差见他又发呆了,忍不住推了推他,道,“快些,验尸了!” 这个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虽说往日里他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一旦开始验尸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有时候不让他动,他甚至还会争辩上几句。 这样放在常人身上有些古怪的怪癖放在他这类人的身上便很是正常了,钻研一术,技近于道,自然也不会执着于旁事。 周梁忍不住看向一旁皱眉看着验尸的周栋,万望到时候,这个封仵作不要再犯了毛病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表皮的伤已经粗略查看了一番了,不过对于先前给到的验尸结果,封仵作没有说别的话,只是问蒙着口鼻的周栋:“周大人,可要剖开来看一看?” 这也是他们等了那么久所要做的事情。 周栋点了点头。 封仵作取出自己寻人打造出的刀从颈部开始下刀慢慢切开。 “脾脏受损。”他低头看向眼前已经有些腐烂的血肉,道,“这样的程度是可能致人殒命。” “后脑勺的伤也有可能。”一旁的周梁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周栋,道,“脾脏受损也不会立刻就死。” 后脑那一下却可能是一击致命,也就是说,即便王泊林脾脏受损,必死无疑了,可若是那后脑的一下让王泊林立刻就死了,那么杀人凶手已经显而易见了。 正在解剖的封仵作手再次一顿。 “又怎么了?”周梁问他。 今天这个仵作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停手。 “我在看。”封仵作连头也没抬,大半张脸隐在蒙住口鼻的布后,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正在验尸的封仵作忽地抬起头来,对他二人道:“我最小的刀落在大理寺了,可否请人将我的刀送过来?” 没带刀?周梁脸色微变,连忙看向一旁封仵作一字展开放在白布上的剖尸刀,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抬头对周栋道:“是少了一把。” 这些天封仵作被叫来验尸既是观察他的验尸手段,也是观察他这个人,包括这个人的习性,验尸的工具之流。 所以,这个封仵作到底有几把刀,他们一早便弄清楚了。 今日刀确实少了一把。 “最小的那一把。”封仵作比划了一下,指着王泊林的尸首,道,“大的刀掌握不好分寸的。” “你不知道今日来的目的?”一直不曾出声的周栋就在此时忽地开口了,即便脸被遮了大半,可露在外头的眼睛中却是浓浓的审视之意,“平日里不忘,今日却忘了?” 这个封仵作今日的举动委实可疑,当然之前可以将之归于紧张惶惶,毕竟这些时日他们所做的事确实令人害怕,不过一个仵作居然连解剖尸体的刀都忘记带了,这就很可疑了。 “因为这些天验尸从来没有动用过那把刀。”封仵作解释着着看了眼周梁,道,“他可以证明的。” 被点到名的周梁怔了一怔,似乎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每一次回去,我都会将刀放入热水中炖煮晾干,而后再用。”封仵作说道,“这一次你们终于同我说可以验尸了,我紧张不已,昨日晚上还练了手,怕出了岔子,你们去大理寺后衙一看便知。” 周梁听了朝外头招了招手,不多时一个官差走了进来,道:“确有此事,去找他时,他还在验尸。” “最小那把刀应该就在一旁。”封仵作道,“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大理寺的人过来送一趟的。” 这样吗?周栋思索了片刻,便微微颔首,道:“那就让大理寺的人跑一趟吧!” “就请那个没什么事做的乔大人好了。”封仵作忽地出声道。 正要出去的周梁脚步一顿,回头望来:“你说哪个?”居然特地指名了人,莫不会这姓封的还有别的打算吧! 周梁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乔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这三个字,封仵作仿佛轻松了不少,他道,“还请她带些皂角和苍术过来,我也要用的。” “乔大人……”周栋闭了闭眼,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当然知道这个乔大人是谁。那个女孩子啊!顿了一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忽地点了点头,对周梁道:“那就如他所愿吧!” 据说此女“运气绝佳”,周栋忽地一哂,让甄仕远、蒋方敢将身家性命托付之上的“运气”,他也好奇的很。 …… “封仵作请我送刀?”看着眼前两个刑部的官差,乔苒顿了片刻,笑着起身,道,“自是可以,左右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只是没想到封仵作居然忘了带刀,看来这只会验尸的仵作还挺有趣的。乔苒笑着去了后衙,至于刑部两个跟着的官差,她也未说什么稍等之类的话,有些时候,还是光明正大一些比较好。 在后衙找到了封仵作落下的刀,又带上了皂角和苍术,乔苒将这些东西放在篮子里递给这两个官差看。 两个官差伸手翻了翻之后,才点头道:“乔大人,请。” …… 刑部的大牢里的验尸并没有因为少了一把刀而完全停止。 “虽然没有见过活着的王泊林,不过他活着之时应当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封仵作道,“这样一个人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以说若是好好的,不会一推即倒。” 他此时已走到桌边,少了一柄刀,验尸暂停,不过他要来了纸笔,开始根据金陵府衙仵作的验尸结果绘制这具尸体在刚死时的状况。 “他当时的伤很严重,几乎遍布全身各处。”封仵作低头描绘着,“不过他当时受的都是拳伤,肩胛一指宽处,腹部也挨过数次击打,除了黎大小姐那一抓之外,其余伤口可说都是拳、掌所致,伤他的应该是个男子……” “那也未必,女子就不能用拳,用掌?”周栋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看向外头走进来的女孩子,道,“乔大人来了。” 即便已经蒙住了口鼻,可那双灵动的眼睛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女孩子的声音隐在布后听起来有些闷闷地,她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封仵作,道:“东西带来了。” “好。”封仵作坐在桌后没有起身,而是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自己拿着东西过来。 乔苒抱着篮子走了过去,正要放下手里的篮子,却听封仵作忽地惊呼一声:“喂,你可小心点,不要弄脏了我的画!” 乔苒被他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本能的低了低头,而后……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画。 这画的是王泊林吗?这封仵作的画功还真不错啊! 书客居网址: 第四百零九章 诡伤 “小心点。”封仵作吹了吹他的画,抬头瞪她,“不要弄脏了我的画。” 乔苒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管他,而是放下篮子,转身走到周栋面前,俯身施了一礼,道:“周大人。” 周栋朝她点了点头,目光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封仵作,道:“刀来了,可以继续了。” 乔苒笑着抬手一礼:“下官告退。” 这走的一点留恋都没有,周梁轻哧了一声,看向被蒙住大半口鼻的封仵作,道:“你应该没有再漏掉的东西了吧!” 封仵作从桌后站了起来,愤愤的瞥了眼女孩子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那就开始验尸吧!”周梁伸手覆上了自己身边的佩刀。 再乱七八糟的折腾可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 封仵作没有再乱七八糟的折腾了,折腾的成了乔苒。不过,她也不是在乱七八糟的折腾,而是既然来了刑部大牢,秉承着不能白跑一趟的原则,顺带看了一个人。 方老夫人。 “你回来了?”背对着她坐着的方老夫人微微抬手,不过在听到那个女孩子一声“方老夫人”之后,便轻哂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是嘲讽,“怎么样?原家有没有听话?你那个爹还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样东西对我有用,对你没什么用的。你何必不信?”一样没有用的东西又能做的了什么? “我那个爹死了。”女孩子笑着扫过她手边还未收走的碗筷,道,“怎么样,近日是不是饭菜都更合胃口了?” 背对着她的方老夫人微微抬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孩子笑道。 方老夫人的眼皮肉眼可见的一跳:“你……你做的?” “怎么会?”女孩子闻言却是一声轻哂,道,“是他最疼爱的原小姐。” 方老夫人没有再说出“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只是惊疑:“为什么?” “自然是为父不慈,招来怨恨。”乔苒说着蹲了下来,看了眼她身边的菜式,道,“我说过,你把东西交给我,秀王府会对你更好。如何,是不是灵验了?” 方老夫人没有说话,但这时候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了,更何况手边的碗筷还没收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出声,道:“你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女孩子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闻言只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摩挲着想要站起来的方老夫人,道,“我这个人很讲信用,说了你把东西给我,会让你好好活着便是好好活着,决不食言。” 确实好好活着了,除了仍然被关在这刑部大牢之外,这些天那些被重刑审讯的犯人的声音再也没有听到过,还有吃穿用度都提升了不少,以至于她早早的便穿上了厚裳。 只除了……不能出去,她确实活的很好。 方老夫人下意识的收紧了自己的手:不知道这一次她来又是要做什么。 “我来也没别的事,只是看看你,毕竟不管什么事情做完了总要来看看的。”乔苒说着向外走去。 …… 午时过后又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直到戌时还没有停。 一辆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有人抱着医箱从马车上下来,下马车之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封仵作,小心些!”身后两个刑部的官差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而后撑伞亲自将他送入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辆刑部的马车,抱着医箱的人才抓紧了大理寺衙门前的廊柱轻舒了一口气。 “封仵作。” 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啪嗒”一声,封仵作手蓦地一抖,医箱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喊什么喊!”顾不得掉在地上的医箱,他愤怒的喊道。 秋雨淅淅沥沥,灯光昏黄,有女孩子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她容色清艳,这一幕,如一副仕女夜行的水墨画一般徐徐展开。 可眼下,封仵作眼里却看不到什么美,反而看着愈行愈近的女孩子,目光中怒火愈盛。 “你……你……”大概是气急了,封仵作颤着手指向女孩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对上他的愤怒,女孩子却笑了起来,而后笑问他:“这么了?” 怎么了?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她来了转身就走,还问怎么了? 封仵作气愤不已。 这表情极大的取悦了女孩子,她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在封仵作发青的脸色中开口了,她道:“好了,封仵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正要发怒的封仵作神色一僵,愤怒转为惊异:“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淅淅沥沥的雨幕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女孩子缓缓开口,“打伤王泊林的是他自己。” 封仵作动了动唇,没有立刻说话,不过眼中的惊异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她怎么知道的? “你画的很清楚,我已经看明白了。”女孩子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这个王泊林几乎全身上下都有伤,如果是有人对他动的手,那么那个人必是乱拳击打的招数,也就是泄愤一般。”女孩子说着扬了扬拳头,道,“我想了一下,我这么打下去,定然是乱打一气的,可他偏偏有一片地方什么伤都没有。”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继续道:“鉴于他下身、双腿处皆有伤,人被攻击那一处必然会弯下身来,如此,背部必然会暴露在视野中。我若是一个乱拳击打他的人,这样的暴露之下必然会动手,可他背上却连一处伤口都没有,这很诡异。而且……” “而且他身上每一处伤口都是双拳可及的范围之内的。”封仵作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愈发凝重,“我原本是不相信的,可通过解剖他的尸体,我发现了另一桩事,就是……咦?你难道就凭这一点就知道是他自己打伤的自己?” 即便王泊林的伤痕诡异,可仅凭这一点就要推测出这个结果,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吧,毕竟自己打自己这种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他是通过验尸有另一处验证,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当然不仅仅是这一点,在还未见到王泊林的尸体时,我就在怀疑了。”乔苒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脚边一处积水的泥潭,没有移开,“被人打成这样,又未受制于人,他却一声不吭,那时候他自残就是我推测之一了,今日看到你画的图,我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件事。” 正是见到了封仵作画的这幅图,她先前所猜测的一切几乎都证实了。但猜测被证实这种事于这件事而言真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情早已不受他们控制了。 第四百一十章 答案 当然她的推测不仅仅因为这两件事,王泊林的诡异举动,刑部下场,还有莫名其妙被“送”到长安来的黎大小姐,一切的一切都有些不合常理,而这些不合常理也在证实她的推测。 封仵作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忽地出声道:“这个王泊林不是普通人。” 乔苒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王泊林当然不是普通人。 “他应该是那种会内家功夫的高手。”封仵作比划了一下,道,“我发现他的经脉与普通人不同。”当然素日里,一个人是普通人还是那种高手,不说,他也是不知道的。可当人死之后,擅长此道如他还是能通过尸体上的某些反应发现这一点的。 会内家功夫?乔苒闻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以王泊林的身份会内家功夫当然不奇怪。 “他对自己动手不是真的想要自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封仵作说着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忍不住往四周探了探,即使周围没人,他仍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听说过一种传闻?” 乔苒看着他道:“你且说说看呢!” 封仵作咳了一声,这才道:“听说前朝有使苏林出使匈奴被扣,在得知匈奴将夜袭中原之后自尽而亡,唯一的要求是请求属下将自己的尸骨带回中原,匈奴准许其带回中原,毕竟一个死去的令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两月之后……” “两月之后,匈奴夜袭中原,却被早已有所准备的边境将士大败,匈奴自此势气大减,十年不曾冒犯边境。”女孩子接过他的话,道,“至于怎么传的消息,民间传言纷纷,有人说是飞鸽传书,有人说是属下也知晓了消息带回中原,还有人说是将消息藏在贴身的衣物之内,可这些方法论起来都是有漏洞的。” 毕竟匈奴人再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能放那个属下和苏林的尸体回来,必然是再三检查之后才放行的。 “而后时任太史令的司宏光曾出过一本书,写一个令使身陷匈奴腹地,用特殊方法带回消息的故事,不过书出之后没过半月司宏光一族便犯了罪,举族被判斩首,司宏光也因此被斩首而亡。那本书也成了禁书,当时发行此书的书铺关了好几个,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封仵作听的不住点头:“对,对,那本书里写过一个方法。” “那个死去的令使将写有消息的纸藏在蜡丸中吞入腹中带回的中原。”乔苒说着,问他,“是这样,没错吧!” 这个事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有过记录。 白光闪过,一道惊雷撕裂夜空,照的面前的封仵作面色惨白。 淅淅沥沥的雨骤然变成漂泊大雨,嘈杂的雨声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声音,他点了点头,道:“那个王泊林自残也是为了将腹中的蜡丸逼出来。”他亲眼看到了那个东西,当然也记得女孩子说过的话,视而不见,并没有解剖他的腹中。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古往今来,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女孩子沉默了一刻,道:“不能用泻药么?” 她也不想这时候提这种事,但本能的想到了这一层可能而已。 封仵作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蜡丸的位置有些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同他动用过内家功夫有关,但用泻药这种方法怕是行不通的。” 所以,自残是为了逼出那颗蜡丸。 但显然下手太重,又或者比起那颗蜡丸带来的秘密,自己的性命也不值一提,以致他不惜下重手。而那时王泊林身边有个人想要那颗蜡丸的消息,但是没想到黎大小姐突然闯入,又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引来当时春风楼所有人的围观。要对这么多人动手显然不可能,而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无法取到蜡丸,至此,整件事才变得诡异了起来。 那个人以及刑部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那颗蜡丸里的秘密。 “那个……那个王泊林到底是什么人?”即便这天已经冷的可以穿冬袍了,可封仵作仍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刑部的人会插手?” 女孩子抬眼,笑了:“答案显而易见啊!”她道,“就算再如何不可思议,这就是事实,封仵作你不必怀疑,因为也是唯一一个能解释的通这件事中所有不合常理之处的解释。” 王泊林,应该是刑部,甚至有可能是刑部背后的陛下所安排的一个暗桩。 直白的说,他应该是一个细作,甚至他那一对莫名其妙失踪的父母也有可能是细作。 所以,那位琅琊王氏的老太爷说的是真话,那个叫王泊林的人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能让琅琊王氏不吭声不辩解的,王泊林是陛下安排的人的可能性更高。 王泊林如果是这个身份,一切不合理就都解释得通了。 黎大小姐会来京,除了她自己蠢之外,还是有人在暗中引导,王泊林的身份显然是不能对外表露的,所以要让王泊林来长安需要一个理由。而黎大小姐就是那条上钩的鱼,被引着跑到长安城来。 至于与王泊林见面的应该也是一个刑部或者陛下的暗桩,送黎大小姐来京的应该也是她,这样的人自然身手不凡,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京自然是轻而易举。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黎大小姐来京,不仅仅是王泊林要被送到京城来,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件事对外总要有个真相能唬住众人。 而黎大小姐显然就是他们用来唬住众人的棋子,所以,不管王泊林是因为什么缘故死的,这件事被设计好的结果都是黎大小姐失手杀了王泊林。 事已至此,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再插手了,查案她可以做,但如今这种事可不是人微言轻的她所能左右的了。 …… 雨下了一夜,到天亮时才有减缓的迹象。 黎兆坐在窗边看秋雨拍打着窗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里间黎老太爷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几天了?”他问道。 “三天。”黎兆说道,“从父亲母亲他们进京之后已经三天了。” 里间也跟着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此时王泊林的尸体应该已经被送往刑部了,也验过尸了,以刑部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一天的功夫足以完成了,那接下来就是刑部去长安府衙提人了。 他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母亲这几日时常以泪洗面,但他也无可奈何。 一个女孩子在大理寺官差的带领下骤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即便隔着雨,他也认出了雨幕后的人。 乔小姐!黎兆眼前一亮,立时走了出去。 她总算来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全 “乔小姐。”黎兆站在廊下唤了她一声。 青竹伞面微抬,女孩子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黎三公子。” 他倒是想问问她最近可好之类的话,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不过稍一犹豫,女孩子已经开口了:“关于黎大小姐的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敛了笑容,神情有些凝重。 事情看起来不太妙,黎兆心忖,却抬手,道:“里面请。” 女孩子点头走到他面前的廊下收了伞,将伞倒放在墙角。 这里面当然不是黎老太爷休息的里面,他带她径自去了一旁的屋子,倒了茶,将茶水推到了她的面前。 “事情的真相我查的差不多了,”女孩子接过茶杯道了声谢之后,开口道,“但事情不太妙。” “是王泊林身份的关系吗?”黎兆道。 整件事怎么看都不像一件寻常普通的案子,他当然知道事情不简单。 “嗯,他可能是刑部或者陛下手里的暗桩。”女孩子说道。 黎兆神色一凝: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他无意于去管王泊林做了什么,只知道王泊林暗桩这个身份,足以决定很多事了。 看着黎兆肃然的脸色,乔苒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了,他已经明白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消说全,只一句就够了,而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光凭他们就可以左右的事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乔苒没有说话,只小口小口的抿着茶,待到茶杯里的水见底之后,她放下了茶杯,对面的黎兆也在此时缓缓站了起来,苦笑了一声,道:“乔小姐,我送你。” 乔苒点了点头,起身对他道:“黎三公子,若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请大理寺的人传话。” 她这句话是真心所言,但此时却当真成了一句客气话。 这个事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 黎兆再次苦笑了一声,朝她道了声“好”。 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乔苒转身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忽听身后的黎兆喊了她一声“乔小姐”。 女孩子回头笑望了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肃重,指着门外的伞道:“莫忘了带伞。” 乔苒点了点头,拿起倒放在墙角的伞,撑着走入了雨帘。 即便隔着蒙蒙的雨雾,依稀能看到伞面下那道泠泠清雅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站在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了目光。 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入一旁的屋子。 “怎么样了?”黎老太爷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便开口问道,“那个姓乔的丫头可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黎兆沉默了一刻,道:“没有。” “没有啊!”黎老太爷闻言沉沉的叹了一声,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再一次开口了,只是这一次出声语气中却有明显的怒意:“素问,呵!我当真没想到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竟当真一语成谶。”显然十分痛恨黎素问的举动。 黎兆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道:“人总是比死物值钱的。” “这不是寻常的死物。”黎老太爷怒道,“这是我家传的至宝。” 他们手里握着一把钥匙,而有人需要这把钥匙,需要这把钥匙的人早在事情发生之初就来过一回了。 这个交易于黎家而言不利。 祖父不想轻易交出这把钥匙是因为他想用这把钥匙恢复黎家昔年杏林世家的荣光。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执着了一辈子,这想法早已成了执念,轻易无法撼动。 而他不想轻易交出去是因为这把钥匙能打开《素问经》的秘密,他不知道《素问经》里有什么秘密,但是这秘密看起来对那位原小姐如此重要,如果她得了的话,会不会对乔小姐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这个秘密会对乔小姐不利。可若不交出去,大姐这一次怕是就…… “这世间之事往往难以两全。”黎老太爷在一旁感慨着。 就在此时,有吏部的官差在门外喊道:“黎大人,冉大人来了。” 今日还真是热闹,人一个接着一个来,黎老太爷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道:“你去吧!” 黎兆看了眼屋内的黎老太爷,向外走去。 外头的雨声搅的人心烦意乱,黎老太爷翻了个身,这一去,怕是没有个把时辰,三郎不会回来的。 只是这一次,不到半个时辰,黎兆就回来了。 他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世间之事……有时候还是可以两全的。”他道。 这一去回来居然带了这么个好消息,半躺在床上的黎老太爷当即眼睛一亮,只是当他看向对面出声的黎兆时,却不见他脸上有半点喜色。 怎么回事? …… 几声滚雷下来,天地间再次拉起了一片雨幕。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道,“都快入冬了雨水还这么多。” 站在窗边的乔苒被雨水溅了一脸,连忙伸手将窗户关了起来,而后走回桌边继续低头打量着桌上那只精巧的司南。 “解之送你的?”抱着一份卷宗的徐和修经过时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看,在看到司南上阴阳司的篆印时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他到底会不会啊!”他道,“竟送这么个东西。” 真是讨好女孩子都不会,送首饰、花什么的都比送这个东西好啊!除了阴阳司的人,谁喜欢看这个东西。 “我觉得挺有趣的。”乔苒目光没有离开这只司南,摸着上头刻的四方印记,道,“我从来没见过呢!” 尤其是像这么精巧的,除了博物馆里,她还当真没见到过。 不过这样的大实话却被徐和修误会成她在替张解说话,不由哼道:“解之这也太过分了,就算没了情敌,可也不能如此不在意的乱送东西。”是以为人不会跑了不成?可别忘了,就是大理寺里,还有人惦记着乔小姐呢,那个……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赵彤的,若不是他盯得紧,敲打他,那个家伙早跑上来对乔小姐大献殷勤了。 “他没有乱送,我很喜欢这个。”乔苒笑着再次解释了一句,而后好奇的问她,“什么情敌?” 徐和修脸色一僵,想了想,不由认真打量了一番她脸上的神色,见她好奇之色不似作假,这才出声道:“吏部那个黎兆啊!” 这乔小姐办案手段如此厉害,难道偏偏于这种事上不开窍? 乔苒默然了一刻,道:“那叫什么情敌。” 徐和修听的一惊:“你都知道?”还以为她不知道解之对她有意呢!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看向桌上的司南,顿了一顿,她又问仍在发呆的徐和修,道,“你方才说没了情敌是什么意思?” 徐和修哦了一声,回神道:“外头在传那个黎大人同原家那位小姐定下婚约了。” 窗外一记闷雷滚过。 真是平地惊雷啊,乔苒下意识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真是被吓到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未归 长安城外的山道上一男一女正缓缓而行。 “原小姐,我真是不明白。”黎兆停了下来,审视一般的看向身旁这个女孩子,道,“你喜欢张天师,那既然张天师惹了你,你不去找他,找我做什么?” 那个人的风流债关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喜欢他。”原娇娇也跟着停了下来,纠正他的措辞,道,“但是他为了乔小姐不要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关我什么事?”黎兆说道。 原娇娇道:“你当年在金陵与乔小姐有婚约,但是没认下婚约,所以就是你不要了乔小姐,我找个抛弃乔小姐的人不是正好可以咽下这口气?” 黎兆闻言不由冷笑:“那你还真是大方,用让张解得偿所愿的方式来报复张解。”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个提议,不如你去逼张解应了与你的婚约,我想办法让乔小姐倾心于我,这样不是更好能报复到你想报复那个的人?” “我若是有办法逼张解应了与我的婚约,也不会来找你。”原娇娇说这话时,神情木然,“反正你我皆不过是陛下的棋子,各取所需。待到这一次山西路的事情办成了,回来就可以取消婚约。” 这就是两全的办法。周世林山西路剿匪虽然成功了,却遭遇了麻烦,以至于大军迟迟无法回来。 黎素问可以活,但这要看他与原小姐此一趟山西路的差事办的成不成,这是裴相爷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此事若成,他甚至还有希望官场上有所加进。 平心而论,这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件好事有一个不好的地方。 这个机会是原小姐给的,去山西路办差这件事陛下交给了原小姐。这也是他突然听闻此事惊讶的地方,不过前来告诉他的冉大人说在入冬之后,大殿下的病情会更稳定一些,所以,便是原小姐离开月余也无妨。 这一次山西路大军遇到的麻烦与术士用蛊咒之术作恶有关。陛下这一次没有派大天师前往,而是把机会给了原小姐。 毕竟一个无可替代的臣子并不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原小姐去山西路她想带个人,因为据周世林来报,山西路当地民众豪绅以及官员似乎有些问题,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整件事就不止与符医有关了,但是要带什么人过去不打草惊蛇,譬如一个陪同她前往的未婚夫就不那么显眼了。 而恰巧此时,他需要一个能换回大姐的机会。 事情由此顺理成章了。 这件事在裴相爷眼里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甚至撇去私心,由他来看,这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有一点不好,他与原小姐定亲这件事他不喜欢。虽然是假的,他也确定这位原小姐没对他生出什么想法并不会死缠烂打不放,可他还是不喜欢。 这件事若是被乔小姐知道了一定会误会了吧!可偏偏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解释。 真是叫人心中不快,不过那个姓张的怕是高兴坏了吧! …… “我是挺高兴的,”相比蹦蹦跳跳跑来告诉他这件事的裴卿卿,张解只是笑了笑,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他只是说道,“可这件事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裴卿卿对此不以为意的翻了个白眼,而后道,“那个姓黎的长的还行,被人贪图美色拿他那大姐的性命做要挟了呗!” 这也是不少“知情者”的想法。 “我不觉得黎兆是一个肯用自己的前途去换黎素问性命的人。”张解道,“而且他是裴相的人,原家却与房相爷关系不错,这婚约要真是能成,那他到底要归属于哪方?” 他当然相信黎家疼爱女儿,不过比起黎兆这个关乎黎家未来命运的儿子来说,黎家绝对不会逼他“卖身救女”。 “你是说这是假的?”这么一解释,裴卿卿似乎听明白了,对此不由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他当真看上原小姐了呢!” 怎么会?张解失笑,就算变心也没得这么快的。顿了顿,他又道:“相比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我想他们要借这个婚约做什么才更重要。” 能让他们做这等事的人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吧!譬如……陛下?果真君心难测,此事他便连半点风声都未受到过。 …… 乔苒也有些好奇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问。如今的局面变得很是有趣,她和原家都开始不约而同的避免与对方的接触。 这样古怪的局面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两方都需要休息。一方是根基受损需要休息,另一方却是自身实力不足以为济。毕竟不是什么时候她都会有方老夫人手里那等足以引来各方窥伺之物作为筹码的。 乔苒嘴里叼着一张饼,低头看书。 饼是“关爱”下属的甄仕远特意带来的,大抵是被投喂了太多的饼,以至于“关爱”她这个下属起来他也喜欢用同样的饼来回报于她。 不过对于“饼”这样的食物乔苒虽说不至于太过喜欢,却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一边抓着啃,一边就着茶看书。 这些时日外头似乎动静不断,但她过的还算平静,除了那几位原家的“叔”们又来找过她一回表示慈爱之外,她坐在大理寺里这些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过也不是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乔苒伸手摸出了袖袋中的锦囊。 这是黎兆离京前托人送给她的。 锦囊里只有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潦草,似乎写的人书写时很是匆忙。 不过再如何潦草也不妨碍乔苒认出这字迹是属于黎兆的。 “假定亲,山西路。” 定亲是假的,这一点她已经猜到了,毕竟左右两相政见不合,他就算是再如何喜欢那位原小姐,将自己至于两位相爷博弈的正中处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也正是因为知晓此事不可违,所以骤然听到这件事时,她会被吓到。 至于山西路……山西路离长安并不算远,地势险峻,不过物产倒是丰饶,所以当地民众还算衣食无忧。只不过这样的山西路,也因为天然的地势关系出了很多利用天险占山为王的匪寇。 只是山西路有流匪,这是以前的事了,先前周世林被派往山西路剿匪,据说战绩十分不错,生擒了好几路匪首。 现在都快入冬了,周世林还没有回来。 非但周世林没有回来,连黎兆都去了山西路。所以是山西路出了什么事了吗? 第四百一十三章 家底 很多事情,乔苒是不清楚的,毕竟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理寺官员,连上峰都不知道的事,她会知道那才怪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原小姐跟着黎兆一起离京了,去了山西路。 至于山西路发生了什么,那是原娇娇和黎兆将要面对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长安城目前是太平的,太平到几乎每几日那几位伤残了的原家的“叔”们都会来请她喝茶叙一叙长辈情谊,红豆、唐中元因此也跟着蹭了好几顿好茶,虽然对于他们而言,品不出什么茶水的优劣,可至少那些干果点心是不吃白不吃的。 被送去国子监读书的乔书因着功课有些跟不上,便留在了国子监,暂时不回来了,红豆特意为他缝制了一些衣袍过去,乔苒还特地去国子监看望了他一回。见乔书气色还不错,甚至还有了谈得来的同窗,她也放心了不少。 唐中元拿着一张帖子跑了进来,将帖子放在了桌边的一角,正低头看书的女孩子却仿佛头顶生了眼睛一般,伸手摸向那张帖子,而后翻开一看,轻哂:“这次是流云楼,你回去跑一趟,同红豆说中午不用做饭了。” “关爱”这种事,那几位原家的“叔”们最喜欢的就是借着吃喝的名义来与她聊天诉说不易,这诉说自然是同她诉说的,乔苒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左右一边诉说一边吃饱这种事对她而言并不难,至于同她一起跟过去的唐中元和红豆,只管吃就好了。 这种事傻子才不去呢,所以即便一开始红豆对那几位原家的“叔”们颇有微词,可次数多了,倒也明白了,还能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今日中午定的是流云楼,乔苒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于是她便问唐中元:“知道流云楼吗?” 一早接了帖子便拿着一本长安地物志在翻的唐中元打开地物志中已经折角的一页,道:“这流云楼就在天师道附近,与回园几乎是正对着的。” 只要去过天师道应该就见到过流云楼,只是因为此前没有进去过,所以只是经过时匆匆一瞥而已,难怪有些耳熟。乔苒向他伸手,唐中元将手中的长安地物志递到她手中,想了想,道:“这长安地物志上说流云楼的螃蟹做的不错,可能是要请咱们吃螃蟹吧!” 乔苒闻言哈哈一笑,不由点头:“螃蟹好啊,我喜欢。” 能有改善伙食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乔苒翻了翻这本长安地物志:“似乎还真是如此,上头说这流云楼做螃蟹的花样很多。” 正巧此时,甄仕远从外头走了进来,别的也未听清楚,只听到“螃蟹”两个字,顿时惊讶了一番,道:“怎的?最近你哪里多了闲钱,要去吃螃蟹?” “还是去流云楼吃呢!”乔苒笑嘻嘻说道,“有人请的。” “又是原家那几个吗?”甄仕远闻言似乎有些不是滋味,道,“流云楼听闻最近新来了一个善会做全蟹宴的厨子,包厢早就订满了,可谓一座难求。” 他的俸禄虽说天天吃起来有些吃紧,不过偶尔一程口舌之欲还是可以的,但有着一大家子要养的甄仕远左思右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订。罢罢罢,口舌之欲而已,不必浪费那个钱了。 虽然官至大理寺卿,也算不错了,可比起那些世代在这长安城扎根的豪族,他那点家底还是薄的。 “如此吗?”乔苒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也跟着笑了,“那几位出手一向挺大方的。” “原家的家底不错。”说到出手大方,甄仕远闻言倒是有些感慨,“先前他们入京时,众人还当他焦、原两家隐居已久,有些清贫,不过后来却叫大家大吃一惊。” 这话连乔苒都有些意外:“那他们先前做的是什么?经商么?” “非也。”甄仕远摇头道,“下九流的行业未必不赚钱,更遑论这等走街串巷的阴阳术士,往往清贫者过于清贫,富贵者也无比富贵。” 乔苒一怔,不过片刻之后,便想明白了:“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异士的手段简单一些的是为人看风水相地,难一些的遇上符医所能医的毛病之流了,这些要收多少钱自然全在阴阳术士的口中。 毕竟性命相关、甚至全家性命相关,多的是人愿意千金一掷的。 “肯十文大钱救人一命的异士毕竟少数。”甄仕远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慨,他摇了摇头,道,“但这种事你情我愿,也没什么能诟病的。” 乔苒一哂,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是那等纯善的圣人,用圣人的标准去衡量焦、原两家这种做法显然也不行。只是以小窥大,焦、原两家的行事作风倒也能从中看出一二,如此看来,先前原家对她所做的那些事也都是有据可循了。 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提的,自然一句带过。 “吃就吃吧,早些回来。”甄仕远叮嘱正要离开的乔苒和唐中元,道,“今日回园又有人订了场地打马球,怕是流云楼里也热闹的很。” 乔苒闻言倒是笑了:“回园除了刮风下雨不便之时,哪天没有人打马球的?” 不过甄仕远特意提了一嘴,怕是今日打马球的人并不一般。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道:“少套我的话,我不妨告诉你,今日打马球的尽是些宗室中人,且还有旧怨,一大早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到我这里来借了一队的官差怕起冲突。” 说到这里,他脸色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打马球一向是危险的,明知危险而一意孤行,更危险的是明知有旧怨还要继续,以那些宗室“龙子凤孙”们的脾气,在马球场上动手还少么?难怪收到消息的五城兵马司一大早便跑到他这里来借人了。 劝是劝不动的,可怜五城兵马司的人除却城内巡逻的,连人手都不够了,去了还只能在一旁旁观。 乔苒摇了摇头,轻哂:“说到底还是嫌日子太过逍遥了。”有人逍遥成富贵闲人,有人便无事可做惹是生非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流云 惹是生非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过走下马车看到流云楼对面回园门口一辆一辆的马车时,乔苒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这可能会惹是生非的马球赛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至少回园大门与入目可见的墙上已经插上了彩旗。走到流云楼二楼从大堂向对面望去时,可见彩旗招展,倒是真有那么几分热闹的氛围。 乔苒收回目光,看向大堂之内来往的食客,皆锦衣华袍,其中多的是年轻的男子女子在其中穿搜,男俊女俏,倒很是亮眼。 前头带路的伙计很快便将她带到了包厢的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乔苒带着红豆和唐中元走入包厢内,伙计关了门,将热闹隔绝在外。 “丫头来啦!”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十九叔笑着将她招呼过去,指了指座中空着的位子,道,“坐吧!” 乔苒点了点头,应声带着红豆和唐中元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看的几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据说这两个一个是她的侍婢一个是她的护卫。虽然在他们看来连带着侍婢和护卫同桌而坐很是不妥,那个侍婢和护卫也没有什么眼色,让他们坐还当真坐了。不过想到这个孩子是生在那等环境之下,想要劝说的想法便打消了。 罢罢罢,这种事暂且随她去吧,这等时候还是要笼络这个孩子,将她扶持起来对付原娇娇要紧。最近原娇娇离了京,老祖宗也忙进忙出的,正好趁着这工夫多与这孩子亲近亲近。 “这流云楼新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螃蟹,”那个十九叔笑着说道,“前些时日总是订不到位子,好不容易今日才有个空出来的,你尝尝。” 女孩子听的眼睛一亮,高兴的道了声谢。 听到好吃的就高兴,看吧,这才叫孩子,好吃好玩的哄一哄便开心。哪像家里那个,看着听话,细细想来,哪有孩子乖成“那个样子”的,分明就是有问题。 乔苒的反应让几位原家的“叔”们很是满意,也越发觉得这才是个孩子。会生气会不高兴,好吃好喝的哄一哄,就又听话了。 寒暄的功夫,螃蟹很快便端了上来,大抵是自持身份,实在是不想与一个护卫和侍婢同桌而食,所以只动了几筷子,几位原家的“叔”们就放了筷子,与乔苒说话。 “近日大理寺可忙?” 乔苒用湿的手巾擦了擦手,道:“还好,没什么事。” “她不在京中。”拄着拐杖的十一叔冷冷的哼了一声,突然出声道,“定是陛下所托,有要事离京,可惜老祖宗那里打听不到什么。” 乔苒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稍许惊讶之色,却没有说话。作为一个普通的大理寺官员,对这种事应该是不知情的。 “比起这个来,我倒心疼同她定了亲的那个,”轮椅上的十九叔恨恨的拍了一记轮椅的扶手,义愤填膺道,“也不知黎家知晓不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苒依旧没有说话,只抿了口黄酒,又低头开始对付手里的螃蟹。 这几位原家的“叔”们“关照”她的同时还不忘夹杂着对原娇娇的抱怨,大概是想有意无意的挑起她的不甘与怨气,而后么……大概是做个听话的孩子,在他们的授意下对付原娇娇吧! 不过……乔苒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番这几个坐在轮椅上的几位,他们若真有办法的话,她倒是可以做个听话的孩子。只可惜,看这几位的能耐,估摸着全然不是原娇娇和原家那位老祖宗的对手啊! 不过虽说手段有限,可这几位挑酒楼茶馆的眼光倒是不错,得他们关照,她这些天吃的很开心,也吃的心安理得。这是各取所需的事情,毕竟做个孩子这种事也是很累的,为了哄他们开心,她可是很配合的。 “也是没办法,家里有人招了麻烦,老祖宗为了他的娇娇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已。”伤的最轻的十三叔哼道,“真是糊涂的令人发指……” 正说话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巨响,正在吃螃蟹的乔苒吓了一跳,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当然这一望除了两扇关合的门,什么也望不到。 “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伤的最轻的十三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对他们道:“你们吃,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打开了门,一阵嘈杂声立时从门外涌了进来,不过这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嘈杂声变随着十三叔的关门而被隔绝在外。 “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理会。”坐在轮椅上的十九叔为她倒了杯酒,继续道,“你慢慢吃,你是原家的血脉这一点不会变,有我们在,定会助你夺回去。” 果然,这才是他们关照的目的,乔苒朝他笑了笑,继续低头挖蟹黄。 身后的门也在此时再次被打开,十三叔从外头走了进来。 “柔福,你不要过分……”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突然传了进来,而后便随着十三叔的关门,什么也听不到了。 “也没什么事,一个小厮从楼上滚下去了,”十三叔不以为意的关上了门。 坐在屋里的十九叔闻言忍不住哼声道:“多半又是起了什么争执,我瞧着回园那些插上的彩旗,便知又是宗室同世族里的那群兔崽子。先前那个总往咱们家里来的柔福郡主不就……” “这一次好似也是柔福郡主同人起了争执。”大概是提到柔福郡主,那厢走回自己位子上的十三叔不以为意的道了一句,“将小厮打下楼的就是她。” 拄着拐杖的十一叔忍不住哼道:“淮王那几个孩子同原娇娇的交情不错啊!”这一句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 淮王世子和柔福郡主的心思谁看不出来?有这一层关系在,屋里的这几位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作威作福惯了她,先前瘫了倒是消停了不少,如今好了又开始了。” “没错,以为淮王的位子板上钉钉就是世子的了?莫忘了,淮王膝下的儿子可不止一个。” …… 乔苒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的抱怨,偶尔应两声,以示自己在听,好在这一茬她也清楚,以至于听起来也不那么费力。待到盘子里的螃蟹吃的差不多了,又瞟了眼一旁吃好擦手的红豆和唐中元,她站了起来,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毕竟身为大理寺官员,也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让她出来吃饭而已。 一旁的红豆和唐中元也在将手擦干净之后跟着站了起来。螃蟹吃完了,该回去了。至于他们说的话,小姐说了不用理会,他们只要吃就好。 离开时,外头大堂已不复先前的热闹,只寥寥几桌坐在角落里的客人,而大堂正中一片狼藉,几个伙计正趴在地上清理着。 乔苒隐隐还看到地上一片暗红色,想来是先前从楼上摔下去的小厮的。 这叫没什么事吗?乔苒眉头微蹙,流了那么多血,怕是伤得不轻吧! 当然,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了,早在外等候的车夫也在此时将马车赶了过来。 “路上小心些。”作为“关照”后辈的长辈,这种关照的话自然不会少。 乔苒点头应了一声“是”,正要抬脚爬上马车,忽听有人大声喊了一声“乔大人”,她本能的抬头望了过去,而后便见对面回园门口,一位大理寺的官差急急的向她这里奔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同去 那官差奔到她面前正要说话,可看到她身边那几位原家的老爷们时还是停住了。 几个原家的“叔”们见状当即摆了摆手,转身走了。笑话,他们只是来同这个孩子亲近亲近的,这官差一看便是有事要说的样子,联想到他从对面回园那里过来,傻子都知道是回园里出了什么事。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真当自己太闲了不成? 待到这几人离开之后,乔苒才对那官差道:“好了,你说吧!” 官差点了点头,这才道:“回园里头出事了。” 乔苒没有立刻跟他过去,只是问他:“出什么事了?” 官差道:“是淮王府的柔福郡主同汾王府的欣康郡主坠马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个消息一出,乔苒虽说惊了一惊,却没有太大的意外。据甄仕远所说,能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跑来大理寺借人的,可见素日里这些人闹的就很凶。这一次玩的又是马球这种年年不知多少人或死或伤的游戏,不出事那才怪了。 于是,她道:“嗯,此事我立刻回去禀报大人。”却没有打算自己亲自过去。 毕竟比起那些“龙子凤孙”们,她人微言轻,哪个知晓这些“龙子凤孙”暗自里拉帮结派的矛盾,且一脚掺和进去,那些人会不会听她的还不一定呢! 官差听她这一句似乎有些意外,回园里头闹开了,他原本跑出来是想回大理寺寻人的,正巧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乔苒,便下意识的跑了过来,想让她去看看,毕竟比起大理寺的官员们,他们官差可以说什么都不能做了,没想到乔大人根本没有接这一茬的打算。 不过略略一想,他也明白了,那些“龙子凤孙”们,不是甄大人自己亲自出马或者家里没有倚仗的官员,恐怕未必会听话。 明白这一点,官差也未坚持,只让车夫车赶的快一些,好早些将甄仕远请过来主持公道。 …… “还真是闲出来的毛病。”正吃饱了饭负着手在衙门里走动的甄仕远闻言不由冷哼道,“五城兵马司还真是奸,一早便猜到可能要出事,特意问我借了人,如今这事是躲也不躲不开了……” 乔苒闻言在一旁道:“既要躲开,一开始就不要借人嘛!” 甄仕远白了她一眼,一边整理自己的帽檐,一边道:“我不借,他去长安府衙借,到时候出了事,府衙肯定不管,还是要落在我的头上,这一次可没有吏部跑出来争案子了。” 这种事可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吏部精得很,更遑论那些“龙子凤孙”们虽说身份不低,可硬要将其归于吏部显然也不现实。绕一圈,事情最后还是会绕到他头上,不想接也不成。 乔苒听的也笑了:“大人说的是。”难怪早上甄仕远给人给的那么痛快,想来是早就想到这一茬了。 她这个上峰还是很精明的。附和完了甄仕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跑到外头散步去了。 见她这举动,甄仕远想了想,也没有叫她,这种“龙子凤孙”争斗的事委实没有叫她的必要,想了想,他走人正中大堂,扫了眼大堂中的官员。 这目光扫来,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大理寺的官员们一个个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如坐针毡。 “谢承泽。”甄仕远扫了一遍之后,叫住了其中一个人,道,“你同本官一起去。” 这种时候,这等被世族送进来历练的小辈就很重要了。 堂内当即响起了一片不大的嘈杂声,几个手头没什么事的年轻官员见谢承泽被叫了去,这时候倒也不怕了,反而出声问道:“大人,一个可够,要不要多叫上几个?” 最近大理寺正在办的都是些经年没有办好的旧案,而这些旧案多是一些大理寺的老人在办,如他们这样的年轻官员多是手头没有堆积的案子的,是以正是闲的时候。 “多叫上几个?”甄仕远看了眼收拾东西起身跟上自己的谢承泽忽地一哂,“回园里几位王爷郡公家的打马球坠马了,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 方才还有些喧嚣的大堂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堂内鸦雀无声,在堂外散步的乔苒探头往里头看了眼,当即忍不住失笑。 这种事谁高兴去?查案的手段不需要,乱七八糟的事却一堆。 “我们不去了。”半晌之后,有个年轻官员看了看身边的官员,尴尬的摆了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去的,乔苒被突然凑到自己身边的封仵作吓了一跳,上回王泊林的事情之后,封仵作便空闲了下来,以至于人也时常能在不是后衙的地方出现了。 “我去我去!”乔苒听着封仵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而后经过她的身边,高兴的走入大堂内,道:“我去啊!”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大堂之内立时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你就不要去了吧,怕是没人喜欢看到你的。” 毕竟这些“龙子凤孙”们堕马,估摸着大家更愿意看到的是大夫,而不是他这个仵作。 甄仕远也没有这个胆量把封仵作带上,只瞥了他一眼,道:“这没你的事,你别去。” 被拒绝的封仵作大失所望,看向乔苒,乔苒撇过头去,目送着甄仕远和谢承泽走了出去,而后才道:“你……还是不去的好。” 没得若真来个伤重不治什么的,还要被责怪带了个扫把星什么的过去。 封仵作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天越来越冷,走了一会儿,乔苒也回了自己的屋内,翻开手头没有看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唐中元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他把红豆送回去了。 乔苒笑着应了一声,正想招呼他寻个位子坐屋里,不要出去了,有人便兴冲冲的奔了进来,而后跑到她面前,一把拽起她的袖子就要走。 “做什么?”乔苒看着拉着自己袖子就要走的封仵作,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怕是…… “回园里有命案了,你快同我一起去!” 果不其然,还真是如此,乔苒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人却已经起身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控 比起封仵作催促的兴奋,乔苒问回来叫他们的官差:“怎么回事?是堕马的郡主她们出事了吗?” 官差摇头,张了张口,却还是欲言又止,而后道:“乔大人你过去看了便知道了。” 看他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乔苒想了想,没有再问。 ……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当然说是“横冲直撞”也不尽然,那车夫显然是赶车的一把好手,马车赶的飞快却也没撞到什么东西。只是这在围观议论的路人眼中看起来就有些可怕了。 当然坐在马车里的人也被吓到够呛,待到马车在回园门口停稳之后,一个穿着大理寺官袍的女官同另一个背着医箱的人下了马车。 两人扶着马车站了一会儿才走入了回园。 看着人走入回园之后,几个议论的路人才又聚到一起议论了起来。 “好似又是那些个公子小姐什么的打马球出事了。” “年年打年年出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等时候出现在回园附近的显然是就住在这附近的百姓,当然能住在这附近的不是小有资产,就是富户家出来采买的下人侍婢什么的。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这并不妨碍他们议论此事。 “已经跑了好几趟了,大理寺的人都来了好几个了。”有路人说着忍不住向回园里探了探,虽然这一探什么也探不到。 “不会出人命了吧?”他喃喃着,脸上却没有什么同情之色,这种打马球出事的事情他们已经看多了,早习惯了。 “方才已经抬出去两个了,几个太医署的人跟了上去,瞧着这个天,那一把年纪的老太医额头上全是汗啊!”一旁有人感慨着说道,“我看这次出事的怕是不大一般,诶……” 话音截然而止,不远处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队护卫,看着自远极近,来势汹汹的护卫们,才聚起来议论的路人又被冲到了一边。 马蹄激起的烟尘也溅了人一脸的沙子。 那群骑马而来气势汹汹的护卫们在回园门口下了马,而后佩着腰刀闯了进去。 被呛的一通咳嗽的路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有人率先回过神来,道:“这是要算账了吧!” 一旁的路人一边拿袖子擦脸一边道:“估摸是抬出去的那两个中的其中一家……” 话未说完,又一队纵马而来的护卫出现在了视野中,依旧在一片尘烟与杂乱的马蹄声中,凶神恶煞的护卫闯了进去。 方才被打断的路人继续道:“了不得,要火拼……” 话语再次被一阵乱响的马蹄声打断,这接二连三而来的护卫看的聚众议论的路人们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不是怕再次被打断,待到这一群护卫闯入之后,几人互相看了看,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等了一会儿,见没再看到闯过来的护卫,其中一人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方才不是抬出去两个吗?” 怎么来了三波? 长安这些世族自恃身份,就连家里的护卫穿着也是不一样的,是以单从护卫的穿着上也能看出这是三波不同的人。 当然回园里不止这三波人,还有官府的人。 “不会要在回园里火拼吧!”有人咋舌道,“瞧着这副样子都不像什么善茬。” “大理寺的人也不是善茬,”先前出声的路人道,“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其实若只是一家,这些大理寺与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未必管得过来,如今人来的多了,反而是好事。” 只一家的话,兴许还会忌惮这家的势力,而束手束脚,若是人多了,反而可以让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打着镇场子“劝架”的旗号将人控制住。 这个道理连路上随便一个机灵些的路人都懂,更别提甄仕远了。 看着接二连三闯入的护卫,他当即喝声道:“不要动手,都带了人,动起手来谁也讨不了好!” 主子打架受伤,下人们自然也不甘示弱,都有样学样的。 带着护卫闯进来的汾王世子怒目看向对面带人赶来的淮王世子:“今日淮王府不给我汾王府一个交待,这事没完!” 比起淮王世子一副文弱读书人的模样,这汾王世子生的人高马大,很是壮实的样子,听说素日里很喜欢同府里的武师练练,看起来有些凶相。 不够即便是文弱读书人模样的淮王世子却并不怵他,此番淮王府带的人多,他倒是不怕,闻言不由冷哼道:“柔福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淮王府也不是吃素的!”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虽然对这两位郡主不对付引来的麻烦心里很是嗤之以鼻,不过面上却并不显,只是轻咳一声,越过面前这两个怒目对视的王府世子,看向那头脸色惨白如纸一身劲装赶来的中年妇人,抬手施了一礼,道:“岑夫人。” 比起两个现在还活着,却不知道伤成什么样的郡主,岑夫人的担忧是当最先被照顾到的。 “二位世子,你们的相争暂且稍后,”他道,“此时该当弄清楚的是马背上的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两位王世子皆神情一僵,顿了片刻后带着人退到了一旁。 岑夫人双唇颤了颤,看向不远处环绕一圈的几个大理寺官员、仵作,饶是曾上过战场的巾帼女杰,此时却也浑身发抖。 浑身发抖的不止是岑夫人,还有受了惊吓的公子小姐们,此时皆坐在一旁的席面上,垂着脑袋恍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当然,柔福和欣康在马球场上出事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们吓成这个样子,毕竟打马球堕马这种事并不算少见,比柔福和欣康情况更惨的他们都见过了,以至于刚出事时,当时马球场上各自为战的两队人还险些为此闹出了冲突。 一直到大理寺的人过来协调还在闹,而真正让满场皆惊,甚至还有人吓晕过去的是发生在之后的事情。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的斜刺里传了过来,当时场面吵的很凶,大理寺的人也正在协调,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就是有马蹄声也没人回头去看。 直到声音越来越近,没参与争吵的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当下便发出了一阵尖叫,这一声尖叫立时引得场中众人望了过去。 随即场面失控,尖叫的吓晕的不计其数。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甄仕远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大理寺卿,他反应的很快,当即便让官差将人带到了一旁的观席上,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被吓到的这群公子小姐们,更重要的是……事情发生在回园,这些人自然也逃不了关系。 安置好这群受惊的公子小姐,又让人去大理寺叫封仵作和乔苒之后,甄仕远看着自远极近驮着一个人而来的马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正让场面失控的原因是马背上驮着的这个人没有头,这是一具无头尸。 第四百一十七章 岑夫人 乔苒自忖自己的胆量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也不算小了,可真正看到眼前一幕时还是吓了一跳,而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头脑发凉。 “你来了。”谢承泽回头朝她点了点头。 乔苒嗯了一声,脸色发白的看向眼前的无头尸。 闻讯赶来的护卫以及惊吓不已的一众公子小姐们有甄仕远在其中斡旋,他们两个倒是暂且得以先甄仕远一步过来看眼前的情形。 “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有人尖叫了一声,大家这才转头望去,”谢承泽指了指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枣红色骏马道,“见到马背上驮了一具无头尸,场面当即就乱了,不过大人很快便让官差将人都弄到了席上,又派人在回园门前与周围守着,没有让人随意进出。” 这一步是很有必要的,若是没有控制住让人乱跑,势必会让凶手趁乱脱身。 “虽说乱了一刻,不过因大人反应快,倒也没有谁趁乱接近过这匹马和马背上的尸体。”谢承泽说道。 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刨了刨蹄子,鼻孔中呼出一阵热气,很是悠闲,不像受惊的样子。 这就是他们比她先一步看到的,谢承泽说罢,顿了顿,看向蹲在一旁开始验尸的封仵作与将尸体围起来的官差,道:“虽说不知道这是谁,可看此人的穿着,应当是今日过来打马球的人中的一位。” 乔苒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围观席上那群“龙子凤孙”们,见这些人中除却身着常服的看客以及侍婢小厮打扮的人之外,几乎可以分成两拨人,一拨着黑袍红腰带,另一拨则着白袍蓝带,瞧着这齐整穿戴的模样,估摸着是这些龙子凤孙搞出来的噱头。 兴许这场马球赛已经筹备了许久也说不定。 这具无头尸身着的是黑袍红带,是以,即便没有头,暂时不知此人是谁,却还是能肯定这应当是个自己人。 乔苒看了片刻那群“龙子凤孙”们,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旁这匹优哉游哉的枣红骏马,她虽然对辨别马匹的好坏几乎可以说一窍不通,可看这高头大马精神十足的样子,可见也是匹好马。 大抵是察觉她的目光落到了这匹马上,谢承泽想了想,道:“这马……确实不凡,在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几匹来,是来自西域的宝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身向观席走去。 乔苒看着他在观席旁似乎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穿白袍蓝腰带的少女从观席上走了过来,脸上还有些未尽的惊慌,不过走到谢承泽身边时,那少女却松了一口气,而后下意识的抱住了谢承泽的胳膊。 乔苒在少女那与谢承泽如出一辙的凤眼上顿了顿,恍然这多半是谢氏族中的女孩子了。 能与“龙子凤孙”们玩到一起的女孩子出身自然不会低。 谢承泽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被她抱住的胳膊,瞥了她一眼,道:“今日之事,回去之后我不会替你隐瞒的。” 这一句话仿佛比先前的惊吓更甚,少女撇了撇嘴,眼里也变得雾蒙蒙的一片,一副快哭出来的架势,软软的喊了一声:“哥……” 然而这副将哭未哭的架势并没有让谢承泽生出半点怜惜的情绪,反而带着她走到乔苒身边道:“事情经过想来她们更清楚一些。” 哭丧着脸的女孩子随即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乔苒,而后叫了一声“大人”。 乔苒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反手指着身后那匹优哉游哉刨蹄子的枣红大马,问道:“谢小姐认得这匹马是谁的吗?” 女孩子怔了一怔,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姓谢这种蠢话,只顺着她的指向望了过去,待打量了一会儿那匹枣红大马之后,她开口了:“这样的马,今日的马球场上也没有几匹。”顿了顿,她忍不住瞥向不远处甄仕远那边的一行人,而后指着其中一个女子道,“不过我未特意注意过,只这样的西域宝马,岑夫人应该有的。” 乔苒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那个被称为岑夫人的女子她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毕竟比起那两个带队而来的世子,一个女子带着一群护卫过来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当然,更特别的是这个女子本身。这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容貌倒只是清秀,没有特别出挑,真正出挑的是她的穿着打扮与气质。同她这个年纪一般的妇人不同,她高发一束,头顶系着红绸丝带,除此之外没有半点装饰,身上穿的是朱红色的劲装胡服,不知道是那一对剑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看起来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乔苒自忖名门豪族中那等貌美端庄的妇人看的多了,如这样的妇人还真是极其罕见的。倒真有几分花木兰的飒爽。 只是再飒爽的女子,此时也有些脆弱。若是没什么事,当然不会带着护卫赶来,那边两家是为了起了冲突的柔福和欣康两位郡主已经确认了,那么这个带人过来的岑夫人应当就是为了……这具无头尸了。 比起那里自寻麻烦受伤的柔福和欣康,显然岑夫人这件事更为严重,难怪甄仕远把那两队人请到一旁,只同岑夫人在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离得那么远,乔苒当然听不到。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说完这一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谢承泽和乔苒开口,虽说不敢看那具无头尸,她却还是忍不住道:“柴俊就是对面那一队的,身上穿的就是这个,而且他人……也不见了。” 虽说没有头,还无法证实这个人是不是柴俊,可这一身衣袍加上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的身份了。 乔苒看向那边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的岑夫人,忍不住暗暗感慨:还真是巾帼女杰了,若换个人来,早晕过去了。 虽然还没有证实,但听眼前这个谢家孩子说话的口吻,这柴俊估摸着就是这个岑夫人的儿子了,至于岑夫人的夫君是谁,为什么她嫁了人还会被称为岑夫人,这等事问一问一旁的谢承泽就知道了。 “谢大人,”这般一想,乔苒对谢承泽道,“这个岑夫人是什么人?” 第四百一十八章 疑惑 岑夫人吗? “她是柴将军的遗孀,”谢承泽说道,“十三年前天下大乱之时,柴将军率的那一支军队在边疆抗击匈奴。彼时大楚腹背受敌,精锐铁骑几乎都在与谋反的陈善作战,是以战事最吃紧之时,边关人数严重不足,更遑论还要照顾边疆的百姓,随军的女眷之流。那时候自幼略通武艺,也算将门虎女的岑夫人便将军中的妇孺集合起来,带了一支女子兵出来,虽说不管的穿备还是力气与精壮之兵还是有些差距的,可也立过一些功劳。以至于天下太平之后,陛下便特给她赐了个‘岑夫人’的名号。” 倒还真是表里如一,当真的巾帼女杰。 乔苒嗯了一声,继续问谢承泽:“那柴将军是怎么回事?” 谢承泽道:“在同匈奴作战的过程中被匈奴毒箭击中,虽说随军的大夫及时帮忙清理了余毒,可到底是没办法全然清理干净。那之后,柴将军就不大好了,不得已,只能从边疆退回了长安做个闲职。可没几年,余毒发作,柴将军还是走了,所以柴家如今是岑夫人当家。不过听闻柴将军虽走,其子柴俊却颇有几分其父风范,朝中武将早放言过几年要提携柴俊入军,让其子承父业。”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柴家的境地描述的很清楚了。 乔苒听明白了:“虽说岑夫人很了不起,可作为柴将军的遗孀,柴家如今可说与大家毫无交集才是,”她道,“那此次柴俊会被请来打马球是因为他的身手是也不是?” 倒不是乔苒看低这些“龙子凤孙”的品行,而是以柴家如今的状况,柴俊几乎可说与这些“龙子凤孙”是没什么交集的。一方是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一方却是孤儿寡母,还要努力刻苦,以求入伍重振父业的少年。两方别说玩不到一起,怕是连碰都不碰不到几回。 除非,柴俊自身有能和他们玩到一起的本事,譬如马球打的特别好,谁将他拉进来,便是有一大助力云云的。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闻言脸色一红,到底是对乔苒这样直白点出的话感到有些羞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就是为了这一次能赢我们,柔福郡主特意把他拉进来的。” “那方才柔福郡主和欣康郡主发生冲突时,这个柴俊没在吗?”乔苒又问她。 那个谢家的女孩子闻言忍不住瞥向一旁的谢承泽。 谢承泽道:“乔大人问你话,你说便是了。” 女孩子这才红着眼睛道:“应该不在吧!上半场柴俊还在的,结果到了下半场,柴俊就不见了。找不到柴俊,柔福郡主还发了好一通火,不得已,让别人补上……” 乔苒打断了她的话,奇道:“我见你们打马球的男女数量不等,这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男女的力气几乎天生是有差异的,若是一方男子更多,那么不得不说,这天生便是不公平的。 对她这个问题,那个谢家的女孩子似乎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吐了吐舌头,道:“你……不会玩马球啊!”看过来的眼神惊异,仿佛在看什么稀奇事物一般。 乔苒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正想说确实不会,便听一旁的谢承泽冷哼道:“谢柔,你会玩马球很得意是不是?若是如此不拿命当命,与其在这种地方送了命,明儿我便同祖父说把你送去边疆,到时候还能为谢家讨个名声回来。” 这一句带着几分威吓的话吓不到乔苒这种“伪豆蔻”的女孩子,却能将面前这个当真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吓的哭出来。 乔苒在一旁摇头失笑:谢承泽这话虽说有些过了,可却当真是兄妹情深。忠言自古逆耳,瞧这个叫谢柔的女孩子吓成这样,估摸着有一段时日不会出来打马球了。 “还有,淮王府、汾王府的恩怨,你们掺和什么?”谢承泽面色依旧有些冷冷的,语气中对这些王府似乎颇有不屑。 陈郡谢氏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确实有自傲的资本,并不怵这些留在京中等着伺机上位的宗室中人。 呵斥了一通谢柔之后,谢承泽回头问乔苒:“还有要问她的吗?” 乔苒摇头。 谢承泽便让谢柔回去了。 眼见谢柔一边擦泪一边走回了围观席上,谢承泽这才问乔苒:“乔小姐,你觉得我这个兄长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乔苒笑道:“以你谢氏的资本,这些淮王、汾王、秀王什么的当然不要掺和的好。” 当今大殿下撑不了几年,这些宗室中人争得到底还是那个位子。明着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到时候不管哪个运气好上了位,其他人又能落个什么好处?去赌往后新皇大度不清算吗?傻子才去赌这个。 自然两不相沾更好。 所以,她这一句话便点到了个中关键之处。 “谢柔若是如你这般聪慧,我哪还用操什么心?”谢承泽说着揉了揉眉心,而后转身看向那边观席上惊慌失措的一众人,道,“乔小姐,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怎么看?乔苒想了想,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眼下先要弄清楚死的这个人的身份才是。” “我见过柴俊,”谢承泽闻言,目光也落到了那具无头的尸体上,“他体格健壮魁梧,这……很有可能是他。” “待封仵作验完尸,请岑夫人过来一看便知。”乔苒说道,“孩子的身体上有无胎记之流的,她应该最清楚了。” 眼下拦着不让岑夫人过来,便是怕影响她太过激动之下,破坏了尸体。 大理寺办案的手段流程已经很成熟了,这等事情,只要甄仕远在场,哪怕岑夫人再如何激动,他也不会同意她在封仵作之前胡乱触碰柴俊尸体的。 “说起来……”在一旁站了片刻,乔苒看向马球场的四周,而后指着东西角那一处开口通向的小树林,道,“这马驮着尸体是从那里过来的吗?” 谢承泽点头,问乔苒:“怎么了?” 乔苒指向地面道:“几乎没有看到什么血迹。” 如果这个人是坐在马上被人砍下的头,这一路过来,怕是血流不止的,而不可能如现在这样,一点血都看不到。 “而且这马也没有半点受惊的样子,”谢承泽接过她的话,道,“应该不是坐在马上出事的,而是人出事之后被放到马背上带过来的。”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刀口 不管是安抚也好,是监管也罢,总之,回园里的人除却官差之外都在这附近了。 人是谁,在哪里出的事,怎么出的事等等这些稍后再议,首当其中的是请官差将回园彻底搜查一番。 “如果是在园里出的事,这无头尸的头颅应该就在园中,”乔苒说着撇过头去,看向四周,“而且真正出事的地方定然血流成河。” 当然说血流成河有些夸张,可就算她不懂医术,却也知晓人的大动脉一断,那现场定然血迹四溅。 “不过也可能不是在园中发生的事情,”顿了顿,她又道,“这回园的墙体并不高。” 再高也有爬出去的本事。更遑论,若此人真是柴俊,那对于自幼练武的柴俊来说,要翻墙而出可谓轻而易举。 谢承泽听罢点头,道:“无缘无故摘人脑袋,兴许是有仇也说不定。” 这也是大理寺查案排查最常用的手段了,一般而言杀人总要有个理由。至于那等十恶不赦,无理由杀人的则是一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汉,这等便更麻烦了。 “只是这还是要确认一番此人的身份,而后询问之后才知道。”乔苒说着,看向伸手在无头尸的脑袋上不停丈量比划着却又愁眉紧锁的封仵作,顿了顿,再次出声道,“封仵作似乎遇上了麻烦。” “去问问他。”谢承泽听罢便走了过去,正围在无头尸旁的官差连忙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封仵作身边,谢承泽俯身问道:“封仵作,可是有什么问题?” “应该是拿捏不定砍下此人头颅的武器吧!”女孩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谢承泽本能的转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屈了屈身子,似乎想要蹲下来,但不过略略一顿,却又站了起来,目光移开了那具无头尸。 看来即便平素里看起来再如何冷静自持的女孩子,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怕的。 他往前挪了一挪,挡住了女孩子的视线。 封仵作也在此时开口了:“是啊!”他确实在凶器上有些拿捏不定。 “看切口当是生前造成的,”他道。 那不就是活着,有知觉的时候,突然就……几个围在一旁的官差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发凉。 “切口整齐平稳,没有半点别的挣扎痕迹,”封仵作盯着那具无头尸的切口,皱着眉,“应当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说罢这一句,顿了片刻之后,封仵作又道:“这样子的切口说难见倒也不难见,在老练的刽子手手中时常可见。” 这一句话几乎已经说清楚了凶手摘脑袋那一瞬间的速度与力气。 “那兴许是个刽子手。”有官差忍不住喃喃,“一般人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吧!” 谁还能摘人脑袋摘的如此干净利落又分毫不差的?真当摘西瓜呢! “如果是用刀斧之类的武器的话,那不是刽子手就是个身强力壮,可能还懂武艺之人。”封仵作说道,“不过……这切面似乎有些过于平了。” 他说着竖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同切面比了比,转身对众人道:“看,分毫不差!”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立刻明白他这一句话的意思的,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封仵作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辩解,眼见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忙抬手指向乔苒,道:“你跟大家说。” 她?乔苒摸着脖子,沉默了一刻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就好似让人这般站在地上,有人计量好了与地面平行的一刀。” 话才说出口,乔苒便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带出了现代社会的词“平行”,正想解释一下什么叫平行,不过见众人一副恍然的样子,她倒是松了口气。 罢罢罢,只要听得明白就好。 这就是让封仵作觉得奇怪的地方了。这样人一动不动,尺寸分毫不差的一下子倒不是不可以,但真有人摘脑袋摘得这么准吗?没看到匠作监的那些人用墨斗什么的比划半日才能保证机关、房子等物的方正吗?这样比划如何比划的准? 要么便是凶手摘脑袋的本事太高,又或者这一刀委实太准,如果不是,那这样比匠作监的人用了墨斗还准的一刀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样快很准的一下子,眼见这个人定是还没感觉到痛就已经死了。 “也不一定是刀,也可能是别的利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死很突然。”谢承泽说着看向从东西角跑回来的几个大理寺官差道,“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乔小姐,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乔苒点头。 在回园里找了两圈,甚至连更衣处、恭房这种地方都找过了,却还是没找到如他们所言血迹遍地的地方。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什么发现的,那几个大理寺官差指着这一处向阳的墙面道:“只这里有些血迹。” 清浅白墙上那一簇暗色的血迹无比刺眼。 谢承泽上前探了探,转头对乔苒道:“是干的。” 所以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有的还是那具无头尸的。 乔苒点了点头,而后见官差搬了张梯子过来,待到梯子靠着墙架稳之后,官差便踏了上去。 “等等,”还没踏上第二阶,谢承泽忽然出声叫住了正要爬上去的官差,道,“我来吧!” 这自然没什么问题,纵使谢大人出身不低,可爬个梯子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官差当即便下了梯子,让了开来,而后谢承泽便抬脚爬上了梯子。 爬到高处,他探头看向墙后的巷子,巷子里除了几个在墙角守着怕回园里有人翻墙逃跑的官差之外,空空荡荡的。 巷子里干干净净,对面是此起彼伏的高楼商户,这一面连扇窗户都没有。 谢承泽看了一会儿之后,不由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对乔苒道:“乔小姐,这里我未见到什么可疑之处。” 女孩子抬着头,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看他,只是抬头看着。 这反应委实有些出人意料,谢承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的头顶上是一颗松树,准确的说,也不是一颗,而是一丛。回园四周都围松树林所包围,大抵也是不大希望外人能轻易看到里头的情形。 眼下虽然已快入冬了,不过于松树而言,却没有落叶的习惯。且又种的密集,所以乍一看上去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怎么了?”他爬下梯子走到女孩子身边问道。 女孩子伸手,指向密密麻麻的松针丛中,“我方才好似看到什么东西,不过此时又看不到了。” 书客居网址: 第四百二十章 冤情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松针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阵短促的淅索声后,松树林中一物迎面向他二人砸了下来。 一道尖叫声随即响彻整个松林。 谢承泽一把扶住向后仰来的女孩子,喊道:“快请大人过来!” …… 闻讯赶来的脚步声踏乱了整片松林,甄仕远从官差身后走了出来,当先看到的便是靠在墙面上脸色发白的女孩子。 “她怎么了?”甄仕远问道,对女孩子此时的情形也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子的胆量可一点不小,其智谋更是罕见。如此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还从未见到过。 当然,脚边一只滚落的头颅大抵就是她害怕的起因了。 不过甄仕远还是觉得这等对寻常女孩子来说可能会害怕的情形,她纵然也有些害怕,却也不至于这样。 要知道当年在余杭……呃,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吧! “甄大人。”谢承泽走了过来,甄仕远看向走过来的谢承泽,这个也算是经手过不少案子的谢氏子弟此时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并不比女孩子好多少。 “我二人方才在树下看,那个……就突然砸了过来。”那个自然就是脚边这颗头颅了,他说着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更准确的说是就在乔小姐的头顶上方砸了下来,即便她本能的向后仰了一下,那头颅还几乎是与她对视着擦身而过,以至于她的官袍上还有头颅经过时擦出的血迹。 这等对于寻常女孩子而言可谓噩梦的情形就这样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不害怕才怪了。 当然,更可怕的是头颅本身。 众人低头看向脚边那颗滚落的头颅,依旧没有遍地的血迹,他闭着眼,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但是眼角淌出的两行血泪让人不寒而栗。 一边是安详的面容,一边又是令人手脚发寒的血泪,两相矛盾冲击下的可怖远比这单独的两样更为可怖。 就好似刽子手砍头虽然叫人害怕,却还是有不少人赶去围观,可若是砍头这件事发生在了寻常百姓的身边,女孩子温暖的闺房,那远比砍头本身更令人不寒而栗。 老实说,乔小姐的胆量在女子之中当真已是他平生仅见了。 “他……他是谁?”那边的女孩子确实胆量惊人,不过一会儿便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官袍上的血迹,转而问道,“是……是那个柴俊吗?” 那张淌着血泪的面容年纪很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古铜色的皮肤,一双英挺的剑眉,虽然闭着眼,已看不到他睁眼时的模样,不过大抵也能从这方正英气的五官中推测出这是一个健壮的少年郎。 不管是那具无头尸魁梧的体格还是眼前这只头颅的模样,甚至与那位岑夫人一模一样英挺的剑眉,几乎已经坐实了这个人的身份。 柴俊。那位柴将军的遗孤真的死了。 谢承泽点了点头,道:“我见过他。” 虽然这个柴俊日常出现在众人眼里的机会不多,却不代表旁人见不到他。 女孩子摸了摸自己的官袍,没有再说话。 正在此时,听的林外有人惊呼了一声“岑夫人”,而后一阵嘈杂声传来。 不过片刻,便有两个官差小跑了过来,急急道:“大人,岑夫人晕倒了。” 骤然见到爱子如此身首异处的情形,哪个为人母的还能坚持住? 甄仕远倒抽了一口凉气,忙道:“那还不快把岑夫人扶下去?请大夫过来,对了……”顿了顿,他转身对乔苒道,“你也一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那些观席上虽然还有不少女孩子,但作为嫌犯自然不能随意乱走,他们这些人又都是男人,到时候大夫过来,她一个女孩子在场也方便一些。 更何况虽然女孩子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但经过谢承泽方才那三言两语的描述,他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了当时的情形。到底是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是先下去歇着吧! 这淌着血泪的头颅她还是不看为好。 甄仕远瞟了一眼,也有些后怕。作为一个办案无数的官员,这身首异处的情形他不是没见过,可淌着血泪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别说女孩子了,就是他见了,也要做噩梦。 乔苒攥紧了手里的衣袍,点了点头,同岑夫人一起下去歇着了。 待女孩子离开后,谢承泽道:“大人,我去请个阴阳司的过来吧!” 正心里有些发憷的甄仕远略略一想,便道:“如此,便由你跑这一趟吧!” 打发走了女孩子,险些忘了这个小谢大人,作为受惊最重的两个人,还是暂且不要看的好。 作为“关爱”下属的甄仕远自忖自己这一下还是不错的,眼见谢承泽离开之后,才抓来其中一个官差,喝道,“让封不平验完尸赶紧过来,头颅找到了。” 官差应声而去。 嘈杂声渐渐平息,这些杂事散去之后,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风吹来,松树林沙沙作响,甄仕远看着身边几个官差,官差也看着他,谁也没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仵作来之前,确实不能乱动尸体,这头颅也是尸体的一部分,自然不能乱动,所以不去碰是对的。 可不碰却不代表不看,不接近,以及不环视周围的情形。 甄仕远动了动唇,想呵斥一声,但想到自己也有些发憷,便没有说话。 安静了片刻之后,有官差试探着开口了:“怎……怎么有血泪呢?是不是含冤而死啊!” 不然怎的人死了还会哭,而且哭的还是血泪?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怪吓人的! “有没有冤,查一查便知道了。”甄仕远说着,转手又打发一个官差过去催促,“封不平怎么还不来?去让他快一些过来!” 真是素日里要他别来,他跑的比谁都快,这要他来了,半日不见踪影。 当然,看不到封不平估摸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大概是尸体还没有验完。 这可逼不得,甄仕远嘀咕了一声,重新低头审视起了眼前淌着血泪的头颅,喃喃:“莫不是……真有大冤情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血泪 有没有冤情自然只有查了才知道。 乔苒看着被请过来的大夫为岑夫人把脉之后松了口气,而后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了。 “岑夫人没事吧?”她走过去问道。 大夫道:“开一副凝神静气的方子便好。” 身体上的伤比起骤失爱子的悲恸来说已是小事了。乔苒看着昏迷不醒的岑夫人叹了口气。正在此时,唐中元从外头走进来,道:“乔小姐,封仵作已经过去了,据说淌血泪是有原因的……” “因为存放在冰窖里的缘故,”乔苒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低头看向自己裙面上划过的血迹,道,“头颅被放在冰库里,待到拿出来之后,待放至与外物差不多冷热时便会如此。” 这个道理就似是水放入冰库会结冰,拿出来之后会融化一样。 这看起来虽然有些可怖,但其实还是有据可循的。 当然她能明白也是有道理的,因为那颗头颅几乎贴着她的衣袍滚落下来,接触时那一瞬间的冰凉让她几乎是立刻就醒悟过来了。 当然,她立刻能醒悟的道理,封仵作只一上手便明白了。 “这颗头颅被存放在冰窖里了。”他抱起那只头颅转过身,想要让甄仕远摸一摸,结果没料到在他还未开口之前,甄仕远便跑到一旁去了。 “淌血泪不是诉冤情,而是因为这个缘故。”封仵作解释道。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松气声,不是鬼神作乱就好。 甄仕远闻言也向前走了一步,而后正色道:“不,也是诉冤情。” 众人听的一惊,便听甄仕远又道:“少年无辜被杀,自然有冤情。” 原来是这个说法,众人恍然。 封仵作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难怪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这个人死了至少有一天了……” “这不可能。”话未说完,甄仕远便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柴俊今日打了半场马球的。” 封仵作闻言只略略怔了一怔,而后翻了翻眼皮:“那就是你们要查的事了,这个人绝对死了至少一天了。”顿了顿,他突地将头颅往甄仕远怀里一塞。 甄仕远惊呼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待好不容易站定,正怒视封仵作想要个说法,便听封仵作道:“你自己摸摸感觉感觉,这头颅都冰成这样了,没几个时辰能冰成这样?” 此话一出,几乎是直白的在说先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柴俊不是眼前这个柴俊了。 “这是怎么回事?”甄仕远说着蹙了蹙眉,而后招来手下的官差,道,“去问问见过柴俊的人。” 要推导出这个死去的柴俊与先前那一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几乎是在接触到柴俊那颗冰冷的头颅时,她便知晓了。 “也不知这个柴俊与众人关系怎么样?”乔苒站在门口喃喃。 “我儿与这些人甚少来往。”一道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正在门口说话的唐中元与乔苒转过身去,却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岑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目光无神,人也有些呆怔。 “他与这些人本不是一路人,”岑夫人说着眼圈一红,似是不想再回想爱子的惨状,闭上了眼睛,“若是今日不来,他便不会遭遇如此……” 乔苒道:“岑夫人,柴俊的尸体所见,或许今日之前就已经死了。” 唐中元也在一旁插话道:“不错,封仵作说了,这个死去的小哥至少死了一天了。” “这不可能!”岑夫人猛地睁开双眼,怒视他二人,激动道,“那先前同他们打马球的又是谁?” 对于激动的岑夫人,乔苒只盯着愤怒的岑夫人默然了一刻,而后摇头道:“不知道。” 岑夫人冷笑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唐中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瞧出门道来了。乔小姐沉默,岑夫人愤怒,两人三言两语间就已结下了梁子。 这梁子来的莫名其妙,就连乔苒也只是摊了摊手,没有再说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乔苒上下打量着岑夫人。 岑夫人则闭着眼任其打量。 屋内一片安静。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乔苒似是终于觉得无甚可看的了,走到门口去了,甄仕远只让她看着岑夫人,仔细岑夫人出什么岔子,至于安抚岑夫人的情绪这种事情自然不在她所要做的范围之内。 她走到门口,唐中元自然也不会单独留在屋中,跟上了乔苒。 深秋的狂风总是说来就来,卷起的狂风带动落叶如蝶飞舞,唐中元猛地吸了一口气,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乔小姐,你今日身上是不是佩了香囊?” 一股幽幽的冷香涌入鼻间,这香味恁地好闻,虽说闻香识美人,可也要讲事实,乔小姐平日里可没有这样的香味。 这样清幽的冷香,乔苒也闻到了,闻言只低头在自己两只袖子上略略嗅了一嗅,而后便“哦”了一声,伸手在袖袋中摸了一会儿,而后摸出一只白底绣着兰草花纹的香囊。 “这不是我的,”乔苒捏着香囊放到鼻间嗅了嗅,道,“是谢承泽的。” 先前柴俊的头颅突然滚落下来,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仰去,一旁的谢承泽大抵是怕她摔倒又或者以为她吓晕了之流的,便伸手扶了她一把,想来香囊应该就是那时候落进她袖袋中的。 乔苒低头看了片刻这只优雅精致的香囊,收了起来,准备择日将香囊还给谢承泽。 面前空道上落叶依旧纷飞,视野中渐渐出现两个人,而后越走越近,向这边行来。 “有人……”唐中元被狂风吹的有些睁不开眼。 乔苒也同样举起袖子挡起了迎面吹来的狂风,可却不妨碍她辨认出过来的两个人。 “张解和谢承泽过来了。” 到底淌着血泪诉冤的头颅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传奇的鬼怪故事,会把阴阳司的人叫过来也不奇怪了。 待到人走到近处,狂风也停了下来。 “怎么样?”张解一步迈到她面前,问道,“没事吧?” 乔苒摇了摇头,虽说那一刻有些害怕,但此时还当真已经恢复过来了。不过作为一个“柔弱女子”,是不是要“害怕”一下比较好。 于是,她问张解:“我要害怕吗?” 能问出这句话,可见已经缓过来了,张解的神情也从先前的凝重恢复了几分笑意,他道:“你想害怕的话,我可以配合。” 乔苒也跟着笑了,而后指向里头,道:“岑夫人在里面,你们有话可以进去问她。”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安排 张解笑了笑,道:“我只是被叫来看是否鬼怪作乱的,其余的不归我管。” 对此,乔苒问他:“那是鬼怪作乱吗?” “不是。”张解说着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一旁的谢承泽道:“如此,我先去问问岑夫人。” 有人代劳问话自然是好的,乔苒让了开来。 待到谢承泽入屋之后,张解向她看来:“你不喜欢岑夫人。”语气是肯定不是疑问。 乔苒摇了摇头:“没什么喜恶,只是莫名其妙的就结下了梁子。” 她也不知道怎的回事。 “那便算了。”张解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道,“不必勉强自己,你不是无事生非之人,与她结梁子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么?乔苒想了一会儿,道:“大抵是觉得我对柴俊的死表现的太过冷淡,不够悲伤。” “本是不相识之人,说悲伤也太过虚伪了。”张解说着对她道,“这里有承泽,我们去甄仕远那里看看。” 乔苒点头,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她从绣袋中摸出一只香囊,递给张解:“谢承泽的香囊落在我这里了,你还给他。” 张解接过香囊迟疑了一刻,收了起来。转而说起了这个案子,“据说柴俊已经死了至少超过一天了,”他道,“如此的话,那个打了一场马球的应该不是柴俊。” “且很有可能是凶手。”乔苒接话道,“下半场马球的功夫足够让他布置下一切了。” 她说的一切自然是让无头的尸体被马驮着过来引起全场轰动。 “如此推算的话,之前出现在马球场上的人应该就是易容了,且此人或许与柴俊有些相似。”乔苒道,“方才岑夫人说柴俊与今日打马球的这些人几乎不怎么走动,这一次也不过是被叫过来帮忙的。那么,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只要易容到七八分相似兴许就足以骗过众人了。” “八分也不需要,对于柴俊,今日马球场上这些人的关注点本就不在他身上。”张解说道。 所以,要哄骗众人本身并不算难。 乔苒点头:“这个案子在盘问之上很是重要。”当然盘问这种书不会落到她的身上,而是由甄仕远来主持。 毕竟,这个案子是由甄仕远本人接手的。 不过新案子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旧案子就不管了。刑部衙门前落叶飞舞,但下一刻便被马车压在了轮下。 赶车的车夫退到一旁,由早在门外等候的官差首领周梁亲自接手。 周栋从刑部衙门中走了出来,扶正了冠帽,手捧一只紫檀木盒而后踏上了马车。 “大人。”车帘被放下,周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道,“去皇城?” “嗯。”周栋嗯了一声,道,“王泊林传过来的消息暗号已解。”顿了顿,他又道,“他为此不惜以身传讯,倒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却也只是可惜。对于他们而言,这个消息的重要性十个王泊林也比不上,当然,王泊林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以身传讯。 “如此的话,那个王泊林的未婚妻,”周梁想了想,道,“怎么办?要弄来刑部吗?” “陛下既然想用黎兆,那么便先不必理会。”周栋说道,“原先以为黎家这个长女也不容小觑,没想到却全然不必担忧。王泊林若是活着,配这样的女子倒是可惜了。” 真聪明的女子又怎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忽悠着跑到京城来?不过,或许选个不怎么聪明的女子本就是王泊林想要的,毕竟当真成了枕边人之后,若是个聪明的女子,恐怕瞒不了多久。 当然,现在王泊林已经死了,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了,至于耽误了女子的婚嫁这种事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路上二人并没有多聊,一路行到皇城门口,周梁在外等候,周栋径自亮了手牌进了皇城,而后将紫檀木盒呈到了陛下面前。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陛下一个人见的他,御书房之内还有一个人正站在下首处,见他过来,只略略点头,没有多言,也没有多问。 老练的裴行庭自然不会做这样多嘴的蠢事。 周栋将东西呈了上去,女帝微微颔首,而后继续问裴行庭:“裴相是觉得黎兆能担得起这等重任?” “力所能及之事,他必不会犯错。”裴行庭说着,顿了顿,道,“只这一趟,不止他一人前往。” 还有原家那个女孩子,周栋自然是知晓内情的。 对此,裴行庭只道:“对于原小姐的手段,下官不甚清楚,毕竟阴阳异士的手段,我等寻常人有些难以理解。” 御书房内安静了一刻之后,上首的女帝出声了:“那另一个女孩子呢?大理寺的那个你以为如何?” 裴行庭道:“智谋手段皆属一流。” 周栋有些意外:虽然比起原小姐,评价那个女孩子的语句可谓短的可怜,可能得当朝左相这个评价,恐怕年轻一辈中也没有几人了。 “周栋。”正思忖间,听上首的女帝忽地又叫了他一声,周栋连忙应是。 “你觉得那个女孩子如何?” 问题居然抛到他身上来了,周栋虽然意外,却还是想了想,道:“属下不敢如裴相那般断人,这也非我所长。” 刑部的官员所长从来不在于此。 “只是她经手的或者遇到过的案子,不管运气也好,是旁的也罢,至此还未有不曾解决之案,且多是在一个月内解决。”周栋道,“如我所见,整个大理寺外加吏部擅查案者,能如她这般同时达到这两点的几乎没有。当然,兴许这也同她年岁尚小,还未遇到过什么棘手的案子有关。” 这意思是她遇到的案子不棘手吗?周栋说罢顿了一顿,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她遇到的案子并没有特别容易的,甚至最开始的苏城案,一度让人束手无策。 “如此看来,你二人都很是看好她。”女帝说道,“那如今这个案子应当很快也能解决的。” 陛下说如今……是又有案子了吗?周栋有些意外,而后听裴行庭在一旁道:“眼下回园被甄仕远的人包围了,只怕是包围不久,天黑就要将人放回来了。” 看来是打马球打出来的案子,周栋恍然。 上首的女帝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这桩案子若是解决的快,山西路的事还没有解决,便让她同白郅钧一起出发援助山西路。”女帝道,“可以先透个风声给白郅钧,让他先接触一下这个女孩子。” 白郅钧是被黄大将军力荐近日才从边境调回长安待命的武将,如今朝中风头正盛。 第四百二十三章 藏拙 盘问这种事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盘问的完的,甄仕远也没有留着下属在这里白等的想法,将人手安排下去之后,便招手叫来了乔苒。 “你……”他认真看了片刻乔苒脸上的神情,见没有看到什么了然亦或者发现什么线索时的微妙神情之后,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苒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没有。”不过在看到甄仕远认真望来的神情之后,她还是道,“一定要说的话,那盘问这种事定要问仔细了。” 这个当然不消她说,甄仕远点了点头,转而挥手:“如此的话,那今日你便先回去吧,关于案子的事,本官整理出来之后再找你与谢承泽商议。” 乔苒嗯了一声,而后见甄仕远走到谢承泽那里,问道:“你呢?可发现什么了?” 谢承泽摇头:“暂时没有。”顿了顿,他又指向观席上先前被他叫过来问话的女孩子,道,“不过,我等谢柔一起回去。” 这样一来,好似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甄仕远瞥了眼一旁等候在侧的张解,心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这么堂而皇之的等,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显然真是这样,问完话之后,张解便自己走了过来对乔苒道:“如此,我送你回去吧!” 唐中元见状正要跟上去,走了两步,忽见张解回头向他望来:“你也要回去?”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甄仕远,“甄大人那里人手不够吧!” 唐中元闻言沉默了一刻,而后道:“多谢张天师提醒,属下险些忘了,如此,就请张天师送乔小姐回去吧!” 张解点头,道:“放心。” 嗯……真是太放心了,不放心也不行啊!唐中元暗自嘀咕了一声,走到一旁的一堆官差中待命。 …… 回园门外依旧是热闹的黄天道,街上人来人往,街市繁闹,而本该比外头街市更喧嚣的回园之内却是死气沉沉,从园内走到园外,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此时不过才申时,还早得很,午后的日光投在街市上暖洋洋的一片,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仿佛也在一刹那将人拉进了长安市井的繁华之中。 这就是长安城,繁华的背后有杀人不见血的阴暗,阴暗的另一面却又是文明之巅的盛世。她不知道这个时空千百年以后会不会变得如同现代社会那样日新月异,但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千百年以后的事她无需考虑,也考虑不了。 乔苒停在卖栗子的小贩推车旁,一时有些恍惚。 “来一包。”张解丢了几个大钱,拿起一包栗子递到她面前,问道,“吃吗?” 这一声“吃吗”倒是重新将她拉入了现实,接过那包栗子,她道了声谢,忽地长长叹了一声:“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人生短暂,能做的事委实太少。” 譬如那个柴俊,一个前途可期,试图重振父业的少年突然倒在了半道之上,这谁能预料到? “所以有些事该做还是得做。”张解说着瞥了她一眼,正如眼下,能如此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女孩子笑了笑,接过他剥好的栗子放入口中,软糯的栗香让她心情畅快了不少,忽地有些明白为什么裴卿卿这么喜欢吃甜食了,香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得愉悦,这一点未来的科学也有证术。 一个剥栗子,一个吃,几个栗子下肚之后,乔苒突然问身边的张解:“对了,你认识谢承泽多久了?” 突然提起谢承泽……是因为那个香囊吗?还是别的?张解摸了摸袖袋中的香囊,头一回生出摸不清女孩子心思的想法:“怎的突然提起谢承泽?是同案子有关吗?” 这样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就连他自己说完这一句话也有一瞬间的后悔,尤其这样小题大做的反应还是在她面前展露的。毕竟再如何稳重老成,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总是希望表现的更好的。 不过这样小题大做的反应反而让女孩子笑了起来,她似乎挺高兴的,口中的话语也证实了她的高兴。 “对人警惕是一件好事,我问谢承泽并不是因为案子,只是今日突然被甄大人叫出来,与他算是合作了一回。”乔苒想了想,道,“他与徐和修都是你的朋友,但感觉却不同。” 张解停了下来,徐和修和谢承泽的不同,谁都看得到。不过他想女孩子不会说一句废话。 “你们三个人关系很好,”乔苒说着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措辞,“以我所见,三人中你的话语权最重。” 诚然他三人各有所长,但再好的朋友说话的份量总有轻重的,譬如咋咋呼呼的徐和修应当就是三人中话语份量最轻的那个,不过以徐和修的性子也不在乎这些。老实说朋友之中,有个如徐和修这样的人,是很有趣的。 “谢承泽很厉害。”她回忆了一番今日的场景,道,“我也一直知道他很厉害,毕竟他是你的朋友,人以群分,便是咋咋呼呼的徐和修都是个聪明人。” “可我今日才发现他的厉害之处。”女孩子说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说的话。” 一边说一直知道谢承泽厉害,一边又说今日才发现他的厉害之处。这一句话本来就是矛盾的,可偏偏她就是有这样矛盾的感觉。 “你是说他藏拙吗?”张解的反应出乎乔苒的意料之外,倒是一语点醒了她。 乔苒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又不是寻常可见的藏拙,谢承泽只是惯于用沉默与寡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藏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如今谢氏公认的下一任族长是此辈排行十一的谢殊,也是他的族兄。”张解说道,“他错就错在晚生了几年。族中子弟优异是一件好事,但未来的掌权者却只有一个。” “我明白。”说到这里,乔苒忽地笑了,“就似原家当年对我和原娇娇的决定一样,只要一个。”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失望 “还想吃什么?”张解手里拎着几包各式各样的干果、蜜饯、糕点,问乔苒。 “差不多了。”乔苒看着他手里拎的满满当当的糕点,道,“且都到家门前了。”她说着指了指家门。 正巧此时,家门开了,红豆从里头走了出来,见到两人不由一愣,正想说话,忽听张解说道:“你先前还想吃蜂蜜巧果酥……” 乔苒笑道:“这么多够了,吃也吃不掉啊!” 红豆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裴卿卿又不在这里,这些甜腻的东西她们怎么吃得掉? “阿嚏!”狼吞虎咽之下被糖粉呛的打了个喷嚏裴卿卿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衣柜门一开,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裴卿卿讪讪道,“爹……” 委屈巴巴的样子活像个小可怜。 只是再如何可怜委屈也不能让眼前的男人有半分动容,他伸手就将裴卿卿提了出来,而后扒拉走了她藏在袖袋里的一堆各式各样的糕点。 待到确定兜里没有私藏了,他才将裴卿卿扔到了一旁,顺便收走了那些糕点,而后指着她鼻子警告道:“再偷我东西,告诉你娘去!” 真是不要脸,大人欺负小孩子!裴卿卿悲痛莫名,大怒:“我要离家出走!” 她现在可不是离家出走没有去处的人了,她可以去乔小姐那里,那里的人多好,都不跟她抢这些吃的。 还在担忧东西放坏了怎么办的红豆压根没有想到这种担忧很快就将被解决,而是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时怔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先前说了想吃的。”张解说道。 乔苒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是么?”他闻言倒是一笑,转而意味深长的朝她望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女孩子对此的反应依旧是笑,接着接过他手里的各式干果、点心,道:“要进来坐坐吗?” 红豆本能反应的跟着应和道:“要进来坐坐吗?” 对对对,还是小姐机灵,红豆忙不迭的跟着点头,险些忘了她还没做晚饭,姑爷若是来了,她便能偷懒了。 熟料这一次,张解却拒绝了,他朝乔苒挑眉:“我将承泽的香囊还给他,还有,让他莫要如此在你面前表现了。” 这口吻活像吃了醋的小媳妇似的,红豆一时间有种颠倒的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两人口中说出的话该调换一下才是。 女孩子对此的反应是笑的更欢了,而后朝他扬手道:“那你快去吧,定会被他说上一通。” 眼见张解转身便走,红豆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连忙急急走过来道:“小姐,姑爷,不,张天师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没有。”乔苒将手里的干果点心塞入她手里,转身进了家门,“我今日想吃排骨,糖醋的。” 作为一个丫鬟,这自然才是她的本职大事,红豆被她这忽然的一句提醒顿时忘了先前的事,急急的跑去做饭了。 乔苒回屋中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坐了没一会儿,便有替她主动解决面前这一堆干果点心的人上门了。 “我离家出走了,”熟门熟路的翻墙进屋的小姑娘嗅着鼻子,委屈道,“我爹……” “又欺负你了。”不等她说完,乔苒便替她将剩下的话说完了,而后将桌上的干果点心推到她的面前,“吃吗?” 裴卿卿咽了咽口水,手却比嘴巴更快一步,抓起一包蜜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而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还是你这里好。”方才的伤心几个蜜饯之后便转为了欢喜,“我不回去了。” 她这话一个月都能说好几次,乔苒也不会当真,只是笑着在一旁托着腮帮子有一茬没一茬的同裴卿卿闲聊,等红豆将晚饭做好。 这等时候,日子还真有几分惬意,裴卿卿这样生的玉雪可爱又没什么坏心思的小姑娘总是讨人喜欢的。 …… 谢柔也是这样的小姑娘,即使偷偷跑出来打马球被谢承泽指着鼻子骂过好几回了,偶尔还会闯个小祸让人头疼什么的,却不代表谢承泽会讨厌这样的小姑娘。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人在自己疼爱的妹妹面前总是啰嗦的,以至于谢柔自己都捂着耳朵抱怨了起来:“大哥,我知道错了,你都说了一路了,气消了没?” 气当然消了,谢承泽白了她一眼,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到家了。 不过相比就要急急跑进家门的谢柔,谢承泽正要迈进家门的腿却蓦地一顿,而后对身旁的谢柔道:“你先回去。” “吃晚饭了呢!”谢柔嘟了嘟嘴,不满道,“又要回衙门吗?” “不是。”谢承泽并没有瞒她,目光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解之过来了。” 谢柔闻言连忙转头顺着谢承泽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一眼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张解,她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不再多问,自己乖乖进门了。 想来,张解找谢承泽这件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什么事?”谢承泽走过来问道。 张解摸出袖袋里的香囊朝他扔了过来。 这扔过来的力道不大,所以谢承泽几乎一伸手便接过了香囊:“我说东西丢哪儿了,原来是你捡到了。”他说着将香囊挂回了腰间。 “下次把你的东西藏藏好,”对面那人却再次开口了,语气看似平淡,却隐隐藏了几分愠怒,“还有,承泽,男女有别,你是不是应该避嫌?” 正挂香囊的谢承泽手里的动作顿时僵住了,片刻之后,抬头惊诧的向他望来:“你是说我和乔小姐?” 香囊大抵是白日里扶乔小姐的那一下掉的吧! 对面的人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这个反应他并不陌生,提到那个吏部的黎兆,还有衙门里献殷勤的那个什么赵桐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也不奇怪,他喜欢乔小姐,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只是…… “你如此幼稚吗?”谢承泽继续顿了一顿之后,继续慢条斯理的挂起了香囊,“解之,你让我很失望。” “有什么可失望的?”对面的人不以为意,“乔小姐不好吗?” “她很好。”谢承泽挂好腰间的香囊,转而瞟了他一眼,“只是你整日里乔小姐长乔小姐短的,还跑去为人洗手作羹汤什么的,如此沉迷于儿女情长。你莫忘了不是谁都能与徐和修一样做个傻子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夜窥 两人之间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道上,两人看着那厢转角过来的马车慢慢向这边驶来。 谢氏的马车,估摸着是哪个谢氏子弟也在此时回来了。 “这与我和乔小姐的事是两码事。”张解说道,“正事上我不会行错一步。” “……随便你吧!”谢承泽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家宅之内。 张解也未再叫住他,而是目送着悠悠向这边驶来的马车缓缓在谢氏家宅前停了下来。 有人说物似主人,这行的横冲直撞的马车主人多半也是气势汹汹的,这行的不急不缓的马车主人多半也是个稳重的性子。 他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假,只知道眼前这个掀帘走下马车的男人性子确实稳重,行事不急不缓。 见他出现在家宅前,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朝他笑了笑,道:“解之。” “谢大人。” 谢殊,谢承泽的族兄,也是谢老太爷最看重的孙子,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陈郡谢氏下一任的族长不作他想。 作为谢氏族长的下一任人选知道的自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打过一声招呼,正要走入家门的谢殊却忽地停了下来,转而朝他走了过来。 “你……”他似乎犹豫了一刻,不过还是说了出来,“陛下有意待到回园的案子解决后,让白郅钧同大理寺那位乔大人去往山西路做事。你与那个乔大人关系不错,可以提醒她一番,近日白郅钧大抵会与她接触一番,莫要把他当成别有用心之人,总是要一块儿做事的,将关系搞砸了便不好了。” 白郅钧会接触那个乔大人的事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秘密,既然碰到了,他倒乐意提这个醒。 张解闻言当即笑着道了声谢。 谢殊倒是不以为意,举手之劳而已。 ……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回园里的人盘问过后也相继放走了。唐中元抱着文吏记录的问讯笔录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都在这里了。” 甄仕远看到那么厚一叠小山似的文书便是一阵头疼,转头看到满脸疲倦的文吏官差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今日问讯之事算是结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才是开始。 看这些文书笔录才麻烦,甄仕远粗粗翻了翻这些文书笔录,虽说问讯的是那些官差文吏们,但甄仕远并不是没有注意过的。 这些宗室豪族中人虽说也有脾气好配合的,但更多的是脾气差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一股脑儿记录下来,还要分辨其中的问题,当真让人头皮发麻。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愈发觉得那个女孩子的厉害,也亏得她把那么杂乱的库房卷宗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的。 提着一沓卷宗走出回园门口时,甄仕远忽地抬起头来,而后抬手遮了遮。 “又下雨了。”他道。 这些时日雨水不断,明明深秋快入冬了,却仿佛同开春了差不多,三天两头的下雨。 他踏上马车,走入车内:“回大理寺。” 今日又要熬到半夜了。 马车前的车灯摇摇晃晃的往大理寺行去,除却依旧繁华热闹的黄天道之外,京城不少家宅已开始熄灯入睡,徒留门头路杖上的灯在秋雨中摇摇晃晃。 有人一脚踏上了路杖,却并没有将路杖踩碎或者踩倒,似乎只是一个轻轻的借力,很快轻巧的落在了其中一家小院中。 这座院子的主人便早早熄灯入睡了,只门头插着一只灯笼做路杖用。 他走到屋檐下,没有推门,而是熟门熟路的走到右侧的窗前,轻轻将窗户支了起来,随着支窗的动作,雨水洒了一地,他看向窗内,而后……与窗里一脸惊慌,抓着一块桂花糕啃的正香的女孩子撞了个正着。 “妈呀!”一声短促的惊呼声之后,裴卿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着眼前的人——张解。 大半夜的,她跑到乔小姐屋里来偷吃怎的还能撞上他?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刻,屋里的灯便在此时突然亮了起来,而后放下灯罩的女孩子诧异的朝他二人望了过来,再看到两人那张脸时,不由怔了一怔,抿唇笑了:“方才等着等着便睡着了,我忘了你离家出走了。” 前一句是向张解解释的,后一句是向裴卿卿解释的。 尴尬了一刻,张解没有再理会裴卿卿,而是对女孩子道:“只一件事要告诉你,白……” 风吹的烛光晃了晃,女孩子顺手在灯罩的破洞上压了本书挡住了风口。 “哦”。她道。 …… 一夜的细雨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之后,纵使大理寺的官员都已陆陆续续进衙门了,雨还没有停。 “承泽。”徐和修拍了拍谢承泽的肩膀,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道,“你今日来的真早,对了,我听说回园的事了,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哪有这么快的。”这话一出,谢承泽还没有回他,便有一个年轻官员回他了,那官员说着指了指站在天井旁的檐下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官袍打拳的甄仕远,道,“昨儿大人看了一整晚的笔录都没回去,什么眉目都没有,来得早的乔大人一来便被甄大人遣出去替他买早饭去了。” 跑腿这种事,乔大人还是很专业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被提及的乔大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的几只油纸包向甄仕远走过去。 徐和修嗅了嗅,道:“好香,我来猜猜乔大人给甄大人买了什么早饭,咦,承泽……” 还在说着买什么早饭,一旁的谢承泽却突然站了起来,而后向女孩子走去。 把早饭交给甄仕远,被迫停止打拳的甄仕远回了屋内,乔苒一转身便对上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谢承泽。 “谢大人。”乔苒朝他打了个招呼。 谢承泽朝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昨日解之已将香囊给我了,多谢。” “这没什么,本就该向你道谢的。”女孩子笑着说道,“我……” “我有事与你说。”他打断了女孩子的话,问她,“你知道白郅钧吗?” 乔苒一怔,犹豫了一刻,还是点了点头,道:“是不是如今风头挺盛的那位从边疆调回的白将军?” “是。”谢承泽道,“我与他有些私交,他托话与我说想见一见你。” 女孩子睁大了眼睛,似乎一时无法回神。 谢承泽见状,又道:“我觉得这些事不必瞒你,陛下属意待回园的事毕之后,让你与白郅钧去山西路办事,既要一起办事,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原来如此,是要合作办事啊,女孩子松了口气。 “你若没什么事,就定在午时吧!”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女孩子道,“放心,我也会一起去。” 有个熟人在场自然是好事,女孩子笑道:“如此倒是更好,我还未见过这位白将军,总有些忐忑的。” “不必忐忑。”谢承泽说着看向她手里的油纸包,“你买了什么?” “胡饼。”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油纸包,道。 第四百二十六章 第二次 两手空空如也的回了屋内,听到动静的甄仕远不由抬头瞥了她一眼,而后斜着眼挪瑜她:“吃的还挺快啊!嘴擦得也干净,不知道的都瞧不出你吃了胡饼了。” 因为又不是她吃的。乔苒走到甄仕远面前,道:“大人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甄仕远想也不想,便回道,“除却已经推测出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已经推测出什么了?”乔苒坐了下来。 “一开始出现同大家打了一场马球的不是柴俊,是别人。”甄仕远道,“可这些个笔录里,根本没有人察觉出身边这个柴俊有问题。” 说到底,还是不在意吧,柴俊于他们而言毕竟只是个打马球的工具罢了。 “至于回园周围,也没找到什么证人之类的。”甄仕远说道,“这很麻烦,我已经开始查柴俊的过往,看有没有仇家之流的。只是岑夫人情绪激动,她觉得柴俊听话懂事,没有仇家。” 为人母的总是如此的,这个答案也不奇怪。现在情绪激动的岑夫人也不适宜问什么问题。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甄仕远自然清楚,如今着手的方向也没有错。 乔苒想了一会儿,道:“凶手为什么要割下柴俊的头?” 这自然也是疑点之一,甄仕远摇头:“这我亦不知,不过我等正在查。且让无头的尸体跑到场上来吓人,本官也在查这些打马球的素日里有没有结什么仇家之流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兴许是同这些打马球的有仇。” 有仇到杀了柴俊,摘了柴俊的脑袋,只为了让他跑出来吓人。呃……虽然十分牵强,但若是凶手性子古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然,这种可能性极小。 该查的甄仕远都让人去查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对上甄仕远送来的白眼,她摊了摊手,道,“我还是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割下柴俊的头,既然人都杀了,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让无头尸体跑出来吓人,把脑袋挂在树上做什么。是要藏起柴俊吗?那为什么不绑在树杈上,而是放在上头,结果脑袋掉下来反而吓到了她。 “确实奇怪,还有一点,”甄仕远抬头,眼圈发黑的朝她看来,“封仵作说尸体在冰窖里放了至少一晚。” 乔苒恍然,看向窗外的细雨,道:“这个天还远没有到结冰的时候,所以寻常百姓家里不会有冰窖。” “大的酒楼定是有的,做菜要用。”说到这里,乔苒忽然停了下来,道,“对了,那一日午时,打马球的人在回园附近的流云楼起过冲突。” 流云楼的这样的酒楼自然是有冰窖的,甄仕远点头: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能查一点是一点。 “不过比起流云楼冰窖这等时常有伙计、厨子进出的地方,这京中大族家中的私人冰窖更利于藏尸吧!”乔苒想了想,说道,“譬如……回园里那些人?”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可绕了一圈,还是绕到回园那些人的身上了。 说到底还是要细查,甄仕远翻了个白眼,头疼的扶了扶额头。 对此,乔苒就暂时爱莫能助了,她起身向外走去:“我去问问封仵作有没有进展。” 甄仕远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 乔苒笑着出了门,而后向后衙走去。进去的时候,封仵作依旧坐在尸体旁,胃口无比好的吃牛肉包子,见她过来还同她打了个招呼,要分她一个。 乔苒忙拒绝表示自己对着尸体委实没有这么好的胃口,转而问他:“今儿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封仵作吃的嘴角满是肉汁,道,“进展没有,不过柴俊的身子骨倒是真好,肌理健壮分明,够壮实的,各方面发育的都很好……” 乔苒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确定封仵作除了验尸之外没有别的癖好,她当即就要将人抓起来了。 在后衙坐了一上午,看封仵作验尸,到了正午,乔苒拍了拍袍子准备走人。 正翻看着柴俊脑袋的封仵作大抵是听到她的动静了,破天荒的叫住了她:“乔大人,帮我去饭堂提饭,我要多拿两个蛋饺,不要鱼汤……” “你自己去,”乔苒看着从对面天井处走过来的谢承泽道,“我正午不去饭堂吃了,我去百胜楼,有人请客。” “又不去饭堂啊,”封仵作闻言又是失望又是羡慕,“昨儿有人请吃螃蟹,今儿去百胜楼,我怎么没这么个运气呢?” 嘀咕了几句便又低下头做事了。 乔苒对此不由摇头失笑,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她向外走去。 …… 天还下着雨,两人各自撑着伞并排而行。谢承泽看了眼女孩子,他二人离的不远,不过一步的距离。甚至还能看到女孩子脸上明显的喜悦,他去找她时隐隐听到她在提百胜楼什么的,大概是为了吃而高兴。难怪解之开始一头钻进这些门道中,说到底还是投其所好。 不过虽说距离不远,却也不近,伞尖垂下的雨珠无声无息的将人与人之间隔开了一条水幕,谢承泽收回了目光。 细雨也挡不住百姓的热忱,尤其是黄天道之上,伞面错开又相撞,将面前的视线挡的有些杂乱,不过百胜楼就在前方不远处了,乔苒有些兴奋。 就在此时,“嘭”一声巨响,将她吓的一个激灵。 前方随即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整个黄天道也变得杂乱了起来。惊呼声,推搡声不绝于耳,本就拥挤的黄天道也因着雨天多伞的关系变得愈发混乱。 这样的混乱,最易发生踩踏之事,乔苒脸色大变,察觉到身后的力道渐渐朝自己扑来,下一刻便被人抓着带到了一旁。 “不必担忧!”谢承泽松开她的手,看向拥挤的人群,双目微微眯起,“事情马上就能解决。”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惊呼。 “别推我,踩到我的鞋了。” …… 眼看踩踏之事一触即发,一道声音自人群中穿透而来。 “不要慌!”声音中隐隐透着一股难掩的威仪,乔苒看到各式混乱的伞面中,一只朱红色的匾额被人抬了起来,高高举到了头顶。 “是匾额落地了,未砸到人,大家只管走便是。” 不知是这一句安抚住了众人还是那高高举起的匾额安抚住了大家,混乱的伞面渐渐趋于平和,举匾额的人也穿过人群向这边走了过来。 “白将军。”谢承泽上前施了一礼。 乔苒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面前将匾额放下的男人。不比周世林典型的武将相貌,眼前的男人倒是个儒将的模样,朝她笑着望过来的神情很是温和。 不过还不等她抬手施礼唤一声“白将军”,他便蹙着眉头开口了:“第二次了。” 嗯?第二次? 第四百二十七章 相谈 “昨晚便已有一次了,”白郅钧道,“这是第二次了。” 短短不到一天的功夫,被匾额砸了两次,这也太巧了,又或者这位白将军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不过,这种事对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白郅钧而言并不觉得害怕,他笑看着乔苒点了点头。 “白将军。”乔苒俯身施礼,抬头坦然的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这位白将军四十上下的样子,容貌是典型的儒将模样,说儒雅俊秀这种话就有些太过了,他的相貌并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一身灰色布袍几乎同酒楼里跑堂的伙计撞了色,只是同样的灰色在他身上穿了却如同官袍一般,举手投足间透出了几分战场将领的杀伐果决。 方才从酒楼进来时,便有好几个中年妇人往这里看来,足可见这位白将军的魅力。 白郅钧朝她点了点头,道:“乔大人。” 女孩子在看他,他也在看这个女孩子。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时,他是惊讶的,因为委实太小了,虽然身形还算高挑,但脸上的稚嫩却还是能清晰的出卖她的年龄的。 这样一个女孩子要和他去一趟山西路,他是犹豫的,不过他想,陛下有此安排定然有她的道理。 撇去年纪这一点,女孩子在他眼前的表现倒是颇有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稳重。 虽然叫了包厢为了方便说话,不过白郅钧显然没有什么铺张浪费的习惯,点了几个菜之后,便开口了。 这一次,主要还是见见这个女孩子,而后聊一聊。 毕竟他虽然还不清楚山西路发生了什么事,但陛下如此重视,必是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要由他和眼前这个女孩子一起去做,摸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一起做事也方便。 当然,了解这种事也不是他单方面的,比起能从大理寺大大小小的案子中听闻她的本事和手段,他的事对于女孩子来说更为陌生,她也需要了解一番他这个人。 “我看过乔大人你解决的案子。”白郅钧朝她举起了茶盏,大抵是摸不清楚女孩子喝不喝酒,他点了茶,如此以茶代酒的聊天也更好。 “乔大人很聪明,心细如尘。”白郅钧说道,“正巧可以补白某这个粗人的不足。” 当然“粗人”这种话是过谦了,能被黄大将军从边疆几十万大军中挑出的人,又怎会是个“粗人”。 女孩子笑了笑,说道:“我虽不太了解白将军,不过见方才将军那一手应对,事情还是要仰仗将军才是。” 白郅钧含笑抿了口茶,见女孩子低头开始吃了起来,也没有再开口问她别的话。 本就是不大熟悉的,强行寻些话来说也太过尴尬了,更何况方才只言片语已足够他们判断对方这个即将要一起做事的人适合不适合了。 至少从面上看来还行,至于之后适合不适合,那就是真正开始做事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女孩子的想法显然与他差不多,开始低头大快朵颐免去了这样的尴尬。 不过场面还算融洽,因为多叫了一个双方都熟悉的人,白郅钧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一旁的谢承泽道:“小谢大人,五年不见,你还当真入了大理寺。” 谢氏族中子弟机会比旁人更多是自然的,他没有想到谢承泽会选择大理寺。当然,不是大理寺不好,大理寺很好,有不少大族选择让小辈来大理寺历练。但对于崔、王、谢这等大族来讲,真正想要让族中小辈快速晋升,是通过科考往吏部这等地方去的。 跑到大理寺来,顶天了就是个大理寺卿,当然大理寺卿这样的官职不低,不过对于崔、王、谢这等家族来说这个官职就有些聊胜于无了。 “大理寺很好,我过的很开心。”谢承泽抿了口茶,说道,“族中也很满意我的决定。” 包厢内安静了下来。 乔苒抿了口碗里的汤,没有说话。好在张解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谢承泽的事,所以,气氛突然安静的缘由,她也算是知晓的。 不过这种事,并不适合多嘴。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白郅钧开口了:“开心便好,人这一生事事顺意是不可能的。” 谢承泽点了点头算是应和,转而问他:“夫人过世已三年,你也该当考虑续弦了。” 这个事乔苒也有所耳闻。白郅钧的经历是不少京中寒门子弟所津津乐道的,出身寻常百姓家,本是进士出身,却又不是才华惊人,毕竟京城多的是小有才气的子弟,眼看前途无望之下,他投笔从戎,而后在军伍中摸爬滚打,没有可倚仗的势力,便靠自己打拼成了如今的地位。 至于他的夫人则是在边疆投军时娶的一位随军的医女,但凡上战场便免不了受伤,此等情况下,同医女有了感情,娶之为妻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可惜的是,那位医女并没有为他留下一儿半女,三年前病逝了。待到今日,三年丧期已过,自白郅钧回京之后,便有不少人开始为白郅钧拉红线。 有丧夫的中年美妇,亦有那等因为家道关系耽搁了却又仍想嫁人的姑娘。如白郅钧这样前途不可限量,气度出众的人,自然是不少人的首选。 白郅钧叹了口气,道:“随缘吧!” “也是。”谢承泽为自己倒了杯茶,又道,“还好你没选在昨日,否则,我与乔大人怕是要与你另择时日了。” 突然提到她,乔苒抬起头笑了笑,道:“是啊,昨日正巧有案子。” 谢承泽道:“事情发生在回园,柴将军的遗孤出事了。” “柴将军的遗孤?”正喝茶的白郅钧咦了一声,道,“可是那个叫柴俊的孩子?” 白将军居然也认得这个柴俊,乔苒有些诧异,本能的朝白将军看了过去。 见他满脸皆是震惊,不过这震惊很快便转为悲恸。 “那个孩子我见过,是个好苗子。”他说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怎的出事了?是打马球伤了吗?” 不知晓内情的人听闻回园出事,自然首当其冲的认为是打马球出的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乔苒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案子说出来,甄仕远虽然没有提及保密的事,但是…… 她还在犹豫之时,谢承泽却已经开口了:“不是,是柴俊死了。” “嘭——”白郅钧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乱七八糟 茶盏落地的碎裂声响起,等候在外的伙计忙推门进来帮忙收拾了起来。 “我没事。”白郅钧朝伙计摆了摆手,道,“你们收拾了便下去吧!” 细细碎碎的收拾声中,乔苒瞥了眼对面的谢承泽,他低头看着手中茶杯,仿佛出了神。 待到伙计退出去之后,白郅钧才道:“怎么回事?柴俊怎么会……” 谢承泽道:“昨日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据仵作说,他至少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白郅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拧了拧眉头,没有再打断他的话。 至于发现柴俊的经过,谢承泽讲述的很详尽,白郅钧也听的很认真。 待到谢承泽讲完,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可怜,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我原本还准备到了提他入军伍……” 由他领入军伍,柴俊前途可期,只是没想到尚未踏上那条道,他便出事了。原先以为是打马球摔落伤了腿脚落下病根什么的,无法上战场,没想到人却居然死了,而且并不是因为打马球出的事,是谋杀。 真是其心可诛。 “你们一定要查清楚了,为柴俊报仇。”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谢承泽道:“这是自然。” 因提起了柴俊的事,一顿饭吃的不尽人意,除了乔苒之外的两人几乎没怎么动。 出了百胜楼之后,白郅钧看向谢承泽:“承泽,一起走走?” 谢承泽点了点头,向乔苒看去。 乔苒见状忙道:“如此,我便先回大理寺了。”她说着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眼见女孩子撑着竹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白郅钧这才转向谢承泽,道:“你方才说的柴俊的事,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谢承泽抬手,道:“边走边说。” ……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正撞见踩着鞋举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腿从饭堂走出来的封仵作。 “吃完回来啦!”封仵作啃着鸡腿,朝乔苒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她身边,奇道,“那个谢大人不是同你一起去的吗?怎的只你一个回来了?” “他同白将军故友碰面,想来有话要说。”乔苒说着笑了笑,反问他,“甄大人可还在屋里?” 甄仕远啊!封仵作点头,道:“就没出来过。” 乔苒闻言便笑了:“那也怪辛苦的。”她说道,“我去帮帮忙。”说着大步向甄仕远的屋子行去。 她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了,甄仕远将一叠问询笔录拍在她手中:“都在这里了,你看吧!”说罢便掩手打了个哈欠。 看这些东西看的可叫人累死了。 乔苒笑了笑,看向手里的笔录,正要转身回自己的位子上,走了两步,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忽地停了下来,问甄仕远道:“有柴将军的画像吗?” 柴将军的画像?甄仕远有些惊讶,惊讶了一刻之后,才道:“我这里倒是没有,不过你看柴俊的模样就知道柴将军的长相了,他生的同柴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乔苒愣了愣,哦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甄仕远叫住了。 “你突然问柴将军是什么意思?”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苒,不解,“还如此失望的样子。” 乔苒闻言老老实实的回道:“还不是因为同白将军吃了一顿饭,席间他对柴俊的死深感悲恸,我便多想……” “打住打住!”话未说完便被甄仕远喝住了,乔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见甄仕远愤愤的指了指她的嘴巴,道,“祸从口出,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不等乔苒说话,又指着她的脑袋道:“你怎么回事啊,武将一脉相承,比起文官,热血义气的武将提携后辈更多。柴俊是个好苗子,想提携他的可不止白将军一个!虽说白将军是里头最出名的,可也不是你能乱说的。你这样乱说,置柴将军、白将军还有岑夫人的颜面于何地?不要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乔苒摊手,道:“往后不乱想了,不过柴俊和柴将军长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倒是同白将军无关了。” “你还想!”甄仕远点着她的脑袋喝道,“你在我这里说说倒也罢了,若是出去说,仔细不被人打!你知晓不知晓白将军在武将中的声名?”吵架文官用嘴皮子,武将可是直接上手的,就她这样的,一拳头都撑不过去吧! 乔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哦。” “虽说办案带我自己的偏见不好,但白郅钧此人磊落、义气、热血、洒脱这等都是公认的,”甄仕远叹道,“老实说我不觉得这个案子同他有关,柴俊也不会是他杀的,他要提携柴俊就是真的提携,何必把人脑袋摘了?” “我也觉得。”乔苒理了理自己戴歪的官帽,道,“他不会杀柴俊。” “那你问这些作甚?”甄仕远指了指她手里的问讯笔录,道,“好好替本官分忧便是!” 乔苒笑着抱着问询笔录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要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甄仕远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那这个案子便先交给你了,本官去处理汾王府和淮王府掐架的事。” 对哦,险些忘了这个了。乔苒失笑:那里还有两个躺打马球打到躺着的呢!她低头翻起了手中的笔录。 待到甄仕远离开之后,屋里安静了下来,乔苒看了眼连官印都未带走的甄仕远轻哂。她和白郅钧要去山西路是陛下定好的事,那么所谓的回园案子办好之后自然也是指她来办回园的案子。 这就很有意思了,所以,这个案子……是陛下在试探她的能力吗? 这真是……何德何能啊!她低头看向桌上这一堆的问询笔录,继续低头翻看了起来。 雨滴打落在窗柩上沙沙作响,屋内安静又喧嚣,这些甄仕远手中看的头疼欲裂的笔录女孩子却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轻笑两声。 “很有趣吗?”有人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大开的屋门 “还好。”乔苒抬头看向来人,道,“谢大人。” 谢承泽迈步走了进来:“我同白将军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便耽搁了一些,乔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方才百胜楼里她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想问的?乔苒想了想,笑了:“还真有。” 顿了一顿,她道:“自昨日开始,白将军接连两次被匾额所砸,是有人不想让他去山西路吗?”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途中 不想让白郅钧去山西路。 这句话一出,谢承泽便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迈步走到她面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要瞒过你不是一件易事。”他开口道。 乔苒笑了笑:“我不相信那样的巧合。” 从陛下属意她和白郅钧去山西路开始,白郅钧被砸了两次,嗯,看来在下手的人眼里,她去不去无所谓,但是白郅钧是万万去不得的。 一个几次三番“运气”断案的人当然是不相信所谓的巧合的。 谢承泽听闻,沉默了一刻,道:“山西路的事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有人不让白郅钧去山西路这一点是事实,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他说着看了眼她手里的笔录,“很有趣?” 这些笔录杂乱无章,多的是无关案子的废话和抱怨,从来都是令人头疼的。 “当然有趣,看这些笔录也能推测出一个人的性子喜好。”女孩子说道,显然在外人眼里头疼的存在在她看来却不是这样,她道,“有人爱说废话,笔录啰嗦,有人脾气不好,通篇都夹杂着谩骂,有人胆小,事无巨细都要说,唯恐怀疑到自己头上,有人三缄其口,怕是有所隐瞒,这些都能推测出来。” 当然,真正看起来若不是当真觉得有趣,怕是只会觉得麻烦。 谢承泽嗯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 乔苒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也未见谢承泽离开,她复又抬起头,诧异的看向他:“谢大人可还有事?” 谢承泽摇了摇头:“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乔小姐不喜欢佩香囊?我从未见你戴过。” 乔苒怔了怔,笑了:“你也知晓我自小长在庄子上,没有那么讲究,待到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再者那些味道串在一起,我也辨不出什么好与坏来。” “原来如此。”谢承泽站了起来,对她说道:“本想谢你昨日找回我的香囊,以香囊还之,你既不用,便罢了。” 乔苒忙客气的回他:“真要谢的话,当真不知谁该谢谁,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谢承泽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乔苒才抬起头来,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幽幽的,冷香,很好闻,与昨日闻到的香味几乎一模一样,但还是不同的。看来是换了香,她摸了摸鼻子,鼻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 细雨自昨日开始到现在还未停,徐和修两手空空的穿过天井走了过来,边走边打哈欠,难得有些空闲的时候,人一空,便有些懒散。 “承泽。”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站在廊下的谢承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谢承泽收回了目光,转而问他,“你的事忙完了?” “是啊,忙完了。”徐和修随口应了一声,顺着他方才的目光望了过去。 前方是办事堂的方向,雨滴落在支起的窗沿上又自窗沿滑落敲打在了石阶上,断断续续的连成一片水幕,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们的视线越过水幕看向屋内。 一个女孩子坐在桌后,翻着桌上厚厚的笔录,时不时落笔写下几个字。 认认真真做事,没有偷懒,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你看什么呢?”徐和修奇道,“看乔小姐做什么?” 谢承泽摇了摇头,道:“随便看看。” 如此啊,徐和修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意兴阑珊,正要走,却忽地一拍脑袋,道:“哦,对了,险些忘了。你晚上有空么?阿缘从洛阳回京了,这几日一直想见你……” 谢氏子弟的婚约大多听从族中安排,谢承泽也不例外。当然,作为谢氏族中子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搭上谢氏的,徐氏算是为数不多的几家中的一家。 与谢承泽定下婚约的就是徐家行十的小姐徐禾缘,徐和修族中的堂妹。比起到了年龄随意的安排,因为徐和修的关系,谢承泽与徐禾缘也自小相识,是以认真算起来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改日吧!”谢承泽听的连眼皮都未翻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我与白将军有约。” 如此啊,徐和修倒是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真是可惜,我这般无功而返回去又要被阿缘念叨了。” 这样的小事,谢承泽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转身走回了大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和修不由的叹了口气。 相敬如宾,他都能一眼望到阿缘和承泽成亲后的日子了。 不过,这并不奇怪。他的父亲母亲也是如此,他将来估摸着也是如此。娶个娴静聪慧,出身相当的女子,而后一辈子顺着既定的轨迹走,或许有所偏离,却总在族里的掌握之中。 没办法啊,生来便得到什么的人自然也要失去些什么的,这公平的很。 如此想来,不由有些羡慕解之了,虽然要娶乔小姐很不容易,但好歹有个盼头。先前还怕万一娶到那位不开心就弑父杀亲的原小姐,解之岂不是要每日提着脑袋睡觉了?不过好在现在有倒霉蛋接手了那位原小姐。 “启程了。”接手了原小姐的黎兆打了个喷嚏,摸了摸发红的耳垂,掀起车帘看向马车外。 窗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枯草、小道还有山路以及偶尔经过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这一路行马车而来,他人都快散架了。 不过好在快要到山西路了,黎兆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赶车的车夫。 车夫回头唤了声“黎大人”。 “今晚之前能到山西路吗?”他问着,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前头的官差以及那辆围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上。 这路上的官差是陛下的人,前头马车里是那个原小姐还有她的侍婢和暗卫。嗯,就他没有自己的人,这一路上闷的快发疯了,也只能揪着这车夫问一问了。 要是同他一起来的是乔小姐那该多好啊!他抬头望天,乌压压的一片黑云聚在了头顶。 “要下雨了。”他随口道了一句,而后一记闷雷声想过,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就将问话的他与那个车夫浇透。 车夫怔了一怔,一边忙不迭的翻出斗笠蓑衣什么的往身上披,一边还不忘白他一眼,道:“黎大人不要乱说……” 埋怨的语气仿佛是在责怪他一语招来了大雨一般。 黎兆无辜的摊了摊手,正要坐回马车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视野的尽头一片黑影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正向这边行来。 第四百三十章 突袭 这是通往山西路的必经之道,有人经过很正常。 车夫一边戴蓑衣斗笠,一边催促道:“黎大人,你快回马车里去吧!”这都淋成落汤鸡了,还看?再者说来,这能看到什么? 漂泊似的大雨隔绝了大半视线,所以,哪怕对方已行至跟前,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感觉到他们整齐划一的行进以及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似是军队一般,且是杀气十足的军中队伍。 “去那里。”黎兆扣住车夫的肩膀,伸手指向斜刺里。 他记得那里有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片齐整的高地,高地的尽头是什么,或许是河流,或许是深谷,他不知道,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里兴许可以暂且一避。 车夫怔了一怔,仿佛一时无法回神。正想说什么,耳畔嘶鸣声起,耳畔机扣弩箭的声音回响,大雨成了这一刻最佳的天然掩饰。车夫一慌,本能的扬起马鞭向黎兆指的方向驶去。 耳畔是无数弩箭射来的声音,有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也有正中马车的。 大雨之中,对方或许也看不清前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将要做的事。杂乱的弩箭肆意充斥着整条山道。 嘶鸣声掩盖在漂泊的雨声之下。 乱箭横飞……不外如是。 “快一些。”黎兆催促着看着身旁轰然倒去一侧车壁的马车,一手撑着倒了一大半的车厢道,“快跑!” 漂泊雨帘之中他们看不清自己人也看不清对方,如此的话,那便只能跑。 既不给自己人添乱,也兴许会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我们又没惹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这车夫虽着了一身官袍,也算个护卫,但好好的身手矫健的护卫又怎会被打发来赶车?显然在这一队随行的护卫中,这车夫可以说是个再不起眼不过的存在。 眼下这车夫已然慌了神。 “不知道。”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的黎兆道,“至于动手,同我们惹不惹他们无关。”只是想杀他们而已,至于背后的理由,或许还是同山西路的事有关。 没想到还没到山西路便遇到了截杀。 漂泊的大雨声中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黎兆忽地一把抓住车夫的肩膀:“快停下……” 来不及了,马蹄踏空,一阵凄厉的嘶鸣声后,马车消失在了高地的尽头。 被突如其来的伏击惊扰的护卫并未注意到这辆消失的马车,视野中黑压压的一片,难以辨清到底有多少人马以及多少机扣弩箭。 他们环绕着正中马车周围奋力挥舞着刀挥砍射来的弩箭。 “小姐。”水行有些惊慌,想要伸手掀开车帘却又缩了回来,她抓紧车帘,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是个蠢问题。 “不知道。”原娇娇冷声道,“我们的护卫也不是好惹的。” 在外头的护卫没有倒绝之前她不会有事。 “这里离山西路不远,周世林知晓我等今日会到,我等迟迟不到,他定会派人前来,到时候自然便无碍了。”顿了顿,她又道。 她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对方有多少弩箭,不过再多也不会比真正的行伍大军更多,完全不必慌张。 相比原娇娇的镇定,水行却仍有些惊慌:“若是……若是护卫坚持不到山西路的人来呢?” “他们会杀我的可能性很小。”原娇娇摩挲着自己手腕间的伤疤,神色依旧平静。 她身负这样的血脉,本就是一件无价之宝,有多少人会毁了这件无价之宝? 所以,她并不慌张。 不过显然水行会错了意,以为她指的是她们,她松了口气,却脸色再次一变:“小姐,黎大人他们呢?” 黎大人那一行行在最后,眼下外头乱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那个黎大人怎么样了,想到外头的乱箭飞射,莫不会死了吧!一想到莫名其妙的死了个同行的官员,水行脸色一白。 “不知道。”原娇娇闭上了眼睛。 她是无价之宝,至于旁人,与她有什么关系。 …… 提到那个倒霉蛋,徐和修忍不住啧了啧嘴,眼里露出些许同情之色。 “也不知道那个……他们到哪里了?”他走进来坐在女孩子的对面感慨道。 正在翻看笔录的女孩子抬头瞥了他一眼:“徐大人,你说谁?” 莫名其妙的这么一句,哪个知道他说的是谁。 “吏部那个啊,”徐和修提醒她道,“就是和那位原小姐定亲的那个。” 黎兆啊,乔苒沉默了一刻,道:“算算日子,快到山西路了吧!” 自她收到黎兆临行前送来的消息算起,差不多到山西路附近了。 徐和修哦了一声,有些兴致缺缺的抱着双臂瘫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 女孩子没有再说话,依旧低头翻着笔录。 屋内只有纸张摩挲的声音。 “乔小姐,不,乔大人,”独自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的徐和修唤了她一声,道,“你在看什么?” “笔录啊!”女孩子头也未抬。 当然知道她在看笔录,但他问的不是这个。徐和修抓了抓后脑勺,干脆伸长脖子向她手中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看去。 “神情有异,时辰不对……乔大人,你写什么呢?”他奇道。 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她自己看得懂了吧! “自然是整理笔录中的问题,”女孩子说着抬头向他看来,见他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由一哂,“徐大人很闲?” 徐和修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他今日还当真挺闲的。 “那好。”乔苒放下了手中的笔,向他望来,“如此的话,你便同我说说柴俊的事吧!” 柴俊? 徐和修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我与他不大熟悉……” “我知道。”女孩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不要紧,大家都与他不熟。我是想问柴俊可有什么与他长的相似的亲眷,譬如族中堂兄弟之类的。” 堂兄弟吗? 徐和修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柴将军好似有个跛了脚的兄弟,当年因为跛了脚,他兄弟便未参军,自然也没有建功立业什么的,是以就留在了长安,兴许有个一男半女什么的吧!” 乔苒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徐和修忙问:“是有线索了吗?” “没有新的线索。”乔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找那个有可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柴俊。”一个与柴俊相似的人,自然从兄弟中入手。 徐和修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乔小姐查案的本事有几分他是清楚的,从找那个可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柴俊入手自然没什么问题。 徐和修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对了,徐大人,有一事我想问一问。”低头翻了会儿笔录的女孩子,却忽地叫住了他,问道,“关于打马球的事。” 正要起身的徐和修立时又坐回了椅子里,一拍桌子,激动道:“你直说便是。”他虽然马球打的不怎么样,可也是玩过的,比起这个当年连骑马都要解之带着走的女孩子总是要厉害几分的。 女孩子想了会儿,问道:“你们打马球的球杖是自带的吗?可有专门摆放的器具盒?”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