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迷迭》 第一章 太阳雨 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阳光午后,z大学宿舍楼阴影之中、道行树之下、后门铁栏杆之旁,有一男一女,相隔一步对峙。 女生抱胸直直地盯着男生,歪着头。 男生站得僵硬,直直地盯着女生,脸色青铁。 一阵风吹来,寒意飕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女生问:“你想怎么样?” 男生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一下午可以泡到十打!”那是出离愤怒的声音。 女生扬眉摊手,“请便。” “林婧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三八的八婆!”那男生以中指指着她,“你给我记住,女人像你这样一辈子都找不到男人,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叫做“林婧明”的女生歪着头看他,是他追了她三个月好不好? 那男生一把把手里拿的矿泉水瓶往地上砸,发出“哐啷”一声,水溅得满地都是,“你给我记着,我和我兄弟绝对饶不了你!”说着,背书包掉头就走,快步离开女生宿舍楼下。 她还歪着头看他的背影,耸了耸肩。透明的阳光映照着她鹅黄的衣服,她的肤质细腻白皙,个子不高~米五八,八十八斤,喜欢穿运型的衣服,头发染了点褐色,扎了个马尾,夹一个颜色特别鲜艳的夹。晒到点太阳更显得她皮肤好好,是个漂亮的女孩,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人长得漂亮、成绩好、是z大校运会女子三级跳记录的保持者,而且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林婧明写的网络小说很有名。她的网名叫“落雁”,在网络上非常有名,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士跑到z大找落雁,连管校门的管理员阿婆都知道“落雁”就是林婧明。 但z大男生私底下有一种共识:什么女人也没有林婧明那么难追,谁追到林婧明要请客。这一种共识达成之后,追她的人越发多,很多是因为“我和某某人打赌我一定能追到林婧明”,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之她很自负,追求的浪潮不过更加促成她自负的习惯而已。 林婧明很自负,但并不讨厌。当然讨厌她的人也很多,例如和她同班同姓的林薇,外语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薇和林婧明犯冲,凡从林薇那里听来的关于林婧明的消息没有一句是好话,说得最经典的一句是林薇说婧明——“不要这么嚣张,总有一天给男人甩。”而林婧明对林薇敬而远之逢见绕道——她有原则:宁可和体育系男生打架,不和任何一个女生吵架。 耸肩的时候突然天上下起雨来,她看了一眼天上,明明还有太阳——太阳雨——人家说淋到太阳雨的人是失恋的人,她还没有这么凄凉吧?打算回宿舍去睡午觉,走了两步突然看见五月天已经开始炎热的下午,竟然还有两个男生背着吉他和电子琴,穿着神父那样奇怪的服装,走过女生宿舍外面的校道——那两个男生很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看了一会儿之后醒悟:是学校“竹”乐队的成员,似乎后天是正式比赛,今天在彩排练习。 背电子琴的男生比背吉他的男生矮了半个头,但两个人都很高,身材都在一米七五以上。背吉他的男生那头头发很张扬,原来是染玫瑰紫色的,现在头发长长了剪去了一些,发尾却还是有点红,看起来一股野性。 “张凯皑!”后面一个穿着妖精服装的女生追了上来,边追边喊,“舒偃!张凯皑!” 林婧明眼睛一亮,“妖精!妖精妖精!” 穿妖精衣服的女生一回头,“啊,婧明啊,畦,这件衣服超可爱!你怎么还在装可爱啊?”说着她笑得很夸张。 这个“竹”乐队唱歌的女孩叫做“斐荼靡”,是个蛮怪异的名字,听说她父母都是艺术家,可能艺术家的思维和常人就是不同,体现在艺术上和取名字上都是这样。斐荼靡歌唱得很好,是“竹”的主唱之一。有一次参加校际比赛被外校的男生说“你真是个绝品的妖精啊”,此后“妖精”就变成她的外号。她也很漂亮,不过要上了妆之后才显得出来,卸妆之后远远没有林婧明漂亮,女人就是要打扮的。 林婧明拉了拉身上正面是条大头鱼的黄色短衣,下面打了带子,“好可爱吧?你们去彩排啊?怎么穿成这样?” 斐荼靡耸耸肩,先拉过两个男生,“高的是张凯皑——你可以叫他‘装可爱’,这是他的外号,不过在我们队里他是个酷哥,吉他手:矮的是舒偃——外号‘小偃子’,键盘手,在我们队里是队宝。”然后她指着林婧明对两个帅哥说,“不用我介绍了吧?林婧明,Z大女生的噩梦男生的福音,很有名的美女和才女。” 高个子却很瘦的张凯皑稍微点了一下头,因为他至少有一米八五那么高,这点一下头有点颓废沉默的感觉。林婧明心里却觉得这男生很有型,脸长得是很普通,但是身材好气质好,再加上一点点颓废,真是很迷人的酷哥。目光一转她看向舒偃,这一看她立刻笑了起来——好可爱的男生啊! 如果没有她林婧明在,Z大第一美人就是男生了吧?看清楚舒偃的脸的时候她笃定。舒偃和她是一个类型,皮肤白皙细腻、五官十分 亮的娃娃型美貌,但是一看她就知道这男生不能太接近——那种貌逆来顺受的微笑,温顺却复杂的眼睛。 “我们上次在中秋节晚上的灯会见过。”舒偃说,然后半鞠身,做了个日本式的见面,“你好。” “哦——”她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学校停电,她和同宿舍的女生提着灯笼——真正的灯笼,里面点蜡烛的纸灯笼——到学校大草坪上去看月亮。有三个男生凑过来坐,闲聊了一阵,她觉得三个男生都很不错,绅士体贴。但那盏“秀气”的灯笼光线黯淡,根本看不清人脸,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三个男生,“是你?”她笑了起来,“怎么会知道是我啊?我记得我也没有说名字。” 舒偃微微挑起眉头微笑。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生微笑起来的样子很让人意乱情迷,笑得很有礼貌,不回答比回答高明,是聪明人,“妖精你们后天比赛是不是?” 斐荼靡点头,“如果发挥正常的话,应该会拿冠军。” 她耸耸肩,“当然了。”看了斐荼靡的衣服一眼,“你们唱什么?” “我们家王菲的那首《BohemianRhapsody》,难度很高的。”斐.荼靡兴致很高,“需要诚心诚意去唱,这首歌说的是种族歧视下一个黑人小孩上刑场对妈妈说的话,我觉得这句感觉特别痛苦,I’mjustapoorboy,IneednosympathyBecauseI’measycome,easygoAlittle!highlittlelowAnywaythewindblowsdoesn’treallymattertomeTome……”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唱起来了,音色清晰润泽,极清极清,声音似乎不大却扬得很远。 她一唱起来,张凯皑挑开吉他的袋子,拿出吉他拨了几下,“Mama,justkilledamanPutagunagain!HisheadPulledmytriggernowhe\\\\\\\-sdead……”他的声音林婧明第一次听见,低沉颓废的声音,充满了张力和魅力,一听宛如会拖人下深渊与他共鸣的感觉。 “Mama,lifehad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llaway……”舒偃跟着唱了下去。悠扬……他开始唱的时候林婧明就想到这两个字,如果说张凯皑的声音让她觉得下了地狱,那么舒偃的声音就让她觉得借力升上了天堂,接着斐荼靡的声音再次一振扬得更高,“Mama——Didn’tmeantomake!youcryIfI’mnotbackagain‘thistimetomorrOWCarryoncarryonasifnothingreallymatters……” “妖精你要放得更开,声音还是这样,你想要我们陪你练多少次?”突然张凯皑低沉地说,“那个词‘tomorrow’又跑调了。” “好了好了,你们干嘛唱英文的,不是会有很多人听不懂吗?”林婧明打断他,“我觉得王菲的《百年孤寂》也很好听啊,是不是有什么很强的对手?” “法学院有个组合很厉害。”斐荼靡被骂了也不生气,对林婧明装鬼脸,“我以前学的是京剧,现在唱通俗歌曲经常会跑调被他们骂,他们都很厉害,每个人都会作词作曲。” “妖精也不是故意的,反正还有两天,也不着急。”舒偃说,”其实这一句也不是妖精唱的,到正式表演的时候……” “到时候她唱和声,感觉抓不好就是抓不好,会影响效果,到时候你就一定能唱得好?”张凯皑的声音依然低沉,“你们的乐感一样差。” 斐荼靡对着舒偃吐舌头,目前暂时定下来舒偃唱这个上刑场的黑人孩子,但是人选还没有最后确定,两个人都给张凯皑骂了——但那个人就是有资格骂人,“竹”里面乐感最好的就是他。 舒偃跟着吐舌头,“其实我建议团长唱嘛,团长唱得那么好,凯哥你都说很好,为什么他不唱?” 团长?”林婧明问,“你们还有团长啊?不就五个人的组合?” “嗯,有一个团长啊。”舒偃说,“你看不看《hunter×hunter》?里面那个蜘蛛组合有一个团长嘛,我们队里有个人长得很像团长,Cosplay都叫他做团长的。”他在自己额头划十字,“真的很酷哦,在他这里贴一个黑色十字,Cosplay好多人找他签名。” “别听小偃子胡说,最多人签名的就是他——他cos酷拉皮卡!”斐荼靡笑到推了舒偃一把,“我们队的男生都很经典,怎么样,追你有没有希望?” 她扬了扬眉,“后天我去看你们的比赛。” “好啦,就这么说定,明天我给你门票。”斐荼靡拉着两个帅哥走,“我们先走了,要去还衣服,这些衣服可能不合适明天,还要再试。” “好啊,后天见。”林婧明回宿舍,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了,拿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五条短信,边看边往楼上爬。 外面的太阳雨还在下,不过地板总是很快就被晒干,始终处于有雨、但是很干爽甚至有些炎热的天气,人家说被太阳雨淋到的是失恋的人,她却遇到两个帅哥。 团长啊,她想起《hunter×hunter》里面那个面对着满城杀戮闭目指挥的团长,苍白的肤色乌黑的头发,一双在欺骗女人的时候还会留下真诚眼泪的乌黑的眼晴,华丽的衣服高贵的气质却依然萦绕忧伤的情调,这种人如果真有人和他很像——林婧明翻白眼——那肯定是一个变态. 斐荼靡拉着舒偃和张凯皑回琴房去换衣服,他们在汇演大厅彩排,琴房地方太小容不下五个人,何况还有一些自愿参加唱合唱的成员,后天的比赛“竹”报名的其实是个音乐剧,场面开得很大,有拿奖的信心。 手机震动,斐荼靡接电话:“喂?团长啊?什么事?服装啊,服装不行,我觉得和整首歌的气氛不合,还有你要小偃子唱主唱,到时候谁做Kevboards?为什么你不唱?其实小偃子的形象和这首歌不合……嗯,后天你要去哪里?” 张凯皑听到这里眉头动了一下,舒偃恰好开口说:“团长后天要去医院。” “医院?”张凯皑皱眉,“去医院干什么?” “竞兰又住院了。”舒偃说,“团长这几天都在陪她,彩排也没怎么来。” 张凯皑看了舒偃一眼,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八卦不知道,“那个女人好麻烦。” “拜托,那是团长的女朋友,你不要这样踩人家好不好?”斐荼靡笑倒,刚刚说完电话,“团长说这几天都会在医院,没有练习怕和大家节奏不合,要小偃子上。”她对舒偃做鬼脸,“团长最相信你啊,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到时候没拿第一我们集体对你开扁。” 舒偃也跟着她吐吐舌头。 “奚竞兰好麻烦。”张凯皑低低地说,“老是住院,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嘘——”斐荼靡溜跟左看右看,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咳咳……我们私下说啊,其实我也觉得……那个女人配不上我们团长,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起,好奇怪啊。”说着她溜眼溜到舒偃身上。 舒偃微笑地小小瞪了她一眼,笑得有点狡诈,“你看我干什么?” “快说!”斐荼靡捏捏他漂亮的皮肤,“你肯定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抢走我们团长的,快说快说。” “竞兰啊,”舒偃微微扬眉,神色有点讳莫如深,有点狡猾, “其实竞兰的表姐才是团长的女朋友。有件事两年前报纸上都报了你们肯定知道,姬阳高中的一个女生因为高考失利跳楼自杀。” “啊!我想起来了,李……李什么……李琛!”斐荼靡叫起来, “那个女生是当年全国作文竞赛的一等奖,结果高考的时候作文分数超低,拖累了整个综合成绩,没有考上s大,最后跳楼,据说当年改卷的老师都被审查了。她竟然是团长的女朋友?我记得团长不是姬阳高中毕业的嘛!” “他们是网恋的……”舒偃说,“李琛有个网名很有名的,叫做 ‘平沙’,和团长很早就网恋了,她自杀的消息在两年前真的很轰动。”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舒偃说,“竞兰是李琛的表妹,团长可能因为李琛的关系,当奚竞兰是代替品吧?” “哼。”张凯皑低低地哼了一声,“无聊。” “但是我看奚竞兰不顺眼……啊,说到网名,李琛叫做‘平沙’,婧明叫做‘落雁’,平沙落雁——你说她们会不会是朋友啊’”斐荼靡笑,“说实话我宁愿团长和婧明,婧明虽然很招摇,但是没有奚竞兰那么恐怖——那个女人真的很恐怖,我怕了她。” “你更宁愿团长和谁都不是。”舒偃“嗯”的语调叙述得很平缓,好像在说一种无关紧要的事,“人都希望好东西自己要不到别人也不要拥有……” “小偃子!”斐荼靡捏住他的两边脸,“你再说!” “呵呵…玩笑玩笑…” “无聊。”张凯皑继续低低地冷哼。 林婧明自然不会想到有人拿着她的网名在做无端的猜测,她回到自己宿舍已经四点五分,五点钟饭堂开饭,她现在去睡觉已经太晚。打开电脑看常去的网站,这个时间在线的人数很少,她看得直打哈欠,按了精华旧贴出来,有一篇文章叫做《我拒绝》。 “我被遗弃、被出卖、被憎恨、被恐惧,因丑陋、堕落、杀人、酗酒倒在这一个城市最肮脏的一条巷里,天下大雨,满地老鼠,濒临死亡的时候女神向我走来,对我伸出手,‘跟我走吧,我给你幸福。’爬起来咬住女神的脖子,我说:“我拒绝。” 这是《我拒绝》的结尾,其实并不是个出奇的故事,不过她总是记得“爬起来咬住女神的脖子”那一句,整个故事因为这一句而妖气浓重了十倍。写这个故事的id叫做“平沙”,很有名,但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情,现在她“落雁”的id比“平沙”有名得多。很多人评论这是个好变态的故事,更有过分的人说李琛之所以会自杀,从她这篇文就可以看出征兆,说她是思想偏激变态的女人,会自杀都是因为自己想入死胡同。不过以林婧明看来,她觉得这篇文章一点都不像“平沙”李琛过去清淡的风格,倒像是别人挂了她的id写的一样。李琛的文章网上至少有好几十篇,偏偏她记住的只有她认为是伪作的《我拒绝》这一篇。写这文的肯定是个男人,她认为如果是女生,在幻想濒死的时候想到的绝对是上帝而不是女神,这种自以为是的骄傲肯定是个变态的男人写出来的,但她喜欢这种情调。这种情调和通常的奇幻小说里男主角遇到女神就上床,以及大部分自虐不要人救的故事情节不一样,可能因为他没有描写为什么要拒绝,也没有像其他文章一样,先把男主角吹得如何自伤自怜不愿接受同情,然后才说拒绝,所以给她的印象就是.这种骄傲也许并非出于自负,而是出于自卑。这个不知道因为自卑还是自负而骄傲得毫无道理的男人,不但不要人救,他连救世主都想咬死——那是什么样的怨念啊?人们都说这篇文回答了李琛为什么会自杀,她却觉得这是一个男人的怨念,而且还是很可怕的怨念。 移了一下鼠标,她发了一个帖子贴她最近的照片——她很喜欢往网上贴照片。“落雁”虽然名声很大,但是褒贬参差,讨厌她的人很多,她不在乎,她就是喜欢看别人赞美她漂亮,嫉妒她漂亮——那是所有漂亮女孩的权利,很虚荣并没有什么不好,那是她的自由,别人有什么权利来指指点点她应该不应该往网上贴照片!不高兴可以不看,她照样贴。 按“发帖”的时候选择“贴图区”,无意重复按了两下,照片发出去后网页刷新到“人气作者区”,里面有“平沙”的名字。她好奇去点开来看看,照片打开来时她怔了一下。 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稍微有点富态,但圆圆的很可爱,笑起来嘴唇左下角有个笑窝,温柔敦厚的样子只让人觉得这女孩很恬静,不觉得她会因为高考失利而去跳楼,完全看不出她有这么激烈的性格。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往往会做出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事。她关掉照片去看自己的照片,嗯,一个可爱女孩戴着鹅黄色的贝雷帽,站在雪白的瑶池公园梨花树下,看起来感觉比李琛好多了。 “婧明,刚才有个男生打电话给你,对着我骂了半天,谁啊々”同宿舍睡午觉的女生从上铺爬下来,“又是追不到你伤到自尊心的男生?真无聊,和你同一间宿舍,不知道要接多少这种电话,你什么时候找个正式的男朋友?不要这样整天制造骚扰电话了。” 林婧明伸手过去摸了一把从上铺爬下来的沈盛茹卷卷的头发,笑道:“要找BF也要找看得过去能见人的嘛,你都知道我很少服人,现在学校里的男生幼稚得不得了。我要找男朋友也要找成熟的,要有事业基础、要有事业心、要会顾家、要会疼我、要陪我逛街买衣服、要有房子有车——现在有房有车也不算什么很高要求啦.当然长得不能太丑,太帅的男朋友我也不要,没安全感。” 沈盛茹听得翻白眼,“你慢慢幻想吧,世界上如果有这种人,早已经娶了明星当老婆了。这么多条件加起来就是等于没有这种人嘛,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好。”她出去阳台刷牙,“你就是一直怀着浪漫的少女幻想才会看谁都不顺眼。” “对我这样二十岁的才女,身材这么好,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充满才华,你居然说我是浪漫的少女幻想……”林婧明在电脑面前摆了一个姿态,从镜子里欣赏自己的美貌,然后笑,“嗳——盛茹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啦,但是我还年轻,为什么不能这样想?不想就不可能会实现的。” “所以说会有很多人讨厌你这种女人。”沈盛茹刷完牙一边关水龙头一边笑,“如果不是和你同宿舍,我肯定也很讨厌你这种得理不饶人又借着名气四处招摇的女人,完全不知道谦虚是什么东西。不过凭良心说,你比较真,不会假假的。” 林婧明笑嘻嘻地拿梳子梳头,并转过来看她,“现在你也觉得我很讨厌?” 沈盛茹吐吐舌头,“不讨厌,比起某些表面上谦虚实际上自以为是得不得了的女人,你可爱多了,而且对你可以随便踩你,不像某些女人,一说她不好她就在心里气得吐血,暴跳如雷,隔天想出千万花招来杀我。” “我喜欢别人说我好,但是也不讨厌别人说我不好。”林婧明耸耸肩,“我觉得那是别人的权利,只要不给我听见就好了,当然盛茹你不一样嘛。”她扑过去抱住沈盛茹,脸在她身上蹭,“你是我老公,老公的话老婆自然是会听得很开心的。” 沈盛茹是林婧明“嫁”的第一个老公,这个女人在网上还有四个老公五个情人,还娶了两个老婆。掐住林婧明雪白的脖子,沈盛茹做 恶形恶状,凶凶地瞪眼,“我听说你最近和妖精走得很近,是不是又要勾搭人家做情人了?当着我的面爬墙,你当我是死人啊?” 林婧明笑着捶她,“妖精是他们乐队的,啊,说起‘竹’乐队,”她突然爬起来,“他们队里那个张凯皑很酷啊!超级酷!我推荐你去看,要不要我给你牵线搭桥?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好男人,而且没有女朋友,去追他去追他,你不是最喜欢酷哥吗?听说很有才华的。” “我听说他们队最有名的是那个长得和你有点像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我忘了。”沈盛茹说,“舒偃吧,他是‘竹’的精华啊!张凯皑没听说过。” “舒偃那个人看起来就不单纯。”林婧明指着自己的眼晴,“我一看就知道,我喜欢单纯的男人,太复杂的男人我觉得蛮可怕的,一个大男人耶,那么多琐碎的心思。” “喂!你这样说会给人打的。”沈盛茹笑倒,“幸好严华不在,否则给她听见了你晚上不用睡觉了,她会在你下铺造反的。她是舒偃的Fans啊,铁杆Fans,阿弥陀佛幸好我对舒偃没感觉。” “这样啊,晚上我要在她面前狂踩舒偃。”林婧明宣布,然后笑,“‘竹’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团长’的?我听妖精他们说起来好像都很服气那个团长,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团长?‘竹’就五个人啊,妖精、舒偃、张凯皑,还有一个是药学院的方红,最后一个是谁我不记得?”沈盛茹摸头,“奇怪,怎么会不记得了,好像每次都站在舞台的最后面,也从来不唱主音,都是在唱和声,怎么完全没印象?” “药学院的方红我知道。”林婧明举手,“名人——上学期考试帮别人作弊的大傻瓜。” 沈盛茹爆笑,“你也不要说得这么狠毒嘛,是个很软心肠的好人啦,自己的朋友成绩不好,他做完试卷跑去帮朋友考试——怎么说也算是很善良的人,现在这种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应该好好珍惜保护才对,学校也真是不懂得欣赏人才。” “团长真是个神秘的人物,”林婧明感兴趣地托腮,“我去搜索校园网。”她说搜就搜,过了一会儿,“斐荼靡、舒偃、张凯皑、方红、蔺霖……我的天!怪不得没人叫他名字,这两个字超拗口,要说和我同姓叫做‘林霖’就算了,姓‘蔺’,还要叫做‘霖’,念起来会咬到舌头。” “念他的名字显然是一种折磨啊!怎么会有这种名字?什么父母起的名字?我还以为妖精的名字已经够怪异了。”沈盛茹压在林婧明肩上看电脑屏幕,“照片点开看看。” 点开照片,是一张侧影,人刚刚转过头来的样子。 “偷拍的吗?”沈盛茹仔细看那张照片,“怎么觉得像在哭?” “没有在哭那么夸张吧?”林婧明把照片拖到制图软件里看看能不能看清楚一点,“好大的眼瞳,怪不得人家说他像团长,眼睛黑得快要连眼白都没有了。” 照片上的男生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双大眼睛,非常黑非常大的眼瞳,一睁开眼睛是一片黑,因为太黑太沉又没有什么光辉,看起来就有了九分忧郁。 “这个蔺霖——救命,我还是叫他团长好了。”沈盛茹说,“是不是家世很好?很有气质。” “果然有点像团长,很高贵的样子,cosplay的奇才啊。”林婧明看着照片啧啧称奇,“高贵忧郁的男生,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们队张凯皑最帅.忧郁的男生和奸诈的男生~样一肚子小心眼,我不喜欢。” “其实也不是长得特别帅,舒偃比他漂亮多了,不过真是一股高贵忧郁的气质.也蛮迷人的。”沈盛茹说,“‘竹’都是z大歌唱比 里挑出来的五个人,怎么样也是才华横溢,就算是傻瓜方红还不是帅哥一个?只不过以前不知道他这么个见义勇为法,真要比较起来,我喜欢方红,他也是单纯的好男人。” “傻瓜我不喜欢。”林婧明挑眉,“我喜欢张凯皑,我喜欢那种颓废美。” “你又说要什么事业心有房有车。”沈盛茹继续翻白眼。 “我说喜欢,又没说要嫁他!”林婧明叫起来,掐沈盛茹的脖子,“你呢?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方红?” 沈盛茹满脸通红,“喂!你——” “我猜对了!”林婧明大笑起来,“我果然是天才!不要紧不要紧,明天我和妖精去说,我们给你牵线搭桥!” 第二章 我拒绝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 “死三八,林婧明她以为她是什么?居然敢当面甩我。” 通往教室的校道上,一个托着篮球的男生边走边诅咒,和他并肩的人与他齐高,晃晃荡荡的,似乎根本没在听。 “凯子,不好好地教训一下那个女人我不姓高!”篮球在男生指尖旋转,“你去泡她,然后狠狠地甩了她。” 摇摇晃晃地走在姓高的男生前面半步的人是张凯皑,和他说话的是篮球队的高仲希。张凯皑和高仲希同宿舍,常常和篮球队一起打球,他叫高仲希“希哥”,高仲希叫他“凯子”,两个人以球艺相交,打球的时候关系很好。张凯皑闷头闷脑地走,听见高仲希那么说一径沉默。 “凯子,你去对那个女人说一句我爱你,然后给她一个耳光。”高仲希说。 张凯皑还是沉默。 “你欠了我两顿宵夜,还有上次那个女人的事,你真不够哥们,不肯替我教训她?”高仲希说,“切——你真的不肯?” 继续沉默。 “凯子果然闷骚,靠-我找别人教训她,那死八婆我绝对饶不了她!一定要她后悔那样对我!” “林婧明怎么了?”张凯皑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高仲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东西,在空中摇晃。张凯皑看了一眼,那是两条链子,一条项链一条脚链,银光闪烁,还挂了两块璧在上面,只听高仲希说:“这是我妈的东西,她一早死了就留下这个,林婧明那三八竟然说不要。” “哦。”张凯皑没说什么,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晃一晃地走,走到拐弯的地方,两个人要转向不同教室的时候,他突然说,“那也不能怪她。”然后就走掉了。 “她甩我我已经很不爽,她连我妈都侮辱。”高仲希站在拐弯的地方对张凯皑的背景说,“死三八。” 张凯皑微略对后挥了挥手,算是他听见了,他隐入教室,走掉了。 “切,”高仲希转身住自己的教室走,一个分神指尖转的篮球掉在地上,往草地里滚。他一负书包跳上花圃,伸手去抄球,突然看见阴森森的花圃树丛里有一双脚,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看才看见有人坐在那里,“奚竞兰?”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淑女裙,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生。 肤色很苍白,长得恬静清秀.显得我见犹怜。抱膝坐在花圃树丛中本来很美,但是对于来捡球先看到脚才看到人的高仲希来说几平以为是女鬼。 “不用上课?”他和“竹”乐队都很熟,奚竞兰是蔺霖的女朋友。 他当然知道,本想捡了球就走,但好歹也要随便撑两句。 奚竞兰眼中突然滚下两滴眼泪,把脸埋在手臂里哭。 高仲希走过去拍拍她的头.“发生什么事?” “霖一点都不关心我。明明知道我生气了.他问也不问一声,就走了。”奚竞兰低声地说,声音也很细柔好听. “这种男人该死,女人天生就是拿来宠的,不会疼女人的男人不算男人。”高仲希说。 奚竞兰低声说:“霖就是不会疼我,他今天要去彩排。” “那么我帮你去揍他。”高仲希捡了球走人,跳下花圃,“走了。” 像奚竞兰这种女人,惹到了才真是倒霉,高仲希抄着球晃进教室,心想。你疼她她就惶恐:是不是你会太辛苦?说不希望你为她改变太多。你稍微不注意她她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不爱她?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心情一不好就摆着一张“忧郁”的面孔,如果没人理她她就开始生病住院……这种女人比白骨精还可怕,他一直都很佩服蔺霖,居然能忍耐这种女人这么久。 高仲希又走掉了,奚竞兰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是敷衍了事加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圈一红,眼泪又掉下来,她就真的这么可怕,让人讨厌到这种地步?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过了一会儿,“喂?”背后传来吃薯片的“咔嚓”声,有人从花圃后面慢慢地逛过来,好奇地探头,“出了什么事? 奚竞兰抬头,眼前是一个瘦瘦的女生,手里提着一袋薯片边走边吃,姣好的五官雪白的皮肤,特别有阳光的朝气,一件橙色的短衣上面印着巨大的“不爱我我扁你哦”七个大字,一条印满了字母的黑白七分裤,背在身后的书包挂着一只无尾熊,十分青春可爱的样子。这张脸很眼熟,她呆了一阵之后就知道是林婧明,她只是在校园网看见她的照片却不认识她,转过头去擦眼泪,她不说话。 林婧明在她身边站了一下,发现她不理她,耸耸肩。她本想做个好听众听听忧郁美少女心里的故事,结果美少女不理她。不理她就算了,她要去图书馆看书,就不理地上这个她觉得长得蛮漂亮的“林黛玉”。 她转身走了七八步,突然校道那边转过来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瞟了他一眼,无缘无故心头一跳——这个人—— 这个人好不快乐! 她停住了,转头目不转晴地看着他,有点眼熟,是谁? 走过去的男生约莫一米七五的身高,身材很消瘦,一头头发黑得出奇,走路的时候眼睛只看前面,像在想着什么。那张脸并不十分出色,至少远远没有舒偃漂亮,但是有一种清俊的感觉,而且很高贵。他因忧伤含蓄而高贵,又因高贵而苍老——看见他的刹那林婧明心里浮起这么一句话,顿时醒悟:这就是团长了! 蔺霖走到刚才在哭的女生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护士在找你,回去吧。” 那林黛玉般的女生摇头,轻轻地说:“让我死了算了。” 一听到这句话,林婧明的第一反应是——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不是在演肥皂剧吧?听得她两眼大睁,转过头一直在看那两个人,只听“团长”蔺霖没什么表情地说:“起来。” 那女生捂住脸,“让我死吧。” 那你就让她去死吧。林婧明听得几乎吐血,哪里有这么奇怪的女生?真的要死会泪水涟涟地在别人面前说“让我死吧”?对这种人就该踢她一脚,然后问她是需要绳子还是西瓜刀?跳楼建议上二十层,跳海先吃安眠药,如果还不死,那可以登奇迹杂志做名人了。 蔺霖没说什么,自然也没叫奚竞兰去死,他笔直地站在奚竞兰面前,等她起来。 林婧明傻傻地在后面看,她其实是一点也不喜欢所谓“忧郁”的男生,尤其加上“高贵”二字更是罪名——她自己最憎恨忧郁也一点都不高贵,忧郁也好高贵也罢在她心里都是很做作的词,但是看着那样站在奚竞兰面前的蔺霖,她油然而生一股花痴的感觉——好帅啊,对这种女人就是应该这样!千万不要理她,理她她就会变本加厉,到时候冒出一句“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之类的话,岂不是更吐? 正当她暗地里频频点头,觉得蔺霖很帅的时候,奚竞兰已经幽幽地说:“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会像表姐一样,永远留在你心里?” 吐血三尺——林婧明差点笑了出来,原来是三角恋?原来团长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原来这个女生是第三者插足?正当她暗自发笑的时候,蔺霖说:“护士在找你,快点回去,不要让大家担心。”他的声音很清和,听起来入耳很顺,却有一股冰凉的感觉。林婧明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一点关心……她突然有一点同情地上那个女,生,怎么说也是男朋友吧?怎么这么绝情,连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我死了是不是你会记我一辈子?”奚竞兰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就像因为她死了所以你永远不会忘记她……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永远不会忘记我?” 林婧明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蔺霖已经说:“我怕你。” “我不要你怕我!”奚竞兰哀求地拉住蔺霖的手,“我要你爱我。” “扑——”林婧明刚刚理解到这一对“苦恋”的“情人”之间原来有一段不能随便发笑的悲’惨往事,原来有人死了,但是听到她说“我要你爱我”她又忍不住想爆笑,受不了了,这女生电视看太多了,以为自己是悲情故事的女主角。 蔺霖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没说什么,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握着她的手往学校的附属医院走,那女生紧紧地依靠着蔺霖,蔺霖完全没看她,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经过林婧明身边走了,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把一块薯片放进嘴里,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咔嚓”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很搞笑地以为自己是悲情女主角的女生,还有不知道在想什么显然心思很复杂的“忧郁”的男生。她应该不喜欢这两种人,但是也许是他们身上萦绕的那种“痛苦”的味道,那种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好像真的很痛苦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困惑:怎么会痛苦得那么认真呢?这女生喜欢蔺霖就算了,蔺霖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分手?不喜欢为什么硬生生要在一起?她知道站在旁边看别人的故事不好,但是她好奇啊。蔺霖这个人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第一次见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那双黑得全无光芒的眼睛,含着忧伤的高贵,还有他身边那个口口声声说“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永远记得我,就像你记住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女生,这一切构成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蔺霖对林婧明来说,第一次见面之后,他等于一个故事。 他是一个真实的活着的故事,对于喜欢写故事编织美梦的林婧明来说,具有无限的魅力。 他在她心里并不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的。 蔺霖是一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她没有真的谈过恋爱,才会觉得爱得像演戏那么痛苦的情侣很奇怪吧?她继续吃她的薯片,不知道是什么味的。 她上的是早上三、四节课,上课的时候她就给斐荼靡发短信:“团长有没有女朋友?” 斐荼靡很快回复:“有。”然后再加一条,“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奚竞兰。”斐荼靡回答。 “好像感情不好?”林婧明八卦地问。 “很差。”斐荼靡恶意地玩笑,“强烈推荐我们团长。”再补一句,“他是一个好男人啊。” 林婧明磨蹭着按键正想说“我对张凯皑比较感兴趣”,斐荼靡连续发了好多条短信过来,“他现在一个人住学校外面的学生公寓”,“他成绩很好,在网络公司做兼职”,“对女生很体贴,很有绅士风度”,“他很有才华”……林婧明不停地往下按,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短信费太多?哪有这样发短信的,根本就是上课闲聊灌水!蔺霖对女朋友客观上是不错,就凭奚竞兰那样没有吵架已经很好,但是那股冰冷劲,说到如何温柔体贴、如何绅士风度都让她难以相信。那个男生简直就像块挂着才子面具的冰山,而且并不是外表冷冰冰的那种,内心冷冰冰没感情才可怕。终于按到最后一条,斐荼靡说“今天彩排完了以后我们去‘蓝吧’吃饭,你也来吧。”林婧明好笑,这个女人分明是想撮合她和团长,下午跟他们去吃饭?相亲吗?想了想回答:“我去.几点?” “五点半在‘蓝吧’门口见。”斐荼靡回复,“就先这样了。” 她刚想收起手机,又收到一条新短信,发过来的是她没见过的手机号,“今天四点半在学思楼门口见。”她收过不少追求的短信,开头无非是“我爱你”,“我是某某某,第一次在哪里哪里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之类的,像这样闷头闷脑就约她出来的真没见过,她继续玩手机按“你是谁”?那边回答:“张凯皑。” 看到那三个字她很意外,对这个男生她真的很有好感,有点心动,回复:“好。” 她后来很奇怪为什么自己那时候没有想到:妖精他们五点半彩排结束到“蓝吧”吃饭,那么彩排时间应该在五点十五分之前,身为“竹”吉他手的张凯皑怎么可能四点半约她出来?就算他只和她说一句话,但难道彩排时间是四点半之后五点十五分之前?那只有四十五分钟练习什么?不过在当时她既忙着收起手机不给老师看见,又有点得意对于自己张凯皑果然有感觉,却没有仔细多想些什么。 下午四点三十分,她准时在学思楼门口等人。她一贯很少等人,都是男生等她,这次例外。她那去了奥地利的表哥也是吉他手,她从小就很喜欢表哥,每当表哥练习吉他边弹边唱,才七八岁的她就会用好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了。现在表哥去奥地利已经快要八年了,她也已经忘记吉他很多年了,喜欢张凯皑和他的吉他,也有一些是对表哥仰慕的移情Ⅱ巴…… 过了约定时间,都四点四十了,仍没有人来。对于骄气十足的林婧明,等上十分钟已经是客气,她一贯到时间不来她就走人,看了看表她打算等到四点四十五,张凯皑再不来她就走人,然后打电话给妖精要她狠狠地教训那个装可爱! 四点四十五,她按了斐荼靡的手机,“笃……笃……笃……”一直没人接。 怎么回事?难道z大的“竹”全部被外星人绑架集体失踪?她挫败地看着手机,关了起来,突然警觉有什么不对,身后已经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巴。那一刹那她吓得差点心脏停跳,“呜……”她拼命挣扎,回过头来才看见是高仲希,他要干嘛?疯了不成? 高仲希牢牢地抓着林婧明,“你这婊子,我叫你出来你不出来,换个男人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林婧明大惊之后大怒,这个男人简直疯了,莫名其妙!她张口去咬他的手掌,高仲希放开她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林婧明只觉得一阵头昏,倒退三步,惊怒交集地看着高仲希,“你神经病啊?” 高仲希铁青着一张脸,冷冷地说:“我只不过试试看你究竟是不是那么难泡,对谁都这样而已,事实证明你就是个婊子。” 她长这么大没听人这样骂过她,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伶牙俐齿像你这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高仲希迈前一步一下子抓住她的脖子,狠狠地用力往下掐,“你说我是瘪三——” “难道我不喜欢你都不行……你好变态……”林婧明用力地推他掐住她脖子的手,高仲希打篮球的手偏偏很大,一只手就足够掐住她脖子,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他掐死?在高仲希追她的三个月里她只觉得这个男生执着得吓人顽固得可笑,没想过说完“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这两条链子我不要”以后,这个原来肯为她在楼下痴痴等上两个小时的男生会变成这样。 “你说我是瘪三,我就瘪三给你看。”高仲希冷笑,然后伏下脸去亲她的脸颊。 她真是吓呆了,枉费她平时相信自己有多么多么聪明坚强,但被一个男生抓住强吻真下知道怎么办。望着高仲希凑过嘴来,她整张脸都铁青,还没来得及尖叫,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高仲希看见她哭了,顿了一下。 “啪”的一声微响,一只手搭在高仲希肩上。 高仲希停了一下回头,放开林婧明——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无名指留着很长的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 英雄救美的是蔺霖。 林婧明咳嗽地立刻退得远远的,一时腿软,她睁大眼睛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蔺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眼泪还在掉。 高仲希一下甩开蔺霖的手,掠了一下头发,一副流气样,“团长,哪里有美眉你就往哪里钻啊,我泡妞关你什么事?” 蔺霖今天穿着一身黯淡蓝的衣服,是米色里面搅拌了三分暗蓝的颜色,看起来有点旧,那种含蓄忧伤的感觉更加清晰。她今天才注意 到蔺霖右手的无名指留着很长修剪得很整齐,像女人一样的指甲,玉一样漂亮,不知道是什么理由留的。这个男生从头到脚都是谜,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呼吸都是故事一样。 他说:“在这里吵架不好看。仲希,你想要她怎么样你说吧,不要做这么下流的事。” 高仲希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望天,“我下流?” 蔺霖笑笑,“算了吧,要她给你道歉,再闹下去没意思。”说着他向林婧明说,“喂,过来一下。” 这是蔺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喂,过来一下。”没有一点特别的欣赏或者奉承,只是对那边存在的一个物体在说话,林婧明听过无数的赞美讨好的语言,也听过不少骂她讽刺她嫉妒她的语言,这么不把她当作一回事的语气她第一次听见,呆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过去了,只听蔺霖说:“仲希给你的两条链子是他妈妈的遗物,他真的很喜欢你,你拒绝他太伤他的心了。” 她稍微升起了一点愧疚感,不知道那两条不起眼的链子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当是他从哪里买来的垃圾。溜了高仲希一眼,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妈妈的遗物,不然我绝对不会那么甩回去,真的很对不起。”说着给高仲希鞠了一个躬,然后瞪了高仲希一眼。 她脖子上被他掐的痕迹还在,她却已经敢瞪着他说,“其他的我不会道歉,我没错。” 高仲希却盯着蔺霖冷笑,“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 蔺霖说:“我是听说的,了解你的事的人不是我。” 高仲希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看林婧明,突然闪电般抓过她狠狠地吻了一下,“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泼辣,这件事暂时就这样算了,以后不要再惹到我。”他拾起放在学思楼台阶边的一个篮球,边运球边走林婧明拿出纸巾拼命地擦自己的嘴唇,刚才高仲希吻了她。蔺霖转过身也准备走了。她忙着擦嘴,见状一把拉住他,“等一下!”蔺霖停住,看着她,“什么事?” 什么事……她一时也没想出来仕么事,只是本能地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嘴上还带着纸巾的碎末,她摆出她最灿烂可爱的笑容,“谢谢你救我。”心里却吐槽——好土的搭讪,比她所有小说里写的都土,没创意没志气没精神没魄力。 “这里是校道,老师的车经常经过这里,给人看见就不好。”他也只是路过,学思楼虽然偏僻,但是门口的路是交通要道,横跨南北校区的路,车流很多的。 她知道在这个人眼里她的才华和美貌似平等于空气,但是真的很想抓住他多了解一点他,努力地想话题,“你要去彩排吗?”她继续保持灿烂的微笑,好像没有被他无情的回答打击到。 “我去找妖精他们,听说要吃饭。”他的为人的确不错,虽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没有兴趣和她聊天,但是回答还是很客气礼貌,很有耐心。怪不得妖精说他是个如何如何好的男人。 林婧明继续搭讪:“妖精也请我去吃饭,一起走吧。” 他笑笑,“你是外语系的林婧明?” 她得意自己的大名他果然知道,“我是,我们早上见过了。”她边走边笑,已经把刚才倒霉的事刻意忘记。 他又笑笑,“嗯。” 他“嗯”完了之后就没有下文,她快嘴快舌地问:“你不觉得一个路人甲站在旁边看你们很奇怪吗?换了是我肯定把那好奇的电灯泡赶走。” “电灯泡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他终于笑得有些真实起来,说,“男人对女人不会那么计较。” 她注意到他用很平静的口气说“男人对女人”,“喂,你有没有看八卦新闻?”她说,“谢霆锋不知道在哪个新闻里说他‘成熟得快要腐烂’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气也有那种感觉?” 蔺霖这下真的笑了,“成熟得快要腐烂了?我没那么老吧?”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她还以为他专心致志地想自己的心事,对什么都不关心,“没有没有,早上……那个早上我……对不起,我就是很好奇啦。” “没什么。”蔺霖的眼神飘了下,是真的不在平,“你是妖精的朋友?” “嗯,”她口无遮拦地说,“妖精想要把我介绍给‘竹’里面随便哪一个男生,那个女人变态的,自己不好好追她看中的美丽那个帅哥,却那么热心做红娘。”说着撕开消毒纸巾继续擦她,“对了晚上你女朋友去不去?” “竞兰?她还在住院。”蔺霖的声音始终很静,就是这般安静给人冰凉的感觉,像他的情绪很难波动,什么都是客气的。 “啊,她身体不好吗?要不要紧?”林婧明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是林黛玉。 “嗯,好像血里面少了一点什么,常常要打点滴。”蔺霖说。 “唉?你是她男朋友你不知道……”林婧明冲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尴尬,索性扮天真无邪状,“你很过分啊。”这句嗲得她自己都发毛。 蔺霖显然看穿了她说漏嘴又扮无辜,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被看穿了就不再装,吐了吐舌头,“无情无义的男朋友。” “不会说谎的女人。”蔺霖似乎心情很好。 “喂,我从来都不爱说谎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谎没意思,假扮得再好以后相处久了还不是会揭穿,没意思没意思。”她满不在乎,“假惺惺最没意思了,我知道我不怎么好,但是我高兴。” “你还是小女生。”他笑。 她白眼,“难道你就是大男人?” 蔺霖扬了扬眉,“至少比你老,成熟得快腐烂了嘛。” “喂喂喂,大男人记仇很小气的。”她开始大笑,“亏我早上看到你的时候还在想:畦,好一个忧郁的气质男生啊!现在你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倒塌了。” “帅到形象塌了吧?”他继续笑。 她持续白眼,“是小里小气记仇还臭屁的小男人。” “不会吧?”他说,“我还以为你对我印象很好呢。” “为什么?”她好奇。 “我救了你啊。”他挑眉笑。 他挑眉笑的时候,林婧明终于发现原来这个男生不仅仅是“神秘”、“小气”、“忧郁”、“高贵”等等奇奇怪怪的组合,他还很会挑逗人。他那眉头微微一扬一下子就压过了张凯皑的颓废美,那种言笑含情的模样,原来含蓄的男生挑逗人的时候是变本加厉的风流倜傥——她为自己想出这种词而得意,变本加厉的风流倜傥,嘿嘿。 “怎么不说话?”两个人已经走到汇演大厅门口。 “被你迷住了。”她说实话,打赌蔺霖不信,然后补一句,“几点了?” “五点,还早。”蔺霖说,“一起进去看看吧。” “好啊?”她比他还快奔上台阶,直扑门里去了。 真的是很热情开朗的女生,自信,而且不造作。蔺霖慢慢地向台阶走去,看着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二十岁,可是为什么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走到大门口,里面众人七零八落! 地叫“团长”他又笑笑。 “团长,你看把小偃子涂成这样怎么样?”斐荼靡把一个被粉刷得黑不溜秋的人揪到蔺霖面前,“被拉上刑场的小黑人,哈哈哈。” 蔺霖还没回答,林婧明先笑起来了,“我的天,他肤色和我差不多,你们用什么把他涂成这样?” 斐荼靡得意地敲敲两个空掉的滚珠瓶子,“美宝莲蓝黑眼影,效果很好的,上台之后还会发光。” “哈哈哈……”林婧明抓住斐荼靡,“偃偃你不要理她,这个女人根本在蹂躏你,快点抓她过来给她涂,我有绿色的眼影。”她从背包里翻出绿色的眼影,跑过去抓住斐茶靡往她脸上擦去。 “喂。”斐荼靡一边招架一边笑,“什么时候小偃子变成你们家‘偃偃’了?” “他又不是太监,干吗叫人家小偃子?”林婧明宣布,“舒偃你说是不是?你甘心被这些无聊人欺负吗?我知道‘舒偃’这个名字是很有学问的,你爸妈肯定很小资……听到‘小偃子’会气死的啦……” “很有学问?”斐荼靡好奇,“什么学问?” 林婧明得意洋洋地说:“舒姓起源于偃姓,这两个姓都是国名。” “什么啊?”斐荼靡莫名其妙,“婧明你有没有搞错,研究这些东西干嘛?” “对不对?”林婧明问舒偃。 被涂得一脸重彩,好像包公脸上多了一层银粉的舒偃眨眨眼,“你说呢?” “肯定是这样的。”林婧明对自己超有信心,“我前几天写武侠小说的时候查的啦,不可能错的。” 蔺霖突然微微一震,“你也写小说?” “我是落雁,落雁你知道吗?”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强调,“写奇幻和武侠的落雁。” 按照林婧明招摇的个性,她这么大名气蔺霖居然只知道她的人而不知道她写武侠?这件事真的很神奇。荼靡插口解释说:“婧明写奇幻和武侠的啦,在网上很有名,很多文章都在杂志上登出了,是我们z大的奇葩才女,团长你不知道?” 他看着林婧明,那目光有点奇异,给林婧明的感觉是他本来心情不错刹那变得无比忧郁,“啊,我好久没看网文了。” 话题扯到网文上显得有点气氛低落,林婧明觉得有一股阴气——她自己这么想的——笼罩在几个人头顶,好像网文是一种禁忌不能谈。挽回气氛是她的强项,她立刻大叫一声:“我肚子饿了。” “走吧,算了练到这里就好了。”斐荼靡精乖地接下去,“小偃子去洗脸,方红和凯皑收拾东西,我们出发去‘蓝吧’。” 林婧明站在旁边等,顺便看一眼沈盛茹看中的方红。迷糊美的帅哥,看他收拾衣服忘记裤子、收拾乐器忘记袋子、收拾垃圾忘记盖子,越看越是搞笑,一头头发半长不短似乎忘记剪了,心里爆笑这样的男生虽然可爱,但是带回家做老公肯定气得吐血,还是留着做朋友好。 闲话扯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学校附近的酒吧“蓝吧”吃饭,“蓝吧”虽然号称是个酒吧,但只和学生做生意,并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基本上是家比较昂贵的咖啡店。 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点心,他们一早打算喝酒和吃雪糕当晚饭,林婧明要了一份名字堂堂的“东京丽影”,结果端上来的东西是雪糕和忌廉之间充满了橡皮糖和棉花糖,让她期待落空。郁闷地看着别人吃香蕉船.她最憎恨的就是橡皮糖和棉花糖,偷看到第三眼的时候 蔺霖反他的一份“绿野仙踪”推了过来。 那是一份蔬菜沙拉,有些冰淇淋在里面,还有些巧克力酱,一半是咸的芝土味的,一半是甜的巧克力味的,没有加酒精。她好奇地勺了一勺尝尝看,味道很清新。她注意到蔺霖是惟一不喝酒的男生,她问:“你不会喝酒?” 蔺霖笑笑,“以前喝的,戒掉了。” “居然有人有毅力真的戒掉什么东西,”她说,“我爸说要戒烟,戒了二十几年还在戒。我妈朋友的女儿说要减肥,每次都说‘我从明天开始节食,每天下午去跑步。’最好笑的是我表弟,”她又勺了一勺沙拉吃,说,“他发宏愿认真读书,买一打一打的参考书回来,但从来不做题,买的时候都买最新最好的,然后过期了全新没做再低价卖给别人。” “毅力本就是很磨耐心的事。”蔺霖说,“不到过完一辈子的时候你不知道戒掉了没有。”他玩味地说,也吃沙拉。 林婧明好笑,“你写文章吗?说话说得那么散文,一辈子太长,虽然觉得自己到最后一样要死很可怕,但是我还是觉得一辈子太长,不爱说什么一辈子如何如何。”她挑起一个番茄吃掉,然后说,“也许三五年以后,我就会觉得三五年前的自己是个陌生人,三五年前坚持的事情,三五年后你确定不会觉得很好笑?何况是一辈子?”耸耸肩,她说,“我是不相信永恒的,所以我没有毅力。” 旁边的舒偃、方红、斐荼靡等几个人在打扑克。蔺霖说:“好的事情不会跟你一辈子,坏的事情会。问你一个问题,”他说话的声音让她感觉不到是玩味,是悲观,还是调笑?“你相信爱情吗?” 她考虑了一下,“不信。” 蔺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发觉从前他的眼里总有一层纱幕,而现在纱幕没有了,她一眼看见他的心。那是像一汪漆黑潭水那样深沉,却又像里面有什么怪兽寄居,翻滚搅动激荡着最深沉的东西,所以心情永远不平静,“我也不信。” “那你又有女朋友?”她白了他一眼,“骗人。” “我骗她。”他坦然说,“我骗她我爱她。” “她现在发现你不爱她,是不是?”林婧明记起早上看见的情节,“你爱她表姐。” 蔺霖平静地说:“我不信爱情。” 她很聪明,错愕了一下,“难道你连她表姐都不爱?” 蔺霖沉默,那就是默认。 “你不会是个Cav吧?”她没说他没良心,反而先笑了起来,“你不爱女人,男人呢?” 他被她逗笑了,“Gay的理论是爱情不分男女的吧?我如果是Gav,应该信奉爱情可以超越一切。” 她觉得很好笑,虽然话题本身并不好笑,“我到现在没有谈过恋爱呢,虽然很多人都不信,他们以为林婧明应该有好多情人,其实我一个都没有。”她爽快地分吃蔺霖盘子里所有的东西,“盛茹说我一方面是要求太高不现实,另一方面是我不相信爱情。我老公说的话很有道理,她说人都是自卑和自恋的结合,对人要求太高就是自恋,不相信别人真的会对你很好就是自卑。”吃完了丝丝的卷心菜,她说,“所以我谈不成恋爱。” 他感兴趣地听着,扬了扬眉,“爱情……不是女人的终极梦想?” 她点头,“可是每个人对爱情的幻想不一样,可能我想象力太丰富,总觉得谈一场恋爱是很痛苦的事,会改变我目前所有的一切。我现在很快乐,为什么要改变呢?”她笑得甚至很调皮,“为什么要改变呢?嗯?我有时候想得好远好远,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也许我一辈子每天都会很快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能谈恋爱生孩子的一辈子都快活得多,是不是要做单身贵族好得多?可是身为一个女人,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做过新娘、没有生过孩子,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会很遗憾吗?”她皱皱鼻子,“也许等我单身到老了以后,就会后悔的吧?” 他总结:“你的想法就是你想谈恋爱、想做新娘、想生孩子,又想过单身生活。”他接了一句,“那么这样吧,谈恋爱老是甩人,做了新娘以后离婚,生了孩子之后送孤儿院。” 她错愕了一下,大笑起来给了他一拳,“打死你!亏人家一本正经地和你说。” 蔺霖笑,“你只不过是没有遇到你真的喜欢的男人而已,遇到了,就不会想要单身。”吃了一口沙拉,他又说,“你很幸福。” 她点点头,“我妈也这样说我,甚至妖精、盛茹也是。很多人都很羡慕我。”看了他一眼,她发现他眼睛里的纱幕又盖了回去,“你呢?你不幸福?” 他顿了一下,微笑,“也很幸福。” 她说:“是啊,妖精说你功课好、会唱歌、在网络公司打工、一个人住、好多人喜欢你听你的话、你还有个貌美如花诗情画意的女朋友……”她故意的。 他也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在激他。林婧明是很聪明的女孩,也很敏感。考虑了一会儿,他说:“你觉得我不幸福?” 她嫣然一笑,笑得像一朵花,“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忧郁的气质男生,当然是不幸福的。”她点着自己的眉心,划十字,“大家不都说你像团长吗?蜘蛛的团长,那么倒霉的男人当然是不幸福的。”接着她狡猾地笑嘻嘻地问了一句,“我想知道锁住你的那条酷拉皮卡的锁链是什么?可以听故事吗?” 他莞尔,“我拒绝。”说着他喝了一口冰水。 “我拒绝。”她的心微微~跳,像“咯啦”一条线从蔺霖牵连到《我拒绝》那篇文章,那种濒死的自卑和自负沿着线爬过来,笼罩在蔺霖身上。她突然脱口而出,“你看平沙的网文吗?” 他的脸色“轰”的一下变得苍白,那边打扑克的声音突然停止,刹那问这一桌这一个包厢里空气死寂得落针可闻。林婧明立刻推桌站了起来,“我去厕所。” 舒偃和斐荼靡面面相觑,一起看着脸色苍白的蔺霖,心里默默地赞林婧明应变得快,又诧异她怎么会说着说着又扯到网文上去了?不过认识蔺霖快要两年了,还没有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平沙李琛在他心里真的……那么重要?网恋的女友,见也没有见过几面,死了两年以后听到她的名字还会变色吗?团长是这么痴情的男人, 林婧明去了厕所之后好久没有回来,过了会儿斐荼靡的手机响,她接电话,“喂?” 林婧明的声音伴着汽车的声音,一片喧哗,“我说错话了,不敢回去,这就走了。” 斐荼靡吓了一跳,“现在九点多了,外面很黑,你一个人很危险的。” “不要紧,”她很爽快地说,“有色狼我一脚踢死他,然后找警察叔叔。” “不是色狼的问题,要是遇到强盗怎么办?”斐荼靡说,“你打的回去吧?” “我送她回去。”张凯皑突然说,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装可爱说要送你回去,你在外面等一下。”斐荼靡叮嘱林婧明不要乱跑,看张凯皑出门,和舒偃面面相觑,叹了口气,“团长,婧明说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先走了。”这话说得有气无力一听就知道在骗人,但是还能说什么呢? 舒偃把扑克丢到蔺霖面前,露出可爱的微笑,“参加吧,我们在玩八十点。” 蔺霖笑笑,拿过扑克开始分牌。 那个晚上林婧明出去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蔺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同。舒偃和蔺霖玩八十点玩到晚上12点,蔺霖真的很可怕,他怎么能带着那么沉重的心事耐心地坐在这里打扑克?明明说起平沙李琛对蔺霖来说很痛苦,但他就是能带着微笑坐在这里打牌,不管是说话还是气息,都让人不知要如何劝他停止,只能陪他打下去。 这就是登峰造极的“我拒绝”。 第三章 李琛之死 之后好几天林婧明几乎是从“竹”身边消失了。又过了几天,约莫是“蓝吧”吃饭半个月后,奔赴期中考试考场的斐荼靡才和林婧明“狭路相逢”,忙着直奔各自的考场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匆匆约了一句“考完了门口等你”。 两个小时十五分钟以后。 等在门口的林婧明看到斐荼靡出来,笑,“考得怎么样?” “还好啦,不会不及格。”斐荼靡看她笑得还是很灿烂的样子,仿佛心情并没有不好,“你怎么样々我还以为你给团长吓了,看见我们就逃呢。” “哪有哪有!”林婧明笑了起来,“是我问错话嘛,蛮不好意思的。”说着默了默,“最近和杂志编辑吵架了,嗳…多了很多事出来,所以就没过去找你。” “和编辑吵架?”斐荼靡奇怪地看着她,“我从来没听说你和人吵架。”虽然林婧明很招摇,但的确很少和人吵架,“是很严重的事?” “我写了一个很郁闷的故事,”林婧明说,“编辑要我改稿子,我不肯。” “畦,你写了什么?”斐荼靡吓了一跳,基本上林婧明写的都是青春活泼充满幻想的文章,看起来让人心情愉快,“很郁闷”的故事 是第一次听说,虽然说实话她也没怎么看林婧明的网文。 “我写了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然后把她害死了。“她说“编辑竟然说我写得这么偏,会走上歪门邪路,说这稿子要重写否则杂志不收,说我感慨太多失去青春活泼的特色,说开头太沉闷入题太慢,说要我改成什么神秘悲壮的故事.气死我了。” 斐荼靡额头的青筋在跳动,干笑,“你……怎么会突然写起这种故事来的?”她心下同情林婧明的编辑:那是奇幻杂志耶,婧明写的这是什么她也不懂啊,果然是……歪门邪路…… “喜欢一个人和杀不杀死一个人是两回事吧?”林婧明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不可以很爱一个女人,但是因为立场不同毫不犹豫地杀死她?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是基地组织训练出来的杀手吗?”斐荼靡苦笑,“你要说可以当然可以,可是怎么样也是和正常人的道德观差很远的啊。杂志登出来也许读者会接受不了的嘛,你要考虑杂志的立场。” “黑格尔的哲学说,一个人最能感受到自身活着的时候,就是在他掌握另一种生物生命杈的时候,也就是在弄死别的什么动物的时候最能感受到‘活着’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害死女主角也是男主角独占欲或者生存欲表现的一种方法啊。”林婧明仍然不认错。 “老天,你看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斐荼靡哀嚎,“反正你是第一次被骂吧?第一次被骂说明你就是有错嘛,怎么会想到写这么惨烈的故事?我记得你以前不都是喜欢写白衣飘飘的帅哥和几个女人的故事,外加一些容易引起嗳昧幻想的帅哥的朋友吗?写那样的故事多好,你还不适合卖弄深沉啦。” “我怎么知道?我敲键盘的时候就想出来那种故事,白衣飘飘的帅哥我写腻了。”林婧明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妖精妖精我告诉你。我给那些‘白衣飘飘’的帅哥小说总结了一句话。‘白衣飘飘.横着吹箫’,哈哈哈……”她笑得半死,“你看不看83版射雕?里面黄药师不就是横着吹碧海潮生曲的?虽然演得很好,可是横吹笛子竖吹箫,这是常识啊。” “我看你心情还不错嘛,写那些变态的故事干什么?”斐荼靡跟着笑倒,“说起来我前阵子看了一篇网文叫作‘横吹洞箫’,我现在知道了,”她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她‘横着’吹洞箫,是她人‘横着’,横躺在床上吹的。” “哈哈哈……”林婧明笑到无力,“好了好了所有郁闷都笑跑了,妖精。”她捏住斐荼靡的脸,“看在我郁闷了这么久,以至于写出很变态的故事被编辑骂的分上,告诉我团长的故事好不好?” “团长的故事?”斐荼靡顿时有点心虚,左看右看,小声地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奚竞兰和团长之间还有个什么奚竞兰的表姐,那个表姐死了。”林婧明说,“还有你们都很害怕说到网文什么,团长写网文?那个表姐写网文?”她很聪明地猜,“因为网文死掉了?不会吧?” “团长的女朋友就是李琛啊。”斐荼靡低声说,“‘平沙’李琛,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咯啦”一声,林婧明整个怔住了,刹那像从那篇“我拒绝”那里笔直延伸过一条妖异的丝弦缠住了她的心,那股妖气顺着丝弦渗进了她骨子里,难道……“李琛……”她茫然地说,“世界真小,团长和李琛是一对?” “是啊,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真的怎么回事只有团长自己知道吧?”斐荼靡低声说,“反正李琛的死,对团长打击好大,说到网文啊、平沙啊、李琛什么的他会一整天脸色都好难看,虽然也不会怎么样啦,但是是他的伤心事我们都不去说。” “李琛听说是考不上S才自杀的……我_直觉得好奇怪…”林婧明一双眼晴凝视着斐荼靡,“可是那时候,她是全国作文比赛一 等奖,什么学校她想去都能去的。如果没有记错,Z大也有向她发出邀请,只要她肯来,z大愿意破格录取,什么分数都会要她,只是必须去汉语言文学系。她干嘛要自杀?” “z大有向她发出邀请吗?”斐荼靡愕然,“我不知道啊,那她干嘛要自杀?” “我记得很清楚的。”林婧明说,“我高中和她一起参加比赛的同学接到了N大的邀请,他也考得不好,都说学校照顾人才,只要他选的是中文还是新闻专业都可以啊。”她疑惑地说,“我明明记得那时候第一名是李琛,z大发了邀请,第二名是谁忘了,是T大发的邀请.第三两个并列都是N大的邀请,说是因为成绩出来了才破格,怕影响不好对别人不公平,低调处理了。但是真的是有的啊!” 斐荼靡傻笑,然后干笑,“难道她不是为了考不上S大自杀?z大不比s大差啊,难道真的是为那篇作文的事气死了?” 林婧明皱眉,“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不要好端端的名牌大学,为了一篇莫名其妙的高考作文去跳楼?我宁愿相信是为了别的原因,比如说失恋什么的去自杀还更像一点。” “失恋……”斐荼靡寒了一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吗?” 林婧明考虑了一下,“我们去择锋堂说话。” 两个人背着书包往择锋堂走,择锋堂是Z大的老旧建筑,少有人来,要来的也是情侣。 两个人坐在空空荡荡上下几百级的石头台阶上继续聊。 “婧明你想说……李琛是因为失恋才自杀?”斐荼靡低声说,“李琛的死,和团长有关?天啊,你不会小说写过头,想要说团长害死李琛吧?”她想起林婧明那篇小说,恶寒了一下。 “团长对我说,他是不信爱情的。”林婧明也低声说,“我问过他?难道你连她表姐都不爱?’他默认了。” “团长说的话你就信吗?”斐荼靡凝视着她,慢慢地说,“婧明,你记得猎人里面,团长最动人的一幕出现在哪里?” 林婧明慢慢地感觉到一股寒意,低声说:“他骗了那个女孩,盗取了她的预言能力,还流泪。” “霖……”斐荼靡说,“骗人的时候,也会流泪。所以我们叫他团长,他是个好男人,对人很好,但是也会骗人的。”默然了一会儿,她说,“对于他自己的事……你问他,他就会骗人的。” “他骗我?”林婧明有点不可置信,那天蔺霖说“我不相信爱情”那眼神多平静多认真,就像一杯无色透明的白葡萄酒,放置在阴暗的角落却斜斜有光线穿过,是平静的明亮,黑暗中的光。 “我不知道,也许他在骗你吧?也许是真的。如果他没有骗你,也许李琛……真的是为他死的:如果他骗了你……”斐荼靡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难道他想挑逗你吗?难道……他有了李琛有了竞兰还不够?” 林婧明缓缓摇头,“我觉得他没有骗我…李琛,是为了他而死的吧?所以每次提起她,团长就会好大反应,是内疚吧?我猜的。” “她不是为了高考失利死的,是为了团长死的?”斐荼靡很迷茫,“真的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婧明低声说,“除了团长,谁知道呢…” “竞兰为了他,也差不多疯了。”斐荼靡说,“我不知道团长为什么答应和她交往,弄得她天天住院,隔三岔五就要闹些事情出来哭,我看得很累。”她撑住额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林婧明露出一丝近乎冷嘲的苦笑,“奇怪的男人,想要害死所有爱他的女人一样。” “不!竞兰的事我还是觉得主要是竞兰自己的问题,我只是奇怪,团长他明明知道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当初不拒绝,现在也不说分手呢?分手了,不是比较好,对谁都好吗?”斐荼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过如果不是竞兰已经栽进去了,说不定我会栽进去,现在痛苦的就是我了。” “说得他像是一株毒人草。”林婧明低低地笑,“也许,他有他的苦衷,也许,李琛自杀是李琛的问题,竞兰发疯是竞兰的问题,“是吗?”斐荼靡睁开眼睛,“你真的信吗?表面上看,团长是一个好男人,实际上……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还敢推我去和他谈恋爱?”林婧明开玩笑,“你害我?”斐荼靡错愕了一下,摇头笑了起来,“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微微黯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是你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和他谈恋爱,你们很配。” “我们很配?”林婧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斐荼靡更加愕然,她没想到林婧明的反应这么激烈,半晌才说: “你们的感觉很配啊,你们站在一起,就像在恋爱。” 林婧明瞪着斐荼靡,过了一会儿气才消,鼓着腮帮吐出一口气, “算了,为了你这句话,这火坑我跳了。” “哈?”斐荼靡傻眼,“你说什么?” 林婧明搂住斐荼靡,脸靠在她肩上,“我喜欢团长,真的。” 斐荼靡抱住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是不是我害了你?” 林婧明靠在她肩上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 斐荼靡看着台阶上两个人的影子,林婧明的恋爱,本该是件新闻,本以为这个女人会爱得轰轰烈烈,找个什么帅哥教授来谈很浪漫、也可以流芳百世的才女师生恋,结果就这么爱了,爱的是别人的男朋友,而且还是个看起来不会有好结果的爱情。 林婧明和蔺霖,不知道蔺霖会给这第三个爱上他的女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无端端斐荼靡想到蓝胡子,那个杀妻成性的男人,不知道会给第七个妻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说了她喜欢蔺霖以后,林婧明却躲“竹”躲得远远的。那次“蓝吧”吃饭隔天,“竹”比赛得了第三,全组合士气都很低落。他们是第一个出场,第一个出场比赛的往往分数不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过了大半个月,奖金和奖品都已经发下来了,本来说好一起出去吃饭,林婧明也没有来。 她没有来,倒是张凯皑问了一次“林婧明最近怎么样了”?被方红无端端顶了一句“你想她啊?”,竟然顶得张凯皑沉默,被人嘲笑他暗恋林婧明。蔺霖没再问过林婧明的事,奚竞兰出院了,他买了张CD送她,她也没再要死要活的,日子就这么照过。 这大半个月,林婧明也没有写稿子,天天上网看电视,偶然打开那篇《我拒绝》,看了一阵关掉,看了一阵再关掉。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上蔺霖,她一贯藏不住什么心事,但是几次宿舍卧谈都觉得,这件事还是让它过去比较好。同宿舍的严华和焦晓月都转发了各自表哥和同学的照片给她,希望她喜欢上别的男生,但结论是她现在喜欢蔺霖,看谁都没兴趣,就像逛街看中了一双鞋子,再看其他的铁定没兴趣一样。 “再这样下去,我们家老婆就变成忧郁女青年了。”沈盛茹对焦晓月叹气,“怎么办?” “让她去和那什么团长谈清楚吧?死心了就不会这样了。”焦晓月也发愁,“反正以婧明的个性,应该很容易死心很容易振作的, “真的是那样就好了,我还以为是以前什么都不太重视,所以可以满不在乎,我又不知道蔺霖在她心里多重要。”沈盛茹叹气。 “你问我我问谁?问十个人林婧明会不会对一个男生痴情,十个人有十一个说不会。”焦晓月跟着叹气,“她那样子,哪里像啊,还在两个人看着戴着耳机哼歌看电视的林婧明,她在看《x档案》,吃的是最新康师傅出的什么火腿味夹心饼干,好像没什么奇怪。但是谁不知道正常的林婧明应该是生活规律、半夜写稿、白天睡觉、下午两点钟才起床的勤奋宝宝。正常的她,半个月怎么也写出好多篇白衣侠客的故事了吧?结果她最近夜里十二点半就睡觉,早上八点钟起床,起床就看x档案,也不知道打算一集一集看到什么时候。 沈盛茹过去把手放在她肩上,结果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笑颜灿。林婧明歪着头笑笑,转过头去继续看,“等我看完这集好不沈盛茹和焦晓月面面相觑,沈盛茹捶了她一拳,笑骂“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谈恋爱还要人催,叫你去告白还要?等我看完这那天下午三点。蔺霖单肩背着书包站在第一层的中间,等着林婧明。 他收到林婧明的短信,说有话和他说。 “团长。”林婧明很;隹时,见到他的时候笑得很可爱,“来了很久了?” 蔺霖微微一笑,简单地说:“没有。” “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 “我知道你和竞兰不会分手。”她说,站在蔺霖面前,眼晴看着地板,但没什么害羞,“我也知道你和李琛……的事……” “嗯。”蔺霖似乎还在微笑。 “我想问你,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的话,我们有没有可能?”她问,抬起头。 “啊?”他似乎意外了,怔了一下。 “我不给你什么时间考虑,我问你有没有可能?有,你甩了奚竞兰我们在一起;没有,当我什么也没说过。”林婧明说。 她的发丝在五月天的太阳下,丝丝闪烁着褐色柔和的光辉,上面夹着鲜红色明亮的一条鱼,看起来稚气未脱,但比谁都充满朝气。 蔺霖寂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 她抬起头来看着蔺霖乌黑的眼睛,那双眼睛始终是没什么光彩,像团长那样充满高贵的忧郁,黑泫泫深不见底,说不上来对这一双眼睛是什么感觉,“蔺霖。”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一本正经的。 蔺霖扬眉,“对不起。” 她笑笑,“真的觉得对不起的话,告诉我你和李琛的故事。”她往上走了五级台阶,先坐了下来。 看她的架势,没有蔺霖拒绝的余地。 他似乎很无奈,或者是有点无奈,更或者是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登上五级台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李琛的故事。”她很蛮横。 “你不礼貌。”他说。 “我好奇。”她回答,“关于你的事不知道我就睡不着。” 蔺霖又笑了笑,“我拒绝。” “你害死了她吗?”她凝视着蔺霖,问。 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反过来更加深邃地凝视着林婧明,轻轻地说:“你怎么会那么想?” “我知道她不是考不上S大去跳楼。”她微扬了一下下巴,“z大向她发出过邀请,要她来读汉语言文学,考多少分都可以,她的分数距离一本只差三分,也不是很差的分数。” 他凝视着她,“你很聪明。” “很多人都说我很聪明。”她说,“她不是因为高考作文的事死的吧?你甩了她,所以她自杀了?” 蔺霖轻摇了一下头,再摇了一下,那双眼睛的光芒始终很奇异, “不是。” “不是?”她低声问,“她为什么要自杀?”蔺霖沉默,下午三点二十五分,阳光有点西斜,天气没那么热, 一切的影子都有一股明亮干净的感觉,除了蔺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寒的,像被沉在很深很深的溶洞水潭里的玻璃珠子,是冰寒的。 “我们玩了一个游戏。”他开始说,语气很平静,“你知道闻风吗?” “闻风论坛,我知道,我也在上面玩。”她说。 他笑笑,“你知道‘Fenrir’吗。” 她呆了一下,“Fenrir?你是Fenrir?” Fenri一是闻风论坛的传奇,两年多前Fenrir写了一篇《神怨》长篇网文,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最后还出版成了网络小说,画成了漫画。闻风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神怨》和Fenrir。但是这个人只写过这一篇就不再在任何奇幻武侠论坛出现。两年了,关于他的讨论已经渐渐减少,但是那篇《神怨》永远是闻风的经典。林婧明加入闻风的时候,Fenrir已经不再出现,她根本没有想过……蔺霖=Fenrir?Fenrir是狼形的怪物,古北欧神话亚瑟神族的叛逆者,杀死亚瑟神族之首奥丁的凶手,而Fenrir是奥丁的孙子。她当初想过使用这个网名的人肯定很变态,却没想过她居然已经认识Fenrir这么久,而一点也不知道。 蔺霖笑笑,“我是。”他没看她,望着脚下五层的石阶,“我们是在闻风认识的,那时候她在写《长门赋》,我在写《神怨》的结局。” 《长门赋》是李琛很有名的武侠长篇,林婧明也沉默了一下,“都是好文章。” “我们在闻风的聊天室聊天,”他继续说,语气仍然很平静,“她很淑女,也很大胆。” “她追你?”林婧明问。 蔺霖笑笑,没回答.接下去说:“认识了几个月以后,闻风姬阳网聚。” “你去了?”她问,心里却想废话。 “我去了。”他简略地回答,顿了一下,“她也去了。” 还是废话。林婧明这回不是心里想,她直接说:“废话。” 蔺霖还是笑得一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她第一次发现有人笑起来比不笑还忧郁,“我们玩了一个游戏……”他的语气低沉下去,变得 十分忧郁“那里我十八岁,她也十八岁,那天她刚参加完学校的高考体检。其实那天闻风聚会的人几乎都是高二高三的,最大的大学三 年级,我们一共八个人,玩一个很无聊的游戏。”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没有光地看着她,竟看得她一阵发寒,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还是在电视上看见过,有些很叛逆很颓废的年轻人,会拿着针头去刺人,然后告诉别人‘我这支针刺过艾滋病人。’?” 林婧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聚会就玩这种游戏?” 蔺霖笑笑,“你说呢?”他的语气还是平静,这时她已经听出来这种平静的程度接近于死,“我们只是在打扑克,我在那时候第一次喝醉,可能大家都是第一次喝醉吧?玩着玩着,有人提议,玩扑克牌输的人,要被人用针剌一下当作惩罚。”他慢慢地说,“我们都喝醉了,没有人反对,大家都觉得很high……结果她输了,我用针刺了她一下。” “然后呢?”她睁大眼睛,“不会那针上有艾滋病吧?” 他笑得很平静,但再次让她看见了平静下深沉得不能再深沉、翻滚在黑色深潭最底下的痛苦,那痛苦强烈得都死寂了。他说:“针上当然没有艾滋病,我们打完扑克,喝完酒,就各自回家了。隔天她问我那天晚上聚会有没有吻过她?我说不记得有没有,她说她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和她交往……” 他一直都说得很平静,林婧明手心里的冷汗却慢慢渗了出来。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光天化日之下,她像昕着鬼故事,只觉得全身寒毛直立,非常可怕。 “我说不能。”他没动,让她握,“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我不信爱情。她说不能试试看吗?我说对你我没那种感觉,你是我没性别区分的朋友。她没说什么……后来……”他顿了一下,她几乎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那股五月天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都敌不过的寒气从他身上传过来,“后来……我不知道她问了谁那支针的事,大概是一个多月以后吧。那时候差不多隔一两天就是高考了,她问了那天聚会的人中不知道哪一个网友‘那支针是什么针?’结果那个人恶搞,告诉她是刺过艾滋病人的针。”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然后她的高考砸了。” “天啊,她不会真的相信那支针是有艾滋病的吧?怎么可能……”林婧明叫了起来,“这明显就是开玩笑的嘛!” 他很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真的生病了,高考那几天她一直在生病,脸色变得很难看,常常呕吐,很虚弱,她告诉我她真的怀疑那支针有艾滋病。” “生病了不去看医生吗?”她问。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她怀疑是那支针有问题,那天的聚会她瞒着她爸妈来的,毕业生的父母怎么容忍乖乖的女儿去酒吧?她不敢告诉爸妈也不敢去医院,她怕是艾滋病。” “根本不可能!李琛也想得太多了吧?”她追问,“她不会……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去跳楼吧?” 他像没听见她说话般,双手支在膝盖上合拢,眼睛看着五级石阶,那一级一级整齐的石头台阶给人神圣的感觉,“我劝她去看医生……” 他的声音有点变调,她觉得他在哭,或者他快要哭了,不自觉握了握他的手腕,“你劝她去看医生,她不去?” 他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撑住额头,“我告诉她她得的不是艾滋病,我劝她去看医生,她不敢…-她说她不知道怎么告诉爸妈说自己得了奇怪的病,我告诉她那不是奇怪的病………不,我想告诉她她得的不是奇怪的病,可是自那以后,她就不再上网了……”他深吸一口 气,力图平静地说,“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也没有彼此家里的电话,她不上网我就再也找不到她……”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他没有哭,但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我当然知道……有一种病,只要0.00004毫升含病毒的血液就能传染……她没有得艾滋病,那支针也没有人恶作剧,”他说,语调平静得可怕,“她的病是我传染的,那支针刺破我的手,那天晚上太醉“她不是应该有打疫苗的吗?”林婧明本能地反驳,“乙肝病毒携带者那么多,又不只有你一个。” 他很奇异地看了她半晌,然后说:“疫苗的预防不是百分之百,你知道乙肝病毒能引发多少种肝病吗?有一种表现叫做‘爆发性肝炎’,急性发作十天左右会引发肝性脑病……到时候会发生很多…很多很奇怪的事。”又顿了一下,他补了一句,“我身上的乙肝病毒,只会引发爆发性肝炎,两三天之内就会引发肝性脑病,可能病毒在我身上变异了吧?”最后一句说得轻飘,纯粹轻描淡写给自己加罪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慢慢地解释:“比如说……性格颠倒,日夜不分,定向力和计算力出现问题,又比如说:烦躁、视物不清……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经爬到不能爬的她吓得尖叫一声.“你说李琛是生病脑子有问题爬楼摔死的?”说这话的时候心口“怦怦”直跳,这太残忍了!李琛没有想死没有要自杀,是因为蔺霖传染了可怕的病给她让她神经不正常才会摔死的!这太……太可怕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看她,“我爸在李琛跳楼之后一年,我大一的时候,莫名其妙绿灯的时候走上人行道,被车撞死了。听说在他被撞死之前几天他就已经把白天当成晚上……”他没什么表情,继续说,“我没说李琛她一定就是这样死的,我只是说也许…也许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 “是你害死了她?”她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骇人听闻的故事,真相实在太令人震惊,简简单单一个女生因为高考失利而跳楼,却居然有这么多……奇怪的曲折…… “是我害死了她。”他平静地说,“她生病以后本来我们有一次机会聊天,如果我在那时告诉她她得了乙肝,而不只是强调叫她去医院检查,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你干嘛不告诉她?”她问。 “我害怕她会怕我。”他说,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静,“我怕她知道是我传染给她,检查出来以后会讨厌我。” “你爱她吗?”她凝视他问。 他避开,“不爱。” “她是你害死的。”她坚定地说。 他震动了一下,点头,“她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要死,是我害死她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是真的想自杀呢?”她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想一想她也许真的是自杀的,你会好过一点。” 他微笑,微笑得很高贵,说:“我真的没有想过她会真的想自 “你就这样认了所有的罪?”她低声说,“李琛身上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的罪?没想过是天意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是命?”他笑笑,“我不信命。”呵了一口气,“何况,不止李琛。”他说。 “竞兰吗?”她想了想,“你干嘛要和她在一起?你们不合适。” 他默然,然后笑了笑,“我很怕别人和我说死。” 她不解,但是她很聪明地反应,“你很怕竞兰威胁你说‘让我去死好了’?” 他点头,笑笑,“很好笑是不是?” 她想想,承认,“很好笑,不过我能理解。”她又想了想,“竞兰到现在都没有领会到,是她在威胁你?她不会真的去死的,只是自己觉得很悲伤的时候那么说说而已,你别信。” 他没说什么,又笑笑,“我对不起她。” 她点了点头,“对她好的话,你该坚决地对她说分手,你们根本不适合。” “她会住院。”他说,“她会真的生病住院。” “那就让她生病住院,反正过一阵,最多过几年就好了。”她说,“否则你想要让她哭到什么时候?你又不爱她,一点都不爱。女孩子的青春不能这样让你浪费,很不公平,尤其是竞兰这么漂亮的女生,你想让她为你浪费多少年?” 他笑。 “你会怕的话,我去说好了。”她说,“我帮你去告诉她,你们分手。” “你很奇怪。”他不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害怕吗?” “怕你?”她笑了起来,“我有打乙肝疫苗的,我不信世界上那么倒霉的事会落在我身上,我不怕你传染,你又不拿针刺我。” 下午四点了。 四点的阳光渐渐变得温柔,照着眼前容颜可爱笑得脸颊粉粉的女生,“你很可爱。”他说。 她皱皱鼻子笑,拉脸吐舌头,“我这样会更可爱。” 他被她逗笑了,“和你在一起,好像心情会变得特别好。” 她扬眉,“那当然,我比李琛好,比竞兰好,我是最好的。” “以后有空聊天吧。”他说,然后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也站了起来,“你的事我不会说的。” 他笑笑,“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问我。” 她大方地说:“我是特别的。” 他转身挥了挥手,“再见,下次有空聊天。” “我会在闻风等你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喊,“在聊天室。” 蔺霖举起手挥了挥,不知是拒绝还是表示他听见了,渐渐地走远了。 她告白被拒,但是她很高兴。 蔺霖害死了李琛.他又连累了竞兰,可是她还是很高兴。 和他聊他从来不说给别人听的话题,她觉得蔺霖是个好人。 第四章 你不是最爱我的人 之后很多天她都在闻风的聊天室里等Fenrir的出现,但是蔺霖都没有来。斐荼靡打电话来问和蔺霖究竟怎么样了?说蔺霖这几天似乎心情很好。她说没什么啊,她被蔺霖甩了。斐荼靡奇怪怎么你好像也很高兴?她说没什么,也许现在的状态比恋人都好,又说她在做红颜知己,像小说里一样也许可以陪伴男主角一生一世,比女主角还长久。斐荼靡听得瞠目结舌,直喊婧明你神经病啊?她终于爆笑承认她在开玩笑,说没事,现在什么都好,一切都过去了。 她以她纯纯的初恋换来一个惊悚的故事。偶尔她会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怎么样呢?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最后承认幸好这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害死一个……可能是喜欢的人,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死掉,甚至到死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蔺霖是一个好人的时候,那会有多痛苦?她渐渐可以理解蔺霖那双大眼睛里含蓄的忧郁,那种气质不是忧郁我今天心情不好,而是李琛的幽灵在那里,就在蔺霖眼睛最深处,那漆黑的深潭里翻搅的怪兽,就是李琛。 五月二十一日,早上九点二十分。这天是星期六,宿舍电话铃响。 “钤——一铃一一” 响了十几声,宿舍里四个懒女还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接听,大家明明都被吵醒了,但是都躺在床上比赛各自的忍耐力,看谁忍不住起来接电话,心里都暗骂:这么早不知道人在睡觉啊?这么久了还不挂断? 好不容易铃声断了,很快新一轮又开始。 难道有什么天灾人祸的事紧急通知?沈盛茹终于忍受不了像催命一样的铃声,爬起来接电话,特地扮得像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声音,低低弱弱虚无缥缈地说“喂?”心里暗骂: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睡觉!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我是张凯皑,请问林婧明在吗?” 沈盛茹呆了一下,“哦……”她压住话筒那边,抬头悄声说,“老婆,张凯皑的电话,你又招谁惹谁了?” “我哪有?”林婧明大惑不解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怎么会有我宿舍的电话?我记得没给他宿舍电话啊!你听清楚不是高仲希的声音?上次把我吓死了。” “不是不是,高仲希的声音我还不认得?下来啦,懒女。”沈盛茹把话筒放桌上,自己去刷牙洗脸。 “喂?”林婧明蓬头垢面地来接电话,边接边拿梳子梳头。 “张凯皑。”电话那边说。 “啊,什么事?”她差点脱口而出”你上次借手机给高仲希把我害惨了”,转念一想,算了算了,语气也不怎么温柔。 “出来一下吧。”他说,“我在小夜湖等你。” “现在?”她看时间,“现在九点多了,等我刷牙洗脸换衣服出去,至少也要二十分钟,走到小夜湖都快要半个小时了,现在你等我?”“我等你,不见不散。”他挂了。 林婧明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话筒,她最近在走桃花运,希望不是烂桃花……呃……也不算烂桃花,是结果都会把她整得很惨的那种 凄凉桃花,“张凯皑约我,你们说我去不去?” “去吧,他都在等你了。”床上的焦晓月说,“去勾引个帅哥回来,就算你不要送给我也好。” 林婧明吐血,“你男朋友岂不是要从上海飞过来杀我?我哪敢找人回来勾引你?倒是你怎么不见得勾引一个帅哥回来送我?” “拜托,说遇到帅哥的机会,天底下哪有人比你多……”焦晓月继续说,“你不去找帅哥,帅哥都会来找你,出去啦,盛茹,把那个女人踢出去,不要看见她得意还卖乖刺激我们这些正常人。” “得令!”沈盛茹刚好刷完牙回来,指指阳台,亲切地说,“美女,让给你了。” 林婧明到达小夜湖的时间差不多是十点正。 张凯皑站在湖边,高瘦的身材,套着一件空空荡荡的褐红色T恤,那背影很入画,看起来很忧悒。林婧明被那感觉电了一下,“张凯皑。” 他转过头来,“嗨。” “早上好。”她说了最无聊的一句话。 张凯皑半转身,低了下头,偏长的发丝盖到眼前,她觉得那~低头很有味道,像那首《我是来自北方的狼》那种荒旷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做我女朋友。” 他一扬头的样子很野性,她喜欢这种很有味道的酷哥,但是听到这句话没有半分高兴,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我……” “因为团长?”他打断她,声音低低的,没有什么感情。 她怔了一下,“也…不算……其实……” “其实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 “其实我很讨厌男生抽烟。”她想也不想地说,绝对是真心的。 他望着她,凝视她的眼睛,把烟熄了,“我可以为你戒。” 她的心跳了下,耳边突然冒出一句“不到过完一辈子的时候你不知道戒掉了没有”,心像凉了凉,被一阵风吹过凉彻心肺一样,“我不喜欢你。” “你喜欢我的。”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我也喜欢你。” 她被迫看着那双眼睫长长的眼睛,张凯皑长得很普通,但是那眼睫鼻梁说不出的有味道,眼睛蛊惑人的黑。和蔺霖的黑不一样,张凯皑的眼睛充满男人的魅力,充满自信和光彩,和那双没有光彩的大眼睛不一样。她莫名其妙地想起蔺霖那充满水色却没有光彩的眼睛,心烦意乱起来,她转头避开张凯皑的目光,“我对你没感觉。” “因为团长吗?”张凯皑没有逼她转过头来,低低地问。 “算是吧。”她说,“我也不知道。” “他不会喜欢你的。”他说。 林婧明耸了耸肩,“呵……”她呵出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张凯皑凝视她,“你可以爱他,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顿了一下,他又接了一句:“你可以爱他,但是和我在一起。” 她愕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张凯皑走过来抓住她让她的额头顶着自己的额头,声音很低沉:“你可以爱他。”他说,语气淡淡的有点不在乎,却很认真,“但是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呼吸声很震人,丝毫的胸膛的震动都从他的额头传来,清晰得让她恐惧,“什么意思?” “他会害死你的。”他说,“就算他自己没那么想过,他那种人就是会害死你的。我没说他不能爱,只是你要和我在一起。”他抬起头来,一手搂住林婧明的肩,杷她禁锢在怀里,“和我在一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实际上已经心惊胆战,迷茫地看着他笑笑,颓废的男生笑笑的时候显得分外沧桑。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吐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肩,“我没说什么,我喜欢你,半响,“你这个自恋狂。”她终于说话了,“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她终于理解了这个男生行动的模式,就是如此直接、如此不容分说。霸气,张凯皑身上有一股霸气,他不常开口,开口就不给张凯皑笑了笑,丢掉烟头,“谁不是自恋狂?”深深看了林婧明她又怔了一怔,瞪了他一眼,“你可以爱我。”她端着张凯皑的口气说,“但是在我想要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出现在我身边。” 他又笑了,揉了揉她的头,“你真是小女孩。” “Ok。”他说,“你想一个人的时候我不会出现在你身边,然她笑了,叹了口气,“张凯皑,你这样我说不定会真的爱上你张凯皑往垃圾箱里丢掉他那包烟,“你会的。”她说实话,她现在对张凯皑没有一点感觉,但是以后会爱上他吗?她现在希望以后会,对于蔺霖,她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是也许她也没有胆量拼命地努力,去变成蔺霖眼底黑潭中的第二个怪物吧?她想,她没有那么爱他。 “上课了。”张凯皑背起书包在右肩,“我下了课找你。”他上星期六的公选课。 她点点头,“给我发短消息。” 他就这么走了。 张凯皑也不是一个缠绵的人,她评价:这个男人很男人,桀骜在骨子里,不常说话,十分霸道,而且我行我素。 也许有人会说他像一只苍狼。 但是林婧明说他是一只独虎,比苍狼更狂野更有控制欲,并且擅长伏击。 张凯皑是一个不说话擅长伏击的男人,他奉行一击即中。 就像对她一样。 她喜欢这种霸气,但是为什么这种霸气不在蔺霖身上?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知道她虽然没有那么爱他,但还是爱他。 如果说李琛是蔺霖的悲哀,那么蔺霖就是林婧明的悲哀。 这事实清晰得像照镜子一样,只是她不怎么想承认,她想爱上张凯皑。 在那个将近十点半的早晨,她真的想要爱上张凯皑,就像那天早晨的花爱上那天早晨的水,那天早晨的云爱上那天早晨的天一样。 可惜,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证明:她做不到。 那天下午林婧明选的公选课下课。 “婧明啊,大事了大事了。”下课的时候,林婧明一脚都还没有踩出门口,斐荼靡远远撞倒无数人,但依然英勇前进地冲过来,满脸 恐地抓住林婧明,“出了大事了!你知道吗?” “我们发射了神州六号?”她开玩笑。 斐荼靡愣了一下,抓住她摇晃,“什么神州六号?你还开玩笑!奚竞兰自杀了!” “什么……”她还呆呆的,“死了没有?” 斐荼靡匪夷所思地瞪着她,“什么死了没有?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干嘛要自杀?”林婧明终于清醒过来,知道斐荼靡不是在开玩笑,“蔺霖不是对她挺好的吗?”奚竞兰自杀?说实话她很愕然,甚至是近乎惊恐的愕然,为什么?为什么?蔺霖他不是很害怕身边的人死吗?为什么竞兰会去自杀? “我怎么知道?昨天是她生日啊,我们给她过生目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她拿把刀割脉,吓死她舍友了。”斐荼靡满脸的余悸未消,“虽然没有死,但是从这里割到这里。”她的手指竖着划过前臂的整条动脉,“她这样割,电视里不都是横着割的吗?她竖着割,好可怕,不是开玩笑的。” “她干嘛要自杀?”林婧明突然全身出了一阵冷汗,风吹来那冷汗比冰还冷,“为了团长?” 斐荼靡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团长,难道是为了考试吗?” “团长呢?他怎么样了?”林婧明追问。 “跟着去医院了,不知道怎么样。”斐荼靡摇了摇头,“从早上到现在,就像电视里那些很深情的男主角般守在竞兰床前,什么也没吃。”她的眼神黯然了一下,“团长对竞兰其实很好,他只是……” “他只是不爱她而已。”林婧明打断她,皱了皱眉,“就算我知道了也不知道怎么帮他们,你要我……” “你不是喜欢他吗?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一点感想也没有?而且——”斐荼靡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难道你不知道你喜欢他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吗?你……你……大家都以为你是很主动的那种人,竞兰自杀了,你以为大家会怎么想?” 林婧明蓦然睁大眼睛,“又不是我去挑拨离间,奚竞兰要自杀关我什么事?” 斐荼靡苦笑,“那是我们才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是别人不知道……一个早上我已经听到好多你怎么做第三者,怎么逼得奚竞兰自杀的故事桥段了,你要听吗?” “不要。”林婧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现在——大家都以为是我逼得她自杀?” “至少你要知道有些人,”斐荼靡强调,“有一部分人那样想。” 林婧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她活到二十岁从来一帆风顺,这么被人猜疑杜撰故事还是平生第一次,没想到什么倒是先笑了出来,“大家的电视剧也看得太多了吧?” “你不生气?”斐荼靡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气死。”林婧明那么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她知道她很自负,被人这样说还以为她会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结果她似乎只是有点匪夷所思。 她耸耸肩,“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管不着。”望了学校里的医院方向一眼,她郁郁地说:“这次团长又要倒霉了,我想不通竞兰为什么要自杀?莫名其妙的女人。”突然下了决心,“我去看她,问问是怎么回事?” “喂?你去看她?”斐荼靡开始觉得这个女人也有点问题了,“你去看她不会把她刺激得又自杀?你去看她大家又要说你去人家病房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林婧明说去就去已经往医院的方向走,闻言回转来,“我去说清楚是团长不要我,让她放心不要自杀,这么有功德事,谁敢说我耀武扬威?” “喂!”斐荼靡本想追上去,但是想想不合适,还是颓然放弃。看着她往医院里走,一颗心七上八下,婧明这个女人真的没有问题吗?去告诉奚竞兰蔺霖不要她.真不是婧明的风格,为什么看着她慢悠悠往医院晃的背影,油然有一种凄凉的感觉?婧明之爱蔺霖,究竟是爱了多少?又能不在乎多少?不在乎多久? 她走过校道的时候,也许是斐荼靡这么说,似乎人人经过她身边都在窃窃私语,也似乎每个人看她的眼光都很奇异。一贯觉得她走过别人看着她的目光是羡慕是崇拜或者是妒忌什么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目光还有更诡异的颜色,也许比鬼怪更容易杀人。她不知道那目光是自己的幻觉或是真的,也许只是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无意中威胁了奚竞兰而导致她去自杀? 原来犯罪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咿呀”一声,她问了奚竞兰的病房推门进去,入目看见蔺霖端了椅子坐在床前,一个苹果削了一半,床上空空的,被褥叠得很整齐,奚竞兰不在。 “喂……”推门那一声分外的清晰,竟让人有些心惊肉跳,林婧明难得局促起来,“她人呢?” 蔺霖抬起头,他没看门口,他看床边的杂物台,动了一下手指,那个苹果削了一半但是削开的地方已经变成褐色,看来他停手很久了。 “她爸爸妈妈接她国家去了。” 林婧明松了一口气,是松了一口大气,突然觉得一路过来设想了种种可能的言辞烟消云散,对着蔺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喂。” 蔺霖先抬起眼,眼神往上而后才抬头,这显出蔺霖和张凯皑完全不同的节奏。林婧明目不转晴地看着他抬眼再抬头,蔺霖做事不急不徐,节奏总有点拖,但偏让人觉得是恰到好处的好。他永远不会打翻东西或者大喊大叫,也不会用凌厉的目光逼迫人,有点静、有点笑,只是如此的一个男生,为什么在他身边总有那么多伤害的事?她想不通,“竞兰他爸给她办了休学手续,她要休学一年。”他说,声音依然是那样,没有什么感慨,依然有点微笑。 但是她看见了他脸上有几块淤青,绝对是给人打的痕迹,“她爸爸打你?” 他笑笑,没说什么。 她走过来拉一张椅子坐下,凝视他。 凝视了他八秒之后,蔺霖终于微微一笑,“干嘛?” “她为什么要自杀?”林婧明托腮看着他,“你害的?” 他静了一阵,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昨天她生日。”蔺霖动了一下手指把苹果放在桌上,“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不是说不会和她分手,因为你怕她说要去死吗?”林婧明的记忆力可不是吹的,和电脑硬盘有得拼。 “你不是说她说去死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应该分手,这对她比较好吗?”他静静地说,手指刚刚离开了苹果。 她与他面面相觑。她哑口无言,半晌她答“你干嘛听我的话?” 他也哑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啊……突然间觉得有道理。就那么说了。” 她瞪着他,她绝对是以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像被拉下水犯罪的胁犯不甘不愿地瞪着主谋一样,末了软下来叹口气:“反正……反正她最后也没死掉,反正被她爸爸妈妈接回去了,对她比较好吧。” 他依然勾起嘴角笑,“嘿嘿。” 她也跟着“嘿嘿”地笑,“我很宽容自己。” “严格要求别人?”他玩笑。 这古老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嘿嘿。不管怎么样,反正你们分手了,竞兰回家有爸爸妈妈看着也比较好吧?过几年把你忘了就好。” “自己的事情在别人说来倒是无关痛痒。”他说。 “你什么意思?”她怔了一下,蔺霖的语调听不出讽刺的意思,那底蕴却比讽刺更凉:他在平诉一种现实,那现实比水还凉薄。 “没什么。”他又那样勾起嘴角笑笑,这次婧明看清楚,那笑比之前更多了一层冰凉的意思,冰封在他自己身上。他似乎又确确凿凿地把奚竞兰在身上划的那道长长的伤口,划在他自己眼睛深处了。 “算了……反正她已经走了,你解放了。”她面对着这样的蔺霖,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无法交流,他的心思飘忽无神,深邃也迷离,不知道存在在哪里,“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没死…-”她甚至觉得和他对话都很困难,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 听,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手机突然响了,“喂?”她一手捋开一头快要散掉的头发,一边接电话,“哦,我现在去,好,我很快就过去了,就这样了。”收线以后她避开蔺霖的目光,侧过头去。 “我BF找我,我走了。” 蔺霖微笑,很礼貌地问:“你男朋友?恭喜恭喜。” “是张凯皑。”她本要坦然地说.但话说出口却成了仓促的语气,顿了一顿。这房间整个宅气都在驱逐她。“我走了。” 她落荒而逃。 蔺霖伸手去拿被他搁在桌上的苹果,手指一颤那苹果掉在地上,碎屑溅出去三尺。他静静地看着那摔坏的苹果,也许看见的人以为他想着很重的心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听一些声音—— “她为什么要自杀?你害的?” “我很宽容自己。” “严格要求别人?” “你什么意思?” “自己的事别人说来倒是不关痛痒。” 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突然一些更远的声音浮出来,“蔺霖,那支针有问题,我病了……” 他其实是很冷漠的人,他不会发疯,他永远都不会发疯,他永远都这么冷静,他永远都爱不上任何人,他永远都不信爱情这东西。 所以…… 他的故事就会是个悲剧? 他拾起那个苹果,丢进垃圾袋,那即将腐烂的“扑通”一声仿佛他的心跳一样,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 林婧明接了张凯皑的电话,匆匆去饭堂找他。他说:“过来。”她就如蒙大赦,从蔺霖那里逃之夭夭。离开医院十米以后她松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好起来,只要离开蔺霖,空气就不是奇怪的,天蓝蓝海蓝蓝,世界还是美好的。 走进饭堂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饭堂正中的桌子上一个支起三层的蛋糕! 粉红色的蛋糕画着白色的雪,三层的蛋糕全部都是花瓣型,斜插了淡淡粉粉的芝士丝,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慕斯忌廉。蛋糕周围已经围聚了许多好奇的女生议论纷纷,张凯皑坐在蛋糕旁边的桌面上,抱单膝坐,那支起的蛋糕和他的人差不多高。他依然沉默颓废,依然穿着早上那件空空荡荡的红色T恤,不修边幅,蛋糕旁边放着一箱无糖红茶。 今天是她生日。 林婧明终于想起来,奇怪的是她在昨天之前一直记得今天是她生日,今天却浑然忘记。原来她和奚竞兰生日只差一天,奚竞兰生日割脉,她却有这么浪漫的蛋糕…那刹那掠过她脑海的是这样的想法。奇怪张凯皑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慕斯忌廉?又怎么知道她喜欢无糖红茶?心里虽然奇怪,她已经全然接受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那蛋糕一眼,“威廉姆斯的蛋糕!”她一眼认出来,笑了出来。 威廉姆斯蛋糕坊的蛋糕出名的贵,她笑得无比灿烂,这一阵子几乎忘却的女王的感觉复活了,她是特别的,张凯皑也是。 “生日快乐。”张凯皑的语调还是低低的,递给她一张贺卡,而后才转过头来看她,那眼神散漫颓废,似乎漫不经心,但围观的人谁看不出来那种霸气——那明明就是在昭告天下在宣示林婧明是我的人。 “生日快乐。”她主动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我好开心。” 张凯皑一手臂圈住她的颈项,把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插蜡烛点蜡烛,轻轻地对林婧明说:“许愿。” “许愿……”她闭上眼睛,眨了眨就睁开,“我什么都有了,没什么愿可以许——我许——明年生日你也送我一个这样的蛋糕。” 张凯皑“嘿”地笑了一声,“愿望说出来就不准,明年我送你两个这样的蛋糕。” 她大笑,“那你不如把买蛋糕的钞票送给我。” 围观的学生爆出一阵哄笑,她坦然大方,笑吟吟地接受众人的围观。张凯皑等她吹掉蜡烛,切了蛋糕,路过的同学都有一块。虽然只有一个蛋糕和一箱红茶,却分了不知道几十份几百份,那三层的蛋糕很有分量。随着蛋糕被碎尸万段分出去,张凯皑和林婧明的浪漫故事也就跟着分出去,虽然大家都不说,心照不宣,这就是那两个不在乎招摇的男生女生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天生不喜欢引人注目,但也有些人天生喜欢众星捧月,无疑张凯皑和林婧明都属于后者。 分完了也吃完了蛋糕,张凯皑说:“去‘蓝吧’。” 她咬着红茶的吸管正心满意足地坐在桌面闲晃,闻言放开吸管,“现在去?” 他一手把她从桌面上扫了下来,拖着她往外走,“我跳舞给你看。” “好啊好啊!”她大喜,张凯皑的舞好像跳得很好,每次“竹”比赛他都领舞,丢掉红茶罐子她跟上去。 走出饭堂门口的时候,迎面进来一个人,看见他们两个搂在一起微微一让。 那人很有礼貌,而且非礼勿视,他并没有住别人脸上看。 他甚至让得让人几乎要忽视有一个人对着她和他迎面走来,那一让让得太过自然,就像迎面掠过了一阵微风,连个影子都没有。林婧明被张凯皑搂在怀里,偶然侧了个脸,瞟到了那个人的侧面和背影。 蔺霖。 她蓦然回首去看他走入饭堂的样子,他居然知道她在看他,踏入饭堂的时候回过头来笑了笑,而后没入饭堂的人群里。 张凯皑一用力,林婧明被他拖走了。 但心情却没有被拖走,她这时候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心留在蔺霖她只记得蔺霖让过他们两个的那个擦肩,那一让完美得像夕阳。 的关注,她像在看也像没在看,灵魂不知道在哪里,只每隔三五秒会倨傲地回以微笑,第二首歌是王菲的《开到荼靡》,听到“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我们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她居然打了个寒战,耳边漫漫地飘过一句冰凉的“自己的。 “婧明?”张凯皑摸了摸她的头。 “果然自己的事情别人说来无关痛痒,”她摇头,低声说,“我能理解,其实人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就是在八卦而已。” “你很颓废。”张凯皑把一杯绿色掺酒精的饮料推到她面前,“喝一点。” 她捞过来就喝,一口喝完,笑了笑,“通常女生的酒量比男生好。” 张凯皑的头发微微地盖在眼晴上,视线显得很犀利,“我能喝,陪你喝。”他的话通常不多。 她笑着靠在张凯皑肩上,“喂,凯皑,你人很好,对女朋友也很好,很浪漫,又很体贴,找到你做男朋友是福气。”张凯皑的肩骨很宽阔,虽然没有肉,却也靠得很舒服,有一种坚实的坦荡。 “竞兰那女人很麻烦,她要自杀不关你的事。”他刚才递给她的那杯饮料后劲还是蛮大,知道她有点醉。 她斜眼带笑地看他的耳朵,“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没想竞兰,我真不关心她,林婧明是出了名自私自利……我才没有负罪感,我只是在想这种谣言究竟要传多久而已……” 他凝视着她,那刹那她几乎就要心软对这个好认真看着她的男生动心了。他是那么霸道的人,却那么认真地在担心她,醉醉地倒回他身上,她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张凯皑的胸膛震动了一下,正在这时有人打翻酒杯,她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是很短的一句话。头昏脸热,她也懒得再问,反正喜欢她不外乎她长得漂亮有才气,此外还有什么呢?她还有什么优点?一时想不出来,她靠在张凯皑肩上觉得眼前一切五光十色都浮了起来,此后虚虚实实她看不清楚,也就这么闭上眼晴,睡了。她醉了。 她醉了以后,蓝吧另桌人站了起来,走到张凯皑身边,“凯子,你小子果然会钓马子,连林婧明都给你钓来。希哥只不过要你哄 她过来,你还真卖力上台跳舞……”说着一只手伸到张凯皑身边去抓围在他桌前的四个人冷冷地说:“希哥和老大出去打牌,你小子不要忘了‘竹’的赞助和服装是谁出的,叫你泡个马子过来玩玩你也这么-?” 张凯皑把桌子往旁边推让林婧明趴在上面睡觉,挡在林婧明面“希哥追不到的女人你也敢要?”四人其中一个抱胸说。 张凯皑高瘦的身体在四个壮汉面前就像一根竹竿,他却低低地说: “你好大胆子,”那四个人里面有一个嗓子特别大,“敢和我们……” “扑”的一声,张凯皑的回答是一拳击中那人的小腹,顺便扯回“蓝吧”渐渐安静下来,几个保安站在旁边,有些想拦,又有些不敢,都是z大的熟客,都是学生。迎宾小姐守着电话拿起话筒,不……她隐约听到了身边很吵,但吵不过她自己耳里嗡嗡嗡的声音,都是蔺霖冰凉的微笑和那些所谓无谓的故事,那种凄厉得快要变成鬼怪的痛苦与她天生的性格不合,比酒更让她头痛,让她恍惚。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踢了张凯皑一脚的那个人“砰”的一拳砸在桌上,引得酒吧里的人纷纷骇然,鸦雀无声,张凯皑一手在他背后一搭一推,领着那一群人大步往酒吧外走。再在这里闹下去人家非报警不可,高仲希和流氓帮派混在一起张凯皑知道,那些人学着港片玩黑帮把戏已经很久了,从前的电视学的是黑帮.现在的黑帮学的是电视,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心里很不屑,现实很荒唐。 他和他们走到“蓝吧”背后小巷的转角,还没有开始说话四个人一拥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寂静黑夜里拳脚撞击的声音似乎很响亮,但是因为没有呻吟也没有呼喝,所以听起来像拍打棉被或者殴打沙袋的声音,在静夜里特别清晰,却并不惹人注意。 “咚”的一声是张凯皑把其中一个人扑倒在地上,拿地上的玻璃可乐瓶砸他的头,打架打到这种程度根本每个人都疯了,只牢牢记得不要开口呼喝以免引来路人或者警察,此外就是拼命地把眼前的人打倒,否则—— 他刚用玻璃瓶砸了两下整个人就被其他三个人抓了起来,就像抓起一只拼命挣扎的螃蟹,犹会回头钳住抓他的人的手。地上被砸了两下头的人拼命喘气,还没有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一切混乱得像混沌刚开始的黑暗,早就忘记了为什么打起来,只记得拳脚打在人身上那种撞击感。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从这种扭打就可以感受到兽性的本能,那起源于狩猎,但转化为刺激的游戏。 “警察来了,住手住手!”突然小巷口传来照相机“咔嚓”的几声,闪光灯闪了几闪,寂静的地方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扭打在一起的五个人一惊,四个人丢下张凯皑落荒而逃,月光寒寒地照在小巷地上,张凯皑倒在地上喘息,就像一条被钓出水的鱼快要窒息而死的样子。 “凯皑!”从巷子那头冲进来的是两个人,第一个人扶起张凯皑检查他到底伤得多重,按了几下发现多数是淤伤还不要紧。张凯皑坐起来喘着气看着站在旁边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拿着照相机,他照了刚才他被四人围殴的照片,正蹲下来关切地看着他的伤口。他有些划伤和擦伤正在流血,衣服是红的,却不容易看出来。这个人镇定得很,不管走到哪里都冷静得过分,总是带着微笑,这个人就是蔺霖。张凯皑没话说低下头去,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痕,沉默。 和蔺霖一起冲进来的是舒偃,他皱眉,“你搞什么……他们是谁?” 张凯皑持续沉默。 蔺霖把相机还给舒偃,把胶卷拿了出来,“照片在这里,如果下次还遇到这些人,你拿着照片找公安。”说着他把相机还给舒偃,那不是他带来的东西。 张凯皑收下胶卷,对刚才的打架事件依然沉默,突然冒出一句:“婧明还在‘蓝吧’。” “婧明?”舒偃“啊”了一声,“她七点多的时候给我发短信说要相机,我去‘蓝吧’没看见她,都要回去了才看见你们在打架。” “她不在‘蓝吧’?”张凯皑一张脸顿时黑得不成人形,一下从地上撑了起来,“我知道她在哪里——” “啪”的一声蔺霖拉回他往外冲的身体,扬了扬眉,说话很柔和一点也没有刺激到张凯皑紧崩的神经,“先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 张凯皑僵住,蔺霖说得有理。 寂静的小巷,蔺霖镇定地拨通林婧明的电话,“喂?”声音也很含蓄,就像他那双眼睛一样,含蓄着忧伤.所以听起来柔和,“婧明?你现在在哪里?凯皑?凯皑在我这里,你在哪里?你站住不要走,我们过去找你。” 舒偃和张凯皑都松了一口气,蔺霖再说了几句收线,“她说她喝醉了,起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她跑到‘蓝吧’外面找你,现在在贸业百货楼下,我要她在门口等我们过去。” 张凯皑用手背再擦了一下血痕,继续沉默,但有些不甘的样子。 蔺霖在的时候,常常让人觉得他有理,他的言辞不会刺激人,让他拿主意让他指挥很舒服,所以大家都默认他是“竹”的团长。蔺霖是婧明喜欢的人,是张凯皑的情敌,他很想做些和蔺霖的安排完全相反的事,却没有理由。正在心里暗暗忿忿,蔺霖递给他一包湿纸巾,“擦一擦。” 张凯皑接过来撕开,扯出一大堆纸巾盖在脸上。舒偃帮他擦掉身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伤痕和血迹,皱眉看着他那身扭曲肮脏的衣服,那件衣服已经不能见人。蔺霖脱下外套丢给张凯皑,转身就往外走。 而后他们在贸业百货楼下顺利找到依然昏昏沉沉的林婧明。她也没太仔细注意张凯皑外套下面的衣服和脸上稍微的伤痕,昏昏沉沉的被塞进出租车回校,连来接她的是几个人都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已是九点半,沈盛茹震惊地看着林婧明满身酒气地被张凯皑送回来,第一反应就是林婧明失身了,刚要尖叫一声,叫起宿舍全员逼迫张凯皑签下保证书:保证他们会结婚的时候——张凯皑身后又露出了舒偃和蔺霖。她被打断了一下,心里正在揣摩嫌疑犯有三人,究竟要强迫谁签保证书?背后舒偃的Fans严华从椅子上跳起来,“舒偃好久不见了!” “她喝醉了。”张凯皑没理会宿舍里的女生究竟是什么反应,低低地说。 舒偃眉眼弯弯地看着严华,“她没事,只是喝了酒,睡一觉起来好了。” “喂,你干嘛去了?”沈盛茹可没有喝醉,日光灯下张凯皑的外套下的衣服一团糟,难道是三个人抢林婧明打起来了? 张凯皑滞了一下,蔺霖说:“婧明没事,醒了有事就打电话给凯皑。” 他简单一句话绕掉了沈盛茹的疑问,隐约暗示张凯皑出什么事应该婧明去问,不要她揭人隐私。蔺霖是个厉害角色,沈盛茹被他一句话塞住嘴,心里悻悻。接下来三个男生说再见下楼,她关上门,房里的焦晓月已经从上铺探出头来,“她是不是失身了?” “据说没有,如果是一个男生送她回来,我就不信。”沈盛茹说,“不过是三个男生送她回来,我马马虎虎就相信,下次警告她不许再去酒吧,那种地方怎么可以常常混?” “算了吧,婧明的婀娜答,我觉得没事的,那三个人都不是你这种好色猛于虎的人种,人家不会那么差劲的……”严华去阳台看舒偃出门,痴痴地说。 “一脚踢那个发花痴的女人下楼,我怎么好色猛于虎了?我明明是这么清纯无辜的小女人,你把我说得像万年不见女人的色狼,我哪里得罪你了?”沈盛茹提高声音。 “你不是万年不见女人的色狼,你是万年不见帅哥的猛虎。”铺上铺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接着床上的焦晓月优哉游哉地说.“三干五百四十六张帅哥图啊,某个女人电脑里有三干五百四十六张帅哥图,古今中外电视电影游戏漫画动画无所不包,如果你不是猛虎——证明老虎这种东西彻底灭绝了。”说着她翻过~页杂志.那闲闲的“哗”一声越发刺激沈盛茹的神经。 正在第N次宿舍大战就要爆发的时候,林婧明摇摇头醒了,茫然坐起来,自己游魂似的游出阳台去洗脸,洗了脸之后清醒多了,“我怎么回来了?” “被三个帅哥送回来的。”沈盛茹暂时放过床上那个恶毒的女人,指指桌上,“舒偃说你向他借相机,他放在你桌上了。蔺霖说你醒过来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张凯皑。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搞什么,总之——你没有失身吧?”她凑近神秘兮兮地问。 林婧明“啪”地拿桌上的白纸敲她的头,“死盛茹,怎么可能,你老婆我是有处女情结的,我没那么开放,咬死你!” 沈盛茹闪开,“老公关心你嘛,你还是打个电话给张凯皑报平安吧,我看他心情很差的样子,好像很担心你。” “好。”林婧明的头还是昏的,懒懒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喂?” “喂?”电话里传来张凯皑的声音,那声音不如平时的冷酷散漫,带着呼吸像在和谁吵架,突然“啪啦”一声似乎手机跌在什么地方,离开了张凯皑的手,接着她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有人冷笑,“凯子,你欠我多少人情你自己算,我叫你泡林婧明把她甩了,你不泡也就算了,居然被她迷住。那个死三八,我一定要废了她。” “她是我的女人。”张凯皑的声音,这句话她似乎听到过,以至于再听到也不觉得震惊,只听他低低地说,“是男人的话,希哥,你来抢,然后你甩了她。”再过了一会儿,高仲希没有出声只有喘息声。张凯皑冷冷地说,“打架的照片在我这里,你要是再找人对付婧明,等着去公安局接人。希哥我不想和你吵,你算了吧放过林婧明,为了争一口闷气,值得吗?” “你喜欢那个三八?”高仲希的声音低沉了起来,带着冷冷的嘲笑.“是真的喜欢吧?她像你以前的女朋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 我告诉你——”他的声音轻了,恶狠狠地在张凯皑耳边说,“她还会甩你,她喜欢的是蔺霖!”张凯皑没有说话。 林婧明拿着手机听,怔怔地像个傻子,过了好久,张凯皑说:“那又怎么样?” 她呆住了,听他低低地,充满烟圈那般颓废感觉地嘲笑,“那又怎么样?” 高仲希也愣了一下。 张凯皑说:“她是我的女人,你要是伤她一根头发我不会饶了你,至于她喜欢谁,我现在管不着,以后再说。”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守护欲,单纯到没有道理,像守护一尊艺术一个女神,贯注他的所有博取一笑,付出的时候就代表了爱情。张凯皑用混合着欣赏和守护的心情去“爱”林婧明…… “凯子你疯了……” 她切断了通讯,默默无语。张凯皑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有一首老歌: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她想的是:最爱我的人不是你,我怎么舍得他难过? 第五章 不安的灵魂 自醉酒之后,她对同宿舍三个人发誓、签下白纸黑字保证再也不去酒吧,张凯皑在过了三天以后,若无其事地找她上下课吃饭聊天,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 她没再见到蔺霖。 很久没在学校里遇见他,她本是很爽朗的女孩,却莫名地不敢开口问他的消息。很希望自己能爱上张凯皑,但一天一天越发觉得自己在做戏,又做戏做得麻木,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心的笑,又有哪些是假的?她不开心,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日子还是这么过。 又过了这样十天,她终于记得上网去看她贴文章的那些网站,一登上去发现无数的论坛短信。有的问她怎么潜水了?有的叫她要参加论坛管理;有的是慕名而来;最多的是朋友的询问,是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心情不好?倒是网上的朋友比身边的朋友敏锐直接,她叹了口气,统统不回,盛茹她们即使担心,也不能直接这么问吧?网络的世界果然……其实比现实坦然。 四处逛了一圈,十天不去,论坛早已翻天覆地,许多讨论的话题她都没见过,许多新出的文章她也不知看哪篇好,仿佛十天已被论坛遗弃。她耸了耸肩,去聊天室。 点开聊天室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聊天室升级成为语聊室,挂了个路人甲的名字进去,聊天室里有人在唱歌,一共五个人在线。 无论现实或是造梦都给他每秒操纵从来没发觉 他的呼吸催促我变得多蠢 误信了我弱质纤纤 随便也感动 并未知道我也可以完全麻木放纵…… 有个女生在唱歌,唱功一流,这一首普通人根本唱不下去的《多得他》她唱得很顺。她听着听着,这十天….不,自从认识蔺霖之后,她蠢透了,整天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连想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听。”她对那个正在唱歌的“长着翅膀的女孩”发了一句话,再加了一个心。 “长着翅膀的女孩”唱得正认真,没有回答。 她掠了一眼聊天室里的名字,有一个是版主“漠漠”,两个她不认识,还有一个叫做“今生意外”,她有点好笑,出去换了一个“来世潇洒”进来,果然那个“今生意外”给她发了一个“^^”。 “你也唱歌吗?”她问“今生意外”。 “今生意外”回答:不唱。 “我唱。”她按出要麦的按钮,看着聊天室里冒出长长一串“我要麦,我要唱歌”的信号,接着戴上耳机开始唱“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它美不美丽偏差有没有一毫厘有何关系每一个人伤心了就哭泣饿了就要吃相差大不过天地有何刺激有太多太多魔力太少道理太多太多游戏只是为了好奇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我们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一个一个一个人谁比谁美丽谁比谁甜蜜谁比谁容易又有什么了不起和谁擦身而过都那么整齐碰见所爱的人却心有余悸……” 聊天室里开始一行一行地显出惊叹的符号。她知道她唱歌也唱得不错,但会被赞美是因为她也有原唱那么颓废吧?她现在活得很疲惫,也许就像王菲唱这歌的时候一样累。有重重的“这就是正常生活”的信念压在她身上,她现在有的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她已经有了最好的……她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连自己也挑剔……明明从前她能随便一想就想出自己有很多很多优点,而最近算来算去都是缺点。突然之间毛骨悚然,记得她在闻风上第一次看到这首《开到荼靡》,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写的推荐。她在这首歌下面写了一句“我尝试着这样去诠释,用无奈的心情,带着胜利的微笑,在我爱的人面前,示威地唱着这样的歌。却到了最后,原来是这样一句歌词。心有余悸。”心有余悸啊……碰见所爱的人,却心有余悸……她的眼圈突然红了,看不见聊天室里究竟大家赞美了她什么,视线光怪陆离一片模糊,等她拿纸巾擦掉眼泪,那个“今生意外”已经下线了。 “来世潇洒”孤独地留在聊天室里,现在是六点,大家大概不是下班了就是去吃饭了,聊天室的人一个一个减少,最后剩下她一个。 潇洒吗? 很潇洒。 网络就是这么好,谁看不见谁哭泣,流着眼泪也可以大笑,只看得到一些人的强,一些人的软弱,强的人永远都强,软弱的人永远都软弱,各得其所。打下几个字“唱给自己的歌”,她唱歌,没有听众——心属于你的我借来寄托却变成我的心魔 你属于谁的我刚好经过却带来潮起潮落都是因为一路上一路上大雨曾经滂沱证明你有来过可是当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只看见沙漠哪里有什么骆驼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 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 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唱到一半,有一个人进来了,她没认真看,闭上眼睛把她的《百年孤寂》唱完,唱完了才看见进来的那个人叫做“蔺霖”。 他对她打了一个“^-^”。 她有一种灵异的预感,“今生意外?” 蔺霖回了一个微笑,“来世潇洒。” 她趴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为什么等待了那么久,却是这样遇见……抬起头来的时候麦跑到蔺霖那边去了,他开始说话。 他说:“婧明吗?” 他听出来她的声音吧?她打,“嗯。” 蔺霖的声音通过网络传来仍然很清晰,那种礼貌的冰凉的客气也似乎淡了一点,“心情不好?” 她反问:“我的心情就应该一直都好?”这就是林婧明特有的咄咄逼人,打出这句话以后,她发现原来她还活着没有死掉。 蔺霖说:“凯皑对女朋友很好,你心情不好应该和他说。” “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就要和他说?”她开始野蛮,“我不喜欢他.” 蔺霖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依然含蓄着忧伤一样的冰凉冷静,“哦。” “我问你,”她有点热血上冲,“爱上一个不想爱的人怎么办?” 蔺霖还没有回答,她T-~快捷地再加一句:“爱上蔺霖怎么办?” 麦那边彻底寂静。 她隔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爬不回来,怎么办?” 蔺霖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她一个键一个键慢慢地按,打出一行——“你会拿我……怎……么……办……” 蔺霖很快地开口,“婧明……” 她关掉了聊天室,截断了蔺霖的话。趴在桌上,她闭上眼睛。 手机响。 她捋了一下头发,等它响了五声才接起来,本来想摆出带笑的声音,开口却发现是沙哑的,像哭过一样,“喂?” ‘‘婧明啊?我是严华,我晚上不回宿舍,我回我舅舅家教我表妹数学,明天晚上回来。”打电话来的是严华,跟着她疑惑,“你没睡醒?” “啊,我午睡到刚才才起床。”她顺口胡扯,接着笑了出来,“数学那种东西你还记得啊々” “教小学生我当然还记得,要再考一次高考我肯定完蛋,怎么说当年数学还是强项,现在什么圆锥曲线立体几何全部都忘了,我记得我以前很会算的……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浪费我手机的钱,就这样了。”严华挂了。 她按下停止通讯键,等着它再响,但是它没有再响。 又等了十分钟,她再次打开聊天室,换了个英文名进去,蔺霖还挂在那里。她写的“你会拿我怎么办”留在最上面,显示自她离开之后他没有发言,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地在聊天室里。她怀疑他放下电脑做别的去了,聊天室里还是只有两个人,突然蔺霖对她发了一句话:“婧明?” 她挂的英文名叫做“eves”,和林婧明风马牛不相及,于是嘴硬:“不是,婧明是谁?” 蔺霖选择了微笑的表情,说:“^-^。” “是你女朋友吗?”她故意问。 他继续“^-^”,她开始说:“你在闻风的id是什么?”这就是搭讪,她扮作陌生人对他搭讪,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我已经自杀了。”他微笑地回答。在论坛上宣布永远不再用这个id发帖,叫做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和论坛上的人吵架了?”她是真的好奇,不知道蔺霖以前在闻风是怎么和人交往的? “^-^”,蔺霖又这么回答。 这个人在聊天室也有用微笑含蓄忧伤,用以混淆视听的本事。她换了个话题,“你在等人吗?” 他似乎不想和她说话,却仍然礼貌地回答:“是。” “等婧明?”她狡猾地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没想到。” 她差点笑了出来,在聊天室里打出一个大大的“爆笑”,“你为什么要等婧明?” “想唱首歌给她听。”他说。 她的心大大地跳了一下,“打电话给她。” 他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在这里唱,好不好?” 她选择聊天室里的设定动作“踢”了他一脚,“在这里唱她听不到。” 他说:“你不是婧明吗?” 她打出了一长串“……”,不可思议他居然能认出她是谁,“谁告诉你我是林婧明?” “你的ip还在这里。”他微笑,“你电脑的ip。” 她怔了一下,整个人泄气,“居然看我的笑话。” 蔺霖做了一个鬼脸,“我要唱了。” “好啊。”她调大了声音。 麦里传来三两声拨弦乐器的声音,她知道“竹”的人都会乐器,但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调很高很清。只听他开始念白:“昨夜梦里,有个地方,红叶森林的牧场。隐约听见,有人吹着一首歌叫雨夜花。已经忘了这首歌,它到底在说些什么,雨很美,夜很凉,花很香。” 她知道这首歌叫《花雨夜》,张清芳的歌,清甜的嗓音很高的Key。听着蔺霖的念白,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像给她很耐心地说着故事,接着他唱起来:“那是树林里花儿纷飞……那是树林里花儿纷飞……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缺了谁?鸟叫虫鸣,莺声燕语,何苦惹是是非非……”蔺霖的声音不像原唱那么清甜,也一样没有什么感情,很耐心地给小孩子说着梦境一样,“……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 她在自己的电脑面前轻轻跟着唱:“陶醉梦里,紧抓不放,陪我好吗?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缺了谁?不要笑我,梦得太美,梦里等着你来陪。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别喝醉。就算醉,有了我,会更陶醉。昨夜梦里,有个地方,红叶森林的牧场。隐约听见,有人吹着一首歌叫雨夜花。雨夜花——花雨夜——夜里花儿 纷坠……多么凉,多么香,多么美。”听着淡淡的拨弦,蔺霖清淡胧的歌声,想着那歌词,她仿佛看见那个红叶森林的牧场,那些热汤木桌,山风溪水,狗狗炊烟……那些雨夜花……心头突然凄恻起来,好美的梦,美得让人想哭。 “婧明。”蔺霖仍在拨弦,通过麦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唱首歌博君一笑。” 她打字:“我哭了。” 他说:“这首歌很合适你。” 她苦笑,“我是这么爱做梦的女生?在你眼里?” 他说:“花雨夜.雨夜花,婧明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 她反驳:“我是网上一呼百应的女强人。” 他用的表情是微微一笑,然后是鬼脸,麦里说:“婧明是个爱做梦的单纯的小女孩。” 她觉得有些狼狈了,用拳头砸键盘,鼠标一跳抢了麦。蔺霖打字怎么了? 她说:“我砸了键盘。” 蔺霖打出两个字:“大笑!” 她恼了,然后又忍不住跟着笑,“从来没有人说我是这样的,团长,你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蔺霖在聊天室里笑,问:“心情好了吗?”她答非所问:“我爱蔺霖怎么办?”他回答:“甩掉他。”她打了哭泣的符号,“甩不掉。”他回答:“他不信爱情。”她充耳不闻他的这句,答非所问:“越来越爱怎么办?”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又打出了微笑的符号,“掐死他?” 她叹了口气说:“如果真能掐死就好了,可惜掐死了没有人唱歌给我听。” “心情好了吗?”他问。 她打出一个笑脸,“好了,蔺霖,我决定了继续追你。” 他微笑。 “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她感觉他要下线了,“那个……李琛的《我拒绝》是你写的吗?” “是。”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真看不出来。”她说,然后关了聊天室,她要比他先走,这是林婧明的骄傲。 蔺霖很温柔,温柔体贴,认识久了就发现他的确像斐荼靡说的,是一个好男人,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只是他的心太难捉摸……不,不是太难捉摸,是不知道在哪里。蔺霖每天都在那里,可是他的心他的灵魂被包裹在一层含蓄的忧伤里,离现实离躯体好远。转头看见了桌上的相机,本是为了和张凯皑爬山向舒偃借的,和张凯皑交往得越久越觉得麻木,到今天连爬山照相的兴致都没有……她爱蔺霖,即使那个人仿佛随时随地都是故事,仿佛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了解得清楚,但是她爱蔺霖。 他是她今生的意外,所以她要到来世才能潇洒。 她无心索爱,无意缠绵,却爱如蒲草,蒲草如霜。 第二天见到张凯皑,她有点心虚。虽然张凯皑说她可以去爱蔺霖,只要不和蔺霖在一起就好,但是她昨天那样……昨天在聊天室里是在“勾引”蔺霖吧?第二天她对张凯皑特别好,真的跟了他去爬山了。 蔺霖在上课。 他学的是理科\\\-高分子化学一类,边听课边记着笔记。从侧面看去他的肤色苍白,脸色平静,虽然一双眼睛乌黑无神,但他给人的感 觉很祥和。虽然也有人说他天生长得忧郁,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蔺霖是一个脾气很好,待人很温柔的人,连那种忧郁的祥和都让人觉得他没有侵略性。他并不是咄咄逼人的类型,但却很容易受人信任,担任管理职务,是高分子化学系一班的班长,大家都很信服他。 “啪啦”一声,隔壁桌一个同学的笔掉了,蔺霖帮她捡起来,放回她桌上。 “蔺霖,”隔壁桌的女生拿回笔,好奇地悄悄和他说话,“我问个事情你不介意吧?” 蔺霖停笔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什么事?” “那个……你知不知道……竞兰回家以后的事?”那个女生很好奇地观察他的表情,觉得他没有什么反应很奇怪。 “不知道。”他说,“她家里换了电话和手机。”奚竞兰的父母当他是仇人,差点没有上法院告他,如果不是找不到这条“分手致人自杀罪”的话。 “她伤口感染,差点死掉,现在还在重病房里。”那个女生迟疑地说,“我听人家说的,你不知道?” 蔺霖突然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眼晴本来就很大,这么一看看得那女生毛骨悚然,呆呆地被他这样看着,她没见过蔺霖除了有些距离的微笑之外的表情。这是什么表情?无端端地她想到骷髅头那空洞的双眼,顿时彻底地全身发凉。 幸好蔺霖只是这样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他问:“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好了,不过听说发高烧,烧得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女生不敢再看他,端坐回自己的椅子,心头仍然为刚才蔺霖那双眼睛“怦怦”直跳,那是什么表情……不……那就是没有表情才可怕,就像死人一样。 蔺霖也回过头去记笔记,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还是那么平静祥和,最多有点忧郁。 下课,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舒偃过来找他练歌,上次比赛虽然没有得第一,但是舒偃被选作最佳歌手,推荐去校际比赛,赛程在下个月。一过来找他,舒偃先“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心情不好?”一拍下去,他抬起手来,满手的冷汗。 蔺霖怎么了?舒偃怔了一下,蔺霖拿起桌面上的矿泉水,打开瓶盖整瓶水慢慢倒在舒偃手上。 他举得很平衡,整个瓶子没有喝过的清水慢慢地滑过舒偃的指缝,全部溅在地上,但那清澈的水流洗过手指的瞬间很美。堪堪接触到满手冷汗的感觉完整地被冲走,舒偃合指接水,再放开让水流走,“我建议你最好去洗个澡。” 蔺霖倒完那瓶水,“我建议你最好去用消毒肥皂彻底地洗手。” 舒偃笑得很可爱,“我会的,我好怕死。”说着他却把手又搭在蔺霖肩上,“今天怎么回事?你去跑了三千米?” 蔺霖单肩背起书包,微微一笑,此时他微笑得冰凉礼貌,“竞兰可能也被我感染发烧了,幸好她在医院,有医生看着应该没事。” “你确定你这么不好彩,每个女朋友都会被你感染病毒死掉?”舒偃笑得好满不在乎,“李琛的事是意外,竞兰的事也是意外,你怎么知道竞兰发烧不是因为她伤口没有处理好?大家都有防疫,为什么你就不传染给我?” “竞兰的血不好,她比较容易被传染。”蔺霖说。 舒偃举手投降,“是,不管谁得那种恐怖的乙肝死了都是你害死 的,行了吧’你的朋友感冒发烧生病咳嗽全部都是你的病毒害的,行了吧?走吧,去琴房。” 蔺霖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没那么想。” 舒偃也看了他一眼,本要说什么,终于没说。 蔺霖的事他不算全知道,但也算知道了七八分,天生带着变异的乙肝病毒,行行步步都要防备自己的血污染了别人的血。亲生父母因为肝性脑病去世,第一个女友跳楼自杀,第二个女友割脉……舒偃有时候想说,如果你能发疯的话,也许会比较幸福。可是蔺霖依然平静而按部就班地生活,他找了个兼职工作,租了个房子,带着他那种含蓄忧伤的气质依然在生活。他冷静得过分,一点也不糊涂,待人很好,他也会情绪不好——但是舒偃觉得那种痛苦是不够的,一个人……如果背负着这样的故事,应该痛苦得歇斯底里,蔺霖没有……蔺霖很正常……因为很正常所以才不正常,他不会疯狂。 有时候,看侦探小说的时候,舒偃会托腮怀疑蔺霖说不定是害死父母害死两个女朋友的凶手,如果不是故意犯罪的话,有谁能如此冷静地面对最亲的人一个一个地死亡?但合上书的时候舒偃承认自己的想象力丰富,当他和蔺霖对视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太坚强。舒偃很自负自己的眼光,就像他知道蔺霖那双眼睛看人能够看穿人灵魂,他自己那双弯弯笑眼也能,当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知道彼此不可能欺骗彼此,所以都默然坦荡。蔺霖只是太坚强,当然,也可能是太脆弱崩溃之后的太坚强,就像打碎的玻璃比窗户上的更有杀伤力一样。 走到琴房,舒偃去洗手间洗手,蔺霖拿出钥匙开门。 “师兄!”路过琴房的一个女生正巧从女洗手间出来,见他非常开心地过来打招呼。突然尖头凉拖鞋绊到楼梯,“啊”的一声往蔺霖身上扑过来,蔺霖“咿呀”一声开门进去,蓦然回头看着往自己身上跌到的师妹,居然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那女生跌在蔺霖球鞋前,额头撞在门框上,出血了。 “同学。”洗完手出来的舒偃大吃一惊,赶过来扶起那个女生,那个女生几乎摔昏了,额头上肿了一块还擦破了一片,绝对破相。他悚然抬头看蔺霖,那个女生也微微睁开眼睛,用她茫然的声音问:“师兄……” 蔺霖站在那里不动,可能过了十秒他才说出话来:“舒偃你送她去医务室。” 舒偃皱了皱眉,“嗯。”他把那女生扶了起来,那女生清醒了一点,一双眼晴还是茫然瞪着蔺霖,似乎依然不敢相信他不仅不抓住她还往后闪,“师兄…” “对不起。”蔺霖的声音在耳朵嗡嗡作响的女生听来遥远而空洞,“我去给医务室老师打电话。” “走吧。”舒偃扶起女生往外走.回头的时候看见蔺霖拿起琴房的电话正拨号。 他还是——没有太痛苦的样子。 还是很理智。 舒偃当然能够理解,他不接是怕他身上的汗传染了病毒出去,只是看着她重重地跌下去,在他面前摔得头破血流,怎么能若无其事’他真的是若无其事吗?蔺霖是太坚强,还是一堆早已碎掉的脆弱玻璃?他看不出来,蔺霖的灵魂不在身体里。 这件事发生之后两三个小时,在学校校园网的论坛里就变成了蔺霖见死不救,甚至是故意让女生摔倒的故事了。联系起奚竞兰自杀的故事,在学校里传成了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林婧明第三者插足蔺霖和奚竞兰之间,蔺霖看上了林婧明的美貌和才华甩了奚竞兰,林婧明在奚竞兰面前耀武扬威,逼得柔弱的奚竞兰自杀。而后嚣张的林婧明甩了蔺霖,找上了有钱的张凯皑,蔺霖心里不平衡,于是迁怒所有和林婧明相像的女生——跌倒的女生和林婧明一样都是染发——让柔弱少女摔得头破血流。故事里全部是坏人,除了受害者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舒偃送女生去医务室回来以后,蔺霖已经回宿舍洗了澡回来,正坐在钢琴前试弹他原创的编曲。零落的钢琴声似乎有些怪异,但那只是伴奏的一部分,并不代表蔺霖心情低靡。洗了澡穿了他习惯的自T恤,背后印着一个天使,舒偃望着那天使弯眉笑,也不再说什么, “开始吧。” 而后那天他们练歌到晚上,琴房外面离奇的故事怎么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不知道。 第六章 流言 那天林婧明和张凯皑高高兴兴去爬山,还照了很多漂亮山景的照片回来,晚上九点踩回宿舍,就看见同宿舍三女以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她先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干什么?我又没有去酒吧。” “大小姐,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过来看过来看。”沈盛茹怪异地看了她半天以后,招手叫她过来电脑边,指着里面赫然一行红色加重的标题:“校园惊悚恋爱大发展”,“怎么故事被人编成这样了?居然还被人起了外号叫做‘拜金狐狸精’,好难听啊。” 林婧明莫名其妙,凑过去电脑看,网页是z大灌水论坛,这个帖子跟帖最多而且点击率奇高。再仔细一看,发帖子的人说故事就像写玄幻一样,开篇“在某大学这块春风吹拂的大地上……”看得呛了她一口气,定晴看下去,“发生了这样一件涉及人命的案件实在是全校师生的不幸。某校外语学院的女生林某平时生活就不检点,经常在黄色网站出入,撰写黄色小说,交往地痞流氓,最终勾引某校高材生蔺某。蔺某品性不端,贪花好色,看上林某这种庸脂俗粉,竞然抛弃其原奚姓女友。可怜奚某平日端庄老实,无法与林姓拜金狐狸精竞争,忍受不了林某的冷嘲热讽,终于自杀。林某勾搭了蔺某之后又发现张某比蔺某更能满足其花天酒地的欲望,于是抛弃蔺某投奔张某怀抱,张某被林某迷惑,为其重金购买资产阶级蛋糕,严重腐化同学的思想。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某校全校师生都应该扬起正义的旗帜,深刻憎恨这种不符合学生手册的行为,挖掘这种现象背后的社会意义,反省对我们年轻一代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的失败,加强对大学生私生活的管教,杜绝发生人命大案的可能……” 林婧明还没看完已经忍无可忍地趴在沈盛茹背上爆笑,“哈哈哈……我要死了……这是谁写的……救命……好恶搞……” “你还笑!你不觉得这人虽然是在恶搞,但是说话也很恶毒吗?”沈盛茹怒目,“怎么能在网上说自己同学说得这么难听?有些人不知道相信怎么办?他是把你们这些人全部踩了一遍,好像很不屑的态度。我就郁闷,要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也去给我逛几个所谓黄色网站写一些黄色小说出来,没本事还在那里叫嚣!他说你说得巨难听啊!” 林婧明无所谓地耸耸肩,“人家已经说了,难道我还能要他把整个帖子吞下去?现在冲上去吵架更没品,睬他才有鬼。不过蔺霖推什么女生下楼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那行“蔺某不堪林某琵琶别抱,心理变态,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于今日下午将一一年级女生推落楼梯,致其重伤”,“这段的原型是什么?” “你自己去问你的团长,我怎么知道?”沈盛茹白眼,“反正他肯定不是这种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焦晓月也耸耸肩,“今天校版热闹啊热闹,你看这个帖子是你林大小姐的Fans群起攻之,这个帖子是团长的Fans和张凯皑的Fans破口大骂,你现在不看,过会儿肯定给校网管统统删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我懒得理这种无聊的事。”林婧明哼了一声,“我去洗澡。” 严华看着她找衣服去洗澡,奇怪地回头看着沈盛茹,“你不觉得林大小姐最近脾气变好了吗?如果是以前有人敢在网上这样说她,她还不招一群Fans去扁死那个人。” “我理解。”沈盛茹举手,“她现在心思不在网上,人家忙着恋爱,恋爱大过天,哪里有闲情管无聊的人怎么说?” 浴室里响起模糊而有回音的声音:“你们在说我什么?” “没有没有,我们在说今天天气好好哦……”焦晓月打哈欠。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团长住在哪里啊?”林婧明继续在浴室里面喊。 “哈?”焦晓月没听清楚,走过去浴室门口,“你说什么?” “团长他住在哪里啊?听说离我们这里很近。”林婧明说,“我要拿点东西过去给他。” “你要拿东西给他?什么东西?定情……”焦晓月的嘴被沈盛茹一块饼干塞住,沈盛茹扬声说,“我只知道他住我们G区转出去很靠近教室的那栋公寓,可是不知道是具体几楼。”说完回头瞪焦晓月,压低声音,“你惟恐天下不乱啊?” “没关系我知道。”林婧明说,“过会儿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很晚了啊,明天过去不行吗?九点了啊。”沈盛茹说。 “行啊,那我明天再过去。” 过会儿林婧明洗完澡出来,严华刚好看完一本杂志,“你要拿什么去给团长?” “没什么,照片啊,他们上次比赛的照片。”林婧明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上次比赛他们叫同学帮忙照相,胶卷没照完留着,今天去爬山照了两张没胶卷了,跑去买胶卷的时候顺便洗出来了。有五张是团长的,想拿过去给他。” “照片?”严华走过来,“看看可不可以?有没有舒偃?” 林婧明捶了她一拳,“没有!” “我知道了,你把团长的照片拿回来,想趁机制造机会和他接触!”焦晓月宣布,“我早看穿了你是这样的女人,自己口口声声说张凯皑很帅,结果迷恋的是别人。” “喂!你们干什么啊!”林婧明居然脸红,拿毛巾捂住脸,“你们还是不是我死党?怎么能这样说我?”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和毛巾一滴一滴滑落,她雪白的皮肤红起来连脖子都红,让焦晓月三个人都呆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见林婧明脸红,这个丫头又招摇又粗神经又自大又直率,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沈盛茹和严华面面相觑,都傻傻地去看焦晓月,焦晓月连连挥手又是打哑号又是抱头又做口型说她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随口胡扯一下子说中要害?谁知道这个直接得不得了的大小姐突然想出这种古老的把戏追男生? 她半天还不敢把毛巾拿下来,沈盛茹翻白眼:再这样下去林大小姐倒追蔺霖的浪漫爱情故事还没有发生,她就把自己闷死了。对严华做个眼神,严华心领神会,“啪”的一声关掉了宿舍的日光灯。 宿舍一片漆黑之后,林婧明终于敢把脸上那块湿毛巾拿下来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肩上左右两边各自搭上一个人,沈盛茹的声音在她耳边爆笑,“老婆啊,我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还是这么单纯可爱,畦哈哈……笑死我了……”另一边耳朵是焦晓月的声音,她捏着她的脸,“婧明啊,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是纯情少女,纯情得不得了,原谅我以前都以为你是豪放女………哈哈哈……” “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她的脸还是热的,用力地推趴在她身上的两个无聊女人,“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婧明。和隔壁宿舍某些经常去宾馆的女人相比,你实在太纯情太纯情了。”严华手里握着一卷东西敲她的头,凭感觉是她刚才正在看的杂志,“像这种万年不遇的未受污染的花朵,我们应该好好把她保护起来,你们说是不是?” “你们干什么啊?”她只会说这句,要强好胜的林婧明恼羞成怒起来杀伤力不大。 沈盛茹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老婆,你真是太纯情的小孩了。 太纯情?林婧明呆呆地看着身边几个笑得很诡异的女人,不期然想起蔺霖说:“花雨夜,雨夜花,婧明是个爱做梦的小女孩。”她聪明的脑袋转了几转,“你们在笑我很傻很不现实吗?” “不是。”焦晓月说,“我们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太纯情而且不白痴,这种女人很少见啊。” “你们就都比我成熟世故?”她白眼,“追男生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花痴!” “不一样啊。”沈盛茹两个手肘都压在她一边肩上,笑着叹了口气,“人越长大,那种很纯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变少,到了现在,你要我认认真真地喜欢谁,不去想他其他的许多条件,只因为这个人的某种气质去喜欢,我已经做不到了。”她捋林婧明的头发,“老婆,你比我虔诚。初恋都是很虔诚的,我很羡慕你到了二十岁有一次认真的初恋,既不会太天真,也不会太世故。” “婧明,”焦晓月也叹了口气,“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第三个男朋友,凭经验说,我希望你们都能一次成功。谈越多次恋爱,当然男朋友是越来越现实越像可以结婚的对象,可是那种谈恋爱的心情就越来越少,到现在我和男朋友分开也不想他,在一起也不会特别开心。”她又叹了口气,“我相信人恋爱的心情只有一份,我在初恋的时候用掉百分之八十,然后恋爱这种事就很难让我激动了。说实话, 我和男朋友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一起开心。” 林婧明拍拍压着她头的几只手,她不知道哪只手是谁的,但是都很温暖也很让她感动,“我觉得……和凯皑在一起才是对的。”她低声说,然后有点鼻塞的声音,“可是我真的不爱他。”她扑进沈盛茹怀里,声音哽咽了,“我喜欢蔺霖,没有办法……可是不管我怎么告白他都不要我……” “好老婆别哭别哭,老公帮你好不好?别哭。”沈盛茹安慰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团长的公寓找他?今天晚上月黑风高……啊……不是,今天晚上花好月圆,气氛比较好。反正现在九点多也不是很晚,我陪你去团长公寓楼下好不好?” “不好。”林婧明闷闷地说,“被你们知道了,丢脸。” “你不去了?不去照片怎么办?”严华故意问。 她趴在桌上,“照片明天再说。” “我开灯了哦。”焦晓月从林婧明肩头爬起来,去开灯,“明天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也绝对不会问,除非你自己要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沈盛茹跳回去看动画,“总司……我来了……” 严华“啊”的一声想起来,“对了,婧明,你编辑打电话找你,问你的稿子什么时候改好?” “稿子?”林婧明茫然地眨眨眼,“什么稿子?” “就是你大半个月以前写的那个什么那个男的杀死那个女的的那个稿子嘛,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啊——”严华拍手想起来,“伤唇!你那个‘伤唇’。” “伤唇?”她老早忘了原来自己以前是天天写稿的?“懒得理他,不改。” “不改就不能登了,我记得你编辑气得半死,叫我要给你说你这是在自毁前程,稿子不能那么写。”严华边说边吃花生,一点在乎的样子也没有,“叫你要对自己的稿子负责,他很看重你,要你不能这么散漫。” “不改。” “不改就算了。”严华吃完花生吃苹果,闲闲地说,“反正我通知完了。” “婧明啊,你有没想过,你如果不写稿子,又不去论坛上解释清楚你和蔺霖和张凯皑的事——”焦晓月爬上上铺去抱她的笔记本电脑,边说,“以后你的名声会很难听啊。” 林婧明怔了一下,她是真的怔了一下。她从高二年开始写稿子投给杂志,然后刊登文章,大一开始上网发表网文,出稿和享受赞誉已经是习惯。想起在路上、在酒吧别人议论起她的口气和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可是越解释越难听啊,稿子也是……又不是我不想登,我觉得《伤唇》没什么好改的。我就是想写一个男人杀死他心爱女人的故事嘛,要我改了情节那我还写什么?” “说真的,婧明你还有心思写文章?”焦晓月说,“你现在满脑袋都是团长吧?” 她又呆了一下,“我很久没写了?” 宿舍里三个人异口同声:“半个月没写了!” “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听见半夜的键盘声,幸福地睡了半个月,你如果重操旧业,我们会很哀怨的。”沈盛茹哀怨地拉开一边耳机,转过头来说,“我觉得你还是追团长比较重要,那毕竟是终身幸福……对于我老婆来说幸福远远比事业重要…” “你们真的觉得,我和蔺霖在一起会幸福吗?”林婧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宿舍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算了,当我没问。”她很识相地低头。 “至少,会曾经幸福过。”沈盛茹望着天花板,“会曾经比很多很多人都幸福过,我记得妖精和我说过: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在恋爱。” “但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是不是?”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沈盛茹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蔺霖在家里上网。 他开始没有看见校内论坛的帖子,倒是转着转着在闻风看见了对“落雁”不满的人在冷嘲热讽,说她终于惹出天大的事情出来了。顺着消息来源倒回去找,才看见校内网那些议论吵闹得天翻地覆的帖子。他没像婧明宿舍那样就看校内,而是一下搜索了许多文学网站,不出意料很多帖子借着竞兰自杀这件事打击落雁,批评她的人品,批评她的文风,进而牵扯出许多宿怨出来。“落雁”两个字在网上成了火药桶~样,Fans和踩她的人各执一词,吵得天翻地覆。 这对她影响很不好。 婧明本是个写浪漫奇幻的写手,故事没有什么深意,但看了让人心情愉快。白衣侠客仗剑江湖,红妆小妹穿越时空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巨龙化人,白衣侠客除魔的那种简单故事。她是仗着年轻和偶像化主角成名的写手,这一次大家打击她先从文笔说起,而后说她的人品,再说她小说的致命缺陷;说别的也就罢了,说她文章没有深度、文辞华丽、情节单薄,婧明却是无以反驳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本来女子文笔就天性偏柔,偏擅写人物,但和竞兰自杀牵扯在一起,本来是纯讨论文章的事情变成了对婧明人品的严厉指责,把对文章的不满变成对婧明的不满,使她本来好坏参半的名声一下子变成了林婧明人和她的文章是千夫所指,一无是处。 这对林婧明的“落雁”来说是很大的伤害,网络写手最珍贵的是名声.就好像贞洁烈女最珍贵的是节操,失去了大好名声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了。他移动着鼠标,她两年来写下文字打下的江山,就这么一朝丧尽了吗?因为……她喜欢了他?点开闻风给落雁的留言板,上面多了许多疑惑和咒骂。他的手指缓慢地打击着键盘,打了“Fenrir”的用户名,按下密码——他登陆了,相隔两年再次登陆闻风……相隔他发出那个“自刺一剑,刎颈而归”那个帖子两年零五个月以后再次登陆闻风…… Fenrir这个用户名下面没有弹出任何短信,当年他就选择了屏蔽短信的设置,如今更没有人发言给他。登陆闻风,今夜闻风的人太多,他刷新了两次才进去,在相关落雁的帖子下面回了一句:“落雁的文字流动性很好。” 那帖子刷新得很快,一下子两个人回帖,一个说:“我居然被这种女人骗了。”另一个人说:“我一早就不喜欢这种没脑的文章,果然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再刷新一次,这下冒出一个女生的帖子反驳:“落雁姐姐的文笔很好,我很喜欢。”如此刷新了三次,版主漠漠回帖了,他说:“Fenrir?冒名吗?” 他引了那个帖子,而后打了个“^-^”。 漠漠立刻在下面回了一串惊叹号,“Fenrir,终于回来了?” 他没再回帖。 但那帖子下面一串开始在询问“Fenrir”是谁,知道是谁的已在尖叫疯狂回帖,有些人闭嘴了沉下去,有些人开始顺着那帖子的意思说落雁其实也是蛮好的……他看着,勾起嘴角笑笑,让“Fenrir”挂在论坛上,他不关电脑,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已是夜里0:52,他不想睡。 眼前浮起的是一行慢慢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语言:我爱蔺霖怎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嘴角依然勾着那丝微笑,他的目光移到电脑边一具古筝上。他其实学的乐器是古筝,但兼修了钢琴,如今古筝几乎就要被他废弃,如果不是昨天恰巧拿来伴奏,他恐怕已忘了拨弦的感觉。突然坐起来,他坐到古筝面前,点燃一支烟,开始拨弦。 他弹的是那首《花雨夜》,点燃着烟弹古筝,他并不抽烟,但是喜欢点燃一支烟弹筝的感觉。拨着弦,任凭烟上的火从头燃到尾,他并不抽,只是那么点着,让它烧到手指、或者燃到嘴唇,看见烟头灼痛着跌落在筝面上,在上面炙出斑点的伤痕,感觉手指和嘴唇的热,会在弹到最清寒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丝快意的烫极的痛楚。 花雨夜、雨夜花…. 他弹着那个带着冰凉花香的雨夜.这首歌的感觉适合婧明。她就是那样不解世事、单纯又浪漫的小孩,没有经历过挫折,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误解,以为被人拒绝就是天大的事……满心都抱着美丽的幻想…’和竞兰一样,苦苦要跟在他身边,抱着美丽的幻想,以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相爱,不能的话她就落泪…以为眼泪是万试万灵的法宝。他弹到“……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的时候断了弦,顿了一顿,抬手看手指血…… 血…… 他去拿了块创口贴贴了,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他的手指上很少皱折,生得很漂亮,修长白皙,染了一点血显得更白。看了一眼,他推开古筝,熄掉那支烟.重新回到床上去。林婧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比李琛更简单,比竞兰更没有欲望,山风溪水.狗狗炊烟……他抬起一只手压在自己眼睛上,说不定,其实她一直都活在梦境里,本来就活在她的那个“红叶森林的牧场”,本来什么都很完美,只不过喜欢上了他才从她的梦境里跌下来的吧?笑她太傻,她不想历尽沧桑……她或者本来不必历尽沧桑… 我爱蔺霖怎么办? 越来越爱怎么办? 李琛坠楼,竞兰割脉,婧明……会怎么样?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冷汗涌出了额头,但他没动。 很快冷汗湿透了衣服,他站起来要去洗澡,一脚没有踏稳重重跌回床上。跌回床上之后,他双手抓住枕头闷住了自己的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他以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妈妈……” 电脑里的“Fenrir带着居高临下的微笑,看着芸芸众生为了博君 笑而丑态百出。因为“Fenrir说了落雁一句好话,帖子里赞美落雁的回帖多了起来,用意自然是要结交“Fenrir”这位传说中的传奇人物。 谁知道他现在拿着枕头挡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脸,低低地抽泣哭着喊“妈妈”? 谁知道呢? 网络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你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强的地方,也可以选择让人看见你最弱的地方。最弱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就像最强的人也许躺在床上哭泣一样,像谁说过的浮生若梦,不过冷暧自知。 夜里1:38分,电话铃响。 他一手抓起电话,“喂?”电话那边传来的是熟悉而甜美的女声,“蔺霖……” 是婧明。他呆了一呆,把电话放在耳边,双手交叉压着枕头扣在上,一动不动。 “我睡不着,半夜起来上网。我看到你挂在闻风,不是说再也不发言了吗?” 他没回答。 她继续说:“我看到你的帖子了,不过……不过什么叫做流动性?”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蔺霖?”林婧明那边问,“你睡了吗?” “嗯……”他以鼻音答了一声。 “那我挂了,对了,你们比赛的照片在我这里,明天我拿去给你。” “嗯。” “再见,谢谢你帮我。”她挂了。 他没收线,话筒仍然在耳边,一动不动。他刚才不说话,一开口是哭声。 林婧明大惑不解地放下电话,她觉得……她觉得电话里那个鼻音像在……哭…… 哭? 蔺霖会哭吗?那个满身都是故事,却还可以笑笑慢慢说给你听的男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很镇定理智的男生,知道她心情不好会唱《花雨夜》给她听的温柔男生。满脸客气礼貌的微笑,外壳硬得怎么打也打不破,怎么样也不能了解他。这样的人会哭吗? 在静夜里、在那么侠义地帮了她一把之后、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他会哭吗? 林婧明突然把电话又拿了起来,她刚扣下去没一两秒,拿起来本想重拨,一听却发现刚才的谈话没有断线——蔺霖那边还没有挂掉。 她不知道现在话筒是搁在电话机上还是哪里,反正没有扣上。 而后她听到真正的轻轻啜泣的抽气声,有人喃喃地喊“妈妈”,那声音破碎得让人差点认不出是蔺霖的声音,含糊得不知所云。 她拿着听筒,半晌只听到一句——“妈妈……你决定生我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妈妈? 她手一颤挂上了电话,蔺霖身上像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她觉得她又窥探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个男人究竟有几面?普通人有两个假面已经足够,这个人却像有无穷尽的侧面,每个侧面下面都光怪陆离,都是蝴蝶的翅膀,都被切碎了,或者正被切碎中。 第二天上课。 林婧明正在上精读英语,收到一条蔺霖发过来的短信:照片还是我过去拿吧。 她回了一条:照片在我宿舍,不在我这里。 他回了一个微笑:那么下课我在教室门口等你。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张凯皑也会来接她,但是蔺霖要等她下课……也许一辈子就一次…于是很爽快地回:好。说好了以后摸着手机,她给张凯皑发了一条短信说下课她要和同学去逛街,要他不用过来找她:想了想有点愧疚,补了一条我买榴裢回来给你吃。张凯皑喜欢吃榴梃,蛮奇怪的,听说榴梃这种东西通常是女生喜欢,喜欢榴裢的男生很少。 而后整节课教授在说什么她都没听见,点名提问的时候她说“Iamsor。”毫不客气地就坐下,换来满堂同学惊愕的目光——林婧明一向好强,一向要争成绩第一,居然会放弃上课提问的成绩——果然 近传闻林婧明和谁谁谁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在周围频频表示诧异的目光中,她低头看课本,手指在转笔,谁都知道她没在听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婧明变了。 大家默契地回头做自己的事,同班的林薇幸灾乐祸,大部分人耸耸肩,小部分比较善良的人频频叹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才女的地位在动摇,她知道的,却又不想知道。 下课时分,蔺霖背着书包靠着林婧明教室门口的墙壁,望着天。 有一句话,叫做:临远而忘忧。 临天之远而能忘其所忧。 那是李琛《长门赋》里面的一句话,林婧明走出教室看见蔺霖的时候,这句话骤地出现,深深地刻画在蔺霖身上,像逃不掉的李琛的诅咒:蔺霖身上时时刻刻都会有李琛的影子。 心情乍好乍坏,她变忧郁了,变不爱计较了,变淡泊名利了,大概是吧…因为蔺霖下课会来等她,她骗了凯皑又听不下课,仅仅是因为他说要来等她下课而已。林婧明啊林婧明——她在他身上看见李琛影子的时候想:林婧明你堕落了你堕落了你堕落了……深吸一口气迎上蔺霖,她笑靥如花,“等了很久了?”不可否认,堕落的感觉比升腾愉快,她……喜欢……太喜欢了,怎么办? 蔺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和黯淡蓝相间的T恤,她私心评价是清爽而且有气质。蔺霖穿暗色会显出一种朴朴的旧意,那种忧郁会变成寂寥.穿白的显静,就不会给人压抑的感觉。 “刚到。”蔺霖笑笑,一点看不出这个人会哭,林婧明歪着头端详他,他扬了扬眉.“看着我干什么?” 她也扬了扬眉,扬得比他有锐气,“没什么,走吧。” “竞兰的事连累到你,对不起。”蔺霖说。 她在前面带路,没有回头,“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去,谁会知道我喜欢你?我活该,没怪谁,当然也没怪你。” 他笑了一下,“你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宽容。” 她跳上校道边沿的大理石围阶走着,“是啊,那是我的优点。大家都是普通的生物,我不会因为大家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就讨厌还是指责别人。我认为,怪别人八卦自己的闲话是不对的,我只能感激那些不八卦的人,人都是很有劣根性的动物,没必要对自己和别人要求太高。” 他又笑了,“那样的结果是大家都会严格要求你。” 她怔了一下,“有道理。” 两个人聊着些无聊的问题,沿着校道慢慢走。这时是五六月,天空很蓝,学校里树高草长,有点林阴森森的感觉,虽然天气有点热,道上却很凉。 她的心情很平静,不像和凯皑在一起她常常觉得很浮躁。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习惯让蔺霖走在前面,她落后半个肩头追着,追上去说两句,又落后又追上去……心情很平静,当蔺霖回答或者是转头来看她的时候她会心跳,有种被一再证实他眼里有自己的兴奋,但心情一直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无谓的没有情绪起伏,而是很平安…‘她愿意跟着他一路这么走,相信他走的方向就是对的,不觉得无聊不觉得不耐烦也不觉得浮躁,因为他是蔺霖。 他不是凯皑,他是蔺霖,是一只多翼的蝶,会变色、会闪光,有些翅膀碎了,但还能飞的多翼蝶。 路再长也有尽头,似乎穿越了整个红叶森林牧场的梦境,转到了女生宿舍大院的门口。 “我上去拿下来给你。”她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女生宿舍不让男生上楼,除非是修电脑。 “嗯。”他很绅士地送她到8栋的楼下。 林婧明往楼梯口奔去,蔺霖站在花圃旁边打量女生宿舍,他常送女生去的地方是医务室,竞兰是个脆弱的女孩。女生宿舍楼下的环境比男生宿舍那边整齐,有个小小的牛奶铺卖牛奶,看起来颇可爱。 “喂,嗯……我同学说要过来……” 前面传来轻柔甜蜜的女声,那声音甜得有些像在做作,但也不失好听,蔺霖恰巧一抬头:前面五米之外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张凯皑和另一个漂亮的女生。 他一抬头,那边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跟着往他这里看来,六目相交,面面相觑。蔺霖先微笑了一下,转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张凯皑沉默,突然拖着那个女生走到蔺霖面前,“她是——” “蔺霖,这是你的……”楼梯口林婧明拿着照片奔下来,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楼下张凯皑拉着一个女生站在蔺霖面前,蔺霖脸上犹带微笑,那个女生娇娇地叫了一声:“凯皑你干什么啊?” 她瞪大眼睛看着张凯皑,张凯皑满脸是快要起火的沉默,蔺霖还是在勾着嘴角笑,像这档子事和他没关系,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的手还搭在张凯皑的腰上,搞不清楚状况。 实在是——很好笑啊。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像不像两恩爱夫妻周末各自约会却路途巧遇?哈哈哈——实在很好笑啊—— 四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张凯皑一拥那女生的腰,把她带走了。 他没说什么也没回头,即使他本来想解释什么的,但是看见林婧明之后他不想解释。 “凯皑……生气了吗?”她走到蔺霖身边,递给他照片。“那个女生是谁?” “外校的吧?不像z大的气质。”蔺霖说,说着接过照片,又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走了。” “我送你出去。”她很爽朗地说。 蔺霖微笑,“这是女生该说的话?” “我在追你。”她老实地说。 “凯皑会生气。”蔺霖扬了扬眉,眼色有点笑,也有点正经。 她耸了耸肩,过了阵子再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也许他早就知道我常常在骗他。”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蔺霖转身往外走。 “也许……你也常常在骗我?”林婧明追上去和他并肩,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皱了一下眉头,舒开眉头笑笑,就这么嗳昧不明地默然。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问那句话是无心的,但蔺霖默然。 代表……他也曾经……骗过她? 又是哪些话语,哪些事骗过她? 是他说的故事? 还是她眼里看到的这个人? 第七章 触 送蔺霖出校门,送着送着却送到了他楼下。 然后她就说“我上去坐坐好吗?” 他明明是不想和她更多相处,她是张凯皑的女朋友,那身份按道理就不该两个人这样相处,但是蔺霖不会说不好。 她知道他擅长避重就轻,但不擅长拒绝。 所以蔺霖微笑,“我们先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吧。”他带她去买了点矿泉水和零食,然后才回公寓,“我家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有几张碟片。” “你干嘛买这么大瓶的矿泉水?”她愕然看着他提着4升的矿泉水?还买了几瓶350毫升的饮料,一些薯片和一些巧克力。 他有些尴尬,“我家里役水。” 她持续愕然,而后爆笑,“你竟然连水也不烧,哈哈哈……你比我还懒” 蔺霖扬眉,迅速转移话题,“你看不看×档案?” “看啊看啊,很好看啊。”她立刻忘了嘲笑他,拼命点头,“我喜欢穆德,犹太血统傻傻的样子,我喜欢什么细菌啊、怪物阿、凶杀啊、鬼鬼怪怪的案子,最唾弃那些所谓的政治斗争,好假。” “我上面有碟片。”他和她走进电梯,住?楼去。 “我在学校看到第三季,好像是第四季,忘了……” “我有第五季和第六季。你要从哪一个看起?” “你看到哪里就从哪里看起。” 他滞了一下,“我还没看。” 她奇怪地看着他,“你买了碟干嘛不看?” 他那个表情很好笑,想装得淡泊,却又明知搪塞不过,“一个人看这个片子不好。” 她愕然,然后拉住他的袖子,想要大笑却呛了一口气,“咳咳咳……你——怕——鬼——”接着她终于爆笑出来,“哈哈哈,我不行了你怕鬼,你不敢看x档案,笑死我了……哈哈哈……” 他尴尬极了,“我不是怕鬼……”却说不下去。 “你不怕鬼为什么不敢看?”她持续爆笑,然后拍他的肩头,故作豪爽,“不要紧,今天婧明姐姐会陪你看,不怕不怕。” 婧明姐姐?他愕然,看着她笑意盎然的眼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同龄,“你是几月的生日?” “七月。”她还没笑完,“你呢?” “十二月。”他说。 “哇!”她吓了一跳,“我比你大,我比你大了好几个月,快叫姐姐。”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蔺霖会比她小,那个说她是小女孩的男生竟然比她小,笑死她了。 婧明姐姐?蔺霖勾起嘴角笑了一个,“你心理年龄比我小。” “切,我上次做心理年龄的测试,我测出来是42岁,你玩过吗?你测出来是几岁?”她不服地唠唠叨叨。电梯到了七楼,她和他往?13走,蔺霖拿钥匙开门,“咿呀”一声门开,她眼前一亮。 她本以为连水都懒得烧的男生的房间必然很乱,开门之后看见的是出奇的整齐,一丝不苟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连书本都按照高低排好,整齐得让人怀疑他有强迫症。进门之后她不由自主地问是不是要拖鞋,蔺霖说昨天没有拖地所以不用,让她啧啧称奇。她们宿舍一个星期才洗一次地板,而且四个人还要以各种理由互相推托。就连她们那种宿舍都被评为卫生文明宿舍了,真不知道蔺霖如果住校会怎么样,会把男生宿舍洗得闪闪发光吗? 小心翼翼地踩进来,踩进来的时候,她简直觉得如果没来蔺霖家,她永远不知道这种不好的瓷砖也能“闪闪动人”,一脚踩上去差点觉得亵渎了那地板,没来绝对会终身遗憾,她发现了蔺霖一个出奇的优点.整洁。 蔺霖看着她蹑手蹑脚的样子,转过身去关门,说:“小心摔跤……” 话还没说完她真的“砰”的一声滑了下去,摔得一个眼冒金星.“这地板好滑。” 他微笑,“我租的时候地板瓷砖的油面给磨掉了,我自己打了一层蜡,打得好像过头了。” “在这种地板你也能走得安稳,果然不愧是团长。”她索性在地上坐,地上和椅子上一样干净,“来了来了,婧明姐姐要陪蔺霖弟弟看x档案,你去找碟放出来吧。” 蔺霖去开DVD,她看那两盒碟片,居然那两季x档案还是原封的,用剪刀挑开包装,她拆出来翻片,“我们看这个《雨》吧?好像蛮诗情画意.不怎么恐怖的样子。” “都可以。”他拿了那片。雨,过去放,顺手把饮科瓶递给林婧明,“椰子。” 椰子汁?她笑着接过来,“我不喜欢椰子汁,我喜欢矿泉水。” “是吗?竞兰很喜欢椰子汁。”他随口说,按着遥控器选择“雨”那一集,“开始了。” 她的脸色有点黯淡,李琛和竞兰,是蔺霖生命中永远不能忘记的女人……“请不要把你从前女朋友的爱好套在我身上。”她说,“我就是我。” 他笑笑,“小女孩。” “你比我还小!”她叫了起来,“开始了不要乱说了,专心看电视!” DvD里开始播放x档案,开场是个貌似贫民窟的村庄,一个蛮漂亮的女孩倚在汽车后面和一个男孩聊天,故事播放中…… “这女孩长得蛮漂亮的。”林婧明边看边撕零食的包装纸,蔺霖很会挑零食,这个牌子的薯片是最好吃的,“只不过好胖……呃……和她妈妈比起来身材算不错了。” “外国女孩都比较胖,像你这样是在健康线以下,不正常。”蔺霖陪着撕开另一袋薯片,“胖一点好。” “胖一点好难看。”林婧明接话,“咔嚓”吃薯片。故事播放到天上突然下了一场黄色的阵雨,村庄的人们纷纷避雨,刚才的男孩女孩却跑到外面去了,跟着跑出去的还有几只羊。雨停之后,那男孩疯狂地跑回村庄,那女孩死了,死得死相难看无比,眼睛嘴巴都被什么霉菌感染腐蚀了。“哇,我喜欢。”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具恐怖的尸体,边吃薯片边看。 蔺霖看着林婧明,他不看电视,“李琛和竞兰都怕恐怖片。” “我喜欢,”她转过来对他做鬼脸,“我喜欢细菌啊、病毒啊、怪物啊、诡异事件什么的,x档案里的外星人我就不喜欢。灵异故事推在外星人头上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没意思。” “我怕了你。”他笑笑。 她看着电视,“人家说不敢看恐怖片的男生会比较温柔体贴,不会大男子主义,但是不可靠,没有安全感,说得真是准极了。” “我挺受不了这音乐。”蔺霖老实地说。 “x档案的配乐是拿国际大奖的,我觉得它的光线也很好。”她很快吃完一包薯片从蔺霖那里拿新的,“人家说喜欢恐怖片的女生富有冒险精神,做事勇往直前不计后果,喜欢刺激。” “像你。”他评价。 “所以说测试有时候也是有道理的。”她挥挥薯片,“别看我这样,我很会吃东西,你要吃哪一种?”她撕开了巧克力的袋子,里面有七八种口味杂在一起。 “我要榛子杏仁。” 她把榛子杏仁棒丢过去,“你喜欢坚果,我喜欢黑巧克力,苦的。” 他接过榛子杏仁棒,“你如果是个男生我们肯定吵架。” “不会。”她坦然说。 “为什么?” “我会让你。”她说.“对我喜欢的人我会很温柔。” “女生在爱情开始的时候,总会很温柔。”蔺霖看着电视,电视里一群人在乱跑,“而后来的温柔就要在你买给她名牌衣服的时候才会看到。这些话不是我原创,网上流传的。” 她把吃空的薯片包装袋子往他手里塞,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里死里逃生的男孩,看着他手摸到什么什么东西就发霉,边说.“我虽然喜欢衣服,可是不喜欢名牌,这规则不适合我。” 他微笑,不去看那些发霉死掉的人的尸体,看着她的侧脸,“我喜欢名牌。” “啊-男生都喜欢名牌,男生的衣服不是名牌的不好看,没型。”她的注意力都在x档案上了,说话都凭本能随口说。蔺霖的诱惑力虽然很大,但是比不上电视里发霉的豌豆。 “吃完了?我去倒水,你不喜欢椰子汁载去换矿泉水。”他站起来一点被她拉下来,“不许逃走,陪我看。” “我去倒水……”他挣扎起来,林婧明又一把把他拉下,“我不要喝水,陪我看!” “原来你也害怕。”他终于明白,“害怕还看?” “不怕有什么好看的?”她叼着最后一片薯片含糊地说,“陪我看。” 他一笑坐下,看着她的侧脸。 林婧明的确长得很漂亮,不过蔺霖觉得她很可爱的,是她叼在嘴里的那片薯片。 硬要人陪着看恐怖片还敢吃薯片的女生很可爱,他一直在微笑着,看婧明的时候多于看电视,单纯爱做梦的、很直接又任性的小女孩,和这种人在一起,很快乐呢。想着,他微笑地转过头去看电视,他怕的其实不是鬼…… x档案的剧情挂着悬念地继续,那个在黄色大雨中死里逃生的男孩变成了那种雨的携带者,也就是某种生物酶的携带者。那种生物酶会让各种普通细菌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男孩摸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发霉,摸到人人就因为细菌感染死得死状难看无比。镜头的视角在旋转,闪闪闪的光线喑喻着那男孩惊恐的心情。他四处奔波企图越境逃生.音乐伴随进行,不和谐的弦乐拉紧人的神经,气氛一片惊悚。 她其实蛮害怕的,但是喜欢这种刺激的故事,何况x档案总是让人很期待看见一个死状恐怖的尸体,结果看见的都是一只手或者一片血或者一块伤口之类,根本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样子。因此她理智上相信不会有过于恐怖的画面出现,但实际上还是寒毛直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男孩跑到女朋友家求助,她转头对蔺霖笑,“这么漂亮的一个美女如果被他摸一下,突然问活生生地变成发霉的尸体,实在是够恐怖…”话说到一半她停了一下,“蔺霖? 蔺霖闭眼睛不看电视,眉头微蹙。 那微蹙的眉心让她心头怦然一跳,像心里炸开了一团烟花,陡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蔺霖的声音有点哑,却似乎已经渐渐她的心在渐渐地软化.渐渐地往深渊里滑.滑到无法再爬上来的地方……她垂死挣扎,“宿舍要关门了,我们十点半锁门,再迟一会儿我就回不去了。”可是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他是蔺霖、他是蔺霖、他是蔺霖……啊…… “陪我……一会儿……不要开灯……”他哑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却放开了她的手。 被放开的时候,她颤抖了一下,清晰地知道这个人也在挣扎,挣扎着想从某种绝望的境界里爬出来,可是他爬不出来,也在渐渐地往下滑落……掉往某种……非常痛苦的境界……他想要求救然而不愿,他表面上常常微笑实际上像石头一样自负…… “我不开灯。”她在黑暗中去握他的手,没有握到他的头触到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但是是湿的,一片冷汗,“我要回宿舍……”她的心持续在软化,在碰到他冷汗的时候,她觉得碰到了蔺霖从灵魂深处沁出来的东西,那依稀比眼泪还苦、比舌头火热、比嘴唇更冰凉。 他没再说话,沉默。 她的眼睛适应了一点黑暗,隐约看见他用枕头挡住了整个脸,用力地住下压好像要闷死自己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送你回去,现在比较晚-一个人回去很危险。” 那声音还是哑的。 像一个外强中干的国都,一旦戳破那一层砖瓦就会颓然崩塌,却还可笑地妄图保护别人……可笑的…自尊,可笑的责任感,可笑得即使他崩溃了还是那么清醒,连疯狂颓废都做不到。 她觉得轰然倒塌的是她胸膛里的东西,而且不是心,似乎是血。热血从冰凉的心脏突然勃发出来,让她心口冰凉却胸膛火热,让她脸红让她激动,眼圈一热,连泪水都涌了出来。她那颗逐渐滑落的心突 间笔直地掉下了深渊,并且在那深渊里面快活得不想回来……如果前她喜欢蔺霖只是因为他神秘他是个故事,或者他温柔他对她有吸引力,那么现在她全盘崩溃已经无可救药毫无防备地爱蔺霖,只是因为他这一句“我送你回去,现在比较晚一个人回去很危险”的那种语气。 那是一种忧苦的迷迭香,一种从诡异深处渗透出来的纯良,一种痛苦却不能相忘的温柔,一种理智冷静清醒得那么可怜的痛楚…… 她从地上挪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枕头往回拉,拉了一下,他不放手,她连枕头一起拥抱了他,拥抱住没放手,“喂,我喜欢你。”她这样说,盘膝坐在蔺霖旁边背靠着床铺,叹了口气,“喂,我很爱你。” 蔺霖动了一下,“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她打断他的话,“告诉我怎么会突然害怕……不要紧我不会开灯。” 他即使在枕头底下她也知道他在勾起嘴角笑,“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像我吗?” 她愕然,然后沉默。 他也沉默。 只听着黑夜里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秒针走着,过会儿分针“嗒”的一声移了一小位,而后隔壁家在看电视的声音出奇地响亮清晰,“呜——”的一声楼下掠过了一辆公车的声音,而后墙壁仿佛消失了,对眼望出去四周是无垠的黑暗和星空,脚下没有踩着任何物体,两个人悬浮在空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洞。声音,有很多声音在发生,时钟的声音、隔壁电视的声音、楼下公车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头顶星星的光亮一闪一闪那么遥远却刺眼得令人憎恨。 “刹”的一声楼下有车急刹车。 她悚然一惊,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这就是蔺霖在这间屋子里常有的感觉吗?是蔺霖刚才的感觉吗?那或者非关寂寞,只是空洞而已。 无人拯救的空洞,也不想要任何人拯救,就像骷髅头那一双漆黑的眼窝,空洞得让人想举身跳入地狱,死于艳火之中。 不要别人关心和拯救,这种人——她淡淡一笑,笑得有点苦——这种人很讨厌……很让人牵肠挂肚…… “我妈妈……和李琛死得一样……”他突然说,“我六岁半的一天晚上她买菜回家爬上三十五楼楼顶,就那样跳下去……我在窗口看.她买的两只鹌鹑有一只从窗口飞进来……”他的声音噎住,就如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哑掉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嘴角笑笑,“我家在三十四楼,那天晚上隔壁的刘阿姨拿了五十块钱过来说,楼下菜市场的莱贩子还给我妈妈的——说她买菜的时候把整个买菜兜子都给了人家——” 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蔺霖对李琛的死刻骨铭心,还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你妈妈——得了脑病吗?”她低声问,声音哑哑的。 他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本来很健康,我妈妈是个很健康而且很能忍耐的女人,能做很繁重的家务。我爸说她不会自杀,他去报警结论出来是我妈的乙肝疫苗过期,她被感染乙肝,肝功能衰竭导致肝性脑病——家里惟一带病毒的人.就是我。”他轻声说,“妈妈不知道她自己在生病……” “所以你才以为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她突然大声起来,“谁告你李琛也是这样死的?你没有证据是不是?没有证据你怎么知道李琛也是这样死的?再说竞兰的自杀是她性格的问题不关你的事,她烧坏脑子失忆也不关你的事,明明是她自己倒霉!总之就是李琛她己要自杀,竞兰她就是那么倒霉,你妈妈的事纯属意外——所有的事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听着她叫喊,就像听着一个孩子给爷爷努力说的笑话,带着淡淡的笑,却没有被她震动一点点,只是那样纵容地笑笑,“你好偏心。”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握蔺霖的衣服下摆,把它牢牢地握着,握在掌心里,“我……很爱你……”她摇了摇头,“我很自私,我不要我喜欢的人那么痛苦,能怪在别人头上的罪过,为什么要怪在自己头上?蔺霖……”她摸索着拉过纸巾卷,撕下一块擦自己的脸,无意识地撕了一半给蔺霖,“我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偏心的人很可爱,像我这样的人很讨厌。”蔺霖幽幽地说,那双眼睛幽幽的似乎比房间里的黑暗还黑,“你很好。”他的忧郁和那旁观的微笑浮了出来,“我常想不好的不全是我,可是也常常会想不好的如果不是我,那么要恨谁?”他在开玩笑,用了“恨”这个字。 “蔺霖,你是不是很迷茫?”她小声问。 他怔了一下,有点失笑,抬起手臂枕在脑后望着渐渐有星光照进来的天花板,“嗯,也许吧” “我也很迷茫。”她说,“睡觉以前我常常在想,如果蔺霖身上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样?” “结果呢?”他屈起左膝盖抱着,人渐渐放松下来。 “我想不出来,也许——”她学着他勾起嘴角笑笑,“在我还没有变成你这样之前,已经害怕得去自杀了。” 他大笑,“你知道吗?”他微笑说,“我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站在阳台那里往下看,想坠楼是什么感觉。” “然后呢?”她说,“我也常常想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后是怎么死的,越想越害怕。” “然后……想不出来,”他说,“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 “啊?” 他继续笑,“我说可惜这里是八楼,跳下去不一定死的,如果我住在二十楼,或者会考虑往下跳。” “这是开玩笑?”她瞪眼,可惜蔺霖看不到,“我强烈建议你搬去一楼住,很危险啊。” “玩笑玩笑。”他举起手发誓,“我怕离心力,从来不坐过山车,证明我不敢跳楼。” “你真的很奇怪。”她笑了起来,“明明是好像很强的男生,我知道整个‘竹’都很依靠你,结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过山车,胆小如鼠,竞然能让很多人尊敬你。”抬起头也看天花板,“很奇怪的男人。” “当然因为我很帅。”他说,“帅得很可靠。”在婧明还没有踢他之前他先举手接了一句说:“玩笑。” 她笑起来,“我爱你。”她像猫那样往蔺霖身上蹭,“蔺霖蔺霖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他微笑地接受她蹭,恍然她这样蹭他已习惯,已是交往数十年的朋友,或者是他养了七八年的猫。他其实很怕人碰触,很怕人接近,何况是猫一样蹭?但在心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连防备都没有想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谈过这么多话,聊得这么坦诚。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很多碎片,有四块是黑的,一旦触到他会失控,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纯属于蔺霖自己的,假如没有经历这么多事也会存在的白色的灵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灵魂里面然后以白色灵魂去玩去开心,究竟是不是一场更大的罪孽?他是否应该 身在教堂里忏悔因他而发生的一切,不允许有丝毫快乐?蔺霖很任地回答不是,他尽力地要做一个正常人,他不愿恨自己所以他问自己要恨谁,他不愿堕入地狱即使潜意识里他认为他必须去,但是至少白天的时候他不愿。而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不愿堕入地狱的理由,一双可以和他简单相握的手。 “我昨天看电视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在东拉西扯,不想再绕到自杀的话题,“有人吟诗: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说:怎么如此淫荡?”她笑眯眯地问,“你知道这个普通话不准的诗人说的是什么吗?” 他“嘿”了一声,“床头原来不是窗头就是船头。” 她捶了他一拳,“你不会假装不知道?这样说起来就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他顺着她的意思笑。 “站在船头看郊区,越看越美丽。”她咬字清楚地说,“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他以似笑非笑的态度礼貌地笑。 “喂!死蔺霖,干嘛笑得这么凉?你不知道我一万年难得给人说笑话,你完全——不懂得欣赏,我唾弃你!”她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管你了我要继续看x档案,我要挑最恐怖的吓死你‘我按我按我按按按,”她拿着遥控器对着屏幕挥舞。 蔺霖扬声笑,“你自己慢慢看,我去洗澡了。”说着闪进浴室,只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敢看?喂,快回来!”既而是X档案开始的恢弘诡异的音乐,婧明惨叫着扑去开灯,大厅一下子亮起来,“死蔺霖你给我记住,今晚我们通宵看x档案,你别想睡了’”外面那个记仇的女人咬牙切齿。 “哈哈哈……”他在浴室里笑,脱下衣服挂在挂钩上,突然呆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久得都已经忘记有多久,依稀记得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快乐是种罪孽,两年以后才发现,原来快乐不是罪孽,也许……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才是罪孽……比如说——爱情?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爱情?他不信爱情,不信两个人可以因为这个东西天荒地老幸福快乐,爱情是个……让人痛苦的东西……闭上眼睛,他面对镜子,婧明被他关在门外,浴室里是个完全私人的地方。在这里他承认,他骗过婧明,他说他不信爱情,那是真的,但是他说他不爱李琛,那是假的。 也许因为爱过李琛,所以不信爱情…… 打开花洒让冷水;中满头,进而淋湿全身,他微蹙眉抬起头对着花洒,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风花雪月得……就像最普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一样。 林婧明在外面看电视,抬头一看时钟,“啊”地大叫一声爬过去打电话回宿舍,“喂,老公,是我。什么我是谁?你又听不出来我的声音,踢死你。我是婧明——拜托你不要尖叫得那么大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她靠在电话旁边,“我在……我在同学家里,反正安全得很没事啦,明天早上我会回去,唉?同学……小学同学,我出门突然遇到的,你不认识啦。”正在信口说谎,背后一靠桌子.桌上的镜框倒了,她顺手拿起来。 沈盛茹在电话那边笑嘻嘻地追问:“喂,第一次外宿啊,到底是谁啊?不会在哪个帅哥比如说蔺霖家吧?” “啊……就这样了我明天回去再和你说。” 婧明挂了电话,沈盛茹呆了半天——那个女人很喜欢煲电话粥,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捧了?真奇怪.明天回来非好好地审问她不 可,到底去了哪里?她挂了电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儿子。照片里的蔺霖大概四岁,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她目不转睛看的是蔺霖的爸爸,蔺霖的爸爸长得很……剽悍,她只能这么形容,事实上蔺霖的爸爸留着胡子一头卷发,身材高大而且肤色黝黑,十分健康爽朗,和蔺霖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倒是他的妈妈娇小玲珑,一头短发,照相那时候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却依然笑得青涩可爱。父母两个都不是帅哥美女呢,她放下镜框笑笑,怎么生出有点贵族气质的儿子?可见遗传真是有意思的事,蔺霖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回头的时候蔺霖洗完澡出来,有点尴尬,“我这里……没有女生的东西……” 她耸耸肩,“反正我们要通宵看电视,我不洗了,也不睡。”顺手指了指镜框,“你小时候好可爱,嘻嘻,还有你爸和你的眼角都是这样的。”她把眼角往下拉,“听说眼角往下的人看起来会比较忧郁,证明这种说法的可靠性只有百分之五十,你爸看起来多开心。” 他拿起照片擦了擦,把它端正地放回去,“我爸爸也是因为脑病去世的,那时候寒假开学我刚去了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不去医院?”她忍不住问。 “因为携带的时候可以不发作.发作了以后两三天就……”他拿着浴室的毛巾耸了耸肩,“别跟我太近,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刚才差远了。”她坐下继续看电视吃零食,“你真的很奇怪。”她说他现在谈起那些人的死,好像很坦然看开的样子。 “你不知道人有准备的时候可以做一切事情?”他学着电视上穆德的口气淡淡凉凉地说。 “但是,”她歪着头学斯考丽扬眉一顿一顿的口气,“世界由意外造成,不可能什么事都给你准备的时间。” “所以?”他学着电视上穆德动作很帅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以——编不下去了没有什么所以,”她专心地看电视,因为蔺霖受不了那集《雨》,她换了一集别的,“这里有个女鬼你看不看?” “不看。” “那么——外星人?” “换。” “狼人看不看?” “Pass。” “天啊,你很挑啊!”她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你自己挑,我不理你了。” “我决定看这个……这个……”蔺霖在不断地换集数,她越看眼睛越花,“早知道你怕鬼,我带包青天过来给你看啦——” 屋子里的气氛一片愉快,忘记了刚才的诡异。其实林婧明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个若无其事的男生,这个人的灵魂很奇怪,有一部分坚强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坚持清醒和理智,另一部分脆弱得早已在地上跌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丝丝的血痕。 他其实已经崩溃了一半,他之所以没有发疯没有自杀,是因为另一半的蔺霖太坚强,坚强得连发疯都不会,所以在蔺霖勾起嘴角笑笑下的痛苦,比她所能理解的还要深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他偶尔快乐,她已经很心满意足,那证明了她还是蛮重要的,对于蔺霖来说。 “你要吃什么?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我都忘了没有吃晚饭,”她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你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有什么?泡面?” 他递给她一瓶冰牛奶,“我这里不烧水。” “所以连泡面都没有?”她扬起眉毛很惊愕地看着他,“只有牛奶?”提着牛奶晃了一下,“只喝牛奶也算吃饭?败给你了,我要打电话叫外卖。”跳起来她去找电话,开始拨号。 “我这里没有外卖单。”他东张西望看着有什么可以找出来当晚餐。 “不用了我记得,”她拨号拨了一半按住电话,“你想吃什么?喜欢酸的还是辣的?偏甜的还是成的?” 他手指搭在鼻梁上考虑,考虑了一会儿,“甜的。” “Ok。”她重新拨号,“喂?锦丽是吗?我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松仁玉米,两份套饭送到——”她说了声稍等,“你这里是哪里?” “Z大G区外升华里?13。”他说。 “送到z大G区外升华里?13。”她说完挂线,“你要吃哪份?糖醋里脊还是松仁玉米?” “随便,你先挑。”他微笑,“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精干的高级白领,在外企工作,非常精英而且家财万贯。” 她扬眉,“就凭我打电话的样子?” 他考虑着点头,“嗯。” “那么我说你已经是一个很精干的某外企科技主管——就凭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她耸耸肩,“你学高分子化学是吗?神奇的东西。” 蔺霖笑了起来,“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十指交叉,他摆出一副主管审视员工的样子,半个身体陷在沙发里,“你自信、聪明、漂亮、懂得操控局面,并且时时注意让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不会因为别人的观点而影响自己的看法,也不专断,对人对己都很宽容。这种人才不多。” 她不置可否,打开牛奶喝了一口,“那么缺点呢?” “你很任性。”他说。 “我以为那也是优点。”她咬了吸管一口,“怎么不赞我还有写小说的才华?” 他笑笑,“我觉得在小说那方面你不会有很大发展。” 她跳起来,“为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边划了两圈,“写作是一件很伤神的事,不痛苦的文章不美,而且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她像在听玄经,怎么也没听懂。 蔺霖微微一笑.“那种会自寻烦恼,常常会因为小事而痛苦的人,你不是。” “那是我的优点。”婧明瞪眼。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那是优点,也是缺点。你不能把情绪压抑到一个极度低的程度,然后在文章里一下爆发出来,像气球爆炸那样。”他说,“因为你不容易情绪低落,很难做到歇斯底里——” “写文童需要歇斯底里吗?”她低下头扬起眼神看他,像看见了一头怪兽。 蔺霖眨了眨眼睛,“我个人认为要。” 她匪夷所思地比划了一下,“我们不是梵高’” “写作是一种对话,你和彼岸的你对话,中间隔着一页纸。”蔺霖微闭了一下眼晴,“你必须虔诚地对话,做不到歇斯底里很难没有杂念——文字是充满灵性的东西,稍微对它不够虔诚,它就会失真就会没有魔力。” “你是在说——我的小说都不够虔诚?我对文字的态度不够虔诚?”她突然快要冒火了,“我不认为我写的时候不认真……” “不。”他抬引倘她的反驳,“不是不够认真,是不够虔诚。”笑笑,他继续说,“不够虔诚不是你态度不认真,而是你对文 字没有那么重视,没有把它当作一种膜拜的圣物,用对待上帝的心情她快无力翻白眼了,“这是什么谬论?听起来像中邪。这是你对文……”她深吸了一口气,“哦。”她用手撑住额头,一刹那有极度挫败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婧明?”蔺霖仍然说了下去,“我觉得李琛是对的。” 只要是李琛就都是对的。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露出微笑,“反正我已经不写了,对文字态度怎么样我不管了。” “因为编辑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说,“我说我不改,和他闹翻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变得忧郁,“哪个编辑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剑。”她耸耸肩,“不过我也没心情写文章了,我不T了。”突然想起来,“啊,《神怨》也在《幻境》登过节选。”他笑了起来,“阿剑人不错的,有点哆嗦,不过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世纪之蛇》改得面目全非水准下降N级,然后自吹什么把重点提前把悬念造出来了什么什么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吗?” 蔺霖拿了本《读者》盖在脸上,笑声从杂志下传来.“他改成什么样我根本就没看,我只看自己电脑里的稿子,高兴了在电脑里改-改。” 林婧明大笑,“你是稿财兼得的奸人。” “有些编辑说话是很有道理的。”蔺霖说,“《神怨》的中间有十万字重写,阿e的看法我很赞同,我删了十万字重写。” “但是阿e是阿e,阿剑是阿剑,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编辑。”她无所谓地说,“反正我不写了。” 蔺霖想说什么,最后笑笑,“当你真正想写的时候再写吧,勉强编些自己都失去兴趣的故事没意思。” “0k。”她听到门口送外卖的门铃,去开门。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种本该让人觉得危险的一言不台就“我不写了”的野蛮,却让蔺霖觉得爽快。看着她转身向门口付钱拿饭,没有一点犹豫和想要让他付钱的样子,一点没有想到占点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提着一大袋东西转过来,蔺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给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个时候,他们谈论的都是彼此对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沟通的桥梁,却也能谈论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签名贴永远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这种虔诚是她视之为最珍贵的东西,这种态度也是让他动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认识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谈不来关于文字的东西,虽然她也T文,可是她没有达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肤浅。婧明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一言一行,从她的任性、她的随便、她的自负、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浅,都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她有很多缺点,可是……可是…她是真的,实在的,随时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诣和理解,他看不到属于李琛。 婧明是一个人。 而李琛是一颗心。 他今晚失态了,如果李琛还活着,会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战栗着品尝痛苦的美感,为彼此流下晶莹的眼泪。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这里的是婧明,她也许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为他流泪,可是她会偏心……她会谈乱七八糟的事,说“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的笑话,会浑然忘记他的痛苦——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为什么而战栗痛苦过—— 有人说,幸福源于简单,生于平淡,死于安乐,消于无常。蔺霖看着提着盒饭过来,埋头拆袋子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的婧明,幸福也许就一个字:她。 那天晚上他们端着盒饭看X档案,看了两分钟两个人都宣布吃不下去,换台看夜间剧场。那说一只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电影居然让婧明红了眼睛,而礼貌的蔺霖让她靠了~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桥段得到了片刻拥抱,最后的结果就是蔺霖很煞风景地赶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脸。 那一夜无人入睡。 吃完了盒饭看碟片,婧明想的是:这样的晚上一辈子只有一次。 蔺霖想的是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恋爱吗? 两年以后,婧明在文章里写,那是一个极尽暖昧的晚上。 第八章 意外之意外 第二天早上回宿舍,林婧明以写小说的本事编造了一场小学同学异乡相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故事给全宿舍听,成功地蒙混过她昨天在蔺霖家里留宿的事。这件事如果被盛茹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纯情的女人们不会相信她清白无辜。 背书包去上课的时候,她从同学那里收到张凯皑留给她的卡片,画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天使图在卡片背面,是两个天使一男一女,写了简单一句话,那女生是我表妹,中午放学我等你。 她看了那天使图很久,不知道凯皑还会画漫画,这张图画得可爱得如果她没有爱上蔺霖她会爱上这张图。拿着卡片很有负罪感,她像一向老实的妻子昨天出去和人鬼混——虽然她一向对凯皑都不诚实。想着心里愧疚,她发短信给凯皑说:对不起榴裢忘记买了,下课我请你吃榴糙班戟。 凯皑回短信说.我已经买了榴裢,一起吃吗? 她愧疚之心直线上升,回复:当然一起吃,还有,我有件事和你说。凯皑回复说: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她关起手机。教授提问,她举手回答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串,全班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她,铆足劲要做优等生的女人又复活了。 “我喜欢英文一串一串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第一节下课她托腮和同学闲聊,“从小我就喜欢英语。” “婧明很喜欢念课文吧?” “来了。”林婧明转过身站起来出去,外面等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淡蓝色套装,这颜色穿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显俗气,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高雅。她疑惑地站到中年妇女面前,“阿姨。”“我是凯皑的妈妈。”中年妇女对她微笑,笑得有些尴尬,“我 凯皑的妈妈?她心里大惊失色:凯皑不是北京那边的人吗?他妈妈怎么从北京飞过来了?她不但见了凯皑的表妹,还要见凯皑的妈?她没有准备现在见家长,仓促露出她甜美可爱的笑容,“阿姨好。” “你是凯皑在学校里的朋友吧?”凯皑的妈妈点了点头,“其实……”她欲言又止,还是很慈和地让她离开。 林婧明转身走了几步准备回教室,走出去四五步终于回头,“阿姨有重要的事和我谈吗?”她觉得凯皑的妈妈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你先回去上课吧。”凯皑的妈妈脾气很温柔,并不急躁。她私心评价如果以后出嫁,婆婆是这样的肯定很好相处,对着凯皑妈妈嫣然一笑,心里却歉然:她真的爱不上她的儿子,虽然凯皑其实对她很上课的时候她时时看见凯皑妈妈在教室外徘徊,她并没有显得很焦急,还会和过路向她好奇注视的同学微笑,但林婧明怎么能不明她收到这条短信之后忍不住再发短信给蔺霖,说凯皑妈妈来了问蔺霖她要怎么办?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开宝马。 她看见的时候差点笑了出来,回复:宝马你个头!我怎么办?我要见家长了。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真的开宝马。 她哭笑不得,趴在桌上抬起眼看黑板,她想和凯皑说分手,但是又觉得对不起他……叹了一会儿气,她一下一下按短信给蔺霖:我——真——的——很——爱——你。看着那一行字她自己很开心,然后再叹一口气继续:我要和凯皑分手。 蔺霖很久没有回答,在她以为他没有收到信息打算再发的时候他回了一句:^-^。 她微笑,合上手机继续趴在桌子上听课,说分手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到开口的时候不会知道,人啊,真的是奇怪的东西。望着凯皑画给她的天使,她把它加进课本里,如果没有蔺霖,她会爱上凯皑的,一定。 好不容易下课,林婧明收拾好书包冲出门去,凯皑妈妈正在打电话,和谁说得面红耳赤,看到她出来尴尬地收线——让她觉得很可爱,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还很腼腆。只听凯皑的妈妈说:“凯皑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最近有什么比较好的西餐厅?” “学校里有东枫居,味道还不错,这边走。”林婧明领凯皑的妈妈往东枫居走,没过多久,两个女人在东枫居西南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份餐点。凯皑的妈妈开始说话:“你是八四年的?” 她点点头,“我是八四年七月的。” “那比我们凯皑小一个月。”凯皑的妈妈说,“你长得比凯皑说的漂亮,我们凯皑和家里人说话都是三句两句.我们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尴尬地说到这里,她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想和你说件事。” 婧明就等着她这句话,露出耐心而且可爱的笑容,她努力得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什么事?”心下却怦怦乱跳:不会是要来大骂她是狐狸精勾引他儿子吧? “其实凯皑的爷爷在维也纳,”凯皑的妈妈说,“你知道新年维也纳音乐会非常有名,凯皑又有这方面的兴趣,他的吉他和大提琴弹得很好,乐感很优秀,我们家想要移民去维也纳,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办好,去维也纳也是对凯皑好,也是对老人尽孝。可是凯皑不肯去……”她低下头,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望着里面的浮冰,“凯皑说他要陪女朋友,不肯和我们一起移民……” “所以……”她心里怦怦直跳,“所以你想……” “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国内,所以你能不能劝他——和我们一起走?”凯皑的妈妈说得歉然,还有些尴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很热烈,但是你们还是学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和凯皑一样好的男朋友…” “其实……阿姨,”她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今天如果您不来,我本来是要和凯皑说分手的。”此言一出,她就看见凯皑的妈妈愕然的脸色,心里不免轻笑了一声,妈妈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我想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够喜欢凯皑,虽然我知道凯皑很好很好,比我认识的很多男孩子都好,可是我做不到他对我的那么好,所以我很惭愧……所以今天本来想说分手……”她很坦然地说,“阿姨,我不想借口是为了他好所以才和他分手,我会去和他说他该去维也纳.那里更适合他,但是我不会借口说是因为我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他的地步,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我觉得我不够爱他,这对他很不公平……所以我会劝他去,我会和他分手。”她慢慢地加了一句,“我保证——他会和你们一起走……” 凯皑的妈妈一时无语,惊愕地看着婧明,她不能了解年轻人的感情是如何的莽撞和复杂。 她用叉子卷了一些意大利面吃了几口,放下刀叉,“谢谢阿姨,我是不是应该走了?”她露出可爱的笑容,“我现在去和凯皑说话,如果凯皑同意去维也纳,我会要他打电话给你。”说着她鞠躬站起,“谢谢阿姨。” 凯皑的妈妈看着她道谢然后往门口走,奇怪的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直爽……也不太现实,但是是个好女孩,连不够喜欢都直接说出口。“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如果她够爱凯皑,也就是不会让他走了…… 不够爱,有时候也是不伤人的一种态度。 出了东枫居,林婧明打电话给凯皑,他说他就在门口,一抬眼她就看见张凯皑坐在东枫居南门的台阶上,那一身颓废散漫的气质仿佛更浓郁,那种野性的霸气也依稀散发在红色的发梢上,“凯皑,你妈妈在里面。”她在他身边坐下,“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你表妹也是因为要移民的事过来找你的吧?” 张凯皑不去看她,“嗯。” “去维也纳吧。”她说。 他沉默,一言不发。 “能移民去维也纳,很让人羡慕。”她继续说,“听说那里环境很好。” “婧明。”他低低地开口,“我不去。” “为什么’” “为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什么好?”她叹了口气,“我最近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你很好。”他依然寡言。 “别傻了,你说这种话我会笑的。”她递给他一张东枫居的湿纸巾,用来擦手和脸,大热天坐在空调之外很容易流汗,“我们不合适。” “你还是爱蔺霖?”他问,阳光下他的眼睫很长,乌黑乌黑的十分漂亮。 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微笑,“嗯,对不起,我知道你比他好,你对我比他对我好,而且和你在一起的结果比和他在一起好,又何况你家有宝马他家没有。”说到最后说笑了,“可是我真的很爱他。” 他听到“宝马”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嗯,我家不仅有宝马,还有两辆。” 她看着他也笑了起来,“是吗?可惜在我爱上蔺霖之前不知道,不然就不会放你去维也纳了。”笑完了她望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其实,我们都没有在恋爱。一直都是你对我好,我不停地愧疚,然后不停地骗你。”她从前憎恨说谎,但现在知道,有人爱说谎是饮鸩止渴,没有未来的。 “我知道。”他说,“你昨天下课和团长在一起,然后去了他家。” 她顿了一下,“蔺霖告诉你的?” “团长不会那么八卦,”张凯皑说,“是别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进了团长的那栋公寓。” “我在追他,他不要我。”她简单地说.“他说你有宝马。” 张凯皑又笑了笑,“团长是个牛人,不过不适合谈恋爱。” “你知道蔺霖的故事?”她也笑笑。 “不知道。”他一口否定,“我只知道他到现在还爱着某个女人,但不是你。” 这句话让她怔了一下,蔺霖……不是说他不信爱情吗?心里还爱着某个女人……谁?李琛?竞兰?“所以你说我可以爱蔺霖,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试探着问。 张凯皑低低地说:“他不会爱你的。” “我知道。”她也低头,“就像不管你怎么怎么好,我也爱不上你一样。” 张凯皑沉默。 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去维也纳吧。”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我觉得你去那边会比较好。” 张凯皑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维也纳没有我。”她看着自己的鞋子,那是双鲜艳的布鞋,用油画棒画了两只蜗牛在上面,“没有我你会比较好的。” 张凯皑双手伸上来撑住额头,“我不习惯放弃什么东西。”深深呼吸了几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等我一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维也纳,但是你等我一年——”张凯皑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你去追他,但如果他甩了你,你等我一年。”他那双静默却野性的眼睛看着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个男人……爱上了就不松手……她惊愕地看着张凯皑,“何必呢?你何必这么对我……” “今天如果是你要走,你会怎样?”张凯皑凝视着她,就像一头独虎凝视着猎物,又像濒死的猎物冷冷地回视独虎,“我的心情不过和你一样。” 如果今天要走的是她,她当然会……不顾一切地要蔺霖记住她,然后拼命地争取回来。只不过冷冷颓废的凯皑也会像她一样疯狂吗?原来凯皑的霸气……至少也有一半来自这种盲目的疯狂,他爱她,就像她爱蔺霖一样,从相遇的第一眼就觉得吸引,然后目光离不开这个人,听不到他的消息就很烦躁……怔怔地看着他,她到现在才有无限的歉疚,她一直不知道他也爱得那么认真……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约你出来的那天,我有多紧张。”他轻声说,压下头来压在她肩头,“你又不知道我去订蛋糕等你的时候,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切——”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以为他随随便便散散漫漫,她怎么能从一只独虎眼里看见他的不安?她的心思全在蔺霖身上……她看不透蔺霖又看轻了凯皑,无言以对眼前真的真的深爱自己的男人,她闭上眼睛,觉得胸口很闷,难受死了。 “喂,如果他让你变成奚竞兰那样,我饶不了他。”张凯皑没再说他爱婧明爱得多痛苦多窝囊,一切只结束在他沉重的深呼吸里,“那——就这样了。”他站起来笔直地往前走,婧明站起来,他们还没有说分手呢。 正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张凯皑转身扔了一个东西给她,“再见。” 她“啪”的一声接住,捧在手里冰凉的感觉,是包得很好的一块榴裢,几乎没有流露榴裢的香气,沉甸甸也很干净,抬头再看凯皑,他已经走出去很远。 他没有回头。 校道的树木花草在六月的阳光下都很清晰,红红绿绿一点一点像相片里庸俗败破的衬托.蝉声呜叫得刺耳,热气以比空气更清晰的形态升腾,一层一层地模糊他的背影。 正午一点,东枫居门口那条路上没有别人。 她看的时候,她才知道,所谓白天、酷暑、鲜花都是黯淡的颜色,热得让人鼻塞,热得让人眼涩。心脏在胸口怦怦地跳,开口呵出一口从胸膛心脏那里出来的气,眼泪夺眶而出,她再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把湿纸巾贴在脸上,她对不起凯皑。 凯皑的妈妈很快地从餐厅推门出来,“怎么了?”她刚才一直看着他们两个谈话。 她拿下纸巾,凯皑的妈妈看见她微红的眼睛,婧明笑笑,“我们分手了。” 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拍了拍婧明的肩,婧明无言地扑进她怀里,她拍了拍婧明的头,“好孩子。” 她感到了妈妈般的感觉,呜咽地说:“我不是好孩子,我明明知道不喜欢凯皑还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好孩子……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别人……呜呜呜……”她哭了起来,“我不是好孩子……” 凯皑的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婧明身材娇小纤细,搂在怀里特别楚楚可怜,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都还是小孩子。” 她无语地往凯皑妈妈身上埋,有一声没一声地哭,“我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坏…我不知道我会那么喜欢那么喜欢蔺霖嘛…” 那时候,依然是六月、酷暑、正午一点。 蔺霖在家里,望着一屋子狼藉:今天早上两个人匆匆忙忙去上学,昨天晚上看电视吃的许多零食的包装和饭盒袋子还在家里。他一贯整洁,正在打扫房间和整理东西。无缘无故心头微微一震,他右手无名指修长的指甲在桌上勾起一条项链,那项链闪闪烁烁价值不菲, 挂着一些十分精致镶银丝边的小石头,是婧明的东西。提起来放在掌心,感觉像鞠了一份婧明的气息,单纯澄澈而充满了小女人的味道。手心微微一颤,那东西跌下去挂在他胸口晶晶亮闪闪烁,他心头再颤了一下,那条项链在他领口晃来晃去,轻微的重量和触感,就像只有灵性的猫一样。 这种项链,李琛也有类似的一条。他想起来网聚那晚打扑克的时候,那条项链在她颈上闪闪发光,又想起竞兰依稀也有如此的一条手链。轻轻地把那条项链从领口拿下来,他手指一颤,在项链上竟刺出一滴血来,他悚然一惊,才发现那项链是因为摩擦断了,才掉在桌上的。他的手指被磨断的金属丝刺破,鲜艳的血沿着闪亮的金属丝滑落,出奇的红。 这条东西染上了他的血,不能还给她。 蔺霖把项链拿起来收进抽屉,扫掉桌上的垃圾,提到外面去丢掉。然后拿抹布抹桌子。这时候电话响,他过去接电话,婧明的声音像兔子失去了窝里的稻草,泪眼汪汪要哭的样子“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凯皑要移民去维也纳,可能都不会回来……我和凯皑分手了……” 这个女孩!他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抹桌子,“你不留他?” “我劝他走。”她在逐渐冷静中,抽泣了一下,“我觉得好对不起他。” 他笑笑,“他还爱你,你怎么知道到最后一定会对不起他?” “因为我爱你。”她说。 他继续笑笑,“说得像你得了绝症在说遗言,你又不是活到今天为止。” “什么意思’”她在电话那边大声了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明天会发生更多今天意想不到的事,最近有部电影叫做《ThedayaflertomOITOW》,翻译不叫作‘后天’,叫做‘明日之后’,谁知道明日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微笑,“除非你和我现在都要死了,否则谁知道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她似乎更加生气了一些,“这是彻底的悲观主义,我唾弃。” 蔺霖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不到明日之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所谓的‘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让‘之后’比‘之前’更好。” “我不和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正常了,似乎被他说糊涂了正在生气,“总之我和凯皑分手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我爱你,就这样了。”她挂了电话。 他拿着电话,没挂。 心头还在急促地跳,刚才婧明打电话过来听到她说“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那一句的时候他心头狂跳得像脱缰的野马,那感觉是刚才婧明的项链勾在他衣领上晃荡感觉的几百倍.就像婧明的气息就在耳边一样。他保持着微笑快速地说了一些话,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防备…… 那只是一种防备。 他不想被婧明夺走注意力,他不想关心她和凯皑的事,他飞快地接话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她满腹疑惑瞠目结舌,让他得到喘息——不想再听她像头口禅一样的“我很爱很爱你”,他昨天之前可以没有感觉,但昨天之后不能没有感觉……婧明她很俗,但很温暖。 和她在一起都没有和她分开之后感觉那么强烈,他慢慢地放下电话,听到“咔”地扣上话筒的那一声,突然之间在意起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突然间觉得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一根头发都有许多意义……这种心跳的感觉,这种在恋爱的感觉 这种在恋爱的感觉真的很可怕。 蔺霖一瞬间想起他爱上李琛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李琛在线上对他说: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因为那一句话他爱上李琛,但到最后他害死了她,以欢愉之名害死了她。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他爱李琛,或者在李琛眼里他也自始至终地自我独行,像不为任何人影响。那其实源于可笑的男生的自尊,不容那么简单地接受一个女孩的爱慕……也许是害怕她知道了真相会害怕自己,所以他没告诉她他携带病毒,以至于最终害死了她。 源爱之殇,因爱之罪,即使杀人者无心,依然不可原谅。 源爱之殇,比恨更痛。 源爱之罪,比天罚更重。 恋爱……是一件痛苦的事。 婧明其实真的在生气,打个电话过去,蔺霖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明日之后你到底爱不爱我之类的搪塞鬼话。她和前男朋友分手,虽然是因为她爱蔺霖,但是也不表示她就有这么廉价立刻要祈求蔺霖与她如何如何,何必如此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的搪塞,什么“你怎么知道到最后一定会对不起他?”那是什么鬼话?难道他在暗示她到最后还是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生了一阵闷气,咬着一块薯片上网,上网才知道蔺霖帮她说了句好话,最近网上狂批她的风气竟然淡了,似乎都悻悻地不愿和传闻中的奇人作对一般。逛了几个网站,看了些赞她的帖子,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即使是违心的赞美帖子她都觉得看着挺开心,心里慢慢地软了一一算了,那个人其实很温柔,只不过防人防得太重,即使礼貌即使温柔也不想让人接近他灵魂太近吧。 点开闻风的聊天室,看着熟悉和不熟悉的闻风会员,她挂个“潇洒”的马甲进去,混论坛就是这么好,如果别人不注意你的ip,随时可以换马甲做新人。看着大家闲聊些无聊的事,她烦躁起来发论坛短信给蔺霖:“上语聊!” 蔺霖没有回答,刷新论坛几百次都一样,他没回! 继续生了一阵闷气,突然想起来他会不会觉得她纠缠不清找别人诉苦去了?想着苦涩起来,她的表现也不会比高仲希好多少,死缠着喜欢的人不放……是一种本能。她正在反复考虑自己生闷气,生得是不是有道理?突然语聊室里有人开麦,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古筝声,很轻柔很忧伤的声音。古筝声音本来铮铮然有肃杀之音,但在他指下很轻柔,因为拨弦拨得极轻,所以仿佛那弦声极脆弱,点点乐声跌在地上都会碎去一样,肃杀轻薄了之后化为纤细的气质,丝丝渗入人心。 弹的是一曲曲调有点怪异,节奏简单机械的一个前奏。 她突然心头一跳,这首歌很耳熟,这个简单伴奏很耳熟——这是—— BohemianRhapsody! 正当她在心里大叫这是《BohemianRhapsody)的时候,有人对着麦开始唱:“Isthisthereallife?lsthisjustfantasy?Caughtinaland_slide.N0escaDefromreality.Openyoureyes,lookuptotheskiesandsee——”声音清亮清澈,干净得像阳光明净的天气里,那从井里舀起再倒下的明亮水柱I“I’injustapoorboy,Ineed110sympathy,becauseI’measycome.easygo,Littlehigh,littlelow.Anywaythewindblows,doesn’treallymattertome.tome……” 果然……蔺霖唱起这首歌的feel和舒偃唱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舒偃完美地唱到了那些技巧,可是蔺霖却在唇齿间轻易吐出了那个灵魂。 那个多年前因为种族歧视上刑场的对着妈妈说遗言的小男孩,Nothingreallymattersanyonecansee”的小男孩的痛苦,蔺霖那么轻易就唱出来了。 “MamaIjustkilledaman,putagunagainsthishead.pulledm、triggerFlOWhe’Sdead……”麦里吐字清晰的声音继续在唱着,“Mama.1ifehad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11away……” 为什么会听出那么平静的痛苦呢?她想到他笑着说“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听着“Mama,lifehad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llaway”,她竟不寒而栗,难道蔺霖……难道蔺霖……真的以濒死的心情……来唱这首歌吗?平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痛苦,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 即使有满面微笑,即使进退礼貌高贵,为何总含蓄忧伤?原来他一直都在执刑台上,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一直到他能平静地唱出“IsometimeswishI’dneverbeenbomata11”并且微笑,他声声呼唤的“mama”,究竟是在喊谁? 她突然有一种直觉——他骗了她!他还有故事!他一定还有故事,还有痛苦——不仅仅是他母亲和李琛的死,竞兰的割脉而已,蔺霖会唱出这么深沉的痛苦,心里一定还压着别的事。想到的时候她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的故事……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完全告诉她?他的痛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救赎?不,她的脑子光芒一亮想起了《我拒绝》,这个人从来不打算被拯救,他从一开始就判了自己死刑,貌似开朗,其实从未原谅过自己。 麦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这首歌难度很高,蔺霖把它降了八度来唱,并不显得特别高音。也许是因为降了八度,所以高音所表现的凄厉少了一些,但压抑下来的忧伤.暗涌的平静的忧伤让人听着,像窗外的整个天都是黑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黑得世界像个充满怪兽的深潭,被咬得全身血淋淋伤痕遍布,也不觉得痛楚一样。 唱完了。 她望着唱歌的那个id,叫做“就值得了孤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片空空茫茫,移过鼠标点击那个名字,有无数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有人要了麦,却没有唱歌,从麦里传来冰块和玻璃轻轻撞击的声音,让人直接联想到酒,这声音符合蔺霖唱歌的气氛,让整个聊天室的气氛持续压抑。背后沈盛茹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吓出她一身冷汗,手一颤关了聊天室。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太过灵魂,纯灵魂的歌声和冰块撞击声,似乎从每个人心底龟裂出来的声音感觉距离现实太远又太真,让她毛骨悚然,甚至觉得这声音不能给人听见。像窥探了别人内心的伤痕,站在旁边看它流血。 她努力着努力着,终于成了蔺霖能够说些真心话的好朋友,但她依然不了解他,就像看着一座大雾迷离的高山,她已经在山边,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凯皑在那之后一个星期就办了休学手续,办休学是防着说不;隹在那边不适应还要回来,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婧明打招呼,倒是他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们明天上飞机。林婧明直接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很难过,这让他妈妈笑了,说她是个好女孩。而后张凯皑就走了。他走了几天之后,婧明开始觉得似乎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怔怔地回想那些和凯皑在一起的往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有多少同在的影子,怎么都感觉凯皑是假的。 对于不曾爱过的人,影子总会淡去,到最后你只记得对他的亏欠,却不记得他的一切。她手按着心口,对着楼下凯皑常常等她的地方想:人生、时间、地点,真是残忍的东西,它自顾自地淡漠模糊掉了,而你却无法挽回、无法改变。 这一个多星期偶然只在聊天室里看到“就值得了孤独”,和蔺霖一直处在偶然错过中,没有新的理由去找他。在校道相遇的时候微笑擦肩而过,他的微笑显得更加礼貌而平静,她相信自己也笑得可爱。一直都在错过之中,也许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再见一个星期前的那一个夜晚。那个夜晚的婧明和蔺霖是过于真实的,也许因此而无法彼此正视,就像那些剥落了面具的脸庞,总不习惯暴露于阳光下,而要等待新的面具在脸上生长。 难道凯皑走了,她反而无法去爱蔺霖? 因为她突然长大,听见了那些原来从不曾留心去听的别人心底的声音,开始怀疑自己和自己从前所相信的,所谓简单世界简单爱情是否存在?从而怀疑起自己能否安慰那样无边的痛苦?也许蔺霖的痛苦,包括他说的骗了她的和没有说的那些,都是简单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安慰的吧?突然对自己失去信心,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很突然的……想要谁也不爱,因为做不到,所以很浮躁、很不安、很茫然。 期末考试临近。 “婧明,下个星期考综英,你复习了没有?” 沈盛茹和林婧明去食堂买早餐,边走边聊,林婧明最近有点呆呆的,又恢复到坐在电脑面前整天吃饼干看x档案的状态,让沈盛茹有点担心。 “下个星期就考试了?”婧明的目光还在饭堂里菜包肉包豆浆蛋糕什么的上面晃来晃去,要了一个叉烧包和一杯豆浆,“这么快,我还以为是下下星期的事,完蛋了我还没复习,死了死了。” “是吗?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每次你还不都是这样说?还坐在那里看x档案,吃了那么多包新好佳薯片也不怕胖。”沈盛茹买了两个馒头,一个是替严华买的,“下个星期就考试了.还剩六天,你有把握还是考第一?” “啊?”婧明回过神来,“会过关就行了,干嘛考第一?” 沈盛茹瞪着她就像见了鬼,“你不会看x档案看多了被什么外星人上身了吧?是谁说考不考得到第一是尊严的问题?是谁说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林薇?人家林薇天天上晚自习,天天早上六点背着书包出去读书,晚上十点才回来,你天天看电视,这算什么嘛。” “我有说过这种话?”婧明喝了一口豆浆,听了沈盛茹这一长串差点一口喷出来,“林薇?”她已经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千二净,忘记在没有蔺霖的世界里,林薇是她最不屑的女人,“她还在每天自习?” “当然了,就你这一两个月在疯疯癫癫也不知道干什么,学校里的传言已经很难听了。”沈盛茹叹气,“前一阵子说你逼竞兰自杀,现在说张凯皑为你心灰意冷远走他乡,虽然都是在校园网上传来传去在恶搞,但是看起来就不舒服,婧明,你本来是我们宿舍的骄傲呢。” “难道现在我变成我们宿舍的耻辱?”她睁大眼晴瞪沈盛茹,“有人会因为这种无聊的流言对你们怎么样吗?比如说泼硫酸什么的?” “大小姐。”沈盛茹忍不住笑,“你电视看太多了,我好心在教育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来招人骂了。” “我哪有一直都在做奇怪的事情?”她很郁闷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我只不过在谈恋爱,谈得很失败而已。” “别人以为你谈得无比成功,把所有的男人都甩了。”沈盛茹哼了一声,“吊高价起来卖,顺便害了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连宝马都不要,嫌不够档次。”哼完了之后她说,“我说都是团长不好,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居然从来没有帮你解释过一句。 “你不觉得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不要理它了,上课了。”她烦了起来,“不管那么多,蔺霖最近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要我怎么样?反正竞兰和凯皑都走了,我和蔺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想怎么样呢?要说林婧明有多坏就多坏好了,我又不稀罕做娴良淑德的什么良家妇女,切!” “好了好了,不生气不生气,上课了上课了。”沈盛茹唉声叹气地拍拍林婧明的肩,“走吧。” 她们两个出去,舒偃端着早餐盘子走过人群来去匆匆的饭堂,走到蔺霖对面坐下。来去匆匆的人群不乏对蔺霖好奇的张望和意味不明的眼神。舒偃微微一笑,“凯皑走了,我们的乐队没了吉他手,下个学期的比赛怎么办?还有谈好的那场演出……” 蔺霖面前放着一杯豆浆,他十指交错手肘支在桌面上看那杯豆浆,像看着就能把它喝下去一样,“妖精说公开招吉他手,可能海报已经做好了。” “能找到凯皑那样的人就好。”舒偃说,“你呢?” 蔺霖微微一怔,“我?” “你已经很久没有参加‘竹’的练习,打算退出?”舒偃弯眉。 “没有。”蔺霖回答,没有什么激情或者震动。 “婧明最近在学校和网上的风评都不好,我知道你帮了她一把。”舒偃说,他一口喝了半杯豆浆,“但她还是很惨,我听她宿舍的同学说,有人在她常坐的抽屉里给她留信,写了一封情辞恳切长长的信,痛心疾首地说她怎么怎么不应该,又说了一次竞兰的事,又说了一次凯皑的事。她同学说婧明把那封信看了就丢了,但是怎么说都是很烦的吧?”第二口喝完一杯豆浆,他侧头看蔺霖,”你没有打电话给她?” 蔺霖笑笑,还在看那杯满满的豆浆,那豆浆表面平静得像块乳石,是凉的,“没有。” “不打?”舒偃也勾起嘴角笑笑,笑得安稳没有一点波澜,笑得连笑都不像,没一点愉悦的味儿,“不在意?” 蔺霖笑笑地看他,笑得和他一模一样,“我不打会比较好。” “你不打,她孤立无援。”舒偃眉线一弯,脱出了那种笑比哀还淡的味儿,“婧明很纯,好像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竞兰和凯皑的事害得她蛮惨,虽然不能说是谁的错。”顿了一阵,他继续微笑,“打个电话给她吧。” 蔺霖沉默,然后依然笑笑。 “不敢?”舒偃也微笑,笑得和方才全然不同,可爱、也有丝丝狡猾。 蔺霖端起那杯被他看了很久的豆浆,在杯沿靠近唇齿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震动地说了一句“也许”,而后浅浅地喝了一口豆浆。 不敢? 也许。 舒偃拍了拍蔺霖的背,“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背起书包走了,留下蔺霖一个人在饭堂。 身边的人都匆匆进来又匆匆出去,独他坐在那里不动,今天早上他没有课。一早从公寓出来到学校吃早餐,他该回去做他在网站公司做的网络兼职工作,但他并没有走。 不敢? 舒偃是个狡猾的人,在他模仿他笑的时候分外狡猾。蔺霖的额头抵在十指交错的指节上,深深吐出一口气,不敢,是的,不敢。 不敢,意味着在意。 但他想他并没有那么爱她,就像她也以为她并没有那么爱他一 “竹”招新。 斐荼靡是招新的主管,最近跑来跑去忙海报和面试计划,但由于最近是期末,擅长吉他的人又不多,关心的人虽然很多,但报名的人几乎没有。她在肚子里骂了几百声装可爱——你在期末翘走,也不看别人会有多麻烦。 “竹”乐队在期末有一场收费演出,地点在Z市贸业百货广场,合同已经签下,如果到时候找不到吉他手,这场演出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这是关系到乐队声誉的事,饶是她自己成绩一般,期末考试压力也大,还是不得不冒出来招新。 斐荼靡一边吃舒偃给她打包回来的盒饭,一边坐在招新台看报名表,“这个人看起来不错,你看看。”说着把那张表递给舒偃。 舒偃接过来,上面写着—— 姓名:许夏 性别:女 学院:生科院 身高:1?l厘米 “是女生,居然有1?l那么高,让她过来试试看吉他的水准怎么样。”舒偃看着上面报名的相片,女孩长得并不漂亮,黑黑瘦瘦像个男孩子,但有一股刚气,冷冷的样子。 “长得有点凶,还可以。”斐荼靡说,“我打电话叫她下午过来面试。” “行。”舒偃没意见,“对了,妖精。”他想起来别的事,“最近婧明的情况怎么样?” “你这百事通都不知道?”斐荼靡笑,“她最近还好,就是不读书,整天不知道干什么,不过心情还好。”她叹了口气,“她算是蛮能自己开心的人了。不过说真的,她没有和团长在一起,我觉得是团长可惜。” “嗯?”舒偃微笑。 “和婧明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很爽快。”斐荼靡说,“团长人很好,但感觉就是少了什么,不爽快。” 不爽快。舒偃漂亮的眉线弯弯,“嗯,不爽快。” 林婧明第一次注意起一个叫做“许夏”的女生,是在学校邮局门口。邮局门口总是贴着该领取包裹的同学的名字,扫了一眼这个名字就记下了,那一瞬她想起“许下一个诺言”,叫做“许夏”,名字很利落,也很浪漫。 第二次注意到“许夏”,是在羽毛球班的比赛上,1?1的女生战无不胜,名列第一。 第三次注意到“许夏”,她是高仲希的女朋友——那时高仲希因为追林婧明,甩了许夏。 第四次听到她的名字她已经变成了“竹”的吉他手。 当林婧明听说凯皑走后,斐荼靡新招的吉他手的资料之后,先冒出来的一句是“和我有仇的女人……” “怎么会?”焦哓月坐在林婧明侧面的椅子上吃瓜子,“不过就是高仲希前女朋友,没有眼光的女人。” “我羽毛球决赛输给她,高仲希为我甩了她,现在听说她是凯皑的Fans而传说我又逼走了凯皑,怎么不是有仇……”林婧明坐在椅子上哀嚎,“她的吉他弹得很好?” “很好,”焦晓月不理她哀嚎,“下午公开招新我去看了,许夏 的吉他弹得很有魅力。她整个人都像男孩子。很有狂野那种味道。” “是吗?”林婧明哀嚎完了继续看电视,“‘竹’不会解散就好,许夏其实蛮好,羽毛球非常厉害,我都打不过她。” “刚才说人家是仇人,现在见风使舵——”焦晓月似笑非笑。 “哪有!”林婧明叫了起来,“我是客观地说!客观地说!” “我知道你是宁愿和男生打架也不和女生吵架的英明分子。”焦晓月说,“再过几天‘竹’公演,要在贸业门口演一个小时,你去不去看々” “那天没考试吧?去啊去啊,当然去。”林婧明掰手指算,“虽然是期末,不过那天是星期六,我们星期二才考试,去啊,看帅哥美女为什么不去,?” “那约好了星期天中午十点半,一起去吧,我记得是十一点开始的。”焦晓月两眼呈花痴状,“我听说凯皑走了,‘竹’由舒偃领舞.好可爱的小男生,就像婧明你弟弟一样,我喜欢。” “说好了到时候别忘了。”林婧明说着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到琴房找我。 蔺霖的短信。 林婧明有点疑惑,合起手机,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沉吟了一会儿,“晓月,我出去一下。” “竹”的演出排练。 舒偃站在键盘前面,斐荼靡对临时找来的大穿衣镜摆姿势练柔韧度,在表演里她需要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因而把自己宿舍的穿衣镜搬来靠在墙上练习照看。许夏对着墙角疯狂地飙吉他.整个琴房一阵嗡嗡嗡震荡狂野心跳的气氛,方红却在找他的帽子,蔺霖坐在中间一张椅子上。 嗡嗡嗡的吉他声终于停了下来,蔺霖拍了拍手掌,“舒偃。”舒偃移过键盘上边的麦,手指矫健也轻灵地往黑白键上按,边弹边唱,压着低低有点无辜有点温柔的声调:“你只喜欢我微笑,你决定我的需要,我要怎样说才好,我不是为你制造。”他边唱边弹边微笑,柔软的发丝白皙的脸庞.微笑得温柔,有点想不通般忧伤。 方红找帽子找到一半,他就站在架子鼓下面,没有回头看舒偃。突然“嗒”“咚”两声他已经开始击鼓,不知道他原来把鼓棒放在哪里,就这么突然鼓棒在手就突然开始敲击。许夏单拨着吉他的弦,一声一声和着鼓声。 “canyoufeelmyworld,真实的我没有办法伪造……”舒偃唱到最有节奏的部分,声调持续拖平,摇曳地拖出无心绪也不在意的声音,方红背对着他击鼓,一击一和恰到好处。蔺霖坐在椅子上听着,手里拿着无线麦,当舒偃唱到高潮的时候他开声跟着唱Rap:“Ikeeponconlinbackformorevo日日夜夜我闭着双眼祈祷,为什么只有我的音乐能够让我依靠,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跑不掉逃不了,怎样面带着微笑,怎么面对着你才好……” 斐荼靡一边做柔软练习一边微笑,这首歌合作得很好。 之前的Rap都是张凯皑念,没想到蔺霖念起来感觉也很好。张凯皑是颓废派的,念的Rap含糊低调节奏性很强,同样节奏的Rap,蔺霖念起来仿佛时间比张凯皑充裕得多,念得很清楚,感觉和张凯皑完全不同。蔺霖的Rap总在你以为他要来不及跟上那拍子的时候念出字来,念的人很闲适,听的人就有些战战兢兢,全被他吊着心情,果然是蔺霖的风格。 一切都很完美。 正当大家都练习得很投入的时候,“咯”的一声琴房的门开了。 门一开,“咯”的一声之后紧接是“哗”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侧对着门对着斜倚在墙上那面大穿衣镜练习的斐荼靡陡然看见整面镜子向自己压过来,尖叫一声往后跳开,但那穿衣镜不仅是倒下而已,它是先碎了再倾倒,在斐荼靡尖叫跳开的时候破碎的镜面玻璃已经飞溅下来,叮当一阵让人胆寒的碎裂声,溅在地上的玻璃碎屑有许多沾了鲜血。 里头练习的人全都呆了。 开门进来的人倒先大叫一声:“妖精!”飞快冲进来抓住被划伤手臂和右腿的斐荼靡,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因为伸手去挡倒下来的镜子而在手肘上割出来的伤口,一刹那问就满身伤口。 蔺霖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先看了斐荼靡那边一眼,看到大家都围了过去,再看了门口一眼一一不知道谁在门口放了一根长长的似乎是楼顶晾衣竿的钢管。那钢管一头卡在门框边角的直角上,一头对着斐荼靡那边的镜子,只要门一推一一那边“当啷”一声钢管会撞倒或者撞破镜子。 斐荼靡的伤并不严重,多是玻璃的划伤,就怕不知道有没有玻璃碎片在伤口里。正当大家惊魂未定的时候,陡然一声沙哑的怒喝:“林婧明!” 婧明被喝得一时懵了,呆呆地看着喝她的那个人的脸。怒喝一声的人也没有恶言相向,而是就这么怒气冲天地看着她,那种目光的指责比言语的更激烈——刹那间她都以为是自己那一开门过于莽撞才导致了这种后果,呆呆地站在许夏对面,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对这种指责的目光。 舒偃和方红都看着她,斐荼靡满身伤口,痛极看了林婧明一眼,京恐之后无限委屈.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时激愤哭了出来。舒偃轻轻拍着她的背,凭借他视力5.3的眼睛帮她挑出伤口残余的玻璃碎屑,方红看看东、看看西,一副茫然的样子。 或背对或敌视,这屋里的人无不在表现一种鄙夷:我们在排练,你进来干什么?动作这么莽撞,砸伤了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委屈到哭的斐荼靡,再看着冷冷瞪着她的许夏,再看着背对着她的舒偃和方红,脚步慢慢地往后踩了一步,再踩了一步,站在门口。 她不是被排斥了,而是被憎恨了——“竹”好不容易拿到这次演出的机会,是期末又是遇到凯皑出国也那么努力在排练,她居然一手推开门,撞翻镜子把妖精砸成重伤——不可原谅! 目光和背影,比独行还深刻的孤独感浓重地凝聚在琴房门口,她默然了一阵,“我去找医务室老师一一”说着转身,一个人却拉住了她,平静地说:“等等。” 蔺霖。 她甩了一下,没挣扎开蔺霖的手,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她那时候的背影像只负伤的野兽。 “今天是谁让你过来琴房?”蔺霖问,声音居然还是很冷静,没有什么激动的调子。 “不是你吗?”她低低地说,再用力挣了一下,挣掉了蔺霖的手,反手把手机翻开一按就是那条短信,她冷冷地回过头来瞪着蔺霖,一字一顿地说,“不就是你吗?” 蔺霖露出奇异的眼神,看了那条短信一眼再看了那根钢管一眼, “不是我。” 舒偃猛地回过头来,看了蔺霖一眼,也露出奇异的表情,“短信?” 蔺霖一手拉住婧明,一手缓缓举了起来,那是发誓的姿势,“不是我。” 他既然这么说,没有人怀疑他在说谎。舒偃,小心翼翼地把一块纤细的玻璃屑挑出伤口之外,“你的手机不是今天早上丢了吗?” 婧明一呆,蔺霖点了点头,连平时老是走神十句话答不了一两句的方红都点了点头。她反问:“丢了?” 蔺霖反手丢了一包消毒湿纸巾给舒偃,让舒偃给斐荼靡清理伤口,他随身带着这东西,不是为了擦汗,是为了消毒,“其实是昨天排练完之后就找不到了,相信我吗?” 蔺霖的眼睛看着婧明,黑黝黝的没有什么光泽,却因为没有光泽而温柔平静,那一句“相信我吗”说得让她心神颤抖,张了张嘴, “不是你发给我是谁发给我的?” 一屋子的人沉默。 “今天在这里排练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她逐渐开始大声起来,指着门口那根钢管,“这个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还有谁知道今天琴房会多一面镜子?” “难道你是在说有人在冤枉你吗?”许夏冷冷地说,“你害得‘竹’演出不成,害荼靡受伤,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婧明瞪着许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心里怀疑十有八九就是许夏在搞鬼,但是没有证据却不能当面吼回去,一口气噎得她快要憋死了。 “婧明。”蔺霖接过婧明手上的手机,拨?几个号码,屋子里的人还没有想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听一阵“将军令”的低沉音乐在屋子里回响——大家回头一看——许夏的书包。 舒偃叹了口气,方红皱着眉头,斐荼靡眼泪还没干,呆呆地看着许夏,蔺霖乌黑而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许夏。 谁也没有说话,舒偃的目光是冰凉的——这个人外表温柔,骨子里未必;方红的目光是迷离的:斐荼靡是气怒交加蔺霖的目光没有感情。 只有婧明的目光是火一样热,她上来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饶是她一米五八许夏一米七一——她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人?一个不好伤到她的眼睛她的脸,插到她身上其他地方怎么办?你对我林婧明有意见直接找上我来!不要在这里搞什么鬼鬼怪怪的把戏!”说着放开她衣领,“你栽赃我没关系——你害到妖精受伤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许夏一咬牙回头打开书包,把蔺霖的手机塞回给蔺霖,“我承认手机是我借走的,但那根钢管绝对不是我放的!我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练歌,我只不过发了条短信叫你过来而已……” “谁叫你发短信叫我过来的?”林婧明一宇一字地问,“是谁?” “是个男生,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蔺霖说。 许夏惊慌地扫了他一眼,林婧明恶狠狠地瞪着她,“高仲希?” 许夏大叫一声:“我不知道!”背起书包一把推开林婧明大步走了出去,“我退出!反正有人受伤演出肯定不成,我退出!” 斐荼靡被她撞了一下,踉跄了一步,许夏跑了出去,她猛地转身,“要不要告诉老师?” “算了啦。”斐荼靡拿消毒纸巾按着伤口,她被划了三四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其余的小伤还不要紧,“学校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怎么样,与其又闹得风言风语,还是算啦……”她低声说,“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学校里受伤,她会立刻过来的。” “我扶你去医务室。”林婧明低声说,“妖精对不起……”她刚才没哭,现在开始鼻塞,斐荼靡搂着她哭起来,无限委屈惊恐现在才发泄出来。 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哭,过了会儿擦掉眼泪往医务室走,走出门口 强装作镇定的样子分外惹人可怜。舒偃看了蔺霖一眼,“你不跟着一起去?” 蔺霖微微一笑,“她们自己去好。” 舒偃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对于真正在哭不是在撒娇的女孩,还是不要跟去的好。哭——也是要空间的,何况,能自己哭完自己笑,也是一种尊严,“你怎么知道放钢管的人是高仲希?” “我不知道。”蔺霖说,“但这是男生楼顶晾衣架上的钢管,没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拿不下来。”楼顶也没有桌椅板凳等垫脚的东西,晾衣竿有高有低,这么长的晾衣竿在两米以上高度。 “也许是废弃的?”舒偃眨眨眼。 蔺霖微笑,“那有谁知道呢?”看了琴房满地狼藉一眼,“别的不知道,星期六的演出是一定违约的了。” “违约金——怎么办?”舒偃也微笑,耸了耸肩,“没了吉他手和妖精,‘竹’只剩下三个人,还能演出吗?首先方红不能唱,就只剩下你和我。” 蔺霖再报以微笑,“两个人不能唱?” 舒偃再看了他一眼,弯眉一笑,“不是一个人吗?” 蔺霖乌黑无神的大眼睛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那个人不是我。”言下语气淡淡的,望了望慢慢走开的女生的背影,他顿了一下,也出门去了。 舒偃挑了挑眉。蔺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会尽职尽责甚至尽力地去做别人期待和委托他做的事,但是他从来不努力——不努力去做别人不期待他和不委托他做的事,责任之外、可能之外,他从不努力。 所以说——或者说,蔺霖的生活从来没有激情和热血的成分,也从来没有惊喜和意外,也就是说——没有奇迹。 那个人从不以为拼命地努力能够改变什么东西。 但是舒偃就是舒偃,舒偃之所以不是蔺霖,是因为他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很快乐地唱下去。 林婧明和斐荼靡去到医务室,被医务室老师大惊小怪地教训了一顿。处理好斐荼靡身上的伤口,开了一大堆消炎药,斐荼靡终于冷静下来,抓着林婧明的手,“有人在欺负你……算计你……” 她反握了握斐荼靡的手,“只要妖精你不怪我莽撞得像鬼一样就好,”她伏在斐荼靡没有受伤的背上,“我开门的时候应该感觉到不对的,推一下没推开,我……” 斐荼靡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觉得在屋里放那根钢管的人好可怕,婧明,真的不告诉老师吗?我觉得有人要你声名扫地,最近好多好多谣言,那些校园网的帖子到底是谁写的?我突然觉得不是偶然,很可怕啊!” “告诉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呵出来,“我不想把私事弄得尽人皆知。” “可是真的……” “何况也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到处传。”有人不在乎假的到处传,却不愿真的为人所知。 斐荼靡看着林婧明,林婧明白皙纤细的眉微微蹙着,专心地为什么事情仔细考虑着——她突然觉得婧明长大了,变忧愁了,不自觉地会为某个人着想——一在意自己的事到处传的人,自然不是林婧明,“你就这样算了?”她稍微提高了声音,“明明就是高仲希……” “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能调查钢管上是谁的指纹……”婧明开玩笑,“就算是高仲希又怎么样,你能跑去男生宿舍打人吗。何况………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虽然不多,但人人都可以在琴房放钢管——最近不是天天排练,我知道你们琴房的门都不关。又何况,谁知道那 根钢管放在那里是偶然还是别的什么。 斐荼靡语塞,“那怎么办?” 她笑了,“先把妖精治好,不然美院的某位潜藏帅哥要暴走找我麻烦了。” 斐荼靡脸红,捶了她一拳,“只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婧明吐舌头,“都几年了?两年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啊,上大学都两年了,妖精,你也是很长情的人,两年了,还在坚持。” 斐荼靡眨了眨眼晴,“至少从不认识变成朋友,至少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来看我,至少是好朋友……其他我不敢想,他有女朋友了。” “还是爱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持续叹息。 “当然。”斐荼靡回过神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你还不是一样爱他?” 斐荼靡在说谁林婧明当然很清楚,笑得有点苦,“就算他没有女朋友——说得真丧气。” “嘿嘿,呵呵。”斐荼靡终于笑了,吐了吐舌头。 “为了你这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我决定今天开始重振士气,继续开始追蔺霖。”婧明说。 “你说真的假的?”斐荼靡奇怪,“最近还以为你死心了。” 她做鬼脸,“死不了心,只好活过来。” “果然是婧明啊——” “当然,我相信多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多点希望,虽然也许会惹人讨厌,也许会比没有做更失望,不过……”她落寞地笑笑,“总比没有希望好,如果他不爱我——”她吐了吐舌头,“说不定我真的会哭的。” “他会爱你吗?他会爱谁啊——团长团长,你为什么是团长……”斐荼靡说,“认识他也两年了,觉得他像谁都不可能去爱,婧明,你们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在恋爱,可是一分开我就觉得团长又像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他会爱我吗?”她喃喃地说,“应该是我问我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到想到他不爱我我会哭的地步,真该去死,对吗?完全不是林婧明的风格啊……” 她突然决定,晚上去蔺霖家问他:如果我不要求将来的结果怎样,你会爱我吗? 她不要爱情的将来,因为她不信这样的感情得来的结局,会是令人满意的。 蛾子爱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 第九章 吻 下午五点三十七分,蔺霖的公寓。 他正在做兼职的工作,舒偃打了电话过去和约定演出的单位说五个人的组合不能出演,一个人行吗?邀演的单位不愿意,一口咬定了“竹”违约。舒偃好言好语,说到邀演的单位答应让他上台试试看,如果撑得下来,一个小时观众没有意见,那就再说。舒偃负责找一组新的节目预备,如果观众的反应不好就立刻更换别人上台。蔺霖帮舒偃做了原创几首歌的编曲,赶了伴奏带出来,原本“竹”从不用伴奏带,都是现场演出,但是一个人演出只能这样。舒偃没有问蔺霖为什么不唱,蔺霖也没有解释过。 “笃笃”两声轻响。 他房间里放着刚做的编曲在试听,一时没有听见,眼睛还看着电脑屏幕做网页调整,一直到敲了两次之后才听见。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去开门,从来没有人来找他,开门的时候心里已经知道是谁——除了来过他这房间的人,没有人会来这里找他。 门口站的是林婧明,她递给他一大包东西,是个打着缎带花的礼包。 蔺霖稍微愣了一下,“啊,怎么过来了?”侧身让婧明进去,婧明手上还提着两大包东西站在房间中间,板着一张脸。 蔺霖关门,婧明递给他的东西出乎意料的重,在手里一掂就知道——“书?” 她板着一张脸,突然吐吐舌头,“你看看。” 蔺霖打开包裹,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的打印纸,上面打满了字,仔细一看,一共分成三叠,第一份上印着三个大字:《我拒绝》。他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婧明,低头去翻第二叠,第二叠三个大字越发让他触目惊心:《长门赋》,第三叠翻起来是李琛的另外一篇网文《醉中罪》,“这是?” “我送给你的。”她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喜欢吗?” 喜欢……吗?他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倒有一种触目惊心的错愕,这都是他很喜欢的文章,可是这些文章太过接近于灵魂,捧在手里重得像铁……而不能给人简单快乐的感觉。是幸或不幸?望着婧明渴望他喜欢的表情,他不自觉笑笑,“谢谢。” “我可以进去坐吗?” 她又来这一句,他依旧无法拒绝,只能微笑,“当然可以。” 她举起两只手,一只手袋子里是雪糕一只手袋子里是盒饭,“我搬了好多东西上来,可以吃两个小时。”说着眉头微扬,略略有丝挑衅的意思,不容蔺霖拒绝,也知道他无法拒绝。 “千层雪?”蔺霖把几盒家庭装的雪糕提去塞入冰箱,对婧明的突如其来表现得并不惊讶,依然礼貌而文雅地微笑,“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吃饭?” “我只不过忘记考虑你可能已经吃过饭而已。”她两只手的袋子都交出去了,耸耸肩,“没有吃过最好了,一起吃吧,我饿死了。” 蔺霖从沙发上丢了两个软垫下来,“我记得你喜欢坐地板。” “你家地板和床一样干净。”婧明简单地说,“给你。”说着从袋子里挑出一个盒饭,拆开筷子打算吃起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没有开的电视——上次在蔺霖家她也是这样捧着饭盒看电视。 蔺霖本来还有些僵硬,见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指指床铺,“遥控器在床上。” 她塞了一口红烧茄子在嘴里,抓过床头的遥控器,随便开了电视,依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 “想说什么?”蔺霖打开另一个盒饭,在她身边坐下来陪她看足球比赛,“这么晚过来,是妖精出了什么事?” 她盯着电视屏幕,嘴里吃着茄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妖精很好,回去的时候有点发烧,不过我打电话给她宿舍的同学,也交代了几个和她关系挺好的男生,大家都注意着,应该没事。” “嗯……”蔺霖等着她往下说,打开饭盒一看,怔了一下:婧明吃的是红烧茄子和青菜,自己的这一份却是红烧茄子、青菜、煎蛋和排骨,外加两块炸鸡翅。如此豪华的盒饭,他自己都很少买,抬头看婧明,“你要不要吃这一份?” 她脸上微微一红,“我随便打的,你吃吧,我也吃不下那么多。”她刚才去买盒饭的时候本来要了两个红烧茄子,但转念想想,萄霖那份多要了一个煎蛋,回头再想想,再要一个排骨……如此,两份饭就差得遥远.她是吃不下那么多的,但是蔺霖是男生,自然不司。 “妖精没事就好。”蔺霖跟着她看欧洲杯的转播.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那份豪华的盒饭.“排骨的味道很好。” 她终于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又吐了吐舌头,“你家楼下对面那家‘曹记’不好吃,告诉你,你多走两步去卖冰淇淋的那个小巷口那家‘好想你’,那家的盒饭味道不错。” “我这舌头天生散漫。”蔺霖说,“喂得太好它会变刁,以后‘好想你’搬走了我怎么办?”他边吃边说,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我做给你吃。”她说.然后慢慢地说,“喂,蔺霖……” “嗯?”蔺霖陪她看欧洲杯,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拼命奔跑的小小人影。 “我……我喜欢你。”她说,“我是不信爱情的,我不信两个人可以爱一辈子甜甜蜜蜜,但是我现在很爱你……”停下筷子,她没有接着吃那盒饭,也没有看蔺霖,也许是不敢,“你呢?你一直……没有给我回答。” “我……”蔺霖也停下筷子,目不转晴却不知道有没在看电视里的足球,他的目光并不随着电视里球场内飞来飞去的足球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你是——爱李琛的吧?” 蔺霖微微一震,突然回过头来看她。 那眼神吓了她一跳——像一头平静的狐,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那样的眼神——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又充满了意料之外的恐惧。 他骗她他不爱李琛,他不肯承认他爱李琛,是因为假如承认他其实是爱李琛的那种痛苦会更深刻更剧烈吧?所以他宁愿说不爱。她慢慢地说:“你爱李琛……你是爱李琛的,既然你可以爱李琛——应当也可以爱我——你和我一样,不是不相信爱情本身,只是不相信它会有……不相信它总会有像人们想象的那种好结果……” 蔺霖睁着他那双无神的大眼晴看着她,这一刻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眼底无边的黑,和那名叫李琛的怪兽在他眼底掀起的无边波澜,那种黑水拍岸激越的痛苦——他在痛苦着——就好像她突然间揭掉了他一层皮一样。 她不知道“你爱李琛”这种话能够如此强烈地刺激蔺霖,或者是蔺霖那一层礼貌无心的面具本就在逐渐崩塌中,以至于无法承受这样直接的冲击。她和他都呆了半晌,蔺霖才说:“爱……” 他这一个“爱”字如呵出一口气,吐得虽轻那气息却徘徊了很久。“从心里喜欢,就叫爱吗?对李琛……”他皱眉几乎是在苦苦思索着,最终还是呵出一口更沉重也缥缈的气息,“对李琛我没有付出过任何东西,甚至没有让别人知道我其实——觉得她不错。” “那是你不坦白,不是你不爱她。”她辩解说,“虽然她死了,可是既然你能爱第一个女生,为什么不能爱第二个?” “是吗?”他还是笑笑,“我怕说这个,究竟要怎么样才相信自己真的‘爱’一个人?我想不通……” 她把筷子戳在盒饭上,让它立着,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就像你和凯皑,就算一辈子都记住你对他的愧疚,记得你对不起他,你又怎么知道让你记住的是那份愧疚,还是那个人?”他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究竟爱没爱过李琛,我只是永远忘不了她。可能真的爱过,真的曾经爱过……”他缓缓眨了眨他乌黑的眼瞳,“有一天晚上她说: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 “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婧明眼晴眨也不眨地说。 蔺霖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婧明。那一刻她发誓他以为他看见了李琛的鬼魂,“这句话我在李琛的散文里看见过,”她幽幽地说,“两年前五月十五日的日记,在她的留言板里还留着,你要看吗?她说……” “不看。”他打断她的话,那不像他平时的模样,仓促得差点让人觉得他在逃避而不是在对话,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下没说。蔺霖的为人很柔韧,能够隐忍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痛苦,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感情他都这么隐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她说她没有办法不爱你,尤其是当你写诗问说‘寒夜、黑雨、白月.别离:有谁.愿意.伴我.如衣?’她说她冲口而出她陪你……” “那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他轻声说,放下盒饭双手合十,他把头抵在两个大拇指上,“我不是故意写的……” “我只是想说——李琛的心情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婧明也跟着轻声起来,“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我再加一句:我会陪你,可是你却不要我安慰。”她抬起视线,先看蔺霖的手肘,然后看他的颈项,最后看他眼晴,“你不要任何人安慰,你想要一个人站起来,你其实讨厌着很多东西,却一直努力保持平静的表象。蔺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谁讨厌谁都说出来吧?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我希望你都说出来。你压在心里没人知道,那样会让你觉得比较好吗?比起对每个人都好的蔺霖,我更希望你变真心,不要……不要总是带着那种乌龟的……硬壳好不好?为什么要防人?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你的心?为什么?关心你的人很多很多……”她说,“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可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承担,怎么会承担得起来呢?那么多……那么多——”她简直是歇斯底里喊出来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啊?如果没有人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下来……”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筷子跌在地上,婧明呆呆地看着那双筷子,突然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我……很讨厌,对吗?” 他勾起嘴角笑笑,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苦,“你想要我说你不讨厌吗?” 她站起来去拿纸巾擦地板,擦了地板拿洗洁精擦油渍,擦完油渍拿拖把再拖,拖完了“嘎啦”一声把拖把放回门口,“我陪你好不好?就算没有李琛,我陪你好不好?”她蓦然回首,“如果我不那么让人讨厌,我陪你好不好?” “你……”他在极力地自制,婧明那一句“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 如果没有人分担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下来”在他耳边震响,充满了蚕食般的诱惑力,可是不行的……他宁愿一个人,他喜欢一个人,他必须要是一个人……否则身边的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死掉,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吗?不要任何人再介入他的生活,不要……如果介入的结果都是或多或少因为他而死,为什么要有人陪他?他只不过是——他只不过是软弱的时候想要人陪,可是他大部分的时候……白天的时候都还是坚强的…… 他说了那一个“你”字就没有下文,甚至她都看见他屏息了好久,才露出微微一笑。那微笑笑得太艰涩太虚幻,他抑制住了他眼底汹涌的脉动,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不好。” 她刚刚放开拖把柄的手在颤抖在冒汗,她鼓了多大的勇气来问这一句“我陪你好不好”?他以那么痛苦才能做出的玩笑的态度,微微一笑说“不好”,拒她于千里之外,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给她——她想起来这个人曾经说只要有准备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到,这就是他有心理准备而铸起来的心墙?那个晚上,没有灯光的黑夜里……那个蔺霖是意外,灯光下有他人在的蔺霖永远能这样冷静高贵,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都信奉自生自灭,不要任何人管。 你明明……就是很脆弱的…… 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别人关心你? 为什么拒绝别人的尝试? 为什么不要别人理解? 因为你身上那变异了的病毒吗? 她的手极用力地去握刚刚被她放开的拖把柄,“为什么不好?因为你的乙肝?可是我们都打疫苗,那不是人人都会被你传染,乙肝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怪病——是你自己把它当做怪病,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妖精舒偃他们哪个又看不起你了?你这种人真的很讨厌啊!” “你去找过兼职没有?”他没生气,那语调听起来越发虚幻,嘴角依然勾起来在微笑,“十家公司有十家会因为你的乙肝而选择别人:如果你要结婚,医生会告诉当父亲的表面抗原和e抗原都呈阳性的时候,婴儿感染HBV-DNA的可能在80%。虽然很多人不会歧视你,但是……他们会避开你,或者后悔聘请你,或者后悔和你结婚,因为很可能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婧明你知道吗?大部分人不歧视你,他们只是削减你工作的机会和对你有点戒心,他们也会觉得抱歉,但是他们不让你进入他们的世界,因为你不安全。”他慢慢地说,“当然,大部分的乙肝携带者都不会像我这样……害怕……不管有没有歧视,总会有人关心总会有更多人不在乎那些。可是我不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婧明,然后目光移到婧明手上那把拖把上,“你知道正常肝病发作的阶段吗?就算是爆发性肝炎,病人多数应该先发生黄疸、有出血倾向,然后发生肝功能衰竭——多数病人死于肝功能衰竭或者因为循环障碍引起的肾功能衰竭……几乎没有人会先于明显肝功能障碍而出现肝性脑病的症状,因为脑病本来是肝功能衰竭引起的后期症状,到那一步病人早应该住院治疗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的是什么病毒……” 她一点也听不懂,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蔺霖,“所以你就把自己关起来?准备关自己一辈子吗?这一辈子不和任何人接触?不要任何人踩进你这间房子?那样就不会有人在你身边死掉,因为你身边永远没人?可是蔺、霖、同、学!”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那么请不要那么优秀好不好?” 蔺霖眨了一下眼晴,婧明徼徼低头看坐在地上的蔺霖,一字一字低声地说:“人长得漂亮、会做事、气质好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招摇引得好多人往你这个无底坑跳,那就是你的错!” 他很错愕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谬论,“什么……” “这世界上又不是你想把自己关起来就能关好,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不速之客吗?”她说,“你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却管不了别人要闯进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甚至连过去的朋友都想抛弃,你想抱着你爸爸你妈妈李琛还有竞兰的那道伤疤一直到死——一直到死都是一个人!我知道你。怕朋友被你伤害、怕传染病毒给别人,可是蔺霖同学,”她一宇一宇地说,“要拒绝别人侵入你的生活,你首先要做到无情无义——至少在有人给你说‘我可以进去坐吗’的时候你要能说不——可是你不能!”她昂着头看蔺霖,“不能就是你软弱你希望别人陪你,你没有决心一个人,是不是?” 蔺霖慢慢地摇头,顿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摇头,他却没有说话。 “我陪你好吗?”她低声说,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揽住他的颈项,把额头抵在他左肩上,“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可是为什么人总要喜欢别人?不喜欢别人不行吗?为什么总要喜欢别人而别人不喜欢你?蔺霖……”她眼神迷离地抬起头.“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理由有什么样的道理。我知道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想知道你的事想让你高兴,想你和我说真心话……我真的……不想其他的东西……真的……”她的手抓着蔺霖的肩头,手指用力地往下掐,那是用语言无法述说的深刻,那是想付出却无法表达的痛苦——透过婧明那双手掐出来的痛苦,就像她和他呼吸相融一样传进他心里,那比……手里这盒饭还热。心头在颤抖,他微微张开唇想说什么,呵出气和婧明抬起的脸庞相冲,她的肤质雪白漂亮,一张因为青春而青涩因为纯净而娇柔的脸,还有那种带着心跳的吐气。他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对着那红润的嘴唇,缓缓地伏下脸去。 婧明…… 婧明啊…… 婧明……什么都不懂的婧明啊…… 他的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带着无以言喻的润泽和迷惑的神情,缓缓地往婧明的红唇吻了下去。 她往后坐倒,在蔺霖的气息堪堪呵到她脸上的时候,手指往后一撑,“登”的一声她的手指拂到了蔺霖那架古筝的琴弦。 那一声弦响像一声惊叹,蔺霖和婧明的唇相差一线没有触及,他的眼睛依然明澈乌黑,怔怔地看着婧明的嘴唇。她依然唇齿微张,眼神由被蛊惑变为茫然,继而不解。他没有吻下去,深深地吸一口气,放开了婧明,他的手颤抖以至于盒饭差一点翻倒,用双手捧住才能控制,“我……” “你要人陪你,不是吗?”她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我说真心话,我想要和真正的蔺霖在一起,我想要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吻我?”她轻声问,“你不知道——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一样是伤害,不吻我也是——”眼睫微微向上扬起,她低柔地吐气,“不想吻我就不要做出要吻我的样子,不想要别人关心你,你就让我讨厌你吧——或者,让我恨你?” 他的唇型长得很孩子气,不管是抿起来还是张开。他现在抿着嘴,抿得很紧,有浓重的痛苦的味道,突然他开口说话,声音是哑的“我不能……” “没有什么能不能,”她打断他,“只有你要不要?” “我不能。”他终于还是那样冷静地往后退,那么大的眼瞳黯淡无光,以至于都显出了一种枯涩的颜色,“我不能,而不是我不要。”他轻声说,“婧明,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有很多事应该想得远点,现在的喜欢都是没有结果的。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呢?几年以后你就会觉得今天晚上这件事是年少轻狂,甚至让你难为情,不是吗?以后你可以爱上很多更优秀更温柔体贴的人,你一直都很优 你有很好的前途,不要为了我……”“你看过李碧华的《橘子不哭》吗?”她打断他的话,“‘生命无常,可思念永恒,灰飞烟灭的时候,你最想和谁在一起?’”凝视着蔺霖,她慢慢地说,“我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世界或者我灰飞烟灭,那时候我当然已经不和你在一起,但是至少有一些东西……能有一些东西让我不后悔……” “婧明……” “反正——”她笑得有点自嘲,有点轻松,“反正我已经在身败名裂中,蔺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会有好结果,但是至少——爱我两年吧。”她说,“从现在——一直到毕业,给我两年时间来讨厌你,好不好?” 蔺霖张开嘴唇要说什么,她凑上唇来吻住,把他压倒在地上——蔺霖惊惶地稳住手里的盒饭,再惊惶地看着双手把他压在地上的婧明,看着她先是诧异、然后有点奇异的眼神看他,最后突然领悟过来大笑起来,“刚才那个——是你的初吻?” 蔺霖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她撑在他肩头仔细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爱我两年,给我两年时间来讨厌你,或者恨你,好吗?” 他的心跳通过她灼热的手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伏下身继续去吻他那因为心跳而显得越发红润的唇。气息相呵发丝相触的时候,他吐出一口全是温暖的气息,在婧明吻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唇线微微地变化,他说:“嗯……” 背后的电视响起终场的哨声,她伏在他身上,感觉着彼此脱缰的心跳,“我很讨厌,是吗?”她轻声说,发丝和语气都轻轻触着蔺霖的脸颊。 他望着天花板,“嗯……你很讨厌……” “我真的很讨厌吗?” “你真的真的很讨厌……” 你给我两年幸福,而我用两年时间去恨你,暂时……就这样吧…… “蔺霖,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林婧明。” “你不怕传染?”他微微侧过身看着她的侧脸,现在婧明和他并肩躺在地上看天花板,那侧脸温软细腻得像上好的布丁。他微微张嘴,很想凑上去咬一口,心跳得好快。 “我不信我会那么倒霉。”她答,“人家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他勾起嘴角笑笑,怎么会那么想拥抱身边的这个人?喜欢?也许是喜欢吧……总觉得语言没法完全表达,想要去咬她去抓住她去抱着她,只有肌肤相贴才能抒发那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可是他不敢,“看过日剧《神,只是多一点时间》吗?” “嗯,深田恭子和金城武演的那片?演得很美。” “谁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深田恭子演的Masaki不是死了吗?”他继续在似笑似嘲地勾着嘴角。 “那是电视剧!” “连电视剧都演不到爱情发生奇迹,何况现实?”他将了她一军。 她躺在地上看天花板,天花板的灯被蔺霖擦得很亮,“我很喜欢Masaki要生下孩子的时候,对要去美国的Keigo说:‘我们是有未来的。’就算没有奇迹——”她侧头看了蔺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于是四目凝视。她说:“就算没有奇迹——有那么幸福的一瞬间,有那种信仰,有那么快乐,都是很美的。” “呵呵,我还是觉得,爱情…?痛苦比较多……越简单越快乐……” 她同意,“如果我不爱你,也许会比现在快乐,蛾子要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 他一笑,“我如果坚持不答应你,也许也会比较快乐。” “也许吧……可是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 “是吗?”他不置可否,躺在地上看天花板,突然觉得很满足,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说爱他,并且一口咬定他也爱她,那听起来有一种安全感……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安全感,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他像飘浮在海上的一块浮木,在无边黑暗里飘着,黑水底下有怪兽,他怀着和黑暗一样无边的恐惧飘着,终于有一个人在被他再拒绝之后,一把抓住他说:“我知道你爱我。”这种安全感或者来得很自私,或者根本只是因为自己害怕付出却能不劳而获的喜悦,或者根本就是一种幻觉,但是刹那问他真的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点幸福,像身边这个躺得比他还肆意的女孩,真的能给他些什么似的。 “喂,蔺霖。”她双手平摊躺在地上,“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老问?”他笑笑,“没什么。” “我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以前在想什么。”她仍然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我希望有天你也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只不过是那样而已,你不用理我,我知道仗着自已对别人付出很多就要求别人一样对你是很过分的事。”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他才说一句话,“叮咚”一声门铃突然响了。 婧明怔了一怔,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人来找蔺霖吗?她爬起要开门,突然想起来:自己孤身一个女生在男生宿舍里,她没去开门一溜烟地躲进了浴室。蔺霖去开门,她从浴室门缝里隐约看到按门铃的是个个子高挑的中年人,头发乌黑,样子被蔺霖挡住看不清楚,依稀长得很清爽挺拔,那是谁? 过了会儿蔺霖关上门回来,她从浴室探出头来,“谁?” 他微笑,“走错门了。” 她用了整整一年去回想那天,才想起来——蔺霖的房间是走廊的尽头,再过去就没有房间,怎么可能会走错?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侦探头脑,常常是有人那么笃定地说着,她就毫无怀疑地相信,一点也没有想过当人那么沉静地微笑时,还有可能会骗人。 那天晚上她恋爱了,以为全世界都很美。 第十章 两年幸福 他们突然变成了情侣,像正常的情侣那样出双入对。 期末过去,再开学已是大三。 婧明不再写小说,她放弃了她的作家梦整天陪着蔺霖。蔺霖弹琴作曲给她听,她写歌词蔺霖作曲,和“竹”那一群朋友出去玩,谈谈唱唱,比什么都开心。 斐荼靡的伤全好了,婧明说带伤疤在手臂上很酷,但是斐荼靡唉声叹气只想做回原来的江南糯米糍美女。 “昨日饮酒过度,沉醉不知归路。误入校园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 这天婧明无聊地念着在学校传Ⅱ昌了多年的这首经典《如梦令》,让蔺霖彻底笑倒了一次,她才惊奇地发现蔺霖居然没有听说过很多传说中很经典的东西,“你都不上网去看的吗?网上好多经典的东西,有一首《南阳自习室》的Flash也很好玩的,还有狗狗合唱的《欢乐颂》。” “网上?”他看了她一眼,“你的心情很好嘛。” “我的心情当然很好。”她白了他一眼,“我不去水版就得了,我照玩我的,我照旧叫做落雁,看我不顺眼我们上msn单挑,谁怕谁啊f” 他听她粗鲁的语言,笑着说:“我看是大家都怕了你,不是你怕了谁。” 她哼了一声:“谁叫有些人就是那么欠揍,敢在论坛上说三道四,本来不把他们踢出水版,我不姓林,可惜答应了你不再去水版。” 自从蔺霖和婧明在一起以后,校园网上新的谣言在流传,说婧明逼死竞兰——不要问是怎么从自杀未遂变成已遂的——逼走凯皑,终于和蔺霖在一起。很奇怪蔺霖在传说中始终是被婧明妖女玩弄的对象,很多人幸灾乐祸等着他再次被甩。对于蔺霖这种被同情的地位她大惑不解,难道是她长得太像妖女而蔺霖像是天生被信赖的对象?最后终于得出结论:一向忧郁高贵的男生就算堕落了也没有人信,一切只能怪在诱他堕落的那个东西上——她。校园论坛的水版已经随着他们的恋情兴风作浪了好几个月,从上学期期末到这学期开学,她终于不甘被胡说八道——她不是不甘自己被胡说八道,她不甘蔺霖和“竹”被胡说八道,那对“竹”的影响非常不好——而;中上论坛和人吵架,前天论坛关于这几件事的吵架已经成了谩骂,有天蔺霖看了婧明的回帖都觉得好笑,她这样和人对骂—— “简直岂有此理,敢说蔺霖是‘即将被抛弃的可怜虫’,敢说我林婧明是阿猫阿狗,你早已不是人了,有空玩自己的去,本姑娘今天火得很,你撞枪口是自己找死。有本事上msn我们单挑,不整得你满地找牙跳崖自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落雁’!” 这骂人帖已经看得蔺霖笑倒在键盘前,那发帖子说三道四的是大一的新生,估计也是天生喜欢八卦,搞不清楚事实就在坛上胡说八道。婧明护着他、护着“竹”的心情他当然理解,但是这态度也太猛了,在论坛上激起一片抗议人身攻击的回音。婧明却在电脑面前冷笑,“她们讨论别人隐私,整天胡说八道说别人家的事就不是人身攻击不是诽谤,我这么说两句就受不了了?我可还没拿她来写文章编造 五角关系呢!” 所有的谩骂在昨天达到白热化,有人指责婧明身为大三的学姐不该在论坛上和师妹师弟们吵得不可开交,别人也许并无恶意,只是不知情而已。婧明回了个经典帖子说:“什么叫做‘师姐’?‘师姐’就是用来教训‘师弟’、‘师妹’的。”别人说她不讲道理,她说她只和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和不讲道理的人讲歪理。 这些无聊的争吵让蔺霖彻底地大笑了一回,她问他在笑什么,他说好像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这么开心过,她说看她和别人因为他吵架很开心吗?他说从来没见过有人为这种事吵得这么认真,把她彻底地气倒了一次,发誓再也不上水版。那和她互骂的对手突然间没了谩骂对象,很不习惯,早上还发论坛短信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很帅气地回了一句:“我活得很好!”让蔺霖在旁边直摇头说这女人粗鲁野蛮会记仇,他怕。 发誓了不再去水版,婧明从今天中午就陪着蔺霖坐在学校体育馆门前那个喷水池边上,看网球部的人打球。 “喂,蔺霖你会打球吗?”她是跳远的高手,但耐力跑不行. “我是属于爆发力很好的那种,长跑我就不行,网球也打得不好…… 他和她无聊地背对着喷水池里的锦鲤坐着——刚才已经把它们的品种仔细研究过了一遍,现在掉头研究网球场。 “我下围棋下得不错。”他说.“会流汗的项目我都不喜欢。” “围棋算什么体育…”她无聊地看着那边球场的阳光和风, “我还会下五子棋飞行棋,怎么不算体育项目?如果算的话,我打赌我一定会有很多新的体育分数加上去。”上个学期期末她终于因为无心复习而成绩直跌十名外,与大二学期一等奖学金擦肩而过,惨败在林薇的刻苦读书之下,郁闷了好几天。更让她郁闷的是身边这个害得她神魂颠倒的主,居然稳坐第一,拿到了一等还拿到了高额奖学金,加起来将近一万块钱,差点郁闷死她。一起去学校银行领钱,柜台员还很惊叹地给人说这两个人一个一等一个二等,都是成绩非常好的孩子。那声惊叹让婧明的郁闷指数直线上升,因为去年是她拿的高额,这柜银员却不记得,何况考得不好没得一等事关尊严,居然被人赞叹,根本就是耻辱。 “还记得上星期的事?”蔺霖扬扬眉耸耸肩,“我不是已经请你吃饭,吃了一个星期了?”自从他拿到奖学金,已经连续请这个女人上了七天的学校附近各色餐馆,这个女人还不满意还在郁闷。 “我要到下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才能不郁闷。”她说,“都是你不好。” 无理取闹是女人的特权,尤其是林婧明,本就是很难伺候的女王,“今天有个女生过来找我。”他说,“学器乐,也是弹古筝的。”言下语气淡淡,有点笑,但也不太在意般说着。 婧明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仿佛耳朵也会动,“什么女孩?漂亮吗?” 他考虑着,“蛮漂亮的。” 她的眼睛开始放绿光,“这种女孩这么轻佻,随随便便找不认识的男生,肯定很风骚,不要理她。” 他继续回忆着“……似乎是z大本校音乐学院的,是她的导师叫她来找我……” “找你干吗?你又不是专业学器乐的,不要理这种奇怪的人。”她挥挥手,“就算是想找你做老师、要给你钱都统统赶开,我男朋友没空做这种事。” 他看着她自以为是、但寒毛直竖的脸,那是很紧张的脸,随后咳嗽了一声,微笑道:“……找我说,上次在音乐学院弄断了她们系那具古筝的弦,要我赔钱。” 她“扑”的一声差点一口呛死,捶打蔺霖,“该死的,你有病误导我,抽打团长,叫酷拉皮卡用锁链柚打团长,太不老实了!” 蔺霖继续微笑,“博君一笑而已。” “好了好了,”她举手,“不郁闷了,其实我不是在郁闷这件事。”她轻叹了口气,正经起来,看着活力四射的网球场,“其实是……我妈妈有个很好的朋友要过世了。她和我妈妈很好,三十多年的老朋友,突然说已经是胃癌晚期,没得救了……” 他眨动了一下眼睛,再眨一下,“人,其实是很无助的东西。” 她笑笑,“春节的时候我还和她一起吃饭呢,那个姨妈吃饭吃得比谁都多,怎么会想到这么快……”她支颌幽幽叹了口气,“她儿子还没有结婚,她辛苦了一辈子,终于好不容易儿子快要结婚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可能等不到那天……”说着缓缓摇了摇头,“最传统的中国妇女,辛苦了一辈子都是为了家里为了孩子,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就这样……一辈子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没有多少人同情她,也没有多少人要和她说心里话,孤孤单单活了五十几年,好像只为了老公和儿子活着。而她的老公和儿子却也不见得对她多么好……现在突然说快要死了,究竟一辈子是为什么活的?我想不通……替她不甘心……” 蔺霖陪着婧明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实。”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想不通这种现实,老天爷对人不公平,可是除了说老天爷不公平,又能怎么样呢?” 他笑笑,“现实就是现实。” 她一手捋住头发,又摇了摇头,“算了,不奢望你说些没意义的话,过会儿去哪里?不去练歌?” “陪你去医院,好吗?”他说。 “医院?”她瞪眼,“为什么我要去医院?我又没病没痛,陪我去逛街好吗?我想买衣服。” “你最近在感冒,乖,和我去医院。”他难得柔声说,“五天了还没好,不是吗?” 她白了他一眼,“感冒不都是要一个星期才好吗?书上都说感冒是治不好的,有治没治都是一个星期。不要草木皆兵,以为我咳嗽两声就是被你传染病毒。”嘴上虽然说得不屑,她心里高兴,蔺霖很少对人这么用心。 “和我去医院。”他坚持。 她做了个鬼脸,“败给你了,去就去。”从喷水池边站起来,她摸摸头发,“晒死晒死,今天太阳好毒。” 他在她头上轻拍一下,“去完医院去我家里吹空调。” “我不要,我要去图书馆读书。”她宣布,“你去做事我去读书,我知道你兼职还没做好,我不要我男朋友没志气,然后五点我们在饭堂汇合,七点半学校不是在传说中的百汇堂开全校优秀班干大会?一起去。” 他微微一笑,“先去医院。” 两个人去了医院,从十二点半检查到三点,检查出来她什么毛病也没有。婧明斜眼看放心的蔺霖,有点早知如此你何必多想的调侃样。蔺霖在所有检查都证实正常之后显得心情很好,“我送你去图书馆。” “0k。”她耸耸肩,“还有——” “你的借书证——还有我的。”他微笑着把两个小红本放在婧明手上——上次两个人去图书馆,蔺霖用了两个人的借书证借了六本书,现在还给婧明,顺便搭上自己的。 她翻手接过借书证,“晚上开会我会给你带好东西。”说着一笑 挂在前面,后脑的马尾摇摇晃晃,青春活泼得像只兔子。 他扬扬眉,也耸耸肩,“走吧。” 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他们两个的背影和谐好看,学校里不少新生纷纷回头看着,议论纷纷,有些人刚刚入学还没有听闻上学期的种种谣言,纯粹以羡慕和好奇的心情看着。 其实那时候婧明常常在想:那些蔺霖心底藏着的东西,难道就这么简单能忽略而化为无形?这个陪在自己身边温柔体贴的男生,是真正的蔺霖吗?他是不是天黑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痛苦?是不是还是想着李琛或者竞兰?蔺霖现在的简单和快乐是真的快乐吗?她不知道,也不想怀疑。她只是执着地认为只有她能让蔺霖快乐,上帝指定一个人只和另一个人契合,除了所谓“另一个人”,是指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对你具有耐心。 送婧明到教学楼附近,蔺霖的手机响,“喂?三十分钟后?可以。”关了手机,“公司找我,”他指了指东南方,“我要回去谈事情,你自己去图书馆吧。”说着看一眼图书馆那方,皱了皱眉,摊了摊手。 “喂!”婧明看着他说完就走,站在原地喊了他一声。 “待会儿见。”蔺霖往车站方向轻步跑,回头挥了挥手,接着跑远了。 她对天翻白眼,说要陪她到图书馆呢,就这么走了,一点歉意都没有。所以说蔺霖,嘴上说得多么温柔多情、多么体贴优雅,不知道有几句是进心里去的!跺了跺脚,顶着炎炎烈日去图书馆,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想起——她应该去上党课!原地转了一圈看手表,她和蔺霖约会忘了上党课,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哦,hismother’s!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还是踩着凉鞋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算了,反正她跷掉党课也不是一次两次,认命了。 蔺霖跑到z大公车站,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在等他。说是四十岁,这个人一点不显老,一头头发特别黑,看起来很柔软,个子很高,肤色苍白,长得很清俊。看见蔺霖过来他显得有些局促,微笑了一下,“最近好吗?” 蔺霖点点头。 “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中年男人问,“钱够用吗?” 他有点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笑笑,双手插在口袋里站正,“我有兼职。” “兼职的钱不够租房和恋爱吧?”中年男人站在蔺霖面前两步,却并没有靠近和接触,只是那样看着他,“钱不够的话告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至少……” “你也不是很高薪。”蔺霖礼貌地打断他,“谢谢。” 中年男人不知是怅惘还是悲哀地看着他,“你能不和我说谢谢吗?” 蔺霖微笑,一双大眼睛乌黑深邃却无神,“不能。” 中年男人更加黯然,“霖霖,和我吃顿饭好吗?”在四点钟的大太阳里,他在炎炎烈日下等了不知多久,汗湿透了衬衫,但脸上都是清爽的,看起来依然怡人,表情很真挚。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还能露出真挚的表情,那只能证明他天生是多么单纯忧郁。 蔺霖脸上依然挂着礼貌高贵的微笑,“待会儿我和人有约。” “不能推掉?”中年男人露出了更加真挚的表情。 蔺霖的微笑在这个时候近乎残忍,但若只从蔺霖的角度看来这微笑和他平时的微笑一样让人觉得温柔体贴,“是女朋友的约会。” 这句比“不能”还要残酷,因为说这句的人自己不拒绝,却要求别人收回自己的邀约。中年男人怔了一下.“这样……那么你去吧, 替我向她问好,要她好好照顾你。” “她对我很好。”蔺霖的微笑到此时已经近平狡猾与酷刑,“她不知道有你。” 中年男人又怔了一下,近乎迷茫地看着蔺霖,“为什么?” “不为什么。”蔺霖说,“我不高兴她知道。” 中年男人越发迷茫地看着阳光下微笑得温柔高雅,礼貌也真挚的男孩,完美得像个模范。可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有时以为自己懂了,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懂过,“啊——我无所谓,随你高兴,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叫我出来有事吗?”蔺霖又笑笑。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缺不缺钱,还有想看看你最近好不好……”中年男人有点尴尬,“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看见我……” “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不喜欢看见你。”蔺霖侧了一步,面对着灿烂耀眼的阳光,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光滑十分好看,唇色也很好看,“你不要再去我那里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 “哦……”中年男人呆呆地站在车站那里,看他就这么转身走掉,他口袋里揣着个信封,是他几个月来攒下的一万块钱,本来想给他,但是他连说的机会都不给他,就这么走掉了。 霖霖…… 和他重逢也快要两年了,他居然今天才知道,原来蔺霖并不喜欢看见他,甚至从来不给人说,有一个他存在。 他以前以为霖霖虽然不大和人说真心话,但是个乖巧的孩子,至少绝对不会是个让人觉得胆寒的孩子。霖霖很亲切、很体贴、很温柔……难道两年来霖霖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真性情,难道霖霖原来是个敢对着他说“你不要再去我那里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的那么妖异近乎邪恶的孩子? 风吹来,他遍身热汗却堪堪发凉,握着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不知该说什么好。 蔺霖面对着太阳走着,毒辣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刺眼。 他闭着眼睛走路,走了好长一段,居然脚步没有偏移,一步一步都走得那么直那么正。 那是一种很骄傲的姿势。 学外语专业就是麻烦,考过了专四考专八,备战专八还要考中极口译、高级口译,还要辅修第二外语…… 在图书馆吹冷气,边背单词边在心里碎碎念的婧明东张西望中,一不小心瞄到正在备战司法考试的法律系同学,看到那比人头还高的参考资料,寒得她立刻觉得自己的课本也不算很麻烦。 “同学。”对面看起来年纪轻轻,骨瘦如柴的一个男生推过一张纸条。 她接过来一看:“同学,能交个朋友吗?”原来是搭讪的,仔细一看对面坐的男生,那身青绿色、奇土无比、崭新的校服,她露出可爱的笑容,写了几个字推回去。 对桌的男生一看,脸色大黑,收拾了东西换到别桌去读书。 她闷笑,在肚子里差点把自己笑死。那天晚上说给沈盛茹听的时候,沈盛茹好奇死了她写了什么,她一本正经地说她没写什么,只不过写了“我是你师姐”五个字而已。沈盛茹爆笑地趴在桌上,说婧明你长得幼齿就算了,居然还出去引诱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她翻白眼说为什么天生这么多无聊的人?就是生来让她打击的嘛。 话说回来,那天她坐在图书馆睡了两个小时,背了一个小时单词,心满意足地去挑了一本传说中很好看的《张小娴散文集》,再挑了本cos日本动漫《棋魂》的中国,J、说《棋魂》。而后摸了四本美国的凡斯探案集,说实话她对其中凡斯的推理并不怎么惊艳,倒是对他鉴赏师的身份比较倾慕。扛着六本书走向借书台,打算把那本传说中诡异的《棋魂》丢给蔺霖去研究,反正他喜欢围棋。至于剩下的什么《艳尸》、《香水》、《金丝雀》、《水怪》之类的推理故事她要抱回去自己看,恕不外借。 “婧明。”在她扛着六块“砖头”在借书台排队的时候,身后传来熟人的声音,“喂!” 她回头,“啊”的一下叫了起来:“班长大人。” 站在她身后的是和她一起考上z大的高中班长,上了z大国际金融,是个听起来就很炫的系,可见班长大人的人才。一般而言“怪才”都是长得比较另类的,她这位班长也不例外,书读得匪夷所思的好,人长得匪夷所思的……矮。矮当然不是错,只是种特色,当她自己也很矮的时候,她是信奉“浓缩的就是精品”那句名言的。 “我都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听说最近——啊——”班长的目光还是比较狡猾的,不愧对于其智商,“交了男朋友。” 她做鬼脸,“最近混得还不错,你呢?” 班长耸耸肩,“还可以啦,说起来我刚才看见你男朋友和谁在车站聊天。” 她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不会吧?他说要去公司,网联公司不是在峰尾区吗?刚才他怎么可能还在车站?都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 “我不清楚啊,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也可能是我认错人。”班长说,“好像和一个很高的人在说话,说不定在问路,我也进来快要两个小时了。” 她耸耸肩,“我不管他那么多闲事,各人有各人的空间,我哪里管得了他要和路人甲路人乙说话?”突然眼睛一亮,拉着班长说,“我昨天看到一篇很爆笑的网球王子同人恶搞文,里面有个女主角是网球部部长,叫做‘路人甲一子’,副部长叫做‘路人乙二子’,爆笑死我了。” 班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还是原来那样,整天在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说不写文章了?我还以为我们班会出一个作家,就这样放弃好让我们班失望啊。” “因为被人说天生不合适做作家梦。”她吐舌头,把自己一堆书搬上桌面,“六本,谢谢。” “咚”的一声,借书台的阿姨看也不看她亮出来的两张借书证,六本书一下过,甩上台面,那手劲让婧明暗中吐舌头:她以为她在做印度飞饼?对身后的班长挥挥手,她笑着说:“我先走了。” “下次到我那里去看碟。” “好啊。”她背着重得要死的书包,潇潇洒洒地出了图书馆。 婧明最近变漂亮了。望着她走掉的班长看着她的背影,没那么孩子气,变得有点女人味,终于有点成熟的影子了,只不过距离“成熟”还有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路程——他露出白痴般的微笑,还是他的女朋友好,既成熟又大方又温柔又体贴…… 图书馆里众人骤觉一阵寒风吹过,四周掠起阴森森的白气,一个矮小头大的男生持续露出诡异的笑容…… “呵呵呵呵——” 众人寒毛直立。 “呵呵呵呵呵——” 众人寒毛掉了满地。晚上七点半。校优秀班干大会。 婧明和蔺霖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两个位置,看着学校党支部书记慷慨激昂地在台上说些“今天,你们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将以你们为荣……”的陈词。其实原因在于:最近学校即将派遣青年志愿者去参加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做司仪和服务,只怕这些带头的学生干部不肯“尽忠职守”,在这里做动员。 婧明在玩她的手机,蔺霖拿了一份他管理的网站的材料在那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喂,我刚听人说了好长一串怨念,你要不要听?”婧明玩了好一阵手机,终于把它收起来了,拉拉蔺霖的衣袖说。 “嗯?”蔺霖礼貌地微笑,圆珠笔依然在他的材料上写写画画。 “大四的师姐给我说到我们毕业那年,千万不能找法律基础课的易教授当毕业论文导师。”婧明压低头悄悄地说,“据说她今年的论文就是给传说中的‘万事无辜易’给毁了。” “万事无辜易?”蔺霖终于停笔,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新外号?” “你没听说过?人家说遇到那位教授有句俗话送给你——假如你真的遇到那位教授——那句话叫做‘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你节哀吧’。”她绘声绘色低低地说,“传说这位万事无辜易考试是这样的:上次她们期末考,老易在考场上转来转去,突然发现怎么人人都不做卷面第三大题,他大惑不解,终于忍不住问某一个男生:‘你为什么不写?’那男生说:‘我不会啊。’老易忍无可忍,说:‘你好歹写点东西,不然我怎么给你分数?’那男生很痛苦地说:‘我还是不会啊。’老易无可奈何,继续看,发现人人要么只回答一点点,要么什么也没写。”说到这里婧明快要笑出来了,趴在桌上自己闷笑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继续说,“你们应该也考法律基础吧?我们学校要求限定选修的,所有的系应该都要考,和大学语文一样。” 蔺霖点头,“考过了,都是背书的。” 婧明点头,“那第三题的题目叫做‘简述我国行政法典的特点。’题目其实没什么,到考试结束前十分钟,虽然大家都答不出来但是答案也都编得密密麻麻,但是老易越看越奇怪,越看越觉得不满意,终于在结束前十分钟说:‘各位同学请注意……’”她又趴在桌上闷笑了好久,才以快要呛死的声音爆笑着说,“他说:‘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是‘假如’中国有这部行政法典,那么以你们所学到的法学相关知识,从法学的角度来看,你们认为它应该具有什么特点?” 蔺霖整个被呛了一口,“我庆幸我不是易先生带的班,昏。” “‘假如……’”婧明快要笑死了,趴在桌上喘气,“他居然用‘假如’这种东西来考学生,而且又不一早就说清楚根本没这东西,害得我师姐她一早编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就算剩下十分钟,老易良心发现告诉她:没那种东西只是‘假如’。她也没有地方改写了,结果她那门限选考了6?……好多人都不及格,她们一提起老易就发昏,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哎呀笑死我了……” 蔺霖给她拍了拍背,微笑说:“上学期我们考法律基础的时候也很好玩,我们是杨京华带的,你知道杨京华吧?法学院很有名的税法老师。”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传说他是个Gay。”婧明吐舌头,“长得很帅。” 蔺霖又呛了一口气,“他是国内很有名的税法学家,不是说他是一个Gay,那是大家乱传的。总之,他很有学问,他给我们的考卷只有四道题。” “四道题?”婧明也跟着呛气咳嗽,“那不是很容易就不及格?哪 有那么懒的老师,考卷只有四道题,不负责任。” 蔺霖不以为忤,微笑说:“第一道题叫做‘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的中国税法分析。” “扑——”婧明彻底被呛住,“咳咳……什么?” 蔺霖继续微笑,支起笔以手支颌,慢慢地有耐心地说:“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的中国税法分析。” “那是什么东西?”婧明瞪眼。 “不知道。”蔺霖耸耸肩,文雅地说,“后来我问了法律系的一个博士生,他说这题目可以写好几本书。” 她以仰慕的目光看着蔺霖,“你怎么答的?” 他继续耸耸肩,“我把我知道的和‘国际’、‘货物’、‘买卖’、‘合同’、‘税法’相关的东西都写下去了,但是和‘国际货物买卖合同’和‘中国税法分析’没有半点关系。” “你考了几分?”她快要爆笑到跳楼了,“这题目比师姐那个狠!我承认你比较惨!” “86。”他笑笑,“最高分89。” “你果然很强——”她哀号,“这题目给我写,我真不知道要写什么。” “不会的,”蔺霖低下头继续在他的材料上写写画画,“当你考试的时候,那叫‘非会不可’的状态,到那时候被迫就会胡扯了。” “你是理科生,可是胡扯的本事也很好。”她转过头来看他写写画画的东西,“难道是因为写小说的关系?” 他停笔,“我已经两年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了?”她问。 “不为什么。”他答。 “为什么?”她的优点就是脸皮很厚而且很有毅力。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她,“写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你不得不面对一些你平时不想去想的问题,很认真地去想一些你不想想的事情,我觉得那样很累。” 他居然答得很认真。她倒是愣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那是因为你很认真,不,你很虔诚。”她就从来不觉得写东西很伤神,相反她写得开心高兴得很。 他笑笑,没答什么。 她托腮斜眼看他,“说真的,你是否觉得,如果她不死的话,她才真的和你很配?” 这个女人说话永远不懂得体谅别人心情,因为她好奇,她又懒得做作。蔺霖叹了口气,她像一只猫,有时候缠人也烦人,“也许。” 也许?她趴在桌上用狗一样的眼神看他,“真的?” “真的。”他写完一个东西,用笔敲她的头,“点名了,认真听。” 她懒洋洋地笑,还是趴在桌上侧着脸看他,其实她有时候已经不那么在乎李琛,至少这个人在她身边,而且她常常觉得他是有那么三五分爱她的,虽然也许没有看起来爱得那么多,“这个给你。”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套了一个东西在蔺霖手指上——食指上。 蔺霖举起手一看,一个三道裂痕的戒指,银光闪闪的,“不锈钢的々”他玩笑。 她瞪眼,这至少是纯银的——不过瞪完她耸耸肩,“不锈钢的比较酷,不许拿下来。” “为什么戴食指啊?”他举起来端详,“不是应该戴这里?”他往他无名指戴。 她忍不住好笑,掐了他一把,这个人就是会在古怪的地方调情,“我高兴!” 他一笑,才注意到她挂了个比较小的戒指在脖子上,“情侣戒?” “是啊,”她大方地说,“这三道裂痕……”她拿起戒指点上面的痕迹,“一道是李琛,一道是竞兰,一道是我。” 他微微一震,她拍拍他的胸口,“这样就公平了,就算我常常吃醋,她们也还在你这里,不会丢掉。” 所以不让他戴无名指,原来这个小女人还是在吃醋。他不自觉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她胸口的小戒指,婧明白了他一眼,握住衣领, “你看哪里?” “美女。”他回答。 “林婧明。”大会将要散场,主持人在台上点名。 “到!”她居然耳尖还是听见了,举手。 “霖霖。” “到。” 婧明坐下来捂着嘴笑,所有老师都不会把“蔺霖”这名字好好念准,总是随便念成“霖霖”,好像小孩子。她在一边爆笑,以至于没有看见蔺霖在听见“霖霖”的时候,并没有笑,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随即垂下了眼神。 那是蔺霖不愉快的眼神,很不愉快。 而他今天本来很快乐。 第十一章 霖霖 大三的日子快快乐乐地过去,大四的时候蔺霖被推荐免试硕博连读,婧明因为大二学期那一年成绩不好,以0.013分的差距与保研资格擦肩而过。两个人关系一直都很好,刚刚恋爱时候的风言风语,那些谣言和中伤随着时间过去,现在提起蔺霖和婧明,谁都知道是z大赏心悦目的一对。 现实的未来渐渐逼近,婧明放弃了写作也已经将近两年,如果不能在专业上出人头地,她无颜以对大一大二的风光招摇,所以考过了专四、专八、中级口译、高级口译之后,她又在认真地奋斗投简历找工作的事,到十一月底,她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公司的面试信。 英语读到头的女性就是比较吃香。她现在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在找工作上,投简历的一帆风顺也让她沾沾自喜。等她敲定要去某家外企,做传说中月薪六七干、但是工作十分辛苦的高级白领的时候,抬头一看,才知道她和蔺霖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婧明,婧明啊?”宿舍里一样在为前途奔走的女人们化好了淡妆,穿起正规的衣服即将奔赴另外一场面试,“我们出去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你睡觉记得锁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忘记了一次。”她对出门的沈盛茹、严华、焦晓月三个人吐舌头,半年前她一个人在宿舍里过五一,结果有天睡觉忘记锁门。第二天大清早起来大门很快乐地独自“咿呀咿呀” 地晃,让一大早回来的严华差点吓死,以为宿舍出了抢劫命案,冲进来一看:婧明这个女人也很快乐地独自在上铺睡觉,还没睡醒。经过那件惊险的事,无时不刻她们不在提醒婧明要记得锁门,这女人没脑,可怕。 “忘记一次就很可怕,难道你还想忘记两次?”出门的女人们不忘继续踩她两脚。 耸耸肩,她叹气,想了想,似乎很久没有听说那个叫做蔺霖的人的消息了,要打个电话告诉他她找到工作了。按了电话号码,她的心情开始变好,也许因为在一起久了感情似乎淡了,在一起久了反而不像刚恋爱时那样充满激情,但是想到蔺霖她的心情永远是好的。 “喂?”她装得娇声嗲气,“请问蔺先生在吗?”准备试试看这个道貌盎然的男人平时到底是真规矩还是假清高。 电话那边倒是先笑了,“在。” 听他语气就是一早认出是她,她泄气,“我就不信没有什么红红绿绿的女人给你打过电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和你那群朋友常常去酒吧!” “大家要毕业马上各分东西,常常出去聚聚也没什么。”他一贯很有耐心,声音有点笑,听来心情很好。 她无趣地翻白眼,“算了,这次没抓到总有下次,怎么猜出来是我?”卷着电话线她看天花板,怎么会每次都给这个男人认出来呢’难道她真的没有做间谍的天分…… “我这里有来电显示。”他答。 “扑——”婧明差点扑在桌面上,“吐血,我忘了,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异功能,气死!下次我去电话亭打!” “怎么不说我对你有心电感应?”他微笑。 她继续翻白限.“因为我相信你没有!先生,说这么老土的笑话证明你已经老了。” “我老了才能衬托你年轻。”蔺霖在电话那边笑,“终于记得你还有家世了?” “错!”她挑高眉,“是终于记起来我还有‘家眷’了。” 他不以为忤,继续微笑,“工作找到了?” 她在电话这边点头,“一家很大的外国公司。” “恭喜恭喜,打电话过来是不是要请客?” “喂!你不问我做什么、不问我多辛苦、不问我什么时候下班,就要我请客?”她哼哼,“有没搞错……” “反正不管多辛苦你都决定要去做了。”蔺霖微笑,“我不问你,我吻你。” 她笑了,“然后要我请客?先生你的吻好贵啊。”顿了顿,她说,“我星期六不休息的,如果去上班了,我们就只有星期天能在一起了。” “中午也不能回家?” “不能,太辛苦了,公司很远的。” “很高薪?” “还好吧,对现在来说是很好了,见习期过了可能有六千多吧,但是很辛苦很辛苦——”她拖长声音强调,“不过我想,你还要读几年书我算算,研究生现在缩短了是两年,博士两年,弄个不好课题没做完要读博士后,马马虎虎算五年吧,加上现在大四还有半年,我们还有五年半才能等到你出师。”坐在桌上聊电话,她一脚放上椅子背,晃着那椅子,“五年半很久啊,你也不能出去做一份好工资的工作,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时代抛弃过上野人的生活,所以我想至少在你毕业前做份高薪点的工作。如果你要和朋友出去啊,去哪里混个排场还是买点什么东西的时候不会缺钱——那那那,我知道你绝对不会 让我养,所以我只是临时赞助,你总要和你认识的那些学什么奇怪物理化学的朋友应酬的嘛……等你毕业工作以后加利息还我……”她想想继续说,“等你毕业找份工作,到那时候如果我觉得太累就不做这份工,换个轻松的。” 蔺霖一直在听,末了有点笑,“你不担心被人半路开除,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野人的生活?” 她一脚踢翻那椅子,笑着大叫起来:“怎么可能!只要我林婧明想做的,不可能不成功!” “还是那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 “从实力来的好不好?”她笑骂,“总之我找到工作了,晚上一起吃饭吧?你在干什么?还在做你那些什么一滴水转啊转的实验?” 蔺霖也笑了,“今天没做实验,晚上几点哪里见?” “林大小姐要去你家烧厨房,我买菜过去你家。”她笑盈盈地说,“你先回去准备灭火的东西,然后我四点去菜市场,四点半去你家。” “Ok。”他没意见。 “挂了。”她总抢着比他先挂电话,号称那是女性的尊严,他也很绅士地每次都等她挂了再挂。从桌上跳下来拉起被她踢倒的椅子,她看看时间才两点,爬上床去睡觉,;隹备四点才起床,然后去学校门口的菜市场买菜,四点半;佳时去那个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过的狗窝去踢馆。 蔺霖挂好电话,躺到床上深深吸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像吐出一口烟。 两年来,他已经很习惯……那个聒噪的女人提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闯进他家里,至今他们已经在家里看了x档案、cIs、包青天全集等等长长的电视剧。婧明买了莹光绿色的纱网挂笼来装她买来的碟片,六个笼子四个装满了,其他的塞了两只绒毛狗在里面。蔺霖的床上多了两只半人大的熊宝宝,地上多了一只流氓兔,都是婧明的杰作。 不能想象如果和这个女人结婚,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勾起嘴角在床上淡笑,也许……不会是很差的样子,只是有点无厘头、有点傻…… “叮咚”门铃响。 蔺霖一怔:现在两点三十三分。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去开门,开门后略略僵了一下,“你……” 门口是很久不见的那位黑发中年人,两年了依然不见老,也许稍稍多了些憔悴,提着个大纸袋。他见了蔺霖讨好地微笑了一下,“霖霖,我听说你保上了研究生,我想……” “嗯?”他挑了挑眉对着中年人微笑。 中年人的话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勉强坚持说完,虽然他看出蔺霖并不想听,“这是一张存折。”他拿出一个粉红色印小熊的可爱信封,“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五万块,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给你考上研究生的奖励。”说的是奖励,说话的人口气却虚弱得很,没有一点底气。 蔺霖慢慢拉开门,“进来吧。” 中年人受宠若惊,愕然地看着蔺霖。 蔺霖转过身去,“好久不见了,总要进来坐坐喝杯茶。” 中年人的眼眶有些红,眼睛有些热,进了蔺霖的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下,微笑了,“你这里变得……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 蔺霖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出来给他,另一瓶给自己,“这是你女儿的信封?” 中年人一呆,看着自己手上的粉红色信封,突然变得更局促不安,“霖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随手拿的,信封不重要,是不是?” 蔺霖慢慢地说:“随手拿的都能拿到这么可爱的信封,你女儿应该很孝顺,每年都送卡片给爸爸吧?”说着他若无其事平静温柔地微笑,对中年人说,“要不要我帮你开盖子?” 中年人先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再被他的后一句又说得愣了一下,终于痛苦地皱眉,“霖霖,不要这样……” “你女儿应该很健康,很乖吧?”蔺霖也没说什么,“嘶”的一声拧开可乐瓶盖,一瓶放在桌上,打开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大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你实在不该老往我这里跑,给你老婆知道了,像什么样子?” 中年人蓦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坐下,“霖霖……很多事都是我的错,我不怪你,可是钱你一定要收下。” “你知道吗?”蔺霖淡淡地说,眼睛看着手里的可乐,“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中年人一呆。 他继续说,语调仍是淡淡的:“你实在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妻子女儿都很爱你,而且都很健康。”抬眼看了中年人一眼,他慢慢地说,“有那么幸运的人不要自己把自己的幸运砸了,我请你进来坐,是想让你最后一次看看我这间房子,以后你回你家,没事不要在不相干的地方出现——懂了吗?” 中年人唇齿一动仍然想说。 “咯”的一声轻响,蔺霖拿起了电话话筒,望着中年人,“我想,打电话去你家告诉她你在我这里也许比报警有用。” “霖霖……”中年人全身冷汗,“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 蔺霖缓缓眨了眨眼睛,手指缓缓点在眉心揉了揉,“不是以后——是一直——我一直都不想看见你——知道有你是我的——耻、辱。” 中年人脸色煞白。 蔺霖淡淡一笑,“待会儿我女朋友就要来了,我说过,不要到我这里来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再让我说一次,我就要打电话了。” “霖霖……”中年人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情绪激动脱口吼出一声,“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他踉跄退了两步,退到门口,无限绝望地看着蔺霖,“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乓”的一声巨响,蔺霖把手里的可乐瓶用力砸在地上,“嘶”的一声气泡泼了满地,他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中年人,那眼瞳太黑,映着和中年人一样的绝望惨淡,“明白?哈哈哈……算我不明白……可是至少她……她们是爱你的,不是吗?至少她们是爱你的!”他一字一字地说,“而他们——并不爱我……” 中年人绝望的目光僵硬地从蔺霖脸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移向桌面上——那三个人全家福的照片:那照片上三个人笑得灿烂幸福。 “笑得好看吗?”蔺霖冷冷凉凉地问,“所以我说人在有准备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到,你想给别人看到什么就有什么。” “霖……”中年人倒抽一口凉气,“霖……” “你走吧。”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女朋友要来,我还要扫地。” 中年人的眼神已经从绝望转为凄厉,凄厉地看了蔺霖好久好久,然后转身走了。 蔺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去拿拖把来拖地板,丢掉那个被他砸烂的可乐瓶,用力地擦地上飞溅的可乐。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在走。 桌上笑容灿烂的全家福的视线剌着他的背脊,很痛。 他继续拖地板,小小一间房间,拖了一次、两次、三次…… “叮咚”门铃响,然后有人拿了钥匙自己开门进来,按门铃只是通知里面的人她来了。“咿呀”一声门开,她先吓了一跳,跟着笑了起来,“你还在拖地板?都说今天要烧厨房,你拖了过会儿我肯定给你踩得一塌糊涂,别拖了,看我买的东西对不对?” 他额头上有汗,身上一身汗湿,微笑了,“我随便拖拖,你买了什么?” 她瞄了他一眼,“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洗澡,怎么拖个地板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赶快去洗澡,洗完了出来等饭吃。” “好。”他放下拖把去洗澡。 今天很乖啊。她提着她从菜市场随便买回来的东西进厨房,她买了两条茄子、一大把枸杞菜、一块肉,还有五个蛋。 哗啦哗啦水响。 蔺霖打开水龙头,没脱衣服就这么让它冲着头。 冰冷的水直冲过头发、面颊、颈项,直下胸膛,这时候是冬天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虽然还不是最冷的季节,但那水也近乎零度。 他就这么冲着,闭着眼睛。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 如果他真的不明白,那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很简单地和婧明说:你去外企,我换个兼职,我们搬在一起住,五年半以后,等我毕业找到份好工作,我们结婚。 可是他真的明白,他从六岁半那年就明白: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的! 喷头的水哗哗直下。 一点也不冷。 “怎么会爱上这个人……”婧明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削茄子皮,削完耸耸肩:茄子一个剩下半个。半个就半个,她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哼着歌。 切着切着,慢慢地摸,好不容易茄子腌好,准备倒下锅去炒,一开火怎么也点不燃炉灶,折腾了半天才明白:煤气开关没开。 打开煤气总阀门,她突然想起,回头对蔺霖叫:“喂,我煤气开关没开,你怎么洗澡的?热水器应该烧不出热水,你在干什么?” 蔺霖悚然一惊,“我在洗澡。” “可是没有煤气没有热水,你在里面洗什么澡?”婧明过来敲门,“开门,你用冷水洗?不会冻死啊?”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她一肚子疑惑,“难道见鬼了?我外面开关没开,你里面煤气热水器还会有热水?” “我用冷水洗澡没事的,健康。” “健康你个头啦,快点出来,冻死了我不管,快点出来1”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蔺霖披着块浴巾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珠,“怎么了?” 她看了他半天,只得承认这个人不是体健如牛就是神经有毛病,零度冷水冲了半天.似乎也没怎么样。伸手去摸摸,他身上冰凉一但 还没有冻,她指指大厅,“乖乖去坐在那里,我给你热一杯牛奶喝。” “好贤惠。”他笑。 她回头做鬼脸,“你才知道?” 蔺霖笑笑,先去穿了厚厚的睡衣,才去坐在大厅那张床上——他的房间里堆杂物,床铺放在大厅那电视旁边。那件睡衣还是婧明去深圳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也印满了小花小草,还是苹果绿色的。婧明还振振有辞说他皮肤白,皮肤白的人就是要穿鲜艳颜色的衣服好看。幸好蔺霖这里谁也不会来,否则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扮小红帽故事里的哪棵树呢。 过了一会儿婧明端牛奶给他,“老爷,你的茶。” 他接过来喝一口,“不是应该下跪然后双手过头顶送茶?古代的缠脚媳妇不都是那样敬茶……” 没说完已经给婧明踢了一脚,笑骂,“给你三分颜色……” “我就开起染坊来了……”他微笑。 她要说的套话给他抢走,一时噎住,只能瞪他,一不小心笑出气,“算了算了,我拿你这老大爷没办法,好好喝,一不小心感冒了休想要我伺候你。” 他听话地捧起杯子喝。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住厨房,继续她的烧厨房大业。 杯沿从他唇线缓缓下滑,蔺霖喝了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婧明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背影,如果有一天,能…… 他垂下视线看自己手里热得刚刚好的牛奶。 我一直都很明白,只不过偶尔很想不明白而已。 像我、像你这种人,都不可能会有幸福的。 “吃饭了——”厨房里的女人提高声音预告。 他微微一震,“我摆桌子。” “还要十分钟——” 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继续静静喝热牛奶,婧明总是一个人也能很热闹。 过了十分钟,林婧明终于把两碗饭、一盘灰不溜秋的茄子,一盘一塌糊涂的炒蛋端上来了,还有一大碗枸杞莱做的清汤,“吃饭了吃饭了,吃下去如果有问题我连胃药都带来了,不会死的。” “我感觉我正在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蔺霖夹起一筷子茄子。 “我已经吃过了,虽然很难看,但是味道还可以啦。”她也吃茄子,塞了一口饭,目光四处乱瞟,“你这里是不是没有碟片了?” “还有一片迪斯尼电影。”蔺霖吃完茄子赞美,“味道还不错,虽然不好看,能吃就行。” 她点头,“证明做菜我也是有天分的,对了你买了什么?那么大一个袋子。” “袋子?我没有买东西……”蔺霖顺着她筷子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噎住:那是那中年人进来坐的时候,落在椅子上的袋子。 “没买?”婧明已经比谁都快地跳过去了,探头一看,“咦?这是什么?花瓶?好重的一个花瓶——你买花瓶回来干什么?”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蔺霖,“你突然风雅起来了要在家里摆花瓶?” 花瓶?他从来没有风雅到这个程度,一时不知该如何圆谎,竟然语塞。 “这不是你买的吧?这是古董店的,你看这些包装纸和袋子,怎么会在这里?”婧明小心地把它放回去,蔺霖一刹那间已经想到说辞,微微一笑,“这是别人寄放在这里的,很快就会拿走。” 她想来想去想不出蔺霖有会往家里搬花瓶的“朋友”,耸耸肩她也不太在乎,“吃饭吧,我觉得我的蛋炒得比较好吃。” “枸杞菜的汤也很清,就是喝起来冷。” “现在是冬天,那是夏天喝的,而且你还去洗冷水澡,活该。”她也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冬天有枸杞菜卖,真的很奇怪,难道还有人盖温室种枸杞菜?” “看电视吧。对了,和公司签了合同?” “签了,不过上星期漏了体检,下星期要去补,上星期安排体检那天我们系最后一门无聊课考试,下星期要去补体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边吃饭边闲聊,吃完了,婧明往床上一躺,蔺霖收拾碗筷去洗碗。 “叮咚”门铃响。 她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时钟:六点半。居然有人在这种时间来敲门,难道是来吃白饭的?懒懒地爬起来开门,门外的人让她怔了一怔:她还以为会来蔺霖这个狗窝的不是舒偃就是荼靡,结果门外站着一个脸色很苍白的黑发中年人,长得很清俊,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惊惶,她会觉得这个人是个帅哥,至少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帅哥。然后——虽然他和蔺霖长得不像,但是有某些地方实在很像……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比如说苍白的皮肤,有一双大眼睛,眼神都是这么黯淡无光,都很清俊高贵,只不过这个人满脸的惊惶失措,一点没有蔺霖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你找谁?” “霖霖,不,蔺霖在吗?”门外的中年人近乎讨好地微笑,“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是个很大的袋子。” “哦,一个花瓶是不是?”她指指放在椅子上的大袋子,“我都不知道他和您是朋友,进来坐吧,我们刚吃完有点乱。” “啊,不用不用,我拿了东西马上走了。”中年人惶急地说,“霖霖不喜欢我在这里。” “哈?”她听得睁大眼睛,“什么?” “当”的一声,厨房有块碟子碎了。 中年人匆匆拿了袋子,对婧明勉强笑了笑,“你要好好照顾他。” “当然,您贵姓?”她心里虽然诧异得乱七八糟,依然很有礼貌地露出她甜美的笑容,“不坐坐?我去泡茶。” “我姓林……啊,我要走了,谢谢,你很好。”自称姓林的中年男子提着袋子急匆匆地走了。 姓林?“和我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她自言自语,关上门,大惑不解,“蔺霖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奇怪的人?他怕你怕得像见鬼一样。” 蔺霖蹲在厨房里收拾被他打破的碟子,“他是我爸妈的朋友,很多年不见了。” “可是他说你不喜欢他在这里……”她的记性可是一流的好,“而且他长得和你很像,我还以为是你叔叔还是什么远方亲戚。”她睁大眼睛看着蔺霖,“还有他干嘛要怕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骗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顿了一下,始终没说,只是淡淡地笑笑。 那意思就是,他的确有些事瞒着她,而且不打算告诉她, 婧明瞪了他很久,他还是那样淡淡地笑,没一点忏悔的意思,末了她只能算了,这个人不想说的事逼他说没意思,她也没有那么不识趣,“算了,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明天去九街。”她欢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逛街?”他微微一笑,“只要是你想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要去买皮包,下个星期上班,我要去买衣服买化妆品买鞋子买皮包!” “先买皮包。” “万岁!” 一个星期后。TOP公司。 体检过后,婧明拿着一切正常可以过关的表格,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蔺霖总以为和他在一起就会被传染病毒,结果她和他这么久了,Kiss也Kiss过了,还不是一切正常?所以说那位少爷杞人忧天,自以为自己是什么需要三重防护的宝。 “林小姐。” 身后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她抱着体检材料回头,走过来的是T0P主管她的上司。这位男性三十出头事业有成,而且温文尔雅成熟稳重,重点是个已经领了离婚证的单身汉,他的前妻与他时有来往,是个气质美人,两个人没有孩子。婧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着实感叹了一番恨不相逢未嫁时,但在她心里自然还是蔺霖比较强,恭敬的对走过来的顶头上司微笑,“华先生好。” 华信对林婧明点了点头,“体检过了没有?” “过了。”她虽然天性招摇,但也不敢在上司面前招摇,表现得观规矩矩,十分服帖。 “你今天有空吗?下午过来和我去一下诚信,帮我买份礼物给中国银行苏小姐。” 苏小姐就是华信五年前离婚的妻子,婧明私底下吐了吐舌头,这个男人后悔了正在努力地追回自己的老婆。男人就是很奇怪,不管多好的男人,都是那句老话——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行。”她露出嫣然的微笑,“给中国银行法律咨询部305苏小姐,是吗?” 华信正往另一边办公桌走去拿起一份材料,闻言微微一怔,随之微微一笑,“嗯。” 她半鞠了个躬,俏皮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华先生,女生总是对出色的男人比较关注……” 华信笑了起来,拿了文件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去交表吧,隔壁。” 她耸了耸肩,购物,那是女人的天性,她相信她绝对能挑到很讨华夫人欢心的礼物。苏日香苏小姐她见过,和华信很登对的一个大美人,既然好男人她不能占有,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中午和华信一起吃饭,五星级酒家的拿手菜居然是面包——婧明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老土:有钱人吃菜没钱人吃肉已经过时,这年头没钱人吃鱼虾螃蟹,有钱人吃面包开水。 吃完那非常简单却贵得要死的白面包,华信开车带她去诚信广场买东西。 诫信是z市最昂贵的商业区,随便一样商品价格都在四位数以上。她早就有心来这里逛逛,可惜踏进这块地方需要太多胆量,今天虽然不是买进自己兜里,干过瘾也好,而且她毫不怀疑地相信,几年之后,她也能轻松走进这里轻松点走其中的某些东西。 要给华信的苏小姐买点什么比较好呢?她看着柜台里各种微型电脑手机,各种名牌衣服提包,将心比心,看来看去,突然叹了口气,觉得意兴阑珊。换了是蔺霖,她希望他送她什么呢?认识两年了,他好像也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可是她似乎也没有想过要他什么,站在琳琅满目的精贵商品中间,如果是蔺霖的话,她希望他送她什么呢? “林小姐?”华信跟着她在商场里走着,“怎么了?” “我觉得……”她又叹了口气,“也许很老土,不过我在想如果是我男朋友送东西给我,我希望他送给我什么呢?”抬起头看华信,也说:“我没想过要他送怎么高档的礼物,我现在长胖了,如果他能买包山楂干泡一杯山楂水给我喝,我就会很高兴了。” 华信考虑了一下,“女人都很喜欢减肥。” 她苦笑,“我现在九十六斤,认识我男朋友以后常常暴饮暴食,现在胃不好人也比以前胖了八斤。”比划了一个“八斤”的手势,她强调,“八斤很可怕日阿,没什么比八斤肉长在身上更可怕的事了。” 他笑了,潇洒地让了个位置给婧明走,“那么我们去花茶市场买点养颜美容的东西,可能好过在这里买衣服。” 她点头,然后叹气:“华先生,我也好希望我男朋友能买点花茶,还是山楂红枣什么的给我喝,可惜我没苏小姐好福气。” 华信微笑,“我直觉太细心的男人你也不喜欢。” 她一怔,随即笑起来,“呃……华先生好像很了解我?” 华信不置可否,只是笑得很愉快,“你喜欢的男人,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是吗?从哪里看出来我男朋友要有魅力?” “因为林小姐自己就很有魅力。” “呃……这个……” 两个人从诚信广场出来,坐上华信的车,开往花茶市场。 花茶市场门口有个雪糕点,婧明下了车径直去买雪糕,笑呵呵地华信要不要?华信自然只是谢谢,婧明挑眉说我男朋友比我还喜欢雪糕,华信笑说那是你们年轻人时尚,婧明差点呛到雪糕,说你以自己很老了吗?华信说他三十三了,婧明耸耸肩说看起来和二十七没什么差别,说着说着,绕进花茶市场买山楂红枣干。 z市的花茶市场规模很大,里面几百家花茶店,可以喝茶也可以买那些茶包。东西交通是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边有个卖棉花糖的机器在打着粉红色的糖丝,轰隆轰隆响着白糖被摩擦融化的声音。 婧明和华信从市场出来,华信提着一大包山楂干,婧明笑着说:“这样包装难看,要不我回去顺便帮你包装?”有些炫耀地举起手,她笑颜灿烂地说,“我懂得比精品店员包装得更好看的包扎方法……” 这女孩真是年轻得让人羡慕,华信心里刚刚闪过这一句,突然婧明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她的头发一不小心甩进棉花糖机器里了,那机器剧烈旋转几乎一下要把她的头扯进高速旋转的机器里。 “哇!”华信和棉花糖小贩都大叫起来,棉花糖小贩急急忙忙去关电源,华信一把抓住婧明的头发帮助她不至于被机器拉走,稍微僵持,婧明一头齐腰的长发被硬生生从中拉断,突然“嗒“的一声轻响,头发断了婧明却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叫声,捂着眼睛跳开。 华信悚然大吃一惊:婧明绑头发的小饰品随着断掉的头发掉进还没停止的机器,被机器弹了出来撞上了婧明的眼晴!“你怎么样?”他快步过去把满脸眼泪的林婧明的头抬起来,心下一凉:出血了!眼睛……出血了。 “我看不见了……”婧明觉得两只眼睛都非常痛,眼泪流下像针刺一样,勉强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刺激让她整个忘了疼痛,惊恐地大叫起来:“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华信抓住她,“别怕别怕,我们先去医院给医生看看,先别哭,别刺激眼睛。” 她拼命摇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你男朋友的电话是多少?”华信牢牢控制她不至于歇斯底里,“我叫他来陪你好吗?别怕别怕。” 我男朋友?蔺霖?婧明一呆,一瞬间她想起的竟然是李琛跳楼竞兰自杀,她……难道要失明了?蔺霖……蔺霖……遇到不幸的时候她才知道不幸究竟有多无情多可怕多绝望I她说了蔺霖的电话,突然觉得好委屈好不可思议,她不是坏人,为什么……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为什么?难道她要永远都看不见了?她还没有上班,还没有赚钱,还没有好好地过属于她的日子,难道她就这样完了?永远看不到任何书任何颜色?她不要! 她不要!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做梦!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她要从今天早上开始从头开始,她不要到这里来…… 华信扶起捂着眼睛全身颤抖的婧明,开车直往医院去。 蔺霖听到婧明眼睛受伤住院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眼镜店挑眼镜。路过听见眼镜店在宣传情侣眼镜,现存购买可以打八点八折,他难得有兴致进去挑选,刚选了一对镜框颜色艳丽的墨镜…… 挂断那个告诉他婧明受伤的电话,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这点上他心情很不好。对于婧明他从来没有太多独占欲,婧明在外面交往很多男性朋友他也从来不在乎,倒是他身边的女性朋友婧明会个个去吃飞醋。但关于婧明受伤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是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声音的年轻男人告诉他,并且一副十分了解婧明的口吻,让他本被不幸消息震惊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不安。 “先生,一共四百六十八。”眼镜店的小姐把单子开好,“收银台在那边。”她指了指店里。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单据去付钱,选个颜色鲜艳的是婧明说他们皮夫都白,皮肤白的人戴鲜艳颜色的好看。他对颜色没有任何要求,完全是偶然想起她说“皮肤白的人穿鲜艳的好看”,一时兴起进来买的,然后她就眼晴受伤入院了。 这简直是个——上天嘲笑他的玩笑! 他付钱,袖子里的手握拳,那多年习惯留着的无名指指甲“卡”的一声折断,剩下的指甲几乎剌入肉里,但脸上他仍然平静地微笑,接过收据,他领了眼镜,转身出店。 原来在他这种人身边,即使是婧明、即使是那么有活力的女人,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吗?想起她信誓旦旦“没有我林婧明做不到的事”,傻瓜,好天真的大傻瓜!他紧握着拳头在街上走着,路过每一根柱子都有一头往上撞的冲动,早就……早就明白的不是吗?为什么竞然那么不理智,想要有个人爱你……想要有个人……很认真地爱你…… 走过一条街,九十八根柱子,医院就在眼前。蔺霖茫然地看着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的医院大门口,他讨厌医院。 他像讨厌老鼠一样讨厌医院! 第十二章 我只给你两年幸福 婧明右眼的眼角膜严重受损,左眼的情况稍微好点,但是硬塑料的碎片插在她眼内太久,也严重损害了视力。右眼的情况必须作角膜移植,左眼视力下降到只及眼前十五厘米,近乎是双目失明。那两块弹伤她眼睛的是被棉花糖机器搅碎的头饰碎片,整张脸清清楚楚没有伤到一点,只是重伤了眼睛。 蔺霖走进病房,进病房之前他先去问了婧明的医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才走进病房。踏进病房的时候仍然不可抑止地颤抖了一下,曾经有个傻瓜说要做份辛苦的工作一个月六干多,赞助他社交应酬,要他工作以后连利息还她,现在那个傻瓜眼睛瞎了……连一天都没有工作到,一分钱也没有赚到。那些计划中的美丽的未来,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她可能永远看不见蓝天白云,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会有的东西。 “蔺霖……”病床上的人先发现了他在,伸出手在空中摸索,“是你吗?” 他笑笑,走过去坐在她床前,轻轻抚摸她被用纱布蒙起来的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才会进门不说话。” “哦?” “哦什么哦,你就是那样没良心的。”病床上的女人似乎情绪很平静,说话居然还在开玩笑。 这玩笑却让他听得整个人毛骨悚然起来,颤抖地深深地吸一口气,“婧明,眼睛痛吗?”他轻声说,勾起嘴角笑笑,滋味全是苦的。 “痛,但是不能哭。”她平静地叹了口气,“医生说不能哭。”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很少主动去摸她,这时候去摸就像触摸着他的珍宝一样,一丝一毫都害怕指尖一不小心碰坏了,“我和主治医生谈过了,右边的眼睛只要有眼角膜移植就会好,左边的眼睛做个普通的手术,往表面加点东西戴个隐形眼镜,也可以弥补。所以别怕,没事的。” “蔺霖。”她摸索着抓住他的手,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恐惧,她其实很恐惧,只是装得很镇定,“我不怕。” “没事的。”他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被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可靠,“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会让你很快看见东西,你的眼睛不是大问题。” “真的?”她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维持平常的形象,不想让他发现她害怕瞎掉害怕得要死,在他没来之前她已经幻想了各种各样眼睛看不见以后可怜的生活.首先会有很多人同情她林婧明居然混到这一步,嘲笑她签合同前几天的得意招摇;而后家里人会担心着急,她变不成让妈妈骄傲的女儿,可能变成拖累她一辈子的垃圾;最后家里人肯定要把她从z市带走,那么她就会离开蔺霖,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回家以后只能坐在家里听电视的声音,到老了以后成为社会救济对象搬到福利院,无人理睬孤独至死…… “如果确定治不好了,我再告诉你妈妈,好不好?”蔺霖绾了绾她的发丝,“我们先自己治,如果能治好,等治好了再告诉她。” 她眼睛酸酸的想哭,不敢哭,蔺霖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轻轻拍了 拍她的背后!抱抱她。她觉得蔺霖很好,很多事不必说他就知道……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林婧明混到这分上,好丢脸,好丢脸好 丢脸好丢脸,“喂,如果真的治不好,我要怎么办?”她低声问。 很少听婧明这么近乎“低声下气”,一点主见没有的声音,上一次……也许就是在她问“爱上蔺霖怎么办”的时候。他没说话,她没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波动,这一刹那的蔺霖仿佛是空的,“蔺霖?” 她松了一口气,听他这句话仿佛什么都不要紧了,“你有钱?”她的手术费和治疗费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但家里条件蛮好的婧明……几个月以后,她在文章里写:女人最不会怀疑人的时候,是她最…… “老爸,电话。” 电脑前分析古董成分的黑发中年人应了一声,拿起书桌上的电话分机,“喂,您好。” 电话那边暂时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年轻的声音,先吸了口气再说话,声音很缓、很平静,“林岳庐,我是蔺霖。” 黑发中年人一呆,只听电话那边的蔺霖微笑,“可以出来谈谈吗?我在新名茶馆303房等你。” “霖……” “老爸,谁的电话?声音很好听啊。”十七岁的女儿对镜子梳头,边看镜子边问。 “啊,博物馆的……一个朋友。” 林岳庐随便应了一声,话筒里蔺霖继续说:“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七分,我们十二点半见面,先这样。” “霖……”林岳庐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咔”的一声蔺霖挂了。 新名茶馆。303房。 蔺霖坐在里面泡茶,茶烟袅袅,迷迷蒙蒙飘散着,像有一屋子的鬼在飞。 他想点一支烟,夹在手指上看它慢慢烧完的样子。 那么红、那么亮、那么热、那么伤……然后那么快灰飞烟灭。 他与婧明,其实只是一场年少轻狂的游戏,没有幻想中那些美好的未来,没有婧明想象中的五年半,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婚礼,只是一支点到尽头的烟,那么红、那么亮、那么热、那么伤。 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年前答应这个女孩告白的时候,她说过:给我两年幸福,然后让我用两年时间来恨你。那时候他知道她只是太浪漫,或者是为了追求不择手段,但一语成谶,拖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必须用最残忍的方式和她分手。 必须要分手,否则……只有越来越伤,爱到了尽头,就像烟烧到了彼岸,再烧下去,就是手指,就是血肉相连,就会剧痛。 他瞒着她许多事,而那个傻瓜,一直以为他不曾骗过她:他对她也不是很真心,但那个自信十足的傻瓜也没有怀疑过;他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喜欢听她叽叽喳喳,也喜欢她那种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只不过不管多么喜欢多么想要在一起,所谓年少轻狂的恋爱,就像一场魔术,时间到了,自然要落幕。 瞒着她一些事,不大不小,却是他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的事。 爱情,是件痛苦的事,明知以后一定会后悔、明知以后一定会背 明知到了最后一定会相互怨恨,为什么不在现在分手,以换取一个终身美好的记忆?如果爱太深不能分手,那么就让你恨我吧。 蔺霖望着那杯热茶的茶烟缓缓散去变成凉茶,勾起嘴角笑笑,我给你两年幸福,然后你用两年时间来恨我,婧明啊婧明,从你认识我的时候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 “咿呀”一声门开,黑发的林岳庐走了进来,看见蔺霖一个人坐在里面,他坐到蔺霖对面,“最近好吗?” 他笑笑,“还好。” “突然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林岳庐对于蔺霖一直是惊疑不定的心情,蔺霖是个完全不可琢磨的定时炸弹,说不;隹什么时候就爆发。 “我缺钱。”蔺霖简洁地说。 林岳庐一怔:前不久他才被蔺霖从家里赶了出来,现在他突然找他要钱?“钱……” “你不是要给我钱吗?”蔺霖淡淡地说,“以前你想给我多少,现在全部给我吧。” “给你不是问题。”林岳庐觉得有点恐怖,“霖霖,你不会想拿去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蔺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举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我不会拿去吸毒,也不会拿去走私。”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既然我是你爸爸,你突然要这么一笔钱……”林岳庐本能地说。 “乓”的一声震响,蔺霖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没发火,他还在笑,“我爸已经死了。” 林岳庐语塞,“他……他…嗳,反正我是关心你。” 举起洒了一半茶水出去的芬杯,蔺霖喝了口茶,“总之,我现在缺钱。” “明天我把存折和卡带给你。”林岳庐已被他吓到,蔺霖说一句他应一句。 “不必,我会告诉你去哪里交。”蔺霖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我走了。” “霖霖……” “不要再叫我霖霖。”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林岳庐,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奇慢,让林岳庐一阵深入骨髓的阴寒,“对了,很欢迎什么时候你到市医院去看我女朋友,我也会在那里。”语调轻飘飘,比十二月更森冷的寒意,“如果你不介意,带你妻子来,我会更高兴。” 霖霖……他全身寒毛直立地看着蔺霖走开,这孩子…… 这孩子的本质阴寒妖异得让人恐惧。 婧明觉得,她虽然很倒霉,但另一方面又是个幸运的人——比如说,许多人眼睛受伤死活等不到眼角膜,但是她却排到了队,市医院正好有人遗赠眼角膜,她的眼睛复明有望。左眼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东西,但是经过治疗和检查,发现情况没有想象中严重,只要戴上好的隐形眼镜就行。目前虽然眼前的世界还是一片模糊,但是她心情大好,只要等到下个星期,她就能做手术了。 她是绝对不会那么倒霉的复活的林婧明相信。 “蔺霖,下星期做完手术,华先生说可以给我放假,我们去哪里玩?”坐在床上的婧明笑眯眯地问。 蔺霖坐在她床前耐心地给她拌热可可,“你想去哪里?” “我们去宜山。”她宣布。 “宜山?”他笑笑,“你不会想去看最近来的泰国人妖团吧?” 婧明小小地给他噎了一下,“咳咳,你怎么不猜我要去看宜山风景区的美丽自然风光?” “你有那么清高吗?”他拍了下她的头,“只要你眼睛好,什么鄂可以,现在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 “专心想你?”她哼哼,“你有什么好想的。” “专心想我很帅。” “踢飞、踹死!你很帅?”她叫了起来,“舒偃不知道比你帅多少,人家现在去电视台面试做主持了,你帅什么?你很衰还差不多’隹喜欢上你谁倒霉!” 他脸色微微一震,婧明看不见,“蔺霖?” “在。”他立刻笑了,“婧明。” “嗯?”她躺回床上慢慢计划眼睛好了以后的种种吃喝玩乐的旅他顿了一顿,终于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没什么。 两个星期后。 婧明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右眼的视力据说也不会有太大损害,她艮开心,准备好了以后回家再告诉妈妈,她在z市究竟多么勇敢多么倒霉又多么运气。 而且,她在盘算借这个机会让蔺霖见见她妈妈,差不多也可以见家长了。蔺霖读完书出来就是博士,人长得帅而且有气质,怎么算都是很能见人的,比起她高中死党的男朋友风光多了,怎么样都要找个几会带回家去炫耀。至于他说的身上什么病毒她其实没大在意,相处久她也没觉得蔺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虽然他说了很多“故事”台她听,可是她又没亲眼看见,想在乎也不知道怎么在乎起来。 “慢慢睁开眼睛,对…慢慢……”医生耐心地辅导。 她一点也不慢地睁开眼睛,把医生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么自以为眼睛绝对不会出意外的病人:幸好她的确看见了。 林婧明的确看见了,虽然视线还是有点模糊、止她有点失望,但大体上她在意的不是眼睛。抬头四下张望了一阵,她有点迷惑,转头问医生:“我男朋友呢?” 医生摇摇头,“今天他没来。” “没来?”她诧异极了,蔺霖一向是温文尔雅最称职的男朋友,今天她拆绷带一直没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在奇怪,还以为他静静站一边没说话,竟然他根本没来?“怎么可能!我自己去找!”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外就;中。 “婧明。”今天来看她拆绷带的是华信,伸手拦住她.“等等,不要激动,今天我真的也没看见他,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是不是有事,别急。” 婧明脚步一顿,突然房间里响起一阵鸟鸣,那是蔺霖手机的铃声。愕然东张西望,她看见蔺霖的手机居然就摆在她枕头旁边,奔过去接听:“喂?”心里却想为什么蔺霖的电话在这里?他今天不是没有来? 电话里传来的是她不认识的声音,一个战战兢兢的男人的声音“霖霖?” 她一呆,突然满肚子火气,“什么霖霖?你是谁?谁要找他?” 电话里的人也呆了一呆,“你是谁?” 她吼了回去:“我才要问你是谁,蔺霖呢?他人呢?” “他告诉我他今天会在医院……” “我没看见他在医院,你是谁?找他什么事?”她一肚子疑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尴尬地回答:“霖霖要我今天来交钱……” “交钱?什么钱?”婧明越来越莫名其妙,“他要你来交钱?” “我是霖霖的爸爸。”电话那边终于说出口,“霖霖要我今天来交住院费。” 她愕然、而后呆若木鸡,“他爸爸不是早就死了吗?”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似乎发出了些什么声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对方挂了。 婧明抬起头看华信,华信正有些尴尬地退开去窗口看风景,听到不该听的话总是不好。她又抬头去看她的主治医生,那医生皱着眉头。最终她问:“蔺霖究竟在搞什么鬼?” 没人能够回答她。 她再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次华信没拦她,她噔噔噔径直跑下楼,坐在医院收费台的前面。她不信等不到来交住院费的人,这钱其实华信已经替她交了,只不过还来不及告诉蔺霖,谁叫他今天不来? 一直等到三点三十五分,一个人走近。 她“嚯”的一下站起来,抢上去拦住那个人.她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蔺霖解释说是他爸妈朋友的那个中年人,“等一下。”她站在林岳庐面前,“刚才是你打电话过来?” 林岳庐被她吓了一跳,惊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站在那发愣。 “蔺霖和你是什么关系——”她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去蔺霖家,门外有人敲门,蔺霖说他走错门了,那个人——还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吗?倒抽一口凉气,她开始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脊直升上来——到底蔺霖隐瞒了她多少事?为什么要骗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你是谁?” 林岳庐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有些狂乱的女孩,心思倏忽飘了一下,依稀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当他说出要分手的时候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样的害怕失去,却不知道那么深刻的感情,到了最后只留下比怨恨还深的怨毒。蔺霖为什么踪影不见,也许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我是蔺霖的爸爸。”他坦然对婧明说。 “……爸爸?”她茫然,“什么意思?” 林岳庐拉着她在旁边等候的椅子上坐下,“蔺霖他妈妈和我生了他,”他双手支在膝盖上,视线垂着看地面,“我和蔺霖的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蔺霖爸爸,但是她并不快乐。蔺霖的爸爸很有钱,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我们在工作的时候认识……”他缓缓叹了口气,“我和她都是市博物馆的。认识了以后,我们很好……后来生了蔺霖。” 婚外情……她默然,他是个私生子,这点瞒着她她能理解,不过为什么四十多岁的男人要和她说他当年的婚外情?他自己显然提起来也并不愉快,她有不祥的预感,感觉很不好,不,不是不好,是不祥。 “我有乙肝,蔺霖的妈妈没有被我传染乙肝,蔺霖的爸爸也是正常的,但蔺霖却是。”林岳庐黯然,语气低低的没什么感情,气氛却颇悲凉,“所以我和他妈妈的事就被他爸爸知道了。我说他不爱妻子,我要求他和蔺霖妈妈离婚,然后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说起来他还笑了笑,婧明沉默,她能理解那种伤感,“后来……和他爸爸谈了几次,他答应把蔺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我想了很多遍,终于决定和他妈妈分手,以为那样对蔺霖好些。他妈妈说不会恨我,可是几年以后她比谁都恨我,因为蔺霖,她面对着别人总是尴尬,和蔺霖爸爸相处得更加不好。” “然后?” “然后,当然有很多事我那时候不知道………我以为那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娶了一个真的很爱我的女人。”林岳庐低低地说,“就像我相信就算我们分开,他妈妈也会永远都爱我一样,我相信我娶的妻子会像我们谈恋爱的时候那样爱我,即使我有乙肝她也不会在乎,有什么好在平呢?”他轻声说,“世界上乙肝携带者有几亿。” “后来我妻子怀孕了。”他轻声说,“她爱我,但是她想要孩子,我始终不同意要一个孩子,她那阵子常常和公司的同事去喝闷酒,几次之后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她也后悔了。” 婧明听得怔怔,不知为何对这个男人起了一丝丝怜悯之情,“你不是。”他继续说,“自从我结婚以后,很少听到蔺霖家的消息,蔺霖的妈妈去世我也没能去上香,后来他爸爸也过世了,我才知道他身上的病毒和普通的乙肝有些不同,我去找他,他不肯认我。” “他不肯认你?”婧明奇怪地看着他,“他为什么不肯认你?” 在她印象中,身为好宝宝的蔺霖,完全没有理由和亲生老爸闹别扭,而且虽然他这个亲生爸爸不怎么样,但也不是什么坏人。 林岳庐异样地看着婧明,像是很奇怪她这么问,过了半晌说: “你也不是故意抛弃他。”她越说越小声,蔺霖在想什么,她的确常常也不知道,只不过她在想什么蔺霖都知道罢了。 林岳庐突然觉得这个女生很可爱,也有点好笑,“你知道。” 婧明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为什么?”她心里喑骂,等她出院一定好好地教训蔺霖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账! “他给我说他以后要去S大做实验做毕业论文,这几天就从z市搬走。”林岳庐说,“他没告诉你就是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你说什么?” “霖霖去了s市,他可能要和你分手,不会回来了。”林岳庐歉然地看着她,他能想象她的失落,“本来他告诉我他今天会在医院,不过既然他连今天都不在,那就是已经搬走了。” “不会吧?”她考虑,然后笑了起来,“他为什么要去S市做实验?他不是一直在Z大做得好好的?”她一点也没相信林岳庐的话,那根本是他不了解蔺霖在胡说,蔺霖是那么体贴的人,哪里都好,怎么可能突然间跑去遥远的城市做实验? “他保的是s大的硕博连读啊。”林岳庐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所以他要去s大做毕业论文,他的导师在那边学校。” 她沉默了至少几十秒,才问:“什么?” “他没告诉你他保送的是s大的硕博连读?” “不,”她缓缓摇头,“他告诉我、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他保上的是z大。”她茫然睁大眼睛看着林岳庐,“他骗了你,还是他骗了我?” 林岳庐沉默,与婧明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死寂中。 过了很久很久,她动了一下手指,拿起手机按了几个号码,按到一半没再动过——她想打电话给蔺霖,可是蔺霖的手机在她手上,那还打什么? 林岳庐也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良久关起手机,“他家里没人接。” 她又摇了摇头,“蔺霖是很聪明的人,他把手机留下,当然就更不会在家里。”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他……在搞什么鬼?”语气很颓废,比颓废多的是茫然,“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眼睛受伤了,所以他不要我了?” “我想他只不过是想逃开你,去另一个地方重新过一个人的生活。”林岳庐没有很意外,“霖霖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不像他平时表现得那么听话的。”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知道,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他,我以为他已经告诉我他所有的故事,结果……”她双手合十抵住额头,“结果他还是瞒了我很多很多事,可是我不明白,就算他告诉我这些事,我难道会歧视他会笑话他?还是我会抛弃他?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就算他有乙肝他是私生子那又怎么样?我说不定会说他很酷,因为他老爸很风流!”她说得大声了一点,扬起眼睛看林岳庐,眼神是凄楚的,“我真的……不会怎么样的……” “那个孩子……”林岳庐慢慢地说,“很可怕。” 婧明呆呆地看着林岳庐,不明白他突然冒出一句蔺霖很可怕是什么意思?只听他继续说:“你知道我第一次去找他,告诉他我是他爸爸的时候,他说什么吗?” “什么?” “他第一句对我说:原来是你。”林岳庐说起来似乎仍有些不寒而栗,“他没生气也没意外,像找什么东西找了很久突然拿回来那种语气,说:‘原来是你。’我那时候一直不知道他恨我,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他告诉我,小时候他爸爸妈妈常常为他的事吵架,又说他妈妈死后他爸爸很苦恼,几次想把他送去福利院但是条件不符合,福利院不收。他都是笑着说的,像看开了完全不在平,我只觉得这孩子很懂事很乖巧,让我很放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他几乎战栗起来,”我竟然两年都不知道他恨我,那孩子一直在恨我,可是我却看不出来……” 她呆呆地听着,蔺霖一直在恨着谁?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只知道他有时候很痛苦、很脆弱,她不知道他那么多故事,她以为他笑的时候就比较开心。 林岳庐深深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哀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他居然一直在恨我吗?” “什么时候?” 他看了她一眼,“他和你谈恋爱的时候。” 她一怔。 “他说:‘你不要再去我那里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林岳庐说,“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这孩子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很乖巧。我不知道他不认我——我竟然两年都不知道我儿子其实不认我,其实一直都在恨我,而且恨得很可怕。” 她全身颤抖了一下,蔺霖……她懂的,换了是别人可能都做不到,但是蔺霖做得到,他就是那种……能把心思藏得很深很深的人,以至于她常常触摸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低声说,“他恨谁我不知道,也许他爱谁我也不知道。” 林岳庐苦笑,“他恨我和他妈妈的事、恨我生下他、恨我遗传了乙肝给他。因为我的缘故,他家庭破裂:他身上的病毒害死了他妈妈和爸爸,我是始作俑者……” 她默默听着,低声插了一句“他身上的病毒也许不止害死了他爸爸和妈妈……” 林岳庐深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他有很多理由恨我,我……理解……”他轻声说,“我没有怪他。” “他说他不信爱情,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她低声问,“因为你的爱情太失败了……” 林岳庐沉默。 “因为你是他爸爸,不管他有多么恨你,你却是这世界上和他最像的一个人。”她轻声说,“你有乙肝,你爱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都爱过你,也都最终背叛了你……所以蔺霖不信爱情,他以为他的爱情必然和你一样,不管现在爱得多热,到最后我也一定会背叛他…… 所以他逃走——不是因为他不爱我,而是因为他害怕爱我,是不是?”她的眼晴开始发亮,盯着林岳庐,“是不是?” 林岳庐勉强笑了一下,“你还年轻。” 她盯着他,“你也以为,我到最后一定会离他而去?” 林岳庐说:“年轻人在热恋的时候都很自信,真的在一起生活就会有很多现实的东西,你还年轻,很难说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你知道我为他失去了多少东西吗?”婧明没有很激动,语气沉了下来,平静地说,“我现在一百斤,两年前我八十八斤,两年前我曾经很漂亮,和他在一起我不去管身材和皮肤了,他说没必要,我本来有机会成为一个比较有名的作家,他说我不合适,我放弃了;我本来有很多人追,因为和他在一起,我被人误会被人说闲话,后来虽然事情淡了但是我的Fans也被事情消磨得差不多。到现在我很平凡,甚至不小心弄伤了眼睛,永远也恢复不了受伤前的视力,到现在我看东西都是花的。”她深吸一口气,“我还年轻,我不够阅历,我还没有踏入社会,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现实的东西是什么。不过我觉得,将来我所能为他失去的东西,不可能比现在更多,因为我已经快要什么都……所以我不怕,我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很奇怪,蔺霖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我不知不觉为他失去了这么多,竟然也没有觉得遗憾。” 她缓缓地说,双手合十,然后指尖压着指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分手,从来没有想过……” “你会有新的让你害怕的东西,比如说:孩子。”林岳庐说,“你会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和蔺霖在一起,生出健康孩子的几率只有20%,你敢冒险吗?” “为什么不敢?”她回视着林岳庐,“我一贯不相信我会那么倒霉,我相信我是好人我会有好报,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倒霉的。” 他又是一呆。 “再说,就算生出一个和蔺霖一样带着奇怪病毒的孩子,”她说,“那又怎么样呢?那也是正常的孩子,我相信蔺霖会教他怎么避免让别人受害,那不就行了?” 林岳庐看着婧明,她眉尖徼蹙,眼睛受伤后身体还比较虚弱,以至于脸色苍白。 但是她说得很认真。 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蔺霖什么也没说就走,连分手都不说,因为这个女孩……不是用语言说分手,就能从实质上分手的女孩,无论说什么都没意义,要分手只能以行动一劳永逸。 所以蔺霖走了,走得仓促而且无声无息。 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这个女孩,而是他太了解她和自己:像他们这样的恋人,要分手,只能有一方远走高飞。 如果没有一方远远离开,另一方永远不会相信。 “他走了,证明其实他比他想的爱我,是不是?”婧明慢慢地问。 林岳庐无法回答,蔺霖在想什么,他又真的知道吗?他把一个信封给婧明,“这是蔺霖要我给你的。” 她的住院费。她接过来,突然问,“他找你要钱吗?” 林岳庐点头,“我开始以为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你出事了。” 她笑了,“他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 林岳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蔺霖是个很骄傲的人,从不屑向他憎恨的人求助,他向林岳庐要钱,证明了什么? 这钱她会收下,然后一分一毫都珍藏。 那个男人啊,说的话不知道十句里面哪一句在骗人,那双黯淡无光犹如黑潭的眼睛底下究竟藏着多少东西?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但是至少……很让人窝心……他做的一些事……从来不对人说,但很让人窝心。 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写的那篇《我拒绝》。 没错,这个男人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一直一样,防备着被人侵入,拒绝着别人的了解,不要陪伴和关心,一个人躲得远远。 他以为那样是最骄傲、有尊严,并且不会伤害人太深的生活方式。 这样的人……很讨厌……很让人牵肠挂肚。 她苦笑,握着那装钱的信封,这样的人……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让人怎么好好去爱他呢?她说给我两年幸福,他就给她两年幸福,然后他走。 可是我真的真的不能恨你。 即使你的心那么遥远,所染的颜色那么深沉,可是我还是知道,之所以藏得深沉是因为你太痛,之所以怨恨是因为你太失望,那都是因为你太想要被人爱了,不是吗?如果两年以来我都没有爱上真正的你,那么从现在开始从头爱,可以吗? 我不怕……被你咬住脖子。 第十三章 一个人 蔺霖几乎是连夜搬走了。 他安排林岳庐去了医院,留下了手机,想必婧明很快会知道他的故事,林岳庐会解释清楚为什么他要和她分手,那么他就可以一个人走了。 她的眼睛没事了,住院的时间正巧给了他时间搬走。 背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s大门前,他像个年轻而青涩的学子,望着学校的正门。 “同学同学,你知道A区544栋怎么走吗?” 蔺霖回头,问路的是手抱花束的花店小工,一大早起来送花,想必是哪位绅士送给女生的。他虽然还没踏入S大的校门,却已经能微笑说:“从这里直走,往左边转弯,超市旁边的就是544栋。” “谢谢你啊。”送花的小工骑着自行车走了。 他才跟着踏进S大的校门。 虽然还没有来过这间学校,但是地图他却已经看得很仔细了。 “你是蔺霖同学吧?”研究生院过来接他的女生遥遥奔来,“导师要我过来接你,我是带你做实验的师姐。 “师姐好。”蔺霖笑笑。 “我听说你很会唱歌。” “哪里……” “不要客气了,晚上我们和导师去吃饭,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 “哦……” 婧明出院了,戴起了眼镜。她四处打听蔺霖在s大的住址和电话,但是一则S大和Z市距离遥远,二则蔺霖一贯做事仔细,一直到他离开Z市两个月后她才七折八拐地从蔺霖的导师的女儿那里问到蔺霖的近况——恰好他导师的女儿是她曾经的Fans,而且这么多年没有忘记她。 听说他最近实验做得不顺利,但是人缘很好,在S大很受欢迎。 按了电话找他,她的心竟然怦怦直跳,好像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一样,话筒里“笃——笃——笃——” 没有人接。 她再拨一次,还是没有人接。茫然地放下电话,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为什么没有人接——来电显示——她立刻放下电话从自己的房里奔出去,跑到楼下的电话亭去打。 “笃——笃——笃——喂,您好。” 话筒那边传来蔺霖年轻平静的声音,她狂跳的心“咚”的一声落地,松了口气:他还在的,没有化为飞灰消失,紧紧握着话筒,她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说,竟然忐忑不安。 “婧明?”蔺霖却一如既往,一下子就猜出来是她。 “这次没有来电显示。”她想也没想,低声说。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然后蔺霖的声音显得很轻松,带笑说:“心电感应。” 她有点想笑,没笑出来。 “最近好吗?”电话里那个一声不响逃到远方的人好像一点没有变,依然殷勤地关心她。 “喂。”她却已经不再被这种温柔欺骗了,“你为什么一声不响走了?” 电话那边沉默,过了一会儿听到蔺霖笑笑,“我以为他告诉你了。” “他?你爸爸?”她心里的忿忿不平被一丝一点地拔出来,“他是告诉我了,他说我太年轻,说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不可能凭借‘爱情’两个字就可以过一辈子,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她握着话筒在电话亭吼,路人纷纷侧目,她恍然不觉。 “婧明,我没那么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了,这件事该结束了。” “蔺霖,我警告你,说话不要说得那么神仙都听不懂,什么叫差不多了?什么叫该结束了?你觉得该结束了你就走人,然后把我莫名其妙地晾在这里,这就是你‘觉得’你应该做的事?说不定你还觉得这样对我比较好?你是否想过我的面子呢?我要怎么去和我朋友解释?说我男朋友突然不见了,因为他说他觉得差不多了?这是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我宁愿你说你看上了哪个千年妖姬都比‘我觉得差不多了’好听!你给我去死!”她对着话筒吼,“你是凭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有哪里不好?” “婧明……”话筒那边的人立刻接话,却顿了一顿没有说上什么来。 “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没打算和你分手,没有那回事。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怕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以后怕你?怕我觉得你很可怕不要你?还是你怕你会太喜欢我所以逃走?”她拿着话筒了一步,电话亭在Z大学校主干道旁边,过学校的车辆喇叭纷纷响起,在她身边开过,车灯烁个不停。 “婧明,两年已经够了,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工作我要读书,你在Z市我在S市,你有你的社交圈子我有我的社交圈子,你觉得分开两地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以后你会被比我更好的男生吸引,既然一定我知道很多人都是两地分开就分手,但是至少也要混个双方同意,我们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现在分手?你不能等到我找到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再分手?或者你先告诉我你看上了哪一个女人?”她拿着话筒吼,退了一步比划着手势,“为什么一定要分手?谁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分手?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不会变心?我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安全了?” “你不觉得……谁在我身边谁都不幸?”话筒那边传来蔺霖低低的声音,“我爱过李琛,她死了;我和竞兰谈过恋爱,她差点也死了:你眼晴受伤……我妈死了,我爸死了,李琛死了,竞兰自杀,你失明——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压抑着极度的不平静,“婧明你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看见这种事,就算你能真的永远都不变心,我却保证不了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如果有一天你也生病,你也发烧你也去跳楼,你要我……你要我……怎么办……” 她呆了一呆,“不会的!我眼睛受伤关你什么事?” “你拿什么保证不会?”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很难平复,而且一激动起来就接近歇斯底里,“两年够了吧,我也不用太在乎你,你也不用太在乎我,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干!” “那么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难道我们结婚吗?”蔺霖吼了出来,“就算再谈个三年五年,难道我们就会结婚吗?辛辛苦苦拖着不放手,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要我怎么样?” 难道我们结婚吗?这句话像轰雷一下炸进婧明耳里,一时茫然:她忿忿不平抓着蔺霖不放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她吼了回去,“结婚就结婚,你以为我怕了和你结婚吗?就像原来说好的那样,我去工作你去读博,五年半以后我们结婚!我们永远永远都不分手!” 他呆若木鸡,紧紧握着听筒,良久才说:“婧明,你在赌气。” “我要和你结婚!”听筒传来的是斩钉截铁的声音。 “五年半以后你就会觉得现在的你很好笑。”他说。 “那么你和我耗到五年半以后!”她依然骄气逼人。 “婧明,五年半太危险……” “太危险的是你害怕你会相信我这套理论,你害怕我被你伤害,你害怕你到时候不能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其实你爱我,是不是?”她在电话这头说,“你逃走就是证明你爱我,是不是?你害怕你爱我。” “啪”的一声她听到他企图挂了电话,扣了一下没扣上,终于还是拿起来说:“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只不过是个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对不起你的大傻瓜。”她说,“你恨你爸恨你妈因为他们都不爱你、你恨林岳庐因为他生了你、你恨找兼职的公司歧视你、你恨老天爷对你不公平安排你害死李琛、你恨竞兰——是她把她的痛苦又加诸在你身上、你恨整个社会——所以你写《我拒绝》,那种心情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很罪恶,不管你恨了多少人,最可恶的人、害死亲人爱人的人还是你自己!你恨全世界又恨你自己,你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可是不要紧,有我会爱你……”她握着话筒又退了一步,激动地比划着手势,“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不管你怎么想你自己,不管你在讨厌谁还是讨厌什么,我会陪你,我会听你说故事,我会偏心不管怎么样我永远不会觉得你不对,因为我爱你。是不是?林婧明从来不讲道理,我不管蔺霖的整个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这么多事究竟是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爱你……” 蔺霖突然呛了一口气,似乎被鼻息呛到。 “……所以不要觉得不安全,不要总是觉得你很可怕——你觉得你很可怕是因为你本性善良,你不想伤害别人。不要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要以为和我谈恋爱只是大学时代必经的游戏,我知道你没有认真爱我,可是我认真爱你啊!我两年的感情不是在开玩笑啊,少爷’”她说着说着,已经倒退到马路边沿,来往车辆车灯闪烁,她依然浑然不觉,“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爱你,没有一点表示吗?蔺霖少爷!” 林婧明从来不讲道理……蔺霖在电话这边微微勾起一丝苦笑,怎么会遇到一个不要是非黑白的女人,偏心得不可理喻,“我……”电话里陡然传来“嚓——卡一一砰”的一串坠落撞击声,他悚然一惊, “婧明?婧明?” 但那边话筒似乎撞到了地面,除了一阵依稀是人群团聚的喧哗声,再也听不到她的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蔺霖突然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在急剧变冷,他从不信自己是个不幸的媒介,但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他关心的人似乎都逃不出意外和死亡一婧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号给在z大的同学,听着舒缓的“笃——笃-笃——”他心里火烧一样焦急得他要发疯,响了四声没人接,“砰”地他一拳砸在桌面上,终于有人不耐烦地接听:“谁?” “舒偃,你去看看,婧明楼下的电话亭出了什么事?”他几乎在“谁”的同时开口说。 舒偃从来没听过蔺霖说话说得这么快,呆了一呆,“哦……”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匆匆奔回,整个声调都变了:“车祸!那里出了车祸!婧明在那里?你确定……” “啪啦”一声蔺霖的手机跌在地上,他一手捂住右边脸,“咚”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右手一拳一拳往墙上砸,再撞头、再砸墙……很快地墙上染上鲜血,他继续撞、继续砸……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丢了毛巾牙刷钱包进去,甩上肩就走。现在是深夜九点,明天还有实验,但有什么关系呢?她的眼睛刚好,又出了车祸…… 狂奔出校园打的直奔机场的时候,他在想如果婧明出了意外,他就和她一起死。 不是赌气。 如果她有个什么不幸,他就从z市立医院二十层的医院病房楼顶跳下去。否则那自信十足的女人会死不暝目的。 刚才在婧明刚刚说到“蔺霖少爷”的时候,校道上急速拐出一辆摩托车,七折八拐地往前疾驰,一辆轿车闪避不及打横往婧明这边撞过来,她又不小心退出了人行道站在路边,“轰”的一下被轿车撞出了三五米远,打了几个滚,地上掠开一道摩擦的血痕。 很快救护车来了,把伤者送上车,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家人。 所以蔺霖连夜飞到Z市,第一次见到婧明母亲的时候,就在她的手术室门口。 那是个雍容镇定的女人,虽然刚刚擦过泪痕,眼泪还没有干,但背脊挺得很直,很有担待的样子,看见蔺霖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依然脖子扬得很高,点了点头。 他笔直地走到她面前:“伯母好。” 她问:“你是……哪位?” 他微笑,“婧明的男朋友。” 她不出意外地又点了点头,“怎么会这样子?她有手机有电话,怎么会九点还在楼下电话亭打电话?不然怎么会给汽车撞了……” 他深吸口气,一口气说:“她在打电话给我。” 婧明妈妈极其诧异地看着他,“打电话给你?” 他微闭着眼晴点头,“我刚从S市飞过来。” 婧明妈妈对他的诧异暂时放下,对他升起了少许好感:为女儿连夜赶来,还算有良心。“她怎么不用手机?” “她的手机和宿舍电话我都认得,她。怕我认得是她打过来会不接她的电话,所以去楼下打。”蔺霖轻声说,随后微微一笑。 婧明妈妈又怔了一下,“你们在吵架?” 他点头,“我想和她分手。” “婧明对人不好?” 他缓缓摇头,“婧明对我很好,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蔺霖低声说,勾起嘴角笑笑,很自嘲,“害怕太爱她。” 婧明妈妈更加诧异,但蔺霖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手术室门口走廊的墙上,眉头深蹙,像不想再说什么。她仔细一看,已经看见他额头和手背的淤伤和擦伤,好像和人打过一架一样。女儿爱的,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她不便开口追问,只是焦急地看着手术中的红灯,盼着她平安出来。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红灯熄灭,主治医生先走出来:婧明妈妈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她还好吧?” “幸好在学校里车速很慢,除了皮肉伤没什么伤到内脏,不过……她右眼的角膜再次脱落,这一次医院已经没有捐赠的角膜可以做移植了。”医生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婧明要失明?”婧明妈妈失声说,“再次脱落?她的眼晴之前受过伤吗?” “上次婧明出去逛街受伤,我们不想让你担心,所以……”蔺霖突然说,眼晴没看婧明妈妈,看另一边走廊的窗户,“所以我们伪造你的签字,同意让婧明做了角膜移植。她说……眼睛好了才告诉你,她说她不会瞎掉,因为她是好人她绝对不会那么倒霉。”他勾起嘴角笑笑,“她总是很自信。” “天啊,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搞的什么鬼!这么严重的事居然瞒着我!”婧明妈妈走上几步,一把抓住蔺霖,“她到底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我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他被问得震动了一下,茫然睁大眼睛回视婧明妈妈,他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婧明,他总觉得那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女人既然那么有活力应该什么事都没问题,就算他们分手她也能继续活得很好。谁知道其实她也很脆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仿佛……随时都会死一样。 她的眼睛,又要看不见了?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手心,两个月前她的眼睛刚刚受伤的时候,那一把抓住他的手的感觉还在,那么鲜明的恐惧,婧明好害怕看不见,谁都害怕看不见- 后来婧明在文章里写:独翼的鸟能不能飞,也许当它从高空下坠的时候,就认为在飞吧。所谓爱情,在跌到谷底的时候还能不能活,一切就看断了翅膀的鸟儿,它的运气究竟是跌到地上,还是跌进水里。 林婧明被撞到的时候,想到的是:为什么他还不回答? 然后脑子里一片白光,像飘进茫茫无边的宇宙,不知有多久上下飘浮,没有一块安稳的地方。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仿佛都不如睡去的时候光亮,视线无比狭窄,看见的只是一个人的脸,“霖……” 那人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嗨。”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昏黑模糊,茫然睁大眼睛,“你不是在S大……” “我回来了。”他说。 “骗人。”她说,“蔺霖不会回来的。” “他第一次后悔。”他说。 “我不信,等我好了他又要收拾包裹走人。”她说。 “不会的。”他低低地保证。 她转过头不看他,反正看不看都一样,看不清他的脸,“如果我没有撞车,你根本不打算回来,你是回来奔丧,又不是回来陪我。” 她毫不忌讳说出“奔丧”两个字,竟然让他整个人惊跳了一下,“婧明!” “干嘛。”她闭上眼睛,眨了眨又睁开,“我的眼睛又完了,是不是?” 她居然说得轻描淡写,野蛮得像毫不在乎。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被她甩开,“不是很糟,眼角膜又脱落了,只要有能移植的角膜就好,别担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我只要好好休息,一切事情你去想,然后你等我好了你就打包走人。”她抢话,语气没不高兴也没激动.“我知道你怎么想,没治好我你良心不安,我撞车又是你的错,你又怪在自己身上,等我好了你又觉得像你这种人还是一个人好。” 他有丝苦笑,他的确习惯性……有时候这样想,“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逃,我们五年半以后结婚。”他低下头把脸颊贴在她脸颊上,她感觉他脸颊由冰凉逐渐变得灼热,“我们结婚。” 她闷声不响,突然说:“我不嫁给你了。” 他贴在她脸上不起来,闭上眼睛。 “嫁给你这种当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打包跑去青藏高原的人,你说我会有多倒霉?”她说,“除非我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否则没法保证你不走人,我要这种老公干什么?我死心,我不要你了。” “婧明,你说真的,还是你在赌气?”他问。 “赌气。”她直截了当地说,“也是真的,我爱你,可是我始终不能给你安全感,你不相信我,没用。” “婧明……”他抬起头,“我们彼此都不能给彼此安全感,我信不过你,你也信不过我,都怕什么时候会彼此离开彼此而去,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很独立,所以我们都在拼命地给自己做防护。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这次会留下来不走,不管你怎么说爱我我都不信这份感情能一辈子不变,但是至少……要守到让你我都失望的那一刻,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她睁开眼睛,“你终于能想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他微微地笑,三分黯淡,三分自嘲,“两年不长,可是习惯却是个讨厌的东西,戒不掉。 “戒不掉什么”她问。 “每天晚上七点,我就开始饿了。”他说,“我想不通为什么宿 舍里没有零食,又找不到碟片可以看。” “在宿舍坐不下去,我跑出去看午夜电影。”他说,“看了一半没人陪我聊天,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买爆米花,无聊得很只好又回来。” “然后宿舍地板没个东西可以靠,桌椅板凳全都硬得很,一张床的枕头又不够高。”他说。 “喂!我买流氓兔给你,你把它当什么了?”她这下叫了起来, “你竟然趁我不在拿它当枕头!居然还敢把它丢在地上当靠垫!” 他笑了,“宿舍里没有冰箱,又没有冰淇淋吃。” “说来说去,我在你心里就是零食、碟片、流氓兔和冰淇淋。” 她继续哼哼,“那还不容易,你从s大宿舍搬出来,卖零食卖碟片卖流氓兔和冰淇淋不就行了,你找我干什么?” “半夜三更想要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他说。 “打给色情电台啊,那里很欢迎你打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的实验做不好,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导师说我整天在看手机,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看看有没有短信。”他说,“但是新手机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捶了他一拳,“假惺惺!肯定又说故事出来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S大不知道多快活多如鱼得水,不知道多少师姐师妹觉得蔺霖温文尔雅沉静可靠。你还常常陪着“你知道我唱K唱的是什么吗?”他继续柔声说。“什么?”她问。“有一首歌,叫做《背包就走》。”他笑笑,“你要听吗?”“要。”她想也不想说。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笑笑地唱,婧明静静地听,“背包就走,一切和时间都可以过去,何况这一个人生来无法和另一个人哭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唱,“太多道理,随时可以说服自己,太多东西,带走了害怕回忆,我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可以继续,只是一句,我不习惯而已……”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你写的歌?” 他没回答,勾起嘴角笑笑,她却看不见。 “弹给我听好吗?”她说,“你的调子好听,歌词好烂。” “这里没有钢琴。” “我不管。” “婧明乖,明天我带古筝来。” “古筝难听。” “没有钢琴。” “不管。” “我唱给你听。” 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很无奈地赦免蔺霖,“好吧,算了算了,你唱给我听。”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 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坐在床头继续唱,门口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在微笑,这男生的声音真好听。 苦中作乐。 蔺霖和婧明都很清楚,她将要面对的是几乎失明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快乐,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 她不想哭,不想会让她怨怼的事情,“喂,我真的很爱你。” “每次见我都在唠叨这一句,老太婆。”他说。十四回飞的独翼鸟 经过仔细询问,听说等候眼角膜的人在婧明之前这家医院还有七个,最近有场火灾伤到了不少人的眼睛,那就是说即使有那么多人捐赠,多半也是轮不到她的。婧明妈妈本想把她带回家,但是婧明不肯,没办法她只能在z市留下来。蔺霖这几天一直陪着她,经过她再三追问,他才说他和导师说放弃硕博连读,打算本科毕业就找工作去了。 “为什么要放弃?”她现在就住在蔺霖那个小公寓里面,听到他放弃诧异得简直天都要塌了,“你放弃了,你确定那些得不到保送资格的同学不会杀了你?” “他们应该去庆祝才是,”他笑笑,“我放弃,名额就让给下一位。” “你为什么要放弃?” “华先生给了你一笔钱,说因为你陪他去买东西出了意外,他给你赔款。”蔺霖笑笑,“你的合同要解除,我想你还是考研吧。” “我眼睛看不见怎么考研?” “到明年一月考研的时候,说不定你眼睛已经好了。”他很有耐心,“先做考研准备吧,工作我去找,我去做。” 她听了半天才理解到他找了个借口让她坐在家里,他要出去找工作。“你有乙肝,找工作很吃亏的,现在工作好难找。” 他在她额头垫了一层消毒湿纸巾,然后亲亲她的额头,“我可以写点稿子,然后找份简单的工作,一份工作不够我做两份,虽然没有你高级白领一个月六千,但是至少可以养你。” “我妈会养我。”她本能地说。 他不置可否,“我不能让你妈养你一辈子。” “我也会赚钱。”她说。 他笑了,“你只要会花钱就好。”然后他就出去了。 她有阵子好不服气,在家里摸索着打开电脑,本来想要看网上求职的信息,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那一个一个字明明差一点点她就能看清楚,偏偏就是差了那一点点她看不见f看了半天气得她差点哭了,要一把砸烂键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他可以写稿,她也可以。 打开word文档,她试了三次之后把字体调到一号字加粗,在雪白的屏幕上她终于看到字了,打下一个“一”,她瞪着那宇,心头怦怦直跳,打下一个题目《迷迭》,然后她开始写文章。 她写:“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为他写了一句话:他因他忧伤含蓄而高贵,又因高贵而苍老……” “婧明,你在房里干什么?”婧明妈妈在厨房做补汤,听到她在房间里打字的声音。 “我在写日记。”她说。 “你能写日记吗?小心你的眼睛。”婧明妈妈洗了手过来看,整个屏幕几乎只看到一个字,怔了一怔,“写一会儿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打字。 以前蔺霖说,写小说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是有阅历以后的事。她现在心情很平静,和蔺霖在一起两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一多了的,不过是阅历而已。 半个月以后,蔺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给他现在做的网络公司做全职,工资不高,仅仅比他现在的兼职工资高了五百,但是代交三金。在婧明还没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签了合同,而后来知道的人都大为错愕,都说他贱卖了贱卖了。他是z大高分子化学的高材生,居然去私营网络公司做网管,但蔺霖没说什么。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困难,他比别人清楚。又过了一个月,他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给披萨汉做星期天的服务员,也就是在门口说“欢迎光临”的那种先生。在披萨汉站一个小时的工资是12块,那已经是他外语流畅外加外表出众的高时薪了,他星期天要在披萨汉站八个小时。 蔺霖的两份工作让婧明很心疼,他总是笑笑没说什么,这点让婧明妈妈有点欣赏这个孩子。婧明死赖要住在他这里,他从来没提过要她交付房租,而且她住在这里随时打开冰箱都有一冰箱满满的青菜鱼肉让她做给婧明吃,也有饮料水果。蔬菜鱼肉包括水果他都买最好的,甚至常常她可以在桌上找到新的碟片和报纸,不必她跑下八楼去买,要给他钱他不会拒绝,但过会儿他又去买个鳖还是高丽参什么的放在厨房里。 这孩子对婧明很好,惟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他有乙肝,婧明怎么能嫁给有乙肝的人?但现在的状况看来她要不嫁给蔺霖,谁又要一个半瞎眼的女孩?她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在考虑中,究竟要怎么办’ 这天是星期六。 蔺霖两个星期休一次两天,星期天他还要去披萨汉站岗——给婧明取笑他去站岗,他也不在乎。星期六这天,出了太阳天气没那么冷了,也已经是三月时令,他拉开窗帘,“要不出去走走?” 婧明的《迷迭》磨到现在才写了五千字,有时候很泄气,但蔺霖 知道她在写,她很硬气要撑到完,不在他面前示弱。他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指点过她应该怎么写,她在写他就出去和她妈妈说话,有时候她怨恨他这种态度,但大部分时候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不愿干扰她写东西,“我今天不写了,我们去哪里?” “我带你去公园走走?”他笑笑。 “好没创意。”她叹气,“不能去别的地方?上次舒偃至少还来带我去看他实习的电视台。” “人民公园现在有油菜花。”他微笑。 “油菜花?”她哼说,“关我什么事?” “你见过吗?” “没见过就去看。” “你这借口够烂啊!我为什么要去看油菜花?”她忍不住笑骂,拿书桌上的笔丢他,“我要坐你的车。” “我没有宝马。” “你去死啦,我要坐你的自行车。” “我不骑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好吗?” “今天的太阳很好。” 三月十八日。 太阳的确很好,有阳光的地方温暖慵懒,没有阳光的地方隐约还有丝丝寒气,让人有加快脚步走路的兴致。 她看不清路和楼梯,蔺霖牵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她眼里,眼前只有一片阳光的温柔黄,轻柔莹莹,依稀蓝天树梢都有个轮廓,来来往往的人影却看不清楚。虽然不是全盲,给她踏实感觉的不是视线,而是牵着她走路的手。 蔺霖的手变粗了,她知道他去上班,开始他们不让他做该做的网络工作,叫他去打杂,手上许多痕迹都是搬东西留下的。他回来从来不说,她打电话去问舒偃,舒偃才说的。还有有一次差点给人炒鱿鱼,公司老板的夫人跑到公司去,看见一只壁虎,叫人来打,蔺霖犹豫了一下没打下去,差点给人炒了鱿鱼,惊险地化解回家,他也没和她说。 最近变好了,他开始坐电脑椅做正经事,公司的老鸟们对他这只菜鸟印象似乎颇好,有时候会找他出去喝酒。 换了是她以前,也许会大怒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现在她知道,静静地等,等到一定的时候,等事情全部过去了稳定了,他偶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只不过不愿她多想,那是他男子汉的尊严,在维护家里一个平安舒畅的环境。 他在守护她,所以不会把在外面的情绪带回家。 在慢慢学会了解他这一点以后,她渐渐开始明白其实蔺霖之前没告诉她他究竟多么恨林岳庐,也许也一样是一种守护,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表现在重视的人面前,那也是一种珍惜。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看不清路的时候走路很耗体力,她走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蔺霖陪着她在路边坐下来,她听到下面流水的声音,蔺霖说那是一条小河,从人民公园出来的小河,很快就要到了。 “有没有鱼?”她问,手被蔺霖牢牢握着,身周的气息很清静,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点水的味道。 “有几只。”蔺霖搂着她的腰以防她从公路桥上面跌下去,“都是锦鲤。”“什么颜色的?”她慢慢地问。“一条红色的,一条黄色的,一条白色的。 “说详细一点。” “一条红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黄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白色的背上有金色鳞片……”蔺霖拉着婧明起来,“走啦。” 她懒洋洋地给他拉起来,头发在蔺霖面前飘,他一把抓住,从她头发上拉了橡皮筋下来重新扎好。 阳光温馨,白熙如光。 全情投入的爱,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只要指尖和温度,还有呼受就好。 “啪——啪——啪——”对面传来拍篮球的声音,蔺霖低声在婧月耳边说,“是高仲希。” 她摸着被蔺霖扎好的头发,“要不要叫他?” “不用了吧,那人很奇怪的。”蔺霖耸耸肩,“你是否想过去问习他,当年那晾衣竿是不是他放在门后的?” “没有。”她也耸耸肩,“我宁愿那是意外加意外。” “我说你对人都很宽容。” “我对自己也很宽容,对你也很宽容。” “真的?”他摸摸她的头,“骂起人来也很凶。” 她哼了一声:“那也要等我生气。” 说着那拍篮球的声音突然往他们这边过来了,高仲希站在他们两面前,还在拍篮球。 “仲希,好久不见。”蔺霖依然微笑得礼貌温文。 “是否有兴趣来一场单对单?”他问。 “可以啊。”蔺霖笑得仿佛全然不萦怀他以前对婧明做的一切。 “一起吧。”他好像没看见婧明一样。 三个人慢慢走回人民公园,找了个公共篮球场。婧明坐在旁边等结果,她看不见人,只看到一团闪来闪去的影子,很强的风声和鞋子摩擦的声音,周围依稀围着很多人,叫好之声不断,她托腮笑对着那球场。 结果十球,五比五,打平。高仲希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球场上扭到了脚,只能叫停不打了,两个人都喘着气坐到她身边,等喘气稍停,高仲希手里的篮球一抛,突然说:“凯子要回来了。“ 凯皑要回来了?蔺霖看了婧明一眼,笑笑,“他在维也纳怎么样?” “不知道。”高仲希简单地说,又过了一会儿,篮球落在他手里,没有抛起来,“林婧明。” “嗯?”她托腮笑,自从今天遇到高仲希她就知道他还是冲着她来的。 “妖精那件事,”他说,“是我安排的。” 她眨眨眼,“哦。” “我已经对她道过歉了。”他又说。 “砰”的一声蔺霖在众目暌睽之下带笑揍了他一拳,婧明依然托腮,“嗯,我听见了。” 擦了一下嘴角,高仲希没反抗,拍了拍她的头,篮球一拍一拍地走了。 “这人很顽固。”蔺霖说。 “你刚才搞了什么鬼?”她听到高仲希在球场上摔了一跤,心里已经三分有数,带笑问。 “他跳起投球的时候刚好有块石头在他脚下。”蔺霖笑笑。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心眼的男人,你记仇。” “我不是好人。”他打了她一个爆指,“知道吗?” “知道,你小气记仇,我早就知道。”她笑吟吟地说,“你还有卑鄙。” 他不否认。 “可是我喜欢。” “凯皑要回来了,”他转移话题,“打算要他还是要我?”说着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慢慢围着人民公园的翎鸭湖散步。 “他要我等他一年,现在都两年了,已经过期作废了。”她说,“商品过期,再出售要给人退货的。” “你看得见这条路两边的树吗?”他转移话题,“我想Z市这么大的树应该没几条路有,估计有个七八十年。” “我看见一点点,灰灰的,有点绿。” 人民公园锻炼的老人们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衣服白色裙子的女孩,睁着一双似乎没有什么焦点的眼睛,被一个气质很好的男生牵着手,慢慢地在翎鸭湖旁边走着。两个人都很年轻,偏有种凝练的气氛,像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得骨髓都化在一起的安宁。看他们慢慢走路,竟然有白发携手的平静,那男孩牵女孩到湖边,女孩伸手去摸湖水,摸完了湖水男孩拿湿纸巾一根一根地擦女孩的手,给了瓶水让她慢慢喝。 “你说我们能不能永远都不老,永远都这样?”喝了蔺霖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参茶,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坐在公园的石椅上,突然有点伤感,“我有时候想到人总是要死的,就觉得很可怕,我活得太开心了,舍不得死,如果可以永远不死有多好。” “你第一次和我认真聊天就在说这个。”他微笑,“会这样想那证明你很幸福。” “嗯,我很幸福。”她点头.“可是我还是害怕。” “你该想,本来我们都是无机物,偶然有次机会变成了会思想的人,然后有机会过有这么多开心的事的人生,是一种运气。” “哦。” “你知道吗?我曾经和李琛聊过老不老、死不死这件事。”他说,眼睛看不远处的翎鸭湖,“那时候我在写《神怨》,我领稿费过日子,她问我会不会做专业撰稿人?” “你怎么说?”她感兴趣,这是蔺霖第一次主动提起李琛。 “我说做。”他笑笑,“那时候觉得写书比工作容易赚钱。” “哦?可是你只写了那一篇。” 蔺霖笑笑没照着婧明的问题答,继续说:“然后她问我退休金怎么办?” “嗯,怎么办?”她点头。 他望着翎鸭湖,拿起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我那时候说我不会活到六十岁以后,我没办法想象我老了以后的样子。” “后来为什么不写了?”她追问。 “稿子是很伤神的东西。”他说,“为那东西伤身伤神,不值。” 她若有所思,“嗯……” 他放下瓶子,依然望着翎鸭湖,“但是我现在常常在想我头发白了的样子。” 她托着腮微笑,“我也常常在想,当你和我头发都白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牵着我散步。”低下视线,她依稀看见自己白色的球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望着阳光下的翎鸭湖,那湖里有绿头鸭在洗澡,撩得湖水层层涟漪,突然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写过一首诗。” 她转过来对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仿佛看见他整个人,“写了什么?” “生小江南梦,倾心是采莲。垂髫十二少,烟雨绿杨边。素舸吴淞下,月白染作衫。忽闻歌古调,吴越已千年。”他望着湖水,眼神往上抬,幽幽的是蔺霖特有的郁郁之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清明。 “我陪你的江南梦。”她说。 他笑笑,轻轻把婧明的头移过来靠在他肩上。 “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李琛,也是第一次和我说你小时候。”她依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这个不可琢磨的人,本来不属于任何人的人终于认同她陪伴了。感觉很不可思议,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生命,能放弃一切怀疑,很享受地在一起……在不久之前,一年半年以前,她甚至完全摸不到蔺霖的心,曾经他只是很礼貌地对待她,甚至完全不想和她说话…… “是吗?”他不置可否。 “你想起她了吗?” “嗯……” “我爱你。” 他笑了起来,拉她起来,“我们去划船。” 那天他们划船、去踩沙,末了婧明要坐云霄飞车,蔺霖二话不说把她拉上回家的路,一路听她抱怨不停,说他没胆。 第二天,蔺霖照旧去披萨汉站岗。 婧明妈妈炖了药汤出来,督促婧明喝,她边喝边抱怨她现在一百零三斤,已经胖死了,又矮,完全没有身材可言。 “妈和你说件正经事。”婧明妈妈说,“你眼睛到现在算是稳定了,妈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接下来就是等你毕业。妈打算回家一趟,看你爸在家里是否安分守己,你自己是想留在这里呢,还是想跟我回家?” “我想留在这里。”她说,“蔺霖会照顾我。” “他照顾你,妈很放心。”婧明妈妈说,“那下个星期妈就回家,等你差不多毕业妈再回来接你回家。” “嗯,没关系的。”她点头,“蔺霖对我很好。” “你卡里有钱吧?”婧明妈妈问。 她吐吐舌头,“有,可能用不到。”蔺霖不喜欢她花钱,他有古怪的管辖欲,什么都喜欢他买。 “缺钱还是有事就打电话回家,不管怎么样,妈和爸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婧明妈妈说,“对了,下午还有个男生找你。” “男生找我?”她愣了一下,“舒偃?” “不是舒偃。”婧明妈妈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婧明的朋友她都认识,“一个很高的男孩子,也很帅。” “张凯皑?”她讶然,”他有没有说找我干什么?”说着摸出手机,凭着记忆找凯皑的电话。 “他说他回来了。”婧明妈妈说,然后眯了眯眼晴,“他是谁?” 她迟疑,她妈妈捏她的脸颊,“我生的女儿我还不知道?以前的男朋友?” 她只好招了,“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去了维也纳,现在回来了。”说着按到凯皑的电话,她拿着电话往偏僻的角落走,“喂?”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婧明。” 依然是那么简短那么充满颓废美,她笑了,“嗨,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都没告诉我?”“上星期回来的。”他说。“上个星期就回来了?你都没告诉我!凯皑你太过分了!”她叫了起来,“也没有叫我去接机,该死该死!” “我听说你出车祸。”张凯皑的话还是简单,“听说你住在蔺霖家里。” “是啊,”她坦然,“我硬要住这里,否则他什么时候又收拾行李跑了,我到哪里杀人去?”说着她笑起来,“你呢?你最近好不好?” “好。”他说。 “拜托——有没有女朋友?”她叫了起来,“说没有我不信!” 他没回答,突然说:“婧明,我这几天打电话回去,维也纳的医院有库存的眼角膜。” 她的笑容瞬间僵住,过了一会儿,“是吗?” “你肯和我回维也纳吗?”他问。 “不肯。”她想也不想地说。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求你回维也纳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去了维也纳,回来的时候他会在哪里。”她说,“或者你让我想想,让我和蔺霖讨论一下?” “等你想清楚了给我消息。” “Ok,先这样子,我找蔺霖谈谈。”她说,“再见。” “再见。” 晚上婧明和妈妈、蔺霖谈起凯皑说的去维也纳治眼睛的事,她妈妈的意思是维也纳那件事虽然是件好事,但是平白要张家一个大人情,如果国内医院也有希望,还是不去的好,不是说不去眼晴就一定好不了。她本来正在联系北京的医院。蔺霖沉默,婧明望着蔺霖,“你说去我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他考虑了很久,“去吧。” 她错愕了一下。 “凯皑一定会很照顾你。”他望着婧明说,“他家里会给你很好的条件,维也纳人少,国外器官捐赠的观念比较开放,我想有眼角膜的可能比较大。国内虽然也有,不过中国人实在太多了,等着做这个手术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怕到时候等到了角膜你眼晴又出什么毛病,不如现在能早点做手术就做吧。” 她默然,“我只怕欠凯皑的太多,一辈子都愧疚。” “你的眼睛比较重要。”他轻声说,“和凯皑不要说面子和人情,他会生气的。” “我去了,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她问。 “我一定在这房子里等你。”他微微一笑。 “不许骗我。”她举起手,蔺霖伸手过去和她一拍,“一定等你。” 婧明妈妈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笑了,“那么我去给婧明买飞机票。” 几个月以后,婧明登上了飞往维也纳的飞机。 她没有想过,她一飞,就去了维也纳四年。 蔺霖帮她投了一份资料和表格去了维也纳大学,她的眼睛刚刚做过手术就收到了维也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愕然得半死。打了电话回来大骂蔺霖,他依然只是笑笑,说她既然被录取了,就好好在维也纳 读书,他会在老地方等她。她骂骂咧咧是骂骂咧咧,却清晰地知道他一心一意为她打算,每一步都悉心为她安排,她失去了工作,他就努力地帮她挽回面子,挽回前程。何况凯皑在维也纳,他一定会照顾婧明,这让他很放心。当然,关键是婧明的资料档案实在很好,足以让国外的大学录取。 如此,被他送上了国外读研的老路。在维也纳读书的时候,她常常想蔺霖真的不怀疑她会和凯皑如何如何吗?打电话回去问,他却说他从来不担心这个。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凯皑没有我帅,让她白眼翻了半天。 每年暑假都飞回家,去z市住一个半月。每年回去的时候他果然都在那里,他已经渐渐做到网络公司的通信主管,工资已经比开始的时候翻了一倍,依然住在那间破房子里。披萨汉的工作辞了,他去某个研究所挂了名,合作研究新的工程材料课题。 她在维也纳依然慢慢地磨她那本《迷迭》,写她和蔺霖的故事,慢慢地写发生在蔺霖身上的每一个故事,细细地写他如何经历过父母的死、李琛的死、竞兰的自杀,又写他如何恨林岳庐,写他如何不认真地承诺她“两年”,最终写他如何回来爱她,如何从怀疑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从害怕太过爱她,到现在放手让她飞奥地利,没有怀疑她会和别人在一起。 故事写了三年多,有天她打电话回蔺霖家,却是林岳庐来接电话,把她吓了一跳,问他在那里干吗?林岳庐说他在和蔺霖泡茶,又把她吓了一跳,后来问蔺霖,他反问:“你爱我吗?”她说当然爱,他问:“爱到不怕会生乙肝的孩子?”她红了脸骂他有病,他在那边微笑,“所以……我想妈妈生我的时候,大概就是你这种心情吧。” 她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当然。”他没再说什么,她却知道他的想法。那么林岳庐当年的心情就是蔺霖现在的心情了,即使明知道会生下带病毒的孩子,仍然无怨无悔。蔺霖也许是理解了林岳庐当年的身不由己,从而原谅了他吧? 飞机掠过层云,蓝天白云无限清晰,云海上的阳光分外灿烂。 “各位旅客,飞机已经到达Z市,现在开始下降,请各位旅客将安全带系好。z市的地面温度是摄氏20度……”声音甜美的航空小姐说。 飞机缓缓下降,掠过修剪得短短的整齐的草地,安全着陆、滑行、接上登机口。 婧明提着行李回来的时候,望着眼前擦得整齐铮亮的出口路线,望着身边来来往往匆匆的人群,心里感慨无限,人生的际遇充满未知,每一年都遇到无法想象的事,都走着无法想象的路。目光缓缓自接机的人群中扫过,然后凝住,她对着遥遥人群中站得远远的一个人微微一笑。 那个人穿着带三分黯淡蓝色的休闲衣,一双球鞋,一双大眼睛乌黑深邃,充满灵性,看见婧明向他走来,微微一笑,伸起手指,手指上顶着一顶帽子在转。 她登着高跟鞋向他走来,他望着她,她那姿态还是充满傲气,走得颇盛气凌人。 她望着他,他还是那么沉静高贵,即使穿着休闲衣顶着帽子。 走到他面前,她先亮出一份合同,挑高眉,“国际物流中国分部,我做总裁助理,月薪七千。” 他微笑,目光只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又减肥了?” “啪”的一声那份合同敲在他头上。 他大笑,一手抓住她暴打他的手,“回家吧。”她把行李挂在他身上,“最帅的帅哥,帮我拿。我们回家有什么东西看?” “有冰淇淋、薯片、新的流氓兔、荔枝、日本果子、蛋糕、西瓜、巧克力,还有,我们把x档案和包青天再看一遍吧。” “我带了最新的鬼片《伞》回来,你看不看?” “Pass。” “胆小鬼!” 婧明在《迷迭》的全文最后一段写道:那只独翼的鸟最终没有死,深渊里的迷迭香,那个有着诡异背景和心情的男人给了她另一只翅膀,并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她被他迷惑是没有错的,他爱她。 那天晚上。 “我们真的要看X档案到天亮?” “当然了,你怕鬼?” “切,我怕的不是鬼。”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鬼,是这片子里鬼鬼的音乐。”婧明做鬼脸。 “切——”蔺霖陪婧明把电灯关掉,看着闪闪闪的屏幕,“坐过来一点。” “偏偏不要。” “那边有鬼。” “啊——”婧明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跳起来,一下撞到蔺霖的头,差点让他咬到舌头,“哇!”等她醒悟蔺霖在骗她,哼了两声,“活该!” 蔺霖揉了揉下巴,笑了起来,勾起嘴角,“婧明……\\\" “嗯?”她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爱你。” “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问,认真地看着电视,吃着巧克力。 “没什么。”他笑笑。 “真的没什么?”她分给他一根榛子巧克力,“给你。” “thanks。”他接过来咬进嘴里,继续看电视。 小小的一间公寓,既小又温暖。 温暖。 无限。 无边。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