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伸缩自如的爱》 第一章 大学之前 织桥的嘴唇很热,她只有这个感觉,呼吸并不很讨厌,推开织桥她一把擦掉他吻的地方,好像她赢了一样地嘲笑他:“没胆!” 织桥“嗯哼”地不置可否,转过身去看楼下的一对,自言自语:“对着白痴果然就是没感觉。” “很无聊啊——”M市春天空气潮湿郁闷的街道,一个穿着校服裙子的女生背着书包提着一大叠复习材料慢腾腾地在大马路上晃荡,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阴天,没下雨,但是看起来心情很差。 “孝榆啊,下星期高考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和她一路的女生也背着同样重的书包和提着同样杂乱的材料,“我打的回去比较节省时间,再见了。”说着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一句“南里”,出租车扬起一阵尾气飞驰而去。 “喂!”叫做“孝榆”的女生追之莫及对着出租车的影子大叫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耸耸肩:“嗳,事到临头抛弃朋友,势利的女人……” 她叫方孝榆,M市第二中学三年六班的学生,一个星期后高考,从今天下午开始放读书假,下课放学途中由于她晃荡得实在太厉害,一段五分钟的路走了十五分钟,与她同行的同桌终于忍无可忍,拦了出租车飞驰回家。 本来高考在即,人人都如临大敌,即使是身边的朋友也偶尔会萌生敌意,毕竟都是竞争对手……高考之前就算有多几分钟复习也是好的,又不知道多少人租了学校外面的房子住,只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哪里有像孝榆这样晃荡的? “郁闷啊——很郁闷啊——”今天下午没有自习课,结果是上完两节讲评考卷就放学了,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时逢星期五,马路上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她对着大马路大叫,叫完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长长马路尽头高楼林立的地方,心情无限差。 背后有人走过来一手圈住她脖子,细细地笑道:“喊这么大声会被警察叔叔说你污染环境的。” 那声音很自恋,圈住孝榆脖子的手臂肤质细腻白皙犹如瓷器,孝榆身后是个高了她一个头的男生,背着一边的书包带子,深深地在她颈项边吸了一口气:“你还是喜欢花王……薄荷的味道,好廉价。” “啪”的一声,是孝榆踹了他一脚,把他踢开两步回头瞪着他:“我喜欢!你管我廉价不廉价,有艾滋病狂犬病疯牛病的手不要碰我,变态牛郎!” 被她一顿乱骂狂踩的男生不以为忤,阴天的光线下他眉目分明有一股“我是帅哥我怕谁”的自信,也不知这自信从哪里来,轻轻捋了捋额前微微卷曲的头发:“心情不好?” 这个男生姓吕,叫做吕织桥,是方孝榆青梅竹马十八年的邻居和同学。因为家境优越,本人长得纤细近乎淡白的妩媚之感——织桥被学校女生私底下公推为“美人”,他本人也相当随便,女友成群,因而孝榆从小就看不起这风骚放荡的男生——女人风骚放荡还有道理可以说,男人风骚放荡只能用一个“恶”字形容! “不是心情不好,是心情很差。”孝榆踹了他一脚之后对他的恶习习以为常,“你不知道我们班今天考试……唉!总而言之就是郁闷、很郁闷!” “我知道你考得不怎么样,政治一百一十而已。”织桥“嗯哼”地低笑,“排全班第十五,以前不是说是强项的吗?” “喂,你不知道……我郁闷的不是排名十五啦,我本来就没有认真读书,排多少都是活该,”孝榆不知不觉跟着织桥回家的步伐小步跑着,“有一道大题,我撞彩答得出奇的好,十三分我得了十分,大概是全班最高吧?燕黛不是平时和我很好吗?虽然不是死党也是经常一起吃中饭的朋友,她竟然和我翻脸吵架啊!” 她拉住织桥,拖住他一步一步散漫回家的脚步,“你听我说,她竟然和我吵架!那道题我比她高了一分!拜托,她整张卷子一百二十八全班最高,竟然和我吵这种事……亏我一直觉得她很温柔啊……郁闷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嗯哼……”织桥的手臂压在她的头顶,他没看她,看着长长马路尽头的高楼大厦,灰蒙蒙的天,“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从来没有输给你吧……Sa……所以她找你吵架很正常。” “很正常?”孝榆捏了他一把,“我不喜欢这种好像谁都是敌人的气氛,有什么必要,不过就是高考吗……弄得人人神经错乱紧张兮兮,谁看谁的眼光都怪的。” “算了吧,会过去的。”织桥用力往她头顶一压,“回家了,你想晃荡到哪里去?” “我想去吃冰淇淋。”孝榆挣脱他乱压的手,“你要直接回家?慢走不送。” “吃冰淇淋?”织桥挥了挥手,“果然是懒女加肥女,心情不好只会踩马路吃冰淇淋,我走了。”他往回家的方向走,阴天空旷的街道,像走了几步距离就很遥远,但始终走不出视线的范围,又像很近。 孝榆耸耸肩,看着织桥走开一段路,与路边某惊喜的女生会合,两个人卿卿我我,慢慢地转入并非回家路途的某个转弯处了。风吹着她的头发和校服裙子,她再次耸耸肩,无良失节的男人!黯淡的阴天外加发生的一些不好的小事,偶然想一个人独处,或者还需要一些冰冷的味道——她提着沉重的材料袋子,慢慢地晃进街边的一家冰淇淋店里去。 天色渐渐地灰暗又灰暗,可以想象老妈在家里要如何暴跳如雷说女儿大了,这么晚不回来,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也不打电话回来说明。她想过打电话回家告诉老妈,她在冰淇淋店吃了三个不同种类的冰淇淋,但是考虑到说实话的后果更加可怕,因此懒懒地总不想打。 今天放假,她就是不想见人也不想回家,最好就是有一家租书店让她坐在里面暗藏几个小时,嗅嗅那种陈旧和散发霉味的萎靡的味道,把自己埋在漫画和小说的无限美男中——可惜附近没有租书店,学校门口没有租书店是她人生的一大遗憾。 门口进来出去的都是学生情侣,她不得不佩服年级越低的男生女生们的交往更加率性,从某种程度上说那是比什么都简单的纯恋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情侣,听着背后年轻稚气的声音爽快地数落某个同学如何如何不好,会淡淡地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像自己化成了幽灵,已经消失在这个人世上了。她也很想骂骂燕黛有什么必要把她当做劲敌——她哪里是了?也很想骂骂某些面笑而笑不到家的同学,但最终什么都没骂出来——没人听,而且似乎很多能说的语言都给周围低了她好几级的女生们快嘴快舌地说完了。 郁闷啊郁闷,无聊啊无聊——她吃第四个冰淇淋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没啥创意的这两句,心情却已经渐渐开朗起来,听着身周女人的诅咒,想到许许多多也许更无聊的但是高兴的事,莫名其妙地又自己开心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七点了,吃冰淇淋吃到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敢再吃这个东西,付钱走人,慢腾腾地踱回家——回家要怎么给老妈交待迟回家的理由?这个理由直到她走到家门口都还没想出来。 “喂!”她家渺小的公寓隔壁是一处气势宏伟金壁辉煌的私家别院——织桥他们家。她一直怀疑他们做的是不是非法生意,否则怎么可能这么有钱?但听说他爷爷是海外归侨,既然是海龟那么有钱勉强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人站在吕家门口,似乎已经站了挺久了,似笑非笑地道:“懒女,马路压完了?” 她懒洋洋地歪着头看他,末了眼珠子灵活灵活地转:“织桥啊……”她凑过去谄媚地对他眨眼,“我今晚已经在你家吃过饭了是不是?呵呵呵……” 织桥敲了她一记响头:“笑得跟僵尸一样,你妈打电话过来找人,我爸说你和我出去吃饭了。” “喂,明明和你去吃饭的不是我。”孝榆背着书包和织桥先走进吕家大门,“和你去吃饭的是你们班那个很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的李灵嘛……啊!我知道了,你这家伙,根本不是知道我有难要救我——是你一开始就骗你爸说你和我去吃饭,其实你和美女去吃饭!我说你哪有那么好心在外面等我,原来是为了自己不穿帮……” “嘘——”织桥细细地笑了,“心情好了?” 孝榆脱鞋进入屋里:“好了,你呢?美女怎么样?温柔可爱吗?” “还行。”织桥先对屋里说,“爸,我和孝榆回来了。” “吕伯伯好。”孝榆笑得“甜甜”的,对着织桥的家人,“我们去吃放假大餐庆祝了,织桥送我回来的,不要紧,妈妈在家里等我,我坐一下就要回去了。”她在“老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巧玲珑。 “孝榆啊,最近读书很少过来嘛,随便坐不要客气,我们家织桥常常受你照顾,过来让阿姨看看最近怎么样,高三读书都很辛苦啊……” “嘿嘿、呵呵、哈哈……” 一阵礼貌和家常侃完之后,孝榆打了电话给老妈说自己在织桥家,因为织桥他妈太过热情一时回不去,要她过来救人。而后就和织桥躲在织桥房间的阳台上。外面已经是一片幽深,星星满天,风吹来凉凉的,静静的。 “喂,织桥,你考完以后要报哪里?”孝榆拿着织桥妈妈泡的咖啡,边喝边问。 “Sa……可能M大吧。”织桥软软地靠着落地玻璃的窗户。 “啊?你成绩很好嘛,为什么不去名和?”孝榆奇怪,“名和比M大好嘛,而且你是理科生,你学化学的嘛。” “懒得去。”织桥“嗯哼”地呼出鼻息,“我喜欢本市。” “真奇怪,我也会报M大,倒不是我一定要在本市读大学,只不过我老妈不喜欢我离她很远。”孝榆耸耸肩,“不过M大也不错了,蛮难考的,不知道考不考得上。” “这种事……没考谁知道呢……等考完了再说吧。”织桥是绝对的事后考虑派,从来不在事前发愁,“以后还是同一个学校。” “嗯,”孝榆闷头喝着最后一口咖啡,“不是很好吗?永远都不用分开。” “嗯哼……”织桥抬头看着淡淡的星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两个星期之后。 高考结束,考后报名,孝榆和织桥都报了M大,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之前,毕业晚会已经开了。 “丁东”,班里钢琴十级的女生正在弹奏一曲很动听,但是孝榆听不懂的优美的钢琴曲,她只觉得那曲调很熟悉,同学很厉害——同时东张西望觉得很郁闷。死党因为高考考砸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她打电话说错了话,被她挂了,让她歉疚了好久。毕业晚会死党没来,虽然都是同学,但人人早已自有自己的一群,她完全是个异类,除了坐在那里发呆喝水之外,不知道能干什么。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西……”钢琴曲结束之后,男生们上去合唱远古的校园歌谣,不少人忘词唱错,本是有点忧伤的歌被唱成搞笑歌曲,晚会一片喧哗笑声。 “呵呵……”她很无聊地坐在下面听着忘词胡扯的那群男生笑,她们班果然没有人才啊。正当她无聊得要死的时候,班里一个男生坐到她身边。 “孝榆。” “嗯?”她正在喝椰子汁,斜眼一瞄突然发现坐在她身边的是历史课代表,吓得她差点把椰子汁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安杨,有事吗?”她和这个鼎鼎有名的古文化才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啊,传说中安杨连什么《资治通鉴》都会背,这种才子她一贯敬而远之,如见神明。 安杨那张很有古典文化沉淀的脸上映着昏暗的KTV灯光显得有些局促:“孝榆,我想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啊?”孝榆愕然地睁大眼睛,果然是古典才子,一开口就这么“悲观伤感”,“不会啊,以后每学期放假都可以聚会啊。” 安杨被她说得满脸尴尬,孝榆连忙放下饮料罐:“对不起,你想说什么?” “我想……今天不说的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安杨低声说,“如果有一个东西,你很想要,别人也很想要,你和别人都有权利得到,你会怎么样?” 孝榆听到这问题的时候满面黑线,满心都是“……”,却不好再剥安杨的面子,忍住没有翻白眼,乱咳嗽了一声:“我会让给别人。” 她虽然没看见安杨的表情,却知道他很高兴,只听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孝榆说,“因为很麻烦啊,就算本来可以是你的,但是别人也有一份,你占住以后不会觉得很郁闷吗?与其良心不安,不如不要了,就是这样而已啊,你不要以为我很伟大,这和孔融让梨那种精神不一样。” “孝榆……”安杨抬起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啊?”孝榆的脑筋乍停三拍,三秒钟后她突然领悟安杨坐到她身边是想和她说什么——“我们本来不就是同学吗?当然是朋友。”她开始觉得大事不妙开始打混。 “你知道我的意思。”安杨说,“毕业以后也可以常联系吧……” “啊……”孝榆开始不知道答什么了,在毕业晚会上被人追当然是很惊喜的事,但是她真的对这个才子没感觉啊。 “孝榆你有男朋友吗?”安杨继续问。 “我?”孝榆仍然在发呆,没想好是不是要骗他,骗他好像很残忍,对不起真心告白的安杨,会很打击他吧?“我……” “嗯哼……”她耳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吐息,有人似笑非笑地一手圈住她的颈项,呵出来的气息在她耳际发边,“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织桥变态的出现让她大喜过望,从沙发椅上一跃而起,对安杨挥挥手:“对不起,我先出去,有什么事你发短信给我,先这样。” 座位上的安杨黯然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跟着织桥出去,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孝榆坐的那张沙发,也没有发短信。 织桥一个字没提安杨的事,他们班的晚会就在隔壁房间,知道孝榆跟在身后,他走到了“兰”这家KTV的三楼,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平台,楼下都在唱歌,谁也没发现这里。 “干什么?”她逃脱大难,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问。 “听说你最近心情又不好?”织桥站在平台外眺的栏杆边,倚着栏杆吹着风,他是个“近乎淡白的妩媚之感”的男生,站在栏杆边吹风的样子是很“美人”的。 “嗯,小陶考砸了。”她一听就郁闷起来,“她绝对可以考上名和,却无端端砸了。”她走到织桥身边,慢慢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以为一定不会这样,还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嗯哼哼……”织桥举起手肘压住她的头顶,和她一起在楼顶看楼下,楼下车水马龙,夜景的霓虹闪闪烁烁,天上的星星也闪闪烁烁,分明是闹景,却泠泠地透着一股静谧的清冷,“很少看见你郁闷超过三天。” “小陶是我很好很好的死党啊,而且我不知道她考砸了,打电话过去还说错话,她摔了我的电话。”孝榆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喃喃地说,“不是故意嘲笑她什么……她肯定误会了,以后我打电话过去她都不接。” “Sa……有很多事,搞不清楚的。”织桥纤纤细细地说,妖娆地吐出一口气,“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再说吧。” 孝榆望着对面的屋顶,过了一阵子还是摇了摇头:“她是很要强的人……” “你郁闷也不会怎么样的。”织桥说,突然“嗯”了一声,“呀呀呀,那里。” 孝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楼下两个人正搂在一起拥吻,看背影——“哇!”她吓了一跳,“是我们班的同学!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 织桥笑了:“现在也不算光天化日,有什么呢……”他举起手指慢慢地卷着他自己的头发,“你吻过人吗?” “我?”孝榆正在好奇地看着楼下两个人,努力地想分辨究竟是谁,那背影她绝对很熟!随口应道,“没有啊,你女朋友那么多,是什么感觉?” “嗯哼……”织桥轻轻地说,“要不要试试看?” “哈?”她不信地回过头来,看着自信满满“风情万种”的织桥,突然不服地哼了一声,“我怕了你吗?试就试,谁怕谁啊!”她学着楼下某热情男女的姿势双手搂住织桥的腰,抬起头作“待吻状”,“我就当给狗咬了一口。” 星月之下,眼前的女生骄稚柔软,天真得一无所知,微微的紧张借由双手传递到他身上——其实,他也没有接吻的经验,只是看见别人拥吻突然之间很好奇而已,吕织桥虽然很花心,与所谓女朋友之交不过是吃吃饭聊聊天,限制级的举动他从没想过。微微伏下脸去接近那张单纯得什么都没有的脸,孝榆紧张的气息通过发丝和微风传递到他身上,竟然让他不自觉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心跳加速,眉头微蹙,吻一下眼前这个熟悉得快要和他本人重合的人会怎么样?不就和吻一下自己差不多么?为什么要紧张…… 她等了半天没觉得什么,睁开眼睛正要瞪一眼说他没胆,正睁开眼的时候只见织桥轻轻一笑,淡淡的一吻吻在她脸颊上。 织桥的嘴唇很热,她只有这个感觉,呼吸并不很讨厌,推开织桥她一把擦掉他吻的地方,好像她赢了一样地嘲笑他:“没胆!” 织桥“嗯哼”地不置可否,转过身去看楼下的一对,自言自语:“对着白痴果然就是没感觉。” “啪”的一声,孝榆一脚往他身上踹去,大怒:“你说谁是白痴?变态牛郎!” 织桥眼睛看天上,轻轻地说:“被人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白痴……” “吕织桥!”刹那间清静的平台被河东狮吼震得无边落木萧萧下,连楼下拥吻的两个人都吓得分开,愕然看着楼上,面面相觑,无限惊疑。 毕业晚会结束后,孝榆和织桥同天收到了M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年九月双双成了M市名牌大学M大的学生。 织桥学医,孝榆学新闻。 新生入学仪式。 “我们学校是历史悠久、享誉海内外的名牌大学,在这个金色的九月,热烈欢迎来自全国各地的新生……”学校的党委书记拿着演讲稿,激情飞扬感情澎湃地面对着台下成千上万新生抒发他的欢迎之情,慷慨激昂得连拿稿纸的手都频频颤抖。 台下数千新生之中的方孝榆的目光只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队伍里一个身材挺拔,穿着校服都比别人笔挺高贵的男生——好帅啊!她花痴地盯着别人的背影,拉拉身边刚刚认识半天的女生,“他是谁?” “国际金融的尤雅啊。”身边的女生悄悄地说,“很帅吧?听师姐说今年的新生帅哥不多,西医的织桥啊,国际金融的尤雅啊,高分子化学的毕毕啊,都是经典中的经典,我们今年贵精不贵多嘛。” “毕毕?”孝榆对精英型的男生最没抵抗力——和某变态完全不同,闻言东张西望,“在哪里?” “那里。”身边的女生对帅哥的情况了如指掌,指指后面。 孝榆回头,只见长长的新生队伍最后一排,站着一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不太高也绝不矮,浅黄色的球衣,正在和身边一位看校服是师姐的女生说话,说着说着弯眉微笑——那微笑立刻征服她的心,好温柔无害、呆呆的微笑啊!像一只狗狗!她的双眼化为心心,花痴地盯着后面的男生看,一不小心目光一斜,望了那师姐一眼——立刻双眼心心的程度不断高升——美女啊!精英美女!温柔美少年和气质犀利的精英美女站在一起说话,要多养眼有多养眼:“喂,那师姐是谁啊?”她花痴了好一会儿,继续拉拉身边的八卦女问。 “西医的周姗周师姐,校花啊!”身边的女生悄悄地说,“学校乐队的主唱,我觉得她可能和毕毕谈要他加入乐队的事,我们学校组合乐队出去比赛经常得奖,很强的。” “不得了了,这么漂亮的美少年居然会唱歌……”她已经陷入自己粉红色的幻想里,不知道台上慷慨激昂的书记一声令下:“大家请坐。”人人都坐下了她还站着,幸好身边的八卦女拉了她一把。 “M大今年真是热闹啊,”不少顺着孝榆的目光往毕毕身上望去的女生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好可爱的同学啊……” 对于孝榆来说,新生入学仪式是帅哥的找寻大会,此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意义,她始料未及的是变态织桥的魅力在这里居然也无人能挡,三个月之后,他被选为一年级学生会主席,也可称为会长——而她自然而然不可抗拒地变成了会长亲点的会长助理——帮助会长处理一切事务的:打杂员工。 大学的第一年是很忙碌的,她秉承全校学生会的意志,奔波于争取学生会相对于学校内勤独立运作的事务。事实上大学的课程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轻松,一个星期的课排下来居然只有星期三下午两节是空档,每天匆匆于各个课室与饭堂宿舍之间,和同学们诅咒来大学上比高三还忙的高四,忙忙碌碌之间,大学的第一学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了。 复习、复习,考试、考试…… 偶然一日午后,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已是师姐。 第二章 蜗牛的壳 我再也不信你。 我再也不理你。 谁要重视你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 第二学年。 课程突然从极其密集变得极其空白,一个星期从早中晚加起来四十一节课直跌至二十二节,习惯了忙碌的人一下子空闲下来,才知道人生除了读书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杂事。 传说中的毕毕并没有加入学校乐队,他加入了足球社,但一样成为M大女生追逐的焦点,几乎已经是比M大的传统名胜“补考”更加声名在外的镇校之宝。织桥也不逊色,以翘课和成绩优秀这种古老的把戏吊着众人的目光,尤雅的国际金融系精英众多,大家忙于外语无暇八卦,倒是没有像这两位这么有名。 这一日是早晨,很早,大概五点多。 孝榆早早就起来了,因为今天全系要去教山公园玩滑草,她负责联系车辆和公园那边,教山公园在M市郊外,没有早早联系车,开过来都中午了,过去已经晚上了还玩什么?千年懒女难得的一大早起来,奔出还在做美梦的宿舍,到外面走廊转弯的地方,去打手机问直达的空调大巴出发没有?安排好午餐的事宜之后满意地挂掉,目光一掠突然看见楼下一男一女在打架。 不,不是在打架。她凝目看了一阵,在打情骂俏,女生推推拉拉,男生任她拉来拉去,笑吟吟的满不在乎,就在楼下晃来晃去。 那是——织桥啊!她心里无端冒出一股怒气,气得手指颤抖,拿出手机拨通织桥的电话。 楼下打情骂俏的男生口袋里手机响,他拿出来接通,“喂?” “你有病啊?在我楼下发嗲?要发神经去别的地方发,不要让我看见!”手机里暴怒的女人大骂完一句,立刻挂了,他微微挑了挑眉,抬头往楼上看去。 八楼的走廊上,一个穿着睡衣的疯婆快速地从走廊这头跑到那头,“砰”的一声关上了八O八号大门,那一声震动估计要引起不少公愤,打碎许多人的美梦。 “谁啊?”拉着织桥晃来晃去的是一个烫着栗子色头发、身材火辣虽然不漂亮但是化妆化得很好的女生,骄气地看着楼上,“织桥,你认识她?” 织桥的目光从楼上收回来,很绅士地轻轻一笑:“就送你到楼下吧,以后不要再外宿不回宿舍,女生一个人很危险的。”他挣开被女生拉住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织桥……”那女生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不能请你吃早餐吗?” 织桥没有回头,甩掉她的手,“嗯哼”,他自顾自走了。 喂!女生失望地看着他走开,她昨天在网吧和朋友赌酒喝醉睡着了,今天早上回校遇到织桥在东湖那边似乎在看书,看她一个人天蒙蒙亮回来,又被她搭了两句话,于是送她到宿舍楼下,原本以为可以借机亲近一下的,就算是M大的花花公子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她心里怨恨地上楼,有什么了不起的! 孝榆打完电话心里大怒,变态织桥,要找女朋友好心找个有点水准的嘛!这么无聊的女人也要?他真的是廉价的路边牛郎啊?忿忿之中,她换了衣服下楼去踩校道——那是她郁闷的习惯,反正都起来了,当做减肥去晨跑。 下楼来五点的空气真是清静清冷,但隐约有风和尘土的气息,她沿着楼下的校道往体育场跑,一路上寂静无人,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突然间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喂?” 电话那边传来的是轻佻的声音:“在哪里?” “我在哪里关你什么事?”她边跑边咆哮,“和你这种人说话降低我的格调。” “吃醋了?”织桥轻轻地笑了,声音细细的,却往上飘,特别有挑逗的味儿。 她翻白眼跑的时候差点撞上一棵树:“我吃醋?我只是提醒你,世界上好女人那么多,不要找那么没品的,那,我推荐足球社那个碧柔给你认识,听说貌美如花、温柔体贴,比你刚才那位要好多了。” “好吧,我在东湖边,你过来吧。”织桥挂了电话。 东湖边?她沿着东区的小路慢慢地往那边跑,没跑两步突然看见足球队在晨练,毕毕和一大群足球队的男生正往北区跑,绕校三周。停下脚步看那群“奔涌”的男生,耸了耸肩,她继续往东湖跑去。 湖边有很多老人在打太极,还有一组老人正在跳扇子舞,煞是热闹,东张西望之余不见牛郎,再打电话,织桥的电话却已经“通话中”老打不通。 二十分钟以后,她收起电话回宿舍——全系的远游要开始了,她不能迟到。呆呆地站在东湖边二十分钟,她没有暴跳如雷地说织桥整人,其实东湖早上的景色真不错,打太极的老人都白发如银,很可爱,等了二十分钟也并不无聊,但是织桥没来……给她一种心寒的感觉——她对他的信任,也许很容易变成一场笑话。 她以后不会再相信织桥的鬼话,当然也不会生气,她会牢牢地记着今天。 谁想嘲笑谁啊?以为可以耍我的话,就来试试吧,她恶狠狠的在心里想,绝对——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以为你有多重要,绝对不承认我在这里真的等了二十分钟!你去死吧,吕织桥! 孝榆走后。 差不多十分钟之后。 一个男生才出现在东湖边,刚才路上遇到要找孙子宿舍的老头,带他去男生宿舍足足绕了半个小时,手机也借给老头打电话联络孙子,等祖孙大团圆结局出现,回到东湖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他也在人群里寻找孝榆——按照那女人迟钝和无聊的性格,半个小时会等的,最长记录孝榆曾经等他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但是仔细看了良久——没有。 她竟然这么快就走了? 织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股孝榆常叫的“郁闷”冲上胸口,那白痴女人竟然不甩他走了?切——他难得有些愤怒,她很了不起吗?又不是没有等过……放了我鸽子很了不起啊?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来!难得他今天心情好想约她出来走走,她就这么走了?握了很久手机,他终于勉强说服自己她也许有原因,耐着他惟我独尊的性子拨了孝榆的手机。 “……已关机……” 织桥立刻收线,风吹过他的脸分外冰凉——那女人!他从鼻音“嗯哼……”细细地哼了一声,以后理她才有鬼! 这一天,风吹荷叶,东湖的莲花田田如洗。 其实天气不错。 但七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一天的错过,几乎造就了他和她一生的错过。 其实只是偶然,但已擦肩而过。 那天的晨风吹人如洗。 那天的荷叶观之如旧。 那天的错过只是偶然,偶然过后是懵懂,那个懵懂和之下隐约被伤害的自尊化成蜗牛的重壳,坚决不肯承认那些,早已在晨风荷叶中确定的往事。 我再也不信你。 我再也不理你, 谁要重视你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 简单的仇恨。 七年之后才知道,那年的仇恨,伤人伤己、伤己伤人。 那天以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联络。 孝榆更加忙于本系和学生会的事,织桥经常翘课上图书馆自习,各走各的路,见面了还特地谁也不理谁,一直到好几个月后,终于好不容易忘了东湖那件事,才又嘻嘻哈哈起来。 第二学年下学期。 尤雅在校道上走着,和他并肩的是法律系据说专攻税法的一位研究生师姐,两个人约莫在讨论国际避税的问题,最近经常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但传说最盛的是毕毕和周姗那一对的事。本来周姗号称M大校花,气质高贵人才出众,一直都是蜜蜂蝴蝶追逐的对象,最近听说和毕毕真的在谈恋爱,不由得蜜蜂蝴蝶纷纷死心——和毕毕相比,不管什么都比不过。相反的是毕毕的仰慕者群情汹涌,咬牙切齿欲置周姗于死地的样子,果然男人和女人就是思维不同啊。 “那就先这样,我还有什么问题晚上打电话给你。”税法师姐和尤雅讨论完问题,匆匆提着袋子先走一步——看见这种女人就会相信:世界上心无旁骛专心于事业的女人还是有的。 尤雅点了点头,谈完事情他转身往图书馆走——看见这种男人你不得不相信:世界上心无旁骛当女人是空气的男人也是有的。 他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不远处毕毕和周姗正从教学楼里出来,周姗皱着眉头似乎在教训毕毕什么,毕毕低着头很温顺地听着,时不时弯眉微笑,显露出脾气十分好的样子。 突然之间周姗似乎生气了,骂了毕毕什么,一个本子摔在地上,钢笔“啪啦”飞到尤雅鞋前,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掉了,一眼没往毕毕那里看。 “对不起。”毕毕过来拾起地上的本子和钢笔,对着尤雅微笑,“妨碍你了。” 尤雅冷淡而冷静的嘴角微微拉过一点:“没什么。”看了一眼毕毕手里的本子,他继续往图书馆走,“曲子?” 毕毕似乎本能地跟着他往图书馆走:“嗯,周姗作了一首歌,想让我唱。” “你不唱?”尤雅目不斜视笔直往图书馆走。 “呵呵……”毕毕笑了,“我给自己说再也不唱了。” “嗯。”尤雅冷静地应道,像完全认可毕毕自己的决定,一丝一毫都不觉得诧异,也不想多问。 “你是尤雅吧?”毕毕跟着他快步往图书馆走,尤雅的脚步比毕毕大一些,毕毕必须稍微有点跑才跟得上他,善良无害地笑说,“孝榆经常提起你,她很仰慕你,呵呵。” “孝榆?”尤雅登上图书馆的楼梯,“学生会助理。” “嗯。”毕毕笑得眉眼弯弯,“很活泼的女生。” 尤雅对孝榆的话题不感兴趣,登上最上一层楼梯,他刷了学生卡人内,头也不回地对毕毕说,“你跟上来干什么?” 毕毕呆了一呆,有些怔怔的,迷糊地看了看四周:“我忘了……不知不觉就跟过来……” “她应该体谅你。”尤雅沉着冷静地说完最后一句,走进图书馆的电梯,直升九楼。 她应该体谅你?毕毕望着图书馆里升起的电梯,温柔善良的眼瞳深处微微掠过一抹深色,随之弯眉微笑,尤雅是个体贴的人啊。 大二下学期十月,校运会。 身为学生会长的织桥本来应该组织策划整个校运会的运作和细节,但他借口说他感冒翘掉大会,剩下孝榆和学生会各位部长讨论校运会的宣传、海报,如何邀请校友参加,还有如何组织仪仗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学生会的会议室中大会如火如荼地开着。 织桥懒懒地在M大著名的状元亭边散步。M大的状元亭传说是明朝某状元高中之后回家捐资盖的,听说来亭子里摸摸柱子什么的就会有读书的好运。当然,织桥是不信这个的,状元亭的浮雕和塑像都很妖,毕竟传说是几百年的古物,那些奇怪的狮子和塑在亭子顶上的麒麟和狗,不知道是什么含意,和现在所见的所有的狮子、麒麟和狗都不一样。几百年前的东西,当想到它其实本来有含意,但已经很少人能领会的时候,心境勃然而生一股敬畏和沧桑的历史之感,那感觉真不错。 正当他慢腾腾地晃过状元亭的时候,偶然看见一个女生拿着英语书坐在亭子里。 长发、淑女裙、清秀纯净的脸庞——他的第一反应是让孝榆看见又要尖叫“美女”了,那家伙对“美女”的标准很低,只要比她自己美的都叫美女。 感觉到有人注视,那女生抬起头来。 奇怪的衣服……织桥穿着打着蝴蝶结围巾的衬衫,蕾丝下滑的蝴蝶袖,牛仔裤。那女生先是怔了一怔,怎么有人会穿这么奇怪……这么妖艳的衣服?再看的时候,却发现织桥淡白如瓷的肤质,不可言喻的妖娆之感,微卷的头发、自恋的眼神,甚至是软绵绵的脚步——这个人明明很变态,但是弥漫在他身上的不是流气,是妖气。 好……自恋的人啊…… 她很敏感,能够看到一些表面之下的东西,这男生并不是神经病,而是无法解释的自以为是,相信只有这种衣服才衬托得起他的本质——但的确——并不讨厌,只是有点奇怪,看久了就会发觉:如果他不穿成这样,要穿什么? 织桥站在那里任美女看了好几分钟,看她先是惊诧而后越看越痴的眼神,微微一笑:“认识吗?” 那女生一下满脸晕红:“不……不认识……”她连忙把目光收回英语书上去,一时间心慌意乱,什么都看不下去。 “嗯哼……”织桥走过她倚靠的状元亭柱子旁边,“西医吕织桥,你呢?” “我叫碧柔。”那女生低声说,等着他嘲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织桥的声音,她忍不住又抬起头看他。 织桥倚着状元亭的柱子,轻轻地笑:“碧柔啊,果然是美女。”他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径自走他自己的方向,散他自己的步。 果然是美女?碧柔怔怔地看他懒懒地散步,大家听说她的名字时,都在笑她究竟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从来没有人会接一句“果然是美女”,虽然很轻佻,但是她竟然觉得……很高兴……双手握着英语书,她念不下去,吕织桥,她知道是M大有名的花花公子,有名的风骚放荡的男生,但是……但是她开始知道,原来追慕一个人……不由自主……也不由他主…… 手机响了,她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听:“喂?” 手机里传来的是毕毕温柔的声音:“碧柔吗?我们和部长正在开关于校运会的会,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们想谈关于足球部能不能参加校运会的问题。” “我现在过去,你们在哪里开会?”她收起英语书站了起来,“为什么足球部不能参加校运会?” “足球部有七个人是国家健将级别的运动员,参加校运会老师的意思是说不太公平,孝榆赞成参加,你是足球部的管理员,你说呢?” “我……”碧柔性格温柔,难得作这种决定,犹豫了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嗯。”毕毕惯有的微笑传来,“我们在学生会会议室。” “我马上过去。” 碧柔打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迎面就是一声尖叫:“哇!果然是美女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会议桌对面高兴的拍桌而起羡慕地看着她的女生,油然而生一股自卑感——那一刹那,像全部的光辉都在她一个人身上闪烁一样。 碧柔是先遇到织桥,才认识孝榆的。 半个小时后,她们就成了死党。 而后校运会开幕,足球队参赛,获得了N个第一,没有引起原先以为的怨念,倒是倾倒了一片女生,激发她们高度关注足球部的帅哥,可谓飞来艳福。 碧柔遇到织桥时的惊艳,一直到多年以后都未曾挥去,以至于那么多年以后她依然不清楚当年的凝视,究竟是出于一见钟情,还是出于一见惊叹—— 那个凝视,纠缠如蔓,难舍如刀。 第二学年还发生了一些使织桥名声更大的事。 这一年,织桥申请参加M大3P实验室的研究,实验室的导师非常欣赏他,但是因为学历和经验的缘故未能通过——经过复杂的考试和程序,M大传染病学的博导让他和大五的师兄师姐一起上课和实习——至于之后学历是否要等织桥修足五个学年才确认,还是让他考过毕业要求的学分就确认,一切等织桥实习结束,回来通过考试再说。 3P实验室的几位研究生师兄和导师都很欣赏织桥,用孝榆的话说,是因为织桥变态运气太好做了几个让别人感兴趣的实验,并不等于那家伙就有这么值得期待的价值——而且孝榆知道织桥的兴趣并不在传染病学,那家伙不知道喜欢什么,反正不是传染病,她知道。 最近传说的是,周姗为毕毕作了好几首歌,那些没有被唱出来的歌,似乎有一首是这样的: 阴天树下变奏的学校,没云没风没有什么味道,打开鸟笼放走一只鸟,飞向哪里我也不知道。霓虹灯下堕落的城堡,有花有火有红男绿女的逍遥,打开烟囱让烟圈静静地逃,逃向哪里我也不知道。Oh!寂寞人生无聊的学校,颓废天气只有你的微笑。如果你不曾对我笑如芳草,我不知道这个城堡还有珍珠可以寻找;寂寞人生无聊的学校,颓废天气只有你的微笑,如果你不曾对我笑如芳草,我不知道这个人世还有爱情可以熏陶…… 那首歌叫做《笑如芳草》。 虽然没有正式在乐队里唱出来,但根据大家哼着哼着的旋律,是首很周姗的歌。 大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听着别人和别人很多浪漫的传说,看着楼上和楼下很多痴情的等候,大家隐瞒着彼此对彼此的感觉过着日子,偶然一日午后醒悟,大学还未精彩,就已经过去了一半。 第三章 人为什么这样穷 这就是传说中的足球宝宝毕毕,M大校队的王牌球员,经常会在更衣室里抱着MP3和小熊抱枕睡觉的男生——不要问那小熊抱枕从哪里来,这是M大足球社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第三学年上学期。 M大学,学生会。 “真是奇怪啊。”有人在学生会会议室里叹气,“真是奇怪啊。” “什么事?”路过学生会门口的一个女生退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 “人为什么这样穷呢?”坐在学生会会议室里叹气的是学生会会长助理——即打杂的孝榆,她端着学生会的经费表在按计算器,“按道理,大学的学生会不是应该很有钱?为什么要求大家交会费全校就威胁我要暴动?一个人五块钱很多吗?”她哀怨地趴在桌上,“那些家伙不知道会长好做,打杂难为啊……” “孝榆,反正学生会也没做什么事……”门口的女生怯怯地试图要安慰她。 “怎么没做什么事?学生会要组织活动啊——”孝榆忿忿不平,“不组织活动他们又说学生会没有用,要组织活动他们又不来,又不交钱,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趴在桌上唉唉叫,她比窦娥还冤。 “我听说学生会组织的舞会和联谊都很无聊……” “碧柔!”孝榆的头从桌上抬起来,阴森森地看着门口的女孩,“很无聊?” 门口的女孩皮肤白皙相貌娇美,有种大小姐的贵气,但显然性情温柔老实,被她一瞪吓得连退两步:“不是……不是我说的。” “我早知道不是你说的,否则早就把你倒进浴缸拿去洗澡了。”孝榆嘀咕,“教练也真是,明明没文化还不承认,好端端一个美女起这什么名字,差劲。”她是学生会的助理,门口的碧柔是M大足球校队教练的女儿,足球社的管理员。碧柔温柔秀美性格柔顺,正是千千万万男生心目中的美女,除了某些特别喜欢野蛮女友的BT以外。 “嗯……嗯。”每次见到孝榆都要被她抱怨名字,碧柔点了点头,她早已习惯了。孝榆长得并不怎么漂亮,但是看了让人印象很深,她眉目灵动特别有种吸引人的地方,仿佛有她在的地方就特别有活力。对于腼腆害羞的碧柔,孝榆的性格正是她最羡慕的。“织桥呢?” 她问的“织桥”是M大学生会的会长,孝榆的青梅竹马。 “那牛郎去实习了。”孝榆愤愤地说,“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我,我说所有的事——包括他女朋友找不到人,以为被他甩了都要找我哭诉。”青梅竹马也有像孝榆和织桥这样的青梅竹马——青梅竹马的关系差。孝榆二十年的理论认为:“织桥”即织女和鹊桥,所差的就是牛郎一只,因此“织桥”=牛郎,而织桥的言行举止一再证明了她的理论的正确性,果然马克思他老人家无比正确——理论必须用实践来检验证明,经过了实践就是真理。 “织桥和孝榆很好的。”碧柔轻轻地说,眼睛有些不敢看孝榆,她暗恋着织桥,但是那个人……嗳……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那牛郎不能要的,像你了,足球队的小狗毕毕啊,像追求你N久都还没死心的武术道的那个白痴啊,怎么都比那牛郎好。”孝榆数落起织桥的毛病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气吞长江、水淹青藏高原,“那牛郎品味差到喜欢大红大紫还有大花,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Gay;自恋到以为全世界他最帅他最了不起;女朋友多得我搞不清楚究竟谁是谁;还有最可恶的是他总是把我当成他的女仆!”孝榆恶狠狠地说,“竟然指挥我端茶倒水——总有一天在会议室设机关杀了他!” “孝……孝榆……”碧柔被孝榆旺盛的气势吓得脸色发白,“我……我去上课了。”她已经退到走廊对面。 “啊——”孝榆省悟过来自己狰狞的面目,连忙改口很“温柔体贴”地一笑,“去吧去吧。” 孝榆“温柔”的笑比咆哮还恐怖,像僵尸一样。碧柔抱着课本急急往教室奔去,心里仍然惊惊地想。 “会长助理。” 低沉浑厚不带一点浮动的有绝对自信的优雅的男声传入耳中——孝榆自动加了很多形容词——抬起头露出她最谄媚的笑脸,“在。” “这个学期茶道社的经费是不是有问题?”推开门走进来的是M大茶道社的社长国际金融的尤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脸型曲线完美光洁,充满了稳健冷静的男子气概。尤雅的外形属于贵族公子一类,斯文白皙,但一米八几的身高和冷静自若的态度让他比其他的什么“贵族少爷”更多了让人信服追随的领袖气质。他一直是孝榆的偶像,在她幻想中身为“会长助理”的她,应该达到这种绝对精英的层次,可惜……幻想为什么叫做幻想,必然是有道理的。 “那个……经费啊……”她干笑,“我正在想办法。” “茶道社下半年有一个聚会。”尤雅说,“国际茶叶研究会要在M大举行。” “啊——”她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恐怖的研究会。 “如果经费不足,茶道社就会闭社。”尤雅推了一下眼镜,冷静地说, “啊?不会闭社、不会闭社,我怎么样也不会让茶道社闭社。”她吓了一跳,急急露出笑脸,“这么伟大的聚会怎么能放弃?就算关了足球社、篮球社、网球社我也不会关掉茶道社,你放心好了。” “嗯。”尤雅没看她,从会议室抽出一本书,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是精英,但也没必要这么酷嘛……她无力地趴在桌面上,钱钱钱——人为什么这么穷呢?为什么呢? “孝榆啊——”门外又传来声音,这次是惊天动地的声音吓得她“砰”的一声,一头撞在桌面上——她本就很想撞墙了,这让她本来就很痛的头更痛了。“不要像招魂那样叫啦——在——”她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我在这里。” “碧柔在哪里?”门再次被“哗啦”一声拉开,“碧柔在这里吗?”大门口露出一张高度紧张的脸,那紧张让本来英俊的脸完全变形像个搞笑玩偶,忘记他是二十岁的大学生。 “不知道。”孝榆看到这位“碧柔”身后的牛皮糖、白痴,头不但痛而且昏,“又没有天灾又没有人祸,你家碧柔爱上哪里上哪里,我怎么知道?” “今天占卜说她会遇到煞星,我一定要保护她,她到底在哪里?”门口那人的眼中冒出熊熊火光,犹如蓝色火焰在燃烧,“不管是外星怪物还是人间超人,要伤害她我绝对不允许!” 孝榆只剩下半口气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王室,你动画看太多了。这世界是正常的世界,没有外星怪物也没有……”她耳后的神经突然绷紧,只听有人在她身后阴测测地问:“她究竟在哪里?” “教室。”孝榆精乖地立刻回答。 “噔噔噔”门口那个十分恐怖的痴情男立刻追去教室,“保护”他那个温柔美丽的小公主。孝榆实在很怀疑:活到二十岁了,还只从漫画书和动画游戏中学习常识,这人竟然能活到现在?他加入武术道,练成十分厉害的功夫,也是因为他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武林高手”啊。王室实在是一个单纯到白痴的人,就算追求碧柔永远未遂,她也绝对不会同情他的——那会出现如下画面: 碧柔:原来还有穿着铁衣服的人啊。 王室:那是圣斗士,这可不是普通的铁啊,这是圣衣,能够防止敌人的攻击。 碧柔:哦?真的啊?好厉害。 王室:当然是真的,当圣衣染上了雅典娜的血以后…… 碧柔:真的啊?这个叫做雅典娜的人在哪里啊?能不能在我家的菜刀上也滴一点血…… 她身为碧柔的好友,绝对不容许她变成第二个王室,她就是有变成王室的潜质。 数来数去,身边的男生:织桥太色、尤雅太酷、王室太傻,只有足球社里人见人爱的足球宝宝毕毕,最像个好男人的模样——长得又帅、脾气又好,从来不发火,踢球踢得好他也从来不当真,每天只是在宿舍扫扫地、浇浇花、睡睡觉、听听音乐——没有了。这才是真正单纯顾家的好男人,和那变态的织桥正好相反。 她很想把碧柔“许配”给毕毕,郎才女貌,多好的一对啊。可惜碧柔暗恋织桥那个牛郎,毕毕又太笨,连女朋友也不会追,真是可惜啊可惜。不对,她现在想的应该是学生会的经费问题:钱呢?钱呢?每个社都要向她要钱了,她要到哪里去生钱啊? 她为什么这么穷啊? 咯嘀咯嘀……她的脑筋开动中,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 上课中。 体育课。 “咿呀——”球场边突然响起一阵尖叫,许多穿着网球裙的女孩拼命地对着球场里面挥手尖叫,“毕毕、毕毕、毕毕……看这里!”白色的网球裙新潮的球鞋,更有许多扎了色彩艳丽的发带只为引起心上帅哥的注意。 “拜托!她们要上网球课就去自己的球场,在这里叫破天也没用。”孝榆坐在足球场边扎鞋带,她这一节也上体育课,是跳远,和校足球队在同一个场地。 “毕毕那笨笨不懂的——”刚刚说到一半,一阵更加恐怖变了形的尖叫差点刺破她的耳膜,“毕毕——”她被吓得抬头一看,一个男生正从更衣室里出来。 那是个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的男生,人家说头发软的男生性情很温柔,的确有那么三分道理。淡淡的阳光下他的肤质很柔腻,茶色的头发,总有点微笑又有点朦胧的眼神——近视——白皙得让女孩子妒忌的肤色,还有些呆呆的似乎很好欺负的气质,让他号称足球校队之宝。这就是传说中的足球宝宝毕毕,M大校队的王牌球员,经常会在更衣室里抱着MP3和小熊抱枕睡觉的男生——不要问那小熊抱枕从哪里来,这是M大足球社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毕毕。”孝榆对着他挥了挥手,打赌这近视宝宝看不见,打完了招呼,她仁至义尽地决定自行溜去上课,刚跨出一脚就被人抓住。 “谁啊?”她回头,眼前站着一个十分“巍峨”的男人——校队队长慕容别离——不要问她这长得像赤木刚宪的男人为什么叫这么“清丽凄凉”的名字,这是M大足球社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二。 “我们下个月要参加全国比赛……”慕容别离以稳重浑厚的声音说,“队服、饮料、路费、还有友谊赛的请客费……”他抓着孝榆像抓住了财神,“M大足球是M大的传统,M大的骄傲……” “啊……那个……学生会只剩下几千块钱,上个学期开新生接待会和生日宴会,还有四场庆祝会八个社团比赛,所以……”她苦着脸解释,“全校抗议没有人要交学生会费啊,我不能做全校同学的敌人是不是?你要体谅我的立场。” “嗯?学生会不是脱离学校自治了吗?怎么越来越穷?”慕容别离低下头来鼻子对鼻子,看着孝榆的眼睛,好像她突然从财神变成了瘟神。 “就是因为自治了,所以学校不再给我们钱了嘛,以前坏人都是老师在做,我没胆子犯众怒,你要知道怨念也是会杀人的……”孝榆一步一步被慕容别离逼得后退,双手挡在他身前,“如果你自愿加入学生会专门管收钱,我保证足球社立刻拥有学生会百分之八十的会费。” “方——孝——榆——”慕容别离的“火山大喷火”式咆哮终于发作,“你打算把我们足球队怎么样?难道你要我们今年不参加全国比赛?我们可是去年的第三名!我们是M大的骄傲!” 什么时候足球队成了M大的骄傲?她只知道毕毕是M大女生的骄傲是真的,“我哪里有说要把足球队怎么样?你不要误会我,我是校队的死忠,绝对会支持你们参加全国大赛……” “光说没有用!我们下个月的第一场比赛怎么办?”慕容别离抓住孝榆的衣服摇晃,“你说!” 她被这野蛮人摇晃得都要昏了:“我怎么知道……” “吕织桥呢?”慕容别离终于想起学生会还有一号更高层的人物。 “他在M市市立医院里杀人……哦不,他在那里实习……”孝榆快给他晃死了,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 “叫他今天实习结束后来见我!”慕容别离对着她的耳朵吼叫,震得她耳朵都要聋了。 那牛郎会听她的话才怪!她已经快要死于不停摇晃的肺部窒息,谁来救她啊——她是无辜的—— “队长。”旁边终于传来了救世主的声音,有点迷惑但很温柔,“孝榆快要窒息了。” 慕容别离定睛一看,果然,差一点她就口吐白沫,放开这个女人的衣服:“对不起。” “咳咳……”她终于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对着慕容别离干笑,“哈哈哈……” “队长,练习开始了。”走过来叫人的毕毕疑惑地看着“哈哈”笑的孝榆,关心地探过来问:“孝榆,你没事吧?” 被帅哥这么关心地看着,一双眼睫长长,眼瞳好黑的眼睛迷蒙的样子,她笑得呛了一下:“没事,你别再看着我,我怕过会儿走出去被人打。” “嗯?”毕毕眨眨眼睛,不解。 她终于转过一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我去上课了。”她逃离足球场外女生杀人的视线,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命苦啊?如果外面迷恋偶像的女人们给她捐款就好了,反正都是为了学校的宏伟大业嘛——哦?她停下了脚步,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足球场内。 “吡——”一声,练习开始,头发柔软的温柔男生开始绕圈热身,在一群肌肉纠结或者高矮不一的球员当中,他真的很显眼。孝榆回过头看着他、再回过头阴阴地看着球场外围观的众女生,再想想绅士尤雅、牛郎织桥,原来自己身边有很多让女人尖叫的好宝宝嘛,她开始考虑一个让各部部长都自食其力的好办法。 “方孝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传来,她被震得头皮发麻以为今天全踩了地雷,“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课?” 原来对着她吼叫的是老师。孝榆立刻露出无比“灿烂”的笑脸奔过去,像她根本没有迟到十分钟那样站在队列里。众女生低头——孝榆——果然是强! 晚上。 学生会会议室。 尤雅正在翻看一本《高卢战记》,王室对着墙角的花瓶“霍霍”地比划着拳脚,碧柔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随时要阻止他把花瓶打碎,毕毕坐在椅子里睡着了——耳朵里塞着MP3,怀里抱着小熊。孝榆笑眯眯地自顾自吃着泡面,所有的人都在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回来开会。 晚上八点三十分。 尤雅看完了《高卢战记》的最后一页,推了一下眼镜:“我建议这个会议延期。”高卢战记共二百五十三页,他从六点正看到八点三十,已经详细地看完了。 “我反对。”和碧柔站在一起觉得人生无比幸福的王室兴奋得一直要打破花瓶,“我喜欢开会。” 孝榆边吃着泡面边翻白眼:你喜欢和碧柔在一起也不用扯这么滥的理由。 “我……我觉得还是再等一会儿。”碧柔低头轻轻地说。 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我也决定再等一会儿。”举起手,她点人数,“反对者一个,支持继续等的人三个,弃权一个,继续等。”她今天要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必须等织桥回来参加。 “实习生要在医院里待到八点三十分?”尤雅看着手表,“难道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孝榆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泡面盒子,“比如说某些疯狂的女人为了某牛郎打架,造成严重后果,死伤多人什么的。”泡面虽然吃完了,但是会议室的垃圾箱她忘记倒了,所以只能把垃圾堆在圆桌上。 “咿呀”一声,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 已经等候两个小时又三十七分钟的人们,看着那个从六点开始就号称“很快就回来”的人——M大学生会会长吕织桥,外号牛郎的男人。 碧柔先脸色刷白,后怯生生地奔过去:“织桥,你很累吗?”她温柔可可地伸出纤纤玉手要扶起打开门之后就低头依靠在门上的男生。 “不要理他!”孝榆以光速一把抓回差点被织桥一手抱过去的碧柔,警告地瞪着那个一手抱空顺手插住头发往后捋的男生,“他要吃你豆腐!” “啊,我说孝榆,你怎么能这么说……被王子拥抱的愿望碧柔早就有了,你说是不是?碧柔。”站在门口的男生体格高挑纤柔,肌肤细腻脸型是很美人的瓜子脸,他并不是毕毕那种温柔美少年型,也不是尤雅那种冷静绅士型,他只能归结于变态自恋型的男人——而且是相当妖娆的自恋。不过也正是他这种不知何处来的自恋和妖气,让织桥拥有了与毕毕不相上下的人气——学生会长就是这么来的。这年头的少女都喜欢视觉系的男生,毕毕只能成为“美少年”,而织桥可以直接称为“美人”了,这也正是孝榆最翻白眼、看不起他的地方——变态! “坐。”尤雅没有看身边的椅子,但意思很清楚。织桥其实已经很累了,和他相交两年多的大家都看得出来,在医院实习本来就是苦差,以织桥这种习惯众女捧月的性格真是个考验他耐心的地方。 “啪”的一声,织桥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插住额边的头发,“那孝榆,这么晚了你要说什么?”他累了以后脸色发白,更有一种瓷器般细腻的光泽,碧柔看得心头怦怦直跳,却不敢开口要孝榆别说了让织桥回宿舍去休息。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医院八点半才下班吗?”王室好不容易从碧柔的美色中清醒了一点,“吃饭了没有?” “我做手术……”织桥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主刀。” “啊?”大家全都笑起来了,“怎么可能?医院怎么会让实习生主刀?”孝榆更加翻白眼,“吹牛!果然是牛郎。” “很简单的手术。”织桥微闭起眼睛手指往上挑,“阑尾炎。” “主刀医生呢?”孝榆嗤之以鼻,“你这从来不上课只会泡妞的冒牌医生,病人被你弄死了没有?” “病人一共有两个。”织桥托着下巴缓缓睁开眼睛,十分魅惑地看着孝榆,“原本只有一个,但是进了手术室主刀医生突发阑尾炎,于是就变成两个。今天下午正好外科两个医生一个年假一个婚假,偶然我就成为主刀了。”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副“我是大医生”的模样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并且不容别人质疑。 “孝榆,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说了……”碧柔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看见织桥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已经有体力透支的虚汗,少女的心怦怦直跳,一阵又一阵的怜惜让她忘了羞涩。 孝榆“砰”的一声一手拍在桌上:“我决定学生会要对外经营,否则不能支付今年所有社团的费用。”她当然看见织桥真的累坏了,不过那变态爱美爱摆Pose成性,不好好锻炼体力,那样是活该。实习就是那样了,难道他还想要有白衣天使随侍左右,随时像她一样让他指挥端茶倒水?活该! “对外经营?”王室睁大眼睛,“我们要对外经营什么?对外经营是违反校规的。” “经常违反校规打架的人不要跟我说校规,”孝榆气势一点不弱地瞪回去,“只要不以学生会的名义经营就可以,如果你们不满意,自己去给部员收会费,本人一概不负责。” 向M大的学生收钱——比本科毕业找工作还难!各位部长很有默契地沉默不语,只有织桥举手:“我反对!” “为什么?”孝榆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她从三个月前开始就看不顺眼的男人。 “我不缺钱……” 织桥刚说了半句,尤雅咳嗽了一声:“我同意。” “我也同意。”王室的武术道正在愁打广告号召大家参加,而学校的漫画社却不肯给他们画海报。 “碧柔呢?”孝榆问,今天慕容别离去上英语补习,全权代理是碧柔。 “我也同意。”碧柔很清楚全国大赛对足球校队的重要性。 孝榆走过去拔起毕毕的耳机,在他耳边大喊:“你同意还是反对?” 毕毕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睁开一双纯真的眼睛:“啊?”他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大家在说什么全部不知道。 “同意?”孝榆用哄小狗的口气说,下一句“反对”还没问出口,毕毕已经乖乖地点头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同意了一些什么,她在肚子里爆笑,但毕毕就是因为这样才可爱啊,纯纯也蠢蠢的男生。“好,我宣布,我们要开一间书吧。” “书吧?”所有男生都面露难色,“为什么要开书吧?”为什么不是足球吧?不是茶道吧?不是武术吧?而是书吧? 王室第一个面露喜色:“书吧的意思……就是有很多漫画可以看?” 孝榆满面满足:“嗯嗯”地点头。 接着尤雅沉吟:“也就是有优雅的灯光和各种花茶?” 她又笑容满面地“嗯嗯”点头。 “但是……” 毕毕还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立刻抢话:“还有电视可以看所有的足球比赛,会收集最流行的音乐、还有摆设很多可爱的小熊。”她说完毕毕就乖乖住嘴了。 “书吧就是说会有很多高中女生大学女生经常光临……”织桥眼瞳微闭,软软的手指拨了拨头发,“那,就这么决定,我们学生会要开一家书吧。”他睁开眼睛,“名字就叫作——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 “扑——”孝榆说完了正在喝水,一下子一口水就全部喷了出来,“咳咳,那是什么名字……”织桥这个男人果然变态得很彻底。 “我知道!那是《HunterXHunter》里面西索的绝招!”王室大喝一声,摆了个力量的Pose,“我们要成为像西索那样最强的男人!” 旁边碧柔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孝榆已经挥挥手当他是空气里的蚊子,继续对织桥发火:“那是什么怪名字!” “伸缩自如的爱代表着自由,”织桥右手遮住半边脸颊,轻柔地说,“轻薄假面就是像我这样深情的男人,外表轻薄,但那仅仅是假面……”他还没说完孝榆已经抓过毕毕的手给了他一拳,然后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喝水。 毕毕吃了一惊:“织桥……”他可没想过孝榆会抓住他的手打人。 “你觉得愧疚了吧?”织桥阴阴地轻笑,手指轻轻卷着自己的头发,“那毕毕,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他轻轻阴笑起来的模样特别的妖,像纤细的、特别深色的花一样。 “绝对反对!”孝榆双手拍桌,“学生会要开的书吧怎么能叫这么变态的名字!” “我本来想提供地点给你,既然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那就算了。”织桥站了起来,“快要九点了,我要回去洗澡吃饭。” “等一下!”孝榆跑到门口拦住他,“你的意思是……”她眼睛闪着光,“只要用了你那个变态的名字,在第十五街的那间房子……” “我本来想提供作为地点的,那里空气又好、附近都是学校、景色又好……”织桥轻轻地说,挥了挥手,“再见。” “我同意叫那个什么爱和假面!”孝榆拦住大门前,挑衅地看着织桥,“但是房子你说出口了就要算数。”她知道织桥家里很有钱,也知道他在第十五街有一套房子没有人住已经很久了。 “哦?”织桥软软地挥了挥手,“明天我会给你钥匙的。”他还是走了。 什么“明天我会给你钥匙的”,孝榆在心里大怒,那明明是说给同居女友听的话,这牛郎加变态竟然这样调戏她!望着织桥的背影,她越发有杀人的冲动。回过头来,她咳嗽了一声:“那么就这么决定了,这个星期六,大家在第十五街四O八号楼集合,一起开始学生会的经营大计。我会把学生会剩下的钱当做资本,不够要会长垫付,亏本也要会长垫付,盈利所得给大家做活动经费,解散!” 第四章 第十五街四0八号楼 “呃……”狂笑到一半的孝榆一句话噎住,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就是这样惨烈发生的,“我住!”她咬牙切齿地说。 第十五街是M市最颓废的街道之一,附近一共有两所中学一所大学,本应该是繁华的路段,但是因为是旧城区残留的一部分,老房子过多而无法进行大型整容和开发,有许多街道即使大白天也没有人敢走,太多死角太多曲折,如果在夜里当真可以演出人鬼情未了之类的故事。 “这是什么房子……”M大学生会的人马开到第十五街四O八号楼前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栋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化成灰的破房子,孝榆抵挡不了尤雅冷静质疑的目光,缩着脖子嘀咕:“这是牛郎家的老房子,当然……”当然像吸血鬼的古堡一样夸张,她在心底补足。这眼前的房子似乎经历过一场大火,外墙全部熏黑,窗户的玻璃都是碎裂的,屋顶仍然是三角形,小小幽黑的窗户仿佛里面随时会冲出一群蝙蝠,原本的红砖在时间的作用下几乎全部成了深褐色。楼房一共三层,楼顶是古老的尖角,并且门口的灯柱和一二楼的玻璃窗全部碎了。 众人怀疑的目光顿时扫向穿着一身米色衬衫那衬衫袖子都是喇叭口的织桥,虽然是牛仔裤,但是他绕了一圈白色的腰带——整个打扮就是两个字“变态”,但他本人显然不这么认为,走起路来很习惯往别人身上靠去,结果往往是——孝榆消受不了地对着织桥大吼大叫,一路上吸引回头率无数——被惊吓和吵的。 凭良心说,以织桥妖娆妩媚的外形和那软绵绵像没骨头一样的走路法,那身衣服绝、对——适合他!只是大家都很想举个牌子说我完全不认识他,不要误会他和我是一起的。孝榆叫他牛郎完全叫出了织桥的本质——而大家更怀疑的是他是如何做医生的,不会让病人对医院这种神圣的地方生出无限怀疑?还是——这世界上原来就有很多庸医,所以根本不以为奇? “那,进来吧。”织桥靠不到比较习惯靠的孝榆,转身往碧柔身上靠去,拉住她的手。碧柔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织桥这样贸然抓住,但是近距离看着他瓷器般完美的肤质,不管怎么晒都微观苍白的肤色,那双眼线沿得很长而显得魅惑的眼睛,上挑的唇线微微张口显得性感十足,她的心就开始怦怦地跳、虽然说织桥是个很奇怪的男生,但是她和普遍女生一样,喜欢他那种奇奇怪怪像拔丝糖浆一样撩人的妖气,因为他……真的是个美人。 没志气!孝榆看着碧柔脸红,推了毕毕一把,愤怒地说:“去把碧柔抢回来。” 毕毕耳朵塞着音乐,没听清楚,茫然无辜地看着孝榆,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推自己一下,而王室已经大吼一声:“放开我的碧柔!”便冲了过去。孝榆一手遮脸,悲叹,世界怎么如此混乱啊? “咯拉”一声,织桥开了门,顿时“哇”的一声,大家目瞪口呆—— 从鬼屋一般的外墙映衬下,开门之后里面的装饰让人大跌眼镜外加吐血三尺!什么叫“珠光宝气”,那种打开武林宝库,被里面的金银珠宝、武林秘笈、刀枪棍棒呛到眼的感觉就是这样——开门是清一色、颜色很柔和、但并不怎么合适做墙纸的柔黄色的墙纸和地板砖,让人一看眼就发花,随着织桥“啪”的一声打开灯,大厅里一盏犹如几千个水晶凑在一起的巨型吊灯,闪射出无比夸张、根本不能直视的光彩,随后众人纷纷侧目,躲避那种完全不合家居的灯光,看向墙壁——墙壁上直接画着壁画——而且是柔黄色底子上,画了很多类似珊瑚或者树枝影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看了给人感觉是斑斓驳杂,一颗心七上八下,全然不得安宁。 这种房子——能住人吗?连毕毕都呆呆地看着这个以巨型沙发和巨型大理石桌为主基调的房间,满脸的迷惑。 孝榆看见了大家被这套房子煞到的怪异表情,咳嗽了一声,“总之,我认为这个地方最合适开书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王室仍然看着怪异的墙纸,“可是织桥,你以前真的住在这里?”这种地方能住人吗?鬼都给它吓跑了。 说话之间织桥已经径直在沙发上坐下,半个人软软地陷入沙发里,“当然。” 所以你看见这牛郎是这种模样也大概可以理解了吧?前提是他全家都是那种变态样子的。孝榆遮住眼睛,摸索着关掉吊灯,“大白天开什么灯?你这屋子已经够眼花,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会得雪盲的。” “为什么外面和里面差这么远?”王室渐渐习惯这房间怪异的风格,四下打量,这屋子虽说没人住,但很干净,那些破碎的玻璃窗和真正的内壁之间还有空隙,好古怪的房子。 “我的城堡。”织桥十指交叠托着下颔,“我和孝榆度过浪漫爱情、黄金年华的地方……”他刚说到一半,“啪”的一个东西飞来,孝榆怒目而视,砸过来的是她从旁边抓过来的椅枕,枕头自织桥脸侧掠过,他笑着低头闭目一副“绝对不会砸到我”的自信,看了只有让人增加想对他拳脚相加的欲望。 “这是他爷爷盖给他玩的地方。”孝榆对天翻白眼,“所有的装修设计都是他五岁的时候自己选的,所以虽然很不堪入目,但是请大家原谅他年幼无知,当做某个白痴吃错药以后神经病发作不能分辨自己的行为好了。”她四岁和这个人一起玩的时候,就觉得这栋房子很诡异了。 “盖给他玩的?”碧柔怯生生地问道,“织桥家里好有钱啊……” “有钱也是他爷爷的钱,和他有什么关系?”孝榆数落,“外面的玻璃是他打烂的,外墙是他放火烧的,花园是他自己种的,所以除了‘败家子’这三个字,再也没有什么能解释这个人的本质了,我如果是他爷爷早气死了。” “五岁能做出这样的设计……”尤雅点了点头,以绝对冷静评判的语调说,“对色彩和气氛的感觉很好。” “嗯……所有的东西都是同一种风格,”碧柔也小小声地说,“虽然……虽然太华丽了一点,但是都是一样的,五岁……真厉害啊。” “是啊是啊,对色彩和气氛的感觉真好。”孝榆耸耸肩摊开手,“你们尽管迷恋他的品位好了,是我品味差,完全不能接受。”她唠唠叨叨地骂着,“你们慢慢欣赏,我上楼了。” 碧柔追在她身后:“我帮你。” 孝榆转过来做了一个鬼脸:“我去厕所你也要帮我?” “啊?” 碧柔的脸红了,孝榆大笑起来,勾勾手:“过来吧,我告诉你楼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两个女孩噔噔噔地上楼了,毕毕坐在沙发里听音乐,微闭着眼睛,周围是什么环境对他来说似乎不怎么重要,织桥也闭眼抱胸地坐在沙发里,浑然没有骨头一样。王室看了快要睡着的毕毕一眼,又看笔直地站在房间中间的尤雅,摸了摸头:“今天不是来大扫除的吗?为什么没有人动手?” “嘀嘀……”尤雅按了两下手机,“樱花家政公司,我是VIPA二四八六,派一辆清洁车过来第十五街四O八房。” “喂喂喂,孝榆不是说自己扫的吗?”王室从桌面上跳下来,“你没问过她要不要请家政公司,万一她不想请怎么办?” “没关系,”织桥“嗯哼”地细细笑起来,“她很懒的。” “孝榆很懒吗?”王室睁着大大的“天真无邪”的眼睛,“我觉得她一直都很忙啊。” “嗯哼哼哼……”织桥轻轻细细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没有做事。” 这家伙,没有做事也能说得那么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王室摸了摸头,在漫画和动画里这种人不是往往要被主角暴打或者踩扁的?为什么织桥依然能在M大称王称霸?果然不愧是M大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为什么织桥受女生爱戴啊! 楼上的两个女生仔细看了楼上的房间,窃窃私语议论要如何改装这套房子。等她们从楼上下来家政公司已经在洗地板,孝榆假装不知道家政公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做他们从来就在那里扫地,神情自若地走到毕毕旁边坐下,抢了他的MP3来听。本来她拉着一大帮男孩子来“大清洁”就是要达到这种目的嘛——总有人不想清又拉不下面子等女孩子清洗,会主动找家政公司——并且付钱。 毕毕听的是什么鬼音乐?她一戴上就觉得乒乒乓乓的吵死了,竟然是极其摇滚的不知道什么外国歌曲——而且绝对不是英文的,难道毕毕戴着这个只是用来防止睡着?长期下去耳朵不聋啊?听了三秒钟塞回给他,她大大吸了一口气,“织桥啊……” “有什么要求?”没有要求孝榆不会叫他“织桥”,只会“变态”和“牛郎”地乱骂,性格一点也不温柔可爱。 “我们在楼上设包厢楼下设书橱怎么样?”她笑眯眯、笑颜灿烂、温柔、迷人、谄媚地说,“你把楼上的书橱搬下来,然后把大理石桌子搬上去……然后垫钱买书……买咖啡机……买奶茶粉……买……可爱的桌椅沙发……” 尤雅和王室都看着织桥——这女人根本把他当银行,疯了。 织桥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睫毛上翘一直都是很撩人的,“可以。” 她欢呼一声扑过去跪在他身边,“真的?” “但在校队全国大赛之前,大家都要住在这里。”织桥那把声音往声带后面压而显得稍微有些摩擦特别轻娆性感的声音继续说,“这是我惟一的条件。” “啊?”孝榆大叫起来,“为什么大家都要住在一起?” “我高兴。”织桥轻轻地说,那声音像拔丝一样拽着,“特训、训练和许多人同居相处的能力……昨天有个美丽的女医生说我缺乏合作性,我要特训。” “你招惹女人失败就不要找借口,”孝榆嗤之以鼻,她早习惯了这个人乱七八糟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是你自己做人失败,竟然要五个人陪你……” “那么算了,我不买什么东西,反正我这里也不缺……”织桥继续用相同的语调轻轻地说,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似乎很随心根不经意的样子。 “呃……”狂笑到一半的孝榆一句话噎住,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就是这样惨烈发生的,“我住!”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碧柔低声说,“我和孝榆住一起。” “我绝对住!”王室听碧柔这么一说,当场拍板。 “毕毕——”孝榆抓住昏昏欲睡的毕毕,“同意?……”她还没说,“还是不同意?”毕毕已经朦朦胧胧点头,乖巧异常。 最后众人的目光犹如阳光透过放大镜聚焦射向剩下的惟一一个人——尤雅。 “住不住?”孝榆阴阴地笑着,“住——不住——不住茶道社就解散,我就再也不用考虑那么多钱了,嘿嘿……”她阴笑起来的模样不输给织桥,比织桥更多了一份邪恶浊重的气势。 “哦……”尤雅退了一步,推了推眼镜,还没有说什么,只听织桥用他那腔调软绵绵轻飘飘地说,“尤雅,你很讨厌我吗?” 轰的一下,孝榆清楚地看到尤雅冷静严肃的脸上刹那变成黑色,过了好一阵,他沉稳而绝不拖泥带水地应了一声:“我住。” 尤雅如果说不——她在心里爆笑——织桥就会天天缠着他,以那身蕾丝喇叭袖和蝴蝶领结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为了日后的清静和维护形象起见,绝对还是住的好。 于是一群莫名其妙聚在一起的人,因为织桥莫名其妙的理由,住在一起了。 过来清洁那天是星期六,家政公司整整清洁了一整天,星期天搬家公司把他们的简易生活用品都搬过来,这屋子里本来就有十二三个房间,一人睡一间绰绰有余,而且还有床——虽然那床妖艳豪华得过分,完全像埃及妖后或者玛丽莲?梦露睡的那些。身为为了社员的将来必须以身作则的部长们,如果连区区梦露大床都忍受不了,怎么对得起部员们的敬仰爱戴?因此唾弃也要睡、失眠也要睡、呕吐也要睡,总而言之,不想和织桥作对就是杀了头也要睡。 星期天下午六点。 织桥刚刚洗了澡出来,他的肤质比较特殊,细腻光洁得像瓷器一样,而且不管什么时候都微微发白,特别惹女生的目光和怜惜。他刚沐浴完,水珠顺着他微微卷曲的头发往下滑落,系着浴巾的织桥骨骼均匀,完全有绝代妖姬的潜质,孝榆虽然唾弃这个人已经快要二十年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妖娆风骚的资格。 “织桥啊,”她谄媚地对他眨着眼睛,“什么时候去买东西?” “嗯哼哼哼……”织桥闭上眼睛从鼻腔里笑,“其实学生会缺钱我可以垫付,为什么一定要开书吧呢。”他拿着浴巾擦头发,水珠一溜地滚在地上,空气里充满了沐浴液的香气。 “借了你的钱,学生会是永远没办法还的。”她溜了他的美色一眼,“而且毕毕啊、尤雅啊、你啊不是都很有女生缘吗?我想开店以后你们这些书吧牛郎肯定会吸引很多小女生经常来光顾,不愁亏本。”她自言自语补了一句,“何况还有碧柔小美女啊,多青春亮丽的组合,杀死一片怀春少男。” “明天我要上班实习,”织桥微闭着眼睛,“我的信用卡给你。” 孝榆大喜,一把抱住几十分钟之前她瞪着梦露大床诅咒他下地狱的人:“我认识你一辈子你就现在最好了。” 织桥反手抱住她的腰低头往下吻,他一抱一吻无比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个万年情侣早已私定终身——但孝榆不是碧柔,织桥低头她抓了沙发椅上的枕头往他脸上按去,“变态!” “只是友情的热吻,”织桥若无其事地闪开那枕头掌,“暴力女。” “信用卡交出来。”她伸出手。 织桥指指他的衣服,轻轻地说:“在里面,还有帮我把衣服洗了,记住:手洗。”他慢腾腾地踱回他的房间去了,留下熏人欲醉的沐浴液香气。 这家伙还是整天把她当女仆!孝榆火冒三丈拎起那件蕾丝喇叭袖衬衫仔细一看,却是她好像认得又好像不认得的某名牌,价值N百上千,不由对那件衬衫升起无限的敬仰崇拜之情,轻轻把它拎去洗了。 “孝榆和织桥很好。”碧柔站在楼梯口看着,幽幽地说。她也希望像孝榆这样轻松的和所有人打打闹闹,就算乱吼乱叫都好,可惜她就是不行,她天生看到织桥就惊惶失措就脸红。 “嗯?”从她身边走过,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的毕毕递给她一边的耳塞,他以为她在问他听什么。 碧柔怔了一怔,礼貌地放在左耳。 “假如不曾一起逆着风破着浪,我还不明了倔强,原来是一种力量;假如不是一度太沮丧太绝望,现在怎懂品尝,苦涩里甘甜的香……”她又怔了一下,是《蓝色生死恋》的那首《童话》,她喜欢最后那句“永远的永远都缠绵”,但没有想过呆呆的毕毕也会听这么缠绵的情歌,总觉得毕毕人很好,像小熊抱枕一样单纯可爱,听的都应该是……儿歌吧?她虽没有仔细想过,但总是那么直觉。 “谢谢。”她在歌曲间歇的时候对毕毕微笑,微笑的碧柔就像吹弹得破的最初一朵睡莲,温柔无限。 毕毕也随之弯眉一笑,温柔男孩微笑起来特别有温暖宁静、湛蓝海岸白鸥缓缓飞的感觉,他没说什么,耐心地站在她身边和他一起听歌。 “毕毕——”温柔浪漫的气氛突然被一声快被六道轮回分尸、魔王的惨叫一样的声音破坏得尸骨无存,一个人从楼上扑了出来,从背后把毕毕一把抓住——结果是两个人从楼梯上跌下来,连同碧柔一起跌了下来。 “乒乓——咚——啪啦——哗——” 孝榆满手洗衣粉泡泡从阳台跑回来,看见的是王室双手抓住毕毕的衣服,把他压在地上,碧柔跌在王室身上,满脸惊惶都要哭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喂喂喂,我走开几分钟你们在干什么?强奸吗?”孝榆爆笑,“乱搞男女关系小心我打电话叫警察叔叔来抓人。” 王室呆了一呆,猛地从毕毕身上跳起来:“什么强奸,他竟然敢和碧柔站得那么近……” 毕毕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虽然被人从楼梯上一下扑下来相当危险,但他没有受伤也不怎么在乎,似乎也不怎么意外,拍拍衣服站起来。 “对不起。”碧柔急急奔过来,“弄坏了你的耳机。”她和毕毕一起听歌,毕毕扑下来时,那条带子从他身上松脱挂在她身上,然后与MP3一扯把一边摔坏了。“我会买一个赔你的。” “不许!”王室背后的火焰顿时变成蓝色,咬牙切齿:“绝对不许你和这个人在一起。” “啊?”碧柔惊慌失措地看着头发竖起的王室:“可是毕毕他的……” “我赔!”王室继续咬牙切齿地说。 “OK!”孝榆拍手,“就这样说定了,明天王室和毕毕跟我出去进货,顺便买MP3赔给毕毕。”她挥挥手,“就这样了,毕毕来帮我洗衣服。” 毕毕对碧柔弯眉一笑,跟着孝榆去了。 “王室,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危险。”碧柔终于惊魂初定,有些恼怒地看着王室,“如果出了事,我永远都不原谅你!”她转身上楼收拾自己房间去了。 “碧柔、碧柔,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见他站在你旁边我以为……”王室满头大汗地迫上去。 “咿呀咿呀,”织桥换了睡衣从房间里出来,“果然是特训啊。”他的房间在地下室,其他人的房间都在三楼——织桥五岁的时候住在这里房间就是地下室,小时候爱玩嘛。 孝榆拉着毕毕去洗衣服,一楼后门出去是荒草丛生的“花园”,她就在外面的阳台那里洗衣服,“毕毕,帮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草拔掉好不好?不然我晾起来会粘在衣服上。” 不戴耳机的毕毕还是很温顺,真的低头把靠近房屋的许多杂草一一拔掉,而且做得很认真,把拔掉的杂草集中在一个地方,移到远远的地方挖个坑再种下去。孝榆边看边叹气,这个滥好人温柔善良得一塌糊涂的人,为什么和碧柔不来电?她自认配不上这么纯洁的好宝宝,否则早已采取行动,拐入怀里带出去炫耀了,碧柔性格好长得好成绩好,为啥就是对温柔男孩没感觉?织桥变态又有什么好了?难道是因为牛郎比较有钱?她为自己的怀疑严重忏悔,碧柔还没有到这么现实的阶段,还是充满梦的小女孩。 不过话说回来,好朋友住在一起真的很好玩,她本是个懒虫,现在却很有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拿来洗的冲动,幸福啊幸福,每天都可以很开心了,没课的人看店,然后天天一起吃饭聊天,她开始怀疑自己开店的初衷——莫非一早就计划了大学生活太无聊要制造点事情来玩?不会的不会的,她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所有的辛苦都是为了与她无关的活动和比赛,完全没有个人私利、肯定没有、绝对没有、死也不承认有! “一条大河,波浪宽……”她哼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歌,围着洗衣池忙碌,标准的欧巴桑。 织桥穿着印满樱花的睡衣出来,把刚才的浴巾放在孝榆的洗衣盆里面,拔丝一样性感的声音慢慢地说:“今天晚上天气真不错。” “你去给我——做饭!”孝榆的“安宁”的心情突然被大炮炸飞,“你要大家住在你这里饿死啊?” “嗯哼哼哼……”织桥轻笑,“那,毕毕,你跟我来吧。”他拉着毕毕往厨房走去。 果然是毕毕好男人的名声天下皆知,晚上可以吃到毕毕宝宝做的饭了。她心里大乐,反正也不妄想那牛郎还会做饭,她还不想死于什么生化实验。 光辉灿烂的第二天。 星期一。 织桥一大早去了市立医院,碧柔尤雅有课,没课的王室、孝榆、毕毕准备先去家居店定沙发,然后去书市定书,顺便买MP3.昨天晚饭吃了很美味的咖喱海鲜拌饭,果然毕毕和某人完全不同,她已经在边走边想怎么样拐他当书吧的厨师,天天做好吃的饭菜来吃。 “这里,绕过去,好。”她拉住边走边发呆、差点一头撞上广告牌的毕毕,绕过去以后放手埋怨,“没戴耳机你还是完全不看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毕毕好像很少出门。”王室经常和舍友出来玩,在路上走还学着动画痞子主角那样双手枕在头后面走路,以为自己是樱木花道。 “嗯。”毕毕的注意力被路边一家卖抱枕的店吸引过去,边走边看着那家店门口半个人大的熊宝宝,“没有训练我就在宿舍。” “在宿舍干什么?上网吗?”王室是网虫,网上的少年动画比如说火影忍者之流是他生命的寄托,最欣赏的是怎么打都打不死的、犹如蟑螂一般的主角鸣人。 “在宿舍啊……”毕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熊,“也没干什么啊,睡觉做饭。” “哈!这家伙在宿舍里也是做饭的料,”王室大笑,“真像剑心啊。” “剑心?”毕毕茫然。 “网上女生评论下得厨房出得厅堂最想嫁的主角,”王室说,“不过我绝对不欣赏那样的男人,一点……” 他还没说完孝榆阴沉沉的脸凑过来:“我欣赏。” 王室吓了一跳,要说什么顿时忘了。 “毕毕,不要再看那只熊了,快点走啦。”她拉着两个大男人快步往家具市场走去,“喜欢那只熊回头拿变态的卡买给你。” 中午十一点半,到达家具市场,两点半订货送货上门,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买书。 “你说我们买什么书比较耀眼?”孝榆对着书市里五颜六色各自吹得天花乱坠的书籍眼花,“我说……买五颜六色的那种好了。”她干笑,“那样比较吸引眼球。” “什么啊!”王室立刻反对,“要买当然要买最流行最新潮的漫画,《火影忍者》、《棋魂》、《海贼王》、《高达》、《猎人》、《麻辣教师》……” “啪”的一声,孝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给他一个响头,白眼:“那都是男生看的。” “谁说都是男生看的?”王室摩拳擦掌咆哮,“女生也看的!” “我要买《魔幻游戏》、《倾国怨伶》、《魔法使樱》!”孝榆举手。 “切!那些完全没深度……” 王室还没说完孝榆已经吼回来:“你那个怎么打也打不死难看得要命的鸣人就有深度了?打个架打了四五集都没打完,打架之前还要详细解释我这一招究竟有多么多么厉害——要多弱智就有多弱智!” “喂,你这凶巴巴的女人……” “我是泼妇我怕谁。” 书市门口,自从有“动漫”这种东西存在以来就共生的话题,又次复一次地开始了,毕毕走进书市,过了十五分钟那两个人还在门口争辩“主角在打架之前详细解释自己的招数是厉害还是傻”的问题,毕毕已经走了出来。 “哦?”孝榆终于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买完了?” 毕毕点点头。 “买了什么?”王室看他把织桥的卡放在孝榆手里。 “买了很多很多……”毕毕有些为难地微微皱着乌黑的眼睛,“我跟书市经理说热门和畅销的漫画小说全部都买了。” “啪”的一声,孝榆一手拍在毕毕肩上,坚定不移地说:“聪明!” “花了多少钱?”王室问。 “不知道。”毕毕浑然不注意现实的问题。 “管它的,”孝榆“哈哈哈”地大笑,“轻松解决,反正我会还给他,哈哈哈。” 王室和毕毕看着那个叉腰对天狂笑的女人,面面相觑,这女人做梦做疯了。 第五章 这时候屋外一个霹雳“轰隆”一声闪电一亮,她看见了织桥在二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轻轻舒了口气,突然不怕了,大概是因为不管楼上藏着什么怪物都不可能比织桥更变态更讨厌了吧? 过了几天,“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正式申请执照挂牌成立,屋子外鬼屋一样的外表保留,但打开大门显露出房里华丽得夸张的部分,装上音箱放出抒情的音乐,贴上无数漫画或者小说的海报,M大学生会诡异的营业开始了。 今天是星期五。 M大校园足球场,校队训练中。 “砰”的一声,足球擦框而过震得整个门框不停晃动,三个追到球门口的人停下来喘息。慕容别离喘了一口气:“毕毕,你今天怎么回事?状态不好啊。” 毕毕点了点头,他煮了整整两天的、各种各样的咖喱,意大利粉、还有糕点。昨天站了快要十个小时的人,今天上球场怎么会状态好? “有什么问题吗?”慕容别离和他往后跑,“快要大赛了,这样的状态不行的,别有什么压力……” 毕毕弯眉一笑:“嗯。”他奔跑起来的样子温暖柔晰,仿佛太阳均匀地涂了一层在他身上,特别引人注意。慕容别离跟他拉开一段距离,大喊:“回防回防!” 更衣室里孤零零的小熊戴着MP3,棕色的皮毛鲜红的领花,淡淡的阳光下十分温暖可爱似的。 有人悄悄推开足球校队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那个人一身校服长发披肩,纤细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正是碧柔。她拿着一个新的耳机带子走近毕毕的小熊身边,轻轻地把旧的拿了下来,插上新的,换掉那条已经被撕坏的耳机,她本想就走,顿了一顿还是把耳机戴上自己的耳朵听了一下。 她的本意是想听听看新的耳机是不是效果比较好,毕毕的MP3一直没有关,传入耳里的恰巧又是那首《童话》: 假如不曾一起逆着风,破着浪,我还不明了倔强原来是一种力量。假如不曾一度太沮丧太绝望,现在怎么懂品尝苦涩里甘甜的香……遗憾不能爱在生命开始那天那一年,一起过梦想童年多愁少年会更有感觉,我们只好爱到童话磨灭那分那秒前,微笑的庆祝幸福牵手纪念永远的永远都缠绵…… 她觉得有些奇怪,这首歌和她前几天听的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正当她要放下MP3的时候刹那间明白了有什么不同! 不是原唱!这首歌像要唱尽了全心全力的感情一样,有一种决绝的味道,决绝的幸福……不是原唱,让迟钝的她领会到不是原唱的是她听到了毕毕的声音! 唱到“永远的永远都缠绵”的时候华毕的声音说“对不起”。 碧柔刹那全身都像进了冰窖,她窥探了别人的内心,不小心所见了毕毕不为人知的某一个部分。大脑要她立刻放下耳机逃走,但全身发僵她竟然一时动不了,只听着耳边的歌声越唱越幸福越唱越凄凉,第二遍的时候唱到“爱到童话磨灭那分那秒前”停了,甜美的女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毕毕显然默然了。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有什么不好……”那女生显然是不习惯哭的,声音哽咽了却控制住,“她有什么好?” “你太强了……”毕毕的声音幽幽地飘着,“不管什么都太强了。” “我……可以为你改的!” “不管改不改你始终都是那么强……”毕毕的声音一直幽幽的,像有很多很多年的感慨都在此时散发了,吐尽了。“和你在一起我很有压力。” “是孝榆吗?”那个甜美的女声提高八度的时候碧柔就认出来了,是周姗的声音,她越听冷汗越一滴一滴冒了出来,MP3就在这个时候断了,没有听见毕毕的回答,下一首歌是《夜了醉了就想哭》。 “咿呀”一声,更衣室的门开了,领先进来的是慕容别离,见她在里面怔了一怔,“碧柔啊,幸好我没进来就脱衣服。” 碧柔完全忘了校队随时都会进来,猛然听见人声蓦然回首。 入她眼的是满身像贴着一片阳光的毕毕,她戴着他的耳机,满脸惊慌。 毕毕看见了。 他看见她戴着他的耳机听见了他的隐私,她就像一个贼被主人当场抓住! 但他没有说什么,依然温柔温暖的弯眉一笑,那神态仍旧有些呆呆发怔的味道。 “哗啦”一下,碧柔拿下耳机,低头从毕毕身边跑了出去。 “喂!碧柔,你来干什么……”慕容别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跑掉,“干什么来的,真是奇怪。” 毕毕拾起掉在地上的MP3,戴回小熊头上,低头微微一笑,喃喃地说:“吓到人了……” “什么?”慕容别离开始换掉球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毕毕脱下上衣。 “从今天开始训练会很正规,状态很重要。” “嗯。”他一贯笑得很温顺平和,眼和心都是。 碧柔想也没想地从更衣室单“逃”了出来,她没想过毕毕会有那样的故事,更没想过他可能喜欢孝榆……孝榆肯定完全不知道,她那么粗神经、那么率性……手按在胸口,碧柔急促地喘息,她以为孝榆和织桥是一对,没有想过毕毕也……手紧紧地握住行道树的叶子,碧柔的睫毛在颤抖,孝榆永远不知道她那种灿烂的笑容直率的性格,给不擅长表达的人带来多大压力,她吸引人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她……嫉妒……孝榆!突然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喜欢孝榆、羡慕孝榆、那样嫉妒孝榆,没有恨意,只有觉得自己失败,为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每个人都被孝榆的光彩吸引…… “碧柔?”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莫名其妙地问,“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人。” 碧柔倏然转身,面前是笑容僵住的孝榆。孝榆诧异地看着她,开始在自己身上东张西望:“你看出我昨天没洗衣服?干吗像见鬼一样看着我?我记得头发梳得好好的。” 望着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孝榆,碧柔忍不住破涕为笑:“孝榆。”她靠在孝榆肩上,“我好没信心。” “啊?”孝榆傻眼,“什么没信心?没信心下星期的考试?你可是你们班的才女,你都没信心你们全班保管和你一起死,不怕。”她很义气地拍着碧柔的肩,“死的人多了也就不算死了。” 孝榆总是这样!她叹了口气:“我好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下星期要考八百米?如果你喜欢我会很大方让给你的。”孝榆翻白眼,“大小姐我羡慕你还来不及,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如果我有有多好。”她扯着碧柔的脸蛋。 “很痛的。”碧柔捶了她一拳,笑了起来,背过身靠着那槐树,“我刚才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什么?”孝榆跟她一起靠在树上,“坏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碧柔幽幽地说,接着她把刚才听见的东西慢慢说给孝榆听,除了那句“是孝榆吗?” “啪”的一声,孝榆的手搭在她肩上,碧柔抬头见孝榆笑得灿烂:“别计较那么多了,反正毕毕没说什么不是吗?” “嗯?”碧柔低声说,“他可能很痛苦的吧?” “嗯,”孝榆摇头,“他没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没有,你要相信他。”展颜一笑,她拔了片叶子下来,“有事的话,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啊,开心不开心全看自己。我们最多听他说话,谁也帮不了他。” “孝榆总是很坚强。”碧柔轻轻地说,“我刚才听到的时候很想哭。” “毕毕是个好宝宝。”孝榆说,“失恋分手这种事谁都会有,没啥了不起。” “孝榆你不知道吗?”碧柔睁大眼睛,“那个师姐死了啊!” “死了?”孝榆一呆,“为什么死了?” “那个师姐和织桥是一个系的,毕业以后首先下乡去医疗队,感染了不知道什么病死了。”碧柔轻轻地说,“所以……所以我知道毕毕心里肯定很难过。” “是吗?”孝榆轻轻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不过,既然他什么都没有说的话,我就相信他没事,”她望着远处的体育馆,“他并不是真的小熊抱枕,对不对?毕毕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要相信他绝对不是坏人、也绝对不会有事。”回过头来一笑,她说,“做那么好吃的菜的好宝宝应该拐回家做老公才对,碧柔不如你去安慰他,说不定因怜生爱由此产生爱情的火花,哈哈哈哈……” 碧柔一呆,看着陷入自己美好幻想狂笑的孝榆,有些幽怨地低头:“什么啊。” “说实话,织桥到底有什么好?让你死心塌地迷恋他这么多年?”孝榆耸耸肩,“换了是我的话绝对选毕毕。” “那么孝榆你为什么不选……毕毕……”碧柔低声反问。 “啊?”孝榆摸头,“我配不上毕毕,他长得那么温柔可爱,配我这种‘绝代天嫌’会不衬的。” “哪里有什么配不上,”碧柔叹了口气,“如果他也喜欢你不就行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孝榆一口否定,“就好像牛郎不可能爱上实验室的管理阿婆一样。” “扑——”碧柔笑了起来,“织桥也不可能喜欢我的……” “那很难说。”孝榆耸耸肩,“那个人的脑子什么逻辑,我认识他二十年了还搞不清楚,不过——”她转过头看着碧柔一笑,“他喜欢什么人、究竟想怎么样绝对不会让你猜到,那是他的界限,好像猜到了他就完全不能接受一样。” “嗯。”碧柔的发丝和裙摆都被微风轻轻吹了起来,“织桥的界限,毕毕的童话。” “好了,要上课了,你在这里吟诗,我走了。”孝榆往她上课的教室跑去,边挥手,“记得回家顶班,今天是尤雅当班。” 顶班?碧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摊开双手,望着天。毕毕……是喜欢孝榆的吧?像孝榆这样的女孩谁能不喜欢?为什么他不说呢?喜欢孝榆是不能开口的事吗?她突然作了个决定:她要帮毕毕追到孝榆。 在碧柔作这个她平生最大胆的决定的时候,她杀了头也不会想到孝榆一早想把她“许配”给毕毕。 晚上,名字又臭又长的“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 大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毕毕在厨房做意粉,尤雅径自在房间里看书,大家都很想看尤雅坐台的样子,可惜他没课的时候大家都有课,完全看不到。 “尤雅坐台的时候营业额上升百分之十三。”孝榆笑嘻嘻地算完今天的账,宣布数据,“最高营业额出现在毕毕坐台的时候,现在的女生真是有眼光啊。” “可是织桥还没有坐过吧台。”王室悻悻地听着孝榆把看店简称为“坐台”,“为什么就他一个有特权?” “明天星期六大家就可以看见吕大美人坐台的样子了,绝对——不要帮他。”孝榆耸耸肩,“我们有看戏的权利。”她最喜闻乐见织桥美人出糗倒霉,可惜到现在没见过。 “他还没有回来呢,最近越来越晚,说不定迷上了什么医院美女医生,一起出去吃饭了。”王室说,“越来越有大医生的架势,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算了吧,那家伙有记住过自己是谁吗?”孝榆挥挥手,“他一向以为自己是倾国怨伶加千年女优,没有在医院里闹笑话吓坏人已经不错了。”说话之间,“嘎拉”一声大门推开,织桥拖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撑着一把雨伞。 “哦?外面下雨了吗?”孝榆顿时忘记自己刚刚把这个人贬得一无是处,冲过去帮他提箱子,“这是什么啊,重得要死。” “书。”织桥收起雨伞,“好像快要起台风了。” “书?”孝榆打开来一看,噎了一口气,全是专业书,“你跑去市图书馆借书?” 织桥竟然跑去图书馆借专业书,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外面下的雨是红色的吗?那箱子里至少十来本书,都是标题怪异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碧柔探过头来看:“织桥,你刚才去图书馆自习?” 连尤雅都露出诧异的目光,织桥轻轻往下捋了捋半湿的头发:“我去了雅格士,这是医院里的护士长帮我借的。”言下他和医院的护士长去雅格士喝咖啡是件很平常的事。 “哇!这名字好,”孝榆举起一本书,“借书人:赵飞燕。”她笑嘻嘻地把书举到织桥面前,“可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美女,下次带回来给我瞧瞧,我好告诉那些找不到你的美女们关于你的最新消息。”然后她不小心把那本书跌在地上砸上织桥的脚,笑嘻嘻地看着织桥。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碧柔在心里怔怔地想:孝榆生气了吗?因为织桥和其他女人去喝咖啡一直到现在快十一点了。但她刚刚迟疑,孝榆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踹了织桥一脚:“把你那些鬼东西提回去,吃饭了啦,午夜牛郎!” 这时候毕毕端了芝士意粉出来,大家开始围桌吃饭。 屋外的风雨越来越大,这房子是老房子,虽然建造得颇为古怪,但是外面的那层门窗早已损坏,里面的也并不隔水,呼呼的风雨起了一阵,雨水顺着门框和窗框慢慢地渗了进来。楼上的窗户咯咯直响,简直就像随时会爆裂一样。 “幸好今天衣服还没洗……”孝榆刚刚说了一句,陡然听到三楼“啷啷”一声巨响,接着有许多碎片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声音,接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丁东”滚下许多玻璃碎片和花瓶碎片。大家吃饭吃到一半都噎住——三楼孝榆的房间被风刮破了窗户,还打烂了她在陶巴辛苦做的非常“艺术”以至于无人能够欣赏的花瓶!接着电路嗤嗤几声,突然间整个房间黑了下来——电路进水短路、停电! 在吃饭吃到一半集体沉默的人群中当事人大叫一声:“我的天啊!”孝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的床……”她的床就在窗户旁边,这下晚上别睡了。 “嗯哼哼哼……”织桥坐在她身边轻笑,“没关系,晚上和我睡。” “你去死!”孝榆一拳过去不知道打了谁。 王室哼了一声:“孝榆。” 她立刻变脸谄媚的笑:“我不是故意的。” “静一下!”黑暗里传来尤雅沉稳冷静的声音,“不要说话。” “哦?”孝榆怔了一下,一双手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是碧柔,她在颤抖。“怎么了?” 就在这时,因为突然的寂静,大家都听到二楼和三楼之间有几块碎玻璃还是碎陶突然间滑落下来的声音,那地方应该已经吹不到狂风,怎么会突然有碎片掉下来?而且不像是自然滑下来的。 有谁在……三楼…… 孝榆可以体会到碧柔冰凉的体温和颤抖的双手,她自己心里也惊疑不定,但反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安慰。她听到只有毕毕还在吃意粉,大概是还戴着耳机完全没听到大家的反应。而三楼似乎也听见楼下突然寂静,也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咯拉”一声微响,有人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此时外面的风狂吹,“呼”的一声,她完全没听出来究竟是哪一个人站了起来,她压低声音问:“楼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这栋房子十几年没人住了,突然她感到一阵鬼气森森,毛骨悚然。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这块地方本就是城中的旧城,无人的空屋居多,坐在黑暗中听着众人的呼吸,碧柔低低地说:“有……有鬼……” 有人沿着楼梯走了上去,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英雄男儿,但很可能是王室,那个自以为是、绝代无双、除强扶弱、拥政爱民的大侠的人。这时候一个低沉镇定,就算喜马拉雅山山崩于前阿尔卑斯山泥石流于后也不会变色的冷静的声音说:“三楼第七层楼梯。” 哇!是尤雅!孝榆的双眼此刻化为心形,花痴地看着楼梯的方向,她本就很崇拜尤雅绝对精英的气质,更没想到他竟然英勇当先,完全不畏“强鬼”,就这样走上去了,而且还一口道破那个鬼所在的楼梯——简直不愧是她心目中的偶像! “嗯哼哼哼……”另外一声轻笑从二楼的楼梯响起——孝愉大昏——那个变态什么时候上去了?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是鬼吗?只听织桥阴阴地笑着,“你已经逃不掉了。” 为什么人家尤雅开口她就肃然起敬,这变态开口她就只想揍人?碧柔在她怀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轻地说:“织桥……好像在演警匪片……”也许是织桥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声把她逗笑了,也没刚才那么害怕。 这时候屋外一个霹雳“轰隆”一声闪电一亮,她看见了织桥在二楼的脸,那脸颊依然出奇的细腻光洁,因为闪电的惨白也显得分外惨白,但因为纤细的卷发和定定望着楼上、甚至有丝丝笑意的眼神,有种白里透妖的气质,他比电闪雷鸣的黑夜还妖。不知道为什么,她轻轻舒了口气,突然不怕了,大概是因为不管楼上藏着什么怪物都不可能比织桥更变态更讨厌了吧?她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碧柔吓了一跳:“孝榆?” “我觉得那变态摸到楼上去的样子很好笑,哈哈哈。”孝愉刚笑到一半,楼上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乒乓……丁东……哗啦……嘭……喵——” “喵?” 这时楼上的织桥轻轻细细地说:“抓到了。” 碧柔深吸一口气:“楼上的……是什么?” “一只猫。”尤雅的声音冷淡,依然沉着冷静。 “哦?”孝榆干笑,“就是一只猫?野猫吗?”她两眼乌黑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二楼楼梯那里传来微弱的灯光,尤雅打开了他的手机,屏幕的微光照着楼梯,织桥拎着一个东西慢慢走了过来,轻轻地说:“就是这个。” “扑——”孝榆躲到一边偷笑。 碧柔惊奇地看着那只小东西——那不是一只“大猫”,是一只可能没满月的婴儿猫,只有手掌那么大,饿得扁扁的轻微的“喵呜”叫。“它怎么进来的?”她开始找桌上的汤,点了一点,轻轻地用筷子喂进小猫嘴里。 “被风吹进来的吧。”织桥软软地挥了挥手,“你的房间窗户坏了,床也不能睡,晚上到我那里睡吧。” “不要——”孝榆宣布,“我要通宵上网不睡。”就在这时她发现少了一个人,“哦?王室呢?怎么不见了?” 毕毕已经吃完了他自己的那份意粉:“王室躲在桌子下面……” 他还没说完,桌子底下伸出一只“魔爪”捂住他的嘴巴,有人在桌子底下咬牙切齿地说:“谁躲在桌子底下了?谁会怕那只笨猫啊!” 大家狂笑了一通,不住在一起不知道王室原来怕鬼,电线原来是短路跳闸,关掉孝榆那间房间的电源再拉开电闸就好了。通电之后孝榆突发奇想:“我们来玩装鬼游戏然后拍照好不好?” “……”集体反对,最后的结果是只照了一张大家挤在一起的合照,孝榆说要在背后写:“X年X月X日书吧遇鬼事件留念”。 夜里碧柔说“和我一起睡吧”,孝榆说她要上网,准备留在大厅里。 夜里一点。 她打开网页听着在线歌曲,听着一首很老的歌《就值得的爱》。 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后路,我都不问。荒凉人世,聚散离分,谁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我不怨缘分,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歌了,寂静的夜里听着凄凉的情歌,她轻轻叹了口气,很美很值得人羡慕的痴情,她也偷偷地懂憬过这样的爱情,可惜她又粗鲁又不浪漫,这么纤细浪漫的感情,若是碧柔还可能实现吧?不,碧柔已经实现——她对织桥的感情也不就是这样,能陪在他身边就满足了? 那么我呢?我的那位在哪里?她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唯美浪漫的flash里深情款款的男猪脚吻了女猪脚,她总在最浪漫的时候觉得很好笑,至少她现在就觉得这一对男女猪脚很傻,这样的心态怎么会有浪漫的爱情上身?嗳,怎么说她还是不适合浪漫的人吧,闭上眼睛许愿:她要一个老实忠厚的、孝顺顾家的、不要长得不能见人、最好吵架的时候能够让她的男朋友,最后最好有点小钱。像织桥那种变态打包送她她都不要,尤雅好是好,嫁给他肯定给他管得死死的,毕毕又太像温顺的小狗,她没有养宠物的嗜好,王室开除,那家伙未成年。说到底——她到哪里去找个男朋友?眼看快二十二了,竟然没谈过恋爱没暗恋过任何人,失败的人生。 “格达”一声,地下室开了灯。 哦?她从桌面上爬起来,一点了,快一点半了,织桥难道还在做真正的“午夜牛郎”不睡觉?好奇心起,她悄悄去地下室的门口探头探脑。 织桥插了张全胸片在灯下看着,她从没见过织桥认真的模样,也看不懂那张诡异的东西是什么,但见织桥桌面上摆满了书,他刚才一直都开着台灯翻书?全心全意在考虑什么的织桥也是很轻佻的,手指轻轻卷着自己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胸片,偶尔用铅笔在桌上的某个本子里划点什么。 她有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感觉,这样的织桥她不习惯,像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而其实她本应该把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对不对?眼睛里有这种光芒的织桥是错的,刹那间这个人仿佛离自己好远好远——为什么呢?因为他比他们都早一步跨出了学校这个象牙塔,就像快要脱离她的世界一样。他和护士长去喝咖啡、他看病历、他全心全意地为某个病人在努力、他看专业书、他晚回来……这样的织桥她不认识,她不想这样……她的手轻轻触在地下室的门把上,如果她推进去里面那个人就会变回来了,她知道,一切就会暂时像从前那样。 “啪”的一声,背后一盏灯亮了起来,她吃了一惊蓦然回首,手不经意推了门把一下,“咿呀”一声推开了织桥的房门。 “孝榆我……”楼下上又下来一个人,猛地看见楼下的情景,怔怔地呆在那里。 出来开灯的是毕毕,他下楼来拿他的小熊,孝榆站在织桥门口,织桥目光上挑,看着呆呆站在自己门口的孝榆,再穿过孝榆看着她呆呆看着的毕毕。 楼上下来的人是碧柔,她怔怔地站在楼梯上面,一楼的气愤怪异得让她禁足。 毕毕似乎是顿了一顿,比他平常还慢地露出微笑,拿起了小熊。 孝榆慢慢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们干什么都不睡觉?” “我想问有没有牛奶……”碧柔顿了顿,匆匆往厨房奔去,“对不起。” “干吗要说对不起?”她觉得气氛怪异透了,转头看织桥,“喂……”她的话自己噎住了。 织桥的目光穿过她看着毕毕,毕毕难得这样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视着织桥,过了一阵他避开织桥的目光,弯眉一笑拿着小熊晃了晃,示意他是来拿熊的,转身上楼了。 “喂,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做研究,搞得人人都阴阳怪气的。”孝榆白了织桥一眼,“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都不认识你了。”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她懒得想,不想改变目前任何现状。 织桥“嗯哼”笑了:“蜗牛。” 她呆了一呆:“什么蜗牛?” “背着房子到处走的东西。”他细细地笑了,“懒得去想真是你最大的罪过。” “什么啊?”孝榆下了地下室,“你确定你没有发烧?没有研究错了吃错药?” “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吗?”他笑得阴阴的。 “不想,”孝榆宣布,“谁要看恐怖的东西,我去玩游戏了。”她出去了。 他是最有存在价值的男人,能看穿所有人隐藏的心思,织桥的手指轻轻敲着下巴,这屋子里在意孝榆的男人还真不少啊。目光回到胸片上,后天他要旁观一个手术,一个难度非常高的手术。 碧柔拿了牛奶慢慢地上楼,刚才那气氛……不太好,虽然说毕毕笑得很温柔,但是织桥的眼神好像他已经看破了毕毕温柔微笑之下的东西,毕毕是真的……喜欢孝榆的吧?难道织桥也……她默默地上楼,不,织桥……不像的,如果他觉得孝榆好,认识二十年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样混沌的状态?那么对织桥来说——孝榆——算是什么? 对织桥来说,孝榆算是什么?朋友吗?不像,像一种由于太过接近根本彻底与自己的人生融合的东西,就像织桥的手和脚一样。 回到三楼时,她注意到尤雅房间里也有光,难道半夜三更他也不睡?只有王室的房间是彻底黑的,他早就睡着了。 第六章 雨天的过期爱情 我不要他知道我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候,拿起电话筒,我们只是装作很平淡地说: “你找我有事吗? “其实,我多么依恋你的声音。” 书吧开了几天,偶然有很多人偶然会很冷清,像三四月那种一阵一阵乱倒盆子的大雨,是否人气全凭撞彩。 今天就没有什么人,孝榆在奇怪是不是今天是星期二所有的学生都有课?连毕毕尤雅他们全部都有课,整个书吧几乎只有她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她觉得大概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身体不好,瘦瘦弱弱的,要了一杯咖啡在角落里看书。 来书吧的学生很少看“书”,多半看的是漫画,她常常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直观了,有动画嫌看漫画麻烦,看了漫画嫌看书麻烦……最后的结果是,书吧里一架子的“书”受到冷落。孝榆虽然显然也是直观族的一分子,但是也忍不住为书感慨,其实书嘛,就算是连她都嗤之以鼻的书,都会有些好像很有道理的句子的。 书吧静静的,放着情歌,那首《命犯桃花》她很喜欢。 气氛静悄悄的,孝榆的身畔难得有这种气氛,一口一口喝着花茶,她觉得很舒服,一个人静静的世界,她的世界和那小女孩的世界离得远远的,并不重合,各自有各自的边缘,边缘之间还有空间。门外微微的下起了一阵小雨,地板没湿却溅起一层泥土味,她懒得关窗,突然之间想起来很久以前想要一个人独处的时光而在冰淇淋店里吃了四个冰淇淋——这个女孩比她幸运,她找到书吧。 “……什么都会消散,在瞬间。错过这一眼,要再见就难。如果准我捡,有什么好感叹,为这惜花者失去花瓣……”音箱里微低略略有些沙的女声说话般自然的在唱,孝榆哼着曲调,“当千娇百媚,全给忘记,在深谷中老死,能被你拈起,再舍弃,更传奇……”正当她有口无心像念经一样哼着凄艳的情歌,门口“咿呀”一声有人进来,她一抬眼本来要以“桃花”般的笑靥面对客人,突然发现是织桥回来了,立刻白了他一眼。 “哼哼哼哼……”织桥怪怪地从鼻腔里笑,“好难听。” 孝榆压低声音,在问话的同时踩了他一下:“翘班?难得啊难得。” “回来拿东西。”他好声好气地说,“不是回来看你。”他挥了挥手路过吧台直接下他的地下室,去找东西了。 孝榆看着他自以为是的背影,哼了一声,这个人,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 “嗒”的一声,地下室的门关上,他躲在里面不知道干什么,孝榆突然不觉得是一个人的世界,烦恼地玩着手里的花茶杯,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客人,她要开始喊“郁闷”了。正当她郁闷得半死的时候,突然听见那女孩的声音。 她在和她说话?孝榆愕然,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读书。 有时候,我们故意装着很冷漠,只是不想让对方知道我们依恋着他。 电话铃声响起,我们明知道是他打来,也故意在心里数十下才拿起电话筒。我不要他知道我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候。拿起电话筒,我们只是装着很平淡地说: “你找我有事吗? “其实,我多么依恋你的声音。” 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整天想着你,好想扑在你怀里。见到面的时候,我只是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你面前。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孝榆开始以为现在的孩子自言自语都这么成熟,后来才知道她在读张小娴的散文,耸耸肩,又是一个爱做梦的、说不定是感情受到挫折的女孩,张小娴的散文啊……她不知道多久没有看过了,与其看类似成熟和世情的东西,她宁愿看漫画。人都是在天真的时候向往成熟,接近成熟的时候突然害怕就向往天真。 “咯拉”一声,织桥关上门拿了一张病人的片子出来,他就是把重要的东西落在这里才不得不回来拿,出来的时候他也听见小女孩读书的声音:“没等你转身,我就走了。其实你知不知道当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总会回过头来看着你的背影?我多么依恋你的背影。下一次,当你觉得我很冷漠的时候,你会否明白那是因为我在乎?”先是诧异了一下,他轻轻一笑又挥了挥手打开门出去,孝榆假装没看见,看墙壁,看墙壁的时候也全是白眼。 一直等到织桥出去了,她突然想起来“当你觉得我很冷漠的时候,你会否明白那是因为我在乎”?摸了摸头,她有些不自然起来,张小娴胡说八道,她冷漠的时候是因为讨厌,绝对不是因为在乎什么。 当你觉得我很冷漠的时候,你会否明白那是因为我在乎? 织桥拿着片子出去拦出租车赶回医院,对之一笑,他太忙还没有心情来理会这么缠绵的女人心。 “你还是学生吧,去医院是看家属?”司机加快油门。 “不,”织桥懒懒地应,“去旁观手术。” “你是实习医生?”司机很惊讶,这个男生浑身学生气未脱,和社会有相当距离,怎么就已经是实习医生? “勉强算是吧。”织桥漫不经心地应。 “啊,希望你以后成为一个好医生,我病了找你看病。”司机惊讶过后呵呵地笑。 “Sa……”织桥的声音拖着他也不知道的味道,“好医生啊……” “难道你不想变成一个好医生?” “我忘了为什么想做医生。” “哈哈……”司机大笑了,“现在的学生啊,一点都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我很小的时候有理想要做科学家。” “是吗?”织桥感兴趣地接话题,“大叔,你不觉得理想是一种很有压力的东西吗?” 司机怔了一下,转了个弯才说:“有压力能做什么的年纪,大概也只有你这种年纪了。” “是吗?”织桥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那种尾气的味道和城市的气息从窗口进来,让人很浮躁。要静下心来好好地做一件事多么困难,各种各样的声音中夹缠着太多诱惑,好的诱惑坏的诱惑,情感的诱惑……Sa……要全心全力地做件事,是多么难的事…… 突然想起孝榆有口无心的唱“……什么都会消散,在瞬间。错过这一眼,要再见就难……”,他轻佻地摸着下巴望红灯变绿灯,无端的浮起一种眷恋的感觉,只是刹那,却徘徊不去,蹁跹如蝶。 她还在童话里。 而他即将离她而去。 医院门口,出租车停了,织桥付钱下车,下车之后走进医院他已把孝榆和孝榆的歌全部忘记,脑子里只有今天的手术。 独守书吧的女人依然在哼歌。 书吧里的女孩执信地看着关于爱情的散文。 过了五点,夜了,女孩走了。 剩下她一个人。 “铃——”电话铃声。 孝榆无聊之极冲过去接电话,简直是她快要闷死时候的救星。 “喂?”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她本来以为是王室还是碧柔打电话回来报名要接班,接到恶作剧电话不由得大怒,“谁啊?光天化日这么无聊……”她又忘了现在天黑,已经不算光天化日了。 “等一下,孝榆。”电话那边急急冲口而出的声音让她僵住——有点耳熟,“是我。” 你是谁?她尴尬地握着电话,总不能问一个低声说“是我”的人“你是谁?”吧?“啊,是你啊。”她开始混,希望混着混着能知道对方是谁? “最近好吗?”对方的声音的确耳熟,肯定是她认识的人。 “最近?还好啦,一直都是那样,你呢?”她开始狂猜,莫非是师兄还是师弟?还是班里不太认识的男生?又或者是八竿子搭不到边的亲戚家的兄弟? “很久不见了,可以出来吃饭吗?” 对方很诚恳的声音,她怔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大概……可以吧,我关了店就空闲了,要在哪里吃饭?” 对方却很惊讶:“你开店?” 她怔怔地说:“是啊,你不知道?”对方是谁?她越听越糊涂了。 “我不知道,能去你的店看看吗?” “可以啊,我在十五街四O八号楼。” “啊,我就在十五街路口。” 路口?她转头往窗口望,路口有个撑着雨伞的男生,慢慢地往这里走过来。 安——杨——她诧异得牙齿都快掉了,不是考去了北方?怎么竟然在这里看到他?见鬼了?撂下电话奔过去开门招呼:“这里这里。” 收伞进门的男生长高了半个头,开始有了些许沉稳的气息。把伞放在门口的雨伞箱里,他先笑了:“接电话的时候没想起我是谁吧?” 孝榆做鬼脸,不客气地承认:“不好意思说不知道你是谁嘛,不是上课吗?怎么回来了?” “我翘课一个星期回来看女朋友。”安杨说得很自然,在店里找了椅子坐下,“这里很漂亮啊,风格独特。” 她大笑:“是风格很变态才是?女朋友?恭喜恭喜,有没照片给我看看?”边说她边在吧台煮咖啡,她的咖啡虽然没有毕毕或者尤雅煮的好喝,但是勉强也过得去。 “照片?网上认识的,”安杨笑的样子稚气得蛮可爱,“这次过来就是和女朋友第一次见面,哪里有照片给你看?” “网恋?”孝榆端了咖啡过来,“看了怎么样?和你想象的差多少?”说着坐在他身边。 “我本来就没有想是多漂亮的女生,”安杨喝了一口咖啡,没说好喝不好喝,“人很开朗,脾气很好,长得不漂亮。” “你喜欢就好。”孝榆耸耸肩,“这里我是地头,我请你吃饭好了,要去哪里吃?” 他“切”地笑了,比当年开朗得多,“等你以后真的开店当老板娘我就让你请。”仔细打量着孝榆,“我真没听说你开店了,看来最近过得不错?” “还好啦,”她闷闷地说,“有很多怪怪的事,不过不想也没什么。” “和织桥怎么样了?”安杨又喝了一口咖啡,“你们两个应该很好吧?” “和织桥?”她怔了一怔,“什么和织桥?” 安杨也怔了一怔:“你们分手了?” “分手?”她差点大叫起来,什么时候她和织桥变态是一对了?“什么分手?谁说我们是一对了?” 她那目光简直就是要吃人,安杨差点被她吓了一跳,“你们……你们……”他才是诧异得要吓死,“你们不是一对?” “当然不是!”她哼了一声,“谁和他那种人是一对?那种变态无聊自恋自私的人,根本就是人间垃圾。” “可是我……”安杨尴尬极了,“对不起。”他捧着咖啡沉默。 “可是什么?”孝榆要追问谁传的这留言,“谁说我们是一对?” “没有谁说,”安杨顿了一顿,低声说,“毕业晚会那天……” “毕业晚会那天?”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天怎么样了?” “我看见你们在‘兰’的平台……”他看了她一眼,“接吻。” “啊?”她终于想起来那天无聊的挑衅,“不是接吻啦,”她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左脸颊,“他亲了我这里,不是接吻,我们开玩笑而已。” 安杨用更尴尬和更不知所措的微笑对着她:“对不起。” “没事没事,”她挥挥手,“织桥变态女朋友多得像蚂蚁一样,他不会找我的。” 安杨喝完咖啡:“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请你。” “等我关店,然后我们去吃拉面。”孝榆跳起来,去关灯。“我知道哪里的拉面最好吃。” 女生任凭男生亲了一下面颊,难道不是情侣吗?安杨沉默地看着那杯被他喝完的咖啡,那两个人明明……比情侣还亲,为什么说不是? 门外的雨微微地下大了,打在地上沙沙有声,别有一份情调。孝榆关上店门和安杨出去吃饭,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书吧沉浸在黑暗之中。 恰巧这天大家都有晚课,一直到六点多织桥回来了,孝榆还没有回来。 打开店门打开灯,他一眼看见桌上没收的咖啡杯,书吧来了客人。不是朋友孝榆不会端这么正式的杯子出来——那女人懒得快成懒鬼了。 门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发现电话没有挂好摞在桌上,突然心头猛跳了一下,走过去把电话挂好,挂好之后又有些淡淡的后悔,怎么没有拿起来听一听是不是有声音?无人的书吧寂静得可怕,他放下袋子上楼去开音响,按下播放键,那张碟是毕毕刻录的,播放出来竟然是一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歌,他连名字都认不出来。 ……被迷被骗被愚弄,被缠被舍都伤痛,未来回回试过,浮浮沉沉怨过,进进退退回头梦已空。苍天将所有凡人捉弄,苍天将欢笑变作了伤痛,低泣于风雨中,失声于风雨中,悲哭于风雨中…… 窗外的雨渐渐变成了大雨,打着没有关的窗户,一阵一阵的清寒侧吹着他的脸颊,他竟然刹那觉得身临在那首老歌的境界里,刹那觉得一阵莫名的凄恻,不知道自己在感伤什么,“啪”的一声,手指本能地按下停止键,歌声停止之后的屋子寂静得可怕。他不知道孝榆去了哪里,也不关心,不,不想关心,只是觉得屋子里没她就静得可怕,以后如果没她在,不知道将会是多乏无聊的人生。 回头下楼,他回到他的地下室,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分表格出来。 台灯和书籍影子底下,隐约看见那是一份关于什么坦桑尼亚什么医疗队的申请和保证什么的。 织桥填表。 过了可能有一个小时。 “咯拉”一声门开,织桥的耳朵一听就知道是八婆回来了。 “咦?没有人在啊?”一路嘟啷嘟啷的脚步声直冲他的地下室,很快“啪”的一声,一个女人推门进来探头探脑,“你回来了?干吗不开灯也没开唱片?” 他当做没听到。 “喂!”那不能被激的女人跳下楼梯,“干吗不理我?”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精味——“你出去喝酒?” 孝榆哼了一声:“有人请客,喝啤酒,不可以吗?大医生。” 他没回头:“我要一杯热咖啡。” 她闻言往吧台走,走了两步踢他椅子一脚,笑骂:“当我是你调酒师啊?” 那一脚差点让他一笔划破纸张,织桥停下笔把表格塞进专业书的夹缝里,站起来反锁上他的门,听着门外孝榆烧水跑上三楼去开音箱的脚步声,再听着她奔下来煮咖啡、煮好了端过来,诧异地发现他把门锁了,在外面敲门大喊大叫。 为什么要锁门……他不知道。 今天觉得她很烦。 不想看见她。 那变态竟然叫她煮咖啡然后锁门?神经病啊?孝榆端着咖啡愕然看着那怎么敲也不开的门,大怒之下,“砰”的一声,她砸了那个杯子,眼看着浊色的咖啡弥漫地板,白瓷金边碎瓷片遍地都是,就像狠狠打破的别的什么东西一样,平白看着平添一股快意。 过了一会儿,她扫了垃圾擦了地板。 她没有生气太久。 但是她会记住——那个变态纯粹是个变态,他以为他是谁?这样刁难她! 绝对不能让那变态觉得自己很重要,所以她不会和他吵架。 他以为他是谁啊! 等晚上十点上完晚课的人回来,她已经忘了变态锁门气她的事,哼着她喜欢的《命犯桃花》在吧台洗杯子了。 “我今天看了一篇关于桃花的很好笑的东西啊。”回来的王室“哇”的一声,一脚踩到地上充当鞋垫的毛巾差点摔死,跳了几步起来摆了一个防守的武术架势,“葵花宝典恶搞版,桃花宝典,专门教人怎么样培养新的桃花品种。” “这算什么,我还听过棉花宝典、菜花宝典、豆花宝典呢。”孝榆大笑。 “说起来名字恶搞,想当年我们高一五班篮球队起名字,”王室跟着她爆笑在一起,“当年我们高一五班篮球队打遍全校无敌手,想起名字,有人说叫做‘芝加哥小牛队’,那时候乔丹还在公牛队嘛,有个女生说‘芝加哥蜗牛队’,但更夸张的是我们班劳委,那女人强啊,说叫做‘芝加哥母牛队’,差点被我们队男生打死。” “哈哈哈……”连和毕毕一起刚进门的碧柔都忍不住笑了。 “喂喂,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孝榆呼呼喝喝,“你们两个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隐情?” 碧柔满脸通红:“什么啊,今天三节课那么晚,又下雨,这里又这么黑,毕毕去接我回来。” 孝榆奸笑,“嘿嘿嘿”地看着无辜微笑的毕毕:“果然是温柔体贴的好宝宝啊。” “嗯?”毕毕弯眉微笑,就像她说的是他很柔顺,就能附和的赞美似的。 “尤雅还没有回来啊?”孝榆笑完以后东张西望,“你们都吃过饭了吧?” “吃过了,尤雅可能还在自习。”碧柔说,“他给我发短信说十一点才会到家。” “不会吧?读什么要读到十一点?”孝榆惨叫,“他在练什么神功?葵花宝典?” 碧柔忍不住笑:“他快要考GRE了,在背单词吧,尤雅是打定主意要出国的。好多人晚上都会去通宵教室读书,尤雅十一点回来已经很早了。” “去通宵教室读书的都是变态。”孝榆宣布。 “我也去的。”碧柔尴尬地看着孝榆,“除了从来不去自习的孝榆,织桥也去过通宵教室啊。” “什么?那变态上课都不去,会去通宵自习?”孝榆怪叫。 “去看书吧,倒不一定是去复习考试。”碧柔回想,上学期她看见了两次,她是为了考六级才去的,织桥看的不是课本,不知道是什么图谱,大概是通宵教室比较有读书的气氛,看书比较看得下去。 “果然是无聊的变态!”孝榆哼了一声,不予理睬,“我泡奶茶给你喝。” “孝榆,我去洗澡了,衣服交给你。”王室进了浴室把脏兮兮的外套丢在洗衣机篮子里。 “自己去洗——”孝榆的惨叫从吧台传来。 毕毕把王室的衣服拾起来放进洗衣机,看他的举动,这乖宝宝今天晚上会洗衣服,孝榆“龙颜大悦”,开开心心地泡她的奶茶去了。 第七章 病房关系 “她喜欢我,崇拜尤雅。”毕毕微笑,“但是她会从头到尾注意一个人,不管他在不在场,怎么样都不会忘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很安详。 书吧在众多帅哥美女的照耀之下,开业一个月营业额还是不错的,孝榆给了足球校队西征的钞票,千分不舍万分无奈地送毕毕上火车,去了遥远的天边——隔壁城市与隔壁城市的球队练习赛。 接下来的阶段书吧暂停正餐供应,只供应饮料。 三月二十一号。 孝榆无聊地守着吧台,崇拜地看着尤雅泡花茶的模样,伟人就是伟人,就算下厨房做羹汤也很酷。尤雅以热水冲花茶,再往上轻轻插上水果的侧影很迷人,修长洁白的指尖点缀着玫瑰花花瓣,冷饮的香味与热饮的蒸汽在他发间飘荡,他始终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三号桌要一杯‘翡冷翠’。”她在吧台前念单,“十五号要三杯‘卡不琪诺’。” 一杯又一杯漂亮的冷饮就这么从里面传出来,端着盘子把冷饮送上桌面,她拿着盘子回来,磁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一切都是十分舒服的感觉。“如果可以永远都这样就好了。”她自言自语。 “永远?”吧台后的尤雅接了一句,那语气完全是不以为然的,勿庸置疑的不以为然。 “是啊,永远,我幻想不可以吗?”她瞪了后面的尤雅-眼,然后笑了,“你不知道女生都是比较浪漫的吗?” 尤雅似乎笑了,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毕毕的练习赛赢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孝榆大喜,“网上说的?好快的消息啊!”如果不是她在坐台她早去开电脑了。 “他发短信给我。”尤雅简单地说。 “砰”的一声,孝榆拍了一下台面,“他干吗不发给我?哼,枉费我把他当好兄弟。” 尤雅不答,轻轻推了一下眼镜:“他……” “我要一杯草莓冰淇淋。”台前来了一位可能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眼睛忽闪忽闪的天真可爱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吧台后的尤雅,甜甜地说:“大哥哥好帅啊!” “扑——”孝榆心里爆笑,“一号桌草莓冰淇淋一杯。” 尤雅的话没说完,做草莓冰淇淋去了。 下午六点三十分,客人最少的时候。 “孝榆、孝榆!”碧柔猛地推开门一下冲了进来,“你听说消息没有?校队他们……”她猛地看见店里还有不少人,滞了一滞,满眼惊惶地看着呆呆站在吧台前收拾盘子的孝榆。 “校队怎么样了?”孝榆愕然地看着跑进来的碧柔,“不是赢了吗?” 碧柔跺了跺脚,拉着孝榆往楼上走,一直进了孝榆的房间关了门,“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孝榆一颗心渐渐七上八下,“发生什么事了?” 碧柔的脸色惨白:“我听说他们和人打架,毕毕和慕容别离都受伤了。” “啊?”孝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打架?为什么要打架?” “听说是对方球队在球场上打人,赛后就打起来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学校很可能要退出今年的全国大赛,他们今天下午就转回市医院,就在织桥那里。”碧柔拼命摇头,“我不相信毕毕会打人。” “他们转回市医院了吗?”孝榆扯下围裙,“我去看看!” “我也去。”碧柔急急地说,“我已经给织桥发短信,他说他们两个都在七O二病房。” 噔噔噔下楼,孝榆扬言:“尤雅,你早就知道了竟然不告诉我!你留下看店!”两个女生拦了出租车往医院去。 尤雅面无表情地看着店里颜色鲜艳明快的时钟,轻轻地擦着琉璃的杯子,那杯子映着店里的灯光,五光十色,梦境一般。 市立医院。 七O二病房。 孝榆和碧柔赶到的时候,毕毕已经睡着了,病床上还抱着他的熊,慕容别离精神奕奕地对护士吼叫,说点滴针头太痛了。 “怎么回事?”孝榆蹑手蹑脚地绕过毕毕的病床到慕容别离那里,“听说你们打架了?” 慕容别离哼了一声:“是他们先动手的。”看他的样子到现在都忿忿不平。 “怎么会弄到受伤好几个这么严重?”孝榆环视着七O二病房,全是校队的球员,“你们打架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她实在想不通这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汉竟然会被人揍成这样,全都是头上绑带手上淤青。 “我们五比O赢了。”开口的是校队的前卫,“虽然是赢得比较不给面子,但是他们确实就是差劲,而且也有运气的问题啦。谁知道比赛结束他们竟然找了一群人来揍人,那可全部都是拿着棒球棒的小混混,开始我们还躲着,后来躲不过就打起来了。” “那个家伙呢?”孝榆指指毕毕,“怎么会伤得这么惨?”毕毕头上的纱布还渗血,但睡得安安稳稳似乎十分甜蜜的样子。 “他不反抗。”那前卫忿忿不平,“他进了两个球,人家的目标就是他。他又不躲又不反抗,站在那里给人打,毕毕这家伙神经病的!” “不要再说了,和人打起来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慕容别离说,“我们已经申诉到他们学校,今年大赛他们肯定不能参加了。” “老大,以他们的实力本来就过不了第一关,是我们给他们陪葬好不好?我们伤了六个人,今年的比赛差不多也完蛋了。”那前卫叫了起来,“根本是他们妒忌我们的成绩,故意拖人下水。” “笃笃”有人敲了病房的门框两声,一个拔丝般声音往声带后压的自压的自恋的声音响了起来:“安静。” 织桥?孝榆眨眨眼回头,穿着白大褂的织桥赫然在门口,看惯了他姹紫嫣红奇奇怪怪的打扮,白大褂的织桥真有逼良为娼,不,逼娼为良的感觉。“嗨!他们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织桥拿了病历进来挂在病人床前:“都没什么大事,除了这个连躲都不知道躲的笨蛋——他可能有点脑震荡,过会儿醒过来要他做个扫描,其他的到晚上都可以放出去。” 刚刚说到这里,孝榆一肚子关心都还没问出来,外面的护士急急叫:“吕医生!吕医生!四O三房!” 织桥一句话都未说完,“啪”的一声,一本书丢在孝榆身上:“你先看着,没什么大事。”说着他已经跟着门外的护土往电梯去,隐隐约约还听见护士说“颅内压还是偏高……”什么的。孝榆拾起那本书《神经外科学》,仍呆呆的有些错愕,举起书来一看,在“脑损伤”那一章加了书签,第一眼就是脑震荡。 碧柔站在她身后看,微微咬了咬嘴唇,这种行为能不能算作织桥的体贴?再忙的时候都记得想办法让孝榆不担心…… “喂,原来牛郎在这里确实是挺忙的。”孝榆呆呆地看着那本她铁定没兴趣、也铁定看不懂的书,“星期六星期天要他坐台似乎有点过分嘛。” 碧柔轻轻露出一个微笑,有点苦:“你不看?” “不看,谁要看这种东西。”孝榆递给她,“你看吧。” “你不担心毕毕吗?”碧柔接过来看关于“脑震荡”的理论。 “那家伙说没事,就是没事了吧,”孝榆耸耸肩,“虽然是个庸医,但是牛郎很少骗人的!”她凝视着毕毕的方向,“没想到他做医生还挺认真的。” “每个人……都有认真的时候……”碧柔低声说,“织桥他……其实一直都是很认真的。”她幽幽地说着,在她眼里的织桥是个认真的人,只不过……表达的方式怪异了一些。 “管他呢,”孝榆展颜一笑,“他高兴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着。”回过头看着慕容别离,“你们的全国大赛打算怎么办?” “如果能参加当然参加。”慕容别离哼了一声,“我们的目标是全国冠军!” 她一听到“我们的目标”就想到“没有蛀牙”,差点笑了起来,连忙连连点头,“嗯嗯,不管你们打算怎么样学生会都会支持你们,经费的问题不必担心。”想了想,她拉过碧柔,笑嘻嘻地说,“教练也会支持你们。” 正说到让慕容别离无比感动热泪盈眶正要再发喊一声“我们的目标是——”的时候,毕毕睁开了眼睛,对着坐在慕容别离身边的孝榆微微一笑。 “好一点没有?”孝榆一跳跳到他身边坐,“听说你只挨打不还手的?干吗让人欺负?你应该非常帅地发挥你踢球的功力,把那些人都踢到西方去找如来佛祖嘛,说不定还弄两本真经回来遗臭万年,干吗不还手?不要告诉我‘老师说:打人是不对的’。” 毕毕的眼睫乌黑,微笑弯起来的样子朦胧而带一点纯稚的蛊惑之气,他只是笑笑。 “头昏吗?”孝榆关心地问。 毕毕摇头,碧柔把他的耳机递给了孝榆,孝榆帮他戴上,边戴边埋怨:“哪里有脑震荡的病人一醒过来就听音乐的?那样不会头更昏吗?” 碧柔低低地说:“他喜欢吧。” 坐了一阵差不多要走了,孝榆说明天会带慰问品过来,要他们这些伤兵好好休息,也许学校的老师也会过来,要编个比较动听的理由让老师们同情好让这件事不会影响他们的全国大赛。眼看大家基本上都没事,扯完了闲话孝榆打算走了,店里丢下尤雅一个人不大好,她要回去帮忙。 “孝榆,你先走吧……”碧柔犹豫地站在病房门口。 “你有话要和里面的人说?”孝榆偶尔灵光得不得了,眼睛闪闪发光频频点头,“终于发现毕毕宝宝的好处了吧?快进去说情话,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她一溜烟溜之大吉。 孝榆啊……碧柔苦笑,她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焦点在哪里……轻轻地转回房间,她鼓起勇气低低地问毕毕:“你能走路吗?” 毕毕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被子就要下床。碧柔慌忙拦住他:“不要勉强。” 病房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那两个人,假装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毕毕弯下腰打鞋带,眼神和语气都很柔和:“没事,你有话要说,对吗?” 碧柔不安地低下头,不大确定地“嗯”了一声。毕毕穿好鞋子站起来,虽然头上绕着纱布但很精神,“我们去走廊那里。” 两个人出病房去了。慕容别离的下巴掉了下来,其他人轰然起了一阵议论,毕毕什么时候和碧柔在一起了?这家伙总是笑笑笑笑竟然一句口风没露?这下M大足球社要面临巨大的考验了。慕容别离已经在头痛以后足球社人气下降的问题。 医院逃生楼梯走廊。 那有个窗户可以看见遥远的日落,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而来,温暖温暖的。 “对不起,要你受伤还跟我到这里来。”碧柔低声说。 阳光下的温柔男孩还是弯眉微笑:“没什么,有事吗?” “你是……”碧柔鼓起勇气说,“你是喜欢孝榆的吧?”她不敢抬头看他,看着地上毕毕的影子,“我听见了……” 一阵寂静,过了一阵子,“嗯?”毕毕的语调和刚才一样温和,他应了-声。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孝榆她……是你不告诉她她永远不会向别的地方想的那种……那种人……”碧柔咬了咬嘴唇,“为什么不告诉她?” “嗯。”毕毕还是弯眉微笑,不知是同意她的疑问还是蒙混她的疑问。 “如果你不敢告诉她,我可以帮你告诉她。”碧柔说,“我……很抱歉听了那些话,我想帮你。”她眼眶微微红了,“对不起。” “呵呵。”毕毕笑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他背靠着墙壁,也背对着夕阳,“也许是觉得……不告诉她会比较开心。” 碧柔怔了一怔:“不告诉她……会比较开心?”她从未想过这种事,“为什么……” “你喜欢织桥吧?”毕毕的语气永远不会让人生厌,只让人觉得可靠温暖,“为什么不告诉他?” 碧柔转过头去:“织桥他……”她犹豫了很久,轻轻地说:“他不会喜欢我。” “嗯。”毕毕笑得很温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她不会喜欢我。”他柔软的发丝发色都在阳光下显出梦幻般的颜色,衬着白皙的肤色是怎么样惹人注目的美少年,“所以不说会比较开心吧。” 碧柔缓缓抬起头看着毕毕,她第一次正眼看他没有因为害羞避开,“也许——试试看会发现自己错了?” 毕毕望着她笑,只是眉线一弯,就算作了答案。 “你和我不一样。”她补了一句,夕阳光下她娴静姣好的影子拖得很长,“孝榆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她对你很有好感。” 毕毕依然弯眉笑:“我知道。” “你知道?”碧柔又咬了咬嘴唇:“你真的知道?” “她喜欢我,崇拜尤雅。”毕毕微笑,“但是她会从头到尾注意一个人,不管他在不在场,怎么样都不会忘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很安详。 “织桥……果然……你也是这么觉得。”碧柔闭上眼睛,和他各靠着窗户的左右两边,背对着夕阳,“他们两个就像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你说他们两个互相爱着对方吗?我感觉不到……也插不进他们两个中间去。” “不。”毕毕长长的睫毛缓缓盖了下来,他那双纯稚温柔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对织桥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做个好医生吧?织桥有理想,孝榆……没有。”过了一阵他微微一笑,“认真起来的织桥心里容不下别的东西。” “如果织桥有理想,孝榆没有的话……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碧柔幽幽地说,“她会……追不到织桥的影子,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 一阵寂静无声,过了好久,毕毕说“嗯”。 “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吗?”她低声问。 又是一阵寂静,毕毕眉眼弯弯的微笑:“这么遥远的事,谁会知道呢?” 他从靠着的墙上站了起来,微微一晃,碧柔扶住他,心头微微一跳,手里的男生温柔温暖,能给人无限平静的心情。“我扶你回病房。”她脸上有些红了,这时候才发觉约了毕毕出来谈话,是多超越她以往界限的事。 两个人慢慢地在无人的走廊上走:“毕毕,他们打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她低低地问,心情有些浮躁不安,心跳得好快。 “嗯?”毕毕依然眉弯微笑,不知道是承认了她的疑问,还是想蒙混了她的疑问。 送毕毕回病房以后,碧柔慢慢地走出来,毕毕是个神秘的男孩,看透了很多很多,却只戴着耳机听歌睡觉什么也不说,也许那里有很多很多事,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走过刚才她和毕毕聊天的逃生楼梯口时,突然发现织桥拿着听诊器从对面的电梯里走出来,她吓得躲在楼梯门后面,只见护士在前面引路,他匆匆跑向七O六病房去,“啪啦”一声,一团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落在走廊地上。 她拾起地上那团东西,展开一看,是上星期计算了书吧的营业额之后,孝榆欢呼雀跃给大家分发的这星期天M市游乐场的通票,织桥把它揉了,是表示他根本没有打算去玩?碧柔茫然看着他忙碌于七O六房,她这种心态对医院的病人来说是不对的吧?你怎么能希望他不要这么尽职尽责,而去游乐场狂欢? 孝榆……会很失望的。她轻轻把那团通票放回地上,希望织桥能回头来找,然后进了电梯回去了。 回到书吧,孝榆还扎着围裙站在吧台里,见她进来直对她招手:“过来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干什么?”碧柔满心的忧郁还没有散去,很羡慕孝榆随时随地都有好心情。 这小美人怎么总是一副苦瓜脸?孝榆最不喜欢看人作“忧郁”状,那证明她心态不好,没有完美的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林黛玉这种东西她是完全不同情的。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拉过碧柔咬耳朵,“尤雅有女朋友了。” “啊?”碧柔这下真的意外了,“怎么会?是谁啊?”尤雅这种冷静严肃绝不露出半点微笑,只以实力评判众生的仿佛毕业以后要去联合国做高官的人竟然会有女朋友?她真没看出任何征兆。 “我也不知道,”孝榆悄悄地说,“刚才有位十岁的小女孩来看漫画,醉‘娃’之意不在漫画,在‘坐台的大哥哥’。”她边说边笑,“她说:”大哥哥明天和我约会好吗?‘现在的小孩比我们小时候大胆多了,尤雅不理她。她又问:“大哥哥不想和我约会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尤雅还是不理她,她不停地问不停地问,到最后引起万众瞩目不能不回答的时候,你猜尤雅说什么?” “什么?”碧柔真的好奇死了,尤雅竟然无声无息有了女朋友? “他说:”嗯。‘“孝榆极其夸张地闷嘴笑,”那个女孩子在他’嗯‘之前问的是:“大哥哥你是不是有一辈子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分手的、喜欢的人?’” 碧柔忍不住跟着孝榆笑了起来:“好夸张的……形容……” “接下来更搞笑,”孝榆差点就要捶桌子了,“那小女孩问他:”大哥哥你喜欢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哈哈哈哈,你没看见尤雅那表情,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她不小心捶了一下吧台,”当啷“一声,差点砸了所有的盘子,客人们投来质疑的目光,孝榆以傻笑报之。 “哈哈……咳咳……”碧柔不小心呛了一口气,“我都和现在的孩子有代沟了,咳咳……现在的孩子思想真复杂。”笑完了换过一口气,她探头看着,“尤雅呢?怎么不见人了?” “上楼换音乐去了。”孝榆刚说完,书吧的音箱播放出一首歌:“一般测试中得知我机智,处理事务与人事我精于,房间-百本好书我是博士,我有过百好处……”碧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尤雅很有性格。” 这首歌叫做《我太强》,孝榆愕然之后在心里爆笑,“我打赌尤雅没有听过这首歌,只是看名字放了。” “尤雅是真的很强嘛。”碧柔微笑,“听说他大一上学期考过四级下学期考过六级,一个是九十八一个是九十七,雅思考了七分是不是?GRE考了两千三百多,还去考了非常可怕的法律英语……而且拿了两年的高额奖学金,听说去年在国际刊物发了篇论文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尤雅一直都是高材生,也有很多知性的女生暗恋跟随,但他的层次比较高,追随的人也就没有毕毕和织桥那么疯狂——那两个人是重叟无欺老少皆收的。 “但是他放这种歌你不觉得很爆笑吗?”孝-指着音箱,和碧柔叽叽咕咕,“这是春闺怨妇的歌……” 那首歌放到“尽管揭穿我讽刺我毫无大志,错误投资不懂得点到即止,毫无运气输光所有的赌注,我再坚持敌不过天意。尽管贬低我讽刺我难成大器,家中餐台不想招呼三五知己,床头位置我永远关守给你,就算卑微我只想抱你……”碧柔笑得“哎哟”地趴在吧台上,“孝榆你不要说得这么认真,尤雅也不是故意的……这首歌很好听你不要贬低人家……” “像尤雅这种人不知道他‘一辈子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分手的、喜欢的人’是谁……”孝榆感兴趣地刚刚说了一半,尤雅从楼梯下来,她连忙吐吐舌头假装什么也没说,女人在一起就是会比较八卦嘛,当然是可以原谅的对不对? “喂,孝榆。”碧柔总算笑停了,“这星期天决定去游乐场是不是?”她低下头来用咖啡匙慢慢在一个空的玻璃杯里搅着,“如果有人不去你会不会很失望?” “哦?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的嘛?”孝榆转过头来,“谁有事不去?” “没有,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人把票弄丢了……”碧柔有些张口结舌,“我是说万一。” “丢了可以再买嘛。”孝榆不解地看着她,“有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她轻声说,“我只是问问。” “织桥把票丢了吗?”孝榆问。 碧柔吓了一跳:“没有。” 孝榆笑了,用力在她肩上泊一下:“全世界就你最不会说谎,你眼睛里都写着:你看见织桥把票丢掉了。”她捏着她的脸欺负她,“丢了就丢了,不想去就不要去也没什么,干吗吞吞吐吐的?” 碧柔愕然:“你真的不在乎吗?” “不在乎,反正以后很多机会可以一起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孝榆满不在乎,“我早就知道那家伙最近迷上了当大医生,整天都泡在医院里面不出来,全部心都在那里不会理我的啦。你看他连一大堆女朋友都不要了,怎么会理我?” “也许……也许不一定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在一起呢?”碧柔轻声问,“我们都快要毕业了啊,毕业了就都会回家,也许会去陌生的地方,那就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 孝榆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我和牛郎住隔壁啊,一直到他娶老婆生儿子都会在一起的。” 孝榆从来没有想过会分开吗?碧柔以更愕然的目光看着她,“如果他永远不理你了呢?”她忍不住说,“他也许不必再要你帮忙,做医生是一辈子的事,他有他的病人和妻子……然后就……永远不理你了。” 永远不理我了?孝榆瞪了地一眼,“不可能的。” 碧柔无语,她不能再说下去。 过了一阵子,孝榆说:“就算他永远都不理我了,我也不希罕。”说着她走开了。 碧柔默然地站在吧台前,织桥已经不是孩子,为什么孝榆你……坚持要做孩子,不肯长大?抬起头惊了一下,看见尤雅靠着吧台后的墙站着,静静地听《我太强》之后接下去的歌曲,那是戴佩妮的《怎样》: 我这里天快要亮了,那你呢?我这里天气凉凉的,那你呢?我这里一切都变了,我变得、懂事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而那你呢……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正当她听得怔怔的时候,尤雅看了她一眼,简略低沉地说:“很好的歌。” “嗯……是吗?”碧柔勉强笑了一下,单独面对着尤雅她不知所措。 尤雅没再说话,望着对面墙颜色鲜艳青春洋溢的钟,一直看着。 那天晚上碧柔没有睡着,想了很多很多复杂的事。 孝榆也没有睡着,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想着也许有一天会分开的事。她和织桥有一天是会分开的……等到他正式做了医生、等到他找到真正的女朋友、等到他成家立业,就会要各自做各自的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如果大家能永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她闭着眼睛得出一个结论:反正都是好过好久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现在织桥牛郎不可能喜欢上什么奇怪的女人嘛……那些围着牛郎的女人都太差劲了…… 那天晚上,织桥到所有人关了灯之后还没有回来,最后一个关灯的尤雅看了一眼时钟:是夜里一点三十三分。 市立医院。 “一、二、三!”急诊病房里的织桥和三个值班医生在一起把病人送上手术车。观察病房里一个病人颅内动脉瘤破裂,蛛网膜下腔出血十分严重,不紧急手术很可能四十八小时内死亡。本来织桥六点就可以下班,但是他表现得太出色,主任医生相当信任他,护士也相当信任他,多了些事情找他处理,结果就是拖到八点多才去随便吃了饭,回医院拿东西刚刚要回家就发生了这次危急病例。 他修的是外科,有志向的是神经外科,今天晚上的值班医生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医生是神经外科,虽然不是他主刀,但是必须留下来帮忙。 “叮”的一声,手术室红灯半夜亮起,病人的家属面色惨白地留在手术室外,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送进手术室,半夜三更医院寂静无声只越发增添凄凉恐怖的感觉,让人全身发抖。 开颅……拨开脑组织,清除淤血,以动脉瘤夹夹闭动脉瘤经部……手术室里冰凉的手术器械撞击托盘的声音冷冰冰地、无节奏地响着,血从脑血管中流出,开颅的脑袋一片血肉模糊……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接近天亮的时候,织桥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可爱的儿童披风,眨了眨眼,身前一个五六岁可爱的女孩子歪着头看他,“医生哥哥,妈妈说这样睡觉会生病的。” 织桥“嗯哼”地笑了,拉过身上的披风穿回孩子身上,“你真漂亮。” 小女孩拉拉织桥的袖子:“我听妈妈说你昨天晚上救了我爷爷。”她抬头看着织桥,“你救的是我爷爷。” “这么早你怎么在医院里?没有回家吗?”织桥以鼻音说话,那声调偏甜,不脱他习惯的变态声调。 “我爸爸也在医院里。”小女孩笑得很灿烂。 遗传的高血压……织桥光洁白皙的脸上露出的是玫瑰般华丽的笑:“医生会治好你的爸爸和爷爷。” “喂,医生哥哥。”小女孩的眼睛乌溜溜的很是可爱,转来转去,“医生哥哥为什么想要当医生呢?” “当医生嘛……”织桥捏了捏她娇柔的下巴,吃了个小小的豆腐,“觉得当医生蛮神气嘛,既然当了医生,就要当一个好医生。”他一只手指轻轻地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哥哥是个好医生吗?” 小女孩幸福地跳来跳去,小麻雀一样,点着头。 “吕医生,织桥。”上班的护士长远远走了过来,她总是忘形把实习生叫做“吕医生”,那是一股敬意,改了口之后说,“听说你昨天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晚上?回去睡觉吧,今天不用来了。” 护士长“赵飞燕”现年四十二岁,身高一米五八体重一百三十斤,织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明天见。” 他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理论和经验都不够,距离一个好医生……很远呢。织桥看了看表,早上九点多了,摸出手机一看:没电了,怪不得没人找他。伸手一摸口袋,他记得似乎口袋是满的,现在是空的,他掉了什么东西吗?停顿了三秒,不记得就是不重要的东西,回家去。 打算回家之前要去七0二看看,否则孝愉那家伙肯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织桥走过七O二的门口,轻轻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房里的人大多数还没有醒,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隐隐将起的霞光,耳上戴着耳机。那耳机套着很可爱的浅蓝色的印小熊的套子,也不知道毕毕从哪里买回来的,映着他略显茶褐色的发色,煞是温柔可爱。也许是感觉到有人走到门口,毕毕转过头来对门口一笑。 织桥勾起嘴角,有些似笑非笑,左手软软地捋了捋左边稍微卷曲的头发,右手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对着毕毕软绵绵地勾了勾手指。 毕毕揭开被子下了床,乖乖地跟着他出去。 “啪”的一声,织桥在他头上揍了-下,不算狠,但也不是开玩笑,对毕毕脑震荡的脑子来说绝对不是开玩笑,织桥从他身边走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电梯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往楼下去。 毕毕有些眼冒金星地晃了一下,站稳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正巧有个护士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他对护士弯眉微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要打他…… 织桥并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要打人? “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 “咿呀”一声,门开了。 站在吧台前的是系着粉红色围裙娴静的碧柔,见他进来有些惊讶,“你没有遇到孝榆吗?” “孝榆?”织桥纤细的眉毛皱了一下,“没有。” “她六点多就跑出去找你了。”碧柔有些慌张,“我以为她和你在医院坚吃早饭,你没有看见她?” 孝榆去了医院找他?“我要睡觉上了。”织桥纤纤细细地笑笑,“她自己会回来的。”说着他路过吧台径自回白己的房间去了。 为什么可以一点都不但心……碧柔怔怔地看着织桥的背影,突然有一股冲动让她离开吧台追了上去,推开织桥房间的大门,“她六点钟出去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织桥刚刚拿了一张脑部扫描的片子出来,碧柔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停住,僵硬在织桥门口,过了好一会儿,退了一步关上他的房门,背靠在外面。织桥完全不在乎孝榆,他要做他自己的事,不能打扰他。她苦苦地闭着眼睛,眼睫下有晶莹的泪珠在闪,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在意我,我以为至少孝榆对你来说是特别的,难道一切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我只是希望什么都不要改变,我只是希望……大家永远都在一起…… 脸突然被人用力捏住,她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孝榆大大的笑脸:“孝榆?” “你在发什么呆?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孝榆提起一个东西在她面前,“最新鲜出炉的蓝莓慕斯蛋糕,我特地排队去买的,准备让你带去给毕毕宝宝慰问伤情,好香啊,你闻闻看。” 碧柔一呆:“你不是去医院找织桥?” 孝榆像见了白痴一样鄙夷地看着她:“去医院找织桥?他自已有腿会回来,我干吗去医院找他?我又不是神经病,我去医院也是去找毕毕宝宝,找那牛郎干什么?他又不请我吃饭!”说着她往门内探头探脑,“那家伙回来了?身上有没口红什么的让我瞧瞧。” 碧柔又差点被她逗笑了:“我看你那么着急跑出去,怎么知道你去排队买蛋糕?”她还真是白掉了眼泪,擦掉眼泪,接过孝榆的蛋糕,突然领会到她是什么用心,脸上微微一红,“干吗你自己不送,要我送?” “脸红了就是明知故问。”孝榆拍手笑,“我九点多有课啦,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 为什么她总能这样无牵无挂、开开心心的?碧柔小心翼翼地拎着蓝莓蛋糕,解下粉红色围裙往医院走去。 “咯喇”一声,孝榆转了门把进织桥的房间,进去的时候她也怔了一下,织桥趴在桌上睡着了,白皙如瓷器的脸颊贴着桌面。她轻轻走到织桥身边弯腰仔细看了看他,“不回来也要打个电话回来嘛,真是……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她蹑手蹑脚地出去。 孝榆出去了以后,织桥睁开眼睛,他没有睡着。 又不是猪,哪有那么容易睡着的?他嘴角上翘勾起一个笑意,闭上眼睛继续睡。 等碧柔送蛋糕去医院回来却连毕毕一起带回来了,市立医院人满为患,这台风降温时节心脏病上呼吸道感染的人数爆增,像毕毕这种健康宝宝立刻被踢出病房,提早释放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日子都很平常,毕毕更经常去训练了,织桥更加不常在书吧,不知道整天去哪里,但是据说孝榆偷看他的手机,悄悄地告诉大家都是“赵飞燕”和另外一个叫做“杨雨环”的女人在找他,至于在干什么就不得而知,大家随便幻想。尤雅倒是尽职尽责常常在书吧,王室最近也勤快起来,翘课过来帮忙——前提是碧柔“坐台”的时候。 她对这种日子很满意,看着毕毕满身大汗地回来,茶褐色的发丝上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滑;看织桥不知道去哪里回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全身无力软绵绵地往孝榆身上倒;看尤雅泡花茶的技术越来越高超;看碧柔已经会渐渐看着毕毕脸红;看王室看着碧柔、看毕毕的眼光暴跳如雷;她觉得再不可能有比这种时光更快活的日子了,而且还可以当老板娘坐着收钱!学生会的经费越来越丰厚,她觉得提出这个倡议的自己是个伟人的程度随着钞票的增加而成正比…… 星期天。 游乐场。 “Yahoo!”——请注意,这是孝榆在欢呼咆哮请勿误会为某知名网站。 “嘉年华果然是很豪华的东西。”碧柔第一次来嘉年华,虽然之前已经在图片上见过很多次,“很宏伟啊,这么高的过山车,还有大转盘。”她的长发在风中微扬,脸颊微微发红,娇柔婉转煞是楚楚动人。 “我们去赌钱好不好?”孝榆一手拖着碧柔一手拖着王室,只有这两个呆瓜比较合适她赌钱的把戏,“往这里扔代币啊,也许里面的代币会全部掉出来的。”她指着一台机器,那里面成千上万的代币卡在机器口摇摇欲坠,似乎只差一点点就会全部掉出来。 “我来——”王室大声前进。 尤雅站在人群最后,毕毕站在尤雅前面,织桥斜斜地靠着另外一台鲜红色的机器似笑非笑地看着玩得很起劲的三个人。 “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毕毕耳朵还戴着耳机,难得他主动开口说话,对织桥说。 “嗯?”织桥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孝榆身上转回来,看着毕毕,“嗯哼哼哼……”他笑得很妖,“怎么这样问我?” 毕毕仍然是眉眼弯弯笑得那么柔和,“真的是有什么打算吧……” 织桥软绵绵地从他靠的那台机器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毕毕旁边:“我是不是应该重新估计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危险性……” “不要抛下孝榆。”毕毕眉眼弯弯,但不知是不是在微笑,“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你分开。” 织桥歪着头看他,吃吃地笑了:“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毕毕的微笑依然,就像织桥妖娆的笑意依然一样:“嗯,很喜欢。” 织桥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告白,突然望了天空一眼,悠悠地说:“我也许会去坦桑尼亚。”清爽的三月的微风中,他一身绣花的衬衫微卷的头发,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妖娆花花公子的味道,却说他要去坦桑尼亚。 “为什么?”毕毕问。 “M市要派一支医疗队去坦桑尼亚做国际援助。”织桥回答,“我想去。” “因为想要做医生,所以就放弃孝榆吗?”毕毕的发丝在阳光下丝丝闪烁。 织桥没有立刻回答,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嘉年华里面最多树丛的地方:“孝榆啊……”他拖了一个长长的声音,“那家伙是打不死的蟑螂,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会陪她是不是?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长大面对现实,谁会永远在她身边陪她呢……至少不是我。” 毕毕一直都温柔微笑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不笑了,惊讶地看着织桥,像他说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怪谈。 反倒是织桥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诧异:“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她?她是个聒噪的女人,但和她在一起总是蛮开心的。” 这两个人……毕毕微微垂下眼神,完全没有领会到彼此对彼此的心情,以为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而已……他原以为是孝榆迟钝,现在才发现原来织桥竟然也…… 为什么别人都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彼此却完全没有领悟,以为对方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的话,你早就决定去了坦桑尼亚,为什么要说“也许”? 只是朋友的话,她不会开口就要骂你了。 羁绊已经深到以为原本就该如此,没有丝毫怀疑的程度,以至于他们从来不患得患失,当一个人不见的时候另一个人深信“她自己就会回来”而不怀疑她有一天会离开。没有想过有一人离开的后果,没有想过已经紧紧束缚在一起,二十年的生活一旦分开……会是怎样?他们以朋友的方式相处,从未涉及过爱情,他们的影子和影子重叠,根本拆解不开,让他和她都无法插足这两个人的世界——而织桥竟然轻而易举地说:他要去坦桑尼亚? 毕毕望了织桥很久,最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决定要去了吗?” “嗯哼……”织桥轻轻细细地笑,“还没决定,不过快了。”他望着兴高采烈玩代币的孝榆,“我走了以后,你帮我告诉她,我可能要去整整一年。” “嗯。”毕毕弯眉微笑,有点呆呆的,还有点懵懂懵懂的。 织桥在他头上再揍了一拳。 尤雅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二十步以外,靠着一颗大树,似乎很漠然地看着热闹的游乐场。以他站的位置应该听不到织桥和毕毕的谈话,他只是站在他想站的地方,看他想看的东西。 接下来的行程是女生在前面狂玩器械游戏,王室被吓得面如土色,织桥宣布他恐高不去,毕毕陪着两个女生玩完了几乎所有的大型机械,尤雅全然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拿了通票什么也没玩,只站在旁边看。 玩完了器械,转去吃冰淇淋,横扫了嘉年华里冰淇淋店所有的品种,大家再去照了大头贴,最后找了一家茶馆坐下来聊天吃饭。 “喂喂喂,你们有没看过《人工智能》那部电影?”孝榆边吃茶馆特有的烧烤边笑,“史帝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那部电影。” “是库布力克导演了一半,斯皮尔伯格接下去导演的那一部?”织桥轻轻卷了卷头发,“听说过,没看过。” “我讲故事给你们听。”孝榆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晚上看碟,这个故事很神奇的。”说着她摇晃了一下织桥的肩,“你不是很喜欢看恐怖片吗?《人工智能》那个导演原来是导演《闪灵》那部恐怖片的那个库布力克,是很有深度的导演。人工智能前面的故事很好看的,前面的故事大概是说人类发明了机器人而且得到广泛应用,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儿子得病快要死了,他的妈妈定购了一个和他儿子很像的机器人。然后她儿子没死活过来了,机器人就没用了,妈妈呢,就把机器人儿子载到外面垃圾场去丢了。这个倒霉的机器人经历了种种倒霉的事情,但还是不忘要找他的妈妈,大约意思是说虽然我是机器人,但是我是真的很爱妈妈。开始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悲伤感人?”她笑眯眯地看着周围听她说故事的众人,很有肚子里小狐狸的味道。 “然后?”碧柔小心翼翼地问。织桥假装出一副很爱听的样子,毕毕戴着耳机昏昏欲睡,不知道有没在听,尤雅眼睛看茶室的门,只有王室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然后导演就死了。”孝榆笑眯眯地说。 “咳……”碧柔呛了一口,“但是故事还没结束是不是?” “按照原来的故事,怎么看都应该是小机器人找到妈妈,最后证明:我就算是机器人也是真的很爱你的。对不对?”孝榆托着下巴,眨眨眼睛,“然后库布力克就死了,我不知道怎么会找了斯皮尔伯格来接班,他导演的是《侏罗纪公园》那种风格嘛,就是那种全世界与全人类啊,就是那种嘛。我怀疑库布力克临死的时候下了一道密诏,然后斯皮尔伯格把‘传位十四阿哥’改成了‘传位于四阿哥’,然后就隆重登场。然后电影就变成了突然之间,发明人工智能的老科学家横空出世,犹如泰山北斗武林盟主,他找到小机器人,带他去机器人制造车间。你们看不看脑白金的广告?机器人制造车间大概就是脑白金制造车间差不多,摆满了很多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机器……中间有一段我忘了,反正到最后就变成了小机器人在某神像面前祈祷,祈祷能再见到妈妈,过从前那样温馨的家庭生活。” 听她说到这里,还有那种怪怪的语气,碧柔已经笑得不行,“然后呢?” “然后啊……”孝榆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神秘兮兮,“过了好多好多年……好多好多万年……” 王室摸了摸头皮:“祈祷没有效果吗?怎么突然过了好多好多年,他妈妈不会老吗?” “人类都灭绝了……”孝榆一本正经地接下去说。 “咳咳……咳咳……”茶室里咳嗽之声四起,被这种残酷的事实呛到,“什么人类都灭绝了,机器人和妈妈的故事也能扯到人类都灭绝了……” “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孝榆说得很陶醉的样子,“世界上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然后?” “然后突然之间有一天,有一队外星人来地球参观旅游。”孝榆仍然一本正经地说,“他们看着看着觉得奇怪啊,不是听说地球上有人的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于是用仪器一找,哈哈,在XXXX海底还有一个。于是把经过了N千万年已经变成海底化石的小机器人捡了回来,又因为小机器人一直保持着他妈妈的一缕头发,所以外星人就很好奇:地球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就用那头发复制了一个妈妈出来。” 碧柔已经笑到没力了:“我说……故事如果不是你这样说……谁会觉得它很好笑啊,孝榆你这个恶搞的女人……” “听我说完啦,”孝榆已经忍不住开始笑,“然后复制出来的妈妈有-个缺点,只能活一天……” “复制出来的人只是基因和原来的人一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就算DNA两边的端口比正常的短,往往在正常个体生命的壮年夭折,也不会只能活一天。”尤雅推了一下眼镜,他虽然没看孝-,但是却有在听。 “嘘——人家导演说只能活一天就是只能活一天,”孝榆开始爆笑,“然后外星人就给他们盖了一间房子,小机器人和妈妈就过了一天平凡的幸福生活——不要问我为什么外星人会盖人住的房子,也不要问我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怎么能过正常的幸福生活,哈哈哈……”她趴在桌上笑,“一天以后妈妈死了——啊人,又少了一个……” “该死的孝榆!”碧柔捶了她两下,“我看电影介绍完全不是这样的,当心影迷把你打死。” “哈哈哈,我昨天晚上看碟感觉就是这样的,你怎么能不让我说……不让我说我会憋死……实在是太搞笑了嘛……”孝榆趴在桌上一阵一阵地笑,“哎哟,你不知道我昨天在房间里笑得肚子痛死了。” 织桥的眼睛笑意盎然地看着孝榆,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拖着他妩媚纤纤的腔调:“那,你既然那么开心了,给我吻一下……”一手抓住孝榆的手,他把她拉过来吻了下去。 孝榆正在爆笑,一不留神人给织桥拉走了,转过脸来正要说话,织桥那一吻本来要吻在她脸颊上,结果不小心轻轻的落在她唇上。 “哇!”王室还是第一次看到正牌kiss,爬起来目瞪口呆地叫。 碧柔心里微微一恸,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很难过、也很黯然,织桥和孝榆都是她喜欢的人,都希望他们幸福,可是她自己的幸福呢?不知不觉怔怔地望向毕毕,毕毕戴着耳机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孩子一样。她用五味陈杂的心情看着另一边的墙角,毕毕比她聪明,她是个虚伪的善人,当织桥不在乎孝榆的时候她为孝榆不平,当织桥吻了孝-的时候她为自己黯然伤神。 她到底想要织桥怎么样?两个都爱吗?她为自己的想法惊吓,别过头去,突然发现,坐在这个茶室里想要逃避什么的话,目光就会望着门口的——那是惟一一个可以长时间凝视也不会太刻意的地方。 “喂!”孝榆的初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葬送在织桥的游戏下,一把把他推开,“你有病啊?” “失误、失误。”织桥的手指插入头发,懒洋洋、软绵绵地靠着手臂支在桌上,“要不要让你来一下?” 孝榆抓起茶室里的座垫往他那里砸去,笑骂:“你去死啦!赔我初吻来!” “怎么赔?”织桥不动,每当孝榆往他身上砸东西的时候,他都深信不疑那东西绝对不会砸在身上,座垫自脸颊边掠过,带起他头发傲飘,好死不死每次都没有砸正。 “我要买碟片,你买正版的《生如夏花》给我。”孝榆笑颜灿烂,“你从远方而来,赴我一面之约……我好喜欢那首歌。” “OK.”织桥轻轻柔柔地笑了,刚才那一下完全出乎他意料,从来没有想过要吻孝榆的唇,感觉很奇怪,一时想不清楚,“烧烤昧和酱油味、混合油和焦炭……” 他说了一半孝榆扑过来打他:“占了人家便宜还说!你要找口水甜甜的美女怎么不找碧柔?”她奸笑地指着碧柔面前的花茶,“玫瑰花和甘草,橘子和红枣的味道,保管是香香甜甜我闻犹怜,你找我干什么!”她重重地敲了织桥的头。 碧柔一下子脸全部涨红了,孝榆在说什么…… 织桥闭目卷着头发的手指僵了一下,为什么……人当然都是和自己比较亲的东西开玩笑…… 正当气氛令碧柔严重尴尬的时候,王室无心地说了一句,“我们叫他们接麦克风来唱歌好不好?” “好!”孝榆拍手叫好,“我要唱《生如夏花》!” 众人皆以“你唱得出来吗”的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孝榆浑然不觉,跳过去抓毕毕,“起来,你这么喜欢听歌,肯定也会唱歌,起床了,唱歌给我听!” 那一天,人人都唱了歌。 孝榆唱了她最心爱的《生如夏花》,虽然过程惨不忍听,人民群众都不可忍受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嘴巴里吃的零食或者地板上,但是孝榆敢闯敢拼的精神还是勇气可嘉的,受到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 碧柔唱了一首《尘缘》,古典的女孩唱古典的歌曲,就像皎白明月下温柔凄凉的萋萋芳草,别有一种伤心的味道: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回首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是无情也无语…… 也许是碧柔的心情太过凄凉,王室蒙头蒙脑地唱了一首《男儿当自强》: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奋发图强做好汉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王室想要发愤图强做黄飞鸿的渴望跃然桌上,浑厚的内力十足的声音震得窗户啷啷响,茶馆小姐在门外探头探脑,欲救其玻璃而不敢。 好不容易热血沸腾的好男儿唱完,孝榆蒙着嘴笑到差点抽筋:“下一个!” 麦克风递到织桥手上,织桥轻咳了一声,他点了一首《Becauseyoulovedme》: forallthosetimesyoustoodbyme forallthetruththatyoumademesee forallthejoyyoubroughttomylife forallthewrongthatyoumaderight foreverydreamyoumadecometrue foralltheloveIfoundinyou…… 毕毕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唱歌的织桥,织桥似乎只在卖弄他流利的英语,字宇强调发音如何圆转准确,心情完全不在歌词里,就像他选择这首歌并没有任何喻意,而仅仅是巧合而已。 YouweremystrengthwhenIwasweakyouweremyvoicewhenIcould-tspeakyouweremyeyeswhenIcouldn-tsee…… 那首歌里唱道,织桥也唱得十分认真,但并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但仍然选择了这首歌:《Becauseyoulovedme》 孝榆听得十分专注,像她从来没听过织桥唱歌,她也确实从来没有听过织桥唱歌,这首歌听起来感觉怪怪的,她觉得,不大开心似的,虽然其实歌曲本身是很深情,肯定是唱歌的人有问题!她很简单地想,全部都是织桥不对。 这首歌唱起来感觉不太对劲,织桥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唱着唱着总有不大对劲的感觉萦绕小去,像有什么事情很不好,有些模糊的画面随着歌词闪过脑海:从小到大和孝榆两个人玩,一起复习读书,一起考上M大;他找女朋友的时候,她帮他出主意帮他挑剔;他懒得干活的时候,她虽然也懒但是会顶替他干,她为他端茶递水作牛作马,虽然不甘不愿却从来没有真的生气过……突然一个孝榆泼妇般叉腰却递茶水给他的影子一晃而过,嘴里刚刚唱到“Youwerealwaysthereforme……” 心里悚然一惊,二十多年没有这么深刻的不安,像有什么大事绝对弄错了而他却想不起来。 “喂,织桥变态,为什么你唱得很伤感啊?”孝榆支着下巴呆呆地问,“你的赵飞燕杨雨环和你吵架了?” 碧柔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孝榆,她迟钝到罪恶的地步,她完全不在乎织桥和别人交往,在她以为永远不会和织桥分开的前提下。她完全不会吃醋,因为她根本不怀疑织桥会变成“别人的”,在她心里的织桥和她自己的手脚一样,是永远不可能不在一起的。 “嗯哼哼哼……”织桥轻笑,“我永远不会让女人生气的。” “下一个!”孝榆把麦克风塞在毕毕手里,充满期待的目光闪闪发光像小狗一样,“唱歌唱歌。” 毕毕唱《两只老虎》让大家大跌眼镜,笑得半死。碧柔诧异地看着他,他连在唱歌的时候都戴面具,不让“别人”看见他温柔微笑之下的东西,这个人真的打算一辈子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笑笑过去了,连期待都不想有。 尤雅十分低沉斯文地唱了一首《横颜》,但因为是日文,所以大家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所云,也不知他有没唱错,反正调子蛮好听,马马虎虎,全体鼓掌吹牛拍马,因为今天尤雅看来并不怎么高兴,所以孝榆还特地赞了他声音很好听,虽然碧柔一直拉着她暗示她赞得太狗腿太夸张,一听就知道在拍马屁,但孝榆坚持己见,尤雅的声音就是很好听,虽然她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那天十分快活,非常非常快活,每个人都玩得很高兴,就算有细微的感情纠葛,大体上大家的注意力还在热闹欢愉的气氛中,不自然的心情被刻意忘记,到了晚上八点大笑而归,整整疯狂了一天。 那天晚上。 孝榆在镜子面前涂甜蜜润滑的唇彩,端详自己的嘴唇,她的唇形也不是很难看嘛,涂上唇彩也是水水可爱的,有什么好嫌弃的?还烧烤味和酱油味、混合油和焦炭呢!她又不是牛肉串烧章龟丸子…… 第八章 坦桑尼亚是什么 她的眼睛里一片紊乱迷茫,二十年生活的重心突然间消失,宣布他已经在遥远的非洲,他的味道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已经在非洲? 两个星期以后的一天。 孝榆闷闷地坐在吧台前面,她已经有两天这么郁闷了——织桥没有回来——他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她原本以为他和他的赵飞燕、杨雨环在一起,但是织桥没有带手机,手机里的信号显示赵飞燕和杨雨环仍然在问候他,而他不见了没有回复。 织桥是不是丢了?失踪了?她总摇摇头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那变态只有他欺负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他?莫非是有绑匪知道他家太有钱,绑架了他索要赎金?她闷闷地站在吧台前想着各种各样荒谬的可能性,神不守舍但总直觉他自己会回来的,像从前某一次他要整她,故息躲避了她十天一直躲到她哭为止。 “小姐!”吧台的有人不耐烦了,“两杯珍珠奶茶。” “啊?”孝榆惊醒,刚刚要扬声“两杯珍珠奶茶”,后面的尤雅已经把奶茶递了过来,她顺手交出去摆出一张“职业”的笑脸,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尤雅凝视了她一眼,低沉地开口:“你不舒服?” 孝榆吓了一跳:“哪里哪里,我一向是健康宝宝虎背熊腰体壮如牛,你如果要找体弱多病的林黛玉,碧柔她上课上了。”她今天翘课,不想上。 “砰”的一声,尤雅给了她一杯迷迭香,没再说什么。 这茶是安神的吧?孝榆怔了一怔,第一次觉得尤雅其实也很温柔,只是他不说而已。拿起来喝了一口,她无聊地看着茶里的花瓣:“尤雅,你说织桥会不会失踪了?”她神秘兮兮地说,“被外星人绑架了还是半路遇到车祸失去记忆什么的。” “如果是你会怎么样?”尤雅难得反问,难得比冷静更严肃。 孝榆“扑——”地呛了一口茶:“不会吧,你真信?我猜那个家伙又勾搭上哪一个美女不回来了。”她的眼神有点深,但很快开朗起来,“管他呢,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织桥去坦桑尼亚了。”尤雅低沉磁性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语调淡淡地说,“一两年之内不会回来的。” “啊?”孝榆的反应是“你当我是白痴”地瞪了他一眼,“坦桑尼亚不是在非洲吗?” “坦桑尼亚在卢旺达旁边。”尤雅简略地说。 “那变态最懒、最爱享受,怎么会跑到那么远、那么奇怪的地方去,我虽然不知道坦桑尼亚是什么地方,但是你不要骗我他去那里度假了。”孝榆翻门眼,“你干吗不说他去英国美国我还相信一点。” “中国和坦桑尼亚有《关于中国派遣医疗队在坦桑尼亚工作的协议》,”尤雅没有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干扰,“M市的医疗队今年会派驻坦桑尼亚,去十二十月。” 孝榆的脸色开始不对,她放下了那个茶杯:“那和变态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实习生而已……那个地方……不是很穷、很多艾滋病吗?很多难民、很多饥民什么的,他去那里干什么?你不要骗我……”她才不信,有什么道理织桥突然间去了非洲?他又没有吃错药……他家里家财万贯根本不用他工作都能吃喝玩乐一辈子,他可以高兴怎么样玩就怎么样玩,他怎么可能去非洲?他根本还没行毕业啊!怎么可能…… 尤雅不答,这个问题他不能答她,他不是织桥,不知道他为什么决定去坦桑尼亚。 孝榆歪着头定定地看着尤雅,过了三十秒,地问:“变态真的去了非洲?” 尤稚不答,他已经说过了。 又过了三十秒,她又问:“坦桑尼亚是什么地方?有很多美女吗?” 尤雅简略地说:“没有。” 再过二十秒,孝榆说:“他还没有毕业啊。” “学校同意了。”尤雅说,“织桥下了决心。” “他爷爷不会让他去的。”孝榆说,“他们家就他一个宝贝儿子,宠得像皇上一样。” “他爷爷不同意。”尤雅说,“但是织桥他爸爸同意了。” “他不会爱去的,那个地方不好。”孝榆说。 “他已经去了。” “他的家在这里。”孝榆坚持,指着地下室的门,“那里。” 尤雅没再说什么,转身开始泡他的茶。 “喂,你……你们都知道他要去坦桑尼亚……是不是?”孝榆低声问,她把茶杯里的水倒在桌上然后握住里面的干花药草,紧紧握出一手的水。 尤雅还是没有回答,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戴着小熊耳机,柔软的头发在额前微微地飘。 “喂,毕毕。”孝榆没有看他,低低地问,“你也知道织桥要去坦桑尼亚吗?” 毕毕似乎是呆呆怔了一下,然后弯眉微笑:“嗯。” “那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低低地问。 “嗯。” 她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毕毕:“他什么时候走了?” “前天。”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终于呆呆的问出了这一句,“告诉我……很麻烦吗?我又不会……我又不会……怎么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眼睛里一片紊乱迷茫,二十年生活的重心突然间消失,宣布他已经在遥远的非洲,他的味道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已经在非洲?他去非洲……干什么……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织桥,难道毕毕或者尤雅比自己更能了解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声就走了?”她终于说得流畅了一点,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又不会怎么样。” 毕毕拿下了一边的耳机,门没有关,门口的凉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头发,他的眼神微微有些与寻常不同的颜色,“可能他觉得告诉你的话就走不了了。”他说,语气和声音像他一直以来那么温柔善良。 “我又不会不让他去……”她呆呆地说,心里有个疑问翻起来,她从来没有认真地反对过织桥做什么,不管是多么无聊的事,她都会边骂边帮他,但是如果织桥对她说他要去非洲,她会一如既往地大骂他一顿然后笑着陪他?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不要她陪,一个人去什么非洲?他吃错药了? “你知道他去非洲干什么吗?”毕毕问得比平常更柔和,怕惊扰了她一样。 “不知道。”她摇头,仍是呆呆的,没有回过神来,“他去非洲……治病吗?他为什么要去非洲给人治病?” 毕毕望着孝榆的目光有一层温柔的怜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他不敢告诉你。” 眼前这个微笑得很透彻、说话说得很平静的人是毕毕吗?她怔怔地看着毕毕,很困惑似的,像一天之内她所有人都不认识了,“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毕毕弯眉一笑,戴上了另外一边的耳机。 为什么今天全世界都不对劲?他们看着她的眼神像她是未成年的孩子!孝榆愤怒了起来,“哐啷”砸了吧台上一个杯子,书吧里客人纷纷抬头,惊讶地看着吧台里的人。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看着我?他走了他不告诉我,你们也不告诉我?明明是你们不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孝榆吼了起来,“好像错的是我一样……明明过分的人是你们!是你们!”她甩头就走,噔噔噔上了楼梯,她摔门进房间里去。 毕毕闭目听他的音乐,尤雅当做没事一样继续泡茶,很快书吧里就安静下来,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为什么不告诉你?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你? 为什么好像错的是你一样? 因为织桥已经长大,他有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真心的想要成为一个好医生,为什么要到最危险恶劣的地方去?也许是因为太年轻所以想要修行……每个男人都会有的修行的冲动,通向梦想中自己的修行之路。而孝榆你不肯长大,你不肯相信人长大了会有复杂的心情,你不愿接触脱离了玩伴关系的世界,你想玩、想单纯,连恋爱都不要,最终当然是……他长大了而你没有,在突然之间,你发现你失去了他。 为什么去非洲?你不能理解,所以他不敢告诉你,怕为你留下。 也许在隐隐约约的某一个时候,他发现他爱你,他为了他的努力,而放弃了爱你。 不敢告诉你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发现,他是爱你的。 毕毕和尤雅什么都没有说,听着书吧里放着的音乐:“……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孝榆把自己关在房里,蒙着头盖在被子里面。 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眼神看她?她做错了什么?织桥走了,去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不告诉她,他们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对待?难道织桥走了不告诉她就是对的?难道她被蒙在鼓里呆呆地等他回来才是对的?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告诉她?他们以为她会怎么样?她会发疯?她会上吊?为什么不告诉她…… 织桥那变态!为什么突然要去非洲?他肯定疯了吃错药了! 为什么要去非洲…… 她下巴抵在枕头上,呆呆地望着枕巾上可爱的小兔,为什么要去非洲……她真的不懂啊…… 非洲……有什么好…… 不是听说很穷很可怕吗? 她突然爬起来,穿好衣服下楼冲进织桥的房间,打开织桥的电脑,果然里面有关于坦桑尼亚的资料: 坦桑尼亚面积94.5087平方公里,它由大陆部分和岛屿组成。斯瓦希里语为国语,官方语言为英语…… 她搜索着关于坦桑尼亚的所有消息,电脑的光芒在她脸颊上闪闪烁烁,一行一行的字影在她脸上晃过: 坦桑尼亚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人占32%,信奉伊斯兰教的人占30%。信奉天主教和基督牧新教的人忌讳13和星期五;信奉伊斯兰教的人忌讳谈论有关猪的话题,忌食猪肉和使用猪制品…… 她快速翻过坦桑尼亚的生活习俗,停在了最后一页坦桑尼亚的现状上: 坦桑尼亚是联合国宣布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旁边的卢旺达连年内战,坦桑尼亚本身执政党与反对党也是刚刚签署停战协议。艾滋病流行,没有有效控制手段,本国工业只占国民生产总值的8%,私人农场纷纷倒闭,经济处在崩溃的边缘,近年虽有好转但仍然不客乐观等等。 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坐倒在织桥常坐的椅子上,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要去非洲? 去救人吗?哪里不可以做医生呢,非要到这么可怕的地方 织桥……那个人完全认真的……要做一个好医生……首先……他去最可怕的地方救人……她呆呆地望着映着坦桑尼亚图片的电脑,那个变念会是这样的人吗?她突然一把推倒了他桌上所有的东西,“哗啦”-声,所有的文具书本都跌在地上,她撑着桌面站起来,一张东西吸引她的目光。 那是那天书吧没电闹鬼的时候大家拍的合照,照片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点滑稽,却是他们之间惟一的一张合照。他竟然连合照都没有带走,就带着自己一个人走了,去了,去了他理想的起点,去救那些莫名其妙的遥远的地方完全不认识的路人甲乙丙丁!她开始颤抖起来,一手捂着眼睛,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她软倒下来趴在织桥的床上抽泣,紧紧地抓住织桥的床单终于明白——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让你走了……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走…… 所以没有人告诉她。 所以大家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因为她会拖住织桥的脚步,她会变成织桥的累赘、她会不让他变成一个很伟大的医生——她只会让他留在她的世界里,每天开开心心,什么正经事也不做,每天都在玩都在玩,只要开心就好。 但是织桥不肯了……他留下他小时候的童活世界给她、他把房子留给了她,然后他去了非洲…… 非洲…… 那么遥远的地方…… 远得我跟本就无法想象也不能追随……你的世界…… 在她趴在织桥床上抽泣最终号啕大哭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她是不能没有织桥的。 如果织桥不在了,她要怎么办?她要干什么?她为什么要经营学生会?她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织桥,而他竟然不要她,走了。 为什么……要去……非洲…… 她哭得织桥的枕巾全部都湿了,但没有人来管她……有谁会来管她…… 碧柔轻轻地站在门口,幽幽地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孝榆,她自己眼眶里也有泪,她也是刚刚知道织桥去了非洲,轻轻关上房门,她扑进一个人怀里无声地流泪。孝榆还可以号啕大哭,她连号啕大哭的资格都没有,那个人走了…… 让她扑进怀里的人是王室,他难得出奇的安静,让碧柔在自己胸口流泪。 毕毕靠着楼梯下面的墙壁听歌,微闭着眼睛。 尤雅拿着漂亮的毛巾擦着玻璃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寂静书吧里的歌曲在唱: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书吧的时钟滴答、滴答,那一时一刻特别寂静响亮似的 非洲。 坦桑尼亚。 织桥承认他低估了坦桑尼亚“热情”欢迎他的程度。这地方气候潮湿炎热,让他这个习惯于空调旁边,还有孝榆端茶递水的太上仙人扑面,就觉得空气呼吸不得,虽然很清新但充满了非洲特异的味道,尤其看着走来走去,身材既不美观也不大方的非洲“美女”,他就整个人懒洋洋。 坦桑尼亚几乎没有医院设施可言,见到他们来接任的中国医疗队员虽然不能说“喜形于色”,至少也是松了一口气,人人脸上都有能够归国的欣慰和欣喜。织桥见了以后就开始反省:为何他要来坦桑尼亚?为何坚持要来这种正常人就算不敢说、不爱来,至少也是在心里说不想来的地方?谁知道呢?当听到医院里收到这个指标的时候,他觉得很高兴,也许是终于可以去到一个没有人在他身后撑持,而能够独自面对天下的时候——能逃避一些什么,然后能做个“热血好男儿”,能挑战自我的极限,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为这一行燃起不灭的激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子的:舒服的日子过太久了,就会突然间想找个借口整整自己,有人去冒险去蹦极,有人决定去坦桑尼亚。 医院的宿舍在距离医院十分钟路程的地方,但听说上星期刚刚出了一场爆炸,子弹就打破了医生宿舍的玻璃窗。告诉他的医生神色自若,宛如在说他昨天买菜菜上有一条虫子,浑然有金刚不坏、处变不惊、不愠不火、意气祥和,快要修练成太上老君的气质,让织桥在心里佩服不已。 他以后就要在这种四壁霉点,“罗袜生尘”,窗外流弹乱飞的地方牛活了吗?而且要过整整一年?织桥严重缺乏现实感,就像身临梦境,一切都很虚幻,虚幻得轻飘飘的。 “以后每个星期可以和家里通一个三分钟的电话。”搬出宿舍的医生很慈祥地说。 “嗯……”他以鼻息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的气,“谢谢。” “你……”那医生其实已经暗中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决定来这里?你还是学生吧?”眼前的男生还透着浓烈的富家子奢华的气质,看着就嗅到了繁华都市灯红酒绿的味道。 “Sa……”织桥靠在门框上轻轻地捋了捋头发,“谁知道呢……”眼前的医生约莫五十多岁,看着很温柔亲切的模样,他反问:“前辈,您为什么决定来这里?” 医生的眼色有些凄凉,还是微笑了:“我妻子要和我离婚,我想我暂时离开她,从这里回去以后也许事情会不一样吧。”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在这里一年,我觉得……活着真好。” 织桥笑了,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妖气:“从这里回去以后会有什么不同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个很有理想的孩子。”医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你会是个好医生。” 织桥点了点头,那医生提着行李与外面的车队汇合,准备回国了。 他凝视着渐渐离开的车队,一年以后,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也许,会真的松一口气吧?转过头来他说:“孝榆,我要一杯冰柠檬茉莉……”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四壁徒然只有霉点的房间,地上充满沙尘简陋到不知所谓的家具,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他到了一个对于他来说地狱般的地方。 孝榆……对他来说算什么……他自从唱K回去那天就承认他自己是蜗牛。 他不愿想、不想想。 想了会后悔,会不开心的。 所以不要想,连孝榆都不要见,他来了,坦桑尼亚。 织桥那么年轻气盛的离开之后。 一年…… 两年…… 三年…… 四年…… 四年之后。 “拜托,我来不及了,可不可以先上车后补票啊……”孝榆追着某空调大巴。 “人满了,又不是结婚,什么先上车后买票……”检票的大妈在窗口骂。 车开走了,孝榆停下喘气,完蛋了!她的采访! 她现在为M市日报评论版的记者,但如果这次采访再搞砸了,她的饭碗堪虑,之前她做成非常精彩的访谈与评论以其非常糟糕收场,得罪了一票人的访谈与评论的比例是1:1……所以也不知道她是日报的福星还是灾难了,倒是在日报上上下下孝榆的名字如雷贯耳、久仰久仰就是。 她今天本来要去隔壁城市做关于动物园建设的报道,但是路上公车遇到车祸、跑步撞到行人、半路还给一残疾老爷爷推轮椅上斜坡、最后冲到长途车站的时候,约定时间的那一班车已经走了。 而她这懒人以为完全来得及,所以根本没有提前订票?她死定了!下一班车是一个小时之后,那时候约定的时间早过,她的采访必然又完蛋——又要被人扣工资了。 她若是死也是因为被日报剥削过度饿死的,背着采访包垂头丧气地站在长途车站,一阵冷风吹来,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满地落叶旋飘的萧索凄凉,而接下去那句古文更加充分体现了她目前的处境,谁来借给她一双翅膀…… “嚓——砰——”那刚刚非常残忍弃她而去的长途汽车,竟然就在开出两百米之后轰然起火,一头撞上不远处的围墙,爆炸了起来。 “当啷”几片公车铁片玻璃落在她身后,她本能地拿起数码相机“咔咔咔”狂照,完全没有领会到那些碎片如果稍微偏一点的后果。照了十来张之后,她快步跑向出事的汽车,那车里血肉模糊焦昧一片,她倒抽一门凉气,拿出手机打120,“这里是北存长途汽车站,发生爆炸……” 十分钟之后,救护车来了,她忙着按快门,不管是什么都连续拍了。 车上跳下许多医生护士,开始抢救伤员,车上抬下许多担架,许多点滴管子和许多输液袋……她连忙招了出租车往医院去了。这件事她采访到底了,为了她的饭碗、为了她的名声、为了她的将来……车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撞伤,烧伤的都是靠窗外的,大概火是从外面烧起来,不是从车内爆炸。 咿唔咿唔……救护车很快开到了市立医院。 很多医生从急诊室迎了出来,大概知道了出了重大事故。她的出租车跟着紧急刹车,她跳下车来,以摄像镜头浑然忘我地跟着人群潮流往医院里面走。 许多诊室的门一一开了,许多严阵以待的医生麻利地把伤员一个一个抬进诊室。 她以镜头追踪一个伤得特别严重的伤员,跟着跟着跟到手术室门口,突然目光一晃,她看见里面戴口罩准备立刻手术的医生……那只是一瞬,手术室的门立刻关了起来,她被关在外面。 好熟悉的眼睛啊……她手里还呆呆地拿着摄像机照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怎么会有那么熟悉的眼睛……眼瞳很大、很黑,看起来像整个眼睛都是眼瞳,就是因为那么黑那么深的眼瞳,所以被他看了一眼总有一股妖气。 被他关注的病人也会震慑于他眼里那种专注的妖气吧,所以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以他过去的全部辉煌作赌,他手下的病人一定不会有事的……那就是那眼里妖气的由来了,那么任性的光芒啊! 织……桥……吗……她呆呆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很快,伤员家属来了,把她推到一边,有人在哭,有人焦急地走来走去,她应该拍的但是忘了,她在想:织桥吗? 自从四年前他去了坦桑尼亚,她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听说他一年结束之后提出要在坦桑尼亚再待一年,惹怒了纵容他的爷爷,爷爷说你要在那鬼地方再待下去就不是我吕家的子孙,不要回来见我!结果像织桥那种不孝子当然坚持待在那边,和家里断了联系……此后爷爷也到处打听消息,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断,说他在坦桑尼亚待了两年,去了美国,之后就越发没有消息了。 她是不是疯了,每在这家医院里、这个手术室里看见医生都要怀疑是他?护土小姐忙碌地走来走去,有人有礼貌地请她从这里出去,距离手术室太近,她背着许多仪器不好。 呆呆地坐在挂号大厅的椅子上,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怔怔地看着从戒备森严的手术室大楼那边一个一个被清场清出来的人,望着那个门口。 如果是他的话,也总会从那个门口出来的吧?她突然想到,奔去外面买了两个面包一瓶水,准备在这里坐到他出来。其实她可以很直接地问护士小姐是否有叫吕织桥的医生?但她没想到,她聪明的脑子时灵时不灵,现在就严重堵塞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她吃着面包。 又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她又吃着面包。 医院的灯越发明亮,因为天色已晚,终于一直在注意她的护士忍不住问她:“需要帮助吗?” “啊!”她昨了一跳,“没事没事,我在等人。” “要不要我帮你找?”护土看了她有两个小时以上了,对她特别有耐心的。 “不用了,我想他也许在工作吧。”孝榆的眼神很温柔,她自己没发觉,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嗯?”护士意外,“你找的是医生?” “是啊。”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大部分医生都已经下班了,你找的是值班的医生?” 孝榆怔了一怔,迷惑地看着候诊大厅对面那个门再过去的手术大楼的大门,“我没看见他出来啊。” “手术大楼医生们通常走的都是后门,前门是给病人走的。”护士解释。 “哦——”孝榆的语气沉了下来,有点沮丧。 “你要找哪位医生?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那护士对她很是同情。 “啊!”孝榆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是啊是啊,这里有没有叫做吕织桥的医生?” 那年轻娇美的护士小姐呆了一下,“你找吕医生?” “是啊是啊,”孝榆点头,“吕织桥,织女的织,鹊桥的桥。” “你是吕医生什么人?朋友吗?”护士小姐诧异地看着她,好像突然问孝榆变成了很奇怪的东西。 “嗯……同学。”孝榆顿了一下,笑颜灿烂地说。 “原来是这样,吕医生是刚刚从美国回来的神经外科主任,嗯……是我的……男朋友。”那护士小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回去了。” 男朋友?孝愉一瞬间觉得有些眼花,她觉得自己呆了可能有十秒那么久,那变态还是这样啊?“啊!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摸了摸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呵呵,我们刚从美国回来。”护士小姐微笑起来很美,“刚回来不到一个星期。” “你是跟着织桥回来的?”孝榆赞叹了一声,“你们肯定很好。” “嗯,虽然织桥他蛮花心的,但是和我交往以后好多了。”护士小姐的害羞看起来很幸福,“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很任性。”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护士小姐人品温柔性格姣好,善良贤淑,比织桥以前交往过的任何女孩子都好,孝榆就是克制不住心里一股敌意——她和织桥分开四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个女人却什么都知道……尤其是看见她一脸幸福地说“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她更忍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他从来都是那种样子!懒洋洋娇滴滴任性得要死,要人给他端茶倒水做牛做马,我从小学开始就最讨厌他那种怪样了!”一句话骂了出来,她才知道说错话,不由得满脸尴尬,“对不起,我习惯了。” 那护士小姐呆了一下,孝榆突然间骂了这么长一串她真的反应不过来,但是微笑:“小姐和织桥很熟吧?他从来不告诉我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朗儿,小姐贵姓?” “我姓方。”孝榆给了她一张名片,“你贵姓?” 朗儿有些扭捏,最终笑了笑:“我姓牛,不太好听,叫我朗儿就行。” 牛朗儿?孝榆先是愕然了一下,心里堆积的许多不愉快突然被这个名字炸飞,她叫了他二十年的牛郎,他竟然真找了一个叫做牛郎的女朋友……心里开始爆笑起来,她高兴了:“朗儿,”她很义气地拍着她的肩,“那变态……不,织桥谈恋爱我一向都是很支持他的,他虽然全身上下都是缺点,但是绝对绅士,你和他出去尽量敲他的钱好了。” 朗儿笑得尴尬:“我们还没有打算结婚,所以……不好吧……我不喜欢这样。” “男人天生就是要给女人压榨的。”孝榆靠着她的肩眨眨眼,笑得很奸诈的样子,最后背起背包,“我要回去了,你看见织桥帮我给他说一声:说他爷爷找他找得很着急,快点回家去朝圣吧,否则损害了龙体他怎么赔得起?怎么样?家里吵架也不用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老人都是为了他好不要那么不识相。”她说完挥了挥手,“就是这样了,没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她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朗儿看着孝榆走掉,心里隐约地泛起一阵不安,她等了织桥一整天了,只吃了两个面包,难道仅仅只是……普通的同学?织桥的过去她从来不知道,那个人变幻莫测,她以为只拥有现在就好,但是……但是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这个女孩和织桥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吧,或者只是和他的家人很熟?但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波涛汹涌,好像她在美国一年多以及至今的幸福,就要从此起变化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她打开一看,是织桥发来的:牛郎,值班快乐。 她不知不觉地笑了,回了一条:很快乐。 又过了五分钟,织桥没有回复,她的手指磨蹭着手机的按键,终于按了一行字:今天……有一个人找你…… 孝榆走出医院,今天的采访又泡汤了,她的米饭来源岌岌可危,可以预见主编和某些在小河对岸说话的狮子相似的模样,叫人还要不要去上班呢?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看着一家家流光溢彩的店面,回家给妈说她又搞砸了一次采访,妈不知道会不会气死,还是晚点回家先编造搞砸的理由再说。 又是四月。 她一个人默默地从M市最繁华的那条街的街头逛到街尾,倒过来再逛一遍。那家伙是四年前四月走的,一句话也没和她说,就那么混账地走了。四年……交了稳定的女朋友,那个朗儿温柔贤淑的样子,绝对是个碧柔型贤妻良母的好女孩,他真是走运,走到哪里都有这样乖巧的女孩跟着。想起来四年了,碧柔考上了研究生,现在正在念博士……王室毕业竟然和毕毕合伙开了一个漫画社,出杂志和漫画。真是打死她也想不到。毕毕变成了很有名的漫画家,听说和王室两个人策划出版的一套《网球儿子》爆卖红火,目前有成千上万的少女迷恋于其中的月钱弄马、布尔咒猪、手肿裹光、巨玩婴儿等许多人物,毕毕也正忙于《网球儿子》的新一步计划。工作太忙而且风头太旺,她已经闪到一边,不想说认识那两个人,以免被无知少女的汹涌浪潮踩死。主编很谄媚地暗示她许多次采访毕毕,她都不是“假装”听不懂,她是“真的”听不懂,望着主编那双眼睛真的比兔子还无辜啊。 尤雅去英国念了硕士,回来之后在某知名外资企业当高层管理,距离她这种小老百姓的层次是越来越远了,不过她一早就觉得尤稚嘛——精英,既然是精英必然以后就是走这条路,很正常的。 只有她最没出息,正处在被人炒鱿鱼的边缘。 天色黑了,星星亮了,路灯也亮了。 她停下来望着街灯,碧柔啊……长情的女人,四年了都没有忘情织桥,还在痴痴地等他回来。他回来了,却带了个女人回来,这要叫她怎么对碧柔说?还有……为什么我这么不开心呢? 她停在一个路灯柱子下,温暖的灯光,孤独的影子,匆匆来去的人影都给她比较舒服的感觉,今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最好没有人认识她。 某一家店在放歌:“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后路,我都不问。荒凉人世,聚散离分,谁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 她突然想哭了,多年以前她被这首歌感动过,而如今……真的是荒凉人世,聚散离分,那么热闹快活的往事……羁绊得那么深刻的人都已宛如陌路,只有她呆呆地站在这里,还痴痴地怀着想要回到过去的心情,还不相信这么多年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我不怨缘分,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就不妄青春,就不妄此生——哪怕水里火里一场爱恨,爱不了一生、梦不能成真……”商店里伤心的歌曲依然在唱。 织桥……记住了她吗?她今天才想到,虽然碧柔暗恋了织桥八年什么也没说,但她曾经陪伴了织桥快二十年了,他还是没有记住她……她…… 碧柔是真的如能陪伴在织桥身边,她就一切都值得。 她呢? 她想要织桥什么? 孝榆竹过身靠着路灯柱子,一手插入发,吸了吸鼻子,她闭上眼睛……这里没有别人,就承认了吧……她想要成为织桥……最重要的人…… 不,她一直以为……她是织桥最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四年前他离开,如果没有朗儿,如果没有那么多改变,她会永远相信自己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 眼泪从手掌的边缘滑落,她哭了。 第九章 网球儿子 “孝榆。”毕毕终于微微扬起眉,对孝榆露出一个稍稍深邃平静的试探的眼神,“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讨厌织桥身边的女人吗?” “嗯。”正当地撑着头眼泪流得很惨的时候,有人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东西。 睁开眼睛,她看见一双微笑得很温柔,也很善良柔软的眼睛,来人头上还是戴着浅蓝色的小熊耳机,无可救药的熊宝宝迷,他把另外一边的耳机给她。 毕毕?她暗中把眼泪擦在衣袖上,装出一张笑脸:“你怎么有空——不,怎么有胆出来散步?不怕被花痴女抓去剥皮?”感觉自己嗓子状态不佳,她咳嗽了两声,把耳机戴在耳朵上。 毕毕陪她靠着路灯站着,他弯眉微笑,没说什么。 “……也许遗恨和年轻,总绑在一起,不容许一点委屈,等放手才懂惋惜,静下心来发现过去大半是甜蜜回忆。我最快乐那一年——是你陪我经历一切,什么都生动又强烈,有真正在活着的感觉……”毕毕在听的歌也是情歌,她叹了口气:“吃饭了没有?” “你妈妈打电话给我。”毕毕说,“问你去哪里了。” “哦。”她百无聊赖地应,“我在逛街。” “我说你在我那里吃饭。”毕毕微笑,“所以不要紧。” 她白了他一眼,笑:“打死我妈也不会想到你骗她,你这戴着兔子面具的狐狸。”四年了,她终于发现毕毕是一只外表温柔无害其实深不可测的怪物,“我饿了,请我吃饭。”她宣布。 “去咖啡厅?”毕毕问。 “废话!”她这喜欢一大盘子不喜欢碗碗碟碟的懒虫一向崇洋媚外——不为什么,只为她懒得弄那么多碗。 “去哪一间?” “最贵的那间。”她宣布,谁让他的《网球儿子》那么招摇。 毕毕微微皱眉,呆呆的样子好可爱:“最贵的一间……是哪一间?” 她其实觉得人过了三岁就不会可爱了,但是毕毕就是到三百岁也是可爱的。单看他那微微蹙眉怔怔的样子,她已经觉得他很像包子了,突然大笑起来:“你说把你的照片贴在漫画上当主角,说不定比你的月钱弄马、布尔咒猪什么的更有人气,哈哈哈……” “嗯?”毕毕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好可爱,“这里吧。”他指了指最近的就放着刚才那首《就值得了爱》那首歌的咖啡厅。 “好!”她蹦蹦跳跳地先走了。 孝榆啊……毕毕笑得很温柔,甚至淡淡的近乎幸福,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间新开的咖啡厅,格调略略有些低调柔和,灯光很昏暗,音乐进了里面就隐隐约约不大清楚了,摆着白色的钢琴,晚间会有人来弹奏吧?看样子是蛮不错的地方。孝榆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点了一份咖喱海鲜拌饭,毕毕说他和她一样,孝榆说那多没意思,强迫他吃夏威夷套餐。 很快拌饭和套餐都上来了,孝榆哼着歌好像很快活的样子。 “孝榆。”难得毕毕先开口。 “嗯?”孝榆抬起头。 “你妈妈说今天织桥回家了。”毕毕的头发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柔软,轻轻地飘拂在眼前,“还去了你家,找不到你。” 孝榆微微一震:“是吗?” “嗯。” “那家伙已经有很认真的女朋友了。”孝榆喃喃自语,“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他还来找我。”毕毕说。 “啊?”孝榆这下吃了一惊,瞪着眼睛,“他去找你?” “他说……看见你在这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毕毕的语调很温柔平静,像怕惊扰了孝榆的心情,“他上星期就回来了,刚才去了我的办公室,现在和王室喝酒去了。” 他看见她在这里走来走去?孝榆呆呆的:“他看见我干吗不叫我?” 毕毕不答。 “这人怎么这么变态的?”孝榆开始大怒,“四年前莫名其妙地走掉了,四年以后神经兮兮地回来,遇到人竟然不叫?他有神经病啊?” 毕毕望着她弯眉笑,笑得地不好意思冲着毕毕的笑脸发织桥的脾气,哼了一大声:“他现在住在哪里?我要上门踢馆。” “他现在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毕毕说,“听说是个好女孩子。” 孝榆又怔了一下:“哦,我知道,叫做牛朗儿,是个温柔得一塌糊涂善良得童叟可欺的女孩。” “孝榆。”毕毕终于微微扬起眉,对孝榆露出一个稍稍深邃平静的试探的眼神,“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讨厌织桥身边的女人吗?” 孝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似乎咖啡厅里都播放过了很长很长一段音乐,她才说:“以前……真的没有讨厌过。” “现在呢?” “现在?讨厌也没有用。”孝榆望着窗外街道上流离的车灯,“很多很多事情……改变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不管我怎么想,都没有用。” 她的声音如此低沉,近乎不像孝榆活泼的声调,在这四年里,她并非没有长大。 “你还是那么为他着想。”毕毕以刀叉分隔牛排,发出细微的声音。 “是吗?”她很萧索地呼出一口气,念念有词,“好了,不玩伤感了,人就是要活得开心才对,那什么织桥变态牛郎的事不理他了,他高兴怎么样怎么样,谁管得了他。”喝了一口橙汁,她以活泼的口气说,“我们本来就什么也不是,现在更什么也不是了,吃饭吃饭。” “嗯。”毕毕乖乖地开始吃饭。 有人走进了钢琴,开始弹奏轻柔的乐曲,咖啡店的气氛变得更为低柔。 两个男人坐在她和毕毕那一桌后面,一个男人抽着烟,另一个男人喝着洒。 “你女朋友怎么样?”抽烟的是王室,选择来这家店喝酒的是织桥。当然织桥他不知道毕毕和孝榆也会进来。 “还好……”织桥倒了一杯爱尔兰甜酒,喝了一口。 “以后留下来不走了吧?”王室又问。 “大概是吧。”织桥的声音还是很轻佻,但有一种越发深沉的疲惫感。 “会结婚吧?和现在这个女朋友?” 织桥勾起嘴角笑,过了一阵子:“Sa……谁知道呢?” “你打算拿孝榆怎么办?” “那丫头的事我怎么管得着?她自己比我还会管,就像个八婆一样。”织桥呼出一口气,“聒噪得可怕。” “她不是没有人追,但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王室吐出一些烟圈,四年来改变得最多的是他,“四年了,女孩的青春是很可怕的,很容易就过去了。” “她不谈恋爱是我的责任吗?”织桥轻轻卷着头发,手指依旧纤长漂亮,“为什么问我?” “什么时候玩够了,累了,就回来吧。”王室说,“碧柔……还是孝榆,都一直在等你,出去四年了,什么都已经看够了吧?” 织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以指尖轻轻地揉眉心:“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现在讨厌也没有用。很多很多事情……改变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不管我怎么想,都没有用。”背后突然传出孝榆低低的声音,织桥不禁微微一震,王室熄灭了烟头。 “总之,欢迎你回来。”王室举起酒杯,织桥斜斜示意了-下,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毕毕看得到孝愉背后那一桌酒杯里闪烁的人影,却只笑得眉眼弯弯,什么也没有多说。 “对了对了,说起毕毕你的大作《网球儿子》,最近真是人气高涨得呵怕,那个月钱弄马的帽子、翠花学院的校服、布尔咒猪的小熊、手肿裹光的绷带,还有巨玩婴儿的抱枕什么的,全部都卖得很好。”孝榆笑嘻嘻地说,“难得遇到你,不如就做一篇采访明天我拿去凑数?来来来,等我先拿个本子。”她从背包里摸出笔记本,“第一个问题:大家都在怀疑月钱弄马是你儿子,因为你从来都不让他输球,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毕毕回答:“那是王室编的故事,我只负责画。” “第二个问题:布尔咒猪和手肿裹光存在暧昧关系吗?现在的中学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啊?”毕毕不解地看着孝榆。 “暧昧关系,就是说——布尔咒猪爱手肿裹光吗?或者手肿裹光爱布尔咒猪吗?”孝榆以不可救药、你落后潮流三万年的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自觉我的层次比你高多了。 “他们是健康的队友关系,不是同性恋关系。”毕毕呆呆地回答,似乎对现在的中学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你这样的回答会让很多读者很失望的。”孝榆诱供,“你应该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他们在《网球儿子》的世界里是独立的个体,作者不能操纵已经拥有实在个性的独立个体。” “哦。”毕毕困惑地看着地,大概她刚才说的一长串都太深奥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 “我已经知道了,你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我已经写下来了,你看对不对?”孝榆笑眯眯地把地编造的一大堆回答拿给毕毕看,“你看你看。” 背后的桌子。 “她听起来像过得不错。”织桥软软地拔着酒瓶的瓶塞,倒酒。 “所以说孝榆是个不错的女人。”王室喝-了一口酒,“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和你不一样。” “其实四年了,你也没什么变。”织桥卖弄深沉的轻佻,“你从拯救人民肉体的英雄,变成了拯救人民内心的英雄了,Sa……王室你还是很天真啊。” 王室笑了:“她也这样说。” “谁?”织桥扬眉。 “孝榆。” 织桥顿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说得比你好听说多了,她说我从咸蛋超人变成蜡笔小新,最近能深刻地揭发人们心中的一切黑暗。”王室呵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我老多了。” “二十六岁的人叫老,我离老也不远了。”织桥轻轻地拖着他尾音粘粘的声音,“除了孝榆,我们都老了。” 前面的桌子爆发出一阵孝榆的笑声,织桥呛了一口,一口酒没有喝好,咳嗽了起来,“她和毕毕还是没有进展?” “毕毕那种人,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王室“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又关上,“就像尤雅一样,谁知道他们两个心里在想什么?” “碧柔和你呢?”织桥一贯如白瓷般的脸颊上泛起了一阵酒晕,很快褪去,他淡淡地呵了一口酒气。 王室不答,过了好一会儿算是自嘲了一声:“我们这一群人真不合潮流,都是很长情的……现在不流行,喜欢一个人喜欢那么久,但是好像我们谁也做不到说算了就算了。她还在等你,我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织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有些头痛地揉着眉心:“那么认真的女人我最怕了,王室你早早把她追走,我怕了她。” 背后又爆发出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孝榆和毕毕说着什么关于网球儿子的话题笑得很开心,隐隐约约是在说手肿裹光从爪哇国回来以后如何如何。织桥微微蹙眉,像很受不了那笑声:“她就不能笑得好听一点……”刚刚话说到一半,孝榆桌上的酒杯被她夸张的爆笑和动作煞到,“当啷”掉在地上,酒洒在地毯上,酒杯滚到织桥脚边。 他不可遏制地全身微微颤抖,紧张,他像要面临平生最大挑战那样全身紧崩,然后颤抖——第一次主刀开颅他都不曾紧张过,但他已经四年没有正面看过孝榆……自从他不告而别逃避了她以后。 她一下跳过来拾起了酒杯,却没看座位上的人,随门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走了,织桥情不自禁地深深呵出一口气,心情刚刚放松,孝榆却一个回头,眨了眨眼:“织桥?” 他僵住——她没有看他却是因为他呵了一口气所以她听见了是他!怎么忘记了这个家伙对他从头到脚、巨细无遗了如指掌?连他呵一口气都认得出来……“嗯哼哼哼……”他轻笑,调子有点妖,“好久不见了。” “你坐在我后面干什么?”果然她那大脑一开始就问莫名其妙的直觉性问题。 “是我该问你你坐在我前面干什么?”织桥哼了一声。 “孝榆啊,其实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偷听,是我们先进来的……”王室赶快开始解释,遇到孝榆他几年修炼出米的深沉全部无效。 “你们竟然在我后面偷听?”孝榆的声音提高八度,“你们两个变态!” 王室瞠目结舌:“不是那样的……” “你自己都承认偷听难道还有别的什么?难道你还偷看?王室,我绝对饶不了你!”孝榆拖着织桥往外走,边走边回头骂,“今年网球儿子的采访你死定了!” “喂!”王室哭笑不得看着她把织桥拉走,站起来走到前面的桌子,“哟!” 毕毕还坐在已经空掉的孝榆座位的对面,戴着耳机,看见王室走过来弯眉微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两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承认根本已经相爱了很多年了……”王室抱怨,在孝榆的位置坐下来。 毕毕安分守己地吃孝榆安排给他的夏威夷套餐,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孝榆拖着织桥一直拖到街边的绿化带里面,站定:“我有很多话要问你。”她宣布。 织桥软绵绵地往他微微卷曲得很漂亮的头发里插手指,“Sa……什么事?” “你走的时候,干吗不和我说?”孝榆瞪着他,就像一只蕴势待发的斗鸡。 织桥皱了皱眉:“告不告诉你我还是一样会走,有什么所谓?斤斤计较。” “我和你最哥们,你竟然告诉他们不告诉我?我算什么啊?”孝榆聚集了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我还以为你和我是最好的,现在什么‘牛郎’也出来了,和王室也出去喝酒了,每个人都好像比我了解你,每个人都在嘲笑我以为我和你是最好的!你去非洲干什么啊?”她大叫一声,“他们都说我不懂,说你不和我说是因为怕我妨碍你,我是不知道你去非洲干什么,但是……但是……如果你去了非洲以后回来就变成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去!”她的眼睛激动得泛起了泪花,那不是伤心是激愤,“去了什么非洲美国有什么好?去外国转了一圈回来很了不起吗?崇洋媚外的假洋鬼子!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她气得脸色通红,满眶都是眼泪,握着拳头就像随时要冲上来给他一拳一样,“还有毕毕说你刚才看见我在这条街上,为什么不叫我?认识我很丢脸很可笑?比起医院里面的小美女认识我会给你丢脸吗?为什么不叫我?难道我会杀了你、吃了你?特地跑去告诉毕毕——我很好笑吗?我高兴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碍着你什么事?你如果不想认识我就给我彻底地假装没看见,不用假惺惺跑到毕毕那里去嘲笑我!你这混账王八蛋!亏我以为你和我是最好的,我最讨厌你了!” 织桥保持着他那种妖娆的轻笑,但嘴角微微有些颤抖:“Sa……认识你这种傻里傻气、从街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到这头,满脸要哭要哭样子的八婆,还真是让人丢脸。”他拖着声音笑,那声音不大自然,但织桥的声音一贯变态不自然。 她呆了一呆:“谁要哭要哭的?我在这里逛街不可以?我高兴在这里踩马路,你管得着!” “今天谁欺负你了?”织桥轻轻地笑,“从五岁开始被人欺负就会一个人傻里傻气地走马路,也不怕被车撞死。” “哪里有人欺负我?”她大叫一声,“只不过采访搞砸了遇到汽车爆炸,去了医院看到你的小美女而已。”她哼了一声,“碧柔还在等你,你竟然在外国弄了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美女,我就想不通,碧柔哪里比不上她?” 织桥又微微一震,一手轻轻扶头:“痴情的女人往往会造成她们想象不到的压力,我不喜欢。” “那个牛朗儿对你就不痴情吗?”她踹了他一脚,“以前就算了,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玩,小心地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上吊也没用。” 织桥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谁说我们一定会分手?”他纤纤细细地笑,“我正在精心做一个长情顾家的好男人哩,说不定……”他的目光深沉了一点,“会结婚的。” 她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织桥:“结婚?” 织桥捋了捋头发:“朗儿是个不错的女人,你不能否认。” “骗人。”她直接说,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以前说不会结婚的。” “那是小时候的事好不好?”织桥皱眉,“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想要独身的年代嘛,我现在不那样想。” “朗儿有什么好?”她径直问,一股敌意。 “她很温柔。” “碧柔也很温柔!”她大叫。 “她会是个好妻子。”织桥开始头痛了,孝榆总是有本事让他头痛。 “碧柔也会是个好妻子,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会原谅你的!”孝榆大喊大叫,“她还是博士!她比朗儿厉害!她比她漂亮!她比她先爱你的!” “孝榆!”织桥受不了地看着地,轻声说,“我告诉你,你会觉得碧柔比朗儿好,是因为你知道我不喜欢碧柔,我不会和她结婚,是因为你在嫉妒,因为你喜欢我!”他很刻薄地说完,“不要再傻里傻气干涉我到底应该怎么样!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洋,我去非洲不关你的事,我要和谁结婚也不关你的事!知道了吗?” 织桥的脸色还是那么白皙,白皙得近乎苍白,焕发着瓷器般光洁的光辉,越发显得那眼睛出奇的黑,竟黑得有一股凶气……孝榆呆呆地看着他刻薄其至近乎狠毒的样子,她从来没有看过织桥发怒,织桥从来不发怒,他虽然很变态但是对人一直很有耐心,就算不当真也会摆着“你和我不是一个层次,我比你高级多了”的欠揍轻笑,绝对不会失控。他更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虽然嘲笑过她无数次……他干吗要生气?朗儿那个女人本来就——本来就不好嘛!就是不好嘛!她呆呆地看着织桥,头脑从一片空白变成愤怒的委屈,“谁——喜欢你了?”她大叫一声一把推开织桥,她要回家她再也不理不管不认识这个人了,“谁喜欢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神经病!” 当面“嚓——”的一声急刹车,她从绿化带冲出去,差点迎面撞上急速开过来的汽车,幸好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猛然回过头来,织桥的脸色更加苍白,乌黑的眼瞳一片惊恐,余悸犹在的样子,抓住她的手在颤抖。 “你放手啦!你以为你是谁啊!”孝榆一把甩开织桥的走,“我明天立刻找男朋友,谁会理你?喜欢你?你是神经病啊?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管你的事,你高兴怎么样怎么样,你爱和谁结婚和谁结婚——你去死我都不管!”她边说边走远,走到大马路中间还是双手在嘴边对他喊,“我永远不管你了!我们绝交!” 什么……为什么她生气得发誓要和他绝交的样子让他觉得……觉得还是很好笑……织桥看着她掉头就跑,仍忍不住刚才刹那的惊恐全身颤抖,发抖的手支住下巴,他想做一个舒缓的动作,但连吐出来的气都是颤抖的。心情乱七八糟,她喜欢他……她喜欢他的事,其实四年前决定离开的时候早就知道,也许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孝榆自己不知道,他当然不会喜欢孝榆,他怎么会喜欢这种没风度没教养叽叽喳喳聒噪得要死的笨蛋?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面对她,想从她身边逃走,心里刚才刻意伤害她的恶毒和看见她差点撞车的惊恐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些对地那句“我们绝交”的好笑,和对自己的不以为然混在一起,心情好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一遇到孝榆就好像大家都必须跟着她的节奏走,他不习惯那样,不习惯跟着别人的情绪起伏,那太不像他了。 夜风吹来,刚才喝下的甜酒的酒精在风里散去,四月的天气分外的奇怪,今大白大是晴天,夜里却分外的冷。 是真的很冷,手机震动,他打开来看,是朗儿发来的消息:很晚了,你在哪里? 路上。他回答。 我炖了汤,回来喝吧,今天的手术听说很顺利? 很顺利。他回答,今天有做过手术吗?恍惚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绝对杀了那个混账! 孝榆边走边咬牙切齿,她喜欢他?他抬举了他自己吧?谁会喜欢他那种妖娆变态自以为是不孝败家的混蛋?他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好?连头发都不直站也站不好看、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纯粹小白脸一个,她要喜欢也喜欢毕毕那样温柔可爱、可以欺负又能干聪明的好宝宝,对了!她一拍手,她这就追毕毕去,证明她绝对不会喜欢织桥! 夜半十点。 毕毕和王室从咖啡厅回来,正在讨论新的《网球儿子》的情节,突然有人“咚咚咚”以农民起义撞地主阶级城墙的势头狂敲他工作室的大门。 毕毕满脸迷惑地去开门,扑面进来一张气喘吁吁、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脸,脸的主人一本正经地说:“毕毕,我们交往吧。” “孝榆?”毕毕满面的迷惑更加近乎迷糊:“交往?” 王室更加诧异,难道今天孝榆突然开窍了想到世界上还有谈恋爱这种事?她和织桥出去就突然间明白了毕毕对她的心情? “是啊是啊,”地点头,“我知道我又不漂亮也不温柔,但是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委屈一下和我交往嘛。” 毕毕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孝榆继续往下说:“织桥那混蛋气死我了,他说我喜欢他,我一定要弄个男朋友出来,省得他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喜欢他,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王室差点一口气呛在咽喉里回不过神来,这丫头还是……还是那样迟钝得不可救药,难得织桥明白了,她自己还不明白。要和毕毕交往?她真的想过交往吗?她以为是小孩子和小孩子吵架,不和你玩了我找别人玩? 毕毕回过神来弯眉一笑,没说什么,孝榆自己叽里呱啦说下去:“不管啦,暂时借你名字做我男朋友,明天我就宣布我们两个是一对,气死我了。” “孝榆!”王室忍不住要插嘴,“你怎么能自说自话……” “毕毕又没有反对。”孝榆嘟嘴。 “他是因为……”王室一句话还没说完,毕毕已经点了点头,王室大吃一惊,“你真的要和这个小丫头谈恋爱?她根本就是在赌气嘛!” “我做你男朋友,一直做到你不生气,好不好?”毕毕摸了摸孝榆的头,温柔地说。 孝榆大乐:“我就知道毕毕你最好了!” 王室狂昏中——这两个人彻底没救了,毕毕那家伙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宠女人也不是这样宠的吧?明明她喜欢的就不是你! 孝榆开心了,笑眯眯地探头去看他们正在讨论的剧情,突然异想天开:“让手肿裹光爱上布尔咒猪吧!” “啊?”王室和毕毕目瞪口呆,“他们是单打一和单打二而已,都是男生……” “不要紧,让单打一爱上单打二吧?我今天太高兴了!”她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好多女生都在写他们两个的故事,归类叫做‘肿布尔’,今天我找到男朋友,也该让别人幸福嘛。”她催毕毕,“快点画快点画,画‘肿布尔’的情节出来,我要看!” “……”毕毕和王室面面相觑,那年那月那天,在孝榆魔鬼的督促下,终于产生了传说中震惊天下让网球儿子界为之奉为经典的网球儿子第二一八期连载,标题叫做“契机”!有兴趣的同志不妨去看看,据说深刻地刻画了手肿裹光和布尔咒猪之间复杂深沉某人为了某人而改变的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 第十章 恋爱中的宝宝 她从两岁开始就那个样子,比我家休息室里的娃娃还要难看,哭起来的声音比野猫还难听,打架比狗熊还狠,虽然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但怎么想都是好管闲事的笨蛋。 织桥回到医院给他安排的宿舍里,朗儿坐在桌前,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她显然已经困了,但还在等他。 “这么晚?”她温柔地微笑,也不问他哪里去了,这个男人其实充满孩子气,是被人宠坏了的娃娃,瓷器一样很容易坏的。 “几点了?”织桥坐倒在沙发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十一点了,吃饭了吗?”朗儿问。 “吃了一半。” 他笑笑,总是微微发白的脸色常给人他累极的感觉,朗儿有些心疼,捋了捋他的头发:“饿不饿?要不要喝点什么汤?” “不饿。” “心情不好?”她微笑得很温柔,“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朗儿微笑起来的样子比灯光温柔,被她凝望是很舒心的感觉,但织桥很少看她的眼睛。 “没什么。”他笑笑。 “要不要我放一首歌给你听?”朗儿嫣然,从沙发上下去打开音箱的橱窗,“要听什么?” “你想听什么就放什么。”织桥又笑笑。 朗儿放了一张CD进去,按了开始。 轻柔的音乐响起,是班德瑞的轻音乐,没有歌词的那种,织桥笑笑,“Sa……有什么事想问我?”他懒懒地躺在沙发的一边,倦倦的样子。 朗儿稍微有些一怔,轻叹了一声:“为什么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全部写在脸上,”织桥倦倦地说,枕着头看天花板,“我很懒猜别人在想什么,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个……孝榆……”朗儿低声问,“是你朋友吗?”问及的时候她的手细微地颤抖,放下了CD的盒子。 “算是吧。”他懒懒地答。 “她今天在医院里等了你一整天,从早上到下午,八个小时。”朗儿低声说,“吃了两个面包,一直坐在候诊大厅的椅子上。” 织桥不答,过了一会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不好?” “朋友……会等朋友……那么久吗?”她轻声说,“我以为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女朋友?”他意兴阑珊地呵出一口气,“为什么人人都以为她应该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望着房间里的吊灯,“她不过是个又聒噪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像我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她那样的女人……卡……” “你看不起她吗?”朗儿轻声问。 “当然。”织桥说得顺口也自然,“我看得起的人很少。” “为什么?” “Sa……谁知道?”他顺口说,“她从两岁开始就那个样子,比我家休息室里的娃娃还要难看,哭起来的声音比野猫还难听,打架比狗熊还狠,虽然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但怎么想都是好管闲事的笨蛋。我最懒得管别人家里的闲事,谁和谁谈恋爱,谁应该和谁好,这种事情最知道……还有谁被谁欺负……谁很可怜之类……从小到大,烦也烦死了。” “是……是吗……”朗儿低声说,“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的事。” 织桥不答,又过了一会儿说:“她的事想起来就烦。” 朗儿的眼睫颤动丁一下,轻轻地说:“是……是吗……” 织桥哼着班德瑞的音乐调子,像在深思,也像什么也没听见。 自从在美国遇到织桥,她没见过他心烦的样子,织桥很任性很随性,无论大事小事挫折还是其他什么不顺心的事,他都笑笑就过去了。和他外表相反的是,织桥对于自己的专业非常努力,去坦桑尼亚两年,积累了丰富的基本临床知识,而后去美国深造他的神经外科专业,那种认真和专注于救人的光彩让她心为之颤,终于决定放下心去爱这个飘忽不定也不成熟的男人,他任性,但是他充满魅力。 一年多来她没有想过织桥会和别人走,她知道他很吸引人,美貌而撩人,并且往往是故意的,但是他习惯了被人照顾被人疼爱,没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绝对不行,而她是最适合他的一个。但是今天……她突然觉得……很不安……那个奇怪的女孩子,仿佛比她更了解织桥一样,霹雳般的气势,也许织桥本有更多更多她不了解的东西,其实她对于织桥来说并不是那么必不可少,也许——是什么东西的代替品?会么?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她从没想过,养成织桥这种依赖习惯的人……会是谁…… “给我一杯冰柠檬茉莉。”织桥恹恹地以指尖揉着眉心,“今天的手术很累。” “好。”她连忙起身去倒茶切柠檬,心里微微浮起一片疑惑……手术都已经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毕毕,你说是草莓的好吃,还是榴莲的好吃?” 第二天,翘班不上的孝榆拉着新任男朋友逛街,目的据说是防止日报老板以昨日搞砸采访之事炒她鱿鱼,但听见这个道理的人只觉得那是促进她被炒鱿鱼的一种过程。 冰淇淋店里,孝榆对着蛋筒指指点点:“毕毕,你说哪个好?” “那个。”毕毕指了指蛋筒上包裹的印着蓝色小熊图案纸卷的那个。 “干什么老是喜欢小熊的?都二十六岁的人了还要小熊,”孝榆指了指蓝色小熊纸卷的草莓冰淇淋,“就这个好了,那,毕毕,你为什么喜欢小熊?” “嗯。”毕毕弯着眉笑,迷迷糊糊的。 她一把拉住他的脸,往两边拉,“不许装傻,告诉姐姐,乖,是不是从两岁开始抱熊熊?”言下笑嘻嘻的,手指捏啊捏的捏毕毕比女孩子还娇柔的皮肤。 “嗯。”毕毕又继续那样笑。 “嗯什么嗯?每次你这么‘嗯’就是在骗我,我早就看破了。”孝榆继续捏,“告诉我啦,告诉我我就买很大很大的熊熊给你,乖啊。” “那里有DVD卖。”毕毕指了指不远前的一家音像店,“不知道有没有魔戒三。” “啊啊啊!你看见了竟然现在才告诉我。”孝榆立刻忘了关于熊宝宝的问题,三两步往音像店跑去,跑到半路看见音像店旁边有一家漫画店,再度尖叫一声扑进漫画店里去了。 为什么喜欢熊……毕毕的眸色略略深沉,浮起淡淡一抹近乎哀伤的褐,随之微笑,望着孝榆在漫画店里东张西望的背影。 “这本书画得很可爱……”孝榆从书架上拔下一本漫画,一回头撞上一个人,“哎呀!”她后退了一步,面前是个长得很艳丽的女孩,烫着卷卷亚麻色的头发,回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踏着尖尖的鞋子摇曳生姿地走了。 哇!美女!孝榆第一反应过后怔了一怔,才明白自己被人讨厌了,耸了耸肩,突然看见那美女的头上夹着一个蓝色印花的小熊,眨了眨眼,那很眼熟嘛。回头往毕毕身上看去,他今天身上穿了白色底子浅蓝色熊宝宝图案的T-shirt,那是他喜欢的颜色,走回来撞撞毕毕的腰,她眉开眼笑神秘兮兮地说:“怎么样?” 毕毕怔怔地看着那个美女远去,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什么?” “和你一样喜欢熊熊啊。”她窃笑。 “我喜欢白色的。”他回过神来微笑,“白底的。” “是吗?”她随口应,心想还有特定要求要白色的,真是不可救药的恋物癖,“毕毕啊,你不会喜欢上这种熊宝宝了吧?”她像见了怪物一样看着他,“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 毕毕找不到女朋友是因为爱上了白底蓝印的熊宝宝?这种道理也只有孝榆想得出来,“你等我,我去付钱。”她拿着一套《天才宝宝》兴高采烈地去柜台付钱。 人么,总是因为单纯所以才快乐,毕毕笑得像阳光下的天使,其实孝榆不懂,在他最难过的那一年,他认识了她,从而把最难过的一年变成了最快乐的一年,她在一无所知中陪他经历过一切,只要看着孝榆的笑脸,无论怎么样灰暗的心情都会微笑。无意间目光微微一侧,他看见了对街的两个人,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孩提着包沿着街慢慢地走着,似乎有点在发呆,没有留意身后十步之内有个很年轻的男人正斜着眼睛看着她的皮包,已经跟了她很久的样子。 朗儿今天下午有一个小小的测试,所以早上没有班,织桥有一个大手术正在准备,她不想打扰他心情就一个人出来逛街,只是长街漫漫,她整颗心都不在街上,都在怔怔地想昨太晚上织桥异样的表现。 他和那个女孩……孝榆……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提起对方就开始互相贬低,但明明……其实是很在乎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突然手里一空,提在手上的手提包被人一把夺走,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拿着她的皮包快速往旁边的小巷深处跑去。 “喂!快追啊!”旁边有人大喊一声,“啪啦”丢下一大堆东西快速的往小巷里追去,朗儿吓了一跳,那一堆东西跌在地上散开来砸了她的脚,是一大叠漫画书,抬头一看两个人往小巷里追去,前面那个依稀有点眼熟,是个女孩。把那叠漫画捡起来拍掉灰尘,她才醒悟过来她被人抢了皮包,有两个“见义勇为”的热血青年帮地追贼去了,其实地并不怎么在乎那个皮包,没有什么比织桥更重要。呆呆地站在小巷口看着,她依稀觉得追贼的女孩声音很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么……这么聒噪的声音……不,是一响起来就让人羡慕她如此有活力的声音。 感觉漫画书的袋子里还有东西,她拿出来一看一怔:钱包?迷惑的抬头看着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小巷;有人帮人追皮包,把自己的钱包丢在地上的?稍微侧了一下钱包,那是个钥匙包加钱包的组合,“哗啦”一声钱包没扣好钥匙滑了出来,她看见钥匙底下的大头贴。 那是一个很拽的男生和笑得很开心的女生,可能都是很久以前的大头贴了,被钥匙摩擦得很模糊,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男生瓷器般偏白的肤色和女生比什么都灿烂的笑脸,即使模糊了也很清晰。朗儿的手微微一颤,差点那钱包跌在地上,感觉是跟随了她一整夜和一整个早上的不好的感觉突然降临在她身上,眼前浮起的是织桥说某个女孩很烦的样子。 其实她明白,如果不重视的话,任何人对织桥来说都不重要,他不会自寻烦恼而且他有些目中无人,绝对不会为某个不在意的人心烦。心烦了只能说明他在乎,甚至她可以感觉到——他不想在乎但是他在乎的那种无奈和烦恼。 单是那八个小时的等待就让她茫然,孝榆其实也很在乎织桥的吧?但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怎么会是那样的?如果真的彼此相爱的话,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可以相爱了……啊…… 呆呆地站在路边提着漫画的袋子,她泛起一丝纤细的苦笑,为什么和织桥最接近的自己竟然如此没有信心呢?为什么?是因为其实她一直都不想承认的,她一直没有得到织桥的心么?不,织桥的心,似乎一早就不存在,一早就给了别人一样,不在他的胸膛里。 “你的东西掉了。”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朗儿吃了一惊回头,眼前是一位长发及腰纤细清秀的女子,透着一股书卷气看起来气质高华而且性情温柔,她拿着一个白底蓝印的小熊的发夹,看起来样子很旧了,“你的。” 朗儿“啊”了一声:“这不是我的,”她微笑,“可能是刚才跑过去的人掉的吧。”但是她接过来放在孝榆的漫画袋里, “谢谢你。”眼前的长发女子温柔典雅,看起来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 长发的女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等朋友?我先走了。”她刚才纯属乐于助人,并不认识朗儿,这就准备走了。 朗儿点了点头:“谢谢你。” “嗒”的一声,有人从身后走来,那轻佻的脚步声隐约都能让人感觉到来人的散漫和无以形容的妖娆自信,朗儿未回头就知道是织桥,“怎么没有在医院里面看片子?”她微笑,有丝丝淡淡得意的心情,她不在身边织桥还是追来了,因为他不习惯没有人陪他。 “织桥?”身后响起讶然的惊呼,朗儿稍微有些愕然地回头,那长发女子怔怔地看着织桥,一泫秋水似的眼睛全是茫然,“你回来了吗?” “碧柔?”织桥诧异地看着那四年不见越发清雅的女子,“孝榆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 “她是打了个电话给我。”碧柔茫然说,“她说:”有个变态回来了。‘我不知道是在说你……“突然发现自己说出了”变态“两个字,她的脸色微红,还是和当年一样害羞,”她已经很久没那样说过。“ “你们……认识?”朗儿怔怔地看着碧柔和织桥,她也不得不承认,碧柔清雅纤秀比她更胜一等,为什么世间所有女子都认识织桥?她忍不住心里泛起一丝苦笑,也许是偶然,但至少这个女子太温柔而缺乏威胁力,她并不像看见孝榆那样全身寒毛直竖。 “嗯哼哼哼……”织桥轻笑,“认识,”转而他问碧柔,“最近好吗?” “嗯……好……”碧柔低下头。 朗儿一边看着,不知不觉站到织桥身边,靠他近一点。 “哎呀!”小巷那边传来一声专门吓死春眠不觉晓的懒人的大叫,“碧柔!织桥!牛郎!”她拖着毕毕从小巷那里跑回来,气喘吁吁,“哇!三角恋遇在一起了。” 朗儿一呆,碧柔已经满脸尴尬,“我先走了。”她匆匆准备离开。 “等一下!”孝榆大叫一声,“我有件事要宣布。”她拉住毕毕,“我们谈恋爱了!” “轰隆”一声,一辆汽车自身边掠过,大家的衣发都在激荡,一片死寂。 碧柔惊慌失措地看了毕毕一眼,勉强笑了一下:“是吗?恭喜你终于决定谈恋爱了。”她低下头说,“我还要去上课,晚上……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说着她匆匆离开,像落荒而逃一样。 “碧柔干什么这么紧张,又不是她淡恋爱。”孝榆大惑不解地看着碧柔落荒而逃,“干什么啊?”她看着毕毕,“她不是不喜欢你吗?” 毕毕不答,弯着眉线眼线。 朗儿惊慌失措地看着织桥的表情——他生气了!她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织桥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织桥……”她刚想说什么,突然头顶上有异样的感觉——“哗啦”一声一片沉重的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刚想抬头已然不及,“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遮阳棚从天而降,她被人拖了一把扑倒在地上堪堪避过砸下来的铁框,抬起头来在深蓝色的遮阳棚里拖了她一把的人站了起来一手支起塑料布,一步一步往前走。遮阳布外的天光如此明亮,透过沉重的塑料布也能看到被扣在下面的几个人——毕毕抱着孝榆跪在地上,孝榆被吓了一跳,乖乖的一双眼睛活灵活现地待在毕毕怀里,走过去的人自然是织桥,他看着被毕毕护在怀里的孝榆。 “你有病啊?”孝榆回过神来第一句就白了他一眼问。 织桥一手托着塑料布的顶,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毕毕,毕毕还是弯眉的,浑然什么都不觉得一样地微笑——然后织桥看孝榆,孝榆睁着大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他放手,让整个塑料布盖了下来,谁也看不到谁了。 外面一片喧哗只怕伤到了人,里面的人没动。朗儿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塑料布空隙里织桥的鞋子,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撩开塑料布一个人走了。她没追,她趴在地上没动,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撑到爆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对面的塑料布被人撩起来,一个温柔的近乎“男孩”的美少年弯眉微笑扶她起来,递给她她被抢走的皮包,孝榆灰头土脸跟在他身后把她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她接过皮包,看着这两个人,她被抢走的东西不是皮包,突然颤声问:“你们两个真的在谈恋爱吗?”问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像刚才就已经哭了,而眼泪现在才流下来。 “当然是真的。”孝榆理所当然地说。 “假的。”毕毕微笑。 “啊?”孝榆张大嘴巴看着毕毕,“你说什么?” “我们只是朋友,不是恋人。”毕毕的语气很祥和,“去告诉他吧,看他那个样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深邃的黑瞳望着朗儿,弯眉一笑,“呐。” 朗儿不语,浑身在颤抖,一直在颤抖,过了一会儿咬牙说,“织桥……和织桥在一起的人是我!为什么我要去解释……我要去解释你们两个不是一对?你们两个是不是一对关他什么事?为什么我要解释——你们当我是什么?是什么?”她突然爬起来整理好衣服,“你们——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抓起皮包她撩开塑料布跑了出去。 “毕毕你说什么啊?”孝榆抓住他,“干吗说我们不是恋人?明明说好了的嘛,难道我就不能找男朋友——那个家伙可以找女人我就不能找男人?”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我还要给他守寡?” “孝榆,你看到织桥的眼睛没有?”毕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不该说‘你有病’,那句话可能是织桥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打击,你知道吗?” 毕毕的语气一贯温柔祥和,从来没有责备过人,孝榆有些发怔,“他就是有病嘛,难道我不可以和你谈恋爱?干吗用……用那种眼光看我?好像我杀人放火一样。” “孝榆啊,”毕毕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让她正视自己,“织桥被你宠坏了,他不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你告诉他突然之间你不要他了,你不在乎他了,他受不了的。”他的手停在孝榆额头上,温暖着她的肌肤,“你说他有病,很残忍的。” “他本来就……”孝愉“有病”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硬时吞下,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有觉得我很重要吗?骗人。” “你觉得呢?如果织桥今天要结婚了,你会怎么样?”毕毕微笑。 “不可能的。”她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不可能有这种事,那个变态花花公子绝对不会结婚,哪个女人他都不会真的喜欢的。” “刚才那个小姐其实人品不错,为什么织桥就不能和她结婚?” “不——可——能——的——”孝榆快要生气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碧柔比这个朗儿温柔漂亮,织桥连碧柔都不要怎么会要朗儿?胡说八道!” “如果他就是喜欢朗儿,真的很爱地……” “不可能的!”孝榆爆发了,火冒三丈地盯着毕毕,“你再说我就翻脸了,干吗门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又不是真的!” 毕毕凝神地看了她一眼,微笑:“刚才织桥听见你说‘谈恋爱’的时候,大慨也是这种心情吧?本来以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真的发生了,他竟然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你说他有病。”他轻轻叹了一声,“很受打击吧,对于织桥这种男人来说,既是耻辱,也是人生中最失败的事。” “我谈恋爱和他结婚不一样!”孝-怔了-怔,仍然呆呆的。 “傻瓜!”毕毕拍了一下她与万年化石有得拼的迟钝脑袋,“他以为你会永远围着他转,你永远不会变,你以为他永远不会结婚,永远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他微笑了,难得微笑得有些宠溺而洞烛人心的模样,“自以为是的两个人。” “就算是那样……那又怎么样……”孝榆呆呆地说,“谁会永远围着他转?我又不是他奴才,我偏偏不围着他转,偏偏要淡恋爱,偏偏要气死他。” “哗啦”一声,塑料布被人揭开,毕毕撩开盖下来的塑料布,和孝榆一起走了出来,“织桥不知道会怎么样。” 孝榆怔了怔,呆了呆:“他?他连坦桑尼亚那种地方都去了又回来了,还会怎么样?”嘟哝了一句,她说,“为什么我们不是恋人,我们还不是一起出来逛街吃冰淇淋?” “但你更希望我和碧柔出来逛街,不是吗?”毕毕还是微笑。 “当然了……”孝榆一不小心说漏嘴,咳嗽了两声,“当然以前是这样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很搭,郎才女貌,不不不,女才郎貌,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说碧柔是豺狼,总之你们两个又厉害又漂亮,不在一起好可惜。”她眼睛闪闪亮地看着毕毕,“不如我们分手你去追碧柔好不好?” 毕毕弯眉“嗯”地笑,不知道是一笑了之还是答应:“你真是……”他有些说不下去,这两个人都是……其实并不是什么不知道,倒是有些故意——潜意识地不承认——还有找很多事情来证明自己并非深爱着对方。再这样下去,肯定要伤人伤己,毕竟都已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纪,只是他已不能再说下去,孝榆其实不是不懂,她不想懂而已,甚至不想懂到连自己都相信是绝对没有爱过织桥,那不管说什么都无效,“走吧,我们去吃饭。” “我有件事要宣布,我们谈恋爱了!” 孝榆神气活现的声音就像一只鸭子抢到了一个鸡蛋那样张扬,根本就是在炫耀、炫耀她终于找到男朋友一样!织桥一瞬间有把毕毕和孝榆都打扁,一人奉送一拳的冲动,凭什么说得那么兴高采烈,笑得那么开心?突然之间气得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却又没有理由发作,看着孝榆和毕毕态度亲密地站在一起,他活到二十六岁没有这么气过,突然间头脑发热他知道自己看不下去,再看下去绝对失去理智会动手打人,立刻转身走人。 一直到走过两条街,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望着街边橱窗里自己的脸——没见过这个人有这么狂乱的眼神——完全不像某个什么事都无所谓,做什么都很成功,以至于永远站在人群中可以颐指气使,随便指使别人的人,像只破遗弃的狗!该此的方孝榆!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街道的墙上,什么找男朋友——像她那样的笨女人兴高采烈地拉着毕毕逛街就是在谈恋爱吗?少骗人了!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怎么可能…… 拳头上一阵剧痛,他悚然一惊张开五指,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撞出了一片擦伤,流出了鲜血,看了一眼,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他明天要做手术,弄伤了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指实在不祥,再过了半分钟,外科手术要带手套——他放下手不再想那么多,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城里那片四年前是鬼屋区,四年后更是鬼屋区的老建筑区,眼前不远就看见一片荒草,那是“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外面的花园。自从几个人毕业以后书吧就关了,但在刚刚回来的织桥的记忆里,它还是当年青春灿烂的模样。 满地荒草——书吧的装潢还在,门外漫画海报色彩却已残缺不全,在风中瑟瑟摇摆,他走过去拍了拍那墙壁,眼前隐约浮起屋子里学生满座,放着轻柔的音乐,孝榆无聊地趴在吧台打盹,尤雅站在她身后泡茶,碧柔负责端茶递水,而他在地下室里睡觉的日子。那时候不觉得是幸福,不觉得那是幸福……更多的回忆翻翻滚滚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争先恐后涌上,两岁的孝榆、十二岁的孝榆、二十二岁的孝榆……他们吵架吵架,总是吵架,她总是大喊大叫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离开,她总是追在他身后,她帮他挑女朋友,边挑边笑……最后的记忆是她那首千古绝唱难听得鸭子都想自杀的《生如夏花》。自从决定去坦桑尼亚,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也许她越快乐他就越恐惧,所以最终走了连道别都没有说……那个时候,她很难过的吧?她以为他和她是最好的,他偏偏要证明她一点也不重要,跑掉了、交了很多女朋友,谁要她管他那么多闲事?但是今天……今天终于证明她再也不管了,终于她站到别人身边大声骂他:“你有病啊?” 他大概是真的有病吧?织桥背靠着墙壁望着天,他是彻底的有病,彻彻底底的有病! “织桥!”后面追来的朗儿气喘吁吁地踩着高跟鞋追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走?”她温柔斯文的脸上流露着愤怒和不可置信的荒唐之感,“为什么要走?他们——她和他谈恋爱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走?你不是——你不是很讨厌她的吗?她不是很烦?你该恭喜她终于找到男朋友还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你为什么要走?你走了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织桥顿了一顿,过了一阵终于喃喃地说:“为什么要走?因为我有病!我神经病……” “你爱她吧?”朗儿凄惨地大叫起来,“因为你……因为你根本就一直都在爱她!你从头到尾都在爱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啪”的一声把她的皮包摔在地下,“我一直都是代替品,一直都是——你欠了人来照顾而找来的保姆——所以你始终不肯和我上床!”她什么话都说了出来,“我以为是你尊重我……所以我更爱你,想不到你……想不到你……”眼泪从她眼里滚出来,她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个幼稚到连自己喜欢哪一个女人都搞不清楚的蠢蛋!你看不起自己爱的女人!你有病!” 织桥蓦然抬起头看着她——朗儿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如此狼狈如此满面泪痕,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会再回去了!”说完转身往马路口快步走去。 织桥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也没有留她,他不知道是自己只能笑一声,还是突如其来的幽默细胞发作让他笑了一声。静静地看着骤然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的街道,他爱孝榆?是孝榆那个八婆暗恋他吧?明明是她先爱他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两个无论如何就是要牵扯在一起,因为孝榆爱他,所以他不爱孝榆就是荒唐、就是对不起她、就是匪夷所思、就是人间怪事?明明是她不好、是她先爱他的!他怎么可能……爱孝榆?她有什么好?聒噪的母鸭子!还是很难看的一只连自知之明都没有…… “咿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织桥蓦然抬头,只见-个人从本应荒凉废弃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织桥神色不变,冷静地点了点头。 “尤雅?”织桥相当意外,一怔之后醒悟,刚才和朗儿的争执尤雅肯定听见了。 四年不见,当年冷静尊贵的男人越发散发成熟稳重的魅力,有一种昂贵的优越感,比之轻佻妖娆的织桥更具有男人味,尤雅锁上门,简单地说:“我回来看看。” “最近怎么样?”织桥细细地笑了,“好像很成功?我听说你去了英国。” 尤雅不答,过了一会儿走下楼梯:“织桥。” “嗯哼?”织桥呵出一口气,大白天的他却希望有些白气可以看见。 “喝杯酒吧。” “行。” 两个男人去了酒吧。 “明天你有个手术是吧?”尤雅说,手里持着酒杯,看他持杯的样子就知道常喝。 “你倒是比我还清楚。”织桥笑笑。 “放弃吧。”尤雅说。 “什么?”织桥怔了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劝他不要做手术。 “放弃吧,明天的手术。” “不,明天是一个重要的手术。”织桥勾着嘴角,有些似笑非笑,也算有些自嘲,“我是医生,安排定了的手术时间我不能改。” 尤雅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呵了一口气:“呵——你总是看起来很冷静。”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织桥喝了一口酒。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像孝榆那样,”尤雅淡淡地说,“有话想也不想直说,我做不到那样。你总是看起来比实际上冷静,和我不一样。”说着他也喝了口酒。 “是吗?你也有不冷静的时候?”织桥笑,“喂,你爱过女人吗?”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尤稚淡淡地说,“我爱过男人。” 织桥怔了一怔,失笑:“你开玩笑吗?” 尤雅又喝了口酒:“我从来不开玩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严肃,也很寂寥,就像酒色一样。 “真的?”织桥开始笑,“这还真是新闻,是谁?” 尤雅不答,眼神越发寂寥地望着桌上咖啡色的桌布,看他的眼神会觉得沉寂着许多无法爆发的感情,以至于比远古以来汇聚的种种风云更苍茫。 “毕毕?”织桥继续笑,他已经有些醉眼带笑的意思,“我猜得对不对?” 尤雅嘴角勾起一点笑,有点像冷笑,却有很自嘲的风度,“嗳。”他应了一声,尤雅很少应得这么和气。 “你躲他躲得比谁都远。”织桥继续喝酒,“我只是随便说的,你不必那么快承认。” “你比我幸运。”尤雅淡淡地说,“你爱的是个可以爱的家伙。” “毕毕人也错,我没有同性恋歧视,也不反对你去追他。”织桥淡淡无聊地说,无聊得有些无力,懒懒恹恹的,“不过他和孝榆在一起了。” “他们不是真的在一起。”尤雅的语调冷静得不像在谈论这种事的人,“孝榆不爱他,她爱你。” “哼……嗯哼……难道你要我收了那八婆,好让毕毕继续做黄金单身汉?”织桥醉醉地一震,然后玩笑,“你可以直接去追他,那有什么,我在美国见多了。” “不,”尤雅的酒杯放回桌上,“我只是不想让他很累。” “毕毕?那男人深不可测,除了孝榆没人敢把他当做娃娃……” “他爱孝榆,为了孝榆他做什么都可以。”尤雅淡淡地说,“孝榆爱你,和孝榆在一起他会很累,也很痛苦。” 织桥一笑:“看来你对他真不错。” “孝榆爱你,你爱孝榆——你们两个怎么样都好,不要连累别人。” “我……” “就是这样。”尤雅打断他的话,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织桥继续喝他点的酒,他那杯酒叫做“死神”,还真是不吉利的名字。 孝榆爱你,你爱孝榆——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他的手抵在额头上,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真的吗?也许……真的吧?真的吗?真的……吧……他双手都支在额头上,怎么会爱上这个女人的?他的爱情不是应该很罗曼蒂克、很高贵、很豪华、很艳丽,最好富有传奇色彩,怎么会这么窝囊的——爱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你们两个怎么样都好,不要连累别人。 尤雅还真是直接,织桥细细地嘲笑,深爱着另一个男人的男人,不见他的面,为他铺垫着一切,什么都不求的爱。他爱孝榆是什么?什么都要的爱?不高明到了爱着一个全面照顾自己的女人……连什么时候开始爱,和为什么爱都想不通…… 太复杂的关系,当年同在屋檐下的人。他醉醉地闭着眼睛,眼睫长长地微往上卷,那美人的风度四年未改,随时随地都是华丽动人的。失败——他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爱上孝榆,是他完美人生里最失败的事、最没品和最落魄的事。 第十一章 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 “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满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变态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 第二天要进行的手术是椎管内肿瘤切除,比较危险,织桥换了衣服洗了手进了手术室,门外灯亮,手术中。 椎管内肿瘤是指生长于脊柱和脊髓相邻组织如神经根、髓膜、血管、脂肪组织及胚胎残余组织等的原发或转移性肿瘤。该肿瘤压迫神经阻碍反射的传导,产生神经疼痛,导致运动障碍和深度感觉障碍,是一种一旦发现就应该尽早处理的疾病。织桥这个病人属于髓内胶质细胞瘤,多为恶性,浸润性生长,与正常脊髓分界不清,依靠显微镜可以部分切除,术后以脂溶性烷化剂如卡氮芥继续治疗或有一定效果。 汗水一滴一滴自额头而下,他昨天晚上没睡,看了一晚上病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这个手术成功,而不是自己和孝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工作绝不能出错,每一次手术他都在赌自己完美无缺的人生,完全成功随心所欲的人生,他绝不会错,永远都是最成功的——所以在他手下绝对不会有“失败”二字,他喜欢看病人出院的那种笑脸。 眼前有点花,他不承认昨天的事,包括朗儿没有回来,以及孝榆和毕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他产生强烈的影响,基本上,吕织桥应该是不会被任何事干扰自己思维和决定甚至行为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杂事耽误正事。但集中力在涣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涣散,额头的汗水不停地下滑,即使助手不停地擦也止不住直掉入眼睛里,刺激着眼睛酸酸涩涩的,看着一片昏花模糊,凭着记忆勉强下刀虽然大致没有错误,却累人得很,集中力越发涣散,渐渐的,好像不太能思考什么,眼前只剩下模糊难以区分的肿瘤,还有纤细的手术刀。 病人的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红灯一直亮着,焦灼的心情无以言喻。 大白天。 马路上。 今天回去报社被主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下一次再这样大慨就真的变成鱿雨了。她郁闷地在电脑前打着字,编造着新的采访计划和形成表,一边想毕毕说“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恋人,是朋友。织桥说“你喜欢我”,大家都说孝榆爱着织桥,她一直不承认自己爱着那个自恋白痴变态的混蛋,她只是一直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织桥最重要的人,结果她不是。 发现朗儿的伤心她记得,打字打到一半她突然理解——那就是所谓——妒忌吗?这想法让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她在妒忌吧? 如果织桥结婚了……毕毕欲言又止地一再说。 她说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为什么一口咬定织桥不可能和其他的女人结婚? 难道是她一直以为……对于织桥来说……最重要的女人……应该是……自己…… “啪”的一声,她惊恐地拍桌而起,屏幕上出现许多因这一拍而乱七八糟出现的字符,孝榆视而不见,满头冷汗地想,她什么时候觉得那个变态有这么重要了?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赌气找毕毕宣布是男友?难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朗儿,所以也要找毕毕来证明自己其实是完全不爱他的?因为爱上织桥变态是那么没面子的事,因为绝对不想承认他很重要,所以她无论怎么样都不认——吗? “孝-?”日报办公室的人吓了一跳,突然看见孝榆跳起来,见了鬼一样冲出门去,“喂,还在上班啊……”话没说完疯婆已经不见,众人画面相觑:她这么急着被炒鱿鱼?难道是遇到金龟婿打算不上班让老公养着? 她冲出日报,一直走过了两条马路才顿时醒悟——她又翘班了,她要去哪里?要找谁?要干什么?要说什么?不知道……一旦发现自己的心情她突如其来地只想哭,为什么……觉得那个无数个女人喜欢的变态那么重要?爱上织桥她要怎么向碧柔交待?又怎么对得起陪了织桥快要两年的朗儿?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彻底不要这个滥人,把他留给碧柔或者朗儿——她有骨气地这么想,然后发现自己想哭的冲动就是从这里来的…… 她想要成为织桥最重要的人……无论那是什么……她想成为对织桥来说最重要的人…… 一个星期前路灯下的心情突然涌了上来,她并不是忘记了那天为什么哭,只是不想想起来而已。 朗儿今天没有去上班,她昨天晚上在医院替人值班值了通宵,今天打算趁织桥不在回去拿东西,她说的是气话,但是话已说出口,她已没有借口留下来。过马路的时候突然看见孝榆站在某个路灯的灯柱下发呆,她知不知道她挡住了别人要过马路的路?已经有不少人在她身边抱怨了。 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突然“呼”的一辆汽车从她身边绕过,激得她衣裙飞扬,脸色煞白——差一点就撞上了。快步走过马路,她望着呆呆站在那里发呆看大的孝榆,忍不住问:“你……你站在我们家楼下……干什么?” “哈?”孝榆猛地回过神来,“你们家楼下?”她看着朗儿一张余悸未消惊吓未过,但仍然满脸愠怒的煞白的脸,“我只是路过……”她指着前方,“我要去……”突然呆住:前方不远是市立医院,织桥所在的医院。她又不是故意走这里来的,只是无意识地顺着马路往前走而已…… 朗儿本要发作,忍了一忍终于没说什么,很勉强地笑了一笑:“织桥他今天上班去了,不在家里。” “哦。”她呆呆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想。 “你……你们……不要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朗儿终于忍不住又说了一次,看着呆呆的孝榆,“不管他爱不爱你,至少现在他是我的,除非我不要他了,否则他会一直都是我的。” “我又没有要和你抢他——”孝榆本能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醒悟过来破口大骂:“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人人都要爱他?他是种猪啊?这种变态自恋神经的牛郎谁要……”她骂到“牛郎”两个字突然放轻了语气,一句话不了了之。 朗儿全身大震,“啪啦”一声,皮包落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牛郎?” 孝榆只恨不能抢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我只是……” “你一直这么叫他的是不是?”朗儿的眼泪在眼睫间闪,“所以他也一直这样叫我……我……我……”她突然颤抖着指着孝榆,“我被你们两个……害死了……他只会骂你,你只会骂他,那么我算什么?算你们两个游戏里面的路人甲?用完了就可以丢掉的大傻瓜吗?” 孝榆怔怔地看着地,朗儿愤愤地看着孝榆,一阵风吹来,两个女人之间一片肃杀,充满了凄凉和迷惘的肃杀萧索。 “让开让开,”后面要过马路的人在她们之间闪来闪去,终于忍无可忍,“你们站在这里挡路了,让开。” “扑”的一声微响有人不小心推了朗儿一把,朗儿背向着马路一个踉跄跌到在地,马路上汽车飞驰“呜呼”一声带起一片尘沙,孝愉如梦初醒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用力过猛“咚”的-声。后脑撞到身后的路灯柱子,顿时眼冒金星。 朗儿惊魂未定,本能地问:“你没事吧?” 孝榆晃晃脑袋:“没事,你没事吧?” 朗儿怔怔地答:“没事……” 女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缓和了起来,孝榆拉着她慢慢往路边走:“其实我没想过要抢走织桥,”她的神态不比朗儿好多少,怔忡地看着马路,“我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他。” “是吗?”朗儿眼神凄然,“但那不重要,对不对?你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什么?” “重要的是织桥怎么想,我在乎的是织桥当我是什么,而不是你爱不爱他。”朗儿凄凉地笑了笑,“从第一次见到你,你等了织桥八个小时我就知道你爱他,但那不重要,爱织桥的人很多很多……我一点都不重视。” “是吗?”朗儿说得太复杂,孝榆一时听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她爱织桥朗儿不在乎? “我只在乎织桥怎么看我,别的东西我都不在乎。”朗儿幽幽地说。 这语气孝榆曾经听过,碧柔在多年以前也曾这样说过,她不在乎织桥是不是爱她,只要她爱织桥就可以了。人生里怎能有这样无怨无悔的口气,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求,而她不同,她什么都求——就像那个总是被爱的男人一样,不仅仅要求他在身边,还要求照顾、要求契合、要求理解、要求沟通,最后还要求自己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如果他很在乎呢?” “那我会继续爱他。”朗儿说。 “不在乎呢?” “我会恨他。” 街道上再次一片肃杀,孝榆第一次从一个人口里认真地听到一个“恨”字,心里一阵发寒,“你说的‘在乎’,是指要他爰你吗?” “不,”朗儿的微笑笑得那么虚无,“我只是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织桥会为我哭吗?”她凝眸想了想,“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我是不是可有可无的?” “你是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人。”孝榆说,“也许不止十倍。” “那些没有用。”朗儿与孝榆已经走到医院门门,“你看我们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回到这里来,就像魔咒一样。” 手术室里。 “织桥……”辅助的医生低低地呼叫了一声,织桥一刀划破了手套,幸好没划破皮肤,今天看起来织桥的状态不大好,“要休息一下吗?剩下的我来处理。” “嗯……”织桥已经知道再坚持下去绝对要出错,伤到病人的神经,点了点头退出,在手术室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满身都是汗水,从来没有做手术做得这么累,这种累从神经深处渗透出来,侵蚀他的意志力,让他眼睛模糊。 其余的人继续忙碌的手术中,织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也无奈,被排除在他习以为常的世界以外,他无法影响别人,即使他退出了,手术也依然进行,也许这个他为之投入了很多激情的世界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需要他……那么他最初是为什么决定要当医生的呢?因为当医生很帅啊…… 为了这种简单的理由他去了坦桑尼亚,看到了许多不想看也从来没有看过的事情;而后去了美国,再回来的时候仿佛和四年前全然不同,他以为他成熟了,他经历过了许多,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傻瓜。但是其实不是的吗?其实无论经历过多少,他始终还是那个天真的以为世界必须围着自己转,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而活的织桥,正因为他如此天真自信,所以孝榆的存在是如此自然,没有怀疑过她是不是独特的。结果最终事实证明了他没有那么重要……他望着手术台上忙碌的人影,世界没有了他不会改变,别人没有了他也许会更加快活些,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他所谓“完美人生”的骄傲又从何而来呢? 他为了做一个好医生这件事,牺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甚至连爱情都轻易错过,事到如今——他抬起手擦掉额头的汗水——事实证明:其实世界上并不缺少好医生,那么他的努力和错过岂非都只是一场笑话? 他为了什么错过了和孝榆的爱情? 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坐在这里看吗?他轻笑了一声,是彻彻底底地自嘲,不,为了证明他没有错,他必须做到最好——必须证明他比其他人都好,然后才能证明自己去了坦桑尼亚是对的,才能证明那时候那样离开她——是无愧的。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错,他必须做一个好医生。 “椎管那里……”他擦掉汗水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努力,通过显微镜眼睛特别累,但无论如何事关一条生命,他必须做到一个第一流医生所能做的一切,那是他的理想。他的出发点也许不纯不正确:仅仅是为了很帅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愧对孝榆而成为一个好医生,但他确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四个小时过去,手术完成。 织桥长长吁出一口气,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辈子没有这么累过,累得像全身骨头都化成了软骨一点力气没有,想找个人靠,却只想到孝榆,又转念想到朗儿他的头就更昏,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吕医生?”护士发现他不大对劲,过来看他,“怎么了?” 织桥懒懒地答:“昨天和今天没有吃饭,大概血糖过低,给我静脉注射葡萄糖吧。”他恹恹地倚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哦。”护士吓了一跳,跑出去和其他医生说,很快一群人围在织桥身边,嘘寒问暖都是善意,却让他发昏的头昏得更厉害。 医院门口。 “我就走到这里吧。”孝榆说,“我还要回去上班。” 朗儿默默地看着医院的大门:“那我也走到这里吧,今天我没班。” 两个女人开始往回走,孝榆开始会笑了:“我没有想过要抢织桥,”她难得说得淡淡的显得很平静,“我也不知道织桥是怎么想的,从小就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只是不停地吵架和互踩而已。”脚步稍微停了一下,她站住对朗儿说,“我虽然不知道织桥怎么想,但是知道他……不会故意伤害人的,他会和你在一起肯定不是为了故意伤害你,他对我说过打算和你结婚,如果你觉得他不够在乎你,也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他不是故意的。” 孝榆说得很诚恳,朗儿却想笑:“你真的懂他,”她轻轻叹了口气,“他毕竟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做事……一直都那么任性,也许我真的不该气他害我,也许真的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也许其实根本没有人有错……他真的有说过打算和我结婚吗?” “嗯。”孝榆说,“真的。” 朗儿笑了:“我只要有这句就好,什么都值得了。” “朗儿,你笑起来真漂亮。”孝榆叹气,“气质美女啊——” “孝榆,你爱织桥吗?” “不知道,也许真的喜欢吧?还是喜欢过?” “织桥和我在一起,你不难过吗?” “……”孝榆枕着头看高楼大厦旁边因为阴天而显得像个咸鸭蛋黄的太阳,“难过,但是有什么用呢?我难过了你们会分手吗?还是因为我难过了,你们在一起就错了?没有那种道理,不管织桥怎么想,既然他选择和你在一起,最应该的事就是继续和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没有什么复杂的道理。”她笑笑,“既然已经发生过那么多事,经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都已经不能重来,我难过不难过,或者究竟是不是真的爱织桥,又怎么样呢?” “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事,经过很多年,感情就比不过现实……”朗儿轻轻地说,“听起来很伤感,孝榆,你恨我吗?”她的影子在阴天的太阳里淡淡的,也斜斜的。 “为什么要恨你呢?”孝榆笑了起来,一手圈住朗儿的脖子,凝视着眼前的高楼大厦,“别傻了,我嫉妒你,真的。但是不恨你,恨你什么啊?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词好不好?”她笑得很灿烂,“我还没有听过真的有人说‘恨你’什么的说得这么认真呢。” 真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朗儿淡淡地笑了,和孝榆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她开始渐渐地了解,为什么织桥会爱她爱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明白,因为孝榆给人的感觉太自然,就像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会带走别人不开心的感觉,“孝榆,如果我说——”朗儿反手握住孝榆圈住她脖子的手,“如果我说织桥他是爱你的,一直都在爱你,你会怎么样?如果即使发生过这么多事经历过这么多年,他还是在爱你……” “那家伙已经不是孩子了,”孝榆的眼色很寂寞,虽然说得并不感慨,“二十六岁的男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怎么想,他应该给你幸福,不是吗?”她接着笑,“上大学的时候我帮他挑过好多女朋友,那时候太年轻可以轻率,但对于朗儿,我相信织桥不是轻率的、”她正色看朗儿,“我相信让织桥考虑结婚的女人,绝对是好女人。” 朗儿用力掐了她一把,狠狠的,让孝榆很愕然,她一下缩回圈住朗儿脖子的手,大惑不解地看着她:“干什么啊?我又没有说错什么。” “可以让织桥不知不觉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女人?”朗儿回头望着孝榆的眼神很艳,有一种凄凉的明艳和决意的温柔,“他不爱我,我要学会抛弃他,我才能幸福。孝榆,我不骗你,他一直都在爱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爱你。” 她说完了掉头就走,走出去十步了才听见孝榆的声音:“但是他……” “我们从来没有上过床。”朗儿挺直背直白地说,“我相信他和谁都没有过,他只是……习惯了不能没有人照顾而找了一个女人陪他,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他是……他只是个很任性的孩子,总是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而已……”轻声说完最后一句,她微微一笑,径直往前走。 “喂!”孝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什么啊……谁问你们有没有上床……你有病啊?” “我不和你争了,不爱我的男人我不要!”朗儿低头骤然说了一句,“他爱你他不爱我!”说完了她踩着高跟鞋往前跑,很快跑过了街角,头发和背影都消失在孝榆眼里。 孝榆一直没有把那句“织桥他爱你,他一直都在爱你”理解清楚反应过来,在她心里没相信过这种事,等她终于领会过来这是件什么奇怪的事之后,骤然见街角那边一声震天的刹车声,脑子里还停顿着“他爱你他不爱我”的朗儿的声音,突然街角尖叫声四起,一个女人摔了出来,倒在地上,一辆公车紧急刹车露出半个车身在街角,那个女人——孝榆狂呆了一下——脑子里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 “朗儿——”她大叫一声追了过去。 “急诊!车祸……” 市立医院里面护士们拉着急行的车床,飞快往急诊室跑,车床上的女人满头鲜血生死不明,殷红的鲜血白色的车床,只让人觉得惨艳无比。 孝榆追着那车床,一直到被护士拦在门外,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她满心都是荒谬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跟了一个白痴变态这么久,到头来发现他爱着别人,决定潇洒地走掉的时候遇到车祸,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人?呆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有些鼻酸,其实朗儿真的很无辜,一股无名火起,为什么男人可以招惹了女人之后,号称不爱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走掉?又为什么女人总是心甘情愿被心爱的男人骗,苦苦地付出然后痴痴地分手?织桥那变态,他知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无意的,他知不知道他有多伤人啊?孝榆狠狠地砸了墙壁一拳,欠揍的男人! 很快车床从急诊室推出-,她追上去,“她怎么样了?” “不是什么大事,中度脑震荡,出了不少血,现在送去病房,我已经通知吕医生过来。”护士当然都认得这是新来的牛朗儿,“你是她什么人?” “我?”孝榆指着自己的鼻子,“朋友……大概吧,没有危险吗?”她关心地看着车床上包着满头白纱的朗儿,“我能不能陪她?” “我叫了吕医生过来了,”护土友善地看着她,“你可以陪她到病房。” 织桥啊?孝榆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织桥,她也不会出车祸吧?“吕医生过来我就不去了,他马上会过来吧?” “嗯,他已经从手术室那里过去了。” “哦,”孝榆看着朗儿的车床被推走,追了几步终于停住,其实怎么能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孤身一人跟着织桥回国,跟着他在同一家医院里上班,怎么能说不爱了就不爱了?发了一阵呆,她慢慢地走近朗儿那间病房,织桥已经在里面,他握着朗儿的手,趴在她身上似乎是睡着了。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一次领会到织桥原来是个美人,朗儿也是个美人,苍白的朗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映着苍白的肤色,怎么都惹人怜爱。织桥一身白大褂,看起来也很温顺,尤其是趴在朗儿身上睡的样子显得很幸福,有一股疲倦的温馨,好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必须好好去爱一样。病房里的气氛很美,她悄悄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呆了半天叹了口气,往医院外走。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毕毕打电话,毕毕的手机不通正在通话,她再打给碧柔,碧柔的手机关机大概在上课。刚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收起手机,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凄凉,整个街景看在她眼里都是灰色,没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感觉真差,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的,只是她突然听说了“织桥爱我”这件荒唐的事,又看见了织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她妒忌了。她妒忌织桥会趴在朗儿身上睡着,自然得像依偎着母亲的孩子,全然的不忌讳别人的眼光。她不埋怨朗儿,现在的朗儿必须织桥好好照顾,她只是嫉妒织桥从来不曾对她这么好,感觉很差很凄凉,偏偏没有人可以说,甩甩头直直地往某条她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的路走,走到底再走回来,走回来又走到底,一路都在发呆。 突然之间,她的眼角掠到了一个人,不,两个人。 尤雅?她看见尤雅和碧柔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碧柔眼圈红了,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脑子乍然停了三拍——尤雅和碧柔?为啥她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尤雅也不错嘛,原来碧柔和尤雅在一起了……一股真正凄凉的感觉浮上心来,她看过一眼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也许独她恍恍惚惚,她总是为了织桥在忙碌,为他在奔波,但到最后却总是错过、错过、错过……也无法全心全力地去争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她无法怨恨谁,加起来是无奈,走到最后终是错过。 慢慢地走过那天晚上吃饭的咖啡厅,她今天才知道它叫做“失魂”,还真是落魄欠揍的名字,随便乱笑了一下,笔直地往前走,走过三条街突然发现是当年开书吧的地盘。那满地的荒草……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却已经是那么遥远以前做过的梦,那年那月那天,什么都不懂的青春岁月……她很难得哭,此刻很想流泪哭不出来,钥匙包里还留着当年的钥匙,拿出来打开大门,她走进了尘封多年的房子。 这房子很不容易落尘,四年了,只是一层微尘,很多东西都还颜色鲜艳比如说那些墙上的图框和海报,桌椅都还是那样,甚至连吧台都还挂满了玻璃杯。她静谧地看了半晌,反手关上门,抬起头看大花板,然后往三楼走,路过音响的时候她按下了播放的按键,这房子寂静起来太可怕。 “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握你的手,前程后路,我都不问。荒凉人世,聚三离分,谁管情有多真,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我不怨缘分,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她不知道当年搬走离开这里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张碟竟然是这个,还记得当年她很仰慕这种痴情,而如今,而如今她觉得,她似乎已经达成了当年以为永远不可能成真的爱恋。爱织桥吗?四下无人,她承认她爱,不知不觉地已经爱了很多年……清晰地记得织桥突然走掉的愤怒,对朗儿的嫉妒,但是谁也没有错,她不要突然把朗儿从她和织桥之间剔除的爱情,朗儿值得织桥去爱,去娶。那要怎么办?孝榆坐在楼梯上,痴痴地听着歌曲,她就仰慕一下自己,要一份虚无缥缈的爱吧,只要她曾经爱过,织桥曾经爱过她就好,至于结果怎么样不想,不爱想。 “蜗牛!”曾经有人这样笑她,她现在恹恹地承认,她是蜗牛,是蜗牛又怎么样?是蜗牛会死吗?是蜗牛才会快乐,织桥变态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的蜗牛?还不是一样随便任性,为了理想,想要成为脱缰的野马,想要有翅膀,而不承认爱情。 “爱不了一生……梦不能成真……也要让痴心随你飞奔……”她轻轻地跟着哼,这屋子里很多美好的回忆,并不可怕。 等朗儿醒来的时候,织桥还伏在她身上睡觉,她伸手轻轻摸着他微微卷曲的头发,说没有怜爱是假的,这个人让人拿不起放不下,一瞬间鼓起勇气要离他而去,却被老天爷撞了回来,送回他身边。 “呜……”织桥睡得迷迷糊糊起来,眨了眨眼睛,笑得纤纤细细,“醒了?” 朗儿露出微笑,轻轻地说:“是你醒了没有吧?看起来很累?”她平躺在病床上比平时更添了十分温柔,声音有些虚弱,却更显得母性。 织桥“嗯哼”地笑,笑得不置可否。 “你总是不肯告诉我,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朗儿望着天花板,轻轻地说,“我感觉不到,你开心不开心,想要什么,我都感觉不到,所以我很害怕你离开我……你不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害怕……我希望你依赖我……”她的眼里开始有淡淡的水气,“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有一个人,即使你已经离开她那么多年,她还能笑着给我说……她说……”她开始哽咽了,压抑着抽着泣,“她说‘织桥不是故意的’,我说你害我,她说你不是故意的……” “你在说什么?”织桥有点累,又有点笑,“什么害你什么故意?掩坏脑袋了吗?”他的手指在她包着纱布的头上轻轻磨蹭了一下,“还好不是很严重的伤,很快就好了。” “孝榆说你不是故意害我的!”朗儿轻轻地说,“你其实不知道你爱孝愉,我不怪你了,织桥……你可以吻我一下吗?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只有在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吻过我……”她的眼睛澄澈如琉璃,凝视着人的晶莹让人无法拒绝,织桥轻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淡淡的吻,淡淡的什么都没有,她总是感觉不到织桥的心,看着他吻完离开:“你吻过孝榆吗?”她冲口而出。 “那八婆满嘴都是烧烤味和酱油昧、混合油和焦炭的味道,谁要……”织桥的话说了一半顿住,竟然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你们不是四年不见了,为什么还记得……当年吻过的味道……”朗儿微微一笑,低低地说,“比不过……怎么样都比不过……” “我……”织桥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微闭上眼睛,微蹙着眉头,因为他白瓷般的肤质那神态很美很叫人怜惜,但在织桥轻佻妖娆的脸上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近乎痛苦的表情。 朗儿的手动了一下,软绵绵地握着织桥的手:“你又没有吃饭……又要人给你打葡萄糖……坏习惯。很痛苦吧,爱上孝榆这种事……”她轻轻动了一下手指触到了他手背的针孔,低声说,“还有我的事……” “别再说了。”织桥打断地,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还是那一脸笑,“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终于听到了一年多来一直在等的一句话,听到了微笑如花,过了-会儿说:“织桥我很开心。”再过了一会儿她说:“但是我不要嫁给你。” 织桥没问为什么,趴在她身上,他倦倦地叹了口气。 “我不要嫁给不爱我的男人,即使……我知道他以后真的会对我很好很好……”朗儿柔声说,比圣母还温柔的声音,她不要基于愧疚的爱情。 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第一次求婚被拒绝。织桥凝视着朗儿,“如果我不是和孝榆住隔壁,我真的会爱上你的。” “是求婚以后附加的赠品吗?”朗儿开始开玩笑了,“我是有骨气的女人,我不要。” 第十二章 孝榆的爆发 看到他气疯了,她竟然怕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突然之间在乎她一个星期没有打电话给她——太强烈的在乎吓到她了,直觉的以为这样的关系不正常…… 不,是这样的织桥不正常。 过了一个星期。 “咚咚咚……”毕毕和王室的工作室再次响起农民起义、撞地主阶级城墙的伟大的敲门声,趴在工作台上睡着的毕毕迷迷糊糊地去开门,迎面又是那一个千焦百霉的疯婆,一看见他就抓住他,大声说:“我已经辞职了,这几天太郁闷了,我要去重开书吧,你要不要来帮我?” 有人要别人帮忙叫得这么惊天动地、理所当然的吗?虽然知道拒绝了她,她会自己一个人做也不会怎么样,但看见她这样子就让人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嗯?”毕毕还在发呆,本能地弯眉微笑。 “我、要去重开书吧,我知道你这里有很多《网球儿子》啦,可不可以送一套给我?最好签上你的大名,我去做成镜框裱糊在门口。”孝榆大步走进来,东张西望了一下,“咦?王室和你的助手们呢?怎么都不在?” “他们去取材。”毕毕似乎才反应过来地说什么,神色有些恍惚,“重开书吧?孝榆你说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都是别人骗我的分,比如说你。”孝榆瞪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这几天郁闷死了,想来想去,我要重开书吧,我要把你们全部拉回来帮忙,管你们现在是不是成名成家,我喜欢书吧的感觉。”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已经找了人去大扫除,要重新装修了,坐台表我也已经安排好——星期一你,星期二星期三我,星期四碧柔,星期五尤雅,星朗六王室,星期天还是我。”她这么排基于各人的休息和空闲时间,是认真的。 “啊。”毕毕笑了。 “什么‘啊’啊,‘哦’啊的,”孝榆捏住他的脸,“不许这样搪塞我,我每次都给你这张无辜的脸骗了!这星期我给你打了无数次电话,怎么都是在通话中?你搞什么鬼?快说快说。” 毕毕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是因为我手机不见了。” “啊?”孝榆傻眼,“被人偷走了?” 毕毕点点头。 她开始爆笑:“拜托你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大学球场健将,走在大马路上东西被人偷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好心你,说坏了被你丢了嘛,笑死我了……” “嗯。”毕毕弯眉一笑。 “好了,我赦免你不理我的大罪,”孝榆笑颜灿烂,“星期一能去坐台吗?” “织桥呢?”毕毕问,“为什么没有织桥?” “那家伙在忙朗儿的事吧?”孝榆笑得有点点淡,振作精神,“见了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很累。” “我去。”毕毕说,眼神闪烁着初起晨光的温柔,“要什么书在这里找吧,如果没有我陪你去买,好不好?” “我要最新一期的《网球儿子》,第二一九期你画了什么?”她抢了最新的漫画来看,一看大惊失色,“你竟然弄瞎了布尔咒猪的眼睛?你找死啊?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会被网球同人女咒死,我不要你的签名了,挂出去会被人打死。为什么要弄瞎布尔咒猪的眼睛啊……” “那是王室编的情节,我不……” 毕毕解释到一半孝榆继续往下哀嚎打断他的话:“可是就是越让人心痛越好,继续虐他吧,这么厉害的人早该遭天谴被人打了。” 正当两个人相视开始莫名其妙地笑的时候,“咿呀”一声门开,“他妈的今人竟然停赛!她们停赛我们休刊,大老远去看网球美少女竟然因为球场坏掉停赛……”骂骂咧咧走进来的是王室,猛地一呆,“孝榆啊,怎么有空过来。” “啪”的一声孝榆拍手,笑眯眯地说:“这下好了,你们两个今天都有空是不是?来——”她左手抓-个右手抓一个,一起拖着往门外走,“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给尤雅,他说今天太忙但是下午会请客吃饭,为了尊重你们这些招摇的人的钱包,我决定下午去明珠烛光吃饭,哈——哈——哈——”什么叫笑如夜枭就是这种声音。 “明珠烛光?”王室在孝榆面前没行半点成熟稳重的余地,怪叫起来,“天啊,那地方是人吃的吗?我们几个人去吃可以吃掉这们工作室的十分之一!” “我崇拜了尤雅好多年,今天要让他彻底地让我再崇拜一次终身难忘的!”孝榆宣布,然后继续以让人想狂踩一万脚的笑声笑如夜枭,“哈——哈——哈——” 毕毕温和无害的眼瞳深处微微摆脱了忧郁的色彩,浮起一抹微笑,和孝榆在一起开心真是很容易,不管心里究竟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看见她都会很开心。 “走!逛漫画店和装修市场!”方孝榆方老大带队,振兴书吧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漫画书城。 到处都是网球儿子的海报,孝榆又在狂踩那片王室奉为经典的《火影忍者》,“那片动画简直让人不可忍受,打一场架可以连续打个十几二十集,每一集都在说我这一招究竟多么历害,详细地解释你中了我这一招会死得多么多么难看,结果还不是都没有……”她说到一半王室已经爆走,“我想要创造的就是那种境界!那种只有男人能理解女人不能理解的境界!” “拜托你画的网球儿子还不都是女生在看,打个球天崩地裂龙卷风在球场里转来转去,连人带球全都飞去外太空,这种网球根本像咸蛋超人变身一样,胡说八道……”孝榆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 “那是电视台自己改的!”每逢说起网球儿子被电视台改编得神鬼莫测,一个球就能震动地球王室就要爆走,尤其不能容忍有人把漫画和动画搅在一起,他大喊大叫,“方孝榆!你再把莫名其妙的罪名冠在我头上,我绝对饶不了你!” 孝榆做鬼脸:“我怕你吗?我怕你吗?” “方孝榆!”终于震动地球的怒吼从已经变身的咸蛋超人嘴里爆发,闪烁着绿色眼睛的外星怪兽扑向柔弱的地球少女,毕毕挡在中间温柔地微笑,“好了好了,买书、买书。” 书吧就这样兴起了,在织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重开了,名字依然叫做,“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孝榆疯婆强迫毕毕美少年大笔一挥,简称:“爱与面”——不知道以为是开快餐的。 又过了两天。 机场。 候机大厅。 “对不起。”织桥穿着长长的外套,难得一本正经地看人,说对不起。 朗儿额头的伤还没有全好,但是她决定回美国:“没什么,我家在美国,只是回家而已。”她提着行李,穿着长裙模样特别娴静,“织桥,无论为了什么理由,不要再错过……你自己的幸福……” “嗯。”织桥笑笑,一手插在口袋里,“我就送到这里,登机吧。” “再见,”朗儿挥了挥手,“有空到美国让我看看你幸福不幸福。”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幸福呢?”织桥细细地笑,软绵绵地伸出手捋了捋头发,简单也清淡地说,“去吧。” 朗儿用力挥了挥手,走入了通往飞机的入口。 一段感情,未曾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织桥站在那里看着朗儿走入的入口,看着她的飞机起飞,飞得很高很远,飞向他熟悉的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再走入他的世界。低下头来,“有空到美国让我看看你幸福不幸福”,他怎么会不幸福呢?可是心里空空荡荡没有底,他曾经丝毫不怀疑孝榆会离他而去,而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失败地发现自己爱她,其他什么他都不确定,都不知道。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他爱孝榆、孝榆爱他,为何没有相爱早已说不清楚,而事到如今又怎能确定、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孝榆还爱他吗?到今天还爱吗?和毕毕在一起真的只是玩笑吗?真的……还爱吗? 织桥的眼中露出罕见的萧索,风通过半开的窗户而来,四五月的风时冷时热,吹在身上感觉总是不宜,一直站到登机的客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才转身离开。 突然间想去哪里走走,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把所有习惯的面具都丢掉,去好好地叹一口气,或者——好好地喝一杯酒,好好地回想这几年,他到底做了一些什么……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让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爱恨情欲里的疑点、盲点呼之欲出那么明显……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几年……总之那几年,我们两个没有缘……”出了机场,他坐出租车去游乐场,听着出租车里电台的老歌,听着听着,突然觉得那歌词的作者很了不起起来。 途径一片旧城区,突然他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急刹车,差点以为他被人追杀途遇杀手准备跳车,正在四下张望的时候织桥丢下不知道几张钞票,一脚踢开车门真的跳下车去,司机手忙脚乱接住那些钱,一看傻眼——四百?这客人疯了随便乱给钱的?回头一看他一边倒车一边看着:那貌似正常其实不大正常的美貌男人犹如要抢劫银行一般冲进了一家叫做“爱与面”的面店去——原来是饿了。 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奇怪啊,司机感慨,倒车、开走。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号称“爱与面”的不知名店铺放着怪异的歌曲,几个工人在里面出出入入,搬运东西,还有个扎着头巾防尘的女人在门口指挥某些东西要放在哪里。 “方孝榆!”织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你在干什么?” “啊——”孝榆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转过来一看,“织侨啊,我在开店,你见鬼了?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在你房里杀人放火,你这房子四年前说借给我开店的不能不算数……” “这一个星期你在干什么?你就在这里开店吗?”织桥双手抓住她的肩摇晃,“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就是在这里开店吗?” “你神经病啊!我本来就没有打电话给你的好习惯,”孝榆本能地吼回去,“从小我哪次打电话给你你不是说到一半就挂我电话?朗儿受伤了你不去陪她,你管我打电话给谁!这地方如果你不肯借给我开店就拉倒,好了不起吗?一、我会付租金给你;二、这是你爷爷同意借给我的!你吃错了药莫名其妙冲上来咬人啊!”世上如果说有泼妇,绝对就是这个女人了。 “朗儿回美国去了!”织桥大吼,他平生第二次被孝榆气得全身发颤,第一次是她说“我们谈恋爱了”,第二次就是这次看见她在开开心心地开店,“你竟然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你竟然在这里开店,你过得好开心好快活啊!”如果给人说织桥会这样出言讽刺,已经有成千上万认识他的人自杀了。 “朗儿回美国去了关我什么事……”孝榆的反咬纯属本能,骂出口才领悟到是什么事,继续大骂,“你还算不算男人啊?人家是美女、跟了你那么久还受伤,你竟然甩了人家!还把人家赶走赶去美国!你这欺骗女人感情使乱终弃的牛郎变态,从小我就知道你长大以后肯定是要进监狱的大混蛋……” “拜托!是她甩了我好不好!”织桥抓住孝榆的肩快要喊到地脸上,“是她自己要回美国,你竟然不闻不问,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在这里开店,你好开心啊!” 织桥的气息扑到脸上,孝榆莫名地惶恐,一把把他推开:“我以为你在照顾她,我好心给你二人世界没去吵你,你竟然怪我没打电话给你?我干吗要打电话给你?你想要我和你说什么啊?打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婚吗?我哪有那么无聊!”她退开两步,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抹布往织桥脸上丢,“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喜欢你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织桥没闪,伸手挡了下来,握在手里:“方孝榆!” 孝榆停住没回头:“干吗?” 织桥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才说:“开店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孝榆也僵硬了一下:“你不是在照顾朗儿吗?你没空。” “打个电话说一声不行吗?” “你不爱听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织桥的语调轻飘飘,却已经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愠怒,“告诉我一声难道不是应该的?” “告诉你——不知道谁莫名其妙去了坦桑尼亚四年不回来?也从来不用告诉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经过你爷爷的同意在这里租房子开店——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孝榆大怒,转过头来指着他的鼻子,“你不是从来懒得要死什么都不爱听什么事都不爱理吗……”说到一半突然怔住。她没见过织桥如此失态的样子,他是真的气得整张脸都白了,什么妖娆慵懒的风度全部都没了,那脸色简直是她再说一句他就会立刻爆走,他会气死,就像他看见了听见了世界上完全不符合道理的事情竟然发生了的那种荒谬愤怒!“我开店关你什么……事……”她惯性地把话说完,织桥抓住她的肩似乎想要摇晃握起拳头想要打人,终是没有摇晃也没有打人,他大步走过去一拳打在墙上——血——她看见血,然后织桥转身,头也不回一句话也不再说,走掉了。 我……她追上一步,竟然看着他走掉。 她是想叫他回来的,可是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看到他气疯了,她竟然怕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突然之间在乎她一个星期没有打电话给她——太强烈的在乎吓到她了,直觉的以为这样的关系不正常…… 不,是这样的织桥不正常。 她怕……这个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的织桥,像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而一切都是她害的一样……她没有要抢走他没有要他和朗儿分手,她没有要干涉他任何事……她没有要……伤害他什么……所以为什么会……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呢? 喜欢我……这种事让你这么痛苦吗?不想喜欢就算了嘛,何必……何必勉强…… 她站在书吧门外,风吹着门外的杂草,满地萧条。 看着这风,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人满不在平地耍她,约她去M大东湖边,让她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影,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人要她煮咖啡,等她煮好咖啡,他却把门反锁气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 屋里帮忙贴海报的毕毕眼瞳望着窗外,荒芜了太久的心灵渴望一份契合,现在是织桥最脆弱的时候,孝榆她……她依然在逃避,依然半懂不懂,她害怕……付出所有。 是因为织桥做过什么伤害了她?还是因为害怕成为第二个朗儿?还是纯粹是害怕改变……他弯眉一笑,不知道呢。 她开书吧关他什么事? 织桥沿着旧城那一段荒芜的马路快步走了很远,眼前是什么地方他都不认得了,风一阵一阵地吹,不知道是不是有在下雨,还是他希望下雨,总之刮风也好下雨也好什么都好,他什么都不在乎。 有鬼最好了!走到不知道什么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某个白痴一样学会了心情不好压马路的习惯,距离书吧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织桥找了个不会有人路过的空旷的屋檐下靠墙站着,抬头看天,天果然没有下雨,风阴阴天阴阴,看着有大喊大叫的冲动。他这么多年到底是在干什么?坦桑尼亚……那个地方一提起来就是一把钝刀狠狠划过他心口,孝榆不知道、朗儿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半夜三更被叫起来处理中了反政府武装埋伏的伤员,什么奇怪的伤都有,甚至有一次半夜收容了二十七具无头尸体……那是什么样作呕的感觉?他在那里留了两年,自信早已经面对任何伤病任何恐惧都能够处之泰然,自信从这里出走是对的,自信没有吕织桥处理不了的情况……结果走到今天所有的往事加起来只有挫败——不要问他究竟是哪里失败,哪里都失败——谁都可以没有他,哪里没有了他都能过得很好,没有人是没有他不行的,他消失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怎么样,病人不会死,孝榆照旧开店,谁和谁都一样生活,什么都不会改变…… 这么多年……以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真的……真的有意义吗?今天这样就是当初他自信十足地去到坦桑尼亚的“理想”吗?他想做个好医生,可是走到今天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不是……不仅仅是一个好医生,当初被他放弃的那些和那些他都想要,太多太多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孝榆……他失去了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方孝榆。 抬起手来看,恹恹无力地笑笑,他其实应该改行去打拳击,这只手已经不是第一次受这种擦伤,幼稚的男人啊,明天……又还是有一个手术。 风吹起来,雨真的开始下下来,冰冷彻骨的感觉,实在是太难过了……他打了电话回家,“喂……老爸吗?我找老妈……” “织桥?外面下雨了,你带雨伞没有?” “没……老妈,”他低低地说,无力地、恹恹地说,“我想回家。” 电话里的妈静了一下:“快点回来吧,外面要下大雨了,我煮热汤给你喝,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好不好?立刻给我回来!” “是——”他笑笑挂了电话,望着阴阴暗暗风雨欲来的天色,有家……真好…… 吕家。 织桥妈妈炖了排骨汤,织桥回来的时候汤已经炖好,看见他满身是水地回来,打发他去洗澡。 爷爷坐在沙发上喝茶,妈妈也没说什么,都在看电视,爸爸在房间里上网。 织桥洗完澡出来,没人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出来了就喝热汤,老妈只在埋怨他这样落汤鸡地回来要感冒,老爸人在房里却在和他说伊拉克打仗的局势。 陪家人看了一个晚上电视,临睡有点发烧,老妈强迫他吃感冒药才放他去睡觉。躺回自己床上的时候才发觉,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家。 嗅着熟悉的自己家的味道,突然想哭的冲动冲上鼻腔,他还没注意眼泪就顺着眼角而出,一滴、两滴浸湿了眼睫。抬起手腕遮住眼睛,今夜他承认自己还小,还是搞不清楚自己事务的孩子,连明天要以什么样的面具面对人生都不知道…… 吃了感冒药仍然睡不着,躺了一会儿爬起来站上阳台,望看隔壁孝榆家的房子,她现在应该住在书吧吧?拿出手机,磨蹭了上面的按键好久才放开,都已经两点二十九了,打过去她都睡了。 外面仍然在下雨,只是没有五六点下得那么大,淅浙沥沥清清冷冷,吹在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他究竟在哪里失去了他的自信?想不通就爬不起来,他就不能再是自信得惟我独尊的吕织桥,是因为孝榆不在乎他吗?四下无人,只有雨声,他承认,是。 而且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再次在乎自己。 好迷茫,什么都不确定,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不着边际,抓不到一点可以凭据的东西。 躲在家里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织桥撑住额头,他必须面对。 面对……如何面对……如何面对…… 他太不习惯这种低迷,不习惯得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是织桥第一次陷入低潮。 生平第一次。 第二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还在感冒,穿好衣服出门去医院。 今天的状态不好,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他在考虑是否要申请手术换人,今天做的开颅手术,稍微闪失就是影响病人生死的大事,刚刚要打电话手机响了,接了电话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既定今天下午手术的病人颅内动脉瘤破裂,必须马上手术。 该死!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还有四个,但是一个今天放假不知道去了哪里联系不到,一个跟着别的组正在做手术,剩下一个人不能独立做开颅,他必须马上回去! “吱”的一声,他拦了出租车直奔医院,人命当前,究竟要以什么表情面对大家和自己,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一下子从他脑子里清空,他只想着: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雨。 孝榆没睡,织桥气走的样子一直在她眼前,不知道他气消了没有?磨蹭着手机按键,她想打电话给他,干吗要生气我没打电话给你?但是现在打,已经太晚了。她望着手机上两点五十二分的时间,关了起来,还是明天再打吧。 我不打电话给你只是怕妨碍你和朗儿,干吗要生气…… 她想得头昏眼花,想睡睡不着,那个变态,现在是真的很在乎她吧?她不自觉地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现在是真的很在乎吗?不是又像以前那样骗她以为他和她很好,然后不理她……最后还跑掉…… 她睡不着,一早爬起来开店,书吧在六点钟诡异地开门,望着门外积水的地面和仍然阴霾的天空,心里终于浮起一个念头:昨天那样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要不要……要不要去……道歉? 早上八点三十。 市立医院。 织桥换上手术服,洗手进入手术室,病人已经开颅正在清理淤血,织桥聚精会神地看着堵住出血口之后的动脉情况,极轻地向主持开颅的医生询问情况:“出血的情况怎么样?” 满头大汗的医生小心翼翼地拨掉最后一点血块:“不算太严重,勉强还来得及,不过他这里的动脉瘤不止一个,破裂了一个支脉很小的没有大出血,动脉交叉的地方还有一个。” 织桥看了一阵已经满头大汗,这动脉瘤生长在大脑前动脉,颅内动脉、大脑中动脉和后交通动脉以及视神经之间,直径在二十五毫米以上,已经是巨型肿瘤,并且紧贴着大脑前动脉,一不小心就会造成非常可怕的出血,这个地方一出血抢救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用球囊从血管内堵住。”他低声说,“然后用肌片加固整个动脉壁,这个瘤基底不算太大,小心一点可以整个夹掉。” “血管内球囊吕医生来插,肌片我负责。” 所谓“球囊”就是从大脑前动脉插入导管,一直通到动脉瘤入口处,释放球囊堵住动脉瘤基地和血管的连接处,以动脉瘤夹夹闭动脉瘤的时候不至于发生意外。原本球囊或者动脉瘤夹都可以单独成为治疗的一种方法,但是这个瘤体太大,紧贴着许多重要动脉,为防止再次出现出血的意外,必须做一些保护措施。 大脑的动脉脆弱也神秘,往动脉里插管是精细谨慎的工作,织桥浑然忘我,额头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一滴一滴滑过眼睫被护士擦去。 病人的心跳很稳定,心电仪的声音在手术室里成为一种稳定神经的声音,也提示着一种神圣的使命:生命无价,虽然很俗,却是神圣的伦音。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病人的生命指征没有下降,在医生心中就是成功。 到了成功夹闭动脉瘤,恢复颅骨之后,织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和另一位也是满身汗湿的医生彼此互看了一眼,真是太好了,病人没事真是太好了。抬起头来之后织桥先感觉冷,然后感觉天旋地转,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早餐又在发烧,希望不是流感不会传染给病人……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推车床出去,他对同渡手术的医生挥了挥手,示意他要先走,然后一个人走出手术室,去换衣服洗手。 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吧,他要去吃饭,否则又要叫护士打葡萄糖,坏习惯要改掉,否则以后谁来管他那么多……顺着走廊往外走,越走越觉得整个走廊浮了起来,“咚”的一声,他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自己似乎坐到了地上,看到了有许多人惊愕的脸,接着黑黑昏昏的一片…… 奇怪,织桥干吗不接电话?孝榆六点开店等到九点才小心翼翼地给他发短信,道歉说她昨天说话说得太过分了,其实她没那么生气只不过不习惯他那种样子而已。发了十多条短信一条没回,打了五六个电话手机没关但也没接。 那变态什么意思啊?又在整她?假装让她以为他觉得她很重要,然后又随随便便去了什么南极还是北极的地方,对她不闻不问? 托着下巴生闷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吧里已经满座,她浑然不觉也没在意眼前的饮料单堆积了一摞,望着吧台前的地板发呆。 “三十七号的红茶好了没有?”三十七号的女生抬手在问。 “啊?”她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就好。”正当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电话铃响,做了个暂停对话的手势,她接电话,“喂?啊?王室啊,什么事?碧柔在你那里?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店里没人不行啊,嗯?你让你的助手过来接班?可以啊……可惜我这里开业碧柔都没来过……”她快乐地挂了电话准备出去吃饭,Happy地把郁闷的事情和书吧都丢在脑后。 能开心的时候,不爱想难过的事。 不爱想,这是孝榆生存的本能。 医院。 临时的病床。 “吕医生做完手术才倒下的……” “真的是很敬业的人。” “烧到三十九度七,血糖和血压都低,竟然能做完手术……” 织桥微微睁开眼睛,他还没睁开就已经听到这些议论很久了,微微睁开眼睛之后,看见面前护士人来人往,自己家老妈坐在床前,他的第一反应是笑,轻轻细细地笑了:“妈……” 生了这个儿子二十多年的刘娅宾哼了一声:“丢脸。” “嗯哼哼……”织桥笑着混,丢脸,是很丢脸。 “能起来我们就回家。” 果然老妈的惟她独尊主义比他还厉害,织桥坐了起来下床。“我只不过感冒发烧而已,不用请假这么严重吧?我还要上班……” “给发高烧的医生看病,哪个病人有这种胆子。”刘娅宾一把抓住织桥的肩,“你跟我回家,我有事情问你。” 人在没体力的时候是斗不过权威的,织桥只能细细笑着和她走,脑子里仍然昏昏的,没什么想法似的。 出了医院门口才知道老妈把家里的车都开到门口,他平时难得坐自己家的车,坐上车之后瘫在靠背上,恹恹地问:“Sa……什么事要问我?” “你和孝榆是怎么回事?”刘娅宾开车。 “孝榆?”织桥昏昏沉沉地随口应,“也没怎么样,不就是原来那样……” “原来你们不是挺好的?最近吵架了?” “吵架?没有啊,”他困惑地昏昏地说,“哪有吵架……也不过就是她……不理我了而已……”他越说越困,在自己家摇晃的车子里眼睫沉重得垂了下来。 “她不理你?小丫头有了男朋友就不理我们家小子了,行,我们也不理她。”刘娅宾手里握着织桥的手机,“她的电话也不要回了,以后妈带你认识好女孩子。” “干吗说得我跟失恋似的,”织桥笑了起来,然后醒了醒,“孝榆打电话给我?” “她不理你了你也不要理她,她打电话过来千万不许回。”刘娅宾收起织桥的手机,“这手机我收了,别想要回去。” “妈!你搞什么……要是医院打电话来怎么办?”织桥头昏眼花的和老妈争辩,“何况孝榆打电话来说不定有什么事……” “吱——”的一声,刘娅宾在某个路口急刹车,织桥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靠背,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抬起头从车窗外看去,却看见某家咖啡店玻璃窗里碧柔、王室、毕毕,还有孝榆开开心心地在吃饭,孝榆笑得那么灿烂……突然间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哑声说:“老妈,我要回家……” 刘娅宾露出一丝笑,这个幼稚的儿子,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吃到苦头了吧。“我刚才接电话开车过来看你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吃饭,都是你朋友吧?不下去一起吃?你就是不吃早餐才会低血糖。” “妈……”织桥低下头不看车窗外的人群,手死死地抓着刘娅宾的肩,抓得好用力,“妈……回家好不好?我要晕车了。” 死要面子的臭小子。刘娅宾发动车子继续上路,“回家好好给我睡觉。” “嗯……”织桥平生对老妈应得最温顺的,大概就是这一声。 餐厅里,孝榆一直在看手机。 “下午约了人?”碧柔关心地问。 “我打了十六个电话给织桥,他竟然不回。”孝榆说得有点泄气,“我昨天是不是很过分?” 毕毕笑笑:“有点。” “我想道歉的。”孝榆闷闷地说,“其实……其实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他最近很郁闷。”托着下巴她继续闷闷地搅着餐盘里的拌饭,叹了口气,“不过那么凶的织桥看得我很害怕,我不想织桥变成那样。” 碧柔和王室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昨天不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织桥以为你不理他了。”毕毕微笑。 孝榆呆呆地看着毕毕:“我哪里有不理他?是他那么凶……” “昨天你那样子,我会觉得你是在说要分手。”毕毕继续弯眉微笑,搅拌着他点的花茶。 “分手?”孝榆叫起来,“谁和他分手了?谁和他谈恋爱,哪里还有分手这回事!” “你喜欢织桥,织桥喜欢你,有一天你说你做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不是分手,是什么?”毕毕说。 “可是——是他先很过分甩了我去坦桑尼亚,是他先找了女朋友好不好?是他自己说他做什么事不要我管,我做什么事干吗要给他通报?”孝榆忿忿不平,“是他先划清界限说我是多管闲事是八婆的!” 碧柔和王室、和毕毕面面相觑,只能苦笑,这两个人怎么会搞成这样……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弄得无比复杂。 “孝榆啊,”王室很无奈地说,“如果你不是想和织桥分手,不如直接找他坐下来说清楚,不要一见面就大吼大叫互相指责,你要告诉他你喜欢他,没有想和他分手,也没有不想理他。” “可是这样很丢脸啊。”孝榆闷闷的。 “你是要面子,还是要织桥?” 孝榆看着笑得很温柔的毕毕,闷闷地回答:“我两个都要。” 碧柔呛了一口水:“孝榆,你在和自己过不去,你会郁闷死的。”她学着孝榆说郁闷。 “织桥肯定很痛苦。”毕毕呵了一口气,享受着花茶的馥郁。 孝榆郁闷地趴在桌上,不时地小小心吊眼看着毕毕。 “他是真的爱你,不只是喜欢而已。”毕毕说。 她怔怔地看着毕毕,突然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嗯?”毕毕眉线一弯。 “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她趴在了桌上,声音也闷在了桌上。 碧柔微笑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因为在爱的人,不是我们。” 孝榆无语,埋头在了桌上,很久都没动也没说话。 大家沉默,静静地吃着午餐。 孝榆流了一滴眼泪,不过并不是故意的。 王室和碧柔都默默望着自己的餐盘,偶然抬起头看一两眼毕毕,毕毕微笑如花,连喝茶的姿势都很优雅。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生说他“笑如芳草”,碧柔默默望着自己的刀叉和漂亮瓷盘,眼角可以看见孝榆趴在桌上的手臂,虽然没有看见,但是她知道孝榆在哭,而毕毕在微笑。 泪是沉默,笑如芳草。 这世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只有偶然面具破了的时候,眼泪才会流出来。 她自己呢?仔仔细细地按照着所谓的淑女和才女的标准走着人生,不知不觉青春已经过去一半,她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泪,流过很多次,多得不知所谓,变成了面具一样。 王室草草地吃饭,几个人里面他的午餐吃得最快,吃完了就抽烟,呵地吐着烟圈。 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是很可爱的童声在说“有电话”,吓了大家一跳,毕毕接电话,“嗯?”他连接电话都是那张笑脸。 孝榆没动,过了一会儿毕毕简单地说了几句挂了:“孝榆。” “不在。”她闷闷地说。 “织桥病了。” “他病了就病了,有什么了不起……”孝榆顺口说,然后呆了一呆,没再说下去,仍然趴在那里,连头也没有抬起来。 大家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碧柔怯怯地问:“织桥怎么病了?” “昨天下雨走路回家,感冒了。”毕毕眉线眼线弯弯,像在微笑的样子,“没什么大事。” “是谁打电话来啊?”王室诧异,“织桥病了他妈不是该打电话给孝榆吗?”织桥妈和孝榆就像母女那么要好,听说从小孝榆就拿织桥他妈当闯祸的靠山。 “是织桥妈妈。”毕毕保持着那微笑的神情,“她说织桥病了,又说要孝榆不要去找他。” “啊?”碧柔忍不住极度诧异,“为什么?孝榆和吕阿姨吵架了?为什么不许孝榆去找他?” “织桥听说昨天回家就感冒发烧,今天手术做完后昏倒了,织桥妈妈说……”毕毕深吸一口气,笑得很漂亮,“说是孝榆不理她儿子,也不许她儿子理孝榆,所以不许任何人上门去探望,孝榆包括孝榆的朋友都不要去找他,说织桥要休息。” 碧柔茫然不知道刘娅宾是什么意思,但只听“砰”的一声,孝榆推开桌子,闷头往外走,“我走了。”她连背包都不提,推开咖啡厅的门就走了。 “孝……”碧柔提着她的背包站起来被王室一把拉下,“她忘了书包。” 王室笑得无奈:“碧柔啊,有些话是要反过来听的,孝榆那家伙已经习惯了听到织桥的事就‘偏偏不’,她要去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碧柔坐了下来,低声说:“他们两个冤孽,嗳……” 织桥在家里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了,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累累的。他真的对孝榆一点都不重要,不管他怎么生气。怎么样有女朋友,她都照样过她的日子,他吕织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伤痕,突然呆呆地想起不久以前,他恶狠狠地对她说:“我告诉你,你会觉得碧柔比朗儿好,是因为你知道我不喜欢碧柔,我不会和她结婚,是因为你在嫉妒,因为你喜欢我!不要再傻里傻气干涉我到底应该怎么样!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去非洲不关你的事,我要和谁结婚也不关你的事!知道了吗?”手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承认他那时候说得很过分,但是孝榆……也遵守得太过分了吧?想起来她很搞笑她大喊大叫说要绝交,那时候没信过,原来是真的…… 搞什么,连续好多天了都在想那个女人。他烦躁地拿过了床头桌上一本书过来看,满眼都是英文看了更烦,顺手丢在地上,睡不着也不想起来。 “笃笃笃——”有人在敲他房间阳台的门,织桥一怔:没人从他房间通过,有谁会从阳台进来?小偷吗?从床上爬起来一看:一个满头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满脸黑线地在敲他阳台的门。 女鬼啊?他的第一反应,然后才知道她是从隔壁房子的阳台跳过来的——这种把戏他已经差不多忘了,在他们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经常从两栋房子相隔二十厘米的阳台之间跳来跳去,也不怕摔死。头脑里什么都没想,下床直接去开门,门开了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才有了真实感:孝榆爬了他家的墙,冲进他房间来了! “砰”的一声,孝榆反手关上灌风的玻璃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他在床沿坐下,轻轻五指插入卷曲的头发往下捋,“Sa……翻墙没有被人当做贼吗?”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这一句,分不清看到她翻墙来看他是什么感受,突然好像消失不见的吕织桥一丝一毫又慢慢回到他身上一样,慢慢地自在起来,无力感突然消退了很多。 “听说你病了?”孝榆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脸色依然淡白近乎妩媚的男人,看不出来有什么生病的地方,伸手过去摸他的额头,“病了干吗不告诉我?我打了十六个电话发了三十八条短信给你,你全部都不回,还要怪别人不打电话给你。”她低声咆哮,东张西望怕被房外的人听见了,“干吗阿姨不给我来看你?你说了我什么坏话她误会我了?” “嗯哼……”织桥笑了,“我今天做手术,没带手机在身上,后来老妈收了我的手机。” 她瞪眼,本来要生气却笑了:“切,阿姨什么意思嘛,好一点没有?”她按在他额头的手觉得应该已经退烧了,把他推在床上,盖上被子,“不许我来看你,我偏偏要来。” 织桥安分守己地赖回床上,被窝里温暖得他一动不想动,伸出被捂得一样温暖的手握住孝榆的手,他闭上眼睛:“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为什么?”孝榆在他床前拉了个椅子坐下,把他的手塞回被窝去,“我不是……”她顿了一下,低声说,“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的,对不起。” “是我说要你不要多管闲事……”织桥轻轻地笑,“我刚才想起来,不知道那时候在想什么,喂,”他凝视着孝榆,“如果我又去了坦桑尼亚,你会怎么样?” “喂!”孝榆一声拔调的高音差点把她自己也吓到,连忙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人听到,才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告诉我了,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去!拜托,你去那鬼地方干什么啊?毕毕他们说那是多重要多伟大多光辉的事情,我永远都想不通,我不管,我不会让你去的!”光说着不保险,她隔着被子抓住他的手,用力揉着,“你不在我无聊死了。” “喂,我病死了你会怎么样?”他的心情大好,开始调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孝榆不放心的样子,原来他的成就感一直从这么小的事情上来,只要他稍微动一根眉毛,就有人当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吼大叫。 孝榆哼了一声:“等你病死了再说,你不是医生吗?说这么晦气的话干什么?”说是这样说,她还是摸了摸他的额头,掠了掠他的头发。 “对不起,去坦桑尼亚没有给你说……”织桥突然说,“说了我肯定走不掉对不对?” “那当然!”孝榆压他的头,“如果我知道你休想去那么奇怪的地方,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嗯哼……也不是很奇怪的地方,”织桥轻轻细细地笑,“那里的人都很淳朴,很相信医生。”枕起手臂他回忆地说,“那里的人对医生很好,医生少啊,很多病本来能治没办法治,最恐怖的是经常看到断手断脚没头的尸体,不太平就是不好。” 孝榆吐舌头作作呕状:“你看过很多死人?” 织桥的头移过来靠着她支在床上的手臂,她的手臂软软的,“很多,没感觉。” 这个变态在坦桑尼亚吃了很多苦吧?孝榆的手指无聊地在他微卷的头发里玩,五指插进去,好玩地“伸手不见五指”,郁闷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喂,织桥啊……” “嗯哼?” “那时候为什么不来?”她思考着手下这个人欺负过她多少次,要一次一次算账。 “那时候?”他软绵绵地问,“什么时候?”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快要睡着了。 “叫我去东湖的那时候啊,不要说你忘记了!”她用力拉他的头发。 “啊,那时候,忘了。” 织桥痞痞地说,话音刚落某女捏住他的脸,阴森森地说:“什么?” 他忍不住笑起来:“那天有个老爷爷要找孙子,我好心做雷锋送他去男生宿舍借了手机给他,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等我?”他终于想起旧账,“你还不是没来。” “我好心好意等了你二十分钟!拜托!那天我们班不知道要去哪里活动,我已经忘了,反正我仁至义尽地等了,是你不来的好不好?”她瞪眼,终于知道是误会,笑了出来,“喂,那天你约我出来干什么?” “我忘了。”织桥懒懒地说,“我真的忘了。” “算了,我也忘了。”孝榆拍着他的被子,手掌拍在软软的被褥上感觉好好,她边玩边说,“我今天打了十六个电话,补够了一个星期没打电话给你的分吧?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他耸耸肩:“谁要和你吵架?没有我你也过得很快活嘛,开书吧,和他们出去吃饭,我……我……”声音竟然哽住,他不知道如何去说,她没有了他之后那些笑脸给他的挫败感,心跳得很快很想倾吐孝榆你究竟有多过分,面子却挂不住说不出来,只有因为情绪突然激烈引起心脏跳得那么快,快得像流过胸口的血都是灼热的一样。顿了一顿他还是没说下去,默默地叹了一声。 “我很郁闷,他们才陪我。”她说,“你和朗儿在一起,我郁闷死了,在被炒鱿鱼之前自动辞职,是毕毕他们关心我才陪我。”有点黯淡地笑笑,她叹了口气,“好朋友都这么帮你,我总不能老是愁眉苦脸。” 他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从被窝里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陪我躺在床上好不好?” “啊?”她瞪了他一眼,“色狼!” “陪我躺。”他懒懒的语气却很诱人,好像这床铺很舒服。 “扑”的一声重响,一个人扑在他床上,躺在他旁边,压在被子上,两个人一起看着天花板,“我躺一会儿就要走了,让你妈看见说不定把我赶走。” “喂,”织桥侧头看她的脸颊,“让我亲一下好吗?” “嗯?”她扬眉,“真的?” “真的。” “好。” 织桥支起身体,伏下头吻了她。 这女人温暖、粗糙、心跳得很快,很平淡,但很让人安心。他轻轻吻了一下,支着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亮亮的,眨了眨,她说:“没感觉。” 忍不住笑了,织桥躺回去:“就像亲自己一样,没感觉。” “哼!”她和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静谧了好一会儿,他侧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睡着了。翻起被子盖在她身上,他跟着闭上眼睛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刘娅宾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那一对冤孽纯纯地睡在一起,直了眼睛,把织桥的手机轻轻放在他床头,而后轻轻关门。走出门口的时候打哈欠,无聊地继续去看她的电视剧。 “织桥好一点没有?”织桥的爷爷问。 做老妈的人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说:“在睡觉。” “听说你和孝榆有问题?”爷爷看着报纸却好像无所不知。 “哪有,孝榆我很喜欢,行的,那丫头没来我们家气氛冷清,没意思。” 织桥请病假接着干脆接着病假请年假,一连在家里休息一个星期。 孝榆的书吧的装饰还没有完全弄好,开业几天又挂牌说整顿放几天,感冒好了的织桥跟去给她帮忙,顺便搬家搬回书吧地下室。 屋里的人看着搬家进来的人,擦玻璃的人微微顿了一下,露出了微笑。 那两个人,无论发生过什么事,经过了多少年,相处的方式都是那样,时间在他们身上就好像没有过……很容易就吵架,也很容易就恢复如初,一个人追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在快要失去的时候终于懂得回头来抓住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一切就无法改变吧?从他们小时候开始就是那样了。 “毕毕?”王室看了他一眼。 “嗯?”毕毕弯眉,笑得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那疯婆终于还是被变态捡回去了,你怎么样?”王室钉着挂镜框的钉子,边问。 “嗯……”毕毕的眼线弯得更漂亮。 “你这种人就是不适合谈恋爱,不管想什么都不说。”王室继续钉钉子,边钉边埋怨,“就算说出来了也不是全部的真心话,十句里面八句是混的,剩下那两句就算说出来也只有一半是真的。” “哦。”毕毕呵了一口气在玻璃上,认真地用报纸仔细地擦。 “你真的爱孝榆吗?”王室突然问。 “啊?”毕毕继续微笑。 “我不相信。”王室说,“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我不相信你爱孝榆。” “哦。” “你——感激孝榆吧?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感激她,你不是真的爱她,对不对?”王室低沉地问。 “嗯?”毕毕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可爱,不知道是承认王室说的,还是觉得他说的很可笑。 “算了,和你这种人说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王室没趣地继续挂镜框,毕毕真的爱孝榆吗?很多人都这么说,在片刻之前他也没有怀疑过,只是看着刚才毕毕看孝榆和织桥的目光,突然间觉得——爱一个人的人会这么淡泊吗?甚至淡泊得近乎欣慰?真的爱孝榆吗? 真的爱孝榆吗?毕毕温柔的眼瞳深处浮过一抹更加温柔忧郁的柔光,随之弯眉一笑,秘密。 “铃——”电话响起,孝榆扑过去接电话,“喂?尤雅?要请客吗要请客吗?哦?去哪里?随便啊,上次明珠烛光吃过了,已经可以让我对你仰慕一生了,我们今天去吃便宜的,吃水饺好不好?” “水饺?”织桥听了眉头已经皱起来,他讨厌水饺,“尤雅。”他很自然地伸手夺过孝榆的电话,“定大藏寿司的贵宾席,我要海胆……” “啪”的一声电话被抢走,孝榆夺过电话大喊大叫:“我说要吃水饺!总之你下班过来吃水饺!我包给你吃!就这……” 她一个样字还没说出来,话筒突然间升高一尺,手臂被掉在半空中,织桥抓住她的手轻轻细细地说:“Sa……这个女人做出来的东西是人能吃的吗?六点三十我们在大藏门口……” “吕、织、桥!”孝榆重重地踩了他一脚,抢回话筒,“今天我不让这个混蛋吃下水饺我不姓方!尤雅你如果敢和他一伙,小心我在碧柔面前告状,要她永远不理你!” 碧柔?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孝榆以为现在尤雅和碧柔是一对?毕毕忍不住笑了,王室摇了摇头,她怎么会以为碧柔会和尤雅走在一起?碧柔是个死心眼的女人,爱上织桥也许真的会爱一辈子,毫无创意。 不知道尤雅在电话里答了什么,孝榆满意地挂掉,抬起头挑衅地看着织桥——织桥以看世界上最小的虫子的眼光“睥睨”她,她不在乎仍然趾高气扬,笑嘻嘻地说:“当医生的人不吃猪肉是不好的。” 同屋的人顿时以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个即将被纠正坏习惯的男人——织桥不喜欢吃猪肉,其实是不喜欢吃煮得很差劲的肉类,如果烹调得很优秀他是吃的,但是要求太高的结果是往往不吃他眼里的垃圾食物。但是孝榆嘛——和她认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她会包水饺,真是件可疑又可怕的事。 “你?你要包水饺?”织桥“嗯哼”地笑起来,“传说?或者是——”他轻轻托起孝榆的下巴,“神话?” 孝榆的反应是再次重重去踩他的脚,织桥轻描淡写地将她整个人挪了一下,移开那一脚,只听她阴森森地说:“我现在去买菜——你可以不吃,剩下来的水饺我会送去你家,让你充满爱心的爷爷亲自送去监督你吃下去,你要选择怎么吃法都可以,今天吃或者明天吃?” “扑——”王室转过头去笑,毕毕总是笑得眉眼弯弯,看着织桥诡异的不服气,还是孝榆能把这个人咬得死死的,被太过了解就不能在这个女人手里咸鱼翻身了,因为她根本就是个蛮女。 “就这样子,我去买菜,回来以后要看见这里全部都弄好,你们慢慢忙。”孝榆冲到楼上去拿钱包,又噔噔噔地直奔下来扑菜市场去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王室钉好一个一人高的漫画海报镜框,退了两步端详,“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再重来了,孝榆果然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女人啊。” 毕毕已经擦完所有他觉得不够干净的玻璃,拿起口袋里的MP3塞耳朵,白底蓝印的小熊耳机套子四年来依然如此,在他身上时间也似乎没有流过,微闭着眼睛双手插口袋里靠墙上听歌,迷迷糊糊似乎是睡着了。王室霸着一张长沙发躺着,打开电视看节目,边看边抱怨:“最近的电视真是没什么好看的,武侠片的人全部都在天上飞来飞去,都不如八三射雕那么一招一式真正有武打的味道,以后电脑动画更发达连替身都不用,直接做个假人在里面飞不是更快?难看得要命。” “嗯哼哼哼……”织桥轻轻地卷着自己的头发,不置可否,这种劣质电视他从来不看,孝榆不在没人能和王室侃电视还是动画,“最近听说你做得很红火?做的同性恋漫画……” “砰”的一声爆响王室拍案而起,阴森森地问:“什么同性恋漫画?” “啊?我在网上稍微搜索了一下你的漫画,全部都是同性恋故事……难道不是吗?球队里的No.1和No.2的恋爱故事,球队部长之间的恋爱故事,还有部员之间……”织桥轻轻细细妖娆妖娆地说,“很多奇怪的故事。” “吕织桥!”王室在他说出“No.1和No.2的恋爱故事”就已经开始变身,说到“很多奇怪的故事”终于怒吼一声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猛烈摇晃,“那都是一些变态的女人自己编的!我做的是真正的体育漫画!体育漫画!体、育、漫、画!” “嘎拉”一声门开,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对不起,我下课了!” 吵架的两个男人松手往门口看去,奔上来的女人长发清秀腼腆温柔,正是碧柔。 织桥扶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欢迎回来。” 碧柔的胸口起伏不定,看着鲜艳明快的里屋,又看着屋里的三个男人,终于展颜一笑:“欢迎回来。” 屋里的音乐停了,毕毕上楼去换音乐,这时候只听音箱低低地放出一首歌:“……想回到过去,一直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楼下的三个人听着,不约而同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欣悦的,都像解脱了一样。 “咚”的一声,有人踢门而入,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当当当当!我回来了!” “孝榆?”碧柔看着她买的:红萝卜、大白菜、韭菜、大葱、猪肉、鸡蛋、高丽菜、玉米、茄子、西红柿……“难道你真的要开面馆吗?”她忍不住问,“我觉得……我觉得还是书吧比较文雅,开面馆我们没有厨师啊。” “面馆?”孝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门口,“你以为这间是面馆?” “难道不是?”碧柔呆呆地看着她,“你不是挂了一个很大的面字在外面?” “我这里是书吧!书吧!”孝榆丢下袋子扑过去抓她,“你气死我了!” “咯拉”一阵声音,所有人惨叫:“鸡蛋!” 过了两个小时,在孝榆把面粉和水搅成面糊之前毕毕及时抱了过来,把那可怕的女人赶出厨房,让她在外面搭桌摆椅,扫地和准备洗碗。厨房里碧柔和毕毕包饺子,王室刚刚剁完肉馅,织桥就站在里面看,什么都不做,懒洋洋地靠着厨房门看,王室几度要把他赶出去而不得,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干什么。 又过了十五分钟左右,水饺开始熟了。 孝榆正在往椅子上铺椅垫,门开了,是很有教养的人很有礼貌斯文缓缓开门的声音,她一听就欢呼起来:“尤雅!” 二十六岁的尤雅正和N年前孝榆想象的一样,成为社会名流精英,这一身笔直的西装穿在谁身上都像猴子穿人衣,穿在尤雅身上顿时显出它的昂贵出来——那就是气质、气质!一遇到尤雅,孝榆的脸就自动变成谄媚的笑脸:“今天又很忙吧?过来坐过来坐。”她招手。 尤雅点了点头,这时候厨房里碧柔把水饺端出来,看见尤雅怔了一下,随之微微一笑,把水饺放在他面前,“毕毕做的,应该很好吃。”她柔声细语的时候特别母性,那种温柔熨帖到心里去。孝榆看在眼里偷偷地笑,碧柔对尤雅特别的好,果然在一起就是在一起,骗不了人啊! 厨房里的人洗手出来,王室不客气地坐在尤雅身边——这个人绝对不会像某个男人或者某个女人那样无聊嘲笑他的漫画,毕毕坐到尤雅斜侧面的对座,织桥细细一笑,在尤雅另一边坐了下来,这屋檐底下人复杂的关系啊!头脑简单的感觉不到真好。织桥看了毕毕一眼,这男人从来深不可测,就算是感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未必是全部真心,看他呆呆钝钝、懵懵懂懂、善良无害的样子,即使是自认眼光犀利如织桥,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尤雅爱他这件事。但至少织桥有件事是确定的——尤雅不了解毕毕,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了解毕毕;或者他还可以看出来另一件事:虽然尤雅和毕毕的事从毕毕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碧柔知道,也许知道得还真不少。 “来——开动!”孝榆“无知无畏”地坐在织桥和毕毕之间,碧柔坐在王室和毕毕之间,一桌子围下开始吃水饺。毕毕拿了四年画笔没忘厨房,做出来的水饺依然香嫩可口,各种口味都有,大家边吃边赞边聊当年在大学里如何如何如何…… “我记得有一次考试,碧柔跑来给我哭诉,说她大学语文老师莫名其妙给了她四十分,害她那学期不但要补考还丢了一等奖学金,又不给她查卷。”孝榆边吃边说,没啥教养的样子。 “但是后来我补考考了九十八分。”碧柔低低地说,“也没什么,老师也不是故意的,大概哪里弄错了吧,孝榆你竟然记到现在。” “有人欺负你我当然记得!”孝榆拍案,“还有我记得尤雅他们班有个人很搞笑,总是要和尤雅比第一,每天早上六点背着书包出去,晚上十一点才回来,连午饭都在自习室吃,但是考来考去还不都是那么三五名,哪有我们家尤雅厉害!” “尤雅什么时候变你家的?”王室哼了一声,“要说厉害,你们家织桥最厉害,不上课不读书老是拿第一,还能做学生会长……” “错!”孝榆一本正经地打断他,“那家伙在学校不读书。他回家读的——他也去图书馆读……他只不过是死要面子……” “方孝榆!”织桥拍桌,“你五岁的时候跑到商店里面向西货员阿姨要糖果,不给钱要糖果别人不给你还哭……” “吕织桥!你给我闭嘴!”孝榆大叫起来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满座的人都忍不住好笑,这两个冤孽啊! 正在这时,突然间电灯闪了几闪,大家抬头念头刚刚转到:停电? 四下全黑下来,刹那间一片寂静,真的停电了。 第十三章 相处的方式 “我以后肯定要比你先死,”织桥轻轻妖娆地说,“否则没有一个人抱着哭的感觉真不好。” 奇怪的是孝榆竟然没有发火,静静地抱着他,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说:“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嗒”的一声微响。 “三楼第七个楼梯。”尤雅低沉地说。 “我怎么觉得这句很耳熟?”孝榆小声地嘀咕,随即警告,“王室你还在椅子上吗?” 正打算往桌子底下躲的王室只得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鬼影,没有灯光的屋子真可怕。 “孝榆……”碧柔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来,“怎么会停电的,今天没有停电通知啊。” “没事没事,大不了又是一只小猫。”孝榆安慰,“死变态你在吗?上楼去把猫抓下来。” “嗯哼……”织桥的声音赫然已经在二楼,这个人在自己家里神出鬼没的本事和古墓派小龙女的轻功有得拼,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去的。二楼亮起微光,尤雅再次打开了手机屏幕,以微弱的蓝光照着四周。 那两个人的动作真快,孝榆刻意忽略心中夹杂着的稍微不安的感觉——今天不是暴风雨,四周都没有停电,这屋子的电源线不止一条,怎么会无缘无故停电?但接着王室打开的打火机的火焰,她看见碧柔、毕毕和王室都还坐在桌边,毕毕甚至还是满脸微笑,气氛并不紧张。 楼上突然“啪啦”一声,响起了人体撞击在墙壁上,还有人奔跑的声音,突然间楼上尤雅手机的蓝光熄灭了,哐啷哐啷似乎有些东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脚步声浊重急促,刹那间竟让人感觉楼上有五六个人在跑! 有鬼吗?静坐在桌子四周的几个人脸色在打火机的火焰映照下并不好看,毕毕吹了一口气把打火机吹熄了,大家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听着楼上奇怪的声响。 咚咚咚的是脚步声,有人从二楼的这一头跑到另外一头似乎撞倒了什么东西,有人跟着跑,有人从楼梯上跑了下来,静静地站在楼梯口,他面对着餐桌,但是没有灯火这里是双层墙,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餐桌边的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餐桌边的人。 碧柔全身汗毛直立,是贼吗?还是鬼?总之从楼梯上下来的人肯定不是织桥也不是尤雅,他们两个的感觉不是这样的,这是一种被狩猎的感觉,那是个坏人!她一口气也不敢出,突然感觉到有人按住她的肩,是毕毕温暖的手,他把她往桌子底下轻轻地压,示意她躲进去。碧柔心领神会,慢慢地,一点一点悄无声息也躲入桌子底下,这餐桌铺着厚重的布围,躲进去了暂时是安全的。 走下楼梯的人动了一下,似乎在估量形势,王室孝榆和毕毕都没有动,沉寂在黑暗中,微微有光在楼梯那里闪动,是反射窗外极微弱的月光,孝榆心里发寒——那是什么?玻璃?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妖怪?鬼?强盗? “三个人,桌子下一个。”楼梯口那里的人突然开口了,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平静似乎不觉得眼前的局势很诡异,“仓谷的尤雅先生在吗?可不可以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一谈,请不要反抗,您的朋友还在楼上等着。” 他不知道尤雅上去了?孝榆瞠目结舌,这种离奇的故事她只在电视里看见过,尤雅做什么了?杀人放火了黑社会找他算账?不会吧——怎么样尤雅都是规规矩矩最多有些死板得接近冷酷的冷面男而已,耳里听着来人间话,苦于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听见王室低沉稳健的声音:“什么事?” 他假扮尤雅?孝榆一阵错愕,顿时理解:这些人可能抓住了尤雅,但是不知道谁是尤雅,以为尤雅那种人不会遇到危险冲第一,毕毕的声音过于温柔,所以王室假扮尤雅。理解了这么复杂的事情她忍不住想笑,虽然知道局势不妙似乎不该笑,但是越想越觉得这么荒谬离奇的事情竟然让她遇到,就忍不住越想越觉得怎么这么搞笑啊? “尤雅先生吗?”站在楼梯口的人说,“您只要跟我走,我立刻要兄弟们把你的朋友放了。” 绑架?孝榆皱眉,她知道尤雅现在职位很高、很有钱,但是不知道他有钱到会招人绑架的程度——其实说到绑架,以织桥家祖传的家业那才是真正绑架的肥羊,绑架尤雅干什么?现在怎么办?织桥——在楼上,她突然之间进入状况,理解到织桥和尤雅在楼上是多么危险——这似乎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这些人切断电源从三楼的窗户下来,屋外不知道有没有人,如果他们只是要绑架尤雅会不会把其他人……怎么样……她突然怕了,心跳加速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织桥那妖娆的变态没事吧?尤雅呢?那两个人怎么样了?正当她惊骇之际,大门口“咯拉”一声干净利落的撬锁声,门开了,几个人站在门口。 不是一群人奇怪地从三楼下来——是前后包抄,让人无路可逃的预谋的绑架! 为什么楼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孝榆全心全意听着楼上的动静,突然忘了害怕,织桥那不会打架的软骨头不会已经被人打死了吧?从刚才一声撞墙的声音之后她就再也没听到什么了,不会一下就撞死了吧?她突然拉开椅子站了起来,那椅子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亮得让人心里发毛,楼梯口的人喝了一声:“坐下!” “跟你们走是什么意思?”王室按住孝榆要她坐下,继续答。 “你先跟我们走,自然就知道。”楼梯口的人回答,听那语气估计是个听人差遣的不大不小的人物,“桌子旁边的人包括桌子底下的人一共三个,尤雅先生你跟着门口的人走,其他两个不许动,否则你们楼上的朋友的安全我不保证。” 三个人?剩下的两个?孝榆呆呆,明明是四个:她、碧柔、王室、毕毕,为什么说三个?难道那个人竟然没有发现毕毕?怎么可能……她仔细去听黑暗中的动静,王室答话了,碧柔在桌下有颤抖的呼吸声,自己推了椅子——毕毕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那个方向连呼吸声都没有。他究竟还在不在对面座位上?孝榆竟然分辨不出来,难怪楼梯口那人以为只有三个人,毕毕哪里去了? 王室站了起来往门口走,门口开了条逢微微有丝光线,但黯淡得几乎只能显示夜更黑,正在他走过餐桌往门口去的时候,突然一把抓住孝榆一个翻滚躲入桌子底下,就在孝榆只觉天旋地转突然已经进了桌底的时候,只听楼梯口那位置传来“啪”的一声,非常可怕的声音,那是一个人被强力飞摔出去撞在沙发上的声音。门口起了一阵喧哗,门口的几个人冲进门来,突然遇到了什么障碍一样,纷纷“碰碰”摔出门口。就在这时,楼上传来织桥轻柔纤细妖娆的“嗯哼哼哼”的笑声,“啪”的一声灯开了。 屋里的情况是这样的:从楼梯滚下来的,是放在二楼楼梯口转弯处的雅典娜木雕——躺在二楼走廊的两个神秘人物就是被那木雕打昏的。楼梯口貌似带头的男人被尤雅摔出去牢牢制服,门口进来的四个人倒在地上起不来,抱着胸口痛苦地翻滚——毕毕满脸迷糊地站在他位置旁边——这些人嘛,就是无视他坐在那里要从他坐的地方踩过去才会被他本能地一脚踢出去——被大学足球明星球员毕毕踢上一脚,那可不是随随便便闹着玩的事。 王室揭开桌巾和孝榆碧柔站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看着尤雅,又看着楼上似乎态度很悠闲的织桥,自言自语:“你们两个确定这不是在开玩笑?这些是什么人?和尤雅有仇吗?” 孝榆直奔上二楼:“织桥变态你有没有怎么样?” 碧柔呆呆地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往毕毕那里靠近一步,王室转开目光不去看她。 “你就是小鹰组的组头赵?”尤雅制服一个比他高大强壮的男人,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冷静像抓住的是一只轻松容易就能制服的小猫,“仓谷收购艾蒙集团的事可以再考虑,不过要艾蒙董事长杜先生亲自来我办公室和我谈判,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可以吗?” 那被他一手扣住满身力气无处挣扎的组头赵脸色青白:“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小鹰组以后拿什么脸面混饭吃?你当我们是街边那种不成气候的混混吗?” “原来你们不是混混。”尤雅冷冷地说,放开了组头赵。 他这一放,组头赵还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整了整衣服从地上爬起来,“你的朋友身手真不错,原来尤先生出了仓谷,身边还携带着保镖,果然是思维缜密的大人物。”他冷笑,“今天的事小鹰组认栽,以尤雅先生的风度,想必不会真的和我们为难吧?” “你们混你们的饭吃,黑道上的事我不知道。”尤雅冷静地说,伸手稍微推了一下眼镜,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心,刹那间孝榆觉得他身上凝聚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有光彩在闪耀,“只要不再出这样的事,就很好。” 那种气势牢牢地压住组头赵,有些震撼,望了一眼二楼昏迷的手下,再看看大门口爬起来还满脸惊悸的四个人,他挥了挥手,“小鹰组交了尤先生这个朋友,今天失手的事可否请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杜先生的委托我会拒绝,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尤先生以为如何?”他不是见风使舵的角色,但这件事如果闹大对小鹰组诚然不利,组头赵混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屋里不少都是难惹的角色,身手不如人家,事情已经暴露,如不趁机示弱,只怕后患无穷。 “很好。”尤雅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应了一声充满漠然和高姿态的两个字,转身走了两步,“你们可以走了。” 小鹰组的人很快扶走自己昏迷的同伴,消失在黑暗中。 孝榆呆了半天,终于问出了一句很应景的话:“我不是在做梦?” 碧柔的发抖还没有平息,战战兢兢地说:“大概不是……”她也不能理解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说要带走尤雅……” “商场如战场,有些时候难免不出点意外。”王室走过去拍了拍尤雅的肩,“我今天才开始佩服你,处变不惊,果然是孝榆崇拜了很多年的精英。” 毕毕也拍了拍碧柔的肩,“嗯”地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孝榆奔上楼站在织桥身边,立刻变色:“你受伤了吗?”她看到了血,二楼的走廊上有血,很细微的一点一点,却让她触目惊心。织桥……“喂!”她不敢碰织桥,惊恐地看着他,“你哪里受伤了?我……我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千万别动……”她不敢多问究竟织桥感觉怎么样,怕自己受不了,拿着手机手指颤抖,120按了好几次都按不对。突然眼圈一红她一手抹掉眼泪,竟然为这种事莫名其妙地哭了,一边哽咽一边颤抖地按号码。 她竟然哭了?织桥走过去握住她打电话的手,这死要面子的女人,除了小时候和他打架打输之外,从来没见她这么认真地哭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不是我的血,受伤的是尤雅。” “尤雅?”孝榆茫然抬起头来,“尤雅?” 织桥点了点头:“他们有刀,尤雅架住第一刀的时候划破了手,没事的,我已经帮他包扎好了。”稍微有些细细奸笑地看着孝榆,“Sa……我们才会这么晚下来,不过原来……你是真的会为我哭的。” 孝榆一呆,突然记起来在这个人面前她从来不哭,顿时一把推开他:“这屋里谁受伤我都会哭的,”她开始死要面子地撑着,“我才不是为你哭的。” “Sa……是吗?”织桥轻轻挥了挥手,“你下去在尤雅面前掉两滴眼泪看看。” 孝榆一脚踹他:“变态!” 织桥轻笑地以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孝榆那一脚果然擦身而过,最后她靠过来,还是圈住他的人,深深地呼吸他的气息,埋在他身上说:“我差点以为你要死掉了。” “我以后肯定要比你先死,”织桥轻轻妖娆地说,“否则没有一个人抱着哭的感觉真不好。” 奇怪的是孝榆竟然没有发火,静静地抱着他,过了一会儿地低低地说:“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织桥笑了,像说着什么梦话,神态很惬意:“好。” “等我们老了以后一起死,我才不要谁先死谁后死,也不要抱着你哭,一起死吧。”孝榆说,然后隔着衣服亲了他一下,“那么久以后的事,就这样说定了。” 楼下王室先发现了尤雅西装外套里的血迹:“你受伤了?” “没什么。”尤雅那样子就是好像伤口浑然长在别人身上。 “痛不痛?”感性的碧柔开始震惊得要哭了,轻轻地拉出他的右手,手腕那里仔细地扎了绷带,看样子处理得很好,看见包扎得那么完美她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却看见毕毕退开两步,靠着墙又把耳机戴上耳朵,迷迷糊糊地听他的音乐。碧柔心里一沉,茫然回头看着尤雅,只见他转过头去,根本不看毕毕——这个人从头到尾,从进来到现在,都正眼不看毕毕。 尤雅其实……很痛苦的吧……碧柔心里涌起万般怜悯,却帮不了他任何事,毕毕那个人,完全不是她这种单纯的女人可以捉摸的,即使像尤雅这样睿智的男人也不了解那种无害的眉眼弯弯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未曾了解,却已经被那种神秘和温柔深深地吸引,无路可逃。就像她此刻的心境——她不知道自己是依然爱着织桥,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也……迷恋上了那种随时可以依靠的温柔理解?在孝榆说出“我们谈恋爱”的刹那,她发现自己是嫉妒的是愤怒的。 为什么她总是和人争着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碧柔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她是懦弱的女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光彩,只能被别人吸引,而无力吸引别人。 “喂,你们在发什么呆?”楼上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笑颜灿烂地挥手,“搞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我们先收拾房子再重新吃饭好不好?” 突然闻到一股焦味…… “啊!厨房还在煮的水饺!”孝榆大叫一声,从楼上冲了下来,只听一连串哀嚎从厨房传来,“天啊、天啊、天啊……” “她总是那么精神十足。”碧柔忍不住说。 “天啊——我藏在厨房里的钱啊!”厨房里惨叫之声激烈。 “扑——”众人面面相觑,王室翻白眼,尤雅当做没听见,织桥卷着他的头发,碧柔啼笑皆非地问:“你把钱藏在厨房里干什么?” “我六岁那时候的存款啊!我以为厨房小偷不会进来很安全的嘛——” 这女人原来、从小时候开始、就是、白痴!大家默契地点头,各自回去吃饭,不理睬那个在厨房找钱的女人。 “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再次开业。 开业的时候来了一堆记者——因为《网球儿子》的作者是这里的成员,于是开业那天本来要全天五折,结果被记者堵在门口一个人也进不来,不知道这些记者是来宣传的还是害人的。 数码相机轻微的拍照声不绝于耳,N个话筒在毕毕和王室面前,人头挤来挤去,孝榆跟着在人群里凑热闹,织桥却在书吧后面的花园拉了一张长长的摇椅,躺在上面睡觉晒太阳。 “毕先生,请问听说《网球儿子》将在一三O集正式结束,是真的吗?”记者一一个箭步冲到毕毕面前,以英勇无畏、一路当先、不惧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问。 毕毕本能地、怔怔地往后闪:“这个是电视台制作组的决定,我最近很忙还没有接到通知……” “请问毕先生,”一个尖锐的声音功效犹如传说中的绝世武功“千里传音”传到他耳里——声音尖锐得吓人——高举麦克风的记者二遥遥地被挤在人群之外,却以勇不畏死的、饱满的热情以精神超越身体的极限,发问,“手肿裹光什么时候从爪哇国回来?毕先生铺下这么久的铺垫,难道就这么草草结束不回来了?” “那是……”毕毕一句“那是王室编的故事我不知道”还没说出来,第三个记者已经凭借人高马大的优势截断了毕毕和记者二之间的视线交汇,仗着人比关公高一尺,身如狗熊阔三分的积极因素赢得了毕毕的注意,“毕先生,一三O结束以后还会有第二部吗?” “暂时还……”毕毕还是一句话没回答完,突然有人从人群里被挤了出来——其实是被踢出来的——扑倒在毕毕身上,抬起头来姿容娇俏貌美如花,却是一位身材好、气质高的年轻美女,眼泪汪汪地看着毕毕,“毕先生,手肿裹光和布尔咒猪最后究竟怎么样了?有永远在一起吗?” “啊?”毕毕一步一步后退,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众记者挥军而上,把他压在“爱与面”书吧的外墙上继续拷问,闪光不断尖叫声不断。 “我很奇怪。”孝榆在人群里凑了半天热闹,就是没挤到毕毕面前,没趣的下场,瞅着无人理睬的王室,“你不也是做网球儿子的?为什么他们不问你?” 王室身边空空如也,比起毕毕身边人山人海简直要博人同情之泪,孝榆就很同情他,“原来连做漫画,都是有美貌因素的……”她瞅瞅王室的黑脸,“你不如去整容吧。” “下一次,我要把作者的名字改成我自己!”王室郁闷加对孝榆的大怒,“那家伙除了画画一问三不知,不负责任、工作的时候听歌、经常睡着耽误进度、什么事也不管,为什么他是作者……” 孝榆同情地看着他,挥了挥手:“大概是——美貌程度的关系,安心安心,你不是从大学就知道毕毕宝宝的魅力无人能挡,他又不是从今天才变成这样,节哀吧。” “哼!” 王室的怨念在隔天的报纸出来之后爆发为怨毒,第二天的M市日报上刊载了采访《网球儿子》作者的访谈,内容如下—— 记者:请问《网球儿子》将在一三O结束,是真是假? 毕毕:没接到通知。 记者:(那就是说是假的。) 记者:手肿裹光什么时候回来? 毕毕:那是(不必说也知道马上就回来了)。 记者:如果一三O结束,结束之后会有第二部吗? 毕毕:暂时还(没有确定不做)。 记者:手肿裹光和布尔咒猪最后怎么样了,会永远在一起吗? 毕毕:啊?(他们两个之间不需要语言,不存在空间的距离,不需要解释。) 这版综合采访的标题赫然叫做“网球儿子最终归属与肿布尔的幸福生活揭密”,有关书吧的只有毕毕被记者堵在墙壁上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上只能看出书吧的几块砖头。看到这报纸,孝榆笑得抱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哎哟直叫,王室气得满脸发青,“毕毕!”他跳起来大叫,眼睛泛着绿光嘴里会喷火的外星怪物再次光临地球,四处寻找既定的攻击目标。 “毕毕今天不在,他不是在你工作室里安安分分地给你打工画画?对了二一九话你虐瞎了布尔咒猪的眼睛,二二O话你打算怎么样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孝榆笑得半死躺在沙发上举起一只手,“我保证毕毕不是故意的,那些话嘛——全部都是有人想听的没听到才补出来的,别生气别生气,你完全可以弄死布尔咒猪,让那些自以为是、想当然的人全部吐血而死,那就证明你的清白了。” “哼!”王室站到吧台后台去,“开店了,没一点公德心的女人,要是星期天这个时候门口就有很多人在晃荡了。”他这书吧的漫画和小说都很全,虽然四年没开了,记得的人还是不少。 “OK!”孝榆从沙发上跳起来,“今天没有毕毕,不开饭,只供应罐装饮料。” 王室一边开店一边说:“织桥呢?不是听说这几天请年假?” 孝榆跺跺脚:“在下面睡觉。”织桥就在地下室里,他那房间隔音好,楼上吵成什么样都完全听不见,“听说五天以后要做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术,昨天看书、看片子、看病历看到三更半夜,现在在睡觉。” “也只有手术能让他积极起来,以前你要告诉我织桥是这么敬业的人,打死我都不信。”王室耸耸肩,“你们两个也很奇怪,莫名其妙地分开那么多年,说真的在一起了,也没看见你们两个怎么改变,还是那种样子。” “啊,大概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吧,”孝榆笑得很开心,“其实,本来就很好,整天都在一起,即使是说相爱了,也不过就是从前那样——有些事说穿了认了,就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她的眼神微笑得很淡泊、很幸福,“我想过谈恋爱应该是轰轰烈烈、很严重的事,会有生离死别,会伤害很多人改变很多事,电视上不都是那么演的?但是其实都是为了一些很小的事不开心,有时候只是为了他不看我,他少说了一句话给我听生气,他哄我我就高兴了。虽然他跑出去四年还招惹了朗儿害人伤心,我很嫉妒也很不开心,但是只要织桥变态其实很在乎我,觉得我很重要,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做个鬼脸,“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快要气死,抓住我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那恐怖的样子,好像我再不理他他就要去跳海,哈哈哈哈……”她跳回吧台,“下次两个星期不理他,看他什么表情。” 王室叹了口气:“你忍得住两天不理他?你两分钟不骂他就表示你睡着了,你们两个——” 屋外的学生渐渐进来了,孝榆和王室忙了一阵,忙过了九点的人潮之后,孝榆问:“你和碧柔怎么办?” “我?我打算算了。”王室坐在从前尤雅常站的调酒台的椅子上,“碧柔啊,我真的不行了吧?以前有织桥,现在有毕毕。”他自嘲地淡笑,“看来不是视觉系的,就真的有差,我也许真的该去整容。”他其实长得并不难看,只是不属于织桥那样美貌和毕毕那样温顺而已。 “我觉得你蛮好、蛮有男人味的,我还觉得织桥变态要去整容才对,我带出街还不想让人误会我带着人妖呢。”孝榆哼了一声,“他昨天竟然从衣柜里翻了一件全身挂满花的衣服要穿出来,被我拿剪刀剪了,如果他今天又翻出一件什么全是蕾丝的衣服,我立刻在他头上挂牌证明我不认识他。”骂完了才想起,“哦?碧柔不是和尤雅在一起?” “你怎么想的?碧柔和尤雅在一起?”王室好笑,“尤雅在仓谷集团似乎有个非常有气质的秘书小姐在身边,他怎么会和碧柔在一起?那两个人几乎就没什么联系。” “可是我看见碧柔和尤雅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还说到哭了。”孝榆奇怪地回想,“不会吧?他们不是一对,哭什么?怎么会平白凑在一起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快要两个星期前吧?”孝榆回想,“四月——十八号?大概吧。” “十八号?”王室的眼神深邃了一下,“那是周姗的忌日。” “周姗?”孝榆呆呆,她已经忘了这个人很久了,“谁啊?” “毕毕从前的女朋友,高我们一届的师姐,生病死了的那个。” 孝榆有一阵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毕毕去扫墓了?”想起周姗是谁了,想起来不记得这个人的生平,只记得她为毕毕写过一首歌叫做《笑如芳草》。 “我不知道,总之那天他不在办公室。”王室淡淡地说,“那家伙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听说周姗的墓并不在M市,骨灰运回家了,要扫墓只能去烈士陵园扫英雄。” “我始终觉得——假如毕毕说没事,不需要人帮助的话,我就相信他没事。”孝榆慢慢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如果能够很真心地笑出来,我就觉得大家都没事,虽然我也常常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是我相信大家都是能够了解自己爱护别人的人,所以肯定是很坚强的。”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茫然,“过去的事如果不喜欢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知道是什么事也不想安慰谁不想了解过去有多么痛苦,我只希望现在每个人都开心。” “大概因为你这傻婆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毕毕才会感激你吧。”王室嘿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当年是什么事,但是至少知道,那家伙是不爱周姗的。” 孝榆摇了摇头:“这种事谁知道?也可能爱了很久,只是自己不知道;也可能以为自己爱了很久,其实根本不爱他,不是毕毕就不知道他的感受,我们帮不了他,全部看毕毕自己是怎么去想。”她弄了个玻璃杯在玩,看着灯光映在上面五光十色,“毕毕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也许总是很痛苦但是在微笑,可能是因为这样碧柔才哭的吧?” “那家伙的事不用担心。” 突然一句话从背后冒出来吓得孝榆差点丢了玻璃杯,定睛一看:“织桥你疯了,你吓死我了!”她拿玻璃杯去砸他的头,“走路跟鬼一样没声音。” “嗯哼……”织桥刚刚起来满身慵懒,软绵绵地往孝榆身上靠,气息在她耳边,“那家伙自己的事情自己会搞定,不用我们替他担心——他是很独立的男人,不习惯被人关心体贴,即使他头上戴个小熊什么的,也不能说明他就是那种没有危害的熊宝宝。” “可是看起来很好欺负啊——”孝榆嘀咕。 “是吗?我觉得他比尤雅还像个男人,不管是头脑还是态度。”织桥细细地说,软绵绵昏沉沉地趴在孝榆身上,“我好累,陪我看手术录影,否则我会睡着。” “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在看那些可怕的东西吧?”孝榆大叫起来,“你有病啊?你确定在手术之前你不会先死?”她拖着那个奇怪的男人往地下室跑,噔噔噔下楼梯把他往床上丢,“去给我睡觉!” “陪我看录像带。”织桥赖在她身上不起来。 “绝对不要、死也不要!” 王室在吧台里听着,这一对,已经算这屋檐下幸福的一对了,能变成如今这样的情景,还能照从前那样生活,孝榆的影响实在很大——和她在一起就特别单纯,特别开心。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他对着擦得发亮的吧台照自己的影子,为什么大家就觉得他丑呢?其实他自我感觉蛮不错的,长得英雄侠义本来是优点,只可惜最近不流行这种款式。 “咿呀”一声,有人推开书吧的门进来,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间:“请问吕织桥吕医生是住在这里……”她突然看见这屋子另类的风格,不由得呆了一呆,有些畏缩地往后退。在她想象之中,高明的医生不可能住在这么嘈杂混乱的地方,但地址似乎没有错。 “嗯?”织桥还穿着睡衣,满身昨天的沐浴液香气,微微挑起狭长的眼神望门口,“你是?” “我是张海路的家属。”那个年轻女人拿了一面牌匾过来,上面写“治病救人”四个金字,“上个星期听说吕医生为了救爸爸昏倒,我们家商量了一下送礼物医生也不会收,所以做了这个送过来。”她真诚地过来握织桥的手,“我爸爸没事醒过来了,真的很感谢你,看见你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好医生,医生真的是很伟大,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总之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王室和孝榆在吧台里面面相觑,暗自咳嗽,虽然这个家属感激到接近疯狂的地步,但在她眼里,织桥暂时是恩人是救世主,但是织桥会昏倒是因为他感冒、发烧、没吃早餐,咳咳,似乎和拼命救人的关系不大。虽然觉得这种事发生在变态织桥身上很好笑——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能承受这种爱戴的圣人,但是看着别人感激得热泪盈眶,心情也很愉快,有种久违了被感动的感觉,很替织桥高兴。 “你爸爸再有问题的话,记得先去脑外科检查。”织桥接过牌匾,握了握她的手,笑笑说,“谢谢。” 原来织桥也可以很有可依靠感和稳重感的,孝榆心头一跳,看着他握着那家属的手,突然有点小小的嫉妒,她没见过织桥认真的样子,看见也是偷偷看见的。突然有点感慨,也许不是织桥不让她看见,只是她太浮躁也太希望快乐,所以不要稳重。趴在吧台上看织桥,其实,稳重也不错,很像可靠的样子……她第一次想要依靠织桥,而不是保护他…… 不知道织桥和那女人又说了什么,年轻的女人走了,一步三回头。 “治病救人?”王室笑笑地看着那牌匾,“很夸张啊,你要放在哪里?我记得你好像从宿舍那里搬了很多类似的东西回来嘛。”他记得织桥的地下室里很多同类的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偶然觉得的确是很感人的东西。 “放在一起了。”织桥耸耸肩,懒洋洋地提着牌匾往里走。 “别人不都是把这东西挂在医院里吗?”王室开始笑,有点调笑的味儿。 “Sa……是吗?”织桥把牌匾提进地下室,和他很多类似的东西堆在一起。 “收到的时候什么感觉?”王室跟他到地下室门口看他堆,“不可想象啊,你这家伙是个名医。” “哼哼哼哼……”织桥回头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名医”,让王室差点吓了一跳,但随后织桥笑笑,说:“收到的时候……很感动,真的。” 王室扬起眉头,笑了:“收到读者的来信的时候,我也会很感动。” 孝榆愉快地守着吧台,今天太早书吧里还没有人,因为不是周末,听着地下室里无聊的对话,她觉得很愉快,好,她也要认真做她的书吧,做一个别人想起来就会觉得开心的好人。 《网球儿子》的办公室。 “铃——”电话响起。 毕毕正在聚精会神画底稿,助手接起电话:“喂?”过了一会儿,“毕老师,你的电话。” “喂?”毕毕没有放下笔,仍在淡淡地勾勒。 “尤雅。”电话那边的人的声音依然如此沉着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地方。 “什么事?”毕毕放下笔,尤雅几乎已经四年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虽然偶尔也会见面,都只是点头而过。 “没事,只是想聊聊。”尤雅想聊天的声音依然一本正经,“毕毕……” “嗯?”毕毕弯眉微笑,笑得完美无缺。 “四年前你说过一句真心话,那次足球比赛打架事件,你发短信给我,你说你们赢了,还有一句说:你很想死。”尤雅冷静地说,“我没问你为什么,现在可以问吗?” 毕毕的反应是立刻又弯眉笑了,过了很久才领会到电话那边看不到他的笑,“可以。” “因为周姗和你吵架,她赌气去下乡,最后病死。”尤雅说,“所以你愧疚、你想死?” “嗯?”毕毕这一声就是不知道算是承认还是算是觉得尤雅说得很有趣的声音。 “前天你反抗了。”尤雅说。 前天就是停电有小鹰组冲进书吧的那天,毕毕继续微笑,“哦。” “恭喜。”尤雅简单地说完,准备收线。 尤雅打这个电话来就是想说恭喜他不再想死了吧?毕毕抢了一句:“等等。” “什么事?”尤雅的声音一点不见仓促,十分沉着冷静。 “谢谢。”毕毕很少说谢谢,接着他微笑地补了一句:“虽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尤雅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温和近乎温润的笑声,按了手机的停止键,望着办公室前面的无限城市,那个人永远都是那么神秘,猜不透内心的真意。 桌上的许多纸张在飘,周姗当年是怎么死的他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她本来应该留在M市,却因为和某人赌气,扬言要去最偏僻的地方,去了天合山,不幸因工作过度患上感染性休克死亡。临死前打过电话给毕毕,不知道说了什么。 毕毕和她是因为毕毕移情别恋所以分手的,看着孝榆和织桥四年后复合的幸福,毕毕一点异常没有——难道他移情爱的人不是孝榆?那么是谁…… 毕毕真的爱孝榆? 真的不爱孝榆? 尤雅凝视着眼前的景色,他掌握着无数信息决定影响惊人的事情,看得破商场之中最关键的利害关系但看不破毕毕的心,那个人和白底蓝印的熊宝宝一样,到处都是真心、也到处都没有真心。 天空清明,飞机冉冉掠过蓝天。 树梢的微响沙然令人觉得阳光温柔。 伸缩自如的爱与轻薄假面书吧开门,方孝榆跳出来伸懒腰,然后把屋子里懒洋洋、软绵绵的大神织桥拉出来,踢他去上班,如果还没清醒付送“疯婆清醒踹”三记,保管立刻就醒。 毕毕和王室还在继续他们的《网球儿子》,据说最近迷恋儿子们成痴的少女已经强烈要求购买儿子们情人节的情书,毕毕和王室正在无限伤脑筋中。 碧柔继续读书之路,但渐渐的,经常往毕毕那里去,给他们帮忙端茶递水——孝榆说碧柔终于开窍,知道对人心怀不轨的时候就要自己努力。 尤雅偶尔会砸钞票请他们去吃明珠烛光,自从知道尤雅请吃明珠烛光,孝榆对他无限仰慕之后,织桥的爷爷为防孙子被欺负,经常大大地摆阔请他们吃遍M市所有最昂贵的餐厅——孝榆经常抱怨给织桥听:如果我嫁过去你家,你家的家产都给你败光了怎么办? 毕毕高中的时候是学校合唱团的主唱,但他已经快八年没有唱过歌,只是在画画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空闲的时候一直听着歌,他给自己说上了大学再也不唱歌……不再唱那种……很认真的歌…… 而如今……距离大学已经很遥远了…… 为什么坚持不唱了?理由已经忘记。 就像当年为什么想死的理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生中很多很多重要的理由都可以遗忘,只要几年,有些曾经当做噩梦的记忆都会消散,爱不爱周姗?爱不爱孝榆?都是秘密。 电话铃响。 他放下画笔:“喂?” “毕毕啊,快过来快过来,我们在‘兰’KTV,碧柔给你做了一首歌啊,快过来听。”孝榆的声音永远阳光灿烂。 “嗯。”他弯眉一笑。 “歌名叫做《为何你总是一个人》,很煽情啊,快点过来听!哈哈哈……” “孝榆,那不是我做给毕毕的……” “不是?不是你写在本子里干什么……” 电话里传来热闹的笑声,碧柔恼羞成怒的声音和孝榆的大笑都很清晰,毕毕的眼眸掠过一层真正的微笑:“我现在就去。” “兰”KTV.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 “咿呀”,包厢二二七的门被推开,里面早已坐满了人就等他一个,孝榆正在唱歌,唱戴佩妮的《路》:“……我知道这一路的风风雨雨总是让人跌倒,也知道,这一路的屈屈折折会模糊了我的想要,而未来也许缥缈,我的力量也许很渺小,要知道执著是我惟一的骄傲……”不必问,以孝榆的歌喉,这一首劲力十足激情彭湃的歌给她唱得就如鸭子自杀。看见毕毕进来,她招手招手,“过来过来,碧柔呢?”她转身抓住碧柔,“把你那首歌唱给他听!” 碧柔满脸通红:“什……什么……”她站起来就要往外逃。 门口突然多了一个人,织桥似笑非笑地挡住她的出路,喝了一口红茶:“那首歌不错。”他说。 王室吁了一口长气:“我先唱!”他按了一首歌叫做《愚公移山》,顿时给人踢飞,孝榆扑过去抓住碧柔,大叫:“不要!我要听碧柔唱歌!” 在众人的目光下,碧柔满脸尴尬、委委屈屈地坐回位置,看她的样子恨不得一头钻进桌子底下,只恨这桌子下面是实心的。 “唱吧。”毕毕坐到碧柔身边,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毕毕坐在身边就给人平静的感觉,即使那个本人神秘而似乎很忧伤,但他的微笑笑如芳草,让人心如夕阳,像夕阳那样温暖平静,甚至有点淡淡的感慨,有点微微的悸动,很舒服的感觉。 她举起麦克风轻轻地就着唇,这首歌没有伴奏,电视关掉了画面,只有她淡淡呼吸的声音,“曾经有感恩,当情缘都成风尘,路人过问后伤神变伤痕,我一个人;曾经有疑问,当白天都成黄昏,他们回家后午夜的时分,我一个人。” 毕毕很认真地听着,温柔的眼瞳渐渐浮起莹莹闪烁的光,不是泪痕,是光痕而已。 “不是寂寞的灵魂,只是我不能区分,为何热闹没有我的体温,冰冷的余温。又是那样的黄昏,我看见你一个人,你说人是相爱的忠臣,旁观不伤人。为何你总是一个人,独自走过那街灯和荒村,人家说你笑如芳草而芳草多残忍,你不闻不问。为何你总是一个人,一个人不要别人的灵魂,人家说那寂寞如花而花瓣终粉身,你可知寂寞也是伤痕……” 包厢里除了碧柔的轻唱就是心跳声,大家都静静地听着那歌,碧柔唱到哽咽,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失态之后眼神凄凉,莹莹泪水。 寂静了很久,毕毕从她手里接过麦,没有开伴奏,他直接唱了:“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一路春光啊,一路荆棘呀,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毕毕的声音很好,碧柔沉默。 孝榆口齿一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碧柔推开门,颤声说:“我去拿蛋糕。” 她出去了。 毕毕刚好唱完。 “哇,毕毕你唱得比我好十倍!”孝榆叹了口气,“我很喜欢这首歌耶。” 织桥笑笑,还是倚在门口。 王室按了他的《愚公移山》出来唱,刹那冲淡了包厢里怪异的气氛,孝榆加进来大吼大叫,欢乐的气氛漫溢。 什么叫做……粉饰太平……织桥嘴角微翘,这些人啊…… 碧柔走到洗手间去擦眼泪,然后去拿自助蛋糕。 用夹子夹起蛋糕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个人。 她爱过、爱着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笑如芳草,生如夏花。 「全文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