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携卿入红尘》 第一章 初下山 数百根粗壮的木材堆在一起,燃着来自地狱的恶火,劈里啪啦地炸着火花,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火光映着残阳,将整个穹顶染上了血色。大火彻夜不熄,即使是有“天下园林之首”美誉的永定伯府,也只能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一声声悲叹,而后支离破碎。府门上御笔钦赐的鎏金“永定侯府”四个大字,也因门柱断裂而摔落在地,如同它身后这一片府宅的昨日荣光一般,一下子跌到了尘埃里。 叶绿芜透过哀哀秋瞳,融融火光,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静静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 世上再无昌国叶氏,再无满门忠烈的永定侯。 叶氏一族骁勇善战。123。天下皆知。当初始皇帝于青州起兵,叶氏一族倾全族之力追随,灭三城平天下,都是叶氏的功劳。在昌国建立之初到现在,叶这个姓氏在百姓心中是保护神一般的存在。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多年前的始皇帝能够与叶氏称兄道弟共守江山,可当今圣上却只因北方周国的一个滑稽的要求,便要了叶氏满门的性命。 周国皇帝几十年来励精图治,已然让周国的文治武功达到了一个顶峰,凌驾于其他小国之上。为了保证自己的江山不落入旁人之手。 。昌国皇帝近几年来已经给周国送去无数银钱,甚至还将边疆的凉、偕二城当作朝瑰公主的嫁妆一起送往周国和亲。可是这样一来,国库日渐空虚,周国眼见如此,已经不愿与之过于纠缠,半月前大军压境,对昌国虎视眈眈。 就在此刻,吓破了胆的皇帝收到来自周国的一封信,上书只要昌国皇帝愿意奉上叶氏一族的项上人头,便立刻退兵,两国之间依旧和平相处。这话就算三岁稚童都不会信,大军开拔镇守边境需要多少钱粮,此举又怎是仅仅为了叶氏满门的性命? 可是皇帝信了。 清点完永定侯府财务之后。花间阁昨日一道圣旨从皇宫急急送出,就在府内将叶氏所有人的头颅斩下。而后他们的身体被丢弃在府内,一把大火烧了今生。 叶绿芜看着已化为焦炭的家,心中一片清明。 她七岁那年父母送她上了岚山学道,临行前曾与她密谈:“我叶氏一族本应枝繁叶茂,可当今圣上昏庸无度,为父已有感觉,我们家撑不了多久了。你此去学道,山高路远,就算伯府出事你也不会受到牵连,只要你活着,就算叶氏最后的荣光。” 绿芜,叶氏枝繁叶茂,却绿意荒芜。 年仅七岁的她泪如雨下,眼中却是超出年龄的坚定,她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孩儿此去学道,不得正果,绝不回头。”虽已过去了十二年,但她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年她矮小的身子一步步离开伯府的感觉。修道之人大多寡欲,师傅也说她若不放下这件事,难成正果。…。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十二年来醉心道术,都说她有仙缘,天分极高。她也准备好了潜心修习,再不过问世间之事。可如今看着这满目疮痍,七岁之前的时光一下子从心底最深处跃然眼前,儿时的一幕幕就像一片片利刃,将她的心割得体无完肤。 叶绿芜在树后呆坐了一整天,直至暮色四合,天空再一次染色血色的霞光时才起身,向城外走去。夕阳散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托的细长。她踏着血色的霞光,一步步走的缓慢而沉重,此时的身影与七岁那时的似乎重叠了起来。 不是不想回头,只是家都没了,如何回头?身上背负着叶氏一族的希望,就算踩在荆棘之上,也要活的神采飞扬,一步步将自己的路走下去。 修道之人本就心神强大。123。就算快马加鞭赶了三天的路,叶绿芜也没有过于疲惫。岚门众人没有命令不得轻易下山,只因碌碌红尘会使心神蒙蔽,失去修道的本心。此次奉命行走于世间,是因徐州附近有妖邪作乱,半年来已经有二十多名女子失踪,怕是早已全部死于非命。 起先人们都以为是山贼作乱,便上报官府。可是官兵一队队的来,只要进入那座山便了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尸体都不知所踪。知县心里害了怕,直说有乱党作孽,若不除之只怕威胁到徐州安定。 这一上报。 。便成了大案。州府要剿灭乱党以安民心,便允了周遭百姓在山下等待,只等三百官兵将贼人押出来,既得了民心又得了政绩。 可官兵进山还不过两个时辰,只听得山中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声,这吼声闻所未闻,就连最见识渊博的老人也不知道发出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着,便是一道紫色的妖力直冲云霄,浓郁的似乎已凝成了实质,在远处一圈圈地漾开波纹。在这压力之下,凡人的力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东西一发威,弱小的凡人便只能等着形神俱灭。从未见过这等阵势的众人双腿颤抖,胆子小一点的人已经支持不住,软倒在了地上。 再之后。花间阁妖力托着那三百人的尸体自山中而来,摔在了山脚处。 有胆子大的人上前查看,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些官兵的尸体全部残破不堪,碎成了一地尸块。 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这场面实在太过骇人,众人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泪水从圆睁的眼中喷涌而下。 这事已非人力能够解决,州府因此损失了三百官兵,已惹得民众不满,不敢再自大,便当场派人前往岚山寻求帮助。 叶绿芜就是因此前来的。 当她到了那山脚下时,却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加糟糕。那三百人的尸体虽已化成一片灰烬,可仍有几簇火光在燃着,幽幽地发出蓝色的光芒。这绝不是人类的魂火,叶绿芜想,人类的魂火若被点燃,则三魂七魄全部散尽,再无来世的可能。那火光按书中记载,也应是蓝色的,可这三百人的魂魄绝不可能燃烧如此之久,难道是这火焰本身久久不散?…。 若是如此,那只有鲛人能够做到了。鲛人油脂可做万年灯,可绝没有自己把自己点了的说法,那此妖莫非是假借鲛人之势?还是说,此妖实力已强大,可以猎杀鲛人。鲛人在妖中属于天生便有妖力的,能通人语,半身人形,实力算的上中强。若连鲛人都能肆意猎杀,那此妖究竟是…… 叶绿芜眉头皱成一团,总觉得此事非寻常妖物作乱,还是先与先行的人汇合后再做打算。她环顾四周,提起行囊便向着西北方密林之中冲出的一道金光而去。 岚门的据点之上,都有金色光芒组成的图腾,以告诫世间妖灵邪祟不得靠近。据说那金色光芒是千年以前得道飞升的祖师爷留下的一缕神识,传至今日其中的神识虽已经微乎其微。123。可这图腾已成为了岚门的信仰,甚至每一个拜入岚门的弟子,在拜过祖师爷后,右手腕上就会出现这个图腾。 叶绿芜抬头看了那图腾一眼,心中思绪万千。手还搭在门边未动,却感到门内一股力量突来,在她愣神的功夫,门从里被推开。多年的的战斗经验使她的身体先于思想行动,在门开的一瞬间飞身后退。 若非她愣神,否则绝不会被门内的人吓到。 那人也惊着了,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站在门口发呆,便住了脚。“温余?你什么时候也和谭海一样了。 。冒冒失失的。”叶绿芜挑眉道,“莫非是你们在一起呆地久了,越来越相似不成?” 温余脸上迅速挂上了笑意,“小芜已经耽搁了三日才来,等今日之后必要罚你才行。现在跟我进山,谭博跟我们失去联系已经三个时辰了,谭海怕他们出了事,让我赶去看看。”说着便越过叶绿芜快速向前走去。听到她抬脚跟上的响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小芜漏夜赶来,体力耗费太多,还是先进去歇息下吧。” 叶绿芜摇摇头:“谭博最为忠厚老实,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绝不会让谭海担心的。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再者说我可是上官长老亲传弟子。花间阁这里可没谁能比得上我。” 说到自己是亲传弟子,叶绿芜眼中闪着骄傲的光彩,整个人神采飞扬。温余心中一动,便应下了:“也对,小芜确实非常人所能比拟。”说罢,左手一翻,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支莹白的玉簪,“这是大师兄临走前留下的,因你提前出发,才让我转交给你。” 触手微凉,是块难得的好玉,再仔细瞧去,玉簪内有丝丝如月的光华流转,那是重光的灵力在其中盘旋。还在思索这究竟是为何时,叶绿芜手中一空,抬头便看到温余放大的一张脸。她微微有些失神,眼前这个人与她相伴四年,记忆中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何时变成这样一个翩翩儿郎的? 温余一脸温柔地替叶绿芜将玉簪插在她乌黑的发间,又后退几步点点头,满意的道:“这样很好,无人会疑心这个女儿家的饰物。”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神行符,用魂术催动后拉起叶绿芜的手,向山间急行而去。…。 手上传来的绵软的触感,令他稍稍有些分心。用余光瞥去,便撞进了叶绿芜那清泉一般的眸子里。他不自然地转回头来,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那般清澈的眼神,从第一次见到起便摄走了他的心神,从此甘愿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约莫过了半刻钟,二人已到了谭博他们入山的地方。 叶绿芜转头看向温余,二人目光相撞,只一瞬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小心为上。 二人沿着谭博一行人的踪迹向里走去,山中的景色与山脚处截然不同。前进越深,植物越是茂盛高大。在走到半山腰时,就连藤曼也已经遮天蔽日,更别提本就高大粗壮的树木了。 这山原本是前朝一个大户人家的坟茔之地。123。朝代更迭之后,迁到这里的百姓因生计所迫,便在山上栽种了果树,以此谋生。左不过几十年的光景,这里的树木居然粗壮得像几百年的一样,显然是受了那妖邪的影响。 那妖邪之力竟已经能影响周遭的生灵?如此力量,谭博只怕凶多吉少。 二人对视一眼,再不敢有片刻耽搁,飞身向着更深处而去。 而此时,谭博正被困在一棵树内。身上被水火不侵、刀剑不入的藤曼紧紧缠着,双腿已深深陷入身后的树枝之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魂力缓慢地沿着双腿。 。没入其中。 他艰难地转过头,与他同行的十二人也被挂在了树枝上,半数已陷入了昏迷。饶是他们已尽力将魂力压制在心脏周围,可妖树的力量太大,即使这般还是能将魂力生生抽离出身体。谭博修为在其中最高,可在近三个时辰的魂力吸收下也难以再坚持下去了。若是再没有支援,只怕他们全部都要魂飞魄散,修为散尽而亡,最终变成这棵妖树的一部分。 现在若是用法器发出求救信号,魂力损失就会更加严重,只怕是更加撑不到援兵来了。谭博苦涩地闭上眼睛,这次掌门低估了妖邪的实力,本以为只是寻常野兽在此食人精气修炼,却不想还有这样一棵强大的妖树隐匿于此。如此强悍的妖气尽数藏匿起来。花间阁竟是分毫没有被发现。若是各个长老的亲传弟子被困于此,说不定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偏偏唯一的一个亲传弟子叶绿芜得知家门生变,与他们异路而行,现在还不知赶到了没有。在这样下去,妖树吞进他们十二人的魂力之后,在村子里的哥哥和另外十二人也将殒命于此。 好不甘心,好想活下去…… “怎么样?”叶绿芜秀眉微蹙,“这妖树已将方圆十里的所有草木精华全部据为己有,谭博他们只怕是被困住了,再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我怕……”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温余将手掌覆在地面上,一圈圈白色的光华从掌心漾出,体内的魂力借助土壤中细微的空气逐渐布满了四周。“东北方向十里处,妖树主干所在。”似是又觉察到了什么,他双眼圆睁,木木地转过头来,“谭博他们的魂力很是微弱,已经被妖树捕获大半。”…。 叶绿芜即刻捏了神行符,拉起温余的袖管直奔东北而去。 温余魂力属风,只要有空气的地方他都可以将魂力渗透进去,探查到一切。若是有源源不断的魂力加持,风属之人甚至能无止境地探查下去。因为作用太过出众,岚门之内的风属之人异常稀少,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中,也仅有温余一人魂力属风。 风乃是最强悍的守护之力。123。在到达主干时,温余便左手捏印,乳白色的魂力环绕在二人周身。虽说这光华极其微弱,但他二人修习道术已久,借着这淡淡的光华。 。前方的情形也能看到八九。 谭博的腰部也已经与妖树融为一体,那十二人的上半身似乎是从那树上长出来的一般,身上藤曼紧紧得缠绕着,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在这微弱的光芒下泛着死灰般的光。 叶绿芜心中大骇,右手立刻向前平伸,赤色的火焰自掌心而起。花间阁蜿蜒着向前方伸去,化作了一把弯刀的形状。双腿微微下沉,而后猎豹般向前蹿去,地面上凭空长出的藤曼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速度,鬼魅般的身影在瞬息之间便来到了谭博面前。 她的动作很快,温余的目光紧紧地粘在她身上,片刻不敢分神。只见叶绿芜右腿微曲,在她即将跃起的一瞬间,温余立刻右手捏印,遣出一道魂力飞至她脚下。 借着此力,叶绿芜高高跃起,越过主干外围的藤曼,右手狠狠劈下。在此同时,周身环绕的风属魂力覆在火焰之上,风助火势,瞬间照亮了这不见天日的密林。。 第二章 首战捷 在火光的映照下,叶绿芜的双眼灼灼逼人,周身的气势与火焰交相辉映,晃地温余移不开目光。 赤色的火刃在风的加持下变得无比凶悍,在瞬息之间便斩断了谭博身上缠绕着的枝蔓。可不知为何,这妖树没有被火焰所引燃,只是从切口处淌出浓黑的液体来,腥臭无比。无法被点燃,她的火刃便损失了一半威力,只能用最普通的方式攻击。叶绿芜心思一转,以左手掩鼻,右手将火刃直直插入树枝。 那妖树生痛,吸附谭博的力道略微松了一松,温余的魂力立刻钻入缝隙中,用尽了全力将他从树内拖拽出来,稳稳当当地将他放在自己脚边。 叶绿芜感到身边属于温余的魂力又丝丝绕绕地环了上来。123。不用回头便知已救下了谭博。接着又是几次劈砍,已有五人安稳地躺在了温余的结界中。 妖树根系过于庞大,因他二人前来的时候妖树的灵识并不在主干上,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救出五人。当灵识沿着根系返回主干之时,才是真正要面对妖树战斗的时刻。 妖树的力量太过强大,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地十分完美。 当温余感觉到不对劲时,脚下的土壤已被数十根粗壮的藤曼顶起。 。他立刻后退,却没想到这藤曼速度如此之快,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脚下连容他们落下的缝隙都没有。 叶绿芜挥手便砍向了这新生的藤曼,一下子便斩断了十几条。“这藤曼来势汹汹,怎么这么弱,连刚刚的一半防御力都无。”她暗想,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下,转了个方向进行下一次劈砍。就在此时,刚刚那断掉的那十几根藤曼从切口处又生出了新芽,很快便变得与之前别无二致。 他立刻牵动叶绿芜身边的魂力,将她护在自己的结界内。而她手上的火刃此时也散去了兵刃的形态,化为一层薄薄的结界覆在温余的结界外。 她的魂力本就不善防护。花间阁化为结界后只能起到一成的威力。“世间万物都须遵循五行之道,这妖树虽诡异,终究还是要被我的魂力所克。你快些探查一下哪里最薄弱,我们突围出去。”温余点头应下,用全部心神将魂力缓缓散开。 那藤曼在将要攀上结界时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与其维持着一掌的距离,唯恐火焰伤了枝叶。温余见状,虽不知道妖树为何停下动作,却也不敢放松,暗暗加快了探查的速度。 就在此时,那些藤曼上开始长出细小的分枝,密密麻麻的绕成一团,将结界围地密不透风。温余的结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消散。可这藤曼的包围越来越致密,等到完全成形之时,他们七人便只能被困在其中,耗尽空气而死。 觉察到这妖树的动作之后,温余心急如焚,操控魂力更加地细致。火焰结界内温度越来越高,几人额上都挂上了豆大的汗珠,若再不突围,恐怕谭博就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叶绿芜聚起魂力,将要全力一击时,温余忽然将用来探查的所有魂力收回,并撤去了结界上的大半魂力。她不需要问,便知道了温余已经找到了包围最薄弱的地方,于是将魂力从丹田一点点压出,半分不剩。 结界瞬间变得薄弱,妖树感受到了这一变化,那些藤曼开始一寸寸压下来,准备将他们七人化为自己的养分。 乳白色的魂力飘飘荡荡,指向了一根最细小的藤曼。 就在结界出现裂痕时,叶绿芜的魂力忽然爆起,借着温余的势,直直顶在那根细小的藤曼上。 火焰穿透包围而出,那一缕明亮的火光使几十年来不见天日的主干附近亮如白昼。而后那火柱越来越宽。123。直到“轰”的一声巨响,那藤曼包围从缺口处被炸开,威力之大连地面都颤了一下。那些枝枝叶叶散了一地,掉落在地上的黑色汁水中。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叶绿芜的魂力虽消散而去,但热浪还是滚滚而来,逼得人喘不过气。 主干被刚才的魂力一击,毁去了大半,显出一大片焦黑的痕迹来。在其之上层层叠叠的枝叶,也因主干被毁而逐渐变成紫色的光点,消散在了空中。叶绿芜心中一喜,这妖树并不是不怕火。 。而是有东西护着它的表皮。刚刚她用尽魂力的一击摧毁了这层屏障,才伤的到它。 现在二人丹田已空,再逼不出一丝多余的魂力,而妖树也只剩一小半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作。竟是两败俱伤。 在用手拽出剩下七人之后,他们已是费尽了力气。温余口中默念岚门的独门心法,右腕上的图腾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咒语结束,那光芒自腕上飞起,围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叶绿芜也照做,右腕一抬,一缕金光破体而出,像是有生命一般依次略过那十二人。金光所过之处,其余弟子右腕上的图腾中也泛出了金光。花间阁与叶绿芜的那缕汇在了一处。聚起了十二缕金光之后,那光芒缓缓停在众人中间,化作了一个光球,紧接着钻入地面,自中心开始,绽开了一个阵法。那阵法中的岚门图腾缓缓转动,闪着迷蒙的光。 在岚门心法中,这聚炁阵便是第一要学的。利用五行相生之道,将阵内之人的魂力牵引至每一处,在所有人经脉之间流转,能够使体内的炁得到快速恢复。岚门讲究共享共有,同根同源,这聚炁阵便是弟子们疗伤的最大倚仗。 “小师姐,你没受伤吧?”谭博体内的魂力经聚炁阵恢复了一些,便幽幽地醒来了,“我又给小师姐添麻烦了。”说罢用手挠挠头,露出一个极不好意思的笑来。 温余转过头来看着他,挑眉道:“只念着你师姐的好,我的你就只当看不到了?”“哥哥说师姐是女孩子,要多照顾才行。”谭博一本正经的说。…。 “哈哈哈哈哈……”叶绿芜听到此话,笑得眉眼弯弯,即使身上有些狼狈,也掩不住那双眸子中的星光。“天已经快亮了,其他人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能醒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动身回去,谭海怕是担心的一晚上都没有睡。” 话音刚落,一束晨光劈开暗沉的天际,穿透浓厚的云层,落在了这片几十年未见过光芒的土地上。紧接着,万千金光洒下,将这块土地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有几分神圣的味道。 众人逐渐醒转过来,在如此凶悍的妖物攻击下还能捡了条命回来,都感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些年轻儿郎,说不出多么感激的话来,但他们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绿芜师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123。只要师姐一句话,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绝无半句怨言!” 叶绿芜笑道:“做什么就要上刀山下火海了?你们的命可宝贵着呢,好好珍惜才行。” “此等妖物被除,徐州城外可安定许久了。”温余的脸上罩着晨光,清俊的面容隐在光晕里,为他增添了几分仙气。“你们魂力受损,聚炁阵并不能完全恢复,还是要回去在琼玉池里好好泡一泡才是。” 谭博因没能保护好与他同来的弟子,心中愧疚,“现在可能赶路?此地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弟子们一听。 。便露出了几分骄傲的神色来:“魂力受损,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当然能赶路。不过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是岚门弟子啊。” 叶绿芜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声音清亮透彻:“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让谭海再派人来善后。” 一行十四人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小师姐,你家里的事……”谭博唯唯诺诺道,生怕惹得叶绿芜不高兴,“总归你还有我们的,还有师傅和掌门,他们都很疼爱你的。” 众弟子看向叶绿芜,眼神中充斥着担心:“是啊,我们会一直陪着小师姐的。” 叶绿芜刚要开口。花间阁就看到温余缓缓而来,抬手将她歪斜的玉簪拨正,眼眸中是能滴出水的温柔;”我还会陪你很多个三年的。” 自从三年前初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终究要败在你手里了。 三年前,舒云山庄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在一夜之间被墨阙会屠了满门,温余从少庄主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这浩瀚江湖中的普通人。 众人皆知,舒云山庄中有记载着前朝宝藏的藏宝图,可庄主温伯舒武艺高强,江湖中人只能望洋兴叹,不敢打藏宝图的主意。而修道之人只对为害人间的妖物感兴趣,降妖除魔也不缺钱财。这样一来,那藏宝图竟是稳稳当当地藏在舒云山庄。 墨阙会屠庄那天,方圆二十里都看到了九华天雷阵盘踞在舒云山庄上空,这种夺取魂魄精元存于法器内的邪阵一旦开启,自内而外不可破。阵内的一切生物都只能感受魂魄被丝丝抽离身体的苦楚,最后形神俱灭。…。 他侥幸沿着密道逃出,遵着父亲的遗嘱,前往岚山而去。在经过一个镇子时,遇到了叶绿芜。 那日他在酒肆中听着形形色色的人议论此事,心中烦闷,刚走出门就遇到一阵骚动。 “若是个人恩怨,也不该在这里解决,若是惹来了官府倒不好了。还是速速离去,不要惹祸上身。”温余暗想,转身就要离去。 “若让我听到你们再辱我师门,可就不只是这个教训了!我岚门虽不与人为恶,但也绝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诋毁的!”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让温余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师门受辱,一时心气难平才出手教训,扰了各位的清净真是对不住了。“那女子又道,说完向人群拱手赔礼,自有一种江湖侠气。 围观的都是些看热闹的人,哪会觉得扰了清净,只笑着说无碍罢了。 事情已经结束,在那几个诋毁岚门的人溜走之后,四周的人也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去,这件事也不过是又一个饭后谈资。123。人们议论起来也不过是说岚门风气严谨,弟子也都是正直之人云云。 此时温余才在散开的人群间看到那个岚门女子,她直直立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给众人道歉的笑意。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藕荷色云锦的劲装,三千青丝用一只碧玉簪高高挽起,衣摆上的云朵暗纹随着她的移动作漾着微光,剑眉轻蹙,下面是一双明媚的眸子,几缕微微散落的发丝拂过脸颊,眼神里似有火种在燃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冷静地像是一块冰,同时又炽热的像一团火。 温余愣神,接着便垂眸暗想怎样才能让她带自己去岚门。想了片刻脑中仍旧是乱糟糟的一团,他并没有与女子攀谈的经验,心下不禁有些烦躁,便想着要不要先去问下名字。 他一抬眸。 。便撞进了一双清泉般的眼睛里,霎时间目光所及之处都失了光彩,只有这双眼睛是真实的。 那女子向他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温余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都不受控制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木讷而急切:“在下想拜入岚门,不知姑娘可否引见?”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拱手道:“在下冒失了,请姑娘见谅。” “那你跟我来吧。”那女子粲然一笑,“我叫叶绿芜。” 只这一句话,便乱了温余的心湖。 众弟子只当没看到,纷纷抬头看天,心里默默数着飘过了多少片云彩。谭博看着温余,脸上露出了一副“你小子真行”的表情,破天荒地没有打破这暧昧的气氛。 不过这气氛也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温余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水属妖力自后方而来,速度惊人。他只来得及聚起结界,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紫色的妖力便撞上了结界。 “噗——”温余挨了这一下。花间阁只觉得丹田一阵剧痛,随即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这疼痛直击灵魂,他的眼前已有些模糊,竟是跪着也不行了,片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无力地看着妖力前来的方向。他的魂力跟这强悍的妖力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叶绿芜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右手化出火刃,横在自己身前。众人随后也摆出迎战姿态,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那妖力的主人并未现身,而是采用了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来对付他们。大团的妖力滚滚而来,直接从空中压向众人。 “聚起结界!”叶绿芜大喊。 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调动魂力,片刻之间便在上方撑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结界。 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防御结界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那妖力抵上结界时,速度丝毫没有减缓。那结界就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击碎。上方强大的妖力一寸寸压下来,众人心中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不……”叶绿芜仰头看着那妖力,眼睁睁看着浓郁的紫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口中喃喃道:“我还没有……”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吐出,便消散在风中。。 第三章 大师兄 众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仰着头等待着妖力降临的那一刻。敌我实力过于悬殊,若那妖力压下,以他们的修为,只会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可能。 那妖力一寸寸接近,叶绿芜的心也在一寸寸下沉。眼前的世界被紫色渐渐淹没,她头脑中一片空白,自脚底袭来一阵冷意,似乎将她全身都冻结了起来。就在那妖力几乎贴上她头顶的一刻,一条银白色的线出现在那铺天盖地的紫色上,细微却耀眼,带着希望而来。就在几息之间,那条线已经自中间至上下将妖力斩成两截。那两截妖力翻滚着迅速接近,眼看就要从断裂处合成一体。 可就在下一刻,千万条线自中心爆开,将庞大的妖力切成了丝丝缕缕。漫天银光闪过,那妖力的颜色逐渐变淡。123。再也掀不起风浪。经微风一吹,便散开了。 众人的眼神由恐惧转为狂喜,甚至有人双手合十,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绿芜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刚想转回头去查看众人的情况,却瞥见一个白色人影飞速掠过他们,向后方飞身而去。 她立刻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人影右手紧紧扼住一个人的咽喉,左手紧紧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剑锋深深没入那人体内。 不,那根本不是人。那人形皮肤质地坚硬,像树皮一般布满粗糙的纹理,干枯的头发上枝叶丛生,在风中肆意飞舞,身体的右半边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断裂开来的地方一片焦黑。叶绿芜只一眼便知道了这就是妖树化形,那缺失的小半个身体正是拜自己所赐。 “这妖树炼人形都化得这般不好,又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谭博惊叹道。 叶绿芜听到这句话,忽然想到在山脚下久久燃烧的火焰。她想,约莫是有鲛人族在背后助着这妖树,可鲛人族近百年来销声匿迹,世上已经没多少人见过他们了,此番作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白色人影手腕翻转,用剑尖从妖树体内挑出一颗深蓝色的珠子来。“鲛人生来便有鲛珠凝结于尾部,它们汲取月亮精华修炼,所得妖力全部归于鲛珠。若是旁人得了它,便可将其中妖力为己所用。”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来。花间阁声音清澈冷冽:“若是鲛人死亡,鲛珠便会很快消散。想要得到鲛珠,便得是它们自愿取出才可,故而十分珍贵。” 看到来人的脸,叶绿芜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师兄!” 温余到岚门三年,就听了三年弟子们对大师兄的赞美之语,让他对这个传说中的人充满了好奇。听到叶绿芜唤此人大师兄,他便强撑着抬起头来,细细看去。 眼前的男子白衣胜雪,左手提着一把剑,右手随意垂下,长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掠过脸颊,越发显得比女子还要白皙几分。残枝,枯叶,以及刚刚经历过争斗的这片土地,都因他的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高贵——原来荒芜残破也可有气度。他眼神淡漠,一双眸子中似凝结了无尽的岁月,又似空空如也,没有半分情绪。温余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万千言语都在喉结一上一下间消失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看着前方那男子的脸,令人莫名想到一个清冷的词汇——山河永寂。…。 “这一枚鲛珠,”重光用手摩挲着,轻轻开口,“这妖物运用的并不熟练,只会将其中的妖力全部逼出而已,现下它已经没用了。但这上面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是……”他吐字很轻,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消散在了风里。 “大师兄,你刚刚说什么?”叶绿芜离他最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是满满的崇敬之情。 重光用力捏了下鲛珠,将它揣进怀里,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而后他径直走向温余,左手指尖触碰他腕上裸露在外的岚门图腾,如月般皎洁的灵力自指尖倾泻而出,经图腾没入温余体内。他觉得有一股微凉的力量流转在周身经脉之中。123。因刚刚被妖力所击带来的刺痛缓解了大半。他想走路应该是没问题了,便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子。 谭博和另一个弟子立刻上前搀着他,嘴里埋怨道:“温余你可别逞强了,老老实实的我们扶你回去就行了呗。”温余没有力气,便只有嘴上打趣道:“那我可就拜托谭博道长了,务必把我一路扶回岚山,在下必当厚谢。”谭博不再由他多说,半扶半拉的让温余向前走去。 “刚刚那树妖要不要再补几刀?我们之前可是炸掉了它半个身子都没死。”温余悄悄对谭博说。 。“大师兄就那么一剑下去,会不会过段时间它又出来祸乱人间了。” 谭博转头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没看到那妖物伤口上凝着的霜?大师兄那把剑可不是什么寻常法宝,那是他灵力所化的实体,又辅以先掌门亲传的寒宵心法,寻常妖物若是挨上一剑,三魂七魄都要被冻裂的。” “寒宵心法?怎么我从未听过呢。”温余疑惑道,“还有,为何大师兄的力量跟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他的魂力带着一种亲切感,是我第一次领略到天地灵气的那种感觉。” “这个啊。花间阁我跟你说——”谭博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凑近温余耳旁,轻声道:“那寒宵心法失传之后,就连掌门都没有呢,现在世上也就大师兄会了。至于他的力量……”温余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开口,便催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难道你没把我当兄弟?” 谭博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脸色因愠怒微微泛红:“我把不把你当兄弟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来问我。只是——”他略一沉吟,低低开口道:“这事其实都是我们私下里猜测的,大师兄好像不是人族。” “岚门的掌门都是不收徒的,就只有先掌门破例收了大师兄为徒。当时众长老极力反对,先掌门还是执意收下大师兄。后来许多年过去了,长老们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便一致同意由上官长老探查他的身体。上官长老的风属魂力是岚门上下最强的,但他的魂力根本进不去大师兄体内。”…。 “那大师兄自己就没说些什么?”温余疑惑道。“接受探查的原因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人族,这样大师兄也会答应?” “听说是答应了的,而且大师兄他自己在来到岚门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百般探查无果后,此事也便作罢了。毕竟万物皆有灵,岚门也不是没有别族生灵修行。况且有静影落华阵笼罩岚山,任何灵魂不洁之生灵都不得入内。”谭博狡黠地笑道:“而且啊,长老们都说大师兄以前是最温和不过的了。别人有什么事他绝不推辞,有什么活也都抢着做呢。” 温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谭海可说他每次看到大师兄都吓得说不出话,你该不是哄骗我的吧。” 谭博干咳了两声。123。故作严肃道:“骗你做什么,这些话我还是听前辈们说的,大师兄应该是十年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还有,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要是被大师兄听到,以他现在的性子——” “停停停,我又不傻,这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吗?”温余郁闷道。 因众人魂力不足,经脉受损,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竟是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到山下据点。 “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岚山。”重光见了留守的人,丢下一句话便径直走向睡房。 谭海踌躇道:“他们有伤的需要休整。 。不若大师兄先行,我们三日后出发?” 夕阳打在重光的脸上,给他的面庞添了几分暖色有了几分入世的味道,“明日一早出发,最近不要轻易下山。” 谭海心头一紧,想要追上去问,却见重光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门后。他怔在原地,叶绿芜走上前来的时候,只听见他在喃喃道:“那是我的房间……” “噗嗤。”叶绿芜轻笑出声,“谁叫你自己占了最大的一间的?大师兄向来都是住最好的啊。” 谭海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唉,他这也不知是谁宠出来的,同样都是长时间出门在外,和大师兄资历一般的前辈哪个不是又黑又粗糙的。花间阁这才是风餐露宿的样子。再看看他,那细瓷一样的肌肤连女弟子们都自愧不如,怎么看怎么不像在外吃苦的啊。” “行了行了,别人这么想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想啊,”叶绿芜拍拍他肩膀,“先掌门可是个很严厉的人,怎么可能宠着大师兄呢,他吃的苦必是比其他人更要多才对。何况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现在不还是见了他就两腿打颤吗。快去休息吧,明天可还要赶路的。” 谭海叹了口气道:“唉,今晚又要和谭博一起住了。 折腾了许久,在所有人都歇息下后,已是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之上。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之上,映出一人对灯枯坐的身影。重光手握着那枚鲛珠,摇曳的烛光照射在上面,闪着斑斓迷离的光。他定定的看着它,眼神晦暗不明,他的灵力在附近犹犹豫豫地飘荡着,若是覆在鲛珠上便可知道那般熟悉的气息是出自何人,可他终究没有行动。…。 良久,他收回灵力,转身走到床前和衣而睡,窗外一片月色清明。 此处到岚山不过十余日的路程,按照平常速度赶路,刚好能赶得上参加听枫大会。 要说这听枫大会,可是江湖人士的第一盛会。 传闻女仙银华解除了修道对于生灵的束缚,于岚山顶上降下仙缘,使世间万物皆可修道。 这听枫大会便是每年在岚门举办、用于选拔新秀的比赛,但凡有修道之心的皆可参加。自从五十年前流霞真人在荆州陨落,她的法宝便成了无主之物,此次听枫大会的彩头便是此物——素女琴。 要说这素女琴是琴,倒也勉强。只因它并无琴身,只有七根琴弦在空中飘摇。那《志怪谱》之上所记载的大妖章枕便是死于素女琴之下。123。算得上是一件强兵。 一路上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用聚炁阵稳定体内魂力,又有重光从旁相助,十几日的功夫下去,众人都已基本恢复,参加听枫大会已是无碍了。 在第十二日的早上,他们终于来到了岚山脚下。 从一条小径上山,越往上走周遭的温度越低。山下的树木都已有些衰败,可山上还有春季的花朵盛开,走到半山腰甚至还有的树才刚吐出嫩芽。温余已不止一次看到这种景色,再见时仍满眼都是惊叹。 在快接近山顶时,终年不散的雾气缠绕了上来,有质却无形。乳白色的细小水雾在身边游走。 。温余伸手去摸,只感受到了掌心有些微微的凉意。在雾气环绕下,周围的景色笼罩在一片迷蒙中,朝山下看去,云雾缭绕,平添了许多气势,竟有种仙人居所的错觉。 叶绿芜忽然转头看向温余:“你可知岚门的名字从何而来?” 温余摇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些,也并无人告诉过他。叶绿芜便娓娓道来:“岚门之所以取‘岚’这一字为名,就是因为这山间的景致。雾满山间终年不散,雾气虽然感受不到,但却时时围绕在身边。祖师爷希望岚门中人也如这山间的雾气一般,不争名夺利,恪守侠义之道,随时都能拯救世人于危难之间。” 温余点头,心里对岚门祖师爷更是敬佩不已。花间阁有如此思想抱负的人,才称得上楷模。 “再往上走就是你们居住的地方了,无事的人就先回去。”重光看着众人,又转身对叶绿芜道:“今日初一,你去奉天居禀报此次事宜。”说完径自离去。 温余满脸疑惑:“他怎么……” 叶绿芜无奈笑笑:“大师兄向来如此,一回到岚门就去练功了。今日初一,掌门和长老们都在奉天居议事,我们先去禀报吧。”众人点点头跟上去。 “奉天居并不是历代掌门居住的地方,”叶绿芜引着温余走在青石板上,“前任掌门走的太快,现在的掌门一时找不到人来接替自己成为新的二长老,就还在奉天居住着。现在他既管着励风堂又掌管岚门上下,也是很不容易的。”温余对此感到有些不解:“那为何不让大师兄接管励风堂?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让他成为新的长老也不会有不平之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道:“你与我说这些,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叶绿芜摇摇头,“不会,只是你拜入岚门已三年,已经可以参加听枫大会了,以你的资质,应该可以成为亲传弟子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一下没有坏处。长老之事也不是没有提过,只是大师兄深居简出,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当场就拒绝了。” 温余略一思索,当下心里就明白了。像重光那样的人,也不知什么事物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奉天居到了。 叶绿芜上前对守门的弟子道:“烦请师兄去通报一声,寰清回来了。” 每位长老都有三名亲传弟子的名额,为了突出地位,也只有亲传弟子才有名号。这代亲传弟子便是以“寰”为号,在其后缀一字便行了。叶绿芜的道号寰清。123。便是她自己取的,不求显贵滕达,只求清白于世间。 很快那名弟子便回来了,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奉天居内氛围很是严肃,掌门于秋坐在主位上,面容严峻,四位长老分别坐在两旁,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叶绿芜上前行礼道:“寰清一个月以前奉命彻查徐州妖邪之事,现来汇报掌门和各位长老。”于是一一道来。 在回禀完事情之后已是华灯初上,众人为了在后日的听枫大会上拿到个好名次,在于叶绿芜道别之后纷纷散去。只剩温余和她并肩走在青石路上。 。繁星点点,夜风阵阵,微微有些凉意。 “小芜,若是我没有拿到亲传弟子的名分,我……”温余按下心底翻滚的浪潮,沉沉开口道。 “不许胡说,”叶绿芜打断他,眼中是一贯的认真,“我可是连你的道号都想好了,就叫寰容。既然你父母希望你进退有余,我便祝你能包容万物。” 说着,二人便走到了励火堂门外。叶绿芜没有等他答复,便急急向内走去,“我可就当你答应了,明天见。”他看着叶绿芜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淡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握了握拳,走向小院。 掌门居内。花间阁重光吃完晚饭后盘腿坐在屋顶上调息灵力,于秋翻身上了屋顶,缓缓道:“你这是何必,你要知道你的身体……”重光睁开眼睛,淡漠的目光打在于秋身上:“掌门若是无事,就请回吧。”于秋见他如此态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来找你是为了寒宵心法,岚门秘籍岂有掌门不知之理。” “寒宵心法早已不在岚门,掌门又怎会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于秋神色有些讪讪,“这心法你是知道的,现在也只有你学会了,我希望你能把它重新写出来,造福我岚门门众。” 重光起身,拿起碎星剑道:“掌门若胜的过我,那便有资格习得寒宵心法,若胜不过我,魂力不够是学不会的。”他的眼中映着漫天星辰,神情淡漠,夜风灌满他白色的衣袍,衣袂翻飞。 于秋自知不敌,丢下一句“你记得保重身体”就飞身离去。重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下了屋顶,走进房中和衣而睡。。 第四章 听枫会 在岚门紧锣密鼓地筹备听枫大会时,墨阙会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墨阙会的据点究竟在哪儿?江湖中人都想知道,对于岚门来说,敌暗我明的局势并不乐观,近几年来也派出了很多人寻找墨阙会的据点,然而大都无功而返。 京都以南的充州,物资雄厚,有“洞天福地”之称,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元贞帝在登基初期因皇位不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忍痛将自己唯一的胞妹昭华长公主下嫁当时的充州王家大公子王墨林。充州王家是天下世家之首,族人遍布天南海北,得到了王家的支持元贞帝才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也才有了如今的繁华盛世。 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123。昭华长公主的封地中,隐藏着墨阙会这个毒瘤。 一个高挑的男子匍匐在地上,嘴角有几丝血迹蜿蜒而下,眼神中充斥着恐惧与绝望。他面前的人衣着华贵,气质超群,可右手似断了一般无力垂下。若温余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三年前在舒云山庄中,被温伯舒一剑废掉右手的叶应龙。 “无用之人!”叶应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轻抬脚踩在他头上,而后重重碾下,脸上带着轻蔑而玩味的笑,“你与你弟弟本是同根的双生树,当初你信誓旦旦地说若能求得一枚鲛珠。 。你兄弟二人便可将徐州半数小妖握在手里,可如今你让我很失望。你可知那一枚鲛珠价值几何?既然你如此无用,不如自行了断吧。”说罢脚上用力,将地上的男子一脚踢开。 那人连忙爬起来,跪行到叶应龙面前,抱拳道:“堂主恕罪!这次实在是因为那岚门大弟子横插一脚,才没有成事。不过堂主放心,那鲛珠虽被岚门所获,可到底不会说话,且取出鲛珠的地方也不在我们总坛,就算他能感知到鲛珠上所发生的一切,也绝不会得知半分总坛的秘密。” 叶应龙略一思索,掌门本就对自己不仅没有拿到舒云山庄的藏宝图反而搭进去那么多人手颇有不满。花间阁此次更是丢失了一枚鲛珠,若是现在处罚了丛息自己就会失去一员大将,反倒对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那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最近掌门要让宸宇有所动作,你去跟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离去。 丛息听到叶应龙已经远去,这才赶忙坐下调理自己的内力。虽说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过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 叶应龙刚从屋内出来,就听到了墨阙会掌门传令堂主集合的钟声,他心口一紧,立刻快步前去。 他到的不算早,其余六个堂主已经在里面站着了。 掌门王腾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已到齐,才沉沉开口道:“听枫大会近在眼前,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执行了。不知你们谁愿意去走这一遭?”叶应龙心头一颤,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他解了眼前的困境,在掌门心中重新拥有地位。…。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若掌门信任,属下必定将功折罪,拼死也要保证计划成功!” 王腾点点头,眼神中带了几分威慑,“若是这次再失败,后果你是知道的。”叶应龙被他眼神所慑,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若失败,属下愿将魂灵奉上,供掌门修炼!” 事情已经解决,众人先后离开了这间屋子,只有叶应龙还呆立在原地。他唯一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如今只有放手一搏,若再没有功绩掌门必定会一脚踢开他这个右手捏不了魂印的废人。 第二天正午,叶绿芜与温余相约演武场切磋。虽说已是初秋,可被依旧毒辣的阳光直直晒着。123。不一会儿二人额上便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温余,这次我们只用兵器对打,若你能胜过我,明日在身手上绝不会落后于人。” “小芜小心,看剑!” 温余提剑刺向叶绿芜的胸口,叶绿芜见状一个侧身躲过温余的剑锋,反手从温余的剑下向他的腹部刺去。温余连忙收回进攻的势头,剑身向左画了半个圈,挡住了叶绿芜的剑。两把剑碰撞在一起,火花迸溅。叶绿芜眼睛向下一瞥,右腿不动,左脚瞄准温余的右腕狠狠一踢。 。温余借势右腿向后撤了一步,也踢出左腿抵挡叶绿芜的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几十个回合,最终叶绿芜体力耗尽,没有挡下温余刺向她脖颈的剑。温余急忙收剑,上前查看叶绿芜有没有被伤到。 叶绿芜摆摆手示意无事,她虽是疲惫,可脸上的笑意却是灿若骄阳,”不愧是你,倒是越来越精进了。”温余此时也很兴奋,没想到他的提升如此之快:“小芜不是敌不过我,而是你身为女子,体力上不如我罢了。若你我都是男子,肯定是小芜胜过我。” 叶绿芜爽朗道:“我们不必互谦了,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花间阁明日我们大会见。”温余满口答应。 回到院中,只见谭海鬼鬼祟祟的跑过来,“温余啊,跟我们哥俩去山下吃顿好的怎么样?师傅那里不会知道的。”温余心想他们赚钱也不容易,而且未请示师傅不得擅自下山,便想拒绝:“不……不用……”只说了三个字便被谭博搭上了肩膀,不由得他不走了。 出了岚门结界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子,名为香草镇。因背靠岚门而没有人在此作恶,这里的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谭海和谭博两兄弟在这里出入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每个和他们相遇的人都笑着上来打招呼,这让温余心中一阵温暖。“这不是谭博和谭海嘛,一个多月没见,又赚了多少钱啊?”一个体态丰满的中年女子从一个酒楼里走出来,看到了温余又道:“这个小公子长得好生俊俏,你们带他吃饭不来我好再来饭馆怎么行,来来来快进来,今天我给你们算的便宜点。”…。 谭海摸摸鼻子,无奈地对那个老板娘道:“花嫂,你又把温余忘记了。不过既然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给们我打了折,那我们只好进去了,免得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花嫂满意一笑,转身领着他们三人进了“好再来”饭馆,扬声喊道:“给谭家兄弟上好酒好菜!” 谭博把温余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了旁边。谭海见温余有些哭笑不得,便道:“你知道的,这儿也就这个好再来饭馆最大了。花嫂虽然记性不怎么好,还有些抠门,不过人挺好的。”谭博也在一旁开口:“花嫂以前还给我们免费的包子吃。” 花嫂陆续端上了两坛酒和满满一桌子菜,三人相对畅饮。123。好不痛快。 直到月上中天,三人有些微醺,这才互相搀着走出店去,花嫂无奈的摇摇头,在账本上给谭海记了一笔。回到岚门已是深夜,温余一进房便扑到在了床上,剑还在手中握着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温余在睡梦中感到鼻子一阵瘙痒,打了个喷嚏便醒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叶绿芜拿着鹅毛站在他床前。“昨日可还尽兴?可是忘了没有请示师傅不得擅自下山的规矩呢。这该如何罚你?”温余看了看一脸坏笑的叶绿芜。 。心想她是怎么知道昨天的事的,也不知她又想让自己做什么。只得讨好道:“小芜只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叶绿芜笑笑:“只不过喊你参加大会罢了,不过这事情若是让别人看到,父亲定会罚你从山下挑十桶水上来。”温余这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连忙起身洗漱,“昨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小芜放心。” 叶绿芜这才转身离去,走到院内时喊醒了谭海谭博两兄弟,在同样得到他们的保证以后绝不私自下山之后,满意离去。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无奈一笑。 这是温余第一次参加听枫大会,手心里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岚门所有弟子一起聚在位于中心的演武场上。花间阁迎接四方宾客。叶绿芜跟在诸位长老身后,遥遥站在前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温余知道,那双眸子里一定熠熠生辉。见到温余这样,谭海和谭博略一对视,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天下修道之士皆为素女琴而来,岚山从未如此热闹过。 “诸位远到而来,我岚门真是蓬荜生辉。”于秋站在高台上开口,人群中的嘈杂之声便平息了下来,“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若是哪位道友能在今日听枫大会上胜出,我愿将本门法宝素女琴赠与他。” 说完便一挥手,身后便有一个岚门弟子捧着一个锦盒走到前方。于秋接过,缓慢地将锦盒打开,只见四周顿时光华流转,露出一枚红玛瑙的戒指来。他二指捏起那枚戒指,用魂力催动,霎时间七根赤红的琴弦自空中飘摇而起,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向四周袭来。…。 这才是真正的法宝!众人惊叹。 “诸位这就开始吧。”于秋见到众人的反应,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女子飞身而起,矫健地落在了高台上。只见她身穿着繁琐的罗裙,层层叠叠的在地上铺开,腕上戴着两只镂空的金丝镯,上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挽着庄重的发髻,正是昌国贵女的标准装扮。 “姑娘是不是走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宴席,穿成这样怎么比试啊。” 那女子看向方才说话的人,莞尔一笑,艳绝八方:“在下紫云宫慕容芷,前来领教诸位高招。“ 刚才说话的男子发出一声惊呼:“啊!莫非姑娘就是慕情花慕容芷?“ “正是在下。123。“慕容芷说着,便朝台下略一福身,”若是小女子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各位指教。“ 因着她慕情花的名头过于响亮,竟无一人迎战。 “哈哈哈,好一个慕情花,“人群中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既如此,便由我来领教一下。“ 众人看去,只见一身着墨色劲装的男子站在那里,眼神明亮。他一步步向高台之上走去,人群便自动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在下碧瑶山纪无涯,还请姑娘赐教。“他将剑握在手***手道。 慕容芷回礼。 。待二人站定后,演武场上便展开了护魂阵,以保住场中人的魂魄不至受损严重。 纪无涯拔剑而起,率先向慕容芷攻过去。那剑光似一汪春水,柔柔的撩动着心弦。 慕容芷却是没有动,只见她右手向前平伸,迅速捏了魂印,在她身旁便迅速绽出了一朵花,幽幽的清香顺着微风飘进了他的鼻腔中。纪无涯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便贴上了慕容芷,就在他准备攻击时,慕容芷竟在他眼前消失了。 但他也不是泛泛之辈,立刻转身后撤,就看到慕容芷在他右前方三丈处,右手不急不慢地捏着印,演武场上的花朵越来越多。纪无涯一再加快进攻速度。花间阁可慕容芷的身影鬼魅一般闪烁不定,根本让人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他惊讶于慕容芷的速度,却也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硕大的花朵对他的威胁越来越大。 只见他停下了攻击,将手中的剑直插入地下,身体周遭开始漾出一圈圈蓝色的波纹。波纹所至之处,那花朵皆剧烈摇摆起来,根茎上出现了一条条蓝色的脉络,那脉络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花朵之上,就连花瓣都变成了蓝色。 慕容芷秀眉微蹙,额头上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蓝色脉络出现时她对花朵便有些难以控制了,就算用魂力强行夺取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而变成蓝色的花朵更是完全不受控制了。她看到纪无涯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心中暗笑,脸上却做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来。 在慕容芷刻意放慢速度的影响下,场中的花朵已全部变为蓝色。纪无涯在这一刻飞身而起,周身的气浪裹挟着花瓣冲向慕容芷。…。 “唉,这慕情花虽强,可到底是输了啊。”众人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就在纪无涯的剑抵上慕容芷的瞬间,他却不动了。花瓣失去了力道,自空中纷纷扬扬而下,模糊了他的双眼。在他眼中,慕容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怎样都看不清楚,而在片刻之后,却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明知这人是假象,他却依然无法下手。 “青岚……“他喃喃道。 慕容芷轻轻巧巧走到他身边。123。凑在他耳旁,吐字如兰:“无涯,你说过要陪我一起死的,怎么却反悔了呢。“ “好,我这就陪你,我这就来……“ 众人只看到纪无涯将伸出的剑收回。 。横在脖颈边上就要自刎。于秋立刻撤掉演武场上的结界,结界一撤回,便意味着比试结束,场内人不可再出手。 慕容芷收回了魂力,满场的花朵化作无尽光尘消散了。 纪无涯的眼神在片刻后便恢复了清明,他拱手道:“姑娘技艺卓群,在下甘拜下风。”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温余不解。花间阁疑惑道:“春水剑明明稳操胜券,为何在最后关头却要自刎呢。”叶绿芜轻轻一笑,“你不知道,这慕情花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那花朵的香气能唤出人心底最牵挂之人的模样,春水剑想必看到了他的挚爱吧?” “原来如此,若是遮掩口鼻作战,单手势必落败,而以巾覆面却会影响呼吸,长久之下必然处于劣势,”温余赞赏道,“真是好漂亮的手段。” 叶绿芜打趣道:“你不去会会这慕情花?你的风属魂力可是与她相克啊。”温余转头,看到她眼中狡黠的光,心里浮起一丝雀跃:“好,我便去会她一会。”。 第五章 突变生 温余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去,却看到一只粗糙黝黑的手横在自己面前。 他转头看去,拦住他的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浑身的肌肉鼓出令人恐惧的形状,一看就是常年在生死中打滚的人。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小兄弟,对不住了。上一次听枫大会我就落败于慕情花,此次来晚了些,没赶得上第一个与她比试,不知小兄弟能不能让我先去会会她?” 温余刚要说话,便感到叶绿芜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转而默不作声。 “这可不是江湖规矩,我岚门只接待有礼之士,先生若还是一意孤行,那便请回吧。”叶绿芜眸中寒光逼人。123。冷冷道。 那人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半刻,便狞笑道:“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却不识抬举,我血危楼的要求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驳回。” “你血危楼的规矩江湖中谁人不知?”叶绿芜冷笑道:“不若我们就在这里比试一番,若你胜得过我便依了你们的规矩,可若是你输了——” 叶绿芜的话迟迟不落下,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输?我王环自出师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字。” “哈哈。 。倒还真是狂妄,若你输了,便要在此受我岚门众人一招,若你还有命活着,便放你下山。” 王环轻蔑道:“小丫头不要后悔才好。” 叶绿芜眼睛一眯,低低出声:“绝不后悔。” 二人翻身上了演武场,保护结界便自动覆了上来。 王环将流星锤握在手中,还未开始动作,脚下便有火焰凭空而生,继而化作锁链将他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温余见叶绿芜此举,心中大惊,火属魂力的禁锢不比其他,若要禁锢别人,自己也将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叶绿芜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仅因她天赋异禀,还因她冷静果敢。花间阁有超出常人的判断力。而现在的叶绿芜,似是失了神智一般,浑身被火焰缠绕,立在原地双手飞速结印,眸中出现丝丝红纹。 “双手结印!”慕容芷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何至于此?!” 修道者汲取天地精华入体修炼,灵气自左手而入,在体内周转后于右手而出,可以净化体内污浊之气。右手结印虽带着自身污浊之气,却是不会对自身造成损害。若用左手结印,则会将天地之灵气直接用于攻击,截断灵气入体的路径。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再无修道的可能。而她眼中红纹出现,证明此刻魂魄不稳,纵然叶绿芜天赋奇佳,此法施完魂魄也必定受损。 温余满脸担忧,右手在袖管内紧紧握拳,浑身微微颤抖。究竟为何要不惜燃烧魂魄之力,冒着再无修道可能的风险也要一击制敌?此人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内,片刻也不敢分神。…。 在叶绿芜停止结印的时候,二人身上的火焰禁锢已消失不见。王环被困了许久早已心生怨气,在发现禁锢消失之后便不顾身上的灼伤飞身而起,在腾空的瞬间右手捏印,半息之后便有一条土龙破开地面直直飞出,稳稳地接住他的双脚。他在空中再一借力跃起,直逼叶绿芜面门。 可叶绿芜却不躲不避,就在二人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她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气浪将她的长发吹散,发间的玉簪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眸中的红色纹路犹在,此时的她像极了夺人性命的妖邪。 血红的阵法在脚下展开,猩红的火舌瞬间便将二人吞没,炽热的气浪使得众人在短短时间内便挂上了一层汗珠。123。逼的人睁不开眼睛。 此处的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秋和众位长老忙赶过来,在众人与演武场之间筑起结界。 遮天蔽日的火焰逐渐平息下来,演武场外的保护结界也在第一时间被散去。滚滚热浪散开后,众人忙定睛看去—— 叶绿芜倒在地上,周身笼罩着一个晕白的结界,柔柔地发着光。王环那里却是出现了一个土堡垒,上方甚至还有龙头的形状,想来是太过匆忙,没能将那土龙完全化为堡垒。此时那堡垒已布满裂纹。 。接触到外界的风后便哗啦一声碎裂开来,跌落在地上。王环双膝跪地,失去了堡垒的支撑后便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温余连忙冲过去,向叶绿芜伸出手。却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因没有提防,狼狈地摔在不远处。 岚门医者迅速赶来,因无法靠近叶绿芜,便去看了王环的伤势。“经脉寸断,丹田已毁,此生别说修道,便是习武都不可能了。”医者摇摇头,发出一声悲叹,“唉,自作孽啊。” 本就是他二人的约定,即使这样也皆是王环自作自受。且血危楼在江湖中积怨已久,这个结果竟是众人皆满意。 “这血危楼假借切磋之意。花间阁不知骗了多少姑娘进那肮脏之地,今日总算是遭到报应了。” “于掌门教出的弟子当真武林新秀,就算受了些伤,能一招解决掉血危楼一个堂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于秋脸上浮出了得意的表情,谦虚道:“今日前来的诸位有哪位不是新秀呢?谬赞,谬赞了。” “掌门,寰清伤势不明,我们却无法近前,这可如何是好。”温余心里着急,只好打断于秋的话。 “这个结界若想解开,只有寻到设下它的人。”于秋看了一眼叶绿芜,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他着重说了“系铃人”三个字,不知是何意,温余抬头看时,只见他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芷一步步走上前来,脚边散漫着格格不入的华贵气质:“于掌门的意思是,您也无法解开这个结界?”…。 “正是。”于秋点头道,“我岚门之事想必诸位也略有耳闻。自前掌门仙去后,寒宵心法便已失传,就连我也没有机会窥知一二,何况这结界是由集大成者所设,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道这结界是由大师兄所设下的?温余暗想,又忽然看向叶绿芜,果然在她脚下找到了碎裂的玉簪,其上的光华已不在,现如今只是个俗物罢了。那玉簪中想必已埋下了这个结界,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她心脉,又能阻止一切力量靠近她。可若是这样,大师兄此刻就在岚门中,为何不直接传他过来,却要在众人面前提起寒宵心法之事,莫非…… 温余一惊,隐约猜到了于秋的想法。是了。123。掌门是要利用众人来逼迫大师兄交出寒宵心法。只是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算准了叶绿芜会对王环这般,才故意放了血危楼的人来参加听枫大会呢。 果不其然,就在于秋说完后,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声讨重光。 “于掌门莫要难过,就算岚门大弟子天纵奇才,可这门派秘籍岂有不让掌门知道之理?就算他以前不愿,可如今已是您做了这岚门掌门,他理应将秘籍交出才对。不如掌门将他传来,我们细细与他商议可好。” “这……”于秋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轻声道:“怕是不好吧,他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不肯交出心法的,何况这是我岚门中事,劳诸位烦心已是不该,怎好再让……”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急性子的抢着道:“什么你们自己的事,他重光若是不交出秘籍和贼有什么区别,莫非是他自己想霸着这心法好做掌门?” 于秋眼神一闪,便知道了此人的来处——碧桐山庄。他们前任掌门便是攥着门派正统心法不放,最后带着自己的弟子逼迫原掌门让位的。导致现任掌门作为正统大弟子,却过的万分艰难。花间阁事事都要看几位长老眼色。虽有掌门,可谁人不知碧桐山庄是几位长老说了算。 碧桐山庄,真是个好帮手。于秋摸摸胡子想。 此人一开头,便有痛心于碧桐山庄状况的人附和道:“是啊,咱们谁不想这江湖太太平平的,碧桐山庄之事也是没有好好防范。可如今怎么能容忍此事再发生一次?何况岚门什么样咱们心里都清楚,今日就是武林中事,于掌门还是快快把他传来吧,大半个江湖势力今日都在此处,他还能不放手吗。” 于秋装作略一思索,抬头道:“既如此,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罢便叫了一个弟子来,让他去掌门居传话:“你去掌门居里将你们大师兄叫来,就说我有要事,让他千万要来。” 有一人疑惑道:“怎么于掌门不住在掌门居里,这大弟子也太放肆了,这分明就是要自己当掌门啊。”…。 “掌门传召还得千请万请,平常岂不是连长老们也不放在眼里?” “仗着自己是先掌门亲传弟子便如此肆意妄为,贵派先掌门可如何安息啊。” 于秋暗暗点头,局势对自己越来越有利了。虽说岚门上下对自己无一不信服,可寒宵心法不在自己手中终究是意难平,这次终于能心安了。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那弟子带着重光来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蓝色的衣袍上淌着银白的暗纹,行动起来衣袂翻飞,缕缕银光在身体上流转。再加上谪仙一般的面容,周身凛冽的气势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掌门找我何事?”他淡淡开口,声音似华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清冽无比。 这次不用于秋开口。123。便有人抢先道:“若不是这位姑娘身上的结界,我们也不会知道江湖中还有第二个碧桐山庄那位掌门一般的人。你用寒宵心法的力量所化的结界就连于掌门也无法解开,为何不将它公之于众?此物对岚门的益处岂不比只为你一人所知多的多。还是说你想独占心法,好日后自己做掌门啊。” 重光瞥了那人一眼,目光冰冷,而后径直走向叶绿芜。 他右手平伸,稍稍催动灵力,那结界便化为一道光没入手掌之内。也因这个动作,他右腕上古朴的黑色手镯露了出来。 “这是……上古神物麒麟镯?!”一位老者神色激动。 。满脸通红,“女仙银华赐给岚门的世代法器,为何在你手上!” 于秋讶然,他曾多次向师兄问起麒麟镯之事,他却之说岚门世代法器被供奉在岚山灵脉之处,不得被取出,就连他也驾驭不了。可最后居然给了重光?!若要取出也应是自己这个掌门才有资格佩戴这法器,他凭什么! 重光没有理会那叫嚣的老者,反倒用灵力将叶绿芜包裹起来,交给温余,“照顾好她。” 温余点点头,便抱着叶绿芜先行离去。 “重光,我且问你,这麒麟镯本是一对,那一只现在何处?”于秋收起一闪而过的怒色。花间阁和蔼地问道。 众人都听说过这传说中的神之法器,听于秋一问便感觉浑身血液翻涌,对力量的渴望无法被压下。 可面对众多灼灼的目光,重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在于秋准备再次询问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睥睨天下的气息,拂过上空:“另外一只,在我这里。”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空中跃下,轻巧的落在重光身旁。来人身着玄色衣袍,头发随意由一根布条捆着,浑身散发着历尽千帆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危险而锐利的光。 “宸宇,你还敢回岚门?”于秋见到来人,便散发出浓郁的恨意,声音中是按捺不住的颤抖。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来者究竟是何人,能让堂堂掌门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寒宵心法之事还未曾开始,又爆出了麒麟镯的消息,而后又有人擅闯听枫大会,这一连串的事情自今日起,怕是要在江湖中传扬许久了。…。 就在众人神情各异之际,却被一阵强大的气浪逼退到几丈之外。刚刚一直没有动作的重光化作一道残影,直直冲向宸宇。于秋想要拦住他,却无奈速度不够,只是抬个脚的功夫便听到了短兵相接的响声。 “当!”就在这清脆声音响起的瞬间,演武场上便不见了二人的身影。二人力量相撞,一红一白两道残影在上下翻飞,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传来,预示着这场战斗激烈而危险。 众人被重光推离演武场一些,却还是被这二人的争斗所伤。远一些的人只觉得胆战心惊,而近一些的人却已脸色发白,双腿不自觉地打颤,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惧意。江湖传闻岚门大弟子的修为举世无双。123。如今一见才切切实实的信了。 在众人心思百转千回间,一声怒喝从场中传来,紧接着便是嘈嘈切切的念咒声蔓延开来,诡异低沉且听不真切。虽不知这咒语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一定威力巨大。这么想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筑起结界。于秋在中心把持着结界的主要运转,盘膝而坐,心中暗想若是这一次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好,到时便可以掌门名义收回一副麒麟镯。 那诡谲的咒语消失之后,空中忽然风起云涌。 。一股寒意逼来,冻得人魂魄发颤。演武场中寒气弥漫,就连附近的地上都淡淡得结了一层霜。无数剑气袭来,宛若满天星辰落下,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起来。 “轰——“两股力量相撞,演武场上瞬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至半空,掩盖了其中的情形。场上的保护结界在一瞬间被击碎,就连集众人之力所成的第二层结界也无法抵挡住这力量,片刻之后也化为乌有。所幸演武场的保护结界是上古阵法,虽被击碎,但还是削弱了大部分的力量,众人这才没有丢了性命,不过浑身经脉俱损,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 “这……这难道就是寒宵心法的威力吗。“于秋吐出一口鲜血。花间阁捂着胸口看着眼前已散去尘土的演武场,喃喃道。 演武场位于岚门据点正中心,在它旁边的赤云树据说不是凡物,树干黝黑而叶子通红,百年一结果,果实可强行提高人的资质。也是岚山附近灵脉的汇聚之地,可保演武场内生灵性命无虞。而此刻,在重光宸宇二人的全力一击之下,演武场已被夷为平地,赤云树火红的叶子飘飘散散地落了下来,地面上如同染了血一般,萧瑟可怖。 宸宇衣衫被剑气大半毁去,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伤痕,单膝跪地,膝盖下的地面裂开,右臂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而重光依然立在那里,他虽未被自身剑气所伤,但右腿上一处伤口深可见骨,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袍,额上也有一道划痕,左眼已被鲜血浸满,顺着脸颊滴下。 二人一站一跪,谁都不曾再有动作。…。 “这究竟是……谁胜了?“慕容芷今日前来是为了扬师门之威,可没想到才战了一场便出了这般变故。纪无涯与她不打不相识,二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我觉得该是岚门大弟子胜算略多。” 他二人一开口,寂静的人群便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之后,宸宇似是缓了过来,缓缓起身,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天纵奇才也好,世间无双也罢,在我面前还是只有输这一条路。”说罢,右手于胸前捏印,一团红光从指缝间泄出。霎时间,重光的经脉中开始有红线涌动。123。一双剑眉皱成了一团,可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只见宸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略一歪头,戏谑道:“重光,你知道被自己身体背叛的感觉么?”说罢,二指微曲,缓缓下移。 重光剑眉微皱,发现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不,不只是双腿,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自己控制。浑身紧绷并颤抖着,想要抵抗这不属于自己的动作。 。然而却丝毫无用,他的膝盖还是在宸宇的操纵下,触碰到了地面。他本可以迅速完成这一切,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加大了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 此刻重光双膝跪地,只能看到一双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后他看到了宸宇的下巴出现在视野里。重光本就身量高挑修长,可宸宇更是难见的高大,饶是他半蹲下来,重光也只能被迫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还是这般的自不量力。”宸宇笑道,“还是说,你就这么认定我不会杀你?” 重光定定地看着他。花间阁一字一句道:“是不是自不量力,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微风袭来,卷着赤云树的叶子拂过他们身旁。宸宇忽然发力,右手覆上重光的胸口,掌心红光乍现。他的魂力霸道地侵入重光经脉之中,蜿蜒而下,深深埋入丹田之中,而后集结起来,将他的丹田紧紧锁住。 重光闷哼一声,浑身疼得一颤。 “那若是失去魂力,变为普通人呢?”他凑在重光耳边,声音低沉,似是来自地府的呢喃。“世人嘲弄你,你却无法制止他们;野兽攻击你,你只能狼狈逃窜;就连你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如此这般,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重光用力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神色清明:“一往无前,在所不惜。”。 第六章 墨阙会 重光话音刚落,便有一团黑风自入口而来,卷着几名巡山弟子的尸体,气势汹汹的落在了演武场前方。众人一看这情形,立刻后退,躲开那阵黑风。 不消片刻,那黑风便散了,显出十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叶应龙。 “真是一场好戏啊,可惜我来迟了只赶得上一个结尾,不过想必你也不会怪罪吧,宸宇?”叶应龙目光在重光二人身上划过,挑眉道,“只是不知掌门交代的事办的如何了?” 宸宇勾勾手指,重光便站直了身子。他也缓缓起身,走到重光身前,遣出一道灵力压制他身上的伤:“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说罢便往山下走去,重光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重光!你今日若是跟这逆贼一起下山。123。就再不是我岚门弟子!”于秋怒喝道。 “哈哈哈,岚门弟子?”宸宇笑道:“方才还利用这些人逼他交出寒宵心法,现在又当他是岚门弟子了?你这岚门弟子的头衔可真是不值钱。还是说,你怕离了他你们根本墨阙会的对手啊?”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串桀骜的笑声。 叶应龙看着他的背影,左手用力握紧:“丛息,打开移形符咒,把咱们送给诸位的大礼拿上来。” 在场众人之中还是于秋历练最多。 。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是墨阙会的计划。听枫大会期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演武场附近,巡山弟子只有寥寥数人。先由宸宇来吸引注意力,好让叶应龙有机会从山门攻入而不被察觉。因大队人马上山必会引起静影落华阵的警觉,故而先由精锐小队悄悄潜入,再利用阵法将早已埋伏在山脚下的大部队转移上来。 这念头只在瞬息之间便已完成,就在丛息从怀中抽出那嵌着传送阵法的符咒时,于秋也已飞身回到高台之上,将素女琴从锦盒中取出,握于掌内。 叶应龙看他如此动作,冷笑道:“来之前主子便知晓你要动用素女琴来抵抗。花间阁可这法宝是个暗器,可挡得住我几百死士?若我是你,便不会蠢到在这里与我周旋,因为你的五个分堂现如今怕已经落入我手了。” 于秋大惊:“你竟如此胆大包天?!待静影落华阵落下,你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那阵法拦得住外来者,可是却拦不住自己人。”叶应龙说着,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铃铛,“这摄魂铃已准备多时了,就是为了今日让你们这帮愚蠢之极的岚门弟子体会一下绝望的滋味。” “叮铃——” 铃铛轻轻摇动,带着百年的风霜穿过人群。再响则是传出魂魄低低的哭泣声,一个个生魂随着摄魂铃晃动而被放出,呜咽之声越来越大,片刻间便出现了青压压一片生魂。 “这是我师傅的魂魄!”一男子痛苦地喊道:“他老人家多年未回,我只当是又云游天下去了。却没想到竟被你等贼人所害!今日我便要为他报仇!”…。 叶应龙轻蔑一笑,眼中是明晃晃的鄙夷:“你师傅?这儿这么多生魂,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更何况——”他的声音高高扬起,在众人心中悠悠一荡:“就凭你你能走的出这万魂阵吗。” 万魂阵虽强悍,可到底是邪门所铸,在正派道法前受了极大的压制。可这一片魂灵中,皆是为墨阙会所害的名门人士,与八大门派有着极深的渊源。即使已经失去了性命,魂魄也被摄入铃中炼化成为虎作伥的邪祟,可观其形容无不熟悉,又怎能下得去手?果不其然,众人脚步被生魂所碍,行动本已十分艰难,可偏偏又无法对着自己的前辈同伴出手,只得缓慢地左右挪动身体,躲避着生魂的撕咬。一时间哀鸿阵阵。123。邪祟的哀嚎与众人的哭泣混做一团,宛若到了忘川之间。 这厢正在混战,那箱丛息的传送阵法已开始运转,一批批墨阙会死士如鬼魅般自阵法而出,训练有素地向众人袭去。 死士的加入又使得局势急转而下,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终是有人无法忍受,扯着脖子喊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也回不来了!与其看他们被做成邪祟,倒不如我给他们一个解脱!”说罢一道魂力冲破生魂阻碍。 。直冲向天际。被魂力碰触道的生魂即刻燃起蓝色的火焰,被烧的魂飞魄散。 众人已是早已不堪忍受这苦楚,却不想但一个不敬前辈的罪名,便只能默默忍受。现下有人喊出这番话,他们都找到了由头来对这些生魂出手。霎时间五光十色的魂力自中心迸发出来,万魂阵随即被毁去大半。蓝色的魂火哀哀戚戚的亮起,生魂的哀嚎声更加剧烈,盘旋在岚门上空,久久不散。 “无耻小儿,就这些小把戏还敢来我岚门撒野?”于秋见万魂阵已破,余下的死士又没有过于强悍之人,心中升起一股必胜的信心。 “哈哈哈——”叶应龙看着眼前的劣势。花间阁却忽然笑了出来,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眼中也挤出了泪水。“真不知道你这个掌门是怎么当上的,莫非你岚门只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蠢材不成?” 说罢,他转头看了丛息一眼。丛息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了然,聚起魂力刺向他的左臂。 于秋在众人面前已多次因叶应龙而丢了面子,心下大怒,胸口剧烈起伏着,满面通红。他刚想对叶应龙动手,就看到对方将染血的左臂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冷笑道:“吾以血为祭,请出九华天雷阵——” 此话一出,墨阙会的死士便瞬间倒在了地上。一缕缕魂魄从头顶泄出,星星点点的蓝光闪烁着,似星河般向上流动,最终汇聚在了一起。 于秋的脸色由红转向煞白,立刻颤声大喊道:“快离开此处!快!” “现在才想离开?哼,晚了!”…。 叶应龙的掌心闪出一团猩红的光,带着他的血液化作一道残影,飞向那团魂魄。 天色立刻暗了下来,黑漆漆得像化不开的墨,让人心里有些烦躁。。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而来,摧枯拉朽般撕扯着岚门的每一寸土地。众人被这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好胡乱将魂力聚在身旁,没头苍蝇一般四散而去。混乱中总有人相撞在一起,也顾不上分辨究竟是谁,只是爬起来仓惶逃走,生怕做了这邪阵的祭品。 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意,就算众人卯足了劲儿逃跑,也无法逃离整座岚山。炫目的白光自穹顶落下,化为一道光柱刺入地面,撕裂了先前暗黑的天色。紧接着光柱迅速变粗。123。隐隐有雷鸣声从中传出。众人瞬间便被这光柱所笼罩,脸面上一片煞白,双目圆睁,嘴唇不住地颤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绿芜被温余带着回到房中稍作歇息,在温余给她梳理了魂力之后,便幽幽转醒:“温余,演武场那边的白光是什么?” “那是——九华天雷阵!”温余右手紧紧握拳,双目赤红,“我温家满门就是葬于此邪阵之手,可我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阵法已经开启,怕是掌门他们已被困入其中了。” 叶绿芜声音身体虚弱。 。声音更是细微的很:“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带我下山。这邪阵既然自内而外不可破,那我们只有先逃出去,不然岚门今日就要消失了!” 温余赶忙从桌上的盒子里翻出几张神行符,用魂力催动了后携着叶绿芜向山下而去。 身后的白光紧紧追赶着他们,温余用了全部魂力才能与这阵法扩散的速度保持一致,若要慢上半分,就要被困入其中。 墨阙会,为何无论到了哪里,都有你们的影子呢?都说天道公平,可为何这些以人的魂魄修炼的法门却久久存于世?为何天雷被用于邪阵中夺人性命。花间阁却不是落下惩治恶人……我的仇,何时何日才能报…… 温余心中思绪万千,却听到叶绿芜的一声呼喊,将他的神思拉回。 “温余,来不及了,准备跳出去!” 他这才看到山门就在眼前,可身后的白光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衣角。他心下一动,将魂力聚于双腿,借力跃了出去。 叶绿芜倚着树喘息,她看着眼前被掠去生气的香草镇,眉间升腾着怒气,眼中一片阴冷。 在通向岚门的路上,横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都有着相同的姿势——朝着岚门的方向,双手尽可能地向前伸去。在墨阙会袭来之时,这群纯真善良的人拼尽全力跑向他们心中的壁垒,可终究没有来得及跑进去。离得最近的那人的手指都已经触碰到了岚门的结界,若再前进半分,哪怕是一个指节能够进入结界,就会收到静影落华阵的保护。可这半分,竟是生死天堑。…。 叶绿芜缓缓俯下身去,将那人的眼皮合上。腕上的图腾亮起,愿你来生……她怔了一瞬,便将手收回袖中,指尖微微颤抖。 被墨阙会邪术吸去了魂魄,哪还有来生?她眼睫低垂,敛去了眸中的光华。 温余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肩上。还未开口,叶绿芜便起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余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迅速跟了上去。 他二人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沿着右手边的房舍走到尽头,再往前走便是花嫂的饭馆。这饭馆一进门便是一棵粗壮的大树,桌椅摆在这树下,夏日最是凉爽。平日里这里热闹的很,花嫂还经常笑着说以后要把饭馆开到京城去。自堂中打起帘子走向后院。123。挪开墙边的几口大水缸,便露出了小小的一泓清水来。 温余惊讶,怎么还有人把水缸放在这上面的。 只见叶绿芜左手二指并拢,点在右腕的图腾上,双唇微抿。片刻之后,那图腾似活了一般,从手腕腾空而起,盘旋在右手周围。 她的视线落在那鲜活的图腾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便泛起了决绝的光,下一刻便将右手迅速插入那小小的水坑中。 在图腾入水的瞬间,那水坑中便显出了灿烂的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盛。 。最后竟刺得温余不得不闭起了眼睛,无法直视。即使这样,眼前还是金光灿灿。在这一片夺目的金光中,一声龙吟隐隐约约传出,温余赶忙强忍着不适眯起眼睛看去—— 叶绿芜的背影被罩在其中,脊背骄傲的挺着,身影孤单寂寥。龙吟声越来越大,忽地有一条金光化成的小龙自水坑中跃出,围着叶绿芜的双腿盘旋而上,嘶吼着直冲上云霄。它的体型在空中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条威猛的巨龙,向着岚山而去。不过片刻的光景,那龙形便一头撞上了静影落华阵。就在温余惊讶的时候。花间阁一道金光带着纯净的魂力自穹顶而下,劈进了雷声滚滚的九华天雷阵。 温余瞪着双眼,注视着那残酷阵法从最上方起,数百道裂纹顺势而下,阵中的雷声逐渐变小,没用了多久整个阵法便龟裂开来。那滚滚天雷一从阵法的裂痕中泄出,便失了所有的威力,只在附近闪了些细微的白光便消散了。恶名昭著的九华天雷阵,在这金龙的一击之下只留下个破碎的空壳,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了岚门的上空。只可惜那邪阵法器摄魂铃中的无辜魂灵,再也回不来了。 温余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小声道:“小芜,这究竟是……” 他看着这灭自己满门的邪阵就这样被毁了,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可叶绿芜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魂力,那金龙……他忽地想到了那金龙的来处,便急急走到叶绿芜身边,抓起她的右腕。 果然,细腻的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神色急切,刚张开口还未出声,叶绿芜便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从此刻开始,我便再不是岚门弟子了。”叶绿芜弯起手臂,左手搭在右腕上,拇指缓缓摩挲着那块曾经存在图腾的肌肤,声音晦涩低沉,“静影落华阵本就不是只能防守的结界,在必要时以亲传弟子祭出腕上图腾为代价,可将它自被建成以来自行积攒的所有天地灵气放出,做攻击之用。只是在那之后,静影落华阵也将不复存在了。” 温余忙道:“可这个水坑是怎么一回事,阵眼也不可能在这儿啊。” 叶绿芜摇摇头,“这水坑自然不是阵眼,只是通着岚山水脉罢了。整座岚山的水流最终都汇聚在后山禁地之中,那里的水潭深不见底。而这水潭中的水便从地下暗河中流出。123。向西直通京都,故而岚山附近除了这一个水坑之外并没有地面上的水源。而且这个水坑还是前辈们特意引出的,这里连接着赤云树的根系水域,通过赤云树便可连系到岚山的天地灵脉,继而控制静影落华阵。” “那又为何在花嫂的饭馆中?如果这水坑被把守,那岚山岂不是再无制胜之法?” “你来此处三年又不经常下山,必然不知香草镇的百姓从不外出谋生,他们的生活全靠岚门维持。其实他们和岚门有着极深的渊源,祖师爷对他们的祖先有救命之恩。 。他便立誓子孙后代结草衔环以报恩德。自此之后便有了香草镇,岚门弟子与他们也有姻亲,天分高的便入岚门修炼,天分低的便驻守在香草镇。” 温余感叹道:“原来如此,万万没想到这香草镇竟是这样。” 叶绿芜叹了口气:“唉,连他们也没逃过墨阙会的毒手,我岚门为何遭此大劫。现在九华天雷阵已破,我们赶快回去看看演武场的情况。” 二人已是筋疲力尽,回到演武场时双腿都在打颤。还未上前,远远地便看到一大群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只有叶应龙在一旁布阵。只见他又不知从怀中取出一件什么物什来,放在那阵眼上。阵法启动不过片刻。花间阁便化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从中升起十来个黑衣人。 叶绿芜一惊,赶忙与温余匿了气息跃上赤云树,慢慢沿着枝干爬过去,藏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枝桠处。 叶应龙看到那些人出现,赶忙跪在地上恭敬道:“不知掌门亲自到此,属下失礼了。” 为首的男子全身隐在黑袍下,声音沙哑低沉:”上一次丢失了鲛珠,这一次居然连九华天雷阵都毁了。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将我墨阙会的法宝一一拱手让人?” 叶应龙全身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开口辩解,只怕这次真的要丢了性命。这般想着,他便闭上了眼睛,等着魂魄离体的那一刻。 就在万念俱灰之时,王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过你虽然没能一下子要了他们的命,却也是立了大功。这些人若是直接吸了魂魄倒是可惜了,江湖八大派的骨干新秀皆在此地,今日主子大军开拔,有他们在手,不怕他们的师门不听话。”…。 叶应龙眼中露出狂喜:“掌门英明,如此一来主子的大业便更加顺利了。” 叶绿芜听到此话,一股恨意从心底迸出,浑身克制不住地抖动。周国大军压境三月有余迟迟不动手,先是借昏庸皇帝的手除了叶氏一族,再趁听枫大会之机灭掉江湖八大派的青年才俊,素女琴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岚门,是在场的所有人。墨阙会邪教之名太过引人注目,多年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只是修行邪道,殊不知隐藏在这名头之下的墨阙会,是周国的钉子!是破开昌国的一把利剑! “咳咳……老贼休要猖狂。”于秋的声音微弱响起,叶应龙忙回头一看,只见众人虽还是倒在地上,可都睁开了双眼。 九华天雷阵虽强势,可毕竟持续的时间太短,众人又都是天份极佳之人,在昏迷了一阵子之后便幽幽醒来。123。王腾刚才的话尽数落入了他们耳中。 “你要用我们做人质来逼迫八大派为你所用,可他们又怎会坐以待毙。就算没有我岚门,其余七派联手相救,你墨阙会能受得住吗。” “哈哈哈哈——”王腾笑道,“要说还是你的素女琴功劳大,若不是你要用它来做彩头,又怎么会吸引到这么多的高手前来呢。至于剩下的人,不过是些老弱罢了,就凭他们怎能闯的进我墨阙会。” “掌门,属下还有一事禀报。”叶应龙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的计划是让宸宇先行吸引他们注意,然后与我一同布阵,可他却在途中执意将重光带走了。” 王腾听到此话。 。右手一挥便将他击退在侧:“你居然让他带走了岚门大弟子?你可知这会给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叶应龙左手捂着胸口,痛苦道:“属下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实在拦不住啊。” “罢了,“王腾道:“此事我自有决断,现在先将这些人扔进阵里去。” 他身后的阵法不断运转,现在场上便有百余人。王腾一声令下,那些人便迅速将众人击晕,扔到阵法中去。 叶绿芜看到于秋和上官通被人扛在肩上,就要丢在那传送阵内,便有些按捺不住,双腿微曲便要将二人救出来。 纪无涯装晕好一阵子了,他一直在细细观察四周,寻觅着有没有破绽能逃出去。叶绿芜这一个动作,引得附近的树叶簌簌晃动了几下,落入了他的眼中。四目相对。花间阁纪无涯微不可见地向她摇了摇头。 只见他悄悄伸手扯了扯慕容芷的袖子,示意她往这边看。 慕容芷只消一眼便明白了纪无涯的意思,她的魂力是木系,许多年来的修炼使她能在草木生灵上留音。这种技巧与她来说无需使用过多的魂力,只用一丝即可。 她手指微动,一丝魂力无声无息地钻入地下,片刻之后叶绿芜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姑娘莫要冲动,现在我们魂魄不稳,你若是强行将于掌门救出,只怕连你们也逃不出去了。不如趁着眼下你还未被发现,悄悄逃出去将情况告知你们大师兄,有他在你们一定能聚齐其余七派的力量攻破墨阙会的。你们方才不在此处,这里发生的事也是一言难尽,你拿着这片树叶,用魂力催动便可知晓事情发生的经过了。”她话音刚落,便有一片树叶泛着绿光,飘飘荡荡停在叶绿芜面前,她立刻将其收入怀中。 他们刚做完这一切,便有人来将慕容芷和纪无涯带走了。 叶绿芜还像来时一样,顺着枝干悄悄后退,顺利地离开了岚门。。 第七章 天香楼 此时已是初秋,零散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周遭十分安静,有些凉意的风划过叶绿芜的手,她掌心那一枚闪烁着绿光的树叶却分毫未动。 二人将魂力引入那树叶中后,慕容芷看到的景象便呈现在脑海中。 夕阳一寸寸低了下去,隐在了岚山的后面。余晖无力地洒向人间,将温余的脸笼在一片迷蒙之中。他低低道:“大师兄受了伤,那宸宇又如此强悍,若他对大师兄动手,我们该怎么办。” 叶绿芜轻轻松开手,任由秋风将那一片散去了光华的叶子带去远方。她静静地立在原地,眸中映出两座山峰,仿佛要将岚山的一草一木都刻进心中。半晌。123。她摇摇头,轻柔的声音随着风钻入温余的耳朵里:“他若是要对大师兄动手,又何必将他带走呢。十年前我初到岚山,便听说了宸宇在听枫大会上一人重伤二十名亲传弟子的事情,当时先掌门已缠绵病榻许久,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可几位长老却说他出手过于狠辣,就算实力强大,却不可居于掌门之位。” “再之后他便一怒之下夺了镇派法器澄天镜而去,自此杳无音信。”叶绿芜的话时断时续,这些事情太过久远,而那时她年纪很小,回忆起来便有些艰难:“被他重伤的那二十人伤势十分严重。 。有的当天晚上便没了气息。他们都是长老们倾心培养的优秀弟子,却根本无法与宸宇的实力相提并论。可大师兄那时还未成为亲传弟子,在劝阻他的时候受了穿心一剑,还是活了下来。他当时行迹疯魔,却还能保留一丝理智保住大师兄性命,现在又怎会对他出手。” 温余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大师兄应该性命无虞。那王腾所说的大军开拔只怕是昌国军队要南下了,只是没想到墨阙会竟还做了这暗通敌国的勾当,当真是恶贯满盈。” 叶绿芜一听到昌国二字便有些神色戚戚,她恨昌国挥军南下,更狠皇帝懦弱无能。花间阁断送了她叶氏血脉。“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大师兄,将墨阙会这个周国的爪牙拔掉才是。” 岚山周围依旧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雾气,只是居于其中的仙人早已不在,空余了一个仙气袅袅的空壳。 叶绿芜一路踩着枯叶下山,脚下细微的咔嚓声回荡在空气中,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雁鸣,悲凉而孤寂。九华天雷阵掠过之后,带走了整座岚山所有的生气,此时此刻,她甚至感觉自己并非行走在熟悉的岚山之中,而是走在酆都城中,走在死亡的国度里。 “温余,你可学会了循迹之法?”叶绿芜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可怖的静谧。 温余嘴角一弯,将周遭枯木染上三分暖意:“这风属魂力的探查和循迹可是看家本事,自然是早就学会的,只是一直不曾用过。”他忽地言语一滞,视线滑到自己鼻尖,讪讪道:“现下也没有沾染大师兄气息的物件,都怪我没有将那支簪子带出来。”…。 叶绿芜略略摇头,手腕一转将左手掌心置于温余面前:“无妨,我自修习岚门道术以来便总是经脉凝塞,大师兄便用灵力为我疏通。这么多年下来,我的魂力中多少带着一些他的气息。” 与因常年练剑而生了薄茧的右手不同,叶绿芜的左手莹白细软,骨骼修长,像极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温余的目光仅在其上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强行别开,急忙将右手二指搭在她腕上,将魂力送入她经脉之中。而后轻轻闭起双眸,思绪从指尖之下的细腻触感离开,随着自己的魂力缓缓前行。叶绿芜的经脉之内炽热无比,宛如一片火海。就在这一片火海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强有力的气息,再往前探时。123。那气息却将他的思绪禁锢在原地,不能移动半分,他只得送入更多的魂力来摆脱这禁锢。就在此时,那气息却反客为主,顺着他的魂力一路上升,最终在他脑海中展现出一个眼神。 他头脑空白了一瞬,片刻之后收回魂力,指尖恋恋不舍地离开叶绿芜的手腕。那眼神他虽是第二次见到,却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那是重光警告的眼神。冰冷,淡漠,不带一丝感情,却使人生不出反抗的力量。经他一瞥,温余只觉得脚下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半分。 。就连思绪都缓慢了。 “温余,可探到了?”叶绿芜神色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地甩甩头,将那眼神从脑海中散去:“强行入侵你经脉被大师兄的灵力震了一下,无事。” 说罢从身体中将那股灵力引出,引着魂力覆盖上去,细细感应着重光的位置。乳白色的魂力自他掌心一圈圈漾开,发丝在空中微微晃动,偶尔拂过他紧闭的双眸,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少年郎。 他的探查持续了很久,直至暮色四合,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夕阳已坠入山后,再寻不到半分踪迹,月牙儿斜斜挂在峻峭的山峰之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他的身子转了半圈。花间阁右手遥遥指向西方:“在那边,我只能感觉出一个方向,但是究竟距离多远,还要再往前才能知道。” 叶绿芜略一点头,快步向前走去:“他们二人身上都有伤,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多远,我们先找个有人家的地方吃顿饭再做打算。” 二人捏了一张为数不多的神行符,在迷蒙月色中穿梭,如水的光芒滑过全身,给他们焦躁不安的心带来半分安宁。 岚山位于梁州与京都交界处,翻过岚山后便到了京都地界。 却说宸宇二人在听枫大会上先行离去之后,在岚山之中略微处理了下伤口,便一刻不停地赶路,现如今已是到了京都东边的永安城中。 夜色刚刚弥漫开来,亭台楼阁之中灯火相映,初秋夜间的丝丝凉风送来阵阵甜腻的味道,慵慵懒懒地铺陈在街道上。道路两旁挤满了小摊贩,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叫卖声与欢笑声交融在一起,一派繁华景象。…。 宸宇本就不喜人多,一再被人群推搡着向前走更是让他难以忍受,正欲离去时却瞥到重光紧锁的眉毛,玩味一笑便作罢了,只是任由人潮将他们带着前进。 不多时,人们停在了一处灯火辉煌,四周挂满轻柔幔帐的酒楼前。夜风送出醉人的媚香,缓缓飘来嘈嘈切切的温香软语,三分挑逗七分魅惑,足以让天下男人迷醉在此。宸宇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幅以金粉装饰的匾额,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字体纤细秀丽,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诸位静一静——” 嘈杂的人群中忽地传出一道女声,众人皆转头看去。一个中年女人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整个人被绫罗绸缎包着。123。满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浓妆艳抹的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 “诸位也都知道,今日咱们皇后的嫡亲弟弟亲自出征,这可是大喜事啊,那周国还不得屁滚尿流的滚回去?咱们呀,就等着小侯爷得胜归来吧。为着这个喜事,妈妈我今日免了诸位的酒水钱,还请花惜姑娘一舞,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啊!” 说罢侧身一让,露出了门内高台之上一个曼妙的背影。人群爆发出一阵狂欢,接着便鱼贯而入,只为能早一刻目睹花惜的绝世之姿。 宸宇带着重光绕开激动的人群。 。走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这地方被高台之上的纱幔所遮挡,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二人刚坐定,便听到飘飘荡荡的歌声响起,高台上那个身影也开始旋转腾跃,众人皆屏息敛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儿。 宸宇忽地转头贴在重光耳边,低低道:“怎么,我带你来这蚀骨销魂之地,竟听不到你一声多谢?” 朦胧的烛光映在重光的眼眸里,遮住了他无情的眸光。他定定地看着宸宇,缓慢地突出两个字:“无趣。” 宸宇听到此话。花间阁低低笑着道:“你现在可没有小时候有意思了。” 重光双唇一动,还未发出声音便看到宸宇右手微微一抬,一团细小的红光从他指尖飞出,借着烛光的遮掩飘飘摇摇飞向高台。视线虽被阻挡,可重光无需看到便知那魂力定是趁机钻入了花惜体内,这些魂力绝不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只怕是想要像控制自己一样控制花惜。宸宇行事一向目的清晰,绝不做任何多余之事,这举动又是为何呢。 重光的想法仅在瞬间便消散了,他现在被宸宇控制着,想这么多也无用。而花惜也终于做出了明显不是舞蹈的动作,在众人爱慕的眼神中,她疾跑几步一头撞上了高台的柱子。殷红的血浸透了纱幔,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魂魄逐渐离开身体,不多时便香消玉殒在了高台之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匪夷所思,众人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都怕受到连累,房间内乱成了一锅粥。…。 那天香楼的妈妈见状立刻高声叫喊着什么,可混乱之中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双手举于身前,掌心中浮动着黑紫色的光。 重光下意识就要抬手,却无法移动分毫,他只得低喊道:“宸宇!” 在他出声的同时,宸宇的魂力一闪而过,闪进了那妈妈的额中。只见她掌中的魂力还未散去,便双手砸向了自己的额头,那十成十的魂力作用于自己身上,使她当场便没了命。 人群的混乱还在继续,宸宇拉着重光悄悄靠近一侧的窗户,确定无人看到后便一翻身出了天香楼。 二人飞速掠过街道,在转了几个弯之后看到了一个写着“客栈”二字的灯笼,宸宇一闪身便走了进去。 见有客前来。123。一个伙计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宸宇从重光腰间解下他的荷包,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把你们这最好的房间给我,再送来一桌酒菜。” 那小二接过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走在前面带路,走过嘎吱作响的楼梯后,转进了二楼尽头的房间内。 待酒菜上齐后,宸宇立刻从内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掌灯,夜风从窗内打着旋儿吹进来,吹开了宸宇颈间的头发,一道白色的伤疤横在那里。 。在朦胧的月色中泛着惨白的光。那伤疤重光是认得的,那是在他们六岁那年第一次背着师傅下山,遇上了一队墨阙会遣出的精锐。他们感到二人身上灵气四溢,便想抓回去用以修炼。 纵使宸宇的资质是岚门百年来最强的,可毕竟是个孩子,面对四五个成年男子的围攻根本毫无胜算。 重光的咽喉被紧紧掐着,他看到宸宇的身体被轻轻巧巧地被甩到一旁,半晌不能行动。又一个人从他身后一步步走过去,以同样的方法掐上宸宇的脖子。重光视线早已模糊,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就要攻击身后那人,可刚抬便看到宸宇微微向他摆手。他虽不解,但还是放下了手臂。 “哼。花间阁年龄不大,本事倒不小。这两个小东西我要亲自解决,你们不许动。”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如毒蛇一般在他心头缠绕,咽喉处传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冰冷的剑锋贴在了脖子上,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 就在剑锋即将划开皮肤的刹那,重光感觉到一团细微的魂力击在了自己的丹田处,而后封住了他的全部力量。这用以隐藏气息的匿气之法他自己还未学会,可宸宇已经能对别人使用了。 他的意识在虚无飘渺间游荡,恍惚听到身后的人疑惑道:“还以为是什么绝佳的修炼材料,原来只是个偷吃丹药的废物,这短短时间周身灵气竟分号不剩了。” 紧接着他被随手丢在地上,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那人转身而去,毫不迟疑地划过了宸宇的咽喉。他心里焦急,可眼前愈加模糊,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感到上方一片阴影罩下,便在熟悉的气息中彻底晕了过去。…。 再之后,他二人共同坐在赤云树下偷懒,宸宇双手叠在脑后,看着天空漫不经心道:“我既然收了你做跟班,就得好好保护你,总不能让别人说我连跟班都保护不了吧。再说,同样的招数哪能用两次,要是我也封了魂力骗他,说不定咱俩就都没命了。” 那条伤疤随着他长大看起来小了不少,十余年的岁月流逝使它如今只剩一条淡淡的白色。 宸宇伸手将窗户关上,走到烛台旁将其中的蜡烛点燃。二人均不说话。123。房间内安静的只听得到烛火炸开的噼啪声。宸宇在桌旁站定,控制着重光在身前坐下后一抬手解了他的禁锢。 重光的身体被控制已久,忽然解开的禁锢使他感到全身酸痛不已,他身子一偏便就要从凳子滑下。 他只觉得身后一双手稳稳拖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而后经脉中宸宇的魂力开始流转,温暖的感觉瞬间便驱散了酸痛。饿了大半日,又连夜赶了许久的路,二人早已饥肠辘辘,一桌饭菜很快便进了肚子里。 二人相对无言,宸宇低沉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像一条缓缓淌过的河流:“那天香楼是墨阙会的一个暗点,这么多年不知收了多少男人魂魄去修炼,我今日除了那两个女魔头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见重光毫无反应。花间阁他便起身扯了两条凳子放在墙边,熄了灯后倚着墙闭目养神。房间内的黑暗浓重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他听到重光翻身上床的声音,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任何响声。就在他以为重光已经睡着了时,从房间另一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这些事你为何要说与我听?” 为何要说与我听? 宸宇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很多他早已淡忘的事情都随着重光这一句话从他心底浮起,相互纠缠着,变成一张大网,扰乱了他尘封多年的心境,将他牢牢罩住,不可逃脱。 他用力地甩甩头,强行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逼迫自己进入沉睡之中。。 第八章 至京都 因着岚门在江湖中口碑颇好,叶绿芜与温余身上的岚门服饰为他们提供了莫大的方便。他们在一个小镇子里买了些干粮与两匹马之后,日夜兼程向西奔去。而温余的探查术只能知道重光的大概方向,他们这几天走遍了路上的所有村镇,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在宸宇二人离开的第五天,叶绿芜踏进了永安城的城门。 城门口有许多官兵把守着,等着进城的百姓排起了长队。叶绿芜并不常下山,饶是她七岁以前在伯府中生活,可因年幼也未曾出过门,故而她对世间诸事一概不知,心中充斥着孩童般的单纯。 “这位老伯,请问前面是在做什么?”叶绿芜稍稍弯腰。123。轻声询问她身后的一个老人。 “姑娘,你们一定不是这附近的人把。”那老人见她双眼清澈,认定她是个不出闺门的小姐,“这城里的天香楼在整个直隶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烟花地啊,可就在几天前里面的妈妈和花惜姑娘双双自尽了。这官府一查,才知道这附近失踪了的男子都是被他们杀害了,尸骨就埋在后院里,听说挖出来二十多具呢。” 叶绿芜惊讶:“在天子脚下这般谋财害命,一直以来竟没被发现?那些男子的家里人也没有报官吗?” 那老伯深深叹了口气。 。又道:”唉,怎么可能不报官呢。只是这世道不好,有好多家里过不下去的人出远门去谋生,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人们都说北边早就是土匪当家,官兵派了一队队去,可最后一个人都没有活着回来啊,后来这官府就再不管土匪的事了。” 旁边一男子听闻此话,冷哼道:“若不是自己贪恋烟花之地,又怎会白白丢了性命。” 叶绿芜与温余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解,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怜惜那白白丢掉的二十多条性命。 正想时。花间阁她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瞧,原来是一个进城卖菜的妇人。 那妇人向叶绿芜摆摆手,将她拉到一旁低低道:“姑娘莫要理他,我跟他是一个村子的,他弟弟卖妻典子气死老母,趁他不在变卖了家里所有财务,拿着钱就去天香楼了。他回来之后祭拜祖宗,就把他弟弟逐出家门,再不认了。” 叶绿芜面露愠色,狠狠道:“这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就算不被逐出家门,他哪还有脸再回去。”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都以为他是没脸回来了。可现在天香楼出了事,他还是进城来看看那些尸骨里有没有他弟弟的。”那妇人面上一片悲戚之色,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血浓于水,又怎能割舍的下呢。” 叶绿芜回头再看那男子,这才看到他臂上早已系上白纱,想必他也觉得自己弟弟早已死于非命了吧?血脉相连之人,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应。…。 血脉相连…… 这四个字轰的一下在她脑内炸开,那兄弟二人到了如此地步尚且还能相互牵挂,自己自七岁离家后竟从未受到一封家书。她虽年幼,却从未忘记自己离家是为了保住叶氏最后的血脉,为了不被家族即将到来的风暴所连累。可叶氏满门覆灭已是十年之后的事,这十年之间莫说家书,就算有弟子去往徐州办事,也并未见伯府带一句口信前来。倒是她初到岚山后,因对父母的万般思念托人带去了许多书信物什,可如同石沉大海,不曾溅起半分涟漪。 幼时也有顽皮小童取笑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她便努力练习魂术狠狠教训回去,因为一直以来她的心里深深信任着,自己身后是尊荣无比的永定伯府。123。是最强大的靠山,是她的家。 十年时光晃然而过,就像一阵风吹来,轻柔而悄无踪迹。时隔十年再次听到血脉相连这四个字,她心中却是震惊无比,父母对自己十年的不闻不问,究竟是为了保全自己与叶氏血脉,还是说,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小芜,小芜?” 温余的声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神来便看到他的双眸中写满了担忧,“那人和你说了什么?我唤了你好多声你都没反应,马上就到我们进城了。” 叶绿芜收起心神。 。对着他微微一笑:“无事,还是先进城要紧。” 再次回到队伍中去时,前方已是寥寥几人。叶绿芜这时才看到城门边上贴着的一个长长的告示: “……经验骨比对后,已将所有尸骨生前样貌绘出,家中若有失踪成年男子的,家属可到天香楼自行比对……” 二人随着人流进了城门,经过好一番盘查后才通过。 叶绿芜深深看了眼人流涌动的方向,向前遥遥一指道:“那边想必就是天香楼了,我们还是避开的好,若被卷进这件事里怕又要耽误时间。” 温余点头称是,二人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在城门出耽搁了许久,在询问了四五家客栈后已到了正午。花间阁二人均有些饥肠辘辘,便在这条街上的最后一家客栈处停住。 二人在门口将马拴好,进了大堂便有小二上来招呼:“二位客官来点什么,咱们店里的醉鸡可是一绝,满城上下都找不出第二家啊。” 温余笑着道:“你这小二倒会说话,那就来几样你们的招牌菜吧。可别忘了你刚刚说的醉鸡,我们可要见识见识。” 那小二听到此话,立刻眉开眼笑的应下。 不多时,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端了菜上来,连连道客官慢用。 温余打趣道:“别家客栈都是小二忙活,只有你们家是掌柜亲自上菜,可见你们生意兴隆啊。” 掌柜笑笑,谦让道:“那可就承您吉言了。”说罢就要退下。 温余连忙拦住他,“不急,我还要向你打听两个人。贵店可曾见过两个男子前来投宿?两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身上带着伤,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 掌柜摸着胡子略微思索了一阵,而后恍然大悟般开口:“几天前天香楼出事的那个晚上,倒是有两个人来。其中一个生的确实好看,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那晚给他们送去酒菜后我还跟他们说,天香楼的花惜姑娘夜间献舞,可刚说完另一个人就一掌把我推出来,还叫我不要多事,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走了。” 叶绿芜连忙追问:“那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掌柜见她如此急切,环视四周后附身低低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我看他们穿着打扮不像有钱人,出手倒是很阔绰。还有把我推出来那个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那眼神看得我心里毛毛的。要是你们报官了不会连累到我吧。123。我也是一时见钱眼开才放了他们进来,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叶绿芜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不过是问个人罢了,这掌柜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真是奇人。 温余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咳咳,你想多了,是我两个兄长与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出走了。家中父母挂念,便让我们兄妹来寻。”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多想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掌柜急忙打着哈哈道歉。 。“他们走的时候按理来说城门是不开的,可那天有一个贵人的车队从咱们这儿往京都去,便早早的开了西边的城门。要是他们从别的城门走,那肯定是出不去的,既然没有折返回来,我想他们必定是往西去了京都。” 温余摆摆手,“还是要多谢掌柜告知。” 那掌柜向前略一弯腰,笑着道:“那就愿两位客官早日寻到兄长,我就先退下了。” 小二说的确实不错,他们家的醉鸡肉质紧致,带着醉人的花雕酒的味道袅袅而来,很是爽口。 “温余,大师兄他们确实在京都方向?” 叶绿芜站在一片树影之中。花间阁午后明澈的阳光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身上洒下碎金般的光辉。 温余点点头,“我能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越来越近了,我们再赶几天路应该能追得上他们。” 叶绿芜听后一翻身上了马,双眸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灼灼的光:“那我们就加快速度,等到了京都再好好休息。” 温余点头应是,二人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天子脚下,达官贵胄盘踞之地,公门侯府司空见惯,亭台楼阁比比皆是。这里繁荣了百十年,是人人向往的富贵乡。 红叶铺满了街道,熹微的晨光在上面铺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大地沉浸在一片绯红的霞光之中。叶绿芜纵马前行,马蹄踏起纷纷红叶,像极了嫣然的落花。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回荡在清晨的街道上,折返出似来自远古的回声。 京都内城平民禁止纵马,叶绿芜将马送至马厩后缓缓走了进去。…。 如今天色尚早,可城内早已人影绰绰,京都在一片晨光中苏醒了。 叶绿芜沿着街道走了半晌,迈进了第一家客栈内。这里的人并不多,几个小二都懒懒散散的靠在一旁,账房趴在台子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还未开口询问,便注意到了贴在一旁显眼处的一副画像。 画中的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弯弯,嘴角挂着得体的笑意,衣裙华贵而繁琐,一头青丝高高挽起,好一个眉目如画,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叶绿芜细细看着画像,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温余!这画中人好像是慕情花。” “姑娘!你可是认得这画中之人?”掌柜匆匆走来,神色激动道:“可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叶绿芜心中狐疑。123。却面色如常道:“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甚至还不曾来得及问过她的名字,许是认错了也不一定。” 那掌柜面色涨红,急切道:“这画像自从太尉大人两年前挂在这里就一直无人认出,姑娘既是认得出这画中人,想必是这两年间见过她的。至于是与不是,我陪姑娘去一趟尚书府便知。” 说罢他便大步跨出门去,叶绿芜无奈只得跟上。 三人行色匆匆掠过街道。 。转眼便来到了一座气势巍峨的府邸前。叶绿芜抬头一看,匾额上刻着施金错彩的三个大字:太尉府。 在掌柜向护院说明来意后,不多时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门迎接,一路带着他三人走进一间花厅内。 叶绿芜看着捧于自己面前的贡茶,瞧着这一路走来府中的满堂富贵,与自己家中不相上下。心想这那位慕情花究竟是何等身份,又后悔不曾问过她的名字,若她与太尉府有关,又怎会流落在外,加入紫云宫?众多思绪纷沓而来,她脑海中有些混乱,一颗心七上八下。 温余出身舒云山庄,从小温伯舒便请了师傅教他学文习武。花间阁家中一应规矩也是比照官宦人家。故而他虽是第一次来到太尉府这等地方,也丝毫不曾露怯,端的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三人之中只有那客栈掌柜过于紧张,以至于额上都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用帕子不住地擦着。 在饮了第三口茶后,一个不惑之年的儒生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见着三人便急急道:“诸位当真见过小女?” 那掌柜立刻走上前去拱手道:“小人是城东门来祥客栈的掌柜,就是这位姑娘今日清晨认出了贵千金的画像,小人就把他们带来了。” 太尉点点头,并未对那掌柜多说什么。门口立着的管家立刻进来,恭敬道:“老爷说过只要有人前来说出三小姐的下落,我府上便有白银百两相赠,请随我来吧。” 那掌柜急急跟上,将叶绿芜二人独自丢在此处。 太尉挥手遣退所有丫鬟,花厅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唉,实不相瞒,小女自两年前出走,如今没有丝毫音信。”太尉一提到女儿,浑身的气势褪尽,双眼中尽是沧桑之色,“我慕容华在官场中沉浮半生,最疼爱的便是我这小女儿慕容芷,可我最对不起的却也是她。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临走时生气地瞪着我的样子,当时她说,若父亲执意如此,我便弃了这荣华富贵,寻个清静地方学道去,总好过这般窝囊的活着。” “当时我还以为她就是说笑,还训斥了她一番,可谁知第二天她便留书一封出走了。天下修道门派众多,直至今日我也未能打听到她的踪迹。” 叶绿芜心中暗道。123。怪不得那日听枫大会上慕容芷身着繁琐的罗裙,原来是太尉府上娇生惯养的千金,可见还是小姑娘心性,用这种方式想着家吧。可如今深陷墨阙会,她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她定了定心神,将听枫大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她清亮的声音柔柔盘旋在花厅内,却重重砸在慕容华的心头。当朝太尉眼中蓄满了泪水。 。沙哑着声音道:“我这小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被掳走,可怎么办才好。” 温余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闷闷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在三人一团伤感之时,门外有一小厮通报道:“老爷,宫里来人说圣上召老爷入宫议事。“ 正值多事之秋,这么急匆匆的召太尉入宫大概只有一件事——周国发兵。叶绿芜忽然想到在演武场上墨阙会掌门说的一番话,连忙喊住将要出门的慕容华:“太尉大人留步!“ 慕容华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花间阁等着叶绿芜开口。 “当时我们躲在树后,听到墨阙会掌门说他们的主子便是周国统领大军的人,而他们入侵听枫大会的目的便是要将江湖八大派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要让我们失了江湖的支持。“ 慕容华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郑重道:“多谢姑娘告知此事,只是我现在必须进宫,还请姑娘在府内暂留,等我回来。“ 叶绿芜看到他因激动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生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再者若有了太尉的帮助,她也能更快的找到重光。 慕容华欣喜道:“刘谨,好生安顿姑娘与这位公子,不得有丝毫怠慢。“ 待管家刘谨应下后,他便长袍一掀跨出门去,又恢复成了那个权高位重的当朝太尉。。 第九章 遇故人 寒风瑟瑟,漫天飞雪。 洁白的雪花自天空飞扬而下,松松垮垮地覆盖在地面上,如同初春时纷乱的柳絮,又如同簇簇梨花飘落,飞扬中晕出阳光的一圈淡金。凌厉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痛,呜咽的声音穿过耳畔,似是最辽远边塞的羌笛声声,又如同千年岁月的无尽呓语。 脚步落在深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碾雪声,丝丝寒意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漫过膝盖,钻入心尖,深透魂魄,叶绿芜冻得打了个哆嗦。 好冷…… 她无助地抱了抱肩膀,又搓搓手,此时她无比后悔自己仓促间的决定:听闻飞雪滩雪景最好,本想偷偷溜出来踏雪赏玩。123。可没想到刚入山,雪便开始大了起来,退路亦被封住了,她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朔风裹挟着冰凉的碎雪扑向脸颊,吹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只得一手挡在眼前,另一手以树枝拄着地,冒着严寒的风雪艰难地向前走去。 起先只是觉得通体冰冷,却不想走到后来竟感到肌肤灼灼发烫,手心里汗涔涔的,头也渐渐昏沉起来。四肢就像灌了铅一般,挪动得越来越费劲,即使用尽意志支撑,也无济于事,终是倒在了雪地上。 周围不知何时已披上了暮色。 。天地一片黯然,只有身下的白雪莹莹的泛着光,呼啸的风声如同被结界隔绝了一般,从我的耳边渐渐抽离。整个世界似乎在一片寂静中远去,她眼前一黑,晕在雪地里。 脑海中只剩一个冷字,身体又似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晕光亮。在迷蒙中,她向着那一星灯火努力地伸出手去,指间穿破冰封,终是触及到了那一丝融融的温暖。 “小不点儿,你醒啦。“ 一道轻快的男童声传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从茫然中醒来,环顾四周。花间阁发现这是个雕梁画栋的小房间,屋中摆设有她见过的,也有她没见过的,整整齐齐得摆在那里。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那男童眼中露出担忧的色彩,伸出胖胖的小手覆在她额头上,“该不会是烧傻了吧,刚刚他们把你从雪地里带回来的时候,你的头烫的像火炉一样,现在明明不烫了啊。“ 叶绿芜拿开她的手慢慢坐了起来,嘟囔道:“你才傻了呢,父亲说我是最聪明的孩子。” 那男童倒也不生气,依旧笑得开心,眼睛里似盛着两轮明月:“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总得知道救了谁,不然去哪里要谢礼呢。” “我叫叶绿芜。”她小声道:“不过我可没什么谢礼能给你,只有这个你要不要。” 她解开荷包,一股清香逸出,从里倒出了十余朵红艳的梅花来。 男童微微一愣,用帕子将那些红梅一一收拢,欣喜道:“这梅花真好看,我收下了。”…。 她看看梅花,又看看男童,觉得有些吃亏:“我冒着雪采来的梅花给你了,我的名字也给你了,那你叫什么呀。” 男童眉眼弯弯,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萧宸逸。” “什么名字……怪怪的”她一撇嘴,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词,“小逸!我叫你小逸好不好?” 那个好看的男童最后说了什么呢?是好,还是不好…… 叶绿芜从床上惊坐起,眼前是一室暖阳,明亮而温暖。天色已经大亮,她很久自入了岚门就从未睡到过这个时辰,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立在门外,恭敬道:“老爷今早才回来,吩咐我们若是姑娘醒了就先传饭,然后到正堂一叙。” 叶绿芜料想慕容华定是等自己许久了,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不必了,还是你们家小姐的事要紧。” 与昨日的花厅不同。123。正堂的摆件处处透露着大气,一副御赐的山水画挂在当中,椅子上铺着绣着精美花纹的半旧坐垫,不愧是四代书香的世家。 慕容华双眼遍布血丝,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身上罩着一股疲惫之气。见她进来,立刻起身相迎:“昨日太过匆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绿芜连忙回了万福礼:“小女子叶绿芜。” “你……你是叶景的女儿?!”慕容华震惊道,继而眼眶中涌出一行清泪,大笑道:“叶氏阿芜!你父亲终究是保住了你,保住了叶氏血脉!你小时候一直带着的长命锁还是你洗三的时候我送给你的呢。” 叶绿芜讶然。 。原来慕容芷的父亲与自己父亲竟是旧相识,怪不得她与慕容芷二人也一见如故。 “你两三岁开始记事时,圣上就听信皇后所言开始削弱武将的势力,防止武将之间来往过密,我也在那时与你父亲假意割袍断义,故而你未曾见过我。”慕容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仿佛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事情:“可那个长命锁你应该还记得吧,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你现在可得唤我一声义父喽。” 他的眼神中聚着满满柔光,一张儒雅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光辉。 叶绿芜心头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什,双手捧于前方,直直跪了下去:“当年离开家门之时,叶家任何东西我都没有带走。花间阁除了这个一直陪着我的长命锁。既是当年未行之约,今日就由我来补上。慕容姑娘冒着生命危险给我送信,这份恩德尚且无以为报,此时便拜您为义父,替她一尽孝道。” 慕容华指间微微颤抖,缓缓从她手中接过那方手怕。一层层打开后,一个精致异常的长命锁静静躺在中央。 他声音梗塞:“好孩子,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心愿啊。” 叶绿芜听到此话,神色郑重地向他叩首,“义父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慕容华附身将她扶起,眉目之中满是慈爱:“你父亲不在了,从此为父便替他好好照顾你。如今你已入京都,恐怕早就有人将此事宣扬开来,你的身份必定隐瞒不住,恐怕有人要借此生事。你虽已入岚门,可到底还是叶家的女儿,朝廷又怎会看一个江湖门派的面子?为父已经想好了,今晚便召集慕容氏在京都的所有人,开祠堂,请族谱,将你的名字写上去。他们敢动一个叶家的女儿,但绝不敢动一个慕容家的女儿。只是可怜你,本该同阿芷一样娇养着长大的。”…。 一提起慕容芷,他眼中又升起担忧之色。叶绿芜连忙劝道:“义父如此待我,绿芜感激不尽。只是要营救慕容姑娘她们出来,需得找到大师兄才行,此事以我与温余二人之力确实有些艰难,还望义父相助。” “这有何难?午后让他们贴个告示便是。”他轻轻敲了下叶绿芜的头,笑道:“你属龙,五月二十的生日,阿芷属蛇,十一月初五的生日,以后记得唤她一声小妹。” 叶绿芜立刻笑着认错,连忙说记住了。 慕容华忙里偷闲得了这半日闲暇,在午饭前又急匆匆进宫去了,诺大一个太尉府只听得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从昨夜晚饭过后就未曾见到温余。123。慕容遵着男女七岁大防的规矩,就连客房也是男女分开,就连负责自己饮食起居的婢女都不知温余温余的去处。 有了慕容华的相助,寻找重光的事便不用像之前那样费心了。忙了这么多日,一时间无事可做倒也有些不习惯。她已经在花园里逛了三圈,刻意快步疾走,又专挑那些偏僻难行的小路,可身后的小丫鬟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叶绿芜只得作罢,无奈道:“你说说,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笨呢,明明知道我不愿你跟着。 。怎么还想方设法跟上来?” 小丫鬟倒也不恼,依旧垂首立在那里:“老爷说二小姐的一应需求与安全都归奴婢负责,所以不敢离开。” 还未入族谱,太尉府上下便已经改口唤“二小姐”,慕容华又将府里最雅致的舒和园送了她,一应用度皆是与慕容芷别无二致。 “你是说义父要你保护我?”叶绿芜忍不住地轻笑出声,“你可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二小姐无论从哪儿来,可毕竟是一个人。而且老爷已将奴婢的卖身契送去舒和园内,从今往后奴婢的生死都由二小姐决定。” 眼前这个垂着头的少女的确聪明。花间阁既表了忠心又说明自己是个可用之人。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影子,从前自己那个哭喊着跌跌撞撞追马车,说要跟自己一起走的小侍女,若不是伯府出了事,如今也应是这么大了吧?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将那小丫鬟拉至自己身前。 眼前的人一惊,忽而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叶绿芜,仿佛她的全世界只有自己一般。这种眼神她记了十年,在萧宸逸眼中也好,在这个丫鬟眼中也罢,她总是无法抵抗的住。 “从今往后,你就叫期鱼好不好?” 叶绿芜的声音在微风中流淌,一圈一圈将她环绕其中,让她忘记了思考。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灰暗了下来,只有眼前的女子是亮着的,被这期期艾艾的目光望着,她不由自主便点了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缓缓应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回舒和园,同坐在桌前用了午饭,窗外的竹影在天光中摇晃,在窗上投出斑驳的细影。 太尉府的人行动很快,才用过午饭不久,叶绿芜的寻人告示便贴满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然而人海茫茫,寻人又谈何容易?许多人只在告示前略站一站,便离开了。 叶绿芜到时,空中已飘起了绵绵细雨,街道上水气氤氲,恍若仙境。行人们皆行色匆匆,只恐被将要到来的雨淋湿。告示前自是是无人观看,她只得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她才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读她的告示。这声音她从未听过,也毫无印象,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莫非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前世之缘?她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转回了身去。 只见一个黄衣的公子撑着伞立在那里,即使面容隐在伞中不得见,却依旧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风姿超逸的贵公子。衣摆被地面上升腾的水气沾染。123。颜色稍稍变深,可他似不知道一般,依旧一字一句读着那告示。他的声音顺着伞柄倾泻而下,和着愈来愈大的雨声扩散在空中,一字一句敲在叶绿芜的心上。 她愣在原地,一个名字在胸中翻滚,呼之欲出。 “小逸……” 在她出声的瞬间,眼前的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身来。 褪去了稚嫩的他已成了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俊美的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见到来人是她后,一双眸子里立刻噙满了笑意。一时间好似云开雨霁,雨后初虹。 萧宸逸见她一人站在雨中,便有些慌乱地快步走上前去,将伞前倾,为她遮住漫天的风雨:“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还这么莽撞。天色不好也不打把伞出来,你的身体一受寒就会发烧,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叶绿芜没有说话,她看着萧宸逸一边抱怨一边替她抹去发梢上残留的雨珠,一双好看的眼睛中映着的全是她。直至此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让她魂牵梦萦了十年之久的人想必也在思念着自己吧? “怎么不说话?”萧宸逸伸手在她呆愣的眼前晃了晃,继而覆上她的额头,“难不成又烧傻了?” 与清晨梦境之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叶绿芜无需思索便说出了一样的回答:“父亲说我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孩子。” 听到此话,萧宸逸笑得眉眼弯弯,眉宇之间皆是融融的温柔:“对对,阿芜最聪明了。可再聪明也不能在这里傻站着,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花间阁然后再慢慢说话。可好?” 叶绿芜自然应下,二人在雨巷中缓缓离去,融进了这一脉氤氲雨色中。 萧宸逸在京都落脚的地方不大,可分外精致。院内栽种着梧桐,宽大的叶子在雨中微微颤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寒凉,本就有些凉意的天气被这一场雨一浇,便泛起了森森凉意。 叶绿芜因着幼时贪玩赏雪受了寒,便有些畏寒。萧宸逸一进院门,便吩咐下人准备了火盆放在室内,又着人去准备干净保暖的衣衫,他自己站在叶绿芜身后帮她擦着头发。 看着面前匆匆而过的仆人,叶绿芜有些无奈:“你看看,我一来倒让他们忙成这样,哪就这么娇贵了?“ 她说完这话便感到身后的萧宸逸动作一停,而后走到她身前来,蹲在地上看着她,眼神中是少见的郑重:“你离开我十年,必是受了许多苦,可如今我找到你了,就一定不容你再受半分伤害。“ 叶绿芜被他盯着,只觉得脸上十分燥热,便别过头小声道:“炭火太热了,拿出去吧。“ 萧宸逸见此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漾开温柔笑意,“好。“。 第十章 行踪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叶上残存的雨滴稀稀落落地滴在地面上,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滩小小的水渍。轻柔的女声从屋内传出,绕着树干盘旋而上飘向天际。 “原来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现在你是住在太尉府中?“萧宸逸感叹道。 叶绿芜点点头,“正是,今日若不是那张告示我也遇不到你。你看得那样入神,可是认识他们?“她狡黠一笑,打趣道:”你们名字如此相像,该不会真是兄弟吧。“ 萧宸逸连忙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天下那么多名字相似的人,难不成都是兄弟不成?“ 叶绿芜见他反应这么大,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她与他自幼相识。123。可他一家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永州,来历无法考究。纵使自小青梅竹马,可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其余的便是一片空白。萧宸逸就像一团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他与宸宇之间也许当真有某种联系,只是不愿让她知道罢了。 他既不多说,便是不到时候,她也就不多问。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萧宸逸看着陷入思索的叶绿芜,连忙转移话题:”阿芜可有什么打算?“ “因不在父母身边,中秋与我而言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叶绿芜浑身裹在一袭鲜红的斗篷里。 。只有一张白玉般的脸露在外面,”天色不早了,若我再不回去恐怕义父要担心了。“ 说罢她从椅子上站起,紧了紧披风就要走出门去。 萧宸逸忙追上去道:“我送你。“ 属于白天的光亮将将褪尽,浅薄的夜色在街道上蔓延开来。夜风不知从何处打着旋儿袭来,枯枝落叶随风簌簌而下,落了叶绿芜与萧宸逸满身。 二人就这样并排走在路上,月光如瀑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连发丝都被浸润成一片银白。十年的时光匆匆而逝,似乎将一切都改变了,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萧宸逸在太尉府前的最后一个拐弯处停下。花间阁看着叶绿芜拢着斗篷越走越远,那火红的身影如同一簇跳动着的火焰,重新将他心中的火星燃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空气吐出两个字:“银牙。“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银牙垂首走到萧宸逸身侧,静默地仿佛一尊雕刻。 “保护好她。“ 萧宸逸的声音很快便消逝在夜空中,不曾惊起任何波澜。银牙听到命令后便离开了,如同他出现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似乎从未存在过。 叶绿芜一进府门便被管家带至正堂,见他神色严肃,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华端坐在上方沉默不语,面色冷峻如冰。而温余坐在下首也是如此,二人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叶绿芜将斗篷脱下递给旁边的侍女,拂去衣衫上的寒气后才走上前去,“义父,女儿今日偶遇故人才耽搁了,以后定不如此。“…。 慕容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叹息道:“并非因为这事。你贴告示寻找的那两人已有线索了,为父本想一回府就告诉你。可没有见到你却等来了来传旨的内侍,圣上宣你中秋之时与我一起入宫啊。我知道你的踪迹早晚都要泄露出去,可没想到才短短一天时间,就有人将此事传到圣上那里去了。“ 叶绿芜了然,义父大概是怕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才如此担忧。“义父莫急,女儿并非任人摆布之人,“她镇静道,”何况有义父与我师门在,定能使我平安脱身。“ “唉,可怜的孩子,真真是命途多舛啊。“慕容华长叹一口气,苦笑道:”罢了罢了,那日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预料。123。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啊。还有在京都附近的族人们都到齐了,现在咱们就去开祠堂,请族谱!就算违逆了圣上之意,为父也要将你保全!“ 温余在旁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叶绿芜的目光下缓缓上前,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递给她。 “这是……永州妖树的鲛珠?!”叶绿芜惊呼,这枚鲛珠差点要了他们一群人的性命,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是这鲛珠里的灵力不是已经耗尽了吗?怎么还会有如此光华。” 温余声音低沉。 。好似诉说着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话语:“在你与王环比试完昏迷过后,大师兄前来解开他设于发簪之中的结界。当时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时,偷偷将这枚鲛珠递给我。” “今日我特意避开所有人出门,就是为了探查这鲛珠,可无奈修行不够,直到晚上才解开它的外层封印,读到了大师兄留在其中的消息。” 叶绿芜吃惊道:“这里边是什么?” 温余的眉头皱了又皱,似是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话:“是寒宵心法中的一式术法——永夜星芒。用魂力催动后便能使鲛珠附近的光全部消失。花间阁进可攻退可守。” “那可真是太好了,过几天刚好用的上!”叶绿芜兴奋道:“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呢。” “因为它是寒宵心法。”温余声音干涩,“大师兄在鲛珠中所言,寒宵心法虽能瞬间提升几十年的修为,可却再也无法吸收天地灵气,这就意味着……” “我知道,”叶绿芜打断他,“意味着我只能用体内强行提升之后的魂力,而当这魂力用尽时,我的性命也就没了。” 温余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大师兄说此术由他所成,你只需用魂力催动便可,算不上修习寒宵心法。可若以你的魂力若是催动它,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反噬。你经脉受损才不久,若遭反噬我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这才久久不曾将它给你。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 叶绿芜微微一笑,眸光闪烁:“眼下还是先过了入宫这一关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就在这时管家前来回话,“二小姐,祠堂已准备完毕,请二小姐沐浴更衣后前去。” 叶绿芜让温余无需担心,便依言回去沐浴更衣。 换上扬州最柔软的锦缎制成的罗裙,挽起高高的飞仙髻,任凭期鱼在头上一件件插上赤金红宝石的头面,腕上套上一副金线绕线的莲花珠镯。轻轻将细软香白的脂粉在面上抹匀,用石黛细细将眉毛描出远山的样子,指间沾染一点口脂,缓缓在唇上涂开。 她看着镜中细细上过妆的脸庞,是她,又不是她。究竟岚山之上肆意纵马的少女是她,还是如今端坐在这里的大家闺秀是她?只不过有一点是一定的,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叶绿芜。123。仅此而已。 跟在两个掌灯侍女身后,迈着标准端庄的贵女步伐,她听到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慕容家虽是前朝的望族,可慕容华的祖父只是外室之子,不得上族谱,连同他的后代也都不能入祠堂享受香火供奉。不过也亏得他争气,一朝高中后跨马游街,自己另立门户,成了如今的慕容氏。 故而今日前来祠堂的人并不多,只有慕容华的两个侄子与他的一双儿女。 原本上族谱是不用开祠堂的。 。可慕容华知道,此时已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太尉府,阵势若是不做足就会让他们轻视叶绿芜,以后的路她会走得更加艰难。 三炷香稳稳当当地插进香炉之中,袅袅的青烟直直升起,整座祠堂中不闻一声人声。 慕容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捧起族谱道:“不肖子孙慕容华曾受叶景知遇之恩未曾报答,如今叶氏覆灭,仅留一女叶绿芜于世。为报叶氏恩德,今将叶氏绿芜之名记入族谱,以我慕容家之力护得恩公后人周全!” 说罢与叶绿芜三叩首,敬谢祖先。 皇帝为了将叶氏一族定罪,匆匆定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抄了永定伯府。在此时之后。花间阁叶氏绿芜再也不是罪臣之女,伯府遗孤,而是当今位列三公的太尉嫡次女。在这个京城之中,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郡主也及不上她。 在祠堂旁一个漆黑的角落里,一个鬼魅的身影一闪而过,无人注意。 深夜,叶绿芜卸去周身的钗环首饰,独自一人浸在浴桶之中。 她透过氤氲水雾端详着手中的鲛珠,丝丝光华在深蓝色的外壳下流转,是世间难寻的美丽。这东西若是被后宫里的妃子娘娘们看到了,怕是要下令抓尽天下鲛人吧,她想。 她从小就知道大师兄虽面色冷峻,可若是有事找他帮忙,他绝不推辞。她初到岚山时修行急功近利,几近走火入魔,当时便是大师兄助她脱险。从那之后她便偶尔经脉阻塞,每次去找大师兄时都要鼓足勇气,可慢慢她发现就算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大师兄也不会苛责于她。…。 在她魂力进益成为亲传弟子后,便能自行解决静脉阻塞的问题,也就逐渐与大师兄不再联系了。可就算这样,在永州之行前期他还是特意准备了刻下法阵的玉簪,就是在演武场上遭受江湖各派口诛笔伐之时,也不忘将这枚鲛珠给她准备好。 传闻岚门大弟子的探查之法已出神入化,仅凭气息便可看出过去未来之事。他给自己准备这护身之法,莫非自己此行真的会遭受什么劫难? 叶绿芜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往浴桶之中又沉了沉。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的出来。123。不然便辜负了那么多保护自己的人。 一夜无梦,在定下心神之后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她便依着多年的习惯,在园中吐纳天地灵气,将自身魂力凝炼地更加纯粹。 “天色尚早,阿芜怎么也不多睡一会?”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叶绿芜睁眼一看,原来是慕容华的独子慕容瑛。昨夜在祠堂门前匆匆一见。 。只来得及略微见礼,未曾再说别的话。 “大哥当真勤勉,想必义父见了必定会高兴的。” 慕容瑛微微一笑,端的是大家公子的模样,“今日一早父亲便上朝去了,托我来告知阿芜,你张贴告示所寻的那两个人有人见过。” 叶绿芜忙问道:“在哪儿?他们可还在京城?” “在的,在的,你莫急。”慕容瑛缓缓道,“昨日有人前来领赏,说在京郊南边的一个别院中见到过她们。那别院也不知是谁家的。花间阁最近几年一直空着无人居住。这忽然有人出入让他们很是惊讶,去看时才发现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那人的儿子在京城花满楼中做活,他来找儿子时偶然看到了告示,便来太尉府领赏了。” “原来如此,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叶绿芜感慨道,“那我现在就出发,要不然又要错过了。” 慕容瑛用手在她身前一横,拦住她的脚步,“那人来时边说,他去庄子里看时发现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再者说你那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两个身上有伤的人总要找个地方养养伤吧,依你所言他们已赶了几天的路,如今大概要修养修养。” 叶绿芜略一思索,既然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城,不如先准备中秋进宫的事宜,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也不迟。。 第十一章 初入宫 三日的时光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入宫的日子。 已出嫁的大小姐慕容兰一早就盛装回到太尉府,用最好的衣料将叶绿芜层层包裹起来。 “我的头还从没这么贵重过,”叶绿芜晃晃头,流苏上的宝石互相碰撞,几乎就要缠绕在一起,“只是这样坐着就感觉脖子要断了一样。” 慕容兰轻笑一声,用手指点点她的头,“你可知大婚时的发冠礼服有多重?这还算轻便的了。” 叶绿芜连忙摆摆手,“大姐姐别打趣我了,我现在可不想着成亲。” “并非是我打趣你,”慕容兰抚着她如云的黑发,“你也知道这高门大户的女子大多及笄后便开始准备着成亲了。123。你常年在外,今日恐怕有人要拿你的经历说事。我虽长于闺中,却也羡慕你能如此自在,轻剑快马纵横天下。今日你便跟在我身边,一切有我在呢。” 叶绿芜心中感激,与慕容芷一样,他们这一家人都是性情直爽之辈,一但认准了便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就是在伯府中,她自小也是见惯了后宅阴私,唯恐自己少得了一分好处。纵使有父亲护着自己,可到底不能称心如意。 二人缓缓穿过府邸,在正门口上了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车内飘着细微的瓜果清香。 。还有一内室作为更衣所用。不知是因车夫技术娴熟还是马车做的结实,在行走之时并未有丝毫晃动,就连在小几上的茶水都未洒出分毫。 在即将靠近宫门时,慕容兰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是满满一目柔情:“记住,我慕容家的女儿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自己的侍女是不允许带进宫去的,在下马车后便有两名宫女来接引二人前往昭阳殿。慕容兰是金执吾卫察的夫人,在入宫后的头一个岔路便被引着走了另外一条路。 走在这红墙碧瓦的青石板路上,两旁高高的宫墙阻碍了叶绿芜的视线,她只能看到路上行将就木的宫女内侍。花间阁将自己的青春年华葬在这富丽堂皇的囚城之中。她体内的魂力在微微颤抖,似乎感应到了游荡在这无尽巷道之中的魂灵,它们在诉说着自己卑微的一生。 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宫墙都与之前相比破败了下来,而在宫门口与自己同行的人也都不知去向,道路两旁甚至出现了落叶——连最低等的洒扫宫女都不会来到这里。整个世界似乎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自己与前面的这个引路宫女。 叶绿芜不再忍耐,上前拦住那名宫女:“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宫女转过头轻蔑一笑,下巴高高扬起,讥讽道:“圣上允你入昭阳殿参加中秋宴,可你一个罪臣之女怎配与那些金枝玉叶在一起?我自然是带你从宫女们走的路上过去,免得冲撞了贵人,给这大好的日子添上晦气。” “我可不管这是谁的命令,”叶绿芜狠狠道,“你若是再不将我带去昭阳殿,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那宫女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有护国教在,你能在皇宫中对我怎么样?看在你无长辈教养的份儿上,我就当你不懂规矩,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叶绿芜听到此话便知这宫女定是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来此羞辱她,但究竟是皇后所为还是皇帝所为,又或者是哪个与叶氏曾结怨的人?她不再多与宫女废话,右手迅速于胸前结印,霎时间火焰盘旋在手臂之上,急急逼向宫女。 那宫女毫不慌张,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向叶绿芜扔过来。符纸在离手的瞬间自行燃烧起来,化作一个薄薄的结界将她护在其中。 叶绿芜的火刃不费吹灰之力便戳穿了那层结界。123。火焰迅速引燃了她的衣裙,向全身蔓延而去! “啊——!!!” 宫女凄惨的叫喊声回荡在破败的巷道中,森然可怖。她连连在地上打滚,企图压灭身上的火焰。 “我错了!我,不,奴婢!奴婢这就带您去昭阳殿!饶了奴婢吧!” 叶绿芜也并未真的想要这宫女的性命,听到她求饶后便勾勾手指,熄了她身上的火焰。 那宫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面露恐惧地看着叶绿芜。残破的衣裙堪堪遮蔽住身体的重要部位。 。裸露在外的胳膊与小腿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最先接触到火焰的左腿伤势严重,在一片焦黑中似乎露出了鲜红的皮肉。 叶绿芜眯眼道:“现在可以带我去昭阳殿了吧,嗯?” 那宫女强忍疼痛向叶绿芜行了一礼,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发出痛呼,眼泪簌簌而落。她一瘸一拐地转了方向,扶着腿向着另一条路缓缓而去,娇弱的身影在不住地颤抖。 护国教是直接听命于圣上的组织,是天下修道最厉害的名门正派,一定因我是最低等的洒扫宫女,才只能求到如此脆弱的护身符纸。那宫女心想,等我求到了更厉害的符纸。花间阁便一定要报我今日之仇! 昭阳殿中。 虽是中秋宴,可为了在场女眷们的名声,女眷们由皇后带着在昭阳殿后殿单独设宴。 皇后已是不惑之年,可保养良好的面容之上并没有显出过多岁月的痕迹,只是在眼角眉梢之中添了成熟的风韵,一颦一笑皆妩媚动人,比起二八少女的青涩更加引人注目。 她高高端坐于凤位之上,环视四周,“蔷薇,今日宴请的夫人小姐们可都到齐了?” 大宫女蔷薇垂首立在不远处,在翻看过名册之后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只剩叶绿芜一人未到。” 此话一出,殿中连空气都静默了下来。 忽地,一声讥笑破空而出,“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圣上恩德念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许她进宫参加中秋宴,可她却迟迟未到,还要咱们反倒在这等她。要说曾经也是伯府千金,怎么如此没有教养,连尊卑都不分了吗。”…。 众人随着这声音看去,一个长相刻薄的年轻女子坐在那里,挽着妇人髻,头上还带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绒花。 原来是皇后母家镇国公府新进门的孙媳,慕容兰心想,叶绿芜迟迟不来定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此时皇后母家又出言诋毁,这是要生生将她的名声踩入泥潭之中吗?! 镇国公府原本也是靠着军功起家,祖先都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可到了皇后这一代,诺大一个家族中竟无一个有出息的子孙来振兴家门,只有皇后的嫡亲弟弟挂了个四品将军的头衔,好歹算是继承祖业。太尉总管兵马,慕容兰嫁给执掌京城安全的金执吾,而慕容华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凭着叶景的提拔,故而兵权一大半握在叶氏手中。 在永定伯府获罪之时。123。便是皇后出了主意以叶绿芜之名做文章,才定下了罪名。叶氏不在后,她又劝皇帝削了慕容华的兵权,如此一来,在周国挥兵南下之时便可让她弟弟带兵出征。待出征归来,便可继续延续镇国公府的荣光,将昌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皇后娘娘,阿芜初至皇宫,想必是走错了路。”慕容兰急忙起身,向皇后行礼,“还望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吧。” “哼,卫夫人这话说的倒是轻巧。 。”刚刚的女子不依不饶道:“谁知道她是真的迷路了还是不敬皇后娘娘,甚至是不敬圣上?此等不忠不义之辈怎可轻易饶恕,不重罚有损皇家颜面!” “好了,都别吵了。“皇后看了一眼自己弟媳,适时开口道,”就算她在民间长大,可到底是伯府千金,规矩也是学过的,怎会做出不敬圣上这种糊涂事呢。“ 那女子收到皇后的眼神,左手悄悄打了个手势,而后起身行至大殿中央,直直跪下道:“皇后娘娘仁心,可臣妾看不下去!中秋家宴,就连皇后娘娘都早早到此,她如今一介草民,有何颜面让皇后娘娘在此等她?还望皇后娘娘将其严惩。花间阁以正纲纪!“ 说罢,几名女子也相继跪于殿中,言辞切切要求严惩叶绿芜,仿佛她真是罪大恶极之人一般。 情况发展至此,皇后这才掩去眸中满意的神色,叹息道:“唉,罢了。蔷薇,传本宫口谕,叶绿芜以怨报德目无尊上,将其逐出皇宫,且永世不许再入京城半步!“ 蔷薇低低应了句“是“,便要退出大殿。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环绕在大殿之中:“皇后娘娘,臣女因遭人误导来迟,特来告罪。“ 众人忙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亭亭立在那里,一双清泉般的眸子中充满了愧疚之意,整个人似带着仙气而来,美艳不可方物。 皇后弟媳眼见情况有变,立刻出声道:“姗姗来迟却不请罪,你可知皇后娘娘时间金贵,因你而耽误了多久?何况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自称臣女,你的意思莫非是圣上的决定是错的,你叶氏一族并无罪行?“…。 叶绿芜缓缓走上前,脊背挺直地跪了下去,“臣女如今已是太尉府上的二小姐,只因前来接引臣女的小宫女不知此事,才对臣女有失尊敬。在皇宫之内肆意辱骂当朝太尉之女,有事皇家体统;而将臣女引至别处又耽误了皇后娘娘时间,故而臣女已替皇后娘娘教训过她了,还望皇后娘娘将此事就此揭过。“ 因她容貌出众,周身气度又过于强大,使得众人根本没有看到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此时经她一提,众人才发现那个遍体鳞伤,衣不蔽体的小宫女。 皇后看着自己派去的人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不免烦乱,便摆摆手道:“你们先起来吧,此事就到此为止。123。再不许提起。将这个宫女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后逐出宫去,皇宫里用不起这样无法无天的人!“ 那宫女脸色一白,便知道自己的路就走到这里了。想到自己这一去,在宫外的父母家人还指望皇后照拂,便任由侍卫将她拖出殿外。 叶绿芜起身就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几滴水渍,心中一片苍凉。那大概是那个小宫女最后的眼泪了吧?自己本想教训她一下,谁料会是这个结果,那五十大板打下去,怕是没命了吧?她的双手终究是染上了鲜血。 。这一步一迈出,她便再也不是当初的叶绿芜了,而是一个为了报仇可以随手取掉别人性命的人。她入岚门修炼,死在她手中的妖物邪煞虽也是众多,可它们究竟不是人,哪怕化成的人形再美丽,也是异族,是危害苍生的异族。 可如今,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同族的鲜血,为了生存下去不惜将同族的尸体踩在脚下,这样的自己与曾经的那些妖物邪煞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兰看她神色有异,便能大概猜出她如今的心思,便也没有与她说话。只是在心里深深叹息,亲手将别人性命断送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舞女迈着妖妖娆娆的步伐款款而来。花间阁伴随着丝竹之声缓缓起舞,她们如云的水袖在空中柔柔拂过,使人不由自主便要沉溺其中。苏杭软语似微波一般徐徐漾开,甜腻的声音勾人心魄,似置身于湖上的一叶小舟之中,在星河里游荡。 “皇后娘娘,这中秋宴饮年年如此,臣妾都看腻了,“一个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嫔妃柔声开口,”其实也是臣妾私心,想领略一下京城第一才女的风采,不如就请相府千金让咱们长长见识,也好过在宫里每天闷得慌。“ 京城第一才女纪星辰的名号很是响亮,就连宫中妃嫔也知晓。而太子即将弱冠,纪星辰既是有名的才女,亦是相府千金,正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想到这里,皇后便应允道:“湘嫔的提议很不错,那就请纪小姐随意露一手给咱们瞧瞧。“ 纪星辰依言起身,行至大殿中间,“臣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湘嫔见她应下,又出言道:“贵女们皆习琴棋书画,不知纪小姐今日给咱们看的是什么呀?“ 下棋时间所耗太多,又无观赏性,而其他的三样……纪星辰的右手悄悄在袖中握拳,前几日偷偷看着二哥的剑谱练剑,右手不小心扭伤,至今还未恢复。便只有弹琴了。 她深吸一口气。123。强装镇定道:“臣女愿奉上一曲《合家欢》以贺今日中秋团圆。“ 说罢便有宫女抬上一张上好的古琴。 。纪星辰在琴后稳稳落座。 如水的乐曲从她指间之下倾泻而出,明明尚在殿内,众人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向大地之景。 乐曲越来越激昂,弹到了人们合家欢聚,言笑晏晏的场景,纪星辰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花间阁右腕微微有些抽搐。 叶绿芜只一眼便看出她的手腕是因单手持重物而扭伤,只是不知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相府千金为何会扭伤自己的手腕?她看到纪星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之中透露出了求救之意,可众人都沉浸在,曼妙的乐曲中,无人能帮的了她。若今日在大殿之上出丑,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丢了不说,还会使相府因她而蒙羞。 叶绿芜不忍看下去,便径直起身道:“皇后娘娘,看到纪小姐弹得如此尽兴,臣女也手痒了,不知可否合奏一曲?“。 第十二章 意料外 此话一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纪星辰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双明眸中半是感激半是惊讶。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似是思索着她此举是为了什么。一个七岁便被送出去养着的伯府贵女,一个自民间修道归来的江湖侠客,居然在公众的中秋宴上要与京城第一才女合奏?这若不是自取其辱又能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太尉府有意与丞相府攀关系,好借助丞相之力将文武官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太尉与丞相结成一党,那将会是朝廷之中最大党羽。若真如此,他们所扶持的绝不会是自己所出的太子,而是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太子即将弱冠。123。而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岁,圣上身体强健,断不会在短时间内驾崩,四皇子比太子年幼,便更有了继承大统的机会。皇后心中略一思索,看来必须得未太子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太子妃了。 “那便允了你与星辰合奏吧,本宫倒是要领教领教这民间味道的琴曲。”皇后缓缓道。 叶绿芜起身行了一礼,便在纪星辰对面款款落座。 琴曲她幼时在伯府之中自然是努力学过,可后来身在岚门之中,并无时间与机会钻研,也就逐渐生疏了。可虽说如此。 。今日她出言解纪星辰之困境倒也不是毫无准备,否则当真要让皇后用此做笺子,来指责伯府与太尉府了。 她的师傅上官晓虽是风属魂力,却不似寻常那般钻研辅助之法,而是剑走偏锋,创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攻击之法。他在投入岚门之前本是一个乐师,醉心于音律。而在修行岚门术法后也不曾放弃弹琴,他将自己的魂力混在琴音之中,可以使攻击范围扩散到极致,而琴音在魂力的加持下又可传播地更加辽远。二者相辅相成,正是绝妙的术法。 叶绿芜是火属魂力,故而她的强项是近身搏斗,所以她对上官晓的战斗方式十分好奇,便缠着他将这琴音魂力相结合的术法传予自己。上官晓拗不过她。花间阁便将自己的运行魂力之法说与她听,本以为在碰壁之后她便会不再妄想风属魂力的术法,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居然能坚持得下来。 与上官晓不同,她的琴音需要耗费大量的魂力,琴声所到之处皆为一片火海,但此术法以她如今的魂力并不能支撑很长时间。 故而她的琴技虽不是顶尖,可几首曲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与纪星辰合奏必得有与她差不多的水平,否则两种琴声不能相互交融,便无法令人忍受。 她轻轻拨拂了几下琴弦,未成曲调却别有一番风味。 纪星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也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缓缓弹奏。 与刚才欢快热闹的意境不同,此时的琴声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流一般,在大殿之中缓缓流淌。叶绿芜在众人沉浸在琴声之中时,悄悄从怀中的鲛珠之中取出一丝重光的灵力,注入古琴之中,让它随着琴声扩散开来。…。 她的琴技与纪星辰相去甚远,再接着弹奏下去必定会落入下风,进而破坏整首曲子的美感。 但是小小的一点障眼法她还是会使的,自己的魂力无法借助琴声传出去,那就只好取一丝大师兄的,细细操纵,在琴声所及之处,在每个人的眼前勾勒出一副娴静美好的月下游湖图。 一曲终了后,她才缓缓撤去灵力,看着众人的脸上浮现出的怅然所失之意,她不禁有些想笑,“星辰姑娘,我这一曲可有辱没你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纪星辰与她相隔最近且对音律颇有建树,故而她的花招并不能瞒过对方的眼睛。 “叶姑娘的琴声当真是锦上添花,星辰在此多谢了。”纪星辰在她刚刚提出合奏之时便明白了。123。这个心细如发且纯真善良的姑娘是为了解她之困,不惜将自己并不娴熟的琴技暴露于众人之前。这个人情,她纪星辰记下了。 皇后的面色微微阴沉,没想到叶绿芜竟真的能奏出使人如临其境的曼妙乐曲,可有纪星辰在,只好夸赞道,“你们两个丫头真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了,星辰以后记得常进宫来,本宫闻你一曲,真真是要曾经沧海难为水咯。蔷薇,去把本宫当年嫁予圣上时先帝爷所赐的绿绮赐给星辰。” 众人神色各异,皇后将绿绮赐给纪星辰。 。这便是摆明了要将她作为内定的太子妃,将来太子继承皇位的希望便又增大了一分。至于叶绿芜?今日之曲只要传出这后殿之外,便是由纪星辰一人独奏而成,绝不会让她来分掉属于纪星辰的荣光。 在场的夫人们皆眼红这个站在所有臣子之女头上的少女,若今日之曲是由自家女儿所奏,说不定皇后也会另眼相看,即使不能封为太子妃,便是其他皇子的侧妃也可啊。 纪星辰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在高位之前盈盈拜倒,“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只是绿绮太过贵重,臣女实在不能收。何况今日之曲还有绿芜姐姐一半功劳,星辰不敢擅自居功,还望皇后娘娘收回赏赐。” 叶绿芜看到纪星辰深深低下去的头朝她微微一转。花间阁露出一个善意的眼神。 当场拒绝皇后的赏赐,这是摆明了不想做太子妃了?众人皆惊讶的看着她,叶绿芜一个山野间长大的野丫头,连皇后都未曾给她赏赐,就是看不上她啊,这好好的一个丞相千金,怎么脑子就不好用呢?若是自己在前,定会欢天喜地地接下绿绮,然后等着太子用十里红妆将自己迎进太子府。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愠色,纪星辰想必是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否则怎会拒绝太子妃之位。没想到丞相精明能干,却生出一个如此蠢钝的女儿。 “星辰无需推辞,绿绮虽好,可在本宫手里却是埋没了,只有在你手中才能让它的风华再现于世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叶绿芜,缓缓开口:“本宫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若不是星辰开口,就忘了给叶姑娘赏赐了。蔷薇,叶姑娘的琴声也算精妙,便赏赐黄金百两吧。”…。 叶绿芜眉头一皱,这是拿自己当乐伎使唤吗。可若是打了皇后的脸,又怕慕容家夹在中间难做,她既承了慕容华的恩,便不能这般将他一家推入火坑。 正思索时,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她稍稍撇过头去,便看到慕容兰以衣袖掩嘴,另一只手朝她微微摆动。她猛然想起在马车之中慕容兰对她说的话,“我慕容家绝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这便是告诉自己不要怕,她如今是慕容家的嫡出二小姐,并不是皇后可随意拿捏羞辱的庶民。 她顿时便心安了下来,不卑不亢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在进宫之前臣女也细细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是。”说罢她从袖管之中摸出一方绣着荔枝的帕子。123。恭敬地双手奉上,“臣女自幼离家,故而这针织女红不是很好,不过也是臣女废了好大的功夫绣成的。” 皇后从蔷薇手中接过那方锦帕,挑眉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你是在说本宫是个奢靡之人吗?” 叶绿芜无辜地眨眨眼,“皇后娘娘怎么这么说呢,臣女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宠冠六宫,虽说太子殿下已是弱冠之年,可是皇后娘娘看起来还是像臣女的姐姐一般呢。如有冒犯之处。 。还请皇后娘娘看在臣女无父无母的份儿上原谅臣女吧。” 这本是宫中的一件趣事,也是慕容兰怕她在府中烦闷,特意说来为她解闷的。最早的荔枝三月下旬成熟,皇帝便派人快马加鞭用冰桶一路送回京城。可路途颠簸,荔枝挂于马背上运送,便十有八九都有损伤,最终毫发无损送到京城的便只有区区两篮子。皇帝将一篮子分开赏赐给了后宫诸位嫔妃,这另一篮子却全部进了贵妃宫中。可怜皇后满心以为这荔枝会送来凤栖宫,还特意准备了冰室来存放,最后不仅砸了冰室不说,还以瓜果寒凉为由免了贵妃宫里所有的水果供应。 皇后拿她当作乐伎使唤。花间阁她便暗指皇后人老珠黄而又不受宠,堂堂中宫皇后却只能分到与最末嫔妃一样多的荔枝,真是令人发笑。 一个无父无母之人,不通诗书也情有可原。而她言语里满满都是对皇后的恭维之语,她就算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甚至还要为了她的一片孝心而口是心非道,“你的心意本宫心领了,难为你这一片孝心。” 这一场风波算是过去了,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丝竹之声又缓缓响起,舞女们又挥着水袖而来,驱散了刚刚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在宴饮将要结束之时,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之声:“圣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荣王殿下到!” 众人连忙起身跪拜,无人敢说这不速之客的不是。 “圣上怎么来了,可是前殿的朝臣们已经散了?”皇后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明川与明河今日可尽兴?许久未见,你们倒是又长高了。”…。 皇帝拍拍皇后的手,便转身去了贵妃席旁,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今日一大早便去陪那些老头子们喝酒,却疏忽了爱妃,寡人便罚自己与爱妃共度良宵可好?” 皇后尴尬地站在旁边,却早已咬碎了一口银牙,脸上的笑意也因此变得抽搐起来。 待皇帝与贵妃调够了情,他才拉着皇后落于主位之上。 他捋了捋胡须,眼睛在店内转了一转,开口道:“哪个是叶景的女儿啊?走上前来让寡人瞧瞧。” 皇帝点名要见叶绿芜,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叶绿芜款款走至殿中,端端正正地拜道:“罪臣之女叶绿芜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她哽咽道:“叶景虽有负于寡人之恩,可你到底无辜,寡人见你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也是于心不忍。123。便将京城的牡丹苑赐给你住着,也好有个家。还有,以后就不要再自称罪臣之女了,你无兄弟帮衬,寡人便赐乡君份例给你。” 叶绿芜不知他此举是何意,便先应下,“臣女多谢圣上赏赐。” 皇帝的这一番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距离永定伯府覆灭才不过月余,他便以这般待遇对待叶绿芜,究竟是对镇国公府一脉的打压还是要重新起用叶家军?又或者,此事事关下一任新君的决断也未可知,方才还被她们取笑的人,此时便拥有了乡君份例,看来以后要多多她了。 在场众人对叶绿芜几乎是瞬间便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而高位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 。心中冷哼一声,又转头对着许明川与许明河道:“绿芜丫头初次进京,寡人便给你们两个几天的时间,待她逛一逛京城,就当熟悉以后的家了。” 二人心中警铃大作,自周国挥兵南下以来,朝堂之上便分成了太子派与荣王派,这些人趁着这个机会纷纷上奏要求二人亲自出征,好能分到一点军功,更能立的住脚。可皇帝却谁都没派,只是派了皇后的弟弟出征,可却派了荣王派的人监军,以此来平衡两派之间的势力。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忽然停了他们二人的一切事务,还要陪叶绿芜逛京城?!他们越来越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什么了。 在二人应下之后,皇帝便以要与贵妃同度中秋佳节为由,将中秋宴草草结束了。众人告退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去。花间阁叶绿芜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便不知去了哪里。 许明川急急追出殿外,赶在许明河之前追上了叶绿芜的脚步,“绿芜姑娘!父皇既然命我与四弟带姑娘熟悉京城,今日便由我送姑娘回去吧。” 他是昌国的太子殿下,天家贵胄,对着叶绿芜一介草民自称“我”,便是有意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这其中的意味究竟是什么,就无人而知了。 叶绿芜细细端详着他,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如今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却无半分盛气凌人的气势,一双遗传自皇室的桃花眼中蓄满了温柔之色,似乎自己是他的珍宝一般。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皇帝与皇后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又使她心烦意乱,何况明日还要去找大师兄与宸宇,身边有人也不方便,她便后退一步行礼道:“怎敢劳动太子殿下?臣女的侍女就在宫门外,还请太子殿下留步。” 说罢便悄悄催动魂力急行而去,许明川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如风的衣角,眼睁睁看着她如一团风一般离去。 。 第十三章 再相遇 许明河也从后方赶上来,看到许明川独自一人立在原地,便知道他也并未能占到什么好处,“太子殿下走这么快莫非是为了提前出来赏月?可惜了公子有情,佳人无意啊。” “父皇让我们两个人一起陪她,本宫只是谨遵圣意罢了,”许明川早已习惯了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四弟不去贵妃宫中同度中秋,巴巴地追出来做什么?莫非也是为了佳人而来?” 许明河几乎在瞬间便想到了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踩许明川一脚,可他还未出声,便听到许明川爽朗一笑道:“四弟若是想去追她,便去罢,本宫可要回宫于母后一同赏月去了。”说罢转身离去。123。绣着四爪金龙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逐渐消失在许明河的视野中。 他看着许明川离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光。 慕容兰早早立在宫门口,见叶绿芜飞一般地从昭阳殿方向窜出来,无奈一笑:“就知道你在里面呆不住,怎么这般猴急地跑出来?我不胜酒力,眼看着这宴会快结束才准备出来醒醒酒,怎么又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绿芜秀眉微蹙,将皇帝方才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慕容兰。 。“大姐姐替我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兰惊讶道:“这可不像是一时兴起,只是这圣上心中所想咱们也不能知道。不论怎么说,这好处既然给了你,受着便是了,此事的原因想必过几日便会有人按捺不住地告诉你。” 叶绿芜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容兰今夜要回卫府,故而这回程的路上便只有她一人了。 叶绿芜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烦闷,便将车帘拨开一半,任凭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正值中秋佳节,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就连摆摊的小贩都早早回家与家人团聚了。她心中不禁有些惆怅。花间阁幼时的中秋是怎么过的,大多都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一大家子人在凉亭赏月,她早早便困了,哭着喊着要回去睡觉,母亲也总纵容她胡闹。 后来到了岚山,一到中秋便也是弟子们各自归家团圆,剩下些无父无母的也三三两两对酒当歌,她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细细回想,似乎是从诗瑶离去后便是如此了。那个陪她度过初至岚门岁月的少女,一笑起来双眼便眯成了一条缝,总是举着她新得来的物什来给自己看。一朵花也好,一只鸟也好,都能够让她开心很久。 “小芜快看!这可是我新发现的宝贝,只给你一个人看哦!” 这般纯洁天真的少女,轻易便信了血危楼恶贼的鬼话,被掳走后再无踪迹,不知生死。 忽然,马车的一阵震荡将她从回忆里拉出,“这是怎么了?”…。 车夫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二小姐,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乞丐,没伤着您吧!” 这想必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在这团圆夜中独自在街头流浪。叶绿芜心中恻隐,柔声道:“我无事,期鱼,给那乞儿一些银钱,让他今晚好歹有个住处吧。” 期鱼低头应是,附身出了马车,将她荷包里的几颗碎银子递给那乞丐:“我们小姐不忍你中秋佳节还在外乞讨,这一点钱你便拿去做个小买卖吧。” 对于自己来说这不过是一点极为微末的施舍,可对于那个乞丐便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自从入了京城开始,自己的命运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既然已被迫踏入了这辘辘红尘之中。123。便要活出另一番景象。 她在门口下了马车,眼角撇到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似有人影晃动。不知这人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还是一路跟着自己回来的,形迹鬼鬼祟祟,看来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来者不善。 这么想着,叶绿芜右手一翻,一道魂力便直直飞去,阴暗的角落里顿时泛起了火光。不多时,那人便抖着衣服下摆跑了出来,身上还背着长刀,看起来是个侍卫。 期鱼立刻摆出大丫鬟的架势,向前一步将叶绿芜护在身后。 。凌厉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你是当我太尉府的护卫都是摆设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捆起来送去金执吾,若是冲撞了小姐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罢便有四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手中拿着绳索闻言而来,要捆了那侍卫。 “二小姐,小人是奉命前来给小姐送东西的啊!”那侍卫一看情况不对,连忙跪地道:“小人这里还有荣王府的对牌为证!” 叶绿芜挥挥手示意护卫们停下,对那侍卫道:“你家主子是觉着我不通礼仪,粗鄙不堪吗?” “二小姐何故这样说?”那侍卫愣在原地。 叶绿芜神色严厉。花间阁“他难道不知派你前来送东西给我是私相授受?可想在他眼中我若不是不通礼仪的粗鄙之人,便是可以轻易接下男子之物的放荡之人。” 那侍卫连忙辩解道:“二小姐还是先看看主子托我带来的东西吧,主子说了保准二小姐会喜欢!”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打开之后从内倾泻出了一片光华。 “我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个夜明珠。”叶绿芜轻蔑一笑,“仙家至宝我也见得多了,此等凡物又怎会放在眼里?”说罢转身拂袖离去,那护卫在原处不该如何是好。 “欸欸欸,你怎么还不走啊!荣王府的侍卫怎么也和市井流氓一般胡搅蛮缠。”期鱼秀眉一蹙,叫那几名护卫接着向前,“我们小姐都说了,还不快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向你主子复命?若还要在太尉府门前纠缠,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侍卫一看阵势不对,连忙收起夜明珠灰溜溜地走了。 期鱼回到屋中后替叶绿芜卸去首饰,又细细侍候她沐浴完毕,看着她倚在窗前的身影,有些欲言又止。 叶绿芜见她如此忐忑,便哑然失笑,柔柔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在府门口痛骂那侍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何况你也知道我并不会罚你,有话就说吧。” 期鱼定了定心神,郑重地跪了下来,面色诚恳道:“奴婢是做下人的,在外面也听了不少高门大户的闲言碎语,这荣王府中尚未有正妃,是不能出现有名分的侍妾的。可就算这样,听说也是通房丫头一大堆,这府中稍有姿色的女子怕是都已经不清白了。” 叶绿芜将她扶起来。123。柔声道:“随便议论一位亲王,若今日你的话传出去,是免不了牢狱之灾的。你既知如此,却还是将荣王府之事说与我听,便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我了。那么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否也觉得我会与荣王府有瓜葛?” 期鱼咬了咬唇,迟疑道:“奴婢也知道小姐不是那种贪慕富贵的人,可荣王毕竟是天家贵胄……若是对小姐上了心,恐怕会很麻烦。” 叶绿芜笑笑,“管他是什么荣王贵王的,我绝不会去沾染半分。何况我本就是一介孤女。 。他又怎会真心对我上心?不过我倒是真不知道他此举何意了。” “小姐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奴婢也是怕小姐误入火坑啊!” “行了,”叶绿芜伸出手指点点期鱼的额头,“你去找一下温余,跟他说明日用过早饭就出发去找大师兄。” 在期鱼离去之后,她感到一缕魂力正在慢慢接近她,她心头一动,右手便已聚起了火刃。 在那魂力破窗而入时,她也缓缓举起右手,就要劈下。那魂力像是感到危险一般,开始停在原地闪烁了起来。 它这是在害怕我? 叶绿芜收起魂力,用指间碰了碰那团魂力。花间阁它忽然间光华大盛。 那团光上下跳跃着便要往她手心里钻,她只得掌心向上托住它。在它接触到掌心的一瞬间,化作一轮小小的明月,散发着柔柔的光。 再仔细看时,上方还有两行小字:今昔明月夜,天涯共此时。别卿十余载,明月示吾心。 叶绿芜轻轻读完后,那明月便化作一簇光尘消失了。 这小逸……会的花样还挺多的,她心中暗笑,倒是一贯的会哄自己开心。在她今夜的梦中,定会一直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萧宸逸背对着灯火站着,整张脸都被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 “今日之事当真如此?”他沉沉道,“许明河当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银牙单膝跪在不远处,抱拳道:“一字不差。” “哼,昌国皇帝倒是教出一个好儿子。”他冷冷道,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终有一日,他会未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银牙不敢出声,只能盼着萧宸逸快些洗去怒意。 第二天一早,叶绿芜用过早饭后便打点好期鱼:“我此行一去,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为了不落人口实,你还是带着园子里的丫头们一起去牡丹苑里住着吧。圣上每月送来的份例便由你替我收着,你做事我很放心。” 期鱼感激不仅,也深知叶绿芜此行不能带着自己,便一字一句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将牡丹苑打点得妥妥当当,好让小姐一回来就能住的安心。” 叶绿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如此,我就走了。” 在逃离岚山之时她身上只带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散碎银钱。若不是慕容华及时出现,他们二人只怕要卖艺为生了。而此刻她带上了足够的钱财与几身换洗衣物,才安心地出了门。 温余在门口等她。123。见她前来,立刻接过她手中的行囊,“这几日我悄悄去大师兄那里看过,路线已是烂熟于心,小芜放心跟上便是。” 叶绿芜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本该我也去的,倒是只麻烦了你一个人。” 温余摇摇头,嘴角牵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这个小跟班当然要做这些跑腿的事情了,小芜只负责看着便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便出发前往京郊。 那前来报信的人说的果然不错,那个庄子虽长久无人居住,可如今一切都是整整齐齐,丝毫没有颓败的气象。 二人一踏进大门内,便被两道赤红的魂力打入体内。 。而后身体便丝毫不能移动。 “我说什么来着,这几天总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今天终于送上门来了。”宸宇嘴角扬着轻蔑的笑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马勺,“啧啧啧,我以为你就够笨的了,没想到这两个人比你当年还要笨,进门都不看看有没有陷阱。” 温余刚要开口辩解,就又听到宸宇说:“这么笨的两个人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不如就地解决了吧。” 叶绿芜心头一惊,没想到宸宇丝毫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重光幽幽从屋后走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马勺先放下。”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哪有拿着马勺威胁别人的,宸宇分明就是逗他们玩儿。花间阁又怎会真正要了他们的性命。况且听他所言,温余这几日在附近打探消息之时便已被发现了,若是真的想要动手,他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想到此处,叶绿芜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眼神中也没有了方才被惊吓过后的神情。 宸宇睨了他们一眼,没有解开他们的禁锢便转身回了厨房内。 “你们怎么来了?”重光走进他们身前,“墨阙会趁听枫大会之际攻入岚门,你们断不会在此时离去,莫非是岚门覆灭,你们是逃出来的?” 叶绿芜还未开口,重光便将事情的始末推测了出来,她点点头,悲戚道:“所有参加听枫大会的人尽数被墨阙会捉去,只有我们二人逃出生天。如今追着大师兄的脚步前来便是想由大师兄出面,连系起其他门派一同剿灭墨阙会,救出被她们控制的人!” 屋中的炊烟消失,宸宇桀骜的声音破空而出,“你们那掌门可是当着所有门派指责他独占寒宵心法以谋求掌门之位,如今被俘却要他来救他们出去,你们两个也真是痴心妄想啊。” 。 第十四章 难抉择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宸宇从屋中拿出几样饭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给重光摆好碗筷后一挥手解了二人的禁锢。他背对大门而作,朝他们挥挥手,嫌弃道:“要吃就自己取碗,别站在我门口碍事。” 叶绿芜赶了一上午的路,已是饥肠辘辘,听到此话连忙到屋中取了碗,坐在桌前恭维道:“这饭菜真香!就连御厨也比不上呢!” 温余也在旁边应和道:“是啊是啊,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宸宇不为所动,双眼一眯道:“要不是因为重光,我早把你们赶出去了。不想吃就赶紧走,我可没功夫听你们聒噪。” 讨好的计策失败。123。二人只得乖乖埋头吃饭,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石桌上纷乱的树影在风中摇摆,叶绿芜一边吃饭一边盯着自己腕上晃来晃去的影子出神,心想到底该如何才能劝说宸宇去营救掌门他们呢?这人简直就是软硬不吃,来软的已经试过了,没用!若是来硬的……她咂咂嘴,来硬的能成功还用得着求他吗,自己就能去了。 一顿饭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下结束了,还未想到对策,他便听到宸宇起身命令道:“到了换药的时候了。 。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必须得让我满意,明白吗?” 听到此话,叶绿芜打了一个激灵,这是还有希望的意思?她看向温余,发现他眼中也闪着与自己一样兴奋的光。 二人立刻动手,不仅将吃剩的饭菜收拾好,就连厨房之中也打扫地干干净净。见宸宇还未换好药,便又将院落也清理了一遍,一片落叶都不曾放过。 待一切都停当后,宸宇的声音从一旁的屋内传出,“你们进来吧。” 叶绿芜乖乖走了进去,悄悄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屋子里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除了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不少瓶瓶罐罐的摆件。花间阁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清雅却能深入人心。 他们进去时宸宇正在重新给重光额上的伤口包扎,还一边嘲笑道:“啧,这下又变成丑八怪了。若你这副样子回去,可是要碎了不少女弟子的芳心吧。” 重光淡淡一瞥,反驳道:“拜你所赐。” 包好伤口后宸宇冷笑一声,“真是可惜了那群人,还在心心念念等着他们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救命呢,却不知道你已是个没有魂力的废人了。”他又转头对着叶绿芜道:“他现在可是连你都打不过,等着他去救人,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叶绿芜心中狠狠道,没有魂力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可面上却还是挂着谄媚的笑,“只要有大师兄在,其余门派定会相信我们的话,结成联盟共同剿灭墨阙会的。再者说不是还有您嘛,您肯定不会丢下大师兄不管的,对吧?”…。 宸宇哈哈一笑,放在重光肩上的手猛然用力,“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是他追着我不放,而不是我不丢下他。若不是他忽然对我出手,你们也不至于被墨阙会潜入都不得知吧?即使被我封了经脉,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你们倒是问问他是也不是。”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下,重光缓缓开口,声音似从冰泉中泄出,“莫说是被封了经脉,纵使是身有残疾,我也要爬到你面前,得到你的答案。” 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过后,宸宇才接着开口,“自从我把他从岚门中带出来,我与墨阙会之间的合作便到此为止了。我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算账。至于你们要怎样。123。都与我无关。” 叶绿芜连忙欣喜道:“我们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多谢了!” “先别忙谢,”宸宇又道,“我可不会去联系其他门派,一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所为名门正派的嘴脸我就恶心。连对付墨阙会还要结成联盟,真是丢了修道之士的脸。” 这便是他的骄傲了吧,叶绿芜想,岚门与墨阙会势不两立,他居然能两边都得罪,只怕江湖各派也都让他得罪遍了。 温余在一旁适时插话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该准备的东西我好去准备。” 宸宇看了眼重光。 。转而对他们道,“两天后他的伤口就不用包着了,那时再出发。王腾留着他们有用,暂时还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见二人毫无动作,他皱眉道:“怎么还不走,还要我送你们不成?”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门外。 “看来还要去住两天客栈了,”她叹气道,“太尉府已经告了别,再回去怕也不好。牡丹苑附近肯定有皇家的人看守,圣上让太子和荣王陪同我逛京城,我不告而别也不好再在城中招摇过市。便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客栈住着吧。” 温余点点头,柔声道:“也好,那我就趁这两天去买几匹马。花间阁也省了赶路的时间。” 二人说罢便返回京城,找了一家最靠近京郊的客栈落了脚。 叶绿芜坐在窗边想着仅凭他们四人便要去闯墨阙会,总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感觉。可宸宇的实力不容小觑,到时候他一定会解开重光的经脉禁锢,胜算便又大了许多。 阳光被一大朵云遮住,凄凄惨惨地透下来如同月光一般柔和,她忽然想到昨夜萧宸逸送与她的小小明月,左右还有两天的时间,不如去看看他吧?他也如同自己一般独自在京城,中秋之夜想必也十分孤单吧。 这么想着,她起身理理衣裙便出了门。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从最热闹的南市穿行而过。这里是四个市集之中人最多的,只因这里的小摊贩们贩卖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家境稍好的人绝不会来此处。许明川与许明河就更不用说了,对他们而言,提到南市便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故而,这里是绝不会被他们的人发现的。…。 她在匆匆而过时被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吸引住了,那小小的一块糖在手指翻飞间便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动物。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那摊贩正在做一个嫦娥的糖人,嫦娥面母清晰,怀中的玉兔也是憨态可掬,就连她身上的披帛都飘飘欲飞,当真是惟妙惟肖。 这糖人一咬开便会粘在唇边,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吃这东西。她忽而玩心大起,一想到萧宸逸舍弃那副贵公子的模样唇边沾满了糖人的碎屑,她便忍不住发笑。 “这个嫦娥多少钱?”她笑眯眯地指着刚刚做好的那个嫦娥道。 “这个可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个了,您就给五文钱吧。”那摊贩收起手里的活计,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艳丽无双的少女盯着他看。123。一时有些失神。 叶绿芜翻了翻荷包,从里掏出五个铜板递给他,拿着糖人走了。 那摊贩看着她的背影惊叹道:“嫦娥活了……” 她一边举着糖人一边想,还是期鱼心细,在她的荷包里准备了各种形式的钱财,这样出门在外便是方便多了。 待她到了萧宸逸的住处时,隐约听到从里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再往前奏时,管家侯策便将她拦下,“姑娘!少爷正在谈事,你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许是他的声音太大。 。又或是他们已经谈完了事,在他出声阻止后萧宸逸的声音便从门内传来:“侯策,你倒是胆子大了,连我的命令也敢违背。” 叶绿芜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萧宸逸同一名女子从内并排走出来。 侯策连忙谢罪,“小的是看少爷在议事才没让姑娘进去,恐扰了少爷。” 萧宸逸神色一凛,周身气势立刻散漫开来,“不听命令还狡辩,你自去领罚吧。” 正说着,那女子袅袅娜娜地走来,走到门口时转身向着萧宸逸妩媚一笑,声音勾人心魄:“你可要好好考虑我的话,毕竟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见萧宸逸剑眉一皱。花间阁她便娇笑着出了门,在离去时深深看了叶绿芜一眼,双眸之中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叫她有些心神不定。 他牵着她的衣袖走进屋中,将门掩上。 现下只有他二人在,萧宸逸的神情在一瞬间舒展,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敛尽了春光:“阿芜怎么来了,昨夜的月色可还喜欢?” 叶绿芜将思绪从那女子身上收回,将糖人从身后献宝似的举出,“自是喜欢,可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便只好拿这个来赔罪了,还希望萧大少爷不要嫌弃。” 萧宸逸眼中满是欣喜,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如同她手中的糖人一般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他只当没听到叶绿芜的打趣,从那只莹白修长的手中接过那廉价的,他生平从未吃过的东西,郑重地放在唇边,稍稍用力。 只问得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糖人的碎屑粘在他双唇之上,无法掉落下来。…。 叶绿芜见到这样便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银铃般的笑声环绕在屋内,如一阵微风拂过芦花荡,泛起千万层涟漪。 萧宸逸从容地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嘴角的碎屑擦掉,故作生气道:“真真是枉费我一番心意,居然如此嘲弄与我!” 叶绿芜堪堪止了笑,将双手交握于下颌前,眨眨眼睛,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这嫦娥你吃了,玉兔你也吃了,可就是将中秋吃进肚子里去了。怎么能说我嘲弄你呢。” 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眼珠一转,又切切道:“小逸要是还不理我,我可先要哭死了。” 说着便掏出手帕来在眼角沾了沾,装出一副哭泣的样子。 萧宸逸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叹息道:“你这一招已经不新鲜了。123。不过对我倒还是百试不厌,每次都会被你得逞。” 果不其然,叶绿芜移开手帕后,便露出了一双狡黠的眸子。 萧宸逸笑道,“本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你,被你这么一闹差点忘了。” 叶绿芜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他。 他摸摸鼻子道:“你可知皇帝为何要如此待你?”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在我身边安了眼线不成?”叶绿芜嘴上是这么说,可心中明白,他的势力恐怕能深入到皇宫之中。虽然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身世背景,她也从没问过,这便是彼此的默契。 萧宸逸一反常态。 。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郑重道:“你父亲的老部下,那些效忠于叶氏的叶家军们虽已入了朝廷编制,可并不服从管制,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来诠释叶氏的不公正待遇。皇帝在这时对你这般好,便是在做给叶家军看,他要让他们知道他并不是用叶氏满门性命来换取江山,而是对叶氏遗孤多加照拂。” 叶绿芜震惊道,“原来如此,他让太子荣王二人陪同我大概是怕有人给我传递消息吧。他以为这样便能让那些将士们忘记他是如何灭我满族的?哼,当真可笑。” “可是阿芜,你要明白一点,”他沉沉道,“若你能出面为皇帝说话,叶家军便会信你,从而服从朝廷安排。若你这般为了你的满门性命而拒绝皇帝的示好。花间阁那么昌国便会失去叶家军这一最强的军队。现在两国刚开始交战,或许还能势均力敌,可之后若没有叶家军的参与,必败无疑。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叶绿芜垂下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于国家来说,她确实应该帮着皇帝安抚军心,可这样做岂不是置自己满门于不顾?若是报了家仇,便是将自己的国家一手推入火坑之中,成为了千古罪人。她进退两难,家仇与国恨就像两堵不断靠近的墙,向她紧紧逼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在这之前的十余年中,她一直过着放浪形骸,随心所欲的生活,而今忽然要她在忠与义之间做抉择,就好比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掌管整个国家一般,让她无所适从。 萧宸逸看着陷入沉思的叶绿芜,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当真是想护着她一生一世,让她一直如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可是乱世即将到来,他总有护不到的时候,到那时之前,他的阿芜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等待着与他并肩站立的那一刻。 。 第十五章 端倪现 萧宸逸看着叶绿芜神色惆怅地走进客栈,心里轻叹一声,若是能一直护着她便好了。 他想起方才那名女子前来找她时说的话,心中一阵纷乱。叶绿芜于他来说不仅是自小相识的青梅,而且还是在那片黑暗时光中唯一能照亮他的一盏明灯。若想要留她在自己身边,便只有不断地变强,便不得不答应那女子的要求。 或者——还有另一种办法。他神思一动,计上心来。 叶绿芜呆呆地走进房中,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顺手拿起一块帕子盖在脸上。原来保全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件难事,可见在这世间有多少身不由己的事。 好在按宸宇的话来看。123。墨阙会的总部就在京城以南的充州,距离并不算远。边境的战事才刚刚开始,她这一去不用像之前所想那样联系其余江湖门派,便省了一大半的时间。若是速度再快些,有望在一月之内返回京城。若是有叶家军的支持,想必到了那时战况也不会太糟。 短短半日,她的心中便已博弈了数百次。纵使自己一族的血海深仇再重,可也重不过昌国的所有百姓。也许,这场战争并不会波及到全国,可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们必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不仅是自己。 。大概每一个心系这场战争的人都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之景吧。 这样想着,她用力地擦了擦脸,提笔写下一封家书。这家书不仅是送给叶家军,更是送给所有为了国家安定征战的将士。在国难面前,这昌国的浩浩江山便是所有人共同的家。 在将这封信送出后,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叶氏一族一直为了昌国而斗,想必若是父亲在世吗,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吧。 两日的时间一闪而过,当她再次见到温余时,已是第三日的清晨。 “小芜,你似乎沉着了许多,”温余依旧笑着,清晨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将脸庞的轮廓晕在柔光之中。花间阁“你的眼睛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最近不常见到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绿芜立刻摇摇头,也牵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深陷其中的,毕竟人总要向前看,路总要自己走下去。” 温余微微惊讶,不过又在瞬间释然,“你若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想要找个人一吐苦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叶绿芜微微一笑,道了声谢。金色的阳光揉碎在她的眼眸中,漾开炫目的光。 在他们牵着马走到庄子前时,却看到宸宇与重光早已在路边等候,二人均两手空空,完全不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宸宇见到他们前来,双臂环在胸前道:“既然是急着去救人还这么磨磨唧唧的,你们倒还真不怕那些人丢了命。” 温余将四匹马的缰绳解开,分别递到众人手中,不好意思道:“是我们的不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放在心上了。”…。 见他态度如此,宸宇也不再多说,一翻身便上了马。 在众人准备停当后,他用马鞭指着重光,转头对温余道,“把你的魂力绕在他腿下面,本身就是个累赘,伤口如果裂开了更麻烦。” 叶绿芜看着乳白色的魂力柔柔地盘绕过去,心道宸宇看似对大师兄处处嫌弃,可比谁都上心,可谓是面面俱到。她脑内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在永州时谭博说的话——“他这怎么也不像在外吃苦惯了的啊。”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如今尚且如此,这两个人在没有反目成仇以前该会是什么样子呢。恐怕他们之间的渊源比自己所看到的还要深,以至于将彼此的习惯深深刻在心中。 四人纵马疾驰。123。很快便离开了京城的范围,进入充州境内。 宸宇平时看起来很是自负,可在认真起来的时候便一言不发,周身散漫着森然的气势。他策马跑在最前方,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源源不断地将魂力他与重光的马体内,将马的体力提高到了极致。 天色渐晚,黄昏微弱的阳光无力地穿透他们头上层层叠叠的枝叶,宽大的树叶将地面遮盖地严严实实,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叶绿芜与温余自告奋勇地去前方探路,趁机离开了宸宇的身边。 她扬起笑脸对温余道。 。“呼,可真是要憋坏我了,在宸宇身边我感觉呼吸都不通畅了。” 温余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也是,只是迟早得习惯的,不然一进墨阙会,自己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没多远便走到了一片树林之中。越往前走树林更茂密,叶绿芜干脆牵着马向前走去。在走了半刻钟便看到前方隐约有一块巨石,刚好可以用来歇息。 温余道,“这里刚好可以用来歇息,小芜在此等候,我回去把大师兄引来吧。” 叶绿芜点头称是,在温余离去之后在附近将马拴好,一步步向着那巨石走去。 就在她能完整地看到巨石的轮廓之时。花间阁左脚又向前迈了一步便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踝。她暗道不好,便急急向后退去,可刚移动半分便感到地面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紧接着,地面便深深陷了下去。 墨阙会的势力不知有多大,但一定是不容小觑的,否则也不能打入昌国多年而不被发现。这陷阱怕就是他们最外围的防御屏障了。 她的想法在电光火石间便完成了,为了不接着掉落,她迅速拔出佩剑,深深插入旁边的土壁之中,堪堪稳住了下落的趋势,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之中。 她这才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着洞口处小小的一块天空,已是与地面有一丈有余的距离。 树林之中的土质松软,并不适合做这种深坑陷阱,想必这一丈的距离也离坑底不远了。她右手遣出一道魂力,瞬间便化作数条火舌钻入下方,阴暗的陷阱之中瞬间亮如白昼。…。 待看清楚坑底的情况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情况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数十根磨得锋利的铁刺直直埋在土中,尖端闪着冰冷的银光。而四周还不知有多少具骸骨被遗留至此,都是些误入陷阱可怜人。 火焰的温度烤得她额上出了一层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温余离去还没多久,断不会现在就回来的,若要逃离这困境,便只能靠自己了。 用于支撑她重量的那把剑只是寻常之物,做工粗糙,在她的重量所加持下,已是微微晃动。 她缓缓将脚靠近土壁,体内魂力流转,将大量魂力聚集在脚上,而后猛然爆发! 巨大的力量瞬间便将她向上抬起,洞口近在眼前! 当她的手搭在地面上之时。123。心里松了一口气,终是逃出生天了。 可就在下一刻,松软的土壤忽然塌陷,她又一次陷入了掉落的恐惧之中。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的下沉,连周身的感觉似乎都放慢了许多。洞口在眼前慢慢缩小,她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铁刺贴上了她的脊背,就要穿破皮肉而入。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际,自洞口处闪过一道红光,将她稳稳地托起,送到了地面上。 她受了惊吓,倚在巨石上捂着胸口喘个不停。 宸宇静静的站在旁边。 。全身裹在一袭玄色的衣袍里,身影与树林几乎融为了一体。 温余从后方赶来,惊魂未定道:“小芜,你真是要把我吓死了!可有受伤?” 叶绿芜面色惨白的地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这陷阱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那下面还有好些尸骨,怕是有许多人都丧命于此了。” “这是墨阙会的第一重屏障,”宸宇沉静道,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在这片树林之中有许多这样的陷阱,每日都会有人前来查看,如果到第二天其中的人还没死,便直接要了命。我没想到你们能走到这里来,倒是失算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我许多事。”他阴狠一笑。花间阁“今夜就在这里歇着,等明日便有人给我们引路,不会再出今日之事了。” 说罢便将外衣脱下铺在巨石上,而后在一旁盘膝而坐。 重光这时才从后方走来,身上还罩着一层赤红的结界。见到叶绿芜惨白的脸之后便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递予她服下。 宸宇忽然睁开双眼,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笑:“这回元丹可是能通畅经脉,滋养魂力的好药,她又没受伤,怎么就给她了。莫非是你觉得自己没有魂力,需要她来保护不成?” “并非如此,我还无需旁人保护。”重光淡淡道,“我们的目的是墨阙会,而他们则是要去救人,进了墨阙会后便不会同行。如此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呵,以防万一,”宸宇冷哼一声,“你对她倒真是好,想必她怀中那个由你魂力所成的珠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吧?怎么不见你对自己这么上心,你把这种保命的东西都轻易给她,那你自己的命呢?”…。 叶绿芜心里一跳,那鲛珠被她藏在最贴身的地方,还用魂力加以保护,可宸宇居然能感觉到属于重光的气息,那岂不是在他周围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宸宇忽然之间的恼火让叶绿芜心惊胆战,生怕他此时忽然反悔拂袖而去,那自己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重光走到宸宇刚刚褪下的外衣前坐了上去,背对着他。 见二人都不说话,叶绿芜只得尝试着开口,“大师兄定是知道有前辈在他绝不会有危险的,而且这保命的东西也不是为了我,只是有它在我们能救出掌门的机会便更大一些而已。”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温余,让他也赶快说好话。 温余收到她的意思,也忙道,“没错,大师兄也是为了岚门着想,才如此做的。” 宸宇丝毫不领情。123。鄙夷道,“岚门?那群人也配你救?是他们将你赶到掌门居十年感动了你,还是将你逼迫至修习寒宵心法感动了你,你就这么想救他们出来,当真是以德报怨的君子。” 叶绿芜惊讶地抬了抬眼皮,与温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不可思议。怎么宸宇说的话与自己在岚门听到的完全不一样,那么究竟是谁在说谎? 片刻后,重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地如同古潭之水:“掌门居是家,是我的家。” 宸宇看着他宛如谪仙的侧脸,心里似乎被划了一刀,在许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说过。 。只不过当时他说的是——“掌门居是家,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温余看着气氛又冷了下来,便起身道,“这里既然都是墨阙会的陷阱,那我就来守夜吧,这样他们来人查看时便能马上抓住了。” 叶绿芜悄悄看了看他们的反应,见他们都闭上了眼睛便松了一口气,对着温余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温余对她一笑,便在巨石周围聚起了结界。 在这月光都渗透不进的密林之中,一个晕白的结界发出皎洁如月的光,幽幽地照亮着四周。 因此处不见天日,故而也无法判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温余外放的魂力忽然感受到一阵抖动,有人走进来了。 “大师兄,有人……”他的话还为说完,宸宇与重光便同时睁开了眼睛。 叶绿芜最后醒来。花间阁便闪身与他们一起藏在了树后,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约莫一刻钟之后,两个人说笑着接近巨石。 “我说咱们每天都来这儿巡视,什么时候才能再升一级,不用吸死人的魂魄修炼啊。” “是啊,这死人的魂魄没有魂力滋养,就算炼化地再好那也不如从活人身上直接取出来的有用。我倒是盼着咱们抓来的那些人能赶紧有几个熬不住死了的,这名门正派新秀的魂魄可是能给好几个人提升功力呢。” “嗨,你说这些也没用啊,咱们还是赶紧看看今天有没有倒霉鬼掉下去吧。” 二人缓缓前行,在看到陷阱被人触发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再低头看下去时便感到一阵风从身前经过,将他们拉到了一棵树后。 他们连忙起身,掌心之中闪现着暗紫色的魂力。 宸宇并没有给二人机会,便直接将魂力打出控制了他们的身体,而后封住丹田。 “带路。”他眼神一凛,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 第十六章 钟声响 二人似是没听到宸宇话中的恐吓一般,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宸宇轻笑一声,一抬手送了一道魂力到重光体内。 虽说此时他无法使用灵力,可他到底就对天下生灵气息十分敏感,又与宸宇之间配合十分默契。故而那道魂力一入体内,他便借其之力联系起那二人体内的宸宇魂力。 他双目紧闭,左手作掌悬停在他们身前,一圈圈猩红的光华自掌中漾开,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美丽。 随着宸宇的魂力在体内流转,那二人的神色也渐渐染上了一层恐惧。 他们能感觉到那魂力顺着经脉直直冲入脑海,在探索着自己的所思所想。魂力所经之处。123。他们的思想都变成了空白的,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秘密,赤裸裸地站在这里一般。 重光没有睁眼,缓缓开口道:“若是不带他们去,想必也不会受到什么危险,倘若依他们所言带了路,落在掌门手中便是必死无疑。” 不顾那二人因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色,宸宇俯下身来沉沉道:“不会受到什么危险?你们大概是想多了。” 片刻后重光放下手,对着宸宇略一点头,表明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墨阙会的事情他已了如指掌。 那二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是从来都不取人性命的吗!” 墨阙会取人魂魄修炼在江湖中已是人尽皆知,各大门派为了维护世间正道早已有联手剿灭墨阙会之意。这次的听枫会本就是为了瞒过墨阙会的眼睛,使各大门派结盟的绝佳机会,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若不是他们偷袭,恐怕八大派早已共赴充州了。 世间的天然之道唯有清浊二气,墨阙会此等修炼法门便是毁清气而重浊气,假以时日世间平衡必会被打破。到时候天道为了维护清浊平衡便会降下天谴,他们这些以凡人之躯妄想成仙之人便会首当其冲遭受天谴。花间阁而后便是世间浩劫。 叶绿芜是真正自小修炼的名门子弟,听到他们这话便有些气氛,“我们自然是不会像你们一样随意取人性命,可也容不得你们如此胡作非为。难道能看着你们为害世间,却还能任凭你们逍遥法外不成?” 宸宇一摆手,打断了叶绿芜的话,“名门正派?我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自然也不必遵循那些迂腐的规矩。你们害了人,便要偿命,就是这么简单。” 他手指在胸前一捏印,那二人便双双掐上了自己的脖颈。 重光看着他们越来越涨红的面色,终是长臂一伸,将宸宇的手按下。 “怎么,你又要放过他们?”宸宇一挑眉,“你可知道多少人的命折在他们手里?若是放过他们,那些人可就是白白送了命,连个给他们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并非如此。…。 宸宇倒也乖乖收了魂力,不再控制他们。那二人手上力道一松,连忙跪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重光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深处涌动着不明所以的光华。他将宸宇方才给他的魂力自左手送出,而后右手二指并出竖于胸前,左手轻轻握住右手腕,口中开始吟诵古老而诡谲的咒语。 在叶绿芜的认知中,只有开启重要阵法的时候才需要咒语加持,在岚门志中所记载,当初女仙银华飞升之后,岚门的祖师爷同他的四位师弟为了铸造静影落华阵足足吟诵了三天三夜的咒语,才使得岚门结界几百年来从未被外人所破。 而若是将阵法提前铸好,将其封入物什之中。123。便可免了咒语的限制,使用时用魂力催动便可。就像在听枫大会上叶应龙在瞬间便释放出的九华天雷阵便是如此。 而对付这两个人,还需要用到什么重要的阵法呢?叶绿芜心中不解,只得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光。 他的声音本就清冽,在吟诵这音节模糊的咒语时更是宛若飘渺仙音,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仿佛来到了仙人之境。 一个金色的阵法在他脚下缓缓展开,那两个墨阙会的人周身翻涌着浓烈的黑气,可面色却很是平静。而那黑气从二人身上蒸腾而出后。 。便飘飘荡荡地来到重光身前,从他脚下没入体内。 待黑气不再涌出时,阵法也自行消失了。 叶绿芜担忧地问道:“大师兄,那魂力带着满满污浊之气,你……” 她话音未落,重光便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呕出一口血来。 宸宇剑眉一皱,迅速上前点了他几出大穴,手掌贴在他背上注入魂力,护住他的经脉。 “这种将浊气封入自身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宸宇的声音中第一次浸满了怒色,“你的魂力中清气过重,若是现在放出便会与浊气相冲,我只能帮助你推动这浊气运转。花间阁而后替你护住心脉。” 那二人眼见他们自顾不暇,便对视一眼就悄悄往后挪动,准备回去报信。 没想到刚退出一步,脖颈后方便抵上了一柄冰凉的剑。 温余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故而马上就能发现他们的想法,他冷冷道:“你们想去哪儿?” 宸宇扶着重光站起来,用手抹去他唇边的血渍,而后缓缓走到那二人的身前。 他高大的身影一寸寸将他们罩在其中,二人眼中的惊恐之色也愈来愈重。在宸宇的靴子堪堪触碰到他们的身体时,二人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进了墨阙会,成天被他们逼着做这些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勾当,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了我们吧!” “放了你们?”宸宇轻哼一声,长腿一抬踩上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害了那么多人,又伤了他,你们还妄想我放了你们?”…。 “真是令人发笑。”他脚上一用力,那人便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说罢他右手横于胸前,周身泄出大量的魂力,将他从地面之上微微抬起,包裹在一片猩红之中。四周的树叶簌簌舞动,一时之间尘土飞扬,树林之中走石飞砂,众人连呼吸都有些阻塞之感,这昏天黑地的魂力让他们从心底涌出恐惧之感。 紧接着那铺天盖地的魂力便向着前方砸去,那二人双目圆睁,竟是恐惧地落下了泪来。 叶绿芜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到,其实人的性命当真是极为脆弱的东西,而在这个万物皆可修道的世界中,比自己强的人又有多少?自己拼尽全力所活的这一生,不过是沧海一粟,蜉蝣之于天地罢了。 在魂力落下的瞬间她似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123。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褪尽了色彩,只能看得到一片浓重的猩红。 在红光闪过之后,四周的树竟是毫发未损,而那两人却齐齐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温余连忙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却发现他们虽然呼吸微弱,可实实在在地活着。 看到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宸宇冷冷道:“若真取他们性命,那个傻子可就白忙活了。我封了他们记忆,毁了他们丹田,从今日开始便重活一次吧。” 重光仿佛是事先就知道宸宇并不会取他们性命一般。 。并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便率先向前走去。 墨阙会的周围布满了各种防止外人进入的屏障。先是这布满尖刺的深坑蔓延在密林之中,防止普通人前来。而后便是各种妖物纵横,它们被常年囚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心中的怨气与日俱增,导致若有外来者擅入,便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攻击。 这两层屏障已经可以阻碍大部分的人,而离墨阙会最近的便是一层厚厚的结界,需要用墨阙会弟子特殊的魂力才可打开入口。 好在有重光在,让他们虽然深陷妖穴,却没有受到丝毫攻击。 温余的风属魂力在探路方面可谓是有着绝佳的优势。花间阁此刻他的魂力正在由重光操纵者,向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缓缓铺展开来。附近的妖物都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却不见有任何动作。 在这枝叶纵横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穿梭本就耗费体力,而温余的魂力又不能支撑着如此高强度的使用,故而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废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看到那一排通往墨阙会的石阶。 宸宇看着满脸疲惫的叶绿芜与温余道:“看来你们的师傅和掌门也不是什么负责的人,否则你们年轻气盛身强体健的,怎么连一个受了伤的人都比不过。定然不是自己偷懒便是掌门无能,怪不得堂堂的岚门却连墨阙会都敌不过,当真是丢人。” 叶绿芜虽不知道他与岚门有何渊源,可他对此贬低掌门与现在的岚门,只怕是只对如今的情况有所不满。而他既对岚门如此熟悉,且掌门也一副与他势不两立的样子,莫非他也曾经是岚门中人?…。 想到此处,她便悄悄偏过头,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 宸宇扶着重光坐下,再次将魂力送入他的体内,以防在接下来破开结界的时候有什么不测。 他本是背对着叶绿芜,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忽然转身,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虽然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也知道宸宇是一个实力非凡的强势者,可第一次被他如此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还是让叶绿芜有些害怕。 “你在想什么?”他冷冷道,“我不与你们计较不代表我喜欢你们,相反,你们两个不过是累赘罢了。” 叶绿芜一惊,分明是他自己答应要带着他们来墨阙会的,怎么这时候又翻脸了? 她再一思索,看到在一旁坐着的重光便想通了。想必那颗回元丹的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吧。又因今日那两个墨阙会探子让大师兄受了伤。123。他心中有气无处撒才会这样。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讨好地笑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这两个累赘计较什么了。而且掌门身上长年累月备着我岚门秘药方万散,到时候大师兄的伤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宸宇淡淡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从没有人能在我眼前撒谎,你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叶绿芜见瞒不过他,只得实话实说道“我在想您与大师兄的关系,只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要想了。 。”宸宇眉头一皱,显然是不愿多谈此事,“休息好了就准备出发,趁着晚上进去能省不少事。” 重光点点头,起身对温余道:“那两个探子皆是风属魂力,稍后你便将魂力传给我,他们只会以为是同伴归来,必定不会多想。” 温余依言照做,他的魂力自重光体内流出后便染上了一层暗紫色,缓缓覆上了结界的外层。 在魂力触碰到结界的一瞬间,便瞬间被吸了进去,与结界融为一体。在缓缓注入了一段时间魂力后,那层密不透风的结界从中间裂开了一到缝隙。 紧接着,那缝隙从中间开始变宽,不多时便形成了一处空洞。 四人连忙从那处空洞钻进去,踏上了第一层石阶。而那结界也在他们进入后缓缓闭合。花间阁看不出任何踪迹。 眼前的石阶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冷幽幽的白光,因着外层结界的存在,这里寂静无比。连山林之中清脆的鸟鸣声都化作一声声细微的声响,这里仿佛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国度。 他们一路沿着石阶缓缓而上,顶端厚重的大门仿佛是远古巨兽的血盆大口,仿佛一走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的一天。 叶绿芜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游荡,她生怕门内的危险气息就这样被自己唤醒,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来自门内的威压。 终是走完了那长长的石阶,墨阙会的大门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叶绿芜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颅,她的心脏随着宸宇伸手的动作而疯狂跳动,几乎要送嗓子眼里蹦出来。 宸宇的手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覆在大门之上,而后轻轻用力。 “吱呀——” 开门的声音宛如从远古传来的战鼓之声,响彻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 第十七章 冲突始 想不到这墨阙会虽是邪教,可据点倒是有模有样,一派正派山庄的样子。 重光打头穿过门前的一片树影,向东转去。可还未走几步,前方便走来几个巡逻弟子,谈天说地地向他们走来。 众人矮身隐在阴影之中,等着他们离去。 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那打头的人走着走着忽然捂住肚子蹲了下来,口中还不住道:“今夜就不应该吃那条鱼,也该是我倒霉,等回去我非揭了那厨子的皮不可!” 几人帮他卸下挂在腰间的长刀,指着叶绿芜他们藏身的树丛道:“你跟那傻厨子计较什么,还不快去前面解决一下?小心待会队长来了先揭了你的皮。” 那人点点头便一边解腰带一边往前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123。叶绿芜心中一阵紧张。 还好,他在离他们几步之外停下了,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叶绿芜看着眼前的人,心想他可快些离开吧,否则这么近的距离要发现他们便是易如反掌。 许是她一声声的祷告起了作用,不多时,那人并未向后转头便起身离去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偏过头看情况时手中被温余塞入了一样东西,而后便听到重光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之中响起:“自从王腾将那些人带回来后。 。巡逻弟子便增加了一倍,而巡逻路线也有了变化。我们遇到的那两个人是先锋探子,并不很熟悉内部巡逻的变化,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温余听言,便准备展开魂力探查,然而刚刚抬手便被宸宇打断了:“就你的水平恐怕刚放出魂力就被发现了,还是省省吧。” 待那几个巡逻弟子走远后,众人贴着墙根,隐在树影之中继续向东而去,在走到尽头时逾墙而过,落入了一个小院之中。 这里没有树影遮挡,叶绿芜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楚方才温余递给她的东西,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树叶,脉络之中还泛着隐隐的红光。 想必这就是能让他们之间不必说话就能相互沟通的法子了。花间阁魂力被紧紧锁于树叶的脉络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外泄。能将魂力隐匿地如此完美,她试问自己究竟何时才能有如此的实力。 前路漫漫啊…… “过了这个院子后往北走,再经过三个院子后便有一座假山。在那底部有一个洞穴,是地下暗道的入口,掌门他们便被关在暗道深处的地牢之中。”重光又道,“那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看守十分严密,你们要多加小心。” 叶绿芜点点头,转头看向温余,通过那树叶对他道:“自从你我结成小队后便从未深入过如此危险的地方,今夜还需万般小心,你要报灭门之仇就在今夜了。” 温余神色郑重起来,直道一切小心为上。 入夜已深,明月已升上高空,大多数人都在熟睡之中,在进入了院落之后便再没遇上巡逻小队,这给他们的行动增添了十分的便利。…。 纵使如此,他们为了不发出半点声音依旧走的很慢,在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在月色中看到了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只是门口便有四人在守着,可想而知在里面防守是多么严密。 他们在假山附近的树枝上隐藏着,过了一会,洞穴之中缓缓走出四个人,与门口那四人换岗。 宸宇头一个在暗影中潜伏着,趁着一阵忽然而至的夜风将一枚叶子附在了进去换岗的弟子身上,随着他们的动作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洞穴中依旧走出四人,这时众人不再犹豫,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无声地落在了他们身后。 四人不约而同地举起右手朝他们后颈重重一击。123。那四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宸宇趁机用魂力将他们的身体控制住,以免他们在醒来之后泄露踪迹。 宸宇不急不慢道:“下一次换岗是半个时辰后,在那时之前换上他们的衣服便可。进去后你们都无需开口,以免多生事端。” 叶绿芜虽不在府中长大,可到底也是个女子,这种脱人家衣服的事情也是做不来的。 正忸怩时,一套墨阙会弟子的外装递在了她眼前。她转头一看,温余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种事情还是由我这个脸皮厚的人做吧。 。小芜不必为难。”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那外装直接套在身上,伸手将一头青丝挽成男子发式。 因着是将门之后,她的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况且那男装过于宽大,将她全身笼罩地什么也看不出来。若不细看,也是一副清秀公子的模样。 她将能看出自己是女子的蛛丝马迹一样样藏好,收拾停当后转头看向其他人。 温余正在用布条将他们的嘴缠起来,而后一个个拖入树后的阴影之中,宸宇在一旁替重光挽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平时重光总是将长发随意一系。花间阁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而今戴上发冠后周身气势不亚于许明川,也怪不得岚门女弟子总是一窝蜂地往掌门居跑了。 大师兄早已弱冠,可平日总是那副随意的样子,很可能是根本不会……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四人都已准备停当,装模作样地立在门口等着前来换岗的人。 果然,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到,从洞中钻出四个人。 因着他们怕被认出来,便远远向着他们点了点头后匆匆钻入洞穴之中。 刚上来的那人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被鬼追着一样,走的真快。” 另一个人打着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这会儿了,是个人都得困,早巡逻完早完事啊。” 洞穴之内点着火把照明,甚至比地面之上还要亮上几分。 宸宇领着众人在暗道之内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地牢之前。…。 旁边的看守拦住他们道:“欸欸欸,怎么没头没脑就往里闯,这里面是你们能进去的地方吗?” 话音未落,众人便已将他按倒在地,堵了嘴牢牢捆在一旁。 温余连忙上去在他身上翻找牢门钥匙,宸宇却道:“这地牢之中被设下了让人无法使用魂力的阵法,否则寻常地牢哪能困得住堂堂的岚门掌门?” 牢内的人原本都坐在火把照不到的最深处,听到此话立刻从各处聚集到门口,双眼灼灼地看着他们。 经过这许多日的囚禁生活,他们哪还有半分名门弟子的模样?一个个脸上身上皆是污渍,鬓发松乱狼狈不堪。 叶绿芜在这一群狼狈不堪的人中寻找着慕容芷。123。这个太尉府的幼女怕是从出生起便从没受过这样的罪,不知现在如何了? 只见慕容芷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巴巴地跑过来,而是依旧坐在一件铺地平整的外衣之上,一旁的纪无涯却是只穿着中衣背对着她。 于秋虽心中激动,却还要端着他掌门的架子,缓缓从众人后方走上前来,“我从来那天便说,我岚门弟子绝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这不是来了吗。” 宸宇剑眉一挑,嘲讽道:“别,你堂堂岚门可没有我们这种不仁不义的弟子。 。听枫大会上说只要他踏出岚门半步,便不再是岚门弟子的不就是你吗?” 于秋尴尬地咳了咳,“那是我说的气话,重光一日入我岚门,便永远都是岚门大弟子。至于你,如今还能前来便是善心未泯,以前的事便一笔勾销,我也就不与你追究了。” “这可不必,”宸宇冷哼一声,“我和他一个是被逐出师门的人,一个是被你当众指责要谋求你掌门之位的人,我们可担不起你的不追究。” 眼见气氛又紧张起来,叶绿芜忙道:“前辈还是先把掌门他们放出来吧,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花间阁有误会也好解开啊。” 宸宇显然也不愿在此与于秋理论,便右掌猛地向前推出,强悍的魂力瞬间便将地牢的栏杆尽数毁去。 地牢处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引来了一群守卫,他们在看到地牢被毁后连忙有人跑出去报信,剩下的人拿着兵器严阵以待。 宸宇看着他们的架势神秘一笑,森然道:“当真是会看门的好狗,只是不知究竟是自己掉命重要还是你们主子的命令重要?” 说罢便右手二指并立竖于胸前,一边吟诵咒语一边将重光拉至身旁。 猩红的法阵瞬间便在他脚下展开,蔓延在整个暗道之中。 叶绿芜不知他要做什么,还在发呆时脑中听到宸宇的传音入密:“不想死就快走。” 就在阵法结束之时,众人只看到他拉着重光一闪身便冲了出去。而后地面开始炙热起来,一团团火焰从地面之上爆出,瞬间便吞没了整个暗道。…。 墨阙会守卫的修行抵挡不了这般强悍的招式,在身体被引燃后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而于秋他们虽刚刚出了那限制魂力的地牢,可到底功力深厚,集众人之力筑起结界后勉强能在其中略微坚持片刻。 在所有人都逃出暗道后那假山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裂开了细碎的缝隙,而后轰然倒塌。 叶绿芜与温余在收到宸宇的警告后便立刻拉着慕容芷与纪无涯催动仅剩的神行符逃生,此刻他们正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温余捂着胸口问道,“小芜,这究竟是什么招式,怎得如此强悍狠辣?” 叶绿芜顺了顺气,向着惊魂未定的三人解释道:“那是火属魂力上乘阵法烈焰焚城,听说最大威力是可将一座城全部笼罩在火海之中的。不过依宸宇的实力,这阵法绝不只是这等威力,他必定没有使出全力。” 慕容芷在一旁惊叹道:“到底还是你们火属魂力的招式威力最大。123。真真是让人羡慕也没办法。对了,我叫慕容芷,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绿芜笑道:“我叫叶绿芜,与你可是有很深的渊源,等出去之后慢慢说与你听。” 宸宇笔直地站在月色之中,一字一句道:“现在,于掌门想必是有话说吧。” 于秋衣袍边缘被火焰烧焦,不住地咳道:“岳元旭掌门的事……” “住口!”宸宇怒道:“我师傅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 此话一出,宛如在众人心头重重落了一锤。宸宇居然也是岚门弟子?还是先掌门的亲传弟子?! “当时我从岚门离去,重光重伤不醒,在那时师傅怎会忽然离世?你究竟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事,若再不说实话,今日你便休想走出这墨阙会!” 在见识了烈焰焚城威力的众人不敢去惹宸宇的怒火。 。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盘膝而坐梳理魂力。在听枫大会上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岚门的秘辛可真是有点多啊…… 于秋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先掌门那时已是病入膏肓,可怜临终之时你们两个亲传弟子却都不在身边,他可是含恨而去的啊。” “你们好大的胆,居然在我墨阙会的地盘上理论起来了,是当我门中无人吗?!” 一道粗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数百个火把星星点点地飞速接近暗道,将夜幕都染上了半边红色。 王腾站定之后冷冷地看着宸宇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想必你在来之前就已做好了决定,无论来救他们之事成与不成,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这是自然,”宸宇轻蔑道:“你用了十年的时间也没有给了我想要的。花间阁我又何必再与你合作下去呢?” 原来他是投向了墨阙会,怪不得被岚门逐出了师门。众人暗想,此等不忠不义之徒,只是逐出师门便太简单了,本该毁了他丹田才是。 重光在一旁沉默不语,清冷的双眸中神色不明。 王腾仰天笑道:“哈哈,好!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罢他双手在胸前结印,暗紫色的魂力全力释放而出,甚至将整片假山前的空地都笼罩了进去,连火光都无法驱散这浓重的颜色。 宸宇不屑道:“你们还不去对付其他人?我今日可是来跟他们算总账的,你们可别拖我后腿。” 说罢他也开始原地结印,猩红的魂力倾泻而出,瞬间便与王腾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于秋摸着被火焰燃尽的胡须思索了片刻,还是选择留在原地助宸宇一臂之力。而叶绿芜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决定趁着大部分人都在这里混战,偷偷潜到墨阙会的中心,去毁掉那里。 这样一来外层结界与那些妖兽的禁锢便会消失,待那些怒火中烧的妖兽从外面赶来的时候,莫确乎必定回天乏术,今日便是它消失在江湖之上的日子! 。 第十八章 法阵破 墨阙会虽说名声不太好,可这山庄倒是依山傍水而建,九曲弯折的回廊缀在山腰上,其间转折处皆建以亭台楼阁,夜间也灯火通明。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的灯火如星辰一般铺在墨色的山上,与天幕相接。二者交相辉映,倒是分不清何处是山,何处是天。 庄内将山间的清泉加以引流,这一泓清泉便如玉带一般嵌在其中,大有曲觞流水之境。 山庄坐南朝北,中间地势要高于两侧。 叶绿芜四人从暗道处溜出来,便沿着曲折的长廊向西走去。 登高望远,她站在回廊转折处的一个小亭子中,才能看得到假山处现在的全貌。 宸宇与王腾势均力敌。123。暗紫与猩红的魂力相抵,两人谁都不能移动半步。其余人也纷纷加入战斗,一簇簇一闪而过的异色光辉宛若九天星河坠落,美不胜收。 只是——这美丽背后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的性命烟消云散。 叶绿芜咬了咬牙,转身接着向上走去。 战斗已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月影开始西斜,再过一阵子,东方便该有亮光了吧?那时若想偷袭,便会难上加难。 他们隐在长廊尽头的几棵高大的树下,遥遥看着前方那整个墨阙会最巍峨高大的建筑。 那建筑顶部有一束白光直直射向天空。 。巨大的法阵在白光底部缓缓旋转,将整个建筑笼罩在其中。叶绿芜顺着白光抬头看去,在遥远的天幕之上也有一个和这法阵相似的法阵,但却更为庞大,无论身在这山庄的何方,都可抬头看到。 想必这就是那外层结界的阵眼了吧? 就在这两方对战已经爆发的时刻,这里依旧保持着五人一组的小队巡逻。他们各自散开而又相互交错,进行着严密的防守。 能留在这里的,想必都是些精英,十分不好对付。可在暗道那里墨阙会的参战弟子也不是很多。花间阁只是比地牢之中的人稍稍多一些罢了。只是他们又哪里是江湖新秀的队手,故而人数虽多,可双方也是将将打了个平手。 那么墨阙会的人都上哪儿去了呢?叶绿芜不忍细想,他们听命于周国,在这两国开战之际庄中弟子却大幅减少,那么无论是去了哪里,都将对昌国造成十分严重的危害。而最糟的情况便是——他们去了两国边境。 边境的将士们似乎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修道之士,在他们心中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证明强弱。若不是叶氏全部覆灭,自己这个离去修道的叶氏嫡女想必他们也是看不起的。而护国教虽是朝廷认可的修道之处,可他们到底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并不参与政事,就算是许明川也不能命令他们。故而在边境并无护国教在。 若是墨阙会真的偷偷去了边境,昌国就算有叶家军的支持也是敌不过的。在这桩事了结之后,必得告知叶家军这个消息。…。 眼看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叶绿芜低声道:“慕容姑娘,这个距离你可否能一次性将他们全部控制住?” 慕容芷打量了一下前方,心下暗自盘算了片刻,“勉强可以,可要他们不再往里走动才行。而且不能在他们有防备的时候出手。现在他们只怕是精神高度集中,我们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这个好说,”纪无涯在一旁道,“我与叶姑娘上去吸引他们注意,你看着差不多了就出手,温余的风属魂力能给你最大的帮助。” 温余点点头,“这般行动也可,只是你们要小心一些,那些人想必都是精英。” 四人商议过后,便定下了行动方案。 就在那几组小队刚刚从中心分开之时。123。叶绿芜与纪无涯略一对视,双双从树影中闪出。 既是做诱饵,便不能将来意表现得过于明显,否则被当场看穿反倒会提高他们的戒备。 叶绿芜此时还身着着墨阙会弟子的服饰,她一跳入场中便刻意压低声音故作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掌门那边已经有些顶不住了,派我来喊你们去帮忙。” 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狐疑道:“若是掌门传唤我们,必会通过这后面的太虚双极阵,怎会让你这个豆芽菜来?” 叶绿芜暗道不好。 。想不到这墨阙会倒是有一套,守护阵法的弟子竟是直接听命于王腾,这下可麻烦了。 就在她苦想对策之时,纪无涯忽地从后方袭来,双手握拳,其上环绕着褐色的魂力。 只见他大喝一声:“恶贼休走!你伤我师门之人我必要你拿命来!” 叶绿芜心里暗笑,想不到这春水剑还有这般天份,演一个狂躁之人倒是惟妙惟肖。 她也装模作样地聚起魂力,双手做掌迎了上去,“分明是他不堪一击,何苦来怪我?我看你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取了谁的命!” 二人瞬息之间便纠缠在了一起。花间阁情况转变之快让在场巡逻的人都有些发懵。 纪无涯挥动着双拳向叶绿芜面门袭去,拳风带着千钧的气势直直向她砸来。叶绿芜连忙用右手在他手腕上一劈,将他的攻击劈开了一截,凌厉的拳风贴着她耳际擦过,她甚至能听到轰鸣之声。 为了让那些人相信,他们这场戏可是半分都没有掺假,皆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 叶绿芜看了听枫大会山纪无涯与慕容芷一战,以及他春水剑的名号过于响亮,便以为他只是剑术出众。如今他的春水剑遗失在岚山之上,为了与他势均力敌叶绿芜便没有十分认真。 却没想到此人拳术竟也不输自己太多,倒是低估他了。 纪无涯双拳舞地虎虎生风,叶绿芜也丝毫不落下风,看似软绵无力的双掌却次次都能将纪无涯的攻击化解掉。二人打得难分难解,双色魂力相撞,在夜空之中格外绚烂。…。 看着巡逻之人已全部被自己吸引过来,叶绿芜连忙喝道:“还不快来帮忙?!你们守着太虚双极阵便能作壁上观吗?!” 那些人皆是些高大威猛的人,与他们相比叶绿芜便是既清瘦又矮小,被这样一个人指责他们也看不下去,便纷纷摩拳擦掌加入了这场乱斗。 叶绿芜感到手上的劲道忽地一轻,便明白纪无涯这是准备撤出此地了,便顺势向前一推,一掌打在了他胸口之上。 纪无涯借力双脚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向后飞出了两丈有余。 叶绿芜连忙赶在那些人前面飞身过去,口中喝道:“还想跑?给我拿命来!” 那些巡逻弟子也纷纷追赶而去,纪无涯见此嘴角扬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123。双手化拳为掌紧贴地面,脚下瞬间绽开一个法阵。 他们能感到地面似乎在微微下降,而后面前瞬间升起一堵土墙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头领眼见情况不对,立刻飞身向后退去,口中不住地大喊:“不好,中计了!大伙快回去!” 可事不随人愿,他们才刚刚走出几步便看到后方早已蔓延出一片红色的花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带着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瞬间便侵入了体内。 温余控制着那能摄人心魂的花香在土墙之外徘徊。 。几乎是在几息之间,在场的人除了叶绿芜与纪无涯外,全部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之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那一片火红的花海之中,晕白的风笼罩在其上,显出一副别样的朦胧美感。二十余人静静地立在其中,神情呆滞,似是没有了魂魄一般。此处离山间的清泉不远,能隐约听到潺潺的水声在流淌。 若是再有几声魂灵的哭泣,便十足十地像足了生死之间,叶绿芜想。 慕容芷与温余从树影之中急急走出,“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心中幻境怕是也困不了他们多久,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众人称是。花间阁轻轻绕过那群巡逻弟子,朝着殿内而去。 古旧的木门似乎很久都没有被打开过了,叶绿芜轻轻一推竟簌簌地掉落下来许多灰尘。 究竟是这阵法强悍无需平日检查还是只有王腾能进入其中呢?亦或是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他们不敢轻易前去? 叶绿芜在进门之前想了很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推门而入。可门内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疑惑,这阵眼分明就在这大殿之中,又怎会平白消失?何况这空空如也本就格外诡异,令人费解。 四人分散而去,各自沿着一面墙细细查看,寻找着能开启阵眼的蛛丝马迹。 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依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似乎这大殿之内本就如此,他们的推测是错的一般。 四人在大殿中央聚首,从其余人的眼神之中便得到了答案——毫无发现。…。 叶绿芜不禁有些沮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就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吗。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费了这一番心意。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怀中的鲛珠却忽然开始发热。 莫非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连忙背过身去将那枚鲛珠取出,将它之上的手怕解开拿下。 那鲛珠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微微泛着光,本就流光溢彩的表面更加美丽动人,宛若皎皎明月,闪闪星辰皆在其中流转。 叶绿芜轻轻松开手,那鲛珠便自行向前飞去,在飞到大殿的正中央时忽地散发出一阵炫目的光,晃得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待那刺目的白光散去,大殿之中开始有了变化。 以鲛珠为中心,四周瞬间出现了五个小小的法阵,五根颜色不一的光柱从法阵流出,直直打上屋顶。叶绿芜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屋顶之上凭空生出了一个缓缓旋转的法阵。123。那五根光柱便注入其中,如霞光般绚烂。 众人都有些吃惊,一脸疑惑地盯着叶绿芜看,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这法阵的开启方法的? 叶绿芜垂目思索了片刻,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鲛人族灵力凝炼所成之物,本就是储存魂力的绝佳之物。而这一枚鲛珠本身就来自墨阙会,机缘巧合之下被大师兄得到,他在里面封了一式术法后将它交给了我,以作保命只用。墨阙会的修炼方式乃是夺取他人魂魄作为己用,想必并不拘泥于人族,那些被取了鲛珠的鲛人们只怕难逃其手。” “这阵眼在我们前来之时并未启动。 。那便不是用魂力能开启的。我猜为了保守起见,王腾定是使用了鲛珠之中的鲛人灵力作为开启阵眼的钥匙。我这一枚鲛珠虽说早已没有了鲛人灵力,可毕竟带着气息,而大师兄的灵力藏于其中,便恰好弥补了这一点,故而这阵眼便打开了。” “原来如此,”慕容芷惊讶道:“那这还真是我们运气好,这话本之中都不敢写这样巧的事呢。” 纪无涯与温余也顿有所悟,连忙道:“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这也并不算离奇了。” 叶绿芜忽地一笑,宛若春晓之花:“好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破了这法阵,好让外层结界散去吧。” 只看那法阵的颜色便知,这是五行灵力所成,要想破去只需在其中注入与它相克的灵力便可。 可又一个难题来了,他们去哪里找这五行灵力呢? “不然……从鲛珠中取出大师兄的灵力试试看?”温余试探道:“我能感觉到他的灵力浑然一体。花间阁并没有极为突出的属性,说不定可以破了这法阵也未可知啊。” 叶绿芜点点头,缓缓道:“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她不知重光在这鲛珠的术法之中注入了多少灵力,也不敢独自一人抽取出来,只得四人合力进行。 明明如月,清亮如水的灵力缓缓自鲛珠中泄出,四色魂力在它之下托着,缓缓送入第一个法阵。 就在灵力注入的一瞬间,那灿金的光柱便瞬间瓦解,化作无数的光屑消散在空中。 “居然真的有用!”叶绿芜惊喜道:“那就把它分成四份,我们一击便破了它这个太虚双极阵!” 待全部阵法皆被破后,就算身在殿内,叶绿芜也能感到一阵清风袭来,她浑身都舒坦地一颤——那是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清气。 这太虚双极阵不知建成了多久,世间清气从未到过此处。 “糟了!他们醒过来了!”慕容芷急急道。 众人心下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 第十九章 忆前事 重光在那鲛珠之中封存的一式术法原本是一个整体,若要将其强行拆开将其中的魂力取出,便需要耗费更多的魂力。 故而在破掉太虚双极阵后众人体内魂力便有些不足,是决对敌不过外面那些盛怒的精英弟子的。 叶绿芜深深看了眼敞开的大门,暗自思索了下,对众人道:“看来如今只能接着往里走了,他们一定从门口来,我们必须避开。” 四人略一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朝着后殿而去。 与前殿不同的是,后殿之中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设着许多香案,其中也不知插着什么黑黢黢的东西,十分诡异。而四周的墙面之上也刻画着许多不知名的符文。123。鲜血般的颜色让他们心中一惊,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飞速地喊着:不要接近!赶快离开这里! 叶绿芜心中战战,却深知无法后退,便深吸了一口气后向着最里边的一个香案走去。 那香案之上的物什随着她一步步接近而逐渐清晰起来,那上边的棍状物体她原本以为是粗一点的香,待走近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而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上面还有已干涸掉的血液。 如此粗壮的骨头想必是巨物才能留下的吧。 。她想。只是不知这究竟是何意?以骨为祭……莫非是什么更加伤天害理的阵法? “谁来……救救我……” 一道虚无缥缈的男声幽幽传来,她全身打了个激灵,迅速转头四下看去,却看到其他人还在专心看着那些符文与香案,好似并没有听到这声音一般。 莫非这声音只能自己听到? 她尝试着轻声与那声音的来源沟通:“你是谁?现在身在何处?”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那声音便不见了,室内又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大概是精神过于紧张,出现幻觉了吧,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放松些的好,不然自己就要把自己打倒了。只是外面那些人分明到殿内只要片刻。花间阁却为何迟迟未到?莫非在这后殿之中真的隐藏着什么不成? 就在她准备放弃这里,再去看看别处时,那声音又再一次响起:“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次竟似乎就在自己耳旁响起,她不禁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声音哀哀请求,她自由在岚山之上长大本就心思纯净,又怎会坐视不理?左右有其余三人在,自己就算入了陷阱也定能逃脱。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就要抚上去。 “小芜!”温余见她神色不对,急急打断道:“这骨头只怕有什么古怪,还是不要贸然接近的好。” 叶绿芜摇摇头,声音沉沉:“我又怎会不知它有古怪?只是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让我救救他出来。我想左右有你们在侧,若是真有什么陷阱等着我,我也能性命无虞。”…。 慕容芷闻言前来,担忧道:“话是如此,我们必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可是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我们又怎会让你一人独自冒险。” “慕容姑娘说的对,”纪无涯豁然一笑,“既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我们还是一同看看这古怪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四人虽相识不久,可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死之交,哪怕明知这里走错一步便会丢掉性命,他们还是毅然跟随自己。她独自在外十年,自诗瑶离去后便再未感到过被人关心的感觉·,纵使后来有温余,可他终究是男子,又怎会如女儿家一般心思细腻。 叶绿芜心下感动不已,眼眶微微有些发热:“我师门遭此大难。123。幸得能有你们作为知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在她整理好情绪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将手轻轻搭在那根最粗壮的骨头之上。 四颗心紧紧地悬着,生怕接下来又出什么变故。 可过了半晌都无事发生,叶绿芜心中疑惑,莫非是方法不对?只怕还是要从那些符咒上着手。 就在她将要拿开手指时,却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她连忙将手指放在眼前,发现中指之上有被刺破的痕迹,还有细小的血珠正在冒出来。 以骨为祭……骨肉本是一体。 。如今只有骨立在这香炉之中,若要还于本真,便要加以血肉。她猛地想到了这一点,便俯下身去细细观察刚刚触碰的那根骨头,发现上方多了一点新鲜的血迹——那时自己刚刚染上去的。 她试着用另一只手抹去那血迹,却发现像是一下子便渗透进去似的,无法抹去。 此时骨血合一,这若是个祭坛,怕是要启动了…… 温余只看到她眼神之中的懵懂,便右手一抬,一个晕白的结界将四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叶绿芜被眼前呼入起来的结界惊醒,转头看向温余时发现从他右腕之上的图腾中泄出一道柔柔的白光。花间阁连接着面前的结界。 风属魂力乃是最强悍的守护之力,所成的防御结界无人能敌。众所周知,风属禁术并不是什么深奥的术法,而是每一个风属之人入门后学会的第一个术法,只是几乎无人使用罢了。 如今温余的行径便是开启了这禁术,将自身魂魄与结界连接,身在结界之中魂魄便不易收到伤害,而只要魂魄犹在,结界便不会被攻破。这种结界看似是最坚固的壁垒,可一个不小心,结界被攻破后便会魂飞魄散。 “你这是为何?!”叶绿芜愠怒道:“快快收起这禁术,你家门之仇尚未报,怎能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并非草木顽石,温余对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可她对温余不过是同病相怜的感情罢了。这禁术若只对他一人施展还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绝不是什么难事。可现下四人皆在其中,他一个不小心便会在视野之外的地方吃亏,这让她如何能依?…。 眼见温余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她便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周遭墙壁上的符文此刻都发出了刺目的红光,面前香炉中的骨头竟自行从中脱离出来,诡异地漂浮在自己面前。 继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卷着一阵阵诡谲的咒语袭来,她只感到脑内似有千万根钢针刺入,剧痛无比。她紧紧捂着头颅跪坐在地上,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成一片片的碎片,在支离破碎后离自己远去。 在一片混乱只见,似有谁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后地面开始塌陷,她感到自己在飞速下降,可脑内的刺痛却愈演愈烈。最终,她感到眼前一黑,任凭身体飘然下落,意识却已远去,再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不知在混沌之中过了多久。123。失去了参照她并不不能感觉出时间。一刻钟?一天?又或者更久。 意识在一片漆黑之中沉沉浮浮,这一片混沌在眼前毫无变动,似乎是亘古不变的。 她努力念着自己的名字,念着那些她所在意的人,所经历过的事,可记忆也在这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渐渐流失。就算她如何努力,也终究无法改变这结局。 就在她几乎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束光。她连忙将自己游离的意识聚集起来。 。而后朝着那光束飞奔而去。 可那光束似乎也在飞速移动着,纵使她耗尽全力,也丝毫未能减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怎么回来了?” 又是那道男声响起,与在后殿之中不同,此时这道声音清晰而低沉,一声声音节在她脑海之内回旋,在她的心中震动。 “你究竟是谁?”她大喊道:“是你向我求救的吗?” 那声音似乎轻笑了一声,“呵,你留我一人在忘川之中千百年,如今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绿芜大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可又无法言明,她只得毫无目的地转着身体,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在说话。 可转来转去。花间阁那白色的光柱却始终在自己眼前。 “什么千百年,我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看来你果真忘了,不过你既能到此便是你我之间缘分未尽,尚可一见。” “缘分未尽……”她喃喃道,不知怎得,听到这四个字后她心中便开始钝钝地疼起来,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她不死心地问道:“你既说你我二人缘分未尽,可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在她问出这句话后,那光柱忽然开始边长变宽,将混沌之中的黑暗驱散殆尽。而那道声音也在这光柱扩散后变得断断续续,辽远而细微。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却只听得到“我……生死之间……释罗……” 那光柱越来越宽,光芒也越来越刺目,她不由得闭上双眼。等到光芒消散后,她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却看到她躺在慕容芷的怀中,面前是两双担忧的双眸。…。 慕容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到她醒来后便将她扶起,关切地问道:“你可算醒了,方才可真是把我们吓得够呛。” 叶绿芜摇摇头,暂时将那混沌之中发生的事忘去,然后缓缓转头,环顾四周——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顶之上还在向下滴着水。水滴打在地上的声音虽渺小,可竟也能扩散出悠悠的回声,想必这洞穴极为深远。 温余见她在打量洞穴,便将方才地面塌陷后的事告知于她:“方才你忽然痛苦地抱着头跪坐在地上,我本想用魂力助你,却不曾想还未动身,地面便开始塌陷。这地面之下也不知有多深,我便全力稳住结界,以免落地之后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你在半空中时便昏迷了过去,待到落地后便百般唤你都毫无反应,只是眉头一直深锁着。”他后面的话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而出:“方才你一直喊着的释罗。123。究竟是什么?” 叶绿芜茫然道:“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还是先看看这洞穴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吧。” 四人纷纷起身,向着更深处而去。 这洞穴处于地下深层,只有落下来的地方微微渗透进来几缕幽微的光,再往里走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方才在叶绿芜昏迷之时温余便已探查过整个洞穴,似乎除了他们几个人便再无任何生物的气息。再加上此处本就昏暗,他的结界只会阻碍视线,便解去了。 眼见着前方丝毫光明也无,叶绿芜伸出右手,一簇火焰在掌中跃起,跳动的火光将他们四人的身影映地无比诡异。 不知走了多久。 。温余忽地伸手拦在众人身前,右手食指在唇前一竖:“嘘,你们听,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叶绿芜立即屏息敛神,细细感受着温余所说的声音。 似乎有微弱的风声从前方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痛苦哭泣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她不由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声音便是像自己求救的那人发出来的。 “你们可曾听到有人在哭?”在后殿之时便只有她一人听到了那求救声,如今不知是否依旧如此。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神色一脸茫然。 慕容芷轻轻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担忧道:“该不会是方才掉下来的时候摔傻了吧,怎么总说胡话。明明就只有风声啊,这说明我们快到出口了。” 叶绿芜将她的手拿下,狐疑道:“莫非真是针对我的?罢了。花间阁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有了目的地后,前行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不多时,众人便已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风扑在脸颊上,带着一股不同于这洞穴之中的潮湿气息,自前方缓缓而来。 耳畔的呜咽之声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慕容芷在那一片树叶之中留给她的万魂阵的记忆一般,令她头昏脑胀。 无数的魂灵将她当作了无上仙尊,似乎只要她来到身边,他们便可获得救赎,自此脱离禁锢转世投胎。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膜拜,一声声的呼唤将使她的思维无法运转,好似在洪水卷集处的一叶扁舟,任何自主的想法皆是枉然,她就在这样一片呼救的海洋中随波逐流着,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眼前的洞穴开始旋转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几乎是飞一般地向着前方跑去。 就在洞穴的最深处,出现了一口深井,似乎一切的源头就是在这深井之中。 她只想快速将脑海之中的呼救声去除掉,当她发现这一切都是从那深井之中传出时,便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飘飘然落入了井中。 。 第二十章 见白蛟 “扑通——” 冰冷彻骨的井水冲散叶绿芜脑中的所有幻像,在她纵身跃下的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便都消失了。 身后好似传来温余的呼唤声,可她回头看去时,却发现井口早已被结界所挡,再也无人能来帮她了。此时的情况似乎又回到了独自战斗的那段时光,倒也有些久违了。 今日真是有些莽撞,她嘴角牵起一道苦涩的笑容,若能平安出去,定要好好磨磨自己的性子。 四周昏暗而潮湿,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风声,求救声,都在这一瞬间化作虚无,她趟着齐腰高的寒冷彻骨的井水水向前走去,身下的井水被掌心之中的火光映衬出一种别样的风采。 这种情景一如十余年前她一人冒着风雪前行的那天。123。寒意自她脚底往上蔓延,双腿因久久泡在水中而开始刺痛。而身旁分明空无一物,可她总觉得好似有着一双双眼睛看着自己一般,令她有些恶寒。 “哗啦,哗啦。” 脚下这滩死水不知多久未被搅动过,日积月累变得十分粘腻浓稠,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约莫在黑暗之中行进了半炷香的时间,脚下的地势开始高了起来,叶绿芜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跨去。 。终是离开了这潭死水。 忽地眼前出现了一星幽光,地势也变得宽阔起来,不远处时断时续地传来水声,似有什么活物在此。 叶绿芜缓慢地循着水声而去,走到了近旁才发现那一星幽光原来并不是光芒,而是一个人的魂体。 在她的正前方,一个半透明的人半身浸在水里,双腕被暗紫色的咒语紧紧缠绕着,直直拉向空中,就连他身下的水都泛着暗紫色的光芒,连她手中的火光都渗透不进。 这里一看便知是一式禁锢阵法,只是这被囚禁于此的魂体究竟是何人? 魂体?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惊,以她的修为尚且不能看到魂体。花间阁只有在魂魄燃烧之时才可看到蓝色的魂火。可为何只一眼自己心中便就知道这是魂体了? 那魂体好似感知到了有人前来一般,缓缓将低垂的头抬起。 叶绿芜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皮肤之上稀稀疏疏地覆盖着鳞片,额上还长着两个短短的触角,一双细长的眸子之中写满了戒备。 “方才是你向我求救的吗?”她大着胆子问,“你既并非人族想必修为颇高,又怎会被墨阙会囚禁于此?” 那男子痛苦地皱着眉,直直盯着她看却一言不发。 叶绿芜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他想必是被墨阙会偷袭而后带至此处,对到此的每一个人都心生戒备。 她的声音便柔和下来,生怕再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我不是墨阙会的人,此刻其他人都在外面与墨阙会对抗,我是从他们太虚双极阵的阵眼处到此的。那阵已被我们所破,想必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此话便是让他放心,太虚双极阵被破后瞬间涌入的天地灵气很是浓郁,以他的修为想必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男子听到此话后思索了片刻,便缓缓开口:“我本是碎月湾中的白蛟,在化龙之际暂时灵力全失,被他们用秘法所困,剥离了我半身魂魄于此,以供修炼之用。” 白蛟许是长久未曾开口,清越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你说你们在外与他们争斗,那你们也是人族吗?” 叶绿芜讶然:“当然是啊,你还是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破了这个术法救你出来吧。” 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缓缓道:“此阵法是用无数鲛人灵力所铸成,若用灵力解除尚且有些困难。123。何况你是人族,便要用十倍魂力才可破。” “那就只好再委屈你一阵子了,”叶绿芜无奈道:“等我们剿灭了墨阙会,再来救你出去吧。” 白蛟闻此便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在此已然有很久了,就算再等上几日也无妨。倒是你,可出的去?” 叶绿芜这才想起井口早已被结界封住了,不禁叹了口气。 白蛟又道:“我方才所说,此处术法是由鲛人灵力所成,在我来此之后便眼见了他们在此大肆屠杀鲛人,而它们的魂魄也因此停留于此不得出。你若是得它们相助。 。便可破了井口的结界。” 原来自己听到的那铺天盖地的求救哭泣之声便是来自于鲛人,如此一说自己的修为莫非是更精进了?她心中一喜,若是如此,便可出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可是又该如何唤醒沉睡在此的魂魄呢?她有些沮丧,降妖除魔她是在行的,可这与魂魄沟通可从未学过。 就在她惆怅之际,白蛟的声音传来:“你莫着急,你身上必定有我水族之物,才能在上面听到我的声音。既有此物,我取一丝魂魄助你便可。” 原来是因鲛珠之故,难怪除了自己之外他们都听不到白蛟的声音。叶绿芜暗想。花间阁这鲛珠可真是立了大功。 说罢,白蛟双目紧闭,眉头深锁,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片刻之后他的魂体开始发出微蓝的光,一丝魂魄自头顶上飞出,附在了她手中的鲛珠之上。 在抽离出魂魄之后,白蛟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虚弱地低下了头。 叶绿芜看着他,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来的。” 手中灵力用尽的鲛珠在白蛟的魂魄附上来之后,原本暗淡无光的表面再次变得流光溢彩起来,比温余交给自己之时更盛,想必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吧? 四周的空气忽然之间变得浓稠起来,似乎有无数的魂灵盘旋围绕在她身边,虽说看不到,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便是方才发出呜咽之声的那些魂灵。 她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返回,在来到了那寒冷刺骨的井水前时,她的脚下似乎有东西将她微微托起,使她漂浮于水面之上返回原处。…。 这般御空而行的感觉很是新奇,这些魂灵似乎知道自己是来带它们出去的,对自己无比亲昵,就连这寒潭都不必自己趟回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井口下方。 叶绿芜还未来得及动作,掌中的鲛珠便猛烈地颤抖了起来,而后自行向上飞去,撞上了井口的结界! 她的目光随着鲛珠向上望去,那结界被鲛珠所撞后便瞬间打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而后井下便忽然一震,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身体被无数魂灵托举向上,在震动之中飞出了井口。 温余等人在无法进入井下后便围坐在井口附近,方才忽然感觉到井口之下有一股烈风袭出,为保安全他们便后退到了一旁,三双眼睛紧紧盯着井口。123。生怕叶绿芜会出什么状况。 可就在下一刻,结界忽地敞开了一个大洞,而后叶绿芜便飞了出来。 温余连忙遣出魂力围绕在她身下,使她轻轻巧巧站在地上,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小芜,你在下面可有受伤?”温余急切道,“我追着你到井口处时,一个结界将我拦下,我们三人想尽办法也未曾攻破它。” 叶绿芜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无事,攻破这结界还是多亏了鲛人们呢。” 说罢,她便不顾众人惊讶的神情,向着空中笑道:“多谢你们啦。 。出了那地方便快去转世吧。” 虽说看不到,可她能感觉到那些魂灵围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三圈,而后向着洞穴出口飞去。它们不知在此被困了多久,惨遭毒手的魂魄只能留在原地,不得离去。而若想离去,便只得寻找能承受得住它们魂魄之力的人带着出去。 慕容芷狐疑道:“你这是在同谁说话呢?” 叶绿芜笑笑,“此事说来话长,大概就是有一个白蛟被墨阙会囚禁于此,等着我回去救他。” “可是我们还是没办法出去啊。”纪无涯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井下既也没有出路,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我们出去试他一试。花间阁怎知一定会败呢?” 叶绿芜略一思索,试探道:“太虚双极阵已破,墨阙会山庄之中浊气浓郁,此时经清气拂过应当会大幅减少那些弟子的实力,现在的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温余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姑且一试吧。” 洞**的深井之中,充斥着污浊之气的水牢里,那成百上千的鲛人魂魄已然离去,只余下白蛟一人独自被囚禁于此。 方才阴差阳错来到此地的那名人族女子,在她身上为何有着如此熟悉的气息?纵使她携带着鲛珠而来,可鲛人族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低等生物罢了,他们的气息绝不会是这样的。 看她的模样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拥有着让自己也忍不住跪拜的气息呢? 他想不通,却又忍不住去想。 或许自己坚持了五百年的执念就此便可化解了呢,待那女子再次来到此地之时,他便要问个清楚。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