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星辰纪元2探圣》 第一章:晚来风起撼花林 只一转身,红尘牵挂便可就挂山门之外,然则纵使古佛青灯常伴,依旧无法置身世外,只因红尘早已住进了心里。许是命运,从不由人,想来这佛山一柱香,也曾灼伤她的心事,沉寂的莲花台前,木鱼声里,从前种种,因缘际会,惹得她香消玉殒。 “净月,今日起你即是入我梵宫,法号既已赐下,往事如烟,你当专心修佛,聆听菩萨教诲。” “净月省得,多谢师傅教诲。”莲花台前,净月站了起来,纱幔隔了她的容颜。朝着菩萨拜了拜,便退出大殿。 “既然你离我而去,这江湖便再也没了意思,我便日夜在此为你灵位守候。” 净月心中默念。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123。就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他抱着她的身体,问她“冷不冷?”。 如今他走了,她忍着悲伤,将他埋在梵宫山脚下的桃花林中。 漆红的朱砂写下“亡夫雪衣修罗方白羽之墓”,从此世间再无方白羽,也无...云妙雪。 故事到这里,也许本该结束了吧... 可是向来无巧不成书,结束,何尝又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分割线—— “啊!” 黑暗中,方白羽突然醒来,眼前的世界。 。一片漆黑。 方白羽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浑身冒汗,四肢乏力,在四周摸索了一番,又敲了敲。 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木头盒子里。 “什么情况?我靠!我靠!我靠!” 方白羽感觉恐怖至极,拼了命的推了推头顶上方,然而却无法撼动这木盒子分毫。 在使出了浑身解数,精疲力尽也无法脱困之后,方白羽绝望了。 开局就是深处绝境! “完了完了,儿子不孝,今日恐怕是要被歹人所害,望爸爸妈妈好生照顾自己…” 木盒里的空气,可能很快就会被消耗殆尽,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生死关头。居里夫子方白羽千思百绪一起涌上心头。 想来,自己在家中正好好的享受晚饭时间,一家人正吃的好好的。弟弟方白夜兴高采烈的和自己讨论着,最近的互联网的大新闻,巨硬公司发布全新操作系统的事情。 就在自己和弟弟方白夜正讨论到高兴处,忽然...感觉脑袋如遭重击一般疼痛。 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挤进了自己的脑袋...然后自己便是失去了意识。 方白羽越是这般想着,越是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后面发生的一切,就想是做梦一般,自己的意识一直在一片混沌的空间里,游荡游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混沌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流失的感觉,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却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般。 方白羽记得,后来自己好像听到了某个人的说话声音,说的什么内容现在一时半会也不记清楚。…。 依稀记得好像呢喃着什么亏欠抱歉补偿之类的... 但是那个声音,又似乎是自己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方白羽对那个声音很是熟悉。 只不过呢,说出的话语,却全然不是自己的口吻和语气。 在那人说了一番自己听不懂记不得的一些话之后,意识就又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再醒来时就是在现在的情况了。 “哎~” 方白羽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估计是被人抓过来放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可能是什么实验? 算了,搞不清楚状况,还是看看眼前能做些什么吧,只要还有一口气,自己就不能坐着等死。 额,实际上是躺着等死,这个盒子的空间并没有那么宽敞。123。无法支持自己端坐。 方白羽努力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但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是摸出了两本书...书,嗯好东西... 书籍是人类进步得阶梯,可是...这时候有个毛用啊! 方白羽又在身边努力摸索了一番,身旁好像有着一个长长的管状硬物顶着自己... 用手顺着硬物,上上下下撸了一遍,好像是...一把刀还是剑之类的。 方白羽努力的把眼睛睁大了,靠近这个东西,想要瞅瞅这到底是个啥。 让人惊喜的是。 。还真的看清了这是一个什么东西,自己的眼睛,就像是进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一样,一清二楚的看到了手中抓住的这个东西。 这确实是一把剑,还好方白羽这个文化人认得到这个东西,这些年大陆刮起了一股武侠风,尤其是金庸老师的武侠作品,方白羽可喜欢了,什么独孤九剑,九阳真经...那是如数家珍倒背如流。 对于他来说,多年的学生生涯,就像一场苦海。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说的,书山有路不好走,苦海无涯自来投。 有时候方白羽真想摆脱自己学生的身份,自己不是一个天天做题的学生,而是一名剑客,仗剑天涯。居里夫子无拘无束,潇潇洒洒。 可是这不现实,更何况,自己不知道被老妈没收了多少本武侠小说。 为了让自己安心高考,家里更是只允许自己看和教材有关的书籍... 这些年大家都说,孩子没学好,是因为武侠热的祸。 方白羽知道这只是社会上对于教育失败找的借口,十年前的借口是“早恋”,现在是“武侠小说”,未来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借口。 说来说去,好在自己也算争气,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成功考上了复旦大学。 可是自己才读到大二啊,年纪轻轻...就... 方白羽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用自己新发现的能力观察着四下。 尽管眼睛的夜视和透视能力已经让他看出了自己处在一个木头的棺材里,被埋在了地下,可是眼下又能怎么办,虚弱的身体,就算手中有剑也根本别想挖出去...很绝望! 过了好一会,方白羽思忖着—…。 一直这样胡思乱想着也没什么卵用,反正让我用这把剑挖出去是不可能挖出去的,不如看看书吧,说不定这是一本《荒野求生之棺材求生指南》呢... 方白羽在心中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慢慢的镇定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书来,方白羽也顾不上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现在一身白色古装素衣的穿着。 或许自己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或者这是在上辈子的记忆空间中?虽然这很荒唐... 方白羽利用眼睛的夜视能力,看到两本书的名字,封面上用工工整整的隶属写着—— 《以心功》和《传心剑》! 这个名字看上去...好像有点不明觉厉啊。123。内功心法?武功秘籍? 方白羽先是翻开了《传心剑》,只见开篇写到:“医有医道,剑有剑道。若问道法,以心传心。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坤地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 接着就是一大段,对于剑理和剑道的论述,文章内容晦涩,即便是复旦高才生也只看懂大概的意思。 “还好小爷我当年为了装逼研究过《易经》不然这东西还真一句看不懂...” 方白羽跳过了前面的总纲目。 。去看那后面的文字,才发现这是果然一本剑谱,记录了各种招式的使用法门,运行路线。 额,可是...这个我怎么练啊!?方白羽看了半天颓然放弃了。 还是看看另外一本吧,嗯...《以心功》... 这本书,看上去更是牛逼! 看了这一会方白羽死了更多的脑细胞了,这个确实是一本心法秘籍,但是居然不是自己知道的修炼内力的。居里夫子而是修炼—— 精神力! 这是要做大法师? 阿西吧,不管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照着练呗,方白羽依葫芦画瓢照着书上的方法练了起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白羽觉得自己现在不仅要被憋死,他喵的还要被饿死了,功法练了半天也没练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体太过于虚弱了吧。 就在方白羽觉得生还无望时... 忽然,方白羽清楚的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耳力,好像突然变得很好... 仔细一听有四个人,走在排头一个人说道: “马上咱们就要到贡庭书院了,那冷子规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那帮儒生一直以来自命清高,什么人都瞧不起,我们需得....”。 第二章:方家有子初长成 如果我消失了,谁会半夜醒来想起我泣不成声? “少爷,这天气怕是要下起大雨,要折回木秀村吗?” “免了,继续赶路。” 听了青年所说,老汉只得继续赶路,马车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车辙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天色昏暗,西方的天空不知何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离得还远不见雷声。 虽然还听不到雷声,但是路上的行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雷声总会来的。 尘世间,有多少人的梦里不曾花落?有多少人的心湖里迷离着追忆的诗歌?最终都要被突来的雷声惊醒的。 打头的赶车老汉,衣服早就被汗湿透了。123。紧紧的贴在身上。 天顶黑云,犹如傲来山峰,压在人的心头上,周遭密林茂叶,一丝丝的风也莫得。 拖车的黑马,不安的摇着脑袋,老汉轻轻抚摸着马背,让其稍安勿躁。 如果你定睛去看,就会发现黑马也是汗如雨下,豆大的汗珠顺着马背流淌到腹部,肉眼可见。 可,偏偏,雨却像是半遮半掩的姑娘,不下来。 “少爷,要喝点水么?” 马车上的青年摇摇头说道: “免了罢,你喝吧,等会我要弹琴,须得洗手。 。记得给我留点。” 老汉吃力的点点头,饮下几口,不再说话。 这位少爷,二十岁的年纪,一身白衣如雪。 他的脸色看上去虚弱不堪,但是一双眼睛,却又灿若星辰,好似琴弦,时而锋芒如利剑,时而温柔若流水。 身边斜靠着车厢放着一把剑,懒洋洋的靠在车架上,头戴高冠,青丝万缕。衣领和袖口处,绣着精致的青玄两色的烈日纹章。 一名十八岁的少女,跪坐在他的身后,双手抱着一把长琴。 这琴,上半身乌黑发亮,下半身赤若长虹,乃是飞鱼代的制琴大家左旻所做,传世至今的不过三张。 盛夏的雷雨即将来临。居里夫子老汉和那黑马满身的大汗,侍女的鬓发亦是被汗水所打湿粘在脸颊上。 那少爷却似乎全无感觉,一身白衣不染丝毫湿意,看上去气定神闲。 少爷的名字叫做方生,字白羽。 乃是徐州城的望族子弟,太宗年间,天下大修《氏族志》,方家在徐州城位列首位,乃是天下名族第三十二位的望族。 当今,高宗虽然听信黄渤之的谏言,更改《氏族志》为《百家姓氏》,删除关中十六大家,加分武帝之后阮氏,天下名家排名大变,但是方家仍在列,而且名次还有所提前,名列二十四。 这老汉本姓韩,世代为方家的侍从,到了他这一代,赐姓方,名方扬,也袭有字辈。 族人皆称其为方伯,一旁的侍女则是他的孙女方苏橙。 ...... 蝉鸣,一句三叠,浅吟低唱,高低分明,引千声相竞,万声相和,金声玉振,不绝于耳,好一副夏日的光景。…。 转过一个山头,山路愈发的蜿蜒崎岖。 黑马的力量小了,须得方伯下车拉动才肯行走。 方苏橙对放方白羽低声说道: “少爷,山路不平,行走艰难,请容奴婢下车罢。” “不行,弄污了你的裙子怎么办?让方伯拉好了,对了,天幕垂垂,雷雨将至,这般良辰,你可以高歌一曲,以应天时。” 方苏橙,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不敢多说,也不肯唱。 方白羽叹道:“你的孝心可嘉,方伯,你快些吧,有美携琴,却姿容愁色,徒生惆怅。” “是,我这就走快些。橙儿,还不给少爷唱一曲?” 方苏橙嘴唇哆嗦,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低声说道: “是,爷爷。” 说着,就要放下琴演奏。 见此。123。方白羽伸手阻止她来,说道: “罢了,我这不过是无理取闹,你这分凄凄楚楚,融于天色,何其美艳,不可为我强颜欢笑,夺了你这天地之独景也。” 说着,方白羽又说道: “方伯,你老人家也走慢点吧。” “是,多谢少爷。” 方苏橙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道: “少爷,就算你要责罚奴婢,我也要下车!” 方白羽见她态度坚决,生气说道: “你真是的,非要败坏了我的兴致,算了,方伯,前方树林有间破屋,你去瞧瞧能否落脚。” 说着。 。方白羽便是亲自下车来拉动马匹来。 方伯就像是狸猫一般,三步两步就攀上了一颗大树,定睛看去,果然,左首处的密林之中露出一角飞檐。 他又施展轻工,前去查看一番。 “少爷,那屋子不适合落脚呢,乃是一间义庄,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义庄乃是地方或同乡聚资修建的暂厝棺木的处所,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投宿义庄的。 “我不!” 方白羽来了精神,说道: “就到那里歇脚,快走吧,瞧这乌云,怕是马上,大雨就来了。” 方伯无奈,只得牵着马车,向那义庄赶去。 方苏橙虽然是个不大的姑娘,可是也是知道,义庄里停的,或是冤死的人。居里夫子或是病死的人,或是中邪而死的人... 她心中有些的害怕,扯着方白羽的衣服说道: “少爷,我们别去那边好不好?我宁愿在野地里露宿一宿...” 方白羽见了苏橙的反应,哈哈笑道: “哈哈,你懂什么?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更多,唯有破庙和义庄,藏风聚水之地,鬼怪莫敢侵也。” 他这当然是胡说八道的。 但是方白羽是少爷,方伯也不便反驳,作为仆人,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这是常理。 ...... 这处义庄,本来呢是一座土地庙,不知多少年月,除了大殿耸立着,两侧的厢房只剩下一堆的瓦砾。 闪电不时的划过天际,在院子外面都可以清楚的看见,大殿里横七竖八的摆着棺材。 方苏橙,只是瞧了一下,就赶紧闭上了眼睛,畏畏缩缩的抱着长琴,坐在方白羽的身后。 方白羽看着四周的环境,非常的满意,哈哈大笑着说道: “很好,就这儿吧。”。 第三章:君莫怕对死人歌 随着方白羽一声令下,方伯很快地系好了缰绳,从马鞍上卸下了车厢。 方伯喝道: “橙儿,还不快扶少爷下来!” 方苏橙听到爷爷的话,鼓起勇气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搀扶着方白羽下了车来。 几人向大殿里走去,方苏橙哆哆嗦嗦的跟在两人的后面。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朽木味道,让人不适,一股子冷风冷不丁从殿后吹来,使得人毛骨悚然。 靠近大殿木门处的屋顶早就塌了,几人快步走入大殿深处。 土地爷的泥塑早已变成了泥土,方伯草草地拂试了供奉香台,把随身的细软放在上面,接着又清理出了几处落脚的地方。 “少爷。123。橙儿你们坐这吧,这边干净些。” 方苏橙强迫着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已经腐烂的棺木,屏住呼吸,僵直着双腿,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忽然,裙角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方苏橙吓得心都停止了跳动,颤颤巍巍的说道: “爷、爷、爷、爷爷...有...有什么...东西拉我...” 方伯看了一眼孙女无奈的说道: “橙儿,不过是木头勾住了你衣服,莫怕,快些过来吧。” 方白羽接着方伯的话茬,笑着说道: “是啊,橙儿。 。不是鬼,只不过是死人的骨头罢了,有啥可怕的?” 方白羽不说还不要紧,这一句话说出来,方苏橙哪里受得了,奋起全身气力,猛地扑向方伯怀里,哇哇哭着说道: “爷爷,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方伯抱着孙女,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辈呢喃着说道: “傻孩子,死人哪里可怕了,又不得动弹,活人才是会害人呢...” 方白羽一边嘲笑着方苏橙傻乎乎的样子,一边说道: “橙儿,没那么可怜,没那么可怜,还有,别把琴给弄脏了,快把琴拿过来吧。” 方苏橙心里还虚着呢,哪里肯从方伯的怀里出来。 方伯见状。居里夫子只得帮她取下长琴,递到了方白羽的手里,他轻声的说道: “少爷,大殿后面...” 方白羽满不在乎的说道: “不管。” 三个人一时半会都不再说话,大殿中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雷声,愈加的频繁,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的下,照得天空好似仙人渡劫一般! 方白羽这一生,浑浑噩噩走过二十年,做过天上仙,受过万人谴。 他以为甘甜苦楚全都尝过一遍,但是在接下来将要遇到的这个人,将会让他只此终生难忘,一个让他,回首一眼才知这是人间的人。 ...... 须臾之间,大雨滂沱,雨点打在飞檐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三人虽然躲在了大殿最深处,但是屋顶残破,仍有雨水顺着屋子的伤口处爬了进来。 地面不久便积了水。 方伯眼看那供奉香台宽大,便将方白羽和方苏橙扶了上去,自己则是跳到一处高台上盘坐下来,打坐养气。…。 方白羽想要安抚方苏橙的情绪,但是这丫头好像在跟方白羽赌气一般,躲开了方白羽的抚摸。 方白羽性子古怪,哪里能忍受别人逆着他的意思,拉过她的双手,方苏橙使劲的挣扎了两下,却不得挣脱,方白羽见状更不撒手。 两人就这么暗中较着劲儿,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方苏橙想到了少爷现在的情况,心也就软了下来,反正大殿里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也就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了。 这场的大雨,憋了老半天珊珊迟来,却又非常不得劲的下了片刻,雷刚歇呢便是停了下来,震耳的雨声迅速的泄了气。 再过片刻,干脆完全停了,只剩下大殿顶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滴落。 方白羽拍了拍身上衣服。123。说道: “死人,死人...哼,你们躺在这里也不知多久了,什么时候埋,有没有人来埋也不知道。” “今日本少爷游历至此,是你们的福气,也罢,待本少爷轻弹一曲,以助各位的兴致如何?” 他说着这番堂皇的话,竟是将长琴横双膝。 略一沉吟,便随性弹奏了起来。 携天苍,泪千行,举杯与谁诉天长,倚楼天涯望。一笑春,一啼愁,道已然岁月向晚,半世流年短。谁人料,繁华如锦亦如景。 。易飘零,静对炉香,何处碧水依旧,一阕辞赋也难言清愁。 方白羽一边弹奏一边唱着不着调的歌曲,铮铮琴声,弹两三声,叮叮琴声,弹三两声,与他所唱的个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曲子好似“鬼哭狼嚎”一般,在方苏橙的耳中,几不成调,他却津津有味。 等到方白羽终于是弹完了,方苏橙赶忙说道: “少爷,雨停了,趁着天气凉快些,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方白羽沉浸在自己的曲子里还没有清醒过来,他自说自话道: “嘿嘿,今日才发现,对死人弹唱,竟是如此般的尽兴。” “没人觉得难听。居里夫子也没人觉得好听,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听...哈哈哈!啊哈哈哈!” “此天授良机,这般有趣,且弹他个一宿!” 完了,方苏橙心中绝望着。 她知道,少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方白羽曾经为了正印对牛弹琴是否有趣儿,躲到肮脏不堪的牛棚里,对着牛弹了三天三夜的琴! 那一次,方苏橙也陪着,三天三夜,两个人出来后几乎臭气熏天。 难道今天又要陪着少爷在这里对着死人弹个一宿!? 耳听得方白羽调好了琴弦,就要开始弹奏,方苏橙觉得双腿一软,一下子扑到方白羽的背上,喘着粗气的说道: “少...少爷...我喘不过气了...只怕...是老毛病又要犯了...” 方白羽头也不会的说道: “少来啊,橙儿,你的小伎俩...”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后殿里一声响!。 第四章:义气汉子冷面男 方苏橙吓得立刻跳起来,尖声叫道: “啊!鬼啊!” 方伯跳了过来,一把将孙女的头按住,低声说道: “是人,你别惊慌。” 这时候,从后殿逐渐的火光照了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虚弱的说道: “在下是人,姑娘莫怕...” 那人扶着腐朽的墙面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火光照耀,一个估摸着三十余岁的男子。 他的脸上还流淌着鲜血,半边的身子不自然的扭曲着,一只捂着胸口,从那里仍然咕噜咕噜的流出血液,艰难在碎石瓦砾之间行走,身后则是一个举着火把的小姑娘。 方白羽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个人所受的伤极深,命不久矣。 他能在这么重的伤下坚持到现在。123。已经是难得的奇迹了。 他的目光随着那火光看去,“噫”,只见那个举着火把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 那女孩倒是没有受伤,只是,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惊惧,脸颊上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女孩,站在受伤男子的背后,抬头看了看供台上的三人,那眼神说不出感觉。 三分的疲惫,三分的悲伤,三分的绝望... 方伯开口说道: “我们乃是徐州城方氏,途径府南河,突遇大雨,故而至此躲避。 。你们是什么人?” 那男子艰难的走到供台前,以头抢台,抖动着身躯,艰难的回应道: “我乃...幽州人...家乡遇到天灾,不得以拖家携口,逃难至此...又遇悍匪所伤,逃到此处,适才听到此处琴声,一时间出了神,不小心惊扰各位,在...此赔罪了。” “你也懂得音律?” 方白羽淡淡地说道。 “非也,在下只是粗人,怎懂音律...只不过,听阁下琴曲,所述之情,若凌空孤雁,沧海扁舟,寂寂寥寥,一时间心有所感...呵呵...阁下可真是...寂寥之人...” 方苏橙拉着方白羽的背,只觉得少爷的身体越来越绷紧。居里夫子便知晓这人说中了少爷的心事。 而方白羽最讨厌别人看透他的心思... 于是,方苏橙禁不住为那汉子担心起来,少爷一向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虽然现在重伤未愈又身患隐疾,但是一旦出起手来,也是血溅十步的存在,更不要说这人受了如此的重伤。 方白羽冷哼一声说道: “好,很好!想不到这荒山野庙也能遇到懂我心事的人...哼...我看阁下深受重伤,若不嫌弃,让我帮你瞧瞧。” “多谢公子好意,我看不必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今日在义庄之中偶遇公子,也是机缘巧合,当真是...” 他抖动着身体,剧烈的咳了几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那女孩默默的走到男子的身后,看着痛苦的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方伯正要上前去查看,方白羽伸手一抬,阻止了方伯妄动。 那人又咳了几声,似乎慢慢平复气息,说道:…。 “阁下...身上的气息绝非寻常人...我命不久矣,此生亦是从未求人,今日诚心恳求阁下...可否...收留此女...” “我拒绝。” 那人似乎没有预料到方白羽竟然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此前没有猜破方白羽的心事,此事倒还有一线希望,但是他的“莽撞”已经惹恼了方白羽。 男子顿了顿,说道: “看来...是我冒失了...又或者是阁下有隐衷...但是。123。此间山路凶险,道路难行...这个女孩孤身一人,只怕是无法生还...可否...将此女安全带出此地。” “不行。” 方白羽仍然冷冷的说道,有时候,他冷起来,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觉得可怕。 那人抬起头来,看着方白羽的脸,嘶哑的说道: “阁下之曲。 。空灵纯粹,没想到...做人竟然是如此的...铁石心肠...我不相信,你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暴尸荒野...难道阁下就没有一丝丝的仁慈之心吗?” “哈哈哈哈,那你可要看仔细了,我这张脸上可写有仁慈二字!?” 方白羽面无表情的说道,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冷的让人发怵。 那人,紧紧的盯着方白羽的眼睛,火把的照射下,两团火焰在他的双眼中跳跃着。 方白羽冷冷的说道: “可看清楚了?要记仔细。居里夫子免得以后,做鬼回来算账,报错了人,那可就不好了。” 男子盯了半响,愤怒与坚毅之色全然消失,整张脸好似垮了的房顶一般,他费力的扶着供奉用的香台,艰难的跪了下去。 又不顾身上的伤势,痛苦的弯腰给方白羽磕了一个响头,说道: “求...求求阁下了...求您把这个孩子带出去吧,我一介粗鄙莽夫死不足惜,但是如果这个孩子死了...就真的...我无言下去见老友了...” 方苏橙早就心中不忍了,她留着泪,扯着方白羽的衣服。 方白羽恼怒道: “笨丫头,你扯什么扯!你可知这二人是谁吗!?”。 第五章:不问朝事只言商 方苏橙满脸惊讶的说道: “少爷,你认识他!?” 那男子也是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的紧盯着方白羽。 “呵呵,你动动脑子!” 方白羽拍了拍方苏橙的头顶,说道: “巡常的百姓逃难,又怎么会躲到这死人堆的义庄中呢!?” “没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又怎么可能左边肺叶全碎,如此伤势之下仍然屹立不倒呢!?” “今日清晨,我们经过长宁县城,所见的事情...你难道已经忘了吗!?” 方苏橙听了方白羽的话,大惊失色,惊讶的说道: “少爷,你是说云家!?” 待到方苏橙口中“云家”二字吐出,突然,那人曲指成剑。123。纵深上前,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目标分明正式三人众看起来最为孱弱的方苏橙! 方苏橙只觉得一股天下霸道的劲气朝自己扑面而来,剑气一般的两指,犀利至极,还没带她做出反应,方白羽搂住她的腰纵深向后退去,只觉得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的一瞬间,耳听到那出手的男子一声闷哼。 接着,似是重物砸到地面的响声。 方白羽手回另一只手,冷哼一声说道: “方伯,你这是打算杀他,还是救他!?” 听到方白羽的冷哼声,方伯立刻躬身说道: “少爷恕罪。 。他命不久矣,又何必...弄脏了少爷的手呢。” “哼!” 方白羽松开方苏橙,冷哼一声不再追究。 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兔起鹊落,手起刀落,快速之极,待到方苏橙反应过来时,地上那男子大口的吐着鲜血,伤势更加严重,脸上变得更加痛苦了起来。 恍恍惚惚中,她只记得,那男子突然扑面而来,斐然劲气,想来此人必定是使剑的高手,只是此时无剑,于是便合指为剑,向自己扑来。 只是可惜,他身体伤势过重,攻击只到一半,气便竭了。 以少爷的脾气,他出手必定是要杀人的,爷爷怜悯那男子,才出手先上前,算是变相的救了那男子一命。 方白羽乃是徐州方家本家年轻代。居里夫子白字辈的长男,同时也是方家最天才的青年,不仅精通剑术,而且还有一门独创的武学,以气御琴,音波杀人——《天音御中》! 凭借着琴剑双绝,方白羽成为了顶尖的高手,江湖上人送外号“雪衣修罗”,只是武无之境,更不是仅仅凭借功力深厚就能判定谁强谁弱谁输谁赢,决定胜负的因素往往有很多,三个月前方白羽与“血煞老祖”的决斗中,一招不慎,不仅身受重伤,而且还得了一种了不得的隐疾,“热血症”,一旦运气,则会浑身血液膨胀,运气三分,则需用七分的气来压制这沸腾的血液,是以有前面所说的情况。 方白羽淡淡地说道: “姬无定的两个儿子上个月被发配沧州,中道被截杀,至今生死不知;刘伯文的一子一女发配崖州,又是中道遇截,生死未卜;你们云家撑到了现在,云庭舟放沂州,云庭筱放放淮州,云庭肃放兰州,云庭澜放虔州,已属不易,还道如何?”…。 那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贱人!你是那李渊虹的手下!?我飞鸟朝大好河山,全毁与尔等手中吔!” 方白羽冷笑一声说道: “我不是谁的手下,也不是任何人的手下,我就只论事。” “呵呵...可真是讽刺啊,云长生大人聪明一世,拼了老命挣来的机会,本打算等侄子登了帝位,凭借这一招奇货可居,自己就可以做那飞卢朝的霍光,却不想霍光不成,反倒成了王莽...呵呵呵...”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霍光生时荣耀富贵,可其死后,身后的子孙,可有一个保全的!?真是愚蠢啊...” “你也莫要怨恨这长宁县的县令,云妙云虽然贵为驸马,可是他不顾当今天子的御旨。123。私自护送云家家眷。云家一朝失势,谁不想趁此机会往上爬一爬,那县令闭塞四门,终究是心有仁慈,唯独放了这女孩逃生,不然你以为,你们可以逃脱至此?” 方苏橙听得方白羽的一番话,心中砰砰的乱跳,家道败亡就是如此了,那帝位之争可是随便能参与的?一个不慎,九族遭诛。还好方家历来的家训便是不问朝事,相忘江湖,只道商贾。 火把的光早就已经暗淡了下去,方苏橙看不清明那女孩子的脸,但是方白羽如此轻描淡写的道出她家族灭亡之事。 。地上的男子失声痛苦,而那女孩却是一言不发。 方苏橙心中悲凄,想到了爷爷所说的话来...若不是当年方家收留,估计爷爷和自己身上的血脉早就不复存在了吧... 方苏橙将手放在方白羽的手背上,知他又要说话,心中不忍,当即趁着光线稀薄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方伯收回远思的目光说道: “阁下也是云家之人么?我家少爷,虽然所言严酷,但是事实如此,我们方家历来不问朝事,很抱歉,我们无可相助...再说,少爷还有事再身,等到天明,阁下自此处像东,翻过两道山岭,就能见到市集了。” 那人躺在地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居里夫子喃喃说道: “天明?等到天明...我...又如何...等到天明...云妙云对我有救命之恩...只可惜...是我学艺...不精...不能完成友人之托...可惜...可恨...可叹...” 男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逐渐的变成了一种听不清楚的低吟,意识已经渐渐的迷离,渐渐的涣散。 方苏橙耳朵里听得咯吱咯吱的响动,只是不知道是那女孩子的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是,那男子手足抽搐的声响,除此之外,大殿里只余风声。 爷爷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会飞往另一个世界。只是方苏橙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活生生的在自己的眼前,慢慢的死去...今日初见,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揪紧了她的心...这种恐惧远远超过了那些横七竖八的棺材说带了的,因为,这个人,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 突然,“琤崆”两声琴响,凤鸣鹤唳,宫移羽换,极若骤雨,脆若裂帛!。 第六章:浅笑淡言顾人间 故楼伊畔,晚风沉醉,轻笛吟唱,斜阳山间。 总有些人,生命里那些值得追忆的往事,含蓄着淡淡轻溢浮现,夜漫步阑珊,诗语漪华年,却来不及细细的品味.. 伴随着方白羽的指尖两声弹奏,那汉子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生命极速的消逝去。 这两声,也震得方苏橙的心口剧烈跳动,虽然方白羽的这功夫不是朝着她使的,但即使是一点点的波及,方苏橙也觉得身子的半边麻痹酥软。 “唉...” 方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地上那汉子再也没了动静,纵使这世间再多的风轻拂尘烟,岁月恬静,他连回想片刻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爷。123。你这是何苦呢...他本来就命不久矣,又何必平添冤孽...” 方白羽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既然要死,就死得干干脆脆,省的这般拖拖拉拉,遭受罪痛,不是好事吗?” 这时候,大概也只有方白羽有这般的闲情,思索这般的歪道理了吧。 命运啊,捉弄人。 方伯道: “少爷,那么...这个云家的女子该当如何论?” “扶我下去。” 方苏橙赶忙搀扶着方白羽的手臂,将方白羽扶下了供台。 方伯也跟着跳了下来。 。虽然他今年已经年过花甲,但是身子轻盈,全然没有老态,这与他修炼的功法有关。 方扬所练的,乃是韩家家传的武功《长春诀》,讲究中正平和,养生修性,最是有益于延年益寿,练到深处,返老还童。 也正是由于这功法太过于逆天,才惹得韩家在八十年前满门遭到屠灭,至于传家的功法,只留下了半部来。 方家武学典藏繁多,上乘的功法也是不少,自是不会觊觎韩家的功法,反倒是当初两家相交甚好,所以到头来,若不是方家收留,韩家的血脉早就断了。 这倒是说得远了,却说,三人下了供奉的香台。居里夫子这方伯的前脚刚落了地,只听哗啦啦的一阵响动,身后的砖木纷纷崩塌散落,供台在一瞬家化作废墟。 方苏橙心口还在乱跳,见到这副情景更是惊魂未定。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供台。” 方白羽语气不置冷暖的说道。 说了这句话后,大殿里便再次的安静了下来。 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中,既不开口,也不动弹。 方白羽举头上看,透过屋顶破落的伤口,可以看到夜空。 雨后的风轻轻吹过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动,幽夜度思语,清风携叶翩,温馨美意致,墨岁度芳妍,思绪轻飘远,浅笑顾人间。 极远处隐隐约约还有虎狼之音。 “这般绝致美景,配这腐臭的安置死人的义庄,绝妙..绝妙..” 一般人听到这般说话,只道是癫狂之语,但是在方苏橙听来,却心道是糟了! 少爷一般说是绝妙,那就是起了杀心了!…。 杀心一起,不可遏制! 自家少爷自家知,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少爷后来变得极其偏激。不仅看待问题角度刁钻,让人琢磨不透。而且睚眦必报,且不说是以直报怨,简直就是以怨报直。 方家大少爷性情喜怒无常,又是杀人不眨眼,所以江湖上人送外号“雪衣修罗”。 适才,那汉子破坏了少爷的弹琴兴致,又道破他的心事,想必那时起,少爷就是杀心起动。而云家亡乜在即,又和朝廷牵扯不清,今日在义庄里遇到了云家的逃逸之人,以少爷的做法,断然不会授人口柄,无声无息的抹杀这个少女... 果然,不出方苏橙的所料,方白羽此时此刻。123。聚集内力,源起丹田,汇于肩膀,凝至手心,只待翻掌拍下去,那女子就会毙命。 方苏橙心中大急,爷爷..快想想办法啊..她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焦急的看着爷爷。 方伯对着孙女暗暗的摇摇头.. 反倒是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女孩,显得非常平静。 方苏橙见爷爷摇头,心中一片颓然,转目又瞧见那女孩这般平静,于是狠下心来,心中暗道: “似此间漆黑一片,她倒是镇静如常,却不知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罢了。 。希望你来生可以生个好人家..” 就在方苏橙心思百转间,方白羽骤然身体动了,出手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眼看着就要降临在那女孩的头顶上时,那女孩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在你一掌拍死我之前,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情?”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悦耳动听,又是那么的清淡飘渺。 入得耳机,就像是琢磨不到的旧时光,似水流,似风吹,似花非花,似雾非雾,轻飘飘的在耳畔滑过,却不留一丝痕迹,好像是开了口,又好像是,用心在和你交流。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方白羽的手戛然而止。居里夫子僵在了半空中,沉默了片刻,问道: “你想求我什么?” 女孩面向着方白羽,慢慢的,施身跪了下去,说道: “我被这叔叔救了出来,一路上若不是他拼死相互,我不会活到现在,可是我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叔叔舍身救我,我无以为报,希望能待到天一亮了,亲手将他下葬,三叩九拜自是不提,只求为叔叔端上一杯送行的酒水,事后我自当自缢以谢阁下。” “若是阁下答应小女子的这个请求,来世做牛马也当报答您...若不然,也请您容许我拜别恩人,阁下恩义,铭记于心...求您了。” 女孩子重重磕下头去,却再无言。 这女孩虽是年幼,但是却将生死看得如此平淡。 方苏橙听得此番言语,再也狠不下心来,流着眼泪喊道: “少爷!”。 第七章:如月如霜又如烬 “闭嘴!” 方白羽大声喝道,震得大殿上方的积水伴随着碎瓦屑纷纷落下,一时间哗哗作响,如同哀歌。 方苏橙咬牙道: “好!少爷既然如此难伺候,回去我自会禀祈老爷和夫人,我宁愿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也不要再留方家一日!” 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子,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虽是奴婢的身子,却是主子的心态,只是这身份就如一条枷锁,无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橙儿住口,你怎么能这样和少爷说话!?少爷也是有他的苦衷的,你怎能这般无礼!?” 方伯知道自己这孙女又在和少爷赌气。 良久,方白羽突然说了句没头脑的话: “好。123。如果你能说得出这是几,我便许你拜谢恩人。” 方白羽将手伸到女孩子的面前,弯曲了无名指与小指。说话间又悄悄的弯曲了大拇指。 “一。” 方白羽看着她的眼睛,呆了片刻,突然,他倾身向前,一把抓住那女孩子的后脑,扯入自己的怀里。 方苏橙只道是他真的下手了,就要扑将上来,却被爷爷一把拉住。 “爷爷,她...” “少爷没有杀她,不要激动。” 曲妙不尽和,言薄不皆信。有时候,一个人对你虽然刻薄无比。 。但是你不要以为他就是害你,往往到最后对你最好的人,就是对你最刻薄的那个人。 星辰闪烁,盈满尘间,蓦然之间,心脉连。 方苏橙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暗中,两个人融为一体。 “瞧见了吗?” 方伯轻轻的说道: “她和少爷...是同一类人呢..” 黑暗中,两双眼睛四目相对,眼里的神采,如月朦胧,如风清怡,如霜冰冷,又如灰烬! 瞧见了什么,那双眼睛里。 迷茫,清冷,孤寂,热忱又快要死去的希望。 方白羽松开女孩子的肩膀,又伸出衣袖,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云妙雪。” ......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啊!” 方白羽耳听得那几人走近了。居里夫子拼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的呼喊着。 “邢捕头,你听到没有,有人在喊救命。” “哪里有呢,我咋个没听到,亲娘哎,办了个错案,影响仕途的哇。我们在说案子,不要开小差!” “尤其是你,燕小六,能不能走点心!?” “可是大哥,我真的听到有人在呼救啊,我觉得贡庭书院只不过是丢了几本书,也不算大案子,老大,你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 “紧张!?我紧张了吗,你看到我有紧张吗?你有看到吗?” “没有。” “没有。” 小七和小八一边一本正紧的摇头说没有,一边忍者笑意,实在是邢捕头抖动的小手明显地出卖了他的内心。 “哎,你别说,还真有人在喊救命。”…。 邢捕头被小六这么一打岔,精神倒是放松了些许,耳朵里也真真切切的传来了救命的声音。 四下瞅了瞅,这梵宫山脚下少有行人,也就是他们做捕快的,一般人根本不走这条道儿。 “人捏?” “大哥,这声音好像是从脚底下传来的..你仔细听。” 邢捕头赶忙附耳去听,还真是地下面传来的。 所谓活人地上走,私人地下埋,从地底下传来救命的声音,如果今天不是撞见鬼了,那就是活人被当死人埋了。 这档子是,在民间那叫诈尸,但是邢捕头作为一个县衙案办,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接触不少,知道凡是活人的世道,出了离奇古怪的事儿,那多半是有人暗中作祟。 保不准,今天在这梵宫的山脚下,就然自己撞见一桩大案! 还没待确定这是怎么回事。123。邢捕头已经开始浮想联翩,破获大案,成为大英雄,升官发财.. “大哥,救不救?怎么救?” 还是燕小六心思单纯,他只道是他人有急,要不要立马施以援手。 “救救救,赶紧救人,哎哟,这活人埋在下面,受着死人的罪,该有多惨啊。赶紧的,我们不是带有工具吗..动手吧。” “可是大哥,工具箱我们在客栈喝酒当了...” “我去,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就用...刀,用刀挖...还有小八,你快去附近的村子里借几把铁锹来。” 废了大工夫,几人总算是把棺材挖出来了,这多亏是埋得不深。 。不然这天黑前都保不准救不出人来。 “呼.....谢谢几个老哥,哎哟卧槽闷死老子了。” 方白羽总算是满身大汗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长时间的关在棺材里,身子都快要脱水了。 几个人,都歇息了半天才缓了过来。 “糟了,还得赶紧去贡庭书院,哥几个,我们迟到了,这约好的既午之后哺时到场,马上都要酉时了。赶紧的,赶紧的,快走。” 邢捕头忽然想到要紧事情没做,这时候也顾不得方白羽为什么被人埋在下面了,招呼着几个人就要赶路。 “哎,大锅,等等我,你们还没告我这是哪儿啊!” “你小子跟上来。” 方白羽眼看着几位当差的大哥就要走,赶忙跟了上去。 “慢点..啊喂..我这身子虚的很啊..” 几个捕快虽说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居里夫子那也是身强体壮,不是“死后余生”的方白羽可以比的。 很快方白羽就被落下了。 这可咋办,荒郊野岭,一无所知,几个救命的大哥跑远了,我该找谁啊? 老天爷啊,行行好吧,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对了!刚才那个大叔说的什么“贡庭书院”,他们要去那儿,要不我去那找找他们。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官府的衙差,应该对于我这种可怜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再说,凭借老子我复旦商管高才生的三寸不烂舌,把县令什么的忽悠瘸了应该问题不大,然后混个差事,再慢慢搞明白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方白羽心下思虑完定,便不再犹豫朝着几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至于落下的宝剑也顾不得了,他现在满脑子就是赶紧离开这荒郊,哪里还顾得那剑啊。 再说了,带上了,也不会使啊.. 这剑虽然是落下了,书倒是贴身带着的,读书人嘛,走万里路,读万卷书。。 第八章:三本账不翼而飞 天赐二年,李渊虹登基三个春秋,飞鸟王朝终于迎来了全新的繁荣时期。商贾贸易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歌舞升平。然而,有欢喜的地方,就有忧愁,有光的地方,也藏着暗。 南阳县内,贡庭书院。 邢捕头一行人终于是在黄昏时分赶到了这里。 “你说这文人还真是自命清高,说什么,乱市声色犬马,不利修治国术法,可是这荒郊野岭的修得个偌大书院,别说少几本书,就是哪天被歹人一把火烧了也是活该。” “小六子,别胡说八道,来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那冷规子不是易与之辈...” 燕小六学着老邢的口气阴阳怪气的说道。 “就你嘴巴贫。123。少废话,整理衣裳,别丢了砸门捕行的脸面。” 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几人便不再多言,进了书院里。 “几位官差大哥,你们可算是到了,快跟我来吧。” 一位年轻的学生,接到邢捕头一行人,引着几位,走过亭台水榭,穿了庭院,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院长,官家的人到了。” “进来吧。” 屋子里,几位皓首儒士端坐绳床,见来了人,便停了交谈。 “冷先生告罪,我们路上因为救人,耽搁了许久。” 邢捕头客气说道。 “无妨。 。邢捕头能亲自出马,我相信偷窃之人很快就会绳之以法,丢失之物寻回不远矣。” “先生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是秉公行事,若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还未请问丢失之物是什么..” “三本..姑苏织造账本。” “什么!?难道是说..” “不错,账本昨日刚送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审查,便被人窃了去..此物兹事体大,按察御使若是知道此事,恐怕..” “你为什么不早说..” 邢捕头心中连连叫苦。 “我们给县令连送了三封书信,相告贡庭书院有重要文事。居里夫子需要派人前来守护,可是全无音讯。” 燕小六心中暗暗想着,老家伙,肯定是你言辞高傲,惹得大人不高兴,才致使今日之失。 飞鸟朝历代皇帝励精图治,创下很多开创性的政举,三科中举制,省部制,府兵制,审查制.. 为了避免官官相互,各洲城地府役账目皆是由指定书院审查,高宗认为,读书者洁身自好,不似仕人,最是拎得清税赋役账,贪赃枉法几何,况且给天下儒生找的这事儿做起来,一来让士林没有朝廷闲话,二来也当是锻炼一下能力,面得科举选出的全是些只会诗词的“废物”,所以才有这项制度。 姑苏织造,乃是当今天朝数一数二的官商,织造署长五品官,因为钦定的差使,实际地位一品大员、一州巡抚也是相差无几。织造署长往往是皇帝心腹,为皇上耳目。而现在,皇帝要查织造账目,莫不是.. 这其中关键,邢捕头当然不清楚,他只知捉拿罪犯,查办案子。…。 “还请冷先生带我们去丢失现场看看。” “好跟我来。” 众人出来厢房,朝着藏书阁走去,贡庭书院不论是任何书籍,都放于书阁之中,书院成立百年来从未丢失过东西,今天是第一遭。 前院突然传来吵闹声,冷规子皱了皱眉,心中不喜,读书人怎能如此大呼小叫,平日里是怎么教导的? “文镜,去看看何事吵闹。” 领着几人进来的哪位书生点点头向前院走去,片刻,文镜跑了回来说道: “院长,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年轻人,在门口嚷嚷着要找几位捕快,廷玉等人怎么阻拦也愿离去。” “找我们?” 邢捕头拍了拍脑袋。 “让他进来吧。123。那位小兄弟是我们今天下午所救,身份不明,所以让他跟过来,回头查查..没想到他还真跟上来了。” 片刻后,文镜带着一个走路踉跄的青年进来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狗蛋的,老子脚都麻了,这古代人的鞋子还真是破啊,踩在地面上膈得脚后跟生疼,怀恋我的滑板鞋啊.. 方白羽打量了一圈众人,一言就认出了邢捕头。 “啊哟,大哥,我总算是找到你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虽然没什么本事。 。但是也晓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呸呸,是涌泉相报。” 这一路上,方白羽心理都想好了,否管这是哪里,先保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才有希望回家。 而救了自己的几位官差大哥,一看就是好人,一定要想方设法,死皮赖脸的跟着他讨个活路先,然后再研究研究.. 这才有了他在门口吵吵闹闹的一幕。 方白羽心理也不少,他们急急忙忙赶来贡庭书院,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俗话说的好,别人的大事,关我屁事..额,这么说虽然很没良心,但是话糙理不糙。 况且自己也可以帮帮忙的说。 “小兄弟。居里夫子你先跟着我不要说话,我们现在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得要得。” 方白羽说着,老老实实的走到了邢捕头的身后。 “这不好吧,邢捕头..” 一个书院的人站出来说道,脸色难看,贡庭书院怎么也是天下有名的书院,怎么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到处乱走呢!? “老先生海涵,今日出了这般大事,方圆十里凡是出现的人都脱不了嫌疑,为了避免这个小兄弟生出其他事情,还是和我们一起比较好,毕竟..他也有嫌疑。” 邢捕头中气十足不卑不吭的说道,虽说是这小兄弟今日从棺材里救出来,但是也不能保证就和此事完全无关,万一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呢。 故意在他们必经之处埋下探子,借机再次返回现场。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 “邢捕头说的没错,这个小弟兄我们都不认识,还是他带在身边比较好。”…。 冷规子心中清明,虽知邢捕头这不过是说辞,但是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方白羽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贡庭书院的藏书阁中。 藏书阁,那就是古代的图书馆咯,方白羽偷偷的四下打量,古人智慧高啊,看看这一排排的书籍。 《北户录》、《佛国记》、《岭表录异》..这些应该是地理志,《氾胜之书》、《禾谱》..这些个大概就是农书吧,《北溪字义》、《法言义疏》..嗯..儒家经典。 大致看了一下藏书阁的规模,怎么滴也有千多本吧。 这藏书阁一名还真是名副其实。 “这里就是丢失账本的地方。” 文镜指了指一个书架的位置,这个书架是专门用于存放各个审查文件的地方。不仅是官府的账本。123。还有赋税徭役的记录等,宫廷书院不仅负责南阳县所在的豫州账务审查,还有整理工作。 “好的,我们先查验一下线索。” 邢捕头严肃的说道。 方白羽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的工作,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很快就推断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这里的书生还担任着会计的角色啊,真是有意思。不过这些人也真是粗心大意,这么重要的账本怎么能放在藏书阁呢,肯定要放在重要的地方呀。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道理。 。毕竟这里账本都放了几个书架,也不好藏的.. 就在方白羽胡思乱想的时候,邢捕头开口说道: “账本长什么样子?可有编号?” “昨日接受账本,晚上就编号入库了,官商卷一百零七号到一百零九号。书封与其他并无不同,都是青皮白线。”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账簿不见了的?” “今日一早,约卯时三刻。” “谁发现不见的?” “是我,按照昨夜院长的规定,今天由我带领学生进行审查一事。是以一大早就来取书,谁想到东西不翼而飞了..哎,可恶的贼人..” 一个老先生站出来说道。他叫褚鹤芮,苏州琅琊人。居里夫子在贡庭书院执教已有三十年。 邢捕头深深看了一眼褚鹤芮,点点头继续问道: “藏书阁..可有值夜班的守卫?” “昨天夜里..值夜班的是李荩忱学长,他夜里睡着了,早上出事后,院长罚他抄写经典,现在还没出来呢。” 文镜回答道。 “你们今天在书院了过没有呢?” “我们到处都找了,没有找到。” “这个案子我们办不了,罪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果我们各个房间一番,没有结果..恐怕只能是上报了。” 邢捕头摇头苦笑,偷书之人非常狡猾,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门窗都是完好无损,挑选下手的时机也非常恰当,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从他的多年办案经验来看,根本无从下手。 “唉,也只能如此了..” 冷规子叹了口气,整张脸都塌了下来。 “谁说的无从下手啊~” 方白羽突然笑嘻嘻的说道。。 第九章:巧分析侃侃少年 “云妙雪..云妙雪..可真是一个好名字。繁花似雪,落地生尘,妙哉妙哉。妙雪,我可以答应你让你活下去,但是你从此以后不许自称云姓。你可是愿意?” “...我愿意。” “好,既然如此,你不再是云妙雪,你叫花似雪。你甚至不是你自己,你是我的眼,我的耳,我的手,我之所言即是天理,你需得样样依我,如若不然,死无葬身。你可愿意?” “...我愿意。” 云妙雪略一迟疑,脆声答道。 方白羽一把抓住了云妙雪,心情激荡的说道: “方伯,我要你安排一下,从今日起,她要随身跟我,替我背琴,为我拿剑,我要将我毕深所学传授与她。123。三年之后,明媒正娶,为我之妻。” “少爷!?” 方伯按住孙女的肩膀,说道: “少爷..的意思,老奴不甚明白..” “呵呵,方伯,你可不是老糊涂,你懂我的意思,不要明知故问。我且问你,长安之约,尚余几年!?” “还有...四年..” 方伯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 “四年啊,可真是不远了呢..不过没关系,三年的时间已经够了。” 方白羽的脸上露出狠辣的颜色来。 “可是少爷..长安之约..你已经宣布了放弃参加..如果背弃了你的承诺。 。那三老爷和七老爷怕是要..” “哈哈哈!就怕他们到时候不在场!我可是真的好想要看看他们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呢..” 方白羽转过身来,仿佛身子的伤都恢复好了,热血症也不复存在了一般,挺直了腰杆,整个人精神焕发。 “方伯,橙儿,你们回到本家去吧,为我打点一番,从今日起,我和花似雪要飞得远远的,三年之后,我自会回来..至于我和花似雪的婚事,还请你们安排一番。” “老爷那边..” “我这辈子..从未求他一件事情,这件事,算我求他,此事过后。居里夫子过往一笔勾销。” “可是,只怕..” “怕什么怕?方伯,天亮之后就去办此事,我走了。” 还不等方苏橙伸手去拉方白羽问个明白,他便牵着云妙雪的手离开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方苏橙看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两人,眼中泪水打着转儿,此处一别,不知再见到少爷时,作何模样.. 你们见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一选择,万难千难,方白羽不会不知,可他想让世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握着剑就是勇敢。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会! ...... “这位小兄弟,方才你说并非无从下手,这话怎么讲?” 邢捕头倒也不悩他的态度,抬头问道。…。 “他能有什么高见?哼,颚下没毛,办事不牢..年轻人还是少放厥词的好。” 先前对于方白羽跟随表露出不满的老先生毫不留情的讽刺道,老人家一看就是不喜欢方白羽这个家伙。 “高见什么的倒是算不上..我问你们,是不是搜查了这么久你们都毫无线索?” “这不是明摆的嘛~还用你说?” “得嘞,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呢?” “这能为什么,那贼聪明呗。” “不,你错了,那贼一点也不聪明,相反,他很笨。” 方白羽走上前对着邢捕头说道: “大哥你看啊,账本放在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是青皮白线。123。可是那个贼拿走三本,其它的书却都丝毫没有翻动的痕迹。可见那人进来后没有任何翻找,直接奔向了存放账本的书架,然后直接就拿走了三本账本,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东西在哪儿。” 众人点点头,他的分析没有错。 “哦~原来如此啊,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燕小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并且懵逼的说道。 “这就说明,我们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破案了。” “啥百?啥分之?” 众人对于方白羽所说的“百分之五十”不甚明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他们的眼中,这家伙说话,站姿,表情都没个正形,本就很是惹人注目。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就更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所有人都看着方白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额,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有一半的机会破案子。” 他心想,你们这些瓜娃子,50%这都听不懂,还说自己是书生,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吧,只学了狗吠的技能,他瞅了瞅一直针对自己的家伙。他这倒是忘了,移时异境,若是这些人文绉绉起来,他也是听不太懂的。 “为什么我肯定有一半的机会呢,因为,你们想啊,能够对位置熟悉到这种程度。居里夫子仅仅靠别人告诉你,你是做不到的,必须是亲眼见到才行。所以书在入库的时候那个人肯定在场,要不在明处,要不在暗处。” 这意思倒是简单,众人都省的其中的含义,也似乎慢慢抓住关键来。 “我大致上看了下四周,在暗处观察的可能性比较低,因为视角有限,这里到处都是书架,根本没有哪个位置可以确定就能看到书被放在某个位置,如果他藏身的位置视野太差,那么就不符合现场没有翻动痕迹这一点。” 方白羽继续分析道: “但是不排除,有人提前通知了藏身的这个人,书会被放在哪个书架上。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就需要确认,可以完整看到这个书架的都有哪些地方。多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那个人蹲在那里一直等待和观察,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如果这条线,我们查不到一点东西,那么我们就只能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明处这条线上了。”…。 “明处,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书院的人,也就是当时账本入库时在场的人其中的一个!” 方白羽自信满满的侃侃而谈,且不说这番分析有几处漏洞,但是误打误撞地,真实情况倒是确实与他分析的几无差错。 “你胡说八道!我们书院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来!不许你污蔑我们!” 对方白羽看不顺眼的老先生,立刻站出来指责道。他是维护学院声誉心切,却是没有仔细思索方白羽所说的内容。 “不得无礼!少侠所述,句句箴言,现在寻回账本才是第一等的大事,账本找不回来,丢失的可就不仅仅是书院声誉了。” 冷院长倒是明清轻重缓急,对于方白羽话里的冒犯之出全然不在意,甚至直接称呼起少侠来。这人啊,不管在哪里要想受人尊重,还是得展示出自己的价值。 “院长能够大局为重让我非常敬佩,少侠什么的,我不敢当不敢当。接下来就看邢大哥您的了,现在有下手的办法了吧。” 方白羽笑嘻嘻的说道,虽然他这表情,站姿在大家眼里还是没有个正经的形,但是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让人生厌了。。 第十章:生变故情形扑朔 “小兄弟,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邢捕头问道。 “方白羽。” “嗯,方兄弟聪慧过人,此番多谢你指明方向。我们马上就照着这两条线进行查探。” “燕小六,你和小八查这暗线。小七你和我查看明显。冷老先生,此事还需得你们多加配合。” “无妨。我马上就召集昨日入库时在场的人。” 说罢冷规子转头说道: “鹤芮,昨日账本入库时都有那些人在场?” “回院长,有老朽,还有荩忱、文镜、跃峡三人。” “尚文,你马上召集过来二人过来,至于鹤芮和文镜,你们现在开始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我省的。” 于尚文听得院长的话。123。立刻便去寻那荩忱和跃峡二人。 还未等他出这藏书阁,忽然一个学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喊道: “老师!不好了,荩忱学长死了!” “你说什么!?” 于尚文一把抓住迎面撞上来的学生,惊声问道: “你说清楚,李荩忱不是被惩罚抄写经典吗!?怎么会好好地就死了!?” “自..自缢..于老师..你们快去看看,该怎么办啊..” 那学生眼里满是凄凉之色,脸上又全是茫然无措。李荩忱和他是室友。 。两人常常一起吟诗作赋,出去喝酒,他一直把李荩忱当作知音好友。现在好朋友突然就死了,一时之间慌了神。 “死了..哎呀..” 于尚文叹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众人心中李荩忱的嫌疑直线上升。莫非他是畏罪自杀!? “荒唐!简直是荒唐!” 冷规子勃然大怒,联想到方白羽所说的话,他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妙,难道真的是书院之人所做!?难道是这李荩忱做出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 “走,我们去东殿!” 众人一齐赶往书院的东殿,独留下了燕小六和小八继续勘察。 书院的东殿,乃是儒圣的供奉处。武有武祖。居里夫子文有文圣。武祖姜尚,文圣周公。 修文者,或为著书立说,或为经国理政,又或者只为了谋个一官半职。而练武的,或是为了开疆扩土,或是为了守卫四方,也有的只是为了除魔卫道,行侠仗义。天下百业排行,农为首,接着便是这文武两项。 李荩忱守夜失职,导致账本不翼而飞,冷规子罚他抄写经典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这大殿之中吊着个人,是在是对于文圣不敬。 冷柜子脸色铁青的看着大殿中央吊着的李荩忱,震怒道: “还不赶紧放下来!文圣之庙,怎么如此玷污!” “且慢,我们应该保护现场,这应该和账本丢失有关,不能破坏了现场的证据!” 方白羽第一时间出声阻止,也许是电视剧和刑侦节目看的比较多吧,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要破坏现场。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常识,但是对于古人来说现场保护还没有那么规范。古人信奉死者为大,极少有人有这样的认识。…。 倒是邢捕头,他非常惊讶的看了看方白羽,没想到他还真的懂这些。 “你们稍安勿躁,我们先进去看看。” 邢捕头说道: “方兄弟,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好。” 方白羽跟着邢捕头和小七一起,抬腿迈步走入大殿中。 ...... 方白羽和云妙雪,拾阶而上。 “哟!两位客官,里边儿请。” 同福客栈,这里热闹非凡,甄家喜事,今日宴请八方宾客。 “两位客官今儿个赶巧了,甄家老爷升任姑苏织造署长一职,现在正在皇宫面圣,我们同福客栈是甄家产业,所以今日大庆,酒水免费,另外每桌都送一道菜雨丝流霞。这雨丝流霞锦乃是甄世隐老爷发明的新锦。123。天子亲自赐名。” “勿需多言,赶紧上菜吧。” 方白羽放下一锭银子,不欲多说什么。云妙雪将背上的琴和剑一并解下,放于桌山,两人左右挨着坐下。 “得嘞,小的这就去办。”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收了银子,吆喝着走向柜台。 “雪儿,你屏息的功夫见长,但是不知眼里如何了,今日这大堂里有几人身怀武功,你可看的出?” 这一路上,方白羽传授云妙雪各种功夫。 。从屏息敛气到御剑弹琴,凡是他会的,无不是倾囊相授。让他惊喜的是,这云妙雪也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学起来进步神速。 还没等云妙雪开口来,一个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说道: “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的藏钩最为热闹,西京的魍魉手唐三公子这几日便在此,可有此事?他..何时出场?”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公子消息灵通,说道藏钩,我们同福客栈要是自称第二,便没人敢称是第一!公子既然知道唐三公子必定也是行家啦。不过呢,我们这里可不似别处没得规矩,总得过了哺时我们才开场。居里夫子二楼一场,三楼一场。至于唐三公子何时出场,却是每个准数,那位爷这脾气可大!” 掌柜的没有开腔,倒是那位店小二马上高声答道。 “哦!?” 那锦衣的青年,嗤鼻不以为然道: “小兄弟,天子的脚下,可不要枉说个大字。” 店小二走至青年的身边压低了声儿,说道: “是,是。公子一看就是贵人,小的该死不该胡说八道,您要想会会唐三公子,只削一句话的事情,我们一定鼎力邀请。给您安排妥当..” 那黑色锦衣的青年,瞧了瞧方白羽这桌,开口说道: “不知在座的各位可有兴趣一起来玩一玩这藏钩游戏呢?” 说着,他示意身边的侍从。那侍从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重约二两的银元宝,放到小二手中,嗓音沙哑地说道: “安排妥当,另有赏赐,但你记住,此事,须得等我们公子喝完了酒。”…。 “是,是。” 店小二收了银子,就要退下,那青年又说道: “慢着!还有一事,给挨着窗户的那一桌拿一壶最好的酒,就说是我请的。” 说着,他朝着方白羽的桌子示意一番。 “小的省的。” 店小二连忙答应。 “羽哥。123。大堂里算上咱们共有十人身怀武艺,东边那桌四人虽然一直不言不语只是吃菜喝酒,但是随身待着刀剑。 。看上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还有那黑色锦衣青年一桌子,绣着莲花图案的四人,虽然没有带兵器,但是都是武艺高强之人。” “很好,你的观察力越来越好了,但是你漏了一个人,那就是一直跑堂的店小二,他可不是个普通人。” 方白羽低声说道: “你再用我教你的气机感应的法门去感应一番。居里夫子告诉我,谁的内力最是深厚。” “好。” 说着,云妙雪便照着方白羽传授的法门,感应起来。这气机感应,讲究的是天道自然,人作为天下生灵之首,散发的气和周边的环境息息相连,若是一个人内里高深,气血强大,那么他周遭的自然之气便会弱势,若是一个人身体残破,气息衰败,那么自然而然的,自然之气便会强盛,此消彼长,阴阳调和,道法均衡。。 第十一章:秋雨落叶满长安 要修炼《天音御中》这门功夫,须得对于气机感应极为敏感。方白羽改良了家中的《搜魂大法》,自创了这门气机感应术,名为《觅气术》,不仅可以感应出人身上的气机,就连山川湖泊,空气草木,所有的气机都可以感应得出来。感应的出气机所在,使出这《天音御中》才能事半功倍。 “羽哥说的不错,那跑堂的小二果然内力深厚,但是和其他几位不同的是,居然隐藏的极好,若不是这觅气术,根本无法察觉。” “那是因为他修炼了一门很特殊的敛气功夫,据我所知这们功夫只有六扇门才有..” “六扇门?那是什么地方?” 云妙雪好奇的问道,她虽是云家的千金,但是对于这些事情确实知之甚少。 “六扇门是皇城的探马总部。123。捕行的最高等府邸。” 方白羽喝了口茶,继续为云妙雪介绍道: “凡是这天底下的案子,侦查办理都由捕快来做,捕快里面能力最强的一批人被称为探马。寻常的捕快只是在各州城县处理普通的案件,这些案件多为普通人所为。但是要是涉及到武林或是官家的大案子,那么就需要能力更强的探马来解决,也就是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有御赐金牌的四大神捕,玉猫白展堂,血翼卫摘星,白狼任孤尘。 。夜狮子付乘风。神捕之上乃是探圣,也就是现在六扇门的门主,神捕之下又有等级森严的等级制度。探马出马,马到成功,对于天底下离奇的事情,他们最为拿手。” 他说道了这里,深深的看了那跑堂的店小二,便是不在继续介绍下去。 “这么说说来这些人是大好人咯。” “如果你知道,云家灭门,与六扇门的存在不无干系,你还是这么觉得吗?” “...” “你要记住,不管是六扇门还是御剑楼,都是为天子办事的爪牙罢了,没有好坏之分。”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吗..” 两人渐渐的沉默了,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是不喜受到拘束之人。 也正是这世间有大把的人。居里夫子因为不喜欢“王法”管束,才有了偌大个武林,江湖儿女,最是爱自由。 ...... 东殿不大,除了供奉香台,便是一张抄写经典的小桌子与椅子,桌子上犹自摆放着书卷笔墨纸砚。邢捕头和小七一边查看着现场的情况,一边在记录着发现的信息。 今天这个事情看来是越闹越大了,这李荩忱死了倒是没什么,可是在他的身上,邢捕头搜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丢失的三本账簿! 只是,账簿上各是缺了几页,看来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人撕了去,只是几人怎么找也无法寻得缺失的几页所在,不知所踪。 “想不到,李荩忱居然是偷书的贼,往日看他兢兢业业,没想到,竟然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唉..好在你倒是良心未泯,知是自己犯了大错,才选的自缢..确实没有丢了文人的气节。”…。 褚鹤芮神色悲戚的说道,似乎是感慨学生的命运,又似乎是感慨书院的遭遇。身为李荩忱的老师,说出的话,倒是对他于多有袒护。 “他不是自杀的。” 方白羽皱着眉头说道。李荩忱脖子上的勒痕,绝不是活活勒死应该表现的样子,反倒是人死了后吊上去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细节。 “怎么不是自杀?现实摆在这里!难道你还嫌我们书院的脸丢的不够吗!?” 褚鹤芮激动的说道。 “是啊...是啊,邢捕头..就到此为止吧,现在账本也找回来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名书院的老师与学生七嘴八舌的说道。倒是冷院长沉着脸。123。表情极其难看。 “大家都静一静,今日之事,恐怕牵扯深远..关乎天子心腹大员,又扯上了命案,恐怕是没那么简单..丢失的几页帐薄一定藏有重大内容,或许皇帝陛下要查的内容就在其中,若是大家不想书院牵着进来,还请大家配合官府的工作。” “而且,这件事我们南阳衙门恐怕难以解决,须得上报朝廷..在真相查明之前,请大家不要进入这间屋子里。” 邢捕头也不去问方白羽为什么断定那李荩忱并非是自杀,而是对冷院长说道: “院长。 。还请您让大家回去吧,今日天黑了,夜间不利于查案,我们现在立刻赶回衙门,陈述情况,等上面派了援手,一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好。各位散了吧,这几日大家不许再提此事,东殿中也不许人踏入半步。我们等!” 冷柜子说道。 “方兄弟,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邢捕头朝着方白羽说道,虽说他身份不明,但是今日众人束手无策,多亏了他支了招。邢捕头觉得,这青年思维敏捷,又很缜密,最难得是他能想别人想不到的,最是适合捕快行当,邢捕头有心让他也做捕快这行。 ...... 佩声凤池头。居里夫子朝罢五色诏。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数不清的诗词歌赋、数不清的记事本末,从数不清的侧面,记载了长安城的记忆。 油纸糊的灯笼在微风细雨中,飘来摇去,闪烁不定,映得官家驿站的大门,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隔着雨声,一顶不起眼的紫布轿子,拐过街角,停在驿站的门口。从轿里钻出来个人,一身青袍,面色冷漠,径直上前的叩门。不多会工夫,官差满脸不耐地从里面开了门,看见来人,慌忙换作笑脸,腰也顿时弯了下去,叫道: “大人。” “姑苏织造甄大人在何处?” “就在后面的厢房里,大人您跟小的来。” 见这位大人身边并无小厮,官差赶忙打伞,又是提灯,将他引至后面厢房,说道: “就是这儿了,要不要小的上壶好茶送来?” “不必,我若有事,自会唤你。没我吩咐,不用过来。”…。 看官差退下了,那人抬手敲门。 “大人,快请进,小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一位年已知天命、身材微圆的男子开了门,见是紫袍人,慌忙作揖,侧身请他进去,并说道: “这两日,小人递了封信进府,大人可曾查看?” “看了。” 紫袍人不耐烦道: “……谁让你进京来的?” 姑苏织造甄士隐见青袍人一脸冷然,顿时愣住,说道: “小人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和大人相商才是。” “相商……” 他冷笑道: “士隐啊,你让本王说你什么才好呢?你是想看着本王死在那宣武门前,你才甘心啊..” “小人不敢!” 甄士隐双膝一软。123。诚惶诚恐,已然跪在地上,语气间隐隐带着哭腔,道: “王爷何出此言?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想啊!” 见他如此,紫袍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伸手扶住他叹道: “本王也知,你还不至于如此。你比不得他们那些懦弱无能之辈,有了事便只知道躲着藏着..” “大人明鉴。” 虽说紫袍人语气温软,甄士隐却不敢起来,道: “只是现在陛下对我已经开始疑心,士隐惶恐,故此才进京请王爷示下。” “士隐你那几页账本可带来了?” “没有。 。此物兹事体大,小人怎敢随身携带。” “是吗?你做得很对..做的可干净?” “王爷放心,死无对证,非常隐秘。” 紫袍人点头赞许,不经意地将食指在朱红的桌上轻轻叩击两下—— 身子后面冷风掠过,甄士隐只觉背心一凉,僵硬得低头,惊诧地望去,一柄发着寒光利剑已将他当胸对穿,剑尖上的鲜血犹自滴落。快!很快!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那剑就像是原本就在他的胸口上一般。 “本王也是没办法..你就好好地去吧。” 紫袍人淡淡道: “你的家人,我自会安置,不会亏了他们。” 甄士隐艰难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居里夫子那剑却猛地一抽,鲜红的血,顿时喷涌而出,他一口气还未得喘上来,便断绝了。 “大人..” 握剑的,赫然是方才抬轿的汉子。他擦血收剑,行云流水,显然一名用剑高手。 紫袍人嫌恶地看着溅到衣襟上的血,说道: “你查查他身上和屋子里,看看都带了些什么来,务必仔细。” “是。” 倒在地上的甄士隐,气息已断,可双目犹自圆瞪,紫袍人看了不耐,踢了一脚,让尸身翻了过去。 片刻后,紫袍人的仆从在甄士隐身上与房间里一番,说道: “禀明大人,仔细搜过了,只有些银票、衣物,并无他物。” 大汉从房间里走出来,将搜出来的东西摊在桌上。 紫袍人翻点一番,果然不见其他东西,点头道: “做得干净些,莫让六扇门找到什么把柄。” “小人省的。” 风雨突然变得急骤,小轿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就像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第十二章:唐门出李家灭门 邢捕头一行人回到南阳县城城内时,已是夜半三更,街道上空无一人,连野猫野狗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伴随着他们的只有雨,密密麻麻地下着,空气里充满了雨的声音,雨的味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鬼天气,夜黑风高还下雨,真是晦气!” 邢捕头也忍不住牢骚道。 南阳街道,是用青石板和碎石子铺成的,雨落在石子上溅起了细密的水花。 碎石板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披蓑衣手提灯笼的影子。 嘚,嘚,嘚,哐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影子出现的方向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更夫王狗蛋在这个县城里已经打了十二年的更。十二年。123。四千多个夜,把他的一头黑发熬成了灰发。 手上的梆子和小小铜锣,让他慢慢地丈量出了时间的长度广度和人生的无奈。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黑夜一样空洞。 跟往常一样,今天出来打更的时候,王狗蛋给自己灌了整整一壶六文钱的烧刀子酒,这样一来,行走在夜里时,他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心里,空得慌。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却让烧刀子酒也失去了效果,蓑衣斗笠虽然把密得像针的雨水挡在了身外。 。却挡不住潮气钻进他的骨头和心里。 对这样的日子,他真的有些烦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像牛哞一般沙哑而悠长。王狗蛋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这呻吟声入得耳中,那般的不祥。 他一步一步地,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往前走,烧刀子的酒劲一下子发作出来,让他突如其来的兴奋莫名。 他的身子晃得厉害,路面和房子都像水做的一样,正在波动不已。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院子。 这是本县首富李员外的房子。 李员外是一个刚刚告老还乡的织官,常常进京办事的他。居里夫子见过不少的大世面。因为瞧不起本地的土包子们,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他都会把那两扇包铁的大宅门紧紧地关起来。 “李门深似海“,本县的百姓们都喜欢这样评价李老爷的大宅子。 然而现在,李家大院的门,今夜却大大地敞开着。 王狗蛋在门口微微迟疑了片刻,才终于跨过了那条足有一尺半高的大门坎。 灯笼照亮了黑漆漆的地面。王狗蛋看见雨水汇成的水流里,渗着一些血丝,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凄惨的红色。 顺着血丝漂来的方向望去,大厅的屋檐下歪歪扭扭地躺着几具尸体。那呻吟声在耳边比刚才更近了,似乎是从大厅里传出来的。 还没有走进大厅,王狗蛋就已经开始呕吐了。 他那里见过这样地狱般的景象,到处是尸体,就连侍女和孩子也不例外。烧刀子酒被一股脑地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就连胃里的苦水都差不多要吐完了。…。 现在,他情愿再过十二年平庸的日子,也不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怎样从这个杀人现场逃走。然而他的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像软趴趴的面条一样,使不上力气。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裤子里已经湿掉了。 好不容易,他才终于重新有了点力气。他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但是慌乱间,不择路,他反而向着大厅里面移动。 牛哞一样的呻吟声正从眼前的方向传出来。 王狗蛋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倚在大厅的柱子边。此人护院侍卫的打扮,手和脚都已经被斩断了,两只手臂紧贴着他的躯干摆放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侍卫的目光很呆滞。123。像一枚钉子一样钉在了王狗蛋的脸上,嘴里木然而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 “唐...门...杀...手...“ 天空里突得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雷光照的侍卫满是鲜血的脸,骇人无比..雨下得更大了。 “啊!!” 王狗蛋一个机灵,终于脑子清醒过来,他惊恐的叫着,踉跄地跑了出来。 “杀人啦!杀人啦!” 王狗蛋慌乱中,强自稳定心神,朝着县衙的方向跑去。 快要到衙门时。 。还是燕小六的耳朵好,一下子就听到了有人喊叫声,他拉住邢捕头的肩膀说道: “大哥,有人在喊杀人了!” “不错,我也听到了喊声。” 方白羽说道。 “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已经快要到县衙的几人朝着喊声的方向走去。不一会,邢捕头几人撞见了跌跌撞撞的更夫王狗蛋。 王狗蛋见是衙门的捕快,立刻像抓住了稻草的溺水着一般,他惊魂未定的说道: “几位官爷,李员外一家..都遭人杀了..” “你说什么!” 邢捕头惊讶的说道,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妙感觉。今日里贡庭书院所见的那学生李荩忱正是李家公子。居里夫子李员外的孙子! 南阳县多年没出现这么大的案子,先是姑苏织造账本被盗,然后是李荩忱的死,现在李家满门被杀,这一切一定有着重大的关联! “这李员外是何人?” 方白羽小声对燕小六问道。 “李荩忱的祖父。” 听了燕小六的回答,方白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李荩忱被利用完了,不仅不留活口,就叫李家满门也全部遭了毒手。这些人可真狠啊! “小六,你且带着方兄弟回衙门休息,你切记立刻飞哥传书回六扇门,上报此事,盖铁箭章!我们几个去李家看看情况。” “大哥小心些,我稍后便来。” “嗯,去吧,给方兄弟安排间客房好生休息,他累了。” 正如邢捕头说的那样,方白羽现在确实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又困,对于这案子虽然非常感兴趣,可是此刻也没得那精力去想了。…。 王狗蛋领着邢捕头几人朝着李家走去,燕小六则是带着方白羽回到县衙里。 “方兄弟好生休息,一会我让人送点吃的进来。衙门里不比客栈,招待不周,你多担待。” 燕小六此刻急着去办那飞哥传书,后半段的话倒是客气话。 眼看着燕小六带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了。方白羽叹了口气。这时代的捕快就像是他所在时代的警察一样,出了案子时,通宵达旦的办案那是家常便饭。无论是古代。123。还是现在,这都是值得人尊敬的职业,用一生年华,守一方平安! 他喝了口茶,不再思考这些事情。眼下,还是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穿越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穿越的是怎样一个朝代。从目前为止的所见所闻。 。这个世界和自己记忆力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相同,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异世界吧。 从怀里把那两本书掏将出来,还好雨水没雨沁湿心口的位置,《以心功》和《传心剑》都没有潮湿。 这两本书一看就是绝学,虽然自己一时半会练不出个名堂,但是未来一定会大放异彩。他倒也不心急,自己有一双特殊的瞳孔,想来偷学点功夫不成问题。 而且他还没见到这个世界都有哪些功夫呢。居里夫子他还幻想着,自己有没有可能会得到九阴真经,九阳神功什么的牛掰武功秘籍。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能不能练手里的这两本功法不甚焦虑,不过,这古代没有U盘电脑等存储,不能复制粘贴,一旦书被毁了,记载的内容可能就失传了,考虑到这一点,方白羽还是决定将这两本书的多内容记在脑子里,这样一来,就算书毁了也没关系了。 想到就做,方白羽也不管这些文字理解多少,一股脑的往自己脑子里塞。作为应试教育出来的佼佼者,别的不说,这死记硬背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他一遍一遍的记着。直到吃了一顿点心,又在背记中渐渐睡去了。 。 第十三章:振作精神新生活 方白羽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昨夜邢捕头几人忙了一宿,早上才歇息下,到现在还没起来。 两个侍女将方白羽引道大厅里,县令古时强正在批注公文,听得是侍女的唤声他抬起头来,眼睛略一打量方白羽,开口说道: “小兄弟,便是老邢口中所说的青年俊杰了吧,昨日的事情他都已经跟我说了。你在这里做一个衙役捕快什么的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我有几个问题须得问你。” 从进来就偷偷瞄了几眼,这大厅内的布置,与电视剧里放的果然一般无二,方白羽大致也明白,案台上的这位就是一县之长县令大人了。他此刻也少了些刚到这个世界时的陌生和好奇,学着电视里古人的样子。123。作了一揖,说道: “叔叔您好,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古县令倒也不计较他不伦不类的作揖,听得他称呼自己叔叔,微微笑着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难问题,只是一些常见的问话。不知小兄弟家住何处,有几口人,为何会被埋了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白羽挠了挠脑门,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个,县令叔叔,我也不晓得我家住哪..为什么被活埋了..我可以问问今年是哪年?这里是哪儿吗?” “呵呵。 。这个倒是简单,今年是天赐二年,这里是豫州南阳县城。你既然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那你可记得家里有什么人么?” “这个我倒是..也不记得了。” 方白羽本想说自己老爸叫做方涵,老妈叫做周莉,还有个弟弟方白夜,一家人生活可好了,就是自己一不小心穿越了。可是话到嘴边,转念间一想,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这位县令大叔肯定也听不懂这些。而且还可能会误会自己精神有问题。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假装自己失了忆吧.. “你可想寻回你的家人?” “叔叔,我当然想要找到我的家人啊,可是天下之大。居里夫子我什么也不记得,又怎么去找我的家人呢..唉..” 说着,方白羽就要落泪来。他倒是真的感到心里难受了,以前想见父母随时可见,自己倒不觉得,现在一想到恐怕再也难见父母,心中就像有头不知名的小兽啃咬一般,生疼。这世上有哪个孩子在外面是不想妈的? 古县令见他神色黯然,不似做伪,心下只觉得他可怜。 这天底下无家可归的人有太多,自己作为一县之令,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治下更加的安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而已。对于这些可怜人他也是能帮则帮。 “方小兄弟,你不要难过,你既然心思敏捷,又多有聪慧,不如暂且就在这里做一个捕快吧。老邢跟我抱怨人手不足都很久了。虽然说,捕快的收入不是很高,但是养活一家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现在只身一人,倒也没有太多负担,薪水完全够你吃喝的了。你等稳定了下来,再慢慢去寻找你的家人吧,你意下如何?”…。 古时强做官二十多年,阅人无数,他看得出这方白羽不是坏人,所以也愿意收留他。一方面他做了捕快可以帮助邢捕头分担工作,另一方面他可以借捕头之便去寻自己的家人。 “非常感谢县令叔叔,我一定做一个好捕快,帮您多抓坏人。” 虽然方白羽本是孩子的心性,一直想要做一个大侠,行侠仗义的。但是昨日见了邢捕头等人为了破案一整夜的不眠不休,他的心中对于捕快便尊敬。 捕快就像是警察,大侠虽然浪漫,但是远远没有捕快更让方白羽觉得的自豪。他是真的想要做一个捕快了。 “哈哈,方小兄弟天真烂漫,说起话来也是风趣。但你且记住,捕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官。123。但也是官。为官者,当心记黎民,为百姓安居乐业而鞠躬尽瘁,若是想那轻松快活的日子,倒不如早日脱去项上乌帽..更有一点需要铭记,不得贪赃枉法,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多谢叔叔教诲,我记下来了,一定做个好人。” “那就好,我还有事要办,你下去吧。等老邢醒了,你向他讨教捕快一事。 方白羽回了庭院,见邢捕头几人还没醒来,便独自返回了房间里,继续着自己的死记硬背大业。 忽然想起了以前老师说的话。 。“只要课文背的好,没有试卷能难倒”。现在想来,仿佛还在眼前一样。可是能一样吗?他不仅回不到过去,他甚至连家都回不去。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让人丧气的事情,方白羽让自己振作起来。 终于在邢捕头几人起来吃中午饭的时候,方白羽见到了他们。这个世界还比较人性的,不是传说中的一天两顿。虽说吃的可能不是非常丰盛,但是一天三顿食,这一点方白羽很喜欢。 下午又要出去办案子,方白羽虽然聪明,但是毕竟是新手,邢捕头不放心,和他一起出去办案。 对于捕快来说。居里夫子几乎每天都有案子要做,县城里发生的大多是邻里争吵、盗窃丢失、流氓斗殴等案子,虽然案子不大,但是关乎辖下治安,也是重要。 这些案子几乎每天都有,所以对于杀人案这种难度系数危险系数高的案子,若是一时半会办不下来,捕快们都是暂时搁下来的,有时间了再梳理侦查。 这也是没有办法,先把能处理的都处理,再说棘手案件的问题。 所以下午方白羽第一次出去办案子,接触的主要就是流氓斗殴街头吵架这一类的案子。对于账本和李家这一案子,只等上面来了人,他们再配合着上头进行办理。 方白羽也不是那种非得走窄门,搞大事情的人,他觉得就这样每天上上班,维护治安,处理纠纷,然后回到家里练练武功也挺好的。 这两日里他除了练武,还读了些这个世界的书,挺好的。起码他慢慢的不再自怨自艾,变得越来越积极乐观起来。…。 ...... 吃了酒菜后,方白羽同云妙雪一同回了客房里,客栈伙计上了壶茶。 方白羽走到窗子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气息,顿时涌入屋子内。同福客栈坐落在唯一穿越了长安城的永安渠边上,窗户正下方就是河水。 河的这边,是繁华得不似人间的,长安西市。对岸,则是大家门阀的豪宅。此间灯火通明不夜天,那边此刻却灯火寥寥。河道和沿河岸的那一片柳树,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喧嚣的市井俗世,与庄严沉静的官宦之家,隔绝开来。 几十艘游船在河中穿梭,船上的灯火照见河水静静流淌,不知何人放了莲灯,顺着水流漂了下来。 人间本不该让我这般欣喜,但你来了。 方白羽的手指头,在窗格上哒哒哒、哒哒哒地敲着,眯着眼在窗口站了一会儿。123。忽地低声道: “雪儿。” 坐在桌子前的云妙雪嗯了一声。 方白羽说道: “手上的功夫还需要努力,关门时我仍是听见门响了一声。” “左边门闩有些坏了。” 云妙雪说道。 “所有的门闩都有可能坏,可是有的时候只须发出一声,就会丢掉小命。” 方白羽说着转过头来,看了云妙雪两眼,板着的脸松了下来,笑着道, “如此一来,你进房间弄得山响也没问题,问题在于你面色如霜,哪里像是个满脸谄笑的伙计呢?” 云妙雪站起身。 。脱去一身素雅的长裙,穿上了灰布的伙计衣服。又按照方白羽交她的易容术,三下两下就变了一副模样,拍拍手说道: “如此一来,至少绝大多数人不会知道我不是个伙计。” 方白羽略微的叹息,没头脑的说了句: “难为你了。” 话这么说,他却眼望着窗外,呆呆出了一会儿神。 云妙雪的身子愣了一下,转而她脸上露出就像冰雪融化的笑容:: “我没什么。倒是羽哥,热血症未除还要带我到处游历增长见识,要不是有羽哥,我还不知原来世间有如此多的美景风光,大好河山哩!以前待在府中的日子和现在比起来当真是白活了..” “呵呵,雪儿,等长安之约一过,我便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旅行。居里夫子累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憩..” 云妙雪走到桌子边,把茶杯转着玩了两圈,放下,捏紧了拳头冷静地道: “羽哥,京城你最熟悉,哪里有最好的铁铺?” “怎么?” 方白羽正自发呆,听她突兀的一句话,问道: “你要打剑么?” “不是。来之前我早想好了,不管是牛筋、皮革,羽哥你热血症发作起来疼得都不管用。我找人打根铁链条,关键时候就锁了你,叫你一个人闹去呢。” 方白羽哑然失笑,想了想,又禁不住眼圈泛红。他佯怒道: “你敢锁我么?凭你现在的本事,只怕根本就近不了我身呢!好了,别说闲话了。你准备好了么?” “是。” 云妙雪收起笑容: “请羽哥示下。” “好。这一次拖了这么久才再次行动,希望你别把以前几次的经验都忘了。还有万不得已时,放弃任务,以伙计身份离开。” 方白羽在窗前,面向北方,正色说道: 。 第十四章:潜杜府地狱我入 “沿着河向北,三里之外的河对岸处,荷花池相连的,是正三品辅国将军杜孝明的府邸。你应该对那座府邸很熟悉。因为它的旧主是你的叔叔云庭舟。你还记得么?” “忘了。” 云妙雪淡淡地道。 “是么?你要注意,沿着河走,那是最快的路。府内有一尊皇帝所赐的,早年大夏国进贡的佛像,莲台下刻有一行字。三炷香之内,你必须知道字的内容,回来告诉我。明白么?” “明白了。” 方白羽从袖中取出三支香。这香比寻常香粗了一倍,颜色黝黑,香脚插在铁钉之上。 云妙雪麻利地扎好头发,脱去鞋袜,站起身抓住伙计衣服的下摆,一拉一扯。123。转眼间就变成一身黑色紧身衣,连脸也遮住,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方白羽走到灯前点香,说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杜孝明乃平定乌孙的猛将,当年高宗都曾赞此人‘英勇善战’。虽然年事已高,也断不可小视。至于府中另外还有些什么,就不得而知。就是这些,你且去吧。” 他翻手一掌,将燃香插入桌面。香身兀自颤抖,烟束飘寥,云妙雪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方白羽望着窗外,河对面星云灿烂,他不介意一直孤独,他只是不想变得微不足道。 。只是这世间的事,都经不起推敲,僕一推敲,哪一件都藏着无奈。轻叹了口气。 楼下不知道合适开始热闹起来,只听门被叩响了两声,小二在外面问道: “客官,夜里要上点酒菜了么?” “等等罢。” “是。这位爷,唐三公子就要出来了,公子要不要到前厅看藏钩?今儿唐三公子要露一手呢。” 方白羽听到藏钩二字,露出笑容,说道: “你传个话给他,本公子二百两一手,想会会唐三公子。” 铛!铛!铛! 报安寺里敲响了酋时三刻的钟声,云妙雪偷偷从后院荷塘上的九眼桥下冒出了头。 她通过府外与荷塘相连的水渠潜进了杜将军府第内院。院子里很安静。居里夫子围绕荷塘修建的曲曲折折的长廊里,只在拐角处挂着几只灯笼,幽幽的亮着,照不了什么,但她知道长廊内,一定有士兵在巡逻。 当此盛世,又是名震天下的将军府邸,寻常贼人别说偷,连想都不敢往这里想! 她知道御赐之物必定只会存放在处于府邸正中的揽月阁二楼,而从荷塘进入揽月阁,只有区区十丈来远。 她深深地潜入水底,从塘底爬着到了对岸,当她再一次探出荷塘时,已经身在揽月阁延伸到荷塘里的露台下方。 云妙雪慢慢靠上岸边,将湿漉漉的头发尽数抹到脑后,用草绳扎得紧紧,侧耳去听上边的动静。 有两名侍卫在门口,正在抱怨着什么。云妙雪潜到露台尽头,以蛇行功夫悄无声息钻出水面。她在草丛中慢慢潜行了两丈,一只手摸到阁楼的台阶,才抬头看。那两名侍卫仍在台阶那一头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 “我会罩你,你也要罩我。” 一名侍卫说道,字正腔圆。这口音云妙雪很熟,一股子京城腔调。 云妙雪吸一口气,弓着身,如一道烟般地闪入阁楼另一侧,狸猫身纵,跃上二楼。一只脚刚落地,手就像钢爪一般牢牢扣在窗户上,袖子里一把袖剑弹出,插入窗户缝隙间,挑开了窗户纸。伸手进去开了闩,她将窗户抬起半边,腿脚先闪入屋内,尚且余有时间左右瞧了两眼,确定四下安全,才无声无息地滑入房内,轻轻放下窗户。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所有的动作都纯熟至极,等到放下窗户,云妙雪这一口气才吸完,只觉肺里一片清凉,她自己也暗自得意。蹲在冰凉的地板上。123。凝神细看周围。 屋内没有点灯,屋外走廊上,灯光只在厚厚的窗户上照出些影子,但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靠屋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排陈设架,摆着许多事物。云妙雪慢慢走过去,见那些事物无非是些古玩、玉器,成色远不如方白羽时常把玩的那些个。 这位杜孝明以武力著称,看来在古物收藏上完全没有见地。一面墙上挂满了弓弩,共有十来把。她摸了摸其中一张弓的弓身,上等好弓! 拾阶而上,过两级木阶,上了房间北面的围榻。榻正面架着两具完整的重甲。 。摆放成长坐的姿势,背后背剑,双手放在膝上,头盔低垂,仿佛正跪拜领命。 头盔上长长的白羽微微摇摆,哪里来的风呢!? 云妙雪抬头向上望,见房梁旁安置着刻画精美的藻饰,掩住了梁上的空间,但风很明显是从上吹来的,想来顶部留有孔隙。 虽明知只是铠甲,云妙雪仍心里有些发虚。这些铠甲陪着杜孝明征沙战场,不知曾染过多少的血,别说晚上,胆子小一点的,大白天里也不敢逼近。镇定心神,她侧着像皮卡丘般的,身子从铠甲间穿过,走到了最里面的,檀木案前。 案上放着两尊石佛像。她在案前单膝着地。 方家位列天下“取作”之首。居里夫子规矩多得吓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见计取”——只取计划要取的物品。 哪怕金山堆在眼前,不是要拿的也决不下手! 这一条规矩既是方家身份的象征,也是多年经验累积所得。因为贵重的事物,不仅保管严密,还常在其周围,安置机关。相似之物摆在一起,往往让人迷惑,不知该取哪一个。如果胡乱拾取,就有可能引发机关陷阱。 方家祖上曾是飞卢朝代时的大盗贼,飞卢献帝被董卓挟持着逃奔长安后,国家分裂。其祖上几位先人,将帝都洛阳国库盗取一空。 虽说方家从未忘记出身,还在贞观年间,力败号称天下两大盗家的益州赵氏、冀州公孙氏,夺得“取作”首位,但终究累世巨富,早已把这身本事作为一种家族象征,对外秘而不宣。表面上只是做那商贾的营生,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方家隐秘。…。 也正是因此,方氏子弟对于取窃之事极其慎重,决不轻易出手,一旦有失,按家规当就地自决! 这些规矩云妙雪入门的第一天就开始背诵,按方白羽的说法: “比汝性命犹重!” 如果按照羽哥所说,只看一尊佛像底面的字,那就必须先正确地选中那尊佛像。 左边的那尊,体格丰润,双手合十,端坐七层莲花。从色泽上看,至少在两百年往上。右首的刻画得则甚是怪异,身形瘦弱,胸前甚至露出骨骼,面容略显愁苦,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状若冥思。 云妙雪瞧了片刻,伸手拿起右首的石佛,她用手抚摩底部,果然写着“地狱我入”四字。 她轻轻放下,正要起身原路返回客栈,忽地一顿——左首窗户外一条人影闪动,紧跟着嗒的一声轻响,那人推开了窗户! 有人来了! 云妙雪抬头,只见榻顶的藻饰有一个三尺见方的空洞。123。立即纵身一跃,钻入洞中,爬到一根梁上。 她才刚伏下身,只听那人已进入了房间。 云妙雪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候遇到同一条道上的人!她屏住呼吸,从藻饰的缝隙往下看去。 只见那来人,慢慢地走过摆满古玩的架子,连取一件来看看的意思都没有,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 她心中忽得升起一个念头: 这家伙,莫非也是冲着佛像来的? 那人果然迈着皮卡丘一般的步伐,踮着脚,举着双手,侧着身子,穿过铠甲,走到案前。在佛像前站了良久,拿不定主意该取哪一尊来看。 云妙雪开始暗自得意,因为自己可没花如此长的时间判断,但过了一会儿,心中惊疑——难道他竟然跟自己的目的一样不成? 那人的手慢慢伸向左边的佛像。 。刚要摸到,又抽回来,犹豫了起来。 云妙雪听见他烦躁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心中想道: “不知他还要磨蹭到几时,羽哥的香可要烧完了!有他在,又不可能揭瓦走人,当真是急死人!” 就在这时,忽听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边走边道: “明王上边请,我们老爷曾吩咐我们,若是王爷来了,立即取与王爷。” 另一人,紫色蟒袍,说道: “事非急,也不至于惊动将军。有劳王管家了。” 云妙雪和那人同时大惊! 脚下那人见事不可为,纵身一跃,正向云妙雪所在的大梁冲来。 云妙雪这下子进退维谷,咬咬牙忽地撑起身子。那人陡然见到黑暗中有双幽幽发亮的眼。居里夫子惊骇至极,不做细想,迎面一掌朝着云妙雪拍来。 云妙雪拈指作剑,内力都聚集到指头尖,一招仙人问句,直直地去,戳他掌心。 那人显然是擒拿高手,反手变爪,扣向云妙雪的手腕经脉处,云妙雪因为气恼,招式已然用老,情急间只得急速抽手,却仍被他手指抓了一下,手背上顿时火辣辣地痛起来。 云妙雪刚要使出撩阴腿的招式去踢那人面门,忽地想起,若是在此争斗起来,一定被人发现,恐怕今日脱身就难了..当机立断,身子往后一退,滴溜溜顺着梁滚出丈余。那人本已气竭下落,忽见云妙雪退后,便一把抓住横梁,使了个倒挂金钩的功夫,翻身上来。 “嘎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数人走进屋子。当头的两名侍卫,熟练地点燃了灯烛,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云妙雪双手双脚并拢,尽量不让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露出主梁。她向前看,见那人跟自己一样,用布蒙着半边脸,侧身躺在梁上,显然是个肩宽体壮的男子。 那人见她打量自己,左手顺着胸前悄悄举起来打个手势,意思—— 是千万别出声。 。 第十五章:变故起险象环生 云妙雪这时候当真是哭笑不得。世人可爱,万事可戏,没料想到,今日里居然被道上的人逼得此般狼狈。 可眼下还真只有同舟共济这一条道儿,若是在将军府被擒,除了自尽,绝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她白了那黑衣人一眼,往后又退了少许,透过藻饰间的空洞,观察着下边的情况。 一眼就看到,一名一身劲服的男子,站在挂满弓弩的墙面前观察。 你道那人如何般相貌,一点浩然正气,千里快哉风范,剑眉星目,一表人才。 他注目片刻,伸手取下一张精铁胎弓,身旁一人立即说道: “世子好眼力!这张弓,是我们家老爷四十岁前最喜的。123。唤做‘天狼’。西北望,射天狼。” 那肩膀上镶着紫蟒图案的劲服男子笑着说道: “天狼?这名字倒是听得霸气。我也没啥眼力,就看得这弓身,最是硬朗,只是可惜,弓的身子缺了一个口子呢。” “社儿,不得无礼。所谓弓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杜将军宝刀未老,你休得胡言乱语。” 紫色蟒袍的中年男子,不高兴的说道。 “不碍事的王爷,要是老爷知道世子也喜爱弓射,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家老爷这些年一直念叨着自己的武艺没人能传承。 。等女儿出嫁了去,便只剩孤家寡人了,只怕这一生沙场的功夫也要带到下面去了。” 管家笑呵呵的说道,假装没听见李社的话。这杜将军一生戎马,直到知天命的年龄,才得了一个女儿。虽然嘴上说着可惜无子,但对女儿最是疼爱。 见管家如此说话,紫袍人也不再多言,倒是充满兴趣的看着儿子把玩那精铁胎弓。 李社见父亲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他便来了劲,试着拉了拉弓弦,说道: “果然好弓!你们且避开,我若拉不开,今儿个可要贻笑大方了。” 紫袍人与侍卫管家赶紧让开几步。居里夫子李社大步流星走到屋子正中央,跨骏马步,举臂挽弓。云妙雪听见弓弦渐渐绷紧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也跟着抓紧了,难道说他要? 只见那李世子握着弓的左臂微微移动,右手扣弦,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瞄动,仿佛在大草原上挑选合适的猎物一般,策马沧海,西望昆仑! 云妙雪眼见他的目光慢慢移到自己的藏身所在之处,后背上刷得渗出一层冷汗,她想逃,可是又不敢乱动。身体紧紧匐在梁上,心中强自镇定道: “傻丫头,他只是试弓,这等紧张做甚……况且,那弓上连箭也没有。” 突然间,李社暴喝一声,张满月的弓弦骤然放开,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射出。 他这一松右手,弓弦震动间,竟然引发了一股强烈的气流,当真是无双的好内力! 木格藻饰,哗啦啦地在眼前破碎,云妙雪拼命用手一挡,却一个不稳被那力道弹得飞起,背心处重重撞在高处梁顶。…。 好强!好霸道的功夫..云妙雪顿时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血。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黑衣人大喝一声,纵深一跃,落入房间。 众侍卫万没想到,梁上竟然藏着两名窃贼,都是大惊失色。其中一人机灵,立刻大叫: “有刺客,保护王爷!” 侍卫们纷纷抽刀,李世子大喝道: “你们去抓那梁上贼人!此人甚有胆色,留与我!” 侍卫们不敢怠慢,便纷纷向梁上跃去。 黑衣人没有兵刃,就地一滚,欺近李社的身旁,出掌攻他的下盘。 那李世子倒是自信满满,既不退,亦不避,以指弹弦,“蹦蹦”的两声闷响,顿时劲力四射。黑衣人眼里看得清楚。123。这分明是皇族功法——《皇途霸业功》,瞳孔收缩,他神经反射,不由自主一侧头,躲过了这道致命的劲气。 李社见此,也不以为意,以弓作刀,迎面劈下,弓弦之上,一股玄黄的劲气,肉眼可见,谁也不会想到这李社身为明王世子,含着今勺出生,不是尽情享那富贵,竟如此吃得苦,年纪轻轻,居然练得了一身霸道的武功! 虽然他没有上过战场,可那弓劈过来,却直如在千军万马中,刀劈敌士般的气势夺人,无可抵挡! 黑衣人此刻非常窘迫。 。知道李社的身份,他不敢显露出自己的功夫来,顿时在李社的攻势之下,显得有些毫无还手之地,途之奈何,只得又是就地一滚。 精铁胎弓的弓身,霹雳一般劈入地板。花岗岩的石地板,入板三分!李社见弓陷入地板,撇撇嘴巴,将内力聚集到手心,顺手一提,弓身立刻带起地板,纷纷砸向黑衣人。那黑衣人才打了滚,见避无可避,只得以手支地,倒立了身子,快速反足旋踢,将石板悉数踢飞。 “哼!” 李社冷哼一声道: “藏头露尾鼠辈,死来!” 说着,他举着弓又连劈数下。这时候才发现这黑衣人功夫不简单。居里夫子虽然窘迫,但是始终像耗子一样贴着地面乱蹿,总是能险到毫厘地避开。李社见状,知他是高手,也不心急,左赶右驱,眼见得将那黑衣人逼到墙角,再无可退。那黑衣人忽然开口说道: “世子武力不凡,当从军杀敌,兵破花刺子模城,何顾小贼吔!?” 李社眼中,杀气闪现,余生遥遥,天命昭昭,从军杀敌,何需你说!? 他双手持弓,猛地灌输内力,催动《皇图霸业功》,内力全发,弓身马上就像烙红了的铁一般,散发出让人惊悸的气息,李社也不去答那黑衣人的吼问,催弓横劈,“呼呼!”弓身划过空间,发出低沉的吼声!这一击若是中了,便是铜头铁臂也一命归西! 黑衣人眼睛微眯,背后贴在墙上,突地如壁虎般顺着墙壁,往上遁去。这是天下少有人练成的《反壁虎游墙功》,生死关头,黑衣人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功夫了,保命要紧。…。 刹那里,他这才脱得了险,身子底下剧震。那精铁胎弓竟劈破墙壁,顿时一阵巨响,扬起一阵烟尘,定睛看去,那李社将墙脚处轰出了个大窟窿。 黑衣人暗道侥幸,不敢继续纠缠,顺势反脚蹬了一下墙壁,纵到梁间。 只见云妙雪此刻,正以灵巧的身形,躲避着侍卫们的围追堵截,沿着梁一路猛奔,向自己跑来。 黑衣人叫道: “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弓弦声疾,梁木居然咔嚓咔嚓地裂了,云妙雪尽管已提前跳起,仍是觉得左脚背上一阵疼痛。她翻转身,单腿支撑,才落在梁上。黑衣人又道: “低头!” 云妙雪低头的一瞬间。123。透过破破烂烂的藻饰,只见李社又一次拉满了弓,她猛地一扭腰,身体就着梁木横着滚动。“砰”的一声,头顶的青砖瓦片被李社发出的气流波击破,还没等瓦片落地,黑衣人极速出手,三柄飞刀,几乎同时擦着云妙雪的身体飞过,两名侍卫手臂中刀,立刻瓦解战力,另一人侧身避过,却不想一脚踩空。这侍卫本不擅长在狭窄的梁间奔跑捉拿,这下踩空了,只得怒吼一声跌落下去。 黑衣人急切地道:“跟我走!” 他说着便右脚踏横梁。 。纵起身子,以臂护头,用肩膀撞破屋顶,冲了出去。 “任孤尘!!本公子认得你的功夫,你是神捕,做什么我不便干涉,可这水灵灵的姑娘,休想逃走!” 李社见那黑衣人冲出房顶大声喝道。在京城里,会这《反壁虎游墙功》的可就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正是四大神捕里的“白狼”任孤尘。 云妙雪强忍脚背上的痛,也跟着任孤尘的步伐,顺着他撞破的地方,纵身一跃,就想要一并逃了去。谁料,她还未及出得这屋顶的窟窿,身后劲风凛冽,她咬咬牙再一次腰部发力,空中翻滚,还没落地,左臂一阵剧痛,顿时便举不起来了。 李社喝道: “小姑娘。居里夫子你给我留下吧!” 他不太会轻身功夫,但是手上的功夫当真是了得,随手一掌,便切断了弓弦。左手抓住了精铁胎弓一端,将弓当鞭子抽起来。 云妙雪此刻在空中一个翻滚,虽然左臂失了力,尚有右臂可用,她还想抓住横梁,再使出一招猴子捞月,反身跃出屋顶呢。可刚靠近横梁边上,伸出右臂,手还未摸得那梁木,左脚腕一吃痛,被弓弦缠住,顿时身不由己,向下坠落。她心中只道—— 这下完了! 就在云妙雪心如死灰,即将被李社拉下来的那一瞬间,一条细索长绳飞来,“咻”的缠住了她伸出的右臂。 那任孤尘居然没有抛弃她! 两股力道,一个在下边扯,一个在上面拉,顿时将她身子拉得笔直,就这么悬在半空。云妙雪睁开双眼,再次升起求生的欲望。 李社冷哼一声道:…。 “怎得?你想和我比试气力么!?” 他说话间,用力一拽。任孤尘武功高强,李社发力他倒是没什么,可是却苦了悬在空中的云妙雪了。她觉得胳膊腿都要被他们俩生生扯断了,终于是忍不住惨呼一声。 李社再次喝道: “左右还不敢快擒下此人!” 一名侍卫才上了横梁,离她最近,听到世子吼声,立刻气势汹汹,提刀杀来。 云妙雪大急,拼命挣扎,可她毕竟是女子,练功未久,哪里动弹得。 那侍卫见她毫无还手之力,不禁大喜,这一刀便没立刻砍下去,想要近身活捉了她。 他刚靠近了云妙雪。123。忽听脑后风响,后脑子结结实实吃了云妙雪一记右腿,立时两眼冒金星,金星转,他也转,刹那间失了意识,不慎坠下横梁,“哎哟!”,侍卫人还在半空,极速下坠使得他心脏猛跳,清醒了几分,发出一声惨叫。 云妙雪右脚顺着踢出的方向一挑,挑得侍卫脱手了的刀,急速打旋,高高飞起。 这边另一名侍卫冲了过来,也不做多想,单刀纵劈,朝着云妙雪拦腰斩来。云妙雪见势不妙,又是一记右脚弹腿三连环。 。先将他的刀踢飞,紧跟着脚尖一勾,将他勾得一趔趄,随即被踢得飞出老远,也是摔下楼去。 此时那柄旋转的刀,从云妙雪背后落下,她的脚就如同是长了眼睛一般,极其柔韧的,一个刁钻的角度反踢,准确地踢在刀柄上。“蹭!”的一声脆响,刀划出一道弧线,切断了弓弦,竟又反弹着,砍向那李社额头。 “好俊的功夫!” 李社情不自禁,喝了声彩,反手一拳,将那柄刀击得直飞出去,险些劈飞一名侍卫的脑袋。 就这么的一瞬间,云妙雪借着绳索的力道,向上一拉,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居里夫子向上飞去,冲出了破洞。 谁知这一切太突然,那头里,弓弦断了,自己这边力道没控制好,在外头拉扯她的任孤尘反倒是失了平衡,差点滚下去。 云妙雪见状,赶忙将绳索一拉,帮他重新站稳。 虽是暂时脱了困,可她左脚生疼,单着脚在屋脊上乱跳,痛得眼泪哗哗的。她也顾不得此刻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叫道: “风紧,扯呼!” 耳朵里,只听楼下锣声大作,有人高声呼叫,院子里面,立时纷纷嚷起来。 眼睛中,通向前院的长廊里,无数火把正向明见阁涌来,阁楼后也有大批家丁侍卫赶来。 “抓刺客!抓刺客!” 庭院里到处都是喊声。 云妙雪正捂着受伤的左臂,一瘸一拐地往东边跑,忽然右腕绳索一紧,任孤尘使劲扯住她,低声喝道: “这头,西边走!”。 第十六章:香尘随马佟湘玉 一杯茶,一支笔,一方砚台,一张纸,纸上面,横七竖八的躺着若干个汉字。 这场景道是寻常。但是却又不寻常,盖因坐在桌前的是魂穿而来的方白羽。此刻,他拈笔沉思。 佛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缘来是你,缘去是空。这些天里,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自己穿越过来一定是有道理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道理,他一时半会着实琢磨不透,是某个人等待自己拯救,还是某个人在等待着自己来埋葬? 方白羽冥冥之中,心中有种感应,自己是有着一个使命的..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在那个混沌空间里所听到的那番话的内容。线索一定在那话里。123。只是..要怎得才能想起呢.. “砰砰砰!” 三声有节的清脆敲门声,估计是什么人有事情找自己了。 方白羽长叹一声,停止了自己的沉思..许是时机未到吧。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求来的无用,争来的未必就对,世间一切随缘就行,做好自己,走脚下路。 ..这是他这几日里领悟出的另一个道理。既然抓不住这因果,就一切随缘罢。 “来了!” 方白羽高声应答道。 。说着赶紧收拾了纸笔,开了门闩。 “哎呀。是师傅啊,快快快,请进。” 他开了门,见是白展堂,立刻一脸谄笑道: “师傅,来,快喝茶。嘿嘿,您怎么来了,是决定要教我武功了吗?” 白展堂还没等开口,这方白羽的嘴巴便是像上了连珠的炮弹一样,他顿时一脑门的黑线。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牛皮糖一般的公子哥啊,自己已经拒绝了多少次了..可他还是缠着不放自己。 “额,那个,方兄弟..误会,这都是误会,我真不是块当师傅的料子,今天来呢..是有事求你..” “师傅。居里夫子别说这些,咱么一起去练功吧,我最近琢磨了一套剑法,总共36式,叫做——众生嫣然通一顾。嘿嘿,你帮我品鉴品鉴。” 你别听他这剑法听着有模有样的,他哪里懂得创造什么剑法,都是瞎琢磨。白展堂当然也知晓这点,只是见他每日里练功热情高涨,也不便打击他..不是练武的这块料子。 他早就查看了方白羽的根骨,似乎这身子以前是练过武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四经八脉全部错了位置,紊乱的一踏糊涂。而且..身子还有隐疾,分明是活不了多久的.. 唉..白展堂见这小捕快尽管身体这么糟糕,但是仍然每日里积极乐观,心中即是可怜他,又是自愧不已。 方白羽也不管白展堂找自己是何事情,他现在只想抓住一切机会,从这只死猫的手里学个一招半式。难得他今天有事求自己,那就更得“大蛇上棍,蹬鼻子上脸”了。一来二去,他就不信这死猫不心软。…。 “方兄弟..” 白展堂无奈的说道,可又不好意思挣脱他拉着自己的手,这倒也怪是自己今天有事求他。 唉~都怪自己..这贪吃的嘴啊.. 方白羽对于自己命不久矣这点倒是全然无知,他又不会相术。倒是他这身子的前一任主人有一门独一无二的相术——《觅气术》,只可惜没有一起下葬了。他倒是无缘修炼。 “师傅您放心,等练完了武功回来,那雄起火锅兔我卖力的做,让你吃个够。嘿嘿。” 方白羽多机灵,他一早就猜到这死猫来找自己必是为了自己的厨艺而来,不然他躲着自己还来不及呢。此刻见他也不挣脱自己,拉着他就忘外边走。 他心里打着主意。123。自己有一双神眼,不仅可以透视人的身体看到内力运行,而且更有着复制拷贝的功能。这几天这死猫除了昨夜抓那唐三出了一次手,就再也没出过。 只可惜那时候自己不在场。可恶的更夫王狗蛋,非要说孙家酒楼新上了一种烧刀子,便宜又实惠,比那青楼李里的娘们还得劲。非得拉上自己,唉..等薪水发了老子就搬家,再也不和那老王做邻居了。 ...... 晌午时分,南阳县城,孙家酒楼内,宾客满堂,笑语喧哗。 这酒楼半百老店。 。是南阳县里独一家的客栈,虽然南阳县不是大地方,但也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 这每日里,孙家酒楼生意兴隆,宾来客往,直把伙计们忙得团团转,饶是在秋风送爽的季节里,也汗湿了一层里衫。 “小白,就这儿歇息吧。” 佟湘玉一声鲜红的霓裳,又长得漂亮,不管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她牵着雪白的骏马,整个人俏生生地,立在灯笼底下,仰着头望向招牌上的字—— “聚八方宾主,汇墨客骚人。” 从西岭到长安,从长安至南阳,这一路上,走了那么多天,总算是到了地儿,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的,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 “哟~客观。居里夫子快快请进,当心灯穗子,招下了尘来,迷了眼。” 店小二武大郎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 佟湘玉浅笑吟吟地,将马儿的缰绳,交到了小二手里头,口吐芬芳,脆声吩咐道: “这马儿的后腿,受了点伤,还得麻烦你,找个大夫来给它看看呢。这是酬劳和看病钱,你收下吧。此事,有劳了。” “受了伤?” 武大郎上前检查那白马。只见马的后腿下面,用红色的丝绢包裹着,隐隐能看到有发黑的血色透出来。 “当心点,它的脾气不大好。” 佟湘玉这边说着又下意识地,揉了揉肩膀处的酸痛。拍了拍白马的头,示意它不要伤了人。 “姑娘你放一百万个心,一定给您的马仔照顾得,妥妥当当,安排得明明白白。” 武大郎将马匹交给客栈的马夫,又仔细吩咐了一番。这才领着佟湘玉往客栈里走去。…。 “还没请问,姑娘您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佟湘玉摘下了鲤鱼锦丝图的手套,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住店,要间上房..对了,小二你且替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位来自西岭的唐三公子住在这儿?” “唐三..西岭..” 武大郎呆呆愣住,表情怪异。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又见她不似坏人,忽然走到近前,压低了嗓音说道: “你说的这位,可是一位剑眉星目,随身携带狐狸面具的俊俏公子?衣服上镶着莲花的图案?” 佟湘玉听了他言,顿时面露喜色,激动的大声说道: “对!就是他,就是他!你当真见过他么?” 武大郎无语,忽的转过了身子,默默低起头。123。擦拭起桌子来。 “哎~小二,你这怎得回事?倒是说啊~” 佟湘玉焦急的催促道。她好不容易跋涉千山万水,一路打听消息一路追,今天终于听了个准的,自然是不肯放弃。 “嘘~” 武大郎连忙叫她噤声,然后才低着嗓子对她道: “如果真是这人,我劝姑娘,还是不要打听得好。” “怎得?出了什么事么?” 佟湘玉莫明其妙地问道,很快又露出坚毅的神色来,语气坚定的说道: “兄弟,你快说罢,这个人,我非得找到不可!你告诉了我。 。少不了赏钱。若是我寻得了,另有奖励!” “姑娘,你可是和他有所过节?” 武大郎终是不放心,谨慎地问道。他从街头卖饼,到酒店伙计,可没少见跟他打听消息的,有的消息可以说,有的..说不得。 “嗯..算是吧。” 她含含糊糊,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点点头。 武大郎只道这是她女儿家姿态,也不疑有他。 “那你放心吧,我听说啊..昨夜里,这人就被抓起来了,现在八成的,正在县衙的大牢里呢。” 佟湘玉吓了一大跳,不可置信的说道: “不会吧?他怎么会被逮住?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困于南阳这个小地方?他可是犯了什么大事?” 武大郎摇了摇头: “犯得什么事儿。居里夫子我不大清楚。不过确实听说那人武功高得很,邢捕头等人根本不是一合之敌。但是,也算是他倒霉,最近这县城里出了大案子,六扇门的神捕亲自出马,刚来南阳。抓住他的,是白大人。” “白大人?” 佟湘玉一脸茫然的问道,她家在西岭,对中原事少有所知。 “就是四大神捕中的玉猫白展堂白大人啊,御赐金牌,殿前带刀不卸甲的大探马,我滴个乖乖..那一身的功夫..” 武大郎说着,情不自禁的便挑起大拇指,啧喷称赞。 其实他也没见过白展堂的功夫,只不过民间都传,四大神捕齐出,就是那魔教的教主也逃脱不得,生抓活捉了去。 他弟弟本就是个探马,对于捕快这个行业比一般人知道的比较多,所以言语里也是对那神捕多有敬佩。只是却是没留意身边这位客人的脸色。…。 “玉猫..哼!不就是只臭猫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佟湘玉低声嘀咕。 客栈里的饭菜味道虽好,但是豫州的菜式,却不甚合她的胃口。佟湘玉草草扒了几口饭,便回了房。 可她只在房中坐了片刻,思前想后,终是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到县衙里探探风口。 此刻已是午后,南阳府衙的大门口前,两名衙役兀自泛滥着秋乏,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123。可又不敢太明显,嘴微微张了小口子,呼出的浊气,倒有多半是从鼻腔里冒出来。 佟湘玉远远地站着,看了半晌,还是决定绕到旁门去。 旁门只有一个衙役守着,看上去倒还挺和气,似是好说话的样子。 “这位大哥。 。请问昨日里,抓进来的唐三可是关在这里头?” 衙役见是个一身绯红的俏姑娘,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才道: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师兄。” “姑娘姓甚名谁?” 衙役抬眼,忽望见她身后的来人,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立刻端正了身子。居里夫子说道: “白大人好。” 接着,那衙役又对着白展堂身后面另一人挤了挤眼。 佟湘玉回了头来,只见身后来了两个人。 打前面一位,锦衣秀袍,玉骨檀香,儒雅秀俊!手中握着宝剑,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光华流转,正是宝剑无邪。 玉猫白展堂! 在这世间,手持无邪剑的,不会再有第二人,正是这位一夜兰庭踏秋水,幽梦夜深擒满君的白展堂! 后边那位..虽是白衣胜雪,面相上本该是个清冷寒妆之人,可是却不知怎的,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分明是少年心性未脱。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世能狂便少年!。 第十七章:能狂一世方白羽 方白羽这一遭出去练功,可是早早算计好了的,他说得那36式“众生嫣然通一顾”倒也不是完全得没谱事儿。 他照着金庸笔下的华山剑法描写,又参考电视剧里演武打揉搓揉搓,虽然大多是糟粕,倒是有三式“杀手锏”的剑招。分别是我戳,我再戳,我还要戳。 他趁着白展堂不注意的时候,猛地用剑使出那“我戳三连环”去怼那死猫,白展堂惊讶间,倒是露了一招轻身的功夫——蝠步半藏。 这一招,在方白羽剑刺来时,他不过是仓促间随心所动,内力便自如流转,从那足少阳胆走阳跷,在左右双足三阳经循环运行一通,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蝙蝠似的。123。轻飘飘得就飘上了树枝头。 只见白展堂的脚尖点在树枝尖尖上,整个人就好像没有重量一般,方白羽瞳孔收缩,原来武功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虽然他脸上面惊讶无比的模样,但是眼睛里精光流转,只一刹那,便看清楚了那气的运行路线,更是偷偷的复制了去。 白展堂这一招轻功虽是跟那卫摘星学来的,但是使用起来毫无晦涩。白展堂可没这鬼魅离奇的功夫,只是在一次任务中,见卫摘星这轻功好使,便讨要了过来。 他独门的轻功讲究的是灵活敏捷。 。连皇帝都管白展堂叫玉猫也不是没得道理的,当初御帐前展示武艺,白展堂露了一身功夫后,李渊虹赐了个“玉猫”的称号也是非常贴切。 “师父,你这招叫什么名字?” “这招叫做蝠步半藏。” 白展堂下来了也不气恼他突然刺向自己,儒雅随和的说道。 “嘿嘿,师父!你看看我这般使来可对?” 方白羽说着,便是催动体内的气。 他练功日短,又是练得那《传心功》,这功法本事五百年前的圣堂绝学之一,修的是精神力,内力不过是顺便生出的一附属品,不过饶是如此也比一般的功法产生的要多。只是方白羽才练了不足半月。居里夫子那内力实在少的可怜。 薄弱的内力,从那足少阳胆走阳跷,在左右双足三阳经循环一遍,虽有一些晦涩,可是与白展堂使出来却是分毫不差! 只见方白羽也如那白展堂一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见自己双脚离了地,方白羽高兴的大喊大叫: “师父你看,我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方白羽高兴地像一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却不见那白展堂此刻早已是惊讶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世界上居然..有悟性如此之高的人!?他只是看了我用一遍,便学会了这功夫..这实在是..未免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若是方白羽精通各家武学能够触类旁通,看一眼就会这一点,倒是不会让白展堂如此惊讶,可是据他所了解,这小子根本对轻功一窍不通,也不会半点的功夫。…。 “哎哟!” 方白羽还没上得那树枝头,气便消耗一空了,惊慌失措的摔了下来,摔得个萝卜蹲。 “哎哟!哎哟!” 顿时他疼的龇牙咧嘴。白展堂见他刚才还洋洋得意,现在便这般狼狈,忍不住笑出声来,走上去扶起他来,说道: “方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啥?你是说这蝠步吗?你刚才不是使了一遍嘛,我看着就学会了啊..” 白展堂心中惊骇,看来这方兄弟虽然根骨条件奇差,但是悟性却是绝顶。老天果然公平,赐尔疯魔,便也赐尔成佛。 “师父,你再多教我几遍好不好,这一招我好像没学好,飞一半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方白羽见白展堂此刻精神摇摆不定。123。知道是最好的时机,便装傻充楞起来,希望可以感动他,收自己为徒。 “唉~罢了,方兄弟,就当是你我有缘,我便教你武功吧,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三件事情。”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方白羽听得白展堂要教自己武功,立刻屁股上的疼痛也忘了,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却神情庄重的抱拳拜了下去。 三拜才拜了两拜,白展堂握住了他的两个胳膊,他这第三拜再也拜不下去。 “两拜足以。 。我传你功夫,教你行走江湖的经验,但是你我无师徒之名,你闯了祸我不会管,你杀了人我一样抓你,若是有人问你师承何门,你只道是自己偷学来的,不可说是我教你的,你可记得?” 白展堂看着他,眼里虽然满是温柔,可是嘴上的话,却越发的严厉起来。 “你无需问我为什么,没有师门允许,我传你武功本就是江湖大忌,你要知道凡是存在都有它的道理,这一点你可明白?” “好!我省的了,那我便称呼你白大哥!白大哥!你说是哪几件事吧!” “好,方弟,你可得牢牢记下了,第一件事,无论你将来如何了,你不得为非作歹为恶江湖。居里夫子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善终。你可能做到?” “定能做到!” “第二件,将来你若是和六扇门的人起了冲突,动起手来,你不许使我教你的功夫。你可能做到?” “定能做到!” “第三件,我不是你的师父,若是将来有一天,我被仇家杀了,你不许去为我寻仇,也不得记恨那人,你可能做到?” “..定能做到!” “好,方弟,既如此我答应于你,便教你武功,你快起来吧。咱们出来也有好些时候了,回去罢,明日起,凡是得了空的的时间我便传你功夫。” “嗯。多谢白大哥。” 方白羽站起来拍打了身上的灰尘,兴高采烈的和他一起,打道回县衙。 ...... “这位姑娘有何事?” 白展堂见佟湘玉虽然一身绯红衣裳,美貌至极,可是脸上一副风尘仆仆之色,不似本地之人,出声问道。…。 “白大人,她说唐三是她的师兄。” 白展堂闻言,眉峰微颦,出口问道: “你是唐三的师妹?” “就是你..抓了我师兄?” 佟湘玉挑眉望他,不服气地说道: “不知我师兄,所犯何罪,能否探望?” “令师兄..” 白展堂略一沉吟,想想此地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道: “姑娘且随我来。” 说罢他又朝衙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便领着佟湘玉,进到县衙内。 方白羽此刻还沉浸在可以学艺的喜悦里,也没听到他们说了些啥,高兴的拍了拍守卫的肩膀,笑嘻嘻的跟着进去了。 一路曲曲折折,绕过好几处院落。123。白展堂一行才到了古县令的外书房。 他让佟湘玉暂在外面等候,遂和方白羽撩袍入内,从侧边绕过了屏风,进了里头。 佟湘玉展目四处望去,此处比方才经过的几重庭院更加清雅,不远处一颗桂花树,上面的花儿初开。 极细小极细小的淡黄花瓣,舒展开来,香气四溢,给这沉静肃穆的县衙添了几分柔软与雅致。 不一会儿,方白羽掀开门帘,唤她入内。 除了白展堂之外,屋内已有二人。 一人坐于桌后,刚正不阿之颜,不怒而威。 。正是豫苏皖扬四州的按察御史刘自成;另一人在旁,却是位识尽人间烟火看破世道沧桑的南阳县令古时强。 “佟姑娘请坐。” 佟湘玉自拣了旁边的太师椅坐下,彬彬有礼道: “刘大人,在下初到南阳,便听闻在下师兄为白大人所擒。不知我师兄唐三,究竟所犯何事?” “佟姑娘稍安勿躁。本月初八,姑苏织造甄士隐甄大人被人一剑穿心,而在此之前,织造账本在贡庭书院里不翼而飞,其后,虽是寻得账本,但是尤为关键的几页全都不见了。另外还有李荩忱一家满门在夜里全部被人屠灭,佟姑娘可知此事?” 佟湘玉自是吃了一惊。居里夫子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 说完了,又飞快地补上一句: “这事情不是我干的。” 方白羽听她的话,无声的笑了起来,这姑娘可真逗,也没人说是你做的呀。心中道是有趣。 刘自成好像没有注意到方白羽的表情一般,仍正色道: “从令师兄唐三的包袱里,我们搜出银票两千两,另有甄大人的随身玉佩..” “大人您是说我师兄杀了他?” 佟湘玉皱起眉头,急道: “我师兄虽然放荡不羁,但他决计不会胡乱杀人的,屠人满门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罪证确凿呢?” 听刘自成厉声喝问,佟湘玉这时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什么叫罪证确凿,难道你们有人亲眼看见我师兄杀人么?东西,也许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呢?” 刘自成听得她的话,默然不语,微微有些失望。…。 他本来奉旨彻查姑苏织造贪没一案,从账本送至贡庭书院以后,甄士隐言行便可是变得疑点重重,可事情刚有了些眉目,偏偏这甄士隐便不明不白地,在长安城里死了。 再加上甄士隐前下属李员外一家满门遭灭,若说是凑巧,他实在难以信服。 其实在一开始,他疑心唐三是被人栽赃嫁祸,所以希望他的师妹今日到此来,也许有什么凭证町供参详。 但看面前这姑娘年纪不过二十二三岁,一派天真未脱的模样,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刘大人素有铁面按察之名,想来不会冤杀好人。” 佟湘玉站起身来,直视着刘自成道: “我师兄绝不会是凶手,还请您快些放了我师兄罢。” 刘自成缓缓摇头。123。沉声道: “姑娘要知,若无证据,本官也是难以放人。” 佟湘玉咬咬嘴唇,显是不满,却又无法可施,思量半晌道: “刘大人大人,可否让我到案发所在之处看看?还有..我想先去见见我师兄。” “我很理解佟姑娘此刻的心情,但姑娘非我公门中人..更何况,本官也已经拜托白大人细细看过案发之地了。” “白大人看过了..” 佟湘玉轻笑一声,转头望向一旁抱剑而立的白展堂,眉峰微挑,似乎是挑衅的说道: “白大人。 。你出入这衙门一定不下上百次了吧?” 白展堂微怔,不甚明白她的意思,倒是方白羽眼睛一亮饶有兴趣的看着佟湘玉。 白展堂微微颔首说道: “不错,虽是才来这南阳时日无多,但进进出出也是不下百会了。” “那好,白大人,你可知这院中有几棵树,几种花?此时开花的又是哪些个?” 众人皆是一愣,莫说白展堂,便是方白羽与古时强每日出入县衙数次,也不敢说,对这些日常所见之物,记得清楚明白。 白展堂仔细想了想,才道: “有三棵树,一棵桂花树和两棵松树。花草有花烟草、木芙蓉、勿忘我..开花的好像是桂花和勿忘我。” 佟湘玉笑吟吟地点点头: “差不多。居里夫子不过你少说了几项:还有紫花地丁、半枝莲,墙根底下还有两株天人菊,只是照顾得不好,怕是要枯了。开花的还有青芸藤,它的花小,又绕在松树上,想是你没瞧见。” 听得她寥寥数语,众人皆在心里直道惭愧,没想到,她只在外间呆了一会儿,便将景致尽收眼底。 “姑娘好记性,白某人惭愧。” 白展堂望着她微笑道,此时才留意到这位姑娘不仅生的貌美,眼睛也如点漆一般,明亮至极。 “白大人此言差矣,这并非是记性,不过是看你留不留心罢了。比如..” 佟湘玉将双手摆在了背后,绕着白展堂转了两圈,自信满满,眉梢眼角皆透着些许得色的说道: “我还知道,你刚从练武场中回来,未曾用过饭。你旁边这位捕快兄弟一直缠身于你,要你传他武功,而你就在刚才,答应了他。可对?” 。 第十八章:冰雪聪明道平常 “而且..白大人从到了南阳,每天都在思考者姑苏织造案,可是苦于线索不足?” “……” 白展堂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问道: “姑娘莫非一直跟在白某身后?” 她侧头笑道: “我跟着你做甚?再说我是午时才到的南阳,哪儿来的时间跟踪与你呢。” 古时强抚须笑道: “姑娘不妨说来听听,是如何看出白大人行踪的?” 古时强一向来自诩眼力过人,只是连他也想不明白,这姑娘究竟是如何看出的,不禁十分好奇。 “说出来就一点也不稀奇了。白大人的衣衫上,沾有极淡的厚萼凌霄香味。厚萼凌霄乃是我飞鸟朝的军花,象征着所向披靡,飞马凌霄。寻常地方是见不到的,只有军营里和跑马场、练武场才有。而白大人并未骑马,说明所到之处并不远,就在南阳之内。南阳既无军营也无马场,想来只可能是练武场了。” “你怎知他们不是去吃饭了呢?” 古时强故意问道。 “他身上有厚萼凌霄的香味。” 佟湘玉一脸的理所当然说到: “厚萼凌霄虽是我朝军花,但是最是娇贵,若沾染过其他香气,便不似这般清雅。白大人若已用过饭,被饭菜的味道一熏,我闻到的,就不是现在这个香味了。” 白展堂含笑,他确是和方白羽才从练武场回来,只是没留意到身上会残留有厚萼凌霄香味,便问道: “姑娘又怎知方弟求我教她武功,我答应了他呢?” “这也简单。你是和这位小兄弟一起来的,小兄弟从我县衙门口见时,就一直傻乎乎的笑,手里比划着招式,可他又分明是不会功夫的。他作为一个南阳县的捕快,年纪轻轻不去好好做事,跟在了打京城来的神捕屁股后面,定是他这几日死皮赖脸的求着白大人教她武功,今天终于答应了呗。” 刘自成点点头,又问道: “可佟姑娘怎知白大人想的就是这个案子呢?” “我原也不知道,” 她望向众人,目光流转,光芒闪动,努努嘴巴,说道: “是你们告诉我的。” “我们?” “是的,我虽未来过南阳县衙,但我也知道堂堂的官家府衙岂是随便人说进就进得的。白大人在门口遇见我,不过才知道我是唐三的师妹,便将我带进来..那时我便知道,此案必定非同小可,因此,你们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进来后,刘大人又仔细的说了姑苏织造大人遇害之事。朝廷大员遇刺身亡,加上织造账本涉及贪没一案,又是李家灭门,自然是大事,也难怪白大人时刻惦在心中。” 古时强听完,与刘自成相视一笑道: “听姑娘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稀奇了。” “姑娘确是冰雪聪明。” 刘自成笑叹道。 听此赞赏,佟湘玉安然受之,仿佛天经地义,又朝刘自成道: “我师兄之事,大人务必细细查明,万不可冤枉好人哩。师兄虽然天性桀骜不驯,行为又放荡不羁,但我知他心地极好,决不会伤及人命的。” “啪!啪!啪!” 方白羽瞧着这姑娘居然比自己还能打蛇上棍,蹬鼻上脸,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就你这点技术含量,你能把他们忽悠瘸了,你可框不住我。今儿个,趁着成功拜师学艺,我心里高兴,也给哥几个好好露一手,好让你们不会小瞧了我这个“小小的县衙捕快”。 他开口说道: “这位姑娘,此处乃是公堂府衙之地,可不是你寻常打闹的地方,若是不给你露两手,你倒是把天底下的捕快们,看扁了则个。” “你方才所说的庭院里几树几花几草,倒也是小儿科,可惜你虽然自信满满,却说漏了几样呢。” 方白羽每日的接触这个时空的人,所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他说起话来,也是慢慢的越发的地道了起来。 “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哩!你且听好了..” 方白羽嘻嘻笑着,暗地里却用起了透视的能力,说道: “庭院里除了你所说的这些,还有几样的植物。分别是风信子,西南墙角处参差不齐的长了八株,只是这草春天里开花,现在倒是枯了,不容易留意。东北墙角同样的八株,景天科佛甲,这几颗西域上品。西北墙角,八株从辽东移植来的接骨。东南角落里,还有八株多肉仙人掌科的假昙呢。” “况且只是知道这些,都还只是稀松平常,你可知这庭院里的植物,都是怎般布置么?” “怎么可能!?” 这时候,不仅是佟湘玉震惊了,就连刘自成和古时强也诧异了起来。 尤其是古时强,他道是自己识人无数,可这小捕快,他终究还是看走了眼,没有到,他居然有这般的观察力.. “你要是质疑我的话,可以亲自去验证一番。这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是按照三才四象的阵法布置的。县衙的园丁是退役的从军参将,飞卢朝欧阳子的后人。只是年纪大了,回到乡里,躬身锄甲,在这县衙里屈居园丁一职。他对于薪水几何从不在意,只是喜欢养花养草。前日早上,他不慎在西北墙角处脚底崴了,摔了下去,那接骨长得不高,许多枝丫被压断了..这两日他在家中修养,所以园中花草无人照料。唉..希望老先生身体无恙..” 佟湘玉不信,连忙跑到院子里到处查看,片刻后,她没精打采的回来了。 果然都像他所说的一般,分毫不差。几颗接骨旁还能看到重心不稳踩出的脚印子,一个深一个浅! “这一定..是你每天没事做,天天观察才知道的。” 佟湘玉仍不愿相信,世上会有人对于这般日常细节,有如此的注意力,不死心的说道。 “哈哈哈,这个简单,你刚才给我白大哥一顿分析,把我大哥都说愣了,那我也来给你分析分析吧。” 方白羽将目光放到了佟湘玉地身上仔细的打量一番。看到她脸上时,目光交错间,佟湘玉狠狠的蹬他一眼。他倒也不以为意,见众人都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便不再顾虑,继续“显摆”道: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是打西边来的。你是骑马来的,马是白马,而且,你已经连续骑马赶路有半月多了。你在孙家酒店开的房间,服务你的是店小二武大郎,你师兄唐三的消息,便是从武大郎的口中打听来的。你吃不惯豫州菜,只是草草扒了几口,回到屋子里歇息片刻,放心不下便赶来了县衙,想要打听打听风口。我说的可对?” “什..什么.你莫非跟踪我!?” 第十九章:堪称恐怖伤不伤 “呵呵,姑娘说笑了,我这一日都在府衙之中,中午白大哥来找我,我才出的门,回来便撞见了你,我怎么跟踪你呢?”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 白展堂这时候也完全是来了劲了。他没想到整天缠着自己的小兄弟,除了悟性奇高,居然还有这般能耐。 看来那日邢捕头说方弟一定会成为一个有能力的捕快,果然所言非虚。如此一来,我倒是要好好培养他呢,白展堂心中思索着。 “此事易耳,你脸上虽有风尘之色,可是右边脸上的颜色,要比左边的略微深一些,这是你长时间受到阳光照射导致的。现在秋分已经过了,太阳光完全的从南边照过来,你只有从西一路往东走,才会出现我所说的情况。” “你下身的衣服上,有两根白色的毛。这毛的纹理不似别的动物,如果你仔细的看,就能看见。马毛的纤维是呈现斑点状的,你衣服上的这两根白毛的纹理,分明就是马身把毛。那么自然而然,你是骑白马来的。” “为什么说你骑了有半月余久,因为你的脊椎第三节与第四节交汇处有红肿,左右的肩胛骨,因为摩擦之故,也产生了红肿现象,这定是这些日子来,你高强度的赶马所导致的。” “孙家酒楼接客的店小二只有两位,一位是武大郎,一位是西门庆,那西门庆昨日打牌赢了钱,今日便没去酒楼做活路,现在估计在青楼里快活呢,所以只有可能是武大告诉与你。” “后面的就是我的推测了,你多日赶马,多是消化的干粮,加上一连半月的颠簸,你的胃现在可没有半点食欲,眼下,你只适合吃些个稀饭流食先修养一番。可是那孙家酒楼,中午里可没有流食供应呢,全是些酒菜,你吃了几口自然不舒服。你已经超过12个时辰没有好好休息了,可是却还是在这个时候跑到衙门口,可不是放心不下,来探风口怎得?” 如果说佟湘玉的观察和分析,是让众人觉得精彩,觉得吃惊..那方白羽的这番话,便堪称是恐怖了..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世能狂便少年,好一个能狂少年!他有这般智慧,怎样轻狂,都不会让人觉得放肆。 “哈哈哈哈!好!好!” 刘自成抚须大笑,非常高兴的说道: “古大人,没想到你这县衙里,居然有如此人才!若有此二人相助,相信破案有望了!” 古时强也是满脸的喜悦,欣慰的看着方白羽。 当初让他做捕快,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他有这般的推理洞察能力,相信定能够帮助白展堂,将姑苏织造一案查得个水落石出! 刘自成放下了摸着胡须的右手,说道: “此案疑点重重,牵连深远,非一时片刻就能查的明白。白大人,方捕快,你们先带这位姑娘去见见她师兄罢。” “多谢大人..” 佟湘玉朝按察御史拱手施礼,方随着二人步出书房。 带着佟湘玉往大牢的路上,方白羽看得出来,现在这个姑娘看自己是非常非常的不爽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只想学好了功夫,做个大捕快,等爬上去了,利用资源查找自己来到这是世界的原因,要怎么回去。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所以也不想主动搭理她,三个人一路上沉默不语,气氛倒是尬尴了起来。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倒是白展堂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 “我叫湘玉,鼓瑟潇湘,求全和玉。” 白展堂微微一笑说道: “湘玉姑娘,我衣衫上的厚萼凌霄香味,并不是在练武场沾染的,而是在我这随身玉佩的香气。” 佟湘玉挠挠后脑勺,红着脸颊,笑道: “这..我倒没想到,你方才怎得没说?” “瑕不掩瑜,湘玉姑娘,能说对九成已是实属不易。” “谢谢..对了,白大人..” 佟湘玉担忧地问道: “你擒了我师兄唐三,没有伤他吧?” “没有。” “那..你可有受伤..我师兄一身暗器的功夫出神入化,更是善于用毒,你可不要得了什么隐疾的好..” 她这般说话,倒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白展堂不仅温文和雅,而且适才没有拆穿于她,让她心中大生好感的同时,也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的被人关照的感觉。 她从未行走过江湖,这次出来寻师兄,也是偷偷瞒着师傅溜出来的。只是这一路上走来,到了不管到了哪里,见得都是一群觊觎自己美貌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真真切切“照顾”了自己的人。 “切,否管那是唐三,还是唐四有多厉害,那也比不上我白大哥的武功好强。” 方白羽没见过别人的武功,现在他眼里只有白展堂的功夫了得,他听这姑娘说“伤不伤”的话,心中不爽,就下意识的维护白展堂的名声。 “哼,没风度的家伙..” 佟湘玉经过刚才的事,此刻哪里还和方白羽对付,见他说话,便是不喜,想要怼回去。 “切..你还没礼貌呢,在府衙里大放厥词。” 方白羽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论比起嘴遁,他可不服任何人。 白展堂无奈的看着两个人逗着嘴,自己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说话间,三人已转过拐角,又穿过一扇铁门,县衙的大牢便在眼前了。 虽然被称为大牢,但事实上这座牢房并不大,不过才四五个牢室而已,只暂时关押些未过堂的犯人,过了堂的都会被押送到报春寺关押。 方白羽只是上前与狱卒寥寥数语,狱卒便爽快地开了门,让他们进去了。 “五哥!” 佟湘玉几乎一进了牢里,就看到了唐三。 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牢室中,那方台上日光照得进来。只见唐三手里捏着玉佩,沉吟着什么事情。 “小七!?” 唐三见到佟湘玉,自是欢喜,从方台上跳了起来,奇道: “小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师傅知道吗?” “五哥,我不来,谁来救你啊!” 佟湘玉笑着说道,脸上充满了关切之色。 第二十章:慕容萱无相天魁 “好!地藏佛眼!” 身着蓝色衣裳的司令翻转梅花折扇,大声宣布道: “唐三公子,八连中~地藏佛眼!” 屋内立时响起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有人便高声叫道: “唐三公子就是唐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里,定又是个满堂红哩!” 又有人道: “那是必须滴!唐三公子,上个月在洛阳城连着坐庄,百转千回,无一不中,就没失过一次手!” “却是有人不自量力,要与唐三公子单练呢..嘿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哩!” 几位看客一边说,一边猥亵地看着端坐榻上的那位美人,数人相视一眼,一起不怀好意地窃笑。 也有人,看着桌子上刚送来的白花花一箱子银两,暗吞口水。 那美人从坐榻上起来,忽地抬头扫了那几人一眼,那双眼中,好似住了两个人,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冷冷的目光,竟射得人人都是,心中一凛。 司令官朗声唱道: “次一轮,慕容姑娘藏,三公子庄!” 他侧头看了看,见那姑娘伸出一根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 “下一手..无相天魁!” 屋里屋外,围着看热闹的三十几人一起鼓起掌来,比之刚才唐三八连胜时,还要大声,因为这位姑娘的胆儿也太大了! 按规矩,如果选择无相天魁,那就表示她是要在这一轮定胜负! 无相天魁,说的是这钩子,藏得无人知相,只有老天知晓。指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庄家,不仅不知道,也找不出。 若是有一人找到了,或是猜出来了,便算她输。 大家都鼓着掌憋着劲,要看这位胆敢挑战唐三公子的姑娘—— 当众出丑。 楼下传来一波又一波欢快的浪,方白羽听得有些不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插在桌子上的香,最后一支也已经烧了半截了.. 他微微吐了口气,心道花似雪此行恐怕是出了变故了。 想要去接应一番,可是转念一想,总也不能每次都这般施为,那她何日才能成长得起。 他强自忍着心中的冲动,努力的让自己狠下心来。 人世苍茫何为贵,唯有懂是深情最。照往常,他哪里会因为一个人,这般心烦意乱!? 也许花似雪不知他思,可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对她,是动了真情了.. “不行,必须找点事情来做,这般等待太难熬了..” 心中这般想着,方白羽攥着拳头,出了房门,他要去到大厅里看会儿热闹,希望借此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一旁的店小二,递上一枚精致的银钩钩。 慕容萱接了过来,走到众人中间,她仔细感受着银钩的纹理与重量。 银钩比她平时在塞北时所见的要细小一些,她拿在手里,有些不习惯。 藏钩,民家游戏,相传飞卢朝昭帝之母,钩弋夫人少时手拳,入宫,武帝展其手,得一银钩。后人乃作藏钩之戏。 这游戏与射覆同为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一方面考验的是心理博弈,另一方面考得则是手上的功夫。 藏钩之戏,初始分为二曹,以较胜负。若人偶则敌对,人奇则奇人为游附,或属上曹,或属下曹,名为“飞乌”,以齐二曹人数。一钩藏在数手中,曹人当射知所在,一藏为一筹,三藏为一都……藏在上曹即下曹射之,在下曹即上曹射之。 传到了本朝,飞乌已经演化成了庄家,庄对藏。 玩的是众人藏钩,庄家猜出钩钩所在。 可这姑娘选了“无相天魁”,那么这一回在场的诸位,可就帮不得她了,她须得以一己之力来对弈庄家。 无人帮她,她除非是变戏法,否则就两只手,可没别处可藏! 历来,无相天魁比的都是心理博弈。心理博弈,便没得稳赢的法门.. 司令官再次唱道: “银钩既收,有司请藏——” 慕容萱右手握着了银钩,眯眼环顾着众人。 众人也兴致盎然得看她,当真是众目睽睽,满心期待!有诗为证: 叹今夜之藏钩,复一时之戏望。 以唐三为元庄,以司令为佐相。 思朦胧而不启,目炯冷而不畅。 多取决于公长,乃不咨于大匠。 钩运掌而潜流,手乘虚而密放。 示微迹而可嫌,露疑似之情状。 辄争材以先叩,各锐志于所向。 意有往而必乖,策靡陈而不丧。 退怨叹于独见,慨相顾于惆怅。 夜景焕烂,流光同福! 同朋海其夙退,对者催其连射。 忽攘袂以发奇,探意外而求迹。 奇未发而妙待,意愈求而累僻。 疑空拳之可取,手含珍而不摘。 督猛炬而增明,从因朗而心隔。 红颜无相天魁,神采比为慕容。 银钩藏定! 唐三抬眼看了看她手,又环视一遭诸位,叹道: “不在你手..我..猜不出。” 那小二轻声道: “唐三公子,这..” “嗯。” 唐三点了点头,一脸潇洒地说道: “看来她是有备而来,这钩子已经离开了厅堂内。” 司令官唱道: “无相天魁,慕容姑娘胜!” 虽然是慕容萱胜了,众人却道不服气,这钩子到底藏在了哪里!? 众看客都没有鼓掌,面上露着错愕之色,仿佛唐三公子输了比皇帝老爷驾崩了一般还让人难以置信! 有一人喊道: “这钩子到底藏在了哪里?” 慕容萱面色凝重..好像比输了的唐三,还不高兴,说道: “不瞒各位..这钩子藏到了何处,本姑娘也是不知..” 顿时同福客栈一楼大厅里群脸懵逼.. ...... “向西!” 任孤尘又一次喊道。 “向南!” 云妙雪不待他答应,已经向南跑去,纵身一跃,跨过屋脊。 任孤尘还要解释,却忘了绳索还缠在云妙雪手臂上,被她带得身子又是..一趔趄,险些个又没站稳.. 这个时候,已经有二十多名的侍卫,冲到了楼下。 辅国将军手下断无弱兵,两人还没跑到屋檐边上,几只巨大的风灯,被竹竿挑着送上屋顶,明晃晃地沿着屋檐来回移动,让屋顶上的人无处遁形。 紧跟着嗖嗖嗖数声响动,十来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射了上来,以乱其心! 这些士兵,虽然长年地军马生涯,本不擅长守护院落,抓贼抓刺客之类。 可是发生了这种事情,行动起来也是有章有法! 有人大喝道: “围起来围起来,他们跑不了!府里所有人都出来,每人举一支火,所有的灯都点上!你们五个去守住马厩!莫让贼人夺了马!” 任孤尘侧身避开一支箭,问道: “为何要向南?南面最近的树,离屋顶有十多丈,我算过了,咱们跳不过去!” “可是,绕过了南面的荷塘就是院墙了,这才是最近的路!” 任孤尘一躬身滚到屋檐边,眼睛飞快地朝外一瞥,又收了回来。 两支箭嗖地飞上天,落到屋顶另一面去了。 他道: “有十四个人,九人持弓。这杜将军的手下道也是喜欢用弓呢。可是姑娘,我真是跳不过去!这世上,怕是也没人跳的过去!” “那就送我过去!” 云妙雪不由分说,抓了一片瓦在手里,向前跑出两步,突地回身一脚向任孤尘踢来。 任孤尘躬身拔背,双掌硬顶下这一踢,脚跟踩破了两层青瓦。 他暴喝一声,奋力将云妙雪用力抛出去! 云妙雪道: “你且等我!” 展开双臂,她拖着绳索,如鸟儿一般向对面漆黑的树丛飞去。 她身在空中,捏碎了瓦,向下掷去。下方几名侍卫正要射箭,见碎瓦迎面打来,纷纷躲避。 就这么一会儿,云妙雪冲入了树丛间。 任孤尘正等着她的消息,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他在那里!” 回头见几名侍卫爬上了楼顶,向他杀来。他暗骂一声可恶,发足狂奔,在屋顶的一角飞檐处,猛地一蹬。 屋檐被蹬得塌了一大块,轰隆一声中,他催动内力,向对面跃去。 楼下所有的人都抬头看他——三丈、六丈、九丈.. 还差半丈时,力道尽了! 眼见黑衣人就要往下坠落,下面几名侍卫纷纷提刀举盾,向他即将落地处奔去。 蓦地只听他在空中长啸一声,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整个人又陡然拔高几尺,脚尖连点着几根树枝,没入树丛之中。 一名士兵呆了片刻,回头叫道: “他们是要南边水遁,兄弟们!快去荷塘对面!” 任孤尘跟着云妙雪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间东绕西绕,很快跑到长廊之上。 长廊内本来多有防守,不过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揽月阁下,这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各种的藤蔓枝条爬满长廊,好像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只是此事倒有些枯黄了。 他俩不费什么劲就跑到尽头,跃过两处灌木,眼前就是院墙了,只听侍卫和士兵们呐喊的声音还远在几十丈外。 任孤尘诧异地道: “你对这儿可真熟!” “...” 是么,真熟啊..这原本可是我叔叔家,我怎能不熟悉呢!? 云妙雪心中黯然,她逃命路上遇到了一个大叔一个公子,有命可活,可是不知几位叔叔兄弟,又有几人幸存呢? 第二十一章:天下巾帼不让眉 此间急,生死攸关,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伤感.. 她自知云家..玩火自焚,她能活下来,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若是不好生珍惜,可就对不起太多的人了.. 许是任孤尘的话,让他想到了伤心处,云妙雪冷冷地说道: “想活命就别多嘴!你虽然武功高强,可是这里到处是李社的侍卫和杜将军手下士兵,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旦他们布置好了防守,我们有十条命也不够弓弩射的!” “对了,院子外是狮屠铁像寺,要注意..别离得塔楼太近了,要是惊动了铁像寺塔楼上的守卫,狮屠阵出,万事皆休,哪怕你是六扇门神捕,也别想活着离开。而且..我听说..那塔内有镇妖的神兵。” 任孤尘听了她的话,笑着说道: “咱们又不是妖孽,怕什么神兵?况且,那帮秃驴我还是比较熟络的,你放心他们不会抓我。” “听说..那狮屠铁像寺的大殿,乃是明王李长安出钱所修,平日里更是没少供奉香火钱,适才你算是和李社结下了梁子了..你可还要试试!?” “...” 妈的,自己此番出任务还真倒霉..早知如此,就不跟那只死猫换岗了,让他自己来这里闯一闯,我倒情愿扮那店小二..在这京城里牵扯到明王的事,哪里是那么好查得? 方今天下八王,皆是帮助圣上夺嫡成功的亲兄弟。八王之中,明王年纪最大,就是皇帝李渊虹也敬他三分.. 他不再多言,就连那狮屠铁像寺也不欲多看一眼,跟着云妙雪越过了院墙,顺着两堵墙中间狭窄的过道跑着。 过道里头,漆黑一片,中午时分,下了场大雨,这道上积了些水,走在后面的任孤尘,听见云妙雪的脚底下踩得水哗哗作响,突然说道: “你知道,那人为何发现你了么?” “嗯?为何?” “刚才踢我的时候,我发现你全身都是湿的,想来你一定是从荷塘里潜入楼的,对不对?” “你在地板上留下了湿脚印。若没有灯火,还难以发现。可侍卫们掌了灯后,烛光照耀,有些没干的地方就亮了,由是得知。” 他这倒是说的分毫不差! 那李社父子打一进了揽月阁,很快就发现了有人潜入了阁楼。那水印子还没干透。 明王走在前头,手背于身后,不动声色地打了三个手势—— 且慢! 屋里有人! 莫要打草惊蛇! 若不是见了父亲的手势,李社好端端的怎会要去试弓呢?他可不是见猎心喜,为了测试墙上的弓硬朗不硬朗.. 他作为明王世子,什么样的精弓得不到!? 莫说是精铁胎弓“天狼”,就是墙面上最好的那一把“仙人指”,也比不上他家中的“决明龙胆”弓! 从李社开口的第一句起,众人便是在配合他演戏呢。 他一边搭弓,一边眼睛做四下瞄准的模样,云妙雪在横梁上看在眼里,还以为他是在模仿那杜将军饮马塞北的英姿,却不知道,他顺着水迹慢慢地,寻得了她的藏身之处! 云妙雪迟疑地停下脚步,喃喃地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能听到我的呼吸声呢..那时候我真是吓坏了,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再惊魂未定了。” 任孤尘道: “是吧。不过咱俩的运气也忒差了点儿。我在将军府潜伏了五天,就为了等那明王进来..说来也奇怪,从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那二楼,可偏偏到了重要时刻,你跑来了,而且一来就暴露了行踪,嘿嘿!真是晦气..” 云妙雪苦笑道: “是啊,可真倒霉呢..对不起,耽误了你查办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呢..你说是不是?” “...” 云妙雪对他的话不做回答,黑暗里倒吸口冷气,举起左手,露出了肩膀,这才发现左臂衣袖破碎,皮肉被拉伤了好大一块。 那李社的功夫太过霸道,隔空射来的气流里,居然还夹杂着三股劲气,正是这三道劲气,在她的肩膀上撕了三道深深的口子,看上去就像被猛兽撕裂出来的一般。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丝巾,飞也似的裹紧伤口。免得伤口继续流血。 任孤尘蹲在一旁警戒,眼睛却不知何时放在了她的身上,说道: “姑娘..你的胳膊可真是白皙水嫩..就是留下了这几道伤疤,日后怕是不美呢..” “闭嘴!再看剐了你眼睛!” 任孤尘不敢再说话,朝她双手合十,那意思分明是——对不起,认怂了。 云妙雪哼道: “如今天下间,巾帼不让须眉,当官从军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谅你也不敢轻薄了女子。” 任孤尘摊开两手,诚挚地说道: “姑娘你太谦虚了。不敢轻薄于你,是因为你刚才踢我那脚..若是力道再大一点,我可真就吐出来了,这会儿手臂还痛,胸口发闷呢。我怕再挨一脚,我怕是昏厥过去了呢..” 云妙雪道: “别抱怨了,十丈多远,若非我拉你一把,你还不一定跳得上来呢。” 他们在这说了几句话,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由远及近。 只见十几名侍卫终于翻过院墙。其中几人继续往狮屠铁像寺里翻去,剩下的人,则开始搜索两墙之间的通道。 云妙雪低声道: “跟我走!” 说着,她悄无声息地纵身跃上墙头。 两人轻身功夫都是顶尖,任孤尘自是不消多说,那云妙雪学得了方白羽一身的功夫,虽然时日无多,但方家“取作”出身,家中绝学,就数下盘的功夫最多最精妙。 须臾间,无惊无险地绕过了塔楼,穿过狮屠铁像寺,进入河岸边的柳树林里。 任孤尘见离河越来越近了,这才说道: “敢问这位姑娘,你打算往哪里走?” 云妙雪道: “还有差不多十丈就到河边了,只要过得河就安全了。” 任孤尘惊讶地道: “这永安河最宽处,二十多丈,如果被人追上,难道真的潜到水里去?听我说..咱们随便找处地方躲躲,过了子时,街上就没有多少人了,那时再走也不迟。” 他虽然身为神捕,武功高强,可是他们四位最擅长的,还是擒拿与合击之术。若说水下功夫和闭气法门,倒是一般般。 云妙雪道: “这倒是随便你,你想留就留下吧,我可必须走了,时间不多!” 任孤尘无语地说道: “什么时间?保命的时候呢,还赶什么时间?” 云妙雪道: “你不明白。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我今日也算有缘,不过大概后会无期了,但是不管怎样..今日还是多谢你救了我。你好生保重!” 任孤尘怔怔地看她离开,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他突然想起一事,忙道: “等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你..究竟你得手没有?” 云妙雪闻言一震,难道他要查的东西,与我所要看的是同一件..她想了想,转身问那人: “我见你在案前犹豫了半天,到最后也没拿起任何一件东西,究竟所为何事?” 任孤尘嘿嘿笑道: “我不确定,线索是否在佛像中,而且这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一个问题,你为何没取走那东西呢?” 云妙雪道: “我不是贼!我问你,若两尊佛像里,只有一尊是大夏国进贡之物,会是哪一尊?” “哎哟~” 任孤尘一拳击在手心里,说道: “我那时候正是为此犯难呢!我觉得可能是右边那一尊,可是又拿不定主意。你有何高见?” “大夏国未被我朝灭亡之前,举国信佛,所以盛产佛像。不过我听说西域诸国雕刻所使用的是直刀雕刻法。” “是以他们刻出的雕像,棱角分明。而我中原地区,自飞卢朝以来就逐渐采用圆刀雕刻法,所刻佛像圆润得体。” “再者,大夏国所奉乃小乘教义,玄奘法师就曾言及此国的佛像,尽得更遥远的拂菻等国之技法影响,多形状怪异,大异中土,所以大夏国进贡的,是左边那一尊呢。” 方家既为“取作”之首,对于各色古玩宝物等,知之甚详。方白羽每日里除了教她武功,还要给他介绍各种知识经验,所以她很快便辨认出了哪一座是大夏国当初进贡的佛像。 任孤尘听了她的分析,顿了片刻,拱手行礼道: “姑娘高见,佩服之至,在下受教了。然则..那佛底所刻..” “告诉你吧,那句话是‘地狱我入’!” 说完了这句,云妙雪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任孤尘看着离去的云妙雪,心中猜测着她这番来此的目的..难道她是哪个秘密组织的? 可看她的功夫不像是京城这边的,反而倒是和那徐州方家的有些相似..但方家人怎么会来京城呢,他想不明白,便摇了摇头,不做多想。 “地狱我入么..” 明王啊,你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自三个月前,圣上派出的暗中监视明王的棋子,便一个个的失去了联络。奉圣上旨意,六扇门秘密出动,查明此事。 卫摘星与付乘风最近下了梁洲查办福威镖局灭门惨案,京城里只余他和白展堂两人。 他和白展堂根据情报,分别蹲守两处。 一处乃是同福客栈。线人回报,魍魉手唐三近日会现身同福客栈。那唐三作为明王手下最有能力的一群人之一,最近动作频繁,不知是意欲何为。 一处便是这杜将军府,据探子回报,明王最近似乎和杜将军走的蛮近的。 只是他没想到,查了两日,杜将军府里啥也没查出来,看来只能等等看,看明王会不会再过来。今日倒是见着明王了,可出了这档子事,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罢了,先去寻那死猫吧。 第二十二章:三公子装傻充愣 “七妹..你该不会..是来劫牢的吧?” 唐三明眼里瞥见她身后的白展堂和小捕快,却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一早便认出了白展堂来,三年前他们便打过交道,也正是因此,他不喜欢六扇门的探马,连带着,那小捕快他也讨厌。 佟湘玉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说道: “劫牢可不好玩,还是劫法场更风光些呢~” “哎哟!” 隔着牢室的木头空隙,她的脑袋,忽然被被唐三狠狠敲了一记,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脑门子生疼,惨叫一声。 “就你还劫法场?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被擒来在这里坐牢?” “怎么还是我的错咯?我又没让你帮我取那..” “我且问你,你几时到的南阳?” 唐三露出羞報的表情,一副羞于启齿的表情,说道: “我在这里寻那东西,整整八天,东西还没寻到,钱就花光了..现在你既然跑来了,你自己找吧。” “五哥,湘玉这也是没办法,‘飞雪’路上不慎伤了腿,不但不能跑,走半日还得歇半日哩,豫州的这段路程我便走了四日。” 佟湘玉委屈地揉揉脑袋,又道: “对了五哥,师兄里面就你最聪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姑苏织造的家伙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个什么账本,李家之变,跟你可有关系么?” “我打哪儿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京城我都两年没去了,肯定和我沾不上边儿。至于那李家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来时他们满门就已经被屠了..总之,我什么也不知道。倒是现在这些个朝廷的阿猫阿狗……” 唐三故意地将“猫狗”二字读得特别重,边说边拿眼,斜瞧着白展堂和方白羽两位,他骂白展堂,连带着方白羽也一起的骂了进去: “简直是他娘的草菅人命,随便逮个人就交差,等咔嚓了我脑袋之后,他们才好领功领赏哩。” 白展堂在一旁静静地抱剑而立,眼帘低垂,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全当唐三这般话是放屁。 至于方白羽,也是看神经病一般的,看着唐三在那儿叨叨叨。他也不知道是朝廷怎么得罪得他,出起口来这般的毒辣。就算是他,也不会这般讽刺于人,阿猫阿狗什么的,简直是不堪入耳,还是“哎哟卧槽”听起来儒雅随和一些。 “那你是被何人栽赃的,居然..没有发现?” 佟湘玉奇怪的说道。他师兄一向来讳莫如深,城府最是难摸到,就算是师傅也看不透他所思所想,做起事来也是稳如泰山,被抓进了牢里,这还是头一回呢。而且往日里,五哥说话斯斯文文,不知怎的今日如此反常,所以他现在打口里说出的话,老实说,她也是半信半疑。 唐三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说道: “我昨天..刚睡醒就发现桌上多了包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这位‘英明神武天下第一’的白大人就冲进来了。我见他虽然带了剑来,却未拿剑指我,也不还手,还想问他作甚,可他也不给我时间解释,就把我绑了来..我还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呢!” 佟湘玉摇头叹气道: “五哥哇,我早就说你睡觉睡得死,你还不承认,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她这般说着,便转过头来,问白展堂道: “白大人,你怎么会知道东西在我师兄这里?” “有人报信。” 白展堂淡淡的说道。他站在一旁,虽然这唐三多番地嘲讽于他,他也不生气。他知道,这是他还在为三年前那件事情生气呢。可是彼一时此一时,若是仍然耿耿于怀,他倒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搭理那唐三。 “是谁?” 佟湘玉理所当然的问道。 白展堂微颦了眉,说道: “白某不知,那人只留下一封信,而且信..是直接放在桌上的,我们并未见过那人..” “这么说,我师兄..一定是之前就被人盯上了,有人想要嫁祸给他呢。” 佟湘玉皱眉想了半晌,又问唐三道: “五哥!你来豫州之后,有没有..偷过东西?” 唐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快说啊!五哥!” 佟湘玉从空隙中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着急的说道: “五哥!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风流侠士,还顾忌什么风度不风度的?” “哼..” 唐三的头发,被她揪得生疼,可硬撑着就是不出声。其实他倒不是不愿和她说,唐门弟子,劫富济贫,去那贪官的府上,拿几件不义之财,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今日白展堂在场,他怎么能当着这只猫咪的面,招认自己偷过东西呢。那多丢面子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魍魉手唐三公子.. 白展堂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故意将目光看向天花板,并不看他,只淡淡道: “方第你做捕快也时日不短了,我考考你,偷盗杀人,孰轻孰重,按我朝法律该如何判刑?” 方白羽多会来事儿,一下子就懂了他意思,笑眯眯的说道: “白大哥,我朝律法最是仁慈,比起前朝,减大辟者九十二条,减流入徒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但由是如此,这杀人还是要判死刑的,至于这偷盗嘛..初犯杖刑二十,累犯杖刑五十。白大哥,我说的可对?” “嗯,方第记忆力当真不凡,这么快就将刑法记得如此清楚,却是分好不差呢。” “那是我朝法律编纂的合理,裴寂、房玄龄等人大才,实在是我被之楷模呢。” 方白羽和白展堂,一唱一和的说道,仿佛当唐三不存在一般。 闻言,唐三又是一声冷哼。只是眼里闪烁,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 佟湘玉不耐烦地又拉扯他的头发,气道: “五哥!别哼了,快说啊!难不成,你当真指望我去劫法场你才开心?” “..我就前夜去了趟雷佳音的府上。” 唐三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来,说道: “可我..也没拿什么东西啊,就随便拿了那么三四五六件有趣的小玩意儿..” 后面的话却越发小声,只是含含糊糊地一带而过了去。方白羽在一旁听着差点就笑出了声来,这唐三公子当真是有趣的紧,偷就是偷,还说是拿..他要是知道他这身体的前主人也是天底下排的上号的大盗贼,方家更是把偷说成是“取作”这种听上去很有文化的说法,怕是要活活的笑成傻子。 “没人发现么?” 佟湘玉这么一问,唐三倒是来了劲儿,抬起了脑袋,生气的说道: “你师兄我的轻功是白练的吗!?人?你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都全部被我甩掉了。” 那就是说,还是被人发现了咯..佟湘玉想了想说道: “雷佳音,他..不是那个什么三司使吗?” “你去朝廷一品大员的府邸偷盗?” 白展堂无语地问道。说话间若有所思—— 雷佳音乃南阳人,官为三司使,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他在京城为官,除了妻子,其余家人都留在了南阳老家的府邸中。只是不知三司使府邸又和本案有何关联,这唐三究竟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不等唐三再开口,佟湘玉便已不满地说道: “这雷佳音不过仗着自己的女儿雷玉娇是皇上宠爱的贵妃,倒将我飞鸟朝一大半的家当,都捏在手中了。皇上美人当前,把祖宗不任外戚的规矩也忘了,竟然弄了个三司使的差事给他。当真是昏庸无道!” 说了这番话,她又不以为然道: “这样的人,偷便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佟湘玉说的话虽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但是话语间毫不忌讳,对皇上也颇有微词,白展堂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除了那里,五哥,你可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佟湘玉又问。 “没有了。” 唐三斜眼看她,心中道:七妹,你不知道吧,我还去青楼廊坊游玩了几天,真别说,这里的姑娘们,个个的让人流连忘返,有趣至极。嘴上却说着: “南阳这个鬼地方,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要不是为了帮你这臭丫头备办贺礼,我一早便走了。 佟湘玉盯着脚尖,原地里踱着步,转了两个圈,还是想不明白,抬头道: “那..这些天,你周遭可有什么稀奇事没有?” 唐三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将方才佟湘玉扯乱的头发,一并掠到胸前,细细梳理,不再言语。 “五哥,你在牢里再呆几日,我去想想法子。” 佟湘玉转头问道: “白大人,敢问我师兄几时过堂?” “此案疑点甚多,近日内,应是不会过堂的。” 佟湘玉点点头,表示感谢。 “小七,你万不可逞能!” 唐三正色说道。 他不希望佟湘玉牵扯到这个事情中来。这南阳的大牢,如果不是他自愿进来,仅仅凭一个白展堂,又怎么能抓的了他呢..可是眼下白展堂和方白羽在此,他又不便和她说自己的真实算计,所以只能一个劲的顾左右而言其他.. “五哥,你自己当心才是呢~” 佟湘玉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就这么点能耐,横竖里,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 第二十三章:梦若清风官缘浅 三人一齐出了牢室,到了外边,佟湘玉抬头望向白展堂,轻声问道: “白大人,若是抓不到那栽赃之人,是不是我师兄便非死不可?” 她此番来豫州找唐三,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终于见到了师兄,可人又被关在了牢里,她怎能不急? 看白展堂默然不语,佟湘玉便已明白了大概,咬咬牙说道: “那就是说..无论怎么样,我也得把那人给揪出来!” “湘玉姑娘,这是朝廷之事,刘大人和我们自会尽力办理。你还是莫插手为好。” 白展堂沉声道。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公门有公们的道理。他虽然知道佟湘玉冰雪聪明,或许对于破案有所裨益,可毕竟她是江湖之人。 “此事关乎我师兄生死,我怎么能不管!?” 佟湘玉急眼说道: “刘大人和你,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事事周全得。我若查出那人,既救了我师兄,不也是帮了你们吗!?” 她言辞恳切,目光期待的看着白展堂的脸,好希望他可以同意自己和他们一起抓住那人。 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查案子,并非江湖儿戏,自有公门法规,姑娘并非公门中人,不方便插手,还请原谅则个。” “你..” 佟湘玉咬咬嘴唇,见白展堂句句不离公门道理,便没再说话。 这世间上,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恩赐,便是教训。 他让方白羽先去送佟湘玉出府衙,自己则复回到外书房中,向两位大人,细细禀明情况。 “嫌犯唐三,在前夜里,去过三司使雷佳音的府邸..还偷了几样东西..” 白展堂将得到的一些内容和两位大人说明了一番。 等他说完了话,刘自成皱眉望向古县令,若有所思地说道: “古大人,你觉得这其中..会不会有关联呢?” 古时强点头说道: “大人是说..雷佳音和甄世隐之间么..下官以为,甄世隐此次去京城的行动十分蹊跷,皇上无召,他突然进京,很可能是去找某个人。若说这个人是便是财政大臣雷佳音,这么一来,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 “可这也不过是本官的猜测。” 刘自成的眉头,皱得越发得紧。 雷佳音总管王朝财政,在京城结交了不少朝臣,势力颇大,而且他上面,还有皇上庇护。 此事,若与他有牵扯,确是麻烦非常,一个不慎,只怕是他这个按察御史都乌纱不保.. 古时强知道刘自成心中所思,见他心里烦闷,遂岔开话题,朝白展堂笑道: “那位貌美如花的佟姑娘可回去了?” “已经让方弟送她回去了。” “呵呵,那位佟姑娘倒真是冰雪聪明呢..” 古时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只可惜她是江湖女子,又是出身的唐门,要不然我倒真想将她召入衙内,定是个得力的助手。” 刘自成闻言,也是淡淡一笑: “也难怪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只可惜,又有多少人才,可以真正为朝廷所用呢?” 朝中诸位大臣,凭借着真才实学获得皇上赏识的人,不过寥寥。更多的不过是玩弄权术的弄臣罢了。 而那些个,位高权重者,又有几人是真心为着飞鸟王朝的江山社稷着想呢?只怕眼里,只有自己的仕途权力和家族兴盛吧..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胸中郁郁,不由长叹口气。 像是古时强这般的能臣清官,也不过是混的个南阳县令,三科中举的探花啊,在这南阳县一待便是一辈子。 若不是他刘家世代为官,门第深厚,自己恐怕连这按察御史也是想也别想得。 苍天啊,这难道就是帝王家的心术么? “刘大人..” 古时强未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倒勾起刘自成的一番心事,笑着说道: “刘大人这么说,下官和白大人倒都是无地自容了呢。” 白展堂闻言,说道: “白某不过一介武夫,能够委身六扇门,抓抓犯人,办办案子,已是心满意足,屈就了古大人倒是真的呢。” 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刘自成不由失笑,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别给我下套了。白大人,你先去用饭才是正经,只怕晚些时候还得有事呢。” 白展堂提剑施礼,微笑道: “白某先行告退。” 说着,白展堂便出门,见到方白羽正倚靠着栏杆等着自己。 “白大哥,我看今日那唐三定是有什么事情满着没说的,至于那佟湘玉..” “方弟,不消你说,我也省的..下午咱们吃了饭,我教你一会武功吧,等到了晚上..” “好!” 他听道白展堂说下午就要教自己功夫,立马就来了干劲。他还以为真的要等到明天开始才能学呢。 “白大哥,我可以问问不,你下午打算教我什么功夫?” “先教你内功心法吧,你体内的内力太少太少,想来定是你练得那心法过于粗浅,不得上乘。” 他不知道方白羽练得那是神休秘籍,还道所练过于下乘。 “白大哥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内功吗?是不是你身上练得内功心法?” “不是,方弟你身子..很弱,我挑了一门比较适合你来练得功夫,你放心,丝毫不比我练得内功差,而且真要比较的话这门功夫天下数一数二的厉害呢~” “那白大哥,你当初为什么不练这功夫呢?” 方白羽奇怪的问道。 “额..方弟,内功心法不是越高级便越好,讲究的是练得纯度和深度,就算你的心法高我几筹,可内力不足我,真打起来你还是打不过我呢,武道博大精深,任何一门功法甚至是外功,练到巅峰都能成为顶尖高手,我只不过是选择了适合我的..” “..况且..这功夫练起来须得是童子身,若是圆满之前...这功夫便废了呢..我的身子破的早..” 白展堂初时还说的头头是道,说道关键处,这声音便是越来越小了,甚至渐不可闻。可方白羽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哎哟卧槽! 白大哥,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难道就享不得女色了!? 人家也想要小姐姐亲亲抱抱的好吧,你这不是断我活路吗?大圆满,鬼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练到大圆满!? “那个..白大哥,我也想..” “方弟,我这是为你好。你身子不知道是发生过什么意外,有许多的隐疾,老实说..从我给你把脉那次来看,你分明应该是死了的才对..这些天,倒是越来越有些活力了,可是我担心你这身体只怕还是活不长的..” 什么?你说什么?活不长? 白大哥你不是在搞我吧? 我特么..不行赶紧问问清楚。 “白大哥?为什么活不长?是有病?还是有伤?还是说因为体质的原因么?” “实话你这身子..是极其稀罕纯阴体,按道理说这种身体是不可能存在于男人中的..可是存在就是合理..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教你练这《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比较合适,这功法,老实说,从创造出来就没人练到过大圆满,就连创造者也没做到..或许你的体质有可能练成大圆满..” 方白羽一脸囧态地看着白展堂说道: “好吧..反正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既然白大哥说最适合,那就最适合吧,我听大哥的。” “嗯,方弟你懂就好。等你学会了这《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我再教你些外门功夫。” 囧.. 为什么我现在好像也没有很开心呢.. 哪个笨蛋才想练童子功啊..白大哥你不是看我长得帅,怕我以后跟你抢妞吧..狗蛋的.. 听到白展堂和方白羽的说话声走得远了,刘自成叹道: “此次姑苏织造账本一案,才开了个头,便死了一位官商大员,更是有李家满门被杀..一想到来日,将要发生的事,实在是令本官心惊。” “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大人又何必为此伤神呢。” 古时强宽慰道: “此次圣上,好不容易才下了彻查姑苏织造的决心,大人可万不可手软才是。” “古大人所言极是,我再去那贡庭书院看看。此番之事,倒是可怜了那帮儒生了,好端端受了连累,还死了个学生,只怕那东殿还得做个法事才能再次使用..” 刘自成站起身来,离开书房,独留下古时强仍在处理公务。 一缕阳光自窗口射入,落在书桌的纸墨之上。发着光亮的黑,微微眩目。 ...... 夜深时分。 南阳县衙一片寂静,唯有古时强的外书房中,灯烛依旧。 梦若清风官缘浅,心静如水淡苍生。谁能想到,他这小小的南阳县令,虽芝麻点大的官,可他仍是心甘情愿得付出了二十年.. 二十年! 就如同一个刹那那么短,弹指间,红颜衰,青颜也老。 古时强瞅着明亮发热的盏灯,只是这灯芯怕是要烧尽了呢.. 犹记得当年,和同乡一起进京赶考。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回首看来,花也非花,梦也非梦。 铅华洗尽,何人,又在轻轻细数,长安城里,满地黄花?落花成冢,又是何人,在默默清扫,一地落黄? 仕途如梦,梦亦凄寥..他不由得看得痴了。 夜间巡守的官差,两人一组,共六组交叉巡夜,一个时辰换一班,个个神情肃然,没有丝毫怠慢。 远远地,还能听见更夫王狗蛋的梆子敲过了三声,不知道,他今天喝的是什么酒呢? “大人,已经是三更天了,你要早些歇息才是。” 燕小六推门进来恭敬说道。 古时强搁下了笔,捏捏眉心,淡淡笑道: “已经三更了啊..我说怎么觉得眼睛里,开始酸疼了呢。” “大人,您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没歇多久。” 燕小六对古时强,恭恭敬敬。若不是古县令当初救了他,他怕是早就被狼吃了去。他轻声说道: “夫人方才,悄悄来探过几次,见大人整理卷宗,便不敢惊扰大人,想是心里..担心得紧。” 古时强闻言一怔,缓缓起身。方才他过于专注,竟不知夫人来过。 待他走出了外书房,燕小六锁好了门,在他的身后提着灯,跟着往后院里行去。 才行至院中,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燕小六在方白羽来之前,那可是南阳县捕快里耳朵最好使的。 他身形一顿,飞快回头望去,可却没发现任何异状。 第二十四章:解忧阁苏橙来京 “钩子在我这里!” 一个黑色锦衣男子,从二楼的一间房里走了出来。 他手背在身后,一步一个脚印,迎面走来,正是晚前赠酒之人。他朝着同一时间里出了房门来的方白羽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今儿个来此..可是专门为的等你呢,魍魉手唐..三..公..子!” 他说着便快步走下了楼梯来,身后跟着三名奇人异士,也都是高手。 方白羽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倒是一眼瞅见了刚走进来的爷孙两人,一个是方扬,一个正是方苏橙。 看来长安之约是近了,不知道他们俩回去以后打点的如何了.. “少爷..” 爷孙俩上了楼梯,朝着方白羽略一施礼。 “你们来了..看来距离几位叔叔伯伯到来,也是没几日了呢。” “少爷..三年没见..你又清减了不少..” “呵呵,清减无妨,你们先去用膳,完了各自回房里休息吧。我已经定了四间房,各有一间..” 方白羽拿出了两把钥匙,交给了他们,接着说道: “对了..雪儿出去了,她屋子里燃着香..一会你去检查她回来了没有..” “知道了少爷,我们先去用饭,今天赶了一天路,还没好好吃过呢。” “嗯..我在这里看看热闹,你们去吧。” 说着方白羽便下了楼去,他还想要会会这唐三公子呢,没想到,被那锦衣人先声夺了。 “你是?” “欲将雪莲逐,大雪满刀弓。师兄在外面这些年..不会是识不得这莲花图了吧?” 锦衣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唐三的脸,那目光好似择人而噬一般: “不才钢千本朱芫青。” “呵呵..没想到你都这般大了..这几年..师傅可好?” “师傅他老人家好不好,等你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我自然省的..只是,王爷之恩尚未报完..我怕是还得留些日子..” “没报完!?哼..那我可管不着..但是马上就是师傅的寿辰了,你难道连这个都忘的一干二净了么?” “不敢相忘..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的,我既然尊称你一声师兄,今日里,你同我回去,倒还万事有的商量。可师兄若是再这般推推搡搡,那么今夜,可就是清理门户了!” 朱芫青和唐三,虽然是师兄弟,可是两人从小并不在一起长大,没有什么感情。 唐三是唐门的天才,自幼便极少和他们一起学武,一直吃的,是师傅佟百部的私人小灶。 自然而然的,他虽和师傅女儿走的近,却和几位师兄弟走的远了。 今日里来的四位,正是他的几位师兄弟—— 老二鬼知子张本煜,老三锦地罗苏牧云,老四魑魅手谢重元,老六钢千本朱芫青。 而台上坐的那位正是老五魍魉手唐三! 至于老大代赭石关风月,与小师妹佟湘玉,此番却是没来。 “..既然输在了师弟的手里,我也是无话可说,也罢,待我向王爷辞了行,便随你回去吧。” “唐三公子慢走,此番我胜之不武,还请再比一场!” 眼看那唐三就要离去,慕容萱出声说道。 适才她还没藏钩呢,不知那朱芫青使得什么邪门功夫,居然将钩子变了过去。 莫名被人插了一手,她心中不悦,狠狠瞪了那朱芫青一眼,伸出胳膊,拦住了唐三几人的去路。 屋子里的众人,见如此,也是马上起哄: “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更是有人喊道: “朱公子!你也来露一手吧..刚才那无相天魁比试得算不得数哩,钩子是你拿走的,不是她藏得,不如你来好好表演一个吧!” 一时间大堂里人声鼎沸。 朱芫青性子可和唐三大不相同,他听得耳朵里吵闹轰轰的,便不喜欢,正想要出手。 忽然! “篷!”的一声,不知是哪里来的朴硝粉,顿时,大厅里变得白茫茫一片,他赶忙闭气,四下去瞧是怎得回事。 只见,几十来个没有功夫的宾客,一个个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嶒!” 雾气里,忽然一道寒光乍现! 只见一槟细剑,飞也似的地刺向了唐三的后背。 “小心!” 朱芫青刚喊出了口,唐三好像后背里长了眼睛一般,左手突然出动,掷出一枚白石子。“叮!”那石子撞在了剑尖处,将剑反弹了回去。 还没等唐三开口,又是三把宝剑刺了过来,而且来的更快,角度更刁钻,分别指向他背后的心俞、天宗、盲门三处。 唐三再也顾不得风度如何,连忙前扑,一个懒驴打滚。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 四名黑衣人呈四角合围之势,露出了身影来。 “解忧阁办事,三万两唐三!不相干的各位,还请速速离开!” 解忧阁!?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方白羽也是大吃一惊,那个疯狗组织么.. 这天底下有两大刺客组织,一个是皇城里的御剑楼,还有一个便是江湖上的这解忧阁。 御剑楼只有皇帝可以调遣的动,寻常人倒是不会惧怕它,因为能让皇帝记得的人不多。 但是这解忧阁可就不同了,只要出得起银子,除了当今天子,不管是谁都敢刺杀! 那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组织之一,莫说是西岭唐门,就是少林,昆仑这样的江湖名门也是不敢招惹了解忧阁的。 既然解忧阁办事,方白羽便没了插手的意思,他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也不离去,静静的看那唐三怎么个死法。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要会会这魍魉手呢.. 见方白羽坐在了椅子上,慕容萱走了过来,挨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我来中原之前听我大师傅说,中原大地,豪杰无数,多侠义之士,从不会见死不救,怎得?这位公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 “呵呵..你要是知晓那解忧阁是个什么来头,便不会这般说话了。” “嘻嘻..还真是个冷酷的人呢,我当然知道解忧阁是个什么组织..只不过我觉得他们可杀不了他呢。” “也许吧..不过要是那人出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呢..” 他话没有说尽,眼睛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店小二。 “你们不许出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唐三见几位同门就要出手想帮,他不想今日里,他们因为自己而得罪了解忧阁,便大声喝道。 “不知道是哪位大爷要买我的性命?” “抱歉!解忧阁规矩,恕我等不能相告!” 说着,四名黑衣人手下也不含糊,将唐三围在中间,招招都是杀招,招招不离唐三身上要害! 朱芫青眼里剑光闪烁,思索不定。他的三位师兄站在一旁,也不表态,好像是为他马首是瞻。 ...... 云妙雪从热气腾腾的澡盆中钻出来,伸手抹去脸上的水,靠在木桶上闭目养神。 说是养神,倒不如说是缓一缓,其实这会儿,她心里还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呢。 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可算得是有生以来,最惊险的时刻。绝地求生大逃杀啊。 她决非胆小之人,只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失手逃亡的时候,也从未遇上如此强的对手。 “不过终究是逃了出来。” 她有些得意地想: “这将军府的龙潭虎穴也闯了出来了呢。” 她正得意地哼哼小曲,门“枝哑”一声被推开。 云妙雪吓得整个人缩进水里,却听咕咚一声,有东西被丢入桶内。 云妙雪捞起来瞧,原来是一段比小指指甲还短的残香。 方苏橙说道: “小丫头,你还真是逍遥呢,出来吧。” 云妙雪冒出头,只见方苏橙在屋子里摇摇摆摆乱晃。他们也来京城了。 方苏橙发髻散开了来,几缕青丝垂落至腰间;外面罩的衣裳不知哪里去了,露出白皙的肩膀;被粉红色胸衣高高托起的胸部犹自起伏着。 云妙雪小声道: “苏橙姐姐?你喝多了?” “多?不多!才四五壶而已。姐姐高兴哩..当初那个小丫头,也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呢..” 方苏橙一屁股坐在床上,躺了下去,尽其所能地,伸展开四肢,喃喃地道: “姐姐高兴..本以为你过不了这些关呢,呵呵..只差那么一点香..就结束了..你居然还是射灭了它..字呢?” 她突然昂起头,紧张地问: “字..你摸到了么?” “地狱我入。” 方苏橙往后一仰,脑袋撞得床咚咚作响。 云妙雪赶紧跳出了桶,抓过衣服裹在身上,小心地走近方苏橙的身边。 她们虽然当初只见过一面,可是方苏橙三年过去了,一点模样未变。当初她为了她,顶撞方白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云妙雪小心翼翼问道: “苏橙姐,你怎得了?是不是我回来得太晚了,你不高兴?” 方苏橙用手捂着脸不说话,过了老半天,才长长嘘出一口气,顿时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她疲惫地说道: “不高兴?怎会不高兴?你别乱想。香还没燃完你就用袖箭射熄了它,是不是?那便是通过了..过了就是过了。也就是说..你离方家少奶奶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云妙雪怔了片刻,坐在床边帮她解开发髻,取下各种头饰,轻声道: “苏橙姐,你真是喝太多了..” 方苏橙恼火地抓着头发说道: “这..这也叫多?我还没喝够呢..”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裹紧被子,随即再不动弹。 云妙雪瞧了一会儿,以为她睡死过去了,不禁叹息一声。 她穿好衣服,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梳理头发。 她知道方苏橙在想什么—— 说得没错..如果下一次能成功,她的身份便不同了。 她不再是逃匿的官宦之后,而即将以徐州望族方氏长房长孙方生的未婚妻身份,参与到方家明争暗斗的宗室角逐之中去。 而苏橙,终究不可能与少爷.. 次日。 云妙雪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侧面窗户上的镂空格子里,照进屋子,一束束,照见无数尘埃。 方白羽有一次说,浮尘仿佛俗世芸芸众生,起伏不由己。她这一刻不知为何,突然深有所感。 她看了片刻,但觉全身无一处不酸痛,忍不住伸个懒腰,身上披的一件衣服落了下去。 只听身子后方苏城说道: “丫头,你醒了?” 云妙雪回头,见方苏橙正襟危坐在案几前,正持剪修剪牡丹,再插入一只景德窑出的牡丹花瓷瓶内。 她按着太阳穴问: “什么时候了?我头好痛..” 方苏苏橙说道: “已经过了巳时了。你呀,不知哪里来的习惯,睡觉不到床上睡,都像小狗一样得趴在窗边。风吹天灵,头痛还是小事呢..少爷也真是不会照顾人呢。” 云妙雪手足并用爬到她旁边,拿了张饼就要往嘴里塞。 方苏橙一手拍落: “哼!别忙着吃,我说..那事你做成了么?” 云妙雪轻叹一口气。 昨夜里方苏橙喝醉了酒,说的话做的事,到第二天倒都统统都忘了。 看来昨晚..她果然很不高兴呢.. 第二十五章:守门听宫取作侯 “你倒是说啊?到底没找没找到?” 方苏橙凑近了她的脸庞,眼睛瞪得浑圆,果真是将昨夜之事忘的个一干二净。 “地狱我入。” 云妙雪无语的说道。 方苏橙啪的一拍手掌,欣喜莫名,那高兴的神色,竟不似作假。说道: “哈哈!雪丫头,做的漂亮呢,你果然不负众望!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她丢了剪刀跳起身子,在屋里原地转圈,衣袂飘飘,跟一个疯丫头一般。说道: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有资格跟两位老爷争了呢。哈哈哈..少爷十多年的苦闷日子,每日的不甘心,终于是等到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云妙雪吃着饼,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还说不一定呢..不是说,还有一次考验的么?我自问..也许再没那运气了..哎哟!” 方苏橙给了她一记脑瓜子狠敲,又伸了左手,掐她腰上的肉肉。 “哎哟..饶命..饶命..疼疼疼!” 方苏橙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不许你胡说,你一定会成功的!少爷,也一定会坐上方家少主之位的!” “雪丫头,我们的希望可全落在你身上了,懂吗?今天晚上,继续行动!” 方苏橙语气坚定的说道。 “今晚?这么急啊?以前羽哥..都是隔一阵子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们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云妙雪沉默了,她心里大概的也清楚,已经接近关键的时候了。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趁热打铁,不可松懈!而且最关键的是,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 “好吧..小雪知道了..” 方苏橙坐到椅子上,扳着指头算道: “益州刘氏本家祠堂族谱第一桩,荆州刺史蔡诩坤府邸御赐琉璃勾玉扳指第二桩,三司使雷佳音豫州府上所藏九羊方尊铭文第三桩,长安城御剑楼楼主我飞鸟天师古三通的御赐软肋甲第四桩,还有辅国将军府大夏国进贡佛像第五桩,哈哈!等完成了这最后的一桩,我看三老爷、七老爷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妙雪听了她细数这半年来所做的“考验”,虽然听起来每件都是骇人的大事,仍然兴趣缺缺,问道: “好了..苏橙姐,今天晚上,又是哪件宝物?” “嘿嘿,最后一道考验,倒是要取点东西了呢,到城南的乔府里,摘白车月光一枝。” “就这么简单?” “如果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培育出白车月光的话,这事可真就简单了。” 云妙雪歪着头想了一阵,有种不妙的感觉,忙问道: “你所说的乔府..主人是谁?” “开府仪同三司乔不易,乔大人。” 云妙雪倒吸一口冷气,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 无力地往后躺倒,紧闭双目,两手乱摸,饼也不吃了,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忽的,她摸到一张被子,拉将过来,盖在脸上,打了个直挺,再也不动了。 方苏橙叫她如此自暴自弃,感叹道: “果然,咱们方家,没有一个正常的呢。少爷喜怒无常,生平专好折磨人。爷爷喜欢裸而狂歌,一把年纪,却能旁若无人。你呢,雪丫头?你原是喜爱装死呢..” “死人可不是那么好装得..” 云妙雪喃喃说道: “开府仪同三司,自置幕府。权同亲王,仪同三公,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祭祀阙,圣上师法,无所总职。方今朝廷一品的大员..我是..真的怕了。” “所以这一次,我们也不给你限制时间了。总规是,在三老爷和七老爷进京之前,你完成便可以了。” “苏橙姐..我们一再侵扰世宦权臣,一旦失手,恐累家族..难道三老爷七老爷他们,在制订这些计划的时候,就如此胆大妄为,毫无顾忌?” 方苏橙听得了她这么说,正色道: “胆大妄为?说得不错!这便是我们方家的祖训呢!” “若非胆大,老爷也不会直至生死度外,倾尽全力,夺得取作之首,守门听宫侯位了!” “若事事顾忌,又岂能做成大事?你别看三老爷七老爷平日里奸诈,在这关键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必定以最危险最艰难的法子,磨炼子孙体魄心智。” “也正因此,方家时至今日,仍然保有天下第一之誉。你别再说了,一旦失手,唯死而已,到时候我们也都下来陪你便是。” 云妙雪听到祖训,只得爬起来,整理衣裳,一脸严肃的说道: “是..我明白了,一旦失手,唯死而已。小雪必当倾尽全力,不敢顾惜贱身,反致连累大家。但是..苏橙姐..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云妙雪膝盖跪在床上,一点点的挪到了跟前,凑近了方苏橙,说道: “苏橙姐,你们答应过我,等我完成这六件事情,就告诉我,我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我心中,真的很困惑,已经憋了三年了..求求姐姐,你现在就告诉我罢,不然做这最后一件时,我定仍心存疑惑,思前想后,失了手可就坏了。” 方苏橙沉吟了片刻,见她言辞恳切,叹息道: “好吧,反正即便我今日不说,少爷也马上就要告诉你了。” “你也知道,我们徐州方家,素来与益州赵家、冀州公孙氏,并称为天下三大取作。” “咱们三家,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绝活。我们方家以轻功和剑法著称,赵家精于易容和暗器,公孙家则以五行遁术奇门遁甲为长。” “虽然几百年过去了,如今里,各家富贵已久,早就不以此为生,但是功夫却丝毫没有落下。取作取作,这些年是只作不取,倒也没出纰漏。” “许多年来,三家都想争着做龙头老大,于是明争暗斗,各不相让。” “十八年前,当时仍然健在的高宗,突然召集三家的族长,命三家挑选精英,各施所长,谁先取回高宗指定的事物,谁就是天下取作之首,封赏守门听宫侯!” “守门指的是守卫皇陵与国门,听宫指的皇帝有召听侯宫前。” “高宗乃文成武德之帝,他所定下的目标必定惊世骇俗。于是三家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争得个你死我活。” “不过最终此物,为我家老爷,也就是少爷的父亲所得,高宗大喜,封侯方进。” 云妙雪没想到,方白羽之父竟然还被高宗皇帝封为“守门听宫侯”,不禁愕然。即便是他爷爷,也不过是官至司空,并无侯爵。 飞鸟朝早些时候,太宗东征西伐北战,打下了无数的基业。虽然太宗励精图治,可是等他撒手人寰之后,天下仍然纷乱不止,占郡为王者,不计其数。 高宗初时为稳定中原,征赏并用,平定内乱,赐爵封侯,也是从不吝惜。 但到了圆治后期,能得到侯爵之位的,非战功卓著者不可。 方进竟然以盗贼的身份,得到高宗侯爵封赏,实在匪夷所思。不禁问道: “苏橙姐,方老爷他..究竟夺得的是何物?” 第二十六章:佟湘玉夜访书房 “具体是什么..只有参与此事的三人知道,而他们亦在高宗的面前立下毒誓,决不外泄。” “听我爷爷说..此事因干系太大,老爷回来后就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搬到了西厢房,不在管事,也不在参与族长之位的争夺。” “到现在,那东西已成为方家、赵家和公孙家家最大的禁忌,谁也不肯再提。” (第一卷这一条线暂时完结,“那件东西”很关键。) ...... 见燕小六突然顿足,古时强停下脚步问道: “小六,怎么了?” 燕小六搭眼细细扫过周遭,回复道: “无事..大概是只猫吧。” 待两人离去,一个黑影,轻轻巧巧地,自屋檐翻落而下。落到了地上悄然无声,显然这轻功并不弱。 外书房的门已上了锁,黑衣人也不动那锁,从怀里掏出根细长的银簪子。 从一旁的窗户缝隙伸进去,轻轻一拨,窗户已开。 黑衣人打开窗口跃进了书房,随即合好窗户,猫着脚步,摸到了书桌旁翻检起来。 窗外虽月光如水,但因门户全闭,室内颇为昏暗。 可那人眼神却甚好,伏身翻翻拣拣,有条有理,并不弄乱东西。 《圆治南阳编敕》、《报春寺残卷再考》、《南阳盐田税赋之断片》、《刑科散例编篡》…… 难怪古时强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原来除了案子,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办啊。 黑衣人在心中暗叹,复将这些册子放好,再待打开抽屉。 忽听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道剑光如水银流注,仙人指路,直刺过来! 黑衣人慌忙躲闪,身子一仰,从桌底滑出,反手由腰际抽出一柄软剑。 两剑相交,火星四溅! 来人一身黑色官服,胸前白线绣着锁链图案,黑官帽,剑光映在脸上,显得清冷非常。 “小捕快!?” 黑衣人看清来人面目,心中暗叫不好。 这方白羽一直跟在那白展堂的身后形影不离,此时他现了身,只怕那只臭猫也是不远了。 必须趁着白展堂出手之前,还得赶快溜了才行。 她用力格开剑,使了招白蛇吐信,直取方白羽的咽喉。 方白羽练功时间很短,不得不仰身躲避。他今日下午学会了《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学会了功夫,随后又学了门剑法,此时刚好用上。 说道练功,他所练的这门童子功,共分为八层。第一层算是入门,练成了,内力相当于是三流。第二层则是二流,第三层相当于准一流。四层一流,五层一流巅峰,六层则入顶尖高手行列。 至于这第七第八两层还无人炼成过,所以也不知道如何,但是想来,是不会差的。 或许正如白展堂说的,现在最适合他的便是这门内功。他练这童子功,只两个时辰便融会贯通了第一层。 丹田气海快速灌成,若不是白展堂说他身体糟糕,他还以为自己是练武奇才呢。 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出道即是巅峰! 他却不知,他的这具身体,以前可是装着顶尖高手的内力。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四经八脉,也就是十二正经,变得错乱了,身死道消。 不过这童子功不走十二正经,而是走的奇经八脉,所以不仅没成桎梏,反而速成。 这些道理,其间种种,环环相扣,释清楚倒也简单。凡这天下武学,除了密宗和魔门等,大多走的两种路子—— 十二正经,也就是胆经,肝经,肺经,大肠经,胃经,脾经,心经,小肠经,膀胱经,肾经,心包经,三焦经,这十二条经脉。 此十二经脉连接了人体内,心肺肝脾肾,大肠,小肠,胃,胆,膀胱,三焦等五脏六腑之正气。并使按十二时辰的变化,自然而然,周天运转。 奇经八脉则是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 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别道奇行。诗曰: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 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 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这八脉里有八个重要的穴位,又分别是—— 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 方生早年间修炼方家心法《登龙诀》,十二正经都打开来,成就“雪衣修罗”之名。 后又更进一步,自创音波功《天音御中》,以气驭琴。初时总不得舒畅,后来便想了一个法子,将内力从十二正经运转,转道奇经八脉输出,去操纵那琴,果然畅快无比。 虽未有机会大成,却也打通了八脉里的两脉,而且完好无损,正是督脉与任脉。 而这童子功,每一层需要基础条件便是打通一脉。所以方白羽修炼这童子功,第一层和第二层却是可以速成的。 黑衣人一剑将方白羽逼开了,趁着空档里,便想跃出屋外。 谁知道那方白羽却不知使得什么鬼法门,竟然依法炮制,仰身滑行,也使了一招白蛇吐信,向着他的脖子刺去。 “咦?” 黑衣人惊疑一声,连忙退后,躲开来。 黑衣人不信邪,握着手中软剑,刷刷刷连使了三招,分别是枯木逢春、举案齐眉、劈头盖脸! 方白羽眯着眼,也不惊慌,好似黑衣人本尊一般的,也使出那三招,分毫不差地迎将上去。 这三招,前面两招都是试探招,但是第三招却是杀招。 两招拼过。 黑衣人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死在对手的第三招下,心中大急,赶忙变招,变劈为缠。 只见他手中的软剑,就像吐着信子的灵蛇一般,弯曲身子,缠住了方白羽手中的宝剑。 “撒手!” 黑衣人低喝一声,手下用力,打落了了方白羽的剑。趁着他还没缓过神来,飞身跃出了书房。 黑衣人刚出了门,只见外间,刀刃如雪。白展堂、邢捕头诸人个个持刀而立,围成一圈。 只是一瞬迟疑,后面方白羽已紧随跃出,剑光如电,直奔门面而来.. “叮!” 蒙面黑巾,飘然落地! “果然是你..” 方白羽看着她的真面目,好似并不惊讶,撤剑收回,退到了白展堂的身子后面。 “你夜闯南阳府衙,意欲何为?” 佟湘玉立在当地,看周遭兵刃林立,真是半分办法也没有,只好苦着脸道: “我若说是误会,你信是不信?” 白展堂自然不信: “方才姑娘在书房中找什么?” “你白日里说,有人留了封信让你去擒我师兄,所以..我想瞧瞧那信中,是否有线索可寻。” 佟湘玉一脸无辜道: “我就是打算瞧瞧,又不是来偷东西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先将她押人大牢,待明日两位大人提审。” 白展堂示意邢捕头,沉声道。 忽有一声自众人身后响起: “不必等明日了,把她立即带到书房吧。” 正是古时强的声音,原来他行至中途,听见这边的动静,是故去而复返。 “古大人!” 燕小六跟在他身后,欲劝他先行休息,但想到他的脾气,还是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邢捕头上前去,缴了佟湘玉手中的软剑,将她带至书房。 “古大人,我是冤枉的!” 古时强才刚刚坐定,佟湘玉就飞快道。 “那么,姑娘倒说说,他们冤枉你什么了?” 古时强微微一笑。 “冤枉我偷东西啊,可我没偷!” 佟湘玉委屈道, “我都说了,我只是想看看那封信。这书房里头的东西,还没有几样..” 她眼角瞟过白展堂手中的无邪宝剑道: “是我看得上的。” “湘玉姑娘,白某并未说你偷东西。” 白展堂说道。 “你虽然没说出口,可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映着烛火,佟湘玉的眼睛亮得出奇,正理直气壮地看过来。 白展堂一时语塞,虽然她此言,颇有些强词夺理,但自己当时,倒确实是这么想的。 “姑娘想看信,可以对本官直言,为何要夜探府衙呢?” “这个..白大人再三说你们公门的事,不让我一个江湖女子插手其中。我想,你们大概也未必肯给我看信。再说..” 她笑嘻嘻地说道: “古大人日理万机,劳心又劳力,为这点小事情打扰您,我也不忍心是不是..所以干脆就自己来了。” 古时强方才已看过桌上的东西,还是自己此前离开时的样子,并未缺少物件。 他自忖阅人无数,看这姑娘虽然天真烂漫,但眸子清澈,不似奸佞,想来她所言非虚。 第二十七章:见信纸何妨捕快 “佟姑娘,信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古时强从抽屉里取了信,示意燕小六拿给她。 佟湘玉接了信,并不急着拆开,而是将信封对着烛光,端详片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接下来取出信笺,同信封一般端详半晌,方展开来细看: 欲擒凶犯,玉藏坊玄字一号房。 这封信寥寥数字,一眼便看明白了。至于信中所写的玉藏坊,这是南阳县最出名的一家青楼,南阳乃墨客骚人聚集之地,这里青楼廊坊繁多,天下闻名。 “佟姑娘,你可有所发现?” 古时强问道。 佟湘玉皱眉摇摇头,沉吟道: “从信上看,我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一旁的燕小六、邢捕头等人,不禁心中好笑。 这信无提名,无落款,也无地址,根本无迹可寻,猜不出理所应当。 古时强仍问道: “那姑娘有何线索么?” “这纸是宣城宣纸,无加粉加腊,也无印花,想是小作坊所作,市面上随处可见,普通得紧,并无特别之处。” 佟湘玉凝眉道,继续分析着: “墨是苦耽桑柴墨,无九仙子助香,也是寻常物品,可见这写信之人..并非什么风雅之士。” 闻言,古时强点点头。 “字,是小篆,墨迹透纸而出,一撇一捺间,力道有余,而轻灵不足,居然还学人魏碑。写出这样的字……” 她看着直摇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说道: “我若是写信之人,羞也羞死了。此人必然是一个粗通文墨的习武之人。” “何以见得是习武之人?” 方白羽忍不住问道,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毕竟见识和人不同,若是花花草草,他倒还能认得出来。 可是你说这纸是啥纸,墨水是哪里生产的什么墨水,什么人写什么字,他当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非但是个习武之人,而且还是个使剑的。” 佟湘玉得意洋洋,微微笑道: “小捕快你看啊,这字虽然写得丑,但笔势流畅,运腕颇为干脆,只是护尾却时有时无。飞卢朝蔡邕大学者所传《九势》称:‘护尾,点画势尽力收之’。此人不会护尾,多半是被练剑所误,可见他所习的剑招,必是一去无回,没有余地的。” 她见是方白羽问她,有心炫耀一下本事,当着大家的面儿,给方白羽“仔仔细细”地介绍着。 闻言,方白羽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被人教育有什么羞耻的。 不耻下问。学会了,以后也多一个可以装逼的本事不是么。他作为一个前现代人,可没有古人的矜持自尊。 如果用古人的标准来衡量他,那就是没节操加不要脸。前一刻跟你大战三百回合我很无敌,下一秒就是“大哥你好,这招叫啥我也想学”。 “姑娘所言确实有道理。” 古时强与白展堂相视微笑,目光中满满都是赞许。 其实,此信他早已与白展堂、刘自成二人细细研究过,所得出的推论,与她所说的亦是相差无几。 看着这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他下午间说的话浮上心头来—— “我倒真想将她召入衙内,定是个得力的助手。” 他有一个女儿也是和他这般大的年纪,只是早就嫁了人,不知道现在外孙又长大了多少.. “佟姑娘,你有这般本事,有没有想过为朝廷效力?” 古时强出声问道。 旁边的邢捕头等人,听他如此问话,都是一怔,心中皆道: 纵然这姑娘如何的聪明伶俐,但终是不大的女儿家,又是江湖中人,如何能让她入公门做事? 独方白羽一人,嘴角隐隐含笑,心下却是赞同。 他对江湖中人本无偏见,而且一直有浪迹江湖的愿望,况且这姑娘论才智思维,并不在自己之下(装..使劲装..)。 佟湘玉倒是很干脆地摇头: “我师父说,官府里没什么好事,我不入公门哩。” 她话音刚落,白展堂眉宇微颦,心中暗道: 这姑娘还真是口无遮拦,如此一句话,就把满屋子的人都得罪了个光。 古时强毕竟见多识广,只是微笑说道: “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本官也无言以对。白大人所言不错,朝廷之事,确容不得外人插手。望姑娘好自为之,若是妨碍了公务,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佟湘玉不满地说道: “不入公门,我一样可以查清楚。” “姑娘所言差矣,死的是朝廷官商大员,这官场上的事,错综复杂,一个不慎,死无葬身之地,不足为你们这些外人道也..” 听得古时强说的有理,佟湘玉一时也犹豫起来,咬着嘴唇暗自打算着: 眼下五师兄之事,才是第一等的要务,我做了官,等师兄的事了结,我再离开公门,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此一想,她便抬头满脸堆笑说道: “古大人,你们南阳府衙可还有缺的?师爷操练什么的,我都做得。近日里横竖无事,不如替你打打下手。” 古时强微微一笑: “南阳可是天下名城,虽一县之地,却也井井有条。南阳府衙要进一人,岂是件容容易事?” 闻言,邢捕头与方白羽相视莞尔。 这古大人也玩起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来了,想是要和她开个玩笑呢。 “你是南阳之首,难道你说了都不算?” 佟湘玉奇怪地问道。在西岭地区,县令就是一个县的土皇帝,政令更改都是随心所欲。 古时强摇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阳县乃我朝重县,盐田税赋甚为可观,自然是圣上说了算。” “什么?还得找圣上?” 佟湘玉挠挠耳根,转身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麻烦..是麻烦了点,等着,我这就飞哥传书给我六哥,麻烦他宫里去跑一趟。” 这下,倒是古时强急了,生怕她真去,要是惊扰了御驾,他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连声唤住她道: “佟姑娘,你且等等!” “古大人可还有事么?” 佟湘玉停住脚步,回首疑惑道。 古时强颔首说道: “..如此便先委屈姑娘,在南阳县当个捕快吧。” “捕快?” 佟湘玉瞅着方白羽的衣服打扮,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捕快..嗯..小是小了点,不过管用就行,那我就勉强跟这小捕快做个同事吧。” 第二十八章:吃早饭事事有理 听得佟湘玉愿意做个捕快,古时强遂起身,朝燕小六道: “今天已经很晚了,明日小六到制事取个牌子给她,大家都回去,早些歇着吧。” 见古大人亲点了佟湘玉当捕快,邢捕头、燕小六虽颇有疑虑,但仍是依言退下。 “佟姑娘,莫要忘了你的剑。” 既然佟湘玉现在已经是捕快了,那自然不能再扣着她的兵刃。 白展堂见佟湘玉也跟着众人施施然往外头走,浑然忘了,自己的剑还在他手中,只好赶上去递给她。 佟湘玉道了声谢,接了剑,往后腰间一插,那剑嗖的一声,从她腰间穿进去.. 白展堂定睛细望去,这才看清原来此剑的剑鞘,便是她身上的银丝腰带,软剑轻巧,正好盘在她腰间,如同束腰,倒也方便。 佟湘玉的这把剑名为“紫薇”,乃是当今铸剑大师欧治子采用百炼软钢打造,工艺精湛,刚柔并济。原是她母亲行走江湖的佩剑,后来她母亲生下了她退出了江湖,紫薇剑便给了她防身之用。 只是她从小娇生惯养,丢三落四惯了,此刻把母亲给的剑忘了,虽是不应该,却是正常。 “还没请问呢,这捕快,月俸多少银子?” 佟湘玉收了剑,突然抬头说道。 “月俸三两。” 白展堂京城来的探马,并不知道这些,倒是一直在他身旁的方白羽抢着回答道。 听到了方白羽说的话,她皱眉,满脸嫌弃的说道: “才三两啊..” 三两每月,对于方白羽这样的“穷人”倒是够用了,但是对于她这样大手大脚的大小姐,却是九牛一毛,未曾放在眼中。 前边古时强刚步下台阶,听见他们说话,转头道: “哦,对了佟姑娘!你夜闯府衙书房,此罪若饶,难以服众,就...先扣你三个月月俸吧。” “....” 佟湘玉瞠目结舌,什么?先扣三个月?班上没上,这连银子响都还没听到呢,怎么就没了? 这.. 方白羽笑着拍拍她肩膀,那意思分明是: 恭喜你,兄弟!虽然很委屈,但是我一点都不可怜你,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呢。 佟湘玉见状,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他是进了她的黑名单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嘲讽于他,也不在这一时。 ...... 次日清晨,南阳府衙的后街已颇为热闹,从卖早点的小铺里升腾出团团的雾气,一副欣欣向荣景象,一家一家,鳞次栉比。 豆浆、馒头、包子、汤面..林林总总,热气中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直引得人食指大动。 方白羽又叫了碗豆浆,然后望向坐在他对面的人—— 佟湘玉正一脸斯文地,吃着她今早的第三个包子,却不知,燕小六絮絮叨叨地说的,那些个衙门里头的规矩,她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佟姑娘,你初入公门,一时半会也记不清那么多,好在呢..来日方长,你自己多加留心学习便是。” 燕小六热心地讲了这半日,自己连一个包子都未吃下,继续说道: “呆会儿,我领着你去见邢捕头,你先和他一起,从巡街开始吧。” “我..巡街..”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佟湘玉费劲地咽下口中的包子,又饮了一大口面汤,方清脆地说道: “燕大哥,我不巡街!我是为了师兄的案子才当得捕快。我去巡街,那我师兄怎么办?” “你..当捕快都得从巡街开始的。不信你问方白羽,他也是从巡街做起的!” 燕小六急道。 佟湘玉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声说道: “这都去巡街了,谁来查案?” 方白羽拍拍燕小六肩膀,示意他莫要着急,这才缓声道: “佟大小姐,你刚进公司..县衙,我们原谅你不懂规矩。你晓得吗..凡是这新来的捕快,都得先巡三个月大街,才有资格查案子。” “三个月?那我师兄早就过堂了!恐怕脑袋没都没了!” 佟湘玉听到他这么说,马上急了: “你们这破规矩,实在不好,应该改改了。巡街和查案,又没什么关系,难道巡街巡得多了,就越能查案?实在是没道理啊!” 不远处,还有几个正在用吃早饭的捕快,听见她的话,都往这边望来。那表情分明是—— 哪里来的愣头青!? 方白羽倒是没有什么,燕小六顿时大为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佟姑娘..这个..就稍后再说吧。” 燕小六硬着头皮接着道: “呆会儿..你和我先去领牌,领了牌你便算是走马上任了。这个衣裳么..虽然还有几套现成的,只怕尺寸都大,还得请裁缝量了重新做。” “不做也没事,这衣裳又黑又灰,我瞅着实在不好看。” 她皱了皱眉说道。 燕小六是个心快口直的汉子,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同行,就是犯人,说话间自然不懂含蓄,此时看她诸多挑剔,不满地说道: “你又不是什么天仙,还得挑什么衣服!?” 这话语气颇冲,佟湘玉却不恼,笑嘻嘻地说道: “这道理你就不懂了吧,正因为不是天仙,所以才更得留意衣着打扮呢。难道长得不好看,还愈发把自己往丑里打扮不成?” 方白羽、燕小六相视无奈,心中皆道: 这姑娘怎得事事都有道理!?这当捕快是闹着玩的玩?也忒不懂事了,以后得好生调教一番..免得出笑话。 两人正在为难呢,抬头见白展堂朝这里漫步走来,忙起身让道: “白大哥(大人),快过来坐!” 白展堂依言而来。 只见燕小六一脸的郁郁不乐,方白羽这个一向来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是无语地表情,而旁边佟湘玉则是若无其事地吃着包子,两相对比,不由得,让他觉得有几分滑稽。 方白羽见白展堂眼圈里隐隐发青,遂叹声道: “昨天晚上因为某些人..搞得飞晚八晚的,直闹到半夜三经,白大哥,你回去后是不是也没睡好?” 第二十九章:十二大正说易经 白展堂知他意思,也不责怪佟湘玉,笑道: “我历来睡得浅,早就习惯了。你们一会儿可是要带湘玉姑娘去领牌?” “白大人,正是如此哩。” 燕小六颔首,无奈地扫了佟湘玉一眼,后者已开始吃第五个包子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明明是个大小姐,对于食欲却一点也不挑剔,一个接一个的包子吃进了肚子里。 “我原说让她跟着邢大哥巡街。大哥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不会欺负新人,谁知这姑娘就是不肯..” “你让我先巡三个月街,那我师兄怎么办?我自然不肯!” 佟湘玉抬头没好气道。 白展堂闻言微微一怔,他倒是忘了捕行的这规矩,想来古大人昨日夜里,也未曾考虑到这层关系。 佟湘玉是一心想为师兄脱罪,才勉强入的公门,此刻让她去巡街,想也知道她定是不肯。 “公门规矩不可废..” 白展堂缓缓道,装着没看见佟湘玉正瞪他,然后又道: “不过湘玉姑娘心急师兄安危,也是情有可原。不如..让她先查此案,待案结后再去巡街,二位以为如何?” 论起官阶,白展堂比燕小六、方白羽不知道高哪儿去了。不过大家同为捕行中人,他又把方白羽当做徒弟看待,加上燕小六为人仗义,所以白展堂和他们说起话来,也甚是柔和。 “如此也好。” 燕小六见白展堂肯打这个圆场,自然再好不过,便说道: “既是这样,此案白大人最为熟悉,不如就让她跟着你吧。” 他可管不了佟湘玉这尊大佛,所以顺着台阶,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白展堂。 白展堂倒也不介怀。他昨日看佟湘玉聪明过人,心中也对之存着几分好奇,若是她能发现自己未尝发现的破绽,却是件好事。 “白大哥,那我也不巡街了,我也要参与破案子。” 方白羽巡了这些天的街,早就腻了! 他几天前就想跟着他一起去查案子。可是苦于自己巡街时长未满,他本就是受古时强等人照顾颇多,不好意思提要求的.. 这也便是他昨天为什么努力“显摆”自己的原因所在。 他明知道自己那么做必然会得罪佟湘玉,可还是站出来了。他又不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这...” “白大哥,您做为领导,不能偏心是不是..再说我的本事你也看到过了,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呢。” 方白羽一脸期待的看着白展堂。 “就你?你有啥本事?” 佟湘玉吃得差不多了,听道他说想要一起查案子,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捕快也是个新人啊,巡街未满三个月...哈哈哈,她忍不住出声讽刺道。 “我的本事可大着呢..怎么的?你想比试比试?” “比就比!谁怕谁啊?” 白展堂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此刻心情大好,也是乐得和他斗嘴。 “...” 白展堂见他们两个一副马上就要吵起来的样子,顿时大为头疼。 感觉..带上这两个家伙的话,办案子过程中,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一时间有些凌乱.. 燕小六见白展堂一副头疼的样子,顿时大感有趣,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神捕头疼的.. 他摸摸肚子,到现在还一点东西没吃呢。忙叫了一屉包子,想要将刚才未吃的都补上,顺便也看看戏不是么。 “好了!你们两个在这样下去,一个也别想参加!” 终于白展堂眼见着两个人就要撸起袖子干起来,忍不住出声喝止到。 “要想跟着我一起查案子,也不是不行,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许吵架!如果你们吵架了,那就都回来巡大街!听到没有!?” “哦..” “知道了,白大哥。” ...... 燕小六吃了早饭,带着佟湘玉先去领了牌子,又到巡捕房转了-圈,不过就是认认脸,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 方白羽则坐在凳子上,看着白展堂吃早饭,等他们回来。 不一会儿,两人一起回来了,佟湘玉手上多了块小铜牌,她拿在手里,随随便便地,拿着晃荡,很不当回事儿。 “姑娘收好!这牌子虽小,但若弄丢了,让别人捡了去冒充捕快,那罪可不小。” 白展堂看她拿制牌浑不在意,忍不住道。 “哦..” 佟湘玉老老实实地,依言收入怀中,没顶嘴。 这让燕小六有些错愕。他刚才一路过来跟她说了几次,收好牌子,不要玩它,她都没在听的。 这白大人一句话,她就乖乖的收起来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燕小六见白展堂还在吃东西,笑着说道: “方才领她去巡捕房,里面的兄弟直说:古大人莫非是想要效仿花门女将,也弄个南阳女捕出来给咱们衙门增增色哩。” 闻言,白展堂和方白羽都笑了。 其实这话虽是玩笑,但那些人说时的语气口吻,却颇有些瞧不起佟湘玉的意思在里头。 花门女将,那是大飞鸟朝最出名的将门之一,满门忠烈,万人敬仰。 花木兰、花千步、花不痴..无不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花门女将哪里是她这个江湖女子比得了得,这话分明是在调戏于她。燕小六自己心中也对佟湘玉也不喜欢,自然不会替她说话,不过是大家笑一阵罢了。 此刻白展堂已用完早食,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对方白羽和佟湘玉说道: “我今早正好要去案发的李家一趟,你们就随我来吧。” 佟湘玉点点头,跟着要走,似乎又想起一事,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对燕小六道: “以后给嫂夫人买胭脂,别买那些个二三钱银子的便宜货了,味道实在太冲。” “上好的胭脂,也越不过一两银子,质地味道,都要胜出许多。你又不是拿不出银子,下回可记着,别抠门了。” 燕小六愣在当场,秋风凌乱了他的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待他回过神来,佟湘玉和白展堂方白羽三人走远了。 “嫂夫人用的是何种胭脂,她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身上有味道?” 一旁刚吃完了早点的捕快们,凑了过来,在燕小六身上一通乱嗅: “我们怎么就没闻出来?” 他们调笑着燕小六。 “去去去!” 燕小六忙把他们推开,心中直犯嘀咕,这佟姑娘的鼻子,还真跟狗鼻子一样.. ... 一路上。 白展堂看佟湘玉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地走着,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只在大街两旁的铺子瞄来瞄去,目光中透着股新鲜劲,活脱脱地,还是个孩子模样。顿时觉得心情放松不少。 至于假徒弟方白羽,这时候也是沉默无言,嘴里虽然小声,却念念有词着,不知道是在算账,还是在回忆着什么东西—— 天山遯,乾上艮下。初六,遯尾,厉,勿用有攸往。六二,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九三,系遯,有疾厉,畜臣妾吉。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九五,嘉遯,贞吉。上九,肥遯,无不利... 终于白展堂忍不住好奇。 “方弟,你念叨的是什么?什么六二、九五的?” 他奇怪的问道,旁边的佟湘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背地里却偷偷听他俩对话。 “白大哥,这是易经啊~也不知道我背的对不对呢..” “易经是什么经?我只听说过净土五经、禅宗七经,却没听说过这易经是什么经..佟姑娘,你知道易经么?” 他口中所说的这些五七经书都是佛教经典。飞鸟朝和以往各朝都不相同,乃是三教并立,儒释道各家经典学说大相径庭,数量也是不同。 其中这佛家经典,以十二大正经为正统。 分别是净土五经——《无量寿经》、《阿弥陀经》、《观无量寿经》、《普贤行愿品》、《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 禅宗七经——《心经》、《金刚经》、《圆觉经》、《楞伽经》、《楞严经》、《维摩诘经》、《六祖坛经》。 除了十二大正经,别有天龙经书十八部。又分别是—— 《华严经》、《涅槃经》、《胜鬟经》、《地藏经》、《大藏经》、《俱舍论》、《大涅盘经》、《佛遗教经》、《解深密经》、《成唯识论妙法莲华经》、《十善业道经》、《瑜伽师地论》、《大乘起信论》、《盂兰盆经》、《四十二章经》、《八大人觉经》、《占察善恶业报经》。 这三十部经书,便是太宗时期,玄奘法师西天取回各种经书后,整理而出的大乘佛法经要。也是白展堂所知的,至于这《易经》,他却是闻所未闻。 “..没听说过呢..要说经书,除却十二大正经,其余诸如大藏经、妙法莲华经等我也是看过不少,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易经呢..莫不是密宗经文,或者是小乘佛法?” 小乘佛法最近于原始教义,现在多为西域诸国所信奉,其经典以《阿含经》《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为代表。 至于密宗则最为神秘,她知道的也不过是《大日经》《金刚顶经》《大毗婆沙论》三样。 至于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隐世禅宗,她就是道听途说了,好像有个《摩诃衍经》什么的,不甚明了。 听到他们两个说的话,方白羽大感诧异。 难道说..这个世界没有易经吗? 可是如果没有易经,那《以心功》《传心剑》这两本功法,又从何而来,为何又完全契合周易之道? 这白展堂和佟湘玉都说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想来是不会错的.. 他连忙解释道: “哦!易经啊,易经就是很容易念的经。嘿嘿..你们都是文化人,看不上这样的胡扯经书也是正常,我念着玩的,不必当真呢。” “方弟,多读经书确实有利于习武悟道。很多武学皆是出自经文,可是你千万不能读一些奇怪的书啊,要是读的不对,走火入魔可就糟了。” 白展堂一脸严肃的叮嘱道。 “知道了,白大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看奇怪的书了。” “你知道便好。” 经此一闹,方白羽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以后有机会要多读读这世界的经书典籍呢。 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像那与王重阳斗酒的奇士,创造个《九阳真经》什么的..他这般胡思乱想着,随着方白羽一同前往李员外的家中。 第三十章:案发之夜下着雨 “湘玉姑娘,方弟稍等..” 他忽想起了什么事情,顿住了住脚步,叫住两个人道: “我们还是先去验过那些死者的尸身,再去案发所在吧。” “尸身!?” 佟湘玉的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 “那个、那个..那个不是有仵作吗?” 方白羽虽说没有她那般不济,却也是一脸吃了垃圾的便秘表情。他还没见过凶杀案死尸呢,李家满门,包括李荩忱都还没有下葬,只是入殓进了尸房。 “虽说有仵作..但只怕会有疏漏,此案事关重大,应当再细细验过。” “白大哥说得是..不过..我们还是先去那李员外家瞧瞧,我一般习惯最后再看那个..” 莫非他们俩怕见尸首? 白展堂心中奇道。 湘玉作为姑娘家,见了尸首怯懦原也是常事,只是他本以为佟湘玉是江湖中人,胆子再怎么说,也应该比寻常的姑娘家大些才对。 倒是方弟,一个大男人家,又是捕快,居然会怕尸体,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先看现场,白大人,你觉得这般可好?” 佟湘玉拿眼偷瞧白展堂的神情,试探地问道。 “也好。” 白展堂不欲为难他俩,便点头应允了。 李家大院距离府衙颇有些路,三人沿着大街走了很长一段,又拐了几个弯,一处挂着“李”字灯笼的黑漆铁皮大门,这才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 佟湘玉略微看看四周,奇道: “李家有几处大院?此处怎得如此偏僻?” “此处的地块..风水最好,却是偏僻了些。” 方白羽点头说道。 “..好歹也是前织造副使,即便是告老还乡,又怎么住了个这般偏僻的处所?” 她微皱了皱眉,沉吟道: “莫非..” 后面的话她虽然没说出口,但三人心中想的却都一样: 李员外恐怕是要躲避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否则他回了南阳,也不必不待见乡里。这与往常里,乡亲们所熟悉的那个李员性格外大不相同。 白展堂上前叩门。过了好半日,才有一位瘦瘦小小的老头子,过来打开了门。 “白大人,方捕快,是你们啊。” 老人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知道刚才是在做着些什么。 白展堂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这几日除了我..可还有别人来过?” “就来了些官差把尸首搬走了,除此外再无别人了。” “他是这里的老仆?” 佟湘玉探出脑袋来奇怪说道,方白羽也是奇怪地问他: “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那老仆与他大眼瞪小眼,无语地说道: “方捕,小人没死,死的那个是马强。小人那晚,躺在柴房里酒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哦..” 方白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李员外原来是织造副使,告老还乡以后,几位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老官差也一同来了南阳养老。死了的那个马强便是其中之一。 佟湘玉笑嘻嘻的说道: “酒真是好东西,也亏得你喝多了,要不然只怕你也..” 她说着,伸手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架一划,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神情模样甚是可爱,只怕是老仆人不喜她这番模样。 说罢,她也不理呆在当地的老仆,自顾自地跨进里面。 白展堂看佟湘玉不问出事地点在何处,只在院子里转悠。至于方弟却是第一时间去查勘那杀人的现场。 他并不着急,只是立在院子里静静等候,院子里秋风吹过,叶黄叶落,煞是好看。 佟湘玉来回踱了两三趟,方抬头问老仆人道: “这院子里的花草,多久浇一次水?” “四五天浇一次,有时下雨就不浇了。” 老仆顿了顿,方道: “前几日的秋雨,直下了一夜一天,所以小人一直都没浇水。” “出事的那夜,也下着雨?” “是的。” 佟湘玉面露喜色,又在官驿内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时而俯身细看,时而跃上墙头。 大概过了一盏茶工夫,她蹲在墙头上朝白展堂招手: “白大人,你来看看这个!” 白展堂依言跃上墙头,顺着她的手指尖望去,墙头上有几处青苔被压扁的痕迹。 “脚印?” 白展堂嘴角微扬,眼底露出一丝赞许。 其实他那日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墙头的脚印,闭口不言,不过是想看看她能不能发现而已。 伸出手顺着痕迹的形状比划一番,佟湘玉颦眉道: “有两个人,都是男人,其中一人身长七尺..” 她用手掌在脚印处比了比,又道: “另一个矮些,大概是六尺有八。只有进的脚印,想是事后从门口出去的。” 白展堂点点头,她的推测与自己的推断一般无二。 从脚印来推测一个人的身高,这是足迹学,还是他初入六扇门之时,在办案过程中从门主身上所学到的技巧。 只是不知,她从何处学来的,或是无师自通? “这里也有哩!” “身子高的那个朝东边去的,另一个朝西北面而去。” “西北面是厢房,李员外就死在那里;东面是厨房,死的是老官差,至于庭院大堂等处,死的就多了,甚至还有捕快,应该是受到牵连所致。” 白展堂淡淡解释道。他们这般寥寥数语交谈,便基本还原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前奏。 ..事发那天晚上下着雨,杀手有两名,先是跃上墙头,观察了片刻,然后他们开始行动! 一个人奔东边几间厢房而去,另一个人则冲向了大厅和厨房等功能区。然后..痛下杀手,男女老少不管是醒着的,还是睡下的一个不留! 只是此案有两处一点,为什么当时会有捕快在场,还有一点便在那老仆人的身上。 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老仆人在一旁惊道: “不是说,已经抓住凶手了么?难道还有一个凶手不成?” 佟湘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抓住的那个可不是凶..” “湘玉姑娘!” 白展堂沉声喝住她,目中隐含威严,示意她莫要乱说话。 “白大哥!你们快过来..” 第三十一章:乌头钩吻阳春白 佟湘玉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别开脸去,却没再说什么。 “白大哥!你们快来看看..” “走,去厢房里看看吧。” 听到方白羽的喊声,白展堂越过她,率先往后面的厢房走去。心道,这姑娘既入了公门,怎地说话还是如此口没遮拦。 来日方长,她这性子自己会吃亏不说,只怕还将连累到官府。 推开那间厢房的门,便见地上干干净净的,与之前来时的狼藉模样,大相径庭。 白展堂一怔,刚要问话,那老仆人已赶上前来,赔着笑道: “我昨儿个,才把这屋子给打扫利落了。” “谁让你打扫的?” 白展堂面色一沉。 “这个..” 老仆人忙道: “小人是想..这厢房里头还得住人,一地的血迹,瞧着怪疹人的。” “那么,厨房你也一定打扫过了?” 方白羽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啊,小人日常做饭做菜,若是不打扫,这实在是..” 老仆人苦着脸,唠唠叨叨地说: “不瞒几位说,自我那马强兄弟死后,小人独自一人住在此处,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他俩不耐听他啰唆,走到方白羽的身边。 “方弟唤我可有事情?” “不错,你们看,这里..有一些黄色粉末,你们可有人认得这是什么粉末?” 方白羽拿手指着地砖的缝隙里。 只见那砖头与砖头之间的缝隙里,乌漆麻黑,啥也看不分明。 “哪里有粉末,我怎么没得瞧见?” 佟湘玉奇怪的问道。 方白羽倒是忘了,他的眼睛非比寻常,他能看得见的东西,别人可不一定瞧的着呢。 说着,方白羽用手中的剑撬起一块地砖来,白展堂和佟湘玉果然见到了一撮粉末。 “啊!这是..乌头钩吻!” 佟湘玉出身唐门,一眼便认出了这粉末的来历。 “是一种毒药吗?” “没错..这毒药不仅制作困难,而且十分歹毒,寻常人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立时便会口吐白沫,当场毙命..而且..” “而且什么?” 方白羽兴奋的问道,白展堂也是满脸希冀的看她。 “这毒药会制作的据我所知只有两人,至于拥有这毒药的..应该多一些..” 白展堂听她这么说,知道这将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将会直指凶手身份,说道: “湘玉姑娘,还请你仔细给我们说说。” “乌头和钩吻,原是两种毒药,皆是发源自益州地区。一百多年前,一位叫做赵无药的用毒高手,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法子,将两种毒药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极其恐怖的毒药..便是我们眼前所见到的这个粉末。” “我父亲说,方今天下,能制作这毒药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益州赵家的赵四海,还有一位便是京城的御医孟百川。” “那孟百川会制作是因为研究解药之顾,他贵为御医,想来这毒药不会出自他手..” 方白羽听了她所说,接着说道: “这间房子里我已经仔细勘察了,虽然诸多痕迹都被打扫干净了,我还是发现了两点比较有趣的事情。” “第一是这杀手杀人的手法,在我看来,甚是离奇。我觉得如果我是一个杀手,必然是怎样有效,怎样简单快速,就怎样的法子来..可这杀手杀人时,受害者出血量却奇大..血喷出的角度各不相同,溅得到处都是,想必他在杀人必定不是以自己熟练的手法来的..” “第二点,他当时身上是装着这毒药的,可是不小心掉了下来,而且撒出来许多..要么是与人搏斗过,要么便是他不擅长用剑,剑法使得一塌糊涂,从到处可见的血迹可以看出..他与外屋行凶的那位比起来可差远了..” 白展堂眼中一亮,他这般说倒是让他有了些思路,莫非凶手可能是益州赵家.. 只是凶手为什么要穿着唐门的衣服,又要嫁祸给唐三呢.. 就在他俩低头沉思时,佟湘玉突然说道: “不仅地上清洗过,连桌椅床柜也都抹得千干净净..” “看不出来,你这么个样子,打扫起来倒还真细致。” 听她语气有异,老仆人讪讪地不敢接话。 “你的月俸多少?” 她宛然一笑,又问道。 “一两..银子。” “才一两银子啊?这么点钱..家里头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怎么够用呢?” 佟湘玉侧头看他,说道: “想必平日里,你替李员外办事..打赏不少吧。” “姑娘这是说笑话呢。我一个小老儿,胆子又小,身体又弱。如果不是老爷不嫌弃,我只怕吃饭都发愁呢..” 老仆人愁眉苦脸地说道。 佟湘玉扫了方白羽一眼,后者盯着老仆人的脸,似乎他也正在思量,老仆人的这番话话。 “右手,不停搓动左手指尖,并时不时整理衣角,虽然你眼神坚定..可是你在撒谎。” 方白羽站起身来望向老仆人,虽是笑嘻嘻的模样,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 “我每月三两银子,都喝不起阳春白雪,你怎地?如此艰难..你还喝得起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是南阳出名的好酒,文人墨客最是喜爱,一两二钱银子才能打到半斤。 白展堂不知方白羽从何得知这老仆人喝的是阳春白雪,但看老仆人一脸慌张,便知被他言中。 原来不仅是佟湘玉鼻子灵敏,这方白羽的鼻子也是不遑多让呢。 “小人..小人喝的不是阳春白雪,是自家酿的米酒。” 老仆人强自镇定道。 “自家酿的米酒,能飘出阳春白雪的味儿..” 方白羽冷笑道: “呵呵,大爷,那你家真可应该开酿酒坊,想必一定是客似云来。不如你先把床底下的,藏着的米酒拿出来给我们也尝尝。” 老仆人被她说得心头大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展堂严肃道: “还不快去拿来!” “白、白大人..” 老仆人扑通一声跪下, “这酒..确是阳春白雪,可是..可是..此事确实与小人无关啊!这钱是雷公子赏给小人的!” “雷公子,是哪个雷公子?” “三司使的侄儿,雷泽雷公子。” “他赏钱给你做什么?” “他前些日子过来递了份信,说要老爷亲自打开,就赏了小人些银子,让小人不可走了风声。” “哪天?” “本月初一。” 方白羽和白展堂对视一眼,这天正是账本失窃的前一天。 “你可知他送信来所为何事?” “小人不知..” 他飞快道,忽又听见佟湘玉在旁边轻轻一笑,怕她又来为难自己,慌忙补充道: “不过老爷看了他的信,当天晚上便让马强送了封信去贡庭书院里头,次日晌午过了马强才回来。” 三人相视一惊,同时道: “信中写了些什么?” “这个小人确实不知!那信小人不曾见过,何况小人也不识字啊!” 佟湘玉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起来吧,怕什么,你不过是拿了点银子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我们自然不会吃了你。” 看这老仆人的模样不似撒谎,也再问不出什么,白展堂三人遂出了李家大院。 回去的路上,相比佟湘玉和方白羽的一派轻松,白展堂却只是皱眉苦思。 行了一会儿,他忽问道: “对了,方弟你怎得知道他喝的是阳春白雪?” “那个老大爷,跟着你们进来后,他一开口我就闻出味了。” 他笑嘻嘻的说道。 “我怎么没闻到?” “白大哥,你的鼻子怎能和我的比,我的鼻子,我的眼睛,可好了!” 他理所当然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不过,酒还是少喝的好..” “那你怎知他将酒坛子,藏在床底下了?” 白展堂又问道。 “瞎猜的。邢捕头就老是把酒坛子藏在床底下。” 白展堂不禁莞尔,有他这个“意外第一捕快”,和冰雪聪明的佟湘玉辅助,确实让案子进展不少。 “对了,白大人,这下是不是可以把我师兄给放了?” 佟湘玉跟在他身后面突然喜滋滋地问道,心想此事既然与雷泽还有那赵家有关,自然就是与我师兄无关了。 白展堂摇摇头,却不吭声。 佟湘玉看他如此,急道: “此事已经很清楚了啊!凶手有两人,一个是赵家的,还有一个是来历不明的用剑高手..便不会是我家师兄..” 第三十二章:验尸身还原前后 “湘玉姑娘注意言辞!” 白展堂一脸严肃地喝住她: “此间是闹市!” 佟湘玉好奇道: “那又怎么样?” 白展堂望着她,正色道: “湘玉姑娘既已是公门中人,就该明白轻重,此案关系朝廷命官,勿在人前谈论案情。” “哼..” 佟湘玉知道他所说有理,只是不喜这臭猫对自己如此说教,不开心地故意说道: “难怪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总不像是好人。这满大街的人,难道不是大飞鸟朝的子民?天下人管天下事,官府朝廷若是清廉仁政,又有何不足为人所道的!” 白展堂看她强词夺理,心中虽然微微恼怒,但并不欲与她争辩,只淡道: “方弟,咱们现在就去府中尸房吧。” 听到“尸房”二字,佟湘玉不由就先软了腿,偷偷瞥他一眼,看他神色冷然,赶忙拿眼神示意方白羽: 兄弟,快想想办法,你不会真的想去尸房吧!? 方白羽见她给自己不断眨眼睛,立刻便明白了她意思。 只是他虽然也怕见尸身,可是却和她不同,他安心做捕快,若是不克服心里恐惧,以后还怎么破案子..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而且他提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这个时候也不嘲讽于她,朝她打了个眼色: 你要是害怕,就直接跟白大哥说吧,他不会为难你的。 佟湘玉虽然怕尸房,可是更不想在这臭猫的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强自打起精神,默不作声地跟着走。 此时已近隅中,毕竟是南阳城,街上已热闹非凡。 早间里一些还未开门的铺子,此刻都开张了,来来往往的人也比来时多了许多.. 不过,佟湘玉这时候却无心再看。 她只觉得,距离南阳府衙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待到一路和两人进了南阳府衙的西南角门后,几乎是心跳如鼓,不能自已。 惧不知所起,一往而恐深。 她在心里反复地营造着尸房的恐怖..越是幻想,越是紧张.. 尸房距离牢房甚近,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子。 方白羽推开院门,唤了几声“王叔”,见无人应答,想是仵作有事出去了,便径直入内。 佟湘玉在院门口犹豫许久,才一步三蹭地,跨入小院。 小院正屋的门,已被白展堂推开,隐约可见几张长桌在内,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佟湘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湘玉姑娘,方弟,你们快进来吧。” 白展堂回头道,这才留意到佟湘玉已是面白如纸,与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问道: “湘玉姑娘..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佟湘玉硬撑着面子,勉强摇头,却也不进去,站在距门口一丈之外,犹豫问道: “那些个..都在里面?” 白展堂点头,看她的睑色开始发青,目光飘浮。 “你..不要紧吧?” 他还是觉得问下比较好。 “嗯?” 佟湘玉的反应似乎也慢了许多,半晌才猛地抬头道, “我挺好的!有什么要紧的?” “那进来吧。” 既然听她这么说,白展堂也不再多言,率先步入屋内。 李荩忱和李家的尸首就停放在屋子的西首,用两块白布盖着。 此时虽然不是暑天,但这尸首停了两日,已开始散发出隐隐恶臭。 白展堂素性爱洁,嗅觉虽不如佟湘玉,但闻此恶臭,也不禁胸内翻腾,眩然欲呕。但他只是微颦了眉,默默忍耐着。 佟湘玉终于进了屋子,目光刚刚触及那几幅人形白布,便慌忙移开,脚步千斤重一般,艰难万分地挪了过来。 然后,白展堂缓缓揭开一幅白布,李员外的尸身赫然在目,苍白的皮肤上浮现着暗青色尸斑..浮肿而变形的脸。毫无生气的躯体。弯曲..僵硬的手指。 “砰”的一声,白展堂回头望去,佟湘玉已不见踪影,门被撞得直摇。 他只好又盖上白布,轻叹口气,对方白羽说道: “方弟,你且在这里查看一下,是否有线索..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哦,好的。白大哥你去吧,我自己慢慢看..” 也不知道方白羽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块白布,一副白手套.. 他将白布戴在了口鼻上,说话翁声翁气: “嘿嘿,白大哥我有装备的,你放心。” 白展堂见他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便放心的去追赶那湘玉而去。 方白羽这幅打扮倒活脱脱地像个法医一般口罩是他提前做好了的,他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 寻找真相时间! 方白羽先是从李员外的尸体开始检查起来,然后是那双臂被砍断的捕快..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李员外的家中会有捕快,会不会是李员外提前有所预感..可能有人来杀自己,所以提前叫来了捕快守夜? 还有从李家的这些尸体来看——两种死法。 一种,是死于一剑穿喉,想来那身材比较高大的杀手,剑法极其高超,而且下手毫无犹豫! 另一种,死的就比较多样了,伤口各不相同,有深有浅,显然是好几剑都没有将人杀死,受害人甚至还有所反抗和活动。从尸体的种种迹象来看,都表明了一点,另一个凶手,身材较为矮小的那一名杀手..根本不擅长用剑! 还有这李荩忱,根本不是死于自杀,脖子上勒出的痕迹,分明是人死了才挂上去的。死于他杀..可是死因是什么呢..方白羽仔细的检查着李荩忱的尸体。 他开启瞳力,检查着尸体的里里外外.. 嗯? 为什么..他的心脏呈现出不正常的暗黄色..而且这颜色不就是.. 对..乌头钩吻粉末的颜色! 也就是说..这李荩忱是先被毒死的,然后凶手将现场伪装成李荩忱自杀的模样。 方白羽恍然大悟,心思快速转动,如此一来,时间线就清楚了!! 他在心中还原着时间线—— 那天黄昏他和邢捕头几人赶到了贡庭书院,一番讨论后,然后发现李荩忱死了。 这李荩忱,中午室友送饭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晚上才发现死了..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下午的时间段里行的凶,而且极有可能,就在他们身在贡庭书院的那段时间里。 然后,凶手拿走了..账本中的几张关键页,并离开贡庭书院,赶到了南阳城里,和另一位凶手一起去到那李家行凶.. 邢捕头带着几人连夜赶回了城里,可是凶手又一次抢先一步,完成了“封口”,李家满门被灭! 这凶手..很狡猾,实施杀人时故意穿着唐门印记的衣服,好让那捕快瞧见.. 嗯? 难道说..李员外提前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到刺杀,找来捕快..其实也是凶手安排好的,好让捕快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 如果说府衙的信是凶手送来的..那么凶手可以给府衙中送信,自然也可以给李员外也送一封信,全程的导演剧情,完全的在他的算计之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一定是个非常善于做计划的人.. 先是故意通知李员外晚上将会有人刺杀他,然后李员外找来了捕快守夜。 接着,凶手杀死李家满门,唯独留了捕快一口气,挑选的下手时机,就是在那段时间内,保证在他们行完凶后,恰好更夫王狗蛋打更到了李员外家门前!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捕快告诉更夫,杀手是唐门杀手,然后才断了气.. 最后,用剑的那名高手,再递一封信到南阳府上,告知衙门.. “欲擒凶犯,玉藏坊玄字一号房。” 将祸事引到了唐三的身上.. 凶手穿着唐门的衣服应当是故意留下的线索,因为如果真是唐门之人,必定不会如此招摇.. 只是,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唐三..在这之中,究竟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事情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还是说,其实没有这么复杂,凶手就是唐门之人,唐三虽然没有行凶,却是幕后的导演,计划了一切,那两个凶手只不过是实施者,后来双方之间闹翻了,见白展堂来了,事情不对,先下手为强,出卖了唐三.. 只是这样推断的话,不免有些牵强..方白羽心中更加倾向于前一种推断。 不管怎么说,现在..李家满人凶杀案,凶手可以锁定为两人! 一名高手剑客,一名擅长用毒,两人当中至少有一人善于制作计划,或者说背后还有参与者.. ...... 待白展堂找到佟湘玉的时候,她已几乎将南阳府跑了个对穿,正坐在厨房附近的树下怔怔发呆。 “湘玉姑娘!你没事吧?” 白展堂看她似乎受惊不浅,关切问道。 佟湘玉慢腾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茫然,却什么话都不说。 白展堂办案日久,也曾看过一些女子怕见尸首,却也不过是惊叫掩面而走,严重的或者会哭泣,但像佟湘玉这般怕得如此厉害的,却是头次见。 正巧,厨娘燕大嫂出来,看见二人笑道: “白大人,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饿了,要不我给您弄些点心尝尝?” 这燕大嫂,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娘家姓罗,单名倩字,因厨艺了得,深得古夫人赏识,故一直跟随古时强夫人身边。三年前又由古时强夫人做媒,嫁给了燕小六。 白展堂见是燕小六的妻子,他本就是儒雅有礼之人,自是不敢轻慢于她,忙拱手道: “嫂夫人好。” 燕大嫂见佟湘玉坐在地上,呆呆怔怔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奇怪的问道: “这小姑娘是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瞧这可怜劲的..” 第三十三章:排骨汤情愫暗种 “她..方才去了趟验尸房。” 听燕大嫂话中意思,倒好像是说自己欺负了佟湘玉一般,白展堂连忙解释道。 “尸房!?” 燕大嫂蹲下身子,摸了摸佟湘玉的小脸,朝白展堂嗔怪道: “你们办案归办案,可也得尽尽人情啊,怎么能..带着姑娘家去尸房,难怪把她吓成这样!” 白展堂尴尬一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横竖里这事情,他确实没有预料到。 “来吧姑娘,跟我进来,喝点热汤,压压惊。” 燕大嫂拉起佟湘玉的手,就往厨房里头走,后者就像一只小猫咪一般顺从地跟着。 “白大人,你也进来吧。” 燕大嫂转头又朝着犹在原地的白展堂喊道,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便进去了。白展堂无奈,只好依言入内。 厨房不大,不过这里餐具食材倒是非常多,还放有许多新鲜的食材,平常捕快们也都是在这里吃的午饭,燕大嫂领着他们进了旁边的用餐区,让二人在方桌边坐了。 她厨房里的小灶上,正炖着一锅汤,浓浓的香味在几人周遭萦绕。闻着这香味,佟湘玉的眼珠子,似乎也被变得灵活了起来。 “这是山药排骨汤哇!” 她开口道: “还加了白信子。” “姑娘好灵的鼻子哩。” 燕大嫂拿了瓢根,给他们各盛了一碗汤,笑道: “快尝尝罢,快熬了两个多时辰,看看入味了没有?” 白展堂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肉香味中裹着白信子的香气,沁人心脾。他彬彬有礼地笑道: “很好喝,多谢嫂夫人。” 这燕小六倒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好厨艺的妻子。 再看佟湘玉,因汤还烫着,她只能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却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呵呵,这姑娘肯定是吓坏了。” 燕大嫂看她喝得津津有味,心中十分高兴,用手抚着她的头发道: “喝了汤,身子暖和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佟湘玉一口气喝完汤方才放下碗: “姐姐您真是个好人,难怪煮的汤,也这般的好喝呢!” 她乌溜溜的眼珠看着燕大嫂,充满了感激之意,这话说得分外诚挚。 白展堂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这一面,之前只道她是冰雪聪明的江湖女子,却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柔弱乖巧的一面,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汤里加了白信子,丝毫不减汤的浓香,又去了肉的油腻膻气,增添了几分甘甜,方能把这寻常的汤煮得如此好喝..您是如何想到的。” 燕大嫂听她这么说,顿时大为高兴。 平日里夸赞她厨艺的人也不少,可惜这府衙中能人虽多,却无精于此道者.. 她便是花再多心思做成的菜肴,也不过得到“好吃”二字。 今日听佟湘玉所夸的正是精妙处,顿时如得知音,欢喜不尽道: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 “我姓佟,名湘玉,是这府里新来的捕快。我在家排行第七,您叫我小七就好了。” 佟湘玉笑眯眯的说道。 白展堂深深望了她一眼。这后半句话,倒未曾听她对别人说起,看来她对初识的燕大嫂,确实亲切,他虽不解,也只道是因女人之间更容易亲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捕快?” 燕大嫂奇怪的问道: “我倒是..听我那当家的说起过你哩...” 她早上还听燕小六抱怨这姑娘,刁钻古怪,目中无人,很难相处。 此时看佟湘玉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甚是可爱,与燕小六所言全然不同,不由奇怪。 此时,白展堂也喝完了汤,起身拱手道: “嫂夫人,我们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燕大嫂收了碗,笑道: “去吧去吧..我知道你们忙。得了空就过来,我会做的好东西还多着呢..”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佟湘玉说的。 佟湘玉笑着点点头,方随着白展堂一起出去。 “我们现在..还回那里去么?” 佟湘玉一副心有余悸的小表情,可怜巴巴的问道。 “总要找到等等方弟的,你忽然跑了,我不放心才追了过来,他现在还在验尸房呢。” 白展堂见她这般可怜,再也不忍心让她进尸房里,接着又道: “也罢,那我们就在庭院里等他一会吧..” 佟湘玉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也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 一出门,她便犹豫不肯向前,只怕白展堂又要去尸房。 不一会,方白羽总算是从验尸房里出来了,虽然他戴着口罩,却还是挡不住尸体散发出的,令人不适的气味,不过他终究是坚持了下来。 “啊..还是外边的空气新鲜啊!” 方白羽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方弟你可有所发现?” 白展堂期待的问道。 “嗯,我确实有些发现和推测...” 接着,方白羽便仔细的和白展堂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只是可惜,光是知道这些,还是不能锁定凶手的真身。不过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们回去书房,像两位大人说明一下情况吧。” 姑苏织造账本一案,其实本是巡察御史刘自成的任务,不过这案子发生在南阳,古时强也有义务全力辅佐与他。 “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等完了我们好吃午饭了..不过话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刚才背着我偷偷去吃好吃的了...嗯..一股子排骨汤的味道..一定是燕大嫂熬得排骨汤是不是,只有她熬汤会加入白信子!” 白展堂听得他的话,突然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强自镇定道: “方弟,待会请你吃饭,我们现在还是先去书房吧..” “好吧..” ...... 他们行至外书房时,刘自成刚刚接到来自扬州的密报,此刻正是满脸怒气。 古时强在一旁也紧皱着眉头。 “古大人,看来我要暂时去一趟扬州了,这里的一切你多多担待。” “大人不可。” 古大人立刻劝阻道: “刘大人虽然出身名门,却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着了他们的黑手..你让本官如何自处?” 这时脚步声传了进来,只见白展堂领着方白羽、佟湘玉走了进来。 刘自成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他们落座,又唤人上了茶。白展堂将今日里所发现之事细细禀明。 “雷家人曾送信给李家?..如此一来,看来细作信中说得,果然不假!” 刘自成怒道: “岂有此理,偌大一个江南竟然成了雷佳音的小金库!?” “莫非是江南的信到了?” 白展堂问道。 刘自强点点头说道: “不错,信上说,仅在河道这一项上粗算,每年就贪没了五百万两以上,何况织造府..想必这雷佳音是怕江南贪没案会查到自己身上,这才抢先下手杀了甄士隐,只可惜我们找不到证据。” “确实,就连牵连甚浅的李家都满门被杀了。” 白展堂低声道。 “眼下..一定要尽快拿到他的证据,否则,只怕死的人还会更多!” 第三十四章:众人商定下扬州 “刘大人指的是?” 白展堂问道。 “账册私本!” 官商账本不可能只有一份,刘自成官居按察御史多年,自然知道,官商都有做两份账本的习惯。 “据本官看来,甄士隐虽然想不到雷佳音会杀自己,但他此番上京,必是因为圣上突然彻查账本一事让他慌了,想找雷佳音商量对策。” “这账本私本是雷佳音捏在他手中的把柄,他断不会带上京来,私账必然还在织造府!” 白展堂听刘自成这般说,点点头,南阳的线索基本已经查了个通,如果没有新的突破点,此案绝难侦破,去到甄士隐的老巢,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 他起身说道: “那我这就去一趟扬州江南,拿回账册。” 刘自成却有些不放心,虽说白展堂是六扇门的神捕,武功高强,但是天底下能人奇士无数,而白展堂作为神捕,替朝廷办事,自然是得罪了不少江湖人,此次仅仅是南阳便出现了两名杀手,不知他去江南又有多少的凶险在等待着他.. 刘自成凝眉说道: “只怕..雷佳音会从中作梗,从甄士隐与李家之事,便可知他着实心狠手辣..白大人,此行..你定要当心才是。” 白展堂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捕快,本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果怕死,还办什么案呢? 他从进去六扇门的那天开始,早就生死度之置外了。 “刘大人放心,我自当小心万年!” 佟湘玉在一旁听了半天,什么江南贪没,织造账册,她倒全然未放在心上。 她心中只惦记着师兄的事,忍不住插口道: “刘大人,既然如此,您是不是可以把我师兄先放了?” 刘自成一怔,之后摇了摇头道: “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怀疑与推测,目前却没有丝毫证据能证明,一定是三司使雷佳音所为,你师兄..一时之间还不能放。” “你们..” 佟湘玉有些急了,不高兴的说道: “这事情不是明摆着么,还需要什么证据?” “账册!” 要定罪一个人,必然需要确凿的证据,要不是人证要不是物证,没有证据,推断的再完美也是枉然。 刘自成沉声说道, “必须要有关于雷佳音贪没和幕后指使的证据,最直接的就是账本。” “..江南有账本?” 她此刻想起方才白展堂所言,一副理所当然的说道: “把账册拿来就行了么?那我去拿便是,不用烦劳白大人了。” 织造账本明面上的几册,现在关键的几页都已丢失。几人只能打这私账的主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湘玉姑娘!” 白展堂实在有点头疼,这姑娘有时候冰雪聪明,有时候却又思维太简单! 此去江南不知道又有多少凶险..她怎么如此的天地不怕.. 白展堂连忙说道: “你不能去!” 佟湘玉奇道: “为什么?” 方白羽站在了一旁,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副我佛了的表情问道: “小姐,你晓得那账本放在什么地方吗?” “不是说在江南吗..织造府里头吧。” 佟湘玉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你知道如何才能拿到账册吗?” “自然是找他们要,若是不给,就只能偷了。” 她干脆的说道道。 “要是遇到了杀手呢?” “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我的功夫虽然不高,那也是准一流的,我要是要逃跑,还是没问题的吧。” “你..” 佟湘玉不以为然的说道。 方白羽一时之间也被她的逻辑折服了..我特么就是一个沙雕,就不应该开口的.. 倒是刘自成与古时强交换一个眼神。 甄士隐手中的这份账本,既然是私账,他定然藏得甚为隐秘,自然是要不来的。 偷..虽说是不太光明,却倒也实在,只怕还是可行的法子。 刘自成沉吟片刻,开口道: “白大人,不如就让湘玉姑娘,还有方白羽小兄弟随你走这趟吧。” “刘大人..” “我一人就可拿回!” 白展堂与佟湘玉两人同时开口拒绝。 在白展堂的心里,方弟一起倒也可以,他聪明有能力,又守公门规矩,做事知道轻重,是一个不错的助力..但是佟湘玉就不一样了..说到底她心不在破案.. 至于佟湘玉,她显然没想到白展堂会拒绝,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大人!” 白展堂说道, “此行只怕凶险万分,湘玉姑娘此去怕是不妥..” 刘自成还未开口,佟湘玉已不可思议地跳起来,盯着他道: “你是怕我拖累你?” 其实,她这倒是错怪了他了,她不知道的是,他这番话确实是关心她。 只是白展堂,情感藏的极深,见佟湘玉误会自己好意,索性也不解释。 佟湘玉见他不反驳,心中更加笃定他是怕自己拖累于他,便道: “我除了武功比你差那么一点,哪里不及你?” 她怒气冲冲盯着他。 “白某只是不愿姑娘涉险..” “刘大人!” 佟湘玉拱手施礼,毫不客气道: “白大人武功虽高,行事却过于鲁莽,江南取回账本一事,还是我去合适。” 白展堂苦笑,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行事鲁莽。除了门主,还没人可以这么说他。 “白展堂鲁莽,何以见得?” 刘自成奇道,说是神捕鲁莽,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他只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莽莽撞撞地把我师兄抓了来,可不就是鲁莽么?” 说到这里,她没好气地瞪了白展堂一眼,继续道: “若不是因为他,我师兄又怎会有牢狱之灾,更别说还有性命之危了。” 呵呵呵,刘自成心中觉得好笑,这姑娘虽然聪明,可对于朝廷之事却一窍不通—— 那唐三就算是有人故意栽赃,但是证据确凿,银票与甄士隐的随身玉佩,他实在难以逃脱干系..若是不拿他,只怕官府很快会被人指为办事不利,或者徇私枉法。 “..既然如此,我看不如一起吧,佟姑娘,你就随白大人走一趟江南吧,一切听他调派。” 刘自成沉声说道。 “听他调派?” 佟湘玉不情不愿。 古时强这时候笑着插话道: “白大人官居从四品,这里除了刘大人,都不如他职级来的高,你原就该听他的。” 见刘自成依旧如此安排,他毕竟是此案的主使,白展堂也不再多言,施礼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下扬州。” 佟湘玉闷头不响,显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实在无法。 第三十五章:雪心赋笑谈离别 听说方白羽要跟白展堂出远门,燕小六、王小七等人倒不以为奇,因为他们做捕快的一年中,倒有半年在外奔波。 不过,当听到佟湘玉竞也与之同行,两人都不由露出惊诧之意。 王小七最是务实,回屋子里翻了翻老黄历,出了屋头来,拍拍方白羽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 “兄弟,要走,今夜就走,明日金乌西归,冲玄煞东,不宜出行。” 方白羽笑道: “那明日宜什么?” “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求医、治病、动土、入宅、破土、安葬!” 听到王小七的这话,方白羽傻了。 我靠!? 你这老黄历为什么宜这么多,偏偏忌出行!?是不是有毒?嗯? 还不等方白羽开口,燕小六便用力捶了他一拳,一脸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 “你不让他出行,难不成还让他嫁娶不成!?” “皇历上就是这么写的啊,我有什么法子?” 王小七理所当然的说道。 “都像你这么老实,天天照着老皇历来过日子,咱们就不用做事了。” “嘿嘿,王大哥也是一番好意。” 方白羽在一旁笑着说道。他在南阳度,除了邢大哥,就说小六小七小八最为关照,加上他做的一手好菜,几个人都和他称兄道弟,常常请他到家里吃饭。 “羽子,你不要替他说话!去年有一回春节里,他拿了本《雪心赋》来唬我,说什么初一至初九,是北斗三皇降世之时,硬是拖着我一起吃素,说是此时胜常时,有无量功德。” “到了初八那天,我饿得我双腿直打抖,他又非拖着我去放生,说此日涅槃,放生一个,比常日有十千万功德。” “我们买了鲈鱼去河边防生,结果倒好,害我掉到了河里,寒冬腊月的,回来就病了一场。” 听到他这么说,王小七垂头丧气,一副心虚的样子说道: “那怎么能怪我..就算《雪心赋》有所出入..这老皇历总该没错吧。” 三人正说着笑着,李小八、张小九刚好进来,见方白羽也在,李小八笑问道: “羽子,你明日可是要和那位佟姑娘一齐去扬州?” 方白羽点点头。 “哈哈,我方才还在大牢门口看见她。” 李小八放下了手里的刀,笑着说道: “她可是开封府里头的第一个女捕快呢!大人想得倒是妙哉妙哉~” “大牢门口?” 方白羽颦着眉头,出声问道。 佟湘玉的性情稀奇古怪,若说她有心思劫牢,他倒也不会太吃惊。 “是啊,那家伙~还和守牢的称兄道弟,说得热乎着呢!我远远地听着,好像是央求他们多多照顾她师兄唐三,还塞银子打点,只说让他们给他师兄多加些菜,不要亏待了呢。” “是这样啊..” 方白羽方放下心来。说真话,他也挺怕佟湘玉惹是生非的。 这妹子就像是和游侠一般,做事我行我素,他虽然我向往浪迹天涯的大侠生活,但是他毕竟接受了十几年的法制社会教育,表面上这个世界的人看他行为不着调,可是实际上他最是有纪律意识的。 燕小六笑着叹道: “看不出那姑娘,平时刁钻古怪,蛮横无理,对她师兄倒是挺好。” “若不是为了她师兄,她怎肯入公门?” 方白羽点点头,说道: “可见她是个情义中人,几位哥哥也要多多帮衬,莫要欺负了她才是。” 他知道佟湘玉虽无恶意,但说话行事却是江湖习气难改,诸事百无禁忌。 他还知道,白大哥担心她将这南阳府的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再难在府里呆下去,所以才多次出言相劝。 不过,大哥要怎么做他无权干涉,只要佟湘玉不阻碍他跟白展堂学武功,其他的他都可以理解,甚至是乐于促成.. 众人闻言,细细一想,皆点点头。 此时的佟湘玉,正在马厩对着马夫千叮万嘱,要他多多照顾自己那匹腿上受伤的枣红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欠下方白羽一个人情。 次日,天才蒙蒙亮,三人便自南阳出发,沿着豫州通往扬州的官道一路疾驰。 诗曰: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当今天下,二十四州之地,除了京城长安,有:幽冀并雍益荆,扬青豫徐凉梁,营崖夷淮蓟虔,邕交福兖琼颖。 天下丝绸,扬一益二,得益于前朝所修的大运河,扬州丝绸织造,举世闻名。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这里有许多著名的城,广陵、江宁、丹阳、金陵、姑苏等,无不是人杰地灵之地。 午时,几人只在豫淮扬三州交界的小镇里,买了些干粮充饥,便继续赶路。 晚上又因赶路错过了宿头,趁着夜色行了半日,三人方寻了处地方,想将就一夜。 方白羽主动捡了些树枝,在营地里生了火,说是营地,也不过是个不大点可以落脚的地儿。 佟湘玉从包袱里取了馒头,在火堆边头烤了烤,喜滋滋地啃起来。 “白大人,照这样赶路,大概几日可到姑苏?” 她边啃边抬头问道。 “大概三四日就可以到了。” 白展堂也吃些干粮,这些馒头是午时买的,此刻早已冷硬,自然吃不出一点味道来,好在他常年在外,早就习惯了。 但是方白羽觉得馒头热量低,带了些馕,加热了默默啃着。和佟湘玉比起来,他倒是更想来自西岭地区。 看白展堂和自己一模一样地姿势吃馒头,佟湘玉歪着脑袋笑道: “老实说,我倒没想到,像你这么个四品官也肯在荒郊野地里吃冷馒头,你们当官的..不是都得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地伺候么?” 白展堂微微一笑,不答反问: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不起当官的么?” “当然不是..” 她摇摇头,说道: “他们若真是为民着想,日子过得好些,倒也说得过去。可惜大多人的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搜刮民脂民膏,哪里管得百姓的死活..” 佟湘玉用力地掰了一大块馒头,狠狠的塞入口中,好像这馒头便是贪官似的。 “姑娘此言,有失颇偏,贪官污吏虽有,却挡不住白日青天,朗朗乾坤。” 白展堂语气舒缓,却字字坚定,火光映在他脸上,倒映出一片炽热的暖黄色。 方白羽一路无话,此刻也是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他吃完了馕饼,便盘坐在火堆旁修炼童子功。 他现在刚练成了童子功的第一层,虽说是内力贯成,但是毕竟速成而来,他还不能完全掌握,他想要好好巩固了这第一层,才去修炼那第二层的心法。 俗话说入海之前要探风,上岗之前先练功,他也知道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自己当坚持不懈,夏练三伏,东练九寒,只有不断前进才能,才能让他得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他在角落里静静的练着武功,全然不去理会两人说得什么内容.. 第三十六章:宿荒野外功境界 且不说方白羽沉迷练功一路上不言不语,就说佟湘玉听得了白展堂的话,她却不以为然地继续掰馒头,心中暗道: 这臭猫入了公门多年,经历之事应为甚多,怎得还如此天真? 她的神情并不加掩饰,什么样的意思,全部写在了脸上,白展堂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只是现在的她,又如何能懂呢? 也许日后,她便能渐渐明白过来吧.. 几人一时无语。 佟湘玉三口两口啃完馒头,将斗篷在地上铺好,合衣躺下。 白展堂又给火堆添了些柴火,方靠着树闭目养神。 万籁寂静,除了火堆中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秋蝉的呜叫,何处秋风至,萧萧送蝉鸣。 虽是初秋,夜里的凉意却已经显而易见了,由脚底心子直钻进来,如丝如絮,如棉如帛般地,渗入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佟湘玉缩了缩肩膀,轻声道: “白大人、方兄弟..你们睡着了吗?” “..没有..” 白展堂刚浅浅入睡,便听见她在唤自己,只好又睁开眼睛。 方白羽因为练功,一直感知极其敏锐,他立刻感觉到了佟湘玉若有若无的害怕情绪.. “怎么了?” “你们听见..蝉叫了吗?” “听见了。” 佟湘玉的声音又小又低,倒像是在做贼一般: “那你们听没听说过,蝉..其实是冤魂化成的,它们叫,是在喊冤呢。” “没有。” “...” 方白羽... 被她这么一说,白展堂倒是也隐隐觉得这半夜里,蝉的叫声透着几分邪气。 “..白大人你..杀过人吗?” 隔了半晌,她又小声地问道。 “杀过。” “那你怕不怕鬼?” “死在我剑下之人,虽然不少,可是无一人冤枉,我不怕..你杀过人?” “没有哩。” “呵呵..那你怕什么?” “我..怕那些鬼认错了人..” 她轻轻道,回答得极其认真。这话实在可乐,白展堂不由得无声地笑。 怕见尸体,怕鬼,蜷缩在火堆旁的她,分明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白展堂俯身捡了几块小石头,待蝉再叫时,扬出手中的石头,使得那飞石点穴的功夫,“噗噗”两声,周围顿时归于寂静。 “时辰不早了,大家快睡吧。” 他温和道。 经过佟湘玉这么一闹,方白羽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他说道: “白大哥、佟姑娘,你们睡吧,我去周围警戒一番,免得夜里像那唐三一般被人绑了,还不知道..” 他这般说着,便提剑起身离开了营地。 “你这个徒弟也太用功了吧,不仅这一路上刻苦钻研没带停的,这大晚上还去练剑,他可是有什么仇家要报么?” “并与仇家..” “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不知道..”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 她似乎又低低咕咕了一句什么,裹了裹衣服,把头埋进睡袍里,方沉沉睡去。 白展堂见着方白羽走远的方向,愣愣的出了神。 ... 方白羽低头沉思着,走向树林深处。秋天的夜空,像一只深蓝色的玉盘,几点时隐时现的星,像钻石般点缀在玉盘四周,身边是桦树林,若是此刻刮点西风也好,虽不是松树,但那奔腾澎湃的“涛”声也该听得到吧.. 盖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这是天道规律。而剑法,也是这样的道理,从一个招式演化出若干个招式,又化繁为简,由多个招式融合为一个招式。 从有招式,变成无招式,可这无招式,却又无不有招式,这便是无招胜有招。 按照独孤九剑的原理来说,两人对招,最重要的就是料敌先机。 也就是说从对手的出手前摇,种种预兆,就料到对手的招式路线。从而攻击对手的漏洞。 这武功要炼成,说的简单,其实却是极难。 独孤求败能创造出《独孤九剑》盖是因为,他一生挑战过无数人,见识过无数的功夫。 对手只要一出手,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一招将会是什么招式。风清扬也是一生里战斗无数经验丰富。 至于那令狐冲,之所以能炼成独孤九剑,除了他天赋高超,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他在思过崖的洞穴中见到的那道剑壁。 不仅刻着五岳的剑法,还刻着魔教各大高手的破解招式。 他学了这剑壁上的武功,加上风清扬的指点,又有田伯光喂招,这才算是学会了独孤九剑。 《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其实也是需要各种招式的。只是一招一式拆解的极碎,每一招每一试都信守拈来,不以剑术固有套路出招,辅助以料敌先机的原理而创造的剑法。 剑道一途有很多路子,方白羽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就是先多学剑法,多累积对招的经验,等量变到了一定的程度,再去创那独孤九剑。 其实这个路子,最是适合于他的,盖因他的眼睛有些非凡的能力。 其实他有很多次想要研究清楚自己眼睛的事情,可是他发现,好像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过有什么人拥有瞳术的情况。 他也没有瞎琢磨,而是更加务实的练功。这眼睛虽然不凡,可是也不过是起到辅助作用而已,他不敢松懈自己武艺的修炼。 再说他练那《以心功》,虽是连第一层都未炼成,可是随着精神力的增加,他的精神越来越好,思维越来越清晰敏捷,瞌睡似乎也越来越少了。 像今夜这般,和两个人睡在一起,他当真是有些不习惯。所以找了个借口,便到了树林里练剑来了。 他从白展堂那里学来了一门《夏雨剑》的剑法,虽然眼睛将其拷贝了过来,他立刻便学会了,只是,终究是只得其形,不解其义。 白展堂给他说过,内功难练盖因有深浅,外功虽然炼成偏简单,可要练到极深处,困难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内功。 外功作为输出的直接手段,也是分为几个层次,分别是—— 功法小成,炉火纯青,登堂入室,一代宗师,终极奥义,这五个层次。 这夏雨剑的造诣不过是功法小成而已,莫说是宗师境界,悟出剑意,他连炉火纯青都尚且摸不到门槛。 说道不同境界的的分别,功法小成就不说了,炉火纯青境界,一招一式收发自如。登堂入室,信手拈来,甚至摘花飞叶,都可使出招式。至于宗师境界,则比较玄乎了,这个层次就是讲意不讲形了。而最终的奥义阶,那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东西。 不过两三个时辰,几缕曙光透过树木的缝隙落下,火堆早已熄灭,余了一丝袅袅青炯,混在清晨的薄雾里,四下飘散开来,方白羽终于是再次回到了营地中。 白展堂倦倦地睁开眼,刚想起身,腰背上传来一阵剧痛,逼得他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他无声地咬咬牙,这是老毛病了,陈年的旧伤,每日起时都会酸痛。 若是到了寒冬,更是僵硬如铁,必得用热毛巾,敷上一炷香工夫,方能活络开来。 此时才只是初秋,大概是因为宿在郊外,夜深露重,寒气入体,所以痛得愈发厉害了。 他伸手到腰间揉了一会儿,方才扶着树慢慢站起,抬眼正看到佟湘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乌溜溜的眼珠子正盯着他瞧.. “你腰上的..是旧伤吧。” 佟湘玉倦倦地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伸展下身子,同情道: “现在你还忍得住,等老的时候..就难过了。” 她说的确是实话,不过直来直去,也实在不太中听了些。 白展堂只是苦笑,也不吭声。 “..我知道有种药酒不错,你不妨试试?” 她凝眉想了想,又道: “只是却不知道此去姑苏,有没有得卖..” “只是一点老毛病,不用劳烦湘玉姑娘这般费事。” 白展堂推辞道。 他这伤在腰背,自己推拿不便,又生性不喜劳烦他人,故而只是在得空的时候,到医馆中请大夫推拿一番。 佟湘玉耸耸肩,不再多言,收拾好东西,三人上路。 如此又赶了两日,黄昏时到了一座江边小镇,姑苏却是不远了。 天色已晚,找不到渡江的船家,几人只好就在此处落下脚。 小镇不点大,独有一家无名的客栈,白展堂几人几日里都未吃过热乎饭,这下子倒是可以好好地休整一番了。 佟湘玉兴致勃勃地点菜时,方白羽环顾着四周环境,他作夜又是练了一夜的武功,可是却丝毫不显疲倦,白展堂对于他的异常也是啧啧称奇,却还是不放心他,叮嘱他须得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大概是因为地处江边渡口,这家小小的无名客栈,虽然颇为简陋,可生意却是不错。大堂里头,三三两两,坐了好几桌客人,口音各异,显是来自各地。 “..有鲈鱼么?要两斤多的,两斤以下的,我可不付银子。” 佟湘玉已经盯着墙上的菜牌看了半日,又问了半日,还是没决定吃什么。 “真对不住您,小店没有鲈鱼,后院倒是还养着条花鲢,红烧清蒸鱼头做汤都使得,客官您不妨点来尝尝?” 第三十七章:白展堂试探来人 “花鲢?” 她支着腮想了半晌,才摇摇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得,说道: “不要不要!” 白展堂和方白羽两人,坐在一旁等了半天的功夫,看佟湘玉还没有个点菜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疲惫.. 此时门口进来两位大汉,店小二想要上前招呼,可又碍于点菜的佟湘玉,一脸的为难之色。 “小店里还有些新鲜的大绿头肉,炖得烂熟的,姑娘不妨尝尝?” 店小二耐着性子说道。 这“大绿头”便是野鸭子的“艺名”,虽然不是什么文雅的名字,但是好赖里,算是博了个美味佳肴出道。 “大绿头肉..可是加了陈皮桂枝?” 佟湘玉还在犹豫,转头看见两人无奈地盯着她,遂问二人道: “大绿头肉,你们吃么?” “就大绿头肉吧,再来两个时令菜,一大碗汤。” 白展堂对店小二干脆利落说道。 “小二哥,汤清淡些便是。” 方白羽又是补充了一句,以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好嘞!几位客官您稍候,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生怕佟湘玉又没得完鸟,赶忙叫了号,一溜烟儿地跑去接待另外一桌客人。 佟湘玉对白展堂不满地说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马马虎虎地点菜,万一点来了,不好吃可怎么办?” “..湘玉姑娘,能吃饱即可,这里不过是乡野小店,想来做法也不会太讲究,何必为难人家呢?” “我哪有为难他..” 佟湘玉嘀咕一句,别开脸去,望向他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了白展堂的气。女孩子嘛,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不猜不透心思的。 她这一路和白展堂唠,两个人现在感情越发变得微妙起来,颇有那种..势头。 方白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情况,所以他待在两人身边时,倒是话越发的少了起来。 这倒也正好,他正好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练功上面,却是少做那电灯泡的事儿。 不过一会儿,佟湘玉又转回头来,低声道: “臭猫,你瞧瞧..那桌子的两个人可是从京城来的?” 白展堂循她的目光望去,与他们隔了三张桌子的位置,正是方才刚进门的两名大汉所坐的地方。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端上来,再开两间上房!” 其中一名大汉对店小二道,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白展堂这桌。见是白展堂在看他们,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大哥,你们可是认识?” 方白羽也是奇怪的问道,如果说他们认识,为什么进来了也不朝他打招呼,可是若不识得,为什么木管若有若无的盯着这边呢.. 白展堂想了想,摇摇头说道: “不曾相识。” “不过他们好像认识你呢。” 佟湘玉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拿着筷子在手中摆弄。等待上菜,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一件煎熬的事情,甚至可以上升到“等待”。 “可能是吧..” 玉猫白展堂在京城中的名气也不小,有人识得他,倒也不奇怪。 那两名大汉腰间都背着剑,虽然穿着普通的素色衣衫,打扮得如一般江湖中人,然而行事说话,却免不了仍是带了些公家的作派在里头。 “哎,你瞧..右边那人头上戴的却非冠,好像是京城黄金蝉附坊的。听说用材非金非木,非玉非石,要十两银子一顶呢。” 佟湘玉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来了劲,和白展堂说道。 白展堂听了佟湘玉的话,凝目望去,嗯..果然是顶好帽子,他虽不懂冠帽质地,但只看高个子那人剑鞘上镶嵌的蛇纹透闪玉,也知是价值不菲。 方才进来之时,他留意了二人的脚步,显然内功不弱,加上两人脚下都穿着半旧的官靴,更让他肯定这两人是乔装打扮的公门中人。..想来两人来历不简单。 只是,这样的人如何会出现在此地? 白展堂心中疑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佟湘玉笑道: “你去过京城么,对京城的商品倒懂得不少呢。” “倒也不是,前段时间路过,恰好我看上了那帽子。于是想买几顶给几位师兄的,不过身上的银子不够了,只好作罢。” 她不无遗憾地说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说话间,店小二已将饭菜端上来,托盘中摆着一大碗香喷喷的大绿头肉,新鲜的韭菜炒河蛤,过水绿豆芽,青菜豆腐汤,并三大碗白米饭。 佟湘玉吃得极香,三口并两口吃完,说是不放心马,要去马厩看看,转身就走了。白展堂也是快速的吃完,便回了房间。 只留下方白羽一人,一脸茫然.. 怎么的..这就都吃饱了? 方白羽这几日里,每日练功,此刻食欲却是很好,他又叫了个菜,加了些饭,继续津津有味的吃着。 ...至于他们两个现在要去做什么他不想管,若是随便两个京城来的路人都要怀疑,那累也累死了。 再说,他们要去管就去吧,我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把力气都使在刃上。 话说他现在已经是水到渠成的练成了《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的第二层,但是接着,他发现第三条经脉冲脉的闭塞,现在才大概明白了自己这前两层能够快速练成的大概原因,想来这个身体的前主人不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呢。 方白羽现在童子功练到了第二层,内力已经是达到了二流高手的程度。想来行走江湖上,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 只是方才进来的那两位大汉的内力是一流水平,都比自己要高上很多,所以他虽然大概猜到了白展堂和佟湘玉两人要去做什么,可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自己去的话,恐怕是要拖后腿的.. 他一边使劲的吃饭,虽然吃得很香,心里却不是非常得劲儿,一边他又拿眼睛扫视着周围,就像是一头落单的狼一般。 ...... 白展堂刚刚回到屋子内,便故意弄了些响动,又佯装熄烛上了床。 待得片刻,他推开窗子,纵身跃上屋顶,悄然无声地沿着屋脊向东行去。 方才那两名大汉回房时,他便留了意,心中暗暗记下了他们所住房间。 此刻行至其房间上方,使了个倒挂金钩,犹如蝙蝠一般,贴在窗外,听见里面正在说话.. “白展堂果然也往江南去了,多半是为了那件事?” 里面一人烦躁地说道。 另一人的语气颇有些犹豫: “只是不知..” 听到此处,白展堂暗道: “这二人是如何知我要往江南去的?难道他们便是那杀手..” 正想着,里面又道: “白展堂旁边那两个小家伙是谁,怎得从未见过?难道六扇门又吸纳了新的探马吗?” “区区两个小家伙,何足道也,看他们身形,便知内力修为远远及不上你我,不必理会。” 里面沉默了半晌,才道: “我看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早儿还得赶路呢。” 里头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子,忽然一人厉声喝道: “是谁!出来!” 白展堂顿时一惊,以为自己被发觉了,立即使出蝠步半藏里的轻功步伐,倒着个身子,旋转一百八十度,轻飘飘的飞身跃上屋顶,却发现屋子的另一面,一个黑影狼狈逃出来,就从自己眼前掠过,身影纤细,分别就是佟湘玉! 她竟不知何时伏在另一面的窗外偷听,又不知是如何被发觉的? “你先走..” 白展堂听见那两人已经破窗而出,追踪而来,当下来不及多想,故意亮出身形,往一旁跃去,替佟湘玉引开那两人。 小镇甚小,白展堂足尖轻点,几下轻纵,从一处跳到另一处,灵动飘逸非常,后边两位大汉,虽然功夫不及他,却也是废了点力气,追了上来。 半会儿的功夫,白展堂便将两人引至郊外。 月明风清,江边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摆,浪拍打着岸边,白展堂静静抱剑而立,等着两人追上.. “原来是你!白展堂!” “二位果然识得白某。” 白展堂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他并未像佟湘玉那样穿夜行衣,依旧是白日里那身的衣服,此刻在月光下,从容不迫。 “白展堂!你未免太自视过高了吧。” 七尺大汉冷笑道: “若论单打独斗,或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二人联手,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说话间,高个子那位已抖出剑来,银白的锋刃,映着冷冷的月光,毒蛇般直取白展堂。矮个子那位却是站在一旁,并未急于出剑。 无邪宝剑,在白展堂的手上溜溜打了个转,却只是用剑鞘格开来剑,并不出鞘。 “叮叮叮叮..” 交手了不到十个回合,白展堂突然剑鞘点他的剑身处,一股内力从剑身中心传来,对方顿时觉得拿不稳当,差点宝剑脱手。 顶尖高手和一流之间的差距果然犹如鸿沟,他们虽然强自镇定说的“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却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的话罢了。 白展堂跃出一丈开外,持剑而立,淡淡道: “二位兄台恐怕有所误会,白某并无意与二位交手。” 二人闻言,剑势一滞,停下手来。 平心而论,与白展堂相斗,就算他们两个绝招全出,他们也并无胜算,自然不想随便硬碰硬。 “既然雷大人派二位前往江南,二位不妨与白某同行。” 白展堂微笑道。 他想知道此事背后的主使之人,究竟是不是雷佳音,所以故意这么说,试探对方。 “你怎么..” 高个子话还没说完,却被那矮个子打断,只听那矮个子冷道: “什么雷大人雨大人,我们根本不认得。” 他们两人的神情变化尽人白展堂眼中,他只淡淡一笑: “二位既然不认得,白某也不便勉强。此番刘大人命白某下江南,也曾说过其中厉害,千般叮嘱白某一定要小心行事..”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 “刘大人的意思,三司使乃是朝廷大员,弃车保帅的道理,他自然也明白。” 后面这几句话,白展堂说得极慢,仔细留意二人的神色.. 那两人虽说听得懵懵懂懂,却也隐隐察觉出白展堂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刘自成出于稳定朝局的考虑,并不想揪出雷佳音,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第三十八章:世道险皆是算计 沉默了半晌,矮个子始终对白展堂心存忌惮,遂亮出了自己随身的银牌,冷声顺道: “白大人所言,在下听不懂,我二人只是奉上头的命令办差,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白展堂心中一凛,他方才只是想引他们说出幕后之人,却不料他们亮出身份,却是他所料未及的——明王府! “告辞!” 那两人说罢,微微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白展堂独自立在河边沉思,他原以为,这两人只是雷佳音的爪牙,就算自己套不出他们的话,也可以牵制住他们,却没料到..他们竟然是明王府侍卫! 明王侍卫、明王侍卫.. 不仅自己无法牵制他们,而且还说明..此事已经牵扯到了明王府。 三年前,他们六扇门就曾经对明王进行过调查,可是,明王神通广大,上上下下又毫无破绽,最终调查不了了之。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将此事告知门主才可。 夜里秋风微冷,白展堂转身往回走,行至一株老树下,轻叹一口气道: “下来罢..” 顿时,一人自树上轻飘飘落下,怒容满面地瞪着他,正是佟湘玉。 “白大人,我问你,什么叫做弃车保帅?谁是车?谁又是帅?” 白展堂看着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知道她必是听到自己方才的话,这才起了疑心。 这样的质问..还真是孩子气啊,若他当真是她所想的那般,如此一问,除了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又有何用。 在他的眼里,佟湘玉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笨。 “你笑什么?” 见白展堂的唇角微扬,笑容若有若无,佟湘玉越发觉得气恼,质疑道: “刘大人是想弃我师兄保住雷佳音,是不是?” “当然不是。” “雷佳音是朝廷大员,你们官官相护!” “当然没有。” “方才你所说的,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佟湘玉咬咬嘴唇道: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靠不住!表面上装得秉公执法,其实骨子里都是一般的狼狈为奸!” “姑娘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按察御史刘大人吗?” 佟湘玉冷笑道: “按察御史不也是官么?他明明知道我师兄不是凶手,却仍不肯放了他,想来就是为了留着替雷佳音顶罪。由此可见,刘自成与雷佳音根本是蛇鼠一窝!” “湘玉姑娘!” 白展堂厉声喝住她, “你怎可这般侮辱按察御史!” “我偏要说..刘大人怎么就说不得了!莫说是刘大人,便是皇上做错了事,你以为就堵得住,这全天下的悠悠众口么!” 佟湘玉越说越恼,想到自己因心切师兄安危,一时情急,竟然受刘自成所骗,傻乎乎地随着白展堂去江南。 若不是今夜偷听到白展堂的这番话,岂非还要继续被他们利用!? 看她气恼的模样,白展堂不怒反笑道: “难道你真的听不出来,我方才是故意那般说,只是为了套出他们的话?” 佟湘玉一怔,迟疑说道: “你说的..真的么?” 她自幼在唐门随师父长大,此番又是初次下山,虽然聪明过人,却终是过于单纯,对于人心的尔虞我诈懂的极少。 此时忆起之前白展堂所言,认真想了半晌,却仍是懵懵懂懂的模样。 “你莫要哄骗我呢!” 她稍一迟疑又道: “那两人多半也是为了账册而来,说明你我行踪已露。若不是你们当中有人泄密,他们怎么会知道?” 白展堂微凝了眉,这点他在窗外偷听时便已想到了,迟疑的说道: “南阳府衙中..莫不是真有他们的内应,这确是难说..” “什么难说,根本就是早有串谋!还有,这两人分明都是用剑的,均与杀李家满门的凶手相符,你为何不将他们逮捕归案?” “湘玉姑娘,我怎可仅凭那两人用剑就抓人。” 白展堂无奈道: “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明王侍卫。” 方才佟湘玉也瞧见了侍卫所持的银牌,他虽然不清楚那明王是什么情况,但是却认得银牌上的字。 “那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区区的明王侍卫,难道就抓不得了?” 白展堂暗叹口气,这姑娘怎地如此天真烂漫。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又有谁,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是当真如此呢.. 只是此时此刻,就算与她说这些,又如何能解释得明白。 ...... 方白羽吃完了饭,独自回到了房间中,果不其然,白展堂和佟湘玉都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他悄悄来到了那两名明王侍卫的房间前,用眼睛透视一番屋子内,果然如他所料的,两个侍卫也不在房间中了。 从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点,他们已经追逐白展堂走远了。 方白羽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赶紧跑到房间中,从矮个子侍卫的包裹里取走了两样东西。 一切顺利! 他今天从两个人进入房间时,一眼就看见了包裹里的那样东西,不过他们怀中的银牌,还是让他产生了犹豫。 方白羽可不是愣头青,“明王府”一听就是很牛皮的亚子。 他不是白展堂那样的高手,也没有他背后的六扇门那样的大背景。 他只是个“孤苦伶仃”的穿越者,他唯一的依靠,不过是自己身上的微不足道的功夫,所以他便心中思考者办法。 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白展堂和佟湘玉果然忍不住去偷听那两人的讲话,而佟湘玉准一流的功夫也果然被两位一流的高手发现了,以白展堂现在对于佟湘玉地情愫,肯定会忍不住替她出头.. 然后水到渠成的,“调虎离山”!这一招调虎离山,非刻意而为,但是却被他考虑和利用在内,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般无二! 为了这一刻,他故意迟迟不回房间,在客厅里吃到了最后,就是要让自己表现的毫无威胁力,只是一个陪当的小捕快。 而现在,他成功的拿走了这两件最关键的物品。 “呵呵,真是两个笨蛋呢..” 方白羽在心里默默得吐槽了两句,赶紧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打坐修炼,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今夜发生了什么,他也都不知道。 ...... “明王侍卫,区别于朝廷官员,乃是王爷手下的官,只受明王府节制,加上我们无确凿证据,又没有王府的执法令牌,怎得擒他二人。” 白展堂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八王三公,皆有开府封官的权力,这是飞鸟朝的政体。 明王虽然是八王中唯一没有封地的王爷,可是实际上,却是八王之中最有势力的那个。 莫说是白展堂,就算是六扇门,对于牵扯到明王的事情也是慎之又慎。 “你..你这分明是故意包庇!” 她怒道。 “你湘玉姑娘..” 白展堂也实在有些词穷了,看来她是怎么也说不通了,只好说道: “湘玉姑娘,若仍是怀疑,那么白某可以答应你,等拿到账册之后,交由姑娘保管。” 佟湘玉犹豫了片刻,方道: “我现在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白某言出必践。” 月光似水,映在他的脸上.. 佟湘玉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是躲避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却仍不忘补上一句: “..若是你反悔了,又做当何论?” “任凭姑娘处置。” 佟湘玉探究地打量他一番,这才终于放过了他。 她转过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又立刻收敛了起来,故意慢吞吞地往回走,嘴里低声地嘀嘀咕咕。 白展堂走在她身后,勉强听懂了一两句: “说得..好听..打不过他..想个法子才好..” 两人回到了客栈,虽是高床软枕,白展堂却没有睡实,他一直在留意着外问的动静。 好在今夜之事,方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自己房间里打坐练功,若是他也牵涉到明王府之事,只怕是要比这织造账本案还要凶险。 及至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便听见外头有人唤来店小二退房,他透过窗缝望去,果然是那两人,不知有什么急事,匆匆地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了凡山庄吴四爷 那两人刚走,白展堂就起了床去敲两人的房门: “我们该启程了。” 白展堂才敲了门,方白羽便收拾好行李,将剑背在了腰上,推门出来。 倒是佟湘玉在房间里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半晌开了门,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二人,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个时辰..哪里有渡船?” “我们可以搭渔船。” 她倒没想到这点,揉揉眼睛,抬头朝对面的房间望去,就见门窗皆开着,店小二正在里面打扫。 “那两人可是走了..” 她自言自语道,低头间,眼睛里飞掠过一丝狡诈的笑意,又转头对白展堂道: “他们可有向你辞行?”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白展堂却不理她只是交代道: “一炷香后咱们大堂里见。” 说罢,白展堂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里,倒是方白羽干脆,也不再回房,他早上须得吃早饭,顺着梯子下了堂屋里,叫了一份早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昨夜里,那两个侍卫回到房间里,见是东西少了,会如何猜测.. 佟湘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回房的白展堂。昨天夜里,她故意跟白展堂闹了一番,为的就是等拿到了账本以后,捏在自己的手里,这样她才好放心。至于白展堂所说的丢车保帅,她知道那是他的试探之辞,可是她也知道..这事情怕是越是查,越是要大了去,万一真的到了必须得丢车报帅的地步,账本在她手里也不至于毫无办法,所以才闹了一番。 要是真当她只是天真烂漫,那才是天真呢。 等两人收拾罢东西,在掌柜处会了账,付了钱,众人便牵了马匹离开。 此时时辰尚早,白展堂并不往渡口去,而是出了小镇,径直往河边走。 河面上却有三三两两的渔船,正迎着晨曦撒网捕鱼。 那些个渔船距离岸边颇远,白展堂气运丹田,将声音远远送出去: “船上的大哥,可有捕到鲜鱼?” 话音才落,便有一条稍近些的渔船听见了,果然掉转了船头,朝着他们缓缓驶来。 佟湘玉摆弄着手中缰绳,心中暗笑: 这臭猫倒是狡猾,若是直接说要渡河,渔家定然不会理他,可若说是买鱼,才能哄得这渔家立刻过来。 “几位客官,可是要鱼?” 渔船驶近,渔家汉子招呼道。 白展堂的目光在船上一扫,微笑道: “我们要两大筐鲜鱼,对岸的金陵泰安酒楼赶着急用呢。” 泰安酒楼扬州闻名,渔家一听,不疑有他,赶忙喜道: “哟,客官您今天还真是赶了巧,刚打了两筐新鲜的鲈鱼,几位快上船来,我正好一并把几位送过岸去。” 这渔船倒也不小,三人牵马上船,并不觉得如何拥挤。那渔家汉子指着舱里的两筐活蹦乱跳的鱼笑道: “几位爷来得真是时候,方才收了网,新鲜得很哩。” 白展堂笑着点点头: “确实是新鲜非常。” 遂掏出银两,递了过去。 渔家见他如此爽快,心中自是欢喜,鼓足了船帆,将他三人送过长江。 “这鱼..你当真要买?” 待下了船,佟湘玉见白展堂将两筐鱼负于马背上,不由奇怪的问道。 “银子都付了,自然是要买的。” “就算你真是只玉猫,也吃不了..这么多鱼吧?” 她偏着头看那两筐鱼,夸张的说道。 “呵呵,湘玉姑娘说笑了,这鱼是要送去泰安酒楼的。” “额..这么说,你也识得银花婆婆咯?” “我与银花婆婆乃是旧识,此番途经金陵,无暇拜访,未免失礼,所以送两筐鱼却是赔罪之举。” 三人牵着马,不过行了一小段路,路边便有挑夫迎面而来,白展堂唤来一位,给了些铜钱,拜托他将鱼送至泰安酒楼,这才算是完了。 这倒真是顺水人情,借花献佛,玉猫送鱼,有趣有趣。佟湘玉在旁边自顾暗笑,不想白展堂和方白羽二人已是纵马走在了前头,她赶忙扬鞭策马,追上前去。 ...... 三人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才刚刚出了金陵地界,白展堂便隐隐听见身后有人呼叫,勒住马缰,朝后望去,道上尘土飞扬,一时之间,看不清远处来人的面目。 “怎么了?” 佟湘玉的内力修为不及白展堂,并未听到任何喊声,于是问道。 “好像是了凡山庄的吴四爷声音。” 白展堂望着来路答道。 “吴四哥?” 他们口中的这个人却是雁荡山“了凡山庄”的小当家吴用吴四爷。 雁荡山处于徐州乐清郡内,山脚下却是有个了凡山庄甚是有名气。 三位当家分别是大当家卢俊义,二当家宋江,三当家晁盖。除了这三个当家的,还有一个小当家吴用,江湖人称智多星吴四爷。 这山庄里聚集了一帮有能之人,做的乃是“镖运雇佣”的营生。镖运指的是运送押镖,重要物品护送;雇佣指的是保护雇主,有人花钱买命,自然也就有人花钱雇人保护,寻常的护卫又怕是保不了人身安全,这才有了这门生意。不管是镖运还是雇佣,了凡山庄都是名列前茅! 说到这了凡山庄,却是了不得,能人无数,高手如云,除了三位当家的运筹帷幄,人脉通神,别有八大镖师和十三太保,皆是顶尖的高手。 诸位看官可知这些人是哪些么? 八大镖师:豹子头林冲、双鞭将呼延灼、大刀关胜、霹雳火秦明、青面兽杨志、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 十三太保:浪子燕青、九纹龙史进、混江龙李俊、母夜叉孙二娘、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金枪手徐宁、赤发鬼刘唐、拼命三郎石秀! 你没有看错,也不要吃惊,吃惊你就会输。 要知道后来,即便是方白羽这样的穿越党,当他了解到了凡山庄的信息以后也是“震撼”了很久,不过话又说了回来,武大郎西门庆他都见过了,心里面倒也能接受。 却说佟湘玉眯起了眼睛,努力地想透过尘土看个究竟,等了半晌,才看见一头大花脸的驴子颠颠而来。 上面的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正是了凡山庄的小当家智多星吴用! “哎哟,可总算是追上你们了!” 吴用打驴子上下来,长松了口气,灰头土脸掩饰不住他的风度翩翩,一双眼睛璀璨非常,山羊胡子虽然因为追赶他们而变得有些凌乱,却依旧不改智慧本色。 方白羽终于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大活人,智多星吴用,说真的,他的心情很复杂.. 现在,如果白展堂告诉了他,此时此刻,在前线打仗的几位将军里头,有关羽张飞赵云,他也能接受得,不过心里确实有些小激动。 但是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神色如常。每个时代都会出现很多名人,此乃时势造英雄。他所在的时代,又何尝不是有着无数的名人呢..要是每见到一个名人就激动的不能自已,跟着自己心脏恐怕也太可怜了。 他朝着来人微笑着点点头,不卑不吭,算是见过。 看着那头花驴累得直喘,佟湘玉咯咯笑个不停,说道: “吴四哥,你怎地学那些个小媳妇,骑个大叫驴?难不成你也准备回娘家?” 吴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待整理了长袍,才道: “还不是为了追你们?” 他原是在路边的茶寮里头歇脚,见佟湘玉几人从身旁飞驰而过,赶忙起身就追,情急之下,解错了缰绳,竞将旁人的驴子骑了来。 “吴兄可是有要紧事情?” 白展堂正色问道。 “嘿嘿..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有点小小的事情..得找这个丫头。” 吴用可不愿在白展堂跟前失了面子,摇了摇手里的羽扇,又正了正冠巾才又说道。 “找我?” 佟湘玉奇怪地问道: “吴四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小事、小事..这个我们回头再说。” 吴用摆了摆手,不急不慢的说道: “眼下,还有一个人在茶寮等着你呢。” “谁?” “张本煜。” 第四十章:白展堂犹忆当年 佟湘玉听了这个名字,怔了怔,怀疑道: “二哥?他不是在西岭吗?怎地会到这里来?你莫要哄骗我。” “他怎么会来的我不知道,不过,他现下确实就在茶摊里..” 后面的话,吴用没有说出口。 他与张本煜方才是同行,自己骑走了别人的驴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张本煜惹上麻烦。 “我二哥他一个人?” 吴用点点头。 “你怎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茶摊!?” 佟湘玉急道,也不与白展堂多解释,一扬鞭便沿来路奔了回去。 白展堂暗中叹气,果然就不应该带上她来。 刘大人虽然命佟湘玉听从他的调派,可是她行事任性,果然半分也没把这吩咐放在心上,着实令人头痛。眼下又出现了这种情况.. 听见什么“二哥”来了,便立时飞奔而去,完全没把他们此番的公务当回事。 “白大哥,去追吗?” 方白羽笑着问道。 “自然是要的。” “对了,白兄,你怎么会和这个丫头在一起?她犯了什么事?” 吴用牵着驴慢吞吞地凑上来问道。 他和白展堂也是老相识了,白展堂走南闯北,在处理怪事奇案的过程中,认识了许多江湖人,自然也少不了许多热心侠士的帮助。 “她没犯事。此事颇有些周折,说来话长,稍后再向吴兄解释。” 白展堂心情郁闷,无意多说,一扯缰绳,策马便去追佟湘玉。 方白羽笑着拍拍吴用的肩膀道: “白大哥现在很郁闷,你不要生气。” 说着也赶马上前。 见如此,吴用也来不及吐槽,急忙跳上驴子,颠颠地追上去。 官道边的茶摊里,一张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毛尖茶,丝毫未动。 一名墨衫男子静静坐在桌旁,任由着两名中年农妇冲他谩骂不休,岿然不动。 那两名农妇居于乡野,驴子忽然被抢走,自是恼怒不已,口中所言,颇为粗鄙,竟是比那毛尖茶还要芬芳。 便是茶摊的老板,也禁不住皱眉摇头。倒是那位墨衫公子,虽然面若寒冰,但始终不曾还口,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二哥,真的是你!” 佟湘玉下马,一个箭步上前。 她与二师兄一别多日,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张本煜,兴奋道: “二哥!你怎得会来这里的?” 听见是她的声音,张本煜脸上的冰霜融化,将面前的茶碗,朝她推了过去,示意她喝口茶,这才反问道: “小七,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前些日子,五弟飞鸽传书回西岭,说是在南阳等了你十多天都未见人影,生怕你路上出了什么事。” “...” 佟湘玉一口饮尽了茶水,犹豫不定地说道: “那你,可是特地出来找我的?” 张本煜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佟湘玉顿时大为内疚,支支吾吾地说道: “因为飞电后腿受了伤,我不忍心骑,只好牵着它走,所以迟了几日..” 两兄妹一言一语,对身旁的农妇,浑然不理,惹得农妇更加气恼。 她们又见佟湘玉身材瘦小,还是个姑娘家,其中一农妇气不过,上前猛然攥住她胳膊.. 佟湘玉还来不及反应,农妇已惨叫出声,抓着她的手立时松开,身子直往茶摊外围飞出。 这边刚刚赶到的白展堂,见状连忙从马背上飞身跃出,接住农妇,扶着她安然站稳了,才说道: “张兄对不会功夫的人出手,未免有失狭义。” 白展堂步入茶摊,淡淡地说道,听不出语气好坏。 张本煜兀自整理自己的衣袖,并不看他。 佟湘玉见状,连忙解释道: “白大人,二哥没打算伤她,再说,也是她无礼在先。” 此时,外间方白羽和吴用二人也已赶到,吴用下来了驴子,赶忙对俩农妇赔着笑脸,解释牵错驴子的事。 他自己有马,只是为了追佟湘玉等人才牵错了,想来她们也不会再纠缠不清。 方白羽进来也是一般地撩袍坐下,就在白展堂的旁边,自行叫了碗茶。 “二哥,这位是六扇门的白展堂大人,这个小兄弟则是南阳的捕快,名字叫做方白羽。” 佟湘玉说着,又对张本煜笑道: “眼下我也是南阳府的捕快呢二哥,你信不信?” 说着,她掏出捕快的腰牌,放入张本煜的手中。 那铜制腰牌,颇有些分量,张本煜掂了掂,手指从腰牌上轻轻拂过,凸起出的锁链图案上一个“捕”字,清晰地摩擦过指间。 张本煜突然不悦地说道: “小七,你好端端地去当捕快做什么!?你父亲不是告诉过你,莫要和那些官府中人打交道么!?” 听他言语中的意思,颇有恼意,完全无视旁人,更是不耐地把腰牌,丢回给佟湘玉。 方白羽此刻已经把张本煜归为和佟湘玉一类人,混乱善良,也不见怪于他。至于白展堂,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笑,并不介怀。 方才张本煜摸腰牌的小动作,落入方白羽眼中,他才发觉面前的这位墨衫男子的双目,似乎有些不便.. 他注意到张本煜的眼睛,从表面上看,不觉有异,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专注。不过他却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方白羽默默和白展堂对视一眼,白展堂朝他眼神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三年前,白展堂曾经在长安同福客栈见过这张本煜,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有异样。 白展堂努力的回想着当时的事情—— 他为了从唐三身上调查处明王背地里的动向,扮成了一个店小二。 记得当时,一个叫做慕容萱的姑娘,和那唐三比试无相天魁,然后李芫青和张本煜四位师兄弟便下来了,后面又出现了四名解忧阁的杀手.. 他趴在地上假装晕倒,却暗中观察着情形。 虽然唐三劝阻,可是他的四个师兄弟,还是出了手。打斗了很久,后来四兄弟和四杀手一直打到了客栈外,唐三想要出去追时,被自己突然出手点住了穴道.. 白展堂沉思间转头见方白羽喝着茶,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当时,在客栈里的还有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一切.. 他还看了那人几眼,那人的模样.. 没错! 正是方弟! 方白羽突然感到一股异样地眼光看向自己,不由得抬起了头来,见是白大哥,问道: “白大哥,怎么了?” 方白羽奇怪道。 “方弟你..” 白展堂一时之间盯着方白羽的脸惊疑不定..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方白羽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 白展堂摇摇头,压下心中的疑惑,眼下不是思考方弟来历的时候,此事私下里再说。 方白羽见白展堂这样,摸不着头脑,心中纳闷着。 自己有什么问题么..难道自己偷偷去那两名侍卫房中被白大哥发现了? 不应该啊,我明明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白大哥没有理由会发现才对.. 方白羽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楚白展堂的意思,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佟湘玉接过腰牌,仍旧怀中放好,才赔着笑脸,冲张本煜说道: “我也不愿意的,可是五哥受了冤枉,现下就关在南阳的大牢里,我想帮着他们把这案子查清楚,好还五哥一个清白。” “五弟被关进大牢了!?” 张本煜微微一惊,奇怪道: “为了何事?” “此事说来曲折,而且牵扯甚是复杂..” 佟湘玉皱眉,经过白展堂的几次提醒,也明白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张本煜的衣袖说道: “二哥,我们正要赶着去姑苏,不如你与我们同行,在路上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吧。” 张本煜面露不愉之色,却也没有说什么。 外边吴用终于是费些碎银子,才换得了耳根里清静。 那俩农妇拿了银两,牵回花驴,总算是放过他一马,一齐走远了。 五人一同上马赶路,白展堂稍慢众人半个马身,仔细留意张本煜的举止动作,发觉他虽然双目不便,但听力却甚是灵敏,与佟湘玉策马疾行,丝毫不见有何为难处。 张本煜人称鬼知子,佟百部的几名弟子中,就数他性情最是古怪,寡言少语。这几年里居住到了唐门后山,因眼睛不便,性情变得越加的古怪起来。 吴用这一路与他同行着,实憋闷坏了,现下碰上佟湘玉,又有方白羽这个妙人,三人一路玩笑,倒也轻松有趣。 “原来六哥哥也在姑苏,太好了!” 佟湘玉侧头朝张本煜说道,眼睛里亮晶晶的。 六哥李芫青离开西岭已有数月,想到可以与之在姑苏见面,佟湘玉心中实在开心。 张本煜淡淡地“嗯”了一声,仍旧没什么表情。 佟湘玉自幼便习惯他的脾气秉性,丝毫不介意,仍旧笑嘻嘻地和两位有有说笑。 行至半夜,马匹已疲惫不堪,四人方在小镇里找了家客栈歇下脚。 一路行来,佟湘玉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张本煜。 白展堂在旁边,虽然听她言语之间对官府颇有微词,但总算没再什么逾越之语。 他留意到,佟湘玉故意将事情轻描淡写,且并未说出昨夜明王侍卫之事,想来是她不愿张本煜担心。 “小七..明天就和我到南阳去。” 佟湘玉送张本煜到客栈房间,临进门前,张本煜突然开口道。 佟湘玉愣住,走在前面的白展堂和方白羽的脚步,也随之一滞。 “二哥..我还得去姑苏。” 张本煜转过身,冷冷道: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不是的二哥..” 佟湘玉眼光闪烁,她看了看白展堂和方白羽两人期待的眼神,不再犹豫,目光坚定地说道: “只是姑苏,不能不去。” 第四十一章:姑苏万户捣衣声 “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和这些官府中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张本煜显得不耐烦起来,加重了语气,说道: “回南阳后咱们就把那破牌子还给南阳府衙。我们与那些人,避之都唯恐不及,你还往里掺和?” “二哥..” 佟湘玉一时语塞,她实在是不愿意顶撞了师兄,为难地说道: “我..待五哥的事情解决之后,自然会辞了这份差事。” “唐三的事,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官官相护的事情,我们还看得少了么?你现下帮着他们,难道不怕被人利用,为虎作伥!?” “二哥..” 白展堂见佟湘玉一脸的为难,上前道: “张大侠,咱们别来无恙,此事恐怕你有所误会..” “白大人,这是我们师兄妹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张本煜还未开口,佟湘玉已抢先打断白展堂的话,一面推着张本煜进房,一面示意白展堂先回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吴用耸耸肩膀,拍着白展堂的后背笑道: “是不是觉得这话很耳熟?” “……” “正是你自己常常说的话哩,不记得了吗?” 吴用清清嗓子,学着白展堂的腔调,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这是朝廷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白展堂怔了怔,摇了摇头,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吴老师你这笑话不错,要不给我也讲一个呗。” 还是方白羽为他挽尊,笑嘻嘻的说道。 “唉,方兄弟我问你,你们此去姑苏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这个,没个准头,快的话一日,慢的话..就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湘玉姑娘多久抽的时间出来..” “吴哥你找她有什么事情么?” “嗨..小事情小事情。” 吴用似乎对于找佟湘玉的事颇为难以启齿,一路上都是避而不谈。 “呵呵,无妨,你若是没有正事,咱们喝杯茶。” 方白羽想要向吴用打听点事情,于是邀请道。 “好哇,正好,你给我说说关于佟姑娘的事情..” 说着方白羽和吴用勾肩搭背的一起离开了门口。 张本煜房中,佟湘玉讨好地拉他在椅子上坐下。 “二哥,刚才的菜你肯定嫌腻吧,我倒杯茶给你..” “你坐下。” 他冰冷着声音。佟湘玉立时乖乖坐下了。 “明天和我去南阳。” 他又一次重复道。 “二哥,不是我不想和你回去,确实是五哥的案子棘手,得去姑苏才能办妥呢。”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按察御史刘大人说的。” “他说你就信?” 张本煜可不管刘自成有何公正无私的声名,只觉得会把唐三安上杀人罪名下狱,那刘自成,实在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官。 “..我..我信。” 佟湘玉结结巴巴说道,眼看着张本煜眉头拢紧,连忙补充: “因为他和我谈过此案,说得有理有据,不得不信。” 唉..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太相信他们,张本煜寒着脸,心中郁郁。 因双目不便,又性格孤僻,加上此刻心中有些事,却不便对佟湘玉尽说。 如此一来他干脆便不再说话,一时之间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弄得佟湘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色变化,心中惴惴不安。 良久,张本煜似乎释然一般,说道: “也罢,既然你相信,一切就由得你了。” “二哥。” 佟湘玉小心翼翼说道: “那二哥随我们一起去姑苏好不好?” 张本煜冷哼一声,简短道: “我要休息,你且出去。” “哦。” 佟湘玉以为他答应了,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自外头替他关好门,才欢喜地离去。 等佟湘玉的脚本声音走远了,屋内的张本煜打开包袱,换下行了一日的衣袍,取了干净的一身换上,这才躺到床上歇了。 夜里梆子刚过三声,他复又起身,提了包袱,凭着气机感应的功夫,走到后院牵了马匹,自行往豫州而去。 七妹虽然冰雪聪明,却毕竟涉世未深,听这些当官的人胡扯几句就信了,小五此事毕竟关系生死,他还是得亲自出马。 至于小七,就让她去姑苏吧,若是当真拿到了账册,也能防着官府之人做手脚。 一宿无事,直至天初亮,白展堂整理停当步出房门,一眼便看见在张本煜门外的佟湘玉。 后者见他出来,微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起得这么早。 “准备一下,早点上路,午时便可到姑苏了。” 白展堂分明看到佟湘玉眼圈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他不好开口询问,只好装着没看见: “你师兄还没起么?” “他已经走了。” 佟湘玉低低道。 “走了?” “我想..他是去南阳了。” 她飞快地瞥他一眼,别开脸去, “你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上南阳做什么..” 白展堂在心里暗叹口气,听张本煜昨日的语气,此番独自上路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不知又要给官府里添多少麻烦。 方白羽昨天夜里和那智多星吴用一见钟情..不是,是相见恨晚,两人胡天海的侃到了半夜,直到梆子三声过了才歇息。 了凡山庄势力不小,能够和其打好关系,将来有什么困难也好求助一番。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比后世社会结构太复杂的情况,非常讲义气和信用,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肝胆相照,两肋插刀,能够多交一个朋友,却是非常重要的。 方白羽起了床和白展堂道了声不好意思,才叫起了吴用。 “准备一下我们上路吧。” 白展堂说道。 “去哪儿?” 佟湘玉还红着眼睛,问道。 “姑苏。” “可是我二哥他..” 佟湘玉想到张本煜双目失明,独自一人上路,心中很是担心。 “正事要紧。” 白展堂简短地打断了她。 吴用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慢吞吞地走在方白羽的身后,才走过来,看见佟湘玉正拿眼瞪白展堂,笑道: “小七啊,怎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 佟湘玉见他出来,眼睛一亮,跳起来拉住他道: “吴四哥,你去陪我师兄去南阳好不好?”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吴用,听她这话人傻了,待反映过来她意思,头顿时摇得像拨浪的鼓一般。 “吴四哥,你为何不肯?” 她没料到智多星吴用竟然这般没义气。 这倒是她错怪了吴用,他没敢说自己不愿意是因为张本煜个性孤僻,甚难相处。只能赔着笑说道: “你二哥那般好本事,怎么,你还怕他被别人欺负了不成?” “他功夫虽好,可是..毕竟双目不便。” “放心!我碰到他之前,他已经一个人走了七八日了,不是照样好端端的?” 吴用打着哈哈,只一沉吟间便想好了对付的话,又道: “再说了小七,你师兄那脾气,若是知道你特地让人跟着他,反倒要生大气呢。我是万万陪不得的。” 二哥心高气傲,最厌别人瞧不起,佟湘玉想想也对,只好作罢,又没好气地瞪了白展堂一眼,才积极回房里整理行装。 几人匆匆用过早食,遂上马疾驰,果然还不到午时,远远地,便能看见姑苏城的城门了。 姑苏经济发达,却是比南阳繁华许多,陆路交错,水运通达,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诗为证: 九月九日空雨新,江南水乡多丽人。 八百楼台围棋局,万户捣衣姑苏城。 进城之后,几人先寻了家客栈放好行装。 三人因为要与白展堂去拜访甄士隐的府邸,一时不得空,佟湘玉只好托吴用打听师兄李芫青的落脚之处。 “这甄士隐家中还有什么人?” 前往织造府的路上,方白羽问白展堂道。 “甄大人的原配夫人黄氏三年前就已病故,膝下只有一女,年方二八,另外还有三房妾室,皆未生养。” “他最宠哪房?” “不知。” 佟湘玉在一旁听了,总算是又来了兴趣,说道: “你们猜猜,那甄士隐会把这账册的所在告诉谁?” “此事怎能靠猜的?” 白展堂淡淡回应道。 第四十二章:白玉为床金作马 “其实..就是你们猜不出来是不是?” 佟湘玉笑嘻嘻道。 “你觉得他会告诉谁?” 方白羽问道。 “嘿嘿我也不知道呢。” 听她这么说,方白羽知道她是没事找事,便不再理她。只是停住脚步,盯着前方的不远处。 佟湘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面的甄府已用黑布装裹,除了门口几个披麻戴孝的家丁,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前来吊唁的人。 她正欲举步上前,却被白展堂拉住.. “不急,你们饿不饿?先在这里吃碗馄饨吧。” 说罢,白展堂自己率先朝着路边的小面摊走去。 “吃馄饨?” 两人莫明其妙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虽然从早上到现在,还未曾用过饭,不过这提议,实在不像是出自白展堂之口。 这面摊子,是路边的小本生意,异常简陋,生意却出奇地好,仅有的三张桌子都坐满了吃面的人。 佟湘玉还在定睛细看,比较哪张桌子的油斑污迹略为少些时,方白二人已经随意在别人的旁边坐下了。 “三碗馄饨。” “多放点葱花。” 佟湘玉忙补上一句,才坐了下。 面摊老板是个年近花甲之年的老汉,虽是花白了发,手脚麻利得很,包馄饨下葱花,动作飞快。 不过一会儿,几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上了桌子,香气扑鼻。 “老板,借问一句,前面的织造府这般排场,可是有谁去世了?” 白展堂一边从筒里抽出筷子,一边装着不在意地问道。 “客官,您是外地人吧?” 老汉问道。 “不瞒您说,我们几个今日才到姑苏。” “难怪..” 老汉压低嗓门,凑上前道: “听说是织造大人,在京里被人害了性命,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 旁边一位吃面的汉子,探过头来: “我昨儿个往织造府里送柴,听里面的人说,织造大人是让一个入室行窃的小毛贼给害了。” 佟湘玉吃面的筷子顿了顿,飞快地瞥了那人一眼。 “此事当真?这倒是叫人料想不到啊。” 白展堂叹息着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 那汉子也叹道: “真真的是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又加上甄小姐被退了婚。您别看这外头还撑着门脸,里头早就不剩什么了。听说府内的几个妾室推三阻四的,连个上京城去扶棺的人都没有..唉。” “甄小姐被退婚?” 佟湘玉好奇的问道: “什么人,家敢毁姑苏织造的婚约?” “呵呵,甄大人一死,谁还认他这个织造署长。” 汉子嗤之以鼻: “金陵贾家又不傻,前脚刚听说甄大人的死讯,后脚就让人来退婚了。只是可怜了甄家小姐,准备了半年多的嫁妆,如今..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呢。” “这有什么可哭的?” 佟湘玉敲敲筷子,不理解的说道: “要我说,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如此行事,可见这什么金陵贾家就是势利小人,嫁过去也难快活。这种人家,不嫁也罢。” 白展堂闻言,望着她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 “这位小哥说得轻松,你若知道金陵贾家有多少家产,就不会这么说了。” “贾不假白玉为床金马?” 方白羽感兴趣地说道。这汉子说的贾家怎么这般的耳熟呢。 “对对对,就是就是。” 汉子喝下一大口面汤,又神秘道: “听说他们家,连夜壶都镶了夜明珠呢。” 这下,不仅佟湘玉咯咯直笑,便是白展堂也忍俊不禁。 方白羽低头沉思,沉默无言。 只听佟湘玉笑得说道: “夜壶就是夜壶,就算镶满夜明珠也不过是个夜壶,难道还能变成花壶不成?” 众人思及话中之意,纷纷大笑出声。 那汉子连连点头: “姑娘说得极是,如此看来,确是没什么好稀罕..” “方才听这位大哥的口气,看来眼下这甄家之中,怕是连个当家管事的也没有了吧。” 白展堂笑毕,看似随意道。 “那倒不是。偏偏就是想当家管事的人太多,反而一团糟。您想,那三房妾室,哪个是省油的灯,谁不惦着甄家的家底?若不是碍于面子,打死一个都不稀奇。” 汉子啧啧摇头,说道: “所以谁也不肯上京扶棺,就怕这个时候走了,回来怕是连渣子也捞不着了。” “甄家小姐呢?难道她也不去扶棺?” “谁能指望她呀!那是个出名的病美人,风吹就倒。听说啊..贾家退婚后,这位小姐就再也没出过小楼,也不知是有多伤心呢。” “这位大哥,你说的这个贾家是做的什么营生?” “小兄弟,这你就问对人了,我一远房弟便在贾家做工,听说这贾家也是做的织造生意,金陵丝绸的垄断大族,这些年贾家的丝绸生意隐隐有赶超姑苏的势头呢。” “...” 原来如此,方白羽心中有所明悟。看来这甄士隐甄家没落在即,估计下一个织造官商怕是要落到这贾家里头呢。 听到汉子所说的话,佟湘玉与白展堂对视一眼,心中皆暗自思量: 甄士隐究竟会把账册的所在告诉谁呢?白家的几个人,似乎..都不是可以托此重任者。 一时吃罢,付了碎银,三人才往甄家府邸行去。 听闻他们来自六扇门和南阳府衙,家丁匆匆忙忙地进去通报。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将他们迎至大堂,几位妾室也都迎了出来。 方白羽拿眼一瞟,心中不由感叹,这几个女子燕瘦环肥,各具姿态,风韵十足,那甄士隐倒真是艳福不浅。 再看她们一身素服,均是由上等白绸所制,头上珠钗,虽然简单,但珍珠个个匀称圆润,显然亦是价值不菲。 “白大人,一路辛苦。” 白展堂被殷勤地请至上座,佟湘玉和方白羽则是在他下首陪坐着。 几句场面话寒暄过后,茶水糕点送上,二夫人才小心谨慎地开口,询问他们此番的来意。 “白某不瞒各位,甄大人之死还有些疑点没有解开,故此刘大人才让我等前来调查一番。” 第四十三章:风吹柳絮甄玉秀 “有疑点?” 二夫人素帕掩口,惊呼起来。 “这么说我家老爷..死得冤枉?” 另一位夫人也是悲切地说道。 佟湘玉看这几位姨太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忙赶紧问道: “不知..甄大人素日里,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我家老爷在世时并未提及有何仇家啊。老爷待人接物皆是宽厚..” “..几位夫人可知,与甄大人交往甚密的有哪些人?” 展昭出口问道。 “奴家不清楚。” 三位夫人各自茫然地摇了摇。 看来这几位夫人除了吃穿用度,争宠吃醋外,丝毫没有将其他事情放在心上。 方白羽暗自翻了个白眼。 似这般三妻四妾又有何用?人性里的根子哪个不是恶的?占有之欲乃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在婚姻伴侣一事上自也当如此。 他从不羡慕有人妻妾成群,也不羡慕有人春风得意,相反他倒是觉得甄士隐有些可怜。 换作自己,真能得一知己,长相厮守,他便心满意足了.. 且不说方白羽在心里吐槽着一夫多妻制度,白展堂见了几位夫人的表现,心中也是多有无奈。他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想到甄大人书房一观。” 闻言,几位侧室颇为犹豫,彼此间难得地,交换了目光,似有不便之意。 “我们必须查看一下甄大人的书信往来,也许能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见她们迟迟没有回应,白展堂又淡淡道: “相信几位夫人,也希望早日查出真相,不至于落得甄大人死的不明不白。” “白大人,我们当然..” 二房夫人忙要解释,却被白展堂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他显然不欲再听她们多言,轻轻作了个手势: “烦请几位引路。” 佟湘玉虽然一直看白展堂不太顺眼,但平心而论,确是极少见他端出官架子来,平素便是在教训她时,口气也不似这般生硬。 此时见他冷着脸寥寥几语,便让这些人乖乖带路,心底里不由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甄府的书房,临着荷塘而建,荷塘颇大,此时望去,荷花都谢了,只见荷叶微残,颇有这甄家破败的气象。 偶有轻风拂过,却仍是清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方白羽无心景致,目光落在荷塘边的几个人影上.. 一位麻衣素缟的少女凭栏而立,一头的秀发及至腰间,她并未化妆,虽无粉饰,却隽秀非常,大家闺秀的风姿绰约模样。 甄玉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身后还有两名随侍的丫环。 眼见众人走近,那少女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那几位侧房夫人的身上,只听她冷冷地说道: “你们前日里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却还不够,现在又来做什么?” 闻言,几位夫人的脸上顿时都不太好看。 “玉秀小姐,老爷生前虽然疼你,可怎得说我们也是你长辈,要进出老爷的书房,还不用经过你的允许吧。何况,这位是京城来的御赐金牌探马白大人,在他面前,你不可放肆。” 三夫人显然没把甄小姐放在眼里,语气颇重。 “白大人?” 白盈玉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她也曾听说过白展堂其人,知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神捕,供职于六扇门之中。 白展堂略一施礼道: “白某冒昧,但公务在身,还请小姐见谅。” “是何公务?可与家父遇害有关?” 白展堂微微点头。 “家父..是被人害死的,对不对?” 甄盈玉语气微颤,身子似乎也有些摇摇欲坠,旁边的丫鬟赶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这话问得有些古怪,她方才并未在大堂听见他们的话,何以直接想到这点? 方白羽立即看向她: “白小姐觉得令尊之死有问题?” “令尊临走前,可曾对小姐说过什么?” 白展堂显然也留意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目光灼灼的看着甄玉秀。 甄玉秀咬了咬嘴唇,飞快地摇了摇头: “不,他并不曾说过什么,只是家父向来与人和善,何至于白白地..白白地送了性命!” “..白白地送了性命..” 这句话在方白羽的脑子里打了几个转,抬眼正对上白展堂的目光,两人一时不语。 看白展堂沉默下来,一群人都僵在当场,半晌,反应过来的二夫人才忙招呼大家进书房。 眼见甄盈玉精神不济,丫鬟轻扶着她落座在书房靠窗的软榻上,又端了碗桂圆茶给她,方才退到边上。 “家父..究竟是如何遇害的?” 她把茶放到一边,还是问回方才问题。 “一剑穿心。” 白展堂言简意赅的说道,他在京城时就已经检查过甄士隐的尸身,死的干净利落,毫无挣扎余地。 闻言,甄玉秀拿着素帕的手微微颤抖,泪水随即滚落。 几位夫人也顺势齐声悲凄,大有不甘人后之意。 白展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般说话,却是直来直去,不太中听。 他打进了书房,心思全都放在了书房布置上,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忙补充道: “甄大人是立时断的气,想来并未受什么痛苦,各位要节哀才是。” 可惜她这句话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书房中的抽泣之声不断。 白展堂尴尬地望着几位,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女儿家,他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 第四十四章:阅书信沧桑变幻 安慰人并非白展堂所长,何况还要同时安慰四个女人,他只好道: “事已至此,还请诸位节哀顺变。甄大人的遗体,尚在长安城之中,希望府上派人及早迎回,让甄大人入土为安。” 此言一出,顿时寂静无声,那些个妾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然无人接话。 “我去便是了。” 甄玉秀轻轻道。 “小姐..你的身子..” 她身后的一位丫鬟闻言急道,却被她摆摆手止住,她这话说了,几位侧房的夫人毫无表示,连个客气的话也没有,脸上颇有决绝之色。 真真是: 富贵由来自在天,几人识破得悠闲。 千树好花终须落,明月一年得几圆。 有酒莫使空对月,及时行乐便是仙。 沧桑变幻知何尽,白茫大地真干净。 她也不再看几位侧室的反应如何,只是凄然一笑: “玉秀不孝,却让白大人笑话了..” 让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儿家独自上京扶棺,虽然有些说不过去,但这毕竟是甄府的家事,白展堂也不便多言,遂道: “白某必须查看一下甄大人的过往信函,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白大人请便。” 甄玉秀起身,行至了书桌旁边,指着一列抽屉说道。 “家父的信函,一贯收在此处,几位尽管查看便是。” 说着,她不无凄惨地一笑说道: “幸而是信函,若是房屋地契,只怕就得此时,就得问我这几位姨娘要了。” “你..” 几位夫人本欲发作,但看有外人在场,还是隐忍了下来,皆称自己还有事情,纷纷离开了书房。 佟湘玉已自在一旁,拉开抽屉,取出几沓信函,慢吞吞地挑拣,她心里清楚,此行的目的是账册,虽说查看书信不过是个幌子,但若能从书信中,找到甄士隐与雷佳音往来的蛛丝马迹,也不失为证据之一。 倒是方白羽更加干脆,他知道这其中关键,直接连那书信瞧也没瞧,只是在书房里到处的东张西望。 甄玉秀奇怪的看这小捕快,开始他们进来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展堂的身上。 此时才发现方白羽的异常来,他只是到处漫不经心的张望,却不和白展堂一起查看书信,忍不住问道: “这位官差大哥,为何只是到处张望?” “哦,我不识字。” 方白羽随口答道,一副理所当然,非常骄傲的语气。 甄玉秀旁边的丫鬟顿时掩面而笑惹得甄玉秀眼神责备,她知道方白羽不欲多言,见他只是张望,并不翻动,便不再理会他,也由得他去了。 查看良久,白展堂与佟湘玉都有些失望,这些信函,大多是些下级官员请安奉承之类,毫无点用。 而甄士隐与上级官员、尤其是京官的往来信函竟然一封也没有。 “老狐狸..” 佟湘玉不满地小声嘀咕,低低的声音,虽然传不到甄玉秀耳中,却引得白展堂瞧她一眼。 两人心中都明白,甄士隐与京官不可能没有往来,只是不知,他究竟把这些信函,藏在何处,或者都烧掉了也未可知。 懒懒地舒展下身体,装成看腻了的模样,方白羽停止了来回的转圈,目光在书架和墙上的字画上溜了溜,又在窗边甄玉秀的身上停留一会。 最后的环节了,他暗暗使用透视的能力,想要看看甄士隐的女儿身上可有藏着重要东西。 如此一来,目光不免颇为直露,他自己虽浑然不觉,但甄玉秀却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便是两个随侍丫环也恼他无礼,瞪了他好几眼。 “几位慢慢看吧,我去命人打扫厢房,备下香汤。” 甄玉秀终是被方白羽盯得不自在,红着耳根子,起身朝白展堂有礼道: “寒舍简陋,比不得公门府衙内,还请几位莫要嫌弃才是。” 白展堂忙道: “不必麻烦,我们已在城中的客栈落了脚。” 甄玉秀也曾听说白展堂虽供职六扇门,却素来不愿结交官宦,加上府中举丧,多有不便。 她也不再勉力强留,独留了一名丫鬟在书房中听候吩咐,便推说身体不适,告辞回小楼休息。 方白羽百无聊啦地趴在窗边,看着甄玉秀纤弱的身影,拐过了游廊,转入不远处的秀雅小楼中,这才回过身来。 留下来的那名丫鬟看他如此,愈发认定,他对小姐有非分之想,目光中颇有不满。 “你们小姐..” 方白羽笑呵呵地朝丫环道,被后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倒把他弄得一头雾水,后半句话,便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这位官差大哥,我们家小姐,已是许了人家的。“ 丫环伶牙俐齿,盯着方白羽飞快道。 “许了人家,是金陵贾家吧。” 方白羽说道: “不是已被退婚了吗?” 丫环一愣,原以为他们初到姑苏,应该没有听说此事,没想到居然已经知道了。 见方白羽这般说,她只好嘴硬道: “外头的闲言碎语,如何信得,贾家目前,并未退回庚帖和定礼,怎么能说是被退婚呢?” 方白羽点点头,不欲再与她玩这文字的游戏。 “方弟,过来看下这两封信。” 白展堂唤他。 “哦。” 趁着方白羽拿起两封信比对的时候,白展堂抬头对那丫鬟故作不经意说道: “不知府上,是否有清茶,初秋天气,颇为干燥,不免有些口渴。” “两位稍候。” 无茶奉客,甚是失礼,丫鬟小茜匆忙退出书房,去厨房里备茶点。 第四十五章:寻暗格觅得账本 趁着丫鬟出去备茶的时间里,却见白展堂和佟湘玉迅速地转身,在书架上查看什么。 “你们在找暗格?” 方白羽将脑袋凑过去,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通常有暗格的书架,纵深都比较长,这个可不像。” 两人没理会他的话,依旧在书架上翻查,便连盒装书册也要打开来看看。 “你要是甄士隐,会把账册放在什么地方?” 佟湘玉用脚尖轻点地而上的青砖,笑嘻嘻地问道。 “我要是甄士隐,我会放在这个地方。” 说着方白羽从容不迫地蹲下身子,摸索着书架底层,片刻,从一个小抽屉里“哗”地一下抽出三本厚厚的账册.. “这就是账册么?” 佟湘玉喜道,转瞬义皱了皱眉, “你能确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本?这么容易便找到,不会是他们家里的私账吧?” 方白羽略一翻了翻,沉默半晌—— 这账本虽然不是私账,但他也无法确定,是否便是他们要找的那几本,都怪当时没有认真看下账本里写了什么内容,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确认了。 不远处,脚步声由远及近,方白羽迅速地将账本放回原处。 佟湘玉在一旁急得跳脚,低声道: “你..你不带走?” “放身上么?你袖子里塞得下?” 方白羽反问她。 “..好像是厚了点。“ 佟湘玉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两手空空地进门,早知道就带个随身包裹,也好方便顺东西。 不过,她之前也没想到账册居然会这么厚,简直和一块砖头差不多。 丫鬟端茶进门时,几人已恢复原态,各自翻检信件,脸上一致地,毫无表情。 “二位请慢用。” 丫鬟奉上茶点,仍旧退到一旁。 白展堂果真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水,轻吹几口,只觉香气扑鼻,不由微笑道: “好香的茶,不知唤作何名?” 那丫鬟见展昭问起,不由抿嘴一笑: “是洞爷湖茶。” “洞爷湖,姑苏名茶。” 白展堂含笑点头, “府上待客如此周到,想必常常有贵客临门。” “来找老爷的人确实很多,不过,只有被老爷请到书房的客人,才能喝上这洞爷湖。现下虽说老爷不在了,但我还是按照旧例的,给二位上茶。” 此行白展堂虽然一身便服,未着官袍,但这丫鬟见他是三位夫人亲自引进的,便知身份不凡。 又瞧他俊逸出尘、温文儒雅,言语间甚是温和,与素日里所见的来客,很是不同,便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话也多了起来。 白展堂笑道: “这么说,只有被请到书房中的人,才算是贵客了。你家老爷乃是身居官商要职务,这些贵客,大也都是身居高位,你在这书房中,来来往往,怪不得见多识广,不比寻常府中的丫头。” 听他夸奖,丫环羞涩地笑道: “大人过奖了,见多识广,奴婢不敢当。不过老爷说过,大多像您这样,从京城里来的客人都爱喝这茶,说是只有姑苏的泉水才配得上,在京里喝不出这味道。” “哦……这么说,府上也常来京里的客人?” 白展堂貌似随口问道, “说不定我也认得呢。” 丫鬟凝眉想了想: “是哩,我记得京里有位王大人来过好几次,名讳..我家老爷谈事时,是不许我们这些下人在场的,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的神情中多有些歉意。 白展堂微微一笑: “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听到此处,在旁一直低头查看信件的方白羽,暗暗皱起眉头: 京里的王大人? 会不会是雷佳音派来与甄士隐联络的人? 两人又看了半日的信件,方才告辞出来,一出府门,便遇上了等候多时的吴用。 “七妹,我找到你师兄了,正在茶楼听书呢!” 吴用笑着说道。 他为了拖佟湘玉上一趟了凡山庄,帮他驯服金马雕,只好对她百般讨好。 “真的!?” 佟湘玉满脸喜色的说道: “快带我去!” 方白羽倒了声身体不舒服,先行回了客栈里头,白展堂叮嘱一声好生休息,便由着他去了。 吴用带着他两人,果然在茶楼里找到佟湘玉的师兄李芫青,恰巧碰上他正与太湖东水寨的大公子黄万里大打出手,佟湘玉掺和进去又闹了一场,待黄万里走后,四人方才离开茶楼。 因唐三曾称自己到开封前一直与李芫青同行,白展堂循惯例问了李芫青一些关于唐三的事,李芫青也如实相告。 对照唐三所言,并无什么出入,看来唐三所说的话并未撒谎。 佟湘玉与李芫青许久未见,甚是亲热,白展堂见天色已晚,干脆让她们兄妹单独相聚。 只约定次日清晨在悦来客栈再见,自己便与吴用告辞而去。 看着白展堂和吴用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消失在暮霭中,佟湘玉长出口气,席地坐下: “总算走了,怨鬼一样。” 李芫青也挨着她坐下,笑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和衙门的人混在一起。” 佟湘玉晃晃脑袋,此时想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突然,她眼中光芒闪过,虽说自己眼下是捕快,不过那只猫不在身边时,偶尔还是可以当当飞贼的。 方白羽放回账本时,她看得很清楚,甄府内房屋的大概方位,也心中有数,既然白日里,无法当着众人取回,那么不妨夜里偷偷跑一趟。 “六哥,晚上夜行衣借我穿穿,好不好?” 与李芫青用过晚饭后,佟湘玉笑嘻嘻道。 她自己的夜行衣还放在悦来客栈,虽说回去拿一趟不费什么事,不过万一惊动那臭猫就有些麻烦了。 李芫青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七妹,又惦着上哪里去闯祸了?” “六哥别闹,我有正事要办,真的。” 佟湘玉缩下头,笑道。 “万事小心。” 李芫青取出了自己的夜行衣,递给佟湘玉,叮嘱道: “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伤人..” “知道的,放心吧。” “准备什么时候去?” 佟湘玉看看窗外天色,不慌不忙道: “不急,等过了三更天再出门。” “那你还可以小睡一会儿,” 李芫青看着佟湘玉有些发青的眼圈,微微笑道: “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赶路的几日都没睡好。” “唉..” 佟湘玉揉揉眼睛,依言和衣上床,口中嘀咕道: “那只臭猫,天天起得比鸡都早,哪里都能睡得好..” 李芫青笑着摇摇头,替她掖好薄被,方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四十六章:闯甄府两方势力 师兄似乎比在唐门的时候,瘦了一圈..佟湘玉瞧着他走了,怔怔地想着.. 屋内一灯如豆,桔黄色的灯光,映在佟湘玉的脸上,分明显露着几分担心。 六哥李芫青,因为两年前的事情,大受打击,从此变得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了。 他不再是唐门的少门主,而是他自己——李芫青! 对,就是自己。 她想起之前李芫青提过的,那位黛玉姑娘,难道六哥是为了他才消瘦的? 难怪都说情字伤人,佟湘玉在心中叹气,却始终不解: 之前,她也曾听吴用说过,那位黛玉姑娘,不仅不会功夫,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这么个人,照自己看来,简直是无一可取,可六哥就偏偏喜欢上了,又赞她是“温柔似水无尽的好处”。 可见情之为物,当真奇怪。 怎么想她也想不明白,佟湘玉无奈地翻了个身,合目浅浅睡去,蒙蒙陇咙之中,似乎还听见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梆子已敲过两声。隔壁屋内空无一人,看来六哥晚上也是忙得很呢。 佟湘玉换好夜行衣,悄悄推开窗户,外间万籁俱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姑苏,凉意沁人。 有薄雾掩护,虽然屋脊瓦片会湿滑一些,但确是极好的掩护。 她轻轻跃出窗口,悄无声息地落在隔壁楼的青瓦上,沿着高高低低的屋脊,挪腾跳跃,一路来到甄家府邸的后园。 夜色中的荷塘,不见白日里的清雅,风起时,黑压压的残荷轻轻晃动,倒带着几分阴森幽暗之气。 南面的小楼,是甄玉秀的绣楼。西面则是甄士隐的书房。佟湘玉细辨方位,足尖轻点,从荷叶上轻掠而过,在书房的窗外边,低低俯下身子。 书房之内,并无亮光透出,也没有动静,此刻应该是没有人的。 佟湘玉瞅住位置,掏出银簪,拨开窗子,鱼一般地滑进去,正正好地落在了靠窗的软榻上。 账册,就放在书架右下方的隐形小抽屉里,她日间见过方白羽打开的手法,虽然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放在那里,此刻也管不得许多,迅速溜到书架旁,拉开抽屉,探手进去,心下一惊—— 里面,居然是空的! 莫非甄家人发觉不对,把账册放到别处了? 或是有人捷足先登? 一时间,几种可能,一起在她的脑海中涌现而出,佟湘玉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甩甩头,心中思索着: 不对,若是甄家之人有所发觉,肯定会加以戒备,起码也应该留人守夜,此刻的情形,可不像如此。 那么就是有人捷足先登? 会是谁? 正思索间,忽听屋顶,传来极轻微的瓦片松动声,这种动静,佟湘玉再熟悉不过,是有访客到了! 一个鸽子翻身,她跃上房梁,准备静候来人.. 突然! 佟湘玉几乎是刚上去,就差点吓得掉下来—— 房梁之上,早已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静静伏着,看她差点掉了下去,黑衣人居然还拉了她一把。 “你..” 佟湘玉瞪大眼睛,刚欲开口询问,那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书房的北面。 借着清冷的月色,可以看见两个黑影,在北面窗外晃动,窸窸窣窣,拨弄着窗户。 她皱眉,来人显然是外行,闹这么大动静,还不如直接破窗。 伏在她面前的黑衣人,倒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佟湘玉不禁想到,之前他.. 也是这般伏在梁上,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思及此处,心中气恼,狠狠地瞪了此人两眼。 两入伏在同一根梁上,相距颇近,几乎是面对面,彼此呼吸的气息打在脸上,一个粗一个轻。 此人蒙着面,梁上光线,又甚是微弱,佟湘玉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觉得他双目若星,心中倒有几分熟悉感觉.. 她想也不想,探出手就欲揭下对方的面巾,不料对方反应极快,微侧了脸,左手一招漂亮的小擒拿手,反倒是抓住她的手心制住了她。 她心中恼怒,还想还手,就在此时,一声不轻的动静,外面的两个人,终于把窗户弄开了.. 佟湘玉和蒙面人,齐齐停手,探头往下看去。 从跃入屋内的身形来看,那两人的功夫倒是不错,身法轻巧,落地无声。 其中一人回身,又把窗户掩好,方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查看书架,要另一人查看书桌。 书架上的古董,他们连碰都不碰,看来..并非普通为财而来的毛贼。 难道他们也是为了账册而来? 佟湘玉心中一动,聚目凝神望去,越发觉得这两人似曾相识。 虽然从梁上看不分明,但她隐隐约约地辨认出此二人,似乎就是..在江边小镇所见的,那两名王府侍卫。 佟湘玉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她的脑袋,随着这二人的行动挪动,不知不觉中,已经凑到了蒙面人跟前。 为免下面人发现,蒙面人无法出声示意,倒是累得他,为了避嫌,一直往回躲...直到避无可避。 此刻,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了,幸而还隔了一层蒙面的黑巾,可是彼此脸颊上的温度,透过黑巾还是传了过来。 佟湘玉忽地转过头来,几乎撞上他的鼻子,两双眼睛四目相对间,佟湘玉终于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刷的一下脸颊飞红,不过此间黑暗,那黑衣人当是不知。 她目光赶紧避开,却突然眼睛一亮,只见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某处—— 他怀中露出的账册一角! “原来是你拿了!” 佟湘玉咬牙低声说道。 蒙面人想要阻止她出声,已然不及,她的声音虽低,却无法躲过下面人的耳朵。 “谁在上面!?” 下面一人疾声喝道,同时长剑出鞘,毒蛇吐信,一道剑光如同七尺匹练般,朝梁上蜿蜒袭来。 佟湘玉不及多想,纵身跃出,腰间紫薇剑随即抖出,先接下来人这一剑。 金石相击,寒光逼人。 “蹭~~~” 不过短短瞬间,剑刃交错,两人也错身而过。 转身回剑,再次出手。 两人以快打快,出手用的皆是看家的真本事,只一呼吸之间,就已是对拆了七八招。 蒙面人在梁上细细看去,佟湘玉虽然身法灵动,招式凌厉,令人眼花缭乱,但内力却不及对方。就算另一人并不上前援手,只要时间稍长,她必要落于下风。一个不慎,怕是要血溅当场! 更何况,此地终非打斗之所,二人再缠斗下去,势必惊动甄府中人,虽然以各人的武功,要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但若是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暗叹口气,蒙面人翻身跃下,乘势拍出几掌,解了佟湘玉的困势,沉声对她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佟湘玉偏偏不领情,手中剑势不缓,嘴硬道: “不用你多事,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 蒙面人见她如此,不由微恼,却又不能不管她。 眼看剑尖又至,只好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随即踢开身旁后虚掩的窗户,也不管佟湘玉愿不愿意,用一只手抱着她的腰,使了招高明的轻身功夫。只见呼的一下,黑衣人带着佟湘玉,如同蝙蝠一般的飞出了窗户。 “喂!你把账册给我!” 佟湘玉被他扯着一路飞奔,脚下不停,气喘吁吁之余,倒没忘记正事。 蒙面人压根没理她,只转头看是否有人追来,又带着她掠出高墙,直到一处距离甄府很远的柳树林,才停下脚步。 “账册给我!” 才停下,佟湘玉不由分说,伸手就往他怀中探,眼中只盯着那本账册,丝毫没有,要感激他救命之恩的意思。 蒙面人松开她的手,退开丈余,方取下蒙面黑巾,面有愠色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白展堂恼道。 第四十七章:禅宗般若波罗蜜 子夜,寒山寺的钟声敲过了十二下,表示新的一天已经降临。 方白羽日间向几人告了声身体不适,却是孤身一人悄悄离开了城内,来到了这寒山寺的外围观察着。 寒山寺太宗年间修建,乃是禅宗中的临济宗,寒山、希迁两位高僧创建,初名“妙利普明塔院”,后更名为寒山寺,寺内多有碑文,最为著名的一片乃是张继所写的《枫桥夜泊》,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方白羽中学读书时,亦是觉得此诗写的极好。 他昨日与吴用喝酒聊天到半夜,得知这寒山寺内藏有一本禅宗的无上经书,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正本。 得益于白展堂所提点,他认识到天下武学多出于佛道两教经典,此番夜闯寒山寺,就是为的这本禅宗经书而来。 三更天已经过了,寺里一片寂静,连最后一名敲钟的僧人也已经回去歇息了。 方白羽早就已经勘察清楚了所有情况,甚至是那经书的位置,他也通过透视能力了解清楚了。 这寒山寺占地面积不小,粗略估摸约有一万多个平方米。 按照制定的计划,方白羽一路躲避了灯光,在黑暗中小心的前进,来到了藏经阁前,藏经阁面阔3间,宽九米有余,进深九米有余。 藏经阁里此是并无一人,他轻手轻脚,学着佟湘玉的模样拿了根簪子,拨开了窗户,翻身进入藏经阁内。 禅宗并非是单纯的大乘或者小乘,是一种混合产物,禅宗教义多为大乘理论,但是对于“观”“止”认识论运用,却又符合小乘佛法的证悟之道。 方白羽对于这些东西倒是不甚在意,对于他来说,经书不过是领悟武道的媒介,至于是否真的可以感悟出天道法则却是不敢奢求。 四列三排,第二行书架,排头第一摞的第七本!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手,方白羽不坐任何逗留,拿了经书便立刻离开,免得横生枝节。 从寒山寺回到悦来客栈还需得一个时辰,希望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不在客栈里头.. 方白羽出了寒山寺,将夜行衣脱了,扔入河中,辨了个方向,飞快的离去。 ...... 佟湘玉不答白展堂的质疑,欺近身来,仍旧还是那句话: “账册给我!” 其实从白展堂出手时开始,她就已经辨出他的身份,这臭猫显然是想背着她拿走账册。 思及白展堂很可能拿到账册后,官官相护,瞒着她销毁对雷佳音不利的证据,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答应过我,拿到账册后,就由我保管,难道想反悔不成?” 佟湘玉急攻门招欲夺那账本,却都被白展堂避过。 白展堂不由怒道: “若是真的账册,给你也无妨,假的你要来做什么?” “你说假的,就是假的么?” 佟湘玉不依不饶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再说若是假的,你宝贝它做什么,又何必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去拿。” 闻言,白展堂淡淡一笑: “那么湘玉姑娘今夜,去甄府又所为何事?” 言下之意,佟湘玉自己不也是想背着他偷偷拿回账册么。 两人彼此彼此,只不过是先来后到罢了。 佟湘玉咬咬嘴唇,慢吞吞道: “就算我拿了账册..明日自然会告诉你。” “是么?倒是和白某所思所想一样了。” “你..” 她气极,又见白展堂转身就走,忙急道: “喂!你去哪里?” “找个清静地方,看看这本账册。” 展昭没有施展轻功,脚步并不快。 佟湘玉跟在他身后,狠狠瞪了眼他的背影,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老老实实地走了上去。 “那两个人,你可认出来了?” 她又问道。 “有点眼熟..” “仅仅是眼熟而已?” 她急得又要跳脚,怒目而道: “那两人,分明就是我们在江边客栈碰到的那两个明王侍卫!” “..是又如何?” 白展堂缓下脚步,同头望她,眼眸中满是警告,严肃地说道: “下次你再遇见他们,最好还是走为上策。你的剑虽快,但内力不足,时间稍长便有性命危险。” “我自然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 佟湘玉道: “可为何?你也躲着他们?” “..目前还不便与他们正面交手。” 白展堂的黑色衣襟,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的声音沉静而柔和: “如果我们想拿到扳倒雷佳音的证据,最好再等等。” “你是说..那两个人会替我们找出真正的账册?” 白展堂摇摇头,微笑道: “我是说,他们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据。” 佟湘玉眨眨眼,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挑眉笑道: “果然还是你们这些官场中人,老奸巨猾。”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不过看她的表情,倒是一副姑且相信他的模样。 白展堂暗叹口气,此行若不用与她同行,实在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白展堂落脚的悦来客栈,翻身上楼。 眼看距离将近,白展堂忽然停住脚步,眼中异色,挥手拦住佟湘玉.. 此时夜深人静,最清晰地传人耳中的,是客房里的客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 白展堂房中漆黑一片,从外面看并无任何异常。 佟湘玉看他模样,只是微微一怔,转瞬明白: 房中有人! 白展堂反手将账册推给她,一手提剑,用目光示意她在一旁等候。 佟湘玉虽接过账本,却没动弹,颇有些犹豫。 一面她是觉得自己若躲在外间,实在太不仗义,另一面也十分好奇,三更半夜是什么人候在白展堂房中。 白展堂见她不动,眼神腾地透出几分凌厉,与平日里的温文和气全然不同。 佟湘玉猜他是担心账册的安全,只好退开几步,隐在拐角暗处。 韧长的手指微一用力,一小块木屑,就被展昭从红漆杨木栏杆上,悄然无声地掰下来,“咻”地激射而出,“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 几乎是同时,他踢开旁边窗户,飞身跃入房中.. 佟湘玉伏在角落里,屏声静气,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打斗声传来。 心中掂量着,若是白展堂不敌来人,自己是带着账册先溜,还是冲出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算不敌,以这只臭猫的轻功,要全身而退,大概也并非难事。 等了半晌,却始终没听到任何金石相击声,她使劲支起耳朵,还是听不见声音.. 难道他一进去,就被人撂倒了? 没时间再多想,她轻轻跃起,将账册置在梁上,身形展动间,银剑已抽出,猫着腰悄悄潜伏到窗下.. 还是没有听见打斗的声音,却听到有人在低低沉沉地笑。 不是白展堂,他笑起来不至于这么难听。 忽听那人笑道: “多时未见,你的内力见增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了两个蹩脚的帮手?” 佟湘玉皱眉,蹩脚帮手不会指的就是自己吧? 正想着,头顶上的窗户被打开,白展堂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湘玉姑娘,不妨事的,进来吧。” 闻言,她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拎着剑从门口转进去。 屋内的那人从椅子上起身,燃起火烛,白面长须,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模样。 下首的椅子上,方白羽也在屋内。 第四十八章:晋王请再临寒山 却说方白羽打寒山寺归来,回到了悦来客栈,还未及进入自己的房间,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兄弟夜闯寒山寺,也不和东道主打声招呼,怕是不太妥当吧。” 刷的一下,方白羽打了一个激灵,也不待回想,反手就是一掌拍去。 这人跟随自己一路,自己却一无所知,定是个超出自己许多的高手! 果然,那人非常轻松的便格挡了他的出招,反手一个小擒拿,三指扣住了他的手腕处太渊、内关、通里三处穴位,顿时一阵酸麻从手腕处传来。 还不待方白羽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又伸出右手两指,点了他的璇玑与气户两处穴,顿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你是什么人?” 方白羽惊声问道。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无人能发觉,没想到眼前这人,跟随自己一路都毫无察觉。 恐怖如斯!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盯上的。 “呵呵,让我看看你夜闯寒山寺都偷了什么..” 眼前这个人也不回答方白羽的问题,而是伸手从他的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幸好方白羽早就牢记了《传心剑》《以心功》两本秘籍的内容,两本秘籍也被他藏在了家中。 若是随身携带着,只怕此刻便要被这人搜了去。 “咦..没想到你这小捕快居然还有向佛之心,半夜里闯入寒山寺,只是为了本经书啊。” 他见是一本经书,便兴趣缺缺的又放了回去,然后才解开了方白羽的穴道,转身进入房间,说道: “进来吧..” 方白羽莫名奇妙的看着这位大叔。 这就完了? 狐疑的跟着他进入了房间里。 “不用怕我,我此番来姑苏..是为了找白展堂,没想到白展堂还没见到,倒是碰到了你这个小滑头。” 男子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坐在椅子上,说道: “过来坐吧,待会白展堂回来了,你不许出声,我探探他的功夫进步了没有。” “...” 方白羽一脸蒙蔽,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什么意思.. 只好惴惴不安的坐在椅子上,思考着脱身之策..直到刚才拼内力的那一幕发生。 白展堂替佟湘玉引见道: “这位,是大内侍卫的韩商严韩大人。” “哦。” 佟湘玉随口答应着,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人一眼,却根本没有上前施礼的打算。 现在,但凡听见“侍卫”二字,她就没好气! 再看向白展堂,发觉他二人额头上,都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方才定是在比拼内力,也难怪自己听不见声响。 “什么大人不大人,你我兄弟之间,还拘束这些个虚礼做什么。” 韩商严拍了拍白展堂的肩膀,说道: “走吧,晋王特地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晋王?他也在姑苏?” 这晋王乃是先帝高宗最下的一个儿子,名叫李思文,年纪不过二十多,平素里,只好游山玩水,无心朝野之事,也从来不参与皇位争夺。 当今皇帝李渊虹,见他生性懒散,无欲无求,只喜欢诗词歌赋游山玩水,便封了个王,赐号穗晋,由着他去了。 只是,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此处的? 白展堂心下生疑,却没有立即问出口。 “呵呵,你和这两位捕快刚一进城,晋王便知道了。” 韩商严看出了他的疑惑,却不明说,笑道: “晋王直催着我来找你,说是上次只是赢你半目棋子,心有不甘,非得再和你下一盘不可。” 白展堂苦笑,转头看向佟湘玉,正欲开口,后者已忙不迭地说道: “白大人一路走好,我留下来,替你看守屋子,免得又有什么人,不声不响地钻进来。” “晋王说了,两位捕快既然是与白兄同行,切记不可怠慢,一起请来才是。” 韩商严笑道。 佟湘玉挑起眉毛奇怪地问道: “我也去?我可不会下棋,再说我又不识..” 至于方白羽,他夜闯寒山寺被这韩商严抓了个现行,现在哪里还敢说话。只得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言语,只是乖巧地看着众人。 “..既然晋王开口,我们去便是了。” 白展堂打断她的话,手一抬说道: “烦请韩兄领路,我们这就前去。” 自己行踪已露,韩商严能找到此处,那么其他人,定然也能找到,他自然不会将方弟和佟湘玉两人留在这里。 “不用带路,出了城门往南走,循着钟声方向一路直行就到了。” 白展堂一怔: “寒山寺?” “晋王说了,就图个清静。” 此刻城门虽关,对于他们四人来说,倒并非难事。 三丈多的高墙白展堂、韩商严自然不在话下,佟湘玉拳脚功夫虽然差些,幸而轻功还过得去。方白羽虽然内力只得二流,但是学了个蝠步半藏的轻功,飞出城墙也没什么难处。 巡逻的官差在城门口打着哈欠,只听身后夜风卷起些许动静,待回头时,四下里空无一人,依旧静悄悄的。 四人展开轻功赶路。 韩商严多时未见白展堂,此刻提气疾行,大有和他一较高下之意。 开始时,方白羽与佟湘玉二人,还能勉强跟得上他们,但他们两个终究是内力修为不及二人,时间稍长,便慢慢被落在后面。 只见前面二人,衣襟飘飘,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佟湘玉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愿开口示弱,只好拼命追赶。 反倒是方白羽,因为修炼的乃是童子功,内力虽然不及几人的多,但是生生不息,毫无断绝,反倒是没有丝毫放慢的意思,甚至是越发的心领神会了起来。 白展堂又行了一段,发觉佟湘玉不仅没跟上,反而落到了最后,知她是内力消耗剧烈,此刻不足了,便停下等她。 待她赶上时,他用衣袖覆上握了她的手,疾掠而出,追赶前面的韩商严。 其实在甄府之中,白展堂拉佟湘玉上梁时,并未用衣袖覆手,但当时情形紧急,与此间不同,自然另当别论。 谦谦君子、温文儒雅、有礼彬彬—— 佟湘玉尚是孩子心性,很多时候想不到男女之别这层。 但此时见他如此守礼,方想起旧日里在江湖上听闻的,别人称赞他的话,心中暗道: 江湖传闻,倒也不全是虚名呢。 如此又急行了一炷香工夫,远远便听见一阵阵巨大的响声,如龙吟虎啸,气势如虹,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佟湘玉从来没到过寒山寺,更不用说是夜半时分的寒山寺,忽听得如此般动静,不由悚然一惊,像一只小猫一般想要躲避起来。 白展堂察觉异样,侧头看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 “不用怕,这是松涛之声。” 果真是松涛! 待到了枫桥镇的桥头,便能看见月光下,苍苍莽莽的松林,黑压压地伸延开去,在夜风中,如乌云翻滚,看不见尽头。 寒山寺便坐落在这片松海之中,“安静”地如同一块大海中的礁石.. 第四十九章:李思文四大皆空 “晋王就在听海轩等你们。” 进了寺院,曲折而行,直到绕过藏经阁,韩商严才朝不远处的院落努了努嘴。 在这里,风起时,松涛之声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方白羽叹口气,心道: 难怪这宁王半夜不睡觉,非得找人下棋,这么大动静也不怪他睡不着。 可是大哥!你不睡觉归你不睡觉,你把我们搞过来干什么啊.. 狗蛋儿,影响我学习,影响我进步! 真真是晦气啊.. 他不由想起来王小七的话来—— “金乌西归,冲玄煞东,不宜出行..” 难道老黄历说的..是对的? “殿下,人请来了。” 韩商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间掌了灯的厢房外,轻声说道。 里面的灯火晃了晃,过了会儿,一人拉开房门,不满地嚷嚷着: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叫我殿下!” “殿、殿..空性师父。” 韩商严开口就觉别扭,挠挠头,还是诚恳地道: “殿下,您这法号,非是证得,乃您自己取的,不能算数。” 那人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边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一边说道: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可见这法号也是空,既然是空,谁取来的,不都一样么。” 这人想当和尚想疯了? 佟湘玉颦着眉,在一旁仔细地打量这位晋王: 晋王李煜,字思文,天生得一双内勾外翘丹凤眼,薄唇习惯性地微扬,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大概就是五哥常说的,桃花之相吧。 虽是俊俏非常的皮相,偏偏他又将头发梳起,在头顶结了个髻,斜插了一根碧玉簪。身上,穿了一袭麻布的僧袍。可谓道不道,僧不僧,不算雅致,倒也不俗。 咋看之下,还道是哪里来的道士,偷了件和尚的袍子,跑到这寺庙里来骗香火了。 “白展堂,参见晋王。” 白展堂上前见礼,不惊不奇不喜,语气平稳。 晋王斜了眼看他,不满的说道: “你也没听见吗,别叫我晋王!” 白展堂微笑道: “晋王恕罪,既然四大皆空,空性是空,晋王也是空,叫什么不都一样么。如此在意叫法,却是着相了。” 被他这绕口令般的话噎了一下,晋王目不转睛地看了白展堂半晌,就在方白羽以为这个晋王要发怒时,晋王忽地笑起来,说道: “我就知道,跟着了包黑炭,就别想从你嘴里,听出个什么好来。” 他口中所说的这个包黑炭,正是大名鼎鼎的六扇门门主,方今天下探圣—— 包拯,字希仁,因为早年间到处查了无数的案子,人被晒得黢黑,所以先帝送了个绰号“包黑炭”,以示对其青睐之意。 这包黑炭的称呼,除了当今皇上之外在无人敢这么见他,世人皆称呼包拯为包青天。 只是这晋王却是例外,他早就四大皆空,嬉笑怒骂全凭心意,倒是不顾忌,他甚至管明王世子李社叫李碧眼,明王也不与他计较。 李社管他须得叫声皇叔,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用李思文的话来说,“皇叔我就喜欢你看我不一副爽快又动不了我的样子”,他比李社,却还要小了两岁,只是不知怎得,就四大皆空了.. 白展堂听了他的话,也不便回答,索性便沉默不语。 晋王的目光一转,落到方白羽和佟湘玉的身上,语气调侃道: “玉猫,你向来独来独往,此番怎么带着一个小伙一个丫头一起办差?难不成是你给自己找的..小徒弟小媳妇?” “大人..” 佟湘玉听他话里头没好话,阴沉着脸,掏牌子以正身份,道: “小人是捕快,不是小..媳妇..现于南阳府供职。” “捕快?” 晋王不可置信地望向白展堂,见后者点头证实,才道: “原来是捕快啊!” 他大笑着,拍拍白展堂,往厢房里去走去说道: “我就说这、这丫头姿色平平,你怎么看得上的?” 听了这话,方白羽笑嘻嘻的看着佟湘玉,眨了眨眼,那意思分明是: 说你姿色平平呢! ..手中的捕快铜牌子,几乎被攥出水来,佟湘玉此刻,多想用它,拍到晋王的脑袋上,但考虑到..韩商严还在自己的身后站着,不得不作罢。 “商严..” 晋王刚坐下,似乎又想起什么,对着刚进来的韩商严道: “让他们沏壶桂花茶来,再去厨房里头看看,莲子羹煮好了没有,记得要炖得烂些,别跟上回似的,咯得我牙疼了三天。” “是,殿下。” 韩商严依言退了出去,从外边掩好房门。 厢房内布置简单至极: 一桌、两椅、一榻,榻上还有一矮几,矮几上摆着一盏油灯,和一方棋盘,再无其他。 晋王李思文兴致勃勃地招呼白展堂在榻上对弈。 虽道尊卑有别,但白展堂心知,再推脱,也拗不过他,遂依言坐下。 方白羽默默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既不说话,也不看棋,只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佟湘玉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里,方白羽变得愈发的安静沉默起来,只道是他初次出远门,有些不适应。却是不知小捕快的心里装着许多的事情。 方白羽不声不响的坐在椅子上,默默地修炼那《以心功》神休心法,虽然这功法他练起来进步缓慢,可是不断增长的精神力和越来越通透敏捷的思维让他明白这门心法的强大来。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服务器,如果神休有成,练那些个内功外功又有何难?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二流,但他目标坚定,势必要做那天下第一! 一个人,一旦立定决心要做天下第一,那他从那一刻起,便不再平凡。 佟湘玉眼睛转了转,眼下这间房子里,一个是闷葫芦捕快,一个是说不得的臭猫,还有一个是臭屁王爷,她的心态几乎就要爆炸开了。 她将目光从方白羽转到李思文和白展堂的身上。 这二人当真要下棋? 且不说佟湘玉对棋艺一窍不通,即便懂得,也绝没有耐心在三更半夜看这两人下棋。 “在下不通棋艺,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正好现在松涛阵阵,去逛逛寒山寺。” 她盘算着等出了这屋子..就找个地方睡觉去。 话音刚落,就见晋王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不耐道: “这会子黑灯瞎火的,逛的什么寺庙?就在这儿歇着,等天亮了,我叫个小师父带你去逛,顺便给你说说寒山寺的典故。” “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不要麻烦寺中师父们清修为好,在下随意走走就是。” 佟湘玉没打算理他。 举棋的手停住,晋王抬起头,也不看佟湘玉,皱着眉对白展堂说道: “南阳府的捕快都这么愣么?先是一个邢捕头,现在又是一个丫头捕快。” 第五十章:品花茶雅俗之论 对于他的话,白展堂拈子微笑,并不多言。 这边佟湘玉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 “喂!这位姑娘..那个捕快..我让你走了么?” 李思文没想到,她连一句告退的话都没有,丝毫没把自己这个晋王,放在跟里。 “你也没说不能走啊?” 佟湘玉停步,扭头奇怪地说道。 “你这丫头,黑灯瞎火地,非要出去乱窜什么?” 佟湘玉不禁莞尔,好意提醒他道: “大人,此处是寺院,而非皇宫大内,并无宵禁,怎得不能走动?” “你!你..” 李思文见说不过她,朝白展堂气恼道: “南阳县令是从哪里尽找些奇怪的捕快,先是个邢捕头,现在又是这丫头,你见了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李思文与邢捕头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且不说他,就说佟湘玉。 佟湘玉听了晋王这话,也有些气了,说道: “在下有何处需要管教之处,请大人直言便是。” “湘玉姑娘,” 还是白展堂沉声制止住她,说道: “不得对晋王无理。” “我..” 佟湘玉刚想开口,就听门道被人敲响: “大人,茶已烹好。” “进来。” 晋王没好气地飞快道。 门被推开,一股芬芳扑鼻的桂花香顿时盈满室内,仆人将四碗桂花茶奉到各人面前。 “喝茶吧。” 白展堂温和劝道。 这些天下来,他大概知道佟湘玉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还是怀柔稳妥些。 佟湘玉迟疑片刻,心思倒是转了一大圈: 五哥尚在牢中,此时还不是得罪这些王亲贵胄的时候;再说在这臭猫的手下做事,还须卖他三分薄面才好。 如此一想,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 见她坐回椅子上,李思文方没再说什么,端起茶碗,冷冷瞪她一眼。 正巧后者也正斜眼横他,两人目光相遇,刀光剑影.. 白展堂暗叹口气,只好佯作无事道: “茶中加了桂花,味道果然不错,晋王好雅致。” 这桂花茶的泡制方法,正是李思文自己琢磨出来的,现在听到白展堂的称赞,立时收回目光,心中大为得意。说道: “这茶可不寻常,你们日里定然是喝不到的。白展堂,你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曾尝过这样香的茶?” 白展堂笑着摇摇头。 其实茶对他而言,无论好坏,都不过是解渴而已,香味浓淡,他也丝毫也介怀。 “你们也没尝过吧?” 李思文瞥向佟湘玉和方白羽。 “没有。” “没有..” 两人摇摇头。 李思文见他们也承认这点,又得意地问道: “你们可品出什么好处?” “...” 方白羽无语,倒是佟湘玉再次仔细品尝过,说道: “这是用鲜桂花泡制的,香味浓郁,沁人心脾,有通气和养胃的功效。” 李思文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懂得桂花茶的妙处。 “不过..” 她皱皱眉,略顿了顿。 听到这两个字,白展堂无奈地微垂眼帘。 心中深知,她后面定然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可想制止,却已来不及了。 “不过什么?” 李思文急于知道后文,忙问道。 “不过茶味清而易移。品茶之乐便在于茶之清香,硬是加了这些花花草草进去,香味虽然浓郁,却破坏了原有的茶味,流于俗媚..” 佟湘玉侃侃而谈,丝毫没留意李思文的脸愈发难看,便是白展堂,此刻也是面露尴尬。 “你是说本王俗媚!?” 李思文显然认为佟湘玉这番不客气的话,是存心想削了他的面子,这个倒真是冤枉她了。 佟湘玉自己而言,并不在意茶味好坏、香味浓淡,这些话,皆出自于她的二师兄张本煜。 张本煜目盲以后,对味道更加敏感,加上生性又有些偏执。他自己不喜花茶,自然就会说出一番诋毁花茶的道理来。 其实不过是各人品茶所好不同而已,何来俗媚之说。 但佟湘玉与他十分亲近,耳濡目染之下,行事观念与他,倒有三成相似,此时信口道来,自己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我说的是茶。” 佟湘玉平静地更正道。 若不是碍着白展堂,一定要让韩商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李思文恨恨地想着。 “我喝着倒觉得味道不错。” 方白羽挽尊道: “桂花正是时节盛放的草木类,春饮樱桃,秋饮桂,却是符合天道自然,大俗即是大雅,雅俗之说,反倒着相,晋王四大皆空又何必在意她人之言呢..” 李思文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白展堂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落下一枚白子,提醒李思文关注棋局, “殿下,该您了。” 李思文漫应一声,将注意力转回棋盘。 既然方白羽与白展堂都是给了台阶,自己若再和这小丫头计较,就显得太孩子气了。 这棋下完一盘又一盘,无论输赢,李思文总是兴致勃勃地要求再来一盘。 白展堂虽然疲惫,却不好扫了晋王的兴,只是耐心地应对。 空当时,他抬眼看去,方弟静静打坐,显然是在修炼,至于佟湘玉这丫头,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蜷在椅子上,歪着头浅浅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渐渐明了,忽有人在门外恭敬道: “殿下,莲子羹已经炖好了。” 正是韩商严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疲惫,似乎为了炖这莲子羹却是没有休息。 “炖烂了么?” 晋王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禀殿下,都烂乎了。” “那便都端进来吧。” 李思文这才放下棋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冲白展堂说道: “下了这么久的棋,饿了吧?吃碗莲子羹暖暖身子。” 白展堂依言放下棋子,正欲叫醒佟湘玉,却见后者不知何时醒来,双目发亮地盯着托盘上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显然是饿极了。 方白羽停止了修炼,从打坐中清醒过来,主动上前将莲子羹盛作几万,先是给白大哥端了一碗,然后给晋王和佟湘玉盛了,最后才是自己。 他此刻丹田充盈,却是肚中饥饿。 第五十一章:困寒山原是有因 莲子羹的味道如何,李思文自然不会傻傻得再问佟湘玉。 即使看见她连盛了三碗,眼睛眨都不眨地飞快吃下去,他也装作没看见。 白展堂、方白羽和李思文都只吃了一碗,倒不是不饿,实在是因为都被佟湘玉给盛光了,想吃也没有。 缕缕晨光由窗外透进来,棋还未下完,李思文取了块绢布,覆上棋盘笑道: “今日乏了,明日里正好是中秋,我们留待明晚赏月下棋,岂不风雅。” “殿下的好意心领,白某公务在身,不敢懈怠。” “你们六扇门那案子,就算是铁打的,也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办差吧。” 李思文不耐烦道: “难不成,你还想告我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白某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 白展堂还欲拒绝,就听佟湘玉在一旁急急开口道: “明晚我可没法来,我约了师兄一起过节的。” 李思文缓缓转头望向她,笑得勉强,说道: “这位姑娘,我请的是白展堂,并没有请你。” “那我就放心了。” 佟湘玉笑得灿烂,几乎将李思文气出内伤来。 回城的路上,三人没有再施展轻功,而是一起慢慢走着。 从寒山寺出来后,三人行了许久,皆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白展堂想的是那几盘棋局。 方白羽想的是那韩商严的敛息功夫。 而佟湘玉想的是那几碗烂熟的话莲子羹。 一直出了枫桥镇,行至石板桥心,寒山寺的钟声响起,三人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 “你们也觉得此事蹊跷?” 佟湘玉忍不住开口道。 白展堂和方白羽点点头。 那几盘棋,李思文只是略略思考,下得飞快,棋风也不似往日平稳,显是心中有事。 既然特地邀请自己前来下棋,他又为什么下得如此草率呢..他必定是牵挂着什么事情。 “你们从何处看出蹊跷的?” 白展堂不想向不好的方向思考,出声问道。 方白羽说道: “那韩商严的丹田之中内力,在出门时仍是盈满,端莲子粥进来时,却是空了一半。” 两人听了方白羽的话皆是点点头,想来那韩商严,定是在煮莲子粥的时间段里,离开过寒山寺! 佟湘玉虽不懂棋局,也看不见他人丹田里的情况,其他方面的观察力,却是细致人微。 她舔舔嘴唇道: “那莲子羹显然是重新热过的。晋王饮食讲究,连喝茶都那么精细,底下人怎会用重热过的莲子羹来糊弄他?” “莲子羹是重新热过的,你怎么知道?” 方白羽不解的问道。 “莲子羹味,取自莲子的清香,重新热过,则会香气大泄。” 佟湘玉颦眉摇头,似乎仍在回味着莲子羹的味道,说道: “你们也许吃不出来,可是像他这样锦衣玉食的小王爷,没有理由吃不出来,可是却无怪于手下,想来这是他的示意。” 方白羽思维迅敏,立刻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分析道: “也就是说,莲子羹是事先早已煮好的,却不端上来。” “而晋王要明明无心下棋,却偏偏要下到莲子羹端上后才罢手..那么莲子羹也许是..” “节点信号!” 方白羽立刻想通其中关键,惊呼道。 佟湘玉疑惑道: “什么信号?” “是韩商严告诉晋王,可以让我们离开的信号!” 方白羽回忆着,晋王就是在那时候,表示困乏,不想再下棋了。 白展堂恍然大悟—— 难怪晋王就是不让自己出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晋王的计划! 方白羽眉头皱得更紧了,沉思道: 晋王只是将白展堂和我们两个一同困在寒山寺中,却并没有加害,那么必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希望我们在场。 我们此来姑苏,只为一件事,就是姑苏织造账本一案。 那么也就是说..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往来路疾奔回去.. 如此只有一个原因了! 晋王也是为了姑苏织造账本一案来的!! 晨钟敲过了三道,他们一路催动全部内力,运行轻功,回到了寒山寺的墙角。 方才的钟声,是每天清晨召集寺内僧人用饭的,几乎所有僧人都集中在饭堂。 亏得他们三个还一路躲躲闪闪,却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白大哥,你们去探听一下,我去厨房里看看。” “好,你自己小心。” “白大哥放心,我晓得。” 不过片刻工夫,白展堂和佟湘玉两人就到了晋王所住厢房的屋顶。 老实说,白展堂对佟湘玉还是有些担心,上次在江边小镇,自己就不得不为她解围。 他刚想开口让她也去厨房或者韩商严的房间里去看看,就见佟湘玉已经熟练地,悄悄将瓦片挪开一条小缝,伏在空隙处往下看了。 白展堂习惯性地暗叹口气,他忽然发觉自己最近常常叹气。自从认识了佟湘玉以后。 与佟湘玉一起凑到那条小缝上,自然不太妥当,他在屋脊另一面,自寻了处妥当地方,伏下身子。 韩商严正在厢房里垂肩而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如何。 白展堂微眯起眼,从屋顶的这个方向,视角不能完全覆盖屋子里的情况,自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他仍是看到韩商严的靴面上,濡湿了一大片,显然是离开过寒山寺。 晋王仍旧坐在榻上,侧着头思考着什么。 手中无意识地,玩弄着几粒棋子,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两人并没有交谈,或是刚刚谈毕。 白展堂有些失望,如果能再早些回头,也许就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另一边,佟湘玉目光也绕着韩商严周身打转,这个方向比展昭略好些。 她能看见韩商严衣袖外侧,有一小道划痕,衣角下摆处,点缀着零星泥点。 晋王沉思良久,抬起头来,似乎这才意识到韩商严还站着自己面前,遂道: “商严,你也忙了一宿,先下去歇着吧。” 闻言,韩商严施了礼,正待退出去时,却又被晋王叫住。 第五十二章:阶下囚毫无自知 晋王直勾勾地看他,几欲望进他的眼睛里: “商言,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些破差事?” “..卑职知道,殿下也是有苦衷的。” 李思文愣了愣,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出了,只道: “你且下去吧。” 韩商言依言退出厢房。 又替李思文掩好了门,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 现在是白天,如果他此时回头,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蹲在屋顶上的佟湘玉。 佟湘玉无声地直起身子,紧盯着他的背影。 她不敢动,因为她无法确定韩商言是不是已经发觉她在上面。 她也不敢逃,因为韩商言的轻功远在她之上。 唯一庆幸的是..白展堂在另一边,韩商言看不见他。 两人静静对峙着。 佟湘玉蹲着的腿开始发麻,她开始怀疑,韩商言是不是早就发现她了,迟迟没有回头只是故意地整她。 终于,韩商言还是缓缓回过头来,带着几分无奈.. 当他看见佟湘玉的时候,这三分无奈转成了七分吃惊! 后者一脸认命的模样,慢吞吞地站起来,站不稳似的晃了晃,干脆从上面滑落摔下来。 几片青瓦,随着她一起掉下来,乒乒乓乓地很是吵闹。 韩商言的眉毛直打结,他也不明白,自己没动她一根指头,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他原来并不想惊动晋王,而现在,晋王已经拉开门,不可思议地瞪着院中那个人,还在若无其事整理衣衫的那个人。 “你..你怎么还没走?” 再看见她,李思文几乎是恼怒了。 “逛庙。” 佟湘玉嘻嘻地笑,露出两块浅浅的梨窝,信口胡诌道。 “白展堂呢?” 李思文生气地问道。 “回去睡觉了。” 李思文瞄了一眼地上的青瓦碎片: “在我的屋顶上逛?” “嘿嘿视野开阔,景色怡人,你要不要也上去看看?” 佟湘玉对答如流,丝毫不慌乱,却笑得可恶。 这下李思文彻底火了,怒道: “别以为你是府衙的人,本王就拿你没办法!商言,找根绳子把她绑起来!” “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李思文瞪他道: “你知道她偷听了多少?放回去岂不是要把那只玉猫招来么。” “她没听到什么,” 韩商言道: “卑职方才听到动静的,她是刚刚才来。” “你早就听到屋顶有动静?” 李思文挑眉,言下之意,是怎么没向自己禀报。 “卑职以为是只野猫,就没敢惊动殿下。” 闻言,李思文冷哼一声,没再追究下去,转身抬脚回屋,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把她带进来。你再到四周转转,看看还有什么..野猫没有。” 眼见晋王进去,韩商言长吐口气,走到佟湘玉身边,无奈地打了个“请进”的手势。 此时的白展堂,早已在方才晋王出门之时,悄无声息地,由北面窗子跃入厢房,藏身在房梁之上。 白展堂的修为,比佟湘玉高出许多,呼吸轻柔至极。 韩商言能听出佟湘玉的呼吸,却听不见他的。 方才佟湘玉被韩商言发现之际,她的一只手,隐在身后冲他摇了摇,示意他莫要出来。 老实说,在白展堂的认知中,这不像是这小丫头会做的事情。 他觉得她应该飞快地逃开,或是干脆和对方大打出手。 可她居然心甘情愿,如此大张旗鼓而又狼狈地摔下去,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为了吸引韩商言更多的注意力。 白展堂无疑认为,佟湘玉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陷入到困窘之中。 这种事情在他身上极少发生,通常情况下,他都是充当保护者的。极少有被保护的时刻,更不要说是她。 所以,白展堂不能不感动。 而在佟湘玉心里,这件事简单非常,无外乎三种情况: 她和白展堂一起被擒,方白羽来救他们,极困难;白展堂被擒,她救他,困难;她被擒,白展堂救她,容易。 鉴于她们三人武力值的高低,她根本想都不用想就挑了第三种。 她毫不怀疑白展堂会来救他,但这种信心从何而来,她却没有想过。 李思文仍旧坐在榻上,瞧着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佟湘玉。 后者却压根没理会他,眼睛瞅着旁边的椅子,正慢吞吞地挪过去。 如此窘境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真是不多见。 李思文耐着性子,看她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好容易挪到椅子前,佟湘玉坐下去,背往后一靠,舒服地长出口气,不动了。 李思文盯着她不作声,躺在椅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已经被她气到没脾气了。 两人对峙良久,李思文发觉自己身为晋王的威严,在这丫头面前形同无物,佟湘玉非但没把他这晋王放在眼里,而且丝毫没有一点阶下囚的意识。 “白展堂和那个小捕快在哪儿?” 李思文开口问。 他不傻,既然这丫头在这里,她的两个一定就在附近。 “现在大概已经到客栈了,你还想找他们来坐坐,一起下棋么?要不我辛苦一趟,替你把他们叫来?” 佟湘玉说得很溜, “那位韩大侍卫已经辛苦了一整晚,还受了伤,还是让他歇歇吧。” “他受了伤?” 李思文有点奇怪,韩商言并没告诉自己他受伤。 而且从外表上看,也看不出韩商言受了伤。 佟湘玉不答,接着道: “对方不仅有一个用剑高手,还是他的朋友。殿下,你非逼着他去和自己的朋友动手,这事可不太仁义。” 李思文的面色很难看: “..你还知道什么?” 第五十三章:巧配合晋王入套 “其实..” 佟湘玉轻叹口气,继续说道: “这织造账本案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殿下你也是有苦难言,事情既要做,还得顾忌到开六扇门——确实不容易。” 她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含蓄非常,听得李思文的耳里,不由疑虑重重。 卧在梁上的白展堂不由微笑,他知道佟湘玉在跟他耍小聪明。 李思文颦起眉头: 难不成六扇门早就知道了? 这丫头到底知道多少? “殿下,你不再吃点别的?” “嗯?” “那些莲子羹,是重新热过的,肯定不合你的口味,不如再煮点花生甜汤吧。” 佟湘玉笑眯眯道: “记得等花生熟了再放糖,那样才好吃。” 此时,李思文看佟湘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韩商言在外间轻叩房门。 “进来。” 李思文没好气道。 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对李思文的语气有些迟疑,韩商言又轻叩了几声。 李思文不耐烦地拍桌子道: “进来进来进来!没听见啊你!” 听出殿下心情糟透,韩商言低眉顺眼地进来,说道: “回禀殿下,四周都查过了,没有发现那个..那个野猫。” 李思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番,直看得韩商言浑身起毛。 李思文半晌才问道: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 “伤在哪里?” “是内伤,不打紧的,我回房运功调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思文盯着他,目光古怪: “你认得他们,是么?” 韩商言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知道晋王问的是谁,面露难色地点点头: “以前也曾见过几面,也是碰巧了,没料到会是他们。” “他们的剑法可好?” 这下韩商言不由大大地吃惊,晋王怎么连他们用剑都晓得: “..有一个是确是用剑的行家。” “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李思文深吐出胸中的郁郁之气,面色上却是愈发难看, “也许是我错了..我根本就不该让你去办这件差事的。” “殿下?” 韩商言惶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下去吧。” 李思文显然不愿再多说,旁边的佟湘玉笑得没心没肺。 韩商言一时之间,不明就里,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只好依言退出厢房。 厢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李思文盯着佟湘玉的样子,像是已经决定了,把她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找个草深林密的无人处埋了,叹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白展堂呢?” “他当然也是知道。” 佟湘玉快活地晃晃脑袋。 李思文想当然地认定,白展堂所知的,必定比佟湘玉更多: “都是些什么破差事!” 他低声咒骂一句,方无奈道: “哼!这猫儿在我面前装得还挺像。现在人呢?” 白展堂看他神情,度之心思,略一沉吟,便翻身跃下: “白展堂参见殿下。” 这下,不仅李思文吃了一惊,连佟湘玉也是大大吓了一跳。 不过前者是惊怒,后者则是惊喜。 “什么时候,堂堂四大神捕从四品,也变成梁上君子了?” 李思文心神稍定,冷哼道。 “情非得已,白某鲁莽,还请殿下见谅。” “见谅、见谅...” 李思文本来还想维持住晋王的风度,但郁结于心,终是忍不住地大声怒道: “你让本王怎么见谅!一个从我屋顶上掉下来,一个从我梁上掉下来。你们把本王这里,当成什么了!?就算是六扇门的人,也不能如此嚣张吧!?” “若不是殿下存心欺瞒,白展堂定不会如此。” 白展堂语气柔和,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白展堂不答,目光温和而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是,我原是打算瞒着你们。” 李思文被他看得有些泄气,声音渐渐回落: “反正你们也都知道,我再瞒下去就没意思,那就明说了吧。” 晋王的目光扫过白展堂和佟湘玉,几分恼怒,几分无奈,道: “谁让你们六扇门的人,都那么愣呢!以包黑炭为首,包括你们下面的这些人..办案就办案,抓人就抓人,谁不知道六扇门是撑起一片青天的天下探马集会,捕快圣地,可六扇门再怎么公正无私,也得给皇家留上几分面子吧?” 白展堂沉默不语。 李思文以为他没听懂,又接着道: “上回,二话没说,把驸马云妙云斩了;再上回,眼也不眨,把国舅爷关牢里了,还有上上回、上上上回、上上上上回...” 佟湘玉听得了李思文的话,扑哧一笑,被李思文狠狠地瞪过去: “圣上脾气再好,这皇家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 “白某明白。” 白展堂沉声道。 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佟湘玉扭头,看见白展堂此刻,正默默地咬着牙。 “白展堂你要记住,说到底,飞鸟朝的江山姓李。皇上希望六扇门斩奸除恶,断案如神,但并不喜欢六扇门一而再、再而三地,削了皇室的颜面..” 白展堂已经听出了由头,忍不住地打断道: “难道说?皇上已经知道..此次织造账本案与皇室中人有关?” 第五十四章:望之如云就如日 “皇上多少也猜出了一点,不然本王,何苦从西域赶到姑苏来..” 李思文见白展堂言语不善,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带了些安抚,道: “当然,你放心,本王决不会阻碍六扇门办案,不过是替皇家想些法子,让皇上的脸上好看些罢了。” 佟湘玉听得有些糊涂,再看白展堂面无表情,李思文却隐隐有些赔着笑脸的意思,倒像是这事情翻了个个儿。 “那么昨夜殿下您引我们来..” 白展堂微微挑眉道。 “我知道最近有人盯着你们,就让商严去看看是不是皇家中人,若是就命他们不可乱来,速速回京。偏偏那两个也是二愣子,居然还和韩商严动起手来。我这多少也算是帮你们的忙吧..” 李思文说到这里,想想不对,奇道,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白展堂不语,心知李思文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却是生怕六扇门扯出织造账本案的背后主使。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听你说的。” 佟湘玉笑得灿烂,没心没肺的说到,大有存心气死他的意思。 李思文眨也不眨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不..知..道?” 她分外真诚地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韩商言受伤?” “他说话时,气息不稳,显然是受了内伤。” “对方使剑,你又是如此知晓的?” “他右边衣袖外侧,有一小处划痕,是剑所致。” “何以见得是剑,而不是刀。” “剑为双刃,刀为单刃,划出的痕迹当然不同。兵器上,殿下你是外行。就是刀也分为许多种,柳叶刀、弯刀、九环金背砍刀等等,所划出的痕迹都有所不同,说了你也不明白。” “对方是他的朋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明明可以重伤他,却剑下留情,点到为止,那只能说明他们彼此间有交情。” “……还有、还有……” 李思文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怎么问了。 “你还是别问了。你把我们引来,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 佟湘玉无限同情地看着他。 李思文坚强地咬着牙,虽然很苦,但却不哭,做最后的挣扎,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失了面子,道: “我也是故意,露出些破绽,想看看六扇门的办案能力,究竟如何,嗯..你们还算凑合。” “这我倒没看出来。” 佟湘玉扭头问白展堂, “白大人,你看出来了么?” 白展堂摇摇头,半分面子也不给李思文,道: “没看出来。” 李思文狠狠地瞪着白展堂,后者向来性情宽厚,如今却说起气人话来,竟如此伤人..看来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殿下,若无他事,白某告辞。湘玉姑娘,我也一并带走了。” “带走,带走!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李思文恼怒道。 佟湘玉丝毫不以为意,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也正有此意。 她只冲白展堂比划了一下自己,尚被捆绑的手脚。 用剑割开绳子最是快捷,但李思文毕竟是晋王,在王爷面前拔剑,终是不太妥当,白展堂只得伏下身子,慢慢地替佟湘玉解开绳索。 绳索捆得颇紧,韩商言是武夫,只求捆个结实,待白展堂解开叶诺手上的绳索,赫然看见手腕处一片紫红,几乎是立时便明显地肿涨起来。 白展堂未说话,半蹲下来,替她解脚上绳索,眼中的不悦愈增。 虽然佟湘玉是个习武之人,但终究是女孩子,说不疼是假的。 她抚着手,龇牙咧嘴地倒吸气,忽得抬眼见白展堂就蹲在自己面前,与她近在咫尺,微垂着头,眉目清晰如画,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听见佟湘玉倒吸凉气的动静,李思文按下心头不耐瞥向她,却发现佟湘玉正眨也不眨地盯着白展堂,表情古怪至极,专注至极。 李思文故意用力咳了一声。 却没人理他。 佟湘玉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愣愣地瞧着这个蹲在自己脚边,为自己解绳子的男人。 白展堂依旧在解绳索,已经快解开了。 “好了。” 白展堂直起身子,看见佟湘玉仍呆呆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都道是,奇能女子,独守空城。昆仑痴儿,一情难分。天下风雨,岁月山河。侠骨柔肠,萍水相逢。江山如画,各走一程。美女多娇,爱看英雄。城中楼阁,几经风霜。天涯游子,一梦黄粱。神鬼志异,荒唐一场。谈笑一段,半生轻狂。山河易老,几度斑驳。痴儿侠女,奈何情多。酒剑随马,他乡异客。白衣不见,桃花如昨—— 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八个字,在叶诺的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浮现。 从前,大哥让她背《史记》,她对这两句的意思,始终似懂非懂。 却不知怎地,在此时突然冒出,心中隐隐约约,有所感悟,直觉得,用在面前这人身上,竟是再合适不过! “湘玉姑娘,怎么了?” 白展堂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轻声又问了一句。 “嗯?” 佟湘玉恍恍惚惚地,随口应了一声,脸上面,却仍是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 “咱们走吧。” “哦。” 她想也没想,径自站起就走,殊不知双腿被捆了太久,早已麻木,一步迈出,就身不由己地,往前摔去。 饶是白展堂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胳膊,才没让她一头栽倒在地,不过两个膝盖,却已重重砸到地上。 “哎哟!” 佟湘玉痛呼出声,这下是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 白展堂有点却之奈何地看着她痛呼出声。 “没事。” 佟湘玉苦着脸,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即使是此刻看见李思文那张..与身份很不相称的,幸灾乐祸的脸,她也没有闲工夫理会,径直出门而去。 第五十五章:再入府贾家退礼 两人出了晋王的厢房,寻了方白羽,便一路往城里行去。 一路上,佟湘玉没精打采,只想着快快回客栈好好睡一觉。 昨夜里,在椅子上蜷了一晚,浑身酸痛,此刻若能在热水里泡泡,那才最是舒服。 好容易回到了悦来客栈,佟湘玉前脚刚迈进房门,白展堂就拉住她的手腕,说道: “换套衣裳,我们还得去趟甄府里头。” “还要去甄府?” 佟湘玉不解,看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又放低声音道: “那个..我们不是拿到了么,怎得还要去甄府?” “昨夜我们走后,不知如何,还是去看看才放心些。” 白展堂一面担心着,那两人销毁其他物件,另一方面,也担心韩商严与他们是否是在甄府动的手,也不知是否会伤及他人。 “你..” 佟湘玉原想说,你们不用睡觉我可得睡觉,抬头见他也是一脸倦容,思及他似乎比自己休息得更少,只好把话再咽回去。 “至少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她就不信白展堂一点都不饿。 白展堂没反对,只是奇怪地看着她,问道: “你..还吃得下?” “那当然。” 佟湘玉也很奇怪,除了莲子羹,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啊.. 一盏茶工夫后,三人已换下衣服,此刻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又坐在昨日到过的那个面摊,仍旧是三碗馄饨。 面摊老师傅记性似乎很好仍然记得他们,还特地地多加了几个饺子给他们仨。 佟湘玉欢欢喜喜地撒了一把葱花,吃得很是香甜。 白展堂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微微一笑,暗自叹服。 刚刚吃完付完账,正欲进府,就见五六辆满载的马车,缓缓从街角拐过,向甄府而来。 车上堆的大箱子,虽是金镶红裹蒙了绿布,却都有了些褪色,显是经过风霜跋涉而来。 白展堂和方白羽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昨日里,那丫头还说是,贾家尚未退还庚帖和定礼,看来这些马车,便是了。 佟湘玉倒未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婆家,不嫁去倒是件好事。 方白羽却心中暗叹,贾家本可将定礼略略遮掩,夜里入府,像如此青天白日,这般大张旗鼓地退回来,全然没有顾虑到甄府小姐的颜面,未免做得也有些太过了些。 古人最讲究气节尊严这些东西,怎得贾家反而如此施为,这让甄玉秀以后可怎么再嫁人呢.. 唉..如今甄士隐已死,又遭到如此张扬的退婚,甄小姐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不过方白羽也只是感叹罢了,他与那甄玉秀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将来若是见了贾家里头的人,也顶天不过指责一句。 “东西不少..还都是好东西呢。” 佟湘玉双手抱胸,靠在距离白府不远处的墙上,方白羽和白展堂就站在她旁边。 三人均侧耳听着贾家的来人,向甄府报礼单,以便甄府进行清点。 “他们说刚才的人形灵芝是几寸的?” 佟湘玉没听清楚。 “一尺三寸。” “哪个啥裘?” “雀金裘。” 方白羽随口答道。 据方白羽所知的,古代丝织史上,以黄金制成片金线、捻金线,以孔雀、雉、翠鸟等珍禽的羽毛捻线,经常与各色彩丝同时使用,方得织出灿若云霞的锦缎罗纱。 这种工艺源远流长,是足以代表华夏文明中,古代纺织业辉煌成就的一种高等工艺。 雀金裘也是这其中的一种。 用雀金呢为面,乌云豹为里的大毛狐裘,而且乌云豹,是指狐之项下细毛深温、黑白成纹的狐皮,只有当朝的达官贵人用此制成衣物。 雀金呢乃是“孔雀毛拈的线织的”手工制品,金线辉煌,碧彩烂灼。 因雀金呢原料稀少,工艺复杂,非常昂贵,一般为皇家专用,且很少有人能做。 由于珍贵稀有,即便在皇帝的龙袍上,雀金呢也只做重要部位的点缀用。 而甄士隐给女儿的这件衣服整个都是雀金呢,真真是比皇帝的龙袍还要昂贵。 若只是昂贵,还只是寻常。 更重要的,还是它的做工,没有甄嬛这样的能工巧匠,难以做成如此珍贵的衣服。 甄嬛乃是甄士隐的堂妹,织造手艺,巧夺天工。知是侄女的嫁妆,甄嬛自然是全力以赴。 这才有了这件举世无双的雀金裘! 听到了方白羽的解释,白展堂神色郁郁,从礼单上看,仅仅是这件雀金裘,甄士隐刮取的油水,便是远远超出想象! “雨丝流霞锦缎二十匹?这缎不是只能进贡的吗?” 那唱单的人口齿流利,便似报菜牌一般,佟湘玉听得津津有味。 “呵呵,这些个好东西,贾家倒一点不在乎,真真是辜负了甄士隐的这番心血。” 方白羽咂咂嘴说道。 看白展堂在一旁不言不语,佟湘玉又笑着问道: “四品和三品俸禄究竟差多少啊,怎么他的家底如此殷实,你却穷成这样啊?” 白展堂不答,只是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佟湘玉偏偏不知好歹,还要追问下去,她也不知道怎得,突然对白展堂非常感兴趣,问道: “臭猫,你的俸禄到底是多少?怎么天天都是馒头包子烂面条?就算是捕快,月俸二两,日子也不至于如此拮据啊..” “难不成你欠下了赌债,所以不得不缩衣节食地还债?要不就是你也犯了什么错,包大人把你的俸禄也扣了。” “扣了几个月的?说说啊,是不是比我还惨?” 白展堂听她越说越离谱,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 “门主从没有扣我的俸禄。只是白某觉得穿衣遮体,吃饭果腹,不用过分讲究。” “哦~原来你是个天生的吝啬守财。” 佟湘玉点点头,得出结论。 “哈哈哈。” 方白羽也被佟湘玉的话逗的笑了,他觉得佟湘玉不像是个女儿家,倒像是个叽叽喳喳的鸟一般。 白展堂知她向来口无遮拦,故而听到如此评价,并不介怀,也不多加辩解。 佟湘玉见状也不以为意,反而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开心地事情似的,眯眯得笑。 白展堂静静看着甄府的人,将定礼都搬了进去,又等了半日,猜想里面已经收拾妥当,方才与佟湘玉方白羽两人上前叩门。 家丁开门见是他们,知道白展堂的身份,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将三人引进来。 还未走到大堂,面前的景象就让他们止了步: 方才在门口所见的定礼大箱,全都被打开,三位妾室夫人正着指挥下人,一件一件地挑拣。 或许不能说是挑拣,用争抢还更为恰当些。 白展堂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此刻与昨日截然不同,几乎没人理会他三人。 再转头,佟湘玉不知何时,也凑到人堆里,正兀自兴致勃勃地,捧着一尊玉雕欣赏,全然忘记自己所为何来。 白展堂正欲把她叫回来,却见屏风后头白影晃动,两名丫环搀扶着甄玉秀姗姗地走出来。 第五十六章:何原委书房失火 幸而甄玉秀与几位妾室不同,毕竟知书达礼。 她一转出来看见白展堂后,冷冷地瞥了几位姨娘一眼,上前朝白展堂与方白羽盈盈施礼,招呼道: “此处吵闹,过于嘈杂,两位大人请到里面说话。” 白展堂和方白羽微微颔首,表示感谢,遂唤回佟湘玉。 “府上今日还真是热闹啊!” 佟湘玉看见甄玉秀,笑意吟吟的说道。 尽管用“热闹”来描述,不太准确,也不太中听,不过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甄玉秀面露尴尬,说道: “家门不幸,让三位笑话了。” 佟湘玉见她一脸凄楚之色,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却被方白羽回头用眼神制止了。 只好一步三回头地,随他们到了内庭,显然她是对那十几箱子东西,仍旧恋恋不舍。 在内堂落坐,远远地还能听见外间传来的嘈杂之声,越来越盛。 白展堂神色淡然,充耳不闻,方白羽也是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只有佟湘玉则是尖着耳朵,听得颇为有趣。 下人奉上了茶点,甄玉秀皱着眉头,饮口茶水,又朝丫鬟要了素帕,拭了拭嘴角,才细声问道: “三位今日前来,若是还要查看信笺,怕是已经不能了。” 方白羽问道: “怎么了?” 甄玉秀面露难色,似乎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一般,说道: “昨夜里,书房失了火,待下人发觉救下时,书房已是十之八九被毁了去。” !!!? “失火!?” 白展堂三人皆微微吃了一惊,暗自气恼。 如此一来,岂不是线索尽失。 “..可是有人故意纵火?” 佟湘玉皱眉问道。 “故意纵火?” 甄玉秀眉头挑了挑,奇怪的问道: “为何要故意烧毁书房呢?” “那么..可有伤及他人?” 白展堂扯开话题问道。 甄玉秀摇摇头道: “应是没有,夜半着火,下人都歇下了,并无人到书房附近。” “白某想去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白大人请便。” 不过是半日的光景,甄士隐的书房此刻已是断壁残垣、惨不忍睹,内中尚有几处凄凄惨惨的余烟,未及全灭。 “会不会有人被烧死在里头了?” 池边,佟湘玉从白展堂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出去,声音轻得让人毛骨悚然。 本来不觉什么,被她这么一说,不仅是甄玉秀,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环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目光在废墟中战战兢兢地扫了扫,生怕真有什么残骸在其中。 “放心吧,没有。” 方白羽淡道。 佟湘玉奇道: “你怎么知道?” “并无尸体烧焦的气味。” “哦..” 她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同情地看着他, “你以前闻过?” “嗯。” 方白羽漫应,显然不想回答,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佟湘玉没有再追问下去,虽然有些好奇,但终究是胆怯占了上风。 她在废墟中信步而行,偶尔看见些什么,便挥手让两人过去看。 “都拿下来了。” 她说。 “嗯,没找到。” 白展堂答。 “他们没理由带着那个!” 她说。 白展堂点头。 “是他?” 佟湘玉咬牙。 白展堂摇头: “不会。”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没头没脑、简单非常,在旁人听来完全是一头雾水、莫明其妙。 即便是站在旁边的方白羽,也只猜出了个大概意思。 甄玉秀也顺着佟湘玉指的方向看去,想要搞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可除了一处处的灰烬,别无他物,更别说看出什么来了。 转了几圈,三人方出来,均眉头紧锁: 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预计! “小姐,小姐!” 一个丫环急匆匆地赶过来,向甄玉秀禀告道: “小姐,几位夫人在前面吵起来了,三夫人嚷着要您过去,说、说..” 她望望白展堂三人,似乎颇有些难以启齿。 第五十七章:绣鼠绣猫并蒂莲 “说什么?” 甄玉秀淡淡问道,家道败落,姨娘如此作为,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 “说..那些既然是小姐被人退回的定礼,也让小姐出去说句话。” 甄玉秀苦笑,这位三夫人素日就压不过其他二位,想着是既然自己抢不到东西,索性要一拍两散。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在外人面前闹得太不成样子,甄玉秀深吸口气,向白展堂歉然道: “三位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 白展堂颔首,示意无妨。 大概是前面实在太乱,几个丫鬟都跟了甄玉秀往前院而去,偌大的池边,此刻就剩下白展堂和方白羽佟湘玉三人。 “..怎么会是她?” 佟湘玉摇头叹息道。 方白羽疑惑的问道: “也许她在怕什么?” 佟湘玉冷笑: “怕损了她父亲的‘清誉’?” 一阵沉默。 方白羽望着甄玉秀的小楼,淡淡说道: “眼下,也只剩下那里或许还能找到线索。” 佟湘玉和白展堂也转过头来,看着同一方向。 秋风掠过,似有若无的雨丝拂上衣襟,白展堂收回目光。 白展堂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自己和方弟与佟湘玉是截然不同的人,但他们三人之间却有着惊人的默契。 方才他与佟湘玉查看下来,书房里里外外都被泼过油,不仅如此,从灰烬可看出许多书籍和纸张,都是被取来码好后再烧的,纵火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时间充裕,绝对不会是昨夜碰到的两人。 一开始佟湘玉怀疑是韩商严,但白展堂却认为即便是以他的轻功,也并没有如此充裕的时间。 还有,跟着甄玉秀的两位丫环鞋上沾有油斑。 开始他们并不在意,认为丫鬟必定经常出入厨房,有一点油渍是常事。 而当那个急匆匆的丫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人顿时都明白了: 那丫鬟的半旧裙摆上,有一片很大的油渍,罗裙是石青色的,油渍在上面并不显眼,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没有换下罗裙,而她的鞋与前两位的一样。 巧的是,她们三人都是甄玉秀的丫鬟。 两相联系,最大的可能,甄玉秀才是烧毁书房的主使人。 白展堂再抬眼看时,见佟湘玉已经抬脚往小楼走去: “你现在去?” “反正没人。” 他无奈地举步: “被人看见怎么办?” “就说避雨啊。” 佟湘玉笑嘻嘻地望天,几缕雨丝挂上她的发梢,轻轻柔柔的, “别看雨小,秋日里的凉意,可都夹杂在其中。淋了若不在意,寒气人体,很容易染上风寒的。” 她煞有其事地补充道。 白展堂微笑道: “说得很是。” 他的反应出乎佟湘玉的意料,冷不丁地听到附和,她倒怔了怔。 “呆会儿若被人发现,你就如此说。” 白展堂边说边从她身边走过去。 “..哦。” 佟湘玉跟在他身后,几乎快要踩到他的脚后跟。 荷塘的南面,便是甄玉秀所住的小楼,不过几步就到了楼跟前。 老天眷顾他们一般,三人刚刚踏人小楼廊内,雨便哗地一下变大了。 单从外面看,小楼已布置得十分雅致。 窗下种了几丛芭蕉,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叮叮咚咚地,甚是好听。 窗纱是拢烟翠,水化开般的淡绿,从里面透出丝丝的幽香。 白展堂看向佟湘玉。 “是沉星燃香木。” 佟湘玉知道他要问什么,皱皱鼻子,道: “味道可有点不太正。挺贵的香,照她这么个用法,实在有点糟蹋。” 说罢,她想也不想,便掀帘跨进去。方白羽跟着她的脚步也入了房里。 果然是女儿家的闺房,里面的布置,处处体现着温馨和别致。 方白羽到处观看,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白展堂在廊上尚有些犹豫,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如此擅闯似乎不太妥当。 他正迟疑间,便听见佟湘玉在里面叹道: “这位甄小姐真是好绣工。白大人..人呢?” 白展堂只好硬着头皮入内。 “这应该是她的嫁妆吧?” 佟湘玉指着绣架上的一幅红缎并蒂莲,目光羡慕,道: “绣得真好看,不像我只会绣老鼠。” “老鼠?” 白展堂愣住。 “嗯,还是三哥央我再三,我才替他绣的。没想到老鼠还挺难绣,比练剑更难上几分。可惜后来那件衣裳他没再穿过,要不你也能看见。” 见她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白展堂只好道: “当真可惜。” 佟湘玉顿时欢喜起来: “其实你人不坏,下次我若有空,替你绣只猫如何?” “这个..” 白展堂目光闪躲,岔开话题道: “不知楼上是否有线索,我上去看看,你就在楼下仔细找找。” “好。” 她爽快道。 上了半截楼梯,低头见佟湘玉在底下背着手,晃着脑袋四下溜达,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白展堂暗暗松了口气,唇边不由泛出笑意。 若她当真要给自己绣只猫,倒不知要如何拒绝了。 第五十八章:观绣品无耻淫贼 楼上便是甄玉秀安寝的地方,入目之处尽是女儿家的东西。 他有些后悔,方才该让佟湘玉上楼才是的。 且不说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便是去翻检被衾,或是箱中衣物,也极是尴尬。 白展堂先检查了几处常人藏东西的所在,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却找出一本蝇头小楷,上面细细地抄录着柳宗元的诗词。 柳宗元虽是当世出名的白衣卿相,却也是惯常流连烟花柳巷的风流才子,在闺阁内的名声,并不好,也难怪甄玉秀要偷偷地抄录。 将诗集按原样放回,只剩下床褥和衣箱了,白展堂正自踌躇,是否要把佟湘玉叫上楼,忽听外间传来人声,应是有人来了。 前庭通向小楼,另有一条小路,比他们来的路,要近得多,白展堂还未来得及,下楼提醒佟湘玉,便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你!你竟擅闯小姐闺房!” 两个丫鬟搀着甄玉秀立于门口,直直地盯着,僵立当地的方白羽,后者手里,正拿着一幅百年好合的绣品。 “额..我是来避雨的。” 方白羽赔笑道,赶忙放下手中的绣品,还把它按原样铺平,示意完好无损。 看见那幅绣品的图案,甄玉秀的脸色愈发苍白。 丫鬟怒道: “真没想到,南阳府的人,竟是这般的无耻淫贼!” 这说话的丫鬟便是昨日书房中的那个,昨日她便见方白羽的目光对小姐不规矩,没料到其今日,居然更是胆大到闯入闺阁。 “淫贼?” 还是第一次被人冠上此等称呼,方白羽看上去有点呆,我.. “还不赶紧出去!” 方白羽向楼梯扫了一眼,顺从地往门口走。 两名丫鬟护着甄玉秀,躲瘟疫一般地避着他。 “对了,白大人和那姑娘呢?” 甄玉秀忽然开口叫住她。 “他们..” 方白羽迟疑片刻, “我和他门走散了。雨下得太大,所以我们..” 他指手画脚地比划了一通,说道: “光顾着躲雨,没留神就到了这里。” 正说着,白展堂和佟湘玉自甄玉秀的身后淋着雨,信步而来,沉声道: “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 方白羽回身瞪大眼睛,看着佟湘玉,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 白展堂没再理会他,朝甄玉秀道: “方弟年轻不懂事,不知此处是姑娘的闺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白大人言重了,怠慢贵客,是玉秀失礼才是。” “既然府上多有不便,白某等,这便告辞了。” “白大人慢走,我请丫鬟打伞领你们出去,莫再迷了路。” “如此,便多谢了。” 听他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佟湘玉心中暗自发笑,这般酸文假醋的事情,倒是挺适合这臭猫的。 待丫环将两人送出白府,白展堂才轻舒口气,叹道: “方才真是好险。” 方白羽不以为然道: “白大哥,横竖里,你们轻功好,从楼上跳下来就成。倒霉的是我,好端端的倒成了淫贼。” 见到白展堂与佟湘玉从甄玉秀身后冒出来,他虽然吃了一惊,不过转念就想明白了。 “楼上可有什么好东西?” 佟湘玉问道。 白展堂摇摇头: “藏了本柳宗元的词集,看不出有何疑点。” “柳宗元的词集!” 佟湘玉喜出望外,说道: “我也有一本,没料到这位甄小姐是我的同好。你喜欢么?” 她仰头问。 白展堂迟疑,他素日公务繁忙,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品味诗词,记忆中,仅对其中的几句有模糊的印象。 “问春从此去,几日到秦原。——这可是他的?” 白展堂不能确定。 “对,” 佟湘玉欢喜道,“凭寄还乡梦,殷勤入故园。——我二哥也喜欢这首五言绝句,没想到你也喜欢。” 白展堂微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觉得荣幸: “楼下可有什么发现么?” “除了那些绣品,就都是些日常起居的东西,没什么特别之处。” 佟湘玉歪头想了想。 方白羽说道: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就是,看得出甄士隐很疼爱她,屋里的东西不仅周全而且精致,是花了心思搜罗来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湘玉姑娘不是困了么?” “是啊!” 佟湘玉伸展下双臂,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笑道: “你不说我倒忘了。” “先回客栈休息吧。” 白展堂也觉得双目干涩,道: “正好看看昨夜拿回来的账册,也许会有些线索。” 佟湘玉皱眉: “照目前看来,那账册多半是假的。” 白展堂不作声,快步往前走去。 第五十九章:佳期十五思故人 次日,中秋佳节。 这姑苏城民最喜赛灯,如今昌平盛世,人民富饶,大街小巷,今夜里都搭起了灯棚,家家悬红结彩。 自城东大门至城西大门,家家皆是,门户洞开,花灯连络。更有锣鼓之声,杂技表演,喧声震天。各院子都有赏灯的酒席,男女杂坐,灯楼上偎红倚翠,箫管凌云;烟花火炮,相继不绝。灯棚上,悬各种珠灯罗丝、鱼骨羊皮,异样名灯。还有龙灯、走马、鳌山狮子。那来往看灯的达官贵人,都是鹤氅貂裘,热闹非凡。 佟湘玉早早向白展堂告了假,一溜烟去找师兄李芫青了。 白展堂独自一人在房中细翻账册,认真看了许久,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方白羽这小子从他这里讨了几门功夫以后,每天便是沉迷于练功习剑,完全不似开始见面时那般天天缠着他。 这虽然让他觉得轻松,却又不免寂寥。 却说此刻方白羽出了姑苏城,寻了一处无人的林子,依旧是练那夏雨剑。 这些天,除了办案时候,他一刻也不想松懈,一眨眼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月有余。 今日中秋,他只觉格外心烦意乱,这剑练起来也是郁郁而结。 都道是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不知父母兄弟此刻过的如何? 远处隐隐约约有笛子的声音,幽幽怨怨,在方白羽的心中增添了几分的伤感,手中之剑,挥动起来,愈发的凄凄惨惨。不由得,悲从中来,高声念道: 谁有奇才天忍负? 试看诸君, 把臂青云路! 聚罢琼林嘶马去, 咫尺天涯何相顾? 日暮归来看月, 梦里两亲也在阑珊处, 急整归装休留恋, 相思莫把佳期误。 月有圆缺, 人有离合悲欢, 但愿长久, 千里共婵娟... “公子好诗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赞美,方白羽停下了手中的剑,寻找来人。 只见一人衣袂飘飘,乘风而来,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根长笛,虽是男儿的打扮,但是眉宇娟秀,相貌惊艳,方白羽一看便知她是女子。 方白羽心烦意乱,知是今日莫得练功契机,遂收剑而立,道: “美女你说笑了,我不过就是想家了,随便胡言乱语了几句。” 听到方白羽叫称呼自己美女,来人微微一愣,转瞬间笑吟吟的说道: “一别三年,公子说话倒是变得有趣了起来了。” “嗯?一别三年..咱们见过吗?” “确是见过,三年前我们在长安城同福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你莫不是把我忘了?” 她盯着方白羽的眼睛,说道: “也对,当时我穿着女儿家的衣服,与此刻倒是不同。” 方白羽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她有说不完的话,好像见了他很高兴似的,继续说道: “上次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再次介绍一下,我叫慕容萱。” “方白羽。” “今日中秋节,难得在这姑苏城边巧遇,咱们当真是有缘,不如一起去喝个茶,赏个月。” “多谢慕容姑娘相邀,那便从命了。” ...... 这边再说白展堂,直至天色昏暗,不得不掌灯继续观看账册,他方察觉天色已晚。 店小二送来的晚饭与平日稍有不同,多了一碟子月饼。 味道如何且不论,白展堂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想起自己已有几年未曾归家探望了。 家乡武进的家中,此时兄长应是合家团团而坐,把酒谈欢,其乐融融吧。 思及此处,白展堂只觉得口中的月饼添了几分干涩,不由自嘲地苦笑,早该习惯了才是,何苦还想着什么过节? 正自出神,忽闻外间传来响动,推窗望去,几丛焰火在夜空中绽开,缤纷绚丽,煞是好看,大概是城中的大富人家,为了应景而燃。 此刻城内许多人家,举家出游,或登台玩月,或游湖赏景,街道上车马频频过往。 不知佟湘玉此刻在何处,想是正与她的师兄,在城中的某处欢喜过节吧。 这丫头,总是见她笑嘻嘻的时候多。 思及她昨日,差点将晋王气出内伤的情景,白展堂唇边浮上一丝微笑,不过半晌,又化为一声叹息: 逢此佳节,她可莫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门外忽然有人轻叩房门,十分有礼。 白展堂拉开门,韩商严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面前: “白兄可是忘了今夜与晋王之约?” 他觉得有点头疼: “晋王究竟有何事?” “赏月。” 韩商严的笑容不变,语气温和而坚持, “晋王的一番美意,白兄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白展堂轻叹口气,没再说话。 这回,韩商严没有再带他去寒山寺,而是去了一家临湖而建的大酒楼——临云楼。 此刻临云楼楼下已是座无虚席,楼上却空空如也,独有一人凭栏而立,白衫飘飘,一盅薄酒在手,口中念念有词。 韩商严悄然停住,也示意白展堂稍候。 只听那人拖着长音,悠悠吟道: “火树星桥夜不收,繁华独占锦扬州。鳌山霁月光争胜,多少红装倚翠楼。斟琥珀,劝醍醐,满城箫管兴悠悠。金鞍玉带谁家子?争着鲜衣结对游。” 白展堂垂目心道: 倒有几诗情画意。 不过若是白玉堂,此刻吟得多半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待那人吟完,又候了片刻,韩商言才恭敬地上前轻声道: “启禀殿下,白展堂带到。” “展堂参见殿下。” 仰头饮下杯中酒,晋王这才回过身来,表情幽怨,仿佛是还沉浸在诗中一般,只摆摆手,示意白展堂到桌边坐下。 “白展堂,你有几年不曾回家了?” 他复给自己斟上酒。 白展堂微怔,淡道: “三年有余。” “比本王还长些,本王还是前年春天回过京城。” 他把酒壶递给白展堂, “家中可还有亲人?” “家中有兄长操持。” 晋王点点头: “和我差不多。” 白展堂微笑不语,自己的兄长只是一个小小武进的生意人,晋王的兄长却是当今的天子,如何称得上差不多。 “怎么不喝?” 李思文错把白展堂不语当成是心存顾忌, “放心吧,今夜纯粹是把酒弄月,没给你下什么套。便是商严,我也让他留下来,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说罢,他即招手让韩商严过来坐下,道: “今晚,没有主仆,不分尊卑,你们别给我讲那些虚礼。” 知道他是如此惯了的,韩商严依言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遂举杯道: “殿下既这么说,属下就斗胆僭越,这杯酒敬您,希望明年的佳节殿下不必再与属下二人相对。” 晋王大笑: “说得有理,你大概看我也看得烦了。” 说罢,一饮而尽。 第六十章:酒过三巡言心事 两人饮毕,都转头瞧着白展堂。 白展堂无奈,斟满酒杯,略一示敬,同样的一饮而尽。 一时间酒过三巡,韩商严本不善饮酒,白面已淡淡泛出桃红。 李思文虽是面不改色,但双目,也已有些迷离。 唯独白展堂,神色如常,目光清澈。 李思文拍拍白展堂的肩膀,叹道: “你们六扇门的,怎么连酒量也比常人好?我还记得前年,皇兄在御花园宴请朝臣,一直到筵席散去,独独包黑炭与平常无异。也不知究竟是他酒量好,还是长得黑瞧不出来。” 白展堂微笑,心中有所怀念。 包大人的酒量,是六扇门数一数二的,每年冬至,总有几个人被他灌倒,首当其冲的,便是夜狮子付乘风。 “你究竟能喝多少?” 连酒量都输给白展堂,李思文实在有些不甘心。 白展堂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何处。 其实他的酒量并不好,只是自从那次中毒痊愈后,对酒便迟钝了许多。 外人不知,只赞他干杯不醉,唯他自己心中却知道: 是那毒已伤了肺腑,纵然有再烈的酒,喝下去也是麻木了。 一筷子下去,把鱼头拆开,李思文细细吃了几口,再饮口酒,才斜着眼睛瞧白展堂,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我最怕像他这样的人,想得多,做得多,却什么都不说,到头来,累死也没人知道。” “殿下,您喝多了。” 白展堂淡淡笑道,从李思文的面前,将酒壶拿开。 “胡说。” 李思文用筷子指点面前的鱼头,得意道: “我若喝多了,还能把这鱼头,吃得这么干净?韩商严,你说!” “晋王自然是没有喝多!” 韩商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哄着他。 李思文满意,复拿回酒壶,刚要斟酒,忽幽幽地长叹口气,道: “咱们三个真够可怜的,眼前连个斟酒的可人儿都没有。哦..商严不算,他回了京城,就有老婆孩子围着转。白展堂,你呢?你怎得还不成亲?” 看来李思文这番确实是喝的多了,白展堂无奈地和韩商严交换眼神。 “本王是怕女人啰唆,”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是怕什么?” 白展堂不语,含笑微垂着头。 “你是怕着什么,对吧?” 李思文的脸,几乎直贴到他跟前, “是怕没有中意的,还是怕连累人家姑娘?” “若是没有中意的,等我回了京城就给你保个大媒,怎么说也是御赐金牌的从四品神捕,还怕找不到好女子么..” “殿下说笑了。” 白展堂不动声色地挪开几分。 “若是怕连累人家姑娘,” 从不需要看人脸色的李思文,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 “那我就跟包黑子说一声,你过来跟着我晋王,吃香喝辣,我不敢担保,不过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这下轮到韩商严苦笑了。 白展堂低头夹菜,脸上仍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因为有一句话,李思文算是说对了。 他怕连累别人.. 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预料的人,如何能去承诺别人的一生。 李思文的声音渐低,白展堂和韩商严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惊动他,若能让他睡着是再好不过了。 楼上几乎已是一片静默,只是偶尔能听见李思文断断续续地嘀咕着。 此时,楼下却突然喧哗大起,许多人在大声地嚷嚷.. 韩商严虽然喝了几杯,略有醉意,但职责却不敢忘却,生怕有人生事惊扰到李思文,与白展堂几步赶到栏杆处,俯身细听。 “水鬼!有水鬼!” “是水鬼!湖上有水鬼!” 楼下有人指着湖面,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水鬼?” 李思文也听见了,酒意顿消,步伐不稳地走到栏边,韩商严连忙扶住他。 白展堂也看见确实有人正在冰凉的湖水中起伏,浮上水面深吸口气,便能一气潜出十几丈远。 这不是什么水鬼,而是极通水性的人,他定睛望去—— 且来人不止一个。 “在哪儿?哪儿?” 李思文睁着迷离的双目,极力寻找所谓的水鬼。 “殿下,不是水鬼,不过是有人在水里瞎扑腾罢了。” 韩商严好言劝阻好奇心大盛的李思文,并挡在他身前。 水中人来路不明,他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而且,他们似乎便是朝着这里游来的。 在距离酒楼不远处,前面的那人又一次潜入水中。 这般鬼祟,不得不防! 韩商严稍一用力,捏碎手中酒杯,待白展堂发觉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几个碎片激射而出,直打向水中的人.. 水里人显然被惹恼了,瞬间,一把宝剑破开水面。 水花四溅,映着寒光! 熔金碎银般的美丽弧线划过,随着几下清脆的响声,酒杯碎片全被击打回来。 来人也随着从水面跃出,借力于湖边柳枝,飘飘然然地落到二楼,剑出如风,直朝韩商严袭来! 几乎在同时,白展堂认出来人: 正是佟湘玉的师兄李芫青,只见他此刻怒容满面,与前日相见时,大不相同。 第六十一章:临云楼遇佟湘玉 “两位且慢!” 白展堂疾声喝住。 韩商严方没有上前,只是护在李思文身前,戒备地瞧着顾李芫青。 见是白展堂,李芫青微微一怔。 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佟湘玉也已赶到,手中剑光银如雪,问也不问,直取韩商严。 “湘玉姑娘,休要鲁莽!” 不待韩商严出手,白展堂已抢在前面,避开佟湘玉的剑锋,趁她愣住之时,以小擒手拿下了她的剑。 这丫头没轻没重,若是剑锋不小心戳到李思文,那便是六扇门也保不住她了。 她手中没有剑,他才安心些。 佟湘玉似乎这时才看清他们,目光扫到李思文时,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厌烦,不乐意地说道: “怎么又是你?” 这正是李思文想要说的话,已到了嘴边,却被佟湘玉抢先说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只好一脸恼怒地看着她们: “你们大半夜里,鬼鬼祟祟地跑到湖里做什么?” “晋王殿下,我朝律法可没有规定不能到湖中赏月啊。” “泡在水里面赏的什么月?” “我乐意,你管不着。” 佟湘玉又一次和他杠上了。 李芫青收剑入鞘,没耐心听他们斗嘴,说道: “既然小七认得你们,此番就算了。下次莫再随意出手伤人了。” 他又转头望向佟湘玉: “好好的,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有人不放心,非得要我跟着你。” 佟湘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慢吞吞道: “她还说,要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哼,谁要她..” 李芫青气道。 话没说完就停了口,沉默半晌,终还是不放心,问道: “她没事吧?” “看上去不好,脸色白得像纸,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佟湘玉老老实实道。 李芫青顿时呆住,皱了皱眉,回身要走。 “你去哪儿?” 佟湘玉急忙拉住她。 “回去。” “船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你到哪里去找?” 李芫青一急,自责地说道: “都是我不好,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 看他急得那样,佟湘玉忙道: “我瞧天就要下雨了,他们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闻言,李芫青顾不上说什么,拔腿就走。 “六哥,你身上都湿了,总得先换件..” 佟湘玉话未说完,李芫青已走得无影无踪。 看见李芫青风风火火地来,旁若无人地对话,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旁人都有些呆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白展堂见佟湘玉怔怔地立在原地,浑然忘记她自己也是浑身湿透,不由开口问道。 她垂下眼帘,摇摇头: “我实在不明白,那黛玉姑娘有什么好的,值得六哥如此。” 一阵风卷进来,带着秋夜的寒意。 佟湘玉顿时缩起脖子,打了个冷战,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白展堂无奈,此处也没有衣裳可以给她替换,只好先除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再想他法。 佟湘玉倒也不客气,裹紧袍子,哆哆嗦嗦地问道: “白大哥,有热茶么?” 白展堂只好再给她倒了一杯茶。 佟湘玉捧着杯子,如饮甘露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丝毫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 李思文最先忍不住了,问道: “你们究竟碰上什么事,被太湖水匪打劫了?” 佟湘玉瞥了他一眼,没理,接着喝茶。 李思文大怒,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拼命向白展堂使眼色。 白展堂待她喝完茶才问道: “吴四爷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啊!” 佟湘玉方想起来, “他还在船上,我都忘了!” “出什么事了?” 她唉声叹气: “有人想认我师中做兄妹,我师兄一恼,就跳了湖。”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听得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韩商严由衷叹道: “你师兄的脾气..够大的。” “是什么人?” 白展堂问道。 “好像是什么林家的大小姐。” 林家,姑苏城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李思文自然是知道的,此刻更正道: “不是脾气大,而是眼界高。” “你师兄看不上那人?” 韩商严好奇道。 “怎么会,他喜欢得紧呢,把她夸得像个仙女似的。” 佟湘玉心中光风霁月,说起男女之事毫不扭捏。 “我明白了。” 李思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定是那位黛玉小姐不喜欢你师兄,想将她认成哥哥,从此划清彼此的界线。” “她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我师兄跳下湖的时候,” 佟湘玉皱起眉,这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迟疑的说道: “..她好像要死过去一样。” 沉默半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不解和担忧都叹出来,然后把杯子推给白展堂,道: “还有茶么?” 白展堂又替她倒了一杯。 此时,三人虽然还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情之为物,原本便是如此。 “你师兄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功夫,可比你厉害多了。” 李思文道。 方才虽只是虚惊一场,但是惊鸿一瞥间,李思文都看的出来那李芫青的功夫极好。 “那当然!” 佟湘玉听他夸赞李芫青,很是高兴,得意道: “莫说是姑苏城里,便是到了京城,想找出比我师兄武功更好的,只怕都不容易。” 李思文微愣。 他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奚落于佟湘玉,没想到她却是如此反应,遂又道: “我说你师兄的武功比你好,你不恼么?” “我为什么要恼?” 佟湘玉奇道。 第六十二章:共赏月独孤求败 “..我是说你,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李思文不甘心,再一次提醒道。 “你说得很对啊。” 她毫无觉悟,喜滋滋的说道: “不光是我,在我们唐门,有好多高手,可就数我六哥最厉害,而且脾气也好。” 在她心中,有人夸奖李芫青,便如同夸奖她自己一般,她自然很是开心。 白展堂在一旁微笑。 李思文无法,低声嘀咕: “缺心眼..” 又是一阵风卷来,纵然裹着白展堂的外袍,佟湘玉还是清脆地打了个喷嚏。 “还是赶紧回去,把衣衫换下来,这样裹着怕是要生病。” 白展堂瞧她的嘴唇,已冻得微微发白。 佟湘玉愁眉苦脸道: “这里离客栈远不远?若远的话,这么走回去,可冻煞人了。 “雇顶轿子便是。” “我没带银子。” 她的脸更苦了。 “我带了。” 白展堂转向李思文, “白某多谢殿下的款待,就此告辞。” “白展堂!” 李思文叫住他,似笑非笑道: “过几日,新任的姑苏织造,就要走马上任了,你们若是拿了什么东西,就赶紧放回去,免得交接的时候,查起账来不好办。” 白展堂不答,略一拱手,表示感谢,转身下楼。 身后的佟湘玉裹紧袍子,草草地冲李思文主仆二人施礼后,便随着他下楼而去。 ...... 方白羽与慕容萱两人协同而归,寻了太湖边上的一家酒楼落了坐。 此时的酒楼里,已是人声鼎沸满为患,好不热闹。 见了如此景象,方白羽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些.. 也许冥冥之中,唯有这闹市一般的氛围,才能冲散他心中的孤寂吧。 时当中秋,夜华初上,月亮高悬,光彩倒影在湖面上好不美丽。 这家酒楼为望月楼,与那临云楼隔湖相望,乃是太湖边上最著名的两家酒楼之一。 叫了些茶水糕点月饼,方白羽和慕容萱相对而坐。 “方公子不饮酒么?” 慕容萱微笑着问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喝茶与喝酒,又有什么分别呢。” 方白羽报以微笑道。 “倒也是。” 方白羽不识眼前之人,他也不想知道她的过往。 今夜中秋,他俩彼此做伴赏月而过,聊慰寂寥,恰如其份,茶水饮过,再分别时,仍旧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两人相互敬茶,只是打量彼此,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嘿,大叔,酒斟满了哩!” 忽然旁边桌子,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响起。 同桌的汉子猛然惊醒,察觉自己的窘态,急忙放下手中的酒壶,将嘴凑到桌面的酒杯上,浅啜一口。 抬起头时,只见一位白衣文士打扮的俊朗少年,已坐在桌子对面,微笑地看着他。 汉子也向他微微点头一笑。 白衣少年亦报以笑,抄过汉子方才放下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道: “决战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哩,大叔何以如此专神?” 说罢,青年放下背上的书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决战?” 汉子眉头微皱, “什么决战?” 少年面露惊讶道: “您不知道吗?两个月前,独孤求败广发战帖,邀战扬州各大高手,于太湖之上、就在今日子时哩!” 见汉子摇头,少年一时莞尔,歉然道: “那倒是我唐突了哩。” 方白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自然是留意到青年的话,尤其是他口中的独孤求败,深深吸引了他.. 青年随即又斟满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到汉子面前,举起另一杯,浅尝一口,手指向窗外,说道: “您瞧!这些船上的、岸上的、还有那正在赶路的江湖客,很多都为了观看这一战呢。” “他们之中,近的即是这扬州一带人士,而远者则来自西域、北疆、南塞、扶桑之地哩!” 听了青年这话,方白羽看向慕容萱,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来姑苏也是为了观看此战么? 慕容萱心有灵犀一般,见方白羽看着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 正当这时,一阵娇软清脆的声音突然从邻桌传来道: “那独孤求败,是何等人物?竟如此狂妄,胆敢一人独挑扬州群雄?” 那青年侧身看去,只见邻桌上坐着一名芳龄女子,身旁站着位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瘦汉。 那女子肌肤若雪、眉眼如画,着一身素白华裳,姿态脱尘,恍若天仙妃子。 少年不禁心中喃喃: “世间竟有如此佳人..” 一时竟看呆了。 女子方才出了言,知是不妥,心中已觉极为后悔。 而此刻看见一俊朗男子,直直地盯着自己,久久不语,更是心慌意乱,脸颊晕红,低垂秀首。 “哼!兀那秀才,怎可如此无礼!” 女子身边的管家一声冷哼道。 青年这才回了神,朝瘦汉抱歉一笑,随即起身走到女子面前,双手抱拳作辑,微笑道: “姑娘宽恕则个,方才小生一时情不禁,失了礼。” 顿了顿又说道: “小生贱名宁采臣,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微微抬头,脸颊余晕未散,细声道: “宁公子无妨,妾身姓聂,小字小倩。” “小倩、小倩..倩兮巧兮,如梦清影。” 宁采臣忽而向那女子粲然一笑,道: “妙哉、妙哉!姑娘果真是人如其名哩!” 聂小倩脸颊又是一阵泛红,显然是羞涩难耐。 “哪里来的登徒浪荡秀才,我家小姐的马屁,岂是你可拍得的,还不快快回应我家小姐方才的话!” 话音方落,瘦汉自觉似是不妥,细一思量—— “拍小姐的..” 回味话中意,顿时老脸泛红。 方白羽听到了这对话,只觉得一阵好笑,举起手中茶杯与慕容萱共饮了一杯,示意道: “萱美女,请吃点桂花糕吧,这糕点,塞北少见呢。” “方公子也请。” 没想到,今日中秋里,还有一场旷世决战可看。方白羽也不急着回客栈,坐在群人之中,安之若素。 第六十三章:酒楼说书宁采臣 慕容萱似乎也是无事,兴致盎然地听着四周之人的江湖闲聊。 宁采臣转头向聂小倩看去,只见她亦是脸红如血,面露尴尬,轻声道: “宁公子,你还没回答妾身,那独孤求败是何许人哩..” 宁采臣知她意在借此转回话题,打破窘境,也不说破,只是顺着她的话,“哦”了一声,“恍然”笑道: “聂姑娘。对不住,竟一时忘了呢。” 聂小倩朝他微微一笑,唇齿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激之意。 宁采臣向她点头一笑,随即朗声道: “独孤求败出道之前,本是荆州地区一个无名游侠,哪知却怀有惊艳之才!” “虽起于微末,却屡战屡胜,从开始的小门小派,到现在的各大闻名江湖已久的高手,居说一身武功皆是从对手身上领悟,所学博杂,却皆能为其所用,当真是天才!” 说到此,脸上不觉间露出一抹欣羡之色,他虽然悟性极好,却因为身体体质的问题,不能练武,无可奈何,只能做个账房秀才。 后来又因同房的排挤,沦落到一个到处收账的催收。 他此番来姑苏城,便是来各个酒坊收账的。 不过宁采臣天生乐观,从来不会自怨自艾,他知是人各有命,所以只是羡慕了片刻便完了。接着说道: “姑娘可知,这独孤求败一生的目标,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做那千古第一侠呢!” 话语稍停,只见聂小倩与那瘦汉,均出神地看着自己,似乎已是,丝毫不记得方才的窘境了。 就连其他酒客,亦被话题吸引,纷纷望向这边,当然..也包括方白羽这一桌。 宁采臣朝众人一笑,微微作揖,接着说道: “独孤求败年纪尚轻,虽不比方今天下绝世高手,诸如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等人,但毕竟身怀百家武学,亦为当代翘楚。” “而扬州龙蛇众多,更是不乏顶尖高手。此战胜负难料,实属江湖近百年来,鲜见的热血一战!” 话语一顿,忽地又是悠然一叹: “论此战观摩者之众,或许,也只有十八年前,那‘蹑惕破奚’一战才可与之相比了。” “蹑惕破奚”话音落地,众人均没注意到,唯有窗边麻衣汉子的手,猛然一颤,手上的酒杯也泼翻在地。 “蹑惕破奚之战?” 瘦汉管家皱了皱眉,显然不知,接着问道: “那是何战?” 宁采臣方正要应答,一双纤素柔荑端着杯酒递到了他面前。 只见聂小倩面带羞涩地看着他,柔声道: “宁公子,喝口水歇歇罢。” 宁采臣顿生一片感动,急忙接过酒杯,朗笑道: “谢谢哩,小倩姑娘,这就是所谓的‘红袖添香’么?” 说罢,一口饮尽,畅然一叹,连呼三个“好”字。笑道: “劣酒非香,但佳人如斯,亦不逊于仙琼佳酿哩!” 聂小倩却忍不住掩口娇笑道: “你这人好生有趣,我斟的明明是茶,怎么到你的嘴,里倒成了酒呢?” 宁采臣一愣,咂咂嘴,果觉唇齿间萦绕着一缕涩涩的茶香。 见众人脸色怪异地看着自己,不禁脸颊微微燥热。 一位江湖剑客调笑道: “小相公,想喝酒不急在一时,等会儿,老哥请你痛饮三大坛就是了!这当儿,还是先说说那什么劳什子‘蹑惕破奚’吧。” 众人均是哄然一笑,纷纷称是。 宁采臣干笑两声,向那人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悠声道: “说起那一战,就不得不提到神剑山庄与魔云窟两大门派。众所周之,自魔云窟问世以来,魔门中鲜有可与之争锋者,纵大野江湖,多有奇人高手,亦是一盘散沙,无法与之匹敌。” “魔云窟在石之轩的领导之下,曾经一度大有一统魔门之势!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的话..即便绕是魔云窟日渐没落,却仍是魔门中的大派!” “可就在十八年前,一名来自神剑山庄的神秘少年,竟只凭一柄青锋,孤身剑访魔教!”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定会横尸于野,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仰慕之色,赞叹道: “这少年竟凭手中一剑,击溃魔云飞舟三百弟子,甚至是当时被誉为‘魔门第一人邪王’石之轩的传人影子剑客,也没能在他的剑下走过二十招!” “之后,那少年更是干脆,还剑入鞘,双手负背,仅凭一双腿一路冲到历代宗主隐居之地,高声嘲骂魔云窟的长老们实乃缩头乌龟,泱泱魔宗也不过尔尔。” “那早已封剑多年的掌门温馨合,为了魔云窟百年威名,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操剑应战。” 聂小倩忍不住问道: “结果呢?那少年胜了么?” 宁采臣笑着说道: “此战到此,尚且无胜也无负。温馨和出山之后,只是对那少年私语几句,便携其一同走入了隐居之地。” “直至三日后,才与那少年含笑携手而出,还亲自将他送离了魔门。约定再战之日。” “事后,弟子问起这三日状况,温馨和却只应了一句话,他说,谢天有如此后人,于九泉之下也可安然长眠矣。” “而那少年自此战后,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江湖群雄已隐然将其与温馨和等高人相提并论,中原内外,无人敢掠其锋芒。” 众酒客听罢,纷纷遥想当年那少年的绝世风姿,一时神往不已。 唯独窗边的麻衣汉子,却是双拳紧握,脸色潮红。 听到此处,有人插话道: “那少年的这些事迹,与‘破奚蹑惕’之战又有何干系?” 宁采臣微微一笑道: “此少年的剑名‘蹑惕’,而相约再战之日魔云窟出战的弟子,所练的阴葵绝学之一,即是‘菰水破奚’。” “那‘蹑惕破奚’一战,实为前古未有之盛况,战时虽是子时,祁连山下却好似聚集了全天下的江湖豪客一般,整夜灯火通明,鼎沸如昼。” “这些江湖客,一半是为瞻仰神剑山庄的‘蹑惕’风仪而来,另一半则是想看看魔云窟此战走向何处,应战的最强弟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当两人相继踏月而来,群雄却是惊呆了。‘蹑惕’一袭白衣如雪,风姿飘然。而‘破奚’,嘿嘿,谁也没料到,竟然是个女子!” “虽身笼轻纱,却仍可从她脱尘身姿中,窥其绝代风华,当场群雄,无不折服!” 聂小倩忍不住插话道: “可那女子,到底是生得怎个模样?” 宁采臣没有应答,反而笑问道: “小倩姑娘今早梳妆时,可曾照过镜子?” 聂小倩不明所以,却仍点了点头。宁采臣粲然一笑道: “那就是了,聂姑娘今早,已见过‘破奚’了呢。” 第六十四章:蹑惕破奚谢灵运 聂小倩微微一愣,立刻知其所意,脸色羞红嗔道: “你这人就会说些甜言蜜语,对每个女孩儿都是这样么?” 宁采臣闻言,立马捶胸顿足,手指身旁的木桌,一脸“凛然”道: “小倩姑娘,我宁采臣敢对此桌发誓,方才之言,实属为真,而我更不是滥情之人..” 方要再说,聂小倩却连连娇笑,抢声道: “好哩、好哩,我信你就是,没瞧见大家都看着你么?还是先说此战的结果如何吧。” 宁采臣憨憨一笑,环视众人一周,缓声道: “那一战‘蹑惕’胜了,” 接着一叹,又道: “‘破奚’竟只在第一招,就被‘蹑惕’剑刺穿了心窝,可惜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众酒客听罢,纷纷唏嘘不已,一是感叹佳人薄命,二则是失落于此战竟就如此轻易结束了。 “咦?不对啊,‘蹑惕’既已大败魔云窟,却为何今日只见魔云窟之威,而不闻‘蹑惕’其名?” 中年瘦汉不禁出声问道。 宁采臣摇头苦笑道: “自从‘蹑惕破奚’一战后,那少年就销声匿迹,渐渐被江湖杂谈遗忘。至于他为何在人生巅峰之际悄然隐退,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除了老天爷,还有老子也知道。” 一阵粗犷嘹亮的声音忽地从楼梯传来。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衣虽凋敝,人却高大,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手边还牵着一个稚童,却是神采奕奕,使人怜爱。 他大步走到宁采臣身边,跷腿落坐凳上,接着道: “因为那‘破奚’是他的意中人,也就是说,他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大汉说罢微微一笑: “江湖无情,如‘蹑惕破奚’诸类江湖旧事多半已被世人遗忘,难为小兄弟还晓得如此之多。” 宁采臣亦是被话语所惊,这时才回过神来,忙回笑道: “小子的祖父即是前一代的‘百晓生’,幼时听其提过些许江湖旧事。” 宁采臣忽道: “既然两人是如此关系,却又为何……” 大汉叹息道: “那晚‘破奚’面蒙素纱,‘蹑惕’自是不知其身份。而‘破奚’虽知个中内幕,却是师命难违,不得不战。” “师命难违?” 宁采臣不由一声惊呼, “莫非此战从头到尾,都是魔云窟设的局?” “不错,” 那大汉点头道: “当温馨和追查到,在少年挑战魔云窟的前三天,‘蹑惕’曾携手‘破奚’同游祁连山时,便已布好了此局。” 宁采臣叹道: “这一局也太过狠辣了,当‘蹑惕’发现自己所杀之人的真正身份时,恐怕终其一生,亦无法再次拔剑了!” “咚!” 一酒客猛地将酒杯往桌面一顿,怒骂道, “他奶奶的,这魔云窟之人如此之心狠手辣,就不怕遭天谴么?” 大汉听言冷声道: “魔云八窟,花间为首,这等低劣的行径,可与其他七窟无关。” 魔云八窟分别正是— 阴葵派,花间派,魔相派,灭情道,真传派,邪极宗,天莲宗,补天阁。 宁采臣惊道: “那..大哥你是?” 大汉傲然一笑,扬声道: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魔云窟天莲宗安以常。” 此语一出,众人均暗道: “难怪此人知晓如此江湖辛秘,竟是魔门中人。” 转念又想, “此人虽为魔门中人,却丝毫不袒护魔门之过。” 不禁心中大生亲近之意。 谁知安以常手边的稚童,亦出声嚷道: “老子亦是不喜欢改名改姓!” 说着手拍木桌,扬声道, “魔云窟天莲宗,大名安禄山是也。” 童音未落,安以常已一个栗爆儿敲下,怒道: “小屁孩子,充个什么老子,是哪个王八蛋教你的。” 安禄山吃痛,双手捂住脑袋,小脸瘪成一团,低声咕哝道: “徒弟当然是师父教的..” 声音虽小,众人却均是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笑作一团。 “你这臭小子,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 安以常手方扬起,却猛地一顿,双目凝神,望向窗外笑道。 “独孤求败来啦。” 众人闻言,纷纷向窗久望去,只见月光之下,太湖之上,一叶轻舟,无风自动,劈波而来! 舟上一位少年,负手而立,白衣如浪。 无人划桨,船却嗖嗖的快速前行,舟上的少年,内力极高! 人虽未动,却如出鞘的宝剑,气势磅礴,凛然而来! 聂小倩不禁叹道: “果不愧为少年英雄呢。” 宁采臣听言,心中顿觉不是个滋味,醋道: “那就恭喜聂姑娘寻到意中人了哩。” 聂小倩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 “好则好矣,可他这类人,却是不适合我。” 宁采臣道: “那到底是哪种人才适合姑娘呢?” 聂小倩含笑望着他半晌,柔声道: “你说呢?” 宁采臣登觉一阵热血上脑,他就是再愚钝,亦知道聂小倩此话何意,想要开口,却顿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当众人均望向窗外之际,唯独方白羽注意到—— 窗边的中年汉子,却是脸色煞白,不断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直到第十八杯,脸色才微微红润,放下酒杯,深叹一口气。 ..随即他起身准备离开。 安以常看到他起身要走,喊道: “嘿,老哥何不看完此战再走?” 老汉身形稍顿,笑了笑,说道: “不用了,在下非江湖中人,不问江湖中事。” 安以常“哦”的一声,又笑道: “相逢即是缘,老哥留名再走吧。” 老汉苦笑道: “鄙人姓谢,贱名多年前已忘矣,因为每日在这太湖捕鱼,邻居们皆是叫我谢太湖。” 说罢,转身蹒跚而去了.. “谢太湖..” 安以常喃喃念叨, “这老哥的眉眼,怎如此之眼熟..” 半晌,忽地恍然一声惊呼, “‘蹑惕’、‘蹑惕’..他是‘蹑惕’!” 众人急忙将目光投向窗外,只见那一点黑影迹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喧嚣人群之中.. “蹑惕”,神剑山庄谢灵运! 十八年前,他离开神剑山庄时,兄长谢今夜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 丁卯年,玉兔下凡,月老搭线,此番外出应有桃花,但是切记不可动剑,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谢灵运,都是运啊.. 第六十五章:利剑意剑魔降世 夜,本该是万物寂籁。 但是不包括今夜。 银月一轮,宛若玉盘,高悬夜空,月光如纱。 独孤求败立在船头,抱剑而立,突然睁开眼,船停了下来。 “在下独孤求败,扬州的各位英雄,今日前来,只为比武,还望各位英雄的不吝赐教!” 独孤求败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是他使的少林狮子吼功夫,落在众人耳里,清清楚楚,恍若钟鼓。 言罢,独孤求败抛弃小船,拔出宝剑,纵身一跃,立于水面之上。 他这柄宝剑,名为青冥,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利剑意! 见是独孤求败到了,方白羽立刻站起身来,跳目而视,想要看清湖面上的这旷世一战。 且不说独孤求败现在到达什么样的境界了,就只非顶尖高手不能做到的于水而立这一点,就已经看出独孤求败远远超出自己,甚至可能白大哥也.. 而且,他这不是因为轻功身法高超所致,方白羽清楚的看到—— 独孤求败静立于水面之上,乃是通过内力外化,从脚底不断释放出气支撑着他的身体。 看出这一点的,不只是方白羽一个,周遭一片嘶气的声音,显然是被独孤求败的这一手惊诧不小。 “好功夫!” 顿时有人高声赞叹道。 “我扬州英雄呢?怎么还不出场?” 又有人大喊道。 “独孤公子,好深的内力,不知手下功夫如何,我戴荃来会会你!” 一位大汉大喝一声,提着两把璜金锤从一艘船上飞纵而出,扑向独孤求败,人未至,声先夺人,定睛看时,已将一把锤子掷出。 那锤在空中打着旋,“呼呼呼”直奔独孤求败的面门而来,且不说这一锤要是杂中了,该当如何。 就说要是没咋中.. 沉到了太湖里,只怕是这戴荃的双锤顿时变一锤了。 各位看官眼界高低不同,也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有人说道: “这戴荃是何许人?怎生得这般鲁莽,若是就此失了武器,还怎么打?” “兄弟,你这就是门外汉了。” 一位看客立刻回答他的话道: “这戴荃乃是裂山派的顶级高手,别看他外表粗犷,却聪明着呢!” “他所练一身功夫,霸道之中,不失细腻。那两柄璜金锤,乃是一阴一阳,一哭一笑,阴锤重十斤,阳锤重百斤。” “你看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锤子,笑面相迎,便是阳锤,可见他扔出去的那柄,乃是阴锤。传闻戴荃有特别的操锤技巧,那阴锤上粘着一股内力,定是还要回到他手里的!” 听到这人的介绍,大家明白过来,有人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戴荃还真厉害,我以前怎得没听过他的名号呢..” 方白羽在一旁听了,也是恍然大悟,竟然还有这样的操锤技巧。 若是那阴锤果然能离手而操,当真是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出其不意,好厉害的功夫! 刚才出声解释那人得意地说道: “各位江湖朋友,也莫要见怪,这些事情乃是戴荃的武功奥秘,非同小可,自然不会大肆宣传,你们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至于那戴荃,你不晓得也正常,他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上次他出手,想来已是四年有余了吧..” 那人摇头晃脑的说道,煞有其事。 “还未请问先生名讳,您真是见多识广呢。” 有人问道。 “哈哈,不才江湖九十九晓生,只比那百晓生少知晓一样。” 方白羽大感好奇,这人好生有趣,忍不住也出声问道: “不知道大哥你是少知了哪一样呢?” “嘿嘿,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是百晓生,只是个九十九晓生..” “哈哈哈..” 众人顿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只有那宁采臣低着头无语地嘀咕道: “阴阳锤,不是笑脸的才是阴锤么..他丢出去那把应该是阳锤吧..” 独孤求败见是一把哭脸的锤子朝着自己的面门打开,也不惊慌,及至就要砸到了自己,他才轻松的一个侧身闪避。 只听“咚~”的一生巨响,那锤子砸在了水面上,激起了几丈高的浪花,然后消失不见了。 “哎哟!我的锤子!” 戴荃大喊一声跳入水中,接着又是“噗通”一声。 那戴荃追着锤子落下的地方跳入水中.. ? ?? ??? 观众们,都懵了! 这.. 戴荃~ 裂山派顶尖高手? 其实这出乌龙倒是事出有因,那戴荃本没想出手的,也是看客之一。 只怪是船上的小娘子拿话激他,他脑子一热才冲了出来,又是酒过了三巡,待扔出了锤子才反应过来—— 妈的,老子扔错了! ... 就在众人懵逼,独孤求败也懵逼的时候,又有三人,从湖上的一艘船中飞跃而出。 “泰州郡三剑客来会会你!” 这回出来的三个剑客,来历更是不凡,在座的各位亦是多有闻其名者。 泰州三剑客,云雷风三剑,乃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这三人,两男一女,都是实打实的顶尖高手。 云剑陆海棠,雷剑马林军,风剑吕东莱。 三位大侠擅长合击之道,三才阵,云雷风,江湖之上,闻之无不振奋,乃是大名鼎鼎的侠士! “有这三位大侠出手,想来独孤求败怕是讨不得好处了。” 有人说道。 “那可不咋滴,俺们在幽州老家都听说过云雷风三侠哩,那噶那得老厉害了。” “咦?大哥,您幽州哪儿滴?” “幽州辽西,咋滴,兄弟,听你口音,有些耳熟啊!你是哪儿滴?” “哎哟,大锅,咱们是亲人啊,俺们是乐浪的。” “乐浪滴啊?哎哟妈呀,老乡那,来来,咋们兄弟走一个呗!” “走一个,走一个..” 酒楼不知咋的还出现了两个认老乡的幽州人,这口音那噶那得,一股子东北味道,老嘚劲了。 不知为何,方白羽虽不是东北人,听在耳朵了,却觉得分在亲切,好像这个中秋不再那么的难过了。 却说那云雷风三剑客,踏浪而来,顿时与独孤求败战作一团! 一时间剑光交错,如流川,如银注,既快且利,既急且准。 方白羽以二流的境界,根本难以看清他们的出手招式,竟然是一招半式也复制不得。 原来,层次差距太大,自己的瞳术也只能图之奈何呢。 四人以快打快,虽是一时之间不分胜负,但是方白羽心中知晓,这一场却是独孤求败胜了。 首先,他是以一敌三,此乃一胜。 其次,独孤求败未用全力,虽然来来往往已是二十招有余,可是那独孤求败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原地。 以独孤求败双脚为圆心,似乎成为了一个领域一般,青冥宝剑在他手中使出来,滴水不漏,又凌厉非常,利剑意! 云雷风三剑,一边心中暗暗叫苦,这独孤求败不知哪里学来的功夫,一身的剑法,博杂无比,又犀利无端,让他们感到扎手。 一边又不得不全力催动内力,想要保持合击之术不被破除,从开始的攻多守少,却是慢慢的变成了守多攻少。 “要分出胜负了。” 慕容萱突然沉声说道。 方白羽知她见识必定不凡,遂催动瞳力,仔细去看。 只见独孤求败才与三侠过了一式,突然一个快速变招,一抖手腕,内力催动,剑尖快速点动,化作七朵剑花! 剑气化莲! 七朵莲花,直奔陆海棠而去,陆海棠招式才用老,此时想要收剑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独孤求败这一招剑气化莲,端的是厉害无比,更不消说是交战的云雷风三人。 “三妹!!” 马林军与吕东莱皆是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啊!” 陆海棠心道我命休矣.. 本已是闭上了眼,突然感觉腰间一受力,被人揽在怀中,“刷”的一下变换了位置! “你们输了。” 陆海棠再次睁开眼睛,独孤求败将其交给了她的两位哥哥。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此番我等输的心服口服。” “小胜一招,不足为道。” “公子武功胜出我等许多,今日这太湖之上想来是再也无人能与你匹敌..” “...” 说罢,雷风二人返回船上,又唤了声陆海棠。 陆海棠满脸好奇的看了那独孤求败一眼,道了声谢才踏着湖水,飘然回到船中。 独孤求败这一战也是消耗许多,此刻丹田中的内力十成已是去了六成。 若是再来一个三剑客这样的组合,他怕是就要栽了。 不过突破本就是在极限之间,若是不挑战这极限,又如何能精进如神呢。 独孤求败,执剑斜指湖面,从脚下散发出的气,几乎肉眼可见! 太湖波光粼粼,倒映着明月一轮,独孤求败翩然若剑魔降临! 他, 在等待着下一个对手.. 第六十六章:闻到先后武高低 子夜,方白羽与慕容萱分别,独自一人回到客栈时,白展堂等人都已经睡下了。 那独孤求败后面又连番大战了三位顶尖高手,果然如云雷风所说,赢了他们,基本上这场比试就算是他赢了。 其实这倒不是说独孤求败真的就无敌于扬州了,只是大多强者早就很少在江湖走动,不欲与他争个高低罢了。 这个世界可不同后世低武世界,这个世界的武力值等级非常之高。 一流巅峰都算不得是高手,只有踏入了顶尖级才能算是真正的高手。 但是,这也是最抽象的一个层次,按照慕容萱所说,顶尖高手才是武道之始,武道近天道,天要你强你便强,天要你亡你便亡。 也就是说,顶尖这个层次,开始比拼的其实是天赋。每个人都有天赋的下限与上限,我们的努力不过是让自己从下限不断向上限所接近。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也不是死板的老天给你全部安排好了,这不是一个机械的固定命运。 而是..打个比方: 你是一条鱼,老天给你安排了一个池塘。 你的自由,就是游泳,你可以在你的池塘里尽情的游。 但是你不能跳出池塘。 因为你是鱼。 鱼不会想要跳出池塘。 因为.. 鱼不会认知到池塘外的世界。 而究竟是小池塘,还是湖泊,还是大海,就是天赋的高低不同! 白展堂从不会给方白羽介绍这些,其实白展堂对于武功高低是非常淡泊的,他从来不想与人争个高下。 自然也不会特意和方白羽介绍的那么详细。 方白羽还以为,三流,二流,准一流,一流,一流巅峰,顶尖,这些等级划分,在同一等级里是差不多的。 但是今天看到同样是顶尖,那独孤求败一个人干翻六个顶尖高手。 而且其中有一场还是以一敌三! 加上慕容萱的讲解,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不到二流的,都叫三流!所有超出一流巅峰的,都叫顶尖! 这个划分标准其实是对于“江湖”而言的,大多数顶尖高手都是不在江湖上走动的。 如果想要真正了解顶尖高手的世界,就必须先达到顶尖这个层次。 至于为什么,别人不会告诉你,只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境界,若不是亲自达到是无法理解的。 就好比三次函数之于小学生。 对于现在的方白羽而言只需要理解一点,顶尖高手不是以内力多少划分的。 二流,十年内力。 准一流,二十年内力。 一流,四十年内力。 一流巅峰,一甲子内力。 这内力用年来形容,其实不是真的要修炼这么多年,要看功法。 同样是练功五年,乌龟王八功练出来的可能是三年内力,但是周游六虚功练出来的则是三十年! 这边是内功心法的差异之大,上乘与不入流之间,天壤之别! 方白羽所练的《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乃是上上乘的内功心法,加上他这身体别有因果,所以虽然练功才只有七八天,但是已经是二流的水准,差不多有十五年的内力了! 当真是进步神速,江河日上! 距离摸到准一流的门槛也只是几日的功夫了。 且说一个时辰之前,与晋王在临云楼告别之后,白展堂果真雇了顶轿子,让佟湘玉坐进去,自己只在轿边相随而行。 “不如你也进来吧,我挪挪还有地方呢。” 佟湘玉很是过意不去,掀开轿帘,招呼道,丝毫未思及男女之嫌。 “不必麻烦,我坐不惯轿子。” 白展堂说的倒是真话,他实在不喜欢闷在轿内,仅有的几次经验,都让他觉得胸闷气短,实在比不得骑马来得爽快。 佟湘玉不再多言,缩回脑袋,没有任何客套勉强。 这让白展堂微微有些不惯,但一转念间,要是世人,都是如此这般倒才干脆舒服呢。 临云楼坐落在湖边,距离悦来客栈颇有些路程。 佟湘玉方才在湖里游了许久,此时也倦了,轿子摇摇晃晃的,她打了好几个呵欠之后,终于浅浅睡去。 待到了客栈,白展堂方才叫醒她。 因是中秋,客栈楼下有不少人刚刚赏月归来,把酒小酌。 客栈老板做着这多出来的生意,自然眉开眼笑。 白展堂二人进客栈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毕竟佟湘玉分明是姑娘打扮,身上却穿着白展堂的外套,又是一副精神不振、睡眼惺忪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白展堂何尝不知,却又无法,只求速速回房,避开众人闲眼。 偏生佟湘玉睡得迷迷怔怔,不辨东西,只知道跟着白展堂走。 客栈的房间又都长得差不多,于是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白展堂进了他的房间。 她还习惯性地回身关门,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搂住被衾,不动弹了。 白展堂目瞪口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回碰上。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试着叫醒佟湘玉。 后者仅仅低低咕哝了几声,将被衾搂得更紧,便不再动弹了。 白展堂无奈地叹气,开门叫来店小二,请他叫来几位婆子,替佟湘玉换下湿衣裳,再准备热汤替她洗澡。 “洗澡?” 店小二看向白展堂的目光,有些狐疑。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叹气,解释道: “她不小心掉到湖里了。” 店小二恍然大悟道: “哦,原来是掉湖里了,那还得再喝点姜汤才好。” 白展堂点点头道: “如此,便麻烦小哥了。” 他自己略加收拾,搬到了旁边原本佟湘玉的房间。 方白羽回到客栈以后,瞧见两人都睡下了,自是回房休息。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天才刚刚放亮,白展堂还未起,便有人急匆匆地来敲佟湘玉的房门。 “小七,小七!你师兄..” 吴用的呼唤在见到门打开,仅着深衣的白展堂后,哑然而止,扭头看了看左右,奇道: “这是小七的房间,没错啊!?” 白展堂正欲开口解释,吴用已一脸吃惊,张大嘴巴瞪着他: “枉我一直当你是守礼之人,没想到你..” “我和湘玉姑娘换房间了。” 白展堂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 多亏是吴用机灵,立马作痛心疾首状,叹息道: “没想到你..居然仅着深衣就出门迎客,实在太失礼了!” “..吴兄..教训得是。” 白展堂面无表情道。 说罢,人即回屋,“砰”地关上门,差点撞上吴用的鼻子。 门内,白展堂叹气,和佟湘玉相遇的这段日子,他几乎要叹倒一座山了.. 门外,吴用摸摸鼻子,长嘘口气,暗道好险: 这玉猫的脾气还不小。 他扭身转向旁边的房间,照例拍打房门,呼唤道: “小七,小七!小七..” 叫了半日,佟湘玉才拖着脚步,来开了门,眯起眼睛瞧他,惺忪问道: “吴四哥,什么事?” “你师兄一夜未归,可是出事了?” 吴用急道。 他昨夜受人之托,一早便去找李芫青,却没料到,他根本不曾回来。 “没事,他连夜找人去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佟湘玉点头道: “大概猜得到吧。” “昨晚你们走后,那位林姑娘还托我找他,你是没看见她急得那样子,我都担心会出人命了。” 吴用摇头叹息。 “没事,没事的,出不了人命。” 佟湘玉伸了个懒腰, “我师兄,应该就是去找她了。” 第六十七章:翻账本束手无策 吴用一怔,随即笑道: “那就好。对了,你好好的,怎么和玉猫换了房间?” 佟湘玉怔住,又探头到门外瞧了瞧。 这才察觉此处,好像是白展堂的房间,想起昨晚..似乎是自己走错了。 ..客栈房间都一模一样,实在不能怪她的。 “..这间房,风水好。” 解释起来太麻烦,佟湘玉随口胡扯道。 吴用也知道她在瞎扯。 转瞬想起自己还有求于她,忙换上一脸笑容,推她进屋,又反身掩好门,才低声道: “小七,那件事,你究竟想起来没有?” “什么事?” “三当家的那把锤子啊!” 他急得想要跳脚。 原来半年前,佟湘玉上了凡山庄时,吴用为了好玩与她打赌。 说在雁荡山上,没有自己找不着的东两,赌具便是三当家晁盖的锤子。 佟湘玉当时藏东西时,连庄子都没出,可他找了一溜够,愣是没找着。 “这么久了,我如何还能想得起来。” 佟湘玉给自己倒了杯茶,沾上嘴唇才发现是凉的,又转出去叫来店小二添些热茶。 “小姑奶奶哟,你一定得想起来,三当家勃然大怒,我现在连山庄都不敢回去了。” “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呀。” 佟湘玉无限同情地看着他,而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昨夜临走时,李思文说的话—— “你们若是拿了什么东西,就赶紧放回去,免得交接的时候,查起账来就不好办了。” 晋王定是知道他们拿了东西,恐怕还知道拿的是什么。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佟湘玉一下子跳起来,去敲隔壁的门,其力度丝毫不小于吴用。 白展堂再开门时,已穿好了外衫。 “晋王..” 佟湘玉原本想说的话,在看到白展堂的脸色时,戛然而止,不由奇道: “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白展堂瞥了眼,颠颠地,跟在佟湘玉身后的吴用,默不作声。 “难不成,是因为昨晚你把衣裳脱给了我,自己受凉了?” 佟湘玉顿时大为内疚,歉然道: “早知道,应该让你和我一块乘轿子就没事了。” “脱衣裳?” 吴用听了这话,又张大嘴巴,在收到白展堂隐忍着怒气的目光之后,只好又闭上了。 “..我没事。” 白展堂复看向佟湘玉,问道: “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是说晋王殿下..” 她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 “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白展堂还未点头,她已迈进来,后面依然跟着,决定把不识相进行到底的吴用。 佟湘玉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子旁边的方白羽,显然刚才他和白展堂在谈话。 “你也在啊?” 佟湘玉张口就问道。 “咋了?见到我很奇怪么?” “不是不是,我还奇怪怎么昨天晚上没见你,还以为你又出去练武了呢。” 佟湘玉笑嘻嘻的说道,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和方白羽敌对的关系也是愈发的缓和下来。 虽不至如她与白展堂的关系,却也足以做朋友了。 “昨晚太湖上有一场旷世决战,我去观战了。” “哎哟!倒把这事给忘了!” 佟湘玉懊恼道。 她昨夜和师兄泛舟太湖,本就是去看大决斗的,但是被林黛玉一闹,却给忘了。 “都怪那病秧子,还得我没看到比武不说,还湿了一场..” 说着,三人在桌边坐下。 “那独孤求败确实是个人才,若是能为我公门所用就好了。” 白展堂难得地赞美一个江湖人。 “嘿嘿,白兄,咱们打个赌,就赌谁能招揽那独孤求败。若是你们六扇门赢了,我就让张鸦九给你打一把神兵宝剑,比你这无邪剑还要锋利!” “若是我们了凡山庄招揽得独孤求败,嘿嘿,你就把无邪剑送给我。” 吴用笑嘻嘻的说道。 “...” “吴四哥,你怎得又要来赌,你们三当家的博浪锤找到了?” “..小七..” 吴用马上闭了嘴,他平生最喜欢和人打赌,但是很不幸的是,十赌九输,可是他越输越要赌。 因为这个毛病,他可没少被三位当家臭骂.. “哼..我一定要把那独孤求败招揽来..” 吴用小声地嘀咕着。 方白羽无语地摇摇头,若是独孤求败能被一方势力招揽,那他就不是独孤求败了! 佟湘玉不想就这件事情多言,急急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喊了一嗓子: “小二哥,刚才要的热茶,劳烦你送到这边屋来。” “白大哥,喝口热茶,你大概会舒服一点。” 她回身解释道,此刻她仍旧以为白展堂是因为昨夜之事受了凉。 想想仍是不放心,绕过白展堂要坐下时,手心覆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贴着自己的额头试了试.. “还好,没发热。” 她笑道。 白展堂无奈地把她的手取下来,道: “我真的没事。” 虽然这举动很是尴尬,何况还是在方弟和吴用面前。 但知道她出于一片好意,所以白展堂只剩无奈,却不觉恼怒。 甚至还有一点小喜悦.. “晋王怎么会知道我们拿了什么呢?” 佟湘玉坐下问道,皱眉看着白展堂, “你不会真的要还回去吧?” “新任织造即将上任,到时定要查账。我还不知这新任织造是何来历……” 白展堂眉峰微颦,说道: “若是假的账册,我们就还回去,免得打草惊蛇。” 其实他最担忧担忧的,是新任织造与雷佳音的关系。 “若是真的呢?” 听上去虽然是在询问,但佟湘玉几乎是在恶狠狠地盯着白展堂了。 “自然是不能还。” 白展堂平静道。 闻言,佟湘玉方才粲然一笑,正好店小二将热茶送进来,她忙不迭地给白展堂倒上一杯,又问道: “对了,那账册你昨天看了一日,可看出什么眉目?” 白展堂摇头。 “连你也看不懂么..” 佟湘玉懊恼道。 前天她便翻过那本账册,可惜字虽都识得,但一笔笔是如何计算、如何对应、如何汇总的,她却是半分也看不明白。 当时白展堂只说他再细看看,原以为他好歹也算是个官,没料到居然连他也看不懂。 “原来你们已经拿到账册了!” 吴用后知后觉地叫起来。 嗓门大得,让方白佟三人几乎同时想堵上他的嘴。 “小声点!是我们偷出来的!” 佟湘玉瞪了眼吴用,突地眼睛一亮,道: “吴四哥,你来瞧瞧,你总管了凡山庄财政,说不定你看得懂。” “我..我不行的,这是官府账本,与我们山庄全然不同..况且我虽然主持财务却是不管账的..” 吴用打着退堂鼓说道,他有千方百计,计谋算无遗策,但是真不是个管财务的料子。 表面上他是了凡山庄的财政,但是其实他是负责了凡山庄发展战略制订的,私下里,山庄里的兄弟叫他军师,而不是总管。 这是个大秘密..非山庄核心干员不能知晓..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佟湘玉给他倒了杯热茶,笑容可掬道: “吴四哥,要是你看得懂,说不定我就能想起那博浪锤在哪里呢。” 听到后半截话,本已起身的吴用,犹豫着又坐了下来。 白展堂虽然不抱希望,但在此刻也只能试试看,若吴用果真能看懂一笔两笔往来,也是好的。 为了查账方便,厚厚的账册,已被仔仔细细地拆下装订线。 白展堂取出一部分放到吴用面前,后者还试图挣扎,嘟囔道: “小七,我还饿着呢..” “叫店小二下碗龙须面,端到房中来便是,顺便替我叫一碗。” 佟湘玉眼皮都没抬,拿了其中的一部分,准备回房细看。 直至日近黄昏,当李芫青急匆匆来找吴用,帮一位朋友推宫过血时。 已经头昏眼花的吴用,简直拿她当救命恩人看待,问都没问清楚,就脚不沾地地跟着他走了。 而佟湘玉与白展堂方白羽三人,则一直翻看到深夜。 虽然勉强能看懂,但要细辨出其中真伪,实在是难倒他俩了。 白展堂见佟湘玉一整日都静静地坐着看账,心中不免意外。 原想以她飞扬脱跳的性子,要静下心来定是极难,倒当真没想到正事当前,她却如此沉得住气。 至于方白羽,早就放弃了抢救,将账本丢在一旁,打坐练功了。 吴用这一去,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又看到他的人影。 这次他是与李芫青一同来的,一见到佟湘玉,见她又要开口,就告饶道: “小姑奶奶,你还是饶了我吧,那些个银两,我掂在手里还行,写在账册上面,我可实在不在行了..” 佟湘玉自己也看得一个头两个大,知道怪不得他,只好罢了。 吴用大喜,连忙表示愿意请客赔罪,硬拖着她和方白二人一起吃饭去。 因理不出头绪,白展堂与佟湘玉均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芫青也是心中有事,郁郁寡欢。 方白羽自始至终,看不出表情,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唯独吴用一人为转移他们四人的心思,兴致勃勃地,大谈特谈自己昨夜为人推宫过血之事: “那人伤成什么样,你们想都想不到,那毒可当真霸道得紧,全身都烂了,一道道口子又是血又是脓..” 听到此处,白展堂默默放下筷子,碗中尚有一块裹着糖汁的糯米藕,一个个小洞,糖汁血一般浓稠。 方白羽见状,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这番大笑,终于觉得胸中郁郁之情抒发而出,心情开阔起来,笑着说道: “吴四哥的笑话果然还是这么的非同凡响,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 “我也来走一个..” 李芫青难得的理会,也是举起酒杯,与方白羽吴用共同饮过。 “南阳方白羽。” “唐门李芫青。” 这才算是方白羽与李芫青两人相识了。 佟湘玉看着他们三个喝起来了,难得地,没有胃口,竹筷捅在一个空杯子里,滴溜溜地转着玩,根本没听吴用在说什么。 半晌,她突然不耐烦道: “要不,干脆咱们去抓个当铺的掌柜过来,横竖不许他说出去就是了。” “不可!” 白展堂一口否决,说道: “织造府的账本,岂是随便人看得的。” 佟湘玉拿眼溜吴用,后者忙道: “你看我也没用,我可看不懂那玩意。” “既然白大人如此不放心,你们何不带回南阳府,去给南阳县令瞧瞧?” 李芫青在一旁道。 “等不到那时候了,这玩意还得早点还回去,万一让人发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佟湘玉皱眉,牙根痒痒地恨那位,素不相识的新任织造。 上架感言 致读者: 对于星辰纪元这个系列,我的构思已经是很久很久了。 起源是我07年左右读到的:作家“方白羽”的《游戏时代》系列。 尤其是《毁灭者》,当时读来,惊为天人。 毫无疑问,《游戏时代》对于我后来的小说喜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也对于我构思的这个《星辰纪元》系列有一定的启蒙。 从15年始,我便着手架构自己的小说世界,包涵都市、武侠、仙侠、历史、修真、魔法、科幻、黑道等等元素的一个系列,共计12部。 前后花费,差不多一年时间,星辰纪元系列基底得成。 其后两年,我又分别架构了后续的两个系列。 万事具备,只欠动笔。 然后,我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我的写作——《星辰纪元I游戏王》。 然后我碰壁了,我对游戏文的驾驭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写到三十多万字,自己觉得索然无味。 但是已有一批读者,我想推倒重来,删除重写。 于是删了30章后,书被封了。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从擅长的部分写起,所以我便开始了星2的写作。 武侠文,多多少少偏向古风一些。 而我一直喜欢读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也写过短篇,果不其然,写来畅快。 这里,我要对曾经星1的读者,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记得.. 我一定磨练都市文笔风,等时机到了,再写欠你们的这一部。 再次表示,对不起。 然后,说说这次上架吧,我不清楚我上架是因为什么,似乎成绩一般,但是我心存感激。 感谢责编“星辰”前辈,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和鼓励。 还要感谢,无数的前辈作家。 如果不是那么多前辈作家的书,熏染了我,我无能执笔妄言。 尤其是施耐庵、罗贯中、曹雪萍和吴承恩几位先祖。 这么多年了,我最爱的还是四大名著这几本书,无论何时读来,都受益匪浅。 感谢每一位前人与同辈作家。 说到底,我不过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我既心存感激,也觉战战兢兢,生怕写的糟粕,侮了众人眼。 寥寥数言,简表感怀。 既有歉然,亦有恩谢。 文间相遇,皆是尘缘。 千般圣魔,唯与君说。 第六十九章:譬如朝露红尘伴 方白羽心中思量,若甄家没落,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恐怕,很快的贾家就要上位了呢。 若真是贾家上任织造府..不知是哪位爷? 是否真的背后确有雷佳音的安排呢? 白展堂迟疑了片刻,沉声说道: “既然看不懂,便只能抄下来,再带回去给古大人和刘大人看看了。” 佟湘玉望着加在一起,有砖头厚的账本,倒抽口凉气。 “白大哥,使不得,我粗略一算,账本若要抄完,我们三人早晚赶工,也须得几日时间,怕是不妥..” 就在白展堂也是一筹莫展之时,幸而李芫青引着他们,去见了姑苏城内的大世家林家家主。 后者乃是扬州盐茶府署长林如海,也就是林黛玉的父亲。 有林如海相助,果然神速,他帮忙看过账册,方才向白展堂等人细说了账册中的猫腻。 织造私账仍旧做的阴阳账本,白展堂手中这几本乃是掩人耳目的假账,林如海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机。 不过,账本虽是假账,却也有迹可循。 “如今,书房已经烧了,就算账册要还回去,放到什么地方呢?” 刚出了姑苏林家,方白羽就问道: “再说了,这些毕竟是陈年的旧账了,便是新任织造要交接,也应该不会查这些吧?” 白展堂不语,径自陷入沉思: 方才在林家中,听林如海轻描淡写地说破账册中的猫腻,也是得知,这姑苏织造府每年,起码盘剥了五百万两白银以上,如此庞大的数额,实在令人发指! 五百万两白银,相当于方白羽十四万年的薪水! 而这,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姑苏织造府而已!! 佟湘玉在一旁侧耳聆听。 她见白展堂不答,踢了一会儿路上的小石子玩,半晌才道: “臭猫..别想了,我早就说过,大多当官的脑子里,都只想着怎么搜刮民脂民膏,哪里去管百姓的死活。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展堂望着她的眼睛。 “你的眉头,皱得像铁疙瘩,一看便知。” 她低头找石子,突然脚下发力,笑道: “臭猫!看暗器!” 一粒小石子,被她踢得激射而出,直打向白展堂的左肩。 白展堂不过是微一侧身,石子从他耳边飞过。 “小娃儿的功夫不错,再过两年,又是一朵江湖奇葩呢。” 佟湘玉上前,老成持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白展堂啼笑皆非,笑答: “大师打煞小生,白某愧不敢当哩。” 两人相视,佟湘玉大笑。 在一旁的方白羽等人也是哈哈大笑。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幸而朋友,红尘做伴! “我父亲以前就老是这么夸我们。” 佟湘玉无限怀念道: “骗得我辛辛苦苦练功,两年又两年..” “后来呢?” 白展堂微笑问道。 “后来,我五哥说我傻,骂我就是一头..被人用萝卜牵着的笨驴,哈哈哈。” 佟湘玉说着,竟是泫然欲泣,可是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着转,她又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若是,此案不破,五哥怕是要栽在里头了.. 佟湘玉心里难受,忽然百感交集。 李芫青知她的心思,上山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 莫要担心,尚有六哥在,一定会想办法捞出唐三的。 白展堂见此情此景,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苦涩。 思及自己,何尝不是与她一样呢,守护! 她想要守护的是她的五哥。 自己全心想守护的,便是一片青天,还含冤之人一个清白,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这是他,和六扇门所有同胞最大的心愿! 可是.. 又是如此的.. 艰难而遥不可及.. 佟湘玉感觉到六哥手中传来的坚定,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强自露出一丝笑容。 她背着手,蹦蹦跳跳往前行去,声音飘过来: “..再后来我就懒了许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实现在想想,我倒觉得,有萝卜倒比没萝卜好些。” 在她身后,白展堂缓步跟上,心中的郁郁之气也是渐渐消散: 是啊,有萝卜总比没有萝卜好.. 世间凡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纵使不能光芒万丈,普照人间,也要.. 照进一些人的心里! 这一切,都看在方白羽的眼里。 也对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为了什么,而存在这个世界呢? 为了回家? 为了浪迹天涯? 为了等在自己的那个人? 他不清楚,但是有一个种子在他的心中慢慢的开始生根发芽.. ...... 现在,既然手中的既然是假账册,真的账本,应该还在甄府之中。 夜阑人静,方白羽悄然立在白府假山的巨石暗处。 佟湘玉半靠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的月亮,时不时还要看向数枝隐蔽处的白展堂。 他们在等待..小楼的灯灭。 上次时间仓促,无法细细探查,所以他们只好,漏夜再来! 既然烧掉书房之人,确定了是甄玉秀,那么多半真的账册,也被她藏了起来。 “明日,要起风了呢。” 佟湘玉低低地自言自语。 方白羽仰头,月亮的边缘,带着一圈蒙蒙胧咙的光晕。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确是要—— 起风了呢。 忽然,小楼里的灯明暗一晃,灭了。 三人又静候了近一个时辰,待楼中人睡沉。 “楼下两个,楼上还有一个陪着甄玉秀。” 方白羽有透视之能,一眼便看出楼里的情况如何。 两名丫鬟宿在楼下偏室,还有一个,陪着甄玉秀在小楼上就寝。 白展堂点头低声道: “我,楼下。” 楼上女儿家的物件太多,翻检不免尴尬。 佟湘玉依旧用小银簪挑开窗子,方白羽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两人率先翻身跃人。 白展堂随后而至,他先点了两个丫环的睡穴,朝佟湘玉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楼不可伤人。 佟湘玉不耐烦地点点头,猫一般地从楼梯轻纵而上。 至于方白羽,他的任务还是自由行动,外加警戒,必要的时候.. 将淫贼尽兴到底,当背锅侠。 三人的分工,自然而然的默契,一如既往的明确,而且非常合理。 当然,这种合理是对于白展堂与佟湘玉而言的。 楼上点了薰香,那香味,对于佟湘玉这般灵敏的鼻子来说,实在稍嫌浓了些,害得她,痒痒地直想打喷嚏。 绣帘内,可以看见丫鬟睡在床边的榻上,呼吸稍重,已然沉沉睡去。 罗帐层层低垂,看不见里面的甄玉秀是如何姿势。 佟湘玉依样画葫芦,先点了丫鬟的睡穴。 这才上了榻,越过丫鬟,掀开罗帐,准备点甄士隐的睡穴。 岂料! 罗帐拢起,映着窗外的月光,正正对上甄玉秀双目炯炯! 甄玉秀万分吃惊地盯着佟湘玉。 佟湘玉也被吓了一大跳,夜已深沉,没想到这甄小姐,竟然还未入睡! “啪!” 一声响亮的脆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方白羽心中一惊,连忙来到卧室,只见佟湘玉怒气冲冲地捂着脸,瞪着床上之人。 甄玉秀尚躺在被衾中,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徒劳地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看来佟湘玉已经点了她的哑穴。 “怎么了?” 方白羽压低声音问道。 佟湘玉没好气道: “她压根没睡..哼,看着是个弱质纤纤的大小姐,指甲长些也就罢了,怎么手劲也这么大。” 她放下手,原本捂着的半边脸上,赫然带着几道细长的血痕,指印也隐约可见,显是被打得不轻。 “不碍事么?” 虽是皮肉外伤,方白羽还是问道。 佟湘玉毕竟算是个美女,要是脸从此就花了,白大哥恐怕要第一个跟甄玉秀急眼吧。 他心中默默想道。 第六十九章:善言相劝道出家 佟湘玉摆摆手,示意无事: “就是有点疼,别的倒没什么,回头,我涂抹一点玉露膏就好。” 听她说是无事,方白羽放下心来。 两人复看向目中怒气渐盛的甄玉秀。 “你替她把衣服穿起来吧。” 方白羽低声吩咐佟湘玉道。 闻言,甄玉秀眼中,惊惧大增,欲极力挣扎,无奈却半分也动不了。 樱唇一启一合,不知想说些什么。 佟湘玉取了挂在旁边屏风上的罗裙,掀开她的被衾,扶她坐起,准备给她穿衣。 此时的甄玉秀仅着衾衣,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老神在在的方白羽,眼泪一下涌出来。 “你哭什么?我被你打成这样,该哭的人是我啊..” 佟湘玉皱着眉看她,手中不停,一边给她披上衣裙。 其间,甄玉秀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落下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佟湘玉看她衣裙前襟的大片濡湿,无奈道: “姑奶奶,求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我还得替你重新换一套。” “好了么?” 方白羽问道。 “好了。” 佟湘玉还好心地,替甄玉秀拢了拢披散下来的头发,此举却换来她恨意更甚的目光。 方白羽走到甄玉秀面前,眼中并无丝毫歉然之色。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比基尼也是阅览无数,自是没有不好意思。 开口说道: “想必甄小姐也清楚,令尊死于非命,我们是为查明真凶而来。” 他顿了顿,又道: “小姐烧毁书房,难道是..宁可令尊枉死?” 甄玉秀虽然口不能言,但终是深居绣阁的大小姐,并不懂得掩饰,脸上立刻显出吃惊模样。 “湘玉姐,解开她的哑穴吧。” 方白羽道。 “她要是叫嚷起来怎么办?” 佟湘玉还在犹豫。 忽然她瞥见地上的绣花鞋,遂抿嘴坏笑,拿了一只鞋对甄玉秀道: “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穴道,你若乱叫,我便只好将这鞋,塞进你嘴里。你可想明白了?” 鞋虽然不算脏,但终归是在地上踩过的,甄玉秀这样的大小姐,自然不能忍受被这个塞嘴。 方白羽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赞同她的做法。 所以甄玉秀只能怒瞪他俩。 佟湘玉冲她笑得很有诚意,手指几下疾点,已解开她的穴道。 甄玉秀果然没有尖叫,盯着佟湘玉,脸上泪痕犹在,道: “两位若是为查案而来,为何要深夜来访,而且..还这般羞辱于我!” “深夜潜入,也是万般无奈。” 方白羽静静道: “况且我们自始自终,并未存心羞辱小姐。” “你还狡辩..你这登徒浪子,居然看着我穿衣服..全被你看完了..” 甄玉秀说话间,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们这般羞辱于我,不如杀了我便是..” 方白羽头痛,只好解释道: “甄姑娘莫要惊慌,方某乃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恋红尘。” “你是..出家人?” 甄玉秀顿时忘了流泪,奇怪地看着他。 方白羽当然不是出家人! 只是连番的误会,也让他明白,自己光靠嘴巴是解释不清楚的。 方白羽煞介其事地左顾右盼打量自己,奇道: “难道我不像吗?” “不像..” 方白羽无奈。 灵机一动,遂掏出怀中的《金刚般若多罗密经》,道: “甄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 甄玉秀收藏柳宗元的诗集,自然是识得字,见他手中所拿,果然是本经书。 她神情复杂的看着方白羽,咬了咬下唇,才道: “好吧..就算如此..可也不能..” 不知道为何..她居然有些失落的感觉。 “言归正传。” 方白羽见甄玉秀平静了许多,遂沉声道: “小姐是否想过要将杀死令尊的真凶伏法?” “这是自然。” “那甄小姐,你为何还要烧毁书房?” 甄玉秀抿紧嘴唇,并不答话。 方白羽也不逼问,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这些年,每年织造府贪没的银两超过百万,若令尊身后没人指使,一个小小的织造府署长,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闻贪没数目,甄玉秀眼中露出惊诧,却仍是沉默不语。 “说到底,令尊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令尊之死,也不过是他顶上之人弃车保帅的举动。” 方白羽语气一转,柔和了几分,又道: “御史大人深知令尊是被逼无奈。若小姐深明大义,该当助我等查明真凶。” 他停下来,注视着甄玉秀,后者表情惊疑不定,仍在思量。 “实不相瞒,刘大人此番彻查姑苏织造一案,令尊确是难逃其罪,但并无全责。而令尊这一死,正好让人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方白羽加重语气: “难不成小姐希望眼睁睁地看着,真凶不仅逍遥法外,并且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令尊的身上么?” 甄玉秀怔在当地,半晌才道: “你们有何凭据..指证家父贪没?” 方白羽淡淡一笑道: “刘大人自年前便开始探查此事,恕方某直言,令尊行事过于张扬。就说小姐与贾家结亲一事,令尊送出的定礼,便是一位三品官员,十年不吃不喝也送不起的。” “..那你怎么能肯定杀家父之人,就是指使他贪没的人?” 旁边的佟湘玉听得不耐,恼道: “这不是明摆的么!他若不是怕你爹爹把自己牵连进去,何必杀他灭口。” 甄玉秀轻咬樱唇,犹犹豫豫道: “方才方大哥曾说,刘大人年前便开始怀疑家父,那么家父之死也可能是刘大人所为。” 此言一出,方白羽和佟湘玉同时大怒。 方白羽怒的是,她竟然会怀疑到刘自成的头上。 虽他与刘自成接触无多,却被其一身正气所折服,甚是敬佩。 堂堂巡察御史,如何能做下此等卑劣之举!? 而佟湘玉怒的,是她竟然会笨到如此程度! 刘自成怎么可能傻到,亲手断掉查案的线索,然后再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地想要重新接回来!? 两人目光扫过,神色不善,几乎令甄玉秀打了个寒战。 第七十章:白展堂夜拜晋王 方白羽深吸口气,知道甄玉秀深居绣阁,对官场之事,完全是一知半解,耐着性子解释道: “令尊三品大员,刘大人便是要他伏法,也须过堂审讯,岂会暗中杀害?” “换以言之,令尊贪没罪证确凿,按我朝律法罪可问斩。刘大人若要令尊的性命,何必多此一举?” 听了他的这番话,甄玉秀低头沉思: 方白羽分析得在情在理,由不得她不信,可她还记得,甄士隐临走时对自己的嘱咐.. 良久,她才抬头道: “方大哥说得虽有理,但终是片面之词。恕玉秀愚钝,一时无法决断。” “确实够愚钝的..” 佟湘玉点头赞同,见方白羽正用制止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只好闭上嘴。 “方某亦是明白甄小姐所忧思处,只望小姐思量清楚。” 方白羽不急不缓道: “我们明日午后再来。” “明日午后,不用这么麻烦吧?” 佟湘玉显然觉得方白羽给的时间太久,插口道: “我可以坐在这里,等到甄小姐想明白。” 方白羽没理她。 甄玉秀本是觉得太短,但看着佟湘玉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好点点头。 “方某告辞。” 方白羽示意佟湘玉,后者无可奈何,跟着他下楼去。 “我的穴道!” 甄玉秀在他们身后喊道。 “我点得轻,半个时辰后就自会解了。” 佟湘玉头都懒得再回。 两人下楼来,寻了白展堂,交代了情况,白展堂皱了皱眉头。 他在楼下找了许久,实在是找不到账本,知道此刻,除了摊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表示他们做的没错。 刚出了甄府,佟湘玉便停住脚步,不满道: “为何要等到明日午后,反正都让她发现了,索性翻个底朝天,把东西找出来不就行了吗?” “若她能自愿把东西给我们,岂不更好。” 方白羽答道。 “方弟说的不错,不可逼得太紧了。” 白展堂点头道。 他看着佟湘玉脸上的伤口,问道: “..你脸上还疼么?” 佟湘玉被他看得怔住,挨打的半边脸,顿时觉得似火烧得一般。 “很疼?” 他又问。 佟湘玉摇摇头。 “那就好。” 白展堂微笑,他说话温柔。 顿时,她的另一边脸也开始莫明其妙地发烫。 “你们今夜莫回去,就在甄府中盯着。” 他接着道: “虽说不可逼得太紧了,但仍是得防着甄小姐,万一她没想明白,想转移东西,或想离家出走,我们也好知道。” 方白羽点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 佟湘玉怔了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 “你去哪里?” “我还有个地方得去。” 白展堂微微一笑,与她俩作别,眨眼工夫,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佟湘玉尚在原地发呆,半晌才发觉,白展堂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她很是气恼地瞪了一眼黑暗中他消失的方向,又甩了甩头,想把脑中白展堂微笑的模样甩掉。 “怎么了,爱上我白大哥了?” “要你管...你个出家和尚...” “......” 白展堂离开甄府,一路疾行,直奔寒山寺而去。 此番姑苏织造案,牵扯甚大,是门主大人事先便预料到的,这才派遣了四大神捕之首的“玉猫”前来。 想来刘大人也定是明白这一点。 白展堂深知,眼下最大的阻碍并非账册,而是—— 受皇上所托而来的李思文。 皇上现在为了面子,想遮掩此事,这是勿庸置疑的。 但若为了皇上的一己之私,而使账本案无法彻查,众人前功尽弃且不提,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的百姓? 一个小小织造府,贪没银两便如此惊人,这是白展堂始料未及的。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无邪宝剑,无论如何,他也要赌一次: 自己与李思文相处虽不多,但知他也是性情中人,如今只盼他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再存心包庇。 “白展堂求见晋王。” 虽然夜已过半,白展堂却规规矩矩地循礼,敲开山门,请小沙弥代为通传。 约摸一盏茶工夫,韩商严出来将他迎进去。 厢房中,李思文披着外袍,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神清眸亮的白展堂,无可奈何地想: 猫儿就是猫儿,夜里都不用睡觉的! “白展堂冒昧,打扰殿下休息。” “现在是什么时辰?” 李思文歪着头问韩商严。 韩商严垂肩答话: “丑时刚过。” 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啊.. 李思文懊恼地挠挠头,斜眼看白展堂,道: “你还真会挑时辰,到底有什么事,非得大半夜地把我吵醒?” 白展堂解下身后包袱,放到桌上摊开来—— 一本厚厚的账册静静躺在其中! 白展堂说道: “这是展堂从甄府拿出来的账册。” 随便瞥了一眼,李思文的眼底丝毫不见惊奇,懒洋洋道: “假的吧?” 白展堂点头。 李思文与韩商严交换一下眼神,这才笑了笑,道: “我早就知道,若是真的,你又怎么会带来这里。” 白展堂神色不变: “假账未必就不值一看,展堂今日就从这本假账中受益匪浅。” “哦?” 李思文来了兴趣,便是愿闻其详。 “展堂请教过盐茶府署长,林如海林大人。这本账上虚报的银两数额,已超百万。” 李思文闻言不语,手指在桌面轻叩几下,才淡淡笑道: “哼..甄士隐的胃口倒不小。” “加上每年商户孝敬的银两,再加上层层盘剥,一个织造府一年里,便将近盘剥五百万两。” 白展堂紧盯着他,继续缓缓道来。 第七十一章:破差事晋王之恼 李思文抬眼,故作轻松道: “白展堂,你想唬本王么?” 白展堂静静而立,目光如水,波澜不惊。 两人对视良久,李思文终于长叹口气,败下阵来,勉强笑道: “好吧,我知道你们四大神捕不会拿这种事情来玩笑。” “殿下明鉴。” 白展堂淡淡道。 李思文拿他没办法,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肚子火没处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账册翻了翻之后,干脆朝门外扔出去。 账册颇重,只听“砰”的一声,木门被撞得直晃。 韩商严小心翼翼地蹑过去,将账册捡起,瞧了瞧李思文的脸色,不敢再放回桌上,只得拿在手中。 “你还捡,你还捡..这种破玩意,你还捡它做什么!” 李思文气道。 韩商严立在一旁赔着笑,他总又不能把刚捡起来的账册,再扔回去。 白展堂抿唇不语,他知道李思文是有气没处使,这正合他意。 他只怕李思文不发火,却不怕李思文发火。 哪怕这火气,是撒在他自己身上也愿意。 “商严,你说!” 李思文没头没脑道, “你说怎么办?” “殿下..” 韩商严自然不能替他作决定,只好继续着赔笑。 “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这破差事..” 李思文瞪他一眼,很想从榻上下来踹他几脚出气,但是思及光着脚,终究不雅,转而在榻上唉声叹气,道: “我早就和皇兄说过,没必要这么护着他,可皇兄就是不听..” “说不过就是欲望没够的,一时糊涂,也不是什么大错..光一个织造府就将近五百万两,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要有这些银子,十个鲜卑也打下来了!” 韩商严连连点头附和道: “殿下说得是。” “我早就说,我不想接这破差事!” 李思文接着抱怨道: “我早先想,顶多也就是贪点,再拉拢拉拢人,别闹得太过就行,可没想到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早知如此,当初皇兄说的时候我就该一口回绝..” 李思文自怨自艾着。 “现在停手也不迟。” 一直在旁默默而立的白展堂,突然打断他的话。 李思文怔住,斜眼看他: “呵呵,你这句话,憋到现在才说,不难受么?” “晋王殿下,心怀社稷,自会以天下苍生为重,是白展堂多言了。” 白展堂神色温和说道。 “哼!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李思文冷笑,道: “商严,你瞧瞧,上回我还说他的话不多。看来这话不多的人,说起话来,一句一句地,都能砸死人啊。” 韩商严再次附和道: “殿下说得是。” 听他这话,李思文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恼道: “商严,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除了这句你可还会点别的!?” “卑职不敢。” 韩商严赔着笑,脸上宽容的神情,倒有几分像是在对待,被宠溺的孩子一般。 他知道李思文向来是这脾气,总得找个人撒气,发过火就没事了。 李思文拿他没辙,又看了看白展堂,挑眉道: “..你是要本王抗旨?” “下官不敢。展堂只是希望殿下..能多为百姓着想。” 白展堂垂目恭敬道: “相信皇上,定会体恤殿下的难处。” “他体不体恤,这是后话了。” 李思文随意摆摆手,侧头想了半日,方长叹一声,说道: “罢了罢了..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吧。这本账册就放在这里,横竖不是真的,你们拿着也没用,让本王细看看。” 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 白展堂颔首,略一拱手,就欲退出。 “对了!” 李思文叫住他,脸上似笑非笑,问道: “今晚那丫头,怎么没跟着你来?难不成,又泡到湖里看月亮去了?” 提到佟湘玉,白展堂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微笑,道: “她另有要事在身,不能前来。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她?” “没事!没事!” 李思文忙道: “我找她有什么事呀!她没来,我求之不得呢..免得又给我添气受。我就奇了怪了,这么个缺心眼的丫头,你怎么就受得了的?” 白展堂温和一笑,并不多作解释,只道: “殿下早些休息,展堂告辞了。” “去吧去吧。” 看着白展堂离去,李思文没奈何地嘀咕: “这会才想起,要我早些休息,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 已近日中。 仍旧是那家路边的小面摊,佟湘玉与方白羽、白展堂相对而坐。 前者眼网明显发青,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看样子,似乎准备用大吃一顿,来补回自己缺失的睡眠。 方白二人则是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第七十二章:真账本别有转机 半碗面和着汤下了肚子,总算觉得身子暖和起来。 佟湘玉这才道: “看样子..甄小姐是被你吓傻了,一整天都没有出过小楼。” “除了坐在绣架前发呆,就是靠在廊上喂鱼..老板!再下一碗馄饨面——你们真的不吃了?” 方白羽摇头。 他俩倒真是羡慕佟湘玉无论何时何地的好胃口。 “话说,甄府池子里养的那些个锦鲤,可真够肥的,不知道味道如何..这贪官家里的鱼,都和别处的不一样哩..” 她情不自禁地感慨。 白展堂和方白羽没接话。 “要不..你再喝碗面汤?” 佟湘玉咽下口中的馄饨,有些犯难,对白展堂说道: “你们这么盯着我,我吃不下..” 吃不下? 两人看了眼她面前,几乎快见底的面碗,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老板,再盛碗面汤。” 白展堂终究还是叫了一碗,权当作陪。 “你昨夜,又去寒山寺了?” 佟湘玉几乎把大半个脸,都埋在碗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白展堂。 白展堂点头,没问她如何得知。 想是自己身上定有什么破绽,让她看到了。 “那个什么破晋王,你还没受够他的气么,何苦去..” 她摇头不解。 “..也许别有转机。” 白展堂接过热腾腾的面汤,轻轻吹了吹。 “什么转机?” 她的眼睛腾地亮起来,也顾不上吃,兴奋问道: “你是说..也许他会帮我师兄?” 佟湘玉的脑中,只想着师兄的案子,对于其他诸如肃清官场、体察民情之类,全然没放在心上。 白展堂自然知道,但也只能暗叹口气,期待她日后,能渐渐明白。 “我不知道。” 他淡淡道: “不过我想,起码他不会再妨碍我们。” “不妨碍就够了,要不然以他的身份,还真是个麻烦。” 佟湘玉倒不失望,很知足地接着吃第二碗面。 喝完面汤,付过账,三人才往甄府去。 刚到甄府门口,佟湘玉忽然想起什么,拉住白展堂: “你们且等等。” “怎么..” 白展堂话未说完,便见她掂起脚尖,勾着脑袋,手探到他的头上,他直觉地想躲开.. “别动别动,我得帮你把头发里的松针挑出来。” 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不许他动,另一只手正在发中翻检。 白展堂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略低着头。 “头再低点。” 他只好再低点。 虽然明白此举不合时宜,况且又是在甄府门口,但知道佟湘玉心中,光风霁月,他终是不忍拂她的好意。 不过就是挑拣几根松针罢了,白展堂在心中安慰自己,转而明白: 她大概就是看到松针,才知道自己去过寒山寺吧。 “好了!看..” 佟湘玉摊开手给他瞧,掌心中,静静躺着五六根暗绿的松针,她摇头叹道: “你这么爱干净的人都没留意到,看来也是太累了。我原本还以为,你自己偷偷睡觉去了呢。” 白展堂微微一笑,抬手叩门。 昨夜之事,甄玉秀显然不欲让家人知道,她直接将他三人请到了小楼之中。 奉好茶水,摒退丫环,她方在他们的对面落座。 四人相对,目光流转间,均是沉默。 自进了甄府,白展堂就换了一副冷凝面容。 甄玉秀默不作声,他就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坐着,让人看不出喜怒。 看白展堂不急,佟湘玉与方白羽也只顾慢条斯理地喝茶。 反正从昨夜等到现在,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珠帘不摆,室内似乎连风都是凝固的。 良久,甄玉秀才低低地柔柔道: “家父临走时,确实对我有过些吩咐。” 她顿了顿,见白展堂端着茶碗,仍是不语。 甄玉秀颦眉接着说道: “家父曾交给我一包东西,要我妥善藏好..” 果然! 佟湘玉喜不自禁。 白展堂却仍旧的,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淡淡问道: “请问是何物?” “好像是几本账册,可惜我看不懂。” 甄玉秀如实道。 到此时,白展堂方放下茶碗,沉声道: “可否..让白某一观?” 话到此处,甄玉秀却是,面露难色。 第七十三章:得账本触目惊心 “甄小姐,莫非信不过白某?” “不。” 她犹犹豫豫,才道: “并非是信不过白大人,只是、只是..” “究竟..只是什么?” 看她吞吞吐吐了半日也未说出下文,佟湘玉几乎要急得跳起脚来。 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着急! 就是最为淡然的方白羽,也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心中的焦躁来。 人类。 越是接近成功,越是压抑不住的躁动! “只是..” 甄玉秀看他三人脸色,踌躇半晌,方道: “..只是被我给扔了。” 这下佟湘玉实在是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道: “你、你..” 话未说完,又被旁边的方白羽又强按回椅子上去,此时此刻,慌张不得! 越是状况之外,越是要镇定。 “小姐为何要扔?” 白展堂问道。 甄玉秀轻咬嘴唇,细声道: “那日你们说要来找东西,我怕被你们发现,就..” “扔哪里了?” 佟湘玉坐在椅子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甄大小姐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指了指窗外.. “你扔池子里了!?” 方白佟三人同时惊道。 都是一阵失望,若是别的地方,都还好说,偏偏是扔在水里。 那账册,只怕是早已被泡烂,便是捞上来,也没用了。 ...... 清风徐徐,荷香沁人。 水光粼粼,鱼儿游戏于其间,好一幅秋日荷塘景象—— 佟湘玉趴在窗台边上,胳膊支起脑袋,欲哭无泪。 “这么多的鱼,还都这么肥,恐怕吃也吃光了吧。” 甄玉秀在她旁边探头望去,轻声道: “..外面包着油布,鱼啃得动么?” “还包着油布!” 佟湘玉转头,瞪大眼睛盯着她。 “你怎得不早说!” 方白二人闻言,也是心中一喜。 “嗯。” 甄玉秀被他三人盯得有些紧张,忙解释道: “我原来还系了根细绳在上面,想是等你们走后再捞上来,没想到只过了一夜,绳子就被鱼咬断了..” 佟湘玉马上笑得合不拢嘴,看向甄玉秀的目光顿时亲切了许多,道: “这个法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得出来的,甄小姐你果然聪慧过人!” 然后,她转头望向方白二人,喜滋滋道: “只要潜下去,捞上来就行了。” 白展堂点头赞同,不过人却纹丝不动。 “……” 佟湘玉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应该马上下水去捞那账本,却不料等来一句—— “我不会水。” 白展堂微笑道。 笑得可恶。 其实,不仅是他不通水性,四大神捕,都不会水。 唯一能下得去水的,只有白狼任孤城,不过,他也只会个稀烂的狗刨.. 佟湘玉扭头又看向方白羽。 “...” 方白羽堆着笑容,惭愧的说道: “湘玉姐,我可以说..我也不会水麽?” “...” 踢腿扭腰,磨拳擦掌,活动了半炷香工夫后,佟湘玉认命了似地,一头跳进水里。 这小小的荷塘,上面残荷遮光,中间荷茎纵横,下面又是层层的淤泥! 比起太湖来,虽无大风大浪,却是难行难辨得多! 佟湘玉刚开始,直接在对应窗口位置下面的淤泥里掏摸,直摸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真的是在这里?” 她冒出水面,问窗口的甄玉秀。 甄大小姐肯定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没有记错。 “找不到么?” 白展堂皱眉道: “这塘内引的,是太湖活水,被水挪了地方也不一定,你到周围再看看。” 佟湘玉没吭声,水里冰凉,滋味不好受。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男人,居然都不会水.. 若是,白展堂和方白羽同时掉进了水里,还真是不知道该先救谁呢.. 深吸口气,她再度潜入水中。 这一找,直在水中,呆到日已西沉! 她几乎把整个荷塘,都翻了一遍,才在距离小楼将近三丈多远的地方,找到了半埋在淤泥中的,小小油布包裹。 问题就出在,甄大小姐多此一举系的那条绳子上。 鱼倒是啃不动得油布,却扯着绳子,将油布包拽出几丈远。 油布本是暗色,又被淤泥半遮半掩,若不是慢慢在池底,一寸寸搜索,如何找到? “看看是不是。” 佟湘玉伏在岸边喘气,半身犹在水中,道: “若不是,我再找找。” “先上来再说,不急在这一刻。” 白展堂接过包裹,也顾不得守礼,伸手拉住她。 只觉她的手冰冷,再看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是冻得不轻。 之前,他已几次唤她上来休息,无奈佟湘玉心中焦急,执意不肯。 “先看看,究竟是不是?” 佟湘玉哆哆嗦嗦地,爬上岸来,眼睛只盯着那小包裹。 白展堂三两下地拆开包裹。 油布外包,内置三本薄薄的册子,翻开来,一笔笔的数字,赫然在目: 天赐一年,腊月初九,贡缎五百九十六匹,共计银两八万八千七百六十两,腊月十三... “这三本应该便是真的!” 白展堂肯定说道。 佟湘玉闻言大喜,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殊不料..她彻夜未眠,加上潜水过久,此时松了口气,顿时只觉眼前一黑,身子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连忙靠向池边的柳树,定了定心神。 “没事吧?” 白展堂忙上前伸手扶住她胳膊,关切地问道。 “就是..饿。” 佟湘玉老实道。 三人往小楼内走去,方白羽微笑道: “湘玉姐,这么快又饿了?你中午吃得也不少啊。” 佟湘玉没好气: “你下水试试,看你饿不饿!” 方白羽哂然无言。 他虽然不会游泳,但是也是在游泳馆里耍过的,水中活动确实颇耗体力。 三人进屋,甄玉秀见佟湘玉一身的狼狈,忙唤来丫环带她去梳洗。 可怜的佟湘玉,连口点心,都没来得及吃,就被丫环请了出去。 白展堂靠在椅子上,翻看手中三本薄薄的账册。 账本精致,内中纸张,薄如蝉翼,一本是出账,一本入账,还有一本,却是孝敬各级官员的私账。 账上大多名字,都是触目惊心地熟悉! 只翻了几页,他就合上账册,其中关系之复杂,已远远远远地,超出他的预期,让他不忍再看下去.. “甄小姐,令尊上京前,可有与你说过,此行长安,找何人?做何事?” 白展堂沉声问道。 甄玉秀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 “嗯..家父说,要去找三司使雷大人,好像是为了些账目上的事,还说会去拜会前任国师..” 第七十四章:解忧阁追心三使 “嗯。” 白展堂翻阅着账本,一时没说话。 方白羽站在一旁,也只是闭目养神,他大概是三人中最为喜爱这项运动的加过了。 甄玉秀见状,便不在多言。 约一顿饭工夫,佟湘玉才梳洗完毕回来,身上穿着一套丫鬟的衣裳,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 大概是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关系,白展堂仔细看她脸色,已恢复红润,不由放心了许多。 之前瞧见她脸色苍白模样,他心中甚是歉疚,自己若是会水,她就不会如此辛苦: “很难看么?” 佟湘玉见白展堂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抚着脸懊恼道。 方才她照过铜镜,脸上的几道血痕在沐浴后倒愈发显眼了。 白展堂被她问得一怔: “不会,很好看。” 说完方觉不妥。 若是说血痕好看,未免不合情理;若是说她人好看,未免略嫌轻佻。 好在佟湘玉根本没在意,听见“好看”二字后,便不作计较。 倒是甄玉秀多瞧了白展堂两眼,觉得她两人关系微妙。 佟湘玉烦恼地拨弄了几下头发,她实在是因为饿得很,等不及头发干透。 刚坐下来的这会儿工夫,她已经连吃了几块茶几上的点心。 甄玉秀见她饥饿的模样,说道: “不如,我让厨房再送些过来?” “多谢多谢。” 佟湘玉忙道,她肚中饥饿,也不拒绝。 吩咐下去一会儿功夫,两名丫鬟便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刚出锅、热腾腾的芙蓉糕,正冒着香.. 佟湘玉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芙蓉糕,也不多言,拿起了糕点。 过了片刻,看着白展堂细细包好账册放入怀中,甄玉秀心中忐忑: “白大人是否要将此物交给巡察御史刘大人?” “..不是,此物..须得..交给六扇门门主包大人。” 原来,白展堂几人刚离开南阳府第二日,古时强便写信来姑苏,青徐豫扬四州巡察御史刘自成便被调职了! 皇帝本意,便是私下查办此案,所以才让贡廷书院来核验账本。 不想现在事情是越闹越大了,加上甄士隐三品官,死于京城之中,此事已经在朝野间开始流传起来。 皇帝想要缩小此事影响力,遂调任刘自成进京为官,此事一时之间,无合适人主持。 包拯第一个得知此事,便立刻飞鸽传书与白展堂,此案查办,交由—— 六扇门! 门主包拯,当今探圣,亲自出马! 包拯乃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即便是李渊虹也须得让他三分薄面,包拯请缨,李渊虹自然是不便反驳。 虽然心中觉得不妙,但思前想后,无第二合适人选,这件事情便彻底落到六扇门头上。 所以,待此间完了,白展堂自然是要回京复命。 而不是再去南阳,只是此事,他尚未和方白羽与佟湘玉二人提起过.. 这便是他这几日愁眉不展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刘大人了?” 佟湘玉放下手中的糕点,立刻大声质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湘玉姑娘,你不要急..回头我自会向你解释清楚。” 白展堂有苦难言道。 “好,你要是说不清楚,我们..便就此分道扬镳!” 佟湘玉怒目而视。 她五哥尚且关在南阳大牢里,若是临时换了主持之人,他五哥真真不明就里的,这么砍了脑袋,那该怎么办!? 临阵换帅,此乃大忌,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妙。 莫不是..当真是要丢车保帅么? 方白羽见气氛突然变作晴天霹雳,立刻站出来打着圆场道: “湘玉姐,你不要生气,白大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一定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当然,白大哥也一定不会抛下你五哥的..再说了,那包拯是探圣,可是这天底下最明察秋毫的清官!所以这件事情,是大好事啊。” “...最好如此。” 佟湘玉嘀咕道。 见方弟如此理解自己,白展堂稍感宽慰。 他不怕佟湘玉责怪自己,他们毕竟立场不同,算不得同门,等她救出了唐三也是要分道扬镳的。 但是方弟,自始至终,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自己此举,能得到他的谅解,对于白展堂来说,却是感动。 白展堂姑且按下,不与佟湘玉解释其中原委,转而抬眼望着甄玉秀道: “不知..小姐上京扶棺,准备何时动身?” 他心中自有一层思量。 甄士隐临走时,对甄玉秀说的那番话至关重要,若能让她上堂指证,岂非更好? 只是这层意思..须得到了京城里方可明说,此时说来,只怕让她更加心绪不宁。 提到此事,甄玉秀的语气,便有些发抖,颤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家里头的这些事..” 她一面思及父亲的尸骸尚未入殓,心中悲痛。 另一面,家里竟是无人能陪同自己上京,真真是无限凄惶。 “白某明日便会回京,小姐不妨与我同行。” 如此重要的人证,白展堂自然要,护她周全! 甄玉秀闻言一喜,道: “如此,多谢白大人。” 四人又在小楼里坐了一会儿,皆是无话。 白展堂一向不是话多之人,加上心中有事,故连客套也省了。 甄玉秀则素来深居闺阁,一想到明日要和官差上路,心中也有些忐忑。 方白羽笑吟吟地看着佟湘玉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点心,知道她还在生白大哥的气。 虽然他有意劝佟湘玉,可终究也是个不懂安慰女孩子的人,想来便是满嘴的时代流言,后世骚话,她也不懂,反倒是画蛇添足。 不如,就让她多吃点东西罢了。 女孩子。 没有什么气是大吃一顿解决不了的。 就在这诡异气氛持续了约摸盏茶功夫,忽然! 传来利器划空的嘶声! “嗉!嗉!”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丫鬟的后心处已各中一箭! 乌黑的箭头,幽幽散发着寒芒,箭头处犹有内力涌动的光芒! 突然发生,干净利落,不及反应! 两个丫鬟头朝着下,扑倒在地,吭都来不及吭一声,便断了气。 佟湘玉还来不及反应,白展堂已猱身扑出,飞快地踢门。 门合上的一瞬间,又有三支利箭破门而入! “躲!” 方白羽大喝一声,抱着甄玉秀便是一个奋力闪躲。 佟湘玉顾不得没吃完的点心了,刚忙躲到柱子后面。 “噔!噔!噔!” 三支利箭,钉在茶几桌椅上,黑色尾羽犹在轻轻颤抖! 发出“嗡嗡”之声。 射箭之人,内力深厚! “箭身七寸,重七钱,滨铁为刃,黑羽作尾,是追心箭!” 白展堂用力拔下其中一根,皱眉道: “来人莫非是..解忧阁地榜杀手中的追心三使!?” 佟湘玉冷哼道: “听说他们三兄弟的要价极高,这姓雷的倒真是不惜血本。” 白展堂顾不得许多,回头急道: “快带甄小姐走!” “怎么走?” 方白羽忙问,这里他武功最差,但是有时候头脑最为清晰。 方白羽说话的当口,又有几支箭,同时从两边窗子射入,他赶忙拉着甄玉秀伏下头去。 佟湘玉急道: “不好!三个人都到了,根本出不去!” 第七十五章:三使至展堂中箭 解忧阁杀手遍布天下,高手无数,分有四榜,天地玄黄。 天榜杀手皆是清一色的顶尖高手,赫赫有名的十二人。 地榜杀手,有顶尖也有一流巅峰,闻名江湖者三十六人! 今日前来的这追心三使,在江湖上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金心东壁,银心白鳝,铁心玄参! 这三兄弟,本是延安经略府军中都教头,后因延安经略府经略安抚使被贬官梁州,三位兄弟便辞了官,回到乡里。 后来又因种种变故,才做了解忧阁的杀手。 短短三年时间,从无名升黄榜,进玄榜,现在已是地榜中分列第九,十七,十八的名次。 那铁心玄参,两年前便已经精进至顶尖高手行列,想来一旦在完成几次任务,便可以跻身天榜之中。 三支利箭,从三个方向而来,想来必是,追心三使齐到了! 佟湘玉口中只说根本出不去,其实意思是—— 今日里,恐怕难逃一死。 白展堂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解忧阁追心三使,在杀手界的名头响动,如雷贯耳,可远比他三年前,在同福客栈中,所见的那玄榜四杀手,要厉害的多! 此刻三人到齐,可见幕后之人,对屋内的几条性命,志在必得! 当然也包括他白展堂。 若论武功高下,单打独斗,即便是三使中最强的玄参,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这三兄弟出身军中,武功自然和他这门派出身的捕快大不相同。 白展堂一身功夫都在剑术与点穴擒拿之中。 而追心三使,原为边军的都教头,不仅十八般兵器多有精通,而且弓射强横! 三使此番齐齐前来,对于他们四人而言,当真是凶险万分。 “账册在你身上,我们分头走!” 佟湘玉快速思量,以白展堂的轻功,若是分开来走,自己替他引开一位追心使,他应该有望脱身。 只要他能将账册带出去,师兄便有救了。 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账册,至于自己生死如何,她压根就不去想。 “不可!我引开他们,你们带甄小姐走!” 白展堂沉声道,同时掏出怀中账册塞给佟湘玉。 佟湘玉尚在迟疑,外间突然九箭连发,从三面射来! 虽然方白羽已拉着甄玉秀匍匐在地上,却仍有一箭,从甄玉秀的胳膊旁擦过,顷刻血染薄衫。 甄大小姐痛呼出声,捂着手臂,立即晕倒。 佟湘玉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知道是皮外伤,示意方白羽稍等,朝白展堂急道: “那你如何应付?” “休要多言!快带她走!” 白展堂厉声打断她的话,挥剑替她们拨开穿窗而来的利箭。 “她是指证幕后主使的重要证人,万不能死!” 说话间,又有九箭射来。 箭头之上,冒着青芒! 白展堂全神贯注,努力抵挡。 一时之间,玄箭飞舞,剑光如电,屋内已是一片狼藉,连烛火都掉落在地。 火舌头,舔着幔帐蔓延而上,火光映着各人的人影,扭曲凄厉,欲要噬人骨! “大哥保重!” 方白羽咬咬牙,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他用力拽起摇摇欲坠的甄玉秀。 既然她是证人,那就说什么,也得把她带出去! “我们从西面走。” 佟湘玉仆一张望,急声对方白羽说道。 白展堂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佟湘玉。 两人对视一瞬,没有多余的话。 白展堂攥紧了无邪剑,右脚勾过身旁的一张椅子,凌空踢去。 椅子砸破东面的窗子,还未落地,便有三箭紧随而至! 白展堂身形微晃,趁着东面追心使尚且取箭的空当,也顾不上用剑防身,鬼魅般迅捷,宝剑凌刺,直取其人。 银心白鳝,只有一流巅峰的实力,心知不是白展堂的对手,遂左右闪躲。 白鳝存心不与白展堂正面交锋,只是躲避,倒也不甚吃力。 白展堂心里大急,连着几下,均是杀招。 若是追心三使聚到了一起,呈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守望相助之阵,几乎无人能破。 可是这白鳝出身军中,经验丰富,自己一时急迫间,竟然拿不下来! 连着几手杀招,都被白鳝躲开,虽然姿势不怎么优雅,但是却恰恰好闪开了白展堂的招数。 不行! 电光火石间,白展堂下定决心! 他本谦谦君子,下手从无狠辣之时,但眼下,大敌当前,若不尽快废掉其中之一,莫说方白羽他们冲不出去,只怕己方四人都要死在这里! 另外两使,见兄弟受敌,手中不停,箭发连珠! 一边射箭,一边纵身跳动,流星般追过来。 时机,稍纵即逝! 佟湘玉不敢有片刻拖延,立即和方白羽带着甄玉秀跃出西窗,往前疾奔。 西面的追心使一眼瞥见,立时转了方向,搭箭上弓。 不料,斜眼里,一支利箭直逼面门而来,逼得他不得不横弓挡开。 “咦?” 他正疑惑间,看向白展堂。 此箭正是白展堂于混战中,接下的一箭,见方白羽他们突围而掷出的。 他同时催动功法,内力流转,无邪回转,回首探月,正正刺中银心白鳝的右肩,剑入三分,废掉了白鳝射箭的右手。 他剑还未抽出,左腿处,便传来椎心刺骨的剧痛! 白展堂不用低头也知道,腿上已中了一箭。 却是铁心玄参到了! 虽然他本可以躲开这一箭,但是他知道,若是不封印一心得战力,今日逃脱无望,所以硬拼着受伤,也废掉三使之一! 此乃君子之决断! 谦谦君子,本无杀意。 但君子一怒,也要尔血溅三尺! ...只是这伤,比他预料得要重。 血溅黑羽,利箭,几乎要透骨而出。 另一边,方白羽弄醒了甄玉秀,此刻拉着拉着她在狂奔。 佟湘玉随身殿后,格挡金心东壁射来的箭矢。 甄玉秀被方白羽拉着奔跑甚是吃力。 她终究是个千金小姐,莫说逃命,平日里,便是去庙里进柱香,回来了也要歇上半日。 现在被方白羽生拉硬拽,只觉得整条胳膊,都几乎要被扯断了。 方白羽带着她,正欲纵身跃过池边的大石,只要到了大石的那一头,有大石作为天然屏障,箭就没那么容易射中他们。 岂料还未过石顶,甄玉秀的手却不慎滑开,随着她一声惨呼,整个人已掉进水中。 听到惨叫,白展堂焦急地望过来,正见殿后的佟湘玉也跃入水中,方才稍为放心。 忽然他心中一动: 这院子里的池塘,既然是引太湖活水,定有水路相通,佟湘玉若能带着甄玉秀从水路遁走,自是再好不过。 只是甄大小姐多半不通水性,却是难事。 还有方弟.. 他也不会水啊.. 第七十六章:谁人共百年江湖 佟湘玉自石上跃下时,急匆匆瞥了一眼白展堂的方向,不知他一人如何应对三使。 一瞥之下,那袭青衫上,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刺痛双目。 她心中骤然一紧。 脚下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湘玉..姐..我不会..水..” 方白羽在水中挣扎着,此刻他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选修个游泳课的。 真不该信肥宅室友的骚话! 说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央着自己不学游泳,跟他一起选了生理卫生课。 说是这个课妹子多.. 多个毛啊.. “咳咳..” 水不断从口腔和鼻腔中呛入,要死要死一般的感觉.. “啊..救命!啊..” 身旁的甄玉秀也在水中扑腾着。 好似要与方白羽比试比试谁先沉下去似的。 佟湘玉毫不耽搁,游到甄玉秀身边,捂着她口鼻,带她潜入水中。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吐槽,若是方白羽和白展堂同时掉入水中,真不知道该救谁好。 没想到此刻,就要面临这样的选择了。 但是佟湘玉没有犹豫。 她的目的就是救出自己的五哥,现在哪怕是用自己的命来换甄玉秀的存活,她也.. 更无需说方白羽了.. 她不会有丝毫犹豫! 现在白展堂已然受了伤,若再分心护着他们三个,恐有性命之忧。 既然下了水,不管甄玉秀通不通水性,佟湘玉都决定从水底遁走。 至于方白羽么,只能对不起了.. ...... 见他们落入水中,战力尚存的两名追心使,皆欲追至池边,只是生生被白展堂拦住,闯过不得。 白展堂虽然腿受重伤,但剑风凌厉,夏雨剑使出来丝毫不见滞缓。 一时之间,他们竟也奈何他不得。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虽然金铁二使距离池塘只隔着一块巨石,但是白展堂夹在中间,犹如天堑。 追心二使无奈,急匆匆往池中射了几箭,这几箭打个个弧线而出,却仍被白展堂干扰,弄得失了准头,丝毫没有伤到池中之人。 佟湘玉轻车熟路地,找到出水处的铁栅栏,那栅栏已有些年头,锈迹累累。 她抽出腰间紫薇软剑,用力一击,紫薇软剑,虽是细软,却是锋利。 “叮”一身沉闷的响动,铁栅栏应声而落,她立即带着甄玉秀,随着水流向下。 地下的水道内漆黑一片,除了流水声什么都听不见! 偶尔会有滑软的东西,从身边擦过,不知是水耗子还是水蛇,佟湘玉此刻,已全然顾不上了! 身旁的甄玉秀一惊一乍之下,已然昏死过去,倒也省了她不少事。 幸而不多一会儿,水势变大,前方隐约可见微光。 待游至出口,佟湘玉环顾四周—— 她们已到了姑苏城内的河道,此时夜阑人静,四下无人,前方有一座小桥。 佟湘玉探了探甄玉秀的鼻息,尚有气在,料她一时不会有大碍,便将她往桥洞的阴影处一放,自己复又跃入水中,往来路游去。 账册在她身上,甄玉秀就在她旁边。 救师兄的证据都有了。 她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还要傻乎乎地拼命游回去,在..几乎精疲力竭的时候。 她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那个人! 不是方白羽,而是那个.. 受了重伤的人。 那个独对追心三使,至今生死未卜的人——白展堂! 逆水而上,水流湍急,她拼命地往回游着.. 白展堂并不知道,佟湘玉居然会傻到又游了回来。 他见他们三人许久都未浮上来,便猜到他们已从水底遁走,顿时放心不少。 一番打斗下来,他左腿上的伤愈发厉害,本还想施展轻功,甩开追心使。 可无奈,稍一着力,便疼得冷汗直冒,莫说是轻功,便是多行几步,对此刻的他来说,也甚是艰难。 之前他废了追心使其中之一的手,伤者固然攻击力大减,但其他二人见兄弟受伤,均是大怒。 攻势凌厉,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白展堂此刻背靠大石,勉力而战,全仗无邪宝剑锋利在身前护卫。 由于用力,左腿伤处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几乎浸湿了半条腿,开始留到地上。 血,温热而和暖,带着浓浓的腥味! 这样继续下去,早晚..他便会因体力不支而毙命于箭下。 白展堂紧咬牙关,全力催动丹田内力,护卫周身的剑圈,散发着青芒,骤然扩大一倍,顾不上..左腿钻心地疼痛,奋力朝上跃起。 追心使反应甚快,立时箭追而至,分别打向他的几处生死要穴,封住他的去路。 身法因受伤,比以前慢了许多。 若在平日,避开这几支箭也非难事,但在眼下,却是难如登天了。 无邪挡开了其中几支,而封住去路的那几支箭,却无法可想! 已无退路,白展堂万般无奈,右足在山石上一点,身体斜斜地飞出。 在箭射就要到他之前,落入了水塘中。 池水。 温柔而冰冷,不可阻挡,没过他的四肢,口鼻。 意识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开始慢慢的模糊.. 身体。 慢慢地往池底沉去,白展堂试着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然。 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池水冰冷彻骨,只觉得四肢渐渐麻痹,终于是失去知觉。 二使追上,不依不饶! 挽弓搭箭,正欲往水中射去,却听背后有暗器破空,忙侧身躲过。 原来却是—— 韩商严赶到! 他见白展堂落水,形势危急,顺手捡起两块小石头,使得弹指神通的功夫,打出石头,为他解围。 说来也巧,韩商严本是奉晋王之命前往客栈寻白展堂。 见他不在,料想应是去了甄府,遂往甄府而来。 却见甄府此时已经乱成一团! 家丁丫鬟慌乱出逃,口中嚷嚷着府中来了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要赶着去报官。 故此,他也找不到人通传引路,只好独自往火光处寻找。 赶到时,偏偏迟了一步,正好看见白展堂受伤落水。 韩商严的功夫,不及白展堂,虽未受伤,但一人独战两使,也只有招架之力。 他脑中转过千百种办法,想要救白展堂,却苦于被二使紧逼,竟是一点也腾不出手来。 三人正自鏖战。 佟湘玉突然由水中跃出,带着一身水珠,站在池边,定睛张望,眼中满是疑惑: 怎地换了人? 莫非是..自己累得眼花了。 韩商严见是她,顿时大喜,也来不及细究,她为何会出现在池中,连忙急声道: “白展堂在水里,快去救他!!” 佟湘玉闻言,二话没说,复又跳入水中。 白展堂在水中,浮浮沉沉,意识开始逐渐消失,除了“窟窿窟窿”的水声空响,其他声音,都仿佛在千里之外。 身子慢慢的下坠。 恍恍惚惚间,他看着荷茎,在身侧摇摆.. 水面上,星光点点,竟是美得出奇.. 原来这就是.. 浮生若梦么? 脑海中冥冥中似乎有种回想,他不知是,自己的意识,还是遥远的呼喊—— 朝露昙花, 咫尺天涯, 人道黄河十曲, 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 一夜荣枯, 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 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 御风弄影, 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 瑶宫寒苦, 不若神仙眷侣, 百年江湖! 第七十七章:方白羽生死未知 正在白展堂意识恍惚之时,忽然! 有一人一把扣住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带着他直往上游。 “哗”的一声,水花四溅,大量清凉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肺部,他看清了拉住自己的人—— 佟湘玉! 她的眼睛黑如点漆,亮若星辰。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想问。 却发不出声音。 “闭气!” 佟湘玉冲他大叫,白展堂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她带着,重新潜入水中。 还是方才的水路,只是白展堂比甄玉秀要重上几分,佟湘玉也就更吃力一些。 白展堂终是重伤在身,又加失血过多,虽然勉力想要闭气,不多片刻便昏厥了过去.. 出了地下水道,佟湘玉寻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将白展堂拖上岸来。 月光清冷,映得他的脸愈发惨白,黑羽箭,仍然牢牢地钉在腿骨上,鲜血不绝渗出? 佟湘玉咬咬嘴唇,她知道此伤严重吗并非自己能够处理的,眼下最好就是把他背到医馆,请大夫诊疗。 紧攥住白展堂的手,将他负在背上,佟湘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一咬舌头,强自撑住一口气,往前走去。 此时不比水中,有浮力相托,加上她已是两天两夜没有睡过,又在水中呆了近四个多时辰,早已精疲力竭。 她只觉得,白展堂的身体重若千斤,负在身上,几乎是寸步难行。 在艰难地挪出两丈后,佟湘玉身子晃了晃,背着白展堂,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 日中时分,太湖之上。 一艘装潢华丽的大船,正自乘风破浪而行。 佟湘玉就躺在这船上的一间舱房之中。 “她是不是也受伤了?” “没有,只是睡着了。” “睡这么久..当真没有受伤?” “确实没有受伤,殿下放心。” 被对话声吵醒,佟湘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聚焦到正站在自己面前,嘀嘀咕咕的两人身上—— 晋王和韩商严。 “湘玉姑娘,你醒了!” 韩商严笑道。 佟湘玉呆了一瞬,随即跳起来,紧张地问道: “白展堂呢?” “他正在隔壁的舱房休息。” 话音刚落,佟湘玉就已经冲了出去。 白展堂静静地躺在床上,虽然脸上仍旧没有血色,但已不像先前那般惨白。 她一把拿起他的手,轻扣脉门。 他脉象虽弱,却已平稳,想来并无性命之忧。 紧接着她又掀开被衾,想查看他腿上的伤.. 身后刚刚进来的晋王,见她此举,重重咳嗽了几声,佟湘玉却充耳不闻。 晋王见她如此不避男女之嫌,不禁大为摇头。 白展堂的腿上,箭已被拔下来,裹着厚厚的纱布,透着股清凉的药味。 佟湘玉长嘘口气,复细细替他盖好,才转过身来。 韩商严笑道: “用的是皇宫里头秘制的金疮药,姑娘可以放心。” “不愧是晋王,出手就是大方。” 佟湘玉笑吟吟道,忽然又想起什么,手往怀中摸了几下,脸色一变: “账册呢?” 晋王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个小油布包: “是不是这..”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眼前一花,佟湘玉已经劈手抢过小油布包。 也不管晋王的脸色有多难看,她自顾解开小油布包,查看内中账册。 三本薄薄的账册,好端端地被裹在其中。 “..你们会不会调过包?” 她半信半疑说道。 仙人的! 自己一番好心,居然被这不识好歹的丫头如此曲解,晋王的鼻子都被气歪了,怒道: “韩商严,把她给本王丢出去!” 韩商严自然知道他这是气话,朝佟湘玉道: “我们若要动手脚,义何必将你们救回来?” “嘻嘻,说得也是。我不过就是问问么,还是王爷呢,用不着恼成这样吧。” 佟湘玉嘻嘻一笑,把账册揣进怀里,问道: “对了,有吃的没有?” 晋王没好气: “没有没有没有!” 佟湘玉皱皱鼻子嗅了嗅道: “不对吧,我怎么闻着好像有糖醋鱼的香味。” 她实在饿极,循着香味径直出门,留下晋王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人!什么人啊!” 晋王气极,又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 韩商严赔着笑道: “殿下,想是菜肴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也去用饭。” “你觉得我还吃得下么?” 晋王瞪了他一眼,原地踱了几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终还是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道: “吃饭去!” 这回,他差点又和折回来的佟湘玉撞到了一起。 佟湘玉满脸焦急道: “糟了!甄家大小姐还被我塞在桥洞里面呢,怎么办呢?” “她就在你右首边的舱房里。” “你们可真是好人!” 佟湘玉由衷地赞叹。 难得的溢美之词听得晋王头皮发麻,他不禁直摇头: 那位甄大小姐救回来的时候都快被冻僵了,亏她想得出来,把人塞在桥洞里。 这个丫头还真是不靠谱。 知道甄玉秀无妨,她总算放下心来。 忽然她又想起,还有一个人—— 方白羽。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救下方白羽呢?” “这个我也想问呢,他没跟你们在一起么?” “...” 糟了,他该不会是淹死了吧! 这可怎么办.. ...... 白展堂到午后时分,方才悠悠转醒,喝过药后,因腿脚不便,只得半靠在榻上: “多谢晋王殿下相救。” 见他欲挣扎着施礼,晋王连忙拦住: “得了得了,都伤成这样还不忘这些虚礼。当真要谢我,就别再给我下套子了。” “他何时给你下过套子?” 佟湘玉探头,好奇道。 晋王白了她一眼,没吭声。 看他这般模样,韩商严忙笑道: “此次殿下为了把你们都救回来,着实费了不少周折,连姑苏知府衙门都惊动了。” 说到此处,白展堂对自己在水中昏迷之后的事情浑然不知,看向佟湘玉: “我记得你好像..是带我从水底走的。” 佟湘玉点点头道: “你可真够沉的。” “后来呢..” “后来就上岸了,再后来我也昏了,再再后来就到这船上了。” 她简单道。 “..方弟呢?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 “这事怪我..” 佟湘玉马上变得自责起来。 “他朝我呼救,可是我没能救下他。” “...” 白展堂沉默着。 “白大哥,你要打要骂就说出来吧,我当时真无力救他..” “方弟命硬,想来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了的..你不要自责了..” 白展堂叹息着说道。 说着他看向韩商严,他多么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方弟无事.. 韩商言对白展堂解释道: “我赶到的时候迟了一步,正好看见你落了水。后来湘玉姑娘带着你潜入水底,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走水路出去。” “甩掉追心使后,为了找你们,我和殿下去了一趟知府衙门,让他们叫来熟悉姑苏水道的人,沿着荷塘出水的河道找,先找到的是甄小姐..” 他瞥了佟湘玉一眼,笑着说道: “..甄小姐被塞在桥洞里,都快冻僵了。” 佟湘玉傻笑: “那不能怪我,我急着回去找他哩。” 韩商严又道: “至于那个小捕快,怎么也没有找到,想来是被水流冲到了别处..” 白展堂点点头,看向佟湘玉道: “我记得只让你们带着甄小姐和账册快走,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受伤了。” 她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白展堂怔住: 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决不是追心使的对手么? “这丫头对你还真够上心的。” 晋王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来,目光在白展堂和佟湘玉之间流转,似笑非笑道: “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她攥着你的手,怎么掰都掰不开,差点把我的手指头都给弄折了。” 白展堂又怔住.. 出乎众人的意料,佟湘玉非但没有丝毫腼腆,反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道: “那是当然,我好歹也算是江湖中人,讲的就是一个‘义’字,行侠仗义方显我辈英雄本色。” 此刻的她,早已把那时对白展堂的紧张和焦虑抛在脑后,就算想得起来,她也不会深究。 这番话听得晋王、韩商严叹为观止。 便是白展堂,也是忍俊不禁。 但是一想到方弟尚且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又立刻满面愁容。 第七十八章:轻舟驰聘紫云中 晋王知道白展堂在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他重伤未愈,思前想后也是无用,加上他伤重在身,愁眉苦脸,对于康复大为不利,转了个脑筋遂道: “哼哼,你夸起自己来,用词从来不推敲么?” “就是反复推敲过,发现实在找不到更准确的,才这么说的。” 佟湘玉一口流利答道。 李思文立时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对了,我们都不会水,你是如何将我们带出来的?” 白展堂问道。 想来她当时正当疲惫万分之时,又要带两个不会水的的人走水路逃生,定然甚是艰难。 “那位甄小姐还确实挺麻烦的,水路也不算长,我起码度了十几次气给她。” 佟湘玉回想起那时的情形,摇头叹气, “真是累人。” 度气! 白展堂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本苍白的脸色,十分可疑地,刷得染上淡淡的红晕。 “..那你替白展堂度了几次?” 李思文表情古怪地问道。 佟湘玉看面前三人均是满脸诡异,转瞬便明白原因何在。 “白大人会闭气,犯不上我多事。” 她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即使她再不懂事,也知道男女之间,以口相就,实在是大大地不妥。 反正白展堂当时在昏迷之中,除了她,再无第二人知道。 她将来还得行走江湖,说什么,也不能让此事坏了自己的名头。 佟湘玉不知怎地,被李思文这么一问,本该愈发得意的,却反倒再也没有自吹自擂,只是羞涩地笑笑,低头猛喝茶。 李思文从未习武,弄不清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虽有疑惑,却也没有追问。 众人便开始相商,接下来该当如何。 按照目前的情形,他们已被杀手盯上,且白展堂又受了伤,走水路自是再好不过。 虽说慢一些,但为了保证甄玉秀的安全,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如此一来,也可以沿路打探方白羽的下落。 佟湘玉对于走水路自然是没意见,只是觉得,此船太过华丽,实在招入耳目,她便提议换船。 李思文则认为,此船好歹是皇家用船,一则莫说寻常人家,便是官府也不敢过问。 二则他毕竟是晋王,自信江湖草寇,纵使是杀手,也敢轻易里对他不敬。 两人一时间争执不下,白展堂和吴韩商严只得在一旁,静静不语。 “我是晋王,自然是我说了算!” 李思文争不过她,使出了下下策,端出王爷的架子来。 佟湘玉冷哼一声,转身到白展堂的床边坐下,声音清脆: “那我们就下船..哦?” 前半句话斩钉截铁,后面半句话的“哦”字,却是朝着白展堂所说,带了一丝丝询问的语气。 这个“我们”自然是指她和白展堂。 多半还有甄玉秀,李思文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 白展堂微微一笑,轻轻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才朝李思文道: “殿下明鉴,昨夜韩兄曾与追心使交过手,他们很快就能查到韩兄是殿下的属下。” “须知道,解忧阁杀手拿钱办事,不分高低,不论贵贱,殿下金体贵安,展堂只怕到时连累殿下。” “笑话,怕连累,我就不会救你们!” 李思文哼了哼,说道: “..你现在有伤在身,坐此船还可以好好养伤,若是换了船,你以为,还有得宽敞地方养伤么?” 佟湘玉插口道: “要是乘这船,死得更快,哪里还用养什么伤。” “殿下的体恤,展堂感激不尽,但此事重大,展堂万不能以一人之躯,拖累大家。” 白展堂郑重其事地说道: “展堂也以为,还是换船较为妥当,只是..要委曲殿下尊身了。” 佟湘玉见展昭帮自己,自然欢喜,瞧着他笑,眉头开,杏眼也开。 李思文无语,转头看韩商严,目光中带着些许期盼。 不料,韩商严也点了点头道: “殿下,属下与他们交过手,确实都是些,出手狠辣的亡命之徒。殿下您着实犯不上拿自己去犯险。” 连韩商严也倒戈了,李思文无法,只好道: “行了行了..我也懒得跟你们争,等出了太湖,我们就换船吧。” “多谢殿下。” 白展堂笑道。 韩商严更是给足李思文面子赞道: “晋王殿下,从谏如流,属下钦佩不已。” “嘿嘿,聪明人都晓得该换船呢。” 佟湘玉笑眯眯地接着话茬子,不吝夸他。 李思文板着脸,低头品茶,谁也不理,心里面说不出欢喜还是愤慨。 在太湖口子,一处不起眼的小渡口,白展堂一行人下了船。 李思文又命将船开回太湖,就在湖上兜着圈子,休要走远了。 渡口上之,可供挑选的船只,少得可怜,他们几乎是别无选择地雇了条小船。 这只船上,仅有两舱。 一舱供他们休息起居,另一舱是船家夫妻二人所用,也是用来烧饭做菜。 小船扬帆摆舵,虽是逆水,幸而一路顺风,倒也行得颇为畅快—— 遥山叠翠,近水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野柳舞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大雁驰骋紫云中。 第七十九章:鱼肉粥家道中落 舱内,白展堂与李思文正在下着棋,韩商严在一旁观战。 甄玉秀独自支着胳膊肘,望着船窗外,缥缈水雾,兀自出神。 佟湘玉不耐窝于舱中,闲来无事,便去帮船家大娘烧饭。 一局下毕了,李思文正想清点子目,抬头见白展堂唇边浅笑,索性也不再数了,叹气道: “唉呀,没劲没劲,赢了不高兴,输也不着急,和你一块下棋,可真是没劲透顶。” “殿下见谅。” 白展堂微笑道。 正说着,佟湘玉快快活活地走进来,端着一个小木桶,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直引众人,食欲大动。 她身后船家的婆娘,拿着一摞陶碗竹筷,笑道: “船上简陋,招待不周,还请你们将就着用些吧。” 李思文凑上前去,瞧瞧木桶内,香是归香,却仅仅只是一桶粥而已。 看那婆娘放下碗筷就出去了,他不由奇道: “连小菜都没有?就光吃粥?” “这鱼肉粥味道很好的。” 佟湘玉已经盛了一碗,递给白展堂,道: “白大哥,你要多吃些,这鱼乃是太湖鳜鱼,剔了骨头,只选的脊肉,加了些莲子,对于伤口恢复大有好处呢。” “谢谢。” 白展堂觉得有些感动。 韩商严也替李思文盛好递过去,笑道: “殿下,出门在外,将就些吧。” 李思文无法,不吃,就得饿着。 他只好接过,浅浅尝了几口,却发现这鱼肉粥,黏稠香滑,入口香清,不仅熬的火候恰到好处,而且鱼的腥气尽去,鲜美味美,当真妙绝。 “想不到!一个乡野的船家婆娘,竞有如此好的手艺。” 李思文啧喷称赞,朝韩商严道: “商严,我们真该请她回去当咱们的厨子呢。” 佟湘玉正给自己盛了一碗,闻言摇头道: “在江上,逍遥自在,你们王侯将相之家,有什么好玩的..你不饿么?” 后半句话,她却是对甄玉秀而说的。 众人皆喝粥,她见这位甄大小姐却仍旧靠在窗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要过来盛粥的意思。 甄玉秀看着粗糙的碗筷微微一愣。 素日里,都是丫鬟下人将饭菜布置好了,请她上桌用饭的。 便是在船上的时候,也是有下人伺候着的,她何时自己动手盛过一碗饭? 而在这小舟之上,佟湘玉给白展堂盛,是因为白展堂受了伤,佟湘玉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照顾他。 韩商严给李思文盛,是因为主仆尊卑,亦是自有道理。 可是谁都没有想起来,也替甄玉秀盛碗粥。 终究是白展堂见多识广,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原委,遂好言相劝道: “此地比不得府上,小姐还是吃点为好。船上没有点心,眼下若是不吃,只怕便要饿到明日了。” 甄玉秀略一迟疑。 家道中落,一落千丈,至此若是再拿自己当大小姐,却是可笑。 微微苦笑,甄玉秀遂起身上前盛粥。 好在粥的味道,着实不错,丝毫不觉得难以入口。 “白大人,还有几天才能到京城呢?” 她初次上京,心中当然没底,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鱼肉粥,一边细声问道。。 白展堂答道: “快的话,大约五六日的光景。” “如果慢呢?” “那就很难说了。” 白展堂微颦起眉。 如果慢的话,十有八九,就会被杀手追上。 五个人中,两人不会武功,自己现在又是受了重伤。 佟湘玉那两三下子,若再遇到追心三使这样的杀手,自保尚且困难,更勿须论带着大家逃命了。 如此算来,其实真实战力,只剩下韩商严一人,当真是孤掌难鸣! 白展堂正自烦恼间,抬眼见佟湘玉已三口两口地吃完自己的那碗。 难得地,她没有再去盛,看着他道: “白大哥,你还要么?” 这丫头,倒真是一点烦心事都留不住,白展堂心里这么想着,说出口来却是: “你怎么不再多吃点?” 佟湘玉冲着他嫣然一笑,明媚笑道: “方才在后头,我已吃过一些了。” “你居然偷吃?” 李思文听言,立刻叫道。 “哼,做饭总得尝尝咸淡吧~” 李思文愣住,惊讶道: “这粥..是你做的?” 第八十章:太虚幻境结缘司 “不是我,难道是你?” 佟湘玉自顾自接过白展堂的碗,复盛了满,又递给他。 想起方才,自己还夸厨娘厨艺大好,李思文恨不能把舌头咬掉。 可究竟是咬不掉舌头得,只好又多吃了两碗。 真香。 众人饭毕,天色已黑。 韩商严和佟湘玉商定好,各守前后半夜,几人才算是各自睡下。 船虽小,在水中亦有载浮载沉,似急似缓,若前进,也若后退.. 应是前进吧。 尘世中的游子,多像是黑暗中船只,虽然不为所见,但是仍旧默默前行。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白展堂素日里睡得便浅,加上此番,有伤在身,难以深睡,神志长期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悠悠荡荡,忽然一匹宝马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是好俊马,神采奕奕,蹄下生风,爪黄飞电! 白展堂见猎心喜,立刻便去追那宝马,一人一马,一追一逃,至一所在。 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人迹希逢,飞尘不到,让白展堂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安宁非常。 他想道: 如此去处,倒是悠然,他日我辞了官职,定要在此度过余生。 忽听到有人作歌: 春梦随云散,飞花追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悠闲? 白展堂听了是女子的声音。 歌声未息,却见阑珊转折处,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得雍容,与人不同。 别有一篇,短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倒时,影度回廊。仙子衣袂迎风飘兮,麝兰馥郁君子但闻之。荷衣欲动,环佩铿锵。嫣笑春桃,云堆翠鬓,唇绽樱色,榴齿含香。纤腰之动人楚楚兮,回眸有风雪;珠钗之熠熠生辉兮,抬头满鹅黄。出没花间,宜嗔宜喜;徘徊池上,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又未语;莲步轻移动兮,待止而欲行。应惭西子,更愧王嫱,如斯美也! 白展堂见是一仙女,忙作揖礼问: “未知仙子何来,又要何往,敢问此间是何处?” 那仙女启朱唇轻灵道: “吾居离恨天,望祈灌愁海,牵线尘缘地,乃放春山潜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是也。司人间风月情债,掌尘世痴男怨女。此处乃是非阴非阳之界,非人非仙之所,距吾居境亦是不远,随吾一游否?” 白展堂心中惊诧,自己恁的来到此处了,但思及既是仙子,想来不会害了自己,便且随她一游,又有何防。 他跟着仙子,一路青山绿隐,细水潺湲,鹤生丹顶,白鹿衔芝,更有献香台砌,召雨瑶坛,及至一所在,有石碑横建,上书两行篆字: 厚土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上头别有四个大字—— 孽海情天! 白展堂知这仙子掌管世间情债,此碑自然,遂不作他念想,只是随着警幻仙子进入山门内。 见楼宇亭台,皆有匾额,一时之间,看不尽许,唯有目光所及几处,牌匾之上写的是: “痴情司”“结缘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白展堂见了这些牌匾,心中疑惑。 待要询问警幻仙子,却恍然发觉,仙子已不知所踪。 他心思郁郁,不辨东西,寻了一司唤作“结缘”,走将进去。 推门而入,但见殿内别有洞天! 前庭后院,花草树榭,几栋厢楼,更有假山巨石,荷叶池塘。 白展堂感叹道:真真是仙家居所,纵使一屋之内,竟有此等洞天。 他走了许久,觉得疲累许多,便上了一处一所小楼,只见这小楼里的布置甚是熟悉,桌椅布置,书柜绣架,窗纱乃是拢烟翠,藻饰雕的芙蓉图,处处都体现着温馨别致。 他正要坐下歇息片刻,只见眼前绣架之上,好一幅红缎并蒂莲刺绣! “绣的当真好看非常!” 白展堂暗暗赞叹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白展堂陡然觉汗毛乍竖,立刻躲避。 “咻!咻!咻!” 三只利箭射了进来! 箭身七寸,镔铁为刃,黑羽作尾! 白展堂幡然惊觉,此乃甄府之中也! 追心三使合击之下,白展堂怎得能抵挡,身重利箭,无奈之下,投入水中。 荷茎, 在周身轻摆。 他看不清眼前发着亮的,是星星..还是佟湘玉的眼睛。 佟湘玉对着他伏下身来。 嘴唇有柔软的触感,一小股清泉般的气体,注入自己的体内.. 白展堂骤然醒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江水拍打船舷的波浪声。 李思文裹着袍子,大概是不适应,皱着眉头硬睡。 甄玉秀在另一头的窄榻上,已然睡着。 而佟湘玉,就半靠在距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双手环胸,浅浅而眠。 一直以来,都觉得她像个孩子。 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夜里,看着她的睡颜,白展堂脑子里异于平常地,乱了起来。 白展堂细细的看着佟湘玉的脸庞。 她睡着时的样子,似乎和平日醒时不大相同,眉宇间有淡淡的哀伤。 那模样,让白展堂想起了.. 那个,夜里怕蝉叫时的她。 几缕发丝自鬓边垂下,轻轻地沾在她的唇边,白展堂伸手,替她轻柔地拂开。 她脸上的几道血痕,已淡了许多,想是不出几日便会复原如初。 鬓边却有着一道,极浅细小的月牙形疤痕,不细看却是难以发觉。 也不知,她又是何时伤的... 唉..好歹是个姑娘家,怎地弄得脸上到处是伤? 白展堂轻轻叹口气,将那几缕发丝,掠至她耳后。 这一小小的碰触,惊醒了佟湘玉。 她以为有人来袭,睁眼望来,见是白展堂,才重新合目睡去。 白展堂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停在半空,此刻才惊觉,此举不妥。 再想起梦中所遇之事,他不由对自己恼怒起来,干脆披上外袍,慢慢挪动受伤的腿,步出船舱,到外间透透气。 韩商严正静静地,坐在船头守夜,见白展堂出来,笑道: “怎么了,睡不着?” 白展堂无奈地点点头。 “你的伤,要多休息才是。” 白展堂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望着雾气缭绕的江面,静静不语,想起在太虚幻境中的经历来,“结缘司”么.. 知道他素来话就不多,韩商严也不引他开口。 自怀中摸出一个陶土做的埙,凑到唇边试了几下音,便咿咿呜呜地吹起来。 那是一支古曲,唤作刹那芳华: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荣枯,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这埙的声音,空灵质朴,通透非常。 曲调亦是,柔和婉转,徘徊往复,不由令人,魂散神牵。 白展堂怔怔而听,一时间恍恍惚惚,犹如回到昨日一般。 次日,天色有变。 晌午时分,尚是薄云遮日,到了午后,已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众人在舱内,只听得桅杆,吱吱作响,皆是不安。 不多时,船家便走进来,歉然相告—— 眼看一场大风雨将至,若是勉强行驶,怕有危险,故而不得不靠岸。 船家遂请先他们上岸寻个宿头。 第八十一章:投宿寒舍听细说 虽不情愿,却无奈天公不作美,道是无法。 他们只得听话上岸。 天色阴沉,雷云滚动。 风卷着芦花,劈头盖脸地打来,一行人只走了盏茶工夫,雨便倾盆而至。 众人站在一处高冈上,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望去: 此地甚是荒凉,虽有几处房屋,却都是断壁残垣,莫说是歇息,便是想避雨都不能。 一行只好冒雨再往前寻,赶了约半里地,方见前面有一处寒舍。 隐隐可见炊烟袅袅,应是有人居住。 几人大喜,忙上前叩门。 应门的,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婆婆,听他们语气和善,又是浑身湿透,遂将他们迎进屋内。 韩商严不待李思文吩咐,便上前塞了些碎银子给老婆婆,央她烧些热水,给他们驱寒。 老婆婆掂了掂手中的银两,知道分量不少,颇为惶恐。 颠颠地踌躇了半日,从箩筐里掏摸出几大块生姜,才道: “雨水冷,我还是给诸位大爷小姐烧锅姜汤吧。” 虽然众人衣裳尽湿,幸而所带包袱里层乃是油布所缝,换洗衣裳都未湿。 佟湘玉和甄玉秀避进里屋,换好衣裳才出来。 白展堂他们也在外间也已换好,韩商严又替白展堂重新换过伤口上的药。 “伤势如何?” 佟湘玉问韩商严,她生怕白展堂淋了雨,对伤口不利。 “已经开始收口子了,没什么大碍。” 一会儿工夫,老婆婆煮了姜汤出来,众人喝了下。 她又笼了个火盆在屋内,小屋狭小,众人干脆围着火盆,席地而坐,方觉渐渐暖和起来。 火光摇曳,白展堂看佟湘玉眉头紧皱,脸色不好,不由道: “你不舒服?” “头有点疼。” 他闻言一怔,以为她淋了雨发烧。 未来得及多想,手便覆上她的额头。 佟湘玉不避不躲,乖乖地在原地不动。 旁边的李思文将此幕映入眼帘,怔了怔,随即别开脸去。 触手间额头冰冷,白展堂稍稍放心,放下手道: “没有发烧,多半是夜里走得困了..疼得厉害么?” 佟湘玉颦眉点头。 其实自打上了岸,她的头就开始疼,而且愈来愈烈。 看她一脸痛苦,白展堂无法。 复将双手拇指抵上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替她按摩起来。 “疼..” 只揉了几下,佟湘玉就叫起来,可怜兮兮地瞧他。 “我再轻点。” 白展堂无奈,只能再放轻力道。 此情此景,莫说是李思文,便是韩商严、甄玉秀也为之侧目。 自与白展堂相识以来,韩商严还从未见过他对女子如此。 略一思量,唇边便浮上淡淡的笑意。 婆婆又取来根烧火棍,韩商严接过,捅了捅火盆里的炭灰。 火光明灭不定,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有几分诡异。 “大娘,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地呢?” 李思文问道。 婆婆叹口气: “怎么能说是荒郊野地呢?开阳村在八九年前,也住了不少人,只不过后来都搬走了。” “为何搬走?” “十年前这里闹了场瘟疫。打那以后,慢慢地人就走光了。” 李思文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疑惑地看向韩商严: “十年前?没听说江南这边闹过瘟疫啊?子楚,你有印象么?” 韩商严摇摇头。 “唉..当官的把人都烧死了,外头人自然不会知道。” “烧死了?” 众人同时一惊。 “死了的,生了病还没死的,还有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娃儿...都一起关进了半山腰的屋子里,一把火就这么给烧了。” 老婆婆声音沙哑,幽幽怨怨,隔着窗外的风雨之声,听得人心底毛毛的。 佟湘玉本就胆小,情不自禁地攥紧白展堂的衣袖。 偏偏还要侧着头问: “怎么连小孩都要烧死?” “那可说来话长了。” “您若不嫌我们冒昧,就给我们说说如何?” 韩商严知道李思文定然十分好奇,便替他问道。 婆婆长叹了口气,失明的双目呆呆滞滞地盯着火,似乎在回忆当年的事,良久才缓缓道: “那就从那个女娃儿身上说起吧..” 第八十二章:开阳村陈年旧事 “她爹爹,本是开阳村一名渔夫。她娘怀她的时候,肚子就特别大,别人都说,怕是对龙凤胎呢。” “后来生她的时候,她娘难产,她家里穷,请不起镇上的产婆。那时老婆子我的眼睛,还算好使,她爹便请了我去替她娘接生。” “进去的时候,把我老婆子吓了一跳,血水淌了一地,她娘在床上,扯着嗓子叫唤,可娃娃只露了半个头。” “见情况危急,我心知自己应付不来,只怕要出人命,忙让她爹爹去镇上请产婆。” “可是从村子到镇上打个来回,有十几里路,他爹爹把产婆子请回来的时候,她娘已经快不行了..” “后来,产婆用功,她娘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娃娃生了下来,自己的身子就冷了。” “还果真就是一对男女婴孩,可惜..男娃只活了半天,呼着喘着就没了气,便只剩下一个女娃娃。” “村里人都说,这女娃是个灾星,克死了娘,又克死弟弟。她爹爹便也不喜欢她,成天打打骂骂。” “我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紧,女娃娃才五岁光景,她爹爹喝了酒,越见她越觉得气恼,一脚将她踹了个跟头..她的脑袋正正地撞在磨盘上。” 说到这里,老婆婆摸向自己的鬓边,捋了捋自己斑白的发,好似整理了一番思绪,指着满是皱纹的额头,继续说道: “就碰在这儿,当时流了好多血,她爹也不理,还是我老婆子看不过去,替她上的药。” “打那以后,女娃娃从此变得寡言少语,每日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村里的人便又管她叫傻丫..” “..再后来,次年的春天,村里..忽然开始有人生病,一个又一个,不知怎地,瞧不得好。有人把这事,给怪到那女娃的身上,说她克死家人,接着又来害铺里的人。” “一天夜里,村子上突然来了好多官差,押着生病的人,上了半山腰的屋子,又把病死的人,也都抬进去,最后,还把那女娃娃..也一起关进去了..放了一把火..” “那大火烧了一夜..我听了一夜的叫声..”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甄玉秀蜷缩着,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她爹爹就不管她么?” “怎么不管,可是那是官差办事,拦也拦不住啊。” 老婆婆的声音微颤,当年的情形如在眼前,颤颤巍巍的说道: “那女娃娃..拼命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叫得嗓子都哑了..” “她爹爹虽说平日里不待见她,可终究是亲生的闺女,当下就像疯了一样,拿了渔叉,就往山上冲,结果被官差拦住,打断了一条腿,从山上滚了下来..” 竟然有如此官府!!! 白展堂心中大为恼怒。 忽然觉肩膀微湿,转头一看,却是佟湘玉听得伤心,埋头在他的肩上,大滴大滴地落着泪花。 “这是什么官府!?” 李思文勃然怒道。 韩商严拍拍他肩膀,劝他继续听下去。 “再后来,官府贴了告示,说那女娃娃是天上灾星转世,作祸人间,开阳村的瘟疫,就是她引来的,烧死她,乃是替天行道。” “接着又封死了开阳村的三道泉水,说那女娃娃在水里下了咒,水已不可再喝。” 老婆婆的语气渐低,叹息道: “这病虽然止住了,村子里的人却也慢慢地都走了。” “那她爹爹呢?也走了?” 佟湘玉带着哭腔问道。 “她爹没走,断了条腿,还硬撑着去打渔,后来只找到船,人却没了..” 一时说罢,众人静默。 耳听着,屋外风疾雨骤,更平添,一层凄凉。 甄玉秀本还觉得自己凄楚可怜,自怨自艾。 此时听来,那女娃娃竟是比自己,悲惨千倍百倍不止,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不死心的问道: “那个女娃娃可还活着?” “火太大了,连屋子都化为了灰烬,想来..是烧死了..” “那时候这里的县太爷是谁?” 李思文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咬着牙根,恨恨问道。 “好像..是一位姓甄的大人,叫什么名字,十年过去了,我老婆子也记不得了。” 甄玉秀闻言,身子骤然一震,颤声问道: “婆婆,你们这里..可是江陵地界?” “是啊。” 老婆婆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甄玉秀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白展堂忽地想起来,当时自己出京前,包拯曾经给他看过甄士隐的资料。 隐约记得,甄士隐曾经在扬州的某地当过三年县令。 “那县令..可是叫甄士隐?” 白展堂探声问道。 “甄士隐..甄士隐..” 老婆婆在口中喃喃念了几遍,突然激动说道: “对!对!对!就是甄士隐,甄大老爷!” 瞬间!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在甄玉秀身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看了个透心穿。 韩商严摇头叹道: “这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难怪我一直的头疼呢,一定是冤魂作祟了。” 佟湘玉恍然大悟。 白展堂轻声喝住她: “莫要胡说。” 佟湘玉往他身后缩了缩,趴在他耳根处,低低说道: “我没胡说,你想,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了,此地必定怨气冲天,阴魂徘徊不散..” 此时,屋内静得出奇。 除了火盆中,偶尔传来噼啪的微响,就只能听见,佟湘玉在悄声说话。 她的声音再低,也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甄玉秀的脸色愈发变得苍白.. 第八十三章:赠予公子宫阙剑 正在这时! 突听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单薄的木板门,被什么人,砰砰砰地敲着.. 众人之心,陡然一惊! “来了!来了!肯定是那些冤魂,怎么办?” 佟湘玉吓得抓住白展堂的手,头深埋下去,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又忍住害怕,将白展堂的手指头掰开条缝隙,拿眼睛偷偷往外瞧。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满手的冷汗。 她,是真的害怕! 害怕的可爱。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起身,上去开门。 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白衣,外挂蓑衣的青年,挟着满身的雨珠。 “大娘,可有位叫做白展堂的人来过此处?” “方弟!” 白展堂喜出望外,来人正是方白羽! 方白羽听到是白大哥声音,立刻欣喜道: “白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白展堂向老婆婆解释了来人的关系,老婆婆听是他们同伴,便将其请了进来。 方白羽脱去蓑衣,摘下斗笠,露出笑脸来。 “..方弟,我就知道你一定福大命大!你这几日可还好?” “一切安好。” 见是方白羽,佟湘玉也是非常高兴。 她一直对于没能搭救下方白羽而心有愧疚,此时见他安然无恙,忙不迭的问道: “你那天如何得救得?我后来游回去,却是没见你呢。” 她这话没有说透,她回去是为了救白展堂,可不是为了方白羽。 白展堂在一旁也不点破,只是拿询问的眼光看着方白羽。 “这件事却是说来话长了..” 横竖里别无他事,众人且听他细道来。 “我跳进了池塘里...” ..... 方白羽在水中扑腾了半响,见佟湘玉打手拖住甄玉秀,撬开了水中的铁栅栏,游了进去。 便知道她定是抛弃自己了,此时生死存亡,万分危急时刻,他也不怪她。 可是眼下,唯一能救自己的人已经走远了,自己不会水,除了自救,当真是别无他法。 可是要如何自救呢? 池水又腥又臭,一股脑的往他的胸腔里灌去。 终究是以心功高明,他神识强大,思维犹如闪电,快速的便分析出了自己生还的可能性所在。 这池塘与太湖相连,若要逃生,还需得在这上面下功夫。 他再水底中,赶紧镇定心神,敛息闭气。 幸得有瞳术相助,他在水中,也能看的分明。 距离那洞口只有三丈来远,他不敢耽误时间,忙朝那洞口划动去。 虽不通水性,但他毕竟知道水中借力的道理,一边双手向后划动,一边双腿也用力,朝那边而去。 一路砥砺,奋力向前。 虽然心中知道胸中氧气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出涵洞,但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生死一线之间,等到氧气耗尽之时,恐怕便是自己毙命时刻.. 心中叹息道: 我恁得如此的倒霉呢,穿越而来,一月不足,居然两次因为氧气不足而要面临死神的考验.. 难道是自己命里缺氧? 三十步,五十步,八十步.. 方白羽已经觉得自己严重缺氧了,胸腔里,就像是雷火焚烧一般,疼痛无比。 难道这就是极限了么..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意识开始渐渐的模糊.. 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只感觉每动一下,都要拼尽全部的力量与意识。 终于,身体沉重到.. 动一下也困难无比!直到..动弹不得,眼皮子打着颤闭上再也睁不开.. 到极限了吗? 方白羽知道,这是身体要休克的预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全然是陌生的环境。 “公..小姐,他醒了!” 一个大汉查看了他一眼,立刻朝屋外跑去。 不大会儿功夫,进来一位姑娘。 但见香培玉琢,凤翥龙翔,其颜容姿态生的美丽,端得是洁若秋菊披霜,静若松生空谷,艳若霞映澄塘,文若龙游曲沼,神若月射寒江! 正是慕容萱慕容姑娘! “是你?” 方白羽惊喜道,世上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两人竟然再次遇见了,而且是在这太湖边。 “方公子你可算是醒了呢,睡了一夜,如何?此床可算得柔软?” 慕容萱笑意吟吟的说道。 “慕容姑娘是你救得我么?” “可不是我,是阿二救的你哩。” 慕容轩向方白羽介绍道: “这两位家仆,一个唤作阿二,一个作阿三,乃是我的随身家仆。阿二去湖边捕鱼,救下的你,捞你上来时,你气息犹如游丝,时有时无,若不是他们两个,日夜为你渡送内力,梳理气息,恐怕你还须得躺些时日。” 方白羽闻言,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向两个大汉作揖谢道: “多些两位英雄相救在下,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无妨,若不是小姐要求,我们也不会这般劳心费力,此刻你无事便好。” 方白羽点点头,想起白大哥,不知道他是否脱了险,连忙问道: “不知你们可有白展堂的消息,他们如何了?” “呵呵,方公子勿需着急,待用过饭后,再细说来,想来你饿了吧。” “..如此便谢谢了。” 方白羽羞涩说道,摸摸肚子,确实饿得发慌了。 很快,阿二和阿三端上了一些饭菜来,这里虽然庐屋简陋,但是胜在临湖而建,风景极好。 方白羽坐在院子里用着饭,但见太湖水淼淼,光艳艳,好不动人。 “你是说那神捕玉猫么?你放心他们被晋王救了,此刻应是沿着江水往北了吧。” 知道白展堂无事,方白羽总算是放心心来,边划拉着饭菜,边又问道: “往..北?” “不错。” 方白羽心中思忖着,看来他们是要去京城。 待用完了饭,他便提出向慕容萱告辞,慕容萱也不阻拦,知他宝剑在水里失了,更是以宝剑相赠。 “这把剑,名为宫阙,乃是开朝时期,剑术名家裴旻的配剑,在我身边也是无用,不如送与你吧。” 阿二和阿三皆是侧目,心惊主人居然对这公子如此青目有加。 这慕容萱乃是草原明珠,追求者也是数不胜数,要是草原上的勇士们知道,公主居然赠送一个中原小子如此重要的东西,怕是要找方白羽拼命呢。 方白羽不明白慕容萱的意思,想来自己现在确实无剑,行走江湖若无趁手的兵器,多有不便,便欣然接受了。 这宫阙宝剑确是件宝物,方白羽拔出剑来,但见剑身如雪,发着白光,只需一眼便知,真真是锋利无比! “谢谢萱美女。”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挠了挠脑门,补充一句说道: “我一定不会丢了这把好剑的。” 说着,他龇出白牙,傻傻的笑笑。 才忙离开了湖边庐舍,辨了个东西,沿着水边,朝北方奔去。 第八十四章:船修缮赶路江陵 这边,李思文有点惊奇地望向方白羽,说道: “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奇遇,你可知那慕容萱是什么人么?” 方白羽自然是不知道,想来定是大家小姐。 “那慕容萱乃是回鶻国的公主,虽然慕容颉在突厥中不是大部落,却也颇有些影响力。” 晋王作为王爷,自然对于周边国家的王室中人比较熟悉,加上回鶻位于飞鸟朝北方的大草原上,自太宗兼单于以来,两国关系甚是不错,往来亦是频繁。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艳福啊,那公主怎么样?生的可漂亮?” 佟湘玉打趣方白羽道。 “草原明珠。” 李思文说道。 方白羽苦笑一声,并不答话,他无意儿女情长,更何况他与慕容萱不过是朋友而已,并无他想。 见方白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陷入沉默之中。 佟湘玉闭上了嘴巴,知道方白羽终究是与她心生隔阂,便不再多言。 加上她头疼欲裂,实在没甚心情,只是瞧着火盆,愣愣发呆。 在她身边,白展堂也径自出神,脑中细细思量着老婆婆所说之事: 抛开怪力乱神之说,十年前瘟疫的起因,多半是因为那三道泉水。 而甄士隐显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让人封泉。 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引得泉水害人,竟然带累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时隔多年,事实真相,恐怕也是不得而知了.. 半晌听不见佟湘玉说话,白展堂侧头一看,见她鼻息浅浅,却是不知不觉间,已靠在自己的肩上,沉沉睡去。 暖暖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眉头紧皱,眼角的泪迹犹在,不禁叫人心生怜惜。 他想将她挪到旁边,却始终不忍。 韩商严看这茅舍,仅有两间房,里屋自然是那婆婆歇息之所,他们一行人这夜间,怕是要在地上将就着过了。 李思文毕竟身份尊贵,他寻思着要找些柔软的物件给他枕垫着。 韩商严细细翻了包裹,找出了件自己的夹袍,欲给李思文垫在身下,好能暖些。 知道他的用意,李思文摇了摇头,朝佟湘玉的方向努了努嘴,并不出声,示意他给已经睡着的佟湘玉盖上。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韩商严仍是依命行事,将袍子轻轻覆在佟湘玉身上。 白展堂接过袍子,轻柔地替佟湘玉拉至肩上,随即向他投来感谢的一瞥。 “你们也都歇歇,就算睡不着,哪怕打个盹也是好的。” 韩商严轻声道: “我来守夜。” 白展堂点点头,也不动身子,只合上双目养神。 雨直下了一夜,除了佟湘玉,其他人或心神不宁,或心事重重,或沉迷练武,几乎皆是整宿未眠。 甄玉秀的心中,最是复杂。 她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残忍之事会是自己的爹爹所为,之前也只是隐约知道甄士隐受命于人,贪没银两。 但她总觉得爹爹是被逼的,定然有万般无奈。 仔细回忆小时,爹爹在此地当了三年县令后便升了通判,后来才做了织造府署长,家里好像也是在那时一下宽裕了许多, 却不知,这一切的一切是否与此事有关.. 若是无关,是否还会有许多,自己所不知道、更为可怕的秘密,隐藏在黑暗之中呢.. 次日清晨,众人再次谢过婆婆,看她日子艰难,又给了些银两,便往河边而来。 船仍在原来的地方,船家夫妻二人正忙碌着修整船只,见了他们便歉然解释: 由于昨夜风雨太大,桅杆已损,船得驶回了姑苏大修一番,眼下无法再载他们上路了。 附近又找不到其他船只,一行人无法,只好重新回到茅舍,询问最近的码头在何处。 被告知若想找到船只上路,只能到江陵城去。 于是,他们不得不走十几里的山路到最近的鹭洲镇,方才雇到马车去江陵。 韩商严护着李思文走在前边,白展堂虽然有伤在身,但他不愿拖累众人,自己隐忍着疼痛,硬是不比他人慢半步。 其他人看在眼里,李思文和韩商严还好,知道他生性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放慢脚步。 方白羽则干脆把白展堂的包袱和剑全都接过来,替他拿着。转而 白展堂见状本欲说话,方白羽眉头一皱: “白大哥休要多言,你这身子需要细心照料,莫麻痹大意了。” 白展堂不再坳下去,遂从了他意思。 佟湘玉见状,嫣然一笑,上前去搀扶着白展堂。 倒是甄玉秀还从未走过山路,素日里,去的最远处也不过是到庙里进香,还是乘着轿子。 如今只走了不到五里,她便已经吃不消,看上去倒比白展堂还要吃力些。 偏偏她也是个倔强之人,经过昨夜之事,她只当是众人,都瞧自己不起,虽然腿脚酸痛,仍自强撑,蹒跚着走在最末。 由于刚下过雨,山路上满是泥泞,又湿又滑。 甄玉秀穿着绣花鞋,已连连打了好几次滑,幸而扶住旁边的树才稳住身子。 在半山处的一个小拐角,她一不留神,又是脚下一滑,慌忙要去抓树,却抓了个空,身子顿时斜斜地滑了下去。 待其他人察觉,想拉住她时,却已来不及了。 好在山势不陡,甄玉秀落在坡底,除了些许皮外划伤,并无大碍。 “你没事吧,能不能爬上来?” 叶方白羽探身往下喊,甄玉秀正咬着牙站起身来,还未站稳,紧接着便痛呼一声跌坐回地上。 见她并无性命之忧,众人也就没那么担心,毕竟因为甄玉秀的所为,她确实不太受待见。 “不会是摔断腿了吧?” 李思文皱眉道。 “不可能,若是断了腿她肯定叫得比现在响。” 佟湘玉摇头道: “多半是扭伤了。”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啊,毕竟是官家小姐,说话当然细声细气。” “真痛起来,我担保她就想不起自己是官家小姐了。”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了?” “一看就知道你没受过苦!” 见他二人废话连篇,白展堂连忙打断: “还是先下去看看吧。” “我下去吧。”方白羽将包袱交给佟湘玉,又不放心地朝白展堂道: “白大哥,您可千万留神脚下啊。” “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佟湘玉不满的说道。 方白羽笑笑,纵身跃到坡底。 佟湘玉也不着急,掏出水囊递给白展堂,自己便想找了处略干爽的地方歇脚,剐寻到块石头,就听见方白羽在坡底叫道: “湘玉姐,你下来一趟。” “她怎么了?” 佟湘玉喊回去。 方白羽回道: “脚怕是脱臼了。” “接上不就行了?” 佟湘玉奇道,此等小伤在她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白展堂在一旁却已明白: “甄小姐毕竟是姑娘家,方弟多有不便。” 佟湘玉认命地放下包袱和剑,同时摇头叹气: “官家小姐就是别扭,若我也不是姑娘,难不成,她还呆在底下等着过年不成。” “亏得你是。” 白展堂微笑。 佟湘玉耸耸肩,随即轻纵下去。 方白羽抱着肩膀站在一旁,佟湘玉半蹲下身子,替甄玉秀除下鞋袜,缓缓转了转,猛地往上一推.. 他当然不是考虑的男女之嫌,而是不会接骨。 待佟湘玉在他面前,三下两下,手法拿捏都露了,他看着眼里,才算把这功夫学了去。 坡上的白展堂等人听见甄玉秀发出比方才响上一倍的痛呼。 李思文连连咋舌,转头看白展堂: “怎么那么大动静?” 白展堂苦笑,定是这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 “能走吗?” 佟湘玉把甄玉秀扶起来,让她试着挪动。 虽然仍旧很痛,甄玉秀却咬咬下唇,硬是忍下来: “..能走。” 看来手法没错,佟湘玉暗出口气,喜道: “那就是接上去了!” 若是方白羽知道她也是瞎猫碰死耗子,第一次给人接骨,怕是不会一股脑学了去.. 第八十五章:私挖矿瘟疫之源 甄玉秀努力给自己揉了片刻,佟湘玉觉得应是可以上路了,便想唤方白羽一同将甄玉秀带上去。 却发觉方白羽不知何时,跑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山隙前,往里探去。 方白羽看得出,那里原来堆了许多沙石,似乎是人为有意封起。 可是禁不住雨打风吹,沙石滑落了许多,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来。 “会不会有什么宝贝藏在里头?” 佟湘玉凑过去,两眼亮晶晶的说道。 方白羽见距他最近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遂探过身子去拿起,手收回来的时候,握着一把镐头,递给佟湘玉: “给湘玉姐,大宝贝!” 佟湘玉接过镐头,屈指轻叩早已锈得不成样子的锋刃,提不起兴致道: “原来是个矿洞,还是废弃多年的。” “你怎么知道是矿洞?” “看这把镐头就知道了。” “刃口磨损得这么厉害,还有几处崩坏,显然是经常用以敲击硬物所致。” 方白羽微眯起眼,方今乃封建帝制,凡是天下所有土地资源,皆是皇帝私有财产,没有皇帝的许可,寻常人是不能私自采矿的,当然换作后世也是如此,然而此处.. 佟湘玉觉得无趣,刚想扔了镐头,又被方白羽接了过来。 两人即挟了甄玉秀跃上坡去。 “白大哥,下面好像有个矿洞。” 方白羽将镐头交给白展堂。 “矿洞?” 白展堂和晋王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 白展堂先是向佟湘玉投去问询的目光,后者扶着甄玉秀在石上坐下,转身朝他道: “被人封起来了,似乎是废弃了的。” “官矿还是野矿?” “瞧着..不像是官矿。” 心中的疑团越扩越大,白展堂撑起身子,沉声道: “我下去看看。” 佟湘玉迟疑地在他腿上打量一番道: “就是个废矿,没什么名堂。” “我也去。” 李思文也是跟着道。 矿洞内漆黑一片,吴韩商严晃亮火折子,走在最前面,晋王紧随其后,方白羽夹在中间,白展堂和佟湘玉走在最末。 佟湘玉本不想进来,方才在洞口就觉得内里潮气极重,又已废弃很久,肯定蛇虫鼠蚁少不了。 但韩商严大概只顾得上李思文,虽有方白羽同往,白展堂终是带伤之人,她不放心,只好跟着进来。 行了一小段路,便能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脚下渐湿。 这矿洞地势斜斜而下,水位慢慢升高,此刻几乎已覆过众人的脚背。 “这水..会不会就是通向开阳村的泉水?” 李思文自言自语,她对开阳村之事耿耿于怀。 “难道他们凿矿,却凿穿了泉脉?” 此言亦正是白展堂心中所思。 “殿下当心。” 韩商严突然停住脚步,语气有些怪异。 就见他的脚下,赫然躺着几具尸骸,破破烂烂的衣裳下面,空空荡荡,其筋肉皮囊,早已被鼠蚁啃食得干干净净。 李思文和方白羽哪里见过这个,胃内顿时翻江倒海,皆是侧过头去干呕。 “什么东西?” 洞内狭小,佟湘玉踮起脚尖,想从白展堂的肩上看个究竟。 还未看见,忽被白展堂的手蒙住双目,耳边听他柔声道: “别看。” 佟湘玉突然明白,前面的是什么东西了。 “我要出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隐约带着哭腔。 佟湘玉巴不得立时立刻就狂奔出洞,却不知是否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躺着几具尸骸,一想到来路上说不定也有,她的双腿就直发软。 “我陪你出去。” 白展堂待她背转过身子,才松开蒙住她双目的手,改而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暖暖的,和她直冒冷汗的手正正相反,佟湘玉定定心神,艰难万分地跟着他往洞口挪。 李思文好不容易止了呕,回头瞧见白展堂和佟湘玉已出去了,不是滋味道: “这丫头..猫儿对她可够上心的。” 韩商严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带着笑看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是此时此景,颇有些骇人。 “看我干什么!?” 李思文瞪眼道: “还不快去,查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死在这里的?” 韩商严蹲下身子,翻检尸骸的衣裳,犹豫道: “好像是..普通百姓呢。” “采矿的人?” 李思文问道。 他的目光没有目的地到处乱瞄,就是不朝地上看去。 “多半是。” 不一会儿,方白羽已复适应,直至地看着那几具骷骨。他毕竟也是验过尸体的捕快。 “你这么快就好了?” 李思文给他让出空的时候,惊讶问道。 方白羽微微一笑: “我心里强大。” 他随即也蹲下身子,细细查看尸骸。 ... 佟湘玉出了洞口就跃到坡上,在她看来,距离尸骸是越远越好。白展堂不放心她跟在她身后。 甄玉秀瞧她面色青白,不由奇道: “出什么事了?” “里面有那个..那个尸首。” 佟湘玉刚说出那两字,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翻腾,忍不住扶着树呕起来。 甄玉秀闻言也是脸色发白,此行所遇之事,实在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曾想过的。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这话,竟是一点都不假。 不多时,方白羽等人也都回来了,李思文脸上也青白相交,煞是难看。 方才方白羽验过尸骸,胸口肋骨上均有裂痕,显然是被人刀剑所杀。 尸体腐烂,污染了水质,而那水正是流到开阳村泉水的泉脉所在。 “殿下,这矿会是何人所开,又为什么被废弃?” 韩商严心中疑惑。 “这不是明摆的么!” 李思文拿起水囊,似乎想递给尚在反胃的佟湘玉,又有些踌躇,见白展堂轻拍她的背,悻然转开,顺手给自己饮了一口。 韩商严有些不解: “明摆着?” 李思文不答,转而看向甄玉秀: “甄小姐,你可还记得令尊三年县令期满之后,升迁到了何处?” 甄玉秀微微一怔: “家父当时升了徐州通判。” “知县期满能直升通判?” 李思文轻笑两声,说道: “他又不是先帝钦点,能升通判?我父皇颇有文功武治,乃是明君,断不可能点那甄士隐做通判,这中间,不使银子是万万不能的;银子使少了,也是万万不能,而且须得有大能人在中间斡旋..” “您的意思是..” 韩商严有些明白了,说道: “甄士隐为了敛财,私自开矿。” 甄玉秀顿时涨红了脸,气得几乎发起抖来,怒道: “你..你凭什么断言说,此矿洞是家父所开?” 李思文瞥她一眼,不为所动,淡淡反问道: “如果不是他开的,他如何知道要封掉泉水?” 甄玉秀被他说得一怔。 当年她年纪尚幼,而且父亲对她甚是宠爱,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父亲会在背后做出这些个残忍至极的事情。 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犹如芒刺在背,她呆呆立在树旁,愣了许久.. 得知父亲死讯后,一件件所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委屈,此刻齐齐涌上心头,她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来,泪水止也止不住。 这下,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你怎么把她惹哭了?” 佟湘玉第一反应,就是先把罪魁祸首拎出来。 李思文恼怒道: “怎么是我!?” 佟湘玉没理他,笨拙地安慰甄玉秀道: “不哭不哭,他说的是你爹爹,又不是你。你爹爹做了那么多坏事,被人杀了,也算是死有余辜..” 此话听得李思文和方白羽直摇头。 白展堂无奈,刚想开口,甄玉秀却已抬起头来,满脸泪迹地盯住佟湘玉,片刻之后,哭得更惨了。 “不是不是不是..” 佟湘玉手忙脚乱地给她递帕子,慌忙又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爹爹死得其所..” 她停口想了想,又道: “好像也不对..” 她只好..求助地望向白展堂。 白展堂上前道: “甄小姐,令尊已故,生前是非对错,在下不敢评判,自有公论在人心。望小姐节哀顺变,尽己所能,也为令尊积些功德。” 甄玉秀的哭声渐止,抽抽泣泣地问道: “白大人指的是?” “到六扇门,上堂作证。” 白展堂沉声道。 她猛地睁圆泪眼,不可思议道: “你要我指证家父?” “不,我只是希望小姐能在公堂之上,将所知尽数告知包大人。” “其实我所知甚少。” 甄玉秀犹豫道: “请白大人..容我想想。” 白展堂也不逼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山路颇为难行,加上白展堂和甄玉秀皆有伤,几人直到近黄昏时,才到了镇子上。 当下他们寻了家冷清的客栈打尖,甄玉秀蹒跚坐下,一路行来,她的脚已痛到麻木。 小心翼翼地撩起裙子,她看向自己的脚踝,不由倒吸口凉气—— 脚踝处,已肿得馒头一般大小了。 “你的脚!?” 佟湘玉惊道, “怎么肿成这样?” 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般苦头,甄玉秀强忍住就要涌出的泪水,低低道: “我也不知道。” 脚肿成这样,居然都不吭声,这位大小姐如此倔强,倒是不易,其余人,尽皆默然。 “甄小姐,可容白某一观伤势。” 白展堂有礼道。 甄玉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白展堂半蹲下身子,脱下绣鞋,隔着罗袜,在她脚踝处按了几下,甄玉秀立时痛呼出声。 摸清骨头接处,白展堂收回手,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抬头看向佟湘玉.. 第八十六章:猪蹄蹄髈猪舌条 “怎么了?” 佟湘玉被他看得心虚。 “骨头..接错了。” 佟湘玉有点发傻,悻悻而道: “..不会吧,我明明是对准了..才推上去的。” 李思文在一旁,连连摇头叹气,同情地看着甄玉秀。 庸医害死人,若不是佟湘玉,甄玉秀也不至于遭受这么大的罪。 方白羽则是瞪大了眼睛,心中吐槽: 我靠..这也行,这个佟湘玉也太不靠谱了,看来再也不能学她嘚功夫了.. 白展堂对甄玉秀道: “只能重接了,会有一点痛,你且忍一忍。” 甄玉秀轻咬下唇,点点头。 白展堂重接骨头,只能先再次脱臼,然后推上去。 幸而白展堂手法极快,也不脱她脚上罗袜,甄玉秀甚至还没来得及叫疼,只听见骨头轻微地咔咔两声,已然接好。 “好了。” 白展堂直起身来,佟湘玉分外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递上,赞叹道: “这么快,下次我若脱臼了,一定请你替我接。” 李思文闻言笑道: “你可够懂得心疼自个儿的!” 话音刚落,佟湘玉便没好气地暗中横了他一眼。 甄玉秀脚上复有了知觉,感觉脚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一般,她朝白展堂颔首道: “多谢白大人。” 白展堂道: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李思文听他话语,忽然抬眼淡淡笑道: “奇怪,怎么不见你对湘玉姑娘这般守礼?” 白展堂微愣,竟被问住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佟湘玉已在一旁得意洋洋道: “我和白大人算是江湖中人,怎么会拘于此等小节呢。” “哦..原来如此。” 李思文的表情古怪。 不欲理会他,佟湘玉赔着笑,凑到甄玉秀身旁嘿嘿笑道: “想吃什么尽量点,我请客。” 不等甄玉秀开口,她立刻拍着桌子叫道: “小二!小二!先上一大碗清炖猪蹄。” 她冲甄玉秀殷勤道: “吃点猪蹄子..好好补补你的脚。” “对了,再来一盘红烧蹄髈。” 她又冲白展堂笑吟吟道: “再补补你的腿。” 白展堂似有若无地微笑,慢吞吞道: “要不要给你来一盘猪舌条?” 佟湘玉还在微怔,李思文已抚掌大笑道: “有趣有趣!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白展堂居然也会开玩笑。” 白展堂淡淡一笑,自取了筷子,随意在手中摆弄。 方白羽笑着说道: “湘玉姐需要的可不是舌条,而是脑花呢。” 闻言,众人皆是哈哈大笑,一时间都心情大好。 客栈里的饭菜,味道算不上好,厨子胡乱的做,客官也就胡乱的吃。 一路行来,几人甚是疲劳,大概是饿极了,连李思文这样素日锦衣玉食的人,也没再多挑剔。 因为一大早就要起程,生怕到时候雇不到马车,佟湘玉匆匆用汤泡了两碗饭咽下去,就跑到外面去雇马车了,才一会儿功夫就又折返回来,嬉皮笑脸地朝白展堂伸手道: “人家要定金,我身上没银子。” 白展堂也没问需要多少银两,只将钱袋子交给了她。 佟湘玉一溜烟又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又多了几套普通百姓穿的粗布衣裳。 “甄小姐,这衣裳有鹅黄和秋香,呆会儿你回房试试,看看喜欢哪件,你先挑。” 她冲甄玉秀笑眯眯道。 “多谢,我包袱里还有衣裳。” 甄玉秀不知其用意,细声推脱道。 尚在大堂中,佟湘玉也不方便多解释,把手中另外的几套衣裳递给白展堂道: “这是你们的。” 白展堂心中明白。 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从大船上带下来的,做工用料甚是讲究,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明日从陆上走,自然得小心些为好。用毕了饭,回房休息。 为了照顾甄玉秀,佟湘玉与她同屋,其他四人均各住一间。 ... “你是说..那些杀手还会追来?” 甄玉秀在房内惊慌道。 她试过衣裳之后,才听佟湘玉说要易装而行,顿时大为惶恐。 佟湘玉正在铺床,不在意道: “大概吧..我也说不好。” “那怎么办?” “扮成老百姓,或许能躲过去..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如果躲不过去怎么办?” “躲不过了再说,放心吧,我会护着你的。” 甄玉秀看着她忙碌的纤细背影,脸上微微泛红,心中忐忑不安道: “可是白大人受了伤,也不要紧么?” “他的伤..倒是有些麻烦。” 佟湘玉铺好被衾,没留意她的神情。 其实佟湘玉也有些发愁。 六个人中李思文和甄玉秀不会功夫,白展堂受伤,只剩下自己和韩商严方白羽,当真再与杀手对上,只怕是..在劫难逃。 李思文好歹是皇族,前面便是江陵城,应该可以和江陵知府打个商量,找官府借道。 佟湘玉在心里盘算着,脚步已经朝着白展堂的房间而去。 此时白展堂刚刚沐浴完毕。 他素性喜洁,这几日连连颠簸,灰土满身,汗水黏黏,早觉身上不适。 伤腿虽还不能碰水,他仍掬水而洗,就连头发也一并细细洗净。 方才的几套衣裳都拿给李思文先试,此刻他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方韩两人来将衣服拿去,并不在意,仅披上深衣便去开门。 第八十七章:从长计真真难顶 “白..” 佟湘玉的声音,在看见他时哑然而止。 一层淡淡的雾气,萦绕在白展堂的周身,湿发就披在脑后,皂角的余香清新沁人。 因为深衣只是随意披着,露出脖颈以下的肌肤,可见隐约水汽从中散出,愈发显得白展堂清瘦俊秀。 难顶! 真真难顶! 这谁受得住? 佟湘玉张口结舌地盯着他。 “..白某失礼。” 白展堂没料到是她,连忙回房拿外袍,留下佟湘玉立在门口,神情恍惚,心中怔怔地想: 难怪古人说食色性也,原来“秀色可餐”四个字,也不是只能用在女子身上啊。 “有事?” 白展堂已重新穿好衣裳,将佟湘玉让进房内。 “嗯。” 她无比眷恋,跟个**贼似的说道: “你方才的样子,真好看哩。” 白展堂一怔,虽知她素来口无遮拦,却仍被她说得俊脸微红。 “就是这事?” 他只好尽力作平静状。 “..好像还有别的事,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佟湘玉费劲地挠挠耳根,艰难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禁止自己再去想他方才的样子。 白展堂给她倒了杯茶: “那就慢慢想,不着急。” 佟湘玉听话地坐下,果真开始慢慢想。 并时不时地,往他身上偷瞥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只是白展堂就在眼前,她的脑子便如浆糊一般。 半天也没想起,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 白展堂也不催她,只静静坐在一旁。 忽而又有人敲门,白展堂开了门,正是穿了套百姓衣衫的李思文,手里还拎着另外一套。 “这衣衫可有点别扭..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思文见佟湘玉在内,奇道。 “我和白大人有要事相商。” “要事?” 李思文望向白展堂, “什么要事?” 想起方才佟湘玉的话,白展堂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事连我都得瞒着。” 李思文冷哼,将手中衣服递给白展堂,道: “你的。” 白展堂原以为会是韩商严过来,没想到李思文会亲自送来道: “韩兄呢?” “商严说要去周围转转,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非得连附近的鸡犬鱼鸭,都数得一清二楚,否则他就对不住他那张床。” “韩兄尽职尽责,展堂惭愧。” “腿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是安分点儿吧。” 李思文百无聊赖地坐下,发觉佟湘玉正莫明其妙地盯着自己,不自在道: “怎么,我穿这衣裳很难看么?” 佟湘玉不答,突然满脸喜色道: “我想起来了。” 白展堂微笑: “是何事?” 佟湘玉很方便地指指李思文: “我在想,殿下是否可以让江陵知府派些人手护送我们。”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李思文晃晃脑袋。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白展堂颦眉道: “若是可行,在姑苏就可以,但如此一来,追心使反而更容易找到我们,多几个官差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在话下。何况,我们还不知道..是否有其他杀手在找我们。” 佟湘玉发愁道: “可账册和甄小姐都是重要的证据,若是被他们追上,岂不糟糕?” 白展堂沉默半晌,方沉声道: “..不如,我们分两路走。” “账册和甄小姐分开来走。” 佟湘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起码确保两者之一能够安然到达六扇门。 白展堂点头道: “那夜只有我和韩兄与追心使正面交过手,他们与你和甄小姐几乎没打过照面。如果殿下允许,我想与韩兄带账册先走。”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 佟湘玉有些担心。 “不妨事的,有韩兄在,即便是遇上他们,也可以脱身。” “那倒是。” 佟湘玉心中清楚,以白展堂和韩商严的功夫,若没有人拖累,脱身应该不难。 “你是说让佟姑娘、方白羽、甄小姐跟我一道走?” 李思文问道。 “对。” 李思文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不行,这如何使得。” 巡夜回来的韩商严,听了这计划之后,立刻否定道: “我是万不能离开殿下的。” “得了得了,” 李思文不在意道, “没有你,我难道连点路都走不了?” “可是,万一您有什么差池..” “呸呸呸,你晋王我可是千岁千千岁,会有什么差池?你就踏踏实实跟着白展堂,把账册送到,就算是头功一件了。” 佟湘玉听得扑哧一笑,微不可闻地嘀咕道: “千岁千千岁,难怪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 白展堂距离她近些,耳力又好,听得清楚,忙忍住笑别开脸去。 “殿下..” 韩商严还欲说话,佟湘玉在一旁笑道: “韩大人莫担心,还有我在呢,担保他好端端地到京城。”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韩商严倒更担心起来。 倘若真的出事,就佟湘玉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护得李思文周全.. 无题 韩商严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李思文打断道: “行了行了,商严。本王心意已决,你勿再多言。” 他只好领命。 知道李思文素来任性,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四人遂商定,明日一早便兵分两路,由白展堂他们先行一步。 然后李思文一行再去找江陵知府,让他们加派人手,护送同行。 一时商定,李思文倦倦地打了个呵欠: “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都早些歇着吧。” “请殿下先行歇息,我还有事要与白兄细商。” 韩商严起身送李思文出门,抬眼见佟湘玉也正欲起身,忙道: “湘玉姑娘且留步,我还有话说。” 佟湘玉复坐回去。 “湘玉姑娘,明日你与殿下同行,千万要谨慎行事,莫出意外。” 佟湘玉点头。 “我从殿下小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他有时虽然急躁,小有任性,心肠却是极好的。你凡事,莫要过多与他顶撞,顺着他些才好。” 佟湘玉点点头,表示知晓。 “还有,殿下的脾胃也弱,不可让他吃多了寒食。” 韩商严想了想,眼下正是螃蟹应季的时候,遂又叮嘱道: “特别是螃蟹,他虽爱吃,但绝对不可让他多吃了,一餐顶多让他吃两只。” 佟湘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早晚清冷时候,记得让他添衣,倘若万不得已,莫要在野地里过夜。真就野宿,切记须把包袱布摊开铺在地上,有层油布好防湿气..” 佟湘玉没再点头,而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转向白展堂道: “这个人..是不是李思文的奶妈易容改扮的?” 白展堂微微一笑,自然不接话。 韩商严也知道自己确实哕唆了些,无奈地瞅着佟湘玉苦笑,让这么个小小丫头负责李思文的安危,他着实放心不下。 “唉,你怎得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莫不是舍不得?” 佟湘玉安慰他道: “放心吧,你家李思文胖了瘦了我管不着,不过你是替我送账册的,我一定保你家小王爷性命无忧,便是我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护他周全。” 她既然已如此承诺,韩商严唯有道: “如此多谢湘玉姑娘了。”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睡了。” 佟湘玉捏捏眉心,她的眼皮已开始发沉了,昨夜一宿没能睡得踏实,现在着实困极了。 白展堂望着她,眼底隐有忧色,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白大人,你也不放心?” “不是..” 佟湘玉站起身来,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搒,笑道: “你是在担心甄小姐吧。放心吧,她是重要人证,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决不能出事,我定会拼命护她周全。” “..别动不动就拼命,有时候,不是拼命就能解决所有事的。” 白展堂沉声道。 “哦..” 就连韩商严都听得出来,白展堂的语气有些重。 他很少会这样教训人。 若在往日里,听到这样的话,佟湘玉定会反唇相讥。 只是在今晚,她从这句话的后面,听出了层层的担忧。 白展堂起身,从包裹里掏出银票,只给自己留了一张,将其余的都递给佟湘玉道: “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也不知道,她会遇上什么事,除了多留些银两给她,实在不知还该做什么。 佟湘玉也不推辞,笑吟吟接过来,略略翻弄便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 白展堂却不与她玩笑: “路上千万当心!” “你们也是,咱们六扇门里见。” 佟湘玉扬扬银票,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看她一派轻松,也许运气好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路平平安安到了京城。 白展堂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佟湘玉前脚刚走,方白羽进来取衣服。 “我到处找衣服,找不到呢,原来你们拿到这里来了。” 方白羽见桌上的衣服,恍然大悟说道。 几人都各自挑选了衣服,唯一剩下一件黑色衣衫,方白羽也不啰嗦,拿了衣服便穿上了。 别说,还挺合身。 “方弟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事情要与你说呢。” 其后,白展堂与方白羽交代了一番,让其万事小心,队伍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李思文和甄玉秀是万不能失的,他和佟湘玉任务不轻,须要时刻警惕。 白展堂知道方白羽尽管毫无行走江湖的经验,但是眼睛极好,又精神长久不衰,可以连续几日不休息仍精神奕奕,遂拜托他多多担待。 方白羽表示定当诸事谨慎,自是不再多提。 第八十九章:江湖弃子佟小七 次日。 天还未亮,佟湘玉、李思文等人尚在睡梦之中,白展堂与韩商严便已动身。 马车披星戴月地,载着白展堂,韩商严扮作马夫,一路往北方赶去。 “什么,白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甄玉秀一早起来,骤然听说此事,瞪大了眼睛看着佟湘玉道: “他怎能..把我们丢在这里,这下我们如何才好?” “丢?” 佟湘玉皱眉,不满说道: “我们又不是阿猫阿狗,你怎么这般说话。” “可是..白大人曾说过,会送我上京的,如今..如今怎地..” 也不知为什么,白展堂这一走,甄玉秀只觉得心里直发慌。 佟湘玉已扎好包袱,连甄玉秀的也一起拿过来道: “不是还有我么,我送你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便拎着包袱,下楼用饭,甄玉秀只好跟在她身后,心中戚戚然。 和李思文、甄玉秀在一起,佟湘玉基本上就是个打杂的小厮。 此二人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便是马车,也从来没雇过,更不用说砍价了。 幸而有方白羽在旁协助,才免得她累的精疲力尽。 只因昨天佟湘玉雇好的马车,已被韩白二人所用,今日她只好重新再雇。 李思文枉穿了身粗布衣裳、打扮得就像卖鱼的穷苦汉子,可那车夫刚伸出五个指头,他就一口答应: “五两银子,成。” 车夫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眼前的人是何来路,走得哪般套路.. “是五钱银子。” 佟湘玉摇头直叹气,气苦道: “五两银子,够你连马带车买下来了。”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要买下来。” 脸面要紧,李思文坚强道。 佟湘玉想了想,道: “也成。” 一盏茶工夫后,李思文和甄玉秀坐在车内,佟湘玉在车外手持鞭子,驾着马车上了去江陵的官道。 至于方白羽则是骑着一匹马在周围探路,防止有所埋伏,始终不离马车百米范围。 他把白展堂的叮嘱牢记在心,自然是不敢怠慢了,若无佟湘玉召唤,他都警戒在周围。 马车一路颠簸。 甄玉秀斜斜靠着,不言不语,任由身子,随着车身起起伏伏,一径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思文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不该说买马车了,那么佟湘玉也不用自己亲自驾车,这般辛苦。 虽说这丫头,有时说起话来,能把人呛个大跟头,可若有她在车内,起码能说说笑笑,不会似现在这般无趣。 佟湘玉快活地轻扬着小皮鞭。 买下的,是匹上了年纪的瘦马,她舍不得打它,只是一路哼着小曲给它听,盼它能跑得快一点。 她来自西岭,哼出的曲子,自然与李思文平日里听得大不相同,但听见女音清脆—— “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谑,七搭七呢嘣啊谑,杨柳石子松啊谑,松又松谑,嘣又嘣谑,松松么青又青谑,哥哥杨柳叶子,青啊谑....” 别看佟湘玉豌豆般的小小女生,懂得东西却是不少,唱起歌来也是拿手呢。 一时之间,李思文在里头听这小曲好玩,才觉得没有那么沉闷。 后来他干脆爬出车外,和佟湘玉一块坐在车前。 佟湘玉奇怪地停了口,他忙故作闲闲道: “里头太闷,出来透透气。” 佟湘玉耸耸肩,不置一词。 “你..” 李思文偷偷瞧她一眼,力图使声音显得平和些,生怕一不小心,又和她斗起嘴来, “你方才唱的小曲..挺有趣的,是你家乡的曲子?” “不是,是我五哥家乡的小曲。他一得闲了就唱呢,我听得多了,也就听会了。” “那你是哪里人?” 佟湘玉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被我爹爹收养前的事..都不记得的了。” 这佟湘玉并非是佟百部亲生的女儿,虽然两人一直极力想要向她隐瞒此事,但是还是被佟湘玉一次偶然偷听到了。 她便知道了自己亲生父母却是另有其人,只是,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呢。 听大师兄讲,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师傅和师娘抱着一个小小婴孩从山下上来,说是给大家生了个小师妹呢,众人见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娃,便亲切称呼其“小七”。 佟湘玉从小到大,受到六位师哥万千宠爱自是不必多提。 加上父母疼爱她,她才生的了如今这个活泼的性格。 只是每每想到自己是个弃子,不免有些难受。 李思文一愣: “怎么会..不记得呢?” 第九十章:晋王从此作八斤 “就是想不起来了..没办法。” 她想了想,又歪头笑道: “小时候,我问爹爹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师父说我是生出来的呀。” “后来我问的他烦了,他便告诉我..” “..有只仙凤从他头顶飞过的时候,下了个蛋,正正掉在他怀里,他剥开蛋壳,就看见我躺在了里面,拿大眼睛瞪着他。哈哈。” 李思文笑道: “那个蛋可真够大的。” 佟湘玉咯咯地笑,说道: “我想也是。小时候爹爹老哄着我们玩,他还说我二哥是山顶树上结的大红果,他顺手摘下,刚咬了一口,就发现二哥正蜷在里头睡觉呢。” 李思文大笑,不由也想起自身来,道: “我小时候可没你走运,光师父就有十七八个,轮着教我一个,背不出书来就罚跪太庙。” “你也会背不出书来?” 佟湘玉奇道: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皇家子弟,念起文章,天生就张口即来。” “难道我们就不是人啊。” 李思文想起那时就头痛,回忆道: “有次,一天就教三四十页书,还命我当天全背下来,那么多文字,况且晦涩难懂,我哪里背的来。” “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干脆装病。三天之后再去,那几个老东西,居然说得把拉下的课都补上,一口气教了大半本,让我回去好好背,差点没把我累得吐血,后来我再也不敢装病了..” “哈哈,这就叫作偷鸡不成蚀把米里。” 佟湘玉笑得前仰后合。 看她笑得开心,李思文也就不和她计较。 自嘲地跟着笑起来,觉得偶尔出出糗,能博他人一笑也没什么不好的。 “对了,” 佟湘玉忽然想起一事,道: “我们现在易装而行,称呼也该改改了。可不能再唤你殿下,甄小姐也自是不能再唤了。” “这倒是。” 李思文点点头。 其实这本是常识,只是他们几个的江湖经验加在一块儿也少得可怜,所以当下才想到此层。 “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李思文问道。 佟湘玉随口道: “小李、小张、小王……你随便挑一个吧。” “这也太随便了吧。” “那就小李子、小凳子、小椅子?” “听着怎么像是个太监。” 李思文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想,说道: “我得起个雅致点的称呼,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时候..你叫什么?” “我自然叫小七。” “小七?” “嗯,我在家排行老七,家里人都这么叫。” 佟湘玉抖抖缰绳,不在意道。 家里人... 李思文微愣,复看向她,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欢喜,起码这丫头对他没怎么见外。 他身为晋王,少有人对他推心置腹,与佟湘玉谈起话来才觉得轻松舒服,虽然她多顶撞他,但是越是顶撞,他越觉得开心呢。 佟湘玉没留意他的表情,将车帘揭开,朝里头的甄玉秀道: “甄小姐,这路上得换个称呼,你想我们叫你什么好呢?” “换称呼?” 甄玉秀想了想, “那你们唤我阿朱便是。” 阿朱原是她的贴身丫环,那夜被追心使射箭所杀。 她用此名,也有点纪念阿朱的意思在里头。 李思文也想到了: “那我就叫青衿吧。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佟湘玉知道出处,摇了摇头,说道: “不好,文绉绉的,和你这身打扮不符。” “那依你看,这身打扮应该叫什么?别再说什么小凳子、小椅子!” “嗯..你出生时候有多重呢?” 佟湘玉没头没脑地问道。 “八斤八两。” “真是个健壮的婴孩呢,恁的那八两不要了。” 佟湘玉拍板定案,说道: “就叫八斤吧。” 李思文一脸嫌恶,摇头说道: “难听难听,太粗太直了,不好听不好听。” “要的就是粗直,这样,这样一来,谁也想不到你会是方今晋王呢。” 她循循善诱,诲人不倦,鼓道他同意“八斤”这个称呼。 李思文心道: 她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罢了罢了,反正就这么十来天的光景,以后再也不用不提便是,想来也不会失了我的面子。 如此一想,他遂爽气道: “八斤就八斤吧。” 第九十一章:贺寿贾母薛之谦 三人彼此熟悉一下称呼,马车又行了一段。 佟湘玉更是自做主张给方白羽起了行走江湖的小名字—— 阿呆。 李思文听到她这么称呼他,哈哈大笑,问道: “为何唤他作阿呆,我看他聪慧非常,可是半点沾不上个呆字呢。” “嘿嘿,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别看他看上去聪慧模样,他可是个实打实的武呆子呢。” 李思文奇道: “哦?此话怎得解?” “你想啊,他一没仇家,二没师门,却每天不眠不休的练武,跟个闷葫芦似的,可不是个呆子怎得?” “哈哈,你这说的倒是没错,他是哪里人呢?” 李思文呵呵笑,想到众人坐着马车,而他现在却还在四周警戒,遂关心的问道。 “..我对他所知不多,也不过是十天的光景,在一起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佟湘玉皱了皱眉,继续说道: “初见他时,倒觉得他是个活泼聪明尖牙利齿的捕快,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却觉得他这个人甚是奇怪..那日他对我百般刁难,想来也不过是他借势表现自己,好一同出来办案子..” 她与李思文仔细说了与方白羽相遇之事。 李思文听完了她的话,惊讶道: “你说..他会不会有问题,既无上头命令,也无要救的人,这番下扬州却是主动请的,如此想来..” “应该不是,他虽然拜师白大人不成,但是却一直对白大人心存感激。而且我观他并非小人之相,一表堂堂,虽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但是也知道他是一个侠义之人。” 李思文点点头道: “..想来也是,他此番多次冒着生命危险,虽然话不多,但是做事说话,却很章法,又谨慎小心,想来如此尽心尽力,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又聊了一会,李思文觉得乏了,便退回马车厢内,一时无话,唯有车辙之声。 ... 临近日中时分。 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飘起雨丝。 “细雨湿衣君不见,闲花落地子无声。” 李思文爬出了车厢,望着飘落在衣裳上的微雨,曼声吟道。 他显然兴致不错。 真该给他找一套酸秀才的衣裳,佟湘玉回头瞧他,心中暗道。 随即打断他,道: “你的诗兴缓缓,还是进去躲雨吧,莫要出来了,回头里,要是淋出病来,我可不好对你家韩大奶妈交代..对了,再把车厢后头的斗笠蓑衣递给我。” 李思文白她一眼,正欲给她拿蓑衣,马车突然猛地一震,佟湘玉居然一下子从他的视线中跌飞出去。 甄玉秀的头,撞在马车壁上,立时红肿起来,不由大骇惊叫道: “怎么了?怎么了!是有人追来了么?” 没人回答她,李思文已急忙跳下车去,把摔出半丈的佟湘玉扶起来。 后者滚了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地站起来。 懊恼地查看雨中的马车情况,发现原来是车子的前轮,撞上了一块硬石。 这丫头,连赶车都这么不牢靠.. 李思文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没好气道: “你看看,只顾着说话,驾车连路也不看..” 他的话,在看见佟湘玉皱眉托着胳膊后,戛然而止。 “没受伤吧?” 他焦切地问道,方才的不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佟湘玉摸了半响手腕处,才愁眉苦脸道: “要是白大人还在就好了。” “怎么了?” “我的胳膊..脱臼了。” 李思文和甄玉秀自然都不懂得,如何才能把佟湘玉的胳膊接上去。 不由想到一人—— 方白羽。 李思文遂道: “不若唤那方兄弟回来吧,也许他会接骨呢。” 佟湘玉立刻地,脑海中浮现出方白羽那张年轻的脸庞来,又赶忙摇摇头。 他练功才十来天的功夫,想来穴道筋骨都还摸不清楚呢,让他来给自己正骨,那不是找罪受么。 万一他学着我,强行给人接骨头,只怕我要遭罪遭大发了去。 佟湘玉忙道: “别别别..暂时不碍事的,我封了穴道,不用它就好了,等到了江陵,找个大夫看看吧。” 李思文点点头表示同意,只是眼睛里却露出担忧之色。 佟湘玉此番没唤方白羽回来,却是巧巧错了。 要是知道方白羽有拷贝的双瞳,已经学会了白展堂的正骨手法,怕是要兀自后悔。 只是眼睛,乃是方白羽最大的秘密之一,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轻易不会提起,佟湘玉又怎么会知道呢。 没有办法,佟湘玉只好让它暂且晃荡着,等到了江陵再找大夫接上。 可是如此一来,佟湘玉便没法驾车了,李思文只好自己上阵。 他虽会骑马,可这驾车和骑马却是两码事。 折腾了半日,才好不容易让马车歪歪折折地,又上了路。 马车内,甄玉秀细心地用绢布替佟湘玉把胳膊先固定住,柔柔笑道: “要是白大人在就好了,他一下子就能接好。” “谁说不是呢..” 佟湘玉唉声叹气,白展堂不在,还真有些不方便。 外间的李思文将车帘撩开条缝,嘲笑道: “这能怪谁,谁让你自己脱臼不会挑时候。” “八斤!驾好你的车!” 佟湘玉没好气地把车帘用力拉回去。 此时,在距离他们几十里的一条官道上,白展堂正斜斜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他突然只觉一个激灵,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可是下雨的缘故,觉得冷了?” 韩商严掀开帘子问道。 白展堂摇头: “也不觉得冷,奇怪。” 韩商严哈哈一笑,打趣道: “那就定是有人想你了。” 知他是在开玩笑,白展堂笑而不答,撩开车窗上的幔布,雨滴夹着凉风立时扑面而来,冰凉沁人。 不知如今长安城中秋意几何? 不知乡中父亲兄长怎样? 又不知佟湘玉可应付得来.. ... 或许是他们乔装打扮起了作用,一路上别无桔枝。 等到了城内,雨已初停。 四人先往江陵知府衙门而去。 倒不是不急着接胳膊,而是佟湘玉心中盘算,以李思文晋王的身份,知府必会尽心逢迎,自会请个好大夫来,替自己接上胳膊。 佟湘玉不言,方白羽自是不便多语,只是低着头思考者功夫上的事情。 警戒了一路,到此时他才得了空闲,看来有机会定要练一门一心多用的功夫呢,这样一来,就可以一边做事一边练功了.. 若是世人知道他武痴至此,也就不会惊讶他后来的武学成就了.. 这是后话,且不多表。 几人问了街道,忙赶往江陵衙门。 殊不料,刚到衙门口,便听说那江陵知府薛之谦,去了金陵给贾母贺寿去了,估摸着得两日方可转回。 “这些个混账东西!” 听闻薛之谦为了给一个世族之人贺寿,居然把整个衙门丢着不管,李思文恼怒不已。 佟湘玉靠在车旁,无所谓地边啃肉包边道: “你又何必气恼,不过又是个势利之徒而已。要是去了那位贾母的寿宴上,看见一堆堆的大官小官,你还不得气得拔头发啊。依我说,不找他们也罢。” 李思文倒还不至于听她的。 这一小段路走来,他深知佟湘玉性子浮躁,比起自己还犹有过之,所以关键时候,靠她是万万不能的。 此番前往长安,旅途遥远,还是得请官府派人护送,方才稳妥。 “我看,咱们先住客栈,等那薛知府回来后再来找他吧。” 他口中说着,人已经牵着马车往最近的客栈走去,方白羽在一旁骑马同行。 佟湘玉不满道: “等薛知府?要等两日呢!” “生死攸关,不可而已,两日又有何妨。” 李思文知她心急,遂又加了句: “你也不希望,甄小姐有何差池吧。” “那不是还有我么?” 听她这话,李思文不假思索道: “就是因为有你,才非等不可。” “你..” 佟湘玉差点被肉包子噎住,连连咳了几声,甄玉秀在一旁,递过水囊给她,柔声道: “小七,我们还是听这位..这位八斤大哥的话,先找家客栈住下吧。再说了,不是还得给你的手,请个大夫来么..你说是吧,阿呆。” “嗯?...哦,是的,正当如此。” 方白羽愣了愣,才明白这是隐藏真实姓名用的称呼,遂应声做答。 虽然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要被叫做阿呆,但这不过是个称呼,他也不以为意。 阿呆就阿呆吧,尽管和家里的哈士奇同名,也没什么大问题。 想来,应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第九十二章:江陵缘聚遇二哥 见他三人皆是此意,佟湘玉无法,只好随着他们了。 寻了家客栈,唤作“缘聚”。 刚踏进去,佟湘玉便喜上眉梢,也不与三人多说,脚不沾地地,径直朝坐在里面桌子的墨衫人而去。 “二哥!” 她扯着墨衫人的袖子,几乎将他刚夹起的菜,扯飞出去。 那人似乎也是微微一惊,将脸侧向佟湘玉的一边。 丝毫没有着恼,面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 此人正是佟湘玉的二师兄,鬼知子张本煜。 “二哥,你不是去徐州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叶诺奇道。 张本煜却不答,反问她道: “你没和白展堂在一起么?” 李思文和甄玉秀脚步滞重,显然不是习武之人,他略一感应,就能分辨得出来。 至于方白羽,他却是“见”过,自然也分辨的出是哪位。 “嗯,他有事先走了。” 佟湘玉拉过李思文和甄玉秀,道: “这是八斤,那是阿朱,阿呆方白羽你是认得的,不必我再介绍,眼下我和他们一起上京...这位是我的二师兄张本煜。” 甄玉秀正欲上前见礼,便听张本煜冷冷道: “你怎么..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 闻言,甄玉秀僵立当地,而李思文则顿时沉下脸来,上上下下打量张本煜,似乎欲言又止。 佟湘玉是见惯二师兄这般模样的,当即赔笑道: “他们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呆会儿再和你细说。” 张本煜冷了张脸,不说话,也放下了筷子。 佟湘玉冲李思文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在桌边坐下。 方白羽纳头便坐,也不见外,张本煜的性格他早就见识过了,也不见怪。 甄玉秀倒也罢了,自打出来甄府,这一路上早就失了主见,佟湘玉说啥,她就做啥。 只是李思文颇不情愿,犹豫了半晌,方才侧身坐下,脸上却是郁郁。 方白羽见状,笑了笑,给他添了一副碗筷,又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 “你的手怎么了?” 佟湘玉托着手慢慢坐下,张本煜虽然看不见,但已觉出不对。 “脱臼了。” 她无奈道。 本已冷若冰霜的脸又冻了一层,张本煜起身到佟湘玉身边,扶上她的伤臂,用手托了一下,骨头已经复位。 “若痛便叫。” 张本煜淡淡道。 “……不算很痛。” 佟湘玉龇牙咧嘴地忍着疼,随口道: “可惜白大人不在,上次他替阿朱接脚踝,却是一点都不痛的。” 张本煜冷冷道: “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岂是随便让人碰的。” 他的话听得旁边的甄玉秀脸色发白,顿时低下头去。 “哼!你出来这些日子,越发被人带坏了。” 张本煜寒着脸,握着佟湘玉的胳膊,又轻轻转动几下,看无碍了,才复坐下。 李思文见佟湘玉就这么乖乖地听着,非但没有回嘴,便是连半分解释的意图都没有,心下不由奇怪。 他却不知,佟湘玉自小就被张本煜训斥惯了,从来都不敢回嘴。 “二哥,你同我们一起上京去好不好?” 佟湘玉活动几下胳膊,朝张本煜笑道。 张本煜此番本就是欲下姑苏找她的,不想却在此处碰见,暗自庆幸没有错过。 此时听佟湘玉如此说,心中早已应允,口中只道: “你同我上京去。” 他言下之意:他不愿与李思文和甄玉秀、方白羽三人同行呢。 “那他们怎么办?” 佟湘玉为难的说道。 张本煜淡道: “难道他们没长脚么?” 佟湘玉苦哈哈着一张脸,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青砖,迟疑道: “不成的,二哥。我答应了白大人,要护着他们平平安安地到达六扇门哩。” 闻言,张本煜的脸色又寒了几分,语气带上了恼意,道: “怎么的,自打你领了块破牌子,倒和白展堂成了一家人,全不把我当回事了?” “不是不是..” 佟湘玉忙道: “这都是为了五哥的事情。” 随即她趴到他耳边,轻声告诉他事情缘由,张本煜的脸色才缓,但仍道: “如此同行便是,只是既然有我在,就不必再找官府了。” 不愧是师兄妹! 一窝子出来的,都这么自大。 李思文暗自摇头,随即道: “我以为,还是请官府相助,更为妥当。” 即使方才佟湘玉已经在耳边告知他晋王的身份,张本煜的口气,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冷漠如斯道: “阁下既然认为张某无能,还请自便。” 李思文差点被这话呛了个大跟头,正欲发火,抬头却见佟湘玉冲他猛摇头,目中难得的,有着赔罪之意,示意他莫与张本煜较真,他只好暂时的按下了怒气。 第九十三章:天山雪莲一千年 “八斤,你知道吗,我二哥的功夫,可好得很,一点都不比你家韩大奶妈差呢。” 佟湘玉打着圆场,笑着说道: “有他在,我们这一路..” 张本煜冷冷打断她道: “我功夫好不好,他们何干,你又多的什么嘴,难道我还要求着他们一同不成?” 佟湘玉被二哥噎住,连忙温声细语道: “都是为了五哥的事,二哥,你就答应小七将就一回,好不好?” 张本煜本便与佟湘玉多时未见,甚是牵挂,此刻又听她好言相求,心中一软,方不再说什么,诸事随她去了。 李思文虽然心中不愉,但总算没有当着张本煜的面发作。 小二后又上了饭菜,众人草草用过,更添了些茶水。 正用着,佟湘玉借口去给马匹加草料,朝李思文使个眼色,遂溜出门去。 待到马厩旁,不多时,李思文慢条斯理地踱出来,没好气地瞪着她: “你这师兄好大的脾气,比我架子还大呢。” 佟湘玉笑嘻嘻道: “扬州知府眼下不在,若是要三四天才转回,岂不误事?眼下既能碰上我二哥,实在是再好不过。我就是想提醒你,这路上,你可千万莫和我二哥起争执,他可不像我这般好性子。” 你也算好性子? 李思文暗自摇头,和他们比起来,我这王爷才叫好脾气呢。 “我二哥的功夫真的很好的。” 佟湘玉在心中比较,犹豫道: “我估计..这几年他苦练武功,想来现在应该和白展堂差得不多呢,有他一同上京,就不需要再找官差了。” “你师兄当真有那么好的身手?” “那当然,你别瞧他目盲,可一点都不..” 李思文闻言,吃了一惊: “目盲!” 自己与之面对面吃了顿饭,怎么竟然丝毫没发觉张本煜的双目已盲.. 究竟是他师兄目盲,还是本王眼瞎。 李思文开始怀疑人生.. 此时的桌旁,只剩下张本煜和方甄三人。 由于之前听了张本煜所讲的话——“不三不四”之形容。 甄玉秀多少难免有些的尴尬。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轻抿茶水,偶尔偷眼看一下张本煜。 见他静静而坐,不仅面前的茶水纹丝未动,就连眼珠都不转,如同冰塑石雕一般。 也不知道佟湘玉和李思文去了何处,半晌也不见他们回转。 甄玉秀一想到要和这么个人一路同行,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张本煜突然皱了皱眉,开腔道: “你去把小七叫回来。” “嗯?” 她愣了愣,才道: “我?” 似乎对她的呆滞十分厌恶,张本煜连话都懒得重复,只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她疑惑地问道: “哦,那..她在哪里?” 张本煜的眉头皱了起来,已经是明显地不耐烦了: “你没听见她说要去加草料吗?” 他的语气刻薄非常,甄玉秀毕竟是大户人家小姐,如何受得了这等无名闲气,微恼道: “既然你知道,何不自己去找?” 短暂的静默.... “..因为我是个瞎子。” 张本煜淡淡道,脸缓缓转向她这一边。 甄玉秀呆住,不可置信地盯住他的双目。 但见眼珠漆黑如墨,与常人无异,只是少了几分灵动与光华。 心中道了声对不起,甄玉秀忙不迭的出去了。 “方公子,我们...好久没见了吧。” 听到甄玉秀走远的脚步声,张本煜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嗯?..哦,是有几日未见了,没想到你半路又折回来了。” 张本煜抿了抿嘴巴,似乎对于他的这个回答,不甚满意,道: “我是说,三年前的事情..前番因为那白展堂在场,有些话我不便多说,现在才方便了。” 张本煜拿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吹,才饮一口。 方白羽心中疑惑,怎么又有人跳出来跟自己说:三年前与自己见过? 莫不是还是在同福客栈.. “你是说同福客栈那次么?” 方白羽试探的问道。 “不错,我们还请你喝了酒的,你记得么?” 方白羽哪里“记得”这些,他穿越而来,不过才多少天的光景,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七八日而已。 “呵呵,这..倒是忘了呢..” “是么..” 张本煜又喝下一口茶,忽然脸色便的难看,竟是冷哼说道: “这事你不记得也便罢了,可是你们徐州方家不问朝事只言商的规矩也要忘么?” 方白羽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张本煜居然知道他这身体原主人的家族身份! 只是不知道他这般说,是什么意思,意欲何为,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见方白羽不言,张本煜自嘲一声笑道: “也是啊..取作三门,本就是与公门牵扯不清..益州赵家投了明王,冀州公孙家投了魏王,不知道你们方家所投的是哪位权贵呢?” 他的语气中多有不屑和恼怒。 方白羽知道张本煜这种人是段然不会随便说这种无意义的话的,便问道: “张大哥和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不错..我闻今夏之时,取作三门再次举办了长安之约,取了一件宝物,名为千年天山雪莲..此物可令人死而复生,断臂残肢亦能生白骨筋肉,更不消说是身体之疾,我想知道..那天山雪莲最后的下落。” 方白羽哑然失笑。 原来这张本煜是想要那天山雪莲,治他这双眼睛呢。 “张兄恕罪呢,此事我着实不知。” 张本煜闻言,沉默片刻,揣摩一番,知道他没有撒谎,终是摇摇头心道可惜。 一时之间,二人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方白羽开口问道: “方才你说我是方家中人,这方家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呢?” 张本煜听到以后,反问道: “你是方家长子,怎会反倒问我这个外人呢?” “...我失忆了。” “哦..难怪如此。” 张本煜恍然大悟,才与他细细说了他的出身与身世。 方白羽听了,终于算是搞清楚了许多事情。 原来这身体前世主人本就是闻名江湖的顶尖高手,人送外号“雪衣修罗”,难怪白大哥说这身体本应是会武功的。 若不是张本煜出身唐门,唐门与益州赵家素来交好,寻常人还真是不知道取作三门的事情。 只是这身体前世主人是怎么死的,长安之约时发生的许多事情,张本煜皆是不知了。 他也只是略知一二,若不是他眼睛瞎了以后一直想方设法寻找可以治疗之物,他甚至不会查到千年天山雪莲,更无须说长安之约了。 今日张本煜与他说的许多,若不是机缘巧合,方白羽想来一时半会,是难以的得知了。 就在方白羽和张本煜皆是低头沉思之时,甄玉秀将佟湘玉唤回来了。 佟湘玉见两人只是喝着茶,都不言语,浑然不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笑眯眯地朝张本煜道: “二哥,我来赶车,你在马车里头歇歇好不好?” “你会赶车么?” “当然会了,你可记得,在家的时候,我还替镇上的李大叔赶了几日车送酒呢。” 似乎想回那时情形,张本煜总算露出了点笑意,点头道: “自然记得。” 见他的脸寒冰消融,佟湘玉遂喜笑颜开。 “二哥,出门左转哩。” 佟湘玉取了自己的包袱,又替他拿了行装,告知张本煜马车所在,遂出门先将东西放上车。 张本煜起身,方白羽赶忙也站起身来,复将宫阙剑背于腰间,准备出发。 第九十四章:怨谤漫言却无题 张本煜三步两步便来到了马车之前。 “这个家伙哪里像个瞎子?” 甄玉秀跟在李思文的身后,忽听身边的李思文摇头叹道,她慌忙收回视线,怕他看出自己的异状,忙取了自己的包袱出门去。 李思文慢吞吞地跟上。 当掀开车帘,发觉马车正往城外驶去的时候,甄玉秀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我们不是要等扬州知府回来么?怎么……” 张本煜听见也当没听见,压根就不理会她。 李思文斜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有这位功夫了得的张大侠在,想必是前路无忧了。” 张本煜向来敏感,虽然目不能视,仍听出李思文话中的酸意,冷淡道: “江湖难测,张某可不敢打包票,两位不妨权衡,此刻下车也不迟。” “你让我下马车?” 李思文将嗓门提高,这辆马车可是自己花钱买下来的,若是有人要下去,也不应该是自己。 佟湘玉的声音适时出现: “八斤,出来驾车,我觉得自己的胳膊又有些疼了,还得多歇歇才好。” 说话间,她已勒住缰绳,探人马车中,连拉带拽地把李思文扯出去,不让他再有说话的机会。 待李思文回过神来,缰绳已经塞入他手中,佟湘玉低低在他耳边恼道: “我不是叫你莫惹我师兄吗?” “到底是谁惹谁!” 李思文一肚子气, “你没听见他……” “算了,算了,” 佟湘玉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的后半截话拍掉,息事宁人, “总之这一路上你莫再和他说话,大概就能相安无事了。” 说罢,不等李思文啰唆,她便钻入车中。 李思文看着骑马在车旁同行的方白羽,露出苦笑。 方白羽问道: “八斤,你赶得来马么?要不我来?” “不必了,可不要小瞧了我呢。” 李思文说着,猛拽缰绳,瘦马被他扯得一惊,扬起前蹄,嘶嘶长鸣,随即往前蹿去,倒比方才跑得快多了。 马车内自然颠得厉害,连佟湘玉都不得不一手扶着车窗,方能稳住身体。 甄玉秀则更是被颠得东倒西歪,几次都差点撞到张本煜,幸而被佟湘玉拉住。 方白羽见状,洒然一笑,这晋王当真是小孩子的脾气。 他双腿一夹马腹,便催马赶了上去。 ...... 晋王赶马出江陵,两行辙印向长安。 随着马车行进,张本煜的眉头,愈皱愈紧,忍了良久,终于沉声道: “可否挪开尊足?” 佟湘玉一怔,往底下瞧去…一 “啊!” 甄玉秀轻呼出声,慌忙挪开自己的右脚。 见张本煜黑色的靴面上已然脏污不堪,赶忙一连声地赔礼。 “不如到了下个镇子,重新买一双?” 她说话带着姑苏口音,软软依依,糯米般黏软。 张本煜听了却只觉厌烦,颦眉冷哼: “不必费心。” 面对如此难以相处的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甄玉秀停口,求助地看向叶诺。 此时的佟湘玉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张本煜的靴子,丝毫没留意他俩说了些什么,自然也没看见甄玉秀的一脸尴尬。 “二哥,这靴子是在南阳买的吧?我瞧见南阳府里燕小六就穿着这个。” 她笑道, “可惜他的脚底功夫不好,靴底跟磨得起毛,不像二哥你的,还是平平整整。” 张本煜淡淡一笑。 习武之人,提气而行,脚下忌滞拖,越是功夫好的人,靴跟处越难有磨损。 “白大人若不是受伤,他的靴跟也是平平整整的,我之前还以为那玉猫二字就是个虚号,没想到他的轻功着实不错,那晚去寒山寺,若不是有他拉着我,我还真是追不上。” 张本煜听到此处,面色一沉。 甄玉秀瞧在眼底,心中暗想: 这人好像对官府中人很是不以为然,也不知是怎么个缘故? “也不知你和白大人的轻功哪个好?” 佟湘玉一径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笑嘻嘻道, “等咱们到了京里,找个由头,你们比试比试才好。” 她原是小孩心性,说起武功,自然只想到高下之别,至于此二人,愿不愿比试,分出了高下,各自心中又当如何,她却是半分都未思及。 张本煜淡淡道: “他的功夫好不好,与我有何相干?这些官府中人,还是离远些得好。五师弟的事情了结后,你就同我回去罢。” “哦。” 佟湘玉随口应了,压根没往心里去。 张本煜听她答得飞快,便知道她没当回事,原想再说她几句,却未说出口,只在心中默默地想: 自从相遇以来,白展堂在师妹口中被提及多次,想来这短短数十日,两人应是经历了不少事情。 “你方才说白展堂受了伤?” 他问道。 “嗯。” 佟湘玉点点头,想到一路行来所遇到的事,索性挨着张本煜坐下,方才在店中多有不便,不能详详细细将经过告诉师兄,此时正好向他慢慢道来... “如此说来,账册已经拿到?” 良久,张本煜问道。 “嗯。” 佟湘玉点点头,紧接着长舒口气, “真是危险,幸好我会水,不然甄小姐和白大人就都活不成了。” 想到此层,甄玉秀不无担忧道: “展大人腿伤未愈,不知是否安好?” “应该不要紧吧...” 佟湘玉的口气也有些不确定。 “他神捕的名号想来不会是白得的,一点腿伤又有什么要紧。” 听佟湘玉讲述了这一路的事,看得出白展堂对佟湘玉甚是照顾,张本煜亦难得地说了句中听的话。 佟湘玉闻言,嘻嘻一笑: “二哥哥说得对,肯定是不要紧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一事,转向甄玉秀: “对了甄小姐,关于上堂作证的事,你可曾想好了?” 第九十五章:终至长安道离奇 甄玉秀缓缓抬眼看了佟湘玉一眼,沉默了半晌,才道: “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面,我爹爹勾结朝廷重臣,贪污巨额银两,又..又残害百姓,你们定然将他,看成十恶不赦之人。” 佟湘玉心中,倒真是这么认为,所以并不吭气。 “可是..他在我心中,却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他待我,待我娘,甚至我的几个姨娘,都是极好极好的。” “我还记得..我娘身患重病时,他只要没有公务,都日日相伴,还亲自给我娘喂汤喂药。” 佟湘玉中肯地点头道: “老实说,你爹能做到这样,也不算是太坏。” “后来..我娘虽然死了,但是祠堂里供着我娘的牌位,我爹时时还会半夜偷偷去牌位之前,同我娘说话..” 甄玉秀低低说道: “要是我娘尚还在世,说不定就能劝劝他,不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听她说了这么多,尽是想着甄士隐的好处,看来,要她上堂为供,她心中是极是不愿的。 佟湘玉虽然同情她,也理解她,可心中却不免有些着急。 张本煜听她说着,脑中想的,却是自己的身世: 他爹爹张远山,虽然被判通敌叛国,为世人所不齿,可他若还在世,待自己也应该是极好极好的吧。 “我知道你爹爹待你好,可是他还是做了许多坏事..” 佟湘玉笨口拙舌地试图继续说服甄玉秀。 “小七!”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张本煜喝住。 张本煜冷着脸说道: “你要她上堂去指证自己的爹爹,未免过分了些!你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冷口冷心了!?” 此言一出,不仅佟湘玉愣住,就连甄玉秀也愣住了。 张本煜不出言讥讽于她,她便觉得算是宽容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张本煜竟然会替自己说话。 “二哥,我..我也是为了..” 佟湘玉被张本煜骂得有点傻,支支吾吾的说道。 张本煜打断她道: “我且问你,若然今日,是有人逼你上堂说你爹爹的不是,你可愿意?” “那当然不行了!” 佟湘玉立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师父之于你,便如同她的爹爹之于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小就教你的道理,这么快就忘了?” 说罢,还伸手在佟湘玉头上弹了一记。 佟湘玉闷哼,却是不敢叫唤。 甄玉秀心中突然感动莫名。 一路行来,身边的人如佟湘玉、白展堂、方白羽、李思文与韩商严,他们虽都是好人,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可却无一人,是真正设身处地想过她的感受! 而唯一一个站在她一边说话的人,竟是张本煜! “多谢你。” 她轻轻道,因为他的看不见,倒使她有了直视他双目的勇气。 听见她道谢,张本煜只是淡淡道: “不必,我并非为你说话,只不过理当如此而已..小七,你入了公门才几日,怎地就学了他们那套铁面无私的嘴脸了..” 他转过头,接着重责佟湘玉。 佟湘玉缩着脑袋,小声道: “我是想,如果她能指认出京城里与她爹爹有联系的人,对五哥也是一件好事..” “此事须得让白姑娘自行决定,你莫再央劝。” “哦。” 张本煜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双目黑得望不见底。 甄玉秀看着他,心中甚是感激,可感谢的话却也不愿再说。 他的心中,想来也是关心着尚在牢中的师弟吧? 可他却并未冷嘲热讽,或是出言逼迫。 她想,也许那副冰雕石铸的外表之下,实则是个谦谦君子。 ...... 日近黄昏,长安城,六扇门。 包拯正同狄仁杰在书房中整理查阅着历任江南各司官员所涉及的案件,外间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转瞬间王朝走进来,朝二人躬身笑道: “门主,白展堂回来了,正在承光楼候着呢。” 包拯与狄仁杰闻言,均面露喜色,忙往承光楼而来。 “门主、狄大人。” 白展堂上前见礼,同时为二人引见韩商严: “这位是晋王门下,大内侍卫韩商严,此番多亏有他相助,否则险矣。” “韩某略尽绵薄之力,白兄言重。” 不见他人,包拯心中不禁担心,他在书信中一再叮嘱定要将两位俊杰带来长安,可是此时不见别人,遂问道: “展堂,与你同往姑苏的两个小捕快呢?怎地不见他们前来?” “我们是兵分两路面行,佟捕快、方捕快,晋王,还有甄士隐女儿甄小姐,他们四人一路。” 白展堂解释道: “如无意外,应该再有两三日后,便可到长安了。” 听说他们是与晋王一起,包拯才放下心来。 众人短短客套几句,这才落座。 包拯见白展堂行动较往日迟滞,关切道: “小白你受伤了?可严重?” “一点小伤,门主小必担心。” 白展堂忙道。 随即掏出怀中账册,交呈包拯,又将此行南阳与姑苏一路经过,简单讲述。 包拯略略翻阅,账册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姓名赫然在目,加上一笔笔的数目,令人触目惊心,一时无法详看,只是看见账册中的笔迹,他便不可置信地怔住了。 包拯断案无数,也是从探马一步步走到如今探圣之位,可是他从没遇到过如此离奇之事! “包兄?” 甚少看到包拯这般模样,狄仁杰轻声地问道。 包拯将账腮递给他,示意他看上面的字迹。 字迹入眼,狄仁杰亦呆住,惊道: “怎么这个笔迹与..” 狄仁杰乃是六扇门的智囊,见多识广不提,与包拯合作多年,默契非常。 见包拯摇头,便立刻止住了话,立刻问白展堂道: “此账册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甄士隐把账册托给他女儿甄玉秀保管,是她告诉我们账册所在。” “如此说来,这账册确实是甄士隐的?” “不错。” 包拯指着桌面: 白展堂取来的账册,和以前一直收到的江南密报摆在了一起,字迹竟然一模一样! “这么说,原来一直以来,给我们提供江南贪没消息的人,就是甄士隐!可是怎么会是他!?” 狄仁杰也是一时间大为不解,疑惑道: “他自己也牵涉其中了啊。” 包拯点头: “对,他自己密报自己贪没,而且为此送了一条命,这究竟是为哪般呢?” 第九十六章:再见杀手蓝田镇 方白羽、佟湘玉一行人,走了五六日,这天到了黄昏时分,方至蓝田镇,距离长安已是不远。 虽然有李思文在,可以叩开城门,直奔长安城内,但因怕夜里赶路平白再生出意外来,众人遂决定,在蓝田镇先住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入长安不迟。 蓝田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全镇上也只有一家客栈。 张本煜等人别无选择,只得进了客栈,随意点了几个菜。 张本煜在家中便甚为讲究,此番出门,虽然已事事从简,但还是催促着佟湘玉,将店小二摆放好的碗筷拿去再洗一番。 “顺便连我的这份也一起洗了吧。” 李思文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朝佟湘玉的方向一推,笑道。 佟湘玉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甄玉秀起身道: “我同你一起去吧。” 店小二耳朵尖,立刻听出她一口吴侬软语甚是温柔,转身奇道: “姑娘您可是从姑苏来的?” 佟湘玉还未来得及阻止,甄玉秀已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 “是啊。” “这可就巧了,有人在此地等了姑娘两日,说是姑娘的亲戚,一再叮嘱我定要留意。” “我亲戚?” 甄玉秀不解,她是有些亲戚,但是多在扬州,怎得在长安城脚下还能遇到自己的亲戚..。 “姑娘等着啊,我这就把人给你叫来。” 店小二说罢便往楼上去。 甄玉秀莫明其妙地转头望向佟湘玉。 佟湘玉皱眉道: “难道是白展堂已到了六扇门,然后特地派人来此地接我们?” 方白羽道: “我看还是防着些好。” 众人心中都是疑虑重重。 正在这时,果然有三人自楼上下来,看见甄玉秀等人,朗声笑道: “门主都问了好几次,总算把你们等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是六扇门派你们来的?” 甄玉秀终是涉世未深,听他们如此说,便喜道。 方白羽上前一步,打量一下三人,故意装着听不懂道: “我们不过是过路的商客,又没犯什么法,六扇门找我们要做什么?” “在我们面前几位就不必再装了。这案子包大人压了那么多日,已经有些压不住,就怕你们在路上出意外,几位还是快快随我们进京吧。” 方白羽闻言,迟疑地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不动弹,狐疑地打量着面前三人,皆是提跨怂肩,一看就是武艺不凡,莫不是当真为六扇门前来的接应? “既然是包大人派人来接我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张本煜起身,淡淡道: “有人护送,终归还是安全些。” 他见来人已然识破自己一行的身份,瞒是瞒不下去了,索性不再遮遮掩掩, “不知三位是哪位副使的手下,王朝王兄或者马汉马兄?” “王朝王副使的手下。” 三人答道。 张本煜便让佟湘玉拿着包袱,边点头边不在意道: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对了,上个月,王兄脸上起了疹子,现在可好些了?” 他闲闲而说,神态放松,仿佛不过是闲话家常一样。 “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我还特意给他,自姑苏带了些抹脸的药膏,看来多半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转向佟湘玉,道: “小七,马车还在后院拴着呢,既然晚上也不住了,你和阿朱把包袱搬上车,再把马车牵到前面来。” 佟湘玉垂头应了,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不小心将包袱掉下一个。 她又唤甄玉秀道: “你替我拿着,这包袱沉。’ “哦。” 甄玉秀拾起包袱,跟着佟湘玉往后走。 那三人,看她两个施施然就要这么走了,急道: “慢着,你们不能走!” 这一叫不打紧,佟湘玉索性连包袱也不要了,拉起甄玉秀就往外跑! 而张本煜则抄起手边筷子,朝三人出声的方向疾射出去,同时抽出怀中竹笛,打了个抬手望月式,意思是几位请了! 方白羽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边宫阙出窍立刻直取左首出那头配玉簪之人,一边推开李思文大喊道: “快走!”。 趁那三人被张本煜和方白羽拦住,李思文追着佟湘玉她们,到了后院。 “怎么回事?” 甄玉秀尚未明白过来。 “里面那几人根本不是六扇门派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本就有些疑心,二哥方才又试过他们,我们连王超的都没见过,哪里有什么起疹子的说法,都是编的!” 佟湘玉手脚麻利地套好车,见跟上来的李思文,将缰绳交与他手中,急道: “你们快走!我去帮二哥他们!” 第九十七章:金蝉脱壳亡命奔 李思文有话欲说,刚想唤住她,她却已经又冲了回去。 前堂处,碧青的竹笛,幻化为一抹飞快的青影,张本煜与二人缠斗不休。 那三人皆是高手,出手又甚是狠辣。 方白羽更是不济,他不过是二流的功夫,战斗经验更是极少,虽独自面对一人却是独木难支,摇摇欲坠。 幸而他有拷贝瞳术,才免得败落的太快,但是想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了。 而张本煜的功夫虽然不弱,可他常年居于唐门中,平素只是与师兄弟切磋,临敌经验尚浅。 此时他同时对付两人,牢牢地拦住通往后院的去路,此处空间狭小,不免有些吃力,时候一长,怕是也要落于下风。 “二哥方弟,我来帮你们!” 佟湘玉出现在他身后,抽出腰间的紫薇软剑,飞花一般接连刺出二十多剑,银芒暴绽,如同水浆,将那两个人又逼回了大堂之中。 有佟湘玉地加入,顿时战局变得明朗起来! 那三人不过是一流的实力,张本煜独斗二人尚且不弱,此刻有佟湘玉地加入,自然是完全占据了上风。 只等张本煜解决了其中的一人,便可以立刻抽身。 方白羽和佟湘玉合伙缠住一个,剩下一个交个张本煜,基本胜负已定了! 不过这些也不过是局面上的分析,真刀实枪地打斗,变数太多! 况且这暗地里是否还有更多人埋伏,或者是否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都是两说。 一时半会,杀不了眼前这几个人,纠缠下去更是毫无意义,他们最核心的任务是保证甄玉秀和晋王的安全! 几人心中着急走出去的甄玉秀两人,不欲与他们纠缠,可一时又不便脱身,相互间交换了眼神,连下厉害杀招。 终究是方白羽武功低了些,尽管他已经使出了炉火纯青级的夏雨剑法,可是很快便被玉簪人摸清了招式路数。 趁着方白羽招式用老之时,玉簪人瞅准一个角度,一掌拍在了方白羽的胸口上! 方白羽顿时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玉簪人马上便找了个空隙,跃出房中。 不出片刻,他已又回来,怒道: “跑了!快追!” 就在此时! 客栈大门外,“笃笃笃笃”的马蹄声响,正是李思文驾着马车经过.. 倒不是他故意驾车来显摆,而是这个小镇实在太小,小得只有一条路! 他驾着马车从后院出去,结果还得绕到前面来! 佟湘玉瞥见马车,急得要命! 她急,李思文也急! 李思文和甄玉秀都不会功夫,被一个杀手追上就得出事! 趁着张本煜牵制住那三人,她飞身掠上马车,抢过李思文手上的缰绳,用力一打马臀,马匹吃疼,嘶的一声发足往前狂奔! 客栈里,此时张本煜所处位置临近后院门,却是在内,已然无法守住前门口。 顿时两名杀手脱身而出,追着马车去了,仅仅留下一人与张本煜缠斗。 仅余一人,又岂会是张本煜的对手? 加上张本煜打了一阵子,愈加顺手不说,对周围的物件,也都有了印象,不会在出手之际撞到桌椅。 于是,不过短短二十多招,杀手已是险象环生。 方白羽暂时稳住了内伤,见两人追了出去,却只有佟湘玉一人前往,顿时心中大急! 却又一时用不得内力,只能使了个“投标枪”,用力将手中宫阙向那人后背射出。 那人听到背后有响动,立刻分了神,虽然反手一剑击飞了宫阙,却被张本煜的竹笛点中死门穴道,动弹不得。 张本煜正待出门,追着马车的方向而去,却听见后院中一声怯生生的声音道: “张本煜大侠,我在这里。” 脚步骤然停住,他回首朝向声音的方向,惊讶道: “你不在马车上!?” “嗯。” 甄玉秀快步走过来,惊魂未定地说道: “晋王殿下将我藏在草料堆里,说他驾着马车,去引开那些杀手。” 张本煜已然明白,这确是个好主意! 没想到堂堂晋王,竟然有此等魄力! “后院里头,可还有马?” 张本煜忙问道。 “有。” “走!” 他牵了后院的马匹,自己上马后再将甄玉秀也拉上马来。 “你且在此疗伤,看住那个杀手,说不定可以审问出什么来!” 张本煜向方白羽交代一声,便抱着甄玉秀上了马。 马儿长啸一声,冲出镇子,朝长安城奔去! 他们走的,正是与晋王相反的方向! “佟姑娘和晋王他们怎么办?杀手追着他们去了!” 甄玉秀急问道。 “他们要杀的人是你,见你不在车上,自然不会有兴趣在他们身上耽搁工夫。” 这点张本煜从刚才的打斗中便可感觉得出,故而并不太担心。 只是一路行来,不知不觉间甄玉秀已将佟湘玉他们,视为极好的伙伴,甄玉秀实在不愿因为自己,而害佟湘玉出事。 听他如此说,她悄然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 马背颠簸,几乎每一下,她的后背都要碰到身后..那人的胸膛。 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对她而言还是平生头一遭。 而张本煜的手,因要握住缰绳,故而不得不从她腰际上圈着,便如同抱着她一般。 虽说是情况特殊,可她还是觉得极不自在。 自马蹄离开石板路起,张本煜便无法分辨方向了,他虽然有气机感应的法门,可是辨认方向却很困难。 张本煜把缰绳交到甄玉秀手里道: “我看不见路,你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骑过马。” 她战战兢兢地握着缰绳,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往左拐就扯左边,往右拐就扯右边。” 此时的马儿还在快速奔跑当中,她试了一下,力气太小,马儿根本没反应。 遂用力扯了下,却又用力过猛,马匹停下脚步,几乎立了起来,差点把两人都甩了下去。 “你..” 张本煜气得说不出话来,把她的手打掉,自己复握回缰绳,道: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到要转弯的地方,你说一声。” “哦。” 甄玉秀小声道,随即仔细盯着路。 “往左一点,一点点就行..” 失去了视力,真是个麻烦。 张本煜微颦起眉,胯下马儿蹄足翻飞,一路驰入夜色,直奔长安城门而去.. 另一边,方白羽追分夺秒,努力疗伤。 而佟湘玉,驾着马车,亡命狂奔! 第九十八章:河水湍急柳卿诗 “丫头,你上来做什么!” 马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李思文一面紧攥着车辕,一面怒问佟湘玉。 他本想独自把杀手引开,哪里想到佟湘玉竟然会跳上车来! 佟湘玉方才抽空,往马车内望了一眼,便已知道白盈玉不在车中,立时明白了李思文的用意。 她连连叱马,回嚷道: “韩大奶妈交代再三,我可不敢让你有事!” 李思文暗骂一声,回头望去。 只见马车后五六丈远处,杀手施展轻功,正自紧追不舍,其中一人,还边追边挽弓搭箭.. “当心,有箭!” 他朝佟湘玉大喊。 佟湘玉猛地一扯缰绳,马匹往右疾转,射来的箭皆钉在马车的壁上。 “连本王都敢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思文怒气冲冲,边道: “你快下车,我来对付他们!” 佟湘玉边驭车边回望,压根不理他: “你坐稳就行!” 话音未落,又是猛地一扯缰绳,马匹往左疾转,避开射来的箭。 杀手正在逐渐逼近,李思文愈发焦急,道: “这样不行!” “你会水么?” 佟湘玉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 “会一点。” “那就好!” 不远处便有条河! 佟湘玉寻思着,在陆上怕是逃不过了,到了水里,尚有几分机会。 关键时候,还是水遁讲究! 李思文也看见了那条河,顿时明白佟湘玉的意思。 马车朝河疾冲,殊不料将到之际,后面接连的几箭,全都射在马匹身上! 老瘦马吃痛立起,长嘶一声,继而屈膝栽倒。 鲜血兀自“咕噜咕噜”从马儿的身体里往外冒出,它挣扎着还想要再次站起来,继续奔跑,但是身体的力气却一点点的抽空,它看了一眼两个人类,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甘心.. 就只能到这里了.. 尽管心疼,可是眼下,却不是怜惜马儿的时候,佟湘玉跳下车,攥紧李思文的手便往前跑。 只听见身后利箭破空之声,而面前..河水湍急.. 李思文虽说会水,可见了这样的河水,不禁也是一阵发慌。 佟湘玉毫不犹豫,一脚把他踹了下去,然后自己紧跟着跳入水中! ... 这几日来。 包拯都在细细查阅那三本账册,连每日的饭菜,都是命人端至抚贤楼书房中,草草用过。 白展堂则被副门主狄仁杰勒令不得下地,只许躺在床上静养。 幸而,这几日六扇门内并无大事,他遂老老实实地依命养伤。 韩商严一连几日,都到城外等候李思文,可惜始终,不见他们一行的身影。 到第四日京华上灯时候。 韩商严再一次郁郁而归,思量再三,他缓步走向六扇门内白展堂的住所。 灯盏温暖,摇曳橘黄。 白展堂正半靠在床榻上,手边一本词集,书页崭新,显然并不常翻看: “韩兄请坐,恕我失礼,不能..” 白展堂见是韩商严来了,用胳膊撑着身子,打起精神。 “你我兄弟,不讲这些虚礼。” 韩商严自在地坐下,又自己斟了茶,待看清了白展堂手边的词集,不由失笑道: “柳河东,就是那位奉旨填诗的柳宗元吧。你怎么会看起他的诗来?” 白展堂有些涩然,淡淡一笑道: “这几日闲来无事,随意翻翻。” 其实此诗集,是他特意找狄仁杰借来的,只说是养伤无趣,打发时间之用。 韩商严心中有事,也不多计较,饮罢茶水,正色道: “今日已是第四日,按理说,晋王他们也该到京了,会不会是路上..” 他没再往下说,不吉利的话,他不愿说出口。 白展堂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几日来,同样的念头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尽管他竭力想摒弃这念头,将心思挪开。 但见日升日落,已是三个昼夜过去,却始终没有传来他们的消息,他又如何能够安心。 再如何耽搁,最迟明日也该到京城了! 若是明日.. 白展堂暗自深吸口气—— 那么多半就是出事了。 见他沉默不语,韩商严不由有些焦躁,慎恼道: “早知当日,我就不该离开宁王殿下。” 白展堂正欲启口,外间传来马汉的大嗓门,急匆匆的喊道: “白大哥!白大哥!” 听马汉的语气不同往日,白展堂直起身来,眼睛紧盯着走进门来的马汉—— “白大哥,外头来了位姑娘,说自己是甄士隐的女儿……” 韩商严从椅子上跳起来,喜出望外道: “总算到了!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一把揪住马汉,问道: “晋王可也在外头?” 马汉摇头: “倒是有位公子和她在一起,不过应该不是晋王,那位公子,似乎双目失明。” 双目失明? 白展堂一怔,莫非是张本煜,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赶忙问道: “佟姑娘呢?方捕快呢?” 第九十九章:王朝马汉皆出动 马汉复摇头: “也没瞧见其他人呢。” 莫非他们失散了? 白展堂心中焦急,取过榻边外袍,挣扎着下了地。 马汉赶忙上前阻止: “白大哥,莫忘了,狄大人不许你下床的。” “没事,我的腿已经好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 马汉还欲劝阻,却见白展堂已披上外袍,蹒跚地朝外走去,只好快步跟上。 韩商严紧随其后。 外堂,一位弱质纤纤、苍白憔悴的女子,正坐着歇息。 身边一名男子倚桌而立,面露不耐。 正是甄玉秀与张本煜二人! “白大人!” 白展堂一进门,甄玉秀忙站起身来,看见了他,似乎立刻定心不少。 白展堂尚未开口,韩商严已急急问道: “晋王呢?他不是同你一起么?” 闻言,张本煜转过脸,朝着白展堂。 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缓缓道: “这么说..小七还没到么?” “究竟出什么事了?” 白展堂沉声问道。 甄玉秀咬咬嘴唇道: “我们在城郊的蓝田镇撞上了杀手,被冲散了,他们会不会..” 张本煜半晌不语,忽而抬脚就往外走,甄玉秀忙拉住他,急道: “张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小七,可你眼睛不便,如何找她,再说城门已关..” 她话未说完,张本煜就用力甩开她的手,却又有另一人用力拽住他。 “张兄且慢,我与你同去。” 是白展堂的声音。 白展堂又转头,沉声叮嘱道道: “王朝、马汉,劳请二位各带两队捕快,随我出城。” “好。” 王朝、马汉抱拳领命而去。 “我也和你们同去!” 韩商严提剑上前,皱眉道: “如此说来,晋王是和小七在一起?” “应该是的。” 甄玉秀颦眉回忆当时情形, “我记得晋王想引开他们,驾着马车冲出去了,佟湘玉姑娘为了保护他也跳上了马车。” 韩商严忍不住叹息: 晋王啊晋王,何时才能改了这莽撞的性子。 “那方弟如何了?” 白展堂赶忙又问道。 “他受了些内伤,我们出来时,他仍在客栈,却是没有什么危险。” 张本煜说道。 “我也和你们去。” 甄玉秀轻声道。 “不可!” 白展堂断然否决道: “此番一路所出现的杀手,多半是冲着你来的,案子了结之前,你万万不可擅离开六扇门。六扇门高手无数,谅解忧阁再行事乖张,也不敢擅闯此地!” 月明星稀,白展堂一行出了长安东城门。 不同于白日,此刻往蓝田镇方向去的路甚是僻静。 马匹过处,寒鸦起落,远远犹见,几点磷火。 往前行了近两里,也没发现李思文和佟湘玉的踪影。 白展堂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半蹲在地上,细细查看地上的车辙。 可是无奈此路是进出京城的要道,日间不知有多少车马行过,车辙马蹄多不胜数,根本分辨不清。 白展堂略一沉吟,遂道: “我们分头行事,王朝你带人从此地往蓝田镇方向,搜索附近地区,马汉随我前往蓝田镇。韩兄、张兄,你们..” “我随王朝在附近搜索。” 韩商严飞快道。 他自觉既然是在蓝田镇遇袭,那么此时,李思文不太可能还在蓝田镇,应该是在进城的路上。 张本煜一扯缰绳,淡淡道: “回蓝田镇,也许能找到线索。” 意思自然是随同白展堂回蓝田镇。 白展堂不再多言,上马策缰,往蓝田镇而去。 蓝田镇本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镇子,全镇人加起来也超不过百人,所以虽是京城脚下,镇上却仅设了两名捕快。 此时这两名捕快也正自烦恼: 日落时分镇上的客栈那场混乱,他们正犹豫着,是否应该立刻上报。 白展堂的突然到来,吓了他们一跳。 这位神捕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是玉猫白展堂有话想问自己,两人连忙穿戴整齐,到白展堂面前回话。 “那三名外乡人,是两日前到的镇上,许了客栈老板七日的房钱,还让他留意,有没有操姑苏口音的姑娘经过,说是在等亲戚,哪里想得到,他们是想杀人!今天日落时分,果然就来了几位客官,其中一位就是这位公子..” 捕快说着,方白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受了内伤,调息至现在才算是缓和了许多。 “方弟,你没事便好。” 见是方白羽,白展堂高兴道,寻得一个就少一份担心。 “白大哥,那杀手咬舌自尽了。” 方白羽从杀手身上搜了半天,啥也没捞着不说,那杀手居然拼尽内力,解开了一丝穴道,咬舌自杀了。 “无妨,那人不过是个杀手,估计也审问不出什么的。” 白展堂道。 两位捕快继续说道: “我们听见了响动,便来到客栈查看情况,见这位公子正在打坐疗伤..” 他们话还没说完,张本煜很不耐烦地打断老捕快道: “这些事情,就不用再啰唆了,你就说,看没看见那位驾着马车前来此镇的姑娘!后来又如何了!” 第一百章:渭水河边难抉择 “那位姑娘...” 那老捕快想了想,摇摇头说道: “...再没瞧见。后来看见两个杀手追着马车出去,我们也跟着追了过去,到了渭水河边,看见马车翻倒在地,里面的人都没了,杀手也不见了。” “渭水河边!” 白展堂与张本煜闻言,心中才觉稍宽些。 佟湘玉的水性极好,若是她跃入水中,杀手多半估计拿她没法。 可..若是无事,为何不见她回长安呢? ...... 待他们来到了河边。 残破的马车,静静躺在距离河水不到一丈远的芦苇丛中。 白展堂伏下身子,细看马车,微颦起眉思索道: 马车已有好几处破损,想是被附近的村民拆回家当柴烧了,从剩下的残骸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 再看地上脚印,虽然被村民踩踏过,但仍旧能隐约分辨出,有两人是往河边去的。 白展堂细辨脚印深浅,他暗松一口气,那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 白展堂复站起身来,命大家散开,包括蓝田镇的两名捕快在内,分段沿着河边去寻找佟湘玉和李思文两人。 “张兄..” 顾及张本煜双目不便,自然无法独自找寻,白展堂想请他先回镇上。 却见张本煜从怀中掏出一支碧青竹笛,凑到唇边试了试音。 “小七..认得这笛声,若她在附近,应会循声而来。” 张本煜道。 白展堂注视他片刻,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仍旧拱手施礼,才转身离去.. 身后笛声响起。 清扬悠远,较之寻常笛声更具穿透力,显然是张本煜运起内力吹奏。 ...好饿啊... ...快撑不住了... 月光惨白,有一只手扒在岸边礁石上。 那手指费劲地紧紧抠住石缝,因为太久,从指尖,到臂膀都已僵硬。 佟湘玉几乎觉得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了。 她的大半个身子,还浸在河水中,冻得牙齿直打抖,。 并不算很糟糕,比这更糟糕的是,死死钉在她右肩上的那枚短箭! 因为这枚箭,恰好压迫住她右手的血脉,令右手根本动不了,连挪一个手指头,都难如登天。 若是右手能动,她就能爬上岸了。 可现在,她只能靠左手扒住石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地在水里泡着。 一阵风过,挟来几个零散的笛音,恍恍惚惚... 又是一阵风过,笛音似曾相识... 佟湘玉本已半闭的双目—— 骤然睁开!! 是二哥的笛声! “二哥!我在这里!在这里啊!” 她试着大声呼喊。 却无奈重伤在身,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懊恼地皱了皱眉,她试着..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气,刚想大喊。 正好一个浪,没头没脑地打过来,硬是吃了河口水进去,顿时狂咳起来。 这次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几乎耗掉了她所有的气力。 身体震动,已经使抠住石缝的手指逐渐松开.. 忽然! 有人一把擒住她,气力之大,直接将她,自水中拽上了岸。 白展堂看着她,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 所幸,她还有口气,还算活着。 “白..大人..” 虽然虚弱,佟湘玉仍笑道: “我..就知道..福大命大..定死不了。” 他顾不上与她说话,半跪在地上,目光落在她右肩上的那枚黑箭上。 再往下,借着月光,她的右手手掌,呈现淡淡青紫,显是血脉不通所致。 “你的手是不是动不了?” 白展堂的脸色微变,顿时明白,她为何久久无法上岸。 “这箭..” 她点点头。 他暗自深吸口气,将她扶坐起来,连点了几处穴道,护住她的心脉,心中只盼还来得及! 佟湘玉的身体虽然虚弱,但反应还是极快,立时明白他想拔箭。 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身子连连往后挪,躲开白展堂,说话连贯异常: “我不拔箭,你别过来!” 白展堂扶住她不稳的身子,尽力平静道: “此箭压迫着你右手血脉,得立时拔出。” “不急,不急..” 她连忙道,本能地忌惮拔箭的痛楚道: “等回了六扇门再说。” 她还想往后退,却被白展堂牢牢按住。 他的眼神焦灼非常,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 那一瞬,佟湘玉有些怔住.. “再迟,你的手就废了!” 白展堂急道,他也不知现在拔箭,是否还来得及,也许她的手已然回天乏术。 “啊..” 佟湘玉恍然大悟,随即便是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口中却仍旧道: “可是,我连麻沸散都未用呢,此时拔箭会疼死的..” 怕拔箭,会疼,不拔箭,又怕手废掉。 两者之间,难以取舍,佟湘玉始终没法下决心,只知道要防着白展堂拨箭,下意识地往后乱扭。 第一百零一章:谁识生死韦道安 “好好好..我不拔箭,你莫乱动。” 白展堂看她挣扎时,伤口处鲜血不停渗出,心中不忍,只好先用缓兵之计, “这样吧,你且先歇歇,我们回六扇门后再请狄大人医治。” “要是来不及怎么办?” 佟湘玉泫然欲泣,眼神中露出惊慌之色,道: “我以后还要闯荡江湖呢,我可不要当独臂女侠。” 难为她这当口上,还有工夫想着闯荡江湖,白展堂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只得安慰她道: “公孙先生的医术超群,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听是听说过。” 佟湘玉仍是唉声叹气。 “不过我师父说,江湖传闻不能尽信,顶多信个三四成。” “......” 白展堂无奈道: “狄大人医治过我的伤,不也都好了么。” 他这么一说,佟湘玉更加失望: “难怪你身上,旧患一大堆,原来是他给治的。” 虽然口中与她东拉西扯,但白展堂的双目,并不曾稍离她肩上的黑箭。 他心里很清楚,多拖一刻她的手便多一份废掉的可能。 曾经那样活活泼泼的小七,他无法想象,她只剩下一条胳膊,会是什么模样。 他不能,绝对不能让她残废! 佟湘玉警惕地盯住他: “你是不是,想偷偷摸摸地,把箭拔出来?” 她的身子又开始往后挪。 “没有。” 白展堂挪开目光,淡淡道。 她怀疑地盯着他道: “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我何时骗过你。” 佟湘玉想了想,似乎自相识以来,他确是从未骗过自己,这才松懈下来。 前一刻还戒备着白展堂,这一刻他又成了救星。 她身上确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想都不想,就直接靠向白展堂肩上,游丝般地喘气。 佟湘玉的衣裳湿透,夜风吹在身上,无法自制地发起抖来: “...好冷。”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白展堂却似乎置若罔闻,只是轻轻道: “那日听你说,你喜欢柳河东的诗,有一首《韦道安》,你可还记得?” “记得..” “念给我听听,可好?” “道安本儒士,颇擅弓剑名。二十游...” 她有气无力道。 “有叟垂华缨。言我故刺史,失职还西京..后面呢?” 白展堂紧盯着那枚短箭,手悄无声息地往她背上挪去。 佟湘玉紧紧闭上眼睛,接着念道: “偶为群盗得,毫缕无馀赢……” 他的手,已然握住箭头,紧紧攥住! 声音却出奇地柔和: “货财足非吝,二女皆娉婷。苍黄见驱逐,谁识死与生。你念下去..” “便当此殒命,休复事晨征。一闻激高义,眦裂肝胆..” 她声音有些颤抖,已是微不可闻道: “挂弓问所往...超峥嵘。见盗寒涧阴,罗列方...” 几乎是与“方”字同时,白展堂颦眉用劲,飞快拔箭。 殷红的血,从伤口飙出! 溅到他的蓝衫之上,绽开! 佟湘玉闷哼,一头栽倒.. ...... 日近正午。 秋日的阳光,从窗外透入,带着些许暖意,落在坐于桌旁的人身上。 那人静静而坐,目光落在虚无缥缈之地,他身旁不远处的床榻上,有一人鼻息浅浅,正懒懒地想翻个身.. “哎哟!” 因翻身触动到伤口,佟湘玉痛呼出声,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待看清屋内的人,顿时欢喜地唤道: “二哥!” 张本煜走至床边,伸手轻按她的额头。 昨日里烧得吓人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他暗松口气,柔声道: “醒了就好,饿不饿?” “嗯。” 佟湘玉诧异地看了看四周,问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这里是六扇门。” 佟湘玉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龙去脉,大声气恼道: “哼,白展堂这臭猫,竟然骗我!他明明答应我不拔箭的,可是他居然乘我不注意..” “又胡说,若不是他及时将箭拔出,再迟得一时三刻,你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张本煜沉声责备她道: “等见了白展堂,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佟湘玉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师兄,只好蔫头耷脑道: “哦,我知道了。”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是方白羽,他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他见佟湘玉已醒,笑道: “总算是醒了,我这药煎得还算及时。” “谢谢方兄弟。” 佟湘玉感激的说道。 方白羽放下了托盘,上前用自己的手,抚了抚佟湘玉的额头,热度已退尽了: “湘玉姐,你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还真吓人啊!” 佟湘玉也呆了呆: “我睡了三天?” “是啊!发了两天的烧,硬灌了好几碗药,昨夜里,烧才算退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两情相愿口难开 “阿呆,这药都是你煎的么,谢谢了。” 都已经到了六扇门,佟湘玉却还没有改口,他越是叫“阿呆”越觉得顺口,索性便不改口了。 方白羽笑着说道: “湘玉姐你客气了,病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否则继续发烧下去,变成阿呆的就是你了。到时候,你是个真阿呆,我却是假的呢。” 方白羽放下药,见她要和自己拌嘴,忙又说道: “趁热把药喝了吧,我现在就去告诉白大哥你醒了,免得他担心。” 佟湘玉一听白展堂,就咬牙切齿,对方白羽的话也不计较了,道: “白大人!对了!他怎么不来瞧我?” 同时暗自心道: 肯定是那臭猫心虚,不敢来看自己了。 “白大人的腿伤反复复发,还未全愈,狄大人命他在床上静养。他前两日瞧了你好几回,今天午时还问起你呢。” 笑着说罢,方白羽转身出门去了,他的伤早就好了,看着白展堂和佟湘玉两个伤号,一个腿中箭,一个肩中箭,觉得好笑又心疼。 佟湘玉有些怔仲思量道: 原是他的腿伤还位好么.. 张本煜摸到桌上的药,端至她床边,将她扶起,柔声道: “吃药吧,小七。” “二哥,那天白展堂是带着伤去找我的么?” 佟湘玉低低问道。 “..对。” 张本煜迟疑片刻,如实道: “他确是带着伤,坚持去找晋王和你的。” 有意无意间,他加重了“晋王”二字。 闻言,佟湘玉不语,一口气把药全部喝完。 因为她心不在焉,几乎察觉不出药的苦涩,不若以前在家时,那般叫苦不迭。 如此异常,张本煜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对了,晋王呢?找到他没有?”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另一个人。 “找到了,在芦苇丛里。” “他没事吧?” “听说受了点凉,却是没什么大碍,皇上已经命人把他接入宫中调养了。” 佟湘玉长出口气,心有余悸道: “还好还好,总算全都,安然无恙。” ... 桌上的笺纸,墨痕初干,白展堂有些疲倦地搁下笔,轻轻捏了捏眉心,再细细整理好那一叠小楷,作为旁供。 此番南下所查之事,凡可为堂上呈词的东西,已尽数写下。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而他手边的药,早就凉透。 他不在意地端起,一饮而尽。 凉药,比热时还要苦上几分,涩苦久久地停留在舌根,徘徊不去。 灯火摇曳。 他略略舒展着身体,突听“啪”的一声,火中爆出一朵烛花,纤小璀璨,煞是好看,引得他浅浅一笑,起身关窗。 窗户将拢之际,却见不远处的桂花树后,似有人影晃动,白展堂定睛望去。 有一人蹑手蹑脚地,自月牙门缝溜进来。 月明风清,挂香浮动,树影从她的脸上移过,双眸晶亮若星。 来人正是佟湘玉。 这丫头,受了伤不好好歇着,跑出来做什么? 白展堂皱眉,正欲唤她,又见一人自月牙门缝进来,一把拦住佟湘玉的去路。 “二哥...” 佟湘玉做错事般地道。 张本煜语气不善: “整天胡闹,不好好养伤,乱跑什么?” “我想去看看白大人,也不知他的腿伤,好了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白展堂却听得分外清晰,不由怔住: 自己的伤还未好,怎么倒是惦着我。 “胡闹,有哪个姑娘家,三更半夜进男人房间的,快些回去。” 佟湘玉赔笑道: “你不是说,若非因为他,我的胳膊早就废了,要我去谢谢他么?” “我有让你大半夜地,来找人道谢么?” 张本煜似乎恼她狡辩,随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后者轻叫出声。 “那你也没说,应该挑什么时辰啊,再说现在,不过亥时初刻,也不算是大半夜。” 佟湘玉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委屈。 “还顶嘴!快回去歇着,养好伤我们也好早些上路。” 她要走? 白展堂闻言,未及多想,手已又推开窗扇... 佟湘玉闻声望来,顿时绽开笑容,抬脚欲奔向他,道: “白大人,我就猜你还没睡!” 张本煜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里,不惊不奇,伸手扶住佟湘玉,淡淡道: “急什么,慢慢走。” 白展堂披上外袍,将他们迎入房中。 佟湘玉不等坐下,就急急问道: “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 白展堂看她重伤初愈,虽然脸色苍白,却是笑意盈盈,显是精神不错。 “白大人,” 张本煜扶佟湘玉坐好,立在她身旁转向他道: “此番若非你当机立断,小七的胳膊必废,张某在此替她谢过。” “白展堂愧不敢当,佟姑娘也曾救过白某的性命,若说谢字,也应是白某来说。” 佟湘玉立时得意洋洋地看向张本煜道: “二哥,我说我救过白展堂吧,你还不信,这下可信了吧?” 张本煜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你的病还未好,应该好生歇息才是,夜晚风凉,不宜出门。” 白展堂关切道。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佟湘玉晃晃脑袋,满不在意的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我若归乡君可来 白展堂微笑道: “高烧才退,当心吹风,前两日里,还烧得直说胡话呢。” “我说胡话了?” 她眼睛一亮,很感兴趣地奇道: “我都说什么了?” “你...” 白展堂正欲开口,却被张本煜打断道: “白大人,不知我师弟唐三何日才能出狱?” “门主现下已着手审理此案,但因此牵涉过广,非短短几日就能了结,故而还需要多等些时日。到时案情水落石出,令师弟若是无罪,门主自会还他清白。” 张本煜点头,朝佟湘玉道: “这些时日,你正好养伤,待五弟出牢,我们再一同回去!” “哦...” 佟湘玉漫应。 闻言,白展堂沉默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道: “张兄,佟姑娘身为公门捕快,岂能擅离职守。” 张本煜平静道: “既然回去,自然是要辞去捕快一职的。” “辞去捕快?” 白展堂颦眉看向佟湘玉,眼中流露出询问的意思。 后者朝他嫣然一笑,不提辞职一事,只是没头脑地问道: “我回了西岭后,你可会来瞧我?” “..当真要回去么?” 白展堂心中一沉。 佟湘玉耸耸肩,朝他使了个眼色。 却悄悄用手指了指张本煜,示意她自己不敢违背师兄的意思。 “门主已经决定,破格将你招入六扇门中,委以重任,如今你却因师兄事毕,便一走了之,却是辜负几位大人的一番苦心了,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留守一事么。” 白展堂情急之下,言语中已有责备之意。 佟湘玉听得头越垂越低,心里也惭愧,自己不太仗义,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张本煜却冷冷道: “白大人此言差矣。小七年纪尚幼,又是女儿家,本就不该参与庙堂之事。此次她插手查案,也是因南阳府冤我五弟杀人。此事原就是官府之过,小七不得以而为之,怎谈得上辜负之说呢。” 听着,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佟湘玉又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 白展堂一时语塞。 他原就不是善辩之人,偏偏遇上了,永远都占理的张本煜,自然无法可施。 “此事..还应禀明门主才是。” 半晌,白展堂才憋出一句。 佟湘玉尚未开口,张本煜已经想都不想就道: “明日我自会亲自前去告之包大人。” 似有若无的桂香,从窗外渗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佟湘玉听见白展堂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很奇怪,她从未听过他,这般叹气,亦或者是,她从未留意过。 但此时此地的这声叹息,却听得她莫明其妙地,忧郁起来。 好像自己真的做了,对不住眼前此人的事情。 “二哥,其实...” 她吞吞吐吐道: “当捕快...也挺好玩的。” 张本煜寒下脸,沉声训斥道: “小七,回去睡觉!” “哦。” 她早就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佟湘玉无奈地乖乖起身,朝白展堂歉然地扮了个鬼脸,慢吞吞地回屋去。 张本煜却未走,侧耳听佟湘玉的脚步声已消失,确定她听不见,才转向白展堂,略一拱手道: “白大人,张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白大人答应。” “张兄请讲。” “小七在病中所说的胡话,切不可告诉她。” 白展堂怔住。 佟湘玉在床上辗转反侧、高烧不退时的模样,仿佛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内中详由,不便相告。” 似乎知道白展堂的疑惑,张本煜紧接着道: “还请白大人包涵。” 他口中仅说不便相告,却全因当白展堂为外人。 所谓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在他看来白展堂根本没必要知道此事。 白展堂如何能不明白,虽然关心,但他素性持重,自不会不识趣地刨根究底,只道: “张兄放心便是,白某自会慎言。” “多谢。” 张本煜拱手告辞。 “张兄留步。” 白展堂忙上前一步道: “佟姑娘聪慧机敏,若留在了六扇门中,定能相助包大人破解案情,为民伸冤,张兄不妨三思。” “破不破案,伸不伸冤,与我们山中之人,有何相干?” 张本煜连头都懒得回,说道: “天纲伦常,因果报应,自有佛祖慈悲,主持公道,我等碌碌庸人,怎敢插手?” 说罢,他出门而去。 白展堂立在当地,哭笑不得。 按张本煜的说法,岂非连法理皆可废。 他以前觉得佟湘玉的性格稀奇古怪,现在看到,张本煜如此,佟湘玉自小与他一起,长成那般性情,倒也不足为奇了。 灭了烛火,白展堂卧于榻上。 被衾及胸,听羲外间,风拂桂叶,心中郁郁,良久方才倦倦睡去。 ...... 一晃过了大半月,姑苏账本案的审理一事,已近尾声。 方白羽这半个月,在六扇门中,到处找人切磋武艺。 他武功见识成长极快,加上刻苦修炼内力,已经隐隐有突破二流,臻至准一流。 方白羽的拷贝瞳术在切磋中极其有用,诸如冷血、无情、追命、铁手等大探马,在不知不觉中许多功夫都被他学了去。 他们只道是方白羽是个武痴,开始还没觉得什么,渐渐的被拉着切磋的烦了,连忙向狄仁杰申请了任务,出去执行任务了。 方白羽见大探马都跑了,想了想,又开始拉着探马们切磋武艺,一时之间,六扇门中人人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怕他拉着切磋。 倒不是怕他,他在六扇门,谁都打不过,但正是因为他谁都打不过,大家才觉得苦恼,就怕下手重了把他打着哪里了。 佟湘玉和白展堂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佟湘玉和张本煜一直想去牢中探望唐三。 唐三早在二十多天前包拯接手此案开始,就已经从南阳押来了六扇门。 可是无奈,与本案有牵扯的人,一律不准被探视,佟湘玉在牢门口与张龙磨了半日嘴皮子,最终还是针劝而返。 第一百零四章:姑苏账本告一段 姑苏织造账本一案,审理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当口。 目前各种证据,皆指向当朝三司使雷佳音—— 乃是此案的背后主使人! 包拯上书皇帝,弹劾雷佳音。 更指出,当下正是国家用命之际,西征北战之时,继续任用雷佳音这等贪婪庸人才,后果不堪设想。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李渊虹见状,为求息事宁人,只好任命雷佳音为延安节度使。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投案自首,自认是杀害甄士隐的凶手,说是只为图财,失手才害的姓名。 包拯虽然猜出,此人定是雷佳音安排的替死鬼,目的是想尽快了结甄士隐的命案。 怎奈却找不出其他证据,无法指证雷佳音才是真凶。 虽然雷佳音已被贬官,但包拯仍不依不饶,再次弹劾雷佳音! 李渊虹气恼包拯,雷佳音毕竟是岳丈,便固执道: “节度使只是粗官,又有何妨?” 包拯不卑不亢回道: “节度使为地方军事长官,太宗、高宗皆曾为之,恐非粗官!” 李渊虹无奈,暂时打消念头。 却又封了雷佳音为幽州渔阳诸曹参军。 包拯第三次上奏,渔阳战事吃紧,半点马虎不得,要求让雷佳音出守崖州陵水,且终生不得回京供职,更不得担任使相! 李渊虹终是无可奈何,遂从了他,此事才算暂时完了。 一时案子审理完毕,包拯因屡屡弹劾雷佳音,于朝野间,继“包黑炭”又得一绰号“包劾弹”。 佟湘玉在外堂听李思文说起这一绰号时,笑得前仰后合。 她从未想到,堂堂探圣,从一品大员居然有这么多有趣的绰号。 这些日子以来,因知皇兄心烦意乱,李思文一直留在宫中,顺便也替包拯敲敲边鼓,打点一番。 待诸事尘埃落定之后,他才溜出宫来,首先便来瞧佟湘玉。 “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他瞧着佟湘玉笑罢,微微喘气,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由问道。 “那当然,这点小伤,根本不在话下。” 李思文又复看了她两眼。 那日他与佟湘玉被杀手逼得急了,跳入渭水,两人失散。 他精疲力竭地上岸后,昏死在河边的芦苇丛中,万万没想到,佟湘玉竟然受了如此重伤。 回宫后,他曾特地派了太医,到六扇门中为佟湘玉诊治。 太医归后回禀,狄大人早已对症下药,伤者无碍,他方才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李思文笑道: “我在皇兄面前,替你和方白羽美言了几句,皇兄打算钦点你们,当六扇门的探马,你们都可以在京城任职了。” “探马?” 佟湘玉丝毫没有李思文期待中的惊喜,反而是一副懊恼的样子, “我要回西岭唐门了..连捕快都不当,哪里还能当探马呢。” 李思文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问道: “你要回西岭?” “嗯,我二哥说,最迟后日便回去了。” 佟湘玉也很无奈,抬头正看见白展堂进来,面色凝重,似有烦心之事。 见李思文在此,白展堂拱手施礼道: “白展堂参见晋王殿下。” “怎么?前面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思文奇道。 他知道前面六扇门正殿之上,包拯正审判相关犯案官员。 扬州大大小小,以甄士隐为首的九名官员,皆被革职抄家,却是罪有应得,只是白展堂如此表情,倒是有些奇怪。 “没什么事..” 白展堂淡淡一笑。 “不知包大人审得如何了?” “除了前任国师,也就是你大哥李长安,其他皆已服罪。” 李思文冷冷哼了一声道: “我这王兄还真挺硬的。” 白展堂颦眉不解道: “奇怪的是,看他说话的模样,倒真不像在撒谎,而且他已经退出朝堂多年,明王府势力不小,而且甚是富裕,按理不应趟这次浑水才对。” “有钱人,是不会嫌银子少的。” 佟湘玉不在意道: “再说了,甄士隐的账册里,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么?” 白展堂点头道: “不错,而且他的家中也确实搜出账册上所注的部分物件,强弩劲弓等等。” “人证物证确凿,他还不认罪?” 佟湘玉奇道。 “难就难在这里。明王府本就走开府置官,建立军队的权利。” 佟湘玉不服气的说道: “哼!想来那私挖矿藏定也是他的命令呢,江陵那矿藏虽然不大,但是所得铁矿,装备一只军队绰绰有余的!说不定他是想要谋反呢!” 李思文皱着眉头说道: “我朝乃是府兵制,我大哥装备府兵,并无差错,倒是私挖矿藏却是重罪,若要他伏法,恐怕还是要以此来定罪。” 白展堂摇着头说道: “他说这些兵器皆是甄士隐私下赠予,他本不想收下,可是考虑到终究是军中物资,若是落了旁处,恐怕不利于李家江山,所以才收下了。按他所说,倒像是甄士隐故意陷害他,存心拖他下水。” “难道甄士隐和他有仇?” 佟湘玉皱眉回想: “这不应该啊。” 白展堂摇摇头: “不知道,门主也十分头疼,眼下却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正明王与私挖矿藏有关,也只好打算奏请圣上裁断。” 佟湘玉探究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一人,忙问道: “对了甄小姐呢?她家被抄了,那她怎么办?” 白展堂正是因此事烦恼。 关于甄玉秀的发落。 他曾向门主求情,但包拯亦是依律例行事,又岂会因人情而枉法。 况且甄玉秀本应充当官妓,但念她肯当堂为供,方才罪减一等,从轻发落。 见白展堂不答,佟湘玉异想天开道: “她无家可归,若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和我,一道回西岭中去。” 一路与甄玉秀同行,又感念她交出账册,佟湘玉当然不忍心她凄苦无依。 第一百零五章:缘浅酒楼缘来浅 “她..被判发配边塞。” 白展堂缓缓道。 佟湘玉几乎立时便跳起来,气道: “包大人真是老糊涂了!她有功于此案,怎么反而被发配边塞呢!” “不得无理!” 白展堂轻喝住她道: “门主已经是从轻发落了,而且特别许她葬父之后再往边塞。” “可是,她随我们千里而来,一路艰辛,之后又当堂作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落个发配边塞的下场。” 李思文在一旁沉默不语,这..原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对于朝堂之事,佟湘玉向来不懂,此刻直气得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踱步。 怕她伤口裂开,李思文刚想唤她坐下,白展堂已经拉住她,硬是让她坐好,才道: “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个结果吗?” “她知道?” 佟湘玉大为吃惊。 可是,她明明知道她的结局,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白展堂点头道: “她是官家小姐,自然明白后果如何,也许发配边塞,已经比她原来所想的结果,要好很多了。” 佟湘玉大惑不解: “那她为何还要..” “..她是为了替父赎罪。” 白展堂低低道,心中亦是戚戚然。 沉默了半晌。 佟湘玉抬起头来,大声道: “无论如何,她是为了救我师兄才落得如此田地的,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白展堂轻叹口气道: “国有国法,法理难违,门主大人又何尝忍心..” 佟湘玉愣了愣,眼睛滴溜溜地转,朝李思文说道: “不如,你去向你皇兄求情,肯定可行!” 李思文连连摆手道: “这些日子,我皇兄被包黑炭烦得够呛,正一肚子气呢,六扇门的事,他理都不想理了。”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佟湘玉盯着脚尖发呆。 眼看日近正午,佟湘玉腹中饥饿,想了半日,也没想出好法子。 虽然可在半道上劫囚,但这终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之时,方才可用。 “你怎么还不回宫?” 她转头看向李思文,奇道: “这已到中午饭的时辰了。” 李思文不开心的说道: “怎么?我连六扇门的一顿饭都蹭不上?” 其实他也知道,佟湘玉并无赶他走的意思,不过是没心没肺地随口一问。 但是听在耳中,就是让他不舒服。 “你要在这里用饭,那就得去海棠楼。” 佟湘玉口中与李思文说话,眼睛却已瞄到白展堂身上,心思转了几转。 白展堂正好也欲去用饭,见李思文要留下,遂上前引道: “殿下这边请。” 李思文白了佟湘玉一眼,后者无知无觉,他只好忿忿迈步而行。 佟湘玉在后面扯扯白展堂衣袖,笑道: “臭猫,我请你吃饭,可好?” 不但白展堂愣住,连李思文也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向她。 “我请你去缘浅酒楼吃饭,可好?” 佟湘玉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 缘浅酒楼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酒楼,原来是甄士隐的财产同福客栈,现在已经换了东家。 新东家是个女人,人称酒中仙子,本命方苏橙,原来是徐州方家长孙方生的童养媳,盖因方生断绝了与方家的关系,方生父亲将她收为女儿,聊表相思。 没想到,这方苏橙竟然是个商业奇才,短短半年时间,收购多加客栈酒楼当铺,这缘浅酒楼便是其中的一家。 白展堂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 “你若想吃,我请你便是。” 他想到佟湘玉即将回西岭,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京城。 今日这顿饭,就算是自己为她饯行吧。 “不用,我有银子。” 李思文闲闲靠在门边: “缘浅酒楼可不便宜,你那点俸禄也只够喝口茶。” 佟湘玉掏出身上的几张银票,抖了抖道: “这些还不够吃顿饭么?回头我就兑银子去。” “你哪儿来那么多银票?” 李思文奇道。 “白大人给我的。” 佟湘玉笑容可掬道: “就是我们在扬州决定分开走的时候,后来一路上,都是花你的银子,所以这些银票就没使上。” 李思文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一路上让我使银子,然后用白展堂的银子请白展堂吃饭,你还真是..” 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词来形容,只好用眼神作为补充。 那眼神分明是说她奇葩! “白大人才不会像你,这么斤斤计较呢..走,我们顺道去叫上阿呆,他一定在庭院里头练剑呢。” 见白展堂嘴角含笑,佟湘玉不欲理会李思文,一把拉着白展堂就走。 李思文恼火地瞪着他们的背影,踌躇片刻,还是疾步追上: “等等我!我知道那里什么菜最好吃!” ...... 诗曰: 佩声凤池头,朝罢五色诏。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落叶街,是长安城最独特最美丽的街道,临永安渠而建。 河的这边,是繁华得不似人间的,长安西市。对岸,则是大家门阀的豪宅。 缘浅酒楼就是坐落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距离六扇门并不算远,经过了狮屠铁像寺和杜将军府,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自打那酒中仙子收购了同福客栈,似乎非常不满意这客栈的打扮,又在永安渠的另一侧,买下一栋。 将两栋楼修缮一番,又在两栋楼的二楼阳台处搭了一座廊桥,缘浅酒楼遂以得成。 方白羽看得起劲,这酒楼修的大气,看得让他觉得胸中开阔,好像那中冲脉有些松动的意思,一扫这几日阴霾,顿时觉得,偶尔出来到处看看也是别有一番好处。 缘浅酒楼,临水相对而建,以木廊相连,从外面望去,这座半空中的木廊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且描金镀银,显得很是气派! 店家见是晋王来了,忙不迭地将几人请上楼去,也不待他们开口,便安排了一间临栏可观河景的宽敞雅阁。 又恐天凉,店家小二特特取了羊皮褥子垫在椅上,再把凉果香茗摆齐,请他们稍待热菜,方才退出去。 佟湘玉见店家这般殷勤,朝李思文拍手笑道: “和你出来,果然妙哉!是不是我们吃完,他连银子都不要?” “你想得倒美。” 李思文白她一眼道: “非但银子不能少给,还得额外多给打赏,否则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你这晋王当来何用?” 佟湘玉连连摇头。 李思文气结,偏偏一时半刻又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何用,索性不语,只拿眼睛瞪她。 佟湘玉转头看白展堂静静而坐,眉尖微颦,垂目饮茶。 阳光洒落半身,光影流转之间,愈发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玉,她不禁看得呆住.. 将他二人映人眼帘,再回想起寒山寺中的情形,两幕相叠,李思文只觉微微不适,别开了脸。 倒是方白羽不避嫌,喝着桂花茶问道: “湘玉姐,你当真要回西岭去了?” 闻言,白展堂方抬目望向佟湘玉,正瞧见佟湘玉怔怔地看着自己。 “为何不能留下?” 白展堂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正是螃蟹应季时 佟湘玉很是为难地挠挠耳根说道: “其实,我当初答应做捕快就想着救了..” 她溜一眼白展堂,后者淡淡一笑。 他如何会不知呢。 她当初,一心只想着救出师兄,当捕快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她要走,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却不知为何觉得难过。 “我二哥又催着我回去,他最不喜欢与官府有往来了。” 佟湘玉愁眉苦脸道。 本来她也以为,官场之中尽,是些只会搜刮百姓、敛收财物的贪官污吏。 但这些日子以来,看包拯丝毫不畏李渊虹,不依不饶地弹劾雷佳音,素日里又勤勉公务、兢兢业业。 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着实钦佩;还有白展堂,像他这般的人,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的。 她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个好官,而且远远不仅于此.. 不忍看佟湘玉为难,白展堂轻叹口气,问道: “你何日动身?” “大概是后日,不过现在甄小姐落得如此处境,我可怎么能走?” 说到此事,佟湘玉立即想起请白展堂吃饭的原因,忙凑到他面前,十分认真问道: “包大人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白展堂被她问得一愣疑惑道: “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意儿?” “门主..” 白展堂想了半晌,才迟疑道: “门主好像喜欢下棋。” “下棋!” 佟湘玉闻言欢喜道, “我家中正好有一副和田玉围棋,不知道包大人会不会喜欢?” 和田玉围棋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可有。 白展堂原还不知佟湘玉的家中情况,只知道她乃唐门中人,听说她家中竞有如此值钱的物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白展堂不解道: “你想拿和田玉棋子送包大人做什么?” “求他放了甄小姐啊。” 佟湘玉想当然道。 “胡闹!” 白展堂厉声喝住她,语气已带着怒意, “你这是贿赂官员,门主岂是贪赃枉法之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 很少见到白展堂如此声色俱厉,佟湘玉被他这么一骂,顿时委屈不止,嘀咕道: “除非去劫狱,可我又打不过..” 白展堂心中一软道: “我会吩咐差役,路上多加照顾她,不会为难。明日甄士隐下葬,我们也可去帮她料理。” “我自会替她父亲,选一副上好的棺木。” 方白羽插口道。 “可她..还是会被发配边塞。” 佟湘玉咬咬嘴唇,问晋王道: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律法如铁,决不可违。” 李思文说道。 “你..” 佟湘玉气呼呼地将面前茶水一口饮尽,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盏茶工夫,店家流水般将菜肴送上来。 此时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 桌正中便是一道毛蟹,香味四溢,甚是诱人。 晋王嗜蟹,也不相让,自己先夹了一个,启了蟹盖,取出内中蟹肉蘸醋而食,吃得津津有味,这才连连让道: “蟹的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有蟹无酒,这可不成,再来一壶桂花酒方才对景。” 遂又唤来店家上酒。 见佟湘玉仍在气恼,白展堂无法,伸筷挟了一个毛蟹给她,柔声劝道: “你不妨尝尝,日后回了西岭,多半就吃不到了。” 佟湘玉本来心中忿忿,可听他柔声相劝,也不知怎么就气不起来了。 她低着头乖乖吃起蟹肉,顿觉满口芳香,确是极难得的美味。 “这个..怎么做的?” 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气恼之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蟹肉。 李思文得意道: “别小看了这道菜,做法可不一般,” 他瞥一眼佟湘玉,补充道, “就算你学会了做法也没用,连这小碟蘸蟹肉的醋都是特别酿制的,与一般陈醋不同。你若回了西岭,哪里还能吃到这般美味。” “唉,说得也是。” 佟湘玉愈发懊恼。 “京城里好吃的东西还多着呢。” 李思文循循善诱道: “你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佟湘玉夹着蟹肉叹气,半晌毅然决然地一口吃下,认真道: “那我今天..可得多吃一些。” 她转头看白展堂,目中尽是期盼: “你会来西岭瞧我么?” 白展堂一怔: “会..吧,若能得空。” 第一百零七章:青山不改江湖见 佟湘玉喜道: “到时候,你带些缘浅酒楼的蟹醋给我,可好?” 白展堂淡淡一笑,却不点头也不摇头。 方才随口应承,现下他心中已隐隐愧疚: 自己整日里公务繁忙,便是想去瞧她,也不知却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行。 若是随口答应她,却时时不去,岂非是辜负了她。 见他微笑,佟湘玉只当他答应了,随即却又想起甄玉秀,低低叹道: “甄小姐去了边塞,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去瞧她。” 她心中始终对甄玉秀心怀歉疚,觉是为了帮自己才会落得这般惨境。 白展堂、李思文、方白羽闻言,各自默然。 “对了白大哥..去边塞怎么走?” 方白羽饮口酒后,问白展堂。 白展堂想了想才道: “一般押解犯人出了长安城,往延安府,再经河内府,过汾水,黄河,至凉州地界。” “汾水,黄河..” 李思文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听说以前曾多有犯人跳了黄河,是真的么?” 白展堂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多看了他几眼,转而别开目光,佯装不在意道: “确有此事。船行至河中,有几个性子烈的趁着官差不留神,便投了水,倒也不算稀奇。” 投了水,也不算稀奇—— 佟湘玉立时福至心灵,两眼直爆火花。 再看他二人一问一答,仿若无事地闲聊,她心下生疑,扭头观察白展堂的模样。 后者神情泰然,自斟淡酒,浅浅而饮,并无异于平常之处。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犹豫着收回目光: 像白展堂这种只肯依法理行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暗示自己救甄玉秀的法子,何况,还是这等旁门左道的法子。 “那些人投了水,官府就不追究了?” 她讨好地又替白展堂斟了杯酒,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河水湍急,如何去追究,只好不了了之。” 白展堂心中暗道惭愧,面上却仍旧平平而叙,波澜不惊。 “那些人真是..真是太可怜了。” 看来此法可行,佟湘玉掩不住兴奋,虽已极力用哀伤的口气说话,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显而易见。 白展堂与李思文交换眼神,皆暗叹口气。 知道这丫头心无城府,竟是半分情绪都掩饰不住,幸而除了方白羽,再无旁人在场。 甄玉秀被押解往边塞两日后的清晨,张本煜等收拾好行装,向白展堂辞行后便从侧门而出,正遇上牵着马欲出门去的方白羽。 “你们要回去了?” 方白羽停下脚步,虽然内心不无遗憾,却还是朝他们笑道。 佟湘玉看见他,很开心的模样,笑吟吟地朝他点头: “方才我去找你辞行,可惜你不在,还好在这里遇上了。” 张本煜拱手施礼: “方兄弟,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小七的照顾,我们就此别过。” “张兄走好。” 佟湘玉也拱手还礼,唐三却是无言,只若有若无的笑看着他。 佟湘玉在一旁轻扯他的衣袖,粲然一笑: “阿呆,你莫忘了也要来西岭找我玩,你若来,我就做菜给你吃呢。” “湘玉姐..” 方白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叫我小七就好,以后我也不叫你方白羽了,就喊你阿呆,好不好?” 方白羽微微一笑: “虽然吃了点亏,倒也还好。” 虽然口中如此答道,但他却也不知这“以后”将会是何时,说罢之后,不由得心下也有怅然若失之感。 浑然不知方白羽所思所想,佟湘玉将包袱甩至背上,豪情万丈地拱手道: “阿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一路平安。” 方白羽亦是拱手,由衷祝福道。 粲然一笑,佟湘玉不再多言,转身随两位师兄离开了。 唐三在她的脑袋上轻敲一记: “什么青山绿水,哕哕唆唆的,小娃儿不学好!” “什么叫不学好,江湖中人都这么说话,这话我练了好久呢,总算派上用场了。” 佟湘玉得意道。 声音远远地,飘到某个地方。 屋檐上,目送他们离去的白展堂听了,唇角不由泛起笑意。 看着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拐过了街角,消失在视野中.. 白展堂深吸口气,方才离去。 第一百零八章:结束之时亦开始 转眼已过月余,方白羽整日练功,总算是突破了二流,到了准一流的行列。 加上他现在,博采六扇门百家之长,此时此刻即便是和一流高手过招,也是丝毫不逞多让。 “方弟武功进步神速,从你修炼童子功,到今天不过两个多月,就已经是准一流的内力,若是小七知道你用两个月便赶上了她,估计要气死了。” 这日早上,方白羽和白展堂在院子里练过剑切磋了一番,不由赞叹道。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是个练功的奇才呢,白大哥,想来假以时日,即便是门主则不是我对手吧。” 方白羽高兴说道。 “不可骄傲自满,须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 “我自然晓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敢怠慢。” “你能有此觉悟自然是好,不过想来,你现在的功夫和见识,差不多也要给你安排任务了吧。” “哈哈,求之不得呢,自从姑苏账本案之后我都没再参与过什么重要的案子了呢,再不找点事情做只怕是我这脑子都要生锈了。” 白展堂抹了抹汗,与方白羽同时收剑而立。 只见雪花飘落,细细小小的,绕在他们身周打着转.. 已经是冬天了,真快啊.. 白展堂想着,这是今年京城里的第一场雪吧。 雪粒子钻入衣领,冰凉冰凉的,他自嘲般地笑笑,也不掸开。道: “走,咱们回屋里喝口茶。” 两人遂提剑回屋,却见王朝正从不远处顶着雪走过来: “白兄方兄,我家里的说了,今日是小雪,让你们早点过来喝碗羊肉汤呢。” 王朝人还未到,已经喊过来了。 白展堂笑道: “替我多谢嫂夫人,我们稍后就过去。” 刚进王朝家的小院,混杂着香料味的羊肉汤香气扑鼻而来。 团团水雾在飘雪中散开,暖意沁人。马汉、张龙、赵虎早已在屋中。 见白展堂和方白羽到来,忙挪了挪,让他们落了座。 王嫂嫂手脚麻利地给各人端上汤碗,端得是好手艺—— 那羊肉汤色泽乳白,毫无膻味,上面撒了一把碧绿的葱花,香气四溢。 马汉性急,也顾不得烫,端起来就着碗便喝了一口,连连咂舌,只觉得鲜美无比。 取过汤勺,轻轻在汤中搅动,散去热气,看着碗中的葱花,白展堂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欢欢喜喜地往面中撒葱花的样子.. 不知现在的西岭,是否有雪? “白大人快喝,这羊肉汤就得趁热喝。” 嫂子又端上一大盘白馍,笑呵呵地看着正大快朵颐的众人,得意道: “这汤里头我加过白芷,还有杏仁,一点膻味都吃不出来吧。” “嫂子真是好手艺。” 方白羽抓了馍在手中,赞道。 张龙口中还未咽下,连声附和: “好吃..好吃!” 听他们连声称赞,嫂子笑了笑,才坐下来与他们一同喝起羊肉汤。 一时吃罢,谢过大嫂,出了王朝家,白展堂与方白羽信步往包拯的书房而来,正好遇上押送甄玉秀的差役回来了,在向包拯回禀经过后,退了出去。 包拯见方白进来,示意他们坐下,低沉道: “甄玉秀在黄河投了河。” 这原是他二人意料之中的事,但此刻他们也无法确定,是否真是佟湘玉做的手脚,又或许..甄玉秀真的投了河。 见包拯面色伤感,白展堂心中隐隐歉疚,含糊地劝道: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如此更好。” 包拯沉重地叹口气,目光落到桌上繁多的卷宗上,只有暂且收拾情绪,以政事为重。 昨日城南郊外一处别院失火,疑是有人纵火,白展堂心细,正好派他去调查此事。 至于方白羽则是另有安排,待白展堂领命,往城南郊外策马而行,包拯才向方白羽娓娓道来... ...... 郊外的雪,似乎下得比城里还要密些,纷纷扬扬,苍苍茫茫。 天寒地冻,路上行人稀稀落落,路边的茶水铺亦是生意冷清。 刚用过羊肉汤,腹中暖和,他暂不欲饮茶水,并不停留,策缰而过。 “老板,你的茶水里怎么不加点肉桂叶子啊...” 茶水铺里一个声音飘了过来。 白展堂猛地一下,勒住缰绳! “这个时节,要加点肉桂叶子才好喝呢。” 那声音,仍旧如记忆中那般快活。 仿佛能看见她说话时的样子,白展堂不由微微笑开,翻身下马,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牵着马缓缓走过去。 茶棚内,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正立在茶炉旁,偏着头瞧茶水冒着水泡.. 她余光瞥见有人过来,方抬起头,正正与白展堂目光相遇,顿时欢喜唤道: “白大哥。” 白展堂亦是欣喜莫名,颤抖着说道: “湘玉..” 【本卷完】 第一百零九章:个中诀窍做探马 “这么冷的天,你还去水里,小心不要冻着了。” 包拯一边整理卷宗,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正是在和方白羽说话。 “不打紧的门主,冬泳有助于身体健康呢。” 自打那次差点被淹死的事情发生后,方白羽便每日都要在修炼之余去水里头走两趟,都说事不过三,他这辈子都不要再体验被那种..窒息而死的感觉了。 “哈哈,年轻人活力真足,这样吧,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来做。” 包拯拿起一卷宗,看着方白羽道。 听到是有重要任务,方白羽马上来了劲头,欣喜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任务呢?” “你莫要心急,仔细听我说来。” 包拯语重心长的说道: “方白羽,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六扇门能人无数,却只有四大神捕有名有号,而绝大多数都不被世人所知么?” 这倒是引起了方白羽的好奇,他这段时间在六扇门里,碰了很多高手,很多甚至比白大哥的武功还要厉害许多,却籍籍无名,甚是奇怪,不由道: “愿闻其详。” 包拯点点头,说道: “六扇门乃能人许多,但是所办的事情皆是危险非常,更难免招惹仇家,就说这雷佳音,今日他知道是栽在了白展堂手里,可会放过他的?” 方白羽顿时有所感悟,难怪白大哥答应教我武功却要我答应他三个要求—— 其中一个不就是“他日我若被人杀了,你不许为我报仇,亦不许寻那仇家”。 包拯又说道: “探马虽然也是捕快,但是终究与捕快有所分别。相比这些日子你也有所发现了,探马不做巡街治安的事情,没有任务在身的时候,多是自由行动,只是我朝疆土二十四州,奇事玄案无数,若非需要养伤的时候,又怎么会得闲工夫呢...” 包拯的语气越来越低沉: “我掌管六扇门已经有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中,从我手中进来的探马算上你,共有三百七十一人...而我亲手埋在地里的有二百五十三个,这其中包括十三个御赐的神捕,八十二个大探马..” 方白羽心中一惊,他只粗一估算,这探马职业的死亡率居然高达七成! 如果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恐怕也只有缉毒组剿匪组可以与之相当!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中没有露出害怕,反而露出了一副敬佩和神往之色。 包拯看在眼中,不由的暗自点头。 他对每一个进来六扇门的人都会实情相告在六扇门任职的危险性,但是极少有方白羽这种反应。 他本来想若是方白羽害怕,就安排他做些危险系数较低的任务,比如张龙赵虎所做的那样的工作,但是现在看来,方白羽是完全合格的探马。 “我六扇门架构简单,除了一些后勤,主要是由探马组成,即便是我也是探马起家。探马之道讲究隐密,若是你凡要查一件事就亮出身份来,多是自找麻烦,至于展堂他们乃是我们六扇门的招牌,实话说他们这几年也替我吸引了不少人才来。” 方白羽心中顿时觉得好笑,可不是么,我就是被白大哥给带来的,“稀里糊涂”的就当了探马,原来六扇门玩的是这一手啊。 既要做事隐密,又要招牌名气! 搞出个四大神捕,想来那御前演武,皇帝御赐金牌也是门主一手促成的吧.. “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包拯看着方白羽有些出神,遂提点问道。 “明白,这意思就是要做卧底是吧,探马可以是个叫花子,可以是个贵公子,可以是个商人,也可以是个衙差,但是就是不能让被人知道了自己是个探马,是这个意思吧。” “哈哈哈,不错正是如此,这其中种种好处自是不必多说,最重要的是,隐藏真实身份,有利于避免杀手和仇家追杀。” 方白羽点头便是明白其中意思。 “你交给我的那两样东西,我已经看过了,姑苏织造账本案多半是与李长安脱不了关系,很有可能那雷佳音也不过是个台面上的主使,他才是真正的主谋。不过仅仅凭借着现在收集的证据,还不足以撼动明王,若要拿下他,必须要有至关重要的证据...况且,此事太过重大,三年前我与明王交过一次手,他的本事很大,此事我会再想办法,你暂时不要管,我要交给你一个适合你的任务。” 说着,包拯摊开手中卷宗说道: “昨日有线人来报......” ... “此次是你第一次出任务,万事要小心,若不可为,切莫逞强。” 包拯再三叮嘱方白羽,才放他离开了自己的书房中。 看着方白羽领着卷宗出去,心中默默为他祝福。 第一百一十章:首出任务魔鬼岛 茫茫东海,怒涛万顷,无边无际。 当朝侍郎韩愈曾东临碣石,留有诗赋一片,方白羽虽然没有看过,但是也闻得一两句。 有一句用来形容这海真是半点没有夸张的: 潮涌银山鱼入穴,波翻雪浪蜃离渊! 出现在风口浪尖处,有一叶扁舟,船上面,稳稳地站着两个人。 老人的双手紧紧握着船尾之橹,一张橘皮老脸,刻满了海浪风霜。 另外一人,是个青衣青年,外边披着蓑衣,站在船头,脸上也是一副坚毅的神情。 这个青年,正是方白羽。 他的手中,牢牢地握着一把渔叉,叉尖打磨得极是锋锐,纵使在这如晦风雨的海面之上,亦是锋芒难掩。 方白羽以钢叉为拄,借势立住身形,抹一把脸上的海水,喊道: “张叔!还撑得住吗?要不换我来掌舵?” 未等老人接话,方白羽已经抢上前一步,将双橹抓在了手中。 老人则抓过方白羽手中的钢叉,笑道: “方小子,这几百里东海海域,哪个不知道我张海威,是海神爷爷的亲戚?你以为,我只是一把老骨头了么?” 方白羽看着张海威健硕的身体,笑着说道: “哈哈,若张叔是老骨头,那小子我,岂非是骨头渣子了?” 滔天巨浪,突然打来。 方白羽哪里会掌舵,顿时小船一摇一晃,一副要倾倒的模样。 “让开,还是我来吧,你想下水游泳就直说,不会架船,还抢我的舵,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张叔,你也不要见怪,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么。” “累?怎么会累呢,我摇了一辈子的船,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我出过的水,比你走的路还多哩!” 在两人的谈笑之间,风浪渐渐平息,小船在张海威的手中,四平八稳。 漫天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红日如歌,自天地间,激昂唱起,跃出海面。 张海威掌橹遥望前方,突然变色道: “方小子,不对劲,你看那里...只怕是到了魔鬼岛了?” 方白羽心中一动,终于要到地头了么。 他眯着双眼望去,只见前方,隐隐露出一线陆地来。 这是方白羽的第一次正式任务。 线人来报,福州七毒教,最近和东瀛人来往频繁,在东海附近岛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两者之间或许有联系。 而魔鬼岛,就是诸多线索所指之处。 魔鬼岛,处于琉球岛海域,是琉球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因近几年来,种种渔船沉没和渔民失踪而得名。 台州衙门调查许久,不得其因,遂上报六扇门。 包拯见眼下,门中探马除了出去了的,就是在门中修养的,而这只是个调查任务,想来不难,所以便交给了方白羽。 这张海威虽然艺高胆大,但这刻得知自己已经进入了魔鬼岛附近,心头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方白羽尚且来不及阻止,张海威突然一拨橹桨,那小船,便在浪头上滴溜溜地转了个圈,朝着与海岸相反的方向,轻快划去。 张海威手心沁满了汗,暗暗心道: “光天化日,料想岛上的妖魔,也不敢出现吧?” 天可怜见,莫说海神的亲戚,就是龙神的亲儿子,也怕妖魔的。 张海威的一颗心,尚未落下,便听见一阵叽里呱啦的怪叫声传入耳中。 方白羽目光望处,只见一艘小舟,出现在视线中。 那小舟以浆轮驱动,驶得飞快。 船头之上,站着五人,直朝他们所处的小舟,压了过来。 出鞘的长刀,闪着冷厉的寒光.. “你们..停住..做什么的!” 喊话的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语气之中,却是凶厉之极。 倭寇! 方白羽素来便知自古东海多倭寇之患,今日才得见倭人真容,果然与汉人有所不同。 他朝张海威看了一眼,却见大叔脸上的惊惶之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骇人的杀气! 张叔咬了咬牙,将钢叉举起,“嗖”的一声,朝快船上那名喊话的倭寇,扎了过去。 飞鸟朝其时,正是北征西战之际,经济吃紧,无暇顾及东南沿海一带,于是屡遭倭寇侵扰。 这些个倭寇,以抢掠为生。其杀人手段,极为残忍,东南沿海一带数年来,闻倭色变。 此地本属琉球海域,然而仅在一年以前,琉球国被倭国侵吞。 倭寇占据琉球岛后,更是屡屡侵扰距之最近的青徐福沿海一带。 因此倭寇之害,更甚于魔鬼岛带给台州渔民的恐惧! 张海威身为老渔夫,没少吃过倭寇的苦! 此时他见对方人并不多,又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与其仓皇逃命,不如放手一搏。 “噗呲”! 血花四溅! 张海威老当益壮,这一叉子,乃是捕鱼的手法,当真掷得,又准又狠,一下子将船头那名倭寇,捅了个透心凉。 紧接着,张海威手一抖,连在钢叉尾部的绳索,便动了起来,只一个划拉,钢叉已被收回,叉尖犹自滴下黏稠的血液。 船头的那个倭人,顿时栽倒入海中。 顿时,倭人的快船上便似炸开了锅,余下的四人,发了狂似地尖叫了起来。 方白羽不想露出自己的功夫,他照着张叔的样子,也掷出了一柄钢叉,又一名倭寇被扎坠入海中。 剩下的三名倭寇,气极败坏,一人突然从舱板下,操出一把弓箭,举起便射。 所幸海风甚大,而张海威又是极好的操舵手,那倭寇射出的箭矢,全失了准头。 暗流涌动。 一瞬间,海面突然变得狂暴起来,然而风势却是不变。 方白羽心知有异,大声道: “张叔快退!” 张海威心领神会,双橹猛摇,小舟刹那间,往后飘开数丈。 猛然间,海浪如山般掀起,巨大的黑影,遮天闭日地出现在海平面上! 三名倭寇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那骤然掀起的巨浪,掀得船倾落水。 黑影一瞬间,又隐没入海不见。 三名落水的倭寇,在水中扑腾着,却又不知,该往何方逃走。 方白羽与张叔远远地观望着,均觉胆战心惊。 方才那一瞬太快,黑影就像是这海中的死神,长相可怖,若是旁人断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是方白羽看清楚了,那是一头—— 白皮巨鲨! 一名倭寇,突然发疯似的,往小舟游了过来,张海威举起钢叉,正待脱手掷出,突听那倭寇高举手臂,“啊”的一声惨叫,之后便没了声息。 鲜血,开始洇染开来。 片刻之后,这突然毙命的倭寇的尸身,漂浮了起来,却赫然只剩下,小半截残躯—— 他的胸部以下,竟被利齿生生撕去,一双瞳孔瞪大着几乎要冒出眼眶,当真是惊骇莫名。 另两名倭寇,由于处得远,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巨大的黑影,瞬间又出现在他们身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翻江倒海换颜色 “轰隆”一声,就好似一座冰山被突然炸开,巨大的浪花被掀起。 强劲的震力,将远在数十丈开外的小舟也掀得直打转。 方白羽和张海威两人惊魂甫定,两人四目,在一瞬间定格,瞪得老圆—— 那是一条前所未见的,庞大鲨鱼! 两名倭寇在那一瞬间,被鲨鱼背顶起,然而鲨鱼的背上奇滑无比,只在一刹那,其中一个,便顺着鲨鱼头,滑了下去,成为巨鲨的裹腹之物! 最后一名倭寇,恐怕已被吓得傻了,连叫声都已发不出来。 只是死死地,抓着鱼背上的某物,努力让自己不至于掉落下去。 张海威胆战心惊之余,突然意识到,这倭寇正好在钢叉飞掷的射程之内。 一瞬间,他咬了咬牙,钢叉脱手掷出,如电般向那倭寇钉去。 “噗呲!” 血花冲天喷起。 钢叉在扎死那倭寇的同时,似乎也扎中了鲨鱼的某处要害部位。 突听得那鲨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紧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方白羽大声叫道: “张叔小心!” 话刚落音,那受伤的鲨鱼,已在一瞬间撞了过来。 张海威连钢叉都未来得及收回,小舟便已被鲨鱼重重撞中,顿时四分五裂。 “张叔!” 方白羽刚叫了一声,海水便已劈头盖脸地灌了下来,一不留神间,竟被灌入几口海水。 腥咸冰冷的海水,使得方白羽精神一振,他心知,这一刻万万不能大意。 海上撞见鲨鱼,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自己只有准一流的功夫,就算是一流巅峰,练的是降龙十八掌,此刻估计也不好使。 眼前的黑影,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方白羽把心一横,索性一个猛子扎入水下。 这一口气憋到尽头,方白羽“呼”地冲出水面。 迷离水雾中,他看到张海威,此刻正牢牢地站在巨鲨背上,也就是刚才,那个倭寇抓住的地方。 方白羽本可以在水中敛去身上气息,就此逃亡魔鬼岛,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张海威一路上对他多有关照,他怎能放弃他不管呢!? 他拔出宫阙宝剑,一下又一下,也顾不得招式剑法,拼命地朝鲨鱼背上某处地方,扎了下去。 那里是一堆长在鱼背上的疱状物,还有几根玄蛇般的触须,长在那里。 宫阙每每扎出一下,便从疱子中,喷出血和体液来。 那触须也像有生命般,发出刺耳的“吱吱”惨叫声。 扎得多时,却再没有血喷出来了,只是绿色的黏稠液体,不断涌出。 蓦地,疱状物中的数十条触须,齐齐贲张起来,似有生命般地舞动。 方白羽顿时觉得腰间一紧,不留神已被触须缠上。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迫着他的胸腔。 方白羽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神志也逐渐模糊。 蓦然间,胸口一阵剧痛,勉力低头一看,却是有一条触须,已如尖刀般,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方白羽顿时清醒许多,恼羞成怒,一剑斩断触须,赶忙朝着岸边游去。 残余的气力,随着血液在不断流失,方白羽眼看着海岸就在面前,浪却来回着打着,他越是想要游上岸,却越是上不得。 心中无奈,看来只能随着冲上岸了,感觉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他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和某个人还有一个承诺呢。 他奋起最后一丝气力,将宫阙宝剑还剑入鞘,又用绳子拴在腰间。 “哗!” 巨鲨重新跌回海中,远处的方白羽被巨大的冲击力,拍得头昏眼花。 一股巨大的吸力随即蓦地涌至,方白羽终于全无半点反抗之力,身子不由自地主向前涌去。 意识恍惚间,鲨鱼那白森森的牙似乎近在咫尺。 是闻着我身上的血气追来的么.. 他还想奋力挣扎,但是无济于事。 眼前突然一黑,便似跌进了一个无底深渊.. ...... 傍晚时分,一艘楼船,破浪而来。 站在船头,看着底下的滚滚白浪,一如他脑海中紊乱不宁的思绪。海风拂起他的白袍,猎猎作响。 马三思今年五十二岁,从十二岁入教至今已整整四十年。 如今的他,早已由当年土司府的卑贱奴隶,晋升为位高权重的七毒教黑木堂大长老。 七毒教,在吴越之地的地位,一直是等同于朝堂一般的存在,十万越人,有八成便是七毒教弟子。 “倘若有朝一日,越人举旗造反,夺了汉人的江山,我们圣教,必成国教无疑!” 马三思常常这样说。 七毒教自教主以下,分设黑木、赤水、青火、灰金、黄土,紫雷,岚风七大分堂。 马三思所领的黑木堂,又为七大分堂之首,是以在七毒教中,马三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如若出现教主更替的状况,马三思当是继任教主的不二人选。 而现在,对马三思而言,这个机会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年前,几名倭人的信使带着厚礼,来到了七毒教总坛,秘密求见教主冯少峰。 他们自称是来自天照的武士,萨摩藩岛津氏的家臣。 在马三思的劝说下,冯少峰决定与倭人合作。 三个月之前,冯少峰安排好了事务,便随天照使者,一同去了岛津藩的新属地琉球。 然而,冯少峰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日一久,教众纷纷猜测,弄得人心惶惶。 长此下去,七毒教分崩离析,只是眼前之事。 所以,马三思与其他六名分堂长老,商量过后,决定亲率精锐弟子,雇佣了海船,前往琉球岛探问究竟。 楼船破浪飞驰,不觉间天色已暗。 倾盆大雨,逆袭而至。 波涛汹涌,海面如沸,将偌大的楼船掀得起伏不定。 下层甲板上的百余名弟子,大多是头一次出海,平生头一次见到大海。 像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越地山岭之中的山人本就畏水,如今碰上这狂风怒浪,自是全无抵抗之力。 马三思也在咬牙苦苦支撑,惊涛骇浪之中,只见得身周众弟子,个个被这自然之威,吓得面无人色,胆气为之所夺。 他叹了口气,仰头凝足目力,往二层船舷探扫而去。 所幸二层的舷窗外,并无人聚集,只有一架水牛皮巨鼓,孤零零地伫立在甲板上。 越人视水牛皮鼓为通神灵之物,每逢祭祀大礼,均要擂鼓叩问先祖。 而当日出海之时,也曾遵照传统擂鼓问神、以壮士气。 马三思眼睛扫过这牛皮鼓,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当下他双手交替,扶着船舷,一步一步往二层甲板艰难地走了过去。 最后,他终于攀到了巨鼓前。 搁在鼓架上的鼓槌,早已被浪头卷走,那巨鼓,却是以牛筋粗索紧缚于鼓架上,所以虽在高处,迎浪而却,却一直安然无恙。 马三思深吸一口气,解开缠头布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于鼓架上。 随后他运足劲力,以拳作槌,重重击在牛皮鼓面上。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渐渐地便盖过了狂风恶浪的怒啸声,真真切切地传入到船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层甲板上,已骇得六神无主的弟子们听到这鼓声,齐齐精神一振。 在鼓声的激励下,众弟子开始三三两两结成一堆,最终甲板上的数十人,全部双手互挽,抱成了一大团,同抗怒浪。 巨鼓前的马三思,咬紧牙关,拼命支撑。 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一波比一波猛烈。 他明显地感觉到体力已经透支,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放弃。 鼓声,是所有弟子们信心与勇气的来源,如果连他都支持不下去,在船的数百名圣教精锐弟子,将逃不过彻底覆亡的命运。 突然! 在断断续续的鼓声之中,他听到脚下传来几声,木板断裂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二章:行尸初现冯小青 马三思还未及低头察看,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猛浪,整个鼓架,连同牛皮鼓一起,已被浪头连根拔起! 马三思身躯一歪,被这巨力拖动,不由自主地跌向舷边。 “大长老!” 下层甲板上,有人发现了马三思的身影,吃惊地叫了起来。 此时,船体倾斜,巨鼓连同鼓架,有大半部分,已经倾出了船舷。 这巨大的力道,将马三思的身子,也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歪出舷外。 马三思拼尽最后的一点反应,双手十指深深抠入了舷侧的木板中。 然而那巨鼓连同鼓架,加在一起足有上千斤的力道,扯着马三思,一点一点地坠落。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蓦然有一道缥缈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马三思身旁。 还未看清究竟是什么人,一道耀眼的刀光闪现。 “哧!” 系在腰间的布条,应刀而断。 重逾千斤的巨鼓与鼓架一起,在瞬间便坠入了漆黑的大海中,再也不见影踪。 那人影紧接着伸手一探,将马三思救了回来。 马三思惊魂甫定,也还没看清救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紧接着又是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 那人娇咤一声,奋力将马三思推得远离舷边。 趁着浪头未至的间歇,那人突然一拧腰身,猛扑甲板中间那一根高高耸立的桅杆而去。 片刻之后,便已利索地爬到了桅顶。 风浪声中,随即响起一线清幽的“呜呜”之声。 那是芦笙所吹奏的声音。 芦笙,是越人最常用的乐器,大半越人都会吹奏。 笙声响过几个音节之后,众人心头的烦恶之气,便已悄然间消弥。 笙音始终不曾停歇。 音量虽然不如先前的擂鼓声雄浑有力,但在这狂风恶浪的轰鸣中,显得犹为清幽。 下层甲板上,不知谁第一个开口,跟着这笙音唱了起来。 随即,接二连三的有人跟着唱了起来。 众人所唱的,只不过是越人山寨中,常闻的山歌,道是平常。 但此刻听来,竟是异常的有感染力。 渐渐地,所有人的声音,汇成一片,整齐划一,压过了狂风怒浪的呼啸声.. 时间流逝,海神爷总算在天将破晓的时候,停止了发威,大海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艘楼船,颇为坚实,经历一夜风浪,除了甲板上的器物损毁外,舱房都无大碍。 略一清点人数,损失了三十余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众人与风雨搏斗了一夜,均已是疲累之极,陆续回舱休息去了。 马三思走到桅杆下,仰头招呼道: “冯小青,还不下来么?” “呼”的一声,被暴雨巨浪打得湿透的牛皮帆布,突然张开。 顺着张开的风帆,“哧溜溜”滑落下来一个青衣身影。 却是个正当妙龄的越家少女! 她身上的一袭蜡染百褶裙,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美妙身段。 她的腰间,别着一个青碧芦笙,尤其引人注目。 昨晚风浪中,那鼓舞人心的笙乐,正是她所吹奏。 马三思沉着脸道: “我就知道你会偷偷跟来。小青,你可知,我们这趟行程有多凶险?若冯小青你遭遇不测,我怎么向教主交代?” 少女却不答话,低头默默地,抚摩着腰间的芦笙。 马三思也知道这位小姐,向来有些孤僻沉默,遂不再责备,只是挥了挥手,道: “算啦,昨天晚上也多亏有你,辛苦了,快回舱换衣歇息吧。” 少女却蓦然抬头,紧抿着的唇间吐出几个字: “我挂念着阿爹呢..” 马三思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她的乱发,安慰道: “放宽心些,凭我们圣教的名头,倭人不敢乱来的。”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七毒教教主冯少峰的女儿。 “小青”是她的名,“冯”则是按越人自古以来“子祖连姓”的惯例所取的其父之名。 风暴过后的海域,显得异常平静,海船船帆大张,向魔鬼岛顺风直进。 此时正数十名弟子伏在船舷左侧,向海面上张望。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具尸体正漂浮在海面上,随着翻飞的白浪载沉载浮。 他们以为是教中弟子,赶忙打捞。 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平放在甲板上。 这是个老人,一张老脸皱似橘皮,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满面沧桑。 他的手掌上,生满了厚厚的茧,显然生前就是个与橹桨为伍的渔民。 这尸体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海水浸泡得肿胀。 令人奇怪的是,尸体的全身呈现出一种青碧的颜色来,竟像是感染了七毒教的“青尸蛊毒”而毒发身亡。 冯小青心中暗暗称奇,不由得凑近了些,细细观察这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有人惊恐地叫了出来: “他在动!” 一名弟子上前,抓过尸体的手腕,检查脉搏。 突然! 尸体的手腕一下翻了过来,五个手指头,一下子反抓住了这名弟子的手腕! 第一百一十三章:童子功法双生还 长长的指甲,顺着皮肤,划过那名弟子的腕上,顿时鲜血冒出来。 围观众人,一下子如炸开了锅,惊呼起来。 那尸体竟然坐起身来,顺势一把搂住了那名弟子,张开嘴巴,猛地一口咬了下去! “刷刷刷...” 围观在旁的众人中,顿时有数柄兵刃,齐齐出鞘,往那活尸身上,招呼过去。 然而,这活尸被刺中后,却浑然无事,只是抱着抓住的那名弟子,一口接一口地咬下去。 那弟子先是嘶声惨号,随之便渐渐低落、直至身死殒命,再发不出任何声息,沙袋般栽倒在地。 众人心中,均觉森寒恐怖之极。 那活尸此时,业已站起身来,伸出如鬼爪般的双手,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之声,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众人哗然,四散奔逃。 整个甲板上,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马三思一边高呼道: “大伙儿镇静!” 一边身形前蹿,准备收拾方才惨死的那名弟子的尸身。 就在他刚刚拉起这弟子的手臂的时候,那尸体,蓦然竟站了起来,伸长了双手,朝马三思扑了过来。 这人的脸上,只剩下一半肌肉,脸颊上已露出森森白骨。 马三思反应极快,猛地斜蹿退步。 这活尸没有抓到马三思,却把另一名弟子抱了个正着。 随即,他便如适才的那老渔人活尸一般,也是张嘴便咬。 余下的人,极度惊恐之下,只顾自己逃命,谁也无心再去搭救同伴。 这一人一尸,顿时抱作一团,翻翻滚滚地纠缠着。 蓦然两人脚下同时一空,从甲板滚落到了底舱。 这尸毒极是可怖,但凡被咬过的活人,竟在片刻之后,便被感染变异,然后便开始追逐生人。 感染,极速进行! 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马三思的控制范围! 到得后来,他也无力再发喊号令了,只能在人群之中,狼狈闪躲。 从打捞起老渔人的尸体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却仿佛整个天地,都变作了幽暗地狱。 怪物们令人汗毛倒竖的呼号惨叫声,充斥其间。 突然! 有一丝红光闪现,却是一条赤红的火舌,从甲板的破洞间,高蹿了起来。 “着火啦!!” 四散奔逃的人们,又惊又怕地高呼了起来,更添慌乱。 紧接着,又有四五处火头燃起,映红了水面。 浓烟,瞬即四散开来,火头越烧越猛,已根本来不及扑救。 甲板下的舱房里,本就燃着照明用的烛火。 刚才一阵大乱,自不免打翻烛火,这整艘船,皆是以木头制成,只需一两点星星之火,便可燎原。 不多时,大半个底舱,便陷入了一片火海,火舌乱舞,择人而噬,直蹿到了上层甲板上来。 火越烧越旺,甲板上高高竖起的桅杆,此时已变成了一条窜天火龙。 冲天的烈焰,将整个天空都灼得通红一片。 桅杆上的牛皮风帆,马上被烧成了一个硕大的火柱,紧接着“轰”的一声,砸向甲板上四散奔逃的人群。 鬼哭狼嚎之声,次第响起,众人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冯小青在四处乱烧的火舌中闪避,也是狼狈不堪。 她经常远离南越、游走江湖,倒是通晓水性。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此时若跳海逃生,无疑会被那些不会水性的人死命缠上。 以她的水性,不足以在大海中,搭救任何人,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拖着一起死。 她闪避肆虐的火舌,窥看着黑沉沉的海面,盘算着最佳的跳水时机。 蓦地,她感觉整个船体,都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耳中,清晰地听到舱板相继断裂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身后那根早已变成冲天火龙的主桅杆,轰然倒塌,挟着熊熊烈火,压了下来。 再也容不得半分犹豫,冯小青深吸一口气,跃舷而出,“哗啦”一声落入冰冷的海水中。 随着主桅的倒塌,整个船体也四分五裂,缓缓沉没。 海水中,无所不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冯小青,让她难受已极。 憋着的一口气,已到尽头,她终于忍不住张开了嘴。 这一张嘴,顿时一大口又咸又涩的海水灌了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像堕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里,全身的知觉,正在瞬间丧失殆尽。 甚至连刺骨冰凉的海水,浸漫全身也没有知觉。 眼睛虽然尽力睁着,但触目所及,只是一片混沌的幽蓝色。 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况下,不知过了多久,这万里汪洋,又迎来了新一天的日出。 “呼!” 冯小青长舒一口气,然后就看到,自己的身边,零落地漂着五六具尸体。 都是教众们的尸身,想来是随着清晨的洋流,漂过来的。 她伸手扑腾着,尽力保持自己不至于下沉,慢慢调整气息,狂乱的心慢慢回复正常。 怎么办? 还能撑多久? 到底该往哪边游,才是海岸? 然而她却已没时间考虑,因为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远处白浪翻滚,似乎有一艘巨大的船破浪而来。 一瞬间,便近在眼前。 看清了,那不是什么船,而是一只形体大如船的鲨鱼! 鲨鱼显得异常狂暴,在海面上,左冲右突,激起的滚滚白浪,掀得冯小青头昏眼花。 巨鲨在这片海域上转了一圈后,突然龇牙咧嘴地,朝冯小青猛冲过来。 它的牙齿每一颗,都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此时这些巨牙上面,沾满了血迹。 她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刀,谁知却摸了个空。随即她自己也不禁皱眉苦笑: 沉船的时候那么忙乱,随身的弯刀,多半是在那时候遗失了。 再者就算有刀在手,眼下这情况也是无济于事啊。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激浪扑面,打得全身,如散架般疼痛。 然而,被大鱼的巨齿撕裂之厄,似乎迟迟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 她睁开眼一看,但见那巨鲨,突遭电击般,用尾鳍不安地拍打着海面,每拍一下,就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 冯小青的身体,不由已地被抛上浪尖,又跌落波谷,几个回合下来,她已全身脱力。 再一次被从浪尖上抛下来时,刚好落在巨鲨的嘴前。 巨鲨突然张开大嘴,“呼”地吐出一支血肉模糊的手臂,冯小青看在眼里,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顿时只觉得,全身的气力也随着吐得一干二净,连神志都变得恍惚起来。 这在恍恍惚惚之间,她看到一点银光自巨鲨的口中亮起! 紧接着,依稀地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青年,出现在了,巨鲨口中!! 一把雪也似的光闪闪的剑,撕开了巨鲨嘴巴,令鲨鱼的嘴,闭合不得。 巨鲨吐完胃中的东西,似乎也吐光了自身的生命力,大股大股的血水,从嘴中流出,染红了整个海面。 那个青年从奄奄一息的巨鲨嘴中,跳了出来。 这个青年,正是方白羽。 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童子功,有很强的韧性,不仅内力流转,源源不息,而且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不过一个时辰过去,方白羽已经生龙活虎! 冯小青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彻底地晕了过去。 ... 悠悠醒转的时候,冯小青发觉已是黄昏,青年一条健壮的手臂,正环抱着自己,奋力地向海岸边游过去。 她“唔”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过来。 青年立时有了回应,欣喜地道: “姑娘,别乱动,我们得在潮水卷来之前,游到岸上。” 口里虽然在说着话,但手底下却丝毫不慢。 冯小青转头一瞧,顿时心狂跳起来。 皎洁月色之下,一线白浪正在自己二人身后不远处,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再抬头看看前方,却是混沌一片,不知道究竟距岸边还有多远。 她心下大急,道: “你放开我吧。” 青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 “姑娘放心,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既然救了你,绝不会抛弃你的。” 说完不再理会她,只是奋力划水。 冯小青突然心生感激。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环境下,这个男子竟然对她不离不弃,足见其品性高尚、值得信任。 听得方白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抱紧我!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 话音刚落,滚滚怒潮终于涌到二人身后,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推上波峰。 她下意识地闭眼眼睛,紧紧抱住身边壮硕的身躯。 一阵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过后,“嘭”的一声,好像从空中重重摔落。 “姑娘,我们上岸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糖醋排骨与相思 方白羽的声音响起。 她闻言睁目,发觉自己二人,已经被海潮抛落在柔软的沙滩上。 月色如洗,照着如奔马般远去的那一线白浪。 “姑娘,你可以放开手啦!” 方白羽道。 冯小青蓦地脸一红,这才省悟到自己还紧紧地抱着对方。 她突然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竟然眷念于这个男子带有雄性气息的臂膀。 她讪讪地松开了手,立马又尖叫一声: “你!!” 他双手捂着一张羞红的秀脸,转过身去。 方白羽愣了一下,不知道面前的女子,怎么突然间如此惊慌,遂走到冯小青身前,紧张地道: “姑娘,你怎么了?” 冯小青羞怒交迸,道: “你,你这人,怎么还过来!” 方白羽低头一瞧身上,发觉自己,早在鲨鱼嘴中脱险时,就已经一丝不挂了! 他刷一下面红耳赤,忙不迭地双手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只得朝着一块石头后跑去。 半晌,方白羽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却是已经用枝叶子做了一条叶裙。 他不好意思地叫道: “姑娘,你看这样子行吗?” 冯小青闻言转过身子,看见方白羽怪异的样子,掩嘴扑哧笑道: “阿哥,你好像我们山寨中的野人哦。” 正说间,却见方白羽愣愣地看着自己。 冯小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湿透的衣服,此刻正紧紧贴在身上。 不经意间,春光乍泄,妙龄之际的少女玲珑身体,凹凸有致。 胸前,更如拢了一对展翅欲飞的鸽子,一览无遗。 即使是阅女无数,镇定如方白羽,亦免不了,当场眼直而呆住。 一阵海风吹来,冯小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忙啐了一口道: “不许看,还不转过身去?” 方白羽知道自己又一次..丢人了,慌忙转身,口中尚自转移着注意力说道: “额..那个..我帮你去生堆火,你烤烤衣服。” 也不知是引火物不好,还是方白羽心头慌乱,打火石敲敲打打,好一阵子,才生起了一堆火,然后他非常自觉地背对着冯小青。 冯小青一边窸窸窣窣地脱着衣服,一边道: “不许偷看,直到我叫你为止。” 有过甄玉秀闺房那次的经历,方白羽哪里还会傻不愣登的看着别人换衣服。 他这次出来可没带着经书,再被人说淫贼可就没法子解释了。 方白羽忙应道: “姑娘放心,我方白羽若是心生偷窥之意,就让我..再次掉进鲨鱼嘴中!” 一听他这么赌咒,冯小青大为感动,心想这位阿哥真憨,我也就说说而已,他却这么认真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方白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发誓赌咒什么的从来不当真的。 他以前也是“我对天发誓”张口就来的,虽然现在,他说话做事,慢慢越发像一个古代人了,但是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 冯小青看着方白羽的背,不再说话,只是烤着衣服。 同时她也发现,身上所有的银饰全部遗失,弯刀和芦笙也已不见,不禁大感懊丧。 很快换上烤好后的衣服,叫过方白羽,便再也支撑不住全身的困倦,躺倒在沙滩上,不知不觉间,便沉入了黑甜乡中。 一觉醒来,已是日照中天时候。 冯小青坐起身来,但觉精神倍爽,气力恢复。 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转头一看,身边方白羽也不在了。 沙地上,却有一行深深的脚印,一直通到远方一处临海的礁石。 脚印,正是向着那礁石,延伸了过去。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正当头。 毒辣的日光照得冯小青头晕目眩。 她几步走上前,扶着那块大礁石,略略喘息。 此时的大海甚是平静,海水轻轻地卷上沙滩,又缓缓地退了回去,留下连串的泡沫。 冯小青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一瞥,突然觉得,海浪卷过留下的泡沫,似乎泛出一种微微的红色。 她小心地捧起一捧泡沫,放在鼻端闻闻,腥气之中,却夹杂着一缕臭味,挥之不去。 再闻了两下,她脸上不禁骤然色变! 这泡沫中的臭味,竟似极了他们教中所特有的“活尸蛊毒”的气味。 拍净手上的泡沫,再举目远眺,心中便跳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触目所及的海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出鲜明的暗红色! 然而依常识判断,这红色,绝非血液所染红。 因为大海无疆,要染红这大片的海水,得需要多少血液啊!! 更令冯小青吃惊的是,这暗红色的海水,似极了他们七毒教中,被种过蛊毒的水源。 冯小青恍然大悟,她大约...猜到这个小岛,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突听礁石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姑娘,别过来。在那边等我。” 冯小青循声望去,礁石那边的海滩上,方白羽正对她猛烈摆手,示意她回去。 他不知何时,弄了一套衣服穿上,在他的脚边,分明还躺着几具尸首。 尸体均身着蜡布裙裾,或者头缠青布,典型的越人打扮,正是沉船后溺毙的七毒教弟子。 冯小青心下一阵大恸,哪里还理会方白羽的劝阻,跃过礁石,疾步狂奔过去。 方白羽瞪了冯小青一眼,责备道: “叫你不要过来,这些死尸恶心得紧,你姑娘家还是不要看..” 冯小青默默地清点着那些泡得发白的尸首,一共是十三具。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而下,开始搬动这些尸身。 方白羽见状,料想这些尸体她认得,便也不顾尸臭冲鼻,上前帮着她。 一会儿,十三具尸体摆放在一起。 令冯小青心中稍安的是,中间没有马三思。 这说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方白羽搬动其中一具尸体的时候,“嗤”的一声,一件碧绿的东西,从尸身上掉落出来,斜斜插在沙地上。 方白羽拾起这物事,却是一个由四支竹管,拼接在一起的玩意儿。 正在他寻思这是何物时,听见冯小青黯然说道: “这是我族的芦笙,给我吧。” 接过方白羽手中的芦笙,冯小青低头瞧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啪”的一滴泪水滴落其上。 方白羽山此时,已将所有尸体,全部集中完毕,回头看了看怔怔发呆的冯小青,小声询问道: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冯小青伸手抹了抹模糊的泪眼,道: “阿哥你帮我搜搜,他们的身上都有些什么物事。” 方白羽在众尸体上摸了半晌,结果搜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织布袋来。 冯小青上前蹲下身来,一边逐一检视,一边自语道: “辟毒丹,可惜被水泡坏了..这颗是蜡丸包的,还好..” 片刻之后,冯小青拣出了大大小小十余颗蜡丸,贴身放好后,跪倒在尸前,默默念叨: “各位阿伯阿叔,多谢你们的馈赠了。小青无能,让你们埋骨苗乡,只好在这里火葬各位了,请阿伯阿叔们原谅。” 看着火焰毕剥,渐渐吞没了所有的尸体,冯小青的泪水,又如断线珍珠般,连串掉落。 蓦然,她想起刚刚得到的芦笙,当即捧到嘴边,撮唇吐气,一串低沉哀伤的曲调,便从笙孔中飞了出来。 方白羽听着海天之间的这哀婉之声,也禁不住,心头为之一颤—— 他想到了与自己分离两个多月的的家人,不知他们可会想我,究竟过的如何? 想着想着,一阵揪心的疼痛蔓延开来,从小至大,竟从未像这刻一样,如此地想念家人.. 尤其想念母亲做的菜,想念母亲做的糖醋排骨.. 他突然绷不住情绪,热泪滚滚而下,嘴角,尝着阵阵咸涩的味道。 反正这里只是荒岛,就算是哭的再傻逼,他也不会被人嘲笑.. 一时之间,方白羽居然比冯小青还要悲伤! 第一百一十五章:岛村惊魂行尸夜 曲终人灭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将整个小岛,笼罩其中。 暗红色的海水,在月光的照映下,呈现出一种美丽的色彩来。 美丽的诡异。 海风很大,海潮汹涌,寒意刺骨。 方白羽早已经收拢好情绪,说道: “姑娘,这里风太大了,我们不如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吧,免得着了风寒。” 冯小青笑笑,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是练过武功的人,恢复精力之后,这点风寒倒不在话下。 但她见方白羽言辞恳切,对她关怀备至,倒不忍拂逆他的好意。 方白羽攀上一块最高的礁石,借着月光俯瞰。 不远处,似有一个渔村,都是些木制棚屋,三三两两地,零星散布开来。 棚屋群更远的地方,是一座山头。 山上,生长着苍翠的树丛,还有漫山遍野疯长的野花。 在山顶的树丛掩映间,依稀露出一角飞檐斗拱的宏伟阁楼。 这更加印证了方白羽心中的猜想。 山顶的这幢阁楼,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岛上渔民的居所,所住之人绝非常人... 真相,会不会就在那里面呢? 正自猜想间,突觉手心一热,低头看时,冯小青已牵起了自己的手,往前迈开了大步。 方白羽边走边道: “姑娘,你适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听着真是让人悲伤啊。” 冯小青哀哀地叹了口气,道: “镇魂歌..这是我们抚慰死者魂灵、寄托生者哀思的曲子。” 方白羽喃喃地道: “镇魂歌...镇魂歌...” 冯小青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都是千里迢迢从吴越山岭出来的,有好多阿伯阿叔,都是生平头一次看见海。” “可他们怎会料到,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我们越人大多都不会水性的,好多人...就这样淹死了..再也回不去了..死了后,连尸体都不能回家..” 方白羽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捏了捏,安慰道: “别伤心了,姑娘。不管怎样,你还活着,就已经是老天眷顾了,既然大难不死,就一定要珍惜这备受眷顾的命运。” 冯小青心中一热,感激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那不算高大的身影,就好像是山岭的百年老树,可以成为她最坚实的依傍。 无论如何,在这个充满了未知凶险的小岛上,她与他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结在一起。 ...... 走过沙滩、越过盐田。 棚屋群已然在望,有的窗棂中,甚至还泻出温暖的灯火。 两个并肩疾行,不多时,便到了一间透出灯光的木屋前。 冯小青叩门大声问道: “请问有人吗?” 敲了好久,殊无回应。 冯小青满面困惑,正准备硬推开大门。 突然被方白羽一把拉住了,他回头却见方白羽神色凝重,盯着这屋侧一张晾晒的渔网处。 在那渔网旁边,居然有两个人影,看穿着却是寻常渔民打扮,似乎在修补渔网。 半夜三更还修渔网? 方白羽一早便起了疑,他握紧了手中的宫阙剑。 这时,那两人,也已缓缓地转过身来,向他们接近。 方白羽低声道: “小心,这两人有点不对劲。” 那两人走起路来的样子颇为怪异,步伐极慢,且走起来东倒西歪,口里还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借着月光,方白羽定睛,用瞳术一看,随即他惊得双眼圆睁,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 月光下的那两人,面目惨白,五官扭曲,这是丧失么? 又是活死人!! 冯小青顿时想起了船上的恐怖经历! 眼前这两具活尸的样子,正和船上所见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和山上的那座城有关? 连串的疑问在冯小青脑海中涌现,但她已无暇多想。 “嗬...嗬...” 两个活尸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冯小青道: “阿哥,他们已经变异了,要砍掉他们的头才行。” “我自然晓得!” 方白羽应答一声,一剑刺出,准确无误地,刺入其中一个的脑袋,那活尸顿时倒地不动了。 这时另一只活尸,已逼到冯小青身前,冯小青下意识地往腰间去摸刀。 谁知却摸了个空,随身弯刀,早就在落水时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她便有些慌了,急切间,不知该拿什么去打活尸。 便在这时,方白羽的剑鞘已横扫而至,“呼”的一声,将那活尸打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方白羽一把将冯小青拉在自己身后,赶忙问道: “姑娘,你没事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羽哥青妹好羞涩 “嗯!没事..” 冯小青苦笑道: “我突然忘了,我的刀掉在海里了...” 方白羽虽然没有使用内力,但是手下的力气也是极大,大概是习武的附加效果吧,那活尸将临近的木屋,撞出了一个窟窿。 随即,活尸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向着两人走了过来。 令人吃惊的是,从那木屋的破洞里,又陆续地,走出几个同样的活尸来。 看服色,生前都是寻常的渔民。 这里是武侠的世界,又不是生化危机,方白羽惊疑不定地道: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说话间,从附近的木屋里、田陌间,悄然间出现了不少摇摇晃晃的黑影。 魔鬼道渔村,行尸走肉夜! 想必是刚才的一番,响动惊动了它们,于是它们闻着生人的气,味逼近了过来。 略略一数,大约有数十上百只。 冯小青知道,这些只是最低等的活尸,虽然收拾起来并不费力,但纠缠着却是麻烦。 当下,她抓起了方白羽的手,道: “阿哥,别跟这些活尸纠缠。我们找地方先避避!” 她跨前一步,运劲左掌,对准身前的木门,猛拍而去。 “吱呀!” 门快速地打开了。 屋里的灯火,毫无阻滞地流泻出来,在门前,投下一块昏黄的光斑。 方白羽故意“嘿嘿”讪笑道: “呵,我倒忘了,姑娘你是有本事的人,原也用不着,我这个粗人来逞能。” 冯小青皱眉瞪了他一眼,幽幽叹道: “阿哥你说哪里的话,小青再有本事,这条命还是阿哥你从鲨鱼嘴下救来的。” 这时,方白羽已关好了门,并且把屋里的重物,拖过来堵在了门后。 才算暂时安全了。 冯小青从窗口望出去,但见十余只活尸已齐聚在木屋前,口角流涎,徘徊着。 不过,它们也暂时无力攻进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普通的渔民居所,屋子不大,进门就是厅堂,空无一人,厅堂后是一间卧房。 借着昏暗的灯光,两人发现床榻上的支架已经倒塌,纱帐覆盖了整个床。 小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气,气氛让人有点儿发毛。 正在两人紧张打量时,又是两具尸化的渔民,从纱帐下钻了出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缓缓地朝两人走近。 冯小青目光一扫,看到渔民家地上的钢叉,当即用脚挑起抓住。 “噗呲!” 钢叉飞处,已刺入一只活尸的肩头。 另一只活尸却视若无睹,又逼近了小半步,伸出鬼爪般的双手,向冯小青抓了过来。 冯小青想抽回钢叉抵挡,但一抽之下竟抽不出来。 方白羽见状,赶紧上前帮她。 他只出一剑,便是将两个活尸的脑袋上,戳了两个窟窿,随后更是飞出一脚,踹在其中一只的身上。 “轰隆”一声,房子的木头壁板,都被砸了个窟窿。 那两只活尸脑袋对脑袋地碰作一处,摔落开去。 砸破的板壁处,有风灌进来,带来了外面的空气,也令得这屋子里的浊气,稍有稀释,两人顿觉,气息大畅,好受多了。 方白羽故作不明就里问道: “姑娘,你可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冯小青道: “不是人,也不是鬼。他们都是感染了尸毒的活尸..” 尸毒? 方白羽心中有些明白过来。 话未说完,眼光瞥处,发现那床榻上的遇害者,竟穿着越人的衣服。 又一个遇难的教中弟子! 她心中也跟着又是一阵悲伤。 良久,她取过尸首旁边的弯刀,拉过方白羽道: “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直接从破碎的板壁中,钻出屋外,环顾四周,突然发起怔来。 原本聚集在四周的活尸,竟不知为何,突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在附近,有着放牧活尸的幕后黑手? 方白羽仔细搜寻了一番线索,但是除了砂石铺就的小道上,散落着三两瓣红色的花瓣之外,别无他物。 方白羽这时指着旁边的一个院落道: “姑娘,你刚才脸上沾了血污,那边有水,去洗洗吧。” 冯小青走了过去。 隔壁的院落里,有一口深井。 摇动辘轱,方白羽打上了满满的一桶水来。 冯小青先凑近水桶,借着月光看看了,然后小心地嗅了嗅。 待确信这井水,尚未受到蛊毒污染,才敢放心使用。 洗净面上的血污,冯小青抬头看方白羽,再一次说道: “阿哥,谢谢你。” 方白羽又像先前那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道: “姑娘,你不要总这么客气..呵呵。” 冯小青道: “那阿哥你别老是姑娘姑娘地叫我了,听着生分。我的名字叫做冯小青,你就叫青妹好了。” 方白羽感觉有些为难,道: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冯小青瞪了他一眼,道: “我们越人,不比你们汉人那般夹缠,让你叫你就叫。” 什么叫做让你叫你就叫? 这简直就是侮辱! 方白羽憋了半晌,终于拗不过冯小青,涩涩地叫道: “青..青妹..” “扑哧..哈哈哈..” 越人与汉人习俗不同,方白羽和冯小青相比较起来,还是算委婉含蓄的了。 冯小青头一回见,一个男人,居然会因为称呼而羞涩,顿时大为畅怀,开心大笑,很快将刚才的惊恐与悲伤抛诸脑后了。 冯小青笑得直打跌,只觉在阿哥的面前,自己真的是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开怀。 好半晌,她笑得累了,方才喘息着道: “好了好了,别老说我的名字了。我还不知阿哥你叫什么呢。” 方白羽说了自己的名字,冯小青笑道: “那么,我就叫你羽哥吧。” 这个称呼,方白羽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了。 只是这一声“青妹”,他还是觉得十分羞耻。 冯小青道: “羽哥,我今日见你时,你为什么会从鲨鱼的嘴里出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演帝之路漫又长 方白羽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本是台州的一个渔民,这次和三叔出海,原本就是为了渔民们除害,前来捕杀那凶物的,一直搜寻到了这魔鬼岛附近来...” 当下他“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与三叔在海上所遭遇的一切事端,想到三叔生死未卜,他不仅感觉惆怅。 冯小青心中不忍,移步到方白羽身前,伸手握住对方手掌,柔声安慰道: “你三叔是老海客了,兴许还活着也不一定呀。” 话虽这么说,但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海面上打捞起的那具浮尸.. 方白羽回忆起死里逃生的经历,似乎心有余悸的样子,被冯小青握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继续一脸后怕地说道: “后来,我就被那凶物整个吞了进去。我在里面挣扎摸索,竟意外地摸到了一把宝剑。这剑也不知道是哪鲨鱼什么时候吞的,但是被我捡到了,也是上天给我留了一线生机!” “我于是突发奇想,何不从里面动手呢?于是,我在那凶物的胃里,用宝剑乱刺乱划。果然,那凶物抵不住了,开始往外吐胃里的食物。就这样,我终于从它的肚中重见天日!” 方白羽虽然隐瞒了一些真相,但是他说的这些,真真假假,却是八九不离十。 冯小青听他说的连贯,却震惊不已! 这个羽哥是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啊!? 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能求生! 除了必须的勇气与胆识外,还需要多么坚忍的毅力啊! 她不禁对这位羞涩的阿哥,又生出一分钦敬之心来。 方白羽兀自低着头,低着眼睛,看不到表情,喃喃低语道: “三叔...你究竟在哪里呀...” 冯小青心中一颤。 但是她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 “羽哥,你三叔究竟是怎么一副样子?我在坠海之前所乘的船上,曾救起过几名落难的渔民...” 方白羽眼光,蓦地一亮,向冯小青详细描述了张叔的样貌特征。 冯小青心中顿时沉到了谷底—— 没错! 当日在船上捞起的那具浮尸,果然正是眼前这个青年的叔叔! 只是,面对方白羽那如此殷切期盼的眼神,她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告诉他真相? 如今想来,那条巨鲨的出现,和七毒教的蛊毒,有着莫大的联系。 多半是倭人用以试炼蛊毒的产物,他三叔,亦是中了尸蛊之毒。 只是这种蛊毒,却又更加霸道,更加不可解,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倭人研制这么霸道的蛊毒,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对冯小青而言,这一点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方白羽亲人的死,间接由自己的父亲造成! 假使方白羽知道这一切,会作如何感想? 假使他知道.. 我来自那罪恶渊薮的南越邪地七毒教,他还会.. 对我这般关怀备至吗? 他会否...因此憎恨于我? 甚至...抛下我,离我而去! 冯小青心乱如麻,一双眼睛,偷瞥方白羽... 跃动的火光,映出他那张坚毅如钢的面孔。 他的眼睛,看上去纯净明亮,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念。 他盯着冯小青,追问道: “小青姑娘,怎么样,你有没有见过?” 他终究,还是不习惯亲亲热热地唤她“青妹”。 冯小青脸上一红,硬着头皮道: “没...没见过...” 方白羽重重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头脑中的,一切不快与郁闷全部甩掉,尔后爽朗地一笑,道: “算啦。我三叔吉人自有天相,我在这儿瞎操心也没有用。我们现下的当务之急...” 他苦笑着揉了揉扁扁的肚子, “应该是,到哪里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呢。” “咕噜...咕噜...” 冯小青的腹内,竟似回应般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顿时“刷”地一下红了。 “哈哈哈...” 方白羽甚是直爽,大笑着站起身来,拿起了一把钢叉道: “我还是出去找点填肚子的东西吧。” 转身便欲出门。 冯小青一把拉住了他,她顾不得掩饰自己脸上羞赧的神情,盯着方白羽的脸,认真地道: “没用的。这个岛已经完全被蛊毒所侵蚀,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吃的了。这个岛...已经变成了活死人的领地!” “蛊毒?” 方白羽还不是太明白的样子,蛊?难道不是一种病毒么? 他问道: “活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蛊毒,就是依靠寄生传播的毒。活死人,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种鬼东西。” 冯小青神色凝重地解释道。 一股凉意,在方白羽心头升起,冲至顶门,沿着脊骨直贯全身。 瞬间,他的全身已经变得冰凉,露出一副无比惊惧的表情,瞪大了眼,颤声问道: “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魔——鬼——岛!” 冯小青一字一字地道。 方白羽表面上惊慌失措,眼底却有一抹精光流动而过。 果真是魔鬼岛啊.. 人算不如天算,真真巧合,如此一番,都撞在一起了。 “叮铃...叮铃...” 第一百一十八章:九州萨摩岛津氏 午夜的海风吹过,摇动檐角的风铃。 “叮铃...叮铃...”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风铃的声音,显得犹为清脆悦耳。 如若仙界。 这幢阁楼式的城堡,共高三层,每一层,四角均有飞檐,檐角挂着风铃。 阁楼的顶端屋脊处,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铜牌。 铜牌上用深红色的漆,画出一个古怪的图案—— 一个圆圈,正中镶嵌着一个十字。 这是在倭国九州岛上,令各地大名,望而生畏的“丸十字”纹章,代表着—— 岛津氏无上的荣光! 相传岛津氏,为源氏后裔,自战国乱世以来,岛津氏崛起于九州岛萨摩藩,与大友家等九州群雄,逐鹿征战,建立起不世出的功业。 其后,丰臣秀吉问鼎天下,岛津氏投诚于秀吉麾下。 天赐元年,也就是倭国庆长14年。 岛津氏奉秀吉命,成功侵占琉球国,从此琉球国所属的琉球群岛,便成为了岛津氏的领地。 这座天守阁,是三年之前,由岛津义弘督促建成。 伴随着这天守阁一同落地生根的,还有一个,关乎岛津氏家运、关乎整个倭国未来的秘密计划! 天守阁建成后,岛津义弘便将最为倚重的家臣——军师阿多盛淳,留了下来,全面负责这项计划的进行。 此时,就在第三层的某个静室内,阿多盛淳静静地站在半开的窗口前,眺望窗外的夜色。 苍白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草木山石,以及窗内,他那张苍白的脸... 阁楼之外,那漫山遍野,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奇异野花,竟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疯狂蔓延滋长! 在此之前,他在这个岛上,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花朵。 就在他杀掉那人后,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它们就在山脚下,冒了出来,然后,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疯长着! 绿色的藤蔓,和两茎四叶的红色花朵,覆满了整座山头。 为此,盛淳先后派了几批人出城下山,查看究竟。 但出去的人,皆是从此杳无音讯。 事态之严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再没有人,敢于出门,也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进来! 这座孤城里的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未知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就连一向足智多谋、处变不惊的盛淳,也不能例外! 他整日里,把自己关在这静室中,等待着...未知的厄运降临。 “大人!” 静室的门外,响起侍卫仓皇的声音: “又出事了,盛淳大人。” “滚开!” 盛淳怒吼道: “不要打扰我,我需要静心思考。” 然而门外的侍卫,却没有离去,隔着门禀报道: “大人,那花...那鬼花...已经蔓延到地下去了,地下的大半守卫,都被尸毒感染。鬼武者育成营,发生哗变!目下我们已封锁了本城的所有出入口,但是...还是有一名鬼武者逃脱出去...” “知道了...” 盛淳颓然跌坐在地,无力地叹道, “你且走吧,让我..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按他的吩咐离开。 日式木格障子门,轻轻地滑开了,一个白衣身影,出现在门内。 门又被轻轻推上关闭。 “蹭!”, 盛怒之下的盛淳,还未看清来人,腰悬的太刀已经出鞘。 他霍地回身,居合下刃,一刀斩下。 对方大袖一挥,宽大的袍袖,顿时卷住了盛淳直劈而来的太刀。 “哧啦...” 有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同时,盛淳也感觉有一股反震之力传来,顿时虎口发麻,倭刀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噔”的一声,太刀带着半片碎布,钉在木制的地板上,震动不休。 白衣人嘿然笑道: “盛淳大人,这便是你的待客之礼么?” 说着,白衣人径直走到矮几盘坐下去。 盛淳在白衣人对面跪坐下来,阴沉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半晌才道: “你怎么来了?” 白衣人却反问道: “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呢?” 盛淳突然目露凶光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最好放聪明点。” 他二人对答放话,皆以汉语进行。 盛淳驻守此地多年,早已通晓一口流利的汉语。 “哈哈哈哈哈哈!!” 白衣人突然大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道: “早在一年前,我就猜到你们这些东瀛人不可信,不可信啊!” “哈哈哈....” 盛淳目中的凶光,突然敛去,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良久,他才收了笑声,凝起兀鹰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冷冷地道: “你既然不信我们,又为何会,说动他来岛上?嘿嘿,你我二人之间,也不要互相讥讽了,大家不过,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白衣人眼中倏地精光一闪,随即全身发出了一阵轻颤。 但只不过片刻时间,他便回复如初,以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对面的阿多盛淳,叹了口气道: “你..是什么时候对他下杀手的?” 盛淳道: “不过就在半月之前。我不明白,他的死,是你意料中的事,你却为何又要到这里来? 白衣人道: “盛淳大人,这个与你无关,不劳你操心。现在这个岛上的情况,也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们遇到大麻烦了。而且那个人...也许还没有死,或者说,没有完全死去!” 盛淳大惊之下,霍地站起,一把揪住了白衣人的衣襟,癫狂地喊道: “这不可能!我亲手杀死那人!然后便亲手把他的尸体,扔到了尸坑里!就算他没死,那尸坑深处山腹之中,他也决不可能重见天日!” 白衣人虽被盛淳揪住衣襟,但却不恼不怒。 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仿佛受惊野兽般的盛淳。 良久,他动了动嘴,几个古怪的音节,从他那枯裂的唇间迸了出来: “帕拉萨姆盖特,波迪黑,司咓哈!” 这听起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几个音节,却似乎..带着某种魔魅的力量,仿佛一记重锤,击落在盛淳的心底。 盛淳忍不住手一颤,放开了对方的衣襟,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度惊恐的神色,颤声问道: “你...你刚在说什么...是咒语吗?为何...仅仅让我听到...就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白衣人,还是一脸淡定的微笑,他轻轻踱步,走到盛淳起先站过的窗口。 那窗半开着,可以看到,月色映照下的外面山野。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青藤...已经爬到了这阁楼上来! 它沿着那雕工精良的飞檐斗拱,开始蔓延! 一朵朵,妖艳,而眩目的红花,亦随即,次第绽放出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留念彼岸尸之花 白衣人看了半晌的花与藤,终于关上了窗子,回身道: “‘帕拉萨姆盖特,波迪黑,司咓哈’是古越语,意思是..留念彼岸尸之花。在我们的古籍中,这花叫做‘解尸花’!” “解尸花...解尸花...” 盛淳喃喃地念叨道,脸渐渐变得苍白... 白衣人继续解释道: “解尸花,也是一种蛊毒,但却是属于被禁断的古老秘术之一的草木蛊,曾经乃是七毒教黒木堂的无上绝学秘术,但是这门秘术后来被定为禁术,因为..培养出解尸花的条件,就是以身事蛊、人蛊合一!” “你是说...那人...以身事蛊?人蛊合一?” 盛淳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的...不可能...” 白衣人还在继续道: “解尸花,属于草木蛊,而草木蛊的最大特性,就是随风而散、落地生根。这些解尸花的花粉,会随风而散,山脚下那村子里的人,呼吸了含着花粉的空气,全部遭了无妄之灾呢。呵呵,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绝世奇蛊,能够现世啊!” 盛淳突然从地上又爬起身来,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对方的衣袍,道: “先生,你能有什么办法么?只要能解除这场危机,我阿多盛淳,一定会给先生满意的回报...” “嘘...” 白衣人突然竖起手指于唇边,示意盛淳禁声。 盛淳又愕然了,却见白衣人侧着耳朵,似在倾听,某种声音。 “呜...呜...” 万籁俱寂的夜里,有阵阵呜咽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低沉而悠远,听起来,像是某种乐器所吹奏发出的声音。 盛淳静静地听了半晌,对白衣人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征询的意思。 白衣人道: “这是七毒教的芦笙之乐,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正是这吹奏芦笙的人。大人只须把这人抓获,一切麻烦,便可迎刃而解了!” ...... 灯火如豆,跳跃不休。 跃动的火光,将两个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拉得不住颤动,仿佛在互相纠缠... 在这间废弃的木屋里,冯小青靠着墙,坐在干草堆上,捧着那支碧绿的芦笙,正在吹奏着。 方白羽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这奇妙的乐声。 随着灯芯,寸寸燃尽。 火光,变得越来越暗淡,而墙上的两人的影子,也渐渐变得稀薄起来。 直到最后随着“叭”的一声细微的轻响,整个屋子,便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即便是海岛,深受海洋气候影响,但是此时亦是更深露重的深夜时分。 “吱嘎...” 本应紧闭的木门,突然无风自开了。 冯小青闻声停了吹笙,抬头望去,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她从坐椅上一跃而起。 “阿爹!” 她雀跃地,向门口迎了过去。 门口出现的那张脸,正是令她挂念多日的阿爹冯少峰的脸。 然而当她蹿到门口的时候,原本站在那里的阿爹,却瞬间消失了,随即又出现在离她十来步开外的地方。 冯小青急了,大声道: “阿爹,阿爹,你不认得我了么?是我啊。” 冯少峰不说话,只站在原地,木然看着她。 她往前追一步,冯少峰亦相应地往前去一步。 直到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之间,离开了那个寂寥的小渔村,来到了村后的那座山上。 现在,她正站在山腰。 眺望远方的大海,一片暗红,海潮如血。 低下头来,身边一边,灿烂的花海! 漫山遍野,都生长着...一种似火烧般的藤蔓植物,颜色火红,红得就像...山脚下的海水。 这些藤蔓植物,一片连着一片,覆盖了她所有目光...所能企及的地方。 相互纠缠,藤蔓之间,有一种两茎四瓣的小花,次第绽放。 这生机勃勃的野花,却又隐约,掩藏着死亡的气息。 蓦然间,从那粗壮的藤蔓下,竟伸出一只,瘦如枯骨般的手来! 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爪,一把,就紧紧攫住了她的脚踝。 “啊....” 她吓得失神大叫起来。 然而,她的全身,酥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周的藤蔓之下,接二连三,伸出无数只这样的手臂来,将她死死地往地面下拖,她已有半截身子被拖入腐土之中。 虽然看不到腐土之下的情形,但她却感觉到,腐土之下埋葬的,就是无数的死尸! 难怪这些藤蔓植物,如此的生机勃勃,原来是以死人为养分。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一个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醒...小青姑娘,醒醒!” 她猛然睁开眼! 眼前,是满室的阳光,方白羽那熟悉而亲切的脸庞,正在面前。 芦笙落在脚边,昨天实在是太过劳累,竟然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不过还好,那恐怖经历,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方白羽一脸的担忧: “...做噩梦了吧?看你一头的大汗。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 冯小青却觉,心里阵阵恐惧的余波尚未消散。 噩梦中的情况,着实太令人震撼了,以至于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漫山遍野的可怕红花! 方白羽一伸手,递给她一个黑糊糊、约有拳头大小的东西。 挠着头笑道: “总算找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再不填填肚子,咱们还没离开这里,就要先饿死啦。” 冯小青大感疑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野蜂巢。 方白羽又道: “呵呵,刚才到楼上去看了看,无意间在窗台下发现了这个野蜂窝。我便把它摘下来了。可以吃的,放心吃吧。” 冯小青掰了一小块,送放嘴里。 连接吃了好几块后,胃里...总算有了久违的充实感,比起之前饿着肚子舒服多了。 倏然间,她目光一瞥,看见方白羽的一条手臂上,长满了通红的小肿块。 她的心中,顿时一颤,一把将方白羽的胳膊抓了过来。 方白羽兀自傻乎乎地挠着脑袋,讪笑道: “呵呵,方才抓那蜂巢被叮的。没什么大碍,片刻便自己消了。” 冯小青突感鼻中一酸,一滴热泪“啪”的一声,恰恰好滴落在方白羽的手臂上。 冯小青含泪呜咽道: “羽哥...你待我这般的好...你叫小青怎么办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蘸了唾液,逐个涂在那些小红包上。 第一百二十章:回魂噩梦三十六 方白羽顿时感觉大为窘迫。 虽知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在是为自己消肿,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家,把自己的口水,涂在一个他的手腕上... 这未免也,太失礼数了。 他忙不迭地,想抽回手臂,但冯小青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哪里容他抽出半分。 冯小青是七毒教的人,自幼便是百毒淬炼,体内较常人,多了几分抗毒特性。 这区区的野蜂之毒,经她用口水一番涂抹,等到逐个抹完时,毒便消了大半。 虽然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但是方白羽也早已窘得满脸通红。 在这万般的窘迫中,一刻钟,就好像一年那般漫长。 他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看冯小青,期期艾艾,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冯小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啦,你下次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情了。” 方白羽如蒙大赦,倏地抽回手臂...心中却是一团乱麻,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冯小青暗叹一声道: “阿哥好面薄...” 越家女儿,率性自由,敢爱敢恨,毫不掩饰。 从海上获救,到共遇活尸,再到为他涂涎疗伤,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冯小青已对这个,俊秀善良的羽哥,萌生爱意。 偏生这个阿哥却有点木讷得过头了,而且面皮子,真是奇薄无比,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令冯小青...有些束手无策了。 只得心中低叹,黯然惆怅。 “沙沙沙...” 屋外,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方白羽霍然一惊,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他转身对冯小青道: “外面有人来了...” 冯小青点点头,用手指指门后,示意他守在那里。 然后她走向窗边,准备到那里窥看外面。 刚一动身,从身上悄无声息地掉下一件东西。 她眼角余光扫过,瞬间却着了定身咒般,愣在了当地—— 在她刚刚站立过的地方,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朵红色的无名红花。 那野花两茎四瓣,颜色似火般烧红,赫然正是她噩梦中所见的恐怖之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的恐怖经历,究竟是真的,还是噩梦? 冯小青一时之间,脑中纷乱,随即只觉,天旋地转,便欲倒将下去。 方白羽见状不对,抢上前一步,将她扶稳,诧声问道: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冯小青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挤出一丝笑容来,强撑道: “没...没事...” 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挟着一股冷风,猛然撞进门来。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身上穿着一袭,漆成朱红色的锁片铠甲,头戴兜鍪。 身形健壮、孔武有力,一张紫膛脸上,自有一股轩昂之气油然流露。 他看到了二人,剑眉一轩,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话语之间,自有一股,威势流露,让人难以生出半点抗拒之心。 方白羽回答道: “这里是魔鬼岛,我们是遭遇海难,无意漂流至此地的。” 冯小青凝神仔细打量这男子。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也...被一股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着。 当下她悄悄拉了拉方白羽的手,低声道: “小心提防。” 然后她按住了腰间弯刀的刀柄,跨前一步,对着这男子道: “你问我们是什么人,我倒还要问你呢?你又是谁?” 那男子脱口答道: “我是天三十六。” 冯小青和方白羽同时一怔。 哪有这般古怪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编号。 冯小青正待继续发问,却见那男子,突然右手按住了脑门,左手伸出连连摆动道: “不是...不是...不是...” 他像突然中了邪一般,时而拍拍脑袋,时而伸头乱晃,口里兀自喃喃道: “我是天三十六...不是...不是天三十六...我是谁...” 一种,极度痛苦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庞。 他像发疯一般,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最后干脆蹲下身去,号啕大哭! 方白羽看得目瞪口呆,只觉他这样一个铮铮铁男儿,这般号啕大哭,着实是可怜,心下不忍,当下上前两步,准备扶他站起来。 冯小青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接近这古怪的男子。 方白羽叹道: “哎...这位大哥,你究竟怎么了?大家同是落难之人,有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们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不遗余力...”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天三十六”突然止住了哭声,猛地抬起头来,夺过方白羽手中的钢叉,只听他大喝一声,“刷”地一叉,朝门口直捅过去。 “噗呲”,叉尖刺入物体的声音响起。 方白羽不用转头,便知又有外人来了,当下拉着冯小青的手,朝屋内退去。 这时便又听那男子大声喝道: “你们快走,这里危险!” 听他语气,看他举动,竟似有着,回护他们二人之意。 冯小青的目光往门口扫去,只见钢叉正刺在一个打扮和“天三十六”一样的人胸口上,令人奇怪的是,他竟面色自若,浑然无碍。 “天三十六,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人说道。 但他说话时的语气,极为怪异,僵硬而不含任何情感,就像一具傀儡... “我不是天三十六!我不是!!” 似乎“天三十六”这个字眼,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精神刺激,他瞬间又变得激动而疯狂,大吼道: “没有天三十六!我就是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诡异玄蛇鬼武者 他说着,猛地回手,将刺入对方身体中的钢叉,抽了回来。 那武将的胸口,现出几个对穿的血洞,受了这样的重伤都没事,看来他绝非普通人类了。 冯小青脑中疑问纷至沓来,寻常的中了尸蛊的人,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尸。 这两人,似乎也是被尸毒感染的活尸,但却..又拥有着活人才有的清明神志。 那武将“咚”地一步跨进屋来,又道: “天三十六,你为什么要逃走?你要违背我们‘鬼武者’的使命么?” 天三十六手臂一抡,以叉作棍,狠狠地抡了出去。 “砰”的一声,已重重打在这武将的胸口。 这一抡力道奇大,武将的身子,顿时被抽飞了出去。 那健硕的身子,撞破了木屋的板壁,一直飞到院落里,才落下地来。 整个屋子里,已经一片狼籍。 透过撞破的板壁,冯小青吃惊地看到,院子里,竟然还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的人—— 或者说“鬼武者”。 天三十六也看到了院里的另两名鬼武者,连同刚才那名,一共是三名敌人。 他叹了口气,回头对二人道: “你们还是...上楼避避吧。等我收拾了他们再说。” 说着,以叉拄地,大踏步地,走出门外。 冯小青只觉今日所见之事,匪夷所思,一时也没了主意。 她以询问的眼光看看方白羽,方白羽握着宫阙的手...在微微发颤。 他已经看出来了,外面的所谓“鬼武者”,是一种介乎于寻常人,和活尸之间的存在。 这样可怕的怪物,绝非以他一人之力,所能对付得了的。 当下他叹了口气,道: “我们还是上楼暂避吧,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间,从窗口,往下观看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里,那三名身着同样装束的“鬼武者”,已抽出了腰间的刀,一色的武士太刀,将天三十六围在了中间。 和天三十六一样,这三人的背脊,上也各自高高隆起一大团,就像一个驼峰。 瞬息之间,风起云涌,刀影闪烁,天三十六抡叉横扫, “叮叮叮……” 金铁交鸣,声不绝耳。 天三十六似乎攻击力比那三个鬼武者要高出许多,方白羽估摸着,综合战斗力应该和一流巅峰差不多。 只见天三十六突然一个推手送棒,三名鬼武者,均被震退了数步。 天三十六一招得手,趁势进击。 “刷”地一叉斜斜里刺出,将一名鬼武者的肚腹,刺了个对穿。 然而此人脸上,却殊无半点痛苦之色。 冯小青在楼上看得清楚,禁不住面色惨白地喃喃自语道: “这究竟...是人...还是尸?” 便在这时,另两名鬼武者,又一左一右朝天三十六夹攻了过来。 冯小青渐觉遍体生寒。 看了这半晌,她自己也悟到了许多关节。 看这三名鬼武者的装束打扮,显然都是东瀛武士。 像他们这样无惧痛楚、力大无穷的特征,显然都是源于尸蛊的作用,只是无法得知,为何他们在拥有尸的体能特征的同时,还能如正常人一样,行走说话? 莫非倭人与我们圣教合作的意图,就是为了...把人变成这样的“鬼武者”? 楼下的那一场恶战,也越来越惨烈。 三名鬼武者和天三十六都被对方戳出了无数血洞,这天三十六依然骁勇如故,手中的钢叉竟是舞得越发快起来,渐渐变成了幻影。 转眼间,就只剩下最后一名鬼武者,眼见两名同伴,先后落败,他却也没有显露出半分害怕的表情。 他站定看着天三十六,道: “天三十六,你流了很多血。你尚未进化到最终形态,如果不及时回去接受治疗的话,你一样会死的。” 天三十六大声吼道: “我不是天三十六...” 他夺了一名鬼武者的太刀,势若雷霆的一击,猛斩而出。 那鬼武者竟一时没有闪避。 “刷”的一声,断头的颈腔中,冲天喷起一股血液。 冯小青看到这一幕,暗想: “这下...他也应该像活尸一样死了吧?” 心念甫动,却见那无头鬼武者背后的那个驼峰,蓦然胀大! 几条玄蛇,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破肤而出,在半空中张狂乱舞。 这触须,好像完全代替了他原来的头颅,指挥着他的躯体。 冯小青只觉全身如入冰窖,连指尖都已变得冰凉。 她已实在,不敢去想象,阿爹和倭人究竟干了些什么... 下意识地,她伸手去握方白羽的手。 在这一刻,只有这方白羽大哥,能够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然而她一牵之下,惊觉方白羽的手掌...也是冰寒彻骨的。 转头一看,方白羽虎目圆睁,全身发抖,目睚欲裂,这样子就好像,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站在眼前似的。 冯小青心中咯噔一跳,道: “羽哥,你怎么了...” 她只道是,方白羽已知晓了她七毒教的身份,不由心中发虚。 方白羽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全身松懈下来时,目光中已是闪动着杀意。 他道: “就是这样的怪物害我差点死去!” 冯小青心下一阵刺痛,沉默了片刻,突然作了个决定: 她决定...不再对方白羽隐瞒,她决定告诉他,自己所知的、所猜测的一切真相,她决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冯小青的眼中瞬间被泪水浸透了,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直视着方白羽,道: “羽哥,其实我有事...” 话才出口,却发觉方白羽杀气腾腾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万分惊讶的神情来。 紧接着,只听方白羽急呼道: “小心!” 冯小青心中一跳,已被方白羽一把搂住,两人抱成一团,骨碌碌地,往一边滚了开去。 “哗”的一声,刚才两人呆的地方,赫然有一条玄蛇,钉在当地—— 是鬼武者的触须! 此时,之前被杀的一名鬼武者,也开始长出触须,追着冯小青而来。 “哧”的一声,冯小青已将其中的一根触须削断一截,然而,这似乎对那怪物起不了任何阻止作用,断须依然如影随形地,追着她缠斗! 数十合下来,冯小青已然支持不住,气喘吁吁。 再支撑得几合,却已被对方的一条触须,缠住了手腕,紧接着另一条触须,在刀背上一弹。 “叮!”的一声。 她手心一麻,再也拿捏不住,弯刀脱手飞了出去。 突听一声怒吼声在耳边爆响,方白羽的怒骂道: “你这怪物,去死吧!” 她心下一跳,睁开眼睛急喊道: “羽哥,不要!” 第一百二十二章:本是演戏却动心 然而,方白羽早已拔出宫阙,不顾一切地朝那怪物猛扑了过去。 片刻之后,冯小青只觉腕上一轻,缠在手腕上的触须,如遭电击般缩了回去。 她定睛看去,楼道口,方白羽已和那鬼武者,紧紧缠成一条,他不时高举起宫阙,朝身下猛砍。 三条触须,像受伤的蛇般,在虚空中乱颤,就像临死前的痉挛一样。 这过程持续了好半天,那三条触须,终于软软地垂下地来,一动不动了。 “羽哥,你怎么样了?” 冯小青心下狂跳,焦急地问。 方白羽猛地转过身来。 此时的他,脸上、身上,横七坚八布满了血痕,都是被触须抽打而致。 冯小青一时惊呆了,方白羽突然“呼”地猛出一口长气,随即双腿一软,坐倒在当地。 不过一缕欣慰的笑容,呈现在脸庞上,他咧嘴一笑,道: “好啦,总算解决啦。你没伤着吧?” 刚才方白羽见冯小青陷于危险,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他曾亲眼目睹张海威搏杀过那变异的巨鲨,于是直接将怪物背后的肉瘤,给剜了下来。 冯小青心中百感交集,又是庆幸、又是埋怨、又是心疼。 怔怔地看着满身血污的方白羽,看了半晌,突然感情爆发,猛地冲上前,也顾不得他浑身的血污,张开双臂将这个勇敢善良的阿哥紧紧地抱住。 “咳咳...” 方白羽干咳了两声,脸颊烧烫如火,讷讷地道: “青..小青..姑娘..放..放开..” 冯小青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任凭眼泪尽情地流淌出来。她道: “羽哥,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爹外,对小青最好的人。” 说着,她突然仰起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继续道: “我不要..不要放开你..羽哥,我再也不许你为我这般的拼命了..” 方白羽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就算是再青涩、再没有经验,到如今这一刻,他也觉出了这个越家姑娘,对自己的情意。 这情意,表达得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猛烈,让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 他希望借此,得到她的信任,得到这个七毒教的千金的信任! “此去东海,有个好时机。七毒教教主在琉球失踪,黑木堂大长老亲自出马,而冯少峰的千金,多半会偷偷跟过去。若是能取得这两人中任意一人的信任,对于你此番任务非常有利...切记,不能暴露出你是六扇门的,越人向来不服朝廷管教,你若是暴露身份,恐怕马三思第一个要你性命..” 方白羽一直谨记着门主叮嘱的话。 他拼着受苦受累受伤,在演技派的光明不归路上,越走越宽阔,他本以为,他所做的一切,会让冯小青对自己非常信任。 没想到的是... 这个小姐.. 他娘的居然爱上自己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凌乱了。 心也乱了.. 怀里的冯小青,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如藤树缠连,令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气息,他的心似乎都要融化了。 方白羽忍着一颗怦怦狂跳的心,伸手托起冯小青的脸,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道: “好...好姑娘...” 鼓了好半天的勇气,他才吐出这个亲切的称呼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哭什么...” 他露齿一笑。 “不是...” 冯小青更觉愧疚, “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羽哥..其实我知道这些怪物的来历..还有,我还知道你三叔..” 一提到三叔,方白羽不由身子一震,双手抓住冯小青的肩,追问道: “三叔...你知道他下落?” 冯小青点了点头,正待解释下去,突听“啊啊啊”连串的虎吼之声传来,听声音正是那天三十六。 天三十六的背上,也已长出了三条长达丈许的黑色触须! 触须在乱舞,疯狂地抽打着身周的一切。 他拿了一把太刀,拼命往自己背后砍,看样子,是想要砍掉背上那个肉瘤! 冯小青黯然道: “没想到...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够与蛊毒相抗衡,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啊...” 方白羽沉默了半晌,“唉”了一声,由衷赞道: “这人真是个好汉子!我们得帮帮他!” 冯小青愕然道: “怎么帮?” 随即叹道, “他已经中了很深的蛊毒,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我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要么是彻底异变成尸,要么就是死...” 方白羽猛地疾步向前: “不能让他这样!就算他把这个肉瘤剜下来了,他也会死的。妹子,我们快想想办法帮帮他吧。” 冯小青咬了咬牙道: “羽哥,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把他打昏,让他安静安静。” 说着抬起手,贯劲于掌缘,照着天三十六的颈侧猛砍了下去。 “砰”! 冯小青只觉一股巨大的劲道反弹回来,震得她整条手臂都麻痹起来。 然而那天三十六依旧是双目圆睁,口角涎水横流拼命挣扎。 方白羽仗着力气大,勉力箍着天三十六,苦笑道: “妹子你快去找点绳索,把他捆起来吧,我快抱他不住了!” ...... 远方的夕阳,已有一半淹没在海平线以下,将整个海面,浸染得一片血红。 而在这血红的夕阳之光的映照下,渔村后面的山上,那漫山遍野的红花,也显得越发的灿烂如火! 冯小青又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个可怕而诡异的噩梦,那些遍地的红花不由得让她想起苗疆禁术“草木蛊”。 据七毒教古籍记载,凡蛊类,按载体分为虫豸蛊和草木蛊两个大类。 虫豸蛊是以各类毒虫为蛊母,而草木蛊则是以植物为蛊母,往往是借花粉、风等媒介来传播蛊毒,风吹到哪里,带有蛊毒的种子便随之撒播到哪里。 草木蛊,极其难以控制! 所以,草木蛊早在数百年前,便已成为七毒教的禁断秘术。 如今,这个渔村里的村民全部都变成了活尸,这个小岛上看不到其他的活人... 这种种迹象,更加佐证了冯小青的猜测。 难道阿爹竟罔顾祖训,施种禁断之术,犯下这些..不可饶恕的罪行么? 她已不敢再想下去。 方白羽此刻全凭一股蛮力抱住九十七,支撑得颇为吃力,此时见冯小青突然发起呆来,不由挣扎着提醒道: “妹子...那边有井绳...快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神秘怪物巧救命 冯小青不敢再耽误,忙走到那井边,引刀割断了那井绳。 当下她双手交替,抓住井绳往外拽。 方才拽得几下,却觉绳子的另一端异常沉重。 刚刚心生疑窦,陡觉腥风扑面,紧接着,“呼”的一声,一条又黑又粗的玄蛇“啪”的一声抽中她的脸颊,顺势一转,勒住了她的脖子。 这玄蛇,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刚才被天三十六打落井里的,那名鬼武者的触须。 悄然间,又有两条缠住她往井里拖。 片刻之后,冯小青便已觉呼吸难继,气力全失。 可恨的是,她连呼救都呼救不出来,而方白羽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她的困境。 冯小青只觉得,加诸在身上力道,越来越大,不能呼吸,不能动弹,渐渐地,神志也变得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之际,方白羽的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缥缈不定: “妹子...好了没有...” 她眼中一热,感觉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回答羽哥的话了。 可惜的是,自己却终不曾在临死之前,把关于三叔的事告诉羽哥。 “对不起了,羽哥!” 她在心里喊道: “无论如何,你是小青这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便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轰隆隆”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整个地面,都随之在微微震颤。 方白羽也察觉到了这怪异的动响,凝神倾听。 那疯癫如狂的鬼武者天三十六,在一瞬间,突然回复了安静,狂暴的触须倏地缩回背上的肉瘤之中。 他在一瞬间,变得面如土色,缩瑟在方白羽的臂弯内,瑟瑟发抖。 方白羽松开了如铁箍般的双臂,朝着冯小青走了过去,口中道: “妹子...啊...” 他终于发现了冯小青所处的险境,一个箭步便蹿到了冯小青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他刚接近冯小青身边,原本紧缚在冯小青身上的,几条黑色触须也立时松开,并且迅速缩回了井内。 冯小青的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在了方白羽的怀中。 “轰!!!” 地底的动响,终于化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整个地面在一瞬间猛烈地晃了一晃。 方白羽心生警兆,抱着昏迷的冯小青,忙不迭地往后一倒,滚倒在身后的沙地上。 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从深井中,冲天喷出一股水柱! 方白羽一瞬间傻了眼。 直到水柱四散溅落,化作一场雨。他被混着浓厚血腥味的凉水,浇了一头一脸,才逐渐缓过神来。 “妹子,妹子!醒醒!快醒醒!” 再次响起来的声音,又缥缈得仿佛自天上传来。 不过冯小青听得真真切切,是羽哥在呼唤自己。 她睁开眼睛,只见方白羽俯身在旁,一脸的焦急之色。 她努力地回想着,终于记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摸摸自己的脸,伤痕犹在火辣作痛。冯小青猛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死去。 再看看眼前的方白羽,经历过刚才由死到生的一遭,她终于知道这个阿哥,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她突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了方白羽,哽咽道: “羽哥,能够再看到你...太好了...” 方白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不像之前那样拘束了。 他轻轻地拍着冯小青的背,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 冯小青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羽哥,你又一次救了小青啊。” 方白羽闻言摇头道: “没有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遂将自己刚才目睹的详细经过,与她说了一遍。 冯小青也怔住了。 她隐隐地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的暗处。 方白羽见她一言不发,追问道: “怎么啦?妹子,你不大对劲啊。” 冯小青回过神来,站起身来走到井缘,往下张望。 月光照映下,她清楚地看到,靠井底处的井壁上的砖石,已经全部碎裂震脱,井底已经变成了瓦砾堆。 依稀可以看到,井壁某处,有一个巨大的洞口。 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从这洞口钻出来过。 她提起半截搭在井沿的断绳,一寸一寸往上提,水桶慢慢被拽出深井。 那木桶上,兀自搭着半截鬼武者的尸身,就如同被一把巨大的刀子,劈开了一般。 冯小青顿时只觉得背脊生寒。 究竟是..什么怪物的杰作呢? 正自思索间,方白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妹子,别看了,小心染上什么毒。” 冯小青回身笑道: “放心好啦,这些蛊毒再厉害,也终究是我们七毒教的秘传,怎么也毒不到自己人身上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解尸化兽冯小峰 方白羽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冯小青的双肩: “什么七毒教?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毒都是你们撒播的?是不是?” 冯小青心乱如麻,不敢看方白羽焦急的双眼,道: “羽哥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方白羽却越发焦躁了,握住她双肩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追问道: “哦,对了,你刚才说你知道我叔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我三叔已经死了?是不是被你们的毒毒死的?” 冯小青深深地低下头去,面对方白羽的质问,她实在没法回答。 虽然当日在船上打捞起海山哥的三叔的时候,老人就已经是活尸,但老人确是中了蛊毒而死。 她不敢去回答,她不知道她点头以后,羽哥还会怎样对她... 方白羽情绪激动之极,拼命地摇晃着冯小青的肩膀。 冯小青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的审视。 她的目光慌乱地游移着,再次掠过那木桶时,发现里面,赫然漂浮着一朵火红色的小花! 到底是什么怪物? 它一直躲藏在附近吗? 冯小青顾不得脏臭,伸手从那满桶的脓血中,拈起那朵小花,拿近眼前细细观察。 方白羽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这古怪而诡异的举动。 月光下,那朵两茎四瓣的小花,在微微颤抖。 然而,两人清楚地观察到,这朵小花在贪婪地,吸取着茎叶上沾着的血水,片刻之后,叶片上沾着的血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朵小花却蓦然间长大了一倍—— 两茎变四茎、四瓣变八瓣! 夜半潮涨,阵阵凛冽的风,也从海边刮了过来,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方白羽突然打了个冷战,喃喃地道: “这...究竟是什么?” “一种世间最恐怖的花!” 冯小青吐出的话语,分明也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方白羽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本已残破不堪的衣服,不经意伸手触到了满身的伤痕—— 木木的,竟没有任何疼感。 “解尸花!” 冯小青突然又吐出了三个渗着寒意的字眼。 这次,方白羽听得明明白白,不由问道: “什么是..” 话才出口半句,突觉身上伤痕处的麻木之意,突然沿着四肢百骸传了开去,使他再难以说出半个字来。 他感觉整个人在瞬间僵住了,甚至连脑子都已经变得麻木。 接下来,“咚”的一声,他仰面朝天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 它,孤独地行走在月光之下。 月光清朗,将它的全身照得纤毫毕现。 它的全身上下,覆满了火红色的花朵。 它看起来就像一棵巨大的花树,甚至连五官都被身体里长出的这种花朵所遮盖。 现在,它已经来到了山坡之上。 藤蔓追逐着它的脚步,如青蛇一般在山坡上爬行。 它们爬过的地方,便马上会有新的花朵,次第绽放! 它走到了山巅之上,面朝山脚站定。 静夜宁谧,在识海深处,它仿佛又听到了,那倍感觉亲切的乐声,唤醒它那似乎曾经存在过的“意识”。 很快,它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吹奏乐曲的人。 但是,它并不敢现身。 因为它明白,自己的出现,是一场无法遏制的灾难。 它只敢偷偷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这个令它倍感亲切的人;当她遭遇危险的时候,它甚至忍不住,为她解除困厄。 因为它知道,只要这个人在,她一定会再次吹起那乐声。 它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就在它渐感失望的时候,一缕缥缈的乐声,在山脚下的渔村里,适时地响了起来。 这独特的乐声,就像指路的明灯,牵引着它那早已迷失的神志。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在识海深处翻涌起来—— 幽暗的火光,雪亮的刀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身后的石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溜拇指粗细的中空竹筒。 这是他耗费数月心血所炼制成的,同样,也将是世间最恐怖的蛊毒。 然而这刻他却觉得,原来这世上再毒的毒药,终究比不上人心之毒。 虽然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没想到的是,这结果来得是如此的迅速。 鲜红的血,沿着雪亮的刀刃滴滴淌下—— 那是他自己的血。 拿着刀的人却在微笑,他说: “岛津家主、还有关白大人,一定全铭记,你们七毒教的功劳的。盛淳也是奉了岛津家主之令,迫不得以。教主,你就安心地去吧。他日关白大人征服天下之后,定不负我们当初的允诺。” 他目眦欲裂,恨意欲狂! 盛淳的刀,再次扬起,在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喉头,被割破的声音... 在腐尸成堆、尸气弥漫的万尸坑中,他竟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命运审判静等待 这里,是山腹之中的最深处,在这里,就算他不死,也绝无可能,逃离得出去。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尸堆中,一动也不能动,静静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 不过很快,他已经猜到自己能够醒来的原因了—— 这里的死尸,皆是死于蛊毒试炼中的“炉鼎”。 他们每人的体内,都携带着蛊毒。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蛊毒从腐尸身上挥发,大量的挥发,然后又聚集到一起。 直到把这个万尸坑,变成了充满了“尸瘴”的尸瘴之谷。 他现在,之所以能够从那样必死的伤势下醒来,其实,是感染尸瘴的前兆! 他知道,“尸瘴”即将侵蚀他的神经,令他异化,成为活尸!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变成活尸的那一刻的来临! 然而,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尸毒却并未发作。 而且,他的视力,竟在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环境。 接下来,他吃惊地发现一件事情—— 在他身周,无数腐尸身上,竟然纠结缠绕着青色的藤蔓。 藤蔓上,开着一朵朵火红色的小花。 他便开始研究这些藤蔓和花朵,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吃掉了那样的一朵花,更加不可思议的变化,便接踵而来了! 一方面,他发现自己,似乎成为了这些花儿的寄生体。 另一方面,他又感觉自己的神志在日渐消退...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将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直到最后,他化身藤蔓,从头到脚,直至发梢指尖。 他从数十丈深的山腹地底,破岩而出之后,彻底地,迷失了自我意识,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然后,他肆无忌惮地,在这个岛上每一寸地方,撒播着自己的种子,让青藤,如蛟蛇一般,蜿蜒爬满了整个山头... 记忆的碎片,在识海深处,渐渐被那乐声引导,拼接成一幅完整的记忆画面。 在这样的过程中,“它”,终于又变回了“他”! 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 与此同时,山脚渔村的废屋中。 方白羽昏迷不醒,躺在柴堆上,冯小青守候在他的旁边,捧着芦笙,忘情地吹奏着。 屋间的空地上,一小堆木柴,正在熊熊燃烧着,却丝毫温暖不了,她那颗堕入冰窖的心。 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单,如此无助,这个她所倾心、所倚靠的阿哥,就这么倒了下去。 仿佛,从她身体里,抽掉了主心骨,让她加倍地感觉茫然、无措。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全无主意。 她只得吹起芦笙,来排遣这压顶而至的孤单和恐惧。 方白羽裸露的胸膛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黑紫色的鞭痕。 这些,都是被那鬼武者的触须抽打留下的痕迹,显然,他正是...感染了鬼武者所携带的尸毒! 这种尸毒,却又不同于冯小青在家乡所常见的那些毒类,她身上所有可以解毒的药丸,全给他喂下了,但丝毫不见起色... 冯小青知道,等待她的结果只有两个。 一是羽哥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与她永诀;或者是,这毒素在羽哥体内产生异变,将这个年轻英俊的阿哥变成行尸走肉... 她不敢再想。 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滴落在方白羽的胸膛之上。 终于,她伏在方白羽身上,号陶大哭起来。 “别哭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那个被称作天三十六的人。 天三十六的神情,极为委顿,好像被抽去了全身的精力似的。 他扶着门框,盯着昏迷不醒的方白羽,继续说道: “如果,你不希望看到这位兄弟,变成像我这个样子,那么,就趁毒未变异之前,杀了他吧...” “铛!” 他把一把弯刀、一柄钢叉,扔在了冯小青身前的地上。 看着这两件锋刃毕露的兵器,冯小青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天三十六走到火堆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盯着冯小青,看了两眼,又道: “不忍心下手是不是?唉...等他变成了怪物,你就更下不了手了...” 他看了半晌火堆,道: “我叫...金钟国,是朝鲜国京畿道禁军都统。” “姑娘刚才吹奏的曲子,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东瀛人侵略了我的国家,我和一帮兄弟们被擒后,被押运到这个小岛来,他们对我们进行残忍的活体试炼。”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他们妄图以尸毒为引,把活人炼制成没有知觉,无惧生死的‘鬼武者’。我和刚才那几个,都是所谓的‘鬼武者’,只不过...我一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我用意志力与尸毒抗衡着...”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走...” 金钟国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着那些不好的回忆,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东瀛人的那整个基地,都是建在那山腹之中的,而且守卫森严。寻常的炉鼎,经常一连数月不见天日都是常事...嗯,炉鼎就是东瀛人对我们这些试炼体的称呼...” “我们这些炉鼎,都要接受各种毒药的试炼,许多人浑身溃烂而死。这些枉死的人,往往都被东瀛人直接扔到大海里喂鱼去了。后来我偶然得知,海里的鱼类,都因为吃了这些人的尸体后变异...” “还有一小部分,撑过毒药试炼这一关的炉鼎,就进化成为了‘丹’,也就是‘鬼武者’的初级形态。丹们被关押在与炉鼎隔离的区域,等待着...进一步的毒性试验。我就是所谓的‘丹’……” 冯小青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你怎么会逃出来的?这个岛上原本的无辜渔民们,怎么又会变成活尸?” “那不过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金钟国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霸道猛烈的毒物。仿佛就在一夜间,这些看守我们的东瀛人不断地横死,然后身上都是长满了红花。” 冯小青不能自抑地再次颤抖起来,仿佛身处冰窖,全身上下,连毛孔都透着凛冽的寒气。 “帕拉萨姆盖特,波迪黑,司咓哈...” 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古怪的音节,一遍又一遍。 “姑娘你在说什么?” 金钟国奇怪地问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眼中有泪竟成血 冯小青伸手入衣兜,然后将手掌摊开,亮在金钟国的面前。 她那纤柔无骨的掌心,赫然静静地躺着,一朵两茎四瓣的小花,火红的颜色,仿佛地狱里燃烧的红莲业火! “在越语中,帕拉萨姆盖特是魔鬼的意思,指的就是它!” 冯小青静静地盯着掌心里的红花道: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解尸花!” 过度的恐惧过后,她反倒变得平静下来。 “尸为食、花为蛊、风为媒,是为无上秘蛊解尸花蛊!这是被历代先祖,严令禁断的蛊毒,没想到,还是被后人破了禁...” 冯小青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诡异: “浩劫啊,这是一场浩劫!没有任何生命,能从这场浩劫中逃脱,包括你我!” 她转头拾起方才掉落在脚边的芦笙,再次捧着它,吹奏了起来。 一曲轻音,从笙孔中,倏忽流转而出,音调低沉哀婉。 一如她那天,在海边所吹奏的曲调—— 正是那一曲,镇魂歌! 随着笙声,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轻步走到门口,目光投向了,悠远的黑暗深处。 黑夜沉沉,海风呜咽。 在眼前那不远处的山头上,满山的解尸花,摇曳轻颤。 她知道,这漫山遍野的解尸花下,每一株藤蔓底下,都埋藏着一个可悲的生命! 不管他们生前是作恶的东瀛人、还是无辜的渔民,死后落得这样的结局,便已经是世间最悲惨的事了... 无论如何,希望借这一曲镇魂歌,稍稍安抚一下,这些可悲的灵魂吧! 恍惚中,有因悲悯和伤心而流下的泪水。滑落脸庞,竟是那样的冰冷。 她就这样。忘情地吹奏着,直到长夜消逝,东方既白。 “姑娘,能听我一言吗?” 收起芦笙、她一转身,就看见金钟国倚坐在墙边,带着一脸苍白的笑意问她。 此时,他已抹净了脸上的血污,显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来。 而他眼中的神光,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这位小兄弟...看来也将变异,姑娘还是早下杀手为好,不要到时悔之晚矣。我已是将死之人,也许下一刻,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神志,我唯一的结局,就是投海,希望我死后,能够魂归故国,姑娘也不用拦我...” 说着,他面朝着大海,好像是在和这天,和这地,和这海说话一般,铿锵有力道: “我!朝鲜国庆尚道,山右金氏七代孙金钟国!今日唯有以死为国!”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汹涌热泪,滚滚而出,一滴、两滴... 滴落在地,洇染出一片红色的水渍—— 末路难申报国志,眼中有泪竟成血! 他举目眺望朝阳和大海,远处传来波涛漫卷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来自大海的另一边,在那里,有着他的祖国、他的亲人... 他们在呼唤着,他这个落难在外的游子,赶快回到祖国的土地上来。 然后,他迈开大步,决意、欢欣、热泪盈眶地,投向了大海的怀抱... 冯小青呆呆地看着他沉没在海中,长叹了一声。 摆在她面前的,又将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朝阳从海底爬上了天空,绚烂的朝霞,将整个海面点染得,如同玄黄之血。 这血光,照映过万里的海面平、照映过岛上的,那满山血红之花,照映进这间小小的废屋来。 也照在了方白羽那已如火般烧烫的躯体上。 蓦然间,他的脑门、手臂、颈脖各处的血管,在一瞬间,突然脹大起来。 仿佛躲藏在皮肤下面的青蛇,经过了漫长的冬眠期,终于苏醒过来。 它们挣扎着、扭动着,要挣破皮肤的束缚,要夺取这具肉身的—— 主宰权! 冯小青一怔,定睛细看方白羽身上所发生的变化,顿时睁大了双眼,呆若木鸡。 看这样子,方白羽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那种活死人.. 自己,难道真的要去下手杀了他吗? 她躺倒在方白羽赤裸的胸膛上,低声呢喃道: “羽哥...羽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用纤柔的十指,轻轻抚过方白羽胸口的肌肤,渐渐地,她将身子,凑得越来越近,到后来,她已将自己的脸,贴上了方白羽的胸口,感受着方白羽胸口的滚烫。 在冯小青这十几年的人生记忆中,从来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绝望和悲伤。 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直面“生离死别”这个残酷的字眼。 此时的方白羽,头上、身上、臂上的血管,已根根暴起、长大变粗了几十倍。 隆起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着,就像即将破体而出的样子。 忽然,冯小青眼前一亮,既然羽哥毒入血液,那么放出他已染毒的血液,换上新血,也许会有用吧... 她拿过苗刀,割破各自的手腕,坐到方白羽身边,将两只手腕紧紧绑在了一起,运功逼出方白羽体内的毒血,一方面又将自己体内的雪输送过去。 时间,在流逝。 随着冯小青的新鲜血液注入,方白羽身上,原本坟起的血管,渐渐变得正常起来... 然而作为输血者的冯小青,却也随着血液的流失,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精神也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变种蛊王方白羽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将方白羽的身子,拉着坐起身来。 然后,她就像一个怀着春思的小女儿,紧紧地抱住了方白羽壮硕的躯体。 她抱得是那么的紧,就像春藤绕树一般。 她的头,深深地埋在方白羽胸口,紧贴着心上阿哥的身体。 她期望着,能够将这一刻永远留驻。 心中积压多时的炙烈情感,终于在这一刻,如喷薄的火山般,彻底爆发出来。 “羽哥,你知道吗?从你带我上岛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是冯小青心中的英雄...” “羽哥,我有好多事情,瞒着你,你会怨恨我么?” “小青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你啦,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地抛下我一个人呢?羽哥,我一直记得,那日在海中你救起我说的话,你说...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得我周全,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不说话了呢...你快醒来啊,没有了你,谁来继续保护小青啊...” 她毫无顾忌地,倾吐着、呢喃着。 到最后,这呢喃声,竟变成了轻吟。 她低声地吟唱着,吟唱着一首,古老而直白的越人情歌—— “喂...阿哥喽喂...抛下心头烦与忧...与妹一起来喝酒...美酒香又醇...歌声阵阵响悠悠...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怎么也关不住闸。 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整个世界在旋转。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然而,她却不后悔! 因为自己的死,能换来心上人的生! 更何况,她觉得她并不会真的死去,因为,从此以后,她的血,就流动在心上人的身体内! 她与他,是再也不会分开的了,从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人将会永远永远地在一起了…… 就在她即将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一个白袍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她努力凝起最后一丝的清明,终于辩识出这个白袍的人影,赫然正是黑木堂大长老马三思! “救救...羽哥...” 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吐出最后几个字后,便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 夜色中的天守阁,如同一头苍蓝巨兽,蹲踞在山之巅。 这幢天守阁,之所以建在山巅,原就是为了隐秘地利用山腹中的空间,用作为地下暗层,亦是整个“鬼武者计划”的试炼基地。 那里正是危机的核心,整个魔狱岛罪恶的渊薮! 十八层鬼王地狱! 山腹外,狂风暴雨,正在肆虐! 山腹内,炉鼎与丹,群魔乱舞! 因为蛊毒的大规模扩散,整个基地,已经变成了活尸们的牢笼。 “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 脑海中依稀还回响着这样的曲调,方白羽缓缓地睁开眼。 然而,这歌声,就像一抹缥缈的云,一转瞬便远去了。 他刚想努力捕捉,却只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这悠悠远去的曲调,一同渐渐变得模糊了。 鼻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他感到自己体内,似乎有某种邪恶的东西,在不安着。悸动着,渐渐地,支配了他的欲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蓦地升腾起来! 面对不远处经过的活尸,他竟然没有害怕感,反而想加入其中。 在这样不安的躁动间,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人性”正在渐渐迷失! 与此同时,天守阁顶层的某个房间里。 阿多盛淳正在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 接连数日的煎熬,使他看起来异常憔悴,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密密封死。 然而还是有初生的幼藤,无孔不入地,从缝隙间钻入进来,像小蛇一样,在室内爬了满地。 盛淳显然有些受不了了,他突然拔出随身的太刀,拼命地去斩断那些藤曼。 碎藤飞溅、红花纷扬。 这一切,映在幽暗的灯火中,说不出的诡异。 “盛淳大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满带嘲讽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木格障子门滑开了,白衣人带着一脸讥诮的神情,出现在门口。 盛淳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突然扑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白衣人的衣襟,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了?那人...那人死了没有?” 白衣人用力一推,将盛淳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冷笑道: “盛淳大人未免也太心急了吧,若以硬碰硬,你我都是寻常之躯,纵使再高深的功夫,又怎堪那‘蛊王’一击?” 盛淳一愣,随即怒道: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白衣人不答。 他悠然踏过满地的细藤与碎花,走到窗前。 伸手一拂,顿时将原本钉得密密实实的窗子推开了。 外面,正是风狂雨骤。 呼啸的冷风,瞬间卷进室内,将那点昏黄的灯火刮灭。 盛淳立时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冲到白衣人身后,惊恐地道: “你干什么....快关上...关上...别让这些见鬼的花藤爬进来...” 白衣人却置若罔闻,负手望着窗外无边的风雨,悠然叹道: “一切...都该结束了...” “什么...你...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盛淳几乎快要崩溃了。 “冯小峰...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白衣人并不理会盛淳,似在喃喃自语: “快来见识见识我的‘变种蛊王’吧...你一定不会失望的...一定...” “咔嚓!!” 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蓦然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屋外漫山遍野的解尸花,也照亮了,窗口这张带着诡笑的面孔—— 马三思! ...... 方白羽在挣扎,像一只野兽般,在疯狂挣扎着。 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慢慢地不复存在,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嗜血的欲望中! 粗重的铁栅,将他与外面那些“同类”分隔开来。 此时的他,迫切地想逃离这铁栅,去尽情发泄他对血肉和死亡的渴望。 “当啷”一声,突然有什么东西,透过铁栅的空隙间扔了进来。 方白羽蓦然回头,看到一柄雪光四射的宝剑,被扔在面前。 ——好熟悉! 在那一瞬间,似乎有这样的念头,在识海深处涌现。 马三思和阿多盛淳并肩站在铁栅的另一侧。 盛淳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此刻的方白羽 只见他浑身缠绕着一股玄黑色的死亡气息,那气息如同地狱。 他的头上长着一对漆黑的角,散发着邪恶的光。 他的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覆盖着黑色的角质... 这是比鬼武者还要恐怖和强大无数倍的怪物,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 地狱修罗! 好大片刻,盛淳才回过神来,同时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颤声道: “他...是谁...他是冯小峰?” “不是!” 马三思脸上的那抹诡笑,一直停留着,他盯着方白羽,笑道: “呵呵,这是我刚培育的变种蛊王,是冯小峰的唯一克星。当然,这也是一枚鱼饵,冯小青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冯小青!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方白羽感觉,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子里倏忽炸开。 “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 第一百二十八章:星河滚烫镇魂歌 瞬息之间,方白羽的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回荡起一首古怪而缠绵的曲调来。 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凭空浮现在眼前的虚空中。 那是...一个少女的影子。 身着花样繁复的裙裾,手里捧着一枚造型奇特的竹管,凑在唇边...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但这样的感觉,太过于飘忽了,让他无从捕捉。 瞬间,他又变得异常燥动起来。 “啊!” 他大吼起来。 然后他的声音也变成了野兽喘息般的“嗬嗬”声。 铁栅外,马三思又道: “不知先生,觉得我这变种蛊王怎样?” 盛淳已经不敢答话了。 马三思扭动石壁上的机括,铁栅突然打开了。 “蹭!” 盛淳神经质般地拔出了刀,一迭声地道: “你...你干什么...快关门...关门!” 马三思脸上诡笑更甚,突然大声道: “还等什么?尽情地享受你的食物吧!” 方白羽蓦地一跃而起,一把将盛淳这“食物”抓住。 盛淳痛苦地呼号起来,但随即这呼号声,很快淹没在野兽的饕餮大嚼声中... 冯小青被轰隆不绝的雷声惊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辨不清身在何处。 “我这是在哪里?” 她暗忖,然后开始努力回想昏迷之前的事。 她记得在在昏迷之时,马三思大长老出现了。 之后呢? 无论怎么努力去想,却没有任何印象了。 浑身依旧酸软无力,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欠奉。 “羽哥...羽哥你在哪里?” 憋了半天的劲,她终于用力呼喊起来。 “大长老?大长老?”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近了,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她靠拢过来。 深重的恐惧感,瞬间紧攫了她的心,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伴随着她一波接一波的恐惧。 “谁?” 她虚弱地问道: “是谁?不要过来!” 那“东西”并没有理会她,反而越来越靠近了。 冯小青感觉到,一条冰冷的藤蔓,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冯小青拼命地甩动手腕,想摆脱这藤蔓的纠缠,然而那藤蔓像有生命般,已经牢牢地缠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一个硬硬的物事,被放到她的掌中。 是芦笙! 她又惊又喜,连忙一把紧紧握住。 虽然只是一件小小的乐器,但对她而言,却比任何武器,都要有用。 ——既然逃不过成为花肥的悲惨命运,但有这芦笙在手,好歹能在毙命之前,为自己吹上一曲镇魂歌吧! 她拼全力,将右手里紧握的芦笙移到了嘴边。 “呜...呜...” 此时此刻,她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吹奏出完整的曲调,只能使它发出单调的呜咽声。 她心想,哪怕只是呜咽,也许羽哥都能听到吧。 随着这单调的呜咽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却有往事,如定格的画片,在眼前一幕一幕地回闪—— 她看到在那滔滔浊浪间,那伟岸犹如神人般的男子,勇敢地站在巨鲨口中;她还看到他挥舞着那银光闪闪的宝剑,杀退活尸的勇武;她最后看到,他那张傻乎乎的脸孔,是如此近在咫尺地在她眼前晃动。 泪水决堤,流了满面。 来到这个魔界地狱般的孤岛上,是她生命中的不幸。 然而,在这个行尸走肉横行的孤岛上,碰到一生中最重要、最亲近的男子,又何尝...不是生命中的大幸! 你是滚烫星河,从此天地失色! 虽然,命运似乎没有安排给她一个好的结局,但是无论如何,她来过、爱过、痛过,他们互相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一个,值得铭记永久的烙印,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连冯小青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自己情感爆发的这一刻,体内无限的潜能,也被激发了出来。 从笙管中,传出的那单调的呜咽声,渐渐变得抑扬顿挫起来。 镇魂歌! 哀婉低沉的镇魂歌! 拿着最后一次演奏的觉悟燃烧滚烫生命而演奏出的镇魂歌!! ——在这诡异可怕的空间里,久久地回荡,永无止歇! “啪”的一声,有水滴从半空落下,恰好滴落在冯小青的脸上。 是雨水么? 她心想。 但陆续,又有连续数滴落了下来。 那水滴落在脸上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水滴竟是温暖的,难道...是谁的泪水? 她挺腰一挣,竟出乎意料的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她惊异地发觉自己的气力,已经莫名其妙地恢复了。 一坐起身来,近在耳侧的喘息声,便越发的清晰了。 她感觉到,对方鼻息中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 她不再恐惧,相反地,她甚至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东西”,有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像是福至心灵般地,冯小青脱口惊呼了出来: “阿爹...是阿爹么?” “窣窣窣...” 似乎有花瓣纷扬洒落在身前,仿佛是那“东西”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啪嗒!” 又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 冯小青心中越发如明镜般地亮了起来,她喜极而泣,颤声叫道: “阿爹?真的是你在么,阿爹!我知道是你!是小青啊,这里好黑,快掌灯啊,女儿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快掌起灯来,让女儿好好看看你....” 她心情激动万分。 眼泪,更是收不住闸地流了满脸! “唉...” 她说完这一通话后,过了好半晌,终于听到这样一声低沉的叹息声。 冯小青再也忍不住,循着黑暗中的叹息声,蓦然一把抱了过去。 触手之处,却是数条纠结成团的藤蔓,根本没有人。 然而那叹息声,还有那令她倍感亲切的气息,却又是真真切切地,源自于这藤蔓。 冯小青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带着哭腔又喊道: “阿爹,您为什么不肯见女儿呢?我是小青啊,是你的女儿呀。自从您离开以后,我一直挂念着你。今天好不容易父女团聚了,您为什么不肯现身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都是小青最亲最爱的阿爹呀...” 那堆藤蔓,又开始颤抖起来,幅度更加剧烈。 随着它的颤抖,又有红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是...嗬...是...嗬嗬...我...嗬...” 对方终于说话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父女相认真情露 那声音,怪异之极,夹杂着野兽般的喘息声。 但他终究,还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冯小峰的事实。 冯小青更加舍不得放开手里的这一茎藤蔓,紧紧地抓住,追问道: “阿爹...您究竟怎么了?” 冯小峰突然说道: “孩子...嗬....别急...等我...嗬嗬...解尽...你的毒...再说...” 冯小青突觉手腕一紧,四道藤蔓,如闪电般缠上了自己的四肢,将她全身绑缚得严严实实。 “忍...忍着...点...” 冯小峰又道。 紧接着,冯小青便感觉到有极细的、如同毛刺一般的东西,刺破了自己的皮肤,钻入了体内。 好像有无数的针,循着血脉在体内游走,这感觉,令她如入鼎镬,难受已极。 她“啊”地娇呼一声,就在张嘴的一瞬,一条如蛇般的细长物事,钻入了她的喉头,随即深入五脏六腑。 她感觉,自己身体似乎都要被撕裂,她抵受不住这剧烈的痛苦,再次昏死过去。 ...... 风停雨住,天已破晓。 红日,一如既往地从海上跃出,照亮了整个天地。 冯小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重生般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精力充沛,体内所感染的毒素,也被尽数清除。 现在,她正躺在山坡上零落的花瓣间,抬眼望向远处的红日。 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灿烂的阳光了,她竟然有些眩晕。 “阿爹?” 回过神来之后,她很快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经历。 “阿爹,你在哪里?” 她放声大喊: “你为什么不要见我?不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好歹出来让女儿见一面呀。” 没有人回答她。 远处,海潮漫卷、红日生辉,这个小岛竟是,前所未有的宁谧与和谐。 身周的藤蔓间,弯刀和芦笙,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俯身捡起。 她缓缓地拔刀出鞘,看着明镜般的刀刃中,映出自己孤单的身形。 刹那间,她突然又想起了方白羽来。 曾经与他携手并肩,闯荡在这个行尸横行、蛊毒遍地的地方,虽然经历了无数的凶险,但从未感觉到孤单和无助。 “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得姑娘周全...” 恍惚间,方白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这是他对她所作的承诺,所以从两人踏上这岛的那一刻起,他一直用心地关心呵护着她。 可是现在呢? 那个曾经与他并肩携手、共闯魔域的阿哥呢? 冯小青的心...开始抽搐起来。 她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思念一个人。 虽然此时无从得知羽哥的下落,甚至无法得知,羽哥究竟是否还活着,倔强如她,在这一瞬间作下了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也要去寻找到羽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谁能阻挡! “傻孩子,你...你要干什么去?” 冯小峰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身后。 冯小青闻声一颤,停住了脚步,转身回望。 身后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那里。 触目惊心的龟裂,遍布了他的全身。 他的肤色,早已变成了一种妖异的暗绿,有一些零落的花藤,挂在那皮肤的裂口中。 可以想象,曾经他的全身,就这样被花藤所包裹。 但此时那些花藤,像失去了赖以生长的养料似的,纷纷从裂口中连根脱落,呈现出一身纵横交错的血口。 特别在他的喉头,一道异常明显的刀口,正汩汩地往外流淌着,墨绿色的汁液。 他的头部,依稀还可见模糊的五官,那样熟悉的眼耳口鼻,正是她的阿爹—— 七毒教主冯小峰的模样。 “孩子...” 冯小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 “你是...喜欢上了那个青年啊...” “是的。” 冯小青一挺身躯,倔强地说道: “羽哥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不能把海山哥一个人扔下不管。” 冯小峰老泪纵横。 不过从他眼睛中滴落的,却是一滴滴...墨绿色的泪珠。 “青儿,你长大了,很好...很好...” 冯小峰喃喃道。 但是迅即他又抬起头来,逼视着冯小青,用尽力气大声斥责道: “可是,你可知你的生命...是阿爹我耗尽全部的精力所换来的?你现在又要去送死么?” 冯小青呆住了。 “你要回到那黑暗的山腹中?” 冯小峰用颤抖的手指着脚下—— 那里,就是他所沉沦的万尸坑,接着又道: “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尸体,腐烂的和没有腐烂的,他们生前,都是试炼失败的牺牲者,体内携带着各种各样的蛊毒...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可怕、令人绝望。” “知道昨天晚上...我为什么不让你看见我吗?那是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个噩梦般地方啊。从你一踏上这岛,我就被你的芦笙所吸引。没错,是你所吹奏的芦笙,导引了我的神志。从那时起,我便一直偷偷地跟在你的附近。听你吹笙听得越久,我找回的神志也就越多。到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可是...我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偷偷地看着你...” “昨天...你为了救那个男子,不惜流尽自己的鲜血。我本来是想阻止的,可是那个时候,马三思突然出现了。唉,我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这位德高望重的大长老,竟是心怀鬼胎!” 冯小青闻言失声惊呼道: “什么?大长老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章:变种魔琅招天火 冯小峰缓步走到冯小青的身边。 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想要将女儿搂在自己的臂弯中,但是一看到...自己那恐怖如鬼爪般的手臂,立时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他神色黯然地说道: “孩子,此番你们出海来这里,是马三思的主张吧?” 冯小青点头。 冯小峰叹道: “这就是他的野心...他不仅要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还要...连你也一并除掉了,他才好安心回去坐稳新教主的位置。” 冯小青如遭电击,愣在当地。 马三思,是她多年以来非常尊敬的长辈,她一时间,实在无法把这样的一个敦厚长者,和心怀鬼胎的篡权小人,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事实却是由阿爹亲口讲出,让她无法置疑。 “我想他本来...是要抓你的,然后用你引我出现,好把我们父女...同时解决,消了他心头之患。不过似乎在后来,他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只带走了你身边的那个男子。” 说到了这里,他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语气突然变得决绝,他一挥手,猛地一把将冯小青推开老远,急声催促道: “孩子!听话!快走!解尸花蛊,流毒无穷,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便有再次感染的可能。阿爹却只能救你一次!我知道你水性好,距此岛西南十余里,另有一个荒岛。你游到那里,再想办法,总比在这个魔鬼岛上等死的好!” 冯小青踉踉跄跄地退开数十步,刚一站定,却又毅然朝前迈开了步子。 她咬着牙说道: “不,阿爹,我们一起走,还有...羽哥!我决不能扔下羽哥不管!当日我们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羽哥曾对我说: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护得我周全。阿爹,我在南越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男人这样的关心过、爱护过!如今,我碰上了羽哥,不论什么样的情况,我都认定了他!生,要与他一起生;死,也要与他一起死!” 她不顾冯小峰的劝告,决绝地朝着山上大步而行,泪水洒了一路。 ...... 喷薄的红日,散发出火一般的光茫,把整个海天,烧得如鲜血般赤红一片。 然而,在海天的深处,却有隐隐的雷声,随着拍岸的涛声传来。 不多时,海天间的赤红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层层叠叠的乌云开始汇聚。 这个黎明,在渐渐变得黑暗。 就像心有灵犀般,越接近天守阁,冯小青便越来越清楚地感知到方白羽的存在。 黑云,沉沉地压在天守阁的正上方,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纠缠的青藤已经爬满了整个斑驳的外墙面,将整个天守阁,密密实实地包裹成一枚—— 巨大的茧蛹! 茧中的魔物,也进入了孵化成熟的最后阶段! 盛淳的血肉,大大地刺激着方白羽内心深处极端暴力的一面,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血腥的欲望中。 “嗷!!嗷!!” 野兽般的嚎叫声,在山腹中回荡着。 粗如儿臂般的铁栅,已被他扭弯变形! 直到经受不住他的力气,完全扯断! 他终于脱出樊笼! 他向四周,那些不安的低等行尸与鬼武者逼近过去,他已成了这里的—— 修罗魔王! 方白羽突然出手了,快若闪电,势若雷霆,力若霹雳! 一息.. 两息.. 三息! 仅仅是三个呼吸之间,地底下除了方白羽,已经没有第二个完整的生物了,所有能够动的,不管是死的活的,都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已经超出了马三思的认知范畴了,这种力量,真的应该村在人间吗? 马三思不知道... 他只是志得意满地,站在通往地面楼层的出口处,看着下面的满目血腥,心底涌起一股大功告成的成就感。 只有这个,自己亲手培育而成的变种魔琅蛊王,才能与解尸花蛊王冯小青一搏。 也只有除掉了那父女两,他才能安心地回到苗疆坐上七毒教主的位置。 到那时,他要统领着全天下的越人,轰轰烈烈地杀到汉人的地方,实现蓄谋了半生的野心! 天守阁上方,积聚了多时的闪电,终于汇聚成一团耀眼的电光,伴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雷鸣,电光笔直劈落下来。 这雷霆来的非常没道理,仿佛是天赐雷劫一般! 天火,瞬间点燃了包裹在楼外的花藤,进而又蔓延到了天守阁的外墙檐角,一瞬间化成了一片火海。 马三思刚刚由地下层的出口,来到一楼的玄关,便感觉到了剧烈的摇晃。 他心生不妙,“轰”的一声,楼上又猛地砸落一条梁柱。 然后,马三思便感觉到一阵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抬头一看,已有凶猛的火舌,在楼内四处舔舐,一场不可控制的大火,即将蔓延开来! 这场火灾,来得真是奇怪! 难道竟连老天都已晓得,这里有着禁忌生命的存在,要动用天火,去燃尽一切罪孽? 第一百三十一章:红莲业火与生死 马三思心惊莫名,拔腿便向大门处奔逃而去。 冯小青刚刚到得天守阁大门前,便看见了眼前蔓延的大火。 “羽哥...” 她悲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向大门处,疾冲而去。 就在这时,马三思正好从门里冲出。 两人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怀好意,但她心忧于方白羽的下落,不待爬起身来,便伸手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急道: “羽哥呢?我羽哥在哪里?” 马三思本来就心中有鬼,愧对于她,再加上火势猛烈,心烦意乱,怒道: “臭丫头,快放手!你想一起烧死么?” 冯小青却不依不饶,把对方抓得更紧了,急切地追问道: “大长老,求求你告诉我,羽哥在哪里?” 马三思突然嘬唇发出低啸。 冯小青一怔,立时便觉脑后劲风突至,似乎...有什么东西疾刺了过来。 她尚未来得及完全转过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从已经着火的大门里,奔出了一个身形完美的魔物,如同罗刹! 而那魔物手里拿着的,却是她极为熟悉的宫阙宝剑! 那是羽哥的宝剑! 在那一瞬间,冯小青愣住了。 但宝剑的来势,并没有停留,带着更凶猛的势头,直刺冯小青的后脑。 太快了! 冯小青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躲避了! 就在她一位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 突然,一条花藤电射般疾蹿而至。 “叮”的一声,及时挡住了宝剑的推进。 是冯小峰! “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三思见是冯小青,突然如同中了疯魔般地仰天狂笑起来。他大声道: “老怪物,你总算肯出来了。怎么样,这是我马三思亲手培育的变种魔琅蛊王,还不错吧?” 冯小峰无暇理会马三思,凭着藤条,奋力挡住了方白羽的攻势。 马三思状若疯狂叫道: “快!快给我杀死他们两个...啊...” 话未说完,他却感觉小腹一凉,一柄锋利的弯刀,已经捅入了自己的小腹,直没至柄。 然而也就是同一瞬间,那魔物的宝剑再次迅猛地推进。 冯小峰本来就因救治冯小青,耗尽了自己大部分精力,尚未有时间恢复,此时交手十几个回合,那魔物的每一剑刺出,都是力大无穷,又快又狠,他却是再也无法抵挡。 “叮!蹭....” 宝剑透体而出,发出一阵金铁交戈的刺耳响声,宫阙宝剑果然锋利无比! 墨绿色的鲜血,顺着叉尖滴落下来。 “阿爹!” 冯小青见状悲叫一声,她松手放开了马三思的尸身,抢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倒的父亲。 冯小峰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冯小青的肩头,吃力地道: “孩...孩子...一定...要...活...活下去...” 一语未毕,身躯便倒了下去。 “阿爹!!” 冯小青仰天悲嘶。 “轰隆隆...” 惊雷,不住在头顶炸响。 最后,随着“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天地,淹没在一片迷离泽国中。 奇异的是,在这样的大雨中,天守阁的火,却越烧越旺! 果然,是源自于神罚的红莲业火! 亦只有这神罚之火,才能彻底烧尽解尸花这样的,禁忌物种! 那嗜血凶残的魔物,此刻,已紧紧地抓住了冯小青的双臂。 只需它双手一分,她...就会被撕成两半,生命...也便就此画上句号。 冯小青只觉得逼人的热浪,烤灼着自己的肌肤,剧烈的痛楚阵阵袭来,然而,她内心的痛楚,却远胜于肉体的百倍! 眼前出现着的恶魔之相,虽然已经全然不复当初的样子,然而如此近在咫尺的凝视,却让她看得分外明白—— 这魔鬼脸庞之上的那眉、那眼,分明还隐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俊秀与羞赧。 这是羽哥! 与她携手并肩、生死患难的羽哥! 亦是她愿意为之不离不弃、生死契阔的羽哥... 只是,她现在就要死在自己心上人的手中了。 生死一瞬间,万般念头闪现。 冯小青只觉得神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 恍恍惚惚间,这几日来所经历的一幕一幕,丝丝杳杳,如烟如雾地浮现于眼前。 她想起了自己在那冰冷的海浪中逃生时,看见的巨鲨口中那个如战神般勇猛的男子。 想起与羽哥在茫茫的大海中,与白浪相搏、与死神赛跑的经历。 想起了在这个步步惊魂的小岛上,那个有担当的羽哥是那般地关心她、呵护她。 也想起了当他蛊毒即将发作的时候,她用自己干净的鲜血输入他体内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伏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唱着那样令人怦然心动的古老情歌。 那歌...是怎样唱的来着? 对了,是那首...所有越家女儿都能张口就来的山歌—— “喂...阿哥喽喂...抛下心头烦与忧...与妹一起来喝酒...美酒香又醇...歌声阵阵响悠悠...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 她又开始吟唱起这首山歌来。 她唱得,是那样的柔媚,那样的多情。 她的声音,竟是那样的清脆,那样的高亢。 风声、雨声、火焰燃烧声,在她的耳内,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在这刻,全然消隐! 天地间,只余她的歌曲,在经久不息地飘摇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声怒吼,随即浑身一轻,方白羽竟放开了她自己。 “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 魔物眼里的杀暴戾气,突然变成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柔神情,然后,它像学舌一般,笨拙地,跟着她唱起歌来。 冯小青喜极,颤声道: “羽哥...你想起来了么...” 她话未说完,却见对方突然猛地撞了过来! 冯小青猝不及防,身子被那股巨大的劲道,撞得离地飞起。 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远远地跌落了开去。 等跌落在地时,叶华发现自己,已被撞得飞离了烈火肆虐的范围。 她已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爬起身来,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山脚下的沙地上。 ......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天罚之火,终将有燃尽的一刻,它亦将燃尽...这岛上的一切! 不过,情感呢? 也会被业火所吞噬么? 不! 她知道,自己与羽哥之间的这一段情感,是她此生之中,永远也不会磨灭的记忆! 第一百三十二章:长安之约与精分 “苏橙姐,方老爷他..究竟夺得的是何物?” “具体是什么..只有参与此事的三人知道,而他们亦在高宗的面前立下毒誓,决不外泄。” “听我爷爷说..此事因干系太大,老爷回来后就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搬到了西厢房,不在管事,也不在参与族长之位的争夺。” “到现在,那东西已成为方家、赵家和公孙家最大的禁忌,谁也不肯再提。” 云妙雪问道: “那...老爷独被封爵,其他两人难道就此甘心?” “岂止是不甘心,简直是奇耻大辱。正因为老爷知道他们必不肯甘休,于是当着高宗皇帝的面,与他两家约定二十年后再比过,胜者便承此封号。这便是长安之约的由来。” 云妙雪又拿一块饼,这次她慢条斯礼地吃着,道: “原来少爷常常念叨的长安之约,便是这个...那么我之前做的,是在为此...做准备?” “可以说是准备,也可说是考验。你知道...少爷为何脾气如此古怪么?” 云妙雪认真地道: “他不是胎里带来的魔王么?” “傻瓜,谁会天生就如此怪异?本来老爷在家管事时,方家以他为长,号令所下,莫敢不从。但老爷彻底闭关退隐的时候,少爷才刚三岁。闭关前,老爷指定要少爷长大后代表方家赴约,三老爷跟七老爷其时正当壮年,自然大是不满,却也不便反对。后来少爷五岁时大病一场,从此精神分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极不稳定。三老爷、七老爷立即召开族会,订下规矩。少爷不再是唯一的代表,方家子弟均可参与,在长安之约前将通过考验,决定谁是最终的代表。若能再次获胜,方家就公推其为族长。” 云妙雪皱眉道: “明知道少爷精神有异,再不可能赴约了,这不是公然剥夺少爷族长之位么?” 方苏橙道: “是啊。但那时候少爷年幼,夫人性子软弱,老爷不在家中,她哪里说得了话?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少爷从那之后就更是性情大变,觉得方家所有人都在害他,后来干脆搬出方府,终日除了练武就是烂醉。离长安之约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是自暴自弃。如果三年前,他没有遇见你,我真不知他能不能熬到现在呢。” 咕咚一声,云妙雪笔直摔倒,慢慢往茶几肚子下滑,直至整个人滑入桌下不见。 方苏橙也不管她,自己插着花,道: “你如今上了贼船,要想逃避是不可能了。我再告诉你吧,方家安排的六次考验,所有正室子弟均可参与,其实爷爷早就知道了这五件事物的所在,所以我能一一告诉你在哪、是什么,你只须做飞蛾,飞呀飞地进去瞧上一眼,就算过了关。不过这之后可就大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整件事...已不是元家能作得了主的了。方今天子李渊虹亲自出了三道题,每家一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云妙雪的声音,透过布垫嗡声嗡气地传出。 “二十年前,正是老爷、赵家赵长青、公孙氏公孙白三位族长体力全盛之时,由他们出来比试毫无争议。但现在方家族长未定,公孙家只有两个女儿,到底是女儿还是女婿来,哪个女婿来,也不能确定,赵家听说虽然长子厉害,不过其母早逝,宠爱二子,那二子也主动要求先做比试。长安之约只定了人数,是长是幼、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均无规定,所以上个月传檄各家,号令每家最先夺得目标者,便有资格参与长安之约。你在听吗,死丫头?” 茶几咚咚响了两声。 “好,现在再来说说我们方家。老爷去后,暂时代掌族长之权的是三老爷,但显然七老爷也并不怎么买他的账,这么多年,单是他俩亲自动手比试,就不下五次。所以两位老爷,把希望全寄托在各自的儿子身上,都憋着劲,要在长安把族长之位真正拿到手。方家虽然子女众多,不过得衣钵者,也就是三少爷方白庭和七少爷方白衣了。你瞧,三老爷七老爷也总算默契了一次,把这五关设得如此艰难,让其他方家子弟输得心服口服。” “方家子弟都已经考验过了?” “是啊,不然哪里轮得到我们来做。一个月前,三老爷就正式宣布了结果呢。我时常想,如果三老爷七老爷各自多生几个儿子,是不是还得继续考下去?哈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 云妙雪没有笑。 方苏橙笑了一阵,又道: “半个月前,当爷爷跟三老爷禀告,告之少爷的未婚妻子,也将参加比赛时,我和夫人都在场。三老爷脸都绿了呢!从来不掺和大事的夫人,也说话了,说咱们本家,不论胜与不胜,还是得走这一趟。夫人当年被册封为三品诰命,说的话三老爷也不能不听,再说他肯定觉得,一个女儿家做不出什么来,也就顺水推舟改了口,说是在这个月中,和七位老爷一同上京之前,若再有方家子弟通过考验,都可进入下一轮正式比赛。” 云妙雪突然从几下冒出脑袋,问道: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要燃香计时?难道方家还有人看着不成?” “笨蛋,这是少爷吩咐的。他说如果这么长时间,还没返回,比试也别想赢了。” 云妙雪叹道: “我就知道!唉,可惜当时就这么走了,有些仗不义...” “什么没义气?” “哦,没什么...三老爷、七老爷他们什么时候上京?” 方苏橙插好了花,把瓶子端到窗台,道: “总归还有三四天吧。喂,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三十三章:最后赢家修罗道 很多事情,如果你只是流于表面,将永远得不到真相。 必死之局,也不过是表象罢了,尤其是预料之内的必死困境。 ... 魔鬼岛,天守阁。 一场红莲业火,很快将会焚尽这里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正在仰天长啸的“方白羽”。 方白羽只在一瞬间恢复一丝意识,他只来得及救下冯小青,随后又一次陷入癫狂之中。 他在意识空间中,疯狂地呼唤着—— 快逃跑啊!快逃啊! 可是他的意识,却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业火来的实在是诡异,魔琅居然不躲不逃,反而像着了魔一样,向火中扑了过去。 也许这就是飞蛾扑火吧... 魔琅作为虫蛊的一种,也有着同样的本能。 “方白羽”一边在火中扑腾,一边痛苦的嚎叫,唯独不知道逃跑。 火烧在身上,将黑色的鳞甲烧的通红! 疼痛! 一阵阵的袭来,即使方白羽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可是他并没有失去感觉的相连。 虽然他还没有烧死,但是...这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没有意外,灰飞烟灭,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就在他感到无比绝望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桀桀桀...我可以...控制这魔琅...” 这个声音,与方白羽处于同一处空间之中,方白羽回头看去,只见另一个自己走了出来。 或许说是他的意识并不准确,这实际上是上一任主人的另一股意识。 黑白的意识空间内,两个长得一摸一样的方白羽正在对话。 一个是方白羽,另一个是方生分裂出的另一股意识—— 疯子方生! 这股意识非常极端,每次主导身体时,方生就会像是发疯一样。 “...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吧...你不是他,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怎么的,方白羽眼中露出一道精光,心领神会。 “他死了。” “不,你撒谎,他没有死,如果他死了,为什么我没有丝毫察觉,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他...” 方白羽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问道: “...你说你可以控制它?” “不错,只不过...” “来不及了,在不动手,一切都完了!” “......” 就在另一股意识出去与魔琅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时,意识空间中的方白羽,终于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其实,他自从他修炼以心功以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空间中藏有着另一股意识! 只是这股意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开始,他以为这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但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 他在太湖地下休克的时候,意识回归到意识空间时,明显的感觉道了这股意识的苏醒,并且想要控制身体的主动权。 但是却没有成功。 那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这股意识的问题。 之后他做了几次实验之后,他发现了,这股意识并不完整,似乎是一股分裂的意识。 于是他就猜到了大概... 于是在被马三思种下变种魔琅蛊时,他就产生了一个计划—— 以决定这个身体的最终归属权! 而现在,当这股意识和魔琅意识两虎争斗之时,就是他永绝后患的关键时刻—— 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须菩提!莫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说诸法断灭。 莫作是念!何以故?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 突然,一阵玄之又玄的宣法之声,浩浩然,犹如天钟! 这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是方白羽用尽全部的精神力,以以心功为力,以心剑为法,禅宗无上佛经为引,而发动的绝招! 只见雷云之中,一柄金剑虚影缓缓落下! 缓若日升,快如闪电!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方白羽”停止了嚎叫。 它抬头明王着天空,它奋力想要躲避,可是不管躲到哪里,那柄剑都朝着它缓缓降落下来,似乎根本躲不了。 终于,剑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它的身上。 “嗷!!” “啊!!” 两声凄惨的厉吼... ....... “结束?” “不,现在才是开始呢。” “我可是主角啊!怎么可能在这种可笑的情节中结束呢!?” 方白羽握着宫阙宝剑,站在海岸边。 恶魔形态缓缓收起,他变成了常人的模样。 他现在多了一张底牌了,那就是恶魔形态,十倍战斗力,他将其命名为—— 修罗道。 ......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不过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你走后,又有线人来报,在雾城溪山出现了大量的僵尸,所以我便让白展堂去调查此事...” 包拯看着方白羽写的调查报告,皱着眉头,他似乎担忧着什么,似乎...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白展堂受了重伤,需要支援,所以我要你,快马加鞭,前往溪山,协助他办理此案...” 包拯将一份新的卷宗递给方白羽。 “好,马上出发。” 第一百三十四章:雾城溪山遇迷瘴 “小白,怎么了?” 后方的马匹,赶了上来。 马上的人,一身白衫,年纪略大,总归是过了二十三四的。 他的唇角,微微带笑,眉眼之间,带着三分慵懒,七分不羁。 “你听见了么?” 青衣人方白羽惜字如金,只淡淡说了五个字,语气肯定。 “啊,听见了。” 白衫青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他笑嘻嘻地说道: “不过我耳力差些,听不分明。” 方白羽微微颔首,又侧头静听了一会儿,才道: “停了,可以声音太小,听不出来是什么——小鹿?” 他二人均微微侧身,望向后头的马车。 赶车人,一身浅蓝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顶草编的宽沿帽,微微垂着头,一只腿蜷在车板上,一只腿悠闲地悬着,腕上还挂着根马鞭,正悠悠地晃着。 “小鹿?” 见赶车人不作答,方白羽又唤了一句。 “正听着呢,才停。” 唤作小鹿的赶车人,扬起脸来,月光下俊俏的小脸,看得分明。 却是个明眸少女,声音也清清脆脆的,她道: “是支曲子。音色颇亮,但声音不大,该是芦笙吹出来的。啦啦嘞哩噜——你们有谁知道这什么曲子麽?” 方白羽和白衫青年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小鹿摘下帽子,托腮说道: “把芦笙音色这么亮的乐器,吹得如此阴森,也算是个能人了。不过这曲子,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这么荒凉的地儿,哪来的吹笙人。” 白衫青年打了个寒战,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道。 忽然,一只乌鸦从静谧中飞起,尖厉刺耳的一声大叫,冷不丁把白衫青年吓了一大跳,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哟!我的小鹿,哥哥我被吓着了,快安慰安慰哥哥...” 白衫青年半挂在马背上大叫着,向小鹿张开双臂,作势要扑。 “混蛋韩晋,少那么叫我!而且,本姑娘姓的李,才不是你什么弟弟妹妹呢!” 李小鹿柳眉一拧,一鞭子抽在了白衫青年韩晋伸出的手臂上。 不重,却惹得他一阵哀号。 那厢韩晋与小鹿正闹腾着,方白羽却已经见怪不怪地自顾自沉吟起来。 等那两个家伙消停了,他忽然轻轻开口: “难道便是那个黑衣女子?” 二人的笑容,陡然凝固了。 “嗯...这条路有些古怪。” 方白羽静了半晌,他望着远处高山的轮廓,手指松开又捏紧,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一路上,那些百姓都像躲猛兽一样,远远避开我们,但那个极为古怪的黑衣女子,不但给我们指路,还告诉我们,这条路叫奈何路,有去处,无回路。再加上这荒野乐声...” 方白羽顿了顿,看向两个同僚,见他们也都少见地凝重起来,才继续说道: “何况,你们,也发觉了吧...” ... 方才的那只乌鸦,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而原本晴朗的夜空,竞渐渐出现了阴云,把一轮皎洁的蛾眉月,缓缓掩住。 忽然有冷风吹过。 小鹿缩了缩袖子,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苦笑道: “哪能不发觉?这条路,无论走多久,远处那些山,总是一样远近。眼下,也快三更了吧小白,我觉得,我们真该听那黑衣女子的意见,至少,也明日白天再上路...” 方白羽本来拧着眉毛沉思着,听了这话,忽然抬头冷然道: “小鹿,门主大人时常叮嘱的话,你忘了么。” “王法当头,本心其后;三思后行,万勿言悔。” 小鹿微微低了低头说道: “抱歉,小白,我不该...” 方白羽正要答话,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三人俱是一怔,当即勒了车马,纷纷向马车靠拢。 “白大哥,您觉得如何了?” 方白羽将马靠在马车帘边,轻声问候道。 “方弟,你也莫要责怪小鹿。这地方委实诡异,何况,确实是我们心急了。” 车里那人笑着说了一句,又咳了起来道: “门主说是那么说,可是世间...又有几个能做到,不悔?” 方白羽竞敛了眉眼,他一直非常感激和尊敬白展堂,所以沉声道: “是,白大哥,也是我心中急躁,才迁怒于小鹿的。” “先别说这个了。” 韩晋也靠马过去说道: “白大人,您身子还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么多天都这么熬过来了,在过些日子我的腿差不多便好了,不妨事。倒是这条路...” 车中人苦笑道: “却是布了瘴啊...” “瘴?” 小鹿沉不住气,当先问道: “可这...这无头无绪的,明明与我们在寒松山谷底里碰到的不一样啊。” “怕的就是这个...毒瘴有形,迷瘴无形...” 车中人声音温润,却一点点地转沉。 而天光,也如同他的语调,沉了。 不知何时,天上已不见月亮踪影,只有层层阴云,厚厚地压下来。 远方的山,依旧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远不近,有如海上蜃景,可观而,不可触,在阴森的曲调中,显得更加茫远。 .....曲调? 第一百三十五章:百鬼夜行溪山郊 三人猛然一惊。 纵是耳力最好的小鹿,竟也未曾听见这曲子是何时响起的。 不约而同的,一道阴寒划过三人心头—— 还是那首曲子,曲调音色,都是极明快的。 可是不知怎么,那乐音的一个拐弯,一个转角,都让人觉得...凄厉。 车中人继续道: “怕的不是这迷瘴,而是这...腐气。” “腐气?” 小鹿重复了一遍,忽然脸色发白,开始剧烈地抖动,惊恐地说道: “那曲子...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个!” “是什么?” 韩晋扶住她的手臂道: “小鹿,怎么了?” 小鹿说不出话,只发出一声呜咽,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抬手指向东边,那只纤细的手臂不住地抖瑟着。 方白羽轻叹了一声,小鹿与韩晋一并往东边望去。 远处,一排灰色的影子,渐渐逼近:行走缓慢,但是坚定: ——那是什么? 二人眉间郁结的疑惑,渐渐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难见的惊惶: ——那是什么? 东边的那排灰影,随着乐曲的调子渐渐逼近了,逼近了: ——那是什么?! 啦啦嘞哩噜,一点一点的,逼近了—— 无数的行尸! 方白羽自从魔鬼岛经历以来,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静心境了。 自从他与冯小青分别后,他的脸上便难见笑颜,同时也是,惜字如金。 可就连这样的方白羽,在看清东边那排灰影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变。 不过惊讶只是一刹那。 再转眼,他已神色如常,右手搭上了宫阙剑柄。 “天!这是...” 韩晋虽比方白羽大上许多,却无方白羽的经历和定力。 夜半时分,荒郊野外。 放眼望去,只有寥寥的几丛野草、几棵枯树,格外凄冷。 可是由远及近的那一排排的灰影,却让人从脊梁骨深处,感到一股子寒意。 “小白,韩晋,看!” 小鹿忽然发出一声惊叫,身体又抖了起来,举起的手臂抖瑟。 漫山遍野,到处是人头耸动,几百上千,无一例外地,肤色青黑,神色呆滞。 男女老少皆有,有的穿着还尚算完整,有的几近赤身裸体。 他们提线木偶一般,怪异地扭动着关节,以一种恐怖的姿态,慢慢行走着。 而乐曲此时越发地欢快了,在这凄冷的背景中,更显出难言的诡异。 “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 韩晋不由得骂了一句。 “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当天魂天魄离开人体,不再主宰人身,便会沦为行尸走肉。” 车中人声音依旧沉稳,不见丝毫慌张。 小鹿一身的粗布蓝衣,在这样凄厉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她攥紧手中的马鞭,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平静了许多,她幽幽说道: “这些,就是民间传说中...僵尸。” “僵尸”两个字,说得阴冷低沉,好像把这两个字,在牙关上磨过了千遍万遍。 说话间,那些僵尸,越走越近。 他们外露的皮肤,俱已腐烂,青黑带些阴郁的红,间或有些蛆虫,在腐肉上头蠕动。 韩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 “还真的...有这种东西?” “你没见过,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方白羽淡淡地答道: “韩晋,小鹿,你们怕吗?” 小鹿脸色仍有些发白,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关系。你倒是担心一下混蛋韩晋吧...” 方白羽不理会赵白酌“谁是混蛋啊”的叫嚷,什么也没说,只投去一个,少见的温和眼神。 小鹿愣了愣,紧绷着的嘴角,慢慢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道: “僵尸无神智,以怨气为力,以血肉为食...它们倒是害怕鸡鸣与阳光,可是现下,还未三更天呢。” 几人俱是沉默。 “咳咳...” 车中人一边咳一边说道: “僵尸的确很可怕,无惧寻常兵器,极难杀死。可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它们怕光,怕鸡鸣,怕火,怕桃木和朱砂...尸毒纵使无解,也能用糯米暂时压制,再慢慢用内力逼出来。” 车中人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很轻: “若只是几十只僵尸,凭我们的功夫,倒也没什么危险...” 韩晋看着那群僵尸越来越近,已到了几百米开外的地方,苦笑道: “白大人,这可不是...” “是成百上千只,对么?” 车中人语气淡然道: “若是对付几十只僵尸,我们怎么地,都得受点伤...而现在要对付成百上千只行尸,我们很快,就会全部沦为这些僵尸的食物。” “您可有法子?” 小鹿忽然抬起头,眼睛灼人般地发亮。 “只有一个。” 车中人应了一句,便又沉默了。 三人不知车中人究竟是何用意,但由于彼此之间的默契,他们并不惊慌,只静静等待。 僵尸的包围,一点点地收拢了。 西边,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脖颈扭曲地蹒跚走来。 东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步一个趔趄地走过来,眼眶却只剩空空的两个大血洞。 最恐怖的还得数西南方那个女人,青黑的额头上,还贴着鱼鳃骨的花钿,口眼歪斜,发黑的舌头,吊在那一甩一甩。 三人看上去,不过是安安静静,却早已做好应敌打算。 方白羽看似闲适地端坐在马背上,但每一条肌肉,都紧紧地绷着。 韩晋一副惫懒模样,半倚在马背上,一只脚脱离了马镫,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来回晃荡着。 小鹿微微颤抖着,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显出几分凌厉。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 在已能数清前方僵尸脸上的尸斑之时,车中人忽然说道: “方弟?” 第一百三十六章:身处绝境支应策 “在。” 方白羽立即回头,紧绷的神经,有一瞬间的松懈。 啪! 不知是什么,打痛了马,只见方白羽的马,狂嘶一声,箭矢一般地,冲了出去—— 向着正南而去! 那里,是僵尸拥来的,最薄弱的力向。 方白羽大惊,用力操缰夹马,却全无用处。 那马,像疯了般朝南跑去,转眼间便冲入了僵尸群,踏倒一片。 方白羽回望越来越远的车马,一咬牙,翻身便要下马,却听远远传来车中人的声音: “方弟,莫要回头。我有法子,你且放心地去解决那吹笙之人。” 这话说得极是轻松,却无比洪亮,显是用上了内力。 话音刚落,方白羽就听见远处车中有轻轻的咳嗽声。 白大哥... 方白羽一咬牙,正了身子,俯在马背上,夹马扬鞭。 那黑马向来为方白羽所喜,好水好草地供着,此番先中了车中人不知什么手段,又遭主人鞭打,一下发了狠,没命地跑着,硬是踏出一条路来。 方白羽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拔出宫阙宝剑,左刺右劈,杀出一条路来! 有些尸被踏得内脏也挤了出来,有些则断了骨头,却还拼命挣扎着要爬起,只不过转眼被后面的尸群,踩在了脚下。 那陈腐的骨头本就脆弱,群尸踩过,只听得一片毛骨悚然的咔嚓咔嚓声。 韩晋见方白羽快要冲出重围,转头问那车人: “白大人,您这是...” “这些僵尸没有神智,这样大群大群有目标地行动,定是吹笙人作怪,若我估计没错,这此僵尸若无乐音控制,便不会集中攻击我们。” 车中人又咳了起来,这回咳得异常激烈,好半响才道: “方第长于内力绵长,加上招式冷厉,让他去对付吹笙人当是最好的。” 韩晋还想再问,车中人却没容他说话,又道: “韩晋,你向东南去。” 韩晋大惊道: “白大人,不成!我怎么能丢下你和小鹿!” 眼见尸潮越来越近,车中人语速放快,却依然是安然的腔调: “若方弟一击不成,我们总还得有别的对策。你往东南走,大约十里,有间茅屋,求屋里人搭救,就说六扇门白展堂有难。你从来最擅长保命,这任务非你不可。” “大人,我宁愿相信小白。” 韩晋脸上一片冷凝之色,重重答道。 “若无万全把握等到救援,我难道会作如此决定?你何时见我有失算过?早在出发之时我便想到了,我双腿尽伤,若有危险,不能随你们突围,该当如何?所以备下了三枚霹雳弹。三枚,难道还撑不到方弟得手,或是你求得救援?” 车中之人白展堂轻松道。 韩晋听了,面色一宽,也不多言,知道时间宝贵,不可磨磨唧唧,便马上策马,拼命向东南奔去,希望早点求得援救。 一来这马与方白羽的黑马却是一般神骏,二来他功夫踏出一条尸路来。 只听他奋力策马之际,还不忘以内力大喊一句: “小鹿,照顾好白大人!” 小鹿望着周围已距马车不到百米的僵尸,惨然一笑,回身掀开帘子。 马车里,只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手中还拿了一卷书,正是柳宗元的诗集。 白展堂见她揭帘,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相貌儒雅,但那一笑,却叫人难以移开眼睛。 “白大人...” 小鹿哽咽着唤他。 白展堂微微一笑: “眼下...只有我们两个,我还是希望你换个称呼,小鹿。” “师兄。” 小鹿吸了吸鼻子,努力做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何苦?” 白展堂看着她的脸,轻轻一叹: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压根就没有什么霹雳弹是不是?” 白展堂面色沉静,叫人想起秋日深潭: “那倒不是,确是带了,只是早在寒松山时,便用来换了毒瘴的解药。” “我明白,都明白。” 小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眼中一片清明之色道: “小白和韩晋定是要守到最后的,可是您不能耽误他们的命。所以,您故意拖到最紧迫的时候,才寻了两个像模像样的由头,支开他们,好让他们无暇反应...” 小鹿把自己手中的鞭子,卷起又展开,继续说道: “就算他们中途突然想明白了,也已经晚了。他们唯一的选择,依旧是去解决那个吹笙人,和去找那个子虚乌有的帮手。” 白展堂苦笑道: “我这个神捕当得...还真是失败。只是你说错了一点,那个帮手可不是子虚乌有的。” 小鹿双眉一挑: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您莫要再骗我。这次我们要查的案子,是溪山聂家的命案,你那个帮手,该不会也姓聂吧?” 白展堂沉默半晌,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发。 这一摸,却把她要说的话都噎回去了.他轻轻地道: “小鹿,抱歉...” 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白展堂叹了一口气: “你跟阿水一样,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姊弟了。我的打算,瞒得了方弟和韩晋,却瞒不了你。” 小鹿猛地抬起头,直直看进白展堂眼里,说道: “你就是我的亲哥,陪自己的亲哥同死,有什么可抱歉的?我倒要看看,这僵尸,到底有没有那么可怖!” 小鹿说着,在车板上站起,右手鞭子甩出个架势,傲然俯视着,已经要触到马车的僵尸群,说道: “师兄,您就好好看着,你的师妹,可不是吃素的!” 小鹿跳下车去,卷在手臂上的马鞭一抖一展,势如灵蛇! 寻常用作搏斗的鞭子,都该是钢鞭,但她的却是马鞭,既短且软,本该平添几分凶险。 然而由她使来,纵横之间,鞭势凌厉,竞毫不逊色! 显然是一套离奇高明的鞭法。 技击制胜之道,往往不过实力、武艺、兵刃、计谋,然而这一切都可以为一个词颠覆—— 那就是战意! 小鹿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学的武艺,也并非什么不世出的绝顶武艺。 只是她在初学艺之日,就将一句话铭记于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身粗布蓝裙,在僵尸群巾翻飞出的,不是红颜仗剑的旖旎,而是决然生死的凌厉! 小鹿的马鞭,于僵尸群中翻腾,所到之处,尽是皮开肉绽,然而终究是寡不敌众... 已经陆续有僵尸爬上车来。 白展堂伸手取了身边的无邪剑,寒光照进他的眼里,把温和的眼眸,照出一些剑意。 他轻描淡写地,向头顶一划—— “蹭!” 车顶霎时碎裂,僵尸重重地跌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溪山命案与聂白 白展堂仰头,眸中尚有剑意,却被阴云密布的天空,无情地吞没。 他生命中每一个痛彻心扉的日子,无一例外地,都是这样阴郁的天气。 今日,更是丝毫天光也无。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一次吃到湘玉做的菜... 湘玉做的菜真好吃啊... 肩头,突然一痛,似乎是哪只僵尸,在他分神的片刻抓上了肩膀。 他却丝毫未动,只是空茫茫望向天空。 黑白两道闻名色变、避之不及的六扇门神捕“玉猫”白展堂,在面临生死间的一刹那,就这么望着天空,怔怔流下泪来。 清冷模样,依稀还能看见儒雅温润的轮廓。 但凡是有些同情心的人,看了这副模样,都该起了怜意。 ...... 密林中,没有人,只有野兽—— 绿眼莹莹的狼。 男孩拼命地跑着,却跑不过身后那些捕猎者,发出的隐秘的塞塞率率声。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凌乱,脑中一片空白。 他想喊,却不知喊些什么—— 爹? 娘? 那两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字眼忽然冒了出来,生生卡在喉咙里。 身后又传来狼嚎声,男孩心里不禁一凉,随之而来的是绵密的恐惧与悲愤: 爹? 娘? 既生我,又何弃我! 闹市乞讨,遭人殴打,荒野容身,食不果腹... 种种过往,掠过心头。 男孩身量,不过八九岁光景,神色却是同龄孩子中,难见的阴郁。 此时,却比往常更见沉冷,一双漆黑的眼,若深潭无光。 力气,一点点地流失,男孩终于不支,跌倒在地。 后头追赶的饿狼,立刻飞扑上来,打头两只,一只咬住了男孩的左腿,一只扑向男孩的喉管。 男孩不哭,也不挣扎。 他趴在地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皎月,万里银辉。 男孩闭上眼,把惊惧的泪水,困在眼底。 谁能救救我? “呼...” 方白羽慢慢睁开眼,眼底一片干涩。 他心有余悸的回想这场噩梦,或者说不是噩梦。 正是因为知道被抛弃的凄凉无助,他更感激收养他的双亲,也更想念他们。 入目,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乌云重重地向下压来,直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怔怔地看着天空,一时间尚未回过神来—— 如何晴朗的夜空,只一闭眼间,就变得阴云密布? 轰隆!!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却仍未有雨滴坠落。 方白羽试着抬起手,仔细端详。 见那骨节粗壮,开始生茧,虎口处尤为明显,一眼便能看出,练剑之刻苦。 方白羽极轻地舒了口气: 又是梦。 多年过去,他依然无法摆脱那缠了自己多年的噩梦。 他忽然想起自己晕倒的原因来,不由得浑身一凛,却发觉自己浑身乏力,只得慢慢撑着坐起来。 这一动,身上盖着的破布,就滑落下来。 他用右手慢慢摩挲着那块青色沾血的破布,环顾四周,却见周遭全是岩堆,层层叠叠望不到远处。 只有一个缺口,延伸出一条曲折的小道,隐入岩堆当中。 “你醒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方白羽陡然一惊,凭他现在的功力,竟没听见来人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从不离手的宫阙剑竟不在身侧。 他一跃而起,背贴岩壁,面向来人,腿却忽然一软,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来人手疾眼快,一个疾冲便到了方白羽身前,单手扶住他的膝盖,向后一托。 那人淡淡说道: “你中了尸毒,小心别使岔了力。” 这声音像扯破了的绢帛,嘶哑残破,却仍有几分...绢帛的细腻。 尸毒么... 方白羽一番折腾,额上已有薄汗,微微抬头,却又是一怔。 只见眼前人黑纱覆面,黑布缠手,身着一袭并不宽大的黑衣,却依旧显得有些空荡。 不正是给他们指路的黑衣女子么? “你是何人?” 方白羽浑身紧绷,暗自运力,然而不过稍一提气,便觉胸口一阵天昏地暗的绞痛,饶是方白羽如此定力,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那刚刚运气的一点内力,也随之归于气海,悄然无息了。 这尸毒,居然比起尸蛊更是厉害许多! “聂白。聂耳的聂,白昼的白。” 黑衣女子见他脸色陡然惨白,口中说着关切的话语,却依旧是淡淡的叮嘱道: “如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调息运力。你身中尸毒,全凭身体素质压制,贸然运力,轻则疲软无力,重则尸毒入脑,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原来方白羽虽然无奈这尸毒,但是这尸毒也奈何不了他。 这多亏了他的身体经过变种魔琅蛊的改造,若是寻常人,可就险了。 方白羽只觉得自己胸膛里那颗怦怦跳动的心,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们呢? 韩晋长于兵刃却内力平平,比他还要若些。 小鹿长于暗器长鞭却不擅缠斗。 白大哥功力深厚,但是暂时废了腿脚。 连他在群尸之中,也几近丧命,更遑论其他人? 他一时只觉心痛如绞,他怎么会没看出来呢? 以巧破力,以巧破力... 白大哥向来长于谋定而后动,只是这一次,他却把自己,算作了弃子。 聂白见他沉默,便压着他的肩,要他坐下。 她面纱微微一动,像是笑了笑,又像是轻轻叹气,说道: “抱歉,没能救出你那匹马。” 马? 对了,马。 那是一匹,毛色如墨的胡马,四肢修长,长于耐力。 桀骜不驯,常闹脾气。 却是他精挑细选的好马。 只一个失蹄,那群僵尸便一拥而上,抱住了马蹄马身,数力并施,竟生生把马扯开了,一边啃噬手里的肉块,一边伸手去马腹中掏摸内脏。 那时马儿还未断气,发出一声极凄惨的悲鸣,一双眼睛已是通红,望进方白羽的眼里。 “若你们听劝,也不至于如此。” 聂白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略低了头,声调黯然道: “一个月前,溪山方圆几十里,就被这些僵尸覆盖了。” 方白羽目光沉沉地逼向她,直似要把那层叠的黑纱,灼出一个洞来: “你...究竟是谁?” 方白羽自练武以来,一向有礼,但这句话,却是森冷异常。 聂白却无甚反应,温温地答: “聂白。” 方白羽眉一拧,沉冷的声音里带了丝丝怒意: “我问的是——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聂白面纱微微一动,缓缓道: “我是住在溪山的人,自然在此。” 方白羽面色又沉了几分... 聂白接着说道: “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知道,你们是何人,又为何在此?” 方白羽紧拧的眉毛稍稍松开了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答道: “六扇门,前来查案。” 聂白面纱又是一动: “你是...白展堂白大人?” 方白羽刚刚松开的眉又紧蹙起来: “你认识白大哥?” 聂白顿了顿,点头道: “你们要查的,可是溪山命案?” “溪山聂家命案。” 方白羽淡淡道: “你也是聂家人?” 聂白诧异道: “你知道聂家?” “卷宗上分明写着...” “我是说...” 聂白略一犹豫,才道: “你说‘咩家人’,而非‘聂家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方白羽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上些许嘲讽道: “聂家,虽离开中原三十余年,也究竟是当年豫州三大武林世家之一。更何况‘罡风’聂正、‘君子谦谦’聂谦、‘销魂一剑’聂毅和‘轻须眉’聂青名头都是不小。聂家人的威风,还是有人记着的。” “我从不知道这些...” 聂白面纱又微颤了起来,复又问道: “那...白大人在哪?” 方白羽只觉得骨头里的那股子痛,又漫了上来,狠狠闭了闭眼,反而问道: “是你救了我?” 聂白愣了愣,点头。 “你可见到...与我同行的另外几人,也在那僵尸群中?” 聂白黯然道: “我只见你一人一马在僵尸群中搏斗,却未曾看见你的同伴。那么,白展堂大人,也...” 方白羽低下了头,并不说话。 半晌,他忽然伸手扶着岩壁,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岩壁的缺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子直往下跌去。 聂白见状,面纱微微一抖,却不上前,慢慢说道: “你身中尸毒颇深。若非你内力深厚身体素质又很好,如今你已是僵尸中的一个了。” 方白羽闭了闭眼,重新又咬牙站起,慢慢走向岩壁缺口。 聂白见他执拗,只好微微摇头,从腰间取出一物。 她纵身上前,顺势拦住方白羽,方白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剑,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用我的剑,拦我?” 他声音无甚起伏,平淡沉稳,却隐有傲气。 “剑是你的,我也不拦你。只是我问你一句话——你去做什么?” “寻人。” 方白羽淡淡说道,好像毫无自觉他已经身中尸毒。 聂白皱了皱眉头,像是有些不忍,却还是说道: “你觉得,他们...还活着么?” “...也许活着,也许死了。” 方白羽开口,声音很轻很缓,却很坚定: “但即便是被僵尸吃了,我也要剖开僵尸的肚子,收殓他们的遗体。” 聂白良久不语,一身黑衣,像要隐没到夜色里一般。 方白羽在六扇门的诨号,除了被大家叫做“武呆子”,还被叫做“磐石剑”。 不只是因为他出手凌厉,却不失沉稳,更因为他握住剑就会马上变成另一个人,如磐石一般沉稳缄默。 然而此时,他却握着宫阙,慢慢开口道: “他们...不仅是我的同僚、上司,更是我的兄弟...恩师。” 方白羽顿了顿,看着远方声音深邃地说道: “这...是职责所在,也是情义所在。即便是送死,方某也在所不辞。”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起先,还只是如指尖沾水般地落,不多时,就已转为—— 瓢泼之势! 聂白叹了口气,反手把剑塞进方白羽手里。 她伸手拉住方白羽的胳膊,搭在白己肩上,一言不发地扶着他,慢慢往缺口处走去。 “你...” “...我随你一起去。” 聂白的身子,比看上去还要单薄些,淋着雨,架着方白羽,便显得更加渺小。 “你们遇难,是我的责任.那封血书...是我写的...若我多写一些这里的详细情况,也就不至于如此了...”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嘶哑的声音更显破碎,叹息道: “只是当时的情况,根本就容不得我多写。” 方白羽随着她七拐八弯,忽然说道: “查案除害,本就是六扇门的责任。死也好,活也罢,都不关你的事。” 聂白愣了愣,猛然发觉,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初始时她只是轻轻低笑,然而这笑声,却越来越大,直要把雨点坠地的声音,也压了去。 “有什么好笑的。” 方白羽皱眉,心里却不恼她。 “不好笑,不好笑。” 聂白边笑边说,腾出一只手,深入面纱底下,似是拭了拭眼角,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随着她侧头的动作,方白羽忽地嗅到一股浅淡的香味。 这香味,与冯小青身上的味道大为不同,如果说冯小青是热情似火的玫瑰,那么聂白就如清冷的午夜兰花般,沉静,幽冷,萦绕在自己周围,即使雨似瓢泼,也难以散去。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与自己如此贴近的人...是个女孩子。 “不想说,也无妨。” 聂白等了半晌等不到回答,讪讪地说道。 “方白羽。” 方白羽这才醒过神来,却不知怎么地,又加了一句,道: “白昼的白,羽毛的羽。” 方白羽的手,被苏白握着,倚着她慢慢地走。 身体依然痛着,但不知为何,夜似乎不那么阴郁,雨...也似乎没那么冷了。 方白羽所想的,无非是回到一行人遇险之处,总归还是能找到些线索的。 聂白却觉得,如果几人还活着,也不可能一直停留于原地,还不如去镇上看看。 说是这样说,但聂白扶着方白羽东绕西绕,却到了一个小水潭旁,隐在岩堆之间,潭边还有一棵略见绿意的树。 她搀着方白羽,慢慢靠着树坐下,又从腰间取了革皮的水袋,去潭里取水。 聂白汲了水,复又回到方白羽身边,说道: “脱衣服。” 饶是方白羽的性子愈来愈沉稳,也不禁愣住了,奇道: “什么?” “脱衣服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割肉疗毒沉睡星 聂白不禁有些奇怪地说道: “你中了尸毒,伤口还没经过处理。” 方白羽心里不由一窘,却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 此时,还未到鸡鸣时刻,方白羽身上的伤口,也看不分明。 聂白只隐约见得他身材精健,紧致的肌肉,让人想起了丛林中伏地静候的豹子。 凑近了些,聂白才看见方白羽身上,满布着咬痕抓痕,有些地方还在流血。 最大的一处在胸口,结了一半黑紫的痂,更是微微有些液体状的东西,糊在上面。 她叹了口气道: “你受伤不过几个时辰,伤口竞然已经结痂了...这尸毒...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方白羽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胸膛,淡淡说道: “如何处理?” “揭开伤痂,把这些黑紫全部割去,洗净,然后抹上朱砂、糯米或符灰,火烧也可。” 聂白顿了顿,接着道: “...不然的话,伤口会慢慢腐烂,并且扩大,无法愈合。到时候就算清了体内尸毒,也难以活命。” 方白羽看了眼聂白,点了点头,默默拿起了手边的剑。 聂白却按住了他的手: “你用这剑砍了多少僵尸?快放下。” 她从怀中掏出一柄弯刃的匕首和火刀火绒,点着了,把匕首放在上头炙烤一番。 火光跃动着,照亮了匕首的刃。 那刃,便如一面镜子,模糊地映照着聂白的黑纱,聂白微微瑟缩了一下。 “冷?” 方白羽难得开口,口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没。” 聂白摇了摇头,她一手执火照明,一手拿起匕首,在方白羽胸前比划了几下,道: “忍住。”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找准角度,把匕首插入方白羽胸口。 方白羽微微一僵,转而笑着说道: “不用顾忌。” 聂白轻轻点头。 只见她手腕一转一扭之间,一片黑紫的腐肉,就那么落了下来。 方白羽还未来得及改了脸色,聂白的下一刀,便划了下去,方白羽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 “疼?” 聂白停了动作,血,便从伤口慢慢流了下来。 “继续。” 聂白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奇道: 不说疼,也不说不疼,这人真是老实又爱逞强。 她以最快的速度,割净了腐肉,扔下刀子,伸手拿了水袋向伤口浇去。 见伤口上确实无半点黑紫了,便又把水袋塞了口扔在一旁,她未曾有半点迟疑,手中燃着的火绒,朝方白羽伤口上燎去。 哧! 是火灼烧肌肤的声音,也是衣物破裂的钝响。 聂白迅速把火绒从方白羽胸前拿开,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竞飘落在方白羽膝前,被他攥在手里生生攥破了。 聂白微微一愕,又看向方白羽的沉静表情,心里忽然翻上...几许浅淡的疼痛来。 剧痛的一刹那过去后,残存的阵阵痛楚都已不足挂齿。 方白羽舒了口气,向下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愣...他忙松开了手说道: “抱歉。” 聂白面纱一动,像是笑了笑: “不要紧。” 她拿起里面那层衣摆,顺着裂痕扯了长长的一条,又置于火端轻轻燎过,一手执端,一手捋布,将布条慢慢贴在方白羽伤口上,缠过一圈,又一圈。 她温和地说道: “这是新衣服,没沾灰,比较干净。” 嘶哑的声音,但是此刻听来,却分外温软。 方白羽静静坐着,只觉得那一双缠着黑布的手,在自己胸口摩挲过去,又摩挲过来。 轻柔的动作,温暖的话语。 他静静安坐,再次感受到了那份宁静。 方白羽微微闭了眼,黑暗中...并无男孩绝望的哀鸣。 等一切都处理停当,天边已出现了启明星的微光。 聂白坐下,把衣服往下扯了扯,裹紧身子: “睡会吧,赶路没力气可不行。” 方白羽靠在歪脖子树上,开口问道: “溪山镇,何处取水?” “自然是取水溪山河。” 聂白答道: “镇子地处寒松山谷,溪水是由西侧山麓半腰流下来的。其实溪山河不过是南北走向的郊重河的一条小分支,但全镇的人都靠它活命。” 方白羽轻轻一蹙眉: “那这水又是何处而来?” “这是迷瘴的几个水潭之一。山前这几十里的迷瘴,本就是聂家布下的。但凡布阵,讲的是五行不缺,南越地处南方,水气最盛,所以布迷瘴,绝不能缺水。故而聂家在溪山初段水流最盛的河床里,布置了子母食水蛊,将水引到了这里。” 方白羽点点头,不再说话,看向天上的启明星。 浓重的夜,慢慢淡了,却仍未散去。 方聂二人本待歇息片刻,天明便上路。 不想天亮之时,却见方白羽面色发白,跌倒在地。 原以为方白羽所中尸毒被内力压制,却不料他体内尸毒,并非相互压制,而是纠结缠绕,深入气海。 如今中毒已深,虽未因此而成僵尸,却也已与僵尸一般畏火、畏光、畏朱砂糯米。 故而,他已不能在日光下如常行走。 二人只得又在水边耽了一日,黄昏才上路。 要寻白展堂几人,要么向镇子里去,要么往出事处走,总归要沿着不归路。 然而二人怎么都走不出迷瘴,找不到那条连弯也不打的奈何路。 “这可真是难办。” 聂白喟叹道,无奈地望了望天。 此夜月明,却无星,沉寂的夜空显得有点凄凉。 方白羽沉吟道: “你之前...是怎么寻着那个水源的?” 聂白愣了愣,苦笑了一声,道: “这本就是聂家布下的迷瘴,我既为聂家人,原本是会走的。” “原本?” “若是从前的迷瘴,站定此处,北有影,东有石,有月无星,云向朝西。这种迷瘴唤作‘沉睡星’,朝西北走,至目见枯木,转向西南,走至目见岩堆,朝岩堆方向直去,一炷香时分,便能行至不归路。” 聂白停下了步子,继续说道: “只是现在,迷瘴还是从前的迷瘴,布瘴的却已不是从前的人了。” 聂白声音愈发地沉,面纱微颤。 方白羽看着她的黑纱,只觉得这女子当真奇特,就算看不清面容,但似乎只从面纱的颤动,便能辨出其喜怒。 方白羽并不说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聂白一愕,也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 “我原以为碰碰运气没准能绕出去,但如今看来,却是难了。” 方白羽点了点头,说起了一直挂在心里的事: “虽然说有些事情,若你不想说,我也不该问,但我终究是来查案的...” 第一百四十章:不愿离去君子剑 聂白听他这般说,抬起头来,面纱剧烈地一抖,她整个身子也随之抖瑟起来。 却原来是,起风了。 二人站在荒野中,任风卷动他们的衣袂面纱。 “怎么了?” 方白羽见她如此,心下一沉。 聂白慢慢开口道: “只要是我能说的,我知无不言——但不能是现在...” 她嘶哑的嗓音有点发干。 “来了?” 方白羽右手搭上了腰间剑柄: 聂白点头答道: “浓烈的腐气...想是不远了。 “这次没有音乐声了呢...” “幸好?” 聂白苦笑道: “若有乐音操控,那定是几十上百的大阵仗。” “你可能辨认来的数目?” 聂白微微偏头,一会儿方道: “至少...十五只。” 方白羽看了看聂白,脑中转过千般念头,他闭了闭眼,向聂白说道: “你逃吧,不必管我。” 聂白却不动。 她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异常伶仃。 “快...” 不远处的岩堆后面,转出一片暗影,方白羽不由得有些焦急,催促道: “再不逃走,来不及了。” 聂白仍然看着他,并不作声。 “你...” 聂白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你可...” “我爹妻妾多,娘又死得早,我在兄弟姐妹当中,并不出色,便少有人照管。后来有人来给家里人一一测了字,说我八字极凶,大克家门,家里的人,便更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聂白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来: “生病了,没人关心,练武伤了筋骨,没人记挂。发热在房中昏睡了五六天,未进水米,竟也没人发觉。镇子遭僵尸围攻,爹爹让几个哥哥姐姐躲在密室里,随手一指,叫我去门口拖延...” ...那些暗影近了,果是十数只丑陋的僵尸,正蹒跚走来。 “所以我对自己说...” 聂白面纱又是一抖,方白羽明白,那是个美丽的笑脸: “若有人...对我有一丁点好,我就得百倍回报。” “...我并没有做什么。” 方白羽淡淡道。 “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抛下你离开。” 聂白站在离方白羽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嘶哑中带着温煦: “但是你对我说,你快逃。” “你用不着内疚...” 方白羽蹙眉道: “我现在等同于废人,你留下来,只能是连累你。” “我不内疚。” 聂白轻笑道: “因为我不会逃。” 方白羽忽然笑了起来,虽只是个轻浅弧度,却直笑到了眼底去。 聂白看着他清冷英俊的面容,有点发傻。 “说了这么多,不过三个字——不忍逃。” 方白羽笑意仍在眼里,说道: “直接说便是了,哕哆唆唆这么多干什么,浪费时间。” “是没错。” 聂白也哑哑地笑了起来。 僵尸行得慢,但此时距离二人,却也不过几丈的光景。 聂白伸手整了整黑衣,说道: “整整十七只。虽然有点危险,但可以一搏。” 说着,她笑看方白羽道: “再说了...若是半分胜算也无,管你说的什么,我也扔你在这儿挨啃了。” 方白羽略微弯了嘴角,左手于腰间一抽,解下了宫阙剑说道: “给。” 聂白怔了怔,随即伸手接过,一只手慢慢摩挲着剑鞘上古雅的花纹,说道: “这剑叫什么?” “宫阙。”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又是何年?” 聂白笑道,将剑抽出一半,剑身便反了一片,滟的雪白,映出她的眉眼。 “好剑,好名。” 聂白双手一抵,插剑回鞘,却反手将宫阙剑扔还给了方白羽,笑道: “只是聂白,用不来...剑这等兵中君子。” 僵尸已近在咫尺,就要抓上聂白的脸。 忽地一道银光,僵尸的一双手...竞生生落到地上,滴着青紫的血。 “方公子,请退后。” 脚边散落的是她负于背上的黑布包裹。 她执着兵器,于弯月下静立。 五十余年前,豫州武林有三大势力—— 豫州江湖盟、信阳四野帮与南阳聂家。 江湖盟执白道牛耳,四野帮为绿林统领,而聂家于江湖上,行事低调,生意却做遍五湖四海。 让聂家举足轻重的,并不是它的势力,也不是它的声望,而是它的威慑。 立威的,便是聂家的那把剑—— 君子剑。 聂家家主“罡风”聂正年轻之时,南阳五帮四派,匪患不绝,他便连夜前往取九匪首头颅,匪众竞丝毫未觉,次日早晨才发现。 聂正二弟“君子谦谦”聂谦,因霹雳堂少主奸**女而斩其于剑下。后遭霹雳堂一百多人围攻,他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有人见他突围之后,一身白衣已被染成赤红,却依然一脸温厚笑容。 而聂家淡出江湖之后,更有二十年前聂正幼弟“销魂一剑”聂毅以弱冠之龄,单挑武当掌门明月道长于山门,决胜一剑削了明月道长多年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也削了围观众人的魂。 聂谦独女“轻须眉”聂青在“寒鸦公子”百十三与“花容玉剑”花想容的婚宴上,连挑武林名手一十三人,最后用她父亲给她的相思剑,指着寒鸦公子鼻子,扬言逼婚。 行走江湖的,或许不知道明月道长当年还有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或许不知道“花容玉剑”花想容,是江湖第一美女,或许不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做江湖生意的聂家,但没有人会不知道,聂家的君子剑! 是以聂家纵然迁至溪山,但凡习武者皆使剑。 只因君子剑,是聂家的骄傲、聂家的传奇、聂家的根。 然而,使剑的聂家,却有唯一一个例外—— 聂白! 第一百四十一章:银钩如月月如钩 聂白不使剑。 她使钩。 聂白静立月下,手中一对银钩,恰与天上银钩,盈盈相对,一时不知,是钩如月,还是月如钩。 只是她的对手,却全不理会什么钩如月月如钩。 也许它们唯一还能思考的,就只有入口的血肉新鲜与否了。 被聂白一钩断了双臂的僵尸毫无痛感,因着双臂被砍,失了平衡,直挺挺向前仆倒,却被聂白轻巧闪过。 它却又不弃不馁地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她,挥舞着两只直淌脓水的断臂。 “小心。” 方白羽退到了几尺开外的地方,手中却攥了三颗飞蝗石。 聂白闻言答道: “放心,我身上虽无朱砂符灰,这僵尸却也不是没有其他弱点。” 聂白面纱微微飘动,似是深深吐了口气。 她手中银钩十字状交叉,忽地出钩,那顺势之风撩起面纱,钩尖几乎蹭过面颊。 那一钩势极迅猛,似冬口冰凌,泓然之清洌,也似雨夜雷霆,轰然之迅疾。 只是这一钩,清而不冷,迅而无声。 聂白一钩挂入那断臂僵尸头颅,手腕微微一翻,但见那狰狞面容,便硬生生地,被她从脖子上扯了下来,落于地上 骨碌碌滚了好几圈。身子照常地向前冲了几步,才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聂白右手一钩还未收回,左手银钩便已挥出。 聂白目光一凝,但见银钩于月光之下闪出一片扇面,银钩刃背拍在了后至僵尸颈上。 此刻她右手钩恰好收回,聂白顺势松了左手,又趁银钩未落,调转身子重又握住银钩,刃面恰好钩住僵尸青颈,往回一拉,又一送拔钩! 便听那僵尸,脖子咔嚓一声脆响,僵尸随着那一送的势头,向后倒去,正好把身后僵尸压住。 聂白左手银钩抽回,右手钩出,由上至下,直直插入断颈僵尸腹中,又穿过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才终于钉在地上。 “剑法好,化得也妙。” 方白羽看到如此惨景,并不动容,只沉声赞道。 “适才几招剑法化钩意,非我所为,不过是捡现成的。” 聂白用力拔起银钩,目光望向未至的十几只僵尸喃喃道: “三只,还有十四只。” “适才是什么招式?” “白术秋撷,醉打桂枝。最后一捅,是临时起意的。” “最后一捅,最得剑意。” 方白羽点点头说道。 十四只僵尸,已近在眼前。 聂白亮了双钩,三招内解决了一只僵尸。 但这并不代表,她依然能如此轻易地对付后面的十四只。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最初的势头过去后,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部分。 余下的十四只僵尸,一齐拥了上来.聂白手指收拢,紧紧握住自己的银钩,银钩在夜色月光中,显得有点飘渺。 可是,聂白的攻势已不如先前凌厉。 临敌之时,聂白竟忽然走神。 不过一瞬。她又陡然回过神来,只见一只僵尸,已咬上自己肩膀,还有一只咬在了自己左臂上。 她目光一凝,右手银钩翻覆,钩刃刺向咬住她左臂的僵尸。 谁知刃已至顶上,那僵尸忽地松了口,向后退去,同时,肩上也是一松。 两只僵尸,竞饶过了到口的食物。 聂白一钩用了大力,却刺了个空,一时失了重心,左脚不稳。 所幸聂白下盘功夫稳扎稳打,打个趔趄,也不过微微一错步。 然而临敌之时,一个眨眼,都可能成为敌人的时机。 聂白身子这一倾,适才咬住左臂的僵尸,这回拽住了她左手银钩,咬肩膀的僵尸扯了她的头发往下按,右侧还有两只,抓了聂白右臂朝相反的两个方向拉扯。 十数只僵尸趁势扑来,将她压在下面。 聂白心道不好,拼命运力扯手中银钩,却被两侧僵尸牢牢夹住,无法动弹。 方白羽立于数十尺远处,只见一群僵尸拥了上来,扑倒了苏白,一时间心中剧震: “聂白!” 聂白尽力撑住不让自己完全倒下,然而与自己面纱一寸之隔便是僵尸的脸,空气中,满是群尸的恶臭。 尸腐味裹住她的头发,包住她的身体,爬上她的嘴唇,覆住她的面颊,钻入她全身上下。 聂白只觉得不寒而栗,几近崩溃。 她闭上眼,竭力抑制颤抖,紧握双钩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 “聂白!” 聂白陡然睁开了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黑影翻腾银光潋 王大娘不在了,从此再没人叫她小白。仙叔叔不在了,从此再没人叫她白丫头。 她一个人走在遍布僵尸的旷野里,无人再唤她的名字。 黑纱外的世界渐渐恍惚起来,她渐渐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可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聂白!攻下盘!” 聂白浑身一震。 她还活着.她是聂白! 月是弯月,却很亮,清冽明澈,若谁手中银钩的微芒! 僵尸的要害是头,弱点却是虚浮的下盘! 聂白被压在僵尸底下,本已是死局,却硬生生地,用银钩断了几只僵尸的脚,打开了生门。 她伤得很重,握钩的左手腕骨似乎脱臼了,软软地垂在一侧,左腹和右肩隐有暗色血迹。 她面纱被扯破了一小半,仍盖着面容,衣摆一侧被生生扯开,所幸下头还罩着里衣、本就纤瘦的身形,此刻显得更加伶仃。 只是她还安静地站着,倒下的,是十七具脑浆横流的尸体。 方白羽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握宫阙宝剑的手渐渐放松下来,然而脑海中,却仍残留着她黑衣翻腾、银光潋滟的影像。 “谢谢。” 聂白看向方白羽,残破的面纱,依旧抖动着,不知是风动,还是笑容。 咔嚓... 方白羽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像是脚踏在冰碴儿上的,万千细微响动,又像是湖中倒影的月光破碎时,缄默的声音。 他慢慢把那奇怪的声音按了下去,只是他明白,他从此如何如何,也无法忘却那僵尸群中,伶仃地挪移着的身影,与那如月的钩的锋芒。 “若非你提醒我,恐怕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聂白慢慢地走到慕轻寒身边,脚步有点虚浮,方白羽只轻轻摇摇头,却不说话。 聂白弯腰捡起黑布,慢慢将银钩裹好,复又负在自己背上,才道: “如何,还是手脚无力?” “不妨事。倒是你...” 聂白已慢慢走上前来,伸出未受伤的手搀住慕轻寒臂膀: “不是什么重伤。走吧,夜还长,莫再碰到那些怪物了。” 方白羽顿了顿,却无可反驳。 他默然搭上聂白的肩,另一只手却紧握成拳。 聂白深呼了口气,努力甩掉拼杀过后的疲惫。 然而脚步还未曾迈出,动作却再一次地僵住了。 夜本静,其深处远处,却隐有什么微微作响。 随风飘来的,是断断续续的铃声。 叮铃叮铃,清脆好听。 只是那隐约却绵密的铃声,此刻却如丧魂钟般,重重敲打在二人心上. 又是僵尸? 森冷的寒意,一点点爬上了二人脊梁! 聂白下意识地望了望天。 月光清冽,如谁淡淡的嘲讽,挂在天上。 有时可怖的难熬的,也许并非剧烈的痛楚,而是明知痛楚将来却还未来的,等待。 因为在等待中,还有希望,还有侥幸。 于是那未知的痛楚,就愈发显得沉重起来。 铃声一点点地逼近。 远处也随之出现了暗色的影。 方聂二人心里的一根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临到那影子终于在视野中清晰起来,绷到了极限,却啪的一声,断了。 “这是?” 如使足了劲,却打了一记空拳,方白羽也不由得怔忡起来。 “怎么就没想到,操控僵尸的是芦笙,哪来的铃声。” 聂白苦笑道: “只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赶尸人?” 越越湘水之西一带,常见这般的赶尸人。 手执摄魂铃,领了一排尸体走夜路,为的是把客死异乡的人,送回原籍去。 本地人听见摄魂铃的声音,便知晓是赶尸人来了,闭门不出,拴好家畜,让赶尸人通行。 这风俗方聂二人岂能不知,不过僵尸的凶狠历历在目,一时竟没想到罢了。 只见一个红衣的赶尸人,渐渐走近,手里拿了个银铃,正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地晃着。 身后一排面贴符纸,头戴高帽的尸体,由草绳相连,六七尺一个,恍恍惚惚地,跟着那赶尸人向前走。 但这赶尸人却委实诡异。 寻常赶尸人总是一身青布长衫,一顶青布帽,一双草鞋,腰间还系一条黑色腰带,手里一面阴锣,一枚摄魂铃,从不更换。 眼前这人却一身红衣似火,披散着头发! 身量高挑,胸部平坦,显是个男人,却皮肤白皙,生得一副妖娆模样,尤其是一双凤眼,轻轻一个眼波流转,便见万千风情。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走在随处可见碎石的荒野上,竟赤着一双脚,走得悠然自得。 看着这个赶尸人,别说聂白,饶是见识颇广的方白羽,也不禁一怔。 赶尸人越走越近,及到二人面前,停了脚步。 身后十儿具尸体也随他停下,却是迟钝异常,第一具停了,第二具便撞了上去... 一堆尸体全撞在一块,所幸没倒,只是挤作一堆,高帽歪斜,模样甚是滑稽。 第一百四十三章:三十六功夜走脚 方白羽还不觉异常,但亲眼见过赶尸的聂白却是目瞪口呆。 赶尸是要封了尸体的三魂七魄,再由赶尸人施了三十六功才能行走归家。 做赶尸人这行,出师前必要学会三十六功,一是站立功,二是行走功,三便是转弯功... 这人难道转弯功都不会,便出师了?这可犯了赶尸大忌。 赶尸人看了二人一眼,又扫了眼地上的十七具僵尸,把姣好的眉毛拧了起来,对着方聂二人冷哼道: “闲得没事三更半夜挡着路?没见老子走脚么?” 走脚是这一带俗语,指的便是赶尸。 这么个形貌妖娆的人,说话却如此粗俗,真叫人难以接受。 聂白本想摸摸鼻子,却意识到脸上罩着面纱,只好讪讪地放下手,一边让路一边对那赶尸人说: “抱歉,只是一时没想到是走脚。” 那赶尸人见让开了路,却也不急着走,凤眼一挑: “这个时候,不是走脚又是什么?” “时候没错,地方却不对。” 方白羽沉声道: “兄台还是要再往下走了,此处危险,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赶尸人水袖长至及地,懒懒地抬起手,现出一双优雅修长的手。他一边端详自己的指甲,一边哼道: “笑话。老子来溪山走脚多少趟,怎地半点能伤到老子的物事也没见着?” “这几日,附近不太平。” 聂白指指地上的僵尸,道: “镇子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到处是大堆的僵尸,白日还好说,走脚是赶夜路的,着实危险。” 那赶尸人闻言,目光终于从指甲上挪开,在二人之间溜了个弯: “到处?” 他咬的并非僵尸,却是到处二字。 聂白点点头。 “行尸?” “是。” 赶尸人怪异地一笑,一甩水袖。 这人穿的衣服远看只是大片火红,细看却是仿古的绕襟深衣.宽大的水袖一甩,翻出内里细碎的暗色花纹,在方聂二人眼前一晃而过。 赶尸人这如唱戏般的一甩袖,却只是为了把手负在背后。 他略微抬了下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怪道今日迷瘴换了阵眼,还到处是讨厌的腐味儿。不过,要困住老子,还欠着点道行。 方聂二人对望一眼,均是讶异.这赶尸人,却是知道不少。 方白羽上前一步,抱拳道: “兄台可是知道些什么?劳烦相告。” 赶尸人却不吃他这一套,翻了个白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兄台兄台,老子无亲无眷,哪来的兄弟?哦,是了,你莫不是我家失散多年的老二?” 方白羽一滞、行走江湖,遭人辱骂是常事,比这难听的多得去了,他早已有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只是这人却在姑娘家面前说这等混账话,不由得凭空冒出一股怒火。 终是修炼出了好修养,才生生把怒气咽了回去。 一旁聂白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奇问道: “为何是老二?” 赶尸人哈哈大笑: “这小子看着就比老子小,他不做我的老二,难不成我还是他家老二?” 方白羽截住话头: “你究竟是谁?” 赶尸人一脸惫懒,伸出小指,寨进耳朵孔里转了转道: “你问老子?” “是。” 见到他那神态,方白羽脑中忽然闪过韩晋半挂在马上的散漫样子,不由得没了一点脾气。 赶尸人目光在二人身上溜过一圈,诡秘笑道: “若没猜错,你们两个,一个是聂家小辈,一个是公门的人,是也不是?” 聂白倒没多惊讶,方白羽却又是脸色一沉: “你如何知道?” “我不只知道这些。” 赶尸人又是一笑,笑得那妖娆面容也平添上几分阴森来道: “我还知道,你们没头苍蝇般地转悠,还惹上这些僵尸,是想找奈何路是不是?” 方聂二人沉默以对。 第一百四十四章:妖娆红衣黄绿蓝 赶尸人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着: “可是如何也走不出去。原本迷瘴的眼便是奈何路,所以只要不偏离正道,也就不会迷途。只是如今瘴眼不知道变成什么瞎鸡猫子玩意儿,连奈何路都掩藏在迷瘴里了,对不对?” “你既对聂家迷瘴如此熟悉,又知晓瘴眼变了,为何还要继续走,平白迷失方向?” 聂白终还是忍不住,于是问道。 “你也知道,老子熟悉你们家这个破迷瘴。” 赶尸人颇有孔雀风范地扬了扬头,道: “你觉得老子会有这么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 “你,你是说...” 聂白简直可以算得上惊喜了,道: “你会走这迷瘴?” “不会。” 那人回答的干脆利落。 聂白陡然叫人泼了一盆冷水,干巴巴地道: “那你...” 赶尸人显然很是享受戏弄聂白的感觉,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道: “不会走,难不成就走不出去了么?” 聂白看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方白羽,终于还是决定学学他。 “你知道赶尸要学什么吗?” 赶尸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有人接茬才说得下去。 “三十六功。” 聂白轻叹一声,答道: “站立功,行走功,转弯功...” “没错。你又知不知道三十六功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聂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奇道: “站立功自然是让尸体站立,行走功让尸体行走,转弯功让尸体转弯...” 聂白忽然顿住,惊喜道: “难不成...” “嘿嘿,你这丫头还算聪明。” 赶尸人又是一甩袖,道: “老子不知道怎么走迷瘴,还不知道奈何路是条分毫不弯的直路不成?老子带着一排尸体上了奈何路,只要不用转弯功,尸体就只能直直地走,还怕到不了镇子进不了山?” 赶尸人转向方白羽,笑得那叫一个妖娆又骄傲,道: “你不是问老子是谁?老子现在就告诉你——老子就是那能带你们走出迷瘴的大恩人。如何?叫声‘恩人’来听听?” ...... 天空渐渐翻起一片鱼肚白,把恼人的夜色蚕食干净。 聂白看看天边,不由得心下稍安。 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方白羽身上,却又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人委实太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了,几经劝说,才终于在旷野上睡下,若过会儿被日光晃醒了,一定不肯再睡。 聂白四下看看,想到之前给他盖身子的那块破布,留在了岩堆里,犹豫了一下,见自己扯破了的衣摆,还算干净,便干脆撕了一块下来,露出里头同是黑色的里衣。 她把撕下的黑布抖了抖,铺展了些,小心翼翼地盖在方白羽头上,顿了顿见慕轻寒未曾醒转,才松了口气。 “啧喷...” 身后忽有声音传来道: “老子活了这许多年,也没找到个会因为怕老子睡不安稳,特地给老子找块布盖上的人。这小子还未讨老婆吧?喷啧,当真好运。” 聂白不羞不恼,淡淡应道: “出门在外互相帮着些,是人之常情。” “人情?那倒是...老子交友不慎了。” 那人说话永远像刚睡醒般,蒙蒙咙咙,却不知怎么的,就带着些妖娆。 聂白一转眼看见那妖娆模样,不由得嘀咕到: “名字也起得不慎...” “怎么着?” 那人一挑眉,又流露出几分妩媚来。 这倒还全因着那对眉,齐整的两道柳叶,配着那对凤眼,平白叫人生妒。 聂白暗道此人幸为男子,若是女子,真是妲己转世,一个大祸水。 “怎么着?老子名字有什么不慎了?黄、绿、蓝——多有意境的名字。” 那人哼声说道。 聂白不由得笑了出来道: “确是好名字,尽显妖娆。” 哪知黄绿蓝不生气,还满意地点点头道: “说得好。如此好名,也就只有我这般人才配得上了.” 聂白暗笑,名字叫做黄绿蓝,衣服却要穿红,真是个妖艳怪人。 但是细一想,却也当真如此,若不叫这等妖艳中带点含蓄的名儿,也白白糟蹋了他这天生风情。 乌云一点点地露出脸来,聂白心中前所未有地宁静。 明天如何,后天如何,谁也不知道。 然而有人陪在身边,这就够了,纵然能分担的忧虑不多,能分享的喜悦也很少... 耗子出洞觅食前,会先确定猫在不在外头。 海龟爬上沙滩前,会试探附近是否有鹰,明知天敌在外头,还贸然出去,是连最蠢笨的禽兽,也不会做的蠢事。 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只有人,才会做的蠢事... 此夜,夜寒霜重天上无云,只一轮弯如眉的月,斜斜挂着,却无半点女子捕眉的柔情,虽是门冷霜寒,却非江城秋晚。 如此夜里赶路,自是危险重重,只是就算知道不可为,也必须为之。 方白羽的目光,落在身侧女子残破的面纱之上,顿了顿,终还是问道: “聂白,现在可以说么。” 聂白微微苦笑道: “自然。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罢。” 第一百四十五章:销魂一剑毅叔叔 方白羽扬了扬眉毛,问道: “那...飞鹰传书是你写给白大哥的——你怎么认识白大哥的?” “我不识得那位白大人。” 聂白微微低了头,道: “识得白大人的是毅叔叔,聂家‘销魂一剑’聂毅。” 聂白左手脱臼,虽已接好,却仍使不得力,此时垂在身侧,指甲不自觉地抠进衣服里去,细道: “毅叔叔本来不住在镇子里——住在镇外的一间小茅屋里,但那天毅叔叔入镇救了我,自己却...他从前...跟我提过他与六扇门神捕白展堂是至交好友,我便用叔叔那只鹰,写信送了出去。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我只好仓促用血写了几个字,便叫它送走了。事情竟发展到如今地步,实在是始料未及...” 聂白语气平淡,却让人心惊。 有着天下第一剑之称的销魂一剑聂毅都难逃一死! 足以见得当时情况之危急! “那些僵尸,究竟是怎么来的?操纵僵尸的曲子,又是什么人吹的?” 方白羽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 聂白摇了摇头,道: “那些僵尸就那么进入了镇子,像是凭空出现的,一直被芦笙操纵。而吹乐曲的人,我只远远地望见一眼,连是男是女都无从辨认。” 方白羽沉默良久。 僵尸、乐曲、吹笙人、冯小青、七毒教,所有线索在他脑中变作一团...混乱的线头,无头无绪得恼人。 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不是冯小青所为,因为他太了解小青了。 她那么善良,绝对不会是始作俑者。 究竟是谁呢? 一直半眯着眼,现在一旁,悠闲得不似身处困局之中的黄绿蓝,忽然开口问道: “聂毅被僵尸啃死了!?啃成一块块地死了!?” 聂白身子一僵,面纱微微抖动道: “是...你...认识毅叔叔吗?” “哼!” 黄绿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却不作答,只道: “那小子还自称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剑,居然他妈的被一群最低等的行尸啃死了?” 聂白微微低了头道: “当时,毅叔叔,没有来得及...” 黄绿蓝又是一哼道: “身为一名剑客,不随时准备好迎战,真是他妈的死了也活该!” 聂白面纱剧烈一抖,抬头就要说些什么,只是她忽地停顿,抬起的头又慢慢垂下,低低地应道: “是么...” 黄绿蓝瞥了她一眼,终是没再说话。 他手中的银铃,轻轻摇晃,便如聂白隐秘的心事,细密而阴郁,响出一片朦胧的夜色月光。 “聂白...” 方白羽忽然唤道: “你叔叔他...是住在一间茅屋当中?” “是。” 聂白讶然问道: “怎么了?” “茅屋破旧,顶有雨打痕迹,红色门槛,门前吊着奇怪的红穗?” 聂白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刷的一下子转过头去。 只见他们所行方向,略偏右侧,数里开外,正有一座小茅屋,伶仃萧索地立在一片旷野之中。 茅草屋顶,红色门槛,门上面有一串红穗,在微风中静静飘荡, 聂白陡然停下了步子。 黄绿蓝赤足走着,一步步,像踏在云端一般,望见那茅屋,也是眉梢一挑。 他袖中银铃急促地响了几下,身后十几具尸体,便呆愣愣地站住了。 “你说,那是聂毅的住处么?” 聂白静了静,微微摇头道: “不清楚。很像...但是若然我们走的是奈何路,毅叔叔的屋子,绝对没有这么近。” “瘴眼变了,什么都有可能。” 黄绿蓝懒懒地抬臂,抖了抖袖子,露出一只修长的右手来。 只见他右手指甲,均匀齐整,唯有小指指甲,长至蜷曲,看起来分外诡异。 他蜷了其余四指,单伸出小指,指甲在空中由上到下画过三折,勾出一个诡异的符号,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攥不住的羽毛,却又清清楚楚地在空中飘荡着。 “地处极阴,极凶之象。” 黄绿蓝微微一蹙眉,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地甩了甩手,一脸鄙弃道: “聂毅会住他妈的这种屋子!?那才是见了鬼了!” 红槛,茅顶。 无风也动的红穗,看上去随时都要被风吹掉一般,硬是支撑了许多年的破木门。 多少次,那茅屋前,剑的光钩的影,他把她没有资格学习的君子剑法,一点点传授。 多少次,那茅屋前,她端了点心,他拿了酒,门槛之前,说些遥远又安然的话语。 残破的茅屋,仅几里距离,却又似乎,再也够不着一般地远。 聂白轻轻咬了唇,看了看天,又看看地,黯然道: “这屋子,就算不是毅叔叔旧居,但也定有些古怪。能否等我去看看,再上路?” 聂白问的自然是黄绿蓝,然而却听方白羽斩钉截铁的一声道: “不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红穗飘动极阴地 聂白有些错愕,一会功夫,又化作了无奈的苦笑。 是啊,他们是在赶路,心念着白展堂等人安危的方白羽,凭什么因为她一点暗淡的不舍,浪费掉宝贵的时间呢? 她这么想着,面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凄凉。 聂白又望了一眼那茅屋,才道: “抱歉,那么你们先上路吧。我虽然不通迷瘴原理,原先的瘴究竟也是会走的,摸索一下,总能找到路。” 她向二人微微点头,转身便向茅屋走去,谁知步子一滞,右手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方白羽跟上几步,脸上无甚表情道: “步子慢点。” “啊?” 方白羽看了聂白一眼,像是奇怪她为何会有疑问,笑着说道: “尸毒虽然安分,究竟是未除尽。你步速太快,我跟不上呢。” “你...” 聂白这才明白过来,那个“不行”的意思,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说道: “我不过去看看毅叔叔的屋子了,不用麻烦...” 方白羽只一句话就把聂白噎了回去: “若有异常,有个照应。” 他一身青衣,面色沉稳,腰间依旧系着那柄宫阙剑,手依旧搭在剑柄上,就如同...他依旧能随时拔剑一般。 聂白面纱之下,忽然就有了一丝笑意。 她回头,沙哑的声音,拐到末梢,听上去却有几分飞扬之色: “黄...” 微微顿了一下,却发现难以用别的称呼来叫这个男人,只好唤道: “黄绿蓝,等我们一会儿可好?” 黄绿蓝闲闲地晃着手中银铃,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好。” 聂白点点头,右手握住双钩钩臂,向茅屋走去。 她的余光,瞥见步伐均匀的方白羽,不由得又添上了一点安心。 “好...” 黄绿蓝停了铃声,坐在旷野中,就着月光照指甲,凤眼里,直淌出一连串的波光潋滟,嘴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低声道: “若你们...还能回来。” 方聂二人慢慢前行,不多时便至茅屋门前。 茅屋只有一扇小小的窗,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门上系着的红穗,有如干涸的血液,样式极尽繁复。 细数之下,是十二根暗红的丝线,向中央聚拢缠成一个紧密的结,余长翻出来散开。 “这不是毅叔叔的茅屋。” 聂白忽然说道。 “不是?” 方白羽回头看她,只见她偏着头,看着红穗。 “不是。” 聂白笃定答道: “毅叔叔门上的红结,都是我编的,编法式样和这个完全相反。” “...这东西,换起来似乎很容易。” “也许...” 聂白的目光,依然胶着在红穗上,目光坚定地说道: “可是毅叔叔绝对不会换。如今方圆数里没有活人,又有谁,会来换它呢?” 方白羽仔细看了看那红穗,略抬手想翻看一下,却忽然顿住,疑道: “这个红穗,挂来做什么的?” “毅叔叔门上那个,是辟邪的,挂在门上用来镇宅。” 方白羽沉吟一会儿,慢慢放下了手,低沉道: “那这个,相反的编法...又该是什么含义?” 二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黄绿蓝那句“地处极阴,极凶之象”,不由得都是一阵发冷。 “也许,并不是毅叔叔的屋子...” 那便没了冒险进去的由头了吧。 “可...” “可若不是,反而,更有进去的理由。” 方白羽沉声接道。 聂白看了看那飘动的红穗,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却又强行把它压了下去,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 “溪山周围方圆十数里,除了毅叔叔,并没有谁是住在旷野中的。这屋子若是毅叔叔的,被换了穗子,定有什么古怪在其中;若不是,那这儿...怎么会凭空冒出来一间我未曾见闻的屋子,也一定不寻常。” 事若反常必有妖! 联系这几个四处都不寻常的夜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巧合的反常。 兴许,这里就是关键所在! 也许里头藏了一群僵尸,也许里头住着那个吹笙人,也许... ... 风大了些,把门前红穗吹得有些凌乱。 二人在门前踌躇,口上不说,心里却一阵发苦。 有什么能让这身经百战、在僵尸堆里活着出来的两人,本能地感到无法驱散的寒意,犹如背上爬上一条冰凉的蛇? 理智唆使着进去一瞧,感性却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进去?” 方白羽微微侧脸,看向聂白。 她黑色的面纱有些许残破,却反而显得很恬静... 第一百四十七章:地道幽暗未知处 聂白闭了闭眼,微微点头。 她脑中最后闪过的,是毅叔叔、程大娘的死状,和某个人...和煦如春风的浅浅笑容。 聂白伸出缠着黑布的手,一点点地推开木门。 木门推起来的感觉很涩,聂白顿了顿,使了一把劲,门发出吱呀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暗淡微光,洒入房中。 只见房中放着一张桌,一把椅,正对木门的墙壁上,还有一张断了宫弦的琴。 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方白羽于桌边站定,伸指,揩了一层厚厚的灰道: “久未住人。” 聂白点点头,也走进屋子,四下打量一番,暗骂自己多想,目光却投向了墙上挂着的琴。 琴断了一弦,可看那木质灰胎,显然是张好琴。 琴是直挂着的,聂白侧手,随意在完好的六弦上弹出几个音。 勾勾抹挑,挑挑扫弹。 琴的音色不错,一声一声,在月夜中显得很轻盈空灵。 只是因未调音,简单的音阶,却构成了怪异幽深的调式。 聂白手指依旧放在琴弦上,忽然又绷紧了。 进屋之前的异样感觉,再一次袭来,从脖颈慢慢滑下她的背脊。 似一条冰冷的蛇,舔舐她的皮肤,阴冷黏腻地划过脊椎。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却好像有什么藏在里头... 聂白一晃神,手忽然滑了一下,一失手,拽住了断掉的官弦。 吱呀! 琴声戛止。 有如开门时尖锐刺耳的那一声,刺耳响动。 聂白尚不及松开手中琴弦,便猛地回头,只见方白羽立于桌旁,目光却投在桌下。 方白羽静静说道: “要下去么?” 桌子下,一个黑魃魑的洞,像是谁笑到扭曲的口型。 桀桀桀...它笑得,很阴森。 聂白的衣服究竟结实,撕下的布条吊个人下去,也没有丝毫崩裂的迹象。 洞不深,二人将布条绑在钉死于地的桌脚上,跳了下去,也好归时攀援而上。 洞底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得搀了彼此的手,一点点摸索,好歹找到了坡度甚缓的阶梯,一级一级,慢慢向下挪移。 “聂白。” 方白羽一手扶墙,一手轻轻握着聂白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低沉的声音,在地道中回响,在二人和石壁之间来回撞击。 聂白一只手在方白羽掌中,一手紧握双钩,专心于脚下的路: “嗯?” “聂家...为什么搬到这里,你知道么?” 聂白脚步稍滞,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方白羽分明察觉到,她的气息乱了。 “我也一直想知道...” 聂白的声音,嘶哑破碎。 方白羽不再说话,只是又将手握紧了些: “小心脚下。” 二人慢慢行着,沉默的气氛,勾起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焦虑几分,紧张几分。 聂白尽力摆脱,那种奇怪的不祥感,在说话声音中挤出一点笑意,道: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两个不相熟的人走夜路,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只好拉着彼此的手。两人拉着手,却不敢多说话,直走到一处乱葬岗,月亮出来了,一人看到对面隐约也有一人走来,待看清面貌,却是与自己同行那人,转头看,自己手中牵的,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了。” “......” 聂白忽然意识到,此时说这种故事,只会让诡异的气氛更加诡异,不由得有些懊恼,却听方白羽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 “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牵的,就是方白羽呢。” 聂白猛然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僵硬半晌,才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方白羽百年难遇的打趣吧... 聂白苦笑着低下头,她知道,她牵着的是方白羽。 但是...他却是否知道...他牵着的是谁? 地道里的阶梯,不过短短一截,接下来便是岩道。 迫切地希望快些走到,却又隐隐希望地道再长一点... 因为尽头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未知,所以恐惧,恐惧所以抗拒。 行路如是。 涉险如是。 死亡如是。 第一百四十八章:池边女子大恐怖 地道的尽头,是个低矮的门洞,里头漆黑一片,一丝微光也无。 一踏进门洞,便觉得一阵恶心的腥味,扑面而来。 方聂二人脚下,均是一顿,相握的手,攥得更加紧了些。 方白羽突然问道: “这是什么味道?” 声音却变得耳语般轻缓,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聂白只觉得一阵恶心,却吐不出来。她勉力吸吸鼻子,轻声答道: “应该不是僵尸...我不会错认那种腐臭的气息。” 但又是什么呢... “进去吗?” 方白羽沉声问道。 “自然。” 聂白微微点头,右手摸着墙,走进了门洞。 沿着墙壁,一点点向里走。 每走一步,腥味就浓重一些。 她心下不安,抬起扶墙的右手,想整整面纱,略一抬手,却听见轻轻的金属撞击声。 聂白微一错愕,停了脚步,向发声处摸索,着手处微有些冰凉,还有些液体。 “是什么?” “油灯。” 聂白微微吁了口气,道: “幸好,火绒用完了,火刀火石却没有丢。” 她松开了与方白羽相握的手,正要伸手人怀,猛然间方白羽却将聂白左手一扯,手臂僵直。 “怎么?” 她停了动作,耳语道。 “听。” 方白羽的回答,轻微无比,如一根针落于地面的微小静谧。 聂白侧耳细听。 黑暗深处,有什么在轻微作响... 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唏哗,唏哗。 像是...低低饮啜的声音。 方聂二人同时感觉对方的手,紧了紧。 “点灯。” 方白羽迅速说道,这两个字,甚至来不及在舌尖多作停留。 聂白迅速伸手入怀,拿出火刀火石,置于灯捻处。 一下,两下,越是急切,反而越是打不着。 快啊!快啊! 聂白狠狠闭了闭眼,咬牙一打。 打着了。 一闪而过的火星,点着了灯捻,亮起了火光。 桔红的火焰,跃动于墙壁挂着的黄铜灯上,在灯油里,映照着温暖的光芒。 “天啊!” 聂白低呼。 语气惊惧,还带些悲痛的味道。 饶是方白羽也抑制不了声音中挟带的惊惧: “这是...什么?!” 只见他们身处一个半弧的空间里,周围石壁,虽不平整,形状却是完好,显是人工筑成。 屋子正中有一个池子,池中灌满的,却是暗红的血液! 约摸有十几具尸体,在血池中浮浮沉沉,泡得发了白,却又洗不脱血红的颜色! 池子边上,坐着个人—— 如果,那还能算是人的话! 它像是个女子,穿着一件宝蓝的褂子,乌发梳着坠马髻,髻上一枚银簪,暗淡无光。 它身形纤瘦,然而露在外头的脸、脖颈、肢体,全部没有一点皮肤! 只见赤红的肌理,而那一双手,竟已是森森白骨。 那东西坐在血池边上,双脚泡在血池里,慢慢踢着血,怀里像是抱孩子一般抱着一具尸体。 它将伸入尸体腹中的手,慢慢拿出来,手中...便攥着血糊糊的一团内脏血肉。 它微微仰了脖子,张开嘴,将手中血肉悬高,紧紧挤压,便有红色的液体落入那东西口中... 那东西微眯了眼,喉头耸动,发出唏哗唏哗的饮啜声响,极享受一般地噬干了那块血肉。 它咂咂嘴,随手扔了已无汁液的血肉,又伸手去掏摸下一块。 天!!! 方白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转头看聂白,只见她不停地颤抖,双手攥住自己衣摆,竭力镇定。 他伸手握住她肩膀,却听聂白低声说着: “小倩...是小倩...” “聂小倩?” 方白羽蹙起了眉头。 “那是聂小倩!” 聂白忽然抬头,口齿打战,满脸悲痛道: “你看她头上银簪簪头——三朵梅花,有一朵残了一半!那是...那是我送给她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迷局引导是何人 方白羽目光沉了下来,望向那东西。 只见那东西,丝毫不在意火光,注意力也不曾放到他们这边来。 此地不宜久留! 方白羽一手牵了聂白,一手取了黄铜灯,转身向门洞走去。 及到门洞口,转头见那东西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这才停下,轻轻拍她肩膀,却不说话。 聂白心里泛上几许暖意,摇头苦笑道: “那原是我认识的人,小倩。却不知是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也是被僵尸咬死的?” “不。” 聂白声音凝重,道: “我并不知道她死了...她大我两岁,原是父亲侍婢,后来被父亲收为义女。半年前...她惹怒了三哥,被三哥一顿毒打,赶出了溪山。我原以为她被赶出去是好事,哪知...” 聂白顿了顿,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道: “哪知她不但没逃出那个阴森的监牢,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黄铜灯拿远了,只能隐约看见那东西不断地掏摸血肉,挤压汁液,仰头饮下,扔掉... 如此周而复始。 二人陷入了沉默。 冒险来到此处,原是想寻找答案。 然而此时,他们心里的疑问,却越发地多了。 半年前,溪山尚无异变,如何突然冒出了一大群僵尸? 而这东西,又是什么? 这隐秘的地下空间,是何人何时所造,所造为何? 这东西,和僵尸、吹笙人有什么关系? 又和溪山、聂家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谁...导引了这个迷局,是谁布下这数十里的迷瘴? 而答案...又在哪里? 地道里一片漆黑,只有黄铜灯暗淡的光。 前方为何,无人知晓,只见一片朦朦胧胧的扑朔迷离。 方聂二人走出茅屋,依旧是月明星稀的晴夜。 回头,门上红穗,轻轻飘动,一派宁静的模样。 若非手中,还拿着那盏黄铜灯,只怕以为,适才种种,不过一梦。 前方不远处,一地的停尸间有个抱膝而坐的美人。 黄绿蓝信守诺言地等着,红色的衣摆铺开在地上,像一朵半放的花,其间纠缠着长长的青丝,在花间若隐若现,展现出一种,隐秘而妖艳的美感。 他坐在地上,抱着膝,一只脚收在衣服里,一只脚却光裸在外,赤足走得久了,脚底满是泥污,脚背却还是白皙的,翻覆之间,黑白交替晃着眼。 黄绿蓝无聊的狠,他忽而甩甩袖子,忽而端详指甲,忽而仰头看天,忽而低头玩起地上石子。 明明这人,没有一刻能消停,然而他无论怎么动,都叫人觉得静谧。 方白羽吹熄了手中的黄铜灯,缓缓步向黄绿蓝。 黄绿蓝闻声抬眼,有点讶异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里头那孩子...没为难你们么?” 这么说,他却是知道地下有那么一只怪物的了。 方白羽面色一变,疾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依旧很沉稳问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黄绿蓝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道: “老子知道些什么?那自然是很多。” 他慢慢站起身,用足尖踢出几颗石子,优雅而慵懒地一甩袖,道: “老子知道,天很高,地很广,人生苦。老子知道,生生死死,不过一念之间。老子知道,萸在夜半,弹琴唱歌,易招鬼,易断肠。”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方聂二人,道: “老子知道很多,倒是你们,又想知道什么呢?” 方白羽蹙了眉头,一时不答话,脸色发沉。 聂白稍稍踌躇,开口道: “那茅屋地下有个洞,通着一条不短的地道...” 她微微停顿,看向黄绿蓝,却见他微笑着,但眼睛里,却冷漠得殊无笑意... 第一百五十章:三魂七魄滞与散 聂白心下微沉,缓缓道: “地道尽头,有个血池。血池里泡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一个...怪物,肌理尽显,啃噬血肉。” 她慢慢说着,声音微抖: “她...原是我父亲收下的义女,却在半年前就已被逐出家门。如此说来,僵尸之祸,却不是这几日的事情了。黄绿蓝,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算是、算是为了毅叔叔吧...” 聂白说罢,看向黄绿蓝,心下沉甸甸的。 她如此一说,却是赌了他与聂毅即使没什么情分,也是无仇怨的。 其实,她何尝想拿毅叔叔来说事? 只提起这名字,她心里便如刀绞般地痛。 黄绿蓝闻言,笑得越发妩媚,只是笑意却逼不进眼里去,道: “为了那小子?好理由,好理由。” 他脸色沉冷下来,道: “那小子是怎么死的——你叫老子为了他帮你?” 聂白静默许久,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半晌才吐出一个字道: “是。”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一片难耐的寂静,将冲突泯灭在风里。 “哼!” 黄绿蓝忽然又恢复了一脸散漫不经的笑容,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在聂白的面纱上轻轻划了一下,道: “原来...你跟那小子,还是有点相似的。也罢,老子当年答应他的事情...没做到,如今,也算补了这份人情。” 他倏地收回手,笑得那叫一个邪魅,道: “想知道什么,问吧。” 眼波流转间,显是添了几分兴味盎然。 聂白看了方白羽一眼,见他点头示意,便清了清嗓子,问道: “我们见到的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黄绿蓝抱着胸,红袖支着脸颊,闻言侧了侧脸,道: “哎呀,这个我可不知道。” 聂白一愣,却又听黄绿蓝接着道: “长成那模样的东西,老子见过,啃噬尸体血肉的,倒当真是老子孤陋寡闻了。” 聂白苦笑道: “抱歉,是我说错了。那东西掏出血肉只挤了血来喝,喝完便弃之如敝屐。” “可叹可叹。” 黄绿蓝大摇其头道: “如今的娃子,都不懂得专注于细处。” 见他一派前辈架子,再看看他妖娆至极的面容,聂白只觉懊恼。 黄绿蓝见她不答话,这才挠挠脖子,懒洋洋地说道: “问题无趣,反应也无趣。一只食血鬼,也好意思来问老子。” 方聂二人均是一怔: “食血鬼?” “民间传说里以血为食的鬼,甭告诉老子,你们没听过。” 聂白疑道: “听...是听过,可且不说那只是传说,即便是在传说里,那也不是怪物,而是没有实体的...鬼啊。” 黄绿蓝冷笑道: “没见过的东西就说是传说,老子也没见过皇帝老儿,莫非那家伙也是传说中的东西?再说了,民间传说中,有百十来种鬼,莫非那地府鬼卒是吃干饭的不成,才把恁多鬼都放了出来?” 这话说得可真是大不敬,加大无畏。 不过,聂白自幼没出过这几十里地,对此话无甚感觉。 而方白羽虽任职于六扇门中,但敬重的仅是法律,是有“守护”之心的仁人志士,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反倒没有几分敬意,故而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只听黄绿蓝缓缓道来: “为人者,三魂七魄,缺一不可,人死后三魂七魄皆散。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七魄为天冲、灵慧之天魄,气、力、中枢之人魄,精、英之地魄。人死之际,若三魂、天魄散而人魄、地魄滞,则成僵尸;若二魂七魄皆散、仅地魂滞,则成食血鬼——失去了天魂天魄的压制,被阴魂地魂主宰的食血鬼,只剩下饮食生血的欲念。” 聂白沈吟诵道: “那,你可知道这地道,何人所修,所修为何?” “老于又没天眼,他妈的哪知道是谁修的!?不过这么个方位,凶得不能再凶,修来不就是为了养食血鬼么?” 黄绿蓝翻翻白眼? “养食血鬼?” 聂白越想越是心惊: 小倩半年前便已被逐出家门,也就是说...这桩灭门血案早在半年之前便已开始筹划!! 而此人,不但将小倩变成了食血鬼,还改了聂家布下的迷瘴阵眼,对聂家如此了解的人,究竟是谁? 第一百五十一章:终至溪山不凡雾 “是谁...到底是谁...” 聂白不禁喃喃自语。 方白羽见聂白出神,便向黄绿蓝问道: “你说你在溪山走脚许多次,那你可知聂家为何隐匿于此?此处贫瘠荒凉,他们在这儿到底做什么?” 黄绿蓝轻轻一笑: “那东西是什么,地道所修为何,是谁所修,老子已答了三个问题,已是还清了聂毅老小子那份人情。你们若想在这儿发呆,老子不奉陪了。” 说罢,他袖中又响起了银铃脆响,水袖一挥,身后一排尸体便僵硬地向前走去。 黄绿蓝大剌剌地甩甩头发,向前走去,丝毫不顾身后两人。 方聂二人,愣了半响,均是苦笑,只得跟上。 聂白看着那走路姿势豪放,却依旧妖娆的家伙,心里颇觉无奈。 神秘而不可捉摸,知道很多,却又讳莫如深,他到底... 是什么人? “不是...坏人。” 方白羽忽然开口,略一停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聂白-愣了愣,轻笑道: “是啊...不是坏人。” 黄绿蓝才不管身后两人在说什么,他自走得自在。 青丝飘拂,踏月而行。 拖出一片暗影,迤逦在风里,偶一侧脸,便露出一段姣好玉颈。 不过是个背影,便叫人心头掠过万千浮光,如云的逍遥月的影,十丈软红间,顾盼流连。 聂白忽然想起自家叔叔的邋遢,不禁暗叹他怎么会认识这般的人。 但念头还未转过弯,便见黄绿蓝伸手把右侧头发,掖于耳后,长袖翻覆一番,略侧了脸,向他们抛来一个眼神,似乎是催促快点跟上。 聂白微微一摇头,面纱底下带上了笑意。 ...... 起名字,是门学问,无论是人,地方,还是其它物事。 就如一首琴曲,名字起得好了,单是听了名字,便能遥想其本身的风采,起得不好,不管曲子本身如何,也难起一听的心思。 好名字,不但要优美简单,还要起得生动贴切。 如此说来,溪山这名儿,倒不失为一个好名儿。 方白羽一行三人外加一排尸,站在溪山城口,皆作如此想。 不只因为潺潺的溪水,也因为氤氲着笼罩了整个山腰的浓重雾气。 “到了。” 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溪山城,聂白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哎哟,许多年没来,死气倒是浓了不止一点半点。” 黄绿蓝望着浓重的雾气,轻轻一笑。 方聂对望一眼,看向黄绿蓝,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打算,转过头微微叹气。 一路下来,二人都学乖了,黄绿蓝若是想说什么,封着他的嘴也拦不了,他若是不想说什么,即便拿剑逼着他也不会吐半个字。 “到了,你们又要做什么?” 黄绿蓝用小指抠抠耳朵,斜睨着聂白和方白羽,一副看戏模样。 方白羽沉声答道: “进城看看还有没有活人,若是没有,便得着手调查,兴许能找到僵尸留下的蛛丝马迹。” “脑子倒还挺清楚,老子还以为你一进城,就要去找你那几个同僚呢。” 黄绿蓝这话,倒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方白羽看都懒得看他,径自向前走去,在溪边上蹲下身子,掏出水囊汲水。 “啧啧...冷面剑客,江湖上倒是不少‘女侠’好这一口。” 黄绿蓝也不着恼,似讥似讽地说着,还故意在女侠二字上,咬得极重。 “他也当得起。” 聂白淡淡一笑,正要往前走去,却听黄绿蓝又冒出一句: “你呢?进了城里,你要做什么?” “我?” 聂白站住,却没回头,嘶哑的声音,如往常一般破碎: “...和他一样。” “一样?” 黄绿蓝笑得很奇怪,随口道: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他又是一甩袖子,带出一道红色的...耀眼痕迹,袖中银铃疾响,带着一排尸体,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月光很剔透。 叫人想起一句不知谁说的话来—— 月亮底下,藏不住什么事儿。 一样? 这种话,怕是连自己也欺骗不了吧... ... 溪上架了根宽木,充作木桥。 过了桥,再走不到两里路,便算进了城中,城里周围的雾气,也一点点地把入城的人包围了。 溪山地处南越,空气潮湿。 但城里周围萦绕的雾气,却没有湿润的感觉。 通常,雾再怎么浓,也是几尺开外白茫茫一片,近前却还不分明。 然而这里的雾,却在人眼前飘荡,丝丝缕缕,舔着你的头发,摩挲你的耳,蹭你的肌肤。 清冷的雾气,倒不知怎么得,有了几分...媚惑之色。 第一百五十二章:庄周梦蝶蝶梦庄 方白羽不知怎么地,磐石般的心,忽然有几分荡漾。 三个月前...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烟花之地的情景,重现在脑海中。 带着几分缱绻的软玉温香。 那是怎么回事来着? 啊,是了,那时候自己刚入京不久,刚加入六扇门。 纵是心性沉稳,也终究按捺不住少年人的天性,一剑一马,游遍五湖四海,青锋所指,斩奸除恶,固所愿尔。 姑苏账本案,让他在六扇门中小有名声,也交了几个挚友。 其中一个,平日温文尔雅。 听说方白羽这般年纪,还没近过女色,便寻了个由头,两相切磋以后,将他灌醉,扔到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床上。 待得方白羽酒醒,只见床顶朱栏精致,一室昏黄灯光,醺然如醉。 身旁美人侧坐,怀抱琵琶,轻拢慢捻,每次勾动弦,缠绕在他腿上的玉足,便在上头,挠一个小小的圈。 记得那女子,乌发披散,落在他胸膛上,搔挠着他心肝。 记得那女子,朱唇柔软,见他醒来,便将两瓣樱红送上。 记得那女子,腰肢纤细,贴着他的身体,缓缓磨蹭的缱绻,那当真是一个,软玉温香... 想着想着,竟出了神。 方白羽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 他怎么了? 当时他酒醉初醒,什么软玉温香,全然没有感受到,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拿了剑,便冲出去找那个该死的家伙,两个人打得,差点把青楼给掀了,从此那几个惫懒家伙,再也不敢逗弄于他。 怎么如今,忽然想起那一段耻辱之事来,竟更是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公子,公子?” 忽然! 一个温软娇嗲的声音叫他,方白羽一怔,回过神来。 却见眼前,朱栏精致,灯光昏黄,自己躺在床上,温软娇躯,贴着自己。 哪里还有迷雾! 哪里还有聂白! 哪里还有黄绿蓝!! “公子呀...” 身侧温软娇嗔着,声音低低的,带点埋怨,带点责怪,却终还是爱怜的口气。 如一枚玉搔头,凉凉地挠在心上。 琵琶音响,几个简单的音,却弹出几许妩媚风姿,而在腿上挠圈的玉足,微微离开了。 惹得心头,一阵空落。 “公子呀,玉儿难不成这般丑陋?弹琴,公子不听,想亲近亲近公子,公子竟然神游天外,公子这样,当真叫玉儿伤心...” 方白羽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一转头,却见那女子,杏眼柳眉,肤如凝脂,朱唇微启,吐出一阵阵旖旎香气,一时间心神俱动。 那女子,穿了件桃红的纱衣,褪至肩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微微抬手,便见春光流泻。 她见方白羽愣怔,微微一笑,便将琵琶置于一边,道: “公子你若不爱听琵琶,便不听了吧。毕竟,比起那琵琶,还有更有趣的事儿,不是么...” 那女子低了头,俯在方白羽身上,昏黄的灯光,照不清她的脸,但见光影一片,朦胧却更有种,欲迎还拒的动人。 她伸出涂了蔻丹的手,长长的指甲,在方白羽脖颈上轻轻抓挠。 方白羽修习童子功多日,早就是洁身自好,心中自然是大为恼怒,然而不知怎地,心底..竞隐隐有股燥热。 他心下一惊,便运功气海,谁知气海中竟是一片空荡! 眼见内息,一朝全无! 方白羽面上表情,依旧沉静,道: “你是谁?聂白呢?黄绿蓝呢?” “聂白?黄绿蓝?” 女子语带疑惑,不似作伪。随即释然道: “想来是公子你的相好吧...公子呀公子,你怎地如此不解风情,在玉儿的惟帐之中,却唤着其他女子的名字...” 那女子的指腹,在方白羽脸上慢慢磨蹭着,语带埋怨,道: “公子,你醉得那么狠,玉儿替你换衣端水,多辛苦才安顿下来的。送公子来的那位武公子说了,若叫你有一点埋怨,可要拿玉儿问罪的...玉儿一见公子,便爱煞你那英武的眉眼,俊秀的面容,还有身上的道道疤痕...玉儿一介烟花女子,也没别的念想,只求公子能给玉儿一夜痴醉...在玉儿这里,别想其他的女人了吧...” 方白羽脑中一片混乱。 当时的那个同僚,是姓武无疑,那个青楼女子,似乎也就是叫什么玉儿的。 只是... 前一刻他不是还在溪山城中行走么,怎么就... 溪山城? 溪山城是哪里? 方白羽忽然蹙了眉头! 记忆的残片,一点点滑过,他是不是...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一场梦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大梦一场其中一 红粉骷髅,安敢乱吾! 方白羽怎么可能以为,这半年经历,都只是南柯一梦!? 他如何能以为包拯的教诲是一场梦? 他如何能以为和白展堂出生入死的情义是一场梦? 他如何能以为... 方白羽脸色忽然松了松,不自觉地,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如何能以为,遇见那个面对僵尸护在他身前的聂白,只是一场梦? 方白羽忽然看见雾中有一个黑影,在他面前掠过。 聂白? 方白羽回过神,按了剑,追了上去。 心下的一点迷茫却如这迷雾,越发地浓了。 遇见聂白不过几日的事,为何适才把自己拉出幻觉的,却是脑海里那个黑色的身影,那黑色面纱轻轻的颤动? 方白羽按剑的手,紧紧握住剑把,莫名地惶恐。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却懵懂茫然。 有什么,不一样了? 纵是心里如何百转干回,方白羽却一点也没表露在脸上,只是勉力地追着那个黑影。 他本以为失去内力的自己定然无法追上聂白,但出乎意料地,却是越追越近。 “啊!啊!” 黑影陡然扑地,发出一阵撕肝裂肺的嘶哑叫声:“不!” 果然是聂白。 方白羽心头一惊,不由加快步子,赶了上去。 忽然,他远远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聂白吗? 被扯破的黑衣,伶仃的身影,覆面的黑纱,这是聂白没错。但是... 他从不知道那个恬淡静谧有时俏皮的聂白,那个坚定聪颖,莫名执着的聂白,竟会如此失态地跪在地上双手掩面。 她纤瘦的身子筛糠般地抖动,嘶叫哀号着,语不成声。 “不!” 聂白声嘶力竭的喊叫变成了惶然无措的低喃声: “...大哥,龙大哥...” 方白羽听着那一声声哀戚至极的低唤,怔愣惶然,心里闷闷地一痛,上前想要扶起聂白。 聂白原本跪坐在地上,此时忽地一翻身,坐在地上面对着方白羽不住向后退去,声音再度拔高: “别过来,别过来!” 方白羽一愣,心下闷痛,他蹙了眉头,不弃不馁地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地,抓住聂白的肩膀。 聂白还想挣开,方白羽却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从未做过这般举动,一时间有些无措,险些叫聂白挣开了,终还是无比坚定地搂住了聂白。 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想起父亲以前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在聂白耳边说道: “没事了,我是方白羽,我在这儿” “方...白羽?” 聂白不再挣扎,低声道: “不要靠近我...” “没事了,没事了...” 方白羽搂着她,只觉得她瘦弱得简直让人惊心,他依旧低声细语道: “没事了...我是方白羽...” 聂白渐渐放松卜来,靠在他身上静静喘息,良久,终于不再紧绷,轻轻松了手。 方白羽不由得舒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另一只手寻到她掌心的劳宫穴轻按,以清心安神。 聂白微微抬了头,问道: “这是哪儿...我...” 突然她捂着头,身体又开始抖动。 方白羽一时心急,伸手便想揭了聂白面纱。 谁知聂白猛然挣开方白羽手臂,站了起来,伸手捂住面纱,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方白羽讪讪地放下手,也站起身,面色如常地解释道: “城里的雾似乎有什么古怪,我适才...经历了一场幻觉,想必你刚才也是如此。” 第一百五十四章:溪山城死幸逃脱 聂白慢慢放下了捂着面纱的手,呆立良久,呼吸轻浅,苦笑道: “对不起,方公子,叫你担心了...我...没事。” 方白羽听到那一声“方公子”,想起自己一向叫地“聂白”,心里又是钝钝一痛。 他不由得抚着心口苦笑,想着自己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口中却淡淡说道: “没事...从前溪山的雾,也是这样么?” 聂白面纱轻抖,道: “以前这雾,从来不会这样的...方公子能在幻觉中及早抽身,当真是心智坚定,聂白自愧不如。” 方白羽想起自己的那个幻觉,心下暗自羞愧,道: “虽脱离了幻觉,四下却仍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黄绿蓝现在在哪里,聂姑娘可有建议?” 聂白沉吟道: “我觉得黄绿蓝那等妖...那等人物,想来也不会为幻觉所困,不如我们先入城,四下看看,再作打算。” 方白羽点点头道: “劳烦聂姑娘带路了。” 聂白这下却有点怔愣。 这两日,他们相处融洽自然,却不知为何,方白羽突然这么客套,不由得心下怅悯,勉强笑道: “有什么可劳烦的...” 她轻车熟路地向前走去。 方白羽跟在后头,眼前依旧白雾浓重,脑中却浮现出江湖快意之事。 中秋时候,独孤求败大战方休,醉酒于望月楼,抱了一坛女儿红独自坐着,一派玉树临风模样,口中却萧索地反反复复低吟着: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方白羽狠狠闭了闭眼,他痛着,却不知道为何而痛,一时间心绪翻涌。 突然,气海忽如一阵针扎般地痛,喉头一甜。 方白羽一惊,忙伸手捂嘴,手上竟是丝丝血迹。 是毒发了,还是因为...心神不定犯了童子功心法的大忌? 方白羽看看手上血迹,又看看前面缓步而行的聂白,忽然温煦一笑... 暗淡的天色,淡淡的雾,光滑的青石。 方聂二人走在溪山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四下一片清冷静寂,就好像...溪山城死了一样。 溪山城死了。 聂白在面纱下慢慢笑了起来,黑色面纱,不易察觉地微颤。 天气并不冷,她却觉得有股寒意,咕噜噜地冒上来。 方白羽眼见聂白脚步微滞,他心下一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拍在聂白的肩膀上了。 方白羽微微有些窘迫,只好寻个话头道: “这些屋子以前有人居住么?” 他温暖的手,驱走了那股寒意,聂白定了定神,道: “当然。” “可是现在没有人呢。” “僵尸入城,我们都未必挡得了,何况这些普通人。” “可是...僵尸莫非在吃过饭之后还会洗盘子?” “不会。” 聂白叹了口气,道: “我逃出去的时候,城里还残尸遍地、血流成河。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溪山城安安静静,没有尸体,更没有血迹。 聂白抬头看着方白羽道: “这的确很古怪,只是如今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再想也没有用...” 聂白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却又闭了嘴。 方白羽点点头,只看着她,不说话。 聂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缓缓道来: “你也看见了,此处其实是一个山谷,南北朝向,东侧缓坡,西侧峭壁,只有不归路一条道可供出入?但由于聂家布下的迷瘴,从不归路入山时不会触动阵眼;但若要回头,却只能见到茫茫大雾,寸步难行,故要想出谷,只能从山谷后头绕个大圈。镇上就这么一条街,街两边,共十八户六十九口人,而聂宅则在山谷东侧的山凹处。这一次僵尸来袭,街两边的民居,都被扫荡一空,若有侥幸逃脱的人,说不定会躲进聂家院子里...” 聂白顿了顿,偷眼看向方白羽,道: “再说这操控僵尸的人...想必是针对聂家来的,那么聂家宅子里,肯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聂白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却渐渐说不下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心生隔阂终不舍 “所以去聂家院子看看,一来可以找找线索,二来可以看看还有没有生还的人。” 方白羽接道,神色平静: “很合理...你犹豫什么?” 聂白越发不安起来,手指又习惯性地抠进了衣摆里头,轻声问道: “那你呢?” “我?” 方白羽倒是一怔。 “你是来寻白大人他们的...” 聂白低着头,道: “然而我...我把你们拖人险境,又想将你拖去聂宅里寻人...那你的打算呢?你其实完全不必理会我的...” “我的打算?” 方白羽静了一会儿,道: “聂姑娘,我来此的目的,就是查案,无论如何都得去聂家院子一趟;况且,若你要找之人有生还可能,作为朝廷捕快,我如何能坐视不理?我所作所为不是为你,你大可放心。” “如此便好。” 聂白慢慢抬起了头,迎上方白羽的目光,她只能笑着说道: “走吧。” 聂白...你是自作多情了。 他与你,毫无瓜葛。 如此,不是甚好吗? 孑然一身的你,不也是不想拖累别人吗? 他这样说,你不是应该安心吗? 为什么却...反而感到伤心呢? 青石板的小路上,左侧一直传来不紧不慢、沉稳坚定的脚步声。 这几日来听着还觉安心,如今却觉得如此遥远而恍惚。 聂白伸手人怀,把里头那枚青色半透、藏着几许红线的石头,攥在手心里,叫石头的凉意,驱散心里的阴霾。 龙大哥...他一定还活着。 除了这个想望,她已不再剩下什么。 晦暗的天光下,偶尔几许风声,有如呜咽。 若聂家大门没有歪歪地掉了一角,若那书着“聂宅”的匾额没有落在门前石阶上,这样红木的门、坚实的砖、匾额上沉稳的汉隶,和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该也是端庄大气的吧? 青衣男子和黑衣女子,隔着一段公子与姑娘、探马与苦主的距离。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在残破凌乱中,踩出一片嘎吱声响。 聂白敛了眉眼,右手反手握住背后双钩钩臂,慢慢走人大门。 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中只几棵老树,晦暗的青石板上,染着斑斑血迹。 见聂白停步凝神,方白羽便也站住了,手搭上腰间剑柄,静待着。 “和街上一样,尸体全部不见了。” 聂白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凝重,道: “可是街上干干净净,这里仍尚有血迹。” “聂家宅子是什么构造?” 方白羽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愈加沉冷。 “此处是前庭。” 聂白望向面前的宅子,门大开着,像有阴风从里吹出,道: “里头是主厅,穿过主厅是饭厅,后头则是聂家院子。北厢房住的是伙房柴房的仆役,南厢房住的是我们小辈,东厢房住的是父亲的妻妾。” “聂家上下多少口人?” 方白羽甫问出口,便暗自摇头,聂白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小姐,怎么可能清楚仆役下人的数目呢。 不料聂白想都没想,便答道: “父亲妻八房,妾十五房,没名分的侍婢暂有七个,膝下五子八女,余下管家仆役等等加起来共五十二人,总共九十六口,不住在宅子里的唯有聂毅叔叔。” 似是感觉到方白羽的讶异,聂白低低笑了一声,道: “在这么小的地方呆了十八年,家里最闲的怕就是我了,谁来了谁走了,怕也只有我最清楚。” 她声音很轻,涩涩的自嘲意味。 聂白叹了口气,慢慢向前走着,穿过主厅饭厅,目光在红木的檀木桌椅案几上流连。 看了十八年的花圃,走了十八年的青石路,不过几日光景,竟变得如此陌生。 孑然一身的她,又能归向何处? 第一百五十六章:彼其娘之现韩晋 寂静的庭院里,忽然吹起了风,在空旷的院子四周徘徊。 低沉空茫的声音,像是谁的低声啜泣,在耳边咿咿呜呜。 方聂二人一间间屋子地看过来,却没有任何异状。 关上最后一间房门,方白羽蹙紧了眉,慢慢道: “聂家可有什么仇人?” 聂白苦笑着答: “这个搞不好...你比我更清楚...但即便当年有仇人,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报仇。” 聂白慢慢整理着思绪,却总觉得有某处不对,道: “若只是僵尸作乱,镇上也不至于被清洗过一般;可是若说是有人寻仇,也委实说不过去。若说是哪个修习邪术的人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养僵尸,倒说得过去,只是...” 方白羽四下一看,道: “适才你说北侧是仆役住所,南厢是小辈,东厢是妻妾,那你父亲呢?” 聂白愣了愣,一拍脑袋道: “我倒把这个忘了。我们把饭厅到东厢房这一段叫前院,东厢房到祠堂那一段叫后院,父亲就住在后院东北角的屋子里。只是他平日都在妻妾处过夜,也禁止家里人去后院,所以一时便忘记了。” 说罢,聂白忽然一惊,仿佛有灵光一闪。 适才自己说的话里,到底有什么呢... 方白羽点点头道: “那么,就再去后院看看。” 方白羽无所觉察,不自觉地打断了苏白的思绪。 “好...” 聂白倏然微蹲借力转身一跃,右手反手抓钩横卧击出,左手悄然于身后攥住一钩,月华如水流于月如钩之上,只见银光流转。 迎上凌厉的钩势的,是一把剑。 剑光略显仓皇,被钩震得嗡嗡作响。 剑主正待转剑回击,却没料到聂白使的是双钩,不慎被苏白利落地抵住喉头。 聂白左手钩刻意隐了形迹,为的就是一击得手,此时她虽然压制住来人,心中却疑虑非常—— 溪山城民均不懂武,那么,他是何人? “你是何人?” 聂白绷得很紧,借着月光打量来人。 这人一身狼狈却依旧从容,嘴角噙着笑,透出一股难以捉摸的狡黠。 聂白一愣,这人她确是不认识,却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姑娘好身手啊好身手。” 那人喷喷叹道: “刚才那一钩,已是入了‘登峰’境界了。小白,你俩倒是好搭档,一个造极,一个登峰——不过通常锋芒毕露的那个,不应该是男人么?” 方白羽慢慢走了过来,脸色依旧沉冷,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笑意: “韩晋,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哎呀,怎么方白羽也会蹦粗口了? 彼其娘之,彼其娘之,莫不足跟黄绿蓝那厮学的? 聂白收了钩,摸摸脑袋。 却不知面纱下,自己脸上也现了笑容。 “啧啧,真叫人伤心...” 韩晋收了剑,脸上笑意在月光下分外亮眼道: “不惊喜地抱住我也就算了,竟然还咒我去死啊?” 方白羽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一拳砸在韩晋肩上。 韩晋一挑眉,笑道: “怎地拳头像小家碧玉一样软绵绵?没吃饱饭啊?” 说着还了方白羽一拳。 若是未中毒的方白羽,自然不会把这一拳放在心上。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只见方白羽浑身一震,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聂白见状忙上前两步,本想扶住他,却不知怎地犹豫了一瞬,便见方白羽已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步,尽力平复了气色。 “你怎么了?” 韩晋显然也发现不对,神色一紧,上前两步扶住方白羽。 “尸毒。” 方白羽应道,又苦笑着补充道: “暂时无碍,不过是和内息纠缠在了一起,不运力便无事。” 也就是失了内力。 韩晋神色微沉,转瞬便恢复了平时的惫懒样子,还笑得异常开心道: “莫不是这位姑娘护着你来的?嘿嘿,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方白羽脸上柔和了几分,却又马上冷凝起来道: “白大哥和小鹿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姗姗来迟韩公子 “你被白大人派去找吹笙人后,大人叫我去一间茅屋找一位聂家人求救?之后想来,才发觉那不过是白大人要赶我们离开,想来小鹿也是如此。” 韩晋收敛了笑意,道: “白大人说他手中还有三枚霹雳弹,若当真如此,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就怕...” 方白羽沉声道: “就怕那也不过是托辞...” “未必。” 聂白忽然插话道: “茅屋正是毅叔叔的住处,毅叔叔号称天下第一剑,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定然能救你们。由此看来,白大人绝对没有放弃自己的念头,一定有自保手段,那三枚什么霹雳弹,也是有八成可信的。” 韩晋看向聂白,心道这女子着实聪明,用这般分析,来安他们的心。 其实那霹雳弹,说道头来,也不过三分可信。他暗自叹了口气,笑道: “说得也是,白大人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不会败在这里的。倒是听这位姑娘的口气,你是聂家人?” “我叫聂白。” 聂白微笑着点点头,道: “公子想必也是六扇门中人?奈何路前只惊鸿一瞥,想不到韩公子功夫真是不同凡响。” “我竞没有看出来——你就是路口那女子啊?” 韩晋目光在苏白身上溜过一圈,道: “你说这话,倒是讽刺我来着,刚才那一下谁更高明,外行人都看得出来。” 聂白摇头道: “聂白是真心称赞,韩公子并未使出全力。不过,聂白自信虽不能占上风,也不会处于劣势、” 韩晋闻言大笑道: “小白,我可是辛辛苦苦一路艰险才找到这儿来,你却跟这么有趣的姑娘一路同行。哎哎,有些人就是好命,没办法啊没办法。” 方白羽悠悠然抛给韩晋一个颇为凌厉的目光,道: “能遇见聂姑娘,确是我的福分。” 聂白笑道: “韩公子说笑了:” “别叫我劳什子公子,听着心烦。” 韩晋看上去心情大好,摆了摆手道: “我们探马乃贱役,叫着公子岂不可笑,何况听来也不亲切不是?” “那,叫韩大哥可好?” 聂白也不扭捏,爽利地叫了一声。 “哎...” 韩晋斜着眼看方白羽道: “那我也不客气了。姑娘叫着不够亲切,不如我便叫你阿白吧?倒是和小白凑成一对,嘿嘿。” 这委实也太亲切了点吧? 聂白愣了愣,点头应好,目光不由得飘向方白羽,见那人面色依旧沉静,她暗暗叹了口气道: “韩大哥,溪山城周围山地都布有迷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韩晋摸摸鼻子道: “我行了许久,都找不见大人叫我去找的茅屋,突然一只鹰落在我面前,那鹰将我带至城里,后来就不知道飞哪去了...说起来,那鹰倒是长得极像送信去六扇门的那只,但...我也说不准。” “你是说飞鸿?” 聂白有些吃惊道: “能够走出迷瘴的,应该只有毅叔叔养的飞鸿了。送信去京城竞还回来,只盼它别被僵尸伤了...” “那只鹰那般机灵,肯定有自保之法,你就别操心了。” 韩晋丝毫不见外地拍拍聂白的肩,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你们在这所宅子可有什么头绪?” 聂白道: “只简单地搜了一遍,宅子里俱无异样,只剩后院三间屋子还没搜过了。” 聂白领着二人向后院走去,一边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与韩晋说了。 韩晋天生随性,一口一声“阿白”,反倒比隔聂白几步的方白羽还熟络得多,一时之间,倒觉得他才是那个与聂白共行数日的人了。 一走入后院,三人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之前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前院的阴森,是曾有活气如今却全部归于死寂的阴森。 前院的荒凉,是满地血迹寂静无声,风声偶过勾起凄然记忆的荒凉。 后院的阴森,是带着阴气让人只觉发冷打颤的阴森。 后院的荒凉,是仿佛从开天辟地以来,就不曾有生命出现过的荒凉。 后院里,除了丛生的枯草之外,就只有在东北角,伫立的三间灰暗的屋子。 第一间是卧房,应是久未有人睡过,积满了灰。 第二间则是书房,从桌椅板凳、文房四宝一路摸索过来,不见机关暗道。 却听见隔壁敲击木板,没的“叩叩”声,以及仿似衣袂缓慢拖过地板的“沙沙”声。 这种熟悉的声音,不由得让方聂二人想起镇外茅屋里的食血鬼,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第一百五十八章:聂家祠堂寻起源 第三间屋子,是聂白从没进去过的—— 聂家祠堂! 三人僵立了一会,还是聂白慢慢地推开了木门。 韩晋和方白羽见门已推开,不由得叹了口气。 聂白究竟没有什么江湖走动的经验,自然不知道她此举,实在有些冒失。 然而门已打开,两人连忙跟了上去,有意无意地,护在了聂白的两侧。 “小白,小心。” 韩晋轻声道,方白羽慢慢点了点头。 聂白浑不在意地眯着眼,打量四周,凭借窗纸透进的微弱天光,竟见一室空旷。 唯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一直向前延伸,在尽头处,竟还有两个拐角,再之后还有个高大的龛台,应是聂家牌位无疑。 韩晋低声道: “怎么会把屋子建成这样!?” 这屋了从外观看,还是方方正正的,谁料入门以后,却面窄体长。 聂白回头看着二人,微微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反握双钩,慢慢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越往里走去,她手上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胸口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挣破束缚。 她本能地感到,一种奇异的喜悦和激动,好像在期盼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战粟。 聂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胸口,却忽然触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伸手入怀,握住那件物事,身体冰凉,手却滚烫。 聂白狠狠地闭了闭眼。 她要知道—— 那人是否还活着,她要知道,她是否还能再看到他温煦的笑。 她已经一无所有,唯剩下这隐晦的深深恋慕,她唯有一直走下去,无法回头! 微光中,三人走到了龛台之前。 龛台很高,仰头看去,颇有几分森冷肃穆的味道。 然而看祠堂里,稀稀落落的牌位,聂家祖上却香火寥落。 “聂荣,聂烨,聂汉...” 方白羽微眯了眼,声音很清冷,显得有些疹人: “聂汉是聂正前辈之父,聂家在他手中成为武林一大势力;聂烨是聂汉之父,聂家在他手中成为武林世家——但这聂荣是谁?” “我只知爷爷和祖爷爷,从不知有此聂荣...” 聂白摇头道: “不过既然有牌位,还在龛台顶端,想是祖先无疑。” “聂荣...” 韩晋微微低头,道: “还真是没听过。不过连阿白作为子孙也未曾听说,倒是怪事。” 聂白苦笑道: “兴许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吧,聂家的秘密...我也是没资格听说的。” 方白羽盯着那个牌位出神,黑木的牌位,沉寂地立在龛台最上方。 上书“先祖聂荣之灵位”几字,旁边并没有主母牌位陪衬,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孤傲架势。 “怎么,有印象?” 韩晋发现方白羽神色古怪。 “这个名字,我似乎听门主提起过...” 方白羽神色有些犹疑,他看了看聂白,才慢慢道: “兴许是重名吧,但我听包大人之前讲过魔教之事...” 韩晋和聂白皆是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方白羽。 无怪乎他们有此反应,不论何时,“魔教”二字总是武林中的禁忌。 从古到今,江湖上能被冠以“魔”字的教派,无不是凶名赫赫,闻之色变。 有些惨烈,虽不再你身边,却仍令听过的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方白羽目光沉静,淡淡道: “天苍教,源自岭南湘西一带,教众皆善毒善蛊,分为两派,为毒蛊之争...最后蛊派走入以人养蛊的邪路,后被江湖联手剿灭。包大人曾亲历天苍教剿灭之战,门主告诉我,当年天苍教教习蛊术的大护法有通天之能,甚至可以操纵无知无觉的尸体行动...” 方白羽顿了顿,果见两人脸色均是一凛,继续道: “那大护法,就叫聂荣。” ...事情越发的诡秘了... 若能操纵僵尸的魔教护法,真是聂家祖先,那么聂家...怎会灭门于僵尸之手? 若那魔教护法,不是聂家祖先,那么,为何聂白竞不曾听说先祖之名? 七毒教和天苍教有什么瓜葛,是否还存在未知的另一股势力呢... 方白羽正沉吟着,耳中忽然听见尖利刺耳的笑! 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按上了自己的兵器。 方聂韩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拐角处的房问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花月相见不相认 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聂白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很慢,她感觉有阴湿的风,吹到脸上。 方才走到房间门口,却听黑暗里又是一笑,声音厚重低沉,恐惧一点点地漫上心头—— 她觉得自己胸口开始变得滚烫了起来,面纱下,她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那声音...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聂白站在房间前,犹豫了一会,还是轻声道: “方公子,你留在这里吧,以你的状态...呆会里头,若是有什么危险,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韩晋暗暗摇了摇头,决定不发一言。 “不必,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方白羽冷冷道: “做探马的,即使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苦主搭救。” 聂白自嘲地笑了笑,提步便要往房间里走,却被韩晋一把拉住。 韩晋低头在她耳侧轻声道了一声“先等等”,不想却嗅见聂白身上一股淡淡的异香,不由得心神一动。 “怎么?” 聂白回头问道。 韩晋暗斥了自己几句,道: “我们尚且不知道里头情况,不如我们分两边贴墙进去,我走左侧,你们二人走右侧。” 聂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韩大哥,你还是跟方公子一路吧,我可以自保。况且你和方公子是同僚,想来也更有默契,能彼此照应。” 话虽如此...可我就是看不来你们俩这副鬼样子。 韩晋这句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方白羽这小子,平日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却难免有些疏远冰冷,若非他在乎的人,他又怎会说话这般不留情面? 偏偏聂白这小姑娘就是不懂。 韩晋看着方白羽生着闷气、聂白却不明白的样子,当真是着急得上火。 然而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道: “阿白说得也不错。那我便跟小白走左边,你走右边。记得要扶墙而行,若遇到什么就喊一声。” 聂白颔首,也不多言,屏息凝神、轻着步伐提了双钩,就进了屋子。 恍然间,聂白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数日前,自己一个人于旷野上,无尽行走的时候。 聂白扶着粗糙的,凹凸不平的墙,身体紧绷着,仔细倾听着,却听不见...除了自己和方白羽的呼吸声。 她心里默默数着步子,走到十三步时,触到一个墙角,拐了个弯,又沿着墙继续走。 她直数到七十二步,才又摸到墙角。 靠在墙角上,聂白长吐了一口气—— 那边还没有声音,应该也没碰到什么吧? “嘿嘿嘿,桀桀桀...” 陡然间,就在聂白耳边几寸,响起了低沉怪异的笑声。 刹那间,她僵硬得张着嘴却喊不出声音! 她只觉得那声音,像一条蜈蚣一般,顺着她的脊椎,爬上脖颈,再从脖颈渗入每一个毛孔。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 聂白左手一松一紧,手中单钩已向笑声的方向挥出! 而右手趁势接住左手一松放开的另一只银钩,横撩出去,这一式还是聂毅为聂白改成的,化用君子剑法的招式。 双钩糅合了整套剑法中最狠厉的“花月相见”和“两不相认”两式。 那声音,近在咫尺,以这招的威力,再过一瞬左手钩便能顺着那东西的肩挂下来,而右手钩便能穿破那东西的肚肠。 所以一击既出,聂白便慢慢定了心神。 但是,这一击却击空了! 聂白这两钩,压根没有碰触到那东西一根毫毛。 毅叔叔自言也未必能躲过的招数,竟连那东西的边角,也没有碰到! 聂白一击落空。 不由向前倒去,耳边几寸却又传来那附骨之蛆般的呵呵笑声。 聂白还未来得及恐惧,便感觉到一只冰凉至极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后颈! 她被这只手拖着,嘭的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手中双钩锵地落在地上。 湿黏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不知是什么尖利的东西,抵上了她的后颅,只感觉到它儿乎要刺入坚硬的颅骨里... 聂白因窒息与疼痛而发出的尖叫声,被那只手压迫得细而凄厉,活像一只濒死的鸭子,发出的嘶哑悲呜... 忽地! 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然后那股尖利,迅速地抽离了她的后颅,冰凉的手也松开了。 苏白突然吸入空气,顿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涕泪齐流。 身子后靠着的硬物,忽然向前倾倒,几乎砸在自己身上。 第一百六十章:四下空茫刺人眼 光! 啊...好刺眼! 可是刺目的很舒服... 聂白目光空茫,只见之前自己倚着的,是一个高大的红木柜。 幸而方白羽及时将它接住,往旁边一推柜子。 倒下后现出后头遮住的窗子来,霎时外头的天光,透过窗纸照入屋子里。 方白羽与韩晋执剑而立,二人神色凝重地四下打量。 只见大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倒下的那个柜子之外,只有西北角上堆着一堆尸块。 而那个几乎将聂白掐死的,竞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 这人中年样貌,披头散发,满脸胡渣,穿一身凌乱灰衫,指甲极长,目光痴傻,嘴角...还拖着涎水。 他手上脸上,全都是血,此时正捂着腹侧的伤口,高声嚎叫着,目露凶光地盯着方白羽。 那人警惕地望了他们几眼,突然桀桀而笑,向堆满尸体的墙角奔去。 那,分明是个食血鬼!! 韩晋和方白羽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韩晋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恶心的场景,他的胃里,已开始翻江倒海。 而方白羽虽已见过食血鬼,但此时见到一个常人,竟做出如此举动,不禁呆立当场。 一旁的聂白,却倔强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紧紧盯着那“人”,身子颤抖,喃喃地说了两个字。 那“人”依旧无知无觉地,享受他的美食,韩晋和方白羽却是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聂白。 “父....亲....” 聂白颤抖地吐出两字,颤抖得仿佛随时会破碎一地... “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这个词,似乎一直都代表着威严、至高无上和淡漠。 那时候,聂白还很小很小,唯一的血亲,便是父亲。 她希望父亲能对她笑,希望父亲夸奖她,希望父亲像喜欢兄弟姐妹那样喜欢他—— 然而父亲见了她,总是像没有看见一般,擦身而过,眼中全是冷漠。 后来她也渐渐懂得,父亲并不爱她。 在家里,只有毅叔叔会跟她玩,夸奖她,告诉她白丫头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她爱毅叔叔,可是她心里,还是有着一点点隐秘的渴慕... 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回头看她一眼,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多少年来的小小渴望,在僵尸拥入聂宅的那一瞬间,破碎了。 她的父亲,那高高在上无比尊严的父亲,吓得脸色发白,把她推了出去,对她大喊着“挡住它门”,然后拉着自己属意的儿女们,跌跌撞撞地,向后院跑去。 那么多年的渴慕,最终化为了恨意!! 而今,多年的渴慕和恨意,终究...回归于寂寥的空茫。 有情花柄肯相见,无情花落不识根。 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肉体并没有腐烂,却满脸涎水地大口啃噬着,该当是...他属意的儿女的血肉吧。 屋中三人,一时僵在原地,任由那个,不算人的人,欢快地啃噬着那一堆儿女家仆的血肉。 淡淡的光,透过窗纸笼罩了屋子,薄薄一层,轻纱一样朦胧含蓄。 但那一堆血肉之下的真相,却是如此直白而刺目! 比光还要,刺人眼。 “阿白,那个...” 韩晋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喉头竟觉有一股血腥味,道: “你也,别难过了...” 方白羽走到聂白身边,伸出一只手,静静看着她。 聂白空茫地盯着方白羽的手。 那是一只,由于长时间练剑而骨节变得开始粗大、生得满是老茧的手。 并不好看,却稳定得,很有安全感。 聂白的手慢慢地伸向他的手。 犹豫地试探,细细地摩挲,缓缓地托付。 两只手相握,虽是隔了一层粗糙的布,却好像打碎了,一层坚实的隔膜。 聂白的心,忽然安定了。 她撑着方白羽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方白羽看着那个,浑身黑布包裹的瘦弱女子,小动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如一座冰山般波澜不惊。 犹记得白大哥的好友,白狼任孤尘曾经打趣白展堂道: “习了童子功,从此心如磐石,难道你想叫你这个假徒弟打一辈子光棍?” 白展堂不过一笑: “要知道,滴水也可穿石。方弟,童子功固然需要守身如玉,可若有一日,你真生了情,就随它去吧。” 而今,他忆起这段,是真切地明白了白大哥的真意... 第一百六十一章:尸毒发作急抢救 方白羽看着聂白的痛苦、迷离、挣扎、悲痛和凄凉,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任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变成这般模样,估计也不会表现的更好罢。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只纤细的手紧紧握住。 他早该知道,他已动可心。 任这个女子的灵动鲜活,搅动他一池静水,从此再难平复。 站起来的聂白,感觉到他紧握的手,顿时一阵尴尬,连忙松开了手道: “它似乎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我们出去吧?” 韩晋担忧地看了聂白一会儿,终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贴着墙,走出了那扇门,而沉浸于啃噬血肉之中的聂正,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祠堂之内,再无异物。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道,回到了外头。 韩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聂白苦笑着先开了口: “那个...的确是我父亲聂正,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算什么。” “没有像尸一样尸变,也没有像食血鬼一样血溶,极不寻常...若是黄绿蓝在这,倒还可以问一下。” 方白羽接口道。 韩晋叹口气道: “原来世上...竟真有如此诡怪之事...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到前院寻个地方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聂白点点头,静默地在前头带路。 一会儿工夫,便见前头主厅与饭厅相连的门廊。 现在天色已晚,聂家宅子,一片黑暗,走着走着,便觉得周围的寂静化作了无形的手,推搡着他们快些前行。 他们在大厅里坐下,聂白刚微微松了口气,身后却忽然传来韩晋惊惶的声音: “小白!” 聂白陡然转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方白羽已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抱着头。 而那一双手,竞从指尖,开始泛起青黑的颜色。 聂白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那种代表死气的青黑色,是多么熟悉而又恐怖的记忆。 在逃亡的过程中,她曾多少次看见那样的颜色蔓延上来。 然后蚕食了他们的理智和情感,把他们变成,只余下食欲的行尸走肉。 张牙舞爪的僵尸,恐怖恶心的僵尸! 而现在,冷静沉稳的方白羽,淡然温柔的方白羽...也要变成那样么...聂白怔忡着,呼吸几乎停止。 “他究竟怎么了?” 方白羽已经开始轻微地痉挛,韩晋只能按住他,不让他因为痛苦而伤害自己,转头向抱来一大堆东西的聂白问道。 “他之前...在被僵尸围追的时候便中了尸毒,所幸毒不算特别深,兼之内力深厚,所以被压制住了。但他刚才动用了内力,可能将尸毒带入了气海,在体内游走。等到尸毒侵蚀心脏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方白羽了。” 聂白跪在一侧,正撕扯着从房里拿来的被单,她惨然一笑,道: “说到底...他刚才动用内力...还不是为了救我?” 韩晋凝重地摇了摇头道: “我早知道他负伤中毒,却想不到这么严重。阿白,小白到底还有没有救?” 聂白微微点了点头道: “尸毒蔓延的速度很快,幸而发现得早。若是现在放血入药,还有救。” 说罢,将重新新找的火刀火绒递给韩晋。 韩晋会意地打着了火,聂白便又拿起一边的匕首,用囊中清水冲了刀刃,又在火上燎烤。 她示意韩晋压住痉挛的方白羽,手脚麻利地扯下了方白羽外袍和内衣,露出精健的胸膛来。 死亡的青黑,已经蔓延到了手臂,而且还在慢慢向上爬。 聂白咬了咬牙,在方白羽肩部偏下寻了个位置,一刀割了下去。 那一刀特意避开了要害,血流得并不急.但流出的血是青黑的。 聂白的手微颤,仿佛在犹豫什么。 “没事...若真要废一条膀子,也没什么。” 方白羽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聂白狠狠闭了闭眼,迅速在伤口周围割了数刀,进行放血。 然后她又取了些瓶罐里的粉末,倒在伤口上,再拿起一块碎布,麻利地绑好。 聂白再次用清水冲洗,转头向韩晋道: “韩大哥,麻烦你帮忙在后院的井里再接一袋水来好么?还有,请帮我在东厢第一间房里,拿两床棉被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把言江湖终相遇 韩晋应声去了。 聂白静静地看着方白羽的胸膛,不自觉地,用手指在上面摩挲。 好多疤痕啊。 她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一路相伴的方白羽,是个六扇门探马。 这一道一道纠结盘错的疤痕,正是功勋的象征吧。 她用手指描画着疤痕,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发自内心的,倾其情义,慕其气度。 他是那么干净坦荡,而自己...却那么丑陋肮脏。 她到现在终于开始后悔,当日的一念之差,把他们牵扯进来,但是恨错究竟难返。 与其一步步地错下去,不如让一切在此刻了结吧! 聂白不再犹豫,拿起匕首,插入方白羽精健的小腹。 韩晋打水回来的时候,只见方白羽神色很是安然。 他臂膀和小腹上,都缠着层层绷带,手臂上的青黑正慢慢消退。 “尸毒来得快,也去得快,估计睡一宿就可以把余毒排干净,但是要用内力,至少是十天半月后的事情。” 聂白低声解释道,顺手接过韩晋手中水囊,倒出些水,用干净的床单为方白羽擦身。 韩晋终于放下了心,懒洋洋地在一边坐下,瞟了眼方白羽,恢复了往常的惫懒道: “这小子,就爱叫人操心。受了伤,还能得到美女照顾,啧啧,我怎么就没这等艳福呢...” “我哪是什么美女,何况他是因为我才毒发的。” 聂白摇了摇头,道: “韩大哥,六扇门的人,都是这样舍命的么...亏得你们能活到现在...” 韩晋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怎么跟她解释,其实方白羽往常反应也没这么快,救她不过是因为男性本能呢? 聂白替方白羽擦干净后,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招呼韩晋将方白羽小心翼翼地搬到上头,再把另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一切妥当,才各自靠在墙上歇息。 聂白思绪飘远,心里一阵阵地抽痛着。 “阿白,睡不着么?” 韩晋问道。 “嗯,可能是有点累过头了。” 聂白点了点头。 “我也睡不着,不如我来讲些故事给你听?” 见聂白点头,韩晋笑道: “都是些抓捕盗匪,闯荡江湖的往事,但不是我吹牛,我倒觉得这些经历比话本演义还来得有趣。” 他说他当年,是个仗着天资高,家世好,而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 后来几乎命丧仇人之手,是包大人救了他,于是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追随包大人,加入了六扇门。 他说小鹿是个颇有几分豪气又藏着些小女儿娇态的女孩,他一和她拌嘴,便觉神清气爽。 他说方白羽跟随白展堂入六扇门时,本还有着许多对于仗剑天涯的浪漫幻想,但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他当然不知道方白羽在魔鬼岛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无从说起。 想来,若是方白羽他日见了冯小青,怕是不知如何面对吧。 如果冯小青知道方白羽来自六扇门,来自朝廷,怕是要由爱生恨的吧... 正厅之中,无灯无光,一片昏暗。 但是聂白的眼前,却有一幅长卷渐渐展开,叫她得以一窥不属于自己的锦绣风华。 一时间,她心里竟也产生了“若有朝一日,能看看那样的天地该有多好”的念头,然后迷失在这样美好的期望中... 话语渐渐寥落。 聂白不知不觉之中,进入了梦乡,留给韩晋一室寂静。 他微微一笑,拾起一块干净的被单,轻轻盖在聂白身上。 他还未回转身子坐定,却听得外头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心头一凛。 韩晋侧目,却见好不容易睡着的聂白也被这一声惊醒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沉睡的方白羽,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 聂白握紧了她的钩,韩晋搭住了他的剑。 平静时刻,终难久长。 越是困难的时候,上天还要给你更多的磨难... 聂白和韩晋警惕地打开聂家院门,却不料见到有人在门前相斗,不由愕立当场。 左侧少女,一身蓝褂,眉目清秀,却竖横眉。 她手中马鞭,挥得虎虎生风,狂风骤雨般地,击向对手。 而那红衣对手—— 赤足披发,一张脸生得真可谓倾国倾城,却正一脸悠闲地,挥舞宽大的袍袖,挡住攻势。 他的身后,还躺着一排歪七扭八的尸体,不必说,这人定是黄绿蓝了。 聂白看见黄绿蓝如逗小猫一般的,懒懒地逗着蓝衣少女,不由得心里生出几分好笑来。 韩晋不识黄绿蓝,手已握上剑柄,向聂白道: “阿白,那是我的同僚小鹿。与她相斗之人,必定有可疑之处。你在此等着,我去助她一臂之力。” 聂白失笑,按住韩晋手臂,制止道: “别...” 她刚吐出一个字,目光偶然扫过左侧,却陡然停住了。 “阿白?” 韩晋有些莫明其妙地唤道,然而聂白像是突然被魇住了一般,只痴痴地望向左侧。 韩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小鹿身后一丈余处,一名青袍男子,正抱臂而观。 第一百六十三章:附子长驱齐来聚 他,没有死。 聂白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快要哭出声来。 她颤抖着,想上前确认,这是否只是幻梦。 却一时胆怯裹足,不敢前。 她只怕这一步迈出,那人的身形,便会如镜花水月,瞬间消逝无踪,惊破自己这份卑微的渴慕。 “阿白,阿白?” 韩晋犹疑的询问,惊醒了聂白,一抬眼,黄绿蓝的袖风似乎就要扯开小鹿的裙摆。 聂白收回按住韩晋的手道: “那人不是敌人。” 她心情跌宕,高喝一声道: “住手!” 右手银钩,虚挥两下,竞陡然掷出。 钩长难控,何况钩锋弯曲,一个不小心便会误伤旁人,是绝不适宜脱手的。 然而聂白此刻,心神激荡,不知怎么就一钩掷出,下意识地化出君子剑法中“附子长驱”一式。 长钩脱手后,聂白自己也陡然一惊,却已来不及后悔了。 只见银钩划出一道凌厉劲风,锵的一声,钉在打斗的两人间的墙壁上,钩身微微颤动。 打斗中的两人一惊,小鹿的长鞭卷回了自己手臂上,而黄绿蓝的宽大袍袖,被扯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聂白怔在当场,不承想到,自己随意挥出的一招,却反而趋近完美。 黄绿蓝咂咂嘴,自顾自地掸了掸袖子,走到了墙边。 银钩入墙甚深,他却似乎微微一拂,便已轻松拿下。 他—边端详,一边赞叹道: “啧啧,真漂亮。老子多少年没见过这对银钩了啊...” 聂白敛了心神走上前去,从黄绿蓝手中拿过银钩道: “毅叔叔交给我的。怎么,你见过?” 黄绿蓝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道: “这他妈的...原本是差点成为你婶婶的女人用的兵器,当年看她打架,那真他妈是种享受,是聂毅老小子没福气...这钩被你拿着了,老子觉得是憋屈了它,不过刚那一招,倒还算配得上。” 聂白打量黄绿蓝一会儿,倒也分不出真假。 不过这人说话,一向不由人不相信。 她想起毅叔叔,胸口又有股黑暗之力漫上来...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勉力压下。 “你...你们是什么人?” 小鹿皱着眉头问聂白,目光却落在黄绿蓝身上。 “聂白。” 聂白指着自己道,回头看了眼黄绿蓝,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好向他努努嘴道: “那是楚绿腰。” 小鹿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韩晋打断了话头道: “阿白是聂家唯一的幸存者,小白的命还是她救回来的。这位黄兄我不认识,但既是阿白朋友,便决计不是敌人。阿白,这是小鹿,我和小白的同僚。” 小鹿听说聂白救了方白羽,顿时舒缓了神色,对着聂白点了点头道: “我是黎鹿,六扇门探马,叫我小鹿便好。此间之事,还劳烦聂姑娘解释一下。” 聂白点点头道: “那是自然。不过可否先告知,你跟他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她目光看向黄绿蓝,心里叹了口气。 “抱歉,是我的错。” 出乎意料地,答话的却并非黄绿蓝。 聂白心中一颤,慢慢转过头,便见青衫男子,风度翩然地走了过来。 他面目俊朗,颇有气度,脸上的微笑,有如和煦春风,叫人心生好感。 他一脸歉意地道: “抱歉,我见黄兄携了一堆尸体在镇里行走,毫无惧色,以为便是那个吹笙人的手下,这才告之小鹿姑娘,务必小心。只是不料小鹿姑娘如此义勇...这厢误会,实是我的错。” “义勇”二字用得当真含蓄,这男子的风度,也委实叫人心生好感。 韩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鹿的肩膀道: “这丫头向来鲁莽,你也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如今谁都没受伤,不就好了么?在下韩晋,敢问兄台是?” 男子微笑,还未开口,却听那厢一个嘶哑的声音,低低唤道: “龙大哥...” 众人转向聂白,只见聂白全身上下微微颤抖着,竟是三个字出了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另有隐情黑暗力 青衫男子犹疑地看向聂白: “这位姑娘,你是?” 聂白声音颤抖: “龙大哥,我是阿白...你还活着...” 她的声音,几近哽咽,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像是想要触碰男子手臂,却终究凝住。 “阿白,真的是你?天,你还活着?” 青衫男子伸手扶住聂白手臂,表情甚是激动。 聂白却像被烫着一样,退后了几步,开口道: “是...是我...” 胸口涌上来的酸涩,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抑制,聂白握住自己的手臂,低声哽咽道: “龙大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是,我们都活着,真好。” 青衫男子渐渐舒缓了脸色,露出欣欣然的神色来,道: “阿白,那么多僵尸,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聂白神色一黯,还未开口,便觉得一只手拍在自己肩膀上。 “你们两和,感动得莫明其妙,我们在旁边,也听得莫明其妙。不如大家先到宅子里,歇息一下,安顿好了,再慢慢道来。” 韩晋表情很是散漫,另一只手却悄悄拍着聂白的背脊,似乎是在安慰她。 众人均是同意,各自整顿一下,向聂宅走去,聂白低头走在最后。 前头,是青衫的背影。 龙大哥依然有着四步一顿的小习惯。 往日她跟在他身后,怦怦跳着的心,微红的脸颊,总想步子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与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而如今,想要靠近的欲望,终究敌不过心中叫嚣远离的理智。 短短的几步,是遥远得,越过生死的距离... 聂白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面纱。 有谁知道,这心情是欢喜,还是哀伤。 六个人零零散散地,在聂家大厅中或坐,或倚,或卧。 其他人大多在厅中墙边坐卧,唯有黄绿蓝,无比舒适地,懒洋洋卧在主位的椅子上,偶尔甩甩袖子,黑暗中便见暗红拂过。 聂白蜷缩在一床被褥上,倚墙而坐。 她本想在方白羽身侧,好照看着点,但见小鹿一进门便已跑了过去,她犹豫了一下,终究坐在了离方白羽不远不近的角落里,依稀还听见他呼吸平稳,不由得放宽了几分心思。 韩晋三言两语便将几日所遇都说了一遍,然后向着小鹿惶急道: “小鹿,为何你未与白大人在一起?” “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头绪,还得大家一起来琢磨...” 那厢小鹿却是慢慢开口道来: “那日...” ...... 那日,白展堂赶走了方白羽和韩晋,扬起鞭子之时,小鹿本是萌了死志的。 但鞭子本非杀人利器,何况是要对付这些除了断头之外,别的都不怕的僵尸。 即便她不顾一切地,在僵尸群中拼杀,然而一转眼,却见白展堂的马车已毁。 而一只僵尸,正要啃上他的脖颈,白展堂却闭目等死。 小鹿大惊,往白展堂身边扑去,手中马鞭垂死挣扎般地抽向身侧卡住她颈子的僵尸。 却在这一刻,那乐声竞陡然停了,漫野僵尸,忽然如石雕般僵住,砰然倒下。 “师兄!” 小鹿向白展堂狂奔而去,大喊道: “师兄,你可安好?” “我没事。” 白展堂温和地微笑,神色中透出几分怜惜,心疼道: “小鹿...你却是受伤太多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揽月妖姬牡丹花 小鹿的臂膀正嚯嚯地淌血,她却浑不在意,看到白展堂确实没受什么伤,这才略微宽了心。 她刚想说什么,却陡然听到耳边有个轻柔的声音耳语道: “是呢,女孩子家,受伤可不好...” 那声音,娇媚却又清脆,只是此时听来,却阴森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谁!?” 小鹿攥紧了鞭子,环视四周,紧张不安,却故作镇定。 “哎哟,别那么紧张嘛。喏,我在东边呀。” 那声音轻轻笑着,听来却像是在耳边喃喃低语。 小鹿不由转头向东,见东边满地都是僵尸,极目是旷野的萧索与荒凉,那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 “呐,我说错了,是西边才对。” 突然,一只柔嫩的手,轻轻放在小鹿脖子上轻轻抚摸。 小鹿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却强迫自己一点点地转过脸来,只见一张女孩子的脸。 杏眼柳眉,脸上带着桃色,嘴角含笑,真真粉嫩可爱,然而左脸上却有一片细密的殷红纹理,纹着一朵绯红的牡丹花。 这女孩看上去不过豆蔻的年纪,却梳着个坠马髻,一袭黑色长裙,诡秘中又有几分妖媚。 她身量不高,才到小鹿的下颚处,是踩在她身后堆叠的几只僵尸上,才能用手抚到她的脖颈。 她见小鹿看着她,笑得越发灿烂起来,眼睛中散发出诡秘的光芒,小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是何人?” 却听白展堂忽然开口,声音冷静沉稳。 女孩这才看向白展堂,眼中添了几分戏谑,咯咯一笑道: “白大人问小女子闺名做什么呢?以白大人的聪明,应该猜到,我在这里扮的是什么角儿了,说不说名字又有什么打紧呢?” 白展堂仍旧一副淡定神色,咳了两声,道: “如此,在下擅自问姑娘芳名,倒是唐突了?不过,姑娘抚着在下师妹的脖子,却是何故呢?” 小鹿听得此言浑身一凛。眼前这个看似纯真的小女孩,竞就是操纵这一堆僵尸的黑手? 她余光瞥向女孩衣袖,却见她另一只手里,当真拿着一管小芦笙。 “小鹿是你的师妹,却也是我的师侄呢。我摸摸她颈子,不过是向晚辈表达亲近罢了。” 女孩微微一笑,放下了手,说的话却让白展堂也紧蹙眉头。 女孩妖娆地笑了笑,从僵尸身上跳了下来,拿起芦笙,吹出悠扬而温婉的曲子。 那些本已躺下的僵尸,纷纷爬了起来,把白展堂和小鹿围在中心。 空茫而呆滞地瞪着他们,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女孩停了乐声,低低地笑着,轻快地在僵尸间跳起了舞。 裙裾翻飞,像一只紫色的蝴蝶,艳丽翩然。 小鹿打了个冷战,大声地道: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真的这么重要么?小鹿,我是你母亲的师妹,也是这一大片可爱的小东西的支配者。你说,我是谁呢?” 女孩笑着跳到小鹿身边,姿态妩媚地旋舞,黑色的袖子拂过,带起一阵香风,与僵尸的恶臭混杂在一起。 她道: “我只说一遍,你可要记住呀,别人都叫我——揽月。” ...... “揽月妖姬?” 聂白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脱口惊呼。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聂白,小鹿讶异地望向她: “你知道她?” 聂白慢慢平静下来,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 “不认识,但是知道。只是压根没想到会是她...小鹿姑娘,揽月妖姬不会空口白话,你的母亲莫非是...?” “是...” 小鹿声音沉了下去,道: “二十年前我的爹娘便是死在岭南。我父亲是青城山人称‘寒鸦公子’黎十三,我母亲则是‘轻须眉’聂青,至于二十年前他们为何会前往岭南,已经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我只知道他们死于僵尸围困...” 聂白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这才叹口气,道: “原来聂青姐姐的骨肉还活着...虽然你年纪比我大,却也得叫我一声姨姨了。” 黎鹿一震道: “那我的外公莫不是聂正?” “不是。” 聂白摇摇头,道: “聂青姐姐是二叔聂谦的独生女,准确地说,你该唤我堂姨。常听毅叔叔谈及她的风采,却可惜我无缘得见...此间关系说起来就复杂了,你先接着说下去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离奇身世花胜雪 小鹿神色复杂地盯了聂白一会儿,这才继续道: “那揽月妖姬之后便号着僵尸群,逼我们跟她走,一路上她却没再说些什么。而大人本来身子就不便,吸入腐气又太多,一日日地难受起来。她把我们带到溪山城里一处有着岩洞的坟堆空地,然后将龙公子提了来。” 她向那位被聂白称为“龙大哥”的青衫男子一示意,道: “后来那妖女忙忙碌碌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大人叫我趁机逃出来求救.谁料我刚跑出来,便遇到这位....这位黄绿蓝带着一堆尸体在街上晃悠,行为举止倒是与揽月妖姬一般妖异。我一时疑心,便与他动起了手。” 黄绿蓝在黑暗中轻蔑地笑了笑,却没作声。 众人静默良久,皆是毫无头绪,聂白转向青衫男子: “龙大哥,你呢?” 青衫男子点点头,慢慢道: “在下龙阳,住在奈何路十几里外的龙湖镇。聂家的吃穿用度,向来由我们龙家买送,以前是我爹,八年前换成了我。” 青衫男子说话温和有礼,倒像个满腹经纶的书生,道: “前几日又是送东西的日子。我装了马车往城里走,进城却发现满地尸体血迹,还有一些僵尸在城里游荡。我便带了些食水,弃了马车,躲藏在民居里。后来还来了些怪物,将城里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所幸我躲在房梁上,未被发现。后来我试图绕到山谷后出成,却被那揽月妖姬抓住。其后的事,小鹿姑娘也都说了。” “揽月妖姬到底是谁?” 小鹿转向聂白好奇地问道。 “她应是我父亲的妹妹,叫做花胜雪,聂家女子向来随母姓,只我们这一代随了聂姓。” 聂白叹了口气道: “她在我出生之前,就已被逐出家门,只听得老仆人说花胜雪是个奇怪而恐怖的人,常常养虫蚁蛇兽,行事诡异。你说她一副少女模样,我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花胜雪,行尸走肉,食血鬼。 这花胜雪是为何被逐出聂家,出走后又经历了什么? 又与聂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她操控行尸、食血鬼之功,又是从何习得? 她究竟还是不是聂正的妹妹? 龙阳和黎鹿已逃出了一段时间,她却并不追踪,只是扣住白展堂,是为了什么? 她将所有人都引至溪山城里,让他们见面,又有什么目的? 她的目的—— 如果仅是灭族屠城的话...早已达到,而她依然逗留在此,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韩晋开了口: “如今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揽月妖姬目的未达到,想必是不会伤害大人的。不如大家先睡一会,我来守夜。等小白醒来,大家养足了精神,再作打算。” 众人均是点头,聂白却道: “韩大哥,我不累,也睡不着。方公子的毒还得我照看着,不如我来守夜。” “你们慢慢客套,我可不奉陪了,” 黄绿蓝哼了一声,拂袖而出。 “喂,你这人...” 小鹿想喊住他,红影却已出门道: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聂白宽慰道: “这人就是如此古怪,不过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韩晋点头道: “这个黄绿蓝虽然来历成谜,但武功奇高,不必忧心。阿白,你今天也受了伤,守夜这活儿,你还是别跟我抢吧...” “阿白,别逞强。” 龙阳淡淡插了一句。 聂白想了想道: “不如一起守,我照看着方公子伤势,你还可以睡一会儿,实在撑不住,就换我睡。” 韩晋微一沉吟,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七章:蠢蠢欲动温与凉 众人铺了被褥,各自选了地方躺下。 聂白坐到方白羽身侧,突然想起该替他擦擦身,于是来到后院打水。 她降下水桶,只听得井轴绞动,吱呀呀的声响,伴随着桶中水微微晃荡的声音。 声音虽然很轻,但在一片死寂当中,却好像随时都会惊扰起什么。 聂白抱着水桶,看着水中倒映的一片晃动的黑纱,一时间怔怔出神。 哗啦。 聂白陡然回神,发现自己支在井栏上的水桶一时失了平衡,虽没叫桶子掉进井里去,却洒了大半桶水在身上。 聂白苦笑着将水桶放在一边,被撕得参差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身上。 溪山城向来有股子浸骨的湿气,此刻她却觉那水灼烧一般烫人。 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又在蠢蠢欲动了... 聂白努力地压制着那股黑暗之力,双手撑在井栏上。 她双手抓住栏杆,力气大得叫那石质的栏杆,都现出了几条裂纹。 湿漉漉的水,像是那永远摆脱不掉的梦魇... 包围着她浸透着她,脸上也有点湿漉漉的感觉。 怎么,那洒掉的水,也溅到脸上了么... 她抱住双臂,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撑不下去了。 谁来救救我... “聂白?” 她忽然听到那个声音于她身后响起,带着点犹疑。 聂白慢慢回头。 暗的光,冷的夜。 湿漉漉的空气,叫那个人坚硬的线条,也好像柔和了几分。 只此时,才觉得这人的名字与他当真相配,明明是凉薄的,冷淡的,却叫人觉得温情。 ... 方白羽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或轻或重的呼吸声,看见小鹿睡在旁边,而韩晋背对着他在火光下翻看着自己的剑,却没有看见聂白。 他觉得浑身乏力,腹中却温温热热的。 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双手黑得发紫,却是逼毒的好征兆。 “怎么...回事?” 方白羽不由得轻声开口。 嗓子却十分干涩,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韩晋陡然转头,一脸欣喜地走到他旁边,大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道: “好小子,果然命硬!” “我想也是。” 方白羽被他一拍,气倒是顺了过来,指指周围,苦笑着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韩晋在他跟前坐下,略略说了来龙去脉。 “聂白,居然是小鹿的姨娘?” 方白羽看了看熟睡的小鹿,她睡得死猪一般,嘴角还好像挂着亮晶晶的一丝口水。 “我也不想相信来着。人说姑侄相像,姨甥也该如此才对,但我实在看不来温柔的阿白,和这个大咧咧的、丫头到底哪里相像了...” 韩晋苦笑着按了按自己眉心,道: “大致的事情我们都已经清楚了,连凶手也已确认,但一时实在不知从何人手,所以我就让他们都先歇一会儿,等天亮再作打算。” 方白羽微微点头,目光逡巡,犹豫半晌,终究问道: “聂白呢?” 韩晋坏笑起来道: “小白,你的心思,怕也只有阿白那样的笨蛋才看不出来——她去后院打水了。你躺了这许久,身子不舒展吧?若是有力气,去后院散散步如何?” 方白羽老脸一红,并不搭理韩晋的茬,静默良久,才慢慢站起身,向正厅通向后院的门槛走去。 天上依旧是层云覆盖的晦暗,院子里也依旧是静默无声的阴郁。 方白羽慢慢走着,目光凝在井边。 她就那样站在井栏之侧,黑衣黑纱,纤瘦得叫人心疼的身形,在寒风中微微抖瑟着,好像随时都会湮灭于风中。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攫住,难以呼吸。 生怕她就此消失,他忙忙喊道: “苏白?” 第一百六十八章:不羡侠客笑江湖 聂白倏然回头,明明她穿着黑衣,掩着面容。 方白羽却觉得,真是人如其名——姣好如天上新月,皎洁温润。 聂白回过头,压下了心头凄苦,强装喜悦道: “方...方公子,你醒了。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方白羽”三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尚可。” 方白羽慢慢走了过来,脚步仍是虚弱的,却不似先前虚浮,道: “谢谢。” 典型的现在的方白羽式回答。 尸毒初解,不会违心地说没有不舒服,却也不会表现出不适。 聂白不由得有点想笑,微微低头,道: “有什么好谢的,一路上蒙你照顾,这点事,不算什么。” 方白羽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靠在井栏上,目光望着远处。 聂白于是也靠在井栏上,望着天,一时沉默。 良久良久,忽听方白羽开口: “...我本是个孤儿,小时候颠沛流离。” 聂白一愕,望向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地淡淡述说道: “十岁那年,我被人贩拐卖,从山林中逃了出来...却被狼群追逐,几乎死了。” 方白羽微微低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养父救下了我,带我回家,教我识字,供我读书...我无以为报,所幸数年学习尚算勤奋,觉得自己也算不辜负养父的期望与养育。” 方白羽目光温柔道: “唯羡侠客,笑傲江湖,说是说仗剑江湖游历四方,其实不过是无所事事四处游荡...遇到不平,拔刀相助,遇到纷争,出手调解,抵不过便是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旁人只道某某大侠闻名江湖,但是我知道,想来即便是大侠...也应是惶惑和迷茫的罢。” 方白羽说着,手在井栏上一下下地拍着,继续道: “或许你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儿女的本分,可我却也见过许多江湖子弟,人前行侠仗义,人后缺钱少食时,却去小村庄里抢粮扰民。更听说某位少侠,路见员外强抢民女,杀了员外便扬长而去。他是解了气,可怜那民女一家,被员外的家人乱棒打死,弃尸野外.而更多的江湖人,只为行侠而行侠,不管三七二十一,听着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为着那点虚名拥戴,反倒成了有心人利用的工具,犯了罪自己也不晓得,我越发惶恐,当初我想要做的,所渭的行侠仗义,是否真的真对呢?” 方白羽按住井栏,忽地笑了起来,声音却越发沉冷: “说什么江湖,道什么侠客!表面光鲜亮丽、侠气满溢的江湖。其实也不过是腐烂得不见根底,不分青红皂白地路见小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儿女多得很,但不牟名利、为国为民的武林豪侠,我却从未见过。” 方白羽顿了顿道: “我不知道,这个江湖如何分得对错黑白,我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去妄然行侠仗义。江湖人对官府鹰犬,总是有着深深的排斥感,可是直到我真正了解六扇门...” 方白羽微微眯了眼,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一点微笑道: “我这才知道,道德的约束有时候是苍白无力的,只有律法,方能分清对错黑白;我也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在这样的世道中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我这才知道,这世上,是有值得我为之奉献的事情。” 聂白忽然眼眶发热,几近落泪。 “六扇门里聚集的,都是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有不同的经历,但是都有着...同样的守护之心。” 方白羽语气里添了几许温暖道: “与其说我们是在为朝廷办事,倒不如说我们是在为王法办事。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们真正的头儿,其实是一条条律法铁则。做探马很苦,俸禄极低,更属贱役,更要大江南北海角天涯地跑,遇到跟官场有关的案子,还得上上下下地疏通,害怕连累了他人...虽然没能够实现开始时候的浪迹天涯的梦想,身边只剩同僚和上级。只是我却一日比一日更觉得充实喜悦。剑在手里、朋友在身边,我可以尽情的沉浸在武学的海洋里;即使手无寸铁、孑然一人,仍可讲理依法,我从此立下决心,此生不离此道。” “聂白。” 方白羽转向她,眼中坚定的光芒几乎灼伤了她,道: “你无须烦忧,我不会有愧于自己的决心。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烦忧什么,可是这里有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共辔江湖汝可愿 聂白浑身一震,他这段长篇地述说,竟只是为了告诉她—— 一切有他担待! 她的胸口揪紧,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竟然真的听到了,她在心中的呼喊—— “谁来救救我”。 聂白忙撇过头去,低低地说道: “小白,谢谢。” 说罢,她匆忙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头对方白羽说道: “即使是解了毒,也要好好休息,你赶紧回丢歇着吧。明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说着,她便向正厅匆匆而去,半点等方白羽跟上来的意思都没有。 “聂白。” 然而那个该死的沉稳声音,再一次唤住她。 聂白停下脚步,只见他撇了撇嘴角,手不自然地摩挲着腰间宫阙剑的剑柄上,突然说道: “若...此间事了,你可愿意...来六扇门与我一道当差,共辔江湖?” 他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聂白,终是别过头去,补充道: “...你慢慢考虑无妨。” 说完,便向正厅走去,步速比平时快上不少。 而聂白,石像一般静伫,任风撩起她的裙角... 真的有可能么...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忽然伸手,颤抖着把头发掖在耳后。 啪... 心底深处,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忽地蹲了下来,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像个孩子一般,无声地痛哭着。 远远地,屋顶上侧卧着一个红色的妖娆身影。 他目光逡巡于无声哭泣的聂白和远远行开的方白羽,落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聂白才慢慢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迈着轻轻的步子,回到了正厅。 厅中烛光摇曳,孤零零的一点如豆,看上去却温暖异常。 聂白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沉沉睡着了,守夜的,是风度温润的龙阳。 “这家伙,还逞强呢,这还不是睡下了。” 聂白看着韩晋沉静的睡脸,不禁笑了出来。 龙阳背靠着墙,笑道: “这倒冤枉韩公子了。是我醒来逼着韩公子好生休息的。”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顿了顿,又道: “方公子刚才醒了,去院子里走了一圈,你可看见他了?” “啊,看见了。和他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子话。” 聂白面对着多年恋慕的龙阳,还是有些羞涩拘谨,犹豫地向他那里一瞥,不知该怎么过去。 “坐这儿来吧,阿白。” 龙阳像是看穿她心中犹豫,微笑道: “怎么了,还跟我客气不成?” 聂白点点头,心里像搁了个小暖炉一样,热烘烘的,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却终究还是隔了一点距离。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听着众人安稳的呼吸声, 聂白任熟悉的局促羞涩、忐忑欢喜的感觉,慢慢划过心头,一时有些惘然。 她依旧喜欢他微笑时的和煦气度,依旧会在他面前惶然害羞,依旧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却又不敢开口。 然而方白羽的话,却一遍遍地回响在脑海中,温柔少言的方白羽,冷淡自持的方白羽... 聂白透过面纱,微微地叹了一声。 “阿白。” 龙阳忽地搭上她的肩膀,微笑中含了些怜惜与愧怍,柔声道: “别难过了,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从小就爱钻牛角尖,别把自己逼太紧了,聂毅叔叔,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聂白苦笑。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懂心痛为何物了,却又在每次听到毅叔叔的名字时,几乎窒息。 龙阳看了她半晌,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样亲密的动作,就算是在年幼时光,也未曾有过。他带着一丝愧疚说道: “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龙大哥,危难之时,我竟没有陪在你身边,又怎么当得起这三个字...” 话到最后,像叹息一般轻,却重重压在聂白心上。 “龙大哥...” 聂白直视龙阳的眼睛,道: “我们还活着。” 第一百七十章:世间之冷彻人心 龙阳呆愣了一会儿,收回了手,慢慢地道: “是啊...我们都还活着...” 厅内,烛火轻轻地摇曳。 聂白看着蜡泪,一点点地流下来,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道: “龙大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带我在溪边玩的事情。”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才六七岁吧?粉嫩的小娃娃,整天跟在我后头。初时我不知你怕水,还招呼你下来摸鱼,你还真就挽了裤腿走了下来。” 龙阳有些讶异,他不知道为什么聂白突然要提起这些事情。 聂白微微点头,声音有点茫远道: “是啊,我脚一滑,一下子就呛了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龙大哥慌了手脚,好不容易才把我拖上来。” 龙阳有些感慨,道: “你后来病得一塌糊涂,那时我才知道,聂家多么凉薄,而聂毅叔叔对你的好,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聂白静默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 “是啊,可是我把那份难能可贵...给亲手毁了...” 她的语气极是淡然,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和事。 龙阳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道: “你说什么?什么亲手?” “没什么,我不过是在感慨...” 聂白轻轻笑着道: “龙大哥,我一直记得,你把我救上来之后说的话。” “我说什么了吗?太久的事,倒真是不记得了。” 聂白的手指玩弄着暗色的衣摆,淡淡地道: “那时,龙大哥你拍着我的肩膀,然后告诉我——别怕,我在这里。” 龙阳愣了愣,苦笑道: “这么多年了,你倒当真记得清楚。” “是啊,我是真的记得很清楚,从小到大,除了毅叔叔和厨房的王大娘,也就只有你对我这样好过。龙大哥,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感谢你,给我生命中带来的温暖,和情窦初开的稚嫩懵懂... ...就到这里吧... 聂白抬起眼,凝视着那个,在心里描画过千万遍的脸。 龙阳并不像方白羽有着瘦削坚定的线条。 但他疏淡的眉清朗的眼,温润如玉的脸,从容温和的气度,处处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不用这么客套,阿白从来我都把你当成亲妹子。” 龙阳愣了愣,又露出了温煦的微笑。 聂白凝视着他,目光渐渐凄冷,终于慢慢开口道: “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大哥,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龙大哥,我对你的那份感激,是永远都不会消退的。” 龙阳脸色一变,却仍尽力撑着笑容,道: “阿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 聂白倦倦地苦笑,道: “龙大哥,我们认识十多年了...聂家与龙家从小交好,溪山城发生了这么大的惨案,你却如此镇定淡然,不关心镇上居民也就罢了,但你怎么可能会...连僵尸有没有去你家镇上也不问一下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知道僵尸活动的范围...况且,我知道韩大哥他们的性格,他们既说了守夜,便一定会守到底的!而且留一个不通武艺的人守夜,六扇门的人,也不是蠢材吧...” 龙阳温煦的笑容凝在脸上,良久,终于化作阴冷,道: “阿白,我倒是小看你了。也是我太不小心...” 他慢慢站了起来,在厅中走了几步,目光扫视所有或躺或倚的人,忽地大笑道: “不过就算你发现了,又能如何?你们全都中了毒,只能这样绝望地睡去。而当你们再次醒来,整个天地,便是另一副样子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地悠悠独怆然 聂白望着他,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地流失,那种难言的困乏,再次涌了上来。 她幽幽地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龙阳一脸愤恨道: “聂家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摆弄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大可自去隐匿!!为何要拖着我们龙家一道来这鬼地方?我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穷乡僻壤!你可知道,揽月妖姬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有多兴奋!?禁锢我的这个该死的牢笼,我终于可以亲手毁掉了!!” 聂白悲悯地看着他,虽然隔着面纱,龙阳却好像感觉到了。 他不由恼羞成怒地指着她道: “你不要在那里装同情、装可怜、装了解!你们聂家人都喜欢装模作样!聂正那个好色狠毒的老匹夫,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一样;聂毅这个遭受囚禁耻辱的‘剑客’,却整日装作洒脱不羁浑不在乎;而你,明明做出了那样无耻的事,却还装出一副,善良干净的样子!!” 聂白越来越困倦,手脚无力,听到后来,却悚然一惊—— 毅叔叔被囚禁? 她强撑着问道: “聂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龙阳挑了挑眉毛,仍是温煦的笑容,声音却很是冰冷道: “阿白,你当真不知么?山谷的迷瘴,乃是聂正布下的,一番苦心是为了要把溪山城与外界隔离开来,好把居民,变成那些有违天道的怪物!!” “怎...怎么可能?” 聂白心神剧震! 然而她心中,在听到这些话时,其实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了—— 这就是为什么...僵尸的出现毫无征兆,因为那本来就是聂家隐秘豢养的。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早已被逐出门的聂小倩,会变成木屋底下的食血鬼! 这就是为什么,溪山一带常有人失踪,总被传说成阴气重,不干净! 这就是为什么,她这几日常闻到一股熟悉的浓重气味,却又想不起来,因为她在家中后院里闻到过! 这就是为什么,毅叔叔从来不提聂家,不愿居住溪山城,还时常以憎恶复杂的目光看向溪山城! 聂白浑身,冷得像是掉入了冰窖里。 惊愕,惶然,痛苦,密密地交织在一起,而困乏之意,又再一次地涌了上来,她的意志... 一点点地湮灭... 恍惚间,聂白听见一个诡秘的女音,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睡吧孩子,睡醒了,就可以看到这出戏的终结。我要唱这出戏,你也要...用你那嘶哑但让人心疼的嗓音...” ...... 今夜难得晴朗。 溪山城雾气慢慢地散去,天空一片深沉藏青,偶有几丝淡淡的云,拂过天上一轮皎皎圆月。 风很冷,吹着呜呜的哀戚小调,像是轻盈的,芦笙曲子。 聂白出了聂家宅子,静静地避开栅栏,走向山谷中一处凹陷的山壁。 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坟场。 她从容地越过了山凹,四周是一片空旷岩地,岩壁边上有一个几丈见方,却深不过几尺的红褐石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聂白忽然想起,十年前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短短的诗,翻来覆去不过二十二字而已。 可她极是喜欢,念了许多许多遍... 她虽不懂,世无知己道无同辈的孤独,也并未体谅到,诗中贯穿肺腑的荒凉孤寂。 但是,世间描写孤独寂寞的诗词歌赋,总是够引发感慨的,不论如何,寂寞的心情,到底是常伴人左右。 而说出这样的话的自己,却被毅叔叔责骂。 深觉无辜的她,自是不明白毅叔叔骂她的原因—— 不是因为她说错了,而是因为...她说得太对,却又说得太轻浮! 聂白慢慢地解开头上的带子,笼住面孔的墨蚕纱,落了下来,飘至脚边。 她低着头,把脸藏在岩壁的阴影中。 如今,她已懂得了那种惶然无依的深沉痛苦,竟也已无语凝噎。 陈子昂感受到的,是江山社稷的痛苦。 而她感受到的,是自己的痛苦... 第一百七十二章:气势磅礴商角宫 风声,抽泣着,哀鸣着,像负了伤的兽。 它穿过山壁的每一处缝隙,每一处孔洞。 然后好叫整个山凹,都跟着它,一起拼命地唱! 回环重复的商音调子! 然后换作,往复加强的角调! 轻轻地,跳过几个音,之后是雍容华美的宫调! 最后是气势磅礴地冲上激动人心的高潮—— 然后,戛然而止。 风停了。 聂白猛然抬头,只见方白羽正站在空旷的岩地中间。 那平静坚定的目光,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灼烧殆尽! “而当你们再次醒来,整个天地,便是另一副模样了...” 言犹在耳,聂白醒来! 果真像是到了另一个天地一般。 藏青的天,依旧是晦黯无月,风猎猎而吹。 身边方白羽、韩晋和小鹿都还沉沉睡着。 而且目之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雕像一般呆滞伫立的僵尸! 聂白眼睛闭上,叹了口气。 刚才果然是在做梦,但这梦,怎么就不能再长一点呢? 她终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只觉得每个僵尸的目光,都凝于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便会朝她扑来。 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是。 聂白握住双钩,打量着四周—— 他们似乎身处一处山壁凹陷,看不见岩壁边缘,只见左侧被僵尸填得,满满当当的出口。 不大的山凹,充斥着恶臭和腐烂的味道。 聂白咬咬牙,胸中一阵针扎般的痛,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地运气。 声音由那口内息传了开来,在山凹的峭壁间回荡着: “怎么如今这么不好意思?藏头露尾,真是英雄?” 聂白说着,环顾四周。 “多谢夸奖...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英雄呢...” 只听得身后一声软软的笑,声音轻微低缓,如耳语一般清晰回响。 聂白四下环颐,无法辨出声音来处,握钩的手,有些发涩。 忽见山凹一隅的行尸,慢慢向两旁散去,露出片空地来。 空地间,一个血池,渐渐露出来,池中赤红的水,波光流转,池边坐着两人! 一人眉目温和,坐在木轮椅之上,一副沉静模样。 一人黑裙翻飞,脸有牡丹,看上去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池边高兴地笑着,手指若有若无地,在池水之上,凌空划动。 聂白一惊,随即定了定心神,强自冷笑道: “操纵僵尸,屠杀溪山城千余口人...置大义亲情于不顾,玩弄生死,此种行止,若称不上英雄,那还当真令人扼腕...” “大义亲情?我的好侄女?还真会给你姑姑说笑话呢。” 少女模样的人咯咯笑了起来,道: “聂家的那些秃鹫,根本就死有余辜!而溪山城里的那些愚民,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倒是...多死了一个清白干净的聂毅,不过,那却不是我杀的吧?” 清脆的笑声,重锤一样击在聂白心口,她强作镇定道: “我们现在不过是你掌中玩物,不管你说什么,岂不都是对的么。” 聂白话一出口,也知道这点言语上卖弄的小把戏,全然影响不了揽月妖姬。 果不其然,揽月妖姬笑得越发畅快,转头对安坐在本轮椅上的男子道: “白大人,是不是有种可笑的感觉呢?后生可畏哩,你倒是老了呢...” 那男子神色安然,眉眼问的岁月痕迹,倒给他多添了几分稳重的魅力,想必是白展堂无疑。 只听白展堂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花姑娘青春常驻,却不会老呢。” 这话要不是白展堂所说,或者不是对花胜雪说,都算是很拙劣的应答。 第一百七十三章:风雨欲来尸满山 聂白油然对他生出几分好奇来,为方白羽解惑的恩师,救韩晋一命的神捕,就是这个看起来气度雍容儒雅随和的“残疾”男子吗? “唔,多谢你的夸奖喽,白大人。当年在江湖侠女世家小姐之中炙手可热的白大侠,竟然说我青春常驻,哎呀呀,揽月真是又羞又高兴哪...” 揽月妖姬浑不在意聂白的仇视,笑着问道: “小侄女,对吧?” 聂白愣了愣,才意识到那一声甜腻腻的“小侄女”是在叫她。 不知怎地,她听着着个声音,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揽月妖姬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展堂忽然说道: “花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难为的,到头来终究还是...你自己。” 他不过是端端地坐在那儿,如老僧入定,波澜不惊,眉宇间还隐有几分淡淡悲悯。 然而隐隐之中,有一种凛然的姿态和气度,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慕。 揽月妖姬眉头一蹙,冷笑道: “白大人呀,我敬你声名,没难为你,怎么你倒觉得我是怕了你了?苦海无边?说得倒比唱得好听...再怎么素有声名的鹰犬,到头来,也只是鹰犬而已。” 白展堂扫了一眼周围僵尸,叹了口气,道了一句“好自为之”。 随后便敛眉闭目,呼吸匀稳,一副养神模样。 揽月妖姬的目光,锐利如刀,在白展堂脸上一寸寸刮过,忽然她又松了眉头,哈哈笑道: “揽月从来也不是什么有慧根的人,就当我身处苦海执迷不悟吧。不过既然我脱不了苦海,你们又凭什么...在岸上指手画脚呢!?” 她阴惨一笑,阴鸷的目光,转向聂白,聂白只觉胸口燥热,本能地汗毛直竖。 “我的小侄女啊,你可别说姑姑我不近人情。姑姑,给你个机会...” 揽月妖姬娇笑着,从袖中抖出一把小小的芦笙,凑在唇边。 殷红的唇,暗绿的笙,滑出几个,零落的音。 忽而跳跃,忽而同转,忽而诡秘,忽而空灵。 在夜幕下,诡秘地彼此应和,然后组成一个,让人打心底战栗起来的曲凋! 若是方白羽此刻醒着,他必然听得出来,这只曲子,分明正是—— 镇魂歌! 只是她吹起来,与冯小青却是大不相同。 如果说冯小青吹出来的镇魂歌是让人宁静的,那么揽月妖姬吹来便是让人心神不宁! 随着芦笙的吹响,周围静谧地伫立着的僵尸,突然开始活动筋骨,慢慢地往聂白他们走来。 “你做什么!?” 聂白惊道。 她握紧双钩,看向揽月妖姬—— 她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芦笙,笑意盈盈。 “做什么?给你机会啊,小侄女。” 揽月妖姬嗔怪地看了聂白一眼,悠悠然答道: “这帮小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万一他们,一不小心伤了你,岂不是伤害了...咱们姑侄的感情么?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这些小家伙行动不便,很慢很慢,慢得足够...你从他们中间逃出去。” 聂白握紧了钩,看着周遭开始靠近的僵尸,心中一凉。 是要我选择么? 自己逃命,还是陪着他们一起死去... “反正这些家伙,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在乎呢?况且要是你的小秘密...被揭穿了的话,他们还指不定怎么对你呢。” 揽月妖姬弯着她那双诡秘的眼,充满诱惑地说道: “机会...只有一次,小侄女,你可要把握好了哟...” 甜美的声音,却是蛊惑地蔓延开来。 伴随着芦笙吹出的几个轻渺的音,在沉冷的晦暗与塞率之中,婉转起伏。 聂白看着慢慢逼近的行尸潮水,一望无际,少说也有三千吧... 若是常人,即便是久经沙场,也应是胆怯的罢。 可是...她忽然...在面纱底下的那张脸,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摸上了不停震颤的银钩,钩子上散发出,森冷的剑意! 血色的池子,又被渐渐聚拢的僵尸,挡在了视线之外。 忽见揽月妖姬敏捷地向上蹿出,足尖在岩壁上攀援,犹如一只幽灵,最终落在了一块略微突出的峭岩之上。 那块凸起,很是狭窄,不易借力,可是揽月妖姬却单足立在上面,稳稳当当! 第一百七十四章:聂白奋起护众人 “哦?当真一点也不犹豫么?” 揽月妖姬居高临下地笑着,声音如从天上来,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小侄女。聂毅教给你的,那点卑微可怜的正直和良心,不允许你独自偷生,是不是?而且,因为你那个可悲可怜的小秘密,你觉得自己就算逃走了,也无济于事...是不是?” 行尸潮缓慢地逼近,已在几米开外。 聂白低头不语,只是等待着... “小侄女,其实感情...是多么脆弱啊...” 揽月妖姬的声音,在一片朦胧晦暗中飘摇,在僵尸的塞率声中,又显得铿锵有声! “如果我告诉你,你若放弃了他们,我就可以帮你解决...那个小小的秘密呢...” 聂白浑身一颤,随即出声: “不!!” 如果,没有毅叔叔的所作所为,她也许会犹豫。 如果没有,这一路与他们的并肩作战,她也许会犹豫。 如果没有...聂宅后院里,方白羽说的那一席话,她也许会犹豫! ...她其实是这么卑微可耻的人,可是,她遇到了他们!! 她看到了,他们对同僚师长的情义,她看到了,他们对陌生之人的善良! 她看到他们,心里那块圣地,有着不倒的准则,和不放弃的信念! 她也看到了,他们单纯而铿锵的理想! 她! 十八年来的人生,这般苍白灰暗... 却有幸,遇到了他们!! “我原也以为...感情是脆弱的。就像龙大哥,多年情谊,一夕破碎。” 聂白带着笑意,突然说道: “可是因为他们,我又开始,相信感情!” 芦笙,吹出一个颤抖的高音,僵尸们得了指令,立刻向地上昏迷的几人扑去。 “我这一生,卑微,弱小,苍白,丑陋,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我也许会就此堕落下去,但是现在,不!” “不要小瞧了我啊!!!” 聂白双眼中,渐渐流淌出两行混浊的泪水,可是...她的眼睛却越发的明亮! 明亮得刺眼,就如那银钩。 银钩如月,锋芒毕露!! 在一刹那,那一对钩,几乎划破了,弥漫天际的雾霭! 一只僵尸已至圆圈中心,俯身要去抓沉睡的黎鹿,涎水从口角,直往下流。 聂白向来心思沉静,此刻,却觉得胸口燃着一团火,灼烧着自己。 她的身子像是出了膛的炮弹,往前冲去,普一出手,便是险招! 她猛地以单足点地,左手银钩,插入那僵尸胸口。 聂白钩刺的方向与角度,很是奇特,斜斜地插入,左手钩恰巧卡在两根胸骨中间。 然后右足虚点,右手钩挽了个钩花,便是一式“回头望月”,划一个圆,横扫出去。 圆所至处,僵尸尽皆仆地! 嘣! 嘣! 嘣!! 那钩锋,所蕴暗劲,委实霸道,点过僵尸脖颈,竟是生生碎裂了它们的喉骨! 僵尸弱点,在颈在颅,经此一伤,立无战力。 聂白一招放倒二十多个僵尸,霸气落地。 左手钩上的僵尸,还在不断挣扎,聂白惨烈一笑,毫不留情地转钩背为刃,向上直挂而出! 只见那僵尸,由胸口,一直裂到脖颈,待得银钩从颈部拔出,僵立良久,才轰然倒下! “君子剑法。” 揽月妖姬笑着拍手,这四个字却说得咬牙切齿: “剑意入钩法,聂毅倒还当真有闲工夫。” 说罢,她拿起手边芦笙,置于唇边,再次吹出。 那镇魂歌,顿时转了八个高度,甚是刺耳。 僵尸们,如同疯了一般地,加速度向包围圈冲过来。 聂白此招,虽然霸道,却也耗费精力。 她情绪激荡,尚气喘未定,便见僵尸冲过来。 可是她不能休息。 也不可能停下来休息! 她环顾昏迷在地上的方白羽,小鹿和韩晋三人,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如果你们的夙愿,是守护这世间的公道... 那么,就让我...来守护你们的意志吧!!! 她无暇休息,执起银钩,再度参战! 她毫不犹疑地,在僵尸群中斩杀,血红尽染,也掩不住,银钩锋芒! 聂白酣战着,钩锋所至,无不破碎,虽然虎口震地裂开,渗出殷红地血。 可是她毫不在意,脑海中忽然回想起毅叔叔说过的话: 繁花落尽,大道至简。 君子剑法,之所以要叫“君子”,是因为这套剑法,修到了极致,人如君子,剑亦如是,为君子者,舍身取义也。 聂白若有所悟... 银钩,依旧在僵尸间穿梭,画出一道又一道,月牙般的弧线。 但她心中之意,却不再是如何致胜,如何杀敌... 眼前所有的僵尸,似乎都变成了虚无的影,而阴影的中心,便是自己... 第一百七十五章:君子剑道与透支 痛苦,去! 仇恨,去! 贪念,去! 嫉妒,去! 暴怒,去! 情欲,去! 心魔恐惧——去去去!!! 聂白手中一对银钩,招式尽去,钩法再不拘泥于招式想法。 行云流水,随意挥洒,天地之间,唯剩自己,唯君子尔。 揽月妖姬终于是动容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聂白竟有如此的潜力,如此的爆发—— 就像是...一条生得丑陋的毛毛虫,在这一刻,突然... 化茧成蝶! 揽月妖姬面上虽然讶异,却也不着恼,抬手继续吹笙。 僵尸大军,陷入二度疯魔,行动得更快,攻击得更狂躁! 聂白突然彻悟,领悟了君子剑意,固然回转随意,却也必须顾及圈中昏迷诸人,一时之间,难以施展,也只能努力防护周遭。 “她...竟然,悟了道...” 沉默许久的白展堂,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之间,既是欣慰,又是悲悯。 “悟了道?” 揽月妖姬顿了顿,笑道: “白大人...别开玩笑了。我这小侄女不过十八之龄,又哪能悟得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悟得的道?” 白展堂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不懂...也不会懂的。” 语气甚是慈爱,却又极端藐视。 揽月妖姬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道: “我只懂得,她若再不放下你那几个下属,她即便是聂荣再世,也冲不出重围。” 白展堂不语。 山风,有点冷。 他伸手把襟口掖了掖。 突然,他陡然抬头,发出了一声如惊雷的长啸! “嗷~~~” 啸声,如雷破雨,如光破雾,沉沉兮如地脉之震颤,凌凌兮似九天之绝响! 啸声,在山壁间来回激荡,复又激荡出万千回音! 白展堂内力深厚,却似是受了什么禁制,他脸色渐渐发白,但啸声却仍旧宏亮。 揽月妖姬冷然看向下方,僵尸潮丝毫未受影响,倒是聂白本就将尽力竭,此刻一分心,处境更是艰难。 啸声终停,余音未散。 白展堂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揽月妖姬这才戏谑地说道: “白大人,你这义是何必?被封了内力,还偏要做这等无甚效用的事情,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无甚效用?” 白展堂虚弱地笑了起来道: “花姑娘,你竟然...连我这点意图都看不出来了么?” 揽月妖姬神色一凛,转向聂白的方向,眯眼细视—— 只见,圈中昏迷的几人,已渐有了苏醒迹象。 她微微咬牙道: “白大人,好手段.” “多谢夸奖,愧不敢当。” 白展堂脸色依旧惨白,气度却是悠然。 聂白暗暗叫苦,白展堂的啸声,想是为了对付僵尸,却反而叫自己心神动荡。 她一时分心,僵持的局面立马急转直下,虽仍双钩不停,却还是被逼小了好不容易扩大了的圈子。 她抽空抬眼望望依旧没有边际的僵尸群,心里惨笑。 拼力一搏,仍是徒然。 是她害了他们...是她害了方白羽... 聂白感觉自己渐渐空落的丹田,有些力不从心,钩势顿弱,围上来的一只僵尸,趁她不备,已掐上了她的手臂。 聂白臂上一痛,心道不好,正要回钩斩落,却听刀剑入肉的声音! 那只掐住自己胳膊的手臂,已经被一剑砍断了! 聂白心下讶异,费力得转头一看,是方白羽。 他剑势稍歇,轻轻地抱了抱她,道: “辛苦了...” 聂白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方白羽、方白羽,他居然...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左侧忽然传来韩晋戏谑的声音,只见他剑光挥洒,还不忘调笑道: “小白,你怎么突然变成情圣了?阿白,我也要抱抱!” “抱僵尸去!” 一旁小鹿怒道,长鞭恶狠狠地抽向僵尸。 “哎呀小鹿,你吃醋了?要不,跟你抱抱也可以。” 韩晋一边挥剑,一边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滚!” 小鹿吼道,只可怜了她面前的僵尸,脖子断了不说,还被一鞭子抽花了脸。 聂白在面纱底下,无声地笑了...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向方白羽嚷道: “你不想活了!?刚把毒解了,说了不能用内力,你还敢用剑!?” 方白羽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那边两个,却已经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站这儿别动!敢动手我扔你去喂僵尸!” 聂白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攥了双钩,再次加入了战团。 她将后背,交给了几人,站在方白羽的身前。 气势回来了,银钩更亮了! 聂白在僵尸群中穿梭—— 只是,为什么脸上...火烧一样地红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往事如血谁揽月 僵尸的数量,实在多得无法计算! 众人战了许久,僵尸大军,却丝毫不见减少! 而因为这些僵尸,又究竟死了多少人,实在让人不敢去想... 几人手执武器,望着山壁上的揽月妖姬,已停了苦战。 并非他们斩尽了僵尸,而是揽月妖姬吹笙,叫那些僵尸退至山口。 “果真是众人同心,其力断金。不错,不错。” 揽月妖姬微笑着鼓掌,声音在山壁间回响,如同天神俯视人间凡人。 “你就是揽月妖姬花胜雪?” 方白羽冷声道: “这些僵尸,都是你造的?” 揽月妖姬挑挑眉毛道: “官差小哥,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此间僵尸,哪里是我能造出来的,不过是利用原有的,又去各处多咬一些出来而已。照理,该归咎的,是造这僵尸的人吧?” 她说话间,看向了聂白。 “照理,却不知照的是什么歪理。” 方白羽懒得跟她纠结文字,又道: “那么此间,僵尸究竟为何人所造?” “想知道?” 揽月妖姬咯咯笑道: “可惜了,你现在也不能把他们抓捕归案了...那个聂家人,早都已经神魂俱灭,你能去哪找他们?” 诸人心中,皆是一凛—— 造僵尸的,竟是聂家人。 这...又从何说起? 聂白心中大恸,忍不住插话道: “聂家即使有罪,你也难脱干系。那些镇子上的平民——被你喂了僵尸的或变作怪物的人,难道,都是活该?!” 揽月妖姬冷笑道: “小侄女,人人都可骂我,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你与我分明都流着,聂家自私又恶毒的血液,凭什么,你站在那里对我指手画脚?” “更何况...聂家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你能知道多少?” 白展堂忽然叹了口气,敛了眉眼不声不响。 揽月妖姬冷冷说道: “你道这些僵尸都是我变的?可若没有聂家那遮天蔽日之能,凭我一己之力,能造出如此多的僵尸吗?我所做的,不过就是控制其器,反噬其主!” 揽月妖姬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咬在唇齿间的,却全是森然之意: “百余年前,天苍教为武林正派所灭,可惜聂荣却没死。聂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就是复兴天苍教派的‘大志’!” 众人悚然一惊,均是不可置信。 揽月妖姬若无其事地继续冷漠说道: “聂荣虽然已心灰意冷,将巫蛊之术弃之不用,但聂家那些不肖子孙,为了操控天下,在豫州开办了孤儿院,四处收集孤儿...而那些苦儿,很荣幸地一个个地,变成了大善人的僵尸大军一员...” 世间缘分,似一道桥。 她这话终究是没有说尽。 其实她...也不过是孤儿中的一名。 花胜雪临死之前,将自己一生所学传授于她,让她顶做自己,并留下遗言... 否则花胜雪四十多岁,又怎么会是十八岁的模样呢... 白展堂见她武功高深,手段非比寻常,所以并未起疑。 若是真说起来,她与白展堂和方白羽倒是另有一段缘分呢。 这些却是后话,揽月妖姬继续道: “这些勾当,多年来终于难以掩盖,聂正便以剧毒控制外姓家老,自己则是隐匿此间,养起了他的僵尸军队。” 揽月妖姬的述说,在一片血腥与腐臭间,铺陈开来,挟带着难以言说的凉意: “哼,现在聂正一死,不出一月,那些不得解药的老家伙们,会在家里化成一摊尸水,连渣都不留下——我倒才真是个为民除害的大善人呢。” 揽月妖姬冷冷地看着几人脸上神色,嘲笑道: “小侄女,你想知道你二叔聂谦,你堂姐聂青是怎么死的么?” 小鹿闻言一震,抬头直视揽月妖姬: “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揽月妖姬却不看她,兀自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懒洋洋地道: “还能怎么死的?不就是安眠在这些僵尸的腹中呗。聂青那个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出去闯荡江湖也就罢了,竟嫁了世家出身的黎十三。” “于是,唯恐秘密被揭穿的聂正,在奈何路上号令僵尸群,截杀了回家探访的黎十三一家。” “唯独小女儿被黎十三放在一神骏黑马背上,冲出了重围,托付给了当时正在附近参加会盟的老友。” “只是二十年后,这孩子还是回到了僵尸群中来,不知聂青和黎十三在黄泉之下有知,却是个什么感觉?” 揽月妖姬说着说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小鹿的脸色越来越白,攥着鞭子的手,渐渐泛起了白印子。 “小鹿...师傅曾说,你爹娘当年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你能如一头矫健的麋鹿,比你乘坐的那匹黑马更快,好冲出重围,冲破困境。” 白展堂温柔地看着她道: “而你,没有辜负...” 白展堂温柔悲悯的目光,让小鹿几乎落泪。 她狠狠地咬着牙关,任凭眼眶酸涩着... 多年来,她一直因为这个奇怪的名字被嘲笑,却怎么知道... 这名字当中,竟然藏着爹娘那么深沉的爱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聂白身世亲生父 揽月妖姬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又是一笑,道: “聂谦也是个直性子,女儿被杀,却要回来,讨还公道。以那聂正的心肠,岂能给他好果子吃的,既然杀了侄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兄弟也一道杀了。” “至于聂毅,他听闻兄弟噩耗,急忙赶回来,等他赶来的时候,只见聂正押着他和家中妾室所生的女儿,要挟他永不踏出溪山城!” “不知聂毅...看着自己的孩子认贼作父,自己只能沦为二叔,他心里又作何感想呢!?”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聂白一直想不透,为何毅叔叔这般洒脱豪迈之人,会在溪山这个冷僻苦寒之地,一呆就是近二十年。 她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毅叔叔对自己,比自己的“父亲”对待自己还要好千倍百倍... 直到现在才真相大白! 原来毅叔叔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忽地想起毅叔叔死前,那悲悯而坚定的笑容... 风好大,吹得聂白,耳鼓发胀。 明显的抽泣声,令她微惊,一掩口,才发觉...那竟是她的声音。 方白羽就站在聂白身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握住了聂白的手。 聂白抬起泪眼,看着方白羽宽慰的眼神,慢慢回握住他的手。 “你们看,我灭了聂家,不但为你们至亲报了仇,更为武林除了害,难道,我不是个大善人么?” 揽月妖姬说罢,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像她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脸上掩盖伤疤的牡丹刺青图,随着那抹笑意扭曲... 却并无可怖。 反而显得无比哀戚,悲凉。 众人默然。 那个已经不算是人的聂正,虽则最终白食其果,却仍难偿其罪。 而不提自身遭遇的揽月妖姬,虽犯下了惊天血案,却又让人不忍再说什么... “说到底,聂家无辜之人为多数。” 静默良久,白展堂忽然开口,清冷沉静得叫人安心,他淡淡道: “而...天下无辜之人,更为多数。花姑娘,回头是岸,何必徒增罪孽呢...” 揽月妖姬只剩冷笑道: “回头是岸?早已堕入地狱血海,何处是岸?罪孽业已铸成,又如何回头?” 白展堂只是摇头不语。 众人身后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回首望去。 只见一介青衣,温颜儒雅男子,正穿过僵尸群,向血池走来。 步履之间,风度翩翩,正是龙阳。 “如何?” 揽月妖姬立在岩壁上,淡淡开口问道。 “没有找到那个赶尸人。” 龙阳恭顺地回答道。 揽月妖姬蹙了蹙头,没有说话,聂白几人却暗自舒了一口气,好在黄绿蓝没被逮到... 不过那妖孽被逮到的样子,倒还真是无法想象。 龙阳眼睛一转,浅笑着看着聂白道: “阿白,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愿意,向这些把你当作同伴的人坦诚吗?”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不如你现在就把你的小秘密说出来,看看你身边的男子,还愿不愿意握住你的手?” 聂白身体一僵,迅速地抽出了手。 她低了头,攥紧了拳头,不敢去看方白羽的神色。 她并不愤怒,只觉得凄凉: “你....为什么....” 龙阳冷笑一声道: “为什么?因为你们聂家,龙家永远只能仰人鼻息!” “因为你们聂家,我永远只能是文弱书生、贩夫走狗!” “而如此愚钝的你,又凭什么可以得到毅叔叔的倾囊相授、倾心相护!?” “龙阳,你不要久过分了!” 方白羽终于开口,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道: “你大可,揣着你的自卑懦弱苟且偷生,但不要把矛头指向别人。聂白是怎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岩壁上揽月妖姬淡淡地开了口: “方公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我的小侄女是怎么样的人,难道你就真的清楚么?” 方白羽迎上她的眼神,不说话,但任谁也能看出,他眼中的坚定。 “啊啊,我们是不知道阿白有什么秘密,可谁没有儿个秘密?我们是同伴,同伴之间,就是要相互信任,不是吗?” 韩晋突然懒懒笑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放逐之人何去从 小鹿已经收拾好心情,望向聂白,笑着说道: “我相信聂姑娘——不,是小姨——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聂白一时之间,眼眶又一次湿润了,然而却越发觉得惶恐。 她怎么当得起,同伴、信任这般沉重的词语? “哦?白大人,你的下属还真是有趣。” 揽月妖姬咯咯笑道: “小侄女,我原也不想揭穿你,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同伴知道以后会怎么看你呢。” 揽月妖姬一甩衣袖,借着暗淡的光,隐隐能见有什么物事,直直击向聂白方向。 聂白下意识要躲,然而那东西却已击在了额头上。 额头上,是聂白系了又系的面纱绑带。 哧的一声,带子断裂了。 聂白陡然伸手捂住脸上的黑纱,僵了一下,还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那确认了千百遍,完美地覆住所有皮肤的两层墨蚕纱,静静地滑落了... 揽月妖姬玩味地微笑着,龙阳眼中带着些许恶意。 白展堂眼中,只有悲悯不忍,而小鹿和韩晋都是一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唯有方白羽,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沉冷如故。 聂白瘦削的脸型,清秀的鼻口,蛾眉淡淡扫过,其下是温和的眼眸。 眸子乌亮,安宁淡定——他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那样一张脸。 然而她清秀温和的五官,已经彻底被毁。 她脸上,唯有额头和左脸的皮肤尚算完好,其他肌肤已溃烂得不成样子。 几处有痂,几处流脓,下唇更已被撕裂,豁在那里,露出一点点白森森的牙。 那是一张,僵尸的脸! 聂白静静站在风中,神色悲戚,她只觉得,那个梦境,终于在这一刻成真了... 她被放逐到天涯海角之外,天地悠悠,独她怆然涕下。 揽月妖姬娇美的声音冷酷地说道: “她根本不是人,就跟那个食子女之血的聂正一般,她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那些僵尸咬死了。” 是的。 她的一生,早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便已经结束。 大批的僵尸,拥入宅子,她被那个所谓的父亲,推出去抵挡。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拿出自己的银钩,就已经被僵尸啃穿了肚腹,啃食的面目全非! “人死之际,三魂两魄散而五魄滞,则成蛊毒寄主。没有被僵尸就此吃掉,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小侄女啊,你猜在你失去神志,食人血肉的那些时日里,溪山城上有多少人...被你吃进了肚子里呢!?” 她死了,失去了神志与知觉,但是却并未回归于沉寂与黑暗。 她的身体,渐渐腐烂,变成了只剩食欲的怪物。 她以怪诞可笑的姿势,在镇子里穿梭。 她就那样,穿过大街小巷,穿过聂家宅子,穿过自己童年的回忆,啃噬熟识之人的血肉。 “还好,你还有个对你掏心掏肺的好‘叔叔’,特地赶来营救被僵尸围困的你。” “呵呵,那些无知无觉,行动迟缓的蠢物,怎么可能伤到‘天下第一剑’聂毅?他只是...被你,吃掉了而已。” 聂白静立着,两行血,顺着溃烂的脸颊滑落。 那是她流出的血泪! 她仍记得,她是如何将手插入毅叔叔的肚子里,掏出柔软温热的内脏,饕餮般地,塞进嘴巴里,再伸出手... 而毅叔叔,未曾挣扎分毫。 他只是温柔地,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她暗自喜欢了多年的,非金非玉的暗红珠子,取了下来。 他温柔地,念了几个呢喃的句子,然后把珠子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依旧无知无觉,一点点地,啃掉了他最后的笑容... “聂白啊,你吃掉了你最亲的人,你有情有义的毅叔叔,却把抑制尸毒的巫蛊至宝——冰蚕玄珠,留给了你。” “我不懂的是,清醒过来的你,带着这般深重的罪孽,为什么还不去死呢?还要...如同蝼蚁一般苟且偷生呢!?” 揽月妖姬咯咯笑着,孩童般天真甜美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七十九章:同伴之名以救赎 她绝望... 为什么毅叔叔不就此杀了她,却要将她,抛在这痛苦深渊中,永远不得救赎。 她浑浑噩噩地,来到毅叔叔的小木屋,神志不清地,手沾着血写了求助的书信叫飞廉送出去。 然后,她在木屋里的地板上蜷缩着,流着血泪。 不知多久多久。 每当她清醒过来,忆起过往,便拿起毅叔叔的银钩,插入自己肚腹里翻搅... 可是她终究是不死不灭了,哪怕是失去了脏腑与心肠,她仍然清醒着。 她仍然能够感觉到疼痛,可是肉体的疼痛,已经变成了一种,不足为道的感觉。 她握着毅叔叔的珠子,攥着毅叔叔的银钩,终于慢慢爬了起来。 她脱下被血染红的艾绿裙裾,套上黑色衣裳,用墨蚕纱,盖住每一寸皮肤。 她带上熏香的荷包,遮掩腐烂恶臭的气息。 一夜夜,她行走在旷野上。 一次次,她击倒僵尸。 她的身体,渐渐腐烂,她无数次地清洗自己,然后抱头痛哭。 然而她最终还是...慢慢麻木于腐臭的气味中。 “同伴,啧啧。小侄女,你敢问问他们,你配得上吗!?” 聂白抬起头,对上方白羽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灼烧着她的脸,她却咬着牙,梗着脖子。 方白羽的目光,像一汪深潭,看不出情绪。 他慢慢朝聂白走过去。 不过几步距离,却像一生一世那样长。 方白羽终于走到聂白面前,乌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光。 啪! 方白羽扬起手掌,在聂白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聂白愣住了。 顿了一下,她才渐渐感到脸上的麻意。 这一巴掌,不轻不重,但是她的心,好痛好痛... 方白羽目光仍凝于聂白脸上,沉声道: “我们从来就不是同伴,只不过是偶然,同行一段时间——反正你也没资格有同伴有朋友。” 聂白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渐渐坠下去坠下去坠下去。 连呼吸变得困难... 这的确是她一直在想的念头,但是从方白羽嘴里说出来,却宛如刀割。 “难过吗?” 方白羽忽然笑了起来,可是眼里却殊无笑意,道: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这样的话,你听了难过吗?那你这样想,你又知道我们难过吗?” 聂白无法动弹。 方白羽的话,将她的心攥成一团,血泪就那般的,不由自主地掉出来。 方白羽轻轻拍着聂白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叹息般地低语: “傻子...” 轻轻地,两个字。 终于彻底击溃了聂白。 她忽地不顾一切地,将额头抵在方白羽胸口,放声哭泣起来。 嘶哑的声音,在晦暗中,盖过了山,盖过了风! 她的悲鸣,与山风一起,卷过每一个人心底。 “相貌如何,很重要吗?和能不能成为同伴...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同类啊...” 方白羽语重心长地突然说出奇怪的话来。 聂白抱着他的身体,感觉着他的情绪波动,那是他这辈子感觉到的,最真诚最浓烈的情感流露。 “小白!?” 韩晋发出一声惊呼。 聂白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 只见方白羽的皮肤表面,突然如同藤蔓一般,长出黝黑发亮的鳞片。 一片,又一片,锋利而坚硬,从手脚到额头,直到...覆盖了全身! “我们是同类呢...” 方白羽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低沉,如同恶魔发出的低吼一般。 “你?” 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哪里还是那个清冷俊秀的方白羽! 他的浑身,散发着令人惊悸的恐怖气息,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呜呜呜...” 聂白看着没了人样的方白羽,放声大哭着,狠狠地将方白羽抱紧。 “这样的我...可有资格成为你的同伴呢?” 方白羽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但是所有听到的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们是同伴。” 韩晋从震惊和不可置信中恢复过来,目光坚定的说道。 “我们是同伴。” 小鹿没有一丝犹豫,回答着方白羽的问题,说着,她看向了聂白。 “...谢谢...我们...是同伴!我们...是同伴啊!” 方白羽渐渐恢复了原样,露出了笑容,轻轻拍打着聂白地后背。 他的严重没有丝毫厌恶之色,深深的凝望着聂白的脸,温柔地挠了挠她的头发。 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同伴,就算是就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他也愿意! ... “花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白展堂看着几人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不想去问为什么方弟变成这般模样,他知道...一定是有着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只是对揽月妖姬微笑说道: “你放下吧。” 揽月妖姬冷着脸,眼中通红,突然嘶声道: “凭什么?凭什么她说放下就能放下?你们就能接受她!?而我就不行?天地不公!!” 她双手一错一扬,便见浅色的粉尘洒于空气。 几人迅速退后,却还是太迟了。 不过顷刻,便见除聂白外三人均跪倒在了地上,神色痛苦。 “揽月妖姬,你这是做什么!?” 聂白忙俯身查看,抬头怒道。 “这不过是月见蛊,它会钻入你的气海,叫你使不出力气,只有一点钻心的疼痛。” “你放心,它们很可爱的,见到月亮就会死去。” 揽月妖姬眼睛依旧是红的,可是笑容,却越发带着幽冷的气息,道: “你们看,我多么善良。只要我想,我可以叫你们生不如死,可是我却没有那么做呢...” “花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展堂怒吼道,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 “我想做什么?” 揽月妖姬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在说一个笑话一般: “当年,聂正给我下了九九八十一种蛊虫时,怎么没人问问,他要做什么!?当我忍受百蛊食心之痛时,怎么没人来问问,他想做什么!?” “天地不公!我便要叫他公正!世间不平,我便叫他太平!世人高低贵贱各有不同,我便要叫他天下大同!!!” 第一百八十章:你方唱罢我登场 揽月妖姬说得声嘶力竭: “你们,可看见这个血池了!?死人扔进去,便能变成僵尸爬出来!” “活人扔进去,便能变成食血鬼爬出来!” “你们自己挑吧!挑好了,这一出戏就算是唱完了,我便要带着你们,进驻中原!!” “届时天下,就再没有不公了。你们说,好不好?” 听了这话,几人交换目光——这揽月妖姬,莫不是已经疯了。 却见揽月妖姬飘然跳下岩壁,拖曳着黑色裙裾,向聂白这边走来。 聂白神色一凛,执起银钩,心里却是没底。 “当真是疯了...疯了,真是晦气啊晦气...老子才干天下无双,怎么赌运这么差?”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带着妩媚的尾音,飘荡在空气中。 “黄绿蓝?” 聂白眼睛一亮,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不其然,那横卧在山壁上,赤足散发,红衣胜火的男人,可不就是那个,绝世妖孽黄绿蓝? 先前揽月妖姬以一块凸出的岩壁为支撑,单足斜立,已是极为了不起的高手了。 而此时黄绿蓝以腰着力,稳稳当当横躺在其上,就如躺在平地一般。 “你就是那个赶尸人?” 揽月妖姬停下脚步蹙了眉头,眯了眼看向山壁,道: “黄绿蓝?黄绿蓝...黄绿蓝!?” 揽月妖姬陡然脸色大变,声线蓦地拔高。 黄绿蓝挖了挖耳朵,一副轻蔑嫌弃的表情道: “少在那抄家把火鬼叫老子的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怎么你了呢。老子怎么滴...也要软玉温香,你这等疯妖女,不要坏了老子眼睛。” 揽月妖姬却没听见似的,咬着牙道: “青灯红裳?” 揽月妖姬哼了一声,忽地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你干吗发疯?切...当年的那个老鬼,信誓旦旦地赌你以后一定会疯掉,否则就自罚三坛。” “天知道那沾酒即倒的老鬼是交了什么好赌运...你又干吗发疯?害得老子现在要替他办件事了...啐啐啐!” 白展堂脸上现了淡淡的笑容,道: “黄前辈,阔别十数年,别来无恙?” “啊呀?” 黄绿蓝拧了月牙一样姣好的眉,略略抬眼,盯了白展堂一会儿,这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道: “还道小鬼们口中左一个右一个大人是谁,这不是盗空岛千叶的徒弟,白小子么?喊我黄前辈,胆子真是肥了啊。” “展堂不敢。” 白展堂低眉敛首,规规矩矩地回答,眉眼问却添上几分笑意道: “却不知黄老前辈如何在这里?——若前辈识得花姑娘,还望劝解一二。莫要涂炭生灵,徒增杀孽。” “识得?也不识得...不不不...哎呀,那倒还真真识得。” 黄绿蓝摇头晃脑,懒懒打了个哈欠。 只见眼前红影忽地一晃,那先前还卧在岩壁上打哈欠的人,却已到了揽月妖姬身前。 揽月妖姬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怕了?当年,老子也没对你做什么啊?” 黄绿蓝一只手托住孟紫衣下巴,硬是抬起来,打量着她脸上那个刺了青的伤疤,道: “想不到,当年那个安安静静的小丫头,居然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揽月妖姬猛地伸手捂住脸上伤疤,想挣脱黄绿蓝的手,却偏生动也动不了,只得咬牙怒道: “你来这里究竟做什么?阻止我?杀掉我?” “哦?你猜呢?” 揽月妖姬瞪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十年前我功亏一篑,便是因为你的阻挠!十年后你怎么又来阻挠我?你若当真想做为民除害的大善人,这么多年,又为什么对聂正那个老东西放任自流?!” “老子怎会有那般闲工夫。” 黄绿蓝眼神像是同情,却又带着轻蔑,道: “我记得你,不过是因为当年跟老鬼的赌,你们祸害了什么,关老子鸟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万千生灵之命运 揽月妖姬的眼中,暗光流转,她微微静了静,才似慢慢宁定了心神。 她轻轻开口道: “那么,你不来打搅我,我自己也不会碍你的事,你...” 说到一半,却又忽然住了嘴。 黄绿蓝一甩袖子,袖中落下一片拇指指甲大小,薄薄的物事。 仔细一看,却是一只,颜色近乎透明的虫子。 那虫子腹部朝天,一大堆脚,软弱无力地向天空抖动。 “还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练成蛊术了,就觉得今非昔比了?” 黄绿蓝袖子再次一拂,地上那虫子,即刻化作齑粉,随风消散,逝去无踪。 揽月妖姬脸色越来越红,直红得要滴出血来一般。 忽地,她脸色一下转白,身子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她恨恨地抹了抹嘴角,印堂上却隐隐罩上了一层青气。 “花胜雪不敢。” 揽月妖姬咬牙切齿地吐出五个字,一字一顿道: “不过是跟青灯前辈打个招呼,前辈您究竟意欲何为?” “我也不过是看到了从前教训过却不长记性的虫子,出来提个醒,你做什么,老子是不管的...” “只是...若你再敢碰那魂蛊!就别怪老子下手太狠了。” 黄绿蓝伸出手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那莹白如玉冷瘦似竹的手,却也的确是很美很美的。 “花胜雪自十年前受教后,一次也未碰过魂蛊,青灯前辈大可放心。” 揽月妖姬恭恭敬敬地回答,眼中却流过一丝怨毒。 黄绿蓝瞥了她一眼,长袖一挥,复又返回山壁上。 他左膝微屈而坐,右足则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扬扬手,道: “你忙你的吧...料想你也不会...介意多一个看客吧?” “胜雪不敢。” 揽月妖姬答道,转向聂白,目光却阴郁起来。 “喂喂喂,那个名字像涂料的大叔!” 小鹿跪在地上捂着腹部,冷汗涔涔而下,喊得一声,却又更痛得钻心剜骨。 她咬了牙大声道: “这疯女人若是得逞,势必有万千生灵遭受祸害。你既能制止她,又为何袖手旁观,你到底作何居心?” 黄绿蓝晒然道: “万千生灵...嗯...跟老子有何干系?今夜山风大好,老子不好好吹吹风,干吗吃力不讨好?” 说着,他语气转了个弯又道: “小姑娘,你也别讲这些大道理了,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脱身才是。” 黄绿蓝说完了这句话,复又躺下,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小鹿眉头一拧,还想开口,却见白展堂眼中充满了告诫制止,这才恨恨地闭了嘴巴。 聂白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一震。 她却只是了然地望向岩壁之上那人,转开了目光,伸手替方白羽抚了抚背,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她理了理鬓发,容色虽可怖,动作却觉淡雅如月。 她缓缓开口,声音虽嘶哑如裂帛,语气却恬淡温和道: “姑姑,你定要如此报仇么?” “报仇?我是为了还给这天下,还给我自己一个公平!” 揽月妖姬优雅倨傲地扬了扬头。 聂白摇头: “世间不平何其多,岂是这般施为就可以扭转的。幸与不幸,自在人心。” “我虽成了这等活死人,但过往十八年,却无一刻,有如此时一般宁静幸福。” 揽月妖姬微微愣了一下,复又细细打量一番聂白,他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婉转,道: “是呀...看开点,就能抓到幸福了,对不对?” “放下了,就不用饱受煎熬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揽月妖姬忽然冷笑着,抬手一挥,聂白僵立当场,动弹不得。 揽月妖姬姿态优雅地走到聂白跟前,手指点在聂白腹部,不轻不重地划着大大小小的圈。 “你的语气,还真像那个人啊...” 揽月妖姬手上猛然加力,聂白顿时痛得耳中嗡嗡作响。 方白羽三人盘膝坐在地上,运功以抵御月见蛊。 他见此状,勉力欲起,却痛得半分力气也把握不住。 第一百八十二章:天下大同之尸道 揽月妖姬冷冷地直直地盯着聂白,语气森然道: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吗?你知道...那没有止境的疼痛让人多么绝望吗?” “你试过...不断吞食那些还活着的虫蛊吗?感受过蛊虫在你身体里噬咬吗?” “你不过经历了那么一点点苦楚,就以为自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哼!你还真像你那懦弱的亲爹,永远只会用悲悯的高人一等的姿态,自以为温柔体贴地说话,叫人恶心得想吐!” “你叫了十八年父亲的那个人,我的亲哥哥,他把虫蛊一颗一颗地喂给我,然后用阴阳和合之术,把我的内力转给他——每一夜,每一夜!!” 揽月妖姬地声音沉了下去,又陡然拔高。 “这个世界,如此腐烂,那么为什么不腐烂的更彻底一点呢,只有让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这个世界才会完全公平!” 聂白耳朵里听着她的狂语,却动弹不得。 不止是动弹不得,她的胸口更如压了一块大石,难以喘息。 揽月妖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几个人身上的月见蛊,若数日不见月光,会活活绞痛而死。” “而白大人身上的噬心蛊,会一点一点地,吞噬干净他多年内力,内力没了,接下来便是精血...” “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全掌握在我的手里!” “即便我死了,只要蛊毒未解,你们也决计不得解脱!但是...这样未免也太无聊了...” 揽月妖姬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方白羽的身边。 她俯下身子,解下了他腰间的宫阙剑。 她拔剑打量,又收剑回鞘,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响指。 聂白立时能够动弹,向前踉跄几步,咳出几口淤血,才算站定。 揽月妖姬扬了扬手中宫阙剑,像邻家女孩一样,笑得天真烂漫,道: “白大人说你悟了君子剑道,恰好我的君子剑法也还不错呢。小侄女,跟我玩个游戏如何?” “赢了,我便解了他们几人身上的蛊,不动他们一根手指。” “输了,你们所有人,以后便任我摆布,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助我实现天下大同!!” 揽月妖姬蛊惑的言语在夜色中氤氲开来: “来吧!就在这僵尸群中,以君子剑法决个胜负。” 聂白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方白羽几人。 只见他们几个,均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放手去做的,信任的眼神。 聂白静静握了银钩,整了整衣衫,肃了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山凹之中,充溢着死亡的气息。 层层叠叠的僵尸之间,突然空出了一片圈状空地。 二人在圈中对峙着! 君子剑法对君子剑法! 揽月妖姬笑得天真,拿着长而沉重的宫阙剑,却是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 而聂白,敛了眉眼,神色淡然,双手执一对银钩,钩尖指地,在暗淡天色中,泛着不易察觉的冷芒,在手心中跃动。 山壁上的黄绿蓝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一甩袖子,飞出一块碎石,精准地砸在了对峙二人之间的空地上。 二人目光,都未曾在那块碎石上凝注分毫,却都在碎石击地的一瞬,动了!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揽月妖姬的剑势,极为狠辣凌厉,剑光划破空气,长驱直入,极快。 聂白略微侧身,闪过宫阙锋芒,轻巧圆润地,将右手钩画出一道弧线,架住揽月妖姬后续的变招。 揽月妖姬秀眉一撩,俯身一个燕子式,又是一招“流殇飞白”,以手中长剑,横扫砍向聂白小腿。 快。 太快了。 揽月妖姬的君子剑法如同是披星戴月一般,一招赶着一招,一招未用到老,又是一个变招! 聂白步法一错,宫阙剑尖堪堪划过裤脚。 然而揽月妖姬变招奇快,由下而上,倾身一跃,剑光直逼聂白喉头,聂白再次勉力躲过。 攻击,招架,闪躲,再攻击... 招式来去,眼花缭乱,顷刻之间,便已数十招过去。 揽月妖姬步步紧逼,聂白虽未被其剑招所伤,却均是堪堪躲过。 揽月妖姬一招一式,精准到位,动作圆转自如,回转跳腾之间,夹杂着宫阙剑的雪痕流转,看上去已近乎剑舞。 柔美华丽之下,却蕴含着凌厉无端的杀意! 而聂白处于被动,招式并不顺畅,躲闪挪移更显得极为拙劣。 揽月妖姬脸上,笑意越来越浓,聂白的表情,则是越来越淡薄。 进退之间,似乎,高下已分? “不要脸的老女人,你练剑那么多年,还好意思来跟后辈打这个赌——要杀便杀,这般戏耍,欺人太甚!” 小鹿在一边,越看越急,忍着剧痛,咬牙骂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冰蚕玄珠与奥珠 韩晋带着几分疑惑道: “不,表面上揽月妖姬看上去似乎是占了上风,却又有些不对劲...久仰君子剑法名声,如今看来...倒真好像有什么玄机。” “没有什么玄机。” 二人转头,却见方白羽神色从容,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道: “没什么玄机,她只是悟道了。” 揽月妖姬虽然依旧笑着,但是聂白脸上,却现出了些悲悯之色。 她在战局中,处处受制于揽月妖姬,却没有半点想要扭转这个局势的心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揽月妖姬浮华绚丽的招式。 她和揽月妖姬,根本没有在战。 满腔怨恨的揽月妖姬,其实是在和自已的心魔战斗! 而聂白,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不败的,旁观者! 仅以君子剑法而论,揽月妖姬怎么可能战胜悟了道的聂白呢。 聂白脚下一错,随性挥出银钩。 虽无君子之式,却见君子之意。 她的君子剑法,没有怨气,因为...她已经剑如君子,心中没有了不平。 她的君子剑,没有杀气,因为君子是没有恨意的。 她的君子剑,没有软弱,因为她不再自弃自悔,自怨自艾。 ... 似乎长久未曾止息的山风,随着这一场战斗的结束而止歇。 没有了风的呼啸和呜咽,暗淡的天色,显得更为凄清。 明明揽月妖姬一直步步紧逼,占尽上风,但最终,却是聂白的银钩,插入了揽月妖姬的小腹之中。 “为什么...” 揽月妖姬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看了看腹部没入的银钩,又抬头看了看聂白的脸。 刺青与剧痛交织在脸上,伴着那笑容滑稽地扭曲着。 “明明...” 聂白摇了摇头,沙哑地回答道: “你的心乱了,剑法便乱了。不是我胜了你,是你的怨愤与仇恨不甘胜了你。” “哈...” 揽月妖姬轻轻笑了笑,却咳出一大口鲜血,宫阙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盯着聂白丑陋的脸,呆滞良久,忽然狂笑不止! 她全然不顾银钩插于腹部所带来的剧痛。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输...输...也是输给了自己,死...也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揽月妖姬忽然狠狠往后退去。 那银钩挂着鲜血,离开了她的腹部,腹部的血洞血肉模糊。 揽月妖姬却全然不觉疼痛一般地疯狂大笑。 她一手捂住腹部,一手直指聂白吼道: “你给我记好了,我没有输给你!你也少用那种,该死的怜悯目光看我,先怜悯怜悯你自己吧!” 她边吐血,边断续说着,笑得越发妖异。 “你以为...自己便不会好起来了是吧...才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我告诉你,你原本有变成正常人的机会呢?” “你说什么?” 聂白脸色倏地一凝,众人也瞬间肃然。 揽月妖姬凄惨一笑。 如此惨状,她竟还能笑得颇具风情: “你爷爷...把安定三魂的冰蚕玄珠留给了聂毅,把定七魄的冰蠖奥珠留给了聂正。” “聂正之所以变成那副鬼样子,便是因为...冰蠖奥珠留住了他的七魄,使他不至于尸变,却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小侄女啊,你如今已有冰蚕玄珠留住你的三魂,大可去取了冰蠖奥珠来...” “如此,你便可召回三魂七魄,做个正常人了...” “哈哈哈哈,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不得幸福,不能!” 揽月妖姬大笑着,一口又一口地吐着鲜血,精神却越发地好,她转向方白羽道: “若不是她...偷偷的...把冰蚕玄珠埋入你腹中,你又怎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而不曾尸变!?” “若两颗珠子俱在,她尸化的身体,还能一点点地变回来,做个正常人。” “可是因为你,她永远...永远也只能是个僵尸!” “如今她三魂已经开始渐渐离体,至多撑不过三日...” “纵使能拿到冰蠖奥珠,冰蚕玄珠却也已经化在了你的肚子里了!” “不得幸福!不得幸福!哈哈哈...” 聂白闭着眼,不愿去看方白羽神色。 第一百八十四章:万星揽月之秘术 揽月妖姬身子剧烈颤抖,忽然狠命地取了腰间芦笙,掷入血池中,笑道: “我若死了,你们会后悔的...你们身上的蛊,和失了芦笙控制的僵尸...全天下的人,全都要死、全都要死...”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抖瑟,渐渐虚弱。 揽月妖姬仍自撑着,却忽地嘭地倒地,竟是龙阳一把把她推倒了。 只见龙阳满头大汗,面色青白。 他一副恐惧模样,朝黄绿蓝一跪,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颤声道: “前辈,我之所以做这样的事,都是这妖女,以蛊相逼!” “前辈,求求您除了这些僵尸,不要让它们祸及龙家,祸及天下,我定为您做牛做马!前辈,求您,求您...”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揽月妖姬趴在地上,虚弱地说道: “哼,既然你...已经等不及了,我便成全你吧!” “哎波帕撒...” 揽月妖姬抬起右手,朝着龙阳,手掌由张开姿势收紧为拳。 “去死吧...丑陋肮脏的爬虫...” 龙阳尚还跪在地上,双手却忽然扼住自己脖子,面色急速的发青... 一双眼睛,翻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呜咽声。 蹦! 爆体而亡! 龙阳的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揽月妖姬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开始变得模糊,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师傅... 你的心愿请饶恕我不能替你完成了... 万...星...揽...月...术... 在她停住呼吸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始解,化作无数黑红的小虫子。 然后轰地一下,化为虫群,飞向山谷深处。 黄绿蓝深深看了一眼,只一眨眼便消失了的虫群... ...... 就在揽月妖姬消失的一刹那,原本平静的僵尸大军,渐渐开始骚动。 聂白忽地抬起头,向黄绿蓝大喊道: “她死了,蛊怎么办?僵尸怎么办?” 黄绿蓝依旧坐在岩壁上,淡淡地看了聂白一眼,答道: “她种的蛊,刚才已经全部进入她的身体,与她回归一体了...” “不过小鬼们至少得过三个时辰,才能逐渐摆脱残留毒素。” 沉默许久的白展堂肃然道: “黄老前辈,这样下去当真会天下大乱的,望您施以援手。” 黄绿蓝看看天又看看地,妖媚地摊了摊手。 “前辈既有此能耐,为何竟置身事外?展堂二十年前便觉得前辈是一位面冷血热之人,莫不是白展堂看错了人,还是前辈您,当真不是这世间之人!?” 白展堂见他摊手,表情越来越冷,说到最后,竟是怒喝出声。 聂白沙哑插口: “白大人无须多费口舌了,只要他一天还是黄绿蓝,便决计不会插手。” 白展堂愣了愣,悄悄攥紧了拳头。 僵尸的躁动更加明显了,聂白望向层层叠叠,没有尽头的僵尸,心里一片凄凉。 “聂白。” 不知何时方白羽已站了起来,捡起了宫阙剑。 他脸色依旧发白,连步履也是颤巍巍的,只是那坚定的表情,一如往常。 聂白抬头迎上方白羽的目光,在心里慢慢描画着...他英挺的眉沉静的眼,烧刀子般的山风吹过,没有温软的醇香,却炽烈得醉人。 “她说的,是真的吗。” 方白羽定定望着她。 聂白只能苦笑,这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呢? 真的假的,又有何妨... 何况,她从未后悔过。 “嗯。” 聂白只得这么淡淡地答,心下忐忑。 方白羽忽然单手扶了额,轻笑起来。 往事不谏,来者可追。 包拯说这话的表情,仍在眼前晃动。 万勿言悔。 大人的话,也言犹在耳。 只是他做不到。 一时只觉山风空廖,心思怅然。 方白羽终于慢慢开口道: “聂白,这笔账,之后我会向你讨要!” 他脸色依旧苍白,执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剑尖却稳稳地指向骚动的僵尸道: “但是,事情还没完。我要证明,这世间是有法度的!不过是一群僵尸而已——” “我们,必定能活下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豪气干云酣畅战 “只要我们活下来,续命的法子,毁灭僵尸的法子,总会有的!” 方白羽傲然孑立,颇有种豪气干云的伟岸之感。 他将目光转向几位同僚道: “还是说...你们没有战斗的力气了?” “没力气?你在跟谁说话啊?” 小鹿抖出手中马鞭,骄傲的说道。 “兴许这家伙太激动了,自言自语来着。” 韩晋懒懒地拔出佩剑,在天光下翻看。 僵尸避开血池,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向中心空地聚拢。 白展堂静静坐着,看着三个小辈,眼里浮上欣慰的笑意。 “诸位,往血池那边退去!” 方白羽拂袖转身,带出一道白色剑光: “动手!聂白,别发呆!” 聂白轻轻地笑了起来,倒执双钩。 钩子银光,在众人眼底映出一片潋滟。 是啊,他们还活着! 活着,那便战斗吧! 众人奋起,挥动手中的武器迎着僵尸大军,不畏死亡,戮力同心! ... 是啊,还活着... 只是这活着,在这样的场景之中,就像戏台上尽力拖得绵长。 却终究,撑不过一炷香的几句咿呀一般,短暂而卑微。 一场戏。 终究要落幕的。 所为蚁多咬死象,僵尸的数量,无边无延,多得几乎让人心生绝望。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显然消耗颇巨。 他们敏锐察觉到僵尸大军在忌惮着血池,便力图朝血池方向推进。 但在僵尸们步步推动中,他们越是推进,却离血池越远。 月见蛊虽死,蛊毒带来的剧痛却仍然残留。 跃起时,在胸口挣扎肆虐,俯身,时在肚子里逡巡,挥剑时,在手臂上蜿蜒,躲闪时,在腿足间蛇行。 但他们,却还是坚定地执着手中武器—— 无关性命,这是身为武者的...自尊自傲! 其实众人,全凭一腔坚忍和热血战斗着! ...却究竟逃不过...渐渐衰颓。 聂白比中毒的几人更累—— 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她必须时刻担待,左顾右盼,一时之间,反而倒是她负伤最多。 聂白再怎么拼,还是给自己留了几分力量—— 这样的战斗,是决计不能尽全力的,否则不消一会儿,就会力竭。 更何况,她出手之间,虽毫不犹豫,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就算拼到了血池边又能如何? 四人蛊毒初解,又全无食水,若这群僵尸不散,不出三天,估计大家全得交代在这儿。 “他娘的!” 小鹿的鞭子本就不是利器,对上力大无比,要害只在头部的僵尸,打起来更是吃力。 她边打边道: “黄绿蓝!我们不求你出手,只为这同行一场之情,帮忙去搬搬救兵,总是可以的吧?” “搬救兵?搬哪里的救兵?” 黄绿蓝依旧懒懒地卧在岩壁上,似睡非睡的模样。 “离这儿最近的官府!” 小鹿以为黄绿蓝故作不知,言语之中,更添怒意。 她手下一使劲,又是一鞭子抽花了僵尸的脸: “黎大小姐。” 黄绿蓝直了腰,一只赤足在风巾晃荡出一道白痕,道: “就算是我,官府来回总也得一天时日。更何况你说搬救兵,他就立刻搬?” “你尊敬的师兄白大人,再怎么有名,说好听是御赐神捕,但也不过是个捕头,又怎么调得了兵马?” 小鹿也觉自己无理,忍着疼痛,手上功夫更见狠辣,却不再说话。 方白羽没说错,在这场长久的消耗战中,唯有坚定信念,彼此支撑,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信念也有一个限度,而这满山遍野的僵尸... 很显然...已经超出限度太多了。 聂白苦笑。 “黄前辈!” 激战中的方白羽和久坐血池旁的白展堂同时高声唤道。 方白羽听白大哥也开口,倒是一怔。 白展堂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攥住木轮椅扶手,指节发白,满头汗水,竞要拼命把自己撑起来—— 他脸上表情开始扭曲,显是痛极。 “大人!” “师兄!” 小鹿与韩晋,两个声音同时惊呼。 白展堂手中一软,却又不甘心跌回轮椅中,他将身子向前一倾,脸朝着地,重重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青灯红裳孑孓行 见到白展堂的模样,战斗中的几人,均红了眼,他们拼了命要往血池边上突围。 但越是拼命,身上血口越多,招来的僵尸反倒更多,离血池便更远了。 而聂白身上负担,一下子减轻许多,反倒靠近了许多。 白展堂摔倒在地上,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声音...好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 半响,他终于停了咳嗽,这才用手,一点点地把身子撑起来些,以趴跪的,卑微的姿势,转向黄绿蓝的方向。 咚! 咚! 咚! 白展堂对着黄绿蓝的方向,一下一下地磕头。 才磕三下,额头便已破了,鲜血顺着鼻梁向下流。 堂堂六扇门大探马,御赐金牌神捕,玉猫白展堂! 那个风度翩翩,儒雅若翡玉的君子,此刻全无形象! 地上的碎石,把他的双手也硌出血来,他却不管不顾。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黄绿蓝面无表情地看着,直等白展堂不知磕了多少下,脸上血流如注时,才略略敛了风情万种的眉眼,道: “白小子...你又何必呢...你可知道...你就算把脑袋磕碎在这儿,老子也不能管啊...” 他说着,从袖中伸出两只修长白暂的手。 他在虚空中郑重地翻覆,结出几个奇特的手印,泛出点点青光。 青光,化作一个个光点,从手印中逸散出来,漂浮在黄绿蓝周围。 黄绿蓝将手印凝固在一个反扣合十的姿态,面容在青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吗?这青光里,有十一万零八百三十二个魂魄。” 黄绿蓝抬头望着那些青光,目光悲悯温和道: “它们每一个,都肩负着生前犯下的重重罪孽。但是在结印中,只要它们不起贪嗔痴念,它们便能逐渐以自然之气的流转,净化自身罪孽,最终化作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万古长存。 “他们也曾在红尘中挣扎辗转,就如同...你们现在一般——” “不是怨愤甚深无法解脱的灵魂,根本也就不会在这结印当中。然而在这里,他们终于能得一隅宁静,不受轮回煎熬之苦。” 荧荧青光,映得黄绿蓝眼中,似有水光流转,他的声音宛若来自苍穹之巅: “只要我动用半分力量,这十一万零八百三十二个魂魄,便会瞬问逸散...” “逸散,你可知道...什么叫逸散?” 黄绿蓝笑了起来,妩媚中显得异常凄凉,道: “不是因为痴念,而归于永寂的魂飞魄散那般轻松的事情,十万多个魂魄,将会重归地府,往昔消去的孽障,百倍计入轮罚!” “在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生。你们可曾见过...魂灵受苦的修罗场?一日之间,万次死生,刑罚层层,加诸其身!” 青光之中,黄绿蓝脸上神色有些悲天悯人。 “的确,这些僵尸若是进入中原,势必生灵涂炭。但他们死生之后,便可回地府等待轮回。” “与那千百年无尽的折磨比起来,这些僵尸所带来的痛苦,又能算什么呢?” 黄绿蓝微闭了眼摇了摇头,手上手印重又翻覆,最终守元归一。 而那些青光,也重又聚拢在他手心里,消失不见,道: “青灯红裳,青灯红裳。老酒鬼说得不错——只要老子一天叫黄绿蓝这个名儿,老子便不会救你们,我不能出手...” “白小子,老子知道你有多爱护这三个娃娃,多看重百姓安危、只是...” “如若天下果真沦为炼狱,那也是这天下应得之劫,你也莫要强求了...” “千古天地,悲欢生死,无常即有常,你学学聂毅那老小子,人生一梦,不如梦得酣畅些。” 聂白此刻听白展堂说完,却也是惘然唏嘘。 她也只是在毅叔叔醉酒时,偶然听他讲起“青灯红裳”的故事。 故事中,那个本来天真的少年,为了一个人,一句话,孑然背负那般沉重的使命,在茫茫天地之间—— 茕茕独立,孑孓而行。 而故事里,那个看尽世态炎凉的青灯红裳,如今就在自己面前现在,竟还是神色如常,妩媚地微笑着。 好像他过的如同一个常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魂归来兮天地存 世间不平。 揽月妖姬的疯狂。 龙阳的扭曲,本都不是他们的错。 但那又如何? 世问不平,不能成为作恶的借口。 世间不平,白展堂几人却仍能坚守自己的信念。 世间不平,却还是有他们在这不平世问挣扎辗转,依旧不变胸中无悔的信念。 聂白的血泪,滑落面颊,腐烂的疮口,被灼烧得疼痛,胸中却一片清朗广袤。 银钩翻飞,一个又一个僵尸倒了下去。 亘古的怆然乐声,一瞬之间,贯穿了她的心脏。 那一首毅叔叔每回酒醉时都会幽幽吹响的曲子,在她的脑中回响,带着悠远的回声。 聂白无声地哼起那曲子的音调,忽然在电光石火之间,明悟了。 又是一钩,断了一只僵尸的脖颈。 聂白抹了血泪,怆然微笑。 原来如此。 聂白忽然动了。 她一式连斩,近百僵尸! 她步履轻盈,穿出了僵尸的包围,跃至血池边上。 她轻轻,把银钩放在地上,抹掉溅在颊上的血,整了整衣衫,走上前把白展堂慢慢扶起,坐回木制的轮椅上。 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跳至岩壁的一处落脚,带着微笑从怀中摸出一只埙来。 一只,陶土烧制的,简陋至极的埙。 无孔的一侧,有暗红的粗糙花纹。 聂白把埙放到唇边,用残缺的腐瓣抵在上面,试着吹了几个音。 音色并不十分好,却还是准调。 她满意地点点头,复又将众人面孔看过一遍,白展堂、黄绿蓝、小鹿、韩晋,还有方白羽。 “黄绿蓝。” 她轻轻唤道: “我,可不可以?” 晦暗之间,看不见黄绿蓝的神色。 静默之后,他似乎在石壁上点了点头: “可以。” “谢谢。” 聂白微笑着道谢,然后微微闭了眼,吹起了埙。 一声悠远的长调,然后是茫远如天地之音的乐曲。 这曲子本身极为简单。 不过几个音的反复,音色也并不十分好。 但却好像在一首曲子里,道尽了天地洪荒,道尽了世间无常。 僵尸大军,忽然停了动作。 僵立当场。 本还张牙舞爪的怪物,朝圣一般地,转向聂白,静默聆听那首亘古的歌。 没有了对手,精疲力竭的几人也终于可以歇息一会儿。 众人默默望着聂白,山风卷起她的衣摆,翻起她的袖口,从她手中的埙孔中,来回穿梭,抚摸她漆黑的长发,亲吻她腐烂却美丽的脸。 静谧之中,终于有了回应。 离血池最近的一只僵尸,终于笨拙地抬起了步子。 摇摇晃晃,走到了血池边上,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青黑色的皮肤,在进入血池的一刹那化作血泡,融化消逝,归于寂静虚无。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能让活人变成僵尸与食血鬼的血池,便也是僵尸和食血鬼终结之处。 渐渐地,僵尸一只一只地,如潮水般拥向血池,消逝湮灭。 聂正多年来,残酷恶心的心血,终于渐渐全部化作血沫,湮灭于...他自己制出的血池当中。 而山凹的狭窄开口,不断地又有僵尸涌人。 方圆数里,所有僵尸,都在向这个狭窄的山凹聚拢,然后静默地将自己消亡。 聂白长久地吹着那首曲子,一刻未曾停歇。 直到曲调之间,开始夹杂了清晰的喘气声,也依旧不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僵尸终于渐渐稀落。 山凹里开始空旷,一群食血鬼,也先后跳入血池。 最后,形如常人的聂正,也跟着那曲子,毁灭了自己。 天上的雾气阴霾,渐渐消散了。 一点点地,月亮露出了笑脸,悲悯地洒下她清亮的银辉。 不知是何人若说,月光底下藏不住什么事儿。 是啊,最终什么都大白了啊... 山风,变得轻柔,吹过空旷的山凹,迎合着那支曲子。 聂白仍未停歇,继续吹着。 她自己却也轻轻跃下岩壁,极缓...极缓地走向血池的方向。 众人忽然明白了。 方白羽陡然向聂白的方向跑了几步,却又站定... 他怔怔看着聂白不曾回头的背影,看着她走向...那个代表着毁灭的血池。 那是一首,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今却渐渐失传的曲子。 聂荣把它教给自己最欣赏的儿子,以防他留下的僵尸蛊术,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在这首曲子之中,所有逆反天道的污秽,都会被清除,以最简洁的方式。 这首曲子,一经响起,便将永不能停歇,直到一切污秽,一切逆反,都消除殆尽。 聂白吹着那支曲子,微笑着...静静地走向自己的归宿,走向永恒的宁静与彻悟! 曲子终于停了,却又好像...仍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黄绿蓝终于从岩壁上一跃而下。 他双手之间,青光流转,伸手在虚空中一探,生生将青光握在手里,化作一盏古朴素雅的灯,燃着青色的荧荧光亮。 他一手执灯,一手袍袖飞扬。眉心现出一点苍青,喃喃默念着。 不多时,血池里,也现出隐隐青光,凝聚成一个个光团,在空中漂浮。 黄绿蓝神色肃然,又是一挥袖,那些青光便慢慢融人那一盏青色的灯里。 青灯明了又灭,复又消逝在虚空中。 黄绿蓝眉间青光也淡了下去,他忽然放声唱道: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入我青灯,销尔业障。魂归来兮,魂归来兮;万古长存,天地之息。”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方白羽跟着喃喃地唱,再抬头,已涕泪满襟...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潭浓艳的血,那一盏苍青的灯,惨然而笑: “聂白,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呢...” ——若此间事了,你可愿意,前来六扇门,与我一道当差、共辔江湖? 月光皎洁,山风猎猎。 泪水渐渐风干,痛苦渐渐埋藏。 一夜之间,谁的沉沦,谁的迷惘,谁的明悟,谁的消逝... 而不变的,谁的信念,谁的誓言。 第一百八十八章:猩红之月聂白君 这一世她墨衣而来,舍身渡我两仪之惑。 就在众人皆以为聂白已经化为血水之时,异变突生,黄绿蓝脸色难看的说道: “这里面...没有聂白的...” 方白羽顿时心底生出一丝希望,他走到血池边,开启瞳术仔细搜索池子之中的情况。 池中情况,一片混沌,看不分明。 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方白羽抓住了池子中那一丝,淡淡的对人世间的留恋。 是她的意识,她...还没有死去。 为什么我的内心会如此的悸动,难道是因为... 他感觉到了血池中四会有一股意识和自己牵连着,于是,他仔细感应之下,便能得到那股反馈的信息。 那是痛苦,那是幸福。 那是留恋,亦是不舍。 “她的七魄被奥珠缠住了,不能脱身,所以根本无法解脱...” 黄绿蓝皱着眉头说道。 “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她...” 韩晋急切的问道。 “这种情况...属实罕见,我也不清楚,也许冰蚕玄珠在的话,可以起到作用,现在奥珠护着她的七魄,魂魄不能合一,若是冰蚕玄珠作用之下,应该三魂七魄可以归一。” 小鹿满脸愁苦的说道: “可是...冰蚕玄珠不是已经和方白羽合为一体了么。” “无妨!既然我的命是她给的,我不妨再还给她。” 方白羽似乎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郑重的说道。 “小白,你要做什么?” 韩晋顿时觉得不妙,连忙喝道: “阿白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才换来了你的命,你难道要辜负她的心意么!?黄绿蓝也说了,这只是他的推测,你不要冲动!” “就算是冲动,那有又怎么样,我这辈子已经冲动过千千万万次,为什么不能再冲动一次?” 方白羽的眼睛通红,大声说道: “我这个人小气呢,别人欠我的,我可是一定要欠回去呢!” 说着,他拔出宫阙,在自己的左手大动脉上划拉了一剑。 宫阙多么锋利啊,这一剑几乎见骨。 鲜血,那么的鲜红,顺着他的手心咕噜噜的往外流淌。 痛么? 怎么会不痛呢? 可是这一点疼痛在于他而说,比起心里的堵来,要轻松千百倍。 “唉...” 白展堂看着脸色从苍白,变得潮红,又变的苍白的方白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从方白羽走进了溪山的那一刻起,他与聂白之间的羁绊,就密不可分了。 聂白与冯小青不同,对于方白羽来说,他和聂白才是同一类人啊... 不知道他的血流淌有多久,也许几个世纪,也许是几分钟。 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血池的动静。 快啊... 聂白,你快啊... 然而无论多少血流入那池子里,除了泛起的一点波纹,却始终没有其他的动静。 众人期待的聂白的魂魄并没有化作青光飞跃出来。 也许是老天在开玩笑吧,可以说是别无变化。 哚哚哚哚.... 哚哚... 哚...哚...哚... 血总有要流干的时候,就在韩晋忍不住要上去拉下要要欲坠的方白羽的时候。 血池终于产生变化了! 只见血池突然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声响,但是也绝不是错觉! 是的,一潭血池,震动了! 开始时,还不明显,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动静愈发的大起来。 直到... 咚咚! 咚咚! 咚咚! 那血池一会膨胀如牛肚,一会又收缩成密质的一个球! 浩大如钟声的咚咚之声,分明是——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声音!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黄绿蓝震惊的说道,好像他这一辈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一般。 “快,念咒!” 黄绿蓝对着方白羽大声喊道。 “什么?” 方白羽此刻眼前一片发黑,视线模糊,若不是有童子功内力撑着,恐怕早就倒下了。 “不要浪费时间,你快跟着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好。” “翘伫灵文,造次弗忘,幸会有数,依栖至道。” “恩惟太上众尊、玄中大法师,垂神照鉴,矜察所启。” “若万有一毫之补,合请施行,如其不允,辄当毁除...” “严装事竟,罗列卤簿,收炁食炁吏,收神食神吏,收鬼食鬼吏,收精**吏,收毒食毒吏,收邪食邪吏...” “日月星宿,璇玑玉衡,普告万灵,按如太真,今日启传,营卫新生。” 方白羽努力平复着脑子里的嗡嗡响声,跟随者黄绿蓝一起,一句一句的念着。 随着这咒语的高低起伏,那血池中的血水,化作一颗巨大的球体,渐渐的开始升高。 升高,不断的升高! 韩晋和小鹿此刻哪里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那巨大雪球终于升到一个几乎接近百米的高度,停止了继续攀升。 停在了空中,开始旋转起来。 月光透过血球照射而下的光,散发着异常妖异的光彩。 但是每个人的内心都觉得宁静。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反常的事情么,看起来是至恶的东西,却散发着至善的气息! 也许是引力作用,或者是咒语的效果,又或然是天道之力吧... 那血球随着不断的旋转,竟然慢慢变得凝实起来,竟然... 慢慢的露出一个人形来! 黄绿蓝好像已经料到了这个情况,他突然脱去身上红衣,向那高空抛去。 一双明亮的,腥红的眼,睁了开来,完美的胴体在仿佛从月亮中刚刚诞生而出。 虽然众人迎着月亮照射而下的方向,看不清楚,但那分明是完美的... 新生!! 真好... 方白羽终于是支撑不住跌倒下去。 他的身体还没碰到地面,只见嗖的一下,一道绯红一闪而过—— 重获新生的聂白稳稳的接住了方白羽,将其后辈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这又是何必呢?” 聂白的声音不复沙哑,恢复成了少女本应有的恬淡悦耳。 “呵呵...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呢...若此间事了...你可愿意...” “我愿意。” 【本卷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一泓海水杯中泻 嘀嗒! 嘀嗒! 温热的,黏稠的。 血。 似乎在诉说着何人犯下的罪孽。 从倒悬的女尸上,滚落而下。 天空中,飘落第一片雪花时,女尸的皮肤,莲花般剥落。 脂层下,青灰色的经络,密如枝蔓。 片片雪花,飘散落下,已是血色的花瓣,将泥土...也染成了一片殷红的血色。 咕噜,咕噜—— 残垣断艮的角落里,一尊小炉之上...米酒,色绿香浓,密密滚着蟹泡。 呼~ 吹动时,飘散出甜糯的味道。 女尸的皮肤,被榨尽最后一滴血,滴入了酒中。 白脂飘散,如碧水中浮沉着鱼鳔。 月冷如勾,酒气弥漫,雪落无声。 今宵酒醒何处? 晤能。 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狂怒! ...... 天空是淡紫色的,烟气霭霭。 天顶剑光,划破薄雾,露出了第一缕霞光。 露珠上,反射着一双,女人的眉目。 这目光,比剑刃的杀意更浓、更冷。 小鹿身着一袭夜行衣,长发用烟杆绾成髻,如一只敏捷的猫。 院落枝头,几番摇动,消失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夜里。 暗与明,相交接的时候,院落之中分外安静。 应是有风拂过的吧,谁在意呢? 韩晋推门而出,一身衣冠整齐,神色颇有些疲倦,显然是整夜未眠,候立已久。 枝叶晃动,几滴露珠,落到韩晋的肩头。 少女早已经远去,远方天空一线霞光,只余树根处的小撮烟灰,和几缕叶子燃烧散发出的味道。 几日前,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盗空案中,盗空岛岛主战毙,可小鹿的幼师弟,依然未得善终。 被心怀怨恨的人杀死,也是被流言杀死。 小鹿自然无罪,但她不能忘记幼师弟之死。 韩晋一直在担心,仇恨和自责相互交织撕扯,吞噬着小鹿。 如今,她终于要去复仇了。 ...... 由长安入东莱,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 蓬莱群岛,烟雾蒙蒙。 小鹿刚下了船,便连声打了三个喷嚏。 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银尾鞭。 腰间的无忧长剑,随着她的动作“哐当”一响,四周的百姓立即朝她看去,目光警惕。 这把剑是幼师弟的佩剑。 ...小鹿的鞘中剑,即将把这片隐岛秘水,染成血色。 她由码头上岸,自上次由东莱押解入京,审判之后,她便被韩晋接回了六扇门,再未回来。 如今数月,白驹而逝,路边嫩笋,蔚然长大。 而青石板间的绿苔,也半数泛着娥黄。 盗空岛是典型的板块运动挤压形成的山岛。 中间是座座山峰,山下是坡底与丘地。 山脊处如势如横眉,山谷处河流淌下,由高到低,奔流到海。 盗空岛弟子门徒,原本就多为四周岛民,一夜出事,四散近半,如今又重新回到了山脚家中。 不远处山势奇绝,一条长瀑挂在翠崖峭壁间,奔泻千仞! 粗岩巨石,垒制了简单的堤坝,拦腰横截,再辅以水利引导,滋润养活了附近山民与山下岛民。 物是人非。 小鹿紧紧握着,眼前的蔚然高山,山腰处星星点点的民居屋舍。 那股悲凉,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手腕一抖,无忧已跃鞘而出。 无忧剑,寓意无忧无虑。 小师弟,作为弟子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可爱,成为了盗空岛的吉祥物。 她观摩了无忧片刻。 这些天,她每日抱着这把剑,已经观摩了无数次。 唉... 小鹿沉痛叹了一口气,将剑收了,脚下轻功不含糊,从一可树杈,跃至另一棵树杈。 盗空岛擅长轻功,她轻功自然不弱,逐级而上,来到了那堤坝处,近百民居,此刻皆处脚下。 一泓海水杯中泻,千万黎民见阎王。 第一百九十章:门派惨变盗空岛 小鹿唇角冷笑,变掌为爪。 她拔出无忧长剑,脚下连动,直冲着那堤坝最薄弱之处而去。 陡然抛起无忧剑,以脚踢剑,欲用这剑,撕裂这座堤坝! 飞冲而去的无忧长剑,忽然不动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它。 锋刃几乎穿指而过,但是当事人却面无表情。 “回去。” 韩晋冷冷地说道。 小鹿低头不语,不肯正视。 一双黑色高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血,从指缝涌出,一滴滴落在靴子上,滚在其上,混杂着原本的泥渍与雨碱。 韩晋: “回去。” 小鹿: “松手。” 韩晋更紧地握住,小鹿却抓住了剑,攻势不止,直接从他掌间贯穿而出! 韩晋横眉咬牙,全然不复平日慵懒,冷冷道: “...松手。” 小鹿却神色凄然道: “你果真想要试试么?” 韩晋声音如常,试着温柔说道: “...我们回家。” 小鹿不作声。 僵持片刻,眼见韩晋的右手因失血过多,开始泛起青色,终于...无忧长剑锵然落地。 韩晋叹了口气,道: “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人并没跟上,韩晋不耐烦了,回头皱眉,道: “小鹿你...” 小鹿却是低头未动,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地上已湿了一片。 韩晋的头...大了。 他走过去,将鲜血淋淋的手掌递到小鹿眼前: “砍你身上了?” 韩晋一副无语地表情,道: “我还没哭呢。” 然而,小鹿的眼泪,却落得更快了。 韩晋沉默了一会,在衣服上挑拣了块干净的地方,递了过去,小鹿捂住眼睛。 韩晋,道: “你可知道,这堤坝一毁,要死多少人...” 小鹿吸着鼻子: “...管他的呢。” 韩晋自顾自地说道: “依附着水渠而生的共一百三十八户,只按一夫一妻一子计算的话,这一共就是……” 小鹿不耐烦着打断他的话: “有多少...就给我死多少...” 韩晋被噎的不轻: “你...” 他做了一件蠢事,他试图给一个情绪中的女人讲道理。 他决定不说话了,沉默地陪着小鹿哭,没一会,他的衣服就湿了。 小鹿下意识地摸索韩晋衣服别处布料,堵住眼睛,继续哭。 韩晋颇有些哭笑不得: “小鹿你累不累?要不要搭把手喝口茶歇一歇,一会儿继续再哭?” 他说着,从腰上解下水壶带,打开了壶盖,递了过去。 “滚。” 韩晋见她似乎正常了许多,遂直起身,心中大气长舒,道: “走吧。” “你们六扇门不是最自诩秉持公正,匡扶不平,攘奸除恶?如今...” “谁们?” 韩晋打断她。 “咱...们...咳。” 小鹿换了说法,道: “六扇门不是向来自诩如此?这些人是凶手,杀死了我师弟,生前我未能救他,死后还不能为他复仇么?” “小鹿,你不能因为门派遭遇变故,就如此自暴自弃,包大人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韩晋又问道: “若是我回答死者已矣,让你忘记仇恨,你会如何想?” 小鹿没好气道: “事不关己,有如屁话。” “好吧...” 韩晋沉默着思考了一会,恢复了些懒倦,道: “没能救...便没能救呗。” 他在小鹿霍然如刀的目光中缓缓道: “没能救下师弟,便去救更多的人。保护那些人,不遭受你如今的痛苦。” 小鹿哪里听得进这些,道: “毫无道理。” “有没有道理由不得你!” 韩晋忽然转身弯腰,一把扛起小鹿,大踏步而去。 眼下,白展堂因为双腿重伤之故,佟湘玉带着他回了西岭。 一方面休假养伤,一方面等腿差不多好了,便把婚事办了。 方白羽那小子一直藏着心事,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那个魔琅形态,其实隐患极大,只是他自己不知,加上他身体本就隐疾不少。若不料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黄绿蓝领着他和聂白,哦不,现在应该叫聂白君才是。 黄绿蓝带着方聂俩,前往雾缘山找他的酒鬼师傅进行修行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时之间,小队之中只剩下小鹿和韩晋二人在六扇门听调。 可是,就在这个档口,又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 唉...愁啊... “放我下来,你这个臭韩晋,混蛋韩晋...快放我下来!” “住嘴!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蹭蹭。这次出来找你,不知道耽误了我多少案子。” “我不管!” 韩晋终于是有些恼了,不客气地说道: “你必须管!只要你还一日在六扇门当差,就必须管!” “从你进入六扇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否则白大人领你进来,就是个错误!” 第一百九十一章:连环剥皮杀人案 与韩晋同时回到六扇门的,还有一封加急信件。 夜间,长安城飘落今冬第二场雪时,武松还在睡觉。 可是当火锅翻滚,薄如蝉翼的肉片,随着油花起伏,辣椒的香味,弥漫在屋内时。 武松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席间,与蓝染相对而坐,他探手从竹桶中取出一双筷子。 就在这时,韩晋进来了。 武松见到韩晋半边衣袖浸染血渍,夹着涮肉的手,微微一顿,略显惊讶。 随即,他唇角纹路微绽,眉眼弯弯地笑了。 韩晋甩了甩手,拎起一壶茶,仰头两口灌下道: “你们最好别问,没时间解释了。” 武松很善解人意地笑着点头。他已看见韩晋的臂间,夹着一封信件—— 专门传递捕行中“急令”的标记,铁箭标识,赫然在上。 韩晋皱着眉头说道: “近一个月,并州燕门郡翡翠镇,接连发生几起凶杀案。铁掌门门主一家...几乎满门被灭...这几起案件作案手法,极其相似,尸体剥落,整张皮肤...” 剥落整张皮肤! “啪!” 武松将涮到一半的鱼皮,又扔了回去。 蓝染抬起自己的左手,机关假肢的关节手拽了拽韩晋的衣袖,打断道: “你刚刚说...‘几乎’?” 韩晋点头道: “铁掌门门主一家,仅剩门主向朝阳与小儿子向俊幸存。” “嗯...不错,命挺大。” 蓝染不痛不痒地点评着,随后问道: “所以门中急函,是督促我们尽快分析凶手作案动机,然后抓捕凶手吗?” 韩晋道: “不全是。” 蓝染放下了筷子,微微侧着头抬眼瞧着韩晋,他动作姿态,与平日的武松倒有几分相像,不愧是一对黄金搭档。 韩晋继续说道: “向门主的幼子向俊,今年十三岁,已经失踪三天了,据雁门郡大风帮帮众情报,是被凶手掳走了。铁掌门向我们求助,请求救出向俊。” 蓝染挑了挑桀骜不驯的眉眼,点头道: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有二,不仅要逮捕凶手,还要找到人质。” “活的,人质。” 韩晋补充道。 “失踪三天...” 蓝染左脚点着地面,他每次心中升起焦虑之情时,都是这般,道: “失踪三天...前几起案件中,受害者从失踪到遇害,用了多久?” “第一位受害者,是铁掌门门主的长女向婉儿,具体时间,无从考证,推测约半年。” “第二位死者,从失踪到尸体被发现用了三个月,第三位一个月...” 韩晋傍着武松坐下,拿起一双筷子。 他面色沉重如水地说道: “显而易见,间隔越来越短,凶手在升级...” 武松打断道: “你刚刚说,距离尸体被发现?” “没错。” 韩晋道: “发现尸体的时间,并不能代表死亡时间。” “门中精通此道的人,虽然很多,可是具体的死亡时间,还是需要我们到了现场侦查后,才能确定。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很有可能实际上...” “实际上的时间间隔,更加短。” 蓝染耷拉着脑袋,下巴搭在桌面上,全身关节一松,几乎还是具有肉身时候的垂头丧气模样。 韩晋点头点。 武松问道: “留给向俊的时间...还有多久?” 韩晋沉默片刻,语声深沉道: “五日。” 蓝染“咯吱咯吱”地转过头,看了武松一眼,而武松正与他眼光撞在了一起,面面相觑。 蓝染显得有些焦虑,手指旮瘩旮瘩地敲击着桌面,喃喃道: “我们在长安...” 韩晋点点头。 蓝染颇有些泄气道: “翡翠镇,处于并州雁门郡。” 武松点点头。 蓝染继续一脸便秘地说道: “从长安,到雁门,最快,也要三日。” 武松和韩晋一齐点点头。 “苍了个天!这活干个毛线啊!还是问问狄大人,有没有在并州执行任务的兄弟吧,让他们加把油,这活一并做了...” “......” 韩晋夹起一块莲藕,道: “你想屁吃?我已经问过狄大人了,并不可能!” 说着,他狠狠咬下。 莲藕很脆,倒是可口。 “别说,小白搞得这个什么火锅,还真好吃。” 武松一边吃下一口鱼肉,一边笑着点点头。 话说方白羽一走,没人切磋,倒有些手痒痒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已斋先生关汉卿 蓝染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们搜集线索、破案、救人,只有两天...几乎只够一次给凶犯做画像的时间。” 武松坚定地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一次侦破,不容有错!” 蓝染: “呃...” 蓝染将头埋入双臂之中,声音瓮瓮的: “我不是神仙,做不到...” “我们都不是神仙。” 韩晋道: “神仙只能超度死人,而我们却可以救活人,不废话了。我去通知小鹿,咱们在通天阁见,狄大人的朋友兰蔻子会提供协助,咱们在那里开个小会,合计合计。” 他说着,便放下筷子,转身大步离开。 韩晋大步流星而出,搅起风动,衣衫猎猎,跋涉归来的仆仆风尘未尽,半袖血渍犹在。 ...... 烈风客栈。 并州的冬日来得格外早。 翡翠镇大雪封关,满目皑皑。 二层的戏台,搭在室内,伶人们的嗓音,咿咿呀呀,正是关汉卿的新本子《孙康映雪》。 二楼一间,虽不起眼,却位置极佳的包厢。 自大河以北的文人雅士,墨客骚人,齐聚此间,簇拥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包厢之中,自有假山岩石,引雪水而入,众人席地而坐,曲水流觞,吟诗作赋。 只是觥筹交错、兴起高歌间,总不忘时时关注,上首处哪位少年的神色,盼得点评一二。 有人按捺不住了,捧着酒杯站起,几步跨到他面前,身体已经醉得摇摇晃晃: “关、关...关大爷多年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次初来北地是...” 这关大爷便是飞鸟朝如今曲艺四大家之首的已斋先生关汉卿! 飞鸟朝,曲艺四大家,关大爷关汉卿,白二爷白朴,马三爷马致远,郑四爷郑光祖。 关汉卿哂笑道: “寻找一段回忆。” 另一个人也趁机搭话: “回忆?” “没错。” 关汉卿毫不隐晦,道: “我已经寻找...快十年了。” 众人一片哗然。 若是常人,只道此人自己尚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十年之前,恐怕还在淌着口水学认字呢。 关汉卿默不作声地接过酒杯,随着动作,手腕上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了几声。 他抬头看向窗外,白雪满天,毫无生机。 关汉卿有一阵恍惚,这死寂而漫长的冬,毫无尽头。 惠风,永远吹不来温暖,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春天了? 他觉得一切趣味,都百无聊赖了起来。 纵使眼前杯光交错,心情也一点点沉落下去。 ... “心情,要好起来呀。” 关汉卿的回忆,是黑白的,是断裂的,只有碎片式的画面,散落各处。 那,是个温柔的声音,脸已经模糊了,关汉卿只记得他微蹙的双眉,满是担忧。 六岁的关汉卿蹲在角落里,一片漆黑,只能看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骨碌骨碌地打着转,像一只野狗,目光凶狠而戒备。 午后的阳光从窗格落进,是金色的。 男孩的脚趾,顶破了鞋子,灰扑扑的满是泥渍。 可偏偏沾了一点点阳光的余韵,才不使之,彻底归于腌臜。 终究是温暖又柔软的呢。 似乎即便是阴暗腌臜处的人,也有趋光性。 小男孩不自禁地,向那片阳光挪了挪身体。 那个有着温柔声音的人,端着粥碗刚要靠近,角落里的男孩忽然跃起。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口咬住他的手,掀翻了碗,抓起破碎的瓷片,朝着他乱划。 手腕流了血,那人后退两步,关汉卿又缩回墙角了。 “你这小子,还真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呢...明明只有豌豆般大小,力气倒是惊人呢...” 这声吐槽,也是温薰柔和的。 光与暗的交界处,依稀看出男孩身形。 他虽然已经六岁了,可是又瘦又小,看上去不过四岁的样子。 他的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四肢的关节,几乎破皮而出。 那个人叹了口气,即便是叹气声,竟也是温温柔柔。 他退至令关汉卿感到安全的位置,席地而坐。 他双手抱膝,举止间的舒服随性,使得关汉卿戒备的精神,松弛下来。 “好久不见。” 关汉卿听那人的说到。 那个人的声音,又低又轻,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 “孩子,你已经被救出来了,在人贩子那里吃的苦,都过去了。这些年...当年,我被领养后,只剩下你自己,一定很不容易吧,你怨我也没关系的...” 关汉卿缩在墙角,用牙齿啃咬着膝盖。 “一时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回来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 那人等了片刻,见关汉卿始终不出声,语气更是低柔。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红绳串好的手铃铛,从地上滑给关汉卿,道: “若不想说话,那便不说罢。晃一晃这个手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来,好不好?” ... 关汉卿觉得...自己忽然想起来了。 黑白色的记忆,行进至这里,变成了一幅有色彩的画面。 那是个...极懂得体察人心的人,他放下铃铛后,体贴地转身离去。 阳光是金色的,应是金色吧,很温暖。 那个人离去的身影,尚是少年,一段余晖之下,剪影甚至有些纤柔,就像是... 随时便会飘忽而逝的晚霞。 亲近。 却不敢亲近。 第一百九十三章:昨日重现木偶戏 并州,翡翠镇,某民宅之内。 “男孩,望着那道身影远去,只留下阳光中一道纤细的线条。他迫不及待了,他从墙角扑出,他趴到地上舔着粥渍。” “——像只狗。” 窗户外面的雪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冬日之下,银装万顷。 关大爷停下了笔,眉头微皱,思忖着—— 那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温温柔柔的人,将他从人贩手中救出来。 按理来说,那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是结草衔环,也不为过。 可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遗漏这段记忆? 明明是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痛苦? 前后事宜,皆是历历在目。 记忆的画面,唯独在此处,出现断点—— 那种“恨”的感觉刻骨铭心,轰轰烈烈! 丝毫没有因六岁的稚龄,而含混而过,丝毫没有因近十年的岁月,而冲刷消退! 可是,缘由呢? 想不起来了。 无所依凭,亦无以觅。 关大爷的指腹,摩挲着桌面画着圆圈,神思漫散: 恨,因为那个人,伤害了他;而将他从人贩处救出的,是恩,是温暖。 两种相去甚远的情感,矛盾着,冲突着。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 写不下去了! 关大爷甩手扔笔,烦躁起身,座下椅子,拖拉着地面,“嗞啦”声非常刺耳。 他便更觉得烦躁了。 漫天雪花,飘然飞舞,卷动一片,无声的风。 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随梯而下。 光线,越来越暗淡,空气里潮湿的味道,也渐渐浓重了起来。 关大爷在一间密室前驻足,约三人高的石墙,漏出了一扇巴掌大的窗。 阳光夹杂着粉尘的光束稀疏而落。 这设计实在精巧! 褴褛少年,在角落处蜷缩着。 他的关节处,不自然地扭曲,显然是新伤,尚泛着红,未曾处理,腐烂了许,骨肉之间,尽是蛆虫。 这少年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遗落的一处光斑。 关大爷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黑暗中他的唇角略微上扬,似乎对少年这幅凄惨畏惧的模样,很是满意。 “好久不见了。” 他端着肉粥,递入密室,遵循着回忆里的声音,语气也不禁温软了许多许多,道: “你被救出来了,在人贩子那里吃的苦,都过去了。当年,我被领养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密室内的褴褛少年,已如恶狗般扑了过来,整张脸埋入粥碗,狼吞虎咽,毫无防备。 关大爷的脸色变了。 他猛地将粥碗掼落,热腾腾的粥,全部泼撒到了被囚少年的脸上。 不知什么缘由地,关大爷被激怒了。 “重来!重来!!” 他咆哮着 “不对,这不对!你怎么能喝了它?” 关大爷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快速踱步,四壁回荡着吼声,震得灰尘簌簌飘落。 “你应当充满戒备,应当冲过来掀翻粥碗!” 蠢货! 你毁掉了完美的演出! 他企图场景重现,却被迫从幻想之中醒来。 他既羞且怒,目光之中,还有一点点茫然,和不易察觉... 悲戚。 “滚回去,重来!” 关大爷拂袖,摔门离开! 第一百九十四章:超自然犯罪现场 长安,通天阁,兰蔻子的书房之中。 韩晋根据六扇门提供的资料,向兰畹子、小鹿等人介绍案情。 韩晋手中握着卷宗开始说道: “铁掌门门主的幼子向俊,现年十三岁,据推测此时应当已受了重伤,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得尽快将他救出来。” “十三岁的小男孩...” 听到他这话,小鹿的神色变了。 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自己遇害的小师弟,韩晋停顿了片刻,思考者着怎么跳过这一段。 但是,无论如何,都是跳不过的吧... 小鹿喃喃自语道: “一定要活下来啊...” 韩晋继续说道: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发现的几名受害人中,唯一的一具女尸——用绳索和滑轮倒吊着,胸腔...直到下阴处,被不明武器剖开,一切生殖器官全被割下,作案之人,手段十分残忍畸形...” “此外,不同于其他几具随意碎块的尸体,女尸的头颅,被制成了酒盏。” “头骨制成酒盏?” 小鹿不可思议地重复道。 韩晋点头道: “对。” “...是工艺品。” 蓝染皱着眉,叼着烟杆,一副司空见惯地说道: “...需要精雕细刻,和强大的耐心。” 韩晋皱着眉头道: “这是犯罪行为中常见的主题移位案例,凶手...在怀念一位故人,并且对他,具有强烈的占有欲望。” 小鹿毕竟在几人中入门时间最短,不解地问道: “女性死者...这代表什么?” 武松以手抚摸着下颚道: “每个人...都被女性所孕育。在女性的身体内,我们被赋予生命,感受到安全与信赖。” 蓝染点点头重复了一边: “是一种很原始地,最初的安全感。” “而‘生育’是个体与母亲的分离。” 韩晋模仿着罪犯的心理道: “‘我最信赖的地方,毫无防备生命相托的地方,有一天忽然不要我了,把我抛弃了。’” 小鹿若有所思,点点头道: “每个人生命之初的第一次背叛和恐惧。” 韩晋点头: “可以断定地一点是,凶手有很强的焦虑情绪,充满了被丢下,被遗弃的恐惧...” 小鹿突然问道: “是系列杀人?” 自上次盗空岛惨变一事后,小鹿情绪一直不稳定,韩晋一直监视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韩晋摇摇头。 武松解释道: “虽然同样是频频作案,但若是系列杀人犯,会有明显的情绪周期性特征。” “或者几起案件之间,伴有一定的冷却期。目前的情况,不足以表明这几点,似乎更像是神志不清醒状态下的发泄。” 蓝染终于看完了桌子上的资料,认真分析道: “按照通天阁提供的信息来看,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作案现场没有任何‘人’的痕迹,初步判定为——超自然犯罪。” “其二,前面两起死者,均为单人,而最近这次,死了三个人...” 兰蔻子看着蓝染怪异的造型,神色颇有些古怪。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微抿,旋即恢复原状。 韩晋注意到了这一点,一扬下巴道: “有话便讲。欲言又止,看着憋屈。” 兰蔻子淡淡说道: “这案子我不接。” 韩晋始料未及道: “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机关偃术兰蔻子 “好烦哦...” 兰蔻子一声长叹道: “虽然这样,有复所托,但是你们还是回六扇门中禀告吧,这案子我们通天阁恕不能帮。” 兰蔻子说话间,一个精致的机关小人,从厨房走过来说道: “主人好辛苦好辛苦的,要好好休息嘛。刚刚忙完案子,回来没几天,上次的休假都没完呢。” “你们不要看我家主人,温温柔柔脾气好,就欺负他。哼,压迫——这是压迫!” 通天阁,乃是墨家分支,精通机关偃术。 蓝染的身体便是通天阁所换。 “为何?” 韩晋忽略了“天下第一大力士三号”的啰啰唆唆,直视兰蔻子。 他抬眸,目光犀利道: “阿兰,你不想参与此次行动?” 蓝染伸手按住想要上去揍韩晋的三号的脑袋,只是微微用力,便提了起来,乱动乱语的木偶,顿时垂头丧气。 兰蔻子看着韩晋,悠悠摇头,不答,反而笑道: “凶手是谁,阁中情报怕是早已言明了吧?” 韩晋点头道: “关大爷,是个...” “是个文人,善为歌辞,巧作曲艺。” 兰蔻子眼中,笑意不变。 韩晋看了他一眼,道: “没错,一年间便是名倾天下,街头巷尾,凡有井水处,皆能听到关大爷的曲子。” 兰蔻子笑道: “这是形容柳宗元柳相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却是夸饰了。” 韩晋诧异道: “小孩子?” 关大爷向来行踪神秘,未能有人,睹其真貌。 其词,风格绮丽浪漫又幽魅暗生,典故意象,信手拈来。 再加其,惯以“大爷”自称,绝非初出茅庐的小子,这其间莫不是有什么隐秘? 韩晋道: “我虽不喜词曲,但常常听人们谈论起关大爷,多传言是个世事练达,成熟倜傥的形象,直至看了阁中资料,方知其真实身份。阿兰你真断定他是小孩子?” 兰蔻子笑道: “是我言语有失了。” 韩晋注视着他的神情,却见少年人的脸孔上,一片坦然。 蓝染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磕磕烟袋,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 “阿兰,你为何不想参与这个案子?” 兰蔻子侧头凝思片刻,笑道: “只因旧相识。” 小鹿惊讶道: “啊!?你居然认得那人?” 武松抬头头来,与韩晋目光交换,说道: “阁中情报言明:杀人凶手是冰雪谷少谷主关汉卿,今年十五岁,‘关大爷’是他为自己起的诨号。” “而同为并州出身的三大神秘之门派,冰雪谷与通天阁对立已久,水火不容。” “加上冰雪谷,一向来藐视礼法,肆意而为,所以我们此次任务,便是找出关汉卿的行凶动机。” “如此案件,理据皆全,冰雪谷若徒劳反抗,我们自当杀一儆百,张告罪行,以警并州——” 武松稍微顿了顿,语气颇有些倏沉道: “而隶属通天阁的傀儡机关师兰蔻子,竟与冰雪谷谷主幼子关汉卿是旧相识?” 却原来这飞鸟朝,地域辽阔,二十四州之地,其间门派世家无数。 这通天阁乃是并州三大隐门之一,与冰雪谷,神女峰齐名。 通天阁乃是墨家分支,机关术与偃术更是天下无双,若是常人,哪里是想见到通天阁之人便能见得。 只因六扇门享誉天下,包拯更是有青天之名,加上六扇门理念与墨家颇为相和,一来二去,交往的多了,遂结为隐盟。 故而通天阁在长安设了一个分部,以便与两方信息传递,时不时也会提供技术支持。 联想到两方关系,武松这话却有些重了,蓝染抽着烟,嘴唇动了动,正欲打个圆场。 却见兰蔻子莞尔一笑,眉眼弯弯如新月,轻声说道: “我年少时,性格不大好,有些孤独,朋友很少的。” “你?” 小鹿有些不敢相信,奇道: “以温柔闻名江湖的兰蔻子性格不好?不如让我相信,三号有一天会讨人喜欢啊。” 正在帮主人向糍粑上浇红糖的三号,顿时觉得膝盖一痛,默默躺了一箭。 我是可是天下第一大力士三号... “训练嘛。” 兰蔻子笑着随口答道: “任何人,呈现出的样子,其实都是训练的成果。” 韩晋看向他。 少年时的兰蔻子,韩晋并不明了是怎般模样。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正真地人如其名,像一根幽谷兰草,飘落而来。 至于之前的故事,江湖无人知,相识多年,共同历过生死的韩晋也不尽知。 兰蔻子似乎自知失言,笑了笑。 韩晋问道: “总之...这次行动你不想参加,是么?” 兰蔻子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西夯之役无量洞 韩晋也笑了,道: “我何曾问过你的选择?我们今日与碎雪谷的对立,无非是正邪二字。” “西夯山一役后,无量洞被封印。可并州江湖,却未得太平。” “正邪势力,向来此消彼长,我懒得讲道理——此番必须全力以赴,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他话音刚落,忽觉耳边带风,只见三号机械手,攥成拳头,挥舞而出。 韩晋方侧头欲躲,那拳头在他下巴处停住,悠悠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大拇指,晃了晃。 你牛,你真牛,服了你。 ... 兰蔻子已离开了,桌上还放着一碗红糖糍粑。 这是先前小鹿嫌弃三号做事太慢,主动帮着料理好了的一份,兰蔻子温温柔柔地微笑道谢,却始终一动未动。 韩晋沉默片刻道: “他...拒绝自己被照顾。” “这表明什么?” 小鹿转头问韩晋道: “缺乏安全感吗?还是自我意识过剩?极端自负?” 惯常最随和,最会享受的兰蔻子,为何不能接受...别人帮他准备好的食物? 韩晋摇头,避而不答: “还有一事。” 他从怀中掏出三封密函,递给武松蓝染小鹿三人。 武松只是匆匆扫了几眼,道: “这...是为了...不让我们的机关傀儡师知道么?” 韩晋缓缓摇头。 小鹿说道: “六扇门这封密函,是命我们当场杀死关汉卿,不必抓捕归案...” 韩晋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蓝染嘬着烟袋,提醒道: “阿兰与凶手关汉卿是旧相识。” 韩晋又是沉默着点点头。 小鹿问道: “六扇门的命令,难道就不能改变吗?” 这次换成了武松作答,他不说话,只是缓缓摇摇头。 小鹿道: “武大哥,你不是号称醉中八仙吗,怎么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到底不能,还是不愿?” 武松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小鹿的眼睛,缓缓地摇摇头。 “切,一个点头怪,一个摇头怪...” ...... 并州,雁门郡首府,猎鹰客栈。 无量洞已经被封印了,但关于妖魔鬼怪的恐惧,仍在并州留有阴影。 六扇门常与超自然力量打交道,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们往往低调行事。 事实上,朝廷一直以来的核心政策便是维持王朝稳定,在舆论上,任何怪力乱神,都必须弱化影响力。 所以六扇门之人,出任务在外,如常人投宿饮食,从不惊动周围群众。 兰蔻子,擅长机关傀儡术,对人体构造,尚算熟悉,由他查看第一现场。 韩晋和小鹿侧重对罪犯进行“摹情状物,摄魂画骨”的画像。 武松和蓝染,则前往各大帮派询问知情信息。 三组人马,很快便在这猎鹰客栈会合。 房间内,三号正手舞足蹈地描述案发现场状况。 武松指关节敲打着桌面,说道: “凶手的某些行凶举动,可以分为...案前行为和案后行为,往往这两者,所寓指的动机,又有所不同。” 小鹿拍拍脑袋道: “就是先奸后杀,和先杀后奸的区别呗?” 蓝染扶额,表示被其打败了,道: “对对对。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行凶举动...例如剥皮,这就是另外一种类型。” 蓝染接着武松的话,继续分析道: “如果是案后剥皮,那么凶手的动机,可能是占有欲,比如凶手的外貌丑陋,渴望占有死者的容貌。” “但从现场分析,剥皮行为,应当是在死者尚活着时,便发生了,要么...凶手是个虐待狂,要么他在对死者实施报复,进行惩戒。” 小鹿所有所悟,问道: “所以说,此次凶手的作案动机是报复?” 武松与蓝染二人均是点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鹿看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着脑袋,皱眉说道: “手段既凶残又熟练...这人想必是个惯犯,先前怎么从未暴露过?” 武松却摇头道: “错,是新手。” 小鹿不解道: “为什么?” 武松耐心的解释道: “当我们新学会某项‘技能’时,总要忍不住通过各种途径来确认自己的能力,以确定自己在整个技能链条中的位置,随后才能学会与位置相适应的处事方法。” 武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是这个意思,在没有确认自己的位置之前,新手,往往比惯犯更可怕。” 蓝染赞同道: “所以,准确来说,凶手杀人的过程,就是一场狩猎的过程。他需要确认自己在狩猎链条中的位置——通过不断杀戮的方式。” 猎鹰客栈。 “凶手在镇子中必然有一个固定藏身之处。” 三号跳上桌子,在兰蔻子的指挥下,摆弄着沙盘。 不一会儿,白河蜿蜒,民居群落,市集攘攘,甚至远处的群山连绵,都一一细现,栩栩如亲临。 “翡翠镇地处并州,依山望水,通天河由神女峰而下,九条支流汇聚于此,滚滚东流,最终入海。” “除此之外,翡翠镇皆平原地貌,古来多屯兵而少战事,既无天险可依,也无人防可藏。此次出事的铁掌门,地处神女山脚下,在镇子的西北方。” 三号说着,在沙盘上画了个圈,以示标注。 “目前已知的几起凶杀案,分别发生在这些地方。” 它话音不落,沙壶已落下细细沙粒,在沙盘上形成几处沙堆,道: “发现什么没有?” “发现...” 韩晋目光盯着那几处标识,沉吟道: “没有。” 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武松几人。 均是盯着沙盘摇头。 三号移动沙盘,几处标出的凶案现场的沙堆相连,与铁掌门的所在呈散射状线条,又问道: “那这样呢?” 韩晋缓缓摇头,茫然举目看向武松,武松也是皱眉摇摇头。 三号继续说道: “我们假设我们所在地点为‘天元’,第一起凶案发生地为‘甲位’,第二起凶案发生地为‘乙位’,以此类推...” “在沙盘上,甲位与天元相距三寸,乙位与天元相距四寸,而第三起凶案的发生地,恰恰与甲乙两位连成一线。” 小鹿出声道: “先前我们探查案发现场时,蓝染大哥曾提到...” “这起凶案有很强的惩戒、报复意味。” 蓝染接口道: “一般而言,类似案件中,凶手会躲在附近,慢慢欣赏、享受。” “附近...” 武松忽然欺身上前,以手指在沙盘上比划着,说道: “‘天元’的位置不动,与‘甲位’的距离也保持不变,‘甲位’围绕‘天元’的移动轨迹,与同理之下‘乙位’围绕‘天元’的移动轨迹,会有一个交点——” 他说着,已经动手在沙盘上比画起来,圆规作图,惊喜说道: “是这里!” 那是里应是一片民宅区。 武松问道: “沙盘与实际距离的比例是多少?” 三号答道: “五万一,约一里。” 第一百九十八章:十二时辰翡翠镇 “哒”的一声,一枚钢千本钉在了交点处。 蓝染站起身来,点头说道: “我们出发!” 小鹿还有些茫然,扯了扯韩晋的袖子,示意等等自己。 她超着蓝染问道: “蓝染大哥等等...我..我还没懂其中的逻辑关联。” 蓝染道: “路上再说,眼下凶手正在寻找自己在生存链条中的位置。如果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处在链条顶端,那么将是整个江湖的灾难——事态会由针对性的复仇...转换为无差别的屠杀!” 时间不等人,没时间废话了! 前往沙盘所示位置的路上。 小鹿始终沉默不语,面色阴郁。 韩晋打趣道: “要不放松一下,学着蓝染大哥一样,紧张的时候就抽袋烟?” 小鹿摇头。 韩晋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道: “过去的,且过去吧。过于沉溺过去的事,也是心魔。” “……” 韩晋又道: “虽然此次,人质与你小师弟年龄相仿,但是切记...也不要代入感情。” “必须救出他。” 小鹿抬目对视,坚定地说道: “你说的,救不了那一个,便救更多的人。只有救出人质...才能救出我自己。” 武松在前面,忽然转过头来幽幽说道: “小鹿啊...你这可就是情感移位了啊...” “去你的大道理。” 小鹿没好气地说道。 武松也不计较她,倒是韩晋叹了口气。 先是得知自己的身世,父母惨死之始末。 然后又是门派遭变,对于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些天,一定很难熬吧... 韩晋道: “那...咱们抓紧时间吧。” “去救人质?” “救你啊...” 韩晋笑得可恶地说道: “时间可不够,咱们千万不能出差错。” ... 此时猎鹰客栈中。 “韩大哥他们这个位置...” 三号盯着那沙盘,喃喃说道: “按照前几起死亡时间的推测,向俊生还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十二个时辰,只够一次行动,根本不能出错...” 透明真气弦拉紧,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兰蔻子操着十指,从他指尖延伸出的真气,连接着三号: “要乖哦,三号,你信不信...” 兰蔻子的语声,温柔得几乎就是风中的一抹轻雾: “你的韩哥哥...有事情瞒着我们呢...” 他轻声笑了笑,身形淡薄纤细,背脊却挺得笔直。 落雪共余阳一色,映着他脸上极细小极细小绒毛,泛着银色柔光。 他的宽大衣袖微荡,竟有了几分,翩跹谪仙的意味。 “他们不说实话...” 兰蔻子悠悠笑道: “那么‘他’便不能被找到。” ... 翡翠镇,某民宅。 “咣当”一声惊响。 烛光被撞翻,关大爷掀桌而起,狂躁地将凳子踹到一旁。 他的双目,死死盯着唱本,两腮紧咬,表情凝固,以至狰狞... 后面该怎么写!? 怎么写!? 昔年,太宗伤怀陈夫人,命术士做纸人演之,隔以幕布。 及至暮年,李世民的眼中,光影模糊,瞧不分明,遂命人做诗赋,将他与陈夫人的故事,写作长诗,再让艺人谱了曲,于园中搭台作唱,颔首颦足处皆是回忆,余音绕梁处尽为昔日佳人笑。 是以曲艺得以大兴,虽不及诗词地位,倒也在民间坊中,广为流传。 第一百九十九章:风月如斗不眠夜 而如今,在这样一个幕天席地,浸染素白的美丽雪夜。 他不过是想要写一首曲子,纪念一段,刻骨铭心的恨,却偏偏忘记了...最关键的部分! 自古以来,文字便被认为拥有巨大的巫术。 蹈之歌舞,辅之戏剧,以祭祀以诵经,以檄文以诗词。 可以赐福可以诅咒,可以降神灵,可以招恶灵——于是有了“言灵”之说... 投注虔诚,浇灌心血! 承袭来自远古巫的力量,文字,便可为己所役,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却偏偏找不回关汉卿失去的记忆。 声声盈耳名满天下的天纵奇才,恍若最大的嘲讽... 为什么,会恨他?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院发出“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吩咐向俊: “去应个门。” 敲门的,是个瘦小的女孩。 雁门郡风雪如斗,她却只穿着一件,遮不住双腿的单衣。 许是个路边的乞丐。 向俊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上不自禁地,带了些名门子弟的鄙夷。 向俊不耐烦地说道: “滚。” 说着,便欲转身关门。 “哎——” 女丐儿想唤住他,却嗓音沙哑。 她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柬信封,递给向俊。 向俊神色缓和许多,问道: “谁给你的?” 女丐儿茫然摇头。 他看着傻头傻脑的女孩,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眨眨眼睛,神色忽然柔和了。 “渴不渴?” 向俊说道: “你在这等着大哥哥。” 向俊一瘸一拐地回到院中,四下无人,他来到井边。 翻过悬吊的水桶,桶底一条竹篾纹路,比周围稍深些,手指触摸,尽是密密麻麻的凹凸,刻满了外人不可辨识的密纹。 他拖着瘸腿回到门口,那女丐儿果然还等在那里。 向俊将水瓢递给她,女丐儿几乎是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她一口饮尽,最终才长长喘了口气,又满不在乎地,用袖口擦擦嘴,对向俊眨巴眼睛。 向俊看着小乞丐问道: “是不是还想吃点东西?” 女丐儿点头。 向俊道: “你拿好这个,交给铁掌门门主向朝阳。” 女丐儿呆呆地接过竹篾,表情茫然。 向俊蹲下来,摸摸她冻的通红的小脸道: “把这个带过去,就能有好吃的了。” 女丐儿声音有些沙哑,问道: “能吃饱么?” 向俊微笑着说道: “管饱,管够,随便吃。” 女丐儿: “有饭?” 向俊点头: “很多。” 女丐儿想了想,咬着指甲问道: “有很多菜吗?” 她的指甲黑漆漆的,指甲缝里,不知藏了多少泥垢,也不知道不就没有洗过澡了,向俊只觉得一阵堵得慌。 变了个脸色道: “啰唆,快去。” 向俊听到身后书房传来响动,便速速打发了女丐儿。 他勾着腰瘸着腿,正欲反身关门,忽道: “等等。” 向俊也顾不得女孩身上异味,欺身女丐儿耳畔,低声道: “小妹妹,让他快来救我。关大爷...就是冰雪谷少谷主关汉卿,传说中的‘祸世之主’。让他...快来...快来救救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带了哽咽。 第二百章:通天冰雪神女峰 他看着女丐儿那张,写满了“我是笨蛋”的脸,低头轻声道: “小妹妹,你一定要记住啊。” 一定要记住... 放眼而望,尽是霜白,关大爷等在书房,就好像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透不进丝毫光明。 是黑夜,是孤独,是...吞噬一切的茫然。 向俊将信函交给了关大爷。 他原本,也是个半大的少年了,是世家名门的子弟,趾高气扬,招摇过市。 可此时,在关大爷面前,向俊却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折断了,变成了一摊肉泥,堆积在一起。 当然,他全身的骨头,真的差不多都曾断过一次了,随后又以怪异的角度,拼合在了一起。 丑陋,诡异,甚至恐怖... 关大爷却看得很赏心悦目。 他窝进椅子半躺着,跷起腿搭在椅背上慢悠悠地摇晃,放纵又闲适,无所顾忌道: “老头子来信,说六扇门盯住我了,六扇门探马已经到了这翡翠镇,一同来的...还有通天阁的人。他们要侦查我,我现在非常危险。” “是好心。” 向俊努力揣摩着他的心思,恭维道: “那是老爷关心您,让您快跑。” “哦?” 关大爷抬眸,不痛不痒地说道: “哦?你这么想?” 向俊: “嗯...” 关大爷道: “不...你想错了,老头子让我留在这里,作为诱饵,引通天阁上钩,好协助冰雪谷,将通天阁一网打尽呢。” 他的食指,轻轻敲着膝盖,道: “说了这么多什么‘通天阁’、‘冰雪谷’,你知道这是...” “我晓得。” 向俊知他喜怒无常、耐心有限,赶忙接过话道: “是并州武林真正的霸主,通天阁多与公门交好,冰雪谷则属于秘教,两方相互对立。” “西夯山之役,无量洞被封印后,这二者与神女峰,便成了并州最神秘的三个地方。” “其中,墨家通天阁多拥护官方,眼下方今圣上有意模仿当年飞卢朝诸葛孔明以南蛮人治理南蛮的思路,意图建立更完善的官侠体系,江湖之人,入官食俸,代表朝廷来管理武林。” “而墨家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组织,其下有分司不同职能的门派,其中位于并州的通天阁,便是最擅长傀儡机关偃术的。” “冰雪谷,则是自诩自由的聚集地,一向来与‘官’对立。” 向俊边说,边揣摩着关大爷的来历,不动声色地恭维道: “冰雪谷以自由为信念,逍遥散漫,不拘王法,不受束缚。” “而神女峰则代表着‘智慧’,据传闻它掌管天下一切的智慧,这就难免有些缥缈无踪了,到底‘智慧’为何,也没人知道,更何况天下之大,二十四州之地,神女峰又凭什么掌管天下一切智慧呢?” “神女峰并不尚武,这几年里,在通天阁与冰雪谷的争斗中,有些被消磨,逐渐有衰微之势,江湖上已经很久不见他们的踪迹了。” 说完,向俊回忆了下,很全面,挺满意。 咦? 没有反应? 难道哪里说错了,触到这位大爷的逆鳞了? 向俊偷偷抬眼,打量关大爷的神色,正好与他目光相对。 “哦嚯,不错。” 关大爷轻笑道: “会抢答了。” 他说着,顺手将那封信,点燃烧了。 第两百零一章:生而为人便孤独 向俊微微一怔,小心问道: “您...您不回信吗?” “无聊啊。” 关大爷窝在椅子里,望着屋顶,敲打膝盖的食指,渐渐慢下来,道: “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老家伙们,那几张看吐了的面孔。” 他语气慢悠悠的,神色满是倦戾: “这个江湖,这么无聊,不值得我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向俊听得一头雾水,一抬首,却见关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沉默着,神情莫测。 “老头子明知我不会自愿配合的,来信只是套路。他的手下们很快就要来了,来抓我,控制我,强迫我配合。” 关大爷笑了笑,道: “穷凶极恶的冰雪谷就要来了呀,你怕不怕?不如我先杀了你如何,你要感谢我...提前终结你的痛苦。” ...... 翡翠镇市集,大雪纷飞。 铁掌门弟子: “多亏了六扇门把你们派来,果然名不虚传啊,才几天,就把案子破了。” 燕北门弟子陪着兰蔻子一路采买准备回通天阁的物资。 他见兰蔻子年纪尚稚,又是一副温温柔柔的纤弱模样,放开了些胆子,道: “不怕你笑话,老实说,刚开始的时候,兄弟们都觉得...你们就是一群空手套白狼的江湖骗子...咦,你也爱吃这些糖果甜品么?我姐姐的小儿子今年三岁多,天天吵着要。” 闻言,兰蔻子正递出碎银的手顿了顿。 他让摊主按照原样,又打包了一份,塞进铁掌门弟子的怀里。 那个弟子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想要推辞时,兰蔻子已笑着摆摆手,走向了下一个摊位。 无所不至的温柔体贴,滴水不漏的完美表现。 铁掌门弟子怀里抱着刚出炉的糕点,却觉得,那人笑得有多温柔...距离自己就有多遥远。 摸不清套路,亦探不到根系。 铁掌门弟子跟上几步问道: “兰蔻先生也是买给小孩子?” 兰蔻子却是摇摇头。 他微笑说道: “我以前有个朋友,三四岁吧,很爱吃这些,只需要一点点,能高兴一整天。后来我就习惯了,每次出门都会买一些回去。” 铁掌门弟子疑惑道: “三四岁?朋友?” 兰蔻子道: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很多很多年了,那时我也才七八岁吧,都是小豌豆一般呢。” 他将挑选好的几包糖果又放了回去道: “只是...已经很久都没联系了。” 兰蔻子掸掸手上的糕点碎屑,淡淡道: “人类啊...总是挣不脱回忆,走吧。” 铁掌门弟子关切道: “如果先生实在想念,可以写封信试试?” “他是恨我的。” 兰蔻子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唇边笑意依然,道: “那时我们久别重逢,费了好大力气,才又重新熟稔。结果一次出去玩耍,却遭遇了危险,他为了保护我,受伤晕倒了。” “而那时候,我比较穷,以为他死了,于是自己顺手偷了他东西,便逃跑了...” “穷?” 铁掌门弟子一双眼睛,瞪得比灯笼大,万想不到,面前风仪款款的温柔少年,会与这个字有关。 兰蔻子好脾气地解释道: “不是财物上的‘穷’。” 铁掌门不解弟子道: “那...” 他更听不懂了。 兰蔻子轻笑着说道: “那小孩,第一次信任别人,挺身而出,结果醒来后,发现我抛弃了他...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了。他应是有恨的...” 他笑着摇摇头道: “以那孩子的性格,肯定恨死我了。” 雪光映照下的少年,纤柔得几乎透明。 看着他怅然若失,铁掌门弟子的心也不自禁地软了,劝道: “道个歉,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嘛。” “你是个幸福的人呢。” 兰蔻子的语气很真诚。 忽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铁掌门弟子愣住了。 兰蔻子柔声道: “那日,武松说凶手有很强烈的,被抛弃的焦虑情绪,源自母体生育。” “其实不只是凶手...从母体分离的那一刻,每个人被神邸放弃了,从生命来源之处,被驱逐出,无一幸免。” 他好温柔好温柔地笑着,似乎再说一件微不足道事,但却冰冷彻骨的话—— “生而为人,便是孤独。” 第两百零二章:空虚公子韩哥哥 “坚信沟通有效,愿意尝试理解的人,都是幸福的呢——可惜那个孩子不是。” 兰蔻子摇摇头,道: “我...也不是。” 他见铁掌门弟子神色凄然,一副听了丑小鸭故事的表情,唇角纹路微绽,笑意盛开道: “啊...认识韩哥哥太晚了,不然可以让他好好‘摹情画骨’,推测推测人物心理...” 铁掌门弟子跟着笑了道: “做早课时,我还碰见韩先生,他和几位大人正要出门,神色很是匆忙。” “嗯呢。” 兰蔻子笑道: “他要去结案了。安排我来采买,想来是体谅我吧。” “结案?是去抓捕凶手吗?很凶险呀。” 铁掌门弟子点点头,恍然大悟道: “难怪韩大人他们离开时,皆带了强弩...” “什么!?” 兰蔻子的神色变了。 铁掌门弟子不明白,方才还温温柔柔的机关师,为何忽然变色,茫然道: “带...带了强弩。” 兰蔻子静了片刻。 “呵呵...呵呵...” 他的唇边,尚缀着点点笑意,眼睛里却仿佛瞬间冻结,只剩冷嘲。 兰蔻子轻笑出声,道: “好,很好。” 他抚摸着肩上的木偶,目光脉脉温柔道: “答案揭晓了,三号。” 兰蔻子微笑道: “他们要杀了他...” ...... 当日早间,众人出门时。 小鹿看着韩晋武松蓝染三人调试着重弩,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随口说道: “阿兰去采买了?” 韩晋点点头。 小鹿问道: “射杀关汉卿?” 韩晋道: “这是阁中安排。” 小鹿皱着眉头说道: “我觉得不妥当。” 这时候武松打趣道: “蓬莱女侠也会顾忌‘妥当’二字?” 小鹿冷哼一声道: “堂堂酒中八仙,你也是乖乖听从门中命令行事么?让你杀谁,就杀谁?” 武松不爽地说道: “哎..你怎么说话呢小鹿,我怎么就不听命令了?” 小鹿郑重说道: “我想知道,这样做的理由。” 武松沉默不语,反倒是将目光投向了韩晋。 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你倒是说啊,这事情你最清楚了。 小鹿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也不着急,从蓝染腰间取了烟杆,“咣、咣”地磕干净烟灰。 她又重新点了一杆,跨坐在椅背上抽着,冷眼看着韩晋将重弩调试好,又默默拆掉,随后又重新组装... 这个过程重复了四次,韩晋停下了机械般的动作。 他终于开了口,说道: “这是一个交换条件。” 小鹿抽着烟静静听着。 韩晋抬头,继续道: “盗空岛的事情,劫囚,越狱,以下犯上,包大人都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出面控制了舆情,最后同意我将你带在身边——如今,交换条件来了。” 屋里一时很安静,只有嘬动烟袋,与组装重弩的声响。 小鹿跳下椅子,来到韩晋身旁,拍拍他肩膀道: “谢谢你说实话。” ...没有因为同情的隐瞒,没有因为怜悯的谎言,将我放在了平等的位置。 小鹿说道: “但我还希望,你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韩晋抬头看她。 小鹿目光坚定地说道: “我不会任谁威胁。” “空虚公子韩晋...” 小鹿说道: “你也不可以。” 韩晋脸上不见了平日里慵懒的神色,郑重道: “这,便是我认为对的。惩治凶犯,救助无辜者——无论凶犯有多少悲惨经历,也不能改变他犯罪的事实。” 小鹿抽着烟抢着说道: “是职责么...” 韩晋摇头道: “不。是人命。这小疯子手下无一生还,他若不死,人质就要死。” .....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冬雪退尽。 第两百零三章:墨家禁术忆从前 关汉卿的记忆里... 六岁那年,朔北之地的春天,温暖明媚,南燕北归,目盈新绿,槐花抽嫩黄色的蕊,满院飘香。 一根树枝,握在手里,生疏地左右划拉,“凝”字足足比其他字宽了三倍,“暮”字又长了三倍。 骨瘦如柴的小孩,正用手腕夹着一根树枝,吃力地写着。 他的四肢,不自然地扭曲,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蹲在院子里,就像一只,初学人事的小兽。 关汉卿突然闻到一阵药香,就听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 “写得很有进步呢。” 他转过头,那个温温柔柔的人,正端着药,推开屋门走出来。 此时阳光正好,少年的头发,不是纯黑,带着一点,淡淡的棕,恍若笼罩着金色柔光。 关汉卿微微眯起眼睛,他想,那是温暖。 关汉卿试探着,朝着那个人,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 这段时间来,关汉卿戒备敏感,如长满刺的小兽。 如今,他终于走出自我封闭,尝试着跟他“沟通”。 二人的关系,眼见熟稔,那个人笑起来,夸奖道: “写的真棒呢。我们去街上玩好不好?” ... “街上...集市,对了,就是集市。” 关汉卿的脑中,忽然闪现一道光! 他赶忙将这两个字,写在纸上,画了个圈。 他起身欲拖着向俊出门。 记忆的断裂处,忽然有画面浮现,关大爷一刻都等不得了,他急道: “走,咱们去集市!” ... 春天的街道,是金色的,小贩们的吆喝声,都带着阳光的朝气。 石板路的边缘,长出淡淡青苔,空气里,弥漫着槐花糕的味道。 那个温温柔柔的少年,竟然记得他爱吃零食,买甜糕回来时,正看到关汉卿抱膝蹲在墙边。 他蘸着额头的血,一笔一画地默写刘邦的那首《大风歌》。 两寸来长的伤口,豁开在关汉卿巴掌大的脸上,血流满面。 其实那个人,只不过比关汉卿高了一个头而已,也还是个小屁孩。 那人问道: “怎么弄得?” 关汉卿昂着头,一声不吭。 将碎石子挑出,连着长长的丝,是粘着的血与脓,关汉卿疼得打了个颤。 可是他却没有哭,只是两只手抱着甜糕,不发一言。 那个人叹了口气,问道: “疼吗?” 关汉卿木然,然而捏着甜糕的手指,泛着惨白。 那人故意地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道: “写的这是什么?你真是厉害啊,是在练字吗?” 关汉卿点头。 “其实写字,是件很厉害的事情呢。领养我的那个地方,有一间很大很大的书房。” 那人道: “有一次,我破解了机关,偷偷溜进去,在‘禁书’分类里,发现一本,很有趣的书呢。” “哦?” 小孩就是小孩,关汉卿果然被吸引了。 那人道: “它讲天地间力量的来源与归处,讲世事更迭,也讲人的生与死。” 关汉卿忽然问道: “你什么时候会死呢?” “啊...” 关汉卿说道: “我早晚会死,你也会死的吧?” 第两百零四章:言语之力永不灭 那人哭笑不得说道: “大概,会的吧...” “那本书里说,人类,草木,朝代,甚至大地与星辰,都会死亡,唯独言辞,不会死亡。” 那人又道: “‘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自鸿蒙之初,便有言辞,蕴含宇宙之变,天地之理,所以说‘百工以爻,万品以察’。” “它从未死去,从未断绝,它比我们所知,更加古老,比我们所想,更加宏大。言辞给了我们所有人的记忆,关于不曾经历的世界、关于远古洪荒,关于洪荒之外的力量。” “所以,世间真正的力量蕴藏于言辞之中,它承袭远古而来,延续至今...” 关汉卿知道,这人不是要讲故事了,但他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他。 那人又道: “中原人相信,物老则有灵。关于言灵的存在,人们也许未曾启蒙,但他们始终信仰、畏惧,言灵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所谓的‘一语成谶’、‘祸从口出’便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害怕,囿于力量,太无能了。越是畏惧的东西,我们越要去役使它。” 那人微笑着,语气又柔又软,道: “用自己的鲜血,召唤言灵,便可与之,达成契约,役使其听自己命令做事。” 关汉卿的眼睛,越来越亮。 “按好伤口。” 那人笑道: “这是禁忌之术,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若感兴趣,可以试试。” “你要慢慢练习,可以贪心,但不可以着急。弱小的时候,便要学会韬光养晦,初啸之声,便要震慑山林。” 关汉卿听得晕头晕脑,他只觉得,一扇大门在面前打开,关于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 关于八荒六合间的灵体... 那时的关汉卿还不懂得,关于纵容贪心,关于韬光养晦,这条温柔又霸道的路,是那人的性格使然。 关汉卿只想信赖他,覆上他的步履,遵循他的许诺,跟在他身后乖乖听话,受他保护。 世事无常,正是这个人,生来全无目的的小孩,最终却被逼着...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六岁的关汉卿,懵懂点头,他一动,血又从额头流了下来... ... 集市。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 那些收了关汉卿钱的小孩子,正团团围住向俊,用言语辱骂,用石子投掷。 向俊抱头,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却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歧视、不公和残害,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 这一幕多么熟悉! 关大爷躲在街边拐角,远远观察着,手握炭笔,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曾经在这里,他遭遇的那些事情,关大爷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关汉卿成了名闻天下的“关大爷”。 有次偶然机会,他读到了大海以东的一位同行,写的一段话,才恍然明白,当时的绝望—— “我们都处在一栋发生火灾的房子里,无处求援,无路可逃。” 言辞似乎刺痛了向俊的皮肤... 向俊忽然暴跳而起,再也忍受不了这些欺辱,夺过石块丢了过去,开始反抗那些小孩子。 回忆的思路...再次中断了... 关大爷冲了出去。 “重来!重来!” 第两百零五章:采生折割终忆起 他看着向俊道: “你不知道,他们是在欺负你,你从小没有朋友,从来没和人亲密接触过,你怎么知道这是欺负还是友好?” “你以为,他们是要与你做朋友。终于要有人和你做朋友了,你应该开心,沾着额头上的血笑。” 关大爷说着,拿了块锋利的石块,又将向俊额头的伤口,撕开更大些。 血,顺着眉骨,流了向俊满脸,关大爷却很开心,他捏着向俊的唇角,几乎迫不及待道: “笑,快,笑出来。说真好玩,求求他们,继续和你玩。” ... 关汉卿六岁那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短暂,温暖来得太快了。 惠风,吹来了金色的温暖,似乎万物都生机勃勃了。 春意盎然之时,关汉卿的身体也渐渐康复。 镇子上新来了一家杂耍班子,在街道的尽头,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人。 “来了个新玩意,会写字的狗熊!” 人们纷纷议论着。 人群的中间,空地之上,一只狗熊,正成人立,依照杂耍班主的指令,做出杂技动作。 狗熊身形高大,箭毛森立,有观众打赏了银钱,狗熊立即以嘴衔笔写字,当场书了,诗赋一首。 人群爆发,欢呼叫好,打赏不自觉地,就多了几倍。 关汉卿追着一只小野猫跑到这里。 他远远听见人们的叫好声,又看见人群间,露出的“狗熊”的皮毛形貌,脸色立即变了,拎起小猫转身就跑。 关汉卿认识那个“狗熊”,他原本...是个健壮的年轻人。 关汉卿亲眼看着...人贩子用通红的火钳,插入他口中,活生生割断他的舌头。 随后用针,刺伤他的全身,伤痕遍体,血流不止。 人贩子趁着血还温热时,将一张刚刚剥下的熊皮,紧紧包裹在他身上。 血,很快就干了,人血与兽血相互胶黏。 时日经久,随着伤口渐渐愈合,那皮肤...便与熊皮长在了一起,再也脱不下来了。 如此,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就变成了“人熊”。 幼年时的关汉卿,也被折断手脚,扭成畸形,随着那“人熊”,一起被人贩子...卖给了杂耍班主。 人有同情心,有人便利用同情心做生意! 也就有人成了这同情心下的陪葬品... “采生折割”,是个...不算新鲜的行当了。 关汉卿的嘴唇,紧紧抿着,身后的小猫,被他手指钳制着,渐渐没了声息。 关汉卿看见了远处那温柔少年的身影,还有一段距离,却带了光和温暖。 关汉卿将死猫随手一丢,小跑着扑过去。 他全身都紧绷住了,抿着唇一把拉起少年的手。 关汉卿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颤抖、不流泪... 与人的亲密接触,依然使他害怕,让他紧张... 但此刻不一样... 少年笑着摸了摸关汉卿的额头。 “在人贩子那里,哥哥不是故意丢下你。当年被人买走了。” 少年柔声道: “哥哥有了新名字,叫...”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关汉卿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人,那段回忆,终于明晰了! 那个人的名字分明叫做—— 第两百零六章:修人之术向朝阳 然而,关大爷甚至来不及因为想起那人名字而高兴,马蹄声响起,远处的一群人马,已匆匆而至—— 凛冬已至,冰雪谷到了! 冰雪谷来信关汉卿,没有得到回应,其实冰雪谷主,也并没期待过关汉卿的回信。 早在寄出信件前,他便安排好了冰雪谷高手前来。 马蹄,从市集穿过,毫无减速,踏得烟尘四起! 为首的一批,正是那日客栈之中,设宴的“文人墨客”们。 关汉卿的嘴角,露出了丝丝嘲讽的笑,原来他...早就乔装布置好了这一切是么... 呵呵,还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东西呢... 关大爷对向俊笑着说道: “看来时候到了,先送你上路吧。” 他抬头与向俊的目光相遇—— ... 白雪覆盖的街道,一个小孩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身影,满是孤独,四顾求救,却求救无门,绝望又无助。 关大爷的心头,猛然一震! 似乎满目的冰雪,都不见了,场景成了温暖的春天。 无助的可怜小孩,身上有层淡金色的光芒。 他依旧孤独,却不再害怕,因为他曾经...那么渴望靠近光,靠近温暖。 却又终不得成全... 关汉卿的目光变了,眼底迷离而悠远。 他幽幽叹道: “光明来了,我救你挣脱。你走吧...快走...” 随后,他转身走向冰雪谷来人,表情出奇的平静。 他,主动用绳索,捆住了自己,被冰雪谷押走了。 ... 猎鹰客栈的三楼。 天字一号房之中气氛非常诡异。 兰蔻子新开了一个房间,他在等人。 一个迟迟还没有浮出水面的人... 来人推门而入,却在看到屋内的兰蔻子后,猛地愣住了! 他二人四目相对,俱感诧异。 微怔愣之后,兰蔻子忽然笑了起来,道: “原本等的人没来,却不想遇到了老朋友了。” ——铁掌门门主,向朝阳! 他原本是前来感谢六扇门众人的,万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在这个身份之下,他会与这个温柔少年相见。 忽然,他仿佛大梦初醒,猛地双膝跪地,行了跪拜大礼。 兰蔻子非但没有惊诧,而且很坦然。 兰蔻子笑道: “好久不见了啊,没想到你如今叫了这么个名字。” 向朝阳额头抵地道: “小人自从痛改前非之后,便弃暗投明了,换了行当。” “多亏‘贵人’宽仁,为小人安排了此间庇处,在翡翠镇这地方,当一个小小掌门,令小人一家苟活至今。” “贵人...家父么?他倒确是宽仁至极...” 兰蔻子点点头说道: “当年你不知用何办法,从神女峰偷得了‘修人’之术。” “从此以后,你便诱拐小孩,将健康的人,像植物一样,修剪成畸形模样,再转手卖给戏班子,猎奇为贵,足以你翻几倍的价钱。” 他每说一个词,向朝阳的额头,便重重地磕一下,地板上渐有鲜血流出。 可是,兰蔻子恍若无视,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道: “家父得知后,见你有痛改之心,竟也不加惩罚,还帮你安顿善后——确实非宽仁至极不能为之了。” 第两百零七章:迷影重重不分明 向朝阳停止了磕头,抬头说道: “当年‘贵人’从小人处领养走阿兰时,小人便知‘贵人’是心善之人了。” 他这话,明面上是在赞同兰蔻子的话。 其实却是在提醒兰蔻子,不要忘记可自己的出身。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被领养的小可怜虫罢了。 当年之事,他父亲都原谅了,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没资格在此处兴师问罪。 兰蔻子当然明白他这话里头的锋芒,却笑笑不语。 向朝阳又道: “‘贵人’走后,小人便已经痛觉今是而昨非,遂立即遣散了班子,放了那些孩子回家,再也未曾做过半分伤天害理之事。” 兰蔻子慢悠悠地道: “改名换姓...你是怕被复仇吧?痛改前非,并非是因为你口中的‘贵人’发觉秘密。” “而是...你发现,自己拐卖残害的孩子之中有一个,竟然是冰雪谷的少谷主。” “并州八郡至恶之地的冰雪谷啊...” 兰蔻子笑着,似乎心情,依旧不错。 向朝阳脸色微变,再次跪倒,磕头犹如捣蒜,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该死啊...” 兰蔻子却对其视而不见,温温柔柔地道: “现如今...复仇的人来了。当年任你折割躯体的小孩,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了祸世之主,确是要该死了。” 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向朝阳冷汗而出,衣衫浸湿。 “所、所所有的错、错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屋子里面热烘烘的,他却忽然发觉,自己牙关打战,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我自己的错,可是,我家人都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向朝阳哭喊道: “求求..救救我那小儿子啊,他才十三岁啊,他还不懂事,什么都不懂...” “向门主莫要过于担心。” 兰蔻子俯身搀起向朝阳,尽管衣衫沾上了血渍,却也不在意。 甚至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地,帮向朝阳清理了额头上的伤口。 兰蔻子柔声宽慰道: “这个世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呢——对稚龄幼儿下毒手,这种禽兽不如...” 向朝阳猛地抬头,似乎被说中了什么...目光深处,一片森冷,有如寒冰。 他明白过来了。 “你不肯救他,你还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 向朝阳突然语气愤慨地说道: “我要告诉六扇门你的真实身份!你身为...竟潜伏在通天阁...”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是兰蔻子约的人来了么? 兰蔻子却不慌不忙,俯身在向朝阳耳畔轻声说道: “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呢...” “那个人,肯定是能做出来的。以我与他幼年共患难的感情,最是了解。” 兰蔻子笑了笑道: “向门主也莫要担心了...必死之人,如何担心,却也无用。” 来人的脚步声,已到门边,兰蔻子依旧笑得温温柔柔,人畜无害。 “我的身份啊,的确没人知道。不过呢...” 随着他一字一句,气息轻吐在向朝阳耳畔,又轻柔又温暖。 甚至带着...淡淡糕点的甜香。 第两百零八章:一半心魂失了智 “我只是懒,懒得说而已。” 房门外的,依旧不是兰蔻子约的人。 女丐儿推门而入。 她对屋内诡异的气氛,恍若不觉,开口道: “我要吃肉。” 女丐儿双手背在身后道: “不给吃肉。不给吃肉,就不给密信。” 房间里哪里有她盼望的大餐,那人分明是骗了她。女丐儿怒气呼呼地说道: “臭小子骗我传信。小混蛋,小王八蛋。” 向朝阳顾不得被连累作“老王八”,听得“密信”二字,登时亮了眼睛。 他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女丐儿面前,夺过她手中那只有刻满密文的破木条。 当真落到那个“小疯子”手里了! 俊儿还活着! 当真落到“小疯子”手里了! 俊儿还活着! 两种声音,在他的内心之中交织着,向朝阳面上表情,时喜时悲。 他怔愣许久,忽地拔出腰间佩剑。 变化陡生,猝不及防! 房间内冷光闪动,眼看着女丐儿,便要横尸当场! 忽然,屋内风声搅动,一枚机关箭向着向朝阳弹射,击开了他的长剑。 纵使女丐儿再傻,此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人,欲杀人灭口,性命攸关,她也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 兰蔻子叹道: “向门主,那只是个孩子。” 这话,好似惊醒了向朝阳。 他一击不得手,毫不停顿,折身而返,剑光倏而爆若万千,刃刃劈向兰蔻子。 他几乎发了狂,吼道: “虽然那个小疯子恨我,却更恨你!如今知道了他藏身何处,我要用你去换我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兰蔻子反应极是迅速,他借着俯身躲招的空隙,从腰间机关箱抛出一物,那小物件,带着引线,嵌入门角。 一切不过是喘息之间,向朝阳的剑招却已变了二十一式,兰蔻子精通机关傀儡术,对抗怪力乱神倒是拿手,面对这寻常功夫,经验太少,反而左支右绌,频频遇险。 他足下一蹬,借着袖间的齿轮,顺着引线,滑到了门外。 向朝阳待想反身追出,却忽然双目剧痛,天地顿时漆黑,只觉黏腻的鲜血,顺颊流淌。 三号骑在他头顶,插着人类眼珠的手指,鲜血淋漓。 它转头看向兰蔻子,刀削木刻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落入我手了,哈哈哈,落入我手了!” 悲喜几度起落,向朝阳彻底崩溃了,他仰头大笑,鲜血如注,泪流满面,却是比哭还难看。 “这个木偶,对!就是这个木偶!当年,你为了造出空前绝后的傀儡,来获得你养父的认可,硬生生夺了那小疯子的一半心魂,注入到了这个傀儡之中!” “哈哈哈,叫三号是不是?真讽刺!!不知道一号和二号此时又如何了!?” 向朝阳癫狂道: “正是少了这一半的心魄,那小崽子,才心神混乱,彻底成了真正的‘小疯子’。” “以前是他失忆了,如今他若是借由场景重现当年,想起了过往,你说他恨不恨你,恨不恨你!?” “他一定恨死你了!对!他一定恨死你了!我把你交给他,就可以换回我的儿!” 向朝阳跪在地上,张开了双臂,嚎喊道: “我的儿啊,父亲来救你了...来救你了...不对!” 兰蔻子见相约之人久待不至,担心情况有变,已准备离开前去探查。 却随着向朝阳的这话锋一转,他的身子顿了顿。 哪里不对? 第二百零九章:恐怖如斯三号傀 “不对!不对!你不敢见那小疯子,你不敢见他!” 向朝阳疯疯癫癫地说道: “你那傀儡不可与他相见。傀儡体内被分出来的那一半心魂,一旦见到了真正的主人,便不能再受你控制!” “难怪,难怪啊!难怪我通天阁的熟人说,你不肯参与这个案子,原来你是害怕...唔!” 他话还没说完,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说话声戛然而止。 也再没了说话的机会。 原来三号在他张口说话之际,探手入口,生生将他舌头拔了出来! 又快,又准! 整节舌头,落在地板上,根部平整的一道切口,显然是气刃所致。 三号又毫不停顿,目光凶狠,双手连动,拔断了他十根手指。 蓝色的气刃从三号的指端冒出,发出呲呲的机械音。 但是,它好像还不解恨,扬臂探手,向着向朝阳的心脏抓去。 “三号,莫要鲁莽。” 兰蔻子叹息般的声音响起,三号的动作停住了。 “...这般恨么?果然有那个孩子的魂魄。但是这条命,我们不要抢啊...” “复仇这种事,那个孩子啊,一定想要亲自收拾他...” “他大概也想亲自收拾你。” 三号说着,眼睛由红色变为了蓝染,伸向向朝阳的手换了个角度,对着向朝阳的小腹伸去。 “你的内力,我收下了。” 三号的右手,贴在向朝阳的小腹处,肉眼可怜的气从向朝阳的丹田流向了三号。 向朝阳挣扎着,却毫无作用,力气逐渐的消失。 将残废的向朝阳捆绑在角落里,三号用一方锦帕,擦拭了手上血迹,机械声音,却充满了感性音色。 “啊...真是美味啊,主人你要来一点吗?这向朝阳可是有着至少五十年的内力呢...” 兰蔻子只是笑笑,却没说话。 三号又道: “七号传来消息,冰雪谷布下圈套,以关汉卿为饵伏击我们通天阁。与此同时,六号也传来消息,韩哥哥收到了六扇门的密令,暗杀关汉卿。” 兰蔻子点点头,表示明白。 三号道: “主人将那关大爷约至此处,定是要救他了...” 兰蔻子慢悠悠道: “我毕竟是亏欠于他...” “一方是生死相托的同僚,一方是幼年患难的朋友。” 三号抬动机关胳膊,摸摸兰蔻子的头,道: “该如何抉择呢?可怜的主人,好为难哦...” “不是朋友呢。” 兰蔻子避而不答。 他笑得眉眼弯弯,如清风间露出的半牙新月,道: “这世上,不仅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有肝胆相照的...敌人呢。” 三号便道: “这么说那你们是敌人咯?” “嗯。” “可是,主人你能下得了决心吗?” 兰蔻子目光坚定道: “关汉卿可是连杀数人的凶犯,身上背着,数条人的罪孽命债,更是六扇门命令捉拿的罪犯。” “...主人你真烦,总是口不由心。” 三号挠着脑袋道: “又开始不说实话了。” 猎鹰客栈二楼。 玄字一号室。 楼上发生的那场打斗,是剑道与机关术的较量,虽是明面上凶险迭藏,却终是有惊无险,声势不大。 仅一层相隔的楼下,毫无所查。 这是原先设宴款待的房间,如今成了囚禁关汉卿的牢笼。 曲水流觞,早已不见。 窗外的皑皑白雪,透缝进来,只是说不尽的冰冷寒意。 寒风,卷着斗大的雪片,房间的窗子,金木混合的材质,被吹得叮咣作响。 第二百一十章:同宗案件人贩子 翡翠镇上,某民宅中。 按照沙盘所推测的方向,武松等人赶来的时候,关汉卿却已人去屋空。 顿时,武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找错了地方,十二时辰已过了大半。 时效已过,人质死定了! 小鹿看着现场情况,更是万念俱灰。 他们没有找到凶犯的藏身处,却发现了一座尸坑。 满地的头颅,犹如陈年盐渍的白菜,干涸的,灰白的,凋零的,显然是死亡已久。 小鹿看了眼不远处认真搜集现场线索的武松蓝染两人,这种专业的场合,她帮不上忙,只能心里着急。 小鹿到处看着,能不能有所发现。 倒是正处于过冬时候,无聊的四周街坊,听说此地出了大事,麻溜地前来围观。 一时之间,民宅之中,指手画脚,人声鼎沸。 更有人拉着小鹿议论纷纷—— “哎呀妈呀,还真是天理昭昭天网恢恢啊,这些人终于遭到报应了。” “苍天有眼啊,这些人终于遭到报应了,死的好,死的好啊!” “姑娘你不知道啊,这些人,在我们这一带,那真是臭名昭昭,恶名远播,缺德绝户,缺了祖宗八辈子的德了!” “也不知是哪位大侠为民除害,我们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感恩戴德啊!” “什么!?这家终于满门被杀了?唉哟妈呀,大快人心啊!” “哎,你知道吗,他们的头头啊,据说是丢下这帮人自己跑了,回家娶老婆生孩子去了。” “呵呵,当年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真也不怕报应报在自己孩子身上啊!还敢讨婆娘生孩子...” 因为先前盗空岛巨变的经历,小鹿对“舆论”二字,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她深知,舌头根子能戳脊梁骨,能压死人,此刻站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再加上那边案情未明朗,才陷入死地,这边又添了新案,乱上加乱,小鹿更是烦躁莫名。 倒是韩晋对于街坊们的言论充耳不闻,正带着几个大胆的青年人,挖掘积雪下的更多尸骨。 随着工具挥动,四周墙壁上的积雪,也簌簌而落。 在南面向阳的那片墙上,雪落下时,突然清晰露出了几行字—— “哥哥, 你在哪儿,快来救我。 我停不下来了, 求求你, 制止我。” 这几行字,用鲜血写就,此时已干涸,暗红发黑。 阳光落在上面,反倒光影作用之下,便成了阴影的模样。 “哥哥...” 小鹿走过去,那行字正好在她腰间位置。 “这是...小孩子杀人?” 韩晋也发现了墙上的字,说道: “刚刚外面那些人说,这家人是一户专门偷孩子卖钱的贩子。” “刚好我前几日飞鸽传信门中,门中情报组调查这几起案件的背景,今早刚刚收到调查结果...” 小鹿抬起头看着韩晋,狐疑地说道: “铁掌门主李朝忠一家...总不会都是人贩子吧?” 靳忌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你猜对了,是人贩子。” 小鹿讶然道: “这么说,那么这几起案子,其实源头来说是同一起案子咯?” 第二百一十二章:小鹿崩溃分道行 “言灵...他通过写曲子来重建场景。” 韩晋道: “所以他杀戮,是为了报复。而囚禁向俊这样的人质,则是让其充当重现幼年场景的演员,帮助他找到这段记忆。这...分明是两种不同的动机。” 韩晋道: “所以,我们先前的地理分析其实错了。” 这时候,武松和蓝染,已经查勘完毕,聚到了一起。 武松道: “可是按照三号搭建的沙盘来推算,分明是没错的...” 小鹿的脸色忽然变了,惊道: “是阿兰!阿兰与关汉卿是旧相识,他说过的,所以他他故意...” 蓝染用目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是我们错了。” 武松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道: “我们,这个整体。我们错了。” “从现场勘察来看,这些人的死法,非常离奇,不是常规的死法,恕我直言,有些怪力乱神...” 武松和蓝染仔细说明了现场勘察的结果,关汉卿恐怕正在经历一些非常恐怖的变化。 小鹿抿唇沉默片刻: “如今地点错了,时间也过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武松沉着道: “凶手既然要排戏,至少需要个戏台子,需要搭建虚拟场景的氛围...这附近可有戏班子?” 小鹿道: “我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便时常有戏班子,进行演出,只是最近突然不演了。” 韩晋转身就走。 小鹿的脸色几乎铁青道: “人质已经死了,现在再去又有何用?” 韩晋回过头来道: “若凶手失控,整个客栈里的生命,都将遭到威胁。” 小鹿重复道: “人质死了。”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有些激动道: “我们没、有、救、出、人、质。” 韩晋沉默了,武松也沉默了。 蓝染道: “那么...咱们去救更多的人。” 小鹿却突然爆发了,怒吼道: “救更多的人又有什么用,救下整个客栈的人又有什么用,人质已经死了!向俊已经死了!对于向俊的亲人来说,就是他死了,这个人已经死了!” 她几乎失控,眼泪夺眶而出,语速极快,带着嘶哑: “盗空岛首恶被诛又如何,罪行昭知天下又如何!?我的师弟死了,他没有获救,我没有救了我的师弟,救那么多他妈的不相干的人有个屁用!!” 小鹿彻底崩溃,几乎歇斯底地,她本就无父无母,唯有师兄弟相依为命。 盗空岛就是她的家,她怎么能不崩溃。 蓝染一脸严肃地说道: “给你一袋烟的时间,收拾好情绪。” 说着,他将烟杆递给了她。 武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小鹿。 韩晋走了上去,道: “咱们去客栈,在局势彻底失控前,阻止关汉卿。” “我发现啊...” 小鹿摇晃着烟杆,朝着鞭子的手指着他,语气有些克制的说道: “你这人,就他妈的一机器!” 她用手指着他,但是韩晋知道,她更想用剑。 小鹿已甩袖离去,三人却不能去追她,他们还要继续查案。 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上。 ...... 众人决定寻找兰蔻子。 兵分三路,三个地点,集市,客栈,通天阁! 有关言灵的知识,他们只是略知皮毛。 可是他们知道,那个似乎永远在享受生活的温柔机关傀儡师,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知晓... 第二百一十三章:刺杀不顺情势危 正如韩晋擅长为凶犯“摹情状骨”,推测动机;武松擅长揣摩人心与推理,蓝染擅长战斗和非常规思维。 兰蔻子也有擅长的地方,他擅长机关制造,布置陷阱,和操纵傀儡。 外放慵懒之人,往往最是不简单。 韩晋便是一个慵懒之人,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正是因为如此... 他知道,那个机关师慵懒闲适的外表下,有一台几乎可以媲美精密机关仪器的大脑! 纷繁复杂的江湖秘闻,纵横古今的典籍辞章,早已在他脑海之中,分门别类储放。 一旦命令一下,每一丝神经都活跃起来,缜密、迅捷地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一一回现,密无遗漏。 ——就像他制作的那些机关,那些傀儡,甚至比那些机关与傀儡还要精密,还要可靠。 ...... 猎鹰客栈,二楼,玄字一号室。 关汉卿被囚禁在这里。 小鹿手握清照,敛气潜入。 复仇吧,先杀了关汉卿,替死者报仇,再回盗空岛,杀光那些人,为师弟报仇! 然而关汉卿一早就发现了她,他招出灵言。 言灵的剑光,比她的身影更快。 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言灵的注意,冷刃杀将过来。 小鹿不想与言灵纠缠,直奔角落里的关汉卿。 她这举动,彻底激怒了言灵,它发出凶兽一般的怒吼,气急败坏地攻向小鹿,剑下杀意更甚,不容抵抗。 小鹿手中清照长剑,已触到关汉卿的发梢,只待她稍稍用力,此间事便了了。 她便可再回盗空岛,去为自己枉死于人言的幼师弟复仇了... 然而,冥冥之中,心底深处有另一种声音,小鹿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虽然很短,但却致命! 言灵趁虚而人,小鹿此时回身不及,冷刃刺入肩头,血流如注。 冷刃洞穿了小鹿的肩膀,将她钉在了床柱上。 她身体一阵剧痛,长剑脱手落地。 言灵的手腕,缓缓横转,剑势向下—— 这幅场景,她觉得有些熟悉... 破骨分尸,剥皮拆解! 在言灵利刃之下,她的身体就像一只熟透的烧鸡,轻轻一碰,便骨肉分离,与前几个案发现场的尸体别无二致。 这不是小鹿第一次濒临死亡。 溪山一案算一次,盗空岛一案算一次。 可是盗空岛一案,曾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带长刀闯过层层牢笼救她而来,将她安放于肩,如战神般一路杀出自由。 可如今,又有谁能救她呢... ... 猎鹰客栈。 三楼,天字一号室。 兰蔻子久待关汉卿却不至,他意识到情况有变,终是不放心寻了出来。 他错过了二楼那场对决,却在半路与一身黑衣的韩晋相遇了。 韩晋的脸色不好,一双眼睛钉子一般地投射在兰蔻子的身上。 虽然心中杀意涌动,但是韩晋终究是克制住了,他相信阿兰绝不会背叛自己。 这是出生入死产生的感情,他究竟是信任兰蔻子的,不管阿兰做出过什么事情。 谁不曾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即便是他,曾经作为纨绔的日子,不也是荒唐的不堪回首么... 人,都是要被救赎的,如果轻易地否定一个人,那么终有一天,也会否定自己的... 韩晋向兰蔻子仔细地说明了情况。 “墙上留字?” 兰蔻子沉吟片刻道: “韩哥哥可否带我去现场一看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场景重构拟思路 她想了想,试图梳理思路,道: “很多年前,冰雪谷少谷主关汉卿还是个小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流落江湖,被当年的向朝阳拐骗。” “他在向朝阳的手中,饱受‘修人’之术折磨,后来成功逃脱。” “如今冰雪谷少谷主长大了,成了江湖闻风丧胆的‘祸世之主’,于是回来进行报复...” 韩晋却摇头道: “起初,我也以为这是一起复仇凶杀案件。” 他顿了顿,皱着眉头道: “可现在,看见了墙上的这几行字...我们大概要重新做出动机画像了。” “按照你的意思,他这么做不是复仇?” 小鹿不解地问道。 韩晋俯身拾起一块碎砖,递了给她,道: “你也去墙上写,随便写什么。” 小鹿不理解他的意图,抬臂随手画了几道波纹,一头雾水。 “看看这个位置。” 小鹿画出的波纹,恰好高出那段字半人高,韩晋道: “我们写字时,会习惯性与身体视线同高。” 韩晋指了指那几行刚到小鹿腰身的字,道: “这个身高,大约几岁?” 小鹿不假思索道: “五六岁。” 韩晋又道: “冰雪谷少谷主关汉卿的年龄,不是个秘密,他今年已经...” “十五岁。” 小鹿说道: “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应当身高与我相似了。” “关汉卿的动机不是复仇,至少不只是复仇。” 韩晋道: “他带着五六岁时的自己而来,让当年的自己,发出呼喊——哥哥,你在哪,不要丢下我,来救救我。” 韩晋努力地在脑子中,搭建场景,尝试着将自己代入。 “我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卖走,关押在囚笼里,四周一片漆黑寒冷。” “刚刚被折断的关节,还在冒着脓水,好疼,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冷,饿,害怕。” “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无助,绝望。” “因为没按照要求做事,我又被人贩子打了,所有人都欺负我,可是我太小了,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有个人挡在了身前。那个人并不高大,但是他保护了我,使我在这黑暗的生活中,看到了希望,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和光。” “他也是被人贩子拐骗来的孩子,比我大几岁,我叫他哥哥。” “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我对他寄托了全部的信任和依赖,他是我的拯救。” “因此,即便我已经长大了,当我身处...无助绝望时,我依然是那个五岁的孩子,向哥哥发出求助。” 小鹿忽然打断道: “哥哥是谁?” “什么?” 韩晋微怔。 “...哥哥你到底是谁,我忘记你了,不然我一定会去找你。” 小鹿跟随着韩晋的思路道: “我现在已经是冰雪谷少谷主,无所不能,我若想找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可是啊,哥哥,我忘记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呢,我为什么会忘记啊...” 韩晋眼睛一亮,道: “对。现在的关汉卿,想找一个人并不难,除非他失忆了。” “所以他和我们做了同一件事——他也在努力地搭建场景,将自己重新带回...幼年那段时光,尝试寻找答案,哥哥是谁,以及失忆的原因。” 韩晋点点头肯定道: “凶手极可能遭受了某种刺激,太过痛苦,于是忘记了那段记忆。” 小鹿提醒道: “我们莫要忘记了,关大爷是个名倾天下的文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艰难抉择兰蔻子 韩晋点点头道: “好。”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似乎完全忘了,正是阿兰将他们引向了错误的凶手藏身处,进而间接导致了他与小鹿的争吵。 可能真如他自己所说的。 在韩晋看来,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没有个人的错误,若犯了错,每个人都有责任。 就在小鹿濒临死亡之时,韩晋带着兰蔻子回到了最后一个凶案现场。 兰蔻子的目光,落向墙头的留言,道: “他的精神...撑不住多久了,所以他在求救。” 韩晋问道: “你是说,他起初以鲜血献祭召唤言灵的方式为自己报仇,可渐渐地自己被言灵反噬,反而被言灵控制了?” “尚且没有。” 兰蔻子道: “但是很快...” 韩晋道: “阿兰,你博闻广识,熟知天下奇闻异术。失控的言灵,该如何解决?” 兰蔻子笑着摇摇头,显然言未尽意道: “韩晋哥哥你们可有推算出凶手藏身处?” 韩晋道: “按照武大哥的推理,凶手便在我们投宿的客栈之中。” 兰蔻子的瞳孔一凛,旋即不动声色。 这时候,三号突然转移了话题: “那个凶手,他的身体、精神状况,都撑不了多久,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韩晋双眉深锁,神色肃然。 “韩哥哥不去救人吗?” 三号慢悠悠地补充道: “到时候,他便真的成了滥杀无辜的恶魔。莫说人质,便是整个镇子都会有很大的危险。” 韩晋惊喜道: “你是说人质还没死?” 三号却道: “此刻死没死不知道,但是韩哥哥若去客栈里捉拿凶手,那人质就死定了。” 韩晋问: “那我此时该去哪里?” “哈哈,终于到三号上场的时候了。自然是...” 三号翻身跳落地上,跃跃欲试,道: “我给大叔画个地图,便是凶手在此地的一处私宅。” ... 客栈,二楼。 玄字一号室。 原先正准备前往客栈的韩晋,被三号一张地图支去了更远的地方。 小鹿获救的希望,便又渺茫了几分。 她被钉在床上,血流不止。 窗外一阵“咯吱咯吱”,是机关翅膀,迅速飞走的声音。 翡翠镇,某民宅。 三号看着韩晋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道: “主人又把韩哥哥骗走了。” “他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三号道: “我知道主人要回到客栈去救那个关汉卿,但是...希望主人能够听我一言...” 三号爬道兰蔻子的肩膀上,又道: “那人背负那么多的人命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固然是主人顾及昔年情谊,对他心存愧疚,可这种事上,不应当包庇私情。” “...” ... 客栈,二楼。 玄字一号室。 关汉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一片金色光明包围着他,那金色的光宛如实质,渐渐深入他的身体。 那金色的光,似乎探出了一只温柔的手,轻缓地抚摸他心头的伤口。 关汉卿觉得自己要流下泪来,可画面猛地一变,四周骤然黑暗,如坠无间地狱,无数恶魔獠牙利齿,朝着最血肉模糊之处,一口咬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病树前头万木春 关汉卿猛然惊醒。 他的身体,已虚弱得几近极限,视线之内,一片模糊。 受伤跌倒在床头的小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大致的身影轮廓。 ...那身影瘦削,歪在一处窗子落入的光斑里,正好带着光芒,与他梦中那个身影...恍惚重叠在了一起。 关汉卿知道...自己快要疯了。 ...人只有疯了,才会有这种心软。 ——他扑过去,一把抄起自己的诗集,扔进烛火。 火舌,瞬间舔舐,书页化作灰烬,言灵消失了。 言灵身死,数倍的伤害,反噬着关汉卿,他“噗”的一声口中鲜血喷出。 “哥哥...” 关汉卿毫不在意,他看着小鹿的轮廓,笑着道: “好久不见啊,哥哥...”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触摸对方的身体,似乎那里,有着他渴望的温暖。 ... 翡翠镇,某民宅。 兰蔻子道: “好了三号,不管怎么说,不能这么轻易让他死了。他活了十几年,一直在求救。” “无人伸手,他就自甘黑暗;伸手的人缩回手,他便彻底自我放逐,万劫不复。” “却从未敢于自己主动从黑暗里挣出,哪怕一步都不曾。懦弱了一辈子的孩子啊,若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连个堂堂正正的审判,都没勇气面对——来世还是个懦夫。” 惯常语气温温柔柔,又轻又软的兰蔻子,说这句话时竟带了几分愤怒。 他的语气中混杂着失望和生气,三号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回应。 兰蔻子说话的味道变了,又道: “若此时有人杀了他,才是真的帮他解脱了痛苦。” ... 客栈,二楼。 玄字一号室。 那个瘦弱宛如少年的人影,渐渐靠近,他仿佛又被光明笼罩,惯常阴郁的脸上,竟嘴角微弯,笑意依稀。 然而,就在光明最亲近的那一瞬间,迅速被另一种冷光覆盖—— 剑光陡起! 小鹿不顾肩头重伤,拼死拔剑。 清照长剑,直向他胸口刺落,关汉卿怔然不待反应,还依然是那个...张开双手拥抱光明的模样。 噔噔噔! 冰雪谷弟子迅速拥入,擒住了已受重伤的小鹿... ... 兰蔻子在赶回客栈的路上,十几只机关鸟,组合而成了一只硕大的机械隼,他站在机械鸟的背上,十数对鸟翼螺旋展开,迅速搅动着空气。 兰蔻子一路沉默,耳中只听得,机械齿轮相互摩擦的巨大声响。 眼看着客栈快到了,他忽然开口: “三号你说...一切原罪在我么?” 肩上的木偶,安安静静,兰蔻子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仿佛自言自语。 温柔的机关师,忽然笑了: “此时此刻,追悔过往的事,又有何用——是心魔呢。” 三号道: “小疯子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找你。他在等你,也在找你。” 兰蔻子颔首而笑: “是啊...所以...我来了。” 客栈的窗口,已近在眼前。 兰蔻子来了,不仅是为了却那段往事,解脱他自己。 也是来...救赎关汉卿。 看见小鹿走向神志恍惚的关汉卿时,兰蔻子已感到不对劲。 机械隼的腹腔打开,四组机关弩探出,经过特殊改造过的机关弩,精巧轻便,适应机械隼空中飞行的需求。 第二百一十六章:船到桥头自然直 几组凸透镜相互叠合一起,再在其中加入双直角棱镜成像系统,将光轴两次折叠,探身到机械隼的操控台,供兰蔻子瞄准。 在瞄准镜的上端,安有转动螺钉,用来调整焦距、远近和角度。 此时,四组机关弩,已全都对准了小鹿,蓄势待发。 兰蔻子拨动发射机关,就在小鹿拔剑的一瞬间! 四支劲箭,正划破风声射向她。 经过改造的机关箭,冷光凛冽,裹挟着风声,从四个方向射向了小鹿,几乎没给她生还的余地! 温柔的少年机关师,做起决定来很迅速,即便是射杀同僚,也果断得几乎狠绝。 然而,三号忽地举臂拽了拽兰蔻子的胳膊。 这动作太快,又太轻,几乎是一闪而过,恍若错觉。 但就因为这一碰,发射时的准星偏了分毫。 击落小鹿的长剑后,原本对准她胸口的一组弩箭,射到了她的衣襟上,带着巨大的惯性,将小鹿钉在墙上。 随后静止几秒,衣衫断裂,小鹿狠狠地摔落,背后的墙体,呈现散射状裂纹。 ——这强有力的一箭,若正中肉身,后果不堪设想。 兰蔻子看了眼三号,沉默。 他正准备调转机械隼,避开冰雪谷弟子的视线,窗口已闪出几道白光,是言灵的攻击。 在关汉卿毁书的瞬间,言灵深受损伤却也趁势逃出,正好与驾驭机械隼而来的兰蔻子,狭路相逢。 机械隼的十几对鸟翼共同加速,迅速抬起,空中一个急速旋转,绕着客栈在上空兜着圈子,然而,却甩不脱言灵。 这机械隼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疯狂,不顾一切的! 三号的表情,也开始不对了。 血脉相连,以关汉卿鲜血召唤出的言灵,和由三号一半心魂灌注的木偶,相互吸引着。 不过是一具...轻巧机关与木材皮革拼成的躯壳,此时,却好似有了生命般! 三号的脸孔依旧是木然的,却分明能让人感到...痛苦和迷茫。 它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吸引,脖颈不顾引线牵引,拼命向着身后的言灵转去。 然而它琉璃做的眼珠,依旧向前,死死盯着兰蔻子。 ——这诡异的姿势,可怕,又莫名可怜! 兰蔻子唇边绽着微笑,是方才三号自作主张干扰射箭时,便没再变过的表情。 这笑容,温暖得像春天的风,柔软得像春天的花,但更像春天万米河水下的寒冰,冷硬的,不为所动的。 “啵”的一声,引线断了。 三号的脖子,迅速折到一旁,是个损坏的木偶了。 它身子被巨大的引力,吸向身后,然而它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兰蔻子! 兰蔻子微微蹙眉,目光流露出不忍,但太过恰到好处了,分不清是表象,还是真心。 所有的引线都绷直了,细而利的引线割入关节,是万刀穿心的痛楚! 然而三号是个傀儡,它不会表达,它刀割皮制的脸孔,依旧是木然的。 没有配音的木偶,不会说话,但它有目光。 那目光胜却千言万语,紧紧黏在兰蔻子身上。 “咣当。” 执念终是拼不过巨大的离心力,琉璃制的眼珠子,从脸孔掉落下来,露出头颅之中精密交错的齿轮。 兰蔻子看着三号只剩两个黑洞的脸孔,叹了口气: “去吧...去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大战前奏莽救人 他话音既已出口,三号始终费力扭着的脖颈,蓦然断了,它的身体,像一缕无根执念的怨魂,随着言灵吸引而走了。 落下的头颅,在机械隼上,滚动几下,直到兰蔻子的鞋畔,便不动了。 似最后的眷恋,不肯离去。 然而兰蔻子的目光,并没在此处—— 只见客栈二楼的一间窗子内,病态的冰雪谷少谷主正好抬头,二人目光蓦然融化到了一起。 隔着空间,隔着近十年的时间,再次融到了一起。 他这才发现,关汉卿的房间是玄字一号室,正是他的楼下。 兰蔻子的邀约与久久等待,关汉卿的疯狂与苦苦追寻,却原来不过...只是隔了一层楼板。 二人不知,多少次便擦踵而过。 阳光是金色的,那男孩的目光中,却有比春阳更温暖的光彩。 那是十几年前了,他们在人贩子处第一次见面。 “没事了,不用怕。” 那个男孩为了保护他,刚被人贩子打,僕一开口,断齿的血,便流了出来。 可是他的唇边,依然绽放着笑容,那么温暖,和他眼中的光芒一起,在关汉卿的心里,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那个男孩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声音又太好听了。 以至于时隔这么久,关汉卿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我不仅会保护你,保护你不囿黑暗。” 男孩笑着对他说道: “我还会陪着你,陪着你得见光明。” 关汉卿似乎想要起身,他挣扎着一动,腕上的铃铛,随之摇晃。 ——“叮当,叮当。” 兰蔻子的腰间,也发出声响,缀在工具箱上的一枚小铃铛,正感受到召唤,轻微地颤动着。 兰蔻子终于对着他笑了。 原本便线条柔和的脸孔,更显温柔,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春日。 旭日熙曦,万物明媚。 岁月骎骎,命途恍惚。 那些错的与对的、亏欠了与恩惠了,罪恶着与可怜着,在这个瞬间,都倏而闪过。 兰蔻子却只是笑着,微微颔首。 他猛地催动机械隼,灌注内力,以最大速度,向着客栈撞了过去。 轰隆!!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客栈的窗板连着墙壁,悉数被撞飞,相应的,机械隼的一边翅翼,也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漫长弧线,掉落在十丈外,激起巨大烟尘。 机身,几乎是倒转地向一侧倾斜,站在上面的兰蔻子,却面不改色。 他毫无减速的打算,继续操纵着这庞大机械,撞入了玄字一号室! 轰隆隆! 冲撞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波,肉眼可见。 甚至整间客栈都被这冲击力撞得颤抖了。 他那几乎完全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 机械隼尾部,突然弹出一张由鱼鳔制成的膜,迅速膨胀,兜起了伤重的关汉卿,毫不停留地转向离开。 少了一边翅翼的机械隼,转起了最大速度,从客栈二楼滑翔而出。 那座号称全镇最大的客栈,四层的楼身摇摇欲坠。 兰蔻子忽然笑了,喃喃自语道: “韩晋哥哥一定气死了。我们要快些跑,我可打不过他们呢。” 他的语气很落寞,忽然又变得很遗憾: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坠落了。” 关汉卿微怔。 第二百一十八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目测这里,距地面二十米,” 风,呼呼地吹着兰蔻子的头发和脸颊,虽然很冷,却不在乎,他说道: “我们要摔下去了,垂直地。” 他看了眼关汉卿的伤口,道: “你能活下来的吧?” “呵呵。” 关汉卿视线模糊,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是谁。 他冷笑着。 兰蔻子话音未落,机械隼在客栈二楼反冲所获得的惯性已尽,大头向下坠地,一瞬间天翻地覆,两个人被甩飞离了机身。 兰蔻子反应很快,腾空的时候,已组装好一物,抛出工具箱,环环相扣的锁链,勾住了关汉卿衣衫四角,反复扭转,绷紧了张力。 经过改造的齿轮,相互咬合,极速转动,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内,形成了一股气流,搅动起了风。 关汉卿四肢舒展的身体,如一张鼓起的帆,兜满了风,在空中飘荡。 如翱翔的鹰,如自由的云。 锁链的另一端,连在兰蔻子腰间的工具箱。 兰蔻子率先摔落在地,他顺势以自身重量,拽动锁链,两个方向的力相互作用下,关汉卿缓缓下落。 “其实,刚刚的话没有说完呢...” 收拾好了绳索,兰蔻子抱膝倚在一旁,他好像总是不急不忙,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道: “无论你能不能活,这次,我都会...回头的,守一会,留一会。” 这是句隐晦的道歉了。 自见面开始,终阴郁不语的关汉卿顿住了。 风刮了三次脸颊,大概有六秒钟。 他的唇角忽然咧出了笑—— 戏谑的,嘲讽的。 “道歉确实没用。可是,” 兰蔻子笑道: “久别乍见,一直静默下去,好尴尬啊。” 关汉卿: “......” “原谅我吧,我也来不及斟酌话题了。毕竟时间紧张啊。” 兰蔻子的语气,温柔又亲切,仿佛他们从未隔着仇恨,从未分别十年,仿佛他们...昨日深夜还饮酒至酣、互道别过。 关汉卿的手指,下意识扣着固定身体伤口用的木板,走神思考。 ——时间紧张? ... 脚步声传来,韩晋的身影由客栈侧门后转出。 韩晋的身旁,还跟着个小男孩,兰蔻子被他手里支离破碎的木偶吸引住了。 兰蔻子笑道: “你捡到了三号?” 小男孩点头。 兰蔻子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 “向俊。” 听见这个名字,兰蔻子笑了。 他道: “恭喜韩晋哥哥。” 韩晋微微点头,目光始终盯着关汉卿。 兰蔻子笑道: “向俊,你喜欢这个木偶吗?” 向俊眼珠转了转,点头。 “我放心的,毕竟你很聪明呢。你捡到了三号,发现它不是个寻常木偶,它可以感应到我。” 实际上,三号感应到的,是被它分去一半心魂的关汉卿,兰蔻子不愿多谈此事,含混而过,又道: “不到半日,我劫了冰雪谷少谷主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燕北镇。” “三号能寻到我,自然便能寻到被我藏起的关汉卿。你年纪不大,却能沉住气,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于是先以逃跑人质的身份,向六扇门之人寻求庇护,再一起前来捉拿关汉卿。” 第二百一十九章:机甲傀儡巧拖延 兰蔻子语声轻柔,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吹散。 可向俊的脸色变了,这个看起来最稚嫩可欺,最温和无害的机关师—— 竟一瞬间,便推断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几乎是可怕的揣摩人心的能力! 兰蔻子慢悠悠道: “向俊真的很棒呢,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协助侦凶。” 他笑了下,似乎若有所指地道: “特别是...一心为了武林正义——而非借机报复私仇。” 向俊的脸色更难看了。 韩晋忽然开口道: “你已经知道...门中另有密令了?” 兰蔻子悠悠点头。 韩晋叹了口气道: “不管怎么说,这小疯子该杀,罪大恶极。” 兰蔻子点头,表示认同,余光里关汉卿猛地抬头。 兰蔻子不动声色道: “受害人一家,所为是否可称罪大恶极?” 韩晋道: “拐卖幼儿,以‘修人’邪术祸世,确是罪大恶极。” 兰蔻子又问道: “人贩子采生折割,是否该杀?” “该杀。” 韩晋道: “但不应杀。” 兰蔻子道: “哦?” 韩晋道: “以罪论该杀。但应当带回阁中,有理有据、依律依典,光明正大地判决。” 兰蔻子点头道: “韩晋哥哥说得,很有道理呢。” 他不慌不忙道: “如此,关汉卿也当得光明正大的判决——以告慰逝者,以解脱自我。” “事关并州局势,当以别论。少谷主关汉卿一死,冰雪谷便后继无人,如此一来并州武林正义可兴。” 韩晋说着,手已搭上特制弩箭。 兰蔻子道: “韩晋哥哥的心情,阿兰很能理解。 “算算时间,韩晋哥哥寻过来的时候,应可恰好与挟制小鹿的冰雪谷弟子相遇。” “既然韩晋哥哥能割舍个人感情,弃小鹿于不顾,选择前来执行任务,已可见杀死关汉卿的心意坚决、坚定。” 韩晋皱着眉点头,此时已无需多言。 兰蔻子道: “然而...来不及了。” “那些人带走小鹿费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寻过来,来解救被通天阁兰蔻子劫持的少谷主。” 韩晋却道: “杀人本就用不了多长时间。” 兰蔻子道: “还是来不及了。” 韩晋不耐烦道: “阿兰很少这么多话。” 兰蔻子道: “我本就说话多,是因为此时三号已不在身边。至于三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已几不可闻,眉目含愁,似有悲苦难言。 “什么?” 韩晋探身。 “至于三号——此刻已被我做成机关傀儡了...” 兰蔻子笑了,唇角细纹微绽,道: “我说的话越多,制作机关的时间,便越充足,是韩晋哥哥失误了呢。” 不待他说,韩晋已经反应过来。 向俊手边的木偶已不见。 兰蔻子借东拉西扯的谈话转移注意力,暗中对三号进行改装变形,组装成了机甲傀儡。 韩晋探身向前迈的这一步,已经触动机簧,“升级机甲版”的三号猛然射出,从背后将韩晋扑倒在地。 在兰蔻子的操控下,三号身体上的关节逐个展开,包裹住韩晋的身体。 随后它身体四周,分别射出八朵花苞一样的机关,钻入地下,随后花苞绽开,几个花瓣,牢牢抓住地底。 瞬时韩晋便如千钧在背,动弹不得。 他也不敢动弹。 三号往日的双手,已变成刀柄,正顶在他的咽喉与心脏两处! 只要兰蔻子动动手指,触动指节机关,十柄刀刃,便会立时弹出,五指掏心,五指穿喉! 第二百二十章:狂怒之意笼中鸟 “可惜,我的时间也不多了,韩晋哥哥,你在这里不要乱动哦,我想很快蓝染大哥他们就会来救你的...” ... 兰蔻子离开没多久,武松和蓝染尚还没出现,冰雪谷弟子便已追来。 被机关困住的韩晋,毫无反抗之力,似乎只能引颈就戮。 当冰雪谷弟子的兵器攻过来时,韩晋却感到三号将他包裹得越来越紧,几乎密不透风,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耳边一片“噼噼砰砰”的声响,冰雪谷的兵器,不断砍中机甲,悉数滑开了去。 按照主人离开时的命令,三号困住了韩晋。 木偶傀儡,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此刻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昔日的同僚大哥哥。 韩晋急道: “起开。” 冰雪谷弟子攻势更猛,武器砸落,三号本已残破的身体顿时有木屑飞起。 “三号听话,” 韩晋的声音出奇温和,道: “我们一起杀出去,好么?” 没有回应。 兵器砍在机甲上的震动,此起彼伏,韩晋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 “呵呵。” 一声冷笑,始终沉默的关汉卿出声了: “薄情寡义。” 赶路的兰蔻子驻足,回头。 关汉卿似乎恢复了许多神志,道: “老头子的人,肯定已经到了。六扇门的人此时无法反抗,被你变成了笼中鸟,又扔进了狮虎穴。” 话如雷落,兰蔻子仿佛被钉在原地,他的确没想到此节。 关汉卿得意道: “哎呦,好难哦。一边是同僚性命,一边是私心亏欠,该怎么选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话的语气竟然和三号有一丝的相似,他接着道: “不如我们回去,你将我交还冰雪谷,换得六扇门探马的性命。” 兰蔻子略微停顿,继续前行。 关汉卿的脸色变了,他感觉胸腔之中有一股火气无名地升起,他无比愤怒道: “他与你同僚多年,情谊深厚。此刻身处危机,必定盼你回去救他,而你,置之不理,弃他于绝望之中!?” 天气极冷,兰蔻子笑了笑,口中呵出一团白雾,缭绕得他侧脸轮廓极柔和。 关汉卿却眼眶通红地怒吼着: “冷血的畜生!所有对你报以希望的!都蠢如猪羊牛狗!活该任人屠宰!!” 兰蔻子却笑着说道: “庆幸的是...你身上唯一的本子,已被毁掉,不然关大爷此时定要召唤言灵,将我斩杀于地了。” 被人如此辱骂,他非但心情很好,还拿自己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 关汉卿怒笑着,他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下去。 ... 近战的冰雪谷弟子,见攻击无果,开始发起远程攻击,带着铁钩的绳索一头插入机甲缝隙,一头连着马匹。 冰雪谷弟子挥鞭催赶,马匹向外奔跑,绳索瞬间绷直。 傀儡在外力下向上掀起,可另一端,又紧紧嵌入地底,两相作用力之下,三号再次感到了那种...分筋错骨的疼。 韩晋耳边清楚地响起,三号关节错位,脱臼的声响,他开始奋力挣扎。 这实在是残忍折磨,倒不如奋力一战,是生是死管他去呢。 战便是了! 至少不是被人护着,像只雏鸡。 第二百二十一章:艺术就是大爆炸 然而三号视若罔闻,根本不给他一丝机会,任凭韩晋如何命令,它都不为所动。 冰雨谷的攻击来的更加猛烈了,更多的木屑,与机甲碎片飞扬,三号撑不了多久了。 三号作为一架出色的精密“机器”,它能感受到了自己躯体的状态,在触发一定的条件下...它就会开始启动另一套方案。 细微的,不被察觉地,三号的身体开始悄悄然变形。 ... 兰蔻子“对身处绝望之人漠不关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关汉卿。 他疯态又显,皱着眉,像报怨,更像走投无路时的赖皮狗。 他盯着兰蔻子的脸说道: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兰蔻子愣住道: “嗯?” 关汉卿冷冷地说道: “小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责骂我。我将那些人都杀了,拔出他们的舌头、牙齿、咽喉,一起剁碎,扔进了锅里——可还是煮不烂,化不掉,我仍然能看到那些碎屑。” “他们不肯放过我,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在耳边不停地辱骂我。” 兰蔻子问道: “那些头颅呢?在你此地居所院子里,埋着的仰面朝天的头颅。” “呵呵。” 关汉卿一声冷笑,道: “...他们总是让我抬起头,我不听话,他们便用绳子,把我的脑袋拴在窗框上,不让我睡觉——如他们所愿。 “这些都是你的错。” 他说道: “都是你的错,你不救我,不救我们。” 听着他毛骨悚然的疯话,兰蔻子神色如常。 他甚至在路边摊子,买了一杯小吊梨汤,非常好脾气地端给关汉卿,道: “天冷喉燥,先润润嗓子吧。” 关汉卿止不住的狂怒,猛地抬手掀翻。 兰蔻子却手腕转动,杯子稳稳回到掌心,滴水未洒,他看着关汉卿的眼睛,语气中终于带了一丝温怒: “韩晋哥哥根本没有等我救他!”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等着别人来拯救救!” 他放下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把求助的手,伸给了别人,当然便任人宰割!” 我的弟弟,你可真是愚蠢又懦弱啊! 冬日里,小吊梨汤腾起蒙蒙的白雾,带着蜜糖与梨的甜香。 兰蔻子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笑得温温柔柔,说道: “绝望的时候,总要自己走出路来的。” “不惜一切代价的,登峰临顶,哪怕尸骨堆山;乘风破浪,哪怕血流成河。也是要自己走出来的,等待别人来救,是何其的愚蠢啊...” 他看着关汉卿,一语双关。 ... 机甲版的三号终于完成最后一次变形。 就在这时,机关鸟六号突然从窗户飞进,两架“机器”交换了目光。 六号的声腔震动,发出哀鸣。 “吱吱...嘎嘎...” 三号对着六号说了什么,那是暗语,属于傀儡的暗语。 三号扭转了头,别开了六号的视线。 六号绕着三号低旋三匝,终是衔起三号的身上一物,在冰雪谷的箭雨之中,展翅飞走了。 与此同时,冰雪谷弟子突然爆发处一阵惊呼之声。 惊呼声,又迅速被巨大的爆炸声覆盖。 三号终于启动了身体内的自爆机关,在机甲终被绳子拉着拽开的一瞬间,猛地扑向冰雪谷一众弟子! 同归于尽! Boom!!! 三号体内巨大的能量,在这一瞬间,全部绽放! 爆炸的能量波,是艺术的形状。 一时间烟尘滚滚,烟尘弥漫,以及...碎肉横飞。 作为傀儡机械人的三号注定是无人惦记的,无论它说过多少话,它的一生是无声的。 但是它,却在最终以一声轰天震地的巨响,结束了它的一生! 天下第一大力士三号,兰蔻子幼年制作的最完美的傀儡,到此为止,下线... 第二百二十二章:齐聚一堂决战前 伴随着三号消失,同时不见了的,还有韩晋和被冰雪谷弟子挟制来的小鹿。 ...... 三号灰飞烟灭的同时,所隔不远的关汉卿,也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全身疼得,仿佛筋骨被人尽数扭断,又强行拼合一般。 兰蔻子微怔,方欲检查伤口,脸上却被惊愕的表情代替—— 三号... 他抬起头,看向猎鹰客栈的方向。 只见一朵白色的能量柱体,正从那里慢慢消失。 冲击波,形成的等,吹动了他的头发。 兰蔻子静静地伫立,掌间还有那个...标记了木偶状态的木十字,表示三号的那个符号,已经完全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自己行事不择手段的极端,还是终归虚妄的造化弄人? 是自嘲轻易的痴心妄想,抑或是后悔自己的过分理智冷漠? 许久以后,他开了口,却只道: “三号分走的那一半心魂...要回到你身体了。会有些痛苦,忍一忍。” 趁着烟雾中一片混乱,急急赶来的武松和蓝染,将韩晋和小鹿解救了出来。 他们一路躲着余下冰雪谷高手的追赶,没走多远,便遇上了兰蔻子和关汉卿。 失去人偶的机关师,惨遭反噬的言灵术,一个柔弱无力,一个身受重伤。 方才躲在暗处的向俊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凑近韩晋身前,眼睛几乎发了光,道: “现在正是惩治凶手的好时机,韩大侠还请赶快动手。” 武松回头看了一眼,渐渐形成包围之势的冰雪谷高手,对韩晋摇了摇头。 ——若是此时再杀关汉卿,已经毫无意义。 于眼前情况而言,无异于挑衅,将会彻底激怒冰雪谷,导致形势失控,鱼死网破。 于江湖大局,没有审判就杀死关汉卿,无理据不足以服众,六扇门将失去舆情优势,陷于被动。 行至这一步,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与阿兰的选择一致—— 将关汉卿带回六扇门,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审讯。 就在这时,逃过一劫的冰雪谷众多高手也赶到了。 人还没接近,已发起远攻,箭雨、暗器破空而至。 武松等人赶忙拔出兵器抵抗。 众人一片忙碌,向俊趁机凑到小鹿身旁: “姐姐...姐姐...” “...那个凶手,欺负我,差点杀了我。姐姐,你去杀了他吧,好姐姐...” 他年纪还小,声音又可怜巴巴的。 小鹿握着鞭子的手抖了下,仿佛听到了幼师弟在央求自己报仇。 旧事如心魔,她放不下,看不破,亦走不出。 她猛地拔出清照剑,剑刃上挑,击退了对手,下一招却突然折身攻向关汉卿。 待武松等人察觉时,已经阻拦不及。 眼看着小鹿已攻到关汉卿身前,谁知忽然间,她剑刃一歪,清照脱手。 原来千钧一发的时刻,兰蔻子翻动袖子,射出机关,将一枚冰雪谷高手发出的暗器击中,暗器转了个弯,击到了小鹿的长剑上。 武器第二次被击落,小鹿来不及羞恼,便听一声惨呼。 原来向俊见关汉卿深受伤重,便打算趁虚而上,亲自动手。 可是,他这只家养的金丝雀,难免太傻太天真,不知道...即便是濒死的野兽,也终究是野兽! 况且是一个被称为祸世之主的言灵师! 他被关汉卿反扑在地,紧紧扼住喉咙,命悬一线。 小鹿武器脱手,扬动鞭子回身抵挡冰雪谷高手的攻击,她欲阻拦关汉卿,却已来不及。 而武松韩晋等人尚远,鞭长莫及。 至于距离最近的兰蔻子,却恍若不见—— 他对于向俊的态度,对关汉卿所做所为的看法,早已在与向朝阳对话时,便一清二楚。 向俊的脸孔,泛起死灰,唇色青紫,他几乎已经快死了。 扼住他的手却忽然松开。 “走。” 关汉卿突然松了手说道: “你快走。” 第二次,他放过了他...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