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三国求生手册》 楔子 这谁顶得住啊 如果你生活在现代。 你二十来岁,211大学一本毕业,工作了几年,考过了公务员,目前在政府里不闲不忙的部门里当一个科员,混着资历等着升迁。 家里父母身体健康,有车有房又有闲,有漂亮的同居女友,还没有结婚,狐朋狗友不少,时常可以聚聚。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令大多数人感到安逸? 如果你下了班,打了会牌,肚子饿了随便找了个地儿来一顿烧烤,什么羊腰子、烤生蚝、羊排、鸡翅、板筋、掌中宝、拍黄瓜。123。爱点啥就点啥,再来几瓶冰镇哈啤。 这小日子是不是过得还不错? 如果你吃饱喝足了,沿着遍载绿树红花的街道,吹着春天夜晚清凉舒爽的微风散步回家,想着回家后是不是要抱着身材错落有致的女友从背后来个甜蜜偷袭。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还算有点? 如果这时候你发现有一辆失控疾驰的卡车迎面冲来。 。你怕不怕?会不会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如果你突然醒来,发现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 如果你生活在古代。 你二十来岁,家中先祖曾儒学闻名于世,弱冠出仕,乱世之中你弃文从武,熟读兵书,勇冠三军,屡获升迁,备受重用。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十分带劲? 如果你受命先发。风吹过的沙统辖三千精骑,万余锐卒,攻打只有三千残兵败卒驻守的卑小城池,在你的攻打之下,城中士气殆丧岌岌可危,旦夕可下。 这样的经历是否令你感到意气风发胸怀激荡? 如果这时候你发现乱军丛中有一员敌将潜袭近前,一杆长枪当胸搠来,你避无可避,不及招架,你怕不怕?会不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如果你突然醒来,发现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 如果你在梦里先是被是失控疾驰而来的卡车撞飞,然后又被一杆长枪穿心而过。 而且,这样的经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你是不是会被吓醒,然后仰天大喊。 “这谁顶得住啊!”。 第1章 造化弄人 阳春二月,本是信步迎春,遍赏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细看莺啼燕舞,于小桥流水处偎红倚翠的好时节。 可惜在这往日里车盖连绵、游人如织的黎阳东山之上如今却被战争的烟云笼罩,再无游人踏春,只有那不知忧愁的雀鸟在叽喳不停。 在东山之南是波澜壮阔的滔滔大河,河北边与南边各有一个渡口,南边的那个渡口名作白马津,乃是黄河下游的要冲之地。 原本这段河水两岸的大片土地,都应是阡陌相连的肥沃农田,但此刻就连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农都已经认不出田地原来的模样。 松软的田土早已经被踏平,一座座整齐的营寨平地而起。123。营中到处都是忙着操练武备的兵卒和搬运兵械粮草的役夫。 在河水北岸诸多营寨中的一个,显得比其他营寨更为忙碌,寨中的所有兵卒役夫都在军吏的指挥之下奔前跑后,套车架的套车架,系鞍辔的系鞍辔,搬兵械的搬兵械,运粮草的运粮草,收帐篷的收帐篷,看上去像是要拔营而去。 在营寨的最中央,有一座体积庞大的帐幕仍旧没有拆卸,在帐幕的外侧,有个军将正在绕帐游走,不停呵斥着兵卒们加紧速度。 “快点儿,都快点儿,今儿午前就要全营渡河。 。入夜之前到白马城下扎营。看看你们,平时吃饭的时候个顶个的奋勇争先,干活的时候就疲疲沓沓,谁要是再敢含混偷懒,乃公的鞭子须饶不了他。” 这军将虽然自称乃公,但看其年纪十分年轻,嘴上只略蓄了些短髭,眉眼之间青涩之气未脱。不过,面对军将的呵斥,四周的兵卒倒还算听话,又把手中的活计给加紧了些。 年轻军将对于四周兵卒们的表现十分满意,游走到帐幕正面,一掀门帘便踏入帐中。 屏风之后,帐幕中间,有一个年近三十的虬须壮汉正披着一件襜褕,以手托额,毫无形象地箕坐在方床床沿上。虬须壮汉不停揉着额头,嘴巴里还在碎碎念着什么。风吹过的沙看其神情仿佛很是恼恨。 在帐幕外威风赫赫的年轻军将,在进入了帐幕之后倒是丝毫没有刚才的跋扈之态,而是十分恭谨地迈步上前,揖手行礼道:“将军,营中士卒大多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拔营启程了?” 方床上的虬须壮汉好似并没有听见年轻军将的话,依旧揉着额头,嘴里骂骂咧咧,仿佛入神了一般。 “将军?将军?” 年轻军将又唤了两声,见虬须壮汉并不理睬他,他便走上两步,想听一听虬须壮汉嘴里在说些什么。但他即便是已经离得很近,还是搞不明白虬须壮汉在絮叨些什么,只因为虬须壮汉的话语发音十分古怪,与平时所说的话语截然不同。 年轻军将心想,自己这叔父怕是宿醉未醒,正在梦呓吧,若不其然自己为何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若是在往常,叔父喝醉了倒也无妨,但今日本营可是领了军令要作为先锋渡河前去攻略白马城,若是耽误了正事,怕是不美。…。 心里叹了口气,年轻军将再度靠近床榻一步,然后伸手摇了摇男子的肩膀,说道:“叔父!叔父!醒醒!” 年轻军将的手刚一碰到虬须壮汉的肩膀上,虬须壮汉就一个激灵,肩膀一卸手臂一抬,反将年轻军将伸出来的手给牢牢拿住,其气势有如被捋了虎须的睡虎突然醒来。 年轻军将被虬须壮汉如虎钳一般的大手捏住手腕,不由呼痛道:“哎呀!哎呀呀!叔父,是侄儿颜枚啊!” 被年轻军将这么一阵惨嚎,虬须壮汉方才回过神来,说道:“噢,原来是伯举啊。” “是是是!是小侄我,叔父你快放开我的手,手要断了。” 虬须壮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掰着侄儿的手腕,连忙放开大手,颜枚方才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揉搓。 对搞这么一出乌龙颇觉尴尬的虬须壮汉咳嗽一声。123。又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暂且抛到脑后,故作正色道:“伯举啊!叔父一直吩咐你要勤习武艺,若是你肯勤习不缀,怎会如此不中用?” 颜枚心中埋怨道:“我哪儿不听你吩咐了,自打从家中出来到了你手下侍奉后,这见天的把我和那些老革们一块儿操练,几个月下来手都糙了不少,饭量也翻了不止一倍,这若是还不叫勤习不缀,那要怎么才算?” 颜枚心里抱怨,嘴上是断断不敢如此说的,若是胆敢有所抱怨的话。 。按自家叔父的暴脾气,还不得狠狠吃一顿挂落,只得低眉顺眼地道:“小侄无时无刻不谨记叔父教诲,日日苦练,只是叔父天生神力,侄儿怕是再练上五年,不,再练上十年也抵挡不住啊!” “呵呵!”虬须壮汉倒是被侄儿这机灵话给逗笑了,也不再故作严肃,笑问道:“伯举寻我何事?” 颜枚听到虬须壮汉询问,顿时退后一步,双腿并拢弯腰揖手道:“将军,我营均已整装待发,是否立即南下渡河,进逼白马?” 虬须壮汉听闻侄儿的禀报,虽知此事乃是军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仍旧忍不住喟叹道:“哎……!沙场征战,凶险实多啊!伯举,这次出兵我们可得小心行事呐!” 颜枚心想自家叔父倒是奇怪。风吹过的沙分明昨天还踌躇满志,今天却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劝说道:“叔父莫要担心,您昨日还教诲我等,说是那曹阿瞒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发丘破棺,无恶不作。如今袁大将军挟百战之师,以堂堂之阵,扬正正之旗,举武扬威,匡扶社稷。且那曹阿瞒方得豫、徐,至今境界不宁,叛乱丛生,手下又兵微将寡,岂能抵挡。如今白马津渡口顺利拿下,白马城中只得东郡太守刘延率三五千残兵败卒负隅顽抗,将军兵锋所指,必能一战克定。” 虬须壮汉揉按了一下自己仍有些胀痛的脑袋,想起昨日里自己倒是曾经在营中军吏面前说过这番意在鼓舞士气的话。 这番话气势昂扬,信心满溢,其中的每一句话拿出来细细推敲都无甚问题,除了袁大将军出兵讨伐的目的不可言说以外,其他的大都是实情。 可昨天里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哪会想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军败身死,含恨殒命呢? 造化!弄人啊!。 第2章 死了又死 意兴阑珊的虬须壮汉挥挥手,示意自家侄儿自去准备,待得年轻军将走后,他脸上的严肃之色尽去,站起身来拿过床头案几上的铁盔往地上重重一掼,眉头直立双眼瞪圆地吼道:“妈的!老子才死了一次,还要让我再死一次?要不要这么搞我!” 幸好虬须壮汉的大帐比较厚实,而营中的兵卒都在忙着拔营,不然他这一番死了又死的言论让人听见肯定会吓人一大跳。 那为何虬须壮汉会说出如此诡异之话呢?这一切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建安五年(200年)二月廿二,放到当时那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但对于某个人来说,那是二到不能再二的一天。 驻扎在黎阳东南边黄河北岸的汉大将军冀州牧袁绍军大营中。123。有一员大将从宿醉中醒来。 这员大将那是大名鼎鼎,勇冠河北,近十年来随袁绍扫平幽冀,立下赫赫战功的袁本初手下头号大将颜良。 就在昨天,颜良率领的前锋将士在连续攻打了两天之后,终于击破了曹操所署东郡太守刘延布置在黄河南岸的拦截,成功在白马津站稳了脚跟。 而刘延见势不可逆,弃了部分南岸的堡寨,领着一部残兵败卒退回到了白马津南边三十多里处的白马城中据守。 逐退刘延。 。牢牢占据住白马津渡口后,颜良命所属校尉马延率五千步卒在黄河南岸修整营垒与码头,又命别部司马苏游在黄河之上多建浮桥,以供大军南下之用。 颜良自己则率领亲兵巡视了一番白马津附近的地形,又往南边白马城方向派出了大量斥候之后,沿着浮桥回到了黄河北岸,参加袁大将军帐中的庆功宴。 此次袁绍号称尽起幽并青冀四州之兵,率马步三十万南下征讨曹操。 但实际上并州与冀州之间隔着八百里太行,兵力调动殊为不易,幽州又刚刚从公孙瓒手中打下来,还需留一部分人防备北边的乌桓、鲜卑人。风吹过的沙说起青州更是无语,袁谭去了几年没把青州全部搞定,反而在去年被曹操派人给夺了北海等地。 故而,真正随同袁绍大军南下的,还是以冀州兵为主,辅以一部分幽州兵,并州兵只是在并州刺史高干的率领下侵扰曹操的侧翼,至于青州兵则完全排不上用场,曹操命琅琊国相、都督青徐二州军事的臧霸臧宣高频繁出兵骚扰,青州刺史袁谭自顾不暇。 虽说随同袁绍南下的大军决计没有三十万那么多,但也有十来万人之巨,端的是声威赫赫。 尤其是作为袁军主力的七八万冀州兵,那可是随袁绍征战多年,转战幽并青冀等地,在超级经验包公孙瓒的磨练下历练成长,绝对称得上是中原强军。 袁绍军先在邯郸、邺城附近集结,然后南下黎阳,趁着年初陈琳所作的《讨曹檄文》传遍司兖豫徐各地,中原大地人心惶惶之际,强渡白马津,正式吹响了讨灭曹贼的号角。…。 颜良作为袁绍手下与文丑齐名的勇将,成功抢到了先锋之任,另袁绍手下诸将均是艳羡不已。而颜良也果然不负众望,才两天的时间,就拿下了讨曹之役的首胜,为大军后续南下扫平了道路。 袁绍其人,家中四世三公,袁氏之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乃是一等一的高门。自董卓之乱,袁绍只身前往冀州后,被天下各路义兵奉为盟主以讨不臣,从而名重海内,权倾河北,手下各路名士云集,良将景从。 袁绍出自高门,奢靡习气难改,虽在军中,尤好置酒高会,逢此首胜,自然要遍邀臣僚,以为之贺。 当颜良一身戎装踏入袁绍那方达数丈的豪华帐幕时,大帐之内已然济济一堂,袁本初高冠博带,独坐方床,其余臣僚分坐两边榻席。一目扫去。123。倒是如袁绍一般作文臣打扮的居多,如颜良一般顶盔掼甲的反是少数。 颜良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主位之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幸不辱命,已克曹逆伪署东郡守刘延部河边堡垒,全占白马津,刘延率残部逃逸,此为刘延之旗。” 说罢,将一面遍布污渍但还算完整的旗帜献上,这面旗帜虽然不是刘延的本部将旗,但被其竖在白马津堡垒之上,脱逃的时候来不及取下,遂被前军部下所夺,颜良正好拿来邀功。 旗帜经由侍从之手转交到袁绍手中。 。袁绍打开旗帜,只见旗上所书正是“东郡守刘”四个大字,便大笑道:“哈哈哈!曹逆所部果然都如此不堪,将军果然善战,还望继续勉力,早日拿下白马,全取东郡。” “谨遵大将军之命!” “给立善赐酒,赏金十斤。” “末将谢大将军赏赐。” 袁绍与颜良的对话刚落,场中便响起了一片歌颂之声,颍川人郭图、南阳人逢纪、颍川人荀谌、魏郡人审配、颍川人辛评、南阳人许攸、广陵人陈琳等僚属们纷纷歌功颂德,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袁绍在群议纷纷中十分自得,他顾视左右,向居于右侧首席的一名臣属问道:“前日点军之时,监军尚且劝阻于我。风吹过的沙今日立善先下一阵,监军可有所感?” 被袁绍问及之人年近四十,虽作文臣打扮,但面相坚毅举止之间甚有威严,正是钜鹿郡广平人沮授沮公与,被袁绍表为奋威将军,任职监军,位高权重。 在前些时候,袁绍召集僚属商议攻打白马津的主将,臣僚们多荐举颜良作为先锋大将,而袁绍也心中暗许,但沮授却劝谏道:“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意指颜良性格暴躁,气量狭小,若是单独领军怕有所失。 但郭图、逢纪等人却当面反驳沮授的论调,认为颜良之勇冠三军,先锋之任非其莫属,最终袁绍也没有听从沮授的劝谏,任命了颜良作为先锋大将。 刚才沮授并未随余众一同口堆谀词,倒并非是他碍于前时的劝谏未被采纳而恼恨,而是他认为冀州军强盛之极,攻打下小小白马津自不在话下,算不得多大的功劳。他被袁绍当场问及,也只是淡淡地朝袁绍揖手道:“大将军深谋远虑,臣所不及也。”…。 沮授向来在袁绍军中以智计见长,见沮授亦夸赞自家,袁绍捋须大笑,甚是畅怀。这一幕看在郭图等人眼中,却是暗生嫉意,他们刚才一顿马屁狂拍袁绍也没什么表示,沮授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袁绍开怀大笑,岂不惹人嫉恨。 这帮文臣之间的勾心斗角暂且不表,得了袁绍赐酒赏金的颜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受到身周的一众武将们的围攻,当然,绝不是刀剑围攻,而是酒肉攻势。 颜良虽为袁绍手下首席大将,但他的座次却并不十分靠前,前边自是那沮授、郭图、淳于琼等人,颜良只是与文丑、张郃等人坐在偏中间的位置上。他身周倒多是些穿着戎装的带兵将领,见到颜良归座,立刻端起酒杯向他敬贺道:“将军得建首功。123。在下等敬佩不已呐!” 颜良装模作样地逊谢一番,他向来自满自大,能被其敬重的同僚也并不多,但别人好意敬贺,自然也只能笑着应对。 要说颜良在河北军中,最为投契之人便是与其名声与勇武均相匹的文丑,俩人无论从资历还是军功都为河北军中翘楚,平日里素来以兄弟相称。 前些时日为了争夺先锋之任时,二人私下曾斗了一番酒,结果颜良胜出,文丑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竞争,而文丑不参与争夺,其余将领更不足论,颜良才顺利得了先锋之任。 所以这次首战报捷。 。颜良最先便要敬的便是文丑,他端杯说道:“伯屈兄,小弟侥幸先下一阵,还要谢过兄前日之谦让啊!” 文丑虽曾与颜良争过这先锋之任,但毕竟与颜良关系亲近,见其建功,心中也是为他高兴,抬杯应道:“此为立善贤弟指挥得当,士卒用命,便是愚兄我率本营精锐,怕也未必有贤弟做得更好呐!” “哈哈哈!伯屈兄何其谦也!” 冀州兵首战建功,形势一片大好,张郃、高览、韩猛、蒋义渠等将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这宴席之上也不落人后,频频凑上来劝酒,颜良本就好酒,便杯来盏往一来而去,喝了个七八分饱。风吹过的沙若不是顾念着明日还要行军,怕就要酩酊大醉。 当晚颜良便在黄河北岸的自家营寨中歇息,等待明日一早就发军出征,直指白马,再建功勋。 这天夜里,颜良反复做着一个噩梦,在那个可怕的噩梦中,反复地出现着两个场景,一个是在乱军厮杀中,自己被一个红面长须之将一枪挑落马下,另一个则是自己酒后散步,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撞飞。 这噩梦是如此之深沉,如此之逼真,循环往复,令人痛苦不堪,想要从这梦中脱身却不可得。 直至二月廿二日清晨的第一线曙光照耀在帐幕之上,颜良才“啊”地一声大叫,随即从噩梦中醒来。 而随着颜良彻底清醒,另一段二十多年的记忆如黄河之水般灌入脑海中,这段记忆的终点,便是酒后散步被飞驰而来的卡车撞飞那一幕。 此刻,帐幕之中的虬须壮汉,不仅是东汉末年的河北名将颜良,或许,也能称他为二十一世纪的政府科员颜立善。。 第3章 求生亦不易 当二十一世纪的政府科员颜立善意识到自己被卡车撞飞后,竟然穿越到了袁曹官渡大战之前,而且还成为了受命领军攻打白马的河北大将颜良时,他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 但他在冷静下来后,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原因无他,昨夜那循环往复的梦境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不禁在心中暗骂道:“妈的,死就死了,还要再受一番折磨,这回到到哪儿不好,偏偏要回到进攻白马前夕。难不成,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玩三国杀的时候一直用颜良&文丑决斗输给了关羽么?” “他妈的,什么‘吾乃河北上将颜良是也!’、‘快来与我等决一死战!’、‘这红脸长须大将是……’。123。老子烦透了。这关羽莫要被我遇见,遇见了老子非要……非要……非要躲开他不可。” 理想虽然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虽然颜良也自负勇武,但关羽亦非是籍籍无名之辈,即便是正面交手胜负之数还真不好说,且我在明处,敌在暗处,终究是于己不利,这点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就已经验证过了的。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明知道有人会来偷袭自己,但不知道何时来,如何来,这种感觉可是相当之不美妙。 更为糟糕的是。 。颜良意识到自己不但面临着白马城下军败身死的命运,而且还坐在了一条看似外表华丽光鲜,但船骨腐朽、一旦遭遇巨力撞击便会分崩离析瞬间倾覆的破船之上。 若是历史的车轮还走在原本的轨道上,这一场规模盛大的袁曹决战,便是袁绍势力盛极而衰的重大转折点。 想到了这里,颜良不由在心中萌生了退意。 他想着,若是自己前往袁绍面前,请求辞去先锋之任,是否能够得到准许。只是他又能用何种理由请辞呢?说是自己身体有恙?还是自己畏敌怯战? 前一种理由或许能够拖延些时日。风吹过的沙但军中有军医,自己势必不能长期拖延下去,即便躲过了这一次,也未必能一直躲下去。 后一种理由更是无稽之谈,昨天自己还在酒宴上信誓旦旦扬言一战而下白马,今天就怯弱不前,岂不是为全军上下所耻笑。 更何况自家之主君袁本初看似宽雅有度,忧喜不形于色,但实际上是个外宽内忌,矜愎自高的性格。曾经在攻打公孙瓒时多次建立殊荣的麴义,就因为自恃有功,行事骄狂了些,袁绍便将其召来以不轨之名杀之。 而颜良根据后世的记忆更清楚,冀州智者,别驾田丰就一语道破了袁绍心胸狭隘不容于人的事实,“若军有利,吾必全,今军败,吾其死矣。”是何其地无奈,又何其地洞彻人心。 若是自己在大战前夕,敢于忤逆袁绍,在袁绍面前流露出消极避战的意思,怕是自己还没有被那红脸长须大将斩于马下,就会先被袁本初帐内的刀斧手给剁成肉泥。…。 坐在床沿之上,内心波澜起伏的颜良手扶额头,叹息道:“想好好活下去也不容易啊!” 帐外兵卒们的整军列队已经接近尾声,军吏们清点兵卒的口令与兵卒们整齐的回应声不停响起,随着这只存在于百战精兵的整肃气氛渐渐浓烈,才让颜良的心绪渐渐平复。 感受着部属们的肃杀之气,颜良心想,自己想要在死中求活,看来还得着落在手中的百战精兵身上。他不得不振作精神,走到兰錡之前,取下自己的随身宝剑挎在腰间,一撩幕门走了出去。 帐外,正是高照艳阳天。 从昏暗的帐幕中乍一来到帐外,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身上,这突然的光线反差让颜良的眼睛有些不适,但更刺眼的并非是阳光,而是面前如林般指向天际的枪尖矛头所映射出的点点寒芒。 颜良看着眼前跟随自己辗转多地的部众,他们在燕山内外与公孙瓒军鏖战过。123。在黑山脚下与张燕军死斗过,平定过黄巾叛乱,剿灭过乌桓屠各等异族,正是这些曾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助自己建立了如今的赫赫威名。 这些部众里有自己的同族、同乡,更多的是与自己同郡、同县之人,他们的生死荣辱皆与自己休戚相关,若是自己军败身死,眼前的部众们又有多少能够逃过官渡大败的漩涡,安然返回故土呢? 颜良颜立善意识到,即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眼前的部众们多多考虑,带领他们寻找一条乱世之中的活路。哪怕是这条路并不好找,但自己也已经没有选择,自己的部众们更是没有选择。 收束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颜良一个纵跃跨上了自己的麾盖战车。 。面对成队成列的部众,拔出腰间的宝剑,斜指天际,大喊道:“下白马!” 这一声大喊,包含了颜良心中的种种不甘,也包含了他强烈的求生欲望,其声音响彻营垒。 站在士卒前边的侄儿颜枚十分机灵,立刻也拔剑指天,跟着大喊道:“下白马!” 其余军将和士卒们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喊道:“下白马!” 颜良对面前士卒的反应很是满意,继续大喊道:“杀曹贼!” 这次不用颜枚提醒,部众们纷纷跟着大喊道:“杀曹贼!” “下白马!” “下白马!” “杀曹贼!” “杀曹贼!” 如此往复,在带领士卒们吼了几遍,感觉到士气已经被提升了起来,颜良归剑入鞘,喊道:“出发!” 随着颜良的号令下达。风吹过的沙原来处于静止状态的营寨渐渐动了起来,士卒们在军将的率领之下,依次开出营垒,离开袁绍军大营,通过白马津上的浮桥向黄河南岸而去。 颜良营垒中震天般的呼号声和士卒拔营的动静惊动了袁军大营内的其他人,文丑、张郃、高览等带兵将领纷纷出帐查看,见颜良营士气如虹军势严整,纷纷赞叹不已。 同样是参加了昨夜的酒宴,喝得都不少,带兵将领们多还能够心里挂着根弦不至于白日高卧,但那些谋臣们可大都还没起来,即便是听到帐外有人喧哗也只是捂住耳朵,甚或还叱骂有人扰了自己清梦。 而在距离袁绍大帐不远的地方,一个并不显得有多奢华的帐幕前,有一员只穿着便服,面相坚毅的男子遥遥眺望,此人正是袁绍的首席谋主,奋威将军沮授。 他静静看着颜良率部缓缓出营,待到最后一个兵卒从自己的眼中消失,方才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莫不是我看错了颜立善?但愿吧!但愿其能一战而克白马,为大军南下廓清道路。兵危战凶,君其慎之!”。 第4章 鲜花插在肥肉上 颜良自然不知道有人远远地在那边碎碎念,又是祝愿又是劝勉,而即便知道了他也顾不上那许多。 他刚才在营垒之中一阵大喊,与其说是为了提振部伍的士气,还不如说是通过与部伍呼应的方式来坚定自己的信心。原因无他,想要从袁绍军团这艘华丽丽的腐朽巨舰中保全自己,难度还不是一丁半点的大啊! 即便是逃过了白马城下这一劫,又如何避过火烧乌巢、官渡大败。 即便是官渡之战袁绍军团没有溃败,又如何能够面对袁本初的寿数将尽。在他的印象里袁绍可是命不久长了,而目前袁绍对于确立继承人的态度和方法,实在是教科书上的经典反面教材。 即便是袁绍没有过早病死。123。或者袁谭、袁尚兄弟也没有在袁绍死后立刻反目成仇,但曹孟德可不是好捏的柿子,他一旦嗅到了袁绍军团有可趁之机,必然会找准机会狠狠扑上来撕咬一番。若是袁绍军团内部无法团结起来,又怎么抵挡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枭雄曹操呢? 思虑万千,颜良甚至都想到了自己是不是可以投靠曹操。从张郃、高览的例子来看,这个操作并不是不可行,但张郃、高览可是在乌巢粮草被烧,整个袁绍军团军心动摇之际才当了二五仔。 。自己又有什么机会能够弃袁而投曹呢? 若是投早了,万一后续剧情和自己想得不一样,曹败而袁胜,那自己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是投晚了,自己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尚未可知,即便是赶上了末班车投靠了过去,能否受到曹操的器重也是个未解的难题。男子无权寸步难行,自己两世为人,又怎会甘心当个居家田舍翁。 思虑来思虑去,直想得颜良头痛欲裂,而整营人马也已经在他反复思虑的时间内跨过了浮桥,来到了黄河南岸的白马津。 白马津附近的河岸上,曹操军所筑的几个堡垒间残垣断壁隐现,刀痕箭洞宛然,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这些堡垒的设置是为了控遏白马津渡口。风吹过的沙对于控制地区全部在黄河以南的曹操军团而言至关重要。曹操所署的东郡太守刘延也称不上不知兵,只是曹操军力有限,不可能在白马布置太多的人马。 而即便是白马津的守军只有约莫三千之数,也给颜良的先锋部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第一天的时候几次抢滩攻击都未能得手。要不是军力实在相差悬殊,颜良在第二天遣人从上下游同时铺设浮桥,加上正面浮桥和渡船的三面强攻,才使得白马津彻底易手。 但是袁绍军团拿下白马津之后,丝毫无意于修缮恢复堡垒,其原因在于这里只是袁绍军团南下的而已,敌人全部在南方,不在北方。 刚刚下了浮桥,被派遣驻扎在黄河南岸的校尉马延就迎上前来,马延略带一些谄媚地恭维道:“听闻先锋将军昨日受大将军亲自赐酒,大将军可是对先锋赞赏有佳啊!”…。 马延身量不高,且生得脑满肠肥,将一副大号的甲胄撑得鼓鼓囊囊,此刻他强行挤出的笑容,好似在一坨肥肉上插了朵花似的引人发笑。 虽然马延的笑容很具有喜感,但四周众多军将士卒却无一人发笑,甚至都故意偏转脸不去看,原因无他,不敢罢了。 马延虽受颜良统辖,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颜良的下属,他是袁绍所亲署的校尉,手下统带四千余步卒,权利不小。且听说他与袁绍第三子袁尚过从甚密,若要在袁绍诸子里分个党派来说,此人大约便是袁尚一党了。 若是在往常,颜良对此等谄媚之人定然不假颜色,他向来只看重那些真刀真枪实打实拼杀出来的同袍。123。至于靠阿谀奉承上位之人则多有鄙薄。 但如今的颜良融合了两世之见识,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不同,“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此话大有道理,何况马延在自己统辖之下一同进攻白马,说不定自己的求生大计还要指望此人相助,所以他虽心中还有些鄙夷马延的为人,但表面上至少客气地敷衍道:“此皆是众将士死战之功,马校尉亦在其中,你我当再接再厉,方能不负大将军厚望。” 马延自然是知晓面前这个袁绍军中首席大将的脾性。 。他只是下意识地放低姿态,原本就没打算能有什么好的回应,此刻听颜良居然好言好语地回答自己,也是颇感意外,立刻回道:“末将自当为先锋将军前驱,不负大将军之厚望。” 马延的这番请战言辞,颜良自然是听过就算,他可不指望自己轻飘飘一句勉励的话就能让马延甘效死力。 话说回来,即便是马延肯下死力甘做前驱,他手下的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兵卒也未必靠得住。 此次袁绍军团南下的十多万大军中,虽说有一半以上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卒,但不免也掺杂了各郡郡兵和新募之卒。这些郡兵和新卒们呐喊助威、安营扎寨、打打顺风仗自然是才堪任用。风吹过的沙若是要让他们披坚执锐攻取坚城怕是力有不逮。 颜良此次作为先锋出战,手下一共统辖约一万五千人,其中校尉马延统带四千兵,别部司马苏游统带三千兵,其余皆归颜良亲自统带。 马、苏二人所部新兵老卒参半,颜良所部则老卒多于新卒,其中更有他长期亲领的三千枭卒,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待黄河北岸的先锋士卒全部渡河之后,立刻在白马津营垒里用朝食。这也是故意在拔营之前刻意为之,把这些兵卒们先饿上一饿,告诉他们快速渡河之后才能吃上第一顿饭,士卒们的行动力便会高上那么两三分。 这年头的军队组织能力就那么回事,士兵们出来刀头舔血还不是为了能吃口饱饭,侥幸几战若是不死混点军功领点赏钱家里就无虞了。…。 这里的大多数士卒在非战时不过是干的稀的混着吃,有条件配些菜蔬,没条件配些腌菜,也就是在战时才能顿顿干饭。像颜良亲领的三千枭卒们待遇好一些,隔三差五能见点儿荤腥。 这年头,吃肉吃菜吃瓜果,那都是士族豪家的待遇,放在军中,那至少也得领五百兵以上的曲军候才能经常吃得上。 一万五千人一块儿吃饭可是个大工程,颜良经过士卒身边时,有部分前锋军士卒见着自家主帅经过,抱着刚领到的饭碗给他行礼,颜良看见饭碗里就是一大碗干饭和一条颜色发黑的腌菜时,不由感叹,这伙食水平可真……说不出的味道啊! 他召过自家侄儿颜枚,悄悄吩咐了几句,然后说道:“抓紧去办,速去速回。” “诺!” 颜枚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后,已经吃上和还没吃上饭的前锋军一万五千名士卒们纷纷因为一件事情议论纷纷,如此多的人集中在一起议论,其声浪自然不小,若是不清楚的还以为炸了营。 校尉马延和别部司马苏游等军将纷纷出帐查看情况,而站在一处尚且完好的堡垒顶上,颜良看着下方的嘈杂情形,摸着自己略有些杂乱的胡须,流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5章 曲意逢迎 且说颜枚接了颜良的命令,快马穿过浮桥,赶回了北边大营,然后直奔袁绍军粮仓而去。 粮官主事韩南听说外头有先锋军的人求见,心中略感诧异,先锋军今日拔营南下,自己昨天刚刚签署拨付了一批粮草,此刻又来找自家不知是何事情。不过他也不敢怠慢,毕竟先锋军刚攻克白马津,昨日主帅颜良还得了袁大将军的嘉奖,此刻若是怠慢了他的手下,闹出事情来可不值当。 当颜枚进入韩南的帐幕后,韩南倒是认出了面前的少年军将乃是颜良的本家侄儿,故而和颜悦色地招呼道:“不知颜少将军前来何事啊?” 颜枚毕竟资历还浅,目前只是任职颜良短兵亲卫中的一个小小屯长。123。见韩南称呼自己为颜少将军很是中听,也就笑道:“还要打扰韩主事了,我家将军命我来找粮官讨要一些物资。” 韩南心里一个咯噔,心想我就知道你过来没有好事,他按捺住情绪,问道:“哦?昨日刚拨付过粮草,不知先锋将军那儿又有什么短缺了?” “我家将军说要粮官拨付一些猪羊。” 韩南听闻是前来要肉食的,以为颜良等军将又要私下设宴大酒大肉地吃喝,虽然这也是题中之意,他仍然抱怨道:“哎。 。这军中的物资也不多啊,先锋将军们也当多体谅体谅。” 他见颜枚还要开口,知道和颜良计较几头猪羊的不值当,便问道:“不知先锋将军索要几何啊?”言下之意若是你要个两三头,三五头的,我也就认了。 颜枚见韩南还算好说话,以为自家叔父交代的事情这就办妥了,笑呵呵地答道:“先锋将军说,需肥猪二十头,肥羊三十头。” “啥!” 听到颜枚的话,原本安坐榻上不动的韩南就差没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没记错吧?是不是猪二头、羊三头?” 颜枚对韩南的一惊一乍也表示奇怪。风吹过的沙看了一看颜良写给他的竹筹,确认了一遍后说道:“没错,就是猪二十头,羊三十头。”说完便把竹筹递了过去。 韩南匆忙起身接过竹筹,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写着请他拨付二十头猪三十头羊的文字,不由怒道:“先锋将军为何索求无度?我这儿要管着全军的粮秣,可不是只顾着先锋军一家的,他要这许多猪羊作甚?” “我家将军说了,先锋军力克白马津,又要南下攻坚,应当给士卒们改善一下伙食。” “啊?给士卒改善伙食需要这许多猪羊?先锋将军这是拿我消遣不是?若是人人皆如先锋将军一般前来讨要,即便我这儿有牲畜千百头怕是也要坐吃山空。” “我家将军说了,他只管先锋军的,其他的他管不了。” 韩南被颜枚这愣头青的话给气得脑门生痛,他断然拒绝道:“先锋将军这要求恕韩某无法遵从,除非你们得了袁大将军的批准。”…。 要说如颜良这般的统兵大将,先锋军主帅,若是问粮官讨要一些额外的肉食果蔬供自己吃用,他韩南在物资尚属充裕的情况下还真不敢不给,最多也只是讨价还价要个十分给个七八分。 但颜良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二十头猪三十头羊,这就完全不在韩南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且此事即便闹大了他也占着理,所以敢严词拒绝。 颜枚见韩南果然如同叔父所料百般推诿不肯应承,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漆盒递了过去,说道:“我家将军说让您看一下这个再说。” 韩南心想颜良这厮难道真讨了袁大将军的批文不成,便疑神疑鬼地接过漆盒。 这漆盒虽小,但入手挺沉,韩南心中便大致有了数,但也感到有些意外,心想颜良平时跋扈的很,向来不会来这一套,今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左右看看。123。发现帐外也无其他人留意,便把漆盒打开一条缝,只见漆盒里透着金灿灿的光芒,竟然码着两枚马蹄金,让韩南喜出望外。 要说粮官主事这个职务绝对确是个肥缺,不但能从经手的粮草里头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还时不时地能从中低阶的军将手中捞点好处。 为什么说是从中低阶的军将手中捞好处呢?普通兵卒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求吃个饱,其他的不讲究,而军将们则肯定能吃得饱,那就指望着吃得好一些。 只不过,军中的肉食果蔬都得优先供给各种高级文官武将,轮到中低阶的军将们的物资供给就有限得很。而从有限的物资里谁能得多点谁少一点。 。谁先得谁后得,那就是粮官拨弄拨弄算筹就能决定的事情了。 既如此,那些心思灵活的中低阶军将们就通过暗中塞好处的方法来满足自家的口腹之欲,这种事情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一般也没人会冒着得罪粮官的风险捅破篓子。 但颜良这般高阶军将,尤其是袁绍眼前的红人,平日里韩南见到都要倒过来巴结着的人物,向来是不屑于通过行赇来讨要物资的,如今不但给自己塞好处,而且出手极其豪阔,怎不令韩南既惊且喜。 这年头各地兵灾不断,因黄金方便携带而导致贵金而贱铜,黄金与铜钱的比价早已经飞涨,从灵帝中期的一斤黄金兑一万铜钱涨到了现在的一斤黄金可兑三万多铜钱。 颜良一出手就是两个金饼子。风吹过的沙也就是两斤黄金,若是放在物资充裕些的地区,足够把索要清单上的猪羊全部买上还有富余。当然现在是战时,物资价格也上涨,不过这物资上涨的采购花费那也不是从韩南自家口袋里掏钱,而这金灿灿黄澄澄的金饼子可是要落入自家口袋的。 尤其是别人塞好处都是塞个一百钱指望得个三五百钱的物资,像颜良这般塞的好处与索要物资几乎等值的,还真是独一份。 从颜良的出手豪阔程度上看,韩南立马就认为这是个可以长期合作的优质大主顾,他关上漆盒,将漆盒放在自己身旁,然后袍袖轻轻那么一扬再那么一落,就恰好把漆盒给遮在了袍袖之下,其姿势熟极而流潇洒从容。 收妥了钱财,韩南将先前的不耐尽数收起,重新摆出笑脸,原本已经快要说死的话题也被他轻飘飘带了回来道:“呃……先锋军在前线奋力杀敌,那是袁大将军亦嘉奖过的。既如此,那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啊。”。 第6章 施之以恩 颜枚见韩南态度陡然一变,心知是递过去的漆盒起了作用。他虽然从叔父那边接过漆盒的时候并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但从漆盒的份量上看他也隐约猜测得到,再加上韩南打开漆盒时的财迷眼神,他基本确认了里面装了钱财。 对于叔父竟然要通过给粮官送钱来换取物资的方法,颜枚有些不理解。他倒也并不是天真地认为这种行赇的方法不应当做,而是颜良在他的眼里一向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他就从来没见过自家叔父做过这等曲意逢迎的事情。 当然,无论颜枚心里有多么不解,叔父吩咐的事情还是不敢违逆,见韩南的口气有所松动,回答道:“在下谢过韩主事之体恤。123。有劳韩主事备齐物资,我家将军这就要我押送回去。” 既然话都说开了,韩南也不再继续虚套,问道:“先锋将军可是就要这些数目?可还说了别的?”他至今仍然对颜亮的豪阔出手有些不太确定,因而反复确认。 颜枚答道:“我家将军只是让我将竹筹和……漆盒交给主事,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韩南心想:“看来颜良这厮是在探看我的为人行事,也罢,既然他出手如此爽利,那我也不能太过小气了。听小家伙说颜良要得很急。 。我从大营这边粮仓大白天地押运物资出去目标太显眼,倒是不妥。” 他翻了翻籍册,恰巧看到其中一条,心道这倒是巧了,问道:“先锋军可是今日便要南下攻打白马城?” “正是如此,朝食后便要启程南下。” “那我们可得抓紧了,若是耽误了先锋将军的大事可不妙,颜少将军你且随我来。” 韩南带着颜枚出了河北大营,来到黄河北岸码头边上,码头上,正停着几艘粮船,有些役夫正在帮忙装卸粮秣,押运的兵卒们看到韩南前来都过来见礼。 韩南跳上一艘运船,这首船上正是押运的猪羊等牲畜,他清点了二十头猪、三十头羊。风吹过的沙然后吩咐役夫们将剩余的猪羊等物质都驱赶上了岸,然后有指挥着役夫们从其他船上搬了两车东西到这艘船上。 他拉着颜枚到了无人的角落里,放低声音说道:“先锋将军要的物资全在这艘船上了,我会吩咐运卒将船直接驶往南边渡口。少将军见到颜先锋时,请替我带个口信,就说先锋将军以后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在下若是能够满足绝不推诿。顺祝先锋军马到功成,再建功勋,这船上余下的物资,也请先锋笑纳,聊表在下的心意。” 颜枚对于韩南突然如此殷勤稍稍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对于叔父交代的事情能够妥善办好,且还有意外收获也感到高兴,便谢过韩南,随船回了黄河南岸。 在船上,颜枚查看了一下韩南聊表的“心意”,是一车腌制好的咸鱼和一车葵菜和一车韭菜,外加两大笼肥鸡,这让在军中吃惯了粗粝饭食的颜枚心头大乐,心想这回跟着叔父可有得吃了。…。 回到南岸后,颜枚招呼上提前安排好的兵卒将船上的物资全部搬下了船,然后直奔回颜良处禀告。 颜良问过了去讨要物资的全部过程,他对于粮官主事韩南的贪鄙早有耳闻,故而才投其所好,原本只是想顺利讨要来自己所要的物资,没想到韩南倒也大方,额外送了咸鱼、葵菜、韭菜和肥鸡。 他想了一想,韩南这等悭吝小人,应当不会故作大方,这中间想必是出了什么差错,但具体哪儿不对却始终想不明白,还以为是韩南畏惧自己的威势,又想巴结自己长期合作才这么做。 其实这倒是个美丽的误会,原因是颜良作为一军之将,平时对于这些物资账目并不十分清楚。123。对于猪羊的价格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加上以前又没这么干过,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而颜良如此不符合“规矩”的豪阔手笔,也让韩南产生了误会,便自觉地又补上了一份物资给颜良送来。当然,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韩南做起来可丝毫不肉痛,反而为抱上了这个大主顾的腿而偷着乐。 不管怎么样,颜良对于颜枚这次办事的结果表示满意,夸赞道:“此事办得不错。不过,你还得再带着人,赶着那些猪羊和物资,到营地里转一圈。” “转一圈?” “对。 。转一圈,转的时候还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根据颜良的吩咐,颜枚赶回码头,然后带着人赶着二十头猪、三十头羊以及额外搭上的物资,特意绕了个弯,先来到白马津营地的最东头,然后一直往西直到营地的最西端。 当颜枚带着人,押送着这批特殊的粮食从那些正在吃饭的士卒面前大摇大摆地穿过时,一边走还一边喊道:“昨日克白马津,颜将军受赏黄金十金,将军体恤士卒,把赏金全部换成了猪羊,要让大家都开开荤,接下来大家只要奋勇作战,都能有肉吃,有汤喝。” 但凡是肯从军吃刀头饭的。风吹过的沙大都家境不怎么样,大家都见过猪,见过羊,但这么多猪羊凑一块儿打从自己面前跑过还是很鲜见的。 那些个平日里少见荤腥的士卒们见着这么多猪羊从自己面前经过,甚至能脑补出它们被放了血剥了皮煮熟了之后的模样,不知不觉碗里的粟饭也就下快了几分。 待到听说这是颜将军用自己的赏金换来的,而且要分给大家伙一块儿吃肉喝汤,那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年头,高门大族鄙夷寒门,更不把黔首百姓当回事,放在军中也是如此。 大多数将帅看待普通兵卒有如消耗品,即便是历经战火的精锐士卒也不过是更高级更好用一些的消耗品罢了。对于消耗品,能吃饱穿暖拿着刀枪上阵便行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故而,昨天酒宴之上,袁绍只是奖赏了前锋军主将颜良十金,却丝毫没有提其余的军将,更不用说普通士卒了。…。 吃着碗里干巴巴的粟米饭,看着从眼前大摇大摆溜达而过的猪羊,兵卒们纷纷议论开了,大赞特赞先锋将军的仁义。 当然,也不乏一些老兵油子说这只不过是给大家看一看的,想要吃到肉喝到汤可没那么简单。 这些怀疑的话语普遍受到了大多数兵卒的驳斥,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信任颜良,即便他们心中也有所怀疑,但从心底里可是期盼能吃上肉喝上汤,这美梦还没做上多久,怎么容许别人一下子就戳穿。 马延、苏游等将校出来巡视查看,发现士卒们只是因为那些尚且吃不着的猪羊就兴奋得嗷嗷叫,并无其他什么紧要之事,便申饬了一番后继续回去吃自己的小灶。 马、苏等人心里倒与那些老兵油子们想的差不多。123。都以为颜良不过是拿这些猪羊做做样子,好诓骗那些兵卒们卖力一些罢了。至于最后兵卒们有没有吃到肉喝到汤,他们也漠不关心,又不是他们许诺的事情,有问题找先锋将军嘛! 马延、苏游的想法是一回事,而颜良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 在面对士卒这方面,颜良之前的风格也比较简单粗暴,无论是操练还是作战都相当严格,若有敢于懈怠违命的则少不了军法处置。 在“示之以威”这方面。 。原本的颜良就做得很不错,但在“施之以恩”上就相当稀松平常了,绝对没能达到“恩威并施”的高明手段。 颜良现在统辖的一万五千先锋军,其本部精锐也才三千左右,其余一万多人大都是这次大战之前临时划归到他麾下或是由他间接统辖。 这些兵卒们平日里也听闻过颜良的勇名和威势,但颜良却对他们并无一星半点恩惠可言,光有威而无恩,对于整支前锋军来说,就缺乏了必有的向心力。 所以,颜良打算从“施之以恩”上着手,尝试收拢一下前锋军全员的人心,若是自己能对这一万五千士卒的控制力更强一些。风吹过的沙他的求生计划料来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正好,他见兵卒们的餐食实在简陋得不行,便决定从吃饭这件头等大事上着手,而改善伙食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和河北大营的粮官打交道。 若是放在原本的颜良身上,那是绝不会对粮官这种小吏曲意逢迎,即便是他想要粮秣,亲自带人上门去暴力催讨的可能性还大上几分。但眼前的颜良却不想如此鲁莽行事,倒不是说鲁莽不好,而是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至于道德洁癖这种东西,不管是对于河北名将颜良还是公务员颜立善来说,都是不存在也不重要的东西。乱世之中,若是想要当个洁身自好的君子,那怕是离坟头长草也就不远了。 而对于用自家的黄金去换兵卒们的吃食,颜良更是毫不在意。 毕竟,钱这东西嘛,你有命挣他,还得有命花才行!。 第7章 乡野之民 颜良的“施之以恩”计划的效果看起来还不错,由于看得到而暂时吃不着的猪羊刺激,这顿朝食吃得就比平日里快了几分。 朝食已毕,颜良下令只留两千新兵驻守白马津渡口的营垒等待后续大军前来接管,其余一万三千人马立刻出发直逼白马城而去。 白马津渡口离开白马县城不过是三十里许的路,且白马津本就是黄河下游连通南北的重要渡口,两边皆有平坦宽阔的道路,刘延撤退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毁坏道路,大军行进得颇为顺利。 颜良心里知道要按原本的历史进度走,袁绍军在白马城下可是吃了瘪的,就连自己都不能幸免。但是究竟是怎么吃得瘪,什么时候吃得瘪。123。他则记不太清,只记得他与关云长那厮不共戴天。 所以,他在行军途中的种种安排无不透着十二分的小心。先在大军之前广撒斥候,又命苏游部为前军,马延部为后军,自将中军乌泱泱压向白马城。 刚出发不久,前军的苏游就命人到中军禀报,说是沿途道路上的乡里有人请见,前军的苏游为人谨慎不愿擅作主张,便将人留在了路边等待颜良发落。 这些年来,中原大地兵灾不断,凡是还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的人们也纷纷想办法自保。 百姓们居住的里聚外本就有墙垣遮蔽。 。饱受兵灾之苦的民众将墙垣加高加固,再召集乡里青壮子弟们巡逻守卫,等闲小规模的匪患倒也对其无可奈何。 而对于略大一些规模的乱兵或是匪徒,里聚也愿意适当供给一些粮食,换取一时的平安。只不过,这种规模的防御措施面对成千上万的正规军而言,犹如身披满是破洞的麻衣,既不能蔽体又不能御寒。 过往乡里的百姓们见着绵延不绝的先锋军大部队经过,俱都躲在墙垣之后两股战战,口中念叨着所有所能想象得到的神灵庇佑。 待到颜良领着中军行到一处里聚外时,路边早就跪伏了好几个黔首百姓,为首一人白发苍苍。风吹过的沙想必是里中的宿老。 先锋军的目的是攻略白马县城,对这些只求自保的乡里并没有顺手夷平的兴趣,不过颜良在看到道旁的乡民们后,心里又多了几分计较。 他翻身下马,上前把为首的白发老叟扶了起来,说道:“老丈缘何跪伏于地啊?” 老头子本还想挣扎一下,但禁不住颜良的大力,像提小鸡似地就被提了起来,他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军将服色的大汉站在眼前,便揖手道:“小民乃是此处津延里里正,闻听大军前来,特来拜见。” 要说这里正不过是宰一里之民,就连百石吏都算不上,乃是个比芝麻绿豆还小的小吏。若摆在以前,颜良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更不会理会,直接派个军吏打发了便是。 但现在的颜良却不如此想,他深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汇溪聚水乃成奔流,这黔首百姓的力量亦不可轻忽。他和颜悦色道:“某便是大将军麾下先锋统帅,老丈有何事情但说无妨。”…。 白发老叟本以为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军候百将之流,却不曾想竟是一军之统帅,吓得他立刻又跪倒在了地上,叩首道:“草民……草民不知是将军当面,冒犯之处还望莫怪。” “老丈快快请起,不知者勿怪,本将率兵经过此处,可是搅扰了附近乡梓?” 这曹袁两家虽说已然开启了战端,但之前一向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故而附近乡里的百姓虽是听说最近的风声有些紧,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 前两天渡口方向杀声震天,但来往的通道都被阻绝,津延里里正派人前去打探都不得要领,直至昨天下午才听说白马津渡口的兖州兵败了,败兵从自家里聚外仓惶退往了白马城中。 老叟也是久经战乱。123。一早就嘱咐了乡里青壮关闭了里门,严防有人趁火打劫。今天午时之后,从北边来的大军络绎不绝,老叟见过境之军军容严整,料来自家里聚应当暂时无事,但他也仍旧不放心,便趁着青天白日的出来探探消息。 此刻见这大军统帅长相虽然凶恶了些,但言辞还算文雅,语气更是难得地和缓,便大着胆子问道:“草民见将军所部人强马壮军势浩荡,不知将军欲往何处去啊?” “某奉大将军之命。 。为朝廷讨逆诛贼,如今正要率军进驻白马。” 白发老叟年轻之时也曾任出仕过郡县的,故而有些见识,并未被颜良三言两语给打发了,继续问道:“噢?老朽闻听现下朝中圣天子在位,何得有逆贼为乱?” 颜良虽然态度和善,但也不愿意陪这个糟老头子在路边讨论此等大事,便招呼了一个记事来,命其将陈琳所写的《讨曹檄文》大声朗读了一遍。 不得不说,陈孔璋这笔杆子还真是老辣狠厉,据说这篇檄文传到许都时,曹孟德正因为头风之疾卧床不起,看过这篇檄文后,竟惊出一身冷汗,什么头痛感冒的全部治好了。风吹过的沙可想而知其笔锋所向有如刀斧。 此刻记事将这一千多字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后,颜良也不管眼前老叟有没有听明白,说道:“眼下朝中曹贼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发丘破棺,无恶不作,为人神所共愤。吾今奉大将军之命,挟三十万百战之师,以堂堂之阵,扬正正之旗,举武扬威,匡扶社稷。故而明谕沿途百姓,望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义师。” 颜良将官样说辞说了一通后,把面色一肃,继续说道:“若是有哪些不长眼的甘心从逆助纣为虐,那本将倒也不介意顺手就为朝廷除去一二宵小,以儆效尤。” 白发老叟原本还在摇头晃脑地听记事朗诵陈孔璋的雄文,却不料一直和颜悦色的颜良突然就把脸给板了起来,所说之话更是令人头皮发麻,不由暗中琢磨自家儿子如今就在白马城中为吏,这算不算是从逆啊,若是算从逆,自己一家可如何是好。…。 颜良见面前老叟原本还十分从容淡定,但被自己最后这么一吓唬,便眼神飘忽面露惊惶之色,他顿时有所怀疑地问道:“老丈家中可是有谁人入为曹贼幕中?” 老叟被这么一问,顿时惊慌失措地分辨道:“不不不!小犬只是见在县中为吏,绝无从逆之举,绝无从逆之举。” 见着老叟只是儿子在县中为吏,颜良也不为已甚,说道:“既在白马县中为吏,那也是我大汉之臣。123。只要不党从逆贼,违抗义师,便也算不得附逆之举,老丈且放宽心。” 老叟听了颜良的话,心中稍稍放宽,只是仍旧不太放心,说道:“将军明断是非,草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只是刀剑无眼,小犬见在白马城中,若是两军交锋时。 。有所……有所误伤可怎么得了。” 老头子其实更担心的是,自家儿子在县中为吏,若是眼前的所谓义师前去攻打,多半是要被派去协守。而据称这义师有三十万之众,小小白马城怎么抵挡得住,到时候城池攻破,算不算附逆还不是这义师说了算。 颜良听了老头的话,心道我就等着你这么说呢,便问道:“令郎可曾有兄弟子息?” “老朽膝下唯有小犬一人。风吹过的沙倒有二孙。” “那老丈可修书一封,使佳孙送入城中,即可使老丈祖孙三代完聚。” “这……。” 正好此时有一军吏前来请示,颜良便一拱手道:“本将军务繁忙,就不与老丈多盘桓了。还望老丈速速修书,然后使令孙随我大军一同前往白马,以全老丈阖家忠孝之义。” “另外,我大军过境,所需粮秣柴草等物还需沿途乡里资供,此事事关紧要,若有不偕,只怕兵士心生怨望,还望老丈妥善安排。” 说完后,颜良立刻翻身上马,丝毫不留给老叟开口的机会,只留下一个军吏陪着神情惆怅的白发老头在风中凌乱。。 第8章 兵临白马 在大军经过的道路附近,有十几个里聚和三个亭部。 颜良在经过每一个里聚时,不管里聚中是否派人在道边拜谒,均是按照最初津延里的例子,把乡里中的长吏和宿老叫出来安抚了一下,然后让记事在的乡里门口宣读陈孔璋的《讨曹檄文》,声明自家乃是平乱讨逆的义师,并非那些如蝗虫般过境的乱兵贼寇。 但另一方面,在宣示过了袁大将军的义举之后,颜良又盘问乡里中是否有子侄在郡县中为吏,凡是有在郡县中为吏的,便让其兄弟子侄持着家书随大军一同前进,美其名曰不妨各家团聚之情。 还吩咐军吏让每一个里聚都供输物资,主要是多收集一些猪羊鸡犬来给大军补充肉食。123。至于粮草,目前河北大营还供输得上,暂时还不需要夺百姓口中之食。 有着络绎不绝的大军作背书,军吏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若各处乡里不肯答应要求,便是有附逆之心,而对于附逆的乱民,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这些里聚在如林如海般的军势之前丝毫起不了二心,纷纷认怂交出了部分物资。 但颜良之意并不止于此,他让军吏们称说军中人手不足,要各乡里派出青壮役夫,将提供的物资亲自押运到白马城下,且限期今日之内必须送出第一批物资随军前进。 颜良看似随手为之的安排倒也不是搂草打兔子。 。逮着一只是一只。 若是搁之前的时候,颜良虽然于兵阵之术极为精通,自身又勇猛无比,但在军略上却并不见长,于阴谋诡谲揣测人心之事上更是既不屑为之,又无能为之。 但现在的他知道命运之叵测,光有一夫之勇甚或是万夫之勇亦不足为恃。细节决定成败,能在两军交战之前先做好诸多铺垫工作,或许能增加几分胜算,自己的求活大计或亦能增加成算。 只是颜良之前不重视这些战阵之外的事情,故而手下并没有招募什么出色的谋划之才,军中所谓参议军事之人多也只能当当笔杆子。风吹过的沙这让他很是头痛。 正好,颜良的眼光扫到了一直亦步亦趋跟随在身边的自家侄儿颜枚,想着早上讨粮之事他倒是办得不错,便有意考一考他。 “伯举,方才的这些安排,你如何看?” 颜良这一辈有同产四人,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位末弟。大兄颜升多年前就身染疫病不治而去,颜枚是他大兄的独子,,从小在仲父颜国与叔父颜良的看护之下长大,长辈们对其多有宝爱。 但颜良之前对待子侄的方法和他治军的手段差不多,乃是以严厉为主,所以颜枚对自家叔父那是既敬且畏,凡事少说少做,以免被教训。 原本跟在后面打酱油的颜枚突然被自家叔父问起,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心想这又关我什么事情了。他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自家叔父今天里所做的事情件件都透着不同寻常的古怪,无论是说话、举止亦或是吩咐的事情、行事的方法,都和平时的叔父迥然不同。…。 心里觉得古怪,但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绞尽脑汁顺着叔父的话题答道:“叔父让沿途乡里为我大军供应粮秣,好减轻我军补给压力和转运靡费。” 颜良点了点头,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军目前虽然粮草无缺,但能在当地就食便能减轻后方负担。且这些乡里一旦肯为我军供输物资过一次,就能有第二、第三次。此其一也。” 颜良没说出来的是,这种事情便和交女朋友一样,第一次肯给你牵手,那么第二次搂腰、第三次亲个嘴什么的也就容易了许多。 颜枚受了叔父的鼓舞,继续开动脑筋道:“叔父令各乡里中青壮亲自押送所供输之物资至白马城下,可是要将这些青壮留为己用?” 颜良心道自家侄儿倒也不笨。123。说道:“攻城之举,最是耗费人力,建营立寨,伐木运土乃至于打造攻具等等。我今以东郡之民为己用,便可顾惜士卒之力。此其二也。” 颜枚见自己瞎蒙蒙对了两项,积极性大增,继续蒙道:“叔父令在白马城中为吏之家眷携家书随行,此举或可令城中守军互相猜忌,以致生乱。” 颜良赞许地看了看自家侄儿,然后大言不惭地抄袭起了马幼常的经典理论道:“用兵之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今虽不得不攻其城,然亦不妨先攻其心。若白马守将愿放彼辈亲眷入内,则我军浩荡之势即可传入城中,我亦可遣人混入城中以为呼应。若不愿放彼辈亲眷入内,则城中之人必投鼠忌器,亦或互相猜忌。无论彼辈亲眷是否能够入城,这乱其心志之目的便已达到。此其三也。” 颜枚见自己已经蒙中的三项,而叔父依旧看着自己,他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便丧气地道:“侄儿……侄儿想不出了。” 颜良心想自家侄儿算是聪慧,只是还欠缺了些军旅经验和政治头脑,不过这也难怪,自己以前也粗疏得很。风吹过的沙向来不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更不会对他循循善诱,他能有如此悟性已然不错。 “伯举,你可知曹阿瞒占据东郡已有多久?” 颜枚心想这我哪知道啊,只得大摇其头。 “曹阿瞒自初平年间引兵入东郡,已历十载也。” “竟有如此之久,侄儿受教了。” “曹贼经营此地多年,我大军进入此地犹如进入敌境,而此间之民心向背亦不足恃。若我大军在白马城下攻坚,而我后方粮道信道有失,岂不危矣?” 颜枚毕竟是小年轻,被颜良这么一吓唬,顿时脸上变色,忙问道:“啊!?竟有如此之险,为之奈何?” “故而我命沿途各乡里,务必在今日之内,遣青壮押送物资来我营中。此举有三利,一得粮秣,二得人手充作役夫,三则可使沿途青壮皆置于我股掌之中,不使其在我后方为乱,更可以青壮为质,使各乡里投鼠忌器。”…。 颜枚听说这一桩事情还有这么多说法,顿时心悦诚服地道:“侄儿受教了。” “另有一点,我挟裹沿途乡里之人入我营中而善待之,乃是要使其观我赫赫军威,为我散布消息,我河北之军只诛曹逆,其余各家只要悬崖勒马不为虎作伥,则前事一概不论,若是肯举家来投,则可优加招抚。如此,则可壮大我军,削弱曹逆。” 颜枚至此已经对自家叔父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之前一直知道叔父勇冠三军,统兵得力,今日才知叔父竟是文韬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他心想,自己从钜鹿家中出来投奔三叔还真是来对了,不然整天在家里被二伯盯着读书,不把人读傻了也把人闷坏了。 只不过。123。颜枚不曾料到的是,被他视作偶像的叔父心里正在嘀咕,自己费尽心机做了如此多的准备,总能让自己顺利拿下白马城了吧?若是自己已经拿下了白马城,他就不信关云长还能冲进城里来杀了自己不成。 归根到底,还是心里发虚啊! 沿途里聚的隐患被颜良设下连环计策妥善解决,而沿途的亭部则更好处理,那是因为亭部里几乎都已经人去无踪。 秦汉时期的亭,其主要职能类似于后世的派出所加邮政所。 。再附带上一部分招待所的功能,与管理民事的乡里职权不同。亭长、游缴、亭卒、邮役、亭父等职皆是县中委任,但几乎都由本县之人充任。 原本袁绍是大将军,曹操是司空行车骑将军事,并为朝廷重臣,在兖州北边靠近两家边界的亭部任职十分安泰。 但一转眼两家打了起来,河北军团在黄河北岸陈兵十万,白马津两天就易手。这些消息灵通的亭邮微末小吏便齐齐撒丫子开溜,毕竟小命要紧,两边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还需要派出所和邮政所干嘛! 先锋军一路行去。风吹过的沙在空置的亭部各留下一名百将,带着一百士卒驻守,保障来往的粮道和信道安全,也负责震慑宵小不使为乱。 大军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申时时分无惊无险地到了白马城下。 这个点离开太阳落山只余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先锋军刚刚经过一番跋涉体力消耗不小,加之营垒未立,攻具不备,要立刻攻城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散布出去的游骑通报白马城十里范围内并无其他敌军后,颜良一面命马延的后军并挟裹的民夫们扎营,一面命苏游带着手下的三千人马绕着白马城大摇大摆地走上一圈耀武扬威,顺便骂骂阵,看能不能激得城中守军按奈不住开门出来厮杀。 他自己则率领着本部的一千五百骑兵遥遥缀在苏游身后,若是城中一旦派人出来,就能借着奔马之势快速冲上前去击溃来敌,若是能追着败兵身后杀进城去则效果更佳。…。 可惜,东郡太守刘延虽然是个默默无闻之辈,但其性格有如千年老龟,面对苏游部的骂战只是让城头弓弩手射了几波箭矢,见敌人始终游离在弓弩的有效杀伤范围外,便索性连箭都懒得射,直接喊了几个嗓门大的守卒回骂,让颜良的诱敌出城计划无功而返。 敌人龟缩不出本就在预料之中。123。倒也罢了,但跟在苏游屁股后面转悠了一圈后,颜良发现另一件事情更让他头痛不已。 白马城虽非名城大邑,但因为紧邻白马津。 。其位置十分关键,所以在去年袁曹两家暗生龃龉后曹操应是遣人修缮过。 刚才颜良跟在苏游身后趁机观察白马城的城防布置时就看到,在原先三丈不到的夯土城墙上,又有将近五尺的夯土墙颜色很新,显然是新加高的,墙上城堞完整。风吹过的沙间隔十步便设一碉楼。 城墙外十余步处挖有一道城壕,壕内从一条黄河的支流引来河水灌入其中,在城壕的内侧,还立了一道高约六七尺的矮垣,垣上照样建有齿状的城堞。 这道城外的矮垣被称作羊马垣或是羊马墙,守军可以在垣内安排兵卒,对攻城方过城壕起到阻扰的作用。而攻城方即便是填平了城壕,攻破了羊马垣也无济于事,在他们眼前依然横亘着高耸的城墙。 观察完了整个白马城的城防情况,颜良不由跳脚骂道:“妈的!这不是乌龟壳里住了个老王八么?”。 第9章 山岗军议 “既然都到了,那就都说说吧,这个城要怎么打?” 在白马城北边的一处小山岗之上,颜良召开了前锋军战前军事扩大会议。 前锋军的三员统兵大将中,颜良是一军统帅,名义上统辖所有人马,马延以校尉之职统带四千人马,苏游以别部司马之职统带三千人马。 颜良与马延各有一员军司马,是为主将之辅弼,至于苏游,本身便是以别部司马之职实领一部人马,就无权再另置司马了。 在三人之下,各有数员军候,秩比六百石,分统一曲人马,一曲人数从数百到千余不等,先锋军一万五千人,总共有二十一员军候,其中有两人还在白马津渡口。 这次军议召集了所有比六百石以上的军吏。123。总共二十多个人,将小山包上站得满满当当。 此刻统帅问话,马延、苏游二人碍于身份不便先行发言,尤其是苏游刚才率领本部人马绕城诱敌,顺便也观看了白马城防,如今眉头紧皱似有所思。 颜良本部亲军中的一名曲军候率先说道:“白马城中不过三五千残兵败卒,末将以为当正面强攻,某愿为将军前驱先登。” 这名军候姓昌名琦,跟随颜良多年。 。作战虽然勇猛但行事比较粗疏,他这番建议倒也符合他的本性,颜良对此只是点了点头并不作评价。 苏游所部的一名军候说道:“白马城虽小,但各项防御齐备,仓促攻城怕大军损伤必众。我军军力数倍于彼,不若四面围之,以阻绝城中与外部之联系,时日一久,城内士气自泄,届时我军攻城必可事半而功倍。” 这是跟随苏游一同绕城卖弄过,且略有几分头脑的,颜良虽不记得此将名姓,但暗中却是留意到了他,不过他照样是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马延所部的军司马却反驳道:“孙子有言:‘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风吹过的沙倍则战之。’现城中约有三五千兵,而我先锋军掩有一万五千众,约为守军五倍之数,故围之则稍显不足,攻之则合,以末将看,还当攻之。” 这军司马颜良也不记得名字,但他大概猜得到此人多半是冀州士族出身,看了几册兵书就想来卖弄,实际上说了半天除了照搬兵书,加上做了个一万五除以三千的算术题外,等于什么都没说。 先前那名苏游手下的军候说道:“兵书所言只是大略,自当因时制宜,城中虽有三五千人,但刚历白马津之败仓惶逃归。我军则正是胜战之师,可以一抵十,未必便不能围之。” 马延的军司马又道:“不然,若我军分四门设围,守军若寻一处攻击,我军势必不能骤然往援,岂不是留给其逐一击破之机。” 这话就连先头说话的昌琦都听不下去了,抢着反驳道:“城中残兵败卒岂敢出城浪战,若其敢来,必教其有来无回。”…。 马延也知道自家军司马惯会纸上谈兵,见他的言论被诟病,出言缓解道:“固然我军势胜,城中守军未必敢出城应战,然我军若仅靠目前人手,想要彻底围死白马,怕也力有不逮。若是先锋决意围城,还是要请大将军增兵为佳。” 马延虽然遣词用句高明得多,但他的消极态度令颜良大为不满,颜良这下连头都不点,转过脸看向自己的军司马。 颜良所部的军司马张斐领会了自家主将的意思,出言道:“马校尉此议虽是持重之论,然则我军挟渡河之胜以压白马,若尚未尝试攻城便要请求增兵,岂不为三军耻笑,故不足取尔。” 马延被这么一反驳,也知道自己请求增兵之议不妥,连忙改口道:“若是先锋不欲围城,便也不用请求增兵,末将唯先锋之命是从。” 马延满口车轱辘话。123。颜良知道这肥佬是指望不上了。 自己的军司马张斐以处置庶务见长,军谋策略倒也平平,自家以前的用兵战法向来以刚猛为主,手下的军候多也像昌琦这般鲁莽武夫,俱都指望不上。 颜良左顾右盼,发现了苏游从开头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想到他也绕着白马看了一圈,或有所得,便看着他咳嗽了一声。 苏游倒也精乖,知道自己不发言是过不了门的,但他看过白马的城防后,也不愿贸贸然就立刻攻打,便说道:“末将方才看白马城虽卑小,然则其城防措施完备,骤攻恐有所失。且城南五里外有白马山。 。山阴之地高低不平,若是在城南立营恐怕难以展开。不若我军行‘围三阙一’之策,放开南门不理,只围住东西北三门,然后命人营造攻具,待攻具造妥后再行攻城。” 颜良见好歹有个人说话还算靠谱,不过听他的意思怕也是战意不坚,想逼守军自退。 扫视了一番众将,见无人再行发言,颜良便道:“本将受大将军之命,忝为先锋之任,一战而克白马津,今拥乘胜之师,击仓惶之敌,自当奋力死战,以报大将军之信重,在情势尚无变化前,不宜再请援军。” 先定下了基调,颜良随后继续说道:“白马城虽卑小,然曹贼经营日久,非三两日所能骤克。今我军当围其三门,独留南门,若贼自退。风吹过的沙则可衔尾直追,若贼顽守,则待攻具齐备后大举攻城。” “苏司马。”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人马于西门外扎营,务必围牢西门,不使贼军从西门逸出。” “诺!” “马校尉。”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人马于东门外扎营,紧守东门,不放贼军一人一马出城。” “诺!” “我自将余部围其北门。明日开始,各部皆遣人搜集大木营造攻具,多备土石,先把城壕给填平了,让城内的贼军看一看我等之决心。” 众将尽皆应诺。 “张司马。” “末将在!” “你负责监督各部营造攻具,若所造攻具得法,尽皆有赏。另外,行文河北大营,就说白马城防坚固,多讨要些工匠来用。” “诺!” 马延与苏游二将本以为颜良定下了作战方针,暂时不用与城头守军死磕,都暗暗松了口气,不料颜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措手不及,进退两难。。 第10章 骄傲的公羊儿 眼瞅着这军议就要结束,颜良仿佛突然记起了些什么,一边理着他那虬张的胡须,一边说道:“还有一件紧要之事,南门虽然不设围,但也不能任其随意出入,当遣骑兵反复巡梭,以阻绝内外消息,若其弃城逃逸,也好全力拦截。” 颜良言罢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马延和苏游,说道:“城南地形崎岖复杂,若是派的人少了也不抵用,必要广布精骑轮番巡梭。马校尉、苏司马,你等麾下的骑兵攻城填壕亦派不上用场,且将麾下骑兵暂时交予我统一调度,以阻绝城南,如何?” 颜良所统辖的一万五千先锋军人马中,大多数都是步卒,骑兵只有两千多,其中颜良所部最多。123。有一千五百多骑,马延、苏游所部各只有五百骑与四百骑而已。 骑兵虽然机动性高,但养骑兵的花费实在是不小,一个骑兵的花费足足可以抵过五六个步兵的花费,若是往狠了用,耗费的精细食料更是夸张。 所以,各家骑兵都是将领的心头肉,都用在关键的时候,比如侦伺敌情、袭扰粮道、侧翼卫护、追亡逐北等等。 眼下颜良一开口便要向他二人讨要骑兵的指挥权,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马延和苏游听了这话却都面现为难之色,也不知道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二将都心想要说前锋军骑兵最多的还是你颜良麾下。 。现在倒要问我俩讨要骑兵,这口气虽然是打着商量,但能不答应么,谁不知道你颜良的火爆脾气和促狭性子,若是忤逆了你,日后攻城时全让我俩的部伍顶在前头,这谁受得了啊! 马延苦恼得都快把那张肥脸上的眉眼给挤到了一块儿,倒是苏游心生急智,说道:“先锋所说自是正理,只是各部骑兵分有军候统带,若是临时凑到一起,怕彼此不服,用之不能得心应手。” 苏游此话一出,马延立刻附和道:“苏别部此言有理,末将以为,若先锋所部骑兵与我二人所部骑兵轮流巡梭城南亦可。” 颜良将二将的情态看在眼中。风吹过的沙心道我又不是要夺你们兵权,只是统一调度而已,都急个什么劲,便将面色一肃道:“若城中曹贼大举南出,或是曹贼遣人来援,就凭你们麾下这四五百骑又抵得什么用处。且苏司马所虑亦无足道,我自有人选可令各部军候尽皆率服。” 说完,颜良环顾一众军将,然后把目光停在一人身上,说道:“隗冉何在?” 只见一员身高体壮的威猛汉子排众而出道:“末将在!” “若将全军骑兵暂时都交给你调派,可能统带得好?” “将军有命,末将必竭尽全力而为之。” “好!” 马延与苏游二人在听颜良点到隗冉之名时都心道要糟,自己怎么把这人给忘了,这下可是失算了。 颜良见马、苏二人俱是一脸懊恼,心知自己祭出隗冉这招算是下对了,就乘势问道:“马校尉、苏司马,你二人可还有异议?”…。 二将看颜良这架势哪儿是商量分明是不容人拒绝,心中虽是百般不愿,但也不敢再有何异议,齐声道:“末将一应遵从将军安排。” “好!那今日扎营之时,便于我中军之侧另立一小营,三军骑兵皆驻于此营中,由隗冉统带。” “隗冉!” “末将在!” “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暂署你为骑兵司马,好好做,莫要让本将失望。” “谢将军抬爱,末将必不辱命。” “好!都下去吧!进武,你留一下。” “诺!” 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山岗上眨眼间只留下了颜良和隗冉二人。 颜良站在山岗顶上,面前是防御森严的白马城,脚下是正在营建的中军大营,他顾视着正在忙碌不停的营中士卒役夫,默然不语。 隗冉则毕恭毕敬地站在颜良侧后方一丈开外。123。既不太近,亦不太远,静静看着颜良的背影,同样一语不发。 两人就如同两尊雕塑一般杵在了山岗之上,若不是轻风带起了两人的须发衣袍,几让人怀疑是否是两个大活人。 这般沉默持续了半刻钟左右,终究是颜良先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哎……!进武,那头骄傲的公羊往赴幽都已经快两年了吧?” 隗冉听颜良问起此事,目光先是一亮随即一黯,低下头去道:“回禀将军,是两年零一十六天。” “噢?已经过了两年了啊?你倒是好记性,那头公羊有你这么个忠心的属下倒也足慰此生了。” 隗冉努了努嘴。 。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巴,什么都没说。 “公羊儿的忌日,你可有前往祭扫?” “回禀将军,麴将军的墓地自有昔日袍泽看护,四时供奉尽皆无缺。麴将军忌日时我已随军出征无法亲往祭扫,然则已有人代劳。在下代一众袍泽谢过将军之关心。” “恩,倒是我想岔了。明天便是春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既然公羊儿的忌日你我都未能亲往祭扫,到清明之时,你我便一同再登高山,为公羊儿遥敬一杯水酒吧!” “谨遵将军之命。” 颜良的话语中颇多寂寥之意,但隗冉更为不堪,说话间竟已有了些哽咽。 颜良转过身来,看着低下头去的隗冉,叹道:“哎!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又非是商谈军中公务,你就不用这么见外称我为将军了。而且。风吹过的沙在你心中,怕是只有那头骄傲的公羊儿才配做你的将军吧?” “诺!将……颜……颜君。” “进武,当年之事,你没有怪我吧?” “回禀颜君,在下何敢有此想法。在下等人得颜君施以援手才得以保全,颜君之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呵呵,是不敢,而不是不会?倒也无足轻重了。当年事发之前,我也曾劝过公羊儿,只是他仗着界桥、鲍丘等战之功,自以为功勋卓著便不把旁人看在眼里,行事粗疏得罪的人不少。” “那件事情发生前,我与文伯屈等与公羊儿交好之人皆被彼等籍着各种事由支出邺城,待到我等闻听消息赶回邺城时已是米已成炊。而且……而且……彼辈咬定公羊儿有不轨之心,其言之凿凿,而大将军亦不许我等再深究其事。我与文伯屈只得退而求其次,以求尽量保全你等公羊儿的亲近部属。” “那头骄傲的公羊儿啊!他久处西凉羌地,沾染了西羌的习性,因得羌人的轻捷战法而功成名就,也因着羌人的轻佻无礼而为人嫉恨构陷。真是成也羌儿,败也羌儿!”。 第11章 昔日河北第一猛(上) (注:此章乃描述麴义、隗冉等人当年的经历,与故事主线关联不大,不喜的读者可自行略过。有喜欢交流汉末历史和小说情节的朋友可以加书友群96433014) 颜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人倾诉,而隗冉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唯有被捏得发白的指节显露出他的绪。 隗冉字进武,并非冀州人士,而是来自凉州。 提起隗冉的祖上,在本朝之初那可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曾经割据一方,掩有雍凉的西州大将军隗嚣。只是隗嚣当年患得患失首鼠两端,最终落得个悲剧收场,而天水隗氏家族也随之星散没落。 当年的天水隗氏中的一支。123。流落到了金城扎根,而金城等地汉羌杂居,民风彪悍。隗氏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与当地的羌人之间也颇多通婚,因而隗冉身上倒有几分羌人的血统。 隗冉年少之时剽轻好武,有一次他与人出猎之时遇着一股马贼,他与几个伴当虽然尽皆勇武,但敌不过马贼人多势众,上来就吃了不小的亏,只能边打边逃。但马贼见这些少年衣衫光鲜,马匹雄壮,知道乃是大大的肥羊,哪肯轻易放他们跑路。 一番穷追之下。 。虽然马贼们指望着生俘了肥羊好换取大笔的赎金,故而没有下死手,但隗冉一方几乎是人人带伤,还有人受伤落马。正在山穷水尽时,却是迎面撞上一彪人马,来人眼见前方有人厮斗,正是马贼在行劫持之举,竟是不畏不避,带人直接冲杀过来。 为首一员年轻人,骑快马,使长矛,猛地扎进了马贼堆里,而诸多阻拦在他面前的马贼竟无一人能有一合之力,瞬间被挑落了几人。这伙马贼猝不及防之间,反被打得狼奔豕突,再也顾不上什么肥羊,尽皆四散而去。 一场遭遇战下来,马贼伤亡五人。风吹过的沙而隗冉等人却赖以保全。 隗冉在死里逃生之余,自然是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年轻人既佩服又感激,而这个年轻人,乃是客居于此的平原麴氏子弟,单名一个义字。 说起这麴义,原本乃是平原大族。但在先孝灵皇帝时,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党锢之祸,亦是殃及到了平原麴氏。麴氏中人为避灾祸,不惜远走西疆,一直到了黄河上游地区,大汉最西边的西海,也就是现代的青海湖附近才止步。 西海附近羌人更多,尤其以烧当羌的势力最大,麴义少小之时便与羌人同习同俗,沾染了一身的羌人习气,同时也把羌人轻捷勇猛的战法战技给学了个十成十,竟比身有羌人血统,从小在西凉长大的隗冉更像一个羌人。 俩人年龄相近,性情相投,遂因着这次巧遇而成为至交。到了灵帝驾崩,朝中阉宦被一举除尽后,麴氏便想要回到平原祖地,但当时中州纷乱道路不靖。…。 当时麴义在附近汉羌族群中已经颇有些威名,便召合了一些汉羌子弟卫护着自家东返。而隗冉因着与麴义相当投契,也决意随他到中原来闯荡一番。 麴氏回到平原时,平原已经是饱经黄巾肆虐,民不聊生。老一辈的麴氏族人见自家祖宗之地破败荒芜,那是痛心疾首,但性格豪放的麴义却觉得来得正当其时。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麴义为人勇武,手下又带着一帮西凉剽轻之徒,很快便在河北之地闯出了名堂。随即,他的大名便入了当时还是冀州牧的韩馥耳中,韩馥招其为将,委之以兵。 然则麴义在西凉之地长大,那是野惯了的,若是遇上个有为的明主倒也能压服得了他,但韩馥只是个恇怯庸才罢了,岂能令麴义归心率服。 韩、麴之间渐生龃龉,麴义对韩馥的命令爱理不理,占据了冀兖交界附近的几个县当起了一方豪霸。 要说麴义这种作为放在乱世之中也不过是当时的常态罢了。123。但麴义向来粗鄙无文,与韩馥手下的一众谋臣僚属全部没什么交情,甚至还因为不会做人明里暗里得罪过不少人。 麴义这么一不尊调度,韩馥的属下耿武、闵纯等人便在韩馥面前反复进言,称麴义此举大逆不道,不容姑息。而韩馥本就是个无甚主见之人,被一番怂恿之下,便发州兵讨伐麴义。 在韩馥以及耿武、闵纯等人的眼里,麴义一介粗鄙武夫,不过占据几个县城,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想着可以一战而定,从而起到杀鸡儆猴的效用。 却不料耿武、闵纯等人纸上谈兵头头是道。 。带兵讨伐却被他们所看不起的粗鄙武夫麴义给打得大败亏输。这下倒好,非但麴义这只鸡没杀成,反被袁绍这只猴子在一旁暗地里取笑。 而见韩馥的刀如此之钝,原本就对韩馥大为不满的袁绍更生觊觎之心,遂派人招揽麴义,并暗中承诺资供他军械粮草。 麴义打败了韩馥的讨伐,一时之间颇与两千年后那句“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的心态暗合。但他虽然粗鄙无文,却不是个无谋匹夫,知道自己仅仅占据几个小县城是不能持久的,更贪恋那些军械粮草,便与袁绍暗中媾和,以抵御韩馥的威胁。 随后袁绍再引幽州公孙瓒南下威吓韩馥,从而谋夺了整个冀州。而袁绍毕竟与韩馥的恇怯昏庸不同,堪称是一代雄杰。风吹过的沙得了冀州之后,更多文臣武将前来归附,而麴义见袁绍大势已成,便也率部投效。 早先袁绍引公孙瓒南下威逼韩馥,公孙瓒也觊觎冀州良久,两人一拍即合。但袁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公孙瓒南下是为明,遣了荀諶、高干等说客往赴冀州那是暗,最终出了力的公孙瓒没得了便宜,反倒是只磨了磨嘴皮子的袁绍全取了冀州,怎不令公孙瓒气得暴跳如雷。 恰好公孙瓒之弟公孙越在南下协助袁术时不幸身死,公孙瓒就迁怒于袁绍,并借了这个由头要将新仇旧恨和袁绍一起算一算,遂派兵大举进攻冀州。 公孙瓒与袁绍同样是汉末群雄中的佼佼者,但这时候的白马将军却要比袁本初强横得多。 公孙瓒其人在初平年间就多次率领幽州精骑接连大破张举、张纯叛乱,然后被长期率兵在幽州抗衡鲜卑、乌桓,手下精骑尽皆骁勇。就在这一年里,三十万青州黄巾渡河北上,欲要与黑山军会合,公孙瓒率两万步骑南下,于渤海郡东光县以南大破青州黄巾,斩首三万余,生俘七万余,威名震彻河北。。 第12章 昔日河北第一猛(下) (注:此章乃描述麴义与隗冉等人当年的经历,与故事主线关联不大,不喜的读者可自行略过。) 袁绍这边则情况差得多,他刚刚被原冀州牧韩馥私相授受朝廷公器,州各郡人心尚不能安。 随后公孙瓒就举大军来袭,顿时有小半个冀州郡县都依附了公孙,就比如常山赵子龙就率领了真定子弟投奔了公孙瓒,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袁绍逼不得已,只得仓促应对,与公孙瓒会猎于界桥。当时的情势,有如官渡大战前的袁强曹弱一目了然,只不过,界桥时却是袁弱而公孙更强。 在此战之中,袁绍命麴义率本部八百精兵,千余强弩并为先驱,择险要之地列阵。 而公孙瓒见敌势单薄。123。竟不动用三万步卒中军,即命骑兵直接踏阵。 面对公孙军的骑兵冲阵,麴义所部丝毫不惧,先是以大楯遮护。待公孙瓒的骑兵冲至五十步内后,突然抛掷沙土,令来骑骤失视野,在惊慌失措之际,麴义军中千弩并发,射得前冲之骑兵人仰马翻,而后继之骑兵看不清前面情势,与前骑冲撞跌倒。 趁着敌军混乱之际,麴义本部八百枭卒呼啸而出,杀得敌人措手不及,阵斩骑军主将,也是公孙瓒所署的冀州刺史严纲。严纲人死旗偃后,公孙瓒的骑军大败溃逃。 。随后麴义又领步骑衔尾直追,竟把公孙瓒数万大军的阵势一举冲溃。 可以说此战公孙瓒输在轻敌,但若非麴义战术狡诈,兵卒枭锐,也难以赢得如此漂亮。 在随后数年的幽冀大战中,麴义多次率兵出击,屡屡建功。在兴平二年(195年),又联合阎柔、鲜于辅等人在幽州境内的鲍丘水畔大破公孙瓒军,逼得公孙瓒只能退保易京。 当时的麴义,可以称得上是袁绍手下当之无愧的头号猛将,而颜良、文丑等人无论是年资还是战功都要略逊于他。因他来自西凉边地,又精通羌人的战法,所以被军中同僚戏称为公羊儿。 麴义屡战屡胜,渐生骄矜之态。风吹过的沙他欲要一战而定公孙瓒,率军远追,在易京城下与其对峙。 此时袁绍手下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支持的人认为趁着公孙瓒连败疲弱应该一举夷灭,反对的人认为大军劳师远征而久战不决,靡费良多恐有不测。 消息传到麴义耳中,他自然是极力主战,决不肯退,但他所部野战为长,攻城为短,竟拿公孙瓒经营日久的易京毫无办法。 两军在易京城下相持一年有余,最终冀州因为种种原因供应不上麴义的粮草,麴义只得退却,但公孙瓒乘势追击倒是让麴义损失了不少人马辎重。 麴义先大胜而后小败,论起来也功也可抵过,袁绍对其仍旧是多有嘉奖。 但麴义此人若是领兵在外倒也安生,一旦回到了后方,他这野性难驯嚣张跋扈的脾性立刻就让很多同僚所反感。颜良、文丑等领兵之将与其或多或少有过袍泽之谊,倒也能入其法眼和颜以待,而那些以筹划谋略见长的文士多不被他放在眼中。…。 袁绍本人乃是天下名门,手下更不缺那些高冠士族,他们受了麴义的粗鲁对待自然要在袁绍面前大进谗言。那些说麴义粗鄙无礼的话袁本初自然是毫不在意的,但另有一种说法却令他心生忌讳。 麴义长久统兵于外,其手下直接统领的人马经过多年征战补充兼并,已经达到了万余人,且这万余人个个善战,人人骁勇。 当初麴义在韩馥手下人不过千余,便敢不尊州府号令,如今他愈发势大,且屡战屡胜气焰滔天,前时使君稍有意召回远征易京之军,他便行文一力主战最终导致丧败,便是自恃功高为所欲为之兆。 且其麾下有部将论功行赏时,叙功可升为校尉独领一军,但却声称不愿别属,只愿为其麾下一别部司马。而麴义闻听之后。123。大笑而重赏其部将财货,其收拢人心之举,图谋不小。 不得不说,袁绍手下有些个所谓谋士,要他们谋划于国于民的大事力有不逮,但捕风捉影颠倒是非指皂为白的水平那是大师级的。 袁绍本就性情多疑,他靠谋夺韩馥的冀州而霸河北,对于有叛韩前科的麴义也是颇多忌讳,最终经受不住手下谋臣的反复谗言,召见麴义暗设刀斧手杀之。 要说麴义为人是跋扈骄矜,但他肯应袁绍的召见身入邺城,说明他心中至少此时还没有反心更没有防备,但袁绍与那些无良谋士可不作如此之想。 。仍旧一意孤行不教而诛。 在袁绍杀麴义之前,颜良、文丑等与麴义交好的统兵大将也曾得到过消息,暗中劝说麴义要谨慎待人,莫要太过张扬。但麴义自恃是袁绍手下第一武将,哪里会把颜良、文丑等人隐晦的劝说当一回事。 在麴义被杀的那天,颜良、文丑等人早就被调离了邺城,待得听说麴义因心怀不轨在邺城被杀的消息急忙赶回邺城时,麴义已经身首异处不能复生。 颜良等人虽鲁莽,但知道人也死了再分辨麴义是否有反心已是无用之举,只得退而求其次,请求袁绍只诛麴义一人而不牵累其余。 袁绍心中只忌讳麴义,对于其手下的精锐部属倒并不怪罪,反倒是欲图兼并。风吹过的沙便下令只诛杀军中各麴氏族人,对于其他人一概宽赦不究。 袁绍在诛杀掉麴义的当天,便派人前往其部众的驻地宣达谕令,要求接管所部。但麴义的部众沐其恩义,大多数人是绝不相信麴义有反心的,他们面对袁绍的使者,只有少部分人表示服从,一部分人直接跑了,还有一部分人固执地认为麴义还没有死,据营自守等待自家将军归来。 袁绍派去的人既无力于约束人不至于逃亡,又拿据营自守的兵卒毫无办法,那种混乱的场面直到颜良、文丑等人的前来,才稍有改观。 在颜良、文丑等人的劝说,以及所带部队的威慑下,麴义的余部才被迫接受了这个令人痛心的事实,随后被化整为零各自编入了诸将的麾下。 一代猛将麴义的人生就此划上句号,只留下众多不知所措的兵卒和少部分依旧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的亲信部众。 而隗冉,便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2019年3月30日00:15:52。 第13章 隗冉的心思 隗冉便是那个跟随麴义转战多地,屡屡建功步步升迁,最后叙功当升为校尉以独领一军,却声称不愿别属,甘心在麴义麾下当个别部司马的部将。 在界桥之南,他随同麴义一同逆战敌骑。 在鲍丘水畔,他奉命袭扰敌侧,追亡逐北。 在易京城下,他更是亲率精骑为大军殿后。 这些年来,隗冉与麴义的友情日笃,更受麴义信重统领麾下骑兵。虽然,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始终被掩盖在了麴义的光芒之下而声名不显,但颜良等人都知道他的过人之处。 在麴义被召入邺城诛杀之后,传令官前来收捕诸麴,诸麴及一部分将士直接逃亡。但隗冉并不相信麴义会死。123。带了他所部人马据营自守。 袁绍派来的人尝试攻击了几次,都被隗冉轻松击退。直到颜良等人带着兵前来,亲自劝说隗冉,又宣布了袁绍的赦书,方才令隗冉等众归降。 当时,隗冉在确认了麴义的死讯后,本无意于再为袁绍卖力,想要突围而去。他所带领的部属均是麴义麾下的精骑,要突围本也不难,但他因着一事而心有挂碍不得成行。 那是因为麴义死后,军中其余麴氏族人自觉不免被牵累,纷纷逃亡离去。 。但麴义却有一幼子,只得五六岁,匆忙中并不曾被麴氏族人带走,便被隗冉藏入了自己营中。 他深知袁绍既然对麴义下手,那些逃亡的麴氏族人多半也难以幸免,便想为麴义留下一丝血脉,故而不敢擅自行事。 因着麴义生前与颜良的关系不错,故而隗冉提出了以保全麴义幼子作为条件而率部投降。颜良本就不涉此事,心中更知麴义乃是冤死居多,也顾惜旧情,就暗中答应了此事。 随后麴义麾下众多部众星散,大多数军将都遭贬斥,原本任别部司马的隗冉归在颜良手下做了个小小军候。 隗冉虽不太在意职务上的变化,他一心只想着照拂麴义幼子长大。风吹过的沙也算是尽了俩人多年之谊,报了当年相救之恩。 当年麴义手中的部众虽然精锐,但麴义死后,这些军将们在河北军中的境地却很是尴尬。颜良虽然与隗冉关系也不错,但也不敢让隗冉多出风头,以免遭了旁人所忌。 但这次,颜良却在军议之中,亲自点了隗冉的将,并让其暂署骑兵司马。虽是暂署,但好歹也恢复到了当年的职务,这让近年来颇受冷遇的隗冉也有些意外与不解。 尤其是军议之后,颜良的表现更与往日迥异,居然拉着他扯了一大通旧日往事,引得隗冉心情激荡难平。 正如颜良所说,只有那头骄傲的公羊儿才被隗冉真心敬重,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将军,但在他心里,毕竟也对颜良怀有几分感。 他不愿意继续往日的沉痛话题,便用艰涩的语气说道:“往日之事,冉心中惟有感谢而已。将军今日可还有什么吩咐需要冉去做?”…。 颜良刚才缅怀麴义的那些往事,半是出于真情流露,半是想要通过此事拉近与隗冉的关系。 他自然知道重新重用麴义旧部或许在河北军中会遭人忌疑,但在这场前途未卜的大战之前,顺利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旁的什么事情都要暂时抛在后边。 一军之矫捷灵动多半要看骑兵运用,这点正是昔日麴义的羌人战法所长,而隗冉曾是麴义麾下首屈一指的骑兵统领,颜良正要对其多多依仗。 听隗冉的语气比之先前近亲了几分,颜良遂道:“前事已矣,眼前之战尚且吉凶难料,进武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但凭将军驱策。” “进武,你久为骑将,我先锋军两千余骑便全部交给你了。当前要务有三,其一是阻绝白马城中与外部之消息;其二是广布侦骑。123。尤其是西方与南方,至少要将侦骑散出二十里外,为我觇伺曹军动向;其三是留一部骑军随我中军作为预备,一旦城中守军溃逃,亦或城外有兵马来援,可阻击之。” “末将遵命。” 见隗冉的态度十分配合,颜良很是满意,就与他商量起了具体的方案,二人都老于军事,对于骑兵的运用都深得妙诣,不一会便安排妥了一套方案。 先锋军的骑兵主要有颜良直领的三曲共一千五百多人,这些骑兵是颜良这些年来威震河北的依仗,算是河北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之一。而其余的一千骑分别是马延所部的一曲五百多人和苏游所部一曲四百多人。 。其水准相较颜良的直领骑兵就逊色了一些。 颜良打算在这五曲中挑选一些精于马术和侦伺的精骑,令他们为斥候,远远洒在白马城外围,以曹军最可能来援的西侧和南侧为重点,这部分人数贵精不贵多。 然后,将自己的三曲人马与马、苏二人的骑兵曲混编,每天各派自己的一曲与二人所部的一曲,合计千人,用来巡视白马城南,阻绝来往信使,给城中施加压力。 在这样的安排下,他所部的大营处至少能有包含自家两曲精骑在内的近一千五百骑兵,可以灵活调配,确保大营的机动能力。 颜良甚至在心里都想好了。风吹过的沙一旦情形不妙,老子手下有这许多骑兵护卫,即便打不过,逃跑总能逃得掉。至于脸面的问题,哎,还是先活下来再考虑吧! 安排好了最为重要的骑兵事宜,颜良走下山岗,准备巡视一下营垒的修筑情况,而此时的营地外颇为热闹。 诸多穿着各色装束的民夫,正推着载有物资的车辆,在军吏的指挥之下,往指定的地方装卸。这些附近乡里前来押运物资的民夫本以为交卸了货物后,自己就能返归家中,然而军吏们却不让他们自己离去,反倒指挥着他们在一处空地上静坐等候。 这些民夫的数量越来越多,不一会便将空地坐得满满当当的,人一多便易生喧哗,即便是军吏有所约束,仍禁不住这些内心惶恐不安的人们暗中噪噪切切。 待到有军吏前来宣示命令说要征召他们从役,暂时不放他们归去后,民夫们就不乐意了,纷纷吵着闹着要见长官。 而颜良刚刚走近正在修筑的营垒,就看到了这乱糟糟的一幕。。 第15章 一夕三惊(庆祝签约成功) (呃,经过书友提醒,章节次序发错了,大家可以先看后边的第14章,抱歉啦) (本书发布一周后,在大家的鼓励支持下已经签约成功。通过上一本意外仆街,我学习到了许多,争取在这一本尽力写得更好,不让大家失望。喜欢热闹的朋友可以加96433014群,群里会有小红包哦!) 先锋军毕竟人手充沛,围绕着白马城西北东三门的品字型营盘在天未黑前就已经基本筑成。 辛苦赶了一天路,又忙碌扎营后的兵卒们本应该疲惫不堪,但今天他们却一反常态,纷纷到附近溪流中洗干净了手脚,然后端上自己吃饭的家伙集中到各自的营垒旁列队等待。 兵卒们虽然按照要求保持着队列。123。不过仍时不时有人踮起脚尖瞄向中军大营的方向,隔着老远他们自然看不到什么,只看到那里有十几道巨大的炊烟腾空,比起自家营垒后方煮饭的那几眼小灶,那炊烟仿佛也透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而据某些嗅觉灵敏的家伙称,他们已经能从空中飘拂而过的风中闻到肉的香味,这种说辞引得一种兵卒纷纷用力翕动他们的鼻子,却最终毫无所得,倒是从彼此滚动的喉结来看,口水已经咽了不少。 肉尚未吃上,但兵卒们却已经议论开了。 中午将军的亲信驱赶着猪羊让大家饱了眼福时。 。大家对能吃到肉还抱着谨慎怀疑的态度,也不晓得吃肉的前提奋勇作战是怎么个定义。 但刚才传来的消息是今天就有肉臛吃,可是让大家伙儿乐坏了,他们寻思今天不过是拔营赶路再扎营,若是按照这样的标准就算奋勇作战,那岂不是天天都有肉可以吃了,这兵当得也太惬意了点儿吧? 因此,肉虽然还未吃上一口,但军中普遍都传递着乐观的情绪,互相之间满含喜气地嘈嘈切切议论,直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了”后,才肃静了下来。 只见营门之前行来了好大一队人,为首的竟是先锋军主帅颜良。风吹过的沙其后跟着司马张斐等人,再之后则是几十个光着膀子的大汉。 赤膊大汉们四人一组,各用纵横各两根粗大的圆木架着一口硕大的铁釜,铁釜中还在不停冒着热气,其中的肉香已经遥遥散布出来,钻入了士卒们的鼻孔里。 往日里若是主帅到来,众人定然都会把目光集中在主帅身上,但在今天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刻,兵卒们的目光有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全部粘在了那几口正在氤氲热气的铁釜之上。 颜良见自己受了冷落倒也不以为意,索性走到一口铁釜旁边,从火夫手里接过一个大号的铁勺,敲了一敲铁釜的釜口,发出一声并不清脆的闷响。 兵卒们被这声闷响略略惊醒,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帅正拿着个铁勺站在铁釜前。 颜良上前两步,将铁勺高高抬起,说道:“二三子何患无肉乎?今陈兵白马而先食臛,待得尔等异日奋战建功,吾必亲为尔等执刀分肉。”…。 “将军请以我部为先!” “请以我部为先,必为将军先登。” “将军仁厚,我等必效死力。” 或许是被颜良的话所激励,又或是被铁釜中四散的肉香所勾引,闻听此话的士卒们纷纷表态请战。 颜良见士气可用,遂挥舞着手中的大铁勺,喊道:“下白马!” 身遭亲兵近卫们有了今日早晨的经历在,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喊道:“下白马!” 而持着木椀木匕的士卒们也纷纷举起了手中椀匕应和道:“下白马!” “下白马!” “杀曹贼!” “下白马!” “杀曹贼!” 城下众多河北军士卒们齐声高喊,杀气滔天,城头白马守军却是骤然一惊。 他们见河北军到了城下后,并不立刻攻城,而是扎营引火,本以为今天应当并不会有战事,故而城头守备也稍稍松懈。 但城头守军刚刚轮换下城休息进食。123。就听到城外传来如雷般的齐声怒吼,那一句句“下白马,杀曹贼!”隔着城墙都声声入耳,惊得东郡太守刘延连忙带着兵卒上城头觇看。 刘延上了城楼看了一会,却发现对面北边大营也只是吼了一阵子,然后就没了下文,莫说无人来攻城,就连声音都没了。 他心中暗骂,心道颜良这厮据说不是个无谋莽夫么?竟也搞此等疲兵之计,难不成他军中有什么擅于谋划之人? 刘延看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的北门,又看了看越来越低沉的夕阳,觉得河北军今日应当不会攻城,便带人又下了北城墙。他返归县寺中,准备继续刚才没有吃完的飧食,这才刚刚坐下,突然听到城西又传来震天般的吼声。 刘延心想这河北军不会是要来一处声东击西之计吧?先在北门外吼一嗓子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再从西门突袭?他终究是不敢大意,重又起身带人往西门而去。 与北门处的状况一样,等他上了西城墙,西边的河北军也已经停了呼喊,隔着老远他也看不清对面营地的具体情况,只约莫看到营门外聚着好些人,但也并不往前展开,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 刘延看了一会,知道自己多半又被河北军给耍了,留下一个亲信在城头上查看,自己就返归了县寺中。 这次刘延动作倒快,回到县寺餐食还未完全凉透,他就着温汤,匆匆用毕了飧食,端起铜盆正要净手漱口,又听到堂外传来一阵阵吼声。 刘延急忙抢出堂外,他一听居然是从城东方向传来,再抬头一看,日头几乎已经完全落下,只余下些霞云微光。他将手中盛有清水的铜盆往地上一掼。风吹过的沙气急败坏地道:“竖子安敢欺我!” 他心知此刻天已经黑了,自己城外的城壕、羊马垣等守备俱全,河北军应当不会想要挑灯夜战。而此刻东门外的吼声多半也是如同先前的北、西二门处的疲敌之计,但他明知多半是计也不敢置之不理,还是翻身上马骂骂咧咧地往东门而去。 城内守军一夕三惊,而城外河北军三处大营内的兵卒却尽皆抚着肚皮心满意足。 虽说今天将军率人亲往各营地处送来的肉臛并不甚厚,里边只是飘着些零星肉糜,每人也只分得一椀,但人人有份沾染荤腥,这待遇可是随袁大将军提兵南下后的头一遭。 尤其是听将军所言异日奋力杀敌后,还会有大块大块儿的肥肉可食,喝着肉臛的兵卒们都信了个十成十,整个前锋军所部的士气更是提振了不止一点半点。 只不过,颜良却没料到,他在入夜时分带着肉臛和火夫依次造访各营,给各营士卒亲自演说并分肉的举动,不但广布了恩信,鼓舞了士气,更引发了城中守军的一夕三惊。 然则这却是他尚所不知,且意料之外的奇妙效果了。。 第14章 联保连坐 (昨天因为签约完成,过于高兴,发新章节的时候把15章先发布了,看到有朋友在本章说问我14章呢,我在发现问题,哈哈哈,大家原谅一下。) 颜良并非单人散步过去,他身后跟着包括颜枚在内的短兵亲卫数人,正在筑营的军吏和士卒们见到自家将军经过,纷纷停下行礼。 这么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百姓们虽说口中吵着闹着要见上官,但真见着穿着将军服色的人物前呼后拥来到,反而都瑟缩不前,谁也不敢当那出头的椽子。 颜良挥挥手示意士卒们继续干活,然后走到那群百姓面前,问道:“汝等因何事喧哗?” 百姓们你看看我。123。我看看你,许久才推了一名年纪稍长的青壮出来回话道:“回禀将军,我等奉了将军之命从乡里运送物资至贵军营中,交卸了物资本欲返乡,却有军吏不让我等返归,还说……还说要征发我等从役。还望将军为我等做主,先前押送物资时可是并没有这么说啊!” 听了百姓代表的求恳,颜良耐着性子问道:“噢?你等皆欲返归吗?” 百姓们看眼前的将军貌似好说话,纷纷附和道:“是啊,我等皆欲返归。” 谁知颜良却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一路行来时看到来往田野中春耕已毕。 。苗禾已播,可是如此?” “这个……确是如此。”颜良说的是实情,百姓们只得承认。 “既然春播已毕,那本将不过是农闲时征召汝等做几天役夫,汝等竟敢鼓噪推诿,莫不是以为本将之刀不利乎?” 原本和颜悦色的颜良突然翻脸,厉声疾喝,说完还把腰袢之剑拔出了半截,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亲兵们也有样学样,纷纷拔出半截刀剑来。 一时之间,出鞘之声大作,锋寒之光刺眼,肃杀之气凛然。 那被推为代表的青壮顿时蹬蹬蹬连退三步。风吹过的沙四脚朝天仰天跌倒,口中含混不清地哀嚎道:“我等……不敢……我等只是……只是……” 被围在中央的百姓们大都与那代表一样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或是毫无意义地哀嚎,只有一个青年还算胆气壮,揖礼道:“禀将军,我等出发之时只被告知押运物资,并不知晓要在军中为役,故而我等与家中亲族皆不能安,且我等也并未带从役的口粮,还请将军明鉴。” 这年头,如果是郡县中要征发民夫短期从役,那么役夫还要自备口粮,眼前这青年这般说倒也算是抓住了颜良刚才所说征召他们做几天役夫的要点。 颜良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俯首抱拳的青年看了许久,青年虽被盯得心里发毛,但却始终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并没有垮下来,直到颜良问话才敢起身。 “汝是谁人?来自何处乡里?” “草民陈光,来自津延里。”…。 “津延里?”颜良心想津延里不就是南下后第一个里聚么,那个白发老头里正好似也是姓陈,就问道:“陈里正与汝是何关系?” “禀将军,乃是草民之族祖。” 这陈光正是里正的族人,比里正小了两辈,又出了五服,所以只能称里正为族祖,他算是津延里陈氏中的小支庶子,一向不怎么被人重视,故而这次也被派来押送物资。 颜良看眼前的青年虽然年轻,但样貌端正,身材高大,说话条理清晰,胆气也壮,又出自津延里陈氏,算是乡里大族子弟,便生了几分欣赏之意,说道:“汝之所虑并不足道,我会遣人一一去汝等乡里传信,言汝等需在我军中为役。至于口粮。123。以军中力役之份供应,不至于饿着了汝等。” 陈光见颜良还算好说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问道:“禀将军,草民等皆为乡里农人,于战阵之事毫无所知,不知将军需得我们做什么力役?” 听到陈光问起此话,在场的百姓全部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唯恐错漏了这事关自家身家性命的大事。而颜良顾视四周,自然把这等情形看在眼里,知道百姓们担心被驱策去攻城送死。 要说以驱策城池周边的百姓去攻城的确是个狠毒的计策。 。既能够节约自己士卒的性命,又能让城头守军面对乡里父老下不了手但又不得不下手,从而降低守方的士气。 不过这招过于阴损,颜良虽然没有道德洁癖,若是在战场上要命人断后眼睛都不眨一下,但这种坑害普通百姓去送死,还会惹上骂名的行为却是绝对不会做的。 他大方地说道:“汝等不必担心,战场攻杀自有我麾下精锐,汝等只需协同筑垒、帮着伐木挖土、制造器具、转运物资便可,待到攻下白马后,即可放汝等归家。” “不过!”但随即颜良又面色一肃,语气转寒,扫视着场中众人道:“若是汝等中有人胆敢私自逃逸。风吹过的沙消极怠工,那就别怪本将赶你们去填那白马城壕。” 颜良的一阵厉喝道破了其中有些人的小心思,顿时心惊胆颤,唯恐被这如电双目给看破了自家的心思,纷纷低头埋首不敢与其眼光相对。 颜良心想若是不给这些心思不定的家伙定下严格的规矩,怕是没两天就跑没影子了,他略一琢磨,就决定把后世王安石的“十户一保”先借来用一下,稍稍改进制定出一个临时役夫管理办法。 “今以汝等所居各里为一保,各自选出一人为保长,以为监视,若是保中有一人逃脱怠工,保中其余人均鞭笞十下,保长倍之;若有二人逃脱怠工,保中其余人均鞭笞二十,保长亦倍之;若一保之人全数逃脱,则我必以逃脱之人交通叛逆严处,将此里中之民全数罚没入官为役。另,保中若无人脱逃怠工,每三日可赏肉一条,保长亦可得赏钱若干。汝等且好自为之,切莫犯了我的军令。”…。 在场的百姓听了颜良宣布的规章,大都为其中严苛的连坐制度而犯愁,但也有那么些穷苦惯了的想着既管饱饭或还有肉吃,便没那么焦虑,甚或还起了竞争那保长的心思。互相之间交头接耳又开始私下商量,原本安静的场面又嘈杂起来。 颜良这次却没有呵斥,只是喊道:“陈光!” “草民在。” “汝可晓文识字?” “草民曾随族中长辈念过几年书。” “甚好。123。那这些役夫便都交由汝统管,汝可堪任?” 陈光骤然被如此一问,心中顿时大喜,这一批民夫来自十来个里聚,少说也有个两三百人,那保长管理十几二十人就能得赏钱,那自己一次性管两三百人所得赏赐定不会少。 。且若是得面前将军青眼,指不定将来还能混个小吏当当。 至于说眼前的大军会败给白马守军这事,他是丝毫没考虑过,白马守军才多少人,这河北兵据说可是有十万之众呐! 陈光满怀欣喜地答道:“草民愿尽力一试。” 看面前的年轻人挺有干劲,颜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暂署你为役夫屯长。待各保选出保长。风吹过的沙汝且将各保保长以及保中壮丁列个名册交给本将,本将会令粮官按名册分发口粮予汝。” 陈光听这一下子就被署为了屯长,那可是比二百石的官呐,听说白马县尉才不过是二百石,咱这么就鲤鱼跃龙门,只比县尉差一筹了?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陈光大声回复道:“草民……在下……下吏谨遵将军之命。”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中闪耀出对于权力和地位的渴望光芒,颜良心中暗笑,此人倒有几分上进心,若是此役能够安然度过,倒不妨提携他一下,遂道:“好好做,莫要令本将失望。待攻下白马后,本将自会记得汝的功劳。” “诺!”。 第16章 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河北军先锋所部到达白马城下的第二天,大军依旧没有对白马城发起任何攻势。 这虽然让城头的守军略感轻松,但东郡太守刘延的心中却不作如此想,每过一个时辰他就能感觉到来自城外的无形压力渐渐增强。 河北军在北西东三处城门之外的五里处各起了一座庞大的营盘,而在三座大营的前方两翼,又各建一垒以作呼应。这营垒的位置,几乎就等于给三处城门上了个套索,城中之兵从这三处城门外出必然会被陷入敌垒之围。 原本刘延以为河北军放过南门不围乃是用的围三阙一之法,但很快他就觉出事情并非如自己想象一般简单。 刘延发现,在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里。123。竟也没有一人能从看似没有防备的南门进来。 无论是他派出去打探的游骑,还是他私下授意放出去拾樵的百姓,只要出了城头守军的视野,被南门外高低不平的山丘与茂密的树林所遮挡,就再也没了踪迹,有个别耳尖的守卒仿佛还曾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俗话说得好,比看得见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看不见的敌人。白马城头的守军见城南发生如此诡异的现象,竟有人猜测在城外的山丘后有择人而噬的鬼怪在作祟,而这种传言相当有市场,通过被拉上城头助守的民夫们传播到了城中。 刘延却心知这绝非是什么鬼怪在作祟。 。而是河北军的游骑在刻意阻绝城内外的消息。 自从河北军攻打白马津以来,他每一天都会遣游骑往西南边的燕县传递消息请求增援,但来自后方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东郡境内已经没有富余的兵力可以调动,如濮阳、燕县等地只有一些县兵守卒聊以自守,而黄河以北的发干、乐平、东武阳等地在袁绍的大军南下后早就举城投附了。 最近的援军尚且远在陈留郡与河南尹的方向,而朝中传来的指令是要他据城坚守至少一个月,以待来援。 刘延得到指令后,内心阵阵发苦但却只得咬牙坚持。 刘延的伯父四度出任三公。风吹过的沙官至太尉,叔父刘方亦至山阳太守,两位从兄刘岱、刘繇分别出任过兖州刺史与扬州牧,且均死于任上。 在刘延的眼中,城下的河北军实乃篡逆之师,无论袁绍的《讨曹檄文》写得再天花乱坠,但作为地方牧伯竟举兵而向京师,实非人臣所宜为之。 刘延心想,东莱牟平刘氏一族的脸面可不能在自己身上跌了份去,大不了也和公山、正礼两位兄长一般,一死以谢朝廷吧! 不过好在刘延在东郡主政多年,向来更崇宽政,慎刑简罚,广布教化,颇得郡中士民之心,且在司空府的指令之下提前修缮加固了白马城防,稍稍增加了他守御此城的信心。 但今天分别巡视了河北军的三处营垒,为河北军的壮观军势所慑,再得知了南门已经被阻绝,城中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络,白马恐怕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后,刘延的信心也不禁渐渐动摇。…。 回到县寺,屏退从人,他拿出那封令他固守一个月以待来援的简书,翻来覆去顾视久久,直到每个墨字都仿佛印刻在他心中,才喟然长叹道:“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河北军大营,新官上任的役夫屯长陈光面对着各乡各里推选出的民夫保长,满含无奈地道。 此时陈光已经没有了新官上任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昨天那位将军在大伙面前声明了令谕,明确了赏罚,也许诺了攻下白马城后就放大家回家,令大家的不安情绪稍稍得以缓解。 待到那位将军走后,陈光从看守他们的军吏口中得知将军乃是前锋军主帅颜良时,心中不由暗自咋舌,感叹不已。 而且。123。在傍晚用飧食时,民夫们还意外地每人分到一碗肉臛,这让这些平日里难见荤腥的穷苦黔首喜出望外,连呼这个役夫当得倒也值。 但是,当第二天他们被驱策去从役时,却发现这役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们需要跑很远的地方去砍伐那些粗大的树木,砍回来后,在从军工匠的指挥下刨制攻城器具。 他们需要编织海量的草袋,并且挖土填进草袋中。 他们需要帮着搬运死沉死沉的军械,还要打马草供军中战马食用。 他们的动作稍有迟缓,便会受到那些脾气很差的军吏呵责乃至于拳打脚踢。 而那些军吏士卒们看待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暂署役夫屯长竟毫无尊敬之意。 。只不过比看待那些普通民夫好上些许罢了,这点让陈光更难以接受。 更为糟心的是,在山上砍伐树木的时候,有人被倒下的树木给压倒差点丢了性命,折了一条臂膀,。 而更有二人趁着这股忙乱时竟想要潜入山林逃走,亏得被他们所在里聚的保长和民夫发现,群起而制服了想要逃跑的人,不然怕是今天就有人要挨上军正的鞭子。 虽然昨天颜将军只是说一保之中有人逃亡,余者每人鞭笞十下,保长倍之,并未提及他这个役夫屯长是否会要连坐受罚。但从昨天颜将军那说话的语气上来看,若是自己未能管理得好这些民夫,经常出现逃亡、怠工的话。风吹过的沙料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到了晚上,一众被推选出的保长纷纷找到陈光处,个个都满腹牢骚,各种诉苦。 “屯长啊,这上山伐木既费力又危险,我那邻居差点小命不保,就这还折了手臂,也不晓得能不能治好,就算治好怕也干不了重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屯长啊,你说我们这整天伺弄田土的人,哪里会做什么攻具,做的稍有不合意就被打骂,实在是憋屈啊!” “屯长啊,为何他们保的人被安排去编草袋,而我们保的人就要被安排去伐木,这不公啊!” 陈光的脑壳都被这些保长们给吵吵大了,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这些人全部打发回去。 他心中思绪烦乱,甚至一度生出了辞去屯长之任的想法,但回想起颜将军那句“汝可堪任?”和“好好做,莫要令本将失望。”,他又陡然生出了几分警醒与对权利的热切。 最终,这些纷乱的情绪都化作一句似是自我劝解,又似是自我勉励的话。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7章 声东击西 在河北军先锋所部到达白马城下的第五天清晨,正当城头守军以为今天或许也像前几天一般平安无事时,城外河北军大营却突然动了起来。 先是北门外的大营擂起了战鼓,随之营中一队队士卒从营地中开了出来,在城门之外的空地上排兵布阵。 城头守将见此情形,连忙也在城头敲起了锣鼓,命守卒就位时刻面对河北军的攻城,另一方面派人火速去县寺中通报太守刘延。 待到刘延匆匆忙忙上到北面城墙后,发现北门外的河北军大营已经整列完毕,大军在大营与两侧分垒前的空地上组成了三个并列的方阵,每一个方阵看上去都约莫有两千人,在方阵的后方,还有不明数量的骑兵压阵。 随着鼓声隆隆,河北军三个方阵齐齐往前开进,其气势十分惊人,站在城墙之上的刘延也仿佛听到了城下士卒齐齐踏地前进的声音。 刘延心道这颜良果然是个莽夫,也不稍加试探就要全军押上大举进攻了么?可是我城外城壕与羊马垣俱在,难道他竟想靠这五六千人平推过来用人命填壕蚁附不成? 想到这里,刘延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也太不把士卒的性命当回事了吧? 心里谩骂着颜良的粗鄙残暴,但刘延却丝毫不敢轻忽,连忙调动人手应对。 城中的守军人数有限,连他从白马津带回的人马加上城中原本的守军也不过是四千出头。他原本安排的防御计划是在西北东三侧城墙上各安排八百人分两班轮流上城头守卫,在南城墙安排三百人,又在城外羊马垣后安排了三百人,余下一千人作为后备在城下候命。 此刻见河北军欲要从北面大举攻城,他连忙命北边八百人全数上城,又从城中后备里额外调了三百人来助守,将北边城墙的防御瞬间增加到了一千一百人,把并不甚宽阔的城墙站了个满满当当。 城下方阵的进行速度虽不快,但却一直没有停下,直直压到了城外两百步处。而随着河北军的逼近,城头上的刘延将城下的方阵看得更为清晰,但也越看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刘延发现,河北军方阵中的士兵大都是持着长矛,数千持着长矛的步兵列队行动,足以称得上是长矛如林,威势惊人。但问题河北兵可不是要来野战,而是要来攻城。 要说攻城,则长矛兵最无益处,既不能如弓弩手般远程攻击,又不能如刀盾手一般攀援攻击,那颜良竟驱使这许多长矛兵列队来攻,是意欲何为?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延的想法一般,当城外的方阵走到约莫两百步处时,敌营中的鼓声突然就歇了,敌军军将就在阵前挥动旗帜指挥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好整以暇地整理队列,丝毫不像是要往前进攻的样子,反倒是像专程来游行示威一般。 北门外的鼓声方歇,东门外就传来了阵阵鼓声,且这鼓声要比方才北门外的鼓声更为密集。 刘延心道你这小儿,前日才玩过这一招,难不成今天又要来一次么?他这次倒精乖了,就站稳在北城墙上不动,令自己的亲信沿着城墙往东边去观察情况。 不一会,刘延派去的亲信就气急败坏地往回跑,刘延看到这情形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东面才是河北军的主攻方向? 那亲信跑到近前,回禀道:“禀府君,东边的敌军也有两个方阵,且那边的楼橹要比这儿多上许多,我还仿佛看见了敌军阵中有冲车。” “什么?你可看得真切?” 那亲信喏喏道:“在下看到敌阵中有数辆长车,车上覆顶,像是……像是冲车。且……且东门的敌军前进速度仿佛也更快了几分。” “蠢材,你不早说!” 刘延心道不妙,看来颜良那厮今天这声东击西之计是玩真格的了,他连忙留下原本看守北门的八百人继续布防,带上后备的三百人急急沿着城墙往东边而去。 城头人员匆忙调动闹了个手忙脚乱,而北门外河北军方阵后的一处楼橹之上,颜良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城头的旗帜移动。 这楼橹可高可低,低矮者多作为两军对阵时,将领登高观望敌情,并挥舞旗帜指挥所用。 若将楼橹往高里建,则另有一个常玩三国志游戏的朋友耳熟能详的名称,名曰“井阑”。 这井阑乃是攻城利器,最高者可达十余丈,比城墙还高上一截。攻城方站在井阑之上,不但能将城头守军的调度看个一清二楚,还能居高临下发射弓弩反过来压制城头守军。 当然,越是高耸的楼橹其建造难度也就越大,不但需要精干的工匠,更需要寻找到适合营建的巨大木材。 楼橹有高度的优势,但也有其缺陷,有物理知识的朋友都知道,这楼越高根基就越要扎实。但这楼橹除了外形像楼之外,他还需要能够移动,这就在建造上增加了不少难度。 因为楼橹的建筑特性,其根基不可能做得极为庞大,那样就完全没办法移动,所以在建成的楼橹之上就不能登上太多的兵卒,以免根基不牢倒塌或者失去平衡,既然所登之兵不够多,那对城头的压制力也就相对有限。 而且,作为防守一方,若是备有石砲,也就是俗称的投石车,那么对楼橹来说也有一定的威慑能力。 虽然在这年头石砲的命中率简直就相当于摸奖,且还是中奖率极低的那一种,不过一旦正面击中,那这楼橹也挨不了几下。 白马城附近并无多少高大的乔木,而留给河北军营造的时间也有限,故而在三天多时间里只造了十余架楼橹,最高者也不满五丈,其余皆与城头齐平或略高而已。 因着北边不是今天的主攻方向,只立了两架楼橹用来观察城头守兵的调度情况。 军司马张斐站在颜良身后,见到城头守兵果然如同预料一般匆忙调动,不由喜上眉梢,问道:“将军,北边的守军已经往东去了,是否要按约继续施行?” 颜良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家这个在军谋策略上略显笨拙的司马,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想到别人穿越来都能有各种谋士参赞,我怎么就偏偏捞到这么个副手呢! 抱怨管抱怨,他也心知自家司马有自家司马的好。 张斐张休武原本是常山国文吏出身,对于粮秣调度、营建攻具、论功行赏、行文录书方面极为精通,在颜良军中几乎就是后勤大管家的身份。 原本的颜良作战风格直来直去,也不屑于玩什么虚套,故而手下的司马只需管好后勤,而这正是张斐的特长。现在颜良心里多了许多弯弯绕绕,就觉得用起来不够得心应手了,但眼前也只有这些人才可用,只得耐着性子道:“休武莫急,且让苏文从攻得更卖力些再说。” 第18章 试攻东城 且说白马城东门外,苏游所部的近三千人早就在营中做好准备,在听到北大营的鼓声一停后好似接力一般扬起了激昂的鼓声,士卒们在鼓点声中纷纷涌出营寨,迅速往城下推进。 与北大营稳稳列好方阵缓缓推进的风格不同,东大营的士卒虽然也隐约分为两个方阵,但他们的推进速度很快,很有一副直接冲上城头的气势。 与北大营的纯以步卒为主不同,东大营为首是六具新打制的楼橹,这几具楼橹的高度普遍都在四丈以上,一字排开往前推进。 因着白马城的城墙才不过是三丈多高,所以攻城方的楼橹反比城墙还要稍高上几分,不过要是算上城墙上的城楼就比楼橹要高,但白马城本就不大,也就在城门正上方,以及四个城墙转角处设有城楼。 在白马东门外,城头的守军就眼睁睁看着攻城方的楼橹越来越近,而双方士兵都已经握住了远程武器,一待令下便要遥相攻击。 要问在座的各位看官,在汉代,军中主要装备的远程武器是什么?我估计大多数人会回答弓,但很抱歉地告诉大家,这个答案应当是错误的。 根据尹湾汉墓考古发现的西汉成帝永始四年(公元前13年)的东海郡武库籍册所列,当时武库中共有弩537707具,弩矢11458424支,而弓的数量则为77521张,弓箭1199316。 根据简单的计算可知,武库中弩与弓的数量比约为7比1,而弩矢与弓箭的数量比约为10比1。由此可见,当时军中的主要制式远程武器绝对是弩,而不会是弓。 不过想想也知道,同样训练一个弓手和一个弩手,定然是弩手要简单得多。 因为弓的使用纯粹是靠使用者个人的力量来开弓,再通过长期的训练来确保精准度。 但弩就不同,给弩上弦可以用擘张、腰张、蹶张等方法,甚至可以用绞盘来辅助,射击时,亦可以由弩机上的准星来帮忙对准。 虽然这年头的弩机准星想要做得精准度十分高或许不那么靠谱,但在军中本也不需要这么多神射手,只需要对准大致的方向,一排排弩矢射过去,便算完成了任务。 而且弩相对于弓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相对降低人体疲劳,毕竟连续开弓对于弓手身体的负担会较大,而连续发弩则会好上很多。 但并不能因此就说弩要比弓更优,其实弓弩也各有所长。 弩虽然短距离内力量要比弓来得更大,但因为弩矢要比弓箭短上不少,在长距离的飞行上便容易失速且不稳定,在总的有效射程上就要比弓略弱。 且弩的上弦发射是两步分离的动作,从短期来看连续发射的频率不强,且要精细瞄准更难。而熟练的弓手可以通过长期大量地练习而达到肌肉记忆的程度,他们开弓射箭简直就是张手就来箭出连珠并保持极高的准确度。 总而言之,相较于一个熟练的弩手而言,一个高明的弓手更为难得。但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仅要有诸多能够熟练操弩的蹶张士,更需要有关键时候能够一箭穿云的神射手。 具体落到白马城攻守双方来看,白马城头大多数守兵使用的多是铁官作坊制造的制式军弩,但因为楼橹上不能像城墙上把弩手一线排开,只能登上少数精锐,所以上楼的基本都是军中的弓弩好手,其中尤以擅弓者居多。 当楼橹推进至距离城墙两百步时,双方便开始试探性地射击,在这个距离上能够造成有效杀伤的只有弩中利器的大黄弩。 大黄弩既长且大,其最强的弓力可达十石,最远距离可达三百步,非身大力强者不可驾驭,据说前汉的李广将军就曾经以大黄弩来射杀匈奴将领。 但此等大型弩机操控不易,想要瞄准就更为不易,一般军中都不常备。攻守双方在尝试发射了几次大黄弩后,便都一同放弃了这个看似威猛,但实际收效不大的家伙。 随着楼橹继续推进到一百五十步左右,这时候双方的射手都开始更频繁地攻击。 在这个距离上弓就比弩要占据优势,因为弓可以通过仰角向上的抛射来利用羽箭的势能,但弩却只能平射利用弩臂的力量。 并且河北军挑选在上午攻击白马的东面还占了天时,从东面升起的太阳直直照向白马城头,城头上的弩手要迎着刺眼的阳光瞄准。几波对射下来,看似人比较少的攻城方反倒逐渐压制了城头守军。 不过,若是楼橹继续往前进到百步左右,弓手的优势就会被逐渐抵消,在百步左右的射程内,平射的强弩力量十足,会对楼橹上的射手造成很大的威胁。 就在双方射手隔空对射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的刘延也从北城墙急急忙忙地跑到了东城墙上。 他也看到了本方的弓弩手稍显劣势,不过由于双方隔得距离远,羽箭的杀伤力已经相当有限,大多数都被城头的守军用兵器盾牌格挡掉,即便有谁运气特别背被射中,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要害一般也没什么大碍。 若是双方就这么不痛不痒地相持,对于守军来说倒也可以接受,但刘延心知敌人在城外准备了四天,定然不会就这么简单。 在持盾亲兵的护卫下,刘延冒着敌军的箭矢,亲自跑到垛口旁观察下方敌情。 他发现河北军除了以八具楼橹开道外,后边的军阵里还推着六七辆长车,车辆之上都覆盖有木制尖顶的棚,看其长度不像冲车,也不知是何功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河北军在东门外的军势与北门截然不同,北门外人虽多但都是些持长矛的步兵,而东门外人虽少但预备了诸多攻具,那么河北军的主攻方向也就呼之欲出。 河北军楼橹上的射手见城头突然有一处防卫如此密集,心知必是敌方大将到来,便不约而同地往他所处的位置攒射。刘延虽然有诸多亲兵护卫,但也被不断击打在盾面上的响声所慑,不得不往后退避。 退回到了城楼里的刘延,望着攻城方的楼橹还再继续逼近,心知今天这场大战看来是在所难免,而想要挽回目前城头的颓势就必须要压制住楼橹上的射手。 不过刘延也知道待到距离更近后,己方的弩兵就能发挥密集优势,且太阳更会越升越高变得不再刺眼,届时便是重新抢回主动权之时。 他拿起一支令符,召过一个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到后备兵中再召两百名擅射者上东城墙助守。” 传完令后,刘延心道:“我等也在城中修整了几天了,这一战必要极力扑灭河北军的气焰,提振一下士气不可。” 刘延的想法很好,不过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而这战场上很快就又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 第19章 城下攻防 眼瞅着河北军的楼橹越靠越近,刘延也已经调集了大量强弩手,满怀信心地想要对对面弓手造成毁灭性打击,却不料河北军中的鼓声节奏骤然一变,随之那几具楼橹竟在刘延的眼皮子底下停了下来。 那几具楼橹最终距离城墙的距离大约是一百二十步左右,在这个位置上,无论是从城头上还是从楼橹上引弓开弩,想要给对手造成致命的打击都还嫌略远了一些。 这突兀的行为让刘延很是疑惑,心道河北军难道不愿继续往前而遭受精锐射手的损失么? 他的疑惑倒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弩手虽然容易培养,但精锐的弩手难得,更遑论对面楼橹上多是精锐的弓手,此等精锐的弓弩手一旦有所损伤很难再补充,他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想要集中强弩手给对方来一下狠的。 城外的楼橹虽然止步不前,但地面上的军阵却突生变化,原本被围在军阵中的几辆覆顶长车被推到了阵前,然后被一队队持大楯的甲士拥簇着越过了楼橹,直接往护城河而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刘延放心不下,再度跑到城垛上观察。他看着有如铁背乌龟一般的长车和持盾甲士,从长车缓缓行动的姿态来看,车上的荷载定然十分巨大,顿时猜到了河北军的用意,暗骂道:“这是要运土填壕啊!” 刘延连忙吩咐城头的弩手去攒射随车甲士,但从城头往下发弩瞄准十分不便,如果身体前倾离开城垛的保护,反倒容易成为对面楼橹上射手的靶子,若是不瞄准甲士盾牌间隙射击的话,又对持着大楯的甲士没什么影响。 刘延见城头往下射击对于长车和持盾甲士的效果不大,便击鼓传令,让城下羊马垣后的弩手近距离射击。 其实不用刘延吩咐,留在城墙底下羊马垣后的弩手就已经动上了手。先头城头与楼橹的隔空对射他们插不上手,全部蜷缩在羊马垣后边休息,待到楼橹停下,长车逼近,他们就已经在垣间的缺口和墙垣上的箭洞处往外放冷箭。 此时河北军的长车步兵离开护城河已经不足百步,在这个距离内弩机平射的威力可以发挥到最大,加之瞄准方便,倒是很有几发弩矢从大楯的间隙内穿进去,射倒了几个持大楯的甲士。 不过甲士们前进的步伐并未因此而打乱,一旦有人中箭倒地,便有人从后边补上他的位置,始终将正前方和正上方的防卫力度维持在较高的水准上,令守军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铁背乌龟往前爬。 就在羊马垣后的弩手动手后,楼橹上的河北军射手也随之行动,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城头的守军,而是转向了羊马垣后的弩手。 白马不算大城,城墙高不过四丈,护城河离开城墙约有两丈距离,而护城河的宽度大约也是两丈左右,在护城河内沿堆土而成,约一人高的矮垣便是羊马垣。 原本守军城墙下的弩手藏身在羊马垣后,河北军楼橹上的神射手们空有一身本领也奈何不了他们,但既然矮垣后的弩手想要伺机攻击,那就露出了破绽。 羊马垣上的箭孔都预设在靠近垣墙的较上方,方便弩手可以平端弩机瞄准射击,所以垣后的弩手无论是从箭孔射击还是从矮垣的缺口处射击,都需要站起身来瞄准。 而一旦他们站起身后,那并不甚高的垣墙就不能尽数遮蔽住他们的身形,这就给了楼橹上的河北军神射手们极大的机会,他们借着斜向往下的优势将手中的弓弩发挥到极致。 一轮定点射击后,羊马垣后的守军有好几人痛呼倒地,而其余的弩手也不敢再轻易露出头来射击。 见垣后敌人的攻势被遏制,那些拥着长车的甲士们纷纷加快推进速度,想要尽快冲到护城河前。 不过事情也并不如同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当他们进到八十步后,城头突然飞出几枚头颅大小的石块,正是守军发动了石砲来攻。 石砲也就是投石机,本是这个年代城池攻防战中的常规武器。攻城方多用来抛掷攻击守城方的城楼和城垛,并对城头守军进行压制,而守城方则多用来抛掷攻击攻城方的楼橹、冲车等攻具,也能对密集的步兵军阵造成一定的打击。 之前河北军的楼橹推进与城头对射时,之所以守军没有用石砲来应对,倒不是没想起来,而是城中的石砲比较小,威力有限,若用大石块则投之不远,若用小石子则对远处的楼橹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个年代的军事器具所用的材料还比较简陋,基本是以木材、皮革、石料等制作,想要提升器具的威力效能,通常的手段就是把器具造得更大,这点在石砲上体现得尤其直观。 想要将石块投射得更远,砲架便需要造得更高大,砲梢也需要更长,相应地基座也就越大;想要增加石砲的威力,使其投射的石弹更重,便需要安装更粗更牢固的砲梢,相应地拉索的人力花费也就越多。 若是白马城头能够安放上几具巨型石砲,反复投射之下,即便是靠摸奖一般的命中率,也足以威胁到一百二十步外的攻城方楼橹,但白马城中却苦于没有这个条件。 倒不是说城内造不出如此规模的石砲,而是白马城头没有巨型石砲施展的空间。 通常一个能威胁到百步以外目标的石砲,至少得有丈半高,两丈多宽,使用长达三丈的砲梢,用三十人同时牵拉才行。但白马城池卑小,城头总宽度也不过是四丈多些,哪里能安放得下如此大的器械。 现在城头所架设的石砲规模稍小,只能威胁约八十步内的目标,用以对付远处的楼橹力有不逮,但对付靠近的冲车等物倒也足够了。 所幸石砲的精准度感人,面对分头进击的七辆覆顶长车,也并未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大多数的石弹落在空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扬起些灰砂,只有少数的石弹命中车辆和旁边的甲士。 石砲的命中率虽然很低,但命中后的威力还是相当可观。 甲士虽有大楯遮护,羽箭弩矢等闲伤不了他们,但势大力沉的石弹可就防不住了,只要被石弹集中,蒙皮大楯立刻就崩散,连带着盾后的甲士都会被砸得筋断骨折。 如果石弹砸中了长车,轻则将长车顶部的木板给砸出一个破洞,重则将长车的轮轴给冲压折断。 八十步的距离并不远,见城头开始发石攻击,甲士们齐齐用力加速把长车往前推,只要推到了护城河边,那么利用抛物线攻击的石砲也奈何不了他们。 在第一批七辆长车的冲锋过程中,有两辆长车被石弹击中。一辆只是被击破了木板,车辆并无大碍还能继续前行,但飞扬的木屑却伤了好些随车士卒。另一辆则比较背运,被石弹击中后导致一侧的车轮毁坏,只能停在了半道上。 河北军的这一波攻势,在付出一辆长车毁损,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推进到了护城河前,而这场城池攻防战也随之进入了白热化。 第20章 帐中考量 “报~~~~~!” “启禀将军,左营所部连续攻打白马东门从辰时直至午时,目前七具负土长车已经毁损了四具,苏司马只得令士卒持盾负土前行,城头箭矢如雨,士卒损伤惨重。苏司马请求暂且收兵,整治攻具,来日再战。” 白马城北的河北先锋军主营大帐中,颜良身着全副盔甲,听着传信兵的禀报,他站起身来,跑到帐中放置的漏壶边查看了一下刻漏,随即不满地道:“哼!苏文从连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前来传信的小卒畏惧颜良的威势,单膝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反倒是一旁的军司马张斐劝说道:“将军勿怒,白马城防严谨,且苏别部率部首攻,自也不易。” 颜良倒也没打算对这个小卒发脾气,问道:“左营死伤情况如何?” “禀将军,死三十余人,重伤十余人,轻伤百余人。” “曹贼的伤亡呢?” “守军伤亡不详,据楼橹上所报城头守兵损伤有限,其羊马垣后的弩手损伤较大。” 略一琢磨后,颜良说道:“回去告诉苏文从,让他继续攻打,力度可稍稍减弱,但未接我将令之前绝不可停下。” “诺!” 待到传信的小卒出去后,颜良又吩咐身旁的亲兵道:“去把颜枚给我叫回来!” “诺!” 过了一会儿,营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颜枚在营门外下了马,然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帐,他正要俯身施礼,颜良道:“行了行了,就站着说话吧,你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 “禀将军,末将闻听将军有召,故而不敢怠慢,一路疾驰而来。” 颜枚说话时处处透着小心,却不料颜良还是把脸一板,说教道:“战场之上,若无紧急军情,切莫纵马疾驰,要留足马力,以应不时之变,你可知晓?” “末将谨记将军教诲。” “还有,你才策马这点儿路,从营门跑到大帐就气喘吁吁的,这要是上了战场搏杀,还不累得趴在马上?从今天傍晚起,你每天绕着大营跑上五圈,跑不满不许用飧食。记下了吗?” “末将记下了!” 颜枚口中大声应诺,心中却着实委屈。他给叔父当了这么久的短兵屯长,自打出征以来,凡是看到传令兵来来去去都是火急火燎的,都看得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一听到被召唤立刻就放开了速度回来,根本就没想其他。至于气喘吁吁的样子,倒有一大半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好显得他干活十分卖力的样子。 却不料预想之中的夸奖没挨上,迎头就是一顿数落,还被勒令要围着大营跑步,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嘛! 颜枚自然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正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完美契合了他的表现。 教训完了自家侄儿,颜良才问道:“嘱汝去看左营攻城,汝可有何心得?” 原来主营这边今天没有战事,颜良就把颜枚派出去,到白马城东找了个高处观摩苏游所部左营的攻城情况,如今苏游请求收兵,颜良就把颜枚给叫回来问一问他观察下来的情形。 颜枚正自低着头懊悔自己的表现,听叔父问起,连忙小意道:“末将不敢言有心得,请试为将军分说今日所见。” 颜良心说自家侄儿被二兄带在身边长大,虽说性格仍然顽劣,但表面上倒是随时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姿态,这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他点了点头道:“且道与某听!” “诺!” 颜枚便把他所眼见的左营攻城情况一一分说,期间颜良、张斐等人与他有问有答,了解了个大概。 其实颜枚所说的这些个攻城程序颜良心中都有数,这本就是昨晚上军议商定的策略。 在计划之中,河北军要先在北门耀武扬威一番,吸引守军的注意力,然后从东门迅速进击。包括将楼橹停在一百二十步处压制守军的城头弓弩手,等覆顶长车前冲时再配合攒射羊马垣后的弩手,这些都是预先商定的策略。 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也预料到城中可能会有石砲,但并不知晓石砲的射程和威力,所以才用相对保守的策略不让楼橹太过靠前。只不过,因为石砲的存在,导致覆顶长车大量损毁,逼不得已只能用人力负土填壕。 从既定战略的实施来看,苏游其实完成得已经不错,颜良也无可指摘。再继续打下去,左营的伤亡率会越来越高,初战就死伤众多,也并不利于后续作战时的士气。 不过,这和颜良心里所想象得不一样。若是城中防守的力度更强一些,他或许也就让苏游撤下来了,但现在午时还没过,离开太阳落山还有两个时辰,此刻撤兵对于后续的计划就毫无助益。 所以,颜良在反复思考后还是决定让左营继续坚持,只不过不必像一开始那么拼就是了。 心中有了定计后,颜良决定继续考一考自家的侄儿,问道:“你觉着今日左营攻城,有何处可嘉,又有何处不足啊?” 颜枚听着这问题心中暗自警惕,然后眼睛往左右各瞟了几眼,发现帐中多是叔父麾下本营的将领,并无旁的人员,但他也不敢瞎说什么大实话,只打马虎道:“末将愚钝,见识有限,只觉左营士卒士气可嘉,并未觉着有何不足。” 颜良听了自家侄儿这胡混话后立刻把眉毛一拧,斥道:“让你去看了半天,就看出这些?不要吞吞吐吐,问你就说,少学你仲父的样子。” 颜枚心中暗暗鄙夷了一番,心道你也就在我面前敢如此非议仲父,当着仲父的面怎不见你这么说。鄙夷管鄙夷,嘴上却老老实实答道:“末将以为我方楼橹上之弓弩手表现优异,若无彼等遥遥压制,则我方城下负土士卒所受损伤必巨。然则,我方楼橹不多,所载弓弩手有限,亦或是不足之处。” “此议善。”颜良赞许了一下颜枚,随后又转头问张斐道:“休武,卿素善营造之事,于此可有何良方呐?” 张斐刚才听颜枚说及楼橹之事时就皱着眉头思考,现下听主帅问及,便答道:“将军亦知末将前数日无时无刻不在督造攻具,未曾有丝毫懈怠……” 颜良听张斐像是要自我辩解,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打断道:“休武毋须多言,吾向来视卿为吾之臂膀,有卿为吾料理营中诸事,吾方得安心率兵奔杀。” 张斐听颜良并无怪罪之意,才说道:“前数日各营所造楼橹共十一具,其中有六具已调至左营。然则在末将看来,即便是将另一半亦调至左营,亦于今日之事无补。” “此却是为何?” “因白马城池卑小,若将十余具楼橹尽皆排布在东城之外,一则排布不开,二则楼橹之间过于拥挤,车具兵卒皆不便展布,三则若城中石砲可及远更易为之击中。” 颜良听了张斐的分析,发现自家这个大管家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把攻城器械与敌方城池的关系计算得门清,算是个合格的技术性官僚,不由赞道:“休武果然于此中之事备悉详查,有休武相助,必克此城也。” 夸了一番张斐后,颜良转过头又对自家侄儿道:“司马此言,汝可明晰?观一事,见其二三便应更思其四五,方能时有进益。汝日后若有何营造列阵之事,可多多向司马请益。” “谨遵将军教诲,谢过司马指点。” 颜枚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教训,心里却道,这是你非要我提的意见,怎么着又要挨批,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一会你若是再让我说,我一定把嘴巴闭得牢牢地一言不发。 颜枚这边厢挨了批评只敢在心里略略略一下,以为这事情应该就此揭过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偏偏想要借着这个由头站出来为其分辨一番。 “司马固然长于营造,精通军阵之术,然则末将以为,短兵屯长所提之事,亦稍有可补益之处。” 此言一出,帐中诸军将纷纷侧目,且看谁如此大胆竟然突兀插言。不过待到他们看清楚说话那人后,却都悄悄收回了目光,静观其变。 第21章 油滑的从弟 颜良原本脾性暴躁,性格促狭,在军议之时喜欢搞一言堂,他不问部下意见时,部下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所以当时袁绍委任其为先锋时,沮授就曾出言劝阻。 虽说自打那二到不能再二的一天后,颜良的行事作风渐有改易,但帐中各位都是他的老部下了,积威之下等闲不敢轻捋虎须。 此时站出来发言之人年约二十六七,为人高大,看其面容倒与颜良、颜枚叔侄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没有颜良那么乱蓬蓬的虬须,也没有颜枚看上去那么青涩。 此人姓颜名贮,字立行,正是颜良的从弟,颜枚的再从父,与颜良同一个祖父。 颜贮其人原本在家中出仕郡县,为吏数年后累迁至一县之尉,也算是二百石的县中长吏。但他思忖着自家从兄受袁大将军重用,自己怎么着也得沾沾光混个好点的差事,眼下才二百石,又非正印官,做着也没什么乐趣。 恰巧年前颜枚这小家伙吵着闹着要去邺城投奔叔父颜良,他仲父颜国向来慈爱这个从子,执拗不过他,但又不放心颜枚独自出门,颜贮就自告奋勇护送颜枚去邺县,为此还辞了县尉的职事。 颜国见自家从弟如此热心那是千恩万谢,只不知颜贮早就在等这么个机会可以去邺城诸衣冠面前混个脸熟。 颜贮把颜枚安全送到了邺城后,往颜良宅邸中一住就不肯走了,平日里抬出颜良的名头与邺城中一众士人交游饮宴。一来二去后,颜良自然闻听了风声,也知晓自家从弟想要自己帮忙谋个美差。 颜良的性格直率,所以他对自家这个颇有些油滑的从弟感官谈不上有多好,也因其性格直率,那些送礼托门路为自家亲戚求个美职的事情他也不屑为之。 颜贮的心愿一时没能满足,但他也不心急,就在颜良家里心安理得地白吃白住,日子倒也过得优哉游哉。 恰巧在今年初,袁大将军发布檄文通晓天下,随后征发大军南下讨曹,颜良也在从征之列。颜良心想颜贮好歹也做过县尉,算是治过兵,就顺手把自家从弟划拉进了麾下先当个曲军候。 颜贮心想果然还是跟在从兄屁股后面混有出息,这才没多久就当了比六百石的曲军候,看来千石、二千石可期。 颜贮虽被任命为曲军候,但他是孤身从军,也就是光杆司令,手下只有几个亲信仆从,大头兵一个都无。不过好在颜良早有安排,袁绍在战前给各统兵大将分配了不少新募之卒,颜良就把其中两千新募之卒和郡县兵给凑成了两个曲,交给颜贮和另一个曲军候统带训练。 在渡过白马津之后,先锋军三部尽数南下白马,这两个新兵曲便留在了白马津暂时看守渡口等待后续兵马交接。所以颜贮在前几天都没有跟随先锋军大部队南下,直至前天郭图所部人马渡河接管了白马津渡口后,方才南下于先锋军大部队会合。 这颜贮与帐中其余军将的秩禄齐平,但资历却最浅,按说将军在与军司马说话,顺便教训教训自家侄儿时,其他人一般不会自找没趣上前插话。但他的身份又自不同,乃是将军的近亲,也是颜枚的长辈,故而这么一插嘴其他人倒也并不以为怪,只有被暗有所指的张斐神情略有些尴尬。 颜良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又看了一眼犹自不觉的颜贮,感觉略有些头痛,他虽然恼恨颜贮突兀插话,但他又不能在一众属下面前公然落了颜贮的面子,只得面色一肃道:“噢?立行又有何奇思妙想?”那言下之意就是你有什么主意快说,若是没有就赶紧闭嘴。 颜贮虽觉着自家从兄语气不善,但他倒也不是无的放矢,遂侃侃而谈道:“伯举所言楼橹所载弓箭手有限,在末将看来或可稍加改进,以增加楼台宽广,使之能多容弓箭手,亦或有所小补。” 颜良听是这等方法,不以为然道:“攻具建造自有定制,非轻易可增改,即便楼台稍可宽广,所增之人手也势必有限,此议不妥。” 颜贮倒是孜孜不倦,继续说道:“即便每具楼橹可增两三名弓弩手,于我军亦是有利之事。至于营造之事,司马素来精擅,料来定有良方。” 张斐见颜贮把这烫手的山芋又抛到自己这儿,心中略有不满,但也只能耐心作答道:“倘若于新建楼橹时增广其楼台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楼台愈宽所载之人愈多,更易有头重脚轻之患,不便移动。且若被敌方石砲击中极易倾覆,楼上兵卒损伤必巨。” “在下不才,敢问司马,若我军现有之楼橹被敌方石砲击中,会否倾覆损毁?” 张斐对于这个问题基本没有考虑,直接回答道:“若被石弹正面击中,倒也难保万全。” “那也就是说,无论我军之楼橹是否增改,若被石弹击中都情况堪忧?” “这……” 张斐被颜贮连续发问给问得有点发闷,虽然他觉得颜贮说得是事实,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张斐这边儿脑袋没转过弯来,但一旁的颜良可听明白了,颜贮这分明是在偷换概念,按照他所说楼橹只要遭到对方石弹攻击,不管上方的楼台增不增宽,其结果都一样。 不过,颜良却清楚这中间存在一个概率的问题,按照现有的楼橹规制,即便被石弹击中也未必会立刻损毁,但如果把上方楼台增宽站更多弓手,那本身平衡性就会减弱,一旦被石弹击中损毁的概率也就相应上升。 在此时,他也不想和颜贮去分辨他的话是否是偷换概念,只是冷冷说道:“若颜军候只有这等洞见,那不提也罢。” 颜贮对于自家从兄的态度倒也不以为意,反而转过身来问道:“短兵屯长,你方才所说曹贼城头石砲可及多远?” 颜枚本以为此事已经与自己无关了,想着你们神仙打架可千万别殃及我这条小鱼小虾,不料突然又被问起,当下抬起头来略有些迷茫地道:“约八十余步。” 好在颜贮得了回复后并未继续理睬他,而是转过身去面向颜良道:“末将以为,曹贼城头石砲不过可及八九十步,而我方楼橹尚且在一百二十步外,正不必过分担忧。即便日后攻城时需将楼橹前移,也可详加计算距离,使其游离于石砲射程之外。且我军在城下展布攻具时,又可使现有之楼橹在前,增宽楼台之楼橹在后,如此,则既可增其威,而不失其稳重也。” 颜贮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看似挺像那么回事,但颜良知道自家这个从弟之前从未随军出征过,所提的建议怕都是拍脑袋想当然尔,可以类比赵之赵括、蜀之马谡。 不过从理智的角度而言,颜良也不想因为之前的成见而把颜贮给看死了,更不愿意打击他的积极性,心里想着若这个从弟能够好好开动脑筋,增加点实战经验,或许也能成为自己的臂助。毕竟自己手边可用的人太少了,而颜贮管不管用虽不得而知,但毕竟是亲戚,可靠性还是有所保障的。 当下颜良便温言鼓励道:“立行为攻城之事费尽思量,其用心可嘉,然则任一战法战略均需当面勘察后方可做决定,且不可盲目草率而为之。” 颜贮借着这事出头也只是想在诸将面前露个脸,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并不是想故作张狂而树敌,见颜良态度转变,知道自己的建议有了效果,自然也就顺着势谦逊道:“末将不才,些许陋见不敢以敝帚而自珍,故冒昧献言于将军、司马与众同僚之前,还望将军、司马等为不才详加斧正。” 颜良倒也并未对他的提议做出评价,只是点了点头道:“汝既字立行,为兄这里恰有一言相赠与汝,汝且听好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颜良现场剽窃了两句后世的经典名言,这虽然是七言,与此年代的诗文形式不合,但他只是以全诗中的两句言相赠,并未称其为诗,这两句诗又浅显易懂,倒也不虞会引来旁人疑惑。 颜贮得了颜良的赠言十分惊讶,他是知道自家从兄向来对刀枪弓马的兴趣要大过舞文弄墨,更是绝少与邺城中的那些高门名士们吟诗唱酬,今日却突然冒出一句极有寓意的话赠予自己,怎不令他十分喜出望外。 颜贮避席而出,深深拜谢道:“愚弟谢过兄长赠言,弟必不负兄长之殷殷冀望。” 张斐为人性格宽和,此刻已经不在意刚才自己被反驳的事情,听了刚才颜良的妙语,又见到眼前兄弟俩兄友弟恭的样子,不由赞道:“将军此言大有深意,斐等闻之亦所获良多哉!” 颜良见帐内总算是恢复了一团和气,也不愿再此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便问道:“当下是何时了?” 颜枚比较机灵,连忙跑去漏壶旁看了下刻漏,回答道:“禀将军,已是未时二刻。” 颜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起一支令符道:“传我将令,着右营立刻开始攻城,令左营再佯攻半个时辰后可先行撤兵。” 待传令兵接令飞驰而去后,颜良又道:“立行,汝可前往右营外择一高处仔细观看其攻城,再详加琢磨一番前时所提之议。伯举,汝也一并去。” “诺!” “我倒要看看刘延这厮是否生了三头六臂,能护得住白马周全!” 第22章 乐极生悲 且说白马城头的刘延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东门外的河北军的攻势给遏制住。 在这半天里,他虽然拿对面的楼橹无计可施,但好在摧毁了敌军的数辆负土长车,大为延缓了河北军负土填壕的速度。 至于守军的伤亡方面,虽然城头的伤亡不大,但他安排在城下羊马垣后的弓弩手却损失惨重,一百人里倒有过半伤亡,乃至于他不得不用城头的弓弩压制,掩护城下士卒从吊桥后的缝隙里退回门洞。 人员方面的损伤尚且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刘延仍旧心中发愁,刚才布设在东墙处的石砲因为频繁运作而毁了一台,他不得不从暂时安全的南门处紧急调运了一台过来补充。但他知晓自己困守孤城,物资只有越用越少,而城外大军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物资乃至于兵员。 “看来得再派死士冲出去求援了,也不知道曹司空的大军到了何处。”刘延暗暗琢磨道。 东门外河北军的攻势越来越疲软,仅剩的两具长车也不再往前推,只余下楼橹与城头的弓弩手你来我往地交手试探。 刘延刚刚返回城楼内坐定,脱下兜盔擦了擦汗,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这屁股还未坐热,耳中就隐约听到一阵异声。 他初时还以为自己太过紧张产生了幻听,但仔细分辨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有鼓声传来,而且从方向来看好似是西边。 他连忙放下水杯跑到城楼内侧的窗户往西边看,因为隔着整个城区,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过不多久,就看到城门下的直道上有一骑快马从西门处直奔过来。 刘延看到快马通过城墙下的坡道纵马上了城头时,他心里已经大约有了数目,叹了口气道:“颜良这厮是要与我打车轮战呐!” “报~~~~~!西门外敌军出阵攻城,势头颇为猛烈,校尉请府君派人增援。” “知道了,你且与校尉说,让其一定坚守,某立刻来援。” ——☆——☆——☆—— 白马西门外,胖子马延正高坐在马上,在一众军将的拥簇下亲自指挥攻城。 他已经知晓了前半日苏游那边儿攻得虽然有声有色但收效甚微,半天下来不但没填平一处城壕,反倒折损了五具长车,伤亡了近二百人。 他自忖职位比苏游要高,手下人马也比苏游多,自然不甘心被苏游压上一头,想要好好打上这第一仗。 右营的士卒们在营中休歇了半日,正是体力充沛士气旺盛的时候,接到中军传来的将令,立刻擂鼓结阵,迅速往城头逼近。 中军的两具楼橹在上午耀武扬威了一番后,便被颜良一起调拨给了右营,所以此刻先锋军剩下的五具楼橹全部聚集在西门外。 马延虽然为人擅于逢迎,但在行军打仗上倒也不笨,反而透着几分狡黠。 他提前派人到东门外观察了左营攻城的始末,知道敌方城头的弓弩手对于己方甲士来说威胁不大,即便射中了也未必会致命,而对己方士卒与攻具威胁最大的乃是城头的那几具石砲。 而且,他派去观风的亲信还冒着矢石凑近观测了一下,知道敌方石砲的射程并不能及远,大致也就能到八十步开外。 所以马延从一开始就筹划好了,将五具楼橹直接开进到了距离城墙百步以内的位置。在他的想法里,这个位置楼橹上的弓弩手更容易发挥他们的射术,对城头与羊马垣后的守军威胁更大,更方便掩护随之而上的长车进行。 甚至因为楼橹推得更近,或许还能威胁到城头后方的石砲,虽然箭矢拿木头做的石砲没什么办法,但射杀几个操作石砲的士卒和民夫也能打乱守军的节奏。 事情一开始的发展的确也都被马延所料中,白马城头的守军被他如此生猛的攻击打得有些发闷,不仅城头和羊马垣后的弓弩手都被压制,就连城墙后侧操作石砲的力役都被射伤了几个,让城头好一阵忙乱。 趁着守军的忙乱,右营将士成功把几辆长车推到了护城河边,车上的大量土石被抛掷入了城壕,溅起了阵阵水花。 看到自己的盘算起效,前方将士的推进十分顺利,马延捋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笑道:“哈哈哈,我固知苏文从不知变通,若如我右营一般将楼橹前推,又哪儿会打得如此艰苦。”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马延喜欢溜须拍马,身边的军将和参军们阿谀奉承的技能那也是相当娴熟,一群人围着马延好一顿吹嘘,直说得他马孟昌好似吴子在世孙子复生。 马延被捧得连连大笑,身上的肥肉也随着笑声在不停颤抖,倒是苦了身下的青骢马,不停打着响鼻抱怨怎么就摊上了个肉山似的主人。 不过马胖子的得意劲儿并没有保持得太久,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城头的几具石砲突然一起发动,瓦罐儿大小的石弹呼啸而起,直直往河北军最中间的那具楼橹飞去。 按照之前的经验,城头的石砲射程并不足以威胁到离城百步左右的楼橹,往往一个石弹冲着楼橹而去,半空中就往下沉,最后掉在了楼橹十余步前的地上,砸出一个土坑扬起一片尘土。 但这次城头守军发射的石弹却出乎了河北军的预料,不仅调整了方向集中往一处来,而且飞过了半空还不往下掉,比之前的石弹飞得更远了几分。 一气抛掷来的三枚石弹中,有两枚石弹砸在了楼橹附近,落地后溅起的砂石打倒了一片近处负责护卫楼橹的兵卒。另一枚则更准,竟直接砸中了楼橹的基台,狠狠地撞断了几条木架,砸得楼橹摇摇欲坠。 楼橹被砸中时,楼橹旁的护卒们都发一声惨叫连忙走避,但楼台上的弓箭手就无处可躲了,他们只得抱着不停摇晃的楼柱子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哈哈哈,好!” “尔母婢也!竖子尔敢欺我?” “呃!竟会如此?” 这一发石弹命中后,在城里城外的三处地方,有三个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但三者的心思却各有不同,极为有趣。 第23章 三个人三句话 这白马西城门的守将毕齐毕子礼,乃是兖州东平国人士,正经的职事是东郡典农校尉。典农校尉一职主要负责郡中的屯田事宜,所统带的多是半农半兵的农兵,所以毕齐带人屯田是把好手,指挥作战的经验就欠缺得很。 河北军右营突然发起攻击,且攻势十分猛烈,一开始就把毕齐给打得晕头转向,故而很是让城下的马胖子得意了一番。 毕齐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见河北军来势汹汹,立刻派人去通报东郡太守刘延求援。幸好东门外的战事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刘延得报后立刻往西门赶来,路上还捎带上了三百生力军。 虽说刘延在领兵作战上经验也不丰富,但好在熟读兵书,又刚刚亲眼所历了一场城防大战,面对河北军的变化丝毫不见惊慌,迅速做出了应对措施。 这时候城头的守军已经被迫近到百步以内的敌方楼橹给压制住了,刘延迅速命令随他一同登上西城墙的三百生力军上前,这三百生力军都持着强弩,各进入了城楼里、垛口后,然后两三百个弩机齐发,靠数量优势把敌方弓弩手的气焰给打压了下去。 随后刘延又命人在三个石砲前竖起了木板来遮挡箭矢,好让石砲的操作人员心无旁骛。 在东门处的攻守战时,刘延就心知城头的石砲要按照正常操作只能将石弹抛掷到八九十步处,再远就无能为力。不过眼下河北军的楼橹已经挺近到城墙百步以内,遥遥看去有一两具甚至才九十步出头一些,这就给守军留了机会。 刘延命工匠在砲梢多安了几条皮索,给每具石砲多增了几个军中力士一同拉索发砲,这样就能略微增加一些石砲的威力。 于是乎,就出现了三砲齐轰,两砲稍偏,一砲命中,将河北军居中的那台楼橹砸得摇摇欲坠的场景。 眼瞅着自己的筹划一举建功,在东门监战时面对河北军楼橹无可奈何恨得牙痒的刘延终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好!终于给打中一个,给我继续打,打得那些冀州佬呼爹喊娘!” 身周的兵卒见平日里一直如谦谦君子般的郡守高兴得竟口吐粗话,不过他们倒并未见怪,而是和他们的郡守一同欢呼了起来,顿时把先前的颓势一扫而空,激起昂扬斗志。 ——☆——☆——☆—— 河北军先锋右营斥候屯屯长仇升乃是济阴郡成阳人,此人的身世比较凄惨,其家乡成阳先是在灵帝年间被黄巾肆虐,幸得他全家逃入附近的雷泽避祸才得以脱身。 随后天下纷乱,黄巾、曹操、吕布等乱贼、军阀在兖州境内频繁交兵,又逢连年灾异,不是大旱就是蝗灾,原本的富饶之地几成人间地狱。 仇升家中虽然不是什么士族大户出身,但累世同居州里称述,其父又是州中有名的工师,所以在天下大乱前日子还过得去。 但济阴郡内那一段长时间的动乱实在剧烈,饶是仇家这般的小康之家也待不下去了,这时候的形势比之张角闹黄巾的时候更为恶劣,原先可以赖以藏身的雷泽亦被流贼给占据,平民百姓若要进去避难,不是被谋害就是被挟裹从贼。 仇氏族人不愿从贼,只得往据说还算安泰的北边寻求出路。不过北上求生的路也不好走,仇氏族人在这个过程中遭遇了种种磨难,经历了各种挫折,最终有一部分族人辗转渡过黄河来到了冀州。 在这多年逃亡的过程中,仇升倒是练出了一身趋利避害的本领,后来他入了冀州军中,也因他的这份本领做到了马延手下的侦骑屯长。 刚到达白马城下那天,颜良把马延、苏游麾下骑兵的指挥权要了过去,但也不能匹马不给左右营留下,马延便将望风侦伺的好手仇升等十几名屯侦骑给留了下来。 今天上午时,按约由苏游的左营先期攻打,马延便派了仇升去觇看战况。仇升不敢托大,带了数人从两三个角度观察了大半天,回去后把所闻所见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马延。 马延就因着这份情报制定了激进的攻城策略,只是马延没想到螃蟹是会笑的,母猪是会上树的,情况不是一成不变的,刻舟求剑是不可取的。 当面前的楼橹被敌方石弹砸得摇摇欲坠时,马延怒由心生,挥起马鞭就抽向了身后的仇升,痛骂道:“尔母婢也!竖子尔敢欺我?” “汝不是说城头石砲只能远及八九十步么?胆敢谎报军情,来人啊,将此僚辕门问斩!” 仇升虽说在看到楼橹被击中时就已经感到不妙,但站在马延身后又不可能突然溜走,所以还是躲不过这一鞭。这一鞭子含恨出手,力气不小,仇升倒还不敢躲避,生怕因此惹恼了上官,只能稍稍侧开一些,但仍旧在额头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仇升原以为挨了一鞭子也就算了,没想到马延居然想要拿他的命来泄愤,他被马延的亲兵按倒在地后不由喊冤道:“在下冤枉啊!在下所说句句属实,东门外的石砲确实只能及八十步,有一同前往的斥候为证啊!” 好在这仇升虽然不懂得趋炎附势奉承拍马,但为人小心谨慎从不得罪同僚,又任劳任怨,故而在马延军中人缘不错,在场的众军将便有多人站出来为其求情。军将们纷纷想,这仇升专能干脏活累活,若是你把他给斩了,那下次岂不是要轮到咱们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马延刚才那一下也是一时激愤,从心底里拒绝承认是自己的策略激进,反而将责任归咎于斥候的情报有误,此刻见众将求情,便也和缓了过来,犹自愤愤道:“此子实在无能,死罪可免,活罪难脱,且拉出去杖责二十。” 众将见马延气头已过,便也不好再多劝阻,只苦了仇升白白受了这顿无妄之灾。 ——☆——☆——☆—— 颜贮在进入邺城投靠从兄颜良后,所想要谋划的职务并不是武职,相对于带兵上阵,他更倾向于为一方守牧的悠闲舒适生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资历浅,名声不彰,家世也是平平,不可能骤居高位,所以在从兄安排他从军为曲军候时也是欣然应命。 他之前在地方上担任县尉时,倒也曾率领县兵亭卒剿灭过几次境内的流贼,故而对于兵事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加之有读过几册兵书,自认为比那些个靠战场拼杀升上来的老革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出兵之后他倒也信心满满,将颜良分配给他的一千新兵按着兵书所载好好操练了一番,准备效仿从兄沙场建功。 但颜贮虽然经验欠奉,眼力还是有些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自己统带的新兵再怎么训练也及不上其余军候麾下的老卒。新卒老卒之间的差异并不在坐立行止,前后左右,分合聚散等列队行军上,而是差在了精气神,也就是俗称的悍勇之气。 颜贮虽然对其他军候麾下的老卒艳羡不已,但他知道这都是军将们各自的立身之本,绝不肯匀一些给他。他倒是曾向从兄颜良提过,但从兄只是吩咐他好生统带那些新卒。 他毕竟头脑灵活,分析了一番后觉得靠手下的那一千新兵要建立殊荣基本是指望不上了,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他想我也不似从兄那般勇武,要带兵冲杀或许不济,但出谋划策参赞军机又有何难哉? 所以他刚才便在帐中极力想要表现一番,以期让同僚们,最重要的是让从兄看到自己在军略策划上的本领。当然,从最后从兄对自己的吩咐上,颜贮认为自己的这番表现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在右营开始攻打白马西门时,颜贮就带上了颜枚在西门外找了个高处仔细观看。 他清楚地看到右营攻击时将楼橹推进至百步以内压制城头的守军,甚至于骚扰守军的石砲操作手,成功掩护负土长车抵达护城河边。 这时他心里想道这不就是自己所设想的策略么,将楼橹前抵压制城头,若是再造一些楼台更宽广的楼橹在后边同时发动则效果更佳。他觉得自己的策略十分有效,甚至在心里已经盘算最多可以在一面城墙外布设几具楼橹同时进攻,一边还在颜枚面前夸夸其谈讲说着他的构想。 不过始作俑者马延没能想到的情况,他颜贮自然也不可能想得到。 当城头守军反应过来做出应变,然后三枚石弹同时飞向楼橹,二发射偏一发射中,砸得楼橹摇摇欲坠时,颜贮的嘴巴登时张得老大,隔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 “呃!竟会如此?” 一旁的颜枚看了看自己这个从父,在确定他不是问自己后便再度转头观看战场,他对于战场上激烈的攻防变化很是着迷,一会儿想着自己若是攻城方要如何如何做,一会儿又想着自己若是守城方又要如何如何应对。 颜枚在那儿沉迷于幻想之中,颜贮却不停地喃喃自问。 “这石砲的射程怎变远了?” “难道东门外的观察有误?” “还是说城中守军在故意示敌以弱?” 正当颜贮在那儿自言自语时,那具楼橹又中了一发石弹,终于再也保持不了平衡向一侧倾覆下来,附近的兵卒慌忙走避,而楼台上的射手们则只能闭着眼睛一跳,是死是活那就听天由命了。 颜贮与颜枚二人都还是第一次看见数丈高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都被那极具冲击力的场景所震撼,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第24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可是觉得意外?” 颜贮和颜枚二人还沉浸在楼橹轰然倒塌的场景中不能自拔,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话,这才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却看到问话之人不是外人,正是二人的兄长叔父。 颜良在安排好了营中的事务后,便带着短兵往西边来寻颜贮和颜枚二人。在找到二人后,他命短兵散布在三十步外巡梭,自己一个人前往,恰恰好见着楼橹倒塌的那个瞬间。 颜良融合了两世的记忆,自知之前对颜贮这个油滑的从弟并不怎么待见,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颜贮与自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在这个危机关头不妨开诚布公地找颜贮谈谈心。一方面统一思想可以让他和自己力往一处使,另一方面也可以私下指点指点这个略有些浮夸的从弟,让他少犯些错误。 “兄长,你怎么来了?” “将军!” 从二人的称呼上就能看出不同,颜枚在军中时间略久,已经知晓了自己军中只论职务不论其他的规矩,而颜贮则更多地将亲属关系放在前面。 待二人行过礼后,颜良说道:“此间只有你我兄弟叔侄三人,别无外人,暂且不以军职称呼亦无妨。”言外之意若有其他人在,还是老老实实地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是,叔父。” “兄长说得是。” “那楼橹倾覆,汝等可觉得意外?” 颜贮还以为颜良要借着楼橹倾覆的事情指责自己之前在军帐中的提议,便喏喏道:“没料到曹贼的石砲射程竟变远了,或是先前观测有误?或是……” 颜良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知道他怕是会错了意,便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尽力放低语调,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和善一些道:“立行、伯举,我等份属至亲,于人前之时尚需公事公办,然则私下时便不妨畅所欲言。在营中之时人多眼杂,许多话不方便与汝等说,眼下我便与你们随意叙谈叙谈。” “汝二人初随我征战,所经所历尚浅,故而见此楼橹倾覆尚会惊讶震撼,待到如我一般转战多年,所见倒塌之楼橹城墙不知凡几,便也能做到处变不惊从容不迫。” “需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交战双方之战略战法均可因时而制宜,因敌而应变。如同我知白马城中有石砲,且其城头展布不开,其石砲威力必定有限,便命楼橹于百二十步外远射,乃取其谨慎稳妥。” “而敌将知我方楼橹于远处射击,为其石砲所不能及,必会有所应变,然其即便稍有改易,亦无法轻易提升四十步射程,则我方楼橹亦安稳无虞。” “但若我方楼橹逼近至百步以内,则敌方石砲稍稍改进即有可能威胁到,事实所证,便在眼前。” “我不需问便知,马延必是派人觇看了左营的攻法,自以为知悉了守方的能耐,故而相应改进战法,以期获得更大的战果。” “马延其人狡黠,畏难而贪功,改进战法固然无可厚非,但其一昧激进却致有此失,乃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因此而蒙受损失的精锐射手。” 颜良短短几句话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颜贮和颜枚二人听得频频点头。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一停,注目颜贮道:“立行,我闻你好读史书,有诸?” “弟闲来无事,便喜看史。” “可曾读过太史公之述著?” “太史公一代良史,弟钦佩之至,尽皆拜读。” “既如此,太史公所述昔日赵马服君父子之事,可曾记得?” 颜贮听从兄如此问,心下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不由额头见汗,答道:“弟记得。” 颜良却丝毫没有在意颜贮的表情,问道:“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不明其故,问及奢,奢如何作答?” 颜贮老老实实地背诵道:“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立行且为我阐发马服君此语,为何破赵军者必括。” 颜贮此刻已经是明白从兄要拿赵括之事来责备自己,他心里有些懊恼,又有些不乐,心想我不过是军议提了点建议,哪里能与赵括相提并论,从兄这可真是小题大做。 他纵然心里有想法,但此刻也只能顺着颜良的话说下去道:“因赵括虽熟读兵法,擅论兵事,虽其父犹不能难。然其终究并无战阵经历,一旦为将,则易为敌所趁。” “甚好!看来立行是将太史公之述著读通了。” “赵括之败,其一死不足惜,然则四十万赵兵何辜,竟为暴秦所坑,可见马服君所言兵为死地之语不虚。如眼前马延一时贪功激进,便致使楼橹之上弓弩手白白折损,兵事之凶险可见一斑。” 颜良的话既引了史书上著名的战例,又有眼前倒下的楼橹为佐证,十分有说服力,颜贮、颜枚皆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但颜良却并非是要将今天的私下沟通弄成深刻反思的批斗大会,当下将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今日此来,却并非是要与立行、伯举言赵括之失,而是要谈一谈赵奢之失。” 听了颜良突兀地转变话题,颜贮与颜枚都抬起头看向他,面露不解之色。 “赵奢初为一小小田部吏,为平原君荐之于赵王,治国赋而府库实,援阏与而败秦师,以眇眇之身而为封君,不可不谓人杰也。” “时人与后人皆谓马服君有知子之明,然则吾以为,在‘知子之明’后要再加四字以简括之,汝等可知是哪四字?” 颜贮与颜枚面面相窥,俱都摇头不知。 “知子之明,莫能改之。” “赵奢本人起于微末,晓人心,明战阵,故能成一代名将。然则其子生于显耀之家,熟读兵书,长于策辩,亦不失为好学典范。” “惜马服空有知子之明,然则不能使其效仿自身,于微末处琢磨历练以堪当大任,以致有赵孝成王令其代廉颇为将,骤登高位,有锐意进取之心,却无为将之才,其丧败之运可计日而待也。” “立本、伯举,若我为赵奢,则不欲尔等为赵括,但欲尔等为我之许历矣。” 颜良把自己比作赵奢,而拿出曾经因熟悉地形,明晓兵事,成功建言赵奢占据有利地形最终击败秦军的许历来期许他二人,令颜贮心中十分感动,就连刚才心中的些许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 “愚弟自当砥砺奋进,不辜负兄长之殷殷厚望。” 颜枚没读过《史记》,不知道赵括的故事,更不知道许历是何人,但从刚才两位叔父的对话中知道了个大概,见颜贮如此说,连忙效仿道:“侄儿自当砥砺奋进,不辜负叔父之殷殷厚望。” 颜良见二人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补了一句未雨绸缪的话道:“大将军与曹孟德此战牵连甚广,此刻虽然我军势盛,然来日之事犹未可知,你我还当以保全自身,保全颜氏为要旨,切莫轻敌躁进,小觑了敌手,可明白了么?” “愚弟(侄儿)明白了。” 第25章 激励与抚恤 兄弟叔侄三人畅怀相谈一场后,白马西门外的攻防战事也即将步入尾声。 城头守军见石砲建功,当下又集中瞄准了另几具楼橹发射,在几次失败后,又有一发石弹命中了一具楼橹,只是并未击中要害未至於倾覆,但在没有修缮之前也是不堪再次使用。 河北军的五具楼橹一具被击毁,一具受损,马延吓得连忙把所有的楼橹都拉回到一百二十步外,以免遭受更大的损失。 虽说楼橹只是攻具之一,但这么一来,攻城方的气势被严重打击,而守城方的气势却因此而昂扬起来。 少了楼橹的压制后,负土长车的运作亦举步维艰,城头的砲手操作越来越娴熟,相应地又有几具长车步了楼橹的后尘。且城头与羊马垣后的守兵弓弩手也趁机发力,射杀射伤了好些推车前进的步卒。 最终两个时辰攻将下来,右营取得的战果还没有左营更大,除了最开始时将守军打懵后的第一批长车全部冲到了护城河边倾倒了土石外,后边的几次冲击都效果不彰。要不是计算好了太阳落山的时间来攻,导致城头守军逆着阳光瞄准,怕是右营的士卒伤损率会更大。 入夜后,马延、苏游各自带领了麾下军将到中军营帐军议,二人都为自己初战失利请罪,做好了被颜良狠狠痛骂一番的准备。 不过颜良的表现却出乎他们意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而是温言勉励了他们一番,尤其是对二人麾下几个今天在攻城时出了大力的军候更是赞赏有加。 只是在军议即将结束前,才对马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莫要轻敌冒进,城中守兵不多,一切以稳扎稳打为要。 颜良的宽容态度让二人松了一大口气,但他们绝对料不到颜良的真实想法。颜良的想法是,若是能狠狠骂你们一通就能把白马打下来那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只怕你们撂挑子不干,岂不是要我自己来打头阵,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你们俩来吧。 当天飧食时分,颜良又带上一群光膀子大汉,扛着硕大的铁釜来到各营营门处分发肉臛。、 颜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鼓舞了一番士气,他在左右营各自选几个今天出力最多的屯,亲自赏赐给了屯长一大盘切好的肉以资鼓励。 士卒们喝着肉臛,还亲眼见到有人被赏赐了整块整块的肉,不由艳羡不已,纷纷在心里盘算来日也要更卖力一些。 通过口腹之欲激励了士卒后,颜良又去探望了各营的伤兵。这年头轻伤基本就包扎一下,重伤多数难以捱过去,所以伤兵所在的地方是士气最为消沉的所在。 颜良进入简陋搭建的帐篷后,看到大多数伤兵只是随意找块布包扎一下,并未得到有效的救治,有不少还在在那里痛呼哀嚎。他对于这种现象也束手无策,军中虽有医者,但数量实在有限,且伤兵向来不受重视,若是落败逃亡时更是累赘,很容易被抛弃。 伤兵们见到一军主帅亲自来探视,也是十分意外,那些个疼痛难耐的也暂时憋着不肯开声,唯恐被主帅所看轻,颜良见着这一幕,跑到一个脸憋得通红的重伤兵面前,握住伤兵因疼痛而捏紧的手道:“若是疼痛便喊出来吧,不要忍得太辛苦。” 那个伤兵被落地弹起的石弹砸中小腿,整个左腿自膝盖以下基本是废了,刚刚被医者截掉了半截,伤口处还在不停往外渗血,过度失血使得他的嘴唇颜色很浅毫无血色。 伤兵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才二十出头而已,他用嘶哑且带着哭腔的语调问道:“将军,我……我还能站起来吗?” 颜良也被这个残忍的问题所感染,鼻子有些发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坚定一些道:“能!一定能,好男儿绝不会活着倒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叫薛大目,是平棘人。” 看着这个大眼睛的青年,颜良挤出几分笑容道:“呵!平棘啊,本将是下曲阳人,倒是与你家离得不远。薛大目,我记得你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你一定会站起来,我还要把你带回平棘去。” 年轻的薛大目振作精神应道:“诺!将军。” 颜良站起身来,对闻讯赶来的医者道:“给伤患包扎的布一定要干净,以沸水煮过后晾干为宜,我稍后会遣人送一些绢帛过来,你便按照我说的去做,明白了么?” “诺!” 颜良又走到伤兵中间,抬高音量道:“袍泽们,你们是为我冲锋杀敌受的伤,我不会对你们不管不顾,我会建一个伤兵营,将重伤的袍泽一同看护救治,一旦伤势好转,不能继续杀敌的我便送你们返回乡里去。你们且先在此处休养,我稍后遣人送鸡汤来给你们补一补身子。” 得了颜良的许诺,还听说有鸡汤可以喝,一众伤兵们纷纷称颂有加,有些腿脚无碍的更是伏地行礼。 颜良一一扶起他们,然后走到帐幕门口,对伤兵们深深行了一个揖礼,方才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伤兵们的痛呼声小了,随之而起的是伤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将军仁义啊!” “我等还能战,还能杀敌。” “是啊!我等还能杀敌,将军莫送我们回去。” “待到喝了将军送来的鸡汤,我就好了差不多了。” “呵呵呵!你小子不会挨那一下就为了来喝鸡汤的吧?” “胡说!也就将军仁义,会给我们喝鸡汤,以前不都喝粥?” “是啊是啊!将军对咱可是真不赖啊!” “你们说那鸡汤里有鸡肉吗?” “定是有鸡肉的,说不定还有一大只鸡腿。” “癞子,鸡肉你啃不动,一会你那份哥哥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 “滚球,你敢动乃公的鸡肉,看我不把你没折的右手也给折了。” “嘿,你有那能耐?你先从地上爬起来再说吧!” “……” 第26章 真小人 经过第一天的试探进攻,先锋军大致清楚了白马守军的防御手段,也认清了自身攻具尚且不足。 第二天全军三个营休整一天,全力打造攻具,然后在第三天继续攻城。 这次颜良并没有搞什么声东击西之类的花活,他直接命令三个营同时压上进攻,想要针对守军人手不足的情况让敌人顾此失彼。 不过守军的意志仿佛比预料之中的更为顽强,尤其是城头的石砲运用得更为娴熟,虽然河北军的楼橹不再靠近至百步以内,让已经加强过的石砲也无计可施,但那些负土冲锋的长车却屡屡遭殃,一天下来总计折损十四具,因此而死伤的兵卒也不在少数。 在当晚的军议时,因为巨大的攻具损耗和人员伤亡,军帐中各执己见,暴发了一场争执。 “将军,分配给我等的负土车不敷使用,一共才七具,没几个回合就折损了五具,我部不得不遣兵卒负土前行,只是兵卒背负不了多少土石,也更易受城头与羊马垣后的弓弩手杀伤。” 苏游所部一共才三千人,两天攻城打下来伤亡近三百人,虽说大都是箭创,将养数日后也就没事了,但对于士气的打击也不小,故而他抱怨得很厉害。 “休武,攻具是由你督造的,可能再给各营供应些长车?” 面对颜良的提问,军司马张斐苦着一张脸答道:“回禀将军,按照现有的工匠人数,若是全力赶造负土车,一天约可建造十具上下,再多怕是来不及。” “禀将军,既然攻具来不及建造,我军不妨驱策附近乡里的百姓负土填壕,这样既能避免我军兵士伤亡,又能使得守城士卒投鼠忌器,不敢轻动。” 不得不说,马胖子提供的这条计策算是个毒计,他见颜良一路征发了这么多民夫来到营中时,心中就打起了小九九,他甚至以为颜良这两天都不愿意驱赶民夫负土填壕,乃是拉不下那个面子下令,他自以为揣摩到了上官的想法,便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说了出来。 颜良闻听之下,眉头微皱,还来不及说话时,一旁的张斐就呵斥道:“马校尉此言差矣,我等乃是诛逆义师,岂能如黄巾流贼等一般驱百姓攻城。” 马延自认为和颜良想到一块儿去了,哪里会在意张斐的想法,立刻怼回去道:“张司马既然造不出我等所需的攻城器械,那我等也只能如此做了,不然我等麾下的士卒怕是不乐意。” “你……!” 张斐不擅机辩,也不屑于和马延这个小人辩驳,转身向颜良说道:“将军,前数日我曾听闻将军许诺附近乡里民夫,只要彼辈协同筑垒、伐木挖土、制造器具、转运物资,若其不至于私自逃逸、消极怠工,则不会驱策他们去攻城填壕,可有此事?”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前时尚且不知白马守军会如此负隅顽抗,而其中守军也多是彼辈乡人的同族、同乡,彼辈岂会无辜乎?”马延的司马也跳出来帮腔道。 “孔子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既然将军曾当面许诺,又怎好一朝毁诺?”张斐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 “张司马既好圣贤之语,延请问司马,圣贤可有言如何破此城否?” 面对马延的胡搅蛮缠,张斐也无言以对,而主位上的颜良仍旧沉默不语。一时之间,众将关于是否要驱策民夫去填壕之事议论纷纷,大致上支持与反对的参半,支持的多半是那些道德自矜的士族,反对的多半是那些老粗和前时带兵冲锋的军将。 苏游为人谨慎,向来不轻易发表意见,而平时好出风头的颜贮本想站出来说话,但想着从兄前日的关瞩,便把将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颜良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心里暗暗一笑,心想马延这厮果然是真小人,把这么不要脸的想法说得冠冕堂皇的,从他这么卖力表现的份上,大约是在揣测自己的想法,若是放在以前或许就让你得逞了,不过现在的我若是被你猜中了心思,那我这公务员生涯岂不是白混了。 颜良挥了挥手制止了众将继续议论,问道:“休武,那些征召来的民夫最近干活可还卖力?” “回禀将军,有了将军前时的约束,民夫们都还尽心尽力,无有懈怠。” “孟昌,若将那些民夫都调拨去负土填壕,你部是否不用攻具便可为本将破城?” 马延被这么一问,尴尬地回道:“这……怕是尚不能够?” “既然你要民夫负土填壕,则无民夫帮手,光靠工匠也造不了这许多攻具。不若这样,你与休武二人换一换位置,你带着人手去造攻具,休武带着人手去替你统领右营,如何?” 颜良这么一说,马延就呆住了,他可是比二千石的校尉,若是和张斐这个比千石的军司马对调,岂不是平白降了一大级,这种事情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不过他脑袋灵光,立刻便想到了一个法子,说道:“禀将军,若是民夫不敷使用,末将可带人去附近乡里再押解一些前来。” 颜良被他的话给气得笑了起来,说道:“马校尉还真是能干,攻城不行,搜掳人口倒是自告奋勇。若是本将听了你的建议如此做了,中原百姓将如何看待我河北军,如何看待袁大将军?” 说完也不待他继续分辨,宣布道:“既然在我帐下听令便各司其职,督造攻具的一心督造,率军攻城的一心攻城,旁的事情休要罗唣。” “传我将令,着军中全员,凡有擅长营造的一律划归军司马张斐统辖,凡有可改良攻具者,皆可至我营中唱名入见,若其法可用本将重重有赏。” “诺!” “进武,今日我军三面攻城,城中定然惶恐,入夜后怕是会遣人潜出去求援,你可要给我看好了,不要让其得逞。” “诺!” “召附近乡里有在白马城中为吏的子弟来,我养着他们好几天了,也该派上用场了。” 第27章 城里城外俱是大汉子民 在进军白马的路上,颜良命沿途各乡里凡有在郡县中为官的人家各遣一名子弟带着家书随行。 当初他便想好了,要利用这些人来动摇守军的军心,不过他到达白马城下后并未立刻让这些人进城,因为还不到最佳时机。 这就好比两方对垒,还没交战之前双方的士气都是最鼎盛的,此刻若是有人想要言和,定会被另一方视作怯战,从而狮子大开口讨要好处。 若是两方已经真刀真枪打过几场,彼此之间知道对方不好相与,再有人提出言和便能够轻松顺利许多。 颜良先三面立营,用游骑阻绝内外消息,保持施压。然后再全力攻打了两次城池,让白马城中知晓河北军有必须拿下的动力和信心。 在这个时候,城中各处定然也是人心惶惶不能自安,此刻再送附近乡里子弟进城,必然会引发城中守将与城中大族之间的猜忌。 即便是守将拒绝接纳乡里子弟进城,那至少也能坐实了守将怯懦和不通人情的负面形象。 所以无论刘延如何选择,形势都会对守方不利,而对攻方有利。 在召见那些乡里子弟之前,颜良脑中灵光一现,又想起一桩事情,正好看到颜枚从远处跑来,便召其近前吩咐了一番让他跑一趟去叫一个人过来。 颜枚当时正在按照叔父的命令绕营垒跑步锻炼身体,不曾想刚刚从叔父面前经过就又被安排了任务,他哀怨地看了看叔父,心道我刚刚随你军议结束,现在跑圈还没跑完,肚子又饿着,怎么又要打发我去干活,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抱怨管抱怨,叔父的命令他可不敢违逆,立刻去了一趟打造攻具的工场,把正在打磨车轮的临时役夫屯长陈光给叫上,快步跑回了主营。 主帐中,军将们早已散去,十几个乡里子弟在两旁虎视眈眈的军士监视之下神情慌张不知该站还是该坐,但主位上却空空如也,原本该在那里的颜良也不知所踪。 数丈之外的一处偏帐中,颜良正就着食案上的菜蔬扒着粟饭,看到颜枚和陈光进来,他放下碗筷问道:“可曾用了飧食?” 颜枚心道叔父总算想起我还没吃饭了,立刻欢欢喜喜地答道:“尚未。” 谁知颜良把脸一板,呵斥道:“你尚未绕营跑完,谁允许你吃饭了?还不快去跑去?” 被颜良一训,颜枚的脸顿时耷拉成了苦瓜状,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香喷喷的菜蔬,继续出去跑步去了。 颜枚出去后,帐中只余下了颜良和陈光二人,陈光对于面见大人物还有些不习惯,故而有些拘谨,颜良继续了刚才的问题道:“可曾用了飧食?” 陈光老老实实地答道:“尚未。” “来人!再来一份餐食。” 颜良招呼了陈光坐下后,随意问起了他这些日子帮着营造攻具的情况,陈光这些时日也是极为用心,所以有问必答,有答无不详尽,让颜良听了后很是满意,很是夸赞了一番。 待到短兵将食案端上来后,颜良道:“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吃完再说。”说完便拿起碗筷继续吃起了刚才剩下的饭菜。 陈光对自己收到如此待遇十分感动,说了一句“谢将军赐食”后,在衣襟下摆擦了擦手,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两人的菜蔬搭配一模一样,均是两菜一酱一汤一饭,菜是几片炙猪肉和一份葵菜,酱是一叠黑乎乎的豆酱,汤就是普通士卒喝的肉臛,饭也是寻常粟饭。这等饭菜虽然比普通士卒要好上许多,但也丝毫不显得奢侈,与他比二千石的身份相比只能说是相当凑合。 颜良吃得并不算太快,但也一直没有闲着,不一会便把两份菜一份豆酱和一碗米饭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他见陈光面前的饭菜还各剩了三分之一没吃完,而陈光见他吃完了也想放下碗筷,便阻止道:“莫急,慢慢吃,全部吃完喝完,不要浪费了。” 说完便端着汤碗慢慢啜饮,心里想着我这喝汤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品着八二年的红酒一般,啊呸!不对,我这可是品着建安五年的猪肉汤,每一口下去妥妥的都是文物啊! 待到陈光也吃完了食物,颜良放下装过文物猪肉汤的椀,擦了擦手,问道:“乡亲们平日里对餐食可还满意?” “回禀将军,军中的餐食甚至比我们平日里吃的都要好,大家都很满意。” “呵呵,那就好,看来乡亲们是乐不思蜀……唔……乐不思乡了?” 陈光挠了挠头道:“这倒未曾,乡民们都还在期盼早日归家,毕竟有家人在家中牵挂。” “哎,其实我也想让你们早些归家,可惜有些人不愿我如此做呐!” 颜良说此话的时候那叫是一个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引得陈光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人阻扰将军放我等归家?” “此人正是东郡太守刘延,其人明知我三十万大军南下,势必要拔出白马这颗眼中钉,但其枉顾城中百姓安危,非要螳臂挡车,阻扰于我。白马一日不能下,汝等便一日不能返家,岂不可恨?” “呃……” 陈光心道你不南下不就没这事了,反倒怪起了东郡太守,但他也知此话从片面上来说也算正确,若是白马降了,他们也不用日日做拿苦役劳力。 “今日军议之时,我属下军将曾言军中将士死伤极大,建议我派汝等民夫负土填壕。” 颜良见陈光没有表示,便把话说得更赤裸裸了些,边说还边瞅着陈光,而陈光一听这话立刻跪伏于地,求恳道:“将军!此议万万不可啊!将军先前可是允诺我等,只要我等帮助砍伐树木营造攻具,我等并未违反将军定下的规矩,可不能派我等去负土填壕啊!” “哎!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军士死伤惨重,如之奈何?” “将军若是需要打造更多攻具,我可令乡民们日夜赶工,必不误了将军之事。只是说起负土填壕,即便是我等这三四百人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效用呐!” “哎!我固知之,我属下军将又建言从附近乡里搜罗乡民行此事。” 陈光听了此话更是大惊,但他竟生出了几分急智,反驳道:“将军曾言此番南下乃是诛除逆贼之义举,怎可行此残暴不仁之事,此必欲损将军之清名者,其心可诛!” 颜良对陈光能说出这番道理也是颇觉意外,说道:“正是此理,我已经严词斥责过他,我等义师自当行义举,奈何曹贼挡在面前,我亦不欲城中军民过多损伤,此事难上加难呐!” 陈光揣测道将军喊自己前来绝非是唠唠家常那么简单,定有需要驱策自己之事,而若是我不能为其分忧,前所说之事指不定便要成为事实,他想明白了此中关窍,便主动问道:“不知光可有何处可为将军分忧,将军尽管到来,光必定尽力而为。” 颜良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个聪明人,说道:“我听说陈里正之子在县中为吏?” “禀将军,我族父见在县中为议曹史。” “那陈曹史之子是?” “正是在下族弟。” “你与你族弟关系如何?” “尚且不错。” 其实陈光的族弟只有十六七岁大,平日里与陈光不过是点头之交,绝对谈不上不错,但陈光怕自己说了实话会显得尴尬,便顺手扯了个谎。 “你族弟正在我营中,我明日会让附近乡里子弟进城递送家书,也好代我好好劝一劝城中大族显姓,莫要为刘延效力抵抗义师。你晚上去见一见你那族弟,将我先前与你所说之话告诉他,该当如何说,你可明白?” 陈光脑袋灵光,差不多便想明白了将军要自己如何做,答道:“下吏会与族弟言道将军麾下有人建言驱赶百姓负土填壕,而将军一力否决,可若战事胶着,恐怕将军也难以压服麾下将士之意。” 颜良心想这小子倒是机灵,赞道:“嗯!记得,你所言之话俱是风闻,并无实据。” “下吏省得。” “很好,你下去吧,好好做,莫让本将失望。” 打发走了陈光,颜良悠哉悠哉进了主帐,面对等了许久正坐立难安的十余个乡里子弟,也不入座,双手拄剑而立,神情严肃地盯着在场众人一一看过去。 在场众人正自不安,无人敢于与其眼神相对,纷纷低下头去,颜良遂道:“尔等且听明白了,我三十万义师南下,所为者诛除曹逆,余者一概不究。眼下白马城中有曹逆所署东郡太守刘延据城顽抗,本将念在城里城外军民皆是大汉子民,不欲过多杀伤,故而准允尔等明日入城递交家书。汝等也要好好劝一劝汝等长辈,莫要助纣为虐,早日将白马进献义师方是正道,以免白马城破后玉石俱焚。” 简单两三句话说完,他便一掀帐幕去了,只留下一众乡里子弟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第28章 城外来客 建安五年(200年)二月廿九日辛未,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到白马城头时,被安排值夜的一名白马守军军候正带着手下进行今天最后一班巡视,待到巡视完毕后就会有人前来换岗,他也可以早些钻进温暖的被窝睡上一觉。 当他巡视到南城门上时,发现城外传来异样的声音,他心里一个咯噔,心道河北军这么早就要攻城了?这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呢,也太不像话了吧! 他不敢怠慢,一面高声呼喝,一边靠近城垛,将脑袋藏在垛墙后往城下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城下并不是偷偷摸摸靠近的敌军,而是几个士族服色的百姓。他们听到城头有呼喊声,连忙也在城下高喊道:“别放箭,别放箭,我是韦乡的、我是津延里的、我是王主簿的弟弟、我是周曹掾家的大郎云云。” 军候听前来的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附近的百姓,他略略抬起头来喊道:“此处正在交战,你等为何跑来城下?” 城下的百姓们纷纷喊道:“正因着此处交战,我等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前来递送家书,将军快快放我们进城。” 这军候虽不是白马本地人士,但也是东郡人,听城下众人的口音都是本地人士,心里便信了三分,但他也知道兹事体大自己做不了主,只是喊道:“你等且在护城河外等候,莫要乱动,待我去禀报郡守再作分晓。” 军候吩咐了城头守军不可怠慢,自己连忙去郡守的临时驻地县寺禀报。 东郡太守刘延这些天因着守城事宜十分焦虑,睡眠质量很差,一听到有人求见立刻便醒了,然后披衣而起,召来问话。 “什么?你说有十余名百姓同时来递送家书?” “正是,其中有称是王主簿的弟弟,有说是周曹掾家的大郎,看起来不似作伪。” “作不作伪暂且两说,彼辈便要来送家书,为何十余人同时前来,又如何穿过河北军大营?此必是颜良匹夫欲要乱我城中军心。” “呃,末将思虑不周,那依府君看,这些人不可放进城来?” “你与城下之人对话时,可有旁人听见?” “城头守卒俱在,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方才正好是城头守卒换班之时。” “嘣!”刘延气得一拳砸在面前案几上,说道:“这定是颜良那匹夫故意的。” 刘延也顾不上生气,连忙穿了衣衫往南门而去,只不过他刚刚登上城楼,就发现城头已经聚拢了好几个人,刚才被提及的王主簿,周曹掾等赫然在列。 刘延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道:“诸君为何齐聚城头?” 白马县王主簿上前道:“见过府君,方才闻听城外有家中子弟前来送信,如今城中已与城外失去联络许久,我等皆欲知城外家中情形,故而到城头等待府君,好恳请府君放我等子弟入内。” 假如站在面前说话的是白马县令,那刘延肯定浑不在意,因着县令与他一样都是外官,在城中并无根基,与他这个东郡郡守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面前的王主簿、周曹掾等人都是城中大族,在城外也广有产业,乃是标准的地头蛇,这城头守卒中也多有彼辈的族人门客安插其间,所以才能赶在自己前头得到消息。 刘延若要守住白马城,仅仅靠手里三千多郡兵是绝对不够用的,必须要获得城中大族的支持,所以他堂堂二千石面对几个百石吏也不得不作出一番谦逊的姿态。 “我亦闻知此事,故而上城核查一番,却不料落在了诸君后头。” 王主簿尴尬却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答道:“我等思念亲人心切,倒是让府君见笑了。” 王主簿的涵养不错,不骄不躁,不过一旁的周曹掾就有些心急,插嘴道:“府君来得正好,我方才已经看过了,正是我家的大郎,还望府君快下吊桥放我家大郎进来。” “周曹掾莫要心急,待我一一问过来人后再作计议。” 虽然南门外并没有河北军立营,但刘延仍然不敢大意,遣人将护城河对面的十余个人的籍贯、姓名、送信给谁人一一问了个明明白白,然后再到城中将受信人请来亲眼查验。 这南门外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自打河北军围城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从这里进来过。刘延本以为河北军骤然放城外百姓前来送信,其中定然有阴谋,说不定里面还夹杂着河北军的奸细。 但一番检查过后,却是让他十分失望,不但城外每个人的身份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城中官吏的兄弟就是子侄,这下子就连他想要拒绝城外之人进来也没了合适的理由。 汉朝最重孝悌,城外的兄弟子侄为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之义冒着风险前来城中,他若是要以城防安全为由拒绝放人进来那就犯了大忌。 刘延左思右虑,最终决定还是不能不照顾一下城中本地大族的面子,在与各大族家长商量一番后,以各族家长答应进城的族人先行配合他询问城外敌情为条件,答应放人进城。 刘延虽然答应放人进来,但他也不敢骤然放下吊桥,而是命人将城门打开一条缝,搬了一具梯子出去,将梯子架在护城河上,让对面的人攀援而过。 刘延的这番谨慎举动让城头的王主簿等人均面现不屑,但南城门外二里处一个遍植桑树的小山丘之后,身影隐藏在桑林后的颜良却骂道:“刘延这个老乌龟竟然如此谨慎,这都不放吊桥下来,怕个什么劲儿啊!” 在他的身后是隗冉以及军中最为骁勇的五十精骑,人人骑良马,配强弩长弓,甚至还有人带上了大铁钳。 在他的计划中,若是南门上的守军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这五十精骑就会趁着百姓进门时候的慌乱冲过去夺门,二里路瞬息便至,且清晨尚有薄雾遮掩,城头一时之间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冲来,届时必然会发生小小的混乱。 这五十骑只要能够不让吊桥升上去,并且拖住城门守卒一小会,那埋伏在稍远一些地方的一千骑兵便会立刻赶到。只要拿下城门那白马简直就是捏在手里的柿子,到时候他也就能够在白马城中用朝食了,只没曾想刘延谨慎得令人发指。 “呸!”狠狠吐了口唾沫后,颜良说道:“趁着晨雾未散,我们也撤吧,这老乌龟且让他再得意几天,到时候看乃公不来个大煮王八汤。” 第29章 黎阳来使鼻孔朝天 在之后的几天里,白马守军与河北军展开了一场艰苦的消耗战。 由于攻具打造的进度跟不上消耗的进度,河北军不得不采取三面城墙轮番攻击的措施。而白马城内的刘延也叫苦不迭,城内的箭矢虽然不缺,粮草也无虞,但石弹的消耗实在有些大,按照这般进度下去,不出五天积存的石弹便要消耗殆尽。 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实际上的人员伤亡倒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连续的消耗作战也让双方疲惫不堪。 这一日,颜良正在中军大帐中犯愁,兵临白马已经十来天过去了,虽然把白马给围了个严严实实,但就连城池的第一道防御护城河都还没填平。这其中虽然有他顾惜人力,不肯拿人命去填的因素在,但这进度怕也是太慢了些,怕是黎阳大营就要等不及派人来催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短兵来报,帐外有黎阳大营前来的使者,颜良赶忙拉开帐幕外出相迎。 只见从营门处走来一个高冠博带的年轻人,虽来军中,亦着了宽大的袍服,将当下士大夫的架势摆了个十成十。年轻人双手捧着个长条木盒,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一步一摇地走来,即便是经过中军幕门,面对让在一侧的一军主帅颜良都不稍假颜色。 跟在他身后进帐的颜良不由心中暗骂:“妈的,你小子装逼的能耐不小啊,怕是宣读圣旨的天使都没你那么高调吧!” 年轻人进帐后往中间一站,面南而立,说道:“先锋军主将颜良接令!” 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颜良也知道袁绍最喜欢做这些颜面上的文章,连忙躬身行礼道:“末将颜良接令。”然后趋步上前从使者的手中接过锦盒。 接过锦盒后,颜良就不用再保持着谦恭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到主位后坐下,然后仿佛忘记了还有使者在的样子,也不让坐,径自打开锦盒,拿出其中的绢书看了起来。 一看笔迹就知道这道书信是由陈琳代笔,而陈孔璋属文有个很要不得的毛病,那就是喜欢骈四俪六寻章摘句,一篇文章里一大半是可有可无的废话,虽然看上去华丽,但这信的意思无非就是你南下也十天了,打得如何了?还要多久能打下白马? 不过今儿陈琳的文章却很合颜良的胃口,倒不是因为颜良爱其辞丰意雄侈丽闳衍,而是他可以借着这篇满是废话的文章慢慢读细细品,时不时还摇头晃脑拍案击节赞叹一番,从而把那个爱装逼的家伙在那儿多晾一会。 这一封信他足足看了半天,方才端起水杯润了润喉道:“哎呀呀,良方才接大将军之信,又睹陈孔璋之辞藻华美,竟忘了彦邦尚在此间,怠慢,怠慢了,彦邦快快请坐。” 这年轻人姓郭名孚字彦邦,乃是袁绍谋主之一,都督郭图的从子,此子之前不过是大将军幕中一曹掾,南下讨逆后也只是在其从父手下任一典事,按秩禄不过是六百石的下吏,为人却肖似其从父郭图,向来眼高于顶,这次接了传令的差事,跑到颜良营中的姿态仿佛要把鼻孔朝天一般。 自打沮授因劝阻南下而令袁绍心生不快后,郭图等人谮毁沮授权柄过重,袁绍遂将沮授的监军之职一分为三,令沮授、郭图、淳于琼各为都督分典一军。郭图本就是袁绍的重要谋主,任了都督后权势益重,等闲人也不愿意得罪他的从子郭孚。 但自古以来领兵之将与监军之间就不会怎么和睦,郭图虽然此前要攻讦沮授之时也曾拉拢过颜良等军将,但颜良文丑等主要军将对郭图的感官却是极差,因着麴义被杀之事就有郭图等人在背后进谗言,反倒不像沮授为人相对持中公允。 故而若是郭公则亲自前来,颜良还要给他几分面子,这郭彦邦过来嘛,自然是不值一晒,加之这小子态度嚣张,不把你当猴耍才怪。 郭孚本以为自己作为袁绍的使者前来,会得到重视与礼遇,不曾想递交了命令后自己就被晾在中间,既无人让座也无人理会,还得维持着他那端庄肃穆的站姿,直到站得脚跟发酸,上首的颜良才仿佛想起来他一般打招呼。 郭孚气呼呼地入了座,刚想按着从父的指示发话,却不料颜良又道:“彦邦且稍待,军情紧急,我这就给大将军回信。” 然后颜良就又不理睬郭孚,自顾自从书案上拿出笔墨,展开一幅空白的绢帛,开始给袁绍回信,至于给郭孚倒水什么的,他自然是顺便就忘记了。 这要是之前的颜良,也许就三两句话应付过去得了,但现在的颜良可是当了几年公务员,那假大空的水平可不是一般二般。尤其是自己这边战况进度不佳,那就更要在文字里雕出花来,把原本做了三分的工作吹成十分。 他从渡河南下开始说起,把沿途要求乡里百姓提供物资说成是百姓自发箪食壶浆以迎袁大将军,把强行留下百姓从役说成百姓主动提出要帮河北军干活,反正是怎么让袁大将军看着舒服怎么写。 关于攻城作战方面,他往狠里夸大了白马的城防强度,说城头箭矢如雨,石弹如雹,先锋军将士冒着矢石不断攻城,伤亡惨重但仍不气馁,打得白马守军只敢窝在城里不敢露头。 又写了他使用计策,召集了附近乡里的义民,让他们以送家书名义要求进城,然后埋伏在城外伺机夺门,结果刘延这个匹夫畏惧河北军之威,只敢用竹梯吊篮接人上城,让他埋伏的一千精骑白白费功夫。 在写完自己如何想尽办法攻城后,已经是写满了两幅绢帛,他意犹未尽,再度拿过一幅绢帛继续写,这回要好好诉一诉苦。 先是说军中工匠人手不足,而攻具损毁严重,他不得不派自己的军司马和从弟都去督造攻具;再说了兵卒们奋勇杀敌但饭食太差,连着半个月都没吃过肉了,将士们虽然有心报国但肚里缺乏油水;最后又提了将士受伤后缺乏医治,请求增派医者,调拨药材。 颜良这封回信又写了足足有一顿饭的时间,写完后仔细检查默念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工作汇报水平真是不错,读下来简直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 他把绢帛卷好后,用黑布囊包好,上了封泥盖印,然后放到袁绍送来的那个锦盒里,走到郭孚面前说道:“彦邦,军情紧急,本将便不留你用饭了,你且尽快回黎阳大营,将此回函面呈大将军,莫要延误了军机。” 那郭孚不得不站起来接过锦盒,心想这叫什么事,我朝食用罢便从黎阳出发渡河,走了半天来到你营里,先是被晾在一边傻站,站完了又继续枯坐,现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要打发我回黎阳大营,还说什么不留用饭,简直太也欺人。 他接过锦盒后再也保持不了士族风仪,把锦盒往腰间一插,没好气道:“我家叔父行前让我带给先锋将军一句话,敢问先锋将军,大军南下已经一旬有余,为何还迟迟不能建功,还要多久方能攻克白马?” 颜良连郭图这厮都不怎么服气,又怎甘心被郭孚这小子当面落了面子,立刻将脸一板道:“此乃军机要务,非汝所宜问也。” 先训了这小子一通后,随即语气略略转缓,说道:“不过既是郭都督相问,那就劳烦彦邦也给都督带一句话,白马旬月可下。本将军务缠身,就不奉陪了。” 话说完颜良就丢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郭孚,一撩幕门,大跨步走了出去。 郭孚看着颜良跑开,心里直忍不住要大骂出口,但终究是忍住了,倒不是他要维持高雅的风仪,而是帐中还站着几个手握刀把的短兵,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让他没那个胆子骂出声来。 他冷哼一声也出了帐外,拉上自己的随从就走,再也不肯在先锋军营中待上一刻。 第30章 求生得生 仓惶跑出先锋军大营的郭孚心里简直气炸了肺,他出了营门后跑到无人之处便是一通大骂,但骂了一会儿后也就停了。倒不是说他心情平复,也不是说他骂到词穷,而是他既渴又饿,实在是没力气再骂下去。 这年头普通百姓都是一日两餐,军中也是如此,但世家大族都是习惯一日三餐,往日里这个时间点郭孚早就已经吃上了。 他原以为到了先锋军营中哪怕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弄点肉脯粟饭凑合凑合也就罢了,谁曾想别说一粒粟饭,就连一滴水都没能喝上就被赶了出来,这让赶了老半天路的郭孚怎么受得了。 一旁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建言从回去的路上找个里聚弄点吃食,郭孚心想也只得这样了,若饿着肚子怕是没有力气赶回黎阳大营。 不过,人生到处充满着意外,正在郭孚饿得头昏眼花时,却恰恰好迎面撞上了一人,此人正是右营校尉马延马孟昌。 今儿中营和左营攻城,右营轮休,马延手下的人又报称黎阳大营有使者去了中营,最喜打探消息的马延便带着人呢想往中营走一遭打听打听黎阳营又传达了什么新的命令。 只是他才走到半路上就遇上了满脸晦气的郭孚,马延心下微微诧异,面上却立刻把那坨肥肉给堆出了花朵似的笑容来。 郭孚正自心中满腔郁闷无处倾诉,在马延的刻意逢迎引导下就把刚才的事情给说了个七七八八,狠狠将颜良给数落了一通。 马延得知面前这位遭受了冷遇,且饥渴交困,他便好心建议郭孚去他右营中略进饭食再回去复命。 照理说郭图比较亲近袁绍长子袁谭,而马延则与袁绍三字袁尚交往更密切,那郭孚和马延应该不是一路人。不过在这个时候,拥护袁谭和袁尚的冀州臣属们还远远没有那么泾渭分明,马延又向来是墙头草两边倒的秉性,且郭孚已经是饿昏了头哪里考虑这许多,就欢欢喜喜地随马胖子入了右营。 在右营中郭孚自然是一边吃着饭一边继续喷颜良,马延虽然畏惧颜良之威风,但前几日军议时马屁拍在了马脚上,反被颜良一顿数落也让他心中略有不快,当下便就着郭孚的话头附和了几句,两人越说越起劲,竟有些恨未早日识荆的意思。 浮夸少年和猥琐胖子的事情暂且不表,且说颜良把郭孚打发走后,刚找了个偏帐让人端上食案准备用餐,就又听短兵来报有人请见。 他原本想吃完饭再见来人,却听说是来献造攻具之法的,顿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召见来人。 进入帐中之人着了低级军吏的服色,面色有些沧桑,瞧不出真实年纪,走路还一扭一扭的不怎么利索,颜良眼见之下眉头微皱,不过立刻就释怀了,邓子曾曰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眼前之人能够帮他造出合适的攻具,管他是什么样子。 来人略有些别扭地叩拜在地道:“右营所辖斥候屯长仇升,拜见将军。” 颜良一听来人名字后大为诧异,问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仇名升,字德升。” 这年头没有拼音没有字典,绕了一圈,颜良才搞清楚眼前这个小小屯长的姓名,心道:“仇升字德升,求生得生,这名字妙啊!” 因着仇升有个讨喜的名字,在颜良眼中也看上去顺眼了许多,问道:“你可是不利于行?” “小人前数日奉校尉之命前往白马东门处侦伺战况,事后被校尉责罚,受了二十军杖,故而如此。” 颜良听了这个说法,不由疑惑道:“哦?这倒是为何,你且详细道来。” 于是仇升便把那日的前情后果一一道来,中间也没有什么添油加醋,颜良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他不能偏听偏信仇升的一面之词,但从心里已经信了马延能做出此等不要脸之事,不过马延作为一营校尉,找个由头责罚自己的属下军吏,自己也不好过问。 把这无关紧要之事暂且搁在一旁,颜良问道:“你既是斥候,也有打造攻具的良法献上么?” “禀告将军,在下家父曾为济阴郡中工师,在下耳濡目染之下于建造之事亦稍有所得,故而冒昧请见。” 颜良心道怪不得听仇升说话不似冀州口音,原来是兖州济阴人,其父还能做到郡中工师,看来是有名的工匠之家,不由心生几分期望道:“你且说来,有何良法?” “诺!小人前时观城下攻防之战,私以为对我军攻具之威胁莫如城头石砲。石弹势大力沉,一旦砸中我军长车,即便有覆顶挡板亦无甚效用。而长车沉重,需众多甲士一同推动,石弹不中便罢,一旦击中,长车倾覆,木屑纷飞,则易牵连众人。” 从仇升短短几句话里,颜良看出此人果然是当斥候的好手,不但看得清楚,还能加以思考,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不由赞道:“你眼力不错,可有什么改进之法?” “小人以为,长车之形制无论如何改进,均无法避免城头石砲威胁?” “噢?”颜良心知此人不会专门来告诉自己这等废话,必有后文,便也不问等他自己说来。 “小人以为,可专用小车装载土石,既难以被石弹击中,即便击中,亦只折损一车一人,于我大军无所碍。” “噢?只一人便可控御之车?难不成要用马车,牛车?” “非也,小人以为可用鹿车。” “什么?鹿车?” 第31章 魔改鹿车 (目前本书已经发布了半个月,以日均4500字以上的进度更新,看到有朋友说我更新太慢,我表示臣妾做不到啊!在此感谢一下一直以来观看本书的朋友们,欢迎大家在书评区留言,喜欢热闹的也可以加群96433014) 颜良刚听到鹿车时,脑子里立刻脑补出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戴着红帽子,披着红袍子,踩着红靴子,坐着由大角鹿拉着的雪橇车,然后逢人便从口袋里往外洒礼物。 不过他这才想起现在是建安五年,连那什么劳什子的基督教有没有出现都还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圣诞老人,肯定另有所指。 他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诸脑后,问道:“试详说之。” 仇升道:“我军所造之楼橹、长车,均需砍伐大木,然则附近大木稀少,故而营造不便。若用鹿车装载土石则无需大木,只需等闲木材便可打造,且军中本就有不少鹿车装载物资,若是所用急切,往附近乡里百姓家中搜罗一番也可立致上百。” 经过仇升这么一说,颜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辘车,也就是载货的独轮车,这时候鹿车、辘车本就相通,只是自己脑洞太大才想岔了。 颜良虽然明白了仇升说的是什么,但却仍旧有所疑惑。 因为鹿车虽然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推着走,但荷载并不高,且推着车前进速度不快,很容易成为敌方弓箭手的活靶子。之前先锋军长车屡屡被石弹攻击后,也尝试用人力负土,但人背着土袋至少还能空出一只手顶着盾牌,若是改成推鹿车必须两只手推车,看似能运的土石多了,实际上推车的人更危险。 之后登城进攻势必要消耗大量的人手,所以颜良不想在填护城河的时候就折损太大,更不想驱使民夫负土填壕,所以才进度比较慢。 他还以为仇升要提的只是使用鹿车这个方便制造的工具,以增加人员损耗为代价快速填平城壕,就没太放心上,却不料仇升又说道:“小人观将军用兵之法,似以体恤士卒为要,料将军不欲士卒伤损过重,然则用鹿车装载土石,亦可无将军之所患。” 颜良被仇升当面这么马屁一拍心里还是比较舒服的,又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肯定有办法可以改进鹿车,顿时来了兴趣,身体不由前倾问道:“噢?且详言之。” “可在建造鹿车之时,在鹿车上另添一架,使之可承托军中大楯。如此,我军士卒在推车向前之时,有前方大楯遮挡,则可无虑敌之箭矢,即便为石弹所中,亦不至于如长车一般损失惨重。且士卒将鹿车推至城壕之前,亦不必再行搬运土石,大可将鹿车一同推入其间,士卒只需取下承托之楯,用以遮掩自身退返便可。” “妙哉!妙哉乎!此法大妙!” 颜良闻听之下忍不住拍案而起,连声称赞。 仇升进献的这个方法,从功能上完美契合了颜良减少士卒伤亡的想法,且可操作性极强。之前之所以没有考虑用鹿车来装载土石的原因是防护不到位,若是在鹿车上额外加一个顶盖则既费工夫又笨拙累赘,使得单人推动更不方便。 但仇升的方法只是巧妙地在鹿车上做个支架,用来承托军中的制式大楯,这样推车的士卒把鹿车自身也用作填壕后就不至于在返回的时候又变成没有防护的活靶子。 整个设计巧就巧在完全利用了现成的物件,大楯军中多的是,鹿车建造方便还能往民间收集,只需再小小改动一番,便能完全适用,看来仇升这个工师之子果然有些门道。 颜良不由想到自己派去督造攻具的张斐和颜贮怎么就没那么灵活的脑袋呢,他站起身走到仇升身旁,一把就把仇升拉了起来,说道:“你且跟我来,我们现在就去做一个样板出来。” 当颜良带着走路一扭一扭的仇升穿过营垒,来到军中的临时工坊时,被颜良派来督造工具的张斐和颜贮二人正在工坊前笑着相谈。 自从那天颜良和颜贮、颜枚二人一番交心之后,颜贮就太平了许多,在军议之时也知道藏拙,不再瞎咋呼。之后正好攻具跟不上消耗,颜良就命颜贮带了他那一曲新兵帮着司马张斐一块儿督造攻具。 不得不说颜贮这个人还挺会做人,和张斐相处几日下来,不但丝毫没有受之前军议时的影响,反而关系愈加和睦起来。不过想来也正常,他二人都是郡县文吏出身,来到军中都是二把刀,讨论军略马马虎虎,但聊起士族之间的诗酒唱酬逸闻杂谈那可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二人见颜良亲来工坊,顿时停了相谈一同出迎,颜良却没有与他们客套,直接打了个招呼就把仇升给抛了出来,让仇升当着张斐和颜贮的面又讲解了一下他的方法。 张斐和颜贮闻听之下也觉得此法大有可为,立刻安排军中工匠根据仇升的想法试着改进。在改进的过程中,仇升也在一旁帮手,最终只添加了几根木条搭成的架子就能够稳稳地承托一面大楯,工序那是相当简便。 虽然加了架子托了大楯的鹿车在推行过程中,前方的视野会被阻挡,不过这在攻城时也不是问题,面前都是开阔的护城河,也不存在对面来人的问题,推车的士卒只要弯下腰就能从大楯下的空档里看到鹿车前方,只要确保不撞上大的障碍物就行。 见此法可行,颜良立刻命人加紧打造,并去附近乡里搜集鹿车,准备趁白马守兵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举建功。 安排好了诸般事情,颜良心情十分愉快,对仇升说道:“前时我曾晓谕全军,若有可改良攻具者,其法可用本将重重有赏,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仇升听了这个问题,却不像寻常人一般面露喜色,反而面现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良其实看这个仇升挺顺眼,首先他献的这个方法的确不错,其次这个人有几分能耐,会观察,会用脑子,还会说话,这最后嘛自然是他的名字讨喜,求生得生,这口彩棒棒哒! 所以当仇升犹犹豫豫的时候,颜良也很好奇,他想要开怎么样的口,他知道仇升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说道:“你跟我来吧!”说完便把他带回到了中军大帐中。 第32章 随手挖坑巧取豪夺 进入中军帐中后,仇升便不再犹豫,朝颜良拜倒在地,说道:“回禀将军,小人不求将军赏赐,小人只求转隶将军麾下效力。” “噢?” 仇升的要求倒是出乎颜良意料之外,他略一思忖便大约猜到了其中原委。 仇升前些时候因为侦伺东门外攻城动态的事情被马延阵前诿过欲要打杀,亏得同僚劝解才免于一死改为杖责。因而他提出转隶自己麾下的请求无外乎是怕马延日后再找他麻烦,亦或是对马延的行为失望透顶。 仇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屯长,自己把他要过来也不算多大的事情,加上看此人还算顺眼,颜良也就没放在心上,心下已经默许了,只说道:“此亦小事尔,尚不能偿你献策之功,还有何要求,你只管说来。” 仇升听了颜良的允诺后,先是一喜,随即又有所犹豫起来,而颜良见此情态也不催促,只想看看此人有何欲望,是求官呢还是求财,却不料仇升之后说的话又让他始料未及。 “既如此,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准允。” “噢?是何事啊?你且说来我一听。” “小人尚有一些同乡,同在马校尉军中,小人恳请将军将彼辈一同拨入将军帐下效力。” 对于这个屡屡令自己捉摸不透的家伙,颜良也有些好奇,这一个人投靠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拉上同乡一起来投,他问道:“你之同乡有多少人数?为何也要将彼辈拨入我麾下?” 仇升答道:“升之同乡见在军中共有一百八十七人,彼辈多是当年随同我一同逃难至冀州,此次一同被征入军中南下,升与同乡向来同进共退,今升转投将军,是故不欲乡里之人尚在马校尉麾下。” “在马孟昌麾下与本将麾下皆是为大将军效力,又有何不同呐?” “将军之勇名冠于河北自不待言,而升近日所见将军之仁义亦冠于河北诸军。昔日升与同乡等人辗转求活,方于冀州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升之所愿亦是与同乡可得安然返归。而升等渺若浮牤,唯有附骥于将军之后,方才可保无虞。故而有此不情之请,还望将军成全。” “哈哈哈哈!” 颜良笑过之后,忍不住想对仇升说一句,你还真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怪不得不愿意为马胖子打工。行吧,既然你说话这么好听,那我也不忍心拒绝你了。 平心而论,刚才仇升那番话里有一层意思对颜良来说也是触动良多,那便是仇升等人辗转求活,只求安稳的心愿,放在颜良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期望能在这场大战中好好活下去呢? 虽然颜良心里已经答应了此事,但想了一想这件事情还真有些不太好办。这和调拨仇升一个人不一样,说要也就要来了,一百八十几个人足够一个屯的编制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没什么由头就把原属马延手下的这些人给划拉到自己名下,很容易被人指责自己擅自吞并部属,这在军中可是大忌。 所以要把这件事情办成并且办得漂亮,还是需要额外花费一番心思。 好在颜良问过仇升后得知,他的这些乡里乡亲大都是原先的赵国郡兵和一些新募之卒,像仇升本人这般的老卒倒也不多,既然大都是新卒,那就相对好办一些。 在思索了一下后,颜良决定还是要借着打造攻具的由头做一做文章,他在吩咐了仇升私下联络好自己的乡人后就把他打发走了,随即召从弟颜贮过来议事。 晚上大帐军议,颜良当着所有中阶军将的面展示了下午所造的改进版鹿车。 在座的军将们虽然未必擅长攻具打造,但一个用具是否在攻城时好用还是很容易分辨得出来,他们在听过颜良的解释后纷纷亲自上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尽皆赞叹此物灵巧好用,乃是攻城填壕的利器,又恭维了颜良一番。 “此物并非我所改进,乃是另有其人。”颜良摇了摇手道:“孟昌,想不到你手下还藏了擅于打造攻具的能人,这一不留意可就错过了。” 马延骤然听颜良夸奖自己,也是一脸懵逼,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容道:“在下茫昧,不知将军所说是何人呐?” “哈哈哈,正是孟昌营中济阴人仇升,他今日午后来我处献此鹿车改进之法,我便令工匠试制之,果然灵巧合用,我准备这几日加紧赶造,打那老乌龟一个措手不及。” 马延心道原来是仇升这厮,这厮有这么好的法子竟然不与自己说跳过自家报给颜良,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看来上次那顿军杖打得少了没打出教训,看我回去不让他好看。 马延心里mmp,脸上却笑嘻嘻道:“我原以为仇升那厮望风探哨有些本领,不曾想还会此等奇技淫巧之事?” 颜良听了这话后把面孔一板道:“孟昌这却是言差了,此乃军国大事,哪是什么奇技淫巧。” “是是,在下失言,在下失言。” “我正要与孟昌说,仇升其父曾为济阴郡工师,其亦得了其父熏染,做个斥候倒是大材小用了,我欲要调他到休武手下协同督造攻具,孟昌意下如何啊?” 马延心道这小子竟然傍上了颜良的大腿,怪不得敢跳过我,不过为了这一个小小屯长忤逆了颜良的心意倒是不值当,便满面堆笑道:“将军所言极是,在下但凭将军安排便是。” “好,那我便着仇升到休武手下听用了。” 搞定了仇升一个人的事,颜良不忘继续安排其他的那一百多人,便继续道:“前时我已晓谕全军,但凡擅长营造的一律划归军司马统辖。休武,这几日从各部各曲调拨来多少人了?” “回禀将军,约百二十人。” “甚好,此回有了改进鹿车,这几日要加紧赶造,继续从各部各曲召擅长木工者前来协助。” “诺!” “立行,你近些时候协助司马督造攻具,可有所得?” “司马督造得力,末将跟随司马奔前跑后,进益实多。” “甚好,军需后勤营造亦至关重要,你且协助休武将此间事情做好。” “诺!” “此番南下攻城拔寨必不会少,因而各部各曲中凡因擅长木工营造之事调拨的,就不必再回本部了。各部因此而缺少的兵员着我处相应补齐,汝等可明白了么?” 众将手下擅长木工营造的兵卒本也就不多,此刻听颜良说会给自家补足兵员,便都毫无意见,纷纷应诺。 只不过,此间某个正在笑嘻嘻的胖子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正是专为他而挖的一个坑。 等到几天后马延的手下报来说自己营中有近二百人全部去中军大营做了木工,甚至其中还有一个屯整个儿的跑了,而中军大营只是补充了些新募来的愣头青时,他才隐约察觉出好像有些不太对。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他气得跳脚骂娘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第33章 风雨欲来如坐针毡 得了仇升所献改良版鹿车后,先锋军从附近乡里大肆搜罗,加上工匠营加紧赶制,总计凑出了四百来辆鹿车,在建安五年(200年)三月初五日这一天突然发力三面齐攻。 河北军用楼橹稍稍前推压制住城头的弓弩手后,阵中推出的不再是体型庞大的负土长车,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顶着盾牌的手推鹿车。这种鹿车只要一个人便能推动,在城外被反复踩踏结识的土地上简直就是纵跃如飞。 面对如蚁群一般迅速接近的河北军鹿车阵,城头守军之前的防御措施效果大为减弱。 弓弩手的弓弩除非瞄得特别准,不然面对有大楯遮护的推车兵卒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前些时日面对河北军楼橹和长车屡屡建功的石砲也傻了眼,推车前行的河北军士卒虽然多,但站位并不密集,硕大的石弹很难砸中迅速前行的小车,而即便砸中了也不过是造成一人一车的杀伤。 鹿车大军趁着白马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接近了护城河,士卒们在城壕边把鹿车上架着的大楯卸下护住身形,然后用力一踹把鹿车连同上面所载的土石全部踹进了护城河里,就能背着盾牌轻松往回跑。 虽然每一辆鹿车所载的土石有限,但只消集中了十几二十架鹿车,就能把某一小段城壕填平。在先锋军的强势冲击下,白马城的护城河岌岌可危。 城头守军见势不妙连忙报告给城中的刘延,而等到闻讯赶来的刘延上到城头后,发现河北军已经将将要把靠近城门处的城壕给填平了。 刘延倒也反应足够快,他命令石砲操作手将硕大的石弹换成散碎的小石块,这样就从迫击炮变成了散弹炮,倒是对只有一面大楯防护的鹿车大军形成了一定威胁。 不过散碎的小石块毕竟威力不比大石弹,即便击中了车具也较难再对推车的士卒造成致命的伤害。且城头的石砲毕竟数量不多,比起河北军如蚁群一般的鹿车大军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 经过一天的艰苦作战,左中右三营各在三面城壕上填出了数道可以直通城墙的通路,而白马守军也果断撤回了羊马垣后的弓弩手。 至此,僵持了近十天的护城河攻防战终于以河北军顺利攻克而暂告一段落,双方即将进入更为惨烈的城墙攻防。 攻势取得进一步的战果使得河北军士气大振,但另一面白马城中则人心浮动。 一方面内外消息不通,不知是否有援军正在前来,让包括刘延在内的守将都心思不定。 另一方面,城中各种各样的谣言四起,有说河北军要驱赶附近的百姓蚁附攻城,也有说此处只是一部偏师,河北军主力已然渡过黄河直逼许都云云。 刘延心知这多半是前些时日放入进来的本地士族中有人作怪,但他也拿不到真凭实据,只是在坊间抓了几个市井地痞以儆效尤,仍旧不能阻止谣言丛生。 亏得刘延在东郡为官日久,平日里也挺得人心,才不至于有人在城中闹出动乱。 他也知道若死守孤城多半是守不住,当晚便趁着夜色悄悄打开南门放下吊桥,一口气放了近十个骑士外出求援。 可惜他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仍旧没有瞒住十分警醒的南门外河北军游骑,双方就在黑夜里捉对厮杀,刘延还特地从城中调了一队人马出城虚张声势,才侥幸掩护了几骑人马突出重围。 颜良得知有人突围出去求援后,心里也在盘算,这曹操怎么还不派人来救援白马,他想着我若不早日把白马打下,始终是个隐患,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而那个贼还是个红脸膛长须髯的家伙,怎不让人头痛万分。 而被刘延与颜良二人都时时刻刻挂念在心的曹司空,目前也没闲着,虽然还没来得及救援白马,但已经率领大军到了陈留郡酸枣和河南尹原武之间。 就在曹孟德北上救援白马之前,尚书荀攸向他献策道:“今兵少不敌,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 那意思是咱现在兵少,若是直接冲向白马,那袁绍势必也会举大军过河,那白马就救不了了,如果咱先到白马西边的延津渡,做出要渡河袭扰袁绍军侧后的举动,那袁绍势必会引黄河以北的大军西向应对,到时候我们再趁其不备突出奇兵袭击白马外的颜良部,那白马的围也就解了,说不定还能活捉颜良。 荀攸荀公达乃是曹操的主要谋主之一,献的策略也十分高妙,曹操欣然而从,带兵就直逼酸枣以北黄河上的延津渡而去,到了延津渡后大举收集船只,并遣小股人马渡过黄河骚扰河北军的侧翼。 这延津渡与白马渡同为黄河下游十分重要的良渡之一,袁绍闻听消息后果然不敢怠慢,便将河北军主力沿着黄河北岸向西靠拢以防备曹军渡河。 当颜良得知袁绍亲将主力西去后,他心道要遭,这袁绍那边儿最多白跑一次,可历史的教训告诉自己,人妻曹那肯定是虚晃一枪就要来救白马啊! 颜良盘算着不管是袁绍还是曹操,兵力调动、消息传递都还要一定时间,曹操的部队一时半会还杀不到自己面前来,那自己还不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把白马打下来。 于是乎,他命令三军轮番进攻,丝毫不给白马城守军休息的机会,一架架云梯往城头上架,一具具冲车往城门冲,就连前些时日十分珍惜的楼橹都往前压上了十几步,冒着被石弹击毁的风险拼命压制城头守军。 先锋军不要命地一顿猛攻可把白马守军给打惨了,虽有城墙遮护,但城头守军的伤亡仍旧十分严重,先锋军所部多次成功登上城楼,却终究因守军的奋力抵抗而功败垂成。 东郡太守刘延甚至都日夜不离压力最大的北城门,白天亲自指挥防守,晚上直接睡在城楼里。城中的物资大量被消耗,箭矢粮食也就罢了,石砲所用的石弹早就用完,刘延直接命令将县寺的影壁、石阶和一些屋宇全部拆毁,将石料充作石弹,梁木等充作滚木。 也正是刘延的亲自表率,使得城中的士气尚且维持,不至于丧败,但形势也已经岌岌可危。 城里的刘延正为了孤城难守而头痛不已,但他城外的对手亦不好过。 眼瞅着袁绍已经西去十多天了,延津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眼前的白马城虽然看上去飘摇欲坠,但偏偏就打不下来。 而且,从前天晚上起,隗冉那边报来的消息称,燕县方向往白马派出的侦骑比前段时间多了一倍不止,多次试图突破先锋军的阻截往白马城中递送消息,这让颜良闻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信号。 就在颜良在先锋军大营中如坐针毡,暗中防备时,却没料到预期中的曹操和关羽还没来,却先有其他人来了。 第34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当袁绍亲率大军西去后,黎阳大营处的实际掌控者变成了三大都督之一的郭图郭公则。 前段时间在郭图等人的建议下,袁绍亲自下令催促先锋军颜良,郭图就趁机派自己的从子郭孚南下传令,顺便代自己问一问颜良到底还要多久打下来。 谁知从子郭孚志得意满而去,垂头丧气而归,那颜良竟丝毫不给郭孚面子,不给郭孚面子也就是不给自己面子,让知道了整件事情始末的郭图心中十分恼恨。 他欲要在袁绍面前再进谗言,却不料袁绍看了颜良那又长又啰嗦的回信后,居然还特意夸赞了一番颜良那个匹夫,还将颜良的信交给他们几个传阅。 颜良那封信虽然文辞无甚可夸赞之处,但信里的内容实在太不要脸了,竟然把什么好事都归在袁大将军身上,那些个百姓会箪食壶浆的话还真是信了你的鬼。 郭图没有料到平日里素来直来直去的颜良也玩起了这些小花招,在心里鄙夷不止的同时却拿他没什么办法,袁绍都被颜良哄得不再催促,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都督也不好再多发话。 直到袁绍率主力西去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郭图终于逮到了机会,一天一道催促三天一道责问,将他都督的工作做得那叫是个尽心尽力。 不过郭公则也不是无谋莽夫,他虽然恨颜良不把自己这个都督放在眼里,但却不敢轻易插手先锋军之事。 一则颜良在军中威望卓著不是他一介文士可以轻易动摇,二则根据前线的情报白马城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若是自己强行以都督的身份压制颜良夺取指挥权,若是不能取胜倒是反过来留给颜良日后攻讦自己的把柄,还不如让素来能打的颜良顶在前头卖力。 不过好在郭孚自那日回来后极言校尉马延为人热情周到,可以拉拢以为助力。郭图虽然见识要比侄儿郭孚要高上几分,知道马延乃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不足以依仗,但他也乐得郭孚和马延互通有无,以获得一些军报之外的消息。 故而郭图从郭孚处转而得知马延传来的诸多前线消息,知道先锋军已经成功填平了城壕,连续几天对城头发起猛攻,几次登上城头,只是还差上那么一分半点火候就能攻破白马。 与前线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马延的控诉,他控诉颜良仗着是上官就肆意侵夺部下的部属,一次性从他手下夺去了二百多老卒,还控诉颜良任用私人,颜贮因是颜良从弟而获任军候,非但不派其上阵杀敌,还委托以后勤辎重等肥差。 马延的控诉虽然在军中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郭图正缺了一些攻讦颜良的借口,便修书一封送往袁绍处,狠狠数落了一通颜良的作战无能,营私舞弊等恶行,要求解除颜良先锋军大将之任。 给袁绍写完控告信后郭图心想还不知道袁大将军肯不肯听从自己的意见,即便遂了自己的意愿而信使一来一回的时间里说不定颜良已经把白马打下来了,那自己的一番谋划定然全数泡了汤。 他便决定不等袁绍的回复,直接率了五千留在黎阳大营的兵马渡河南下,欲要接管先锋军的指挥权,好摘白马这颗现成的桃子。 不过郭图毕竟多了个心眼,怕自己贸然前往白马城下欲要接收指挥权,若是惹恼了颜良这个匹夫,到时候阵前若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好玩的。 他在率部渡过黄河后驻扎在了白马津,以都督的身份下令,委派侄儿郭孚为监军使先行前往先锋军中宣令,若是颜良肯识时务交出指挥权那就万事大吉,若是颜良违命不遵,那也不至于当面撕破脸皮不好收场。 郭孚得了将令后心想这回终于也轮到我在你颜良面前耍耍威风了,便兴高采烈地带上叔父划拨给他的一千兵马往白马而去。 且说颜良那边被突然增多的曹军游骑给弄得疑神疑鬼风声鹤唳,他心知曹孟德用兵诡诈,故而又将侦骑的范围给扩大了几分,不但在最为危险的西边和南边,就连东边和北边也广布侦骑,而且俱都是由他直属的精骑担任。 当郭孚带着人马刚刚靠近先锋军大营十里外时,就有先锋军的游骑前来探问,郭孚仗着自己监军使的身份想要在这些游骑面前好好显摆一番,但那些游骑却丝毫不给面子,问清了来意后就对他理都不理,立刻拍马离去,只留下个马屁股给他回味。 待到快到靠近先锋军营地时,年轻识浅的郭孚终究有些心里发虚,上一次来时遭受的凄惨待遇还历历在目,他也不敢贸贸然就往颜良面前撞上去。他想着自己和马延关系还不错,不妨先到马延营中再做计较。 等郭孚到了马延营中时,颜良也已经得到了郭图渡河南下屯驻白马津,并命郭孚为监军使先期前来白马的消息。 对政治斗争极为敏感的颜良立刻就明白了郭图的意图,这特么的是赤果果地想要前来摘老子的桃子啊,他甚至都猜到了郭图肯定没少往袁绍面前进自己的谗言,并且还给自己编排了诸多莫须有的罪名,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白马难啃,曹操诡诈,关老二的威胁近在眼前,这时候居然还有人要扯自己后腿,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颜良在帐中闷头发了一通脾气,最为愁苦的是自己的苦还没处去说,郭图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还好说,但曹操即将来援,关老二马上可能偷袭这种事情要怎么和人解释得通。 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后,颜良召来隗冉问道:“进武,你可确认燕县方向的曹军游骑有问题?” “回禀将军,经将军指点后,末将派往西边和南边的侦骑都是当年的老兄弟,眼力绝无问题。据他们回报,燕县方向的曹军游骑不但人数多了,且素质也更为精锐,我方游骑与之游斗时虽是占了上风,但也略有损伤。末将以为,曹军援军前部应当已经到了燕县,只是不知为何停驻不前。” “很好,西面和南面的侦骑一定不可轻忽,只能派信得过的人手去,一旦有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我处知晓。还有,消息切莫外泄,即便是军中其他军将,也是一样,明白了么?” 虽然颜良的要求有些古怪,但隗冉仍旧没有多想,直接答道:“末将明白。” “你且去吧!这几天可能情势有变,小营处的骑兵也不可轻忽,要时刻做好出阵的准备。” “诺!” 打发走了隗冉后,颜良暗骂道:“既然你们这么想要挑大梁,那人妻曹和关老二你们索性也一块儿接了盘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做得初一,就莫要怪老子做得十五了。” 第35章 沉疴难起 当马延在右营里接到郭孚时,两人俱都皆大欢喜。 马延喜在郭图终于想要下手谋夺颜良的兵权,自己早就攀上郭图的大腿,定然能被委以重任,若是能借机多立些功劳,这校尉也就当到头了,咱也混个将军当当。 郭孚喜在马延果然态度诚恳,堂堂比二千石的校尉对自己这个监军使毕恭毕敬,当场表示愿意尊奉郭都督和监军使的指挥。 郭孚在马胖子这里找回了些许自信,自觉这任务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看上去也没那么难嘛,便带上手下大摇大摆地往中营前去。 颜良的中营可和马延的右营截然不同,尚未靠近营地,就有一列列一排排名刀明枪的甲士游走巡梭,看见郭孚带着人马靠近后就上前阻拦,声称无令不得执械靠近中军营垒,不然格杀勿论。 郭孚拿出叔父郭图所授的令牌上前宣令,但负责巡梭的小校却称先锋军中只惟颜将军之令,其余乱命一概不受。 郭孚闻听之下气得差点就要命随行人马将这不识抬举的小校给拿下,但他看了看面前的巡梭甲士们严谨戒备,不远处还有其他巡梭士卒正在观察此间的状况,对比了下巡梭甲士们的雄健气势和自己随从士卒的畏畏缩缩,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乃郭都督所署监军使,前来先锋军中传令,汝等胆敢阻拦,就不怕犯了军中律令吗?” 面对郭孚的言语恫吓,负责巡梭的小校倒是不亢不卑,答道:“既是前来传令的使者,使者尽可自去颜将军处,不过使者随行的兵士却只能止步于此,不得擅入我中军大营。如若放使者的随行兵士入营,我亦是犯了军中律令,还望使者见谅。” 郭孚见面前的小校软硬不吃,又心想此次自己手握令符,料颜良也奈何不得自己,便胆气一壮,带上了三五个亲信随从饶过巡梭甲士往营门处去。 他将将要踏入营门时,却见营门内匆匆跑出一列人马,为首的一名年轻军将郭孚亦认得,正是颜良的从子颜枚。 颜枚见到郭孚倒还算客气,上前行礼道:“方才听闻巡逻士卒来报,说郭都督派人前来,不曾想却是彦邦兄再度大驾光临。” 伸手不打笑脸人,郭孚见颜枚态度尚可,便也耐着性子道:“好说好说,孚已被都督任命为监军使,此次正是奉都督之命,前来先锋军中传令,不知颜将军见在何处?” 颜枚却苦笑道:“监军使可是来得不巧了,我家将军昨日夜间去探望伤患营,回帐之后便头痛脑热,召军中医者前来诊治,医者竟说……竟说……” 郭孚听说颜良病了,那心里叫是一个痛快,但见颜枚吞吞吐吐不肯明言,他追问道:“颜将军所患何病?打不打紧?” 颜枚往左后看了一看后,上前一步,附耳到郭孚身旁悄声说道:“医者说,怕是染了恶疫。” 郭孚闻听之下顿时后退一大步道:“这……可是为真?” 颜枚所说的恶疫,从桓、灵二帝时期就频频爆发过,其威力堪比两千年后的SARS和禽流感。 一代名医张机张仲景曾在他的千年名著《伤寒杂病论》中提到“余宗族素多,向逾二百,自建安以来,犹未十年,其亡者三分之二,伤寒十居其七。” 短短十年内,张仲景的族人死了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是感染伤寒,也就是疫病而亡,可见当时疫病之威。当张仲景也痛定思痛,潜心医术,遂成一代名医。 郭孚闻听颜良可能生了会传染的疫病后,面对接触过颜良的颜枚都透着十二分的小心,远远隔开两三步,唯恐自己被感染。 颜枚见郭孚如此大的反应,眼中流露出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说道:“监军使可要亲往探视一番?” 郭孚心想开什么玩笑,让我亲自前去探视,这不是存心害我么,连忙推拒道:“不必不必,孚此来只是宣令,不若伯举兄代令叔父接令吧,孚也好尽快赶回去交差。” 颜枚心道你这厮果然如叔父所料胆小如鼠,便顺势答道:“枚资浅位卑,哪里能代将军接令,不若我去请示一下将军,再来见过监军使,如何?” 郭孚心想随便你们怎么请示商量,反正今天我这中营大门是不会进了,答道:“好好好,伯举兄且去,我便在这营门外等候便是。” 颜枚倒是没有让郭孚等候太久,进到中军大帐后不过多时便返回营门处,说道:“我家将军说他沉疴难起,暂时不便接都督的军令。” 郭孚心道颜良这厮想要拒绝接令?怕不是这生病是幌子吧?不行,今天这军令一定要宣示出来,若颜良不肯接令我便在营门处当场宣读,这效果料来也差不多了。 还没待郭孚下定决心,颜枚就继续说道:“不过我家将军说了,白马城经过先锋军多日攻打,如今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但若是先锋军将士得知我家将军身体有恙,则易败坏士气,于攻下白马十分不利,还望监军使莫要将此消息外传。” “好说好说,自当如此。” 郭孚面上客气,心里不由想到:“你这么大的事能保住机密么?既然病了那还不拱手把兵权让出来。” 颜枚却没管他怎么想,只顾将练得纯熟的说辞一一道来。 “我家将军还说,若无他临阵督战,恐将士们战意不坚,但他如今不利于行,实在无能为力。恰巧有监军使前来,将军便命我等将其平日所乘之麾盖车驾交予监军使,并称监军使素有威望,可替其督战三军,则白马旦夕可下,亦不至于耽误了袁大将军的筹划。” “噢?先锋将军真如此说?” “确确实实,我已令人去去先锋将军的麾盖车驾。” 颜枚的这番话却大大出乎郭孚的意料,他原本以为颜良想要装病拒不交卸兵权,现在却听颜良有意让他代为督战,还把袁绍亲自赐予的麾盖车驾交给自己乘坐,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郭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郭孚转念又一想,或许颜良是真的感染了疫病,又担心他们叔侄日后给他小鞋穿,不然不至于如此之配合啊!不管如何,今天自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而且颜良说自己素有威望,看来颜良也不是完全没有眼力嘛! 他面上犹自矜持,心里却笑开了花道:“既然先锋将军沉疴难起,军务要紧,那郭某就勉为其难代将军到阵前督战吧!” “哪里哪里,督战将士奋力杀敌正是监军使的职责所在,监军使可要现下就进驻我中军大营中么?咳咳……咳咳……” 颜枚说完话后,好似不经意地闷咳了几声,而颜枚身后的随从也有人跟着咳了几下。 郭孚心道你叔侄怕是都染了疫病离死不远了,要我现在进驻你中军大营?开什么玩笑,连忙道:“我还有一千精兵暂且寄在右营处,就不进驻中军大营了,这就返回右营,在白马东门处督战。” 颜枚见郭孚要回右营督战,自然不会阻拦,一边咳嗽着一边恭送忍不住想要以袖掩面的郭孚离去。 第36章 我欲怀丸而操弹尔 郭孚出了先锋军大营后,见着中军士卒送出来的大将麾盖车驾,又瞅了瞅自己寒酸破败的小马车,当下就有了计较,他登上了大将车驾,端立在赤红色的麾盖之下,只觉胸中豪气干云,眼前小小白马简直挥毫可下。 既然颜良都搞定了,马延又唯自己命是从,郭孚甚至都不屑于亲自再到先锋军左营跑一遭,只是派了个随从往苏游那儿通报一声他郭彦邦已经奉命接管先锋军指挥权。 马延原以为郭孚虽然有他叔父郭图的支持,但也奈何不了军中宿将颜良,这前往中营谋取军权多半会无疾而终,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右营里不去蹚那潭浑水。 果然没过多久,部下来报郭孚回来了,他连忙出营相迎,想要好好安慰一番郭孚受伤的心灵。 只是他方出了营门,就发现郭孚这哪需要他去安慰,简直就是意气风发啊,去的时候坐了个破马车,回来时候坐着袁绍亲自赏赐给颜良的双马麾盖大车,此刻正站在麾盖下朝他招手。 马延虽然心中诧异莫名,但脸上的肥肉已经自动堆成了朵花,谄媚道:“郭监军果然威名素著,就连颜立善也不得不俯首想就,先锋军日后有监军总率,攻破白马计日可待也!” “哈哈哈哈,我郭某人于军旅之事素不精擅,攻城略地之事正要多多倚重马将军,我惟大张旗鼓为诸将壮声势尔。” 这一胖一瘦二人,胖的把瘦的监军使称为监军,瘦的把胖的校尉称为将军,猛一顿商业互吹,吹得彼此都心花怒放差点信以为真。 郭孚自以为成功在先锋军中站稳脚跟后,立刻修书一封,将今天的过程详细书就,遣亲信随从送往还在白马津渡口观望形势的郭图。 白马城离开白马津尚有三十里路,待到信使到了白马津时天已经擦黑。 郭图就着灯火看了一遍自家侄儿的来信,他从字里行间能看出郭孚邀功自得的味道,但他对颜良竟然如此好打发而感到不解。 若是颜良是这么好相与的人,那之前自己十几次催促申饬他会一概不理? 说是颜良染了疫病沉疴不起,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早不派人去夺兵权你不病,我这才刚派人到你就病了? 郭孚这个蠢货还以为得手,对方连面都不见,军令都不接,只是口头说上几句便宜话,把麾盖车驾送了出来就把你给打发了。 素来擅于玩弄阴谋诡计的郭图从书信中以及随从的述说中琢磨出了太多的疑点,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判断出颜良这是在装病推脱,但仍旧不明白颜良为何要如此做。 郭图揉了揉脑袋后心道:“也罢,这样也好,不需我的军令便能夺过督战之权,那这攻克白马的功劳至少自己能分上一大半。且待我拿下了白马,亦或是袁大将军处的回函来了,看你颜良还能装病一直装下去么!” 打定主意后的郭图便回信告知郭孚,着他立刻调动三军猛攻白马,务必在三天之内攻克,若是中营或是左营有不配合之处,全部记录在案,到时候和他们一并清算。 至于他郭图自己,则继续稳坐白马津,反正有自家侄儿担任监军使代表自己在前线督战,白马若能打下来自己的功劳跑不了,万一有所闪失自己也能撇清关系。 郭图和郭孚这叔侄俩在心里把那小算盘给打得噼里啪啦响,殊不知有人此刻比他们俩更逍遥了几分。 在先锋军中军大营的一处偏帐里,颜良难得地开了一坛酒,布了几道小菜,正在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 军中历来禁酒,不过这种禁令只对普通兵卒起效,在袁绍军中,那些士族旦夕高会,吟诗唱酬,又岂能无酒。不过颜良自从带兵南下后,在先锋军中就三令五申严禁私自饮酒,军中带有的酒一般只是用作上次作战勇猛的部伍。 颜良此刻兴致盎然,公然破了自己的禁令,在帐中独酌,但手下其余人等却不似他这般从容淡定。 军司马张斐和军候颜贮在工匠营处忙了一天,日暮前却有亲信来汇报了营门处发生的事情,二人不明就里,立刻返回答应想大帐里找颜良问个明白却不料扑了个空,辗转绕了个圈子,才在偏帐里找到了正在摇头晃脑哼着调子的颜良。 张斐虽然是个温吞性子,但见到颜良这副姿态,也急着问道:“将军,白天营门处究竟是怎生回事?” “哦,休武、立行来了?来得正好,快来陪我喝上两杯。” 颜贮比张斐更急,急得连将军都忘了叫了,直接说道:“兄长,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军中的消息已经传扬开了。” 这次颜良倒也不在意颜贮的称呼问题,笃悠悠问道:“噢?传扬了些什么消息,立行且说来我听听。” “有说兄长你恶疾缠身,有说郭都督派人来夺了兵权,还有人说将军的麾盖车驾都被抢走了,各种说法都有,都快乱了套了。” “哈哈哈哈哈哈!” 说也奇怪,颜良并未解释上一句话,但就这么纵声大笑一番,张斐与颜贮原本心急火燎的焦躁心态就慢慢平息了下来。二人面面相窥,虽然仍旧不明白此事有何可笑之处,但也不再急于发问。 颜良吩咐侍立在旁的颜枚给二人看座,端上酒杯,斟满了酒,举起酒杯敬了二人一杯后说道:“汝等看我可像是恶疾缠身之人么?” “将军身体康健,自然无病无痛。” “既如此,便知外边所传皆是谣言,汝等又何必惊惶失措?” “可是营中有士卒亲眼所见是伯举着人拿出麾盖车驾给了那郭彦邦,此又怎么会是谣言?”颜贮说完后还用眼睛白了一眼站在颜良身后的颜枚,责怪他有此等大事竟不派人知会一下自己。 颜良面对质问,笃笃定定地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刘中垒尝有言‘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今立行仅凭道听途说,便杞人忧天,不为失态乎?” 见颜贮还要再问,颜良一摆手道:“我自无病无痛,又有谁能从我手里夺了先锋军兵权?至于那麾盖车驾嘛倒是给郭孚那小儿拿去了,只不过并非被其抢去,而是我暂借予他。” “那兄长又为何谎称染疾,且要对那郭氏叔侄虚与蛇委,这白马已经岌岌可危,此时将督军之权拱手相让,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颜良看着正在为自己着急的从弟,心想终究是自家兄弟最为贴心呐! 他放下了酒杯,左手前伸似直握一柄,右手虚扣似执一丸,放于左手上方处作缓缓后拉状,然后右手倏地一松,好似发射出了一枚弹丸,口中说道:“无他,我实欲怀丸而操弹尔。” 第37章 孰为黄雀 颜良的这番作势欲击的动作让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司马张斐根据颜良的动作结合他说的话仿佛想起了些什么,问道:“将军可是说的吴孺子谏阖闾一事?” “哈哈哈,休武博闻强记,吾之所欲虽与吴孺子不同,然其所宣之义堪称精到。休武可说与立行、伯举听之。” 颜良见张斐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而颜贮和颜枚二人尚且一脸懵逼,便让张斐代自己来解释解释。 张斐回忆了一下后道:“此为前朝刘中垒所著《说苑·正谏》中之一则,乃述吴国有少孺子巧谏吴王阖闾伐楚之事。” 当年吴王阖闾想要攻打荆楚,为了避免臣下提出不同的意见,便警告说:“敢有谏者,死!” 吴王的门客中有一个年轻人觉得此际伐楚时机不当,想要劝谏吴王但又不敢明说,只能怀揣着弹弓、泥丸到吴王的后花园里游逛,花园里夜露深重沾湿了他的衣裳,连续三天后吴王终于发现了年轻人的异样,便召他前去问道:“你为何天天在我花园里瞎晃悠啊?瞧瞧你衣服都湿了。” 年轻人回答道:“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 吴王阖闾听后顿时明白了过来,细思之下觉得年轻人所说大有道理,便称许了年轻人后宣布罢兵不再伐楚。 听张斐讲说了这则故事后,站在一旁的颜枚说道:“原来将军是要做那少孺子,怀丸操弹好打那只欲要啄捕螳螂的黄雀。” 颜枚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听了故事后没有往深处想,就光想着打鸟,而颜贮就心思缜密得多,摇头问道:“伯举虽以兄长比作吴孺子,然则鸣蝉、螳螂、黄雀又各是何人?若以郭公则叔侄为黄雀,那兄长即便怀丸操弹亦无由击之,此譬大不妥也。” 颜良见眼前三人虽然都不以谋略见长,但经过点拨还是能够大致猜到自己的意思。 在这场盘算中他们三人与自己相差的地方与其说是自己受历史预见性的影响,还不如说是情报信息不匹配所导致的结果推导差异。 若是他们也清楚地知道曹军在燕县方向有所异动,那么或许也不难猜出究竟谁是黄雀,由此可见情报和侦查工作的重要性。 颜良也不想多费唇舌和他们解释,只是召了隗冉前来,让隗冉把近几日来侦骑侦知的情报与他们通报一下。 听完隗冉的侦查报告和分析,颜贮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我亦知兄长的谋划矣!” 颜良见他反应最快,鼓励道:“立行可试说之。” 颜贮侃侃而谈道:“兄长应是以刘延为鸣蝉,以郭公则叔侄为螳螂,以曹逆援军为黄雀,而自怀丸操弹伺机待发。既然刘延必欲死守白马,郭公则叔侄有必攻白马之意,曹逆有必援白马之心,故而兄长可暂退一步,候其相争以坐收渔利。” 颜良心道你算是把事情看得挺清楚,不过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曹孟德的诡诈与关云长的勇猛呐! 我这么做实际上还是以避敌锋芒为主,同时也示敌以弱,让马胖子那个怂货和郭孚那个草包顶在前边吸引仇恨,我好在后边找机会输出。 “不错,立行分析得极其精到。彼三者见荫而忘其身,见得而忘其形,见利而忘其真,皆只谋前利而不顾后患,是故我可从容其间,伺机而动,白马、曹逆援军我皆欲聚而歼之,至于郭图、马延之辈,跳梁小丑尔,无足道哉!” 颜良先说了一番豪气干云的话提振了一下在座众人的信心,继续安排道:“明日郭孚小儿定然会号令全军猛攻白马,马延与其狼狈为奸,料其能下死力。休武,明日我暂且不现身,你代我指挥攻城,记得我部只需佯攻策应即可,留着力气以应不时。” 张斐大声应诺道:“末将遵命!” “进武,骑兵乃是破局的关键,你可已收拢了全军骑兵之心?” 隗冉大声地回复道:“回禀将军,二千五百余骑皆可调动如意。” “甚好,从明日起……不,从今夜起,放在外围的游骑可略微收回,莫要轻易与曹逆游骑起了冲突,若侦知有大股敌军来犯,立刻告于我处。” “诺!” “另外,既然曹逆援军将至,那南门之外即便留千骑亦不足以遮蔽一方,今夜起可收回一半人马,其余五百骑也只需潜伏在白马山间,只候白马守军溃退之时方才衔尾追击,切莫贸然浪战。” “诺!” “从今夜起,骑兵营中至少安排一曲人马,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时刻准备出阵,余众也要加强警戒之心。” “诺!” 安排好了自己身边的机动力量后,颜良又想了一想,看向颜贮道:“皇帝不差饿兵,营中的伙食需得从优,立行,你可为我督办此事。” 颜贮答道:“谨遵将军之命!” “若有人问起我所患何病,你将如何作答呐?” 颜贮想也不想立刻答道:“末将自会言明将军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颜良摇摇头道:“糊涂,若你如此说而我久久不现身,士卒们会作何想?岂非欲盖弥彰之举?” 颜贮尴尬地笑了笑,问道:“那末将当如何答?” “你便称我偶感风寒,已经服了汤药,将养一两日便好。” “末将明白了。” 这时张斐插话道:“将军欲要瞒住郭氏叔侄并右营马孟昌,可若左营苏文从前来探问今日之事,我等又当如何作答?” 面对张斐的这个问题,颜良仔细想了一想,要说苏游与马延不同,马延为人谄媚反复不值得信任,但苏游此人比较谨慎,且往日里与自己合作的次数也不少,没闹出什么不愉快,颜良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得罪人的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这次自己要把郭图叔侄和马延顶在前头当诱饵,那就不能再得罪了苏游,免得他日在袁大将军面前分辨起来腹背受敌。 颜良遂答道:“休武,你与苏文从向来关系和睦,不妨代我走一趟左营,带些猪羊去犒劳一下左营将士。” “末将遵命,我去之后当怎样与其分说?” “你便说我偶染小疾,休歇一二日便可,因着攻克白马的紧要关头,不欲使敌有所察觉,故而暂将麾盖车驾交予郭孚,由其代我督军。” “此外,你再关瞩他一番,虽然目前情势大好,但仍然不可轻忽,以免为敌所趁。” “诺!” 安排妥当了诸般事宜后,颜良举杯相邀,说道:“诸君,且满饮此杯,以期来日指捻鸣蝉,脚踩螳螂,丸弹黄雀。” 第38章 城门告破 (收到站短提醒,周日下午2点以后,本书会上新版网站-历史频道热门分类推荐,虽然这个推荐位看上去一般般,不过明天我还是选择在下午2点后开始更新第一章,大家如果有什么推荐票什么的,记得给一下哈,我会努力多更一点的,谢谢大家,有空来96433014群吹水。) 第二天一早,白马城西门外就率先擂响战鼓,并同时遣人到中营、左营督促出兵。 马延在昨夜里得了郭孚转交郭图所写的书信,信中称马延若是在白马之战中拔得头筹,郭图会在袁大将军面前为其美言,届时升任将军应是手到擒来,战后指不定还能再获美职。 得了郭图允诺的马延好好盘算了一番,心知郭图叔侄要用自己来制衡颜良,但又想着白马已经岌岌可危,自己加把劲拿下应该不难,这破城的功劳放在自家身上别人也夺不去,即便郭图叔侄事后食言,自己也缺不了赏赐。 下定决心后,马延便一反先前疲疲沓沓的作风,果断将右营大部分兵员押上,光云梯就在西城墙上排了一排,攻势极其凌厉。 至于中营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右营发动进攻后也推进到了城下,只不过中营就不似右营那么卖力,只是维持正常强度,牵制住了北面的守军。 左营的苏游昨天先是下午时候接到郭孚随从前来传达的所谓都督命令,然后又派手下去打探了中营处的小道消息,入夜后又与前来犒劳将士的军司马张斐帐中密谈了许久。 对于郭孚随从传来的命令他嗤之以鼻,若是郭图亲来也就罢了,郭孚小儿年轻识浅从无战阵经验也配来督战先锋军,况且郭孚此子竟然如此轻狂,只派一家奴前来宣令,还真当他是天潢贵胄了? 对于中军大营处传来的小道消息和张斐的说辞,苏游也都抱有怀疑的态度,向来谨慎的他觉得事情定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他对于颜良的忠告倒是愿意一听,颜良在军中威望素著乃是袁绍亲命的统兵大将,绝非郭氏叔侄可以轻易撼动地位。 况且郭孚这草包只是得了个麾盖车驾就得意忘形,却不知维持大军最为重要的乃是物资,就凭张斐送来的这十来头猪羊,就远远比郭图的空头命令要有用得多,须知大军的物资供应就连他郭图郭都督也是插不上手的,另有专人负责。 在右营和中营先后发动了之后,苏游也把战阵排开,却不急着先攻,只是遣了探哨去觇看两边的动向,得知右营正在猛攻而中营只是寻常姿态后,他果断决定和中营保持一致,用五分力留五分力。 且说右营阵前,第一次亲历战阵的郭孚这次不再作高冠博带的文士打扮,而是着了马延相送的一副铠甲。 很多人对于自己的能力都有一些蜜汁自信,郭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昨天在中军大营前被颜枚一句“监军使素有威望,可替其督战三军,则白马旦夕可下。”给捧完之后,连骨头都仿佛轻了三两,又自忖读过几篇《吴子》、《尉缭子》,便觉得自己上马冲杀尚且不足,但督战三军那是绰绰有余。 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勉为其难地穿上了沉重繁复的铠甲,带上了兜盔,然后在随从的扶持下精神抖擞地上了颜良交付的麾盖战车。 这个年头已经不像先秦时期流行车战,此时的战车多是用作将领登高指挥的工具,而颜良的这具车驾又高又大,其上更有巨大的麾盖,麾盖下垂着长长的丝绦,端的气势非凡。 郭孚登上战车后,眼前一片开阔,身前俱是被坚执锐的将士,而对面远处白马城头城堞破损,城楼萧败,顿生一股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的豪情壮志。 此刻的郭孚早就忘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监军使前来代行督军之责,他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先锋军理所当然的统帅。 他激动得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将腰间马延配套赠送的宝剑拔了出来,指向前方的白马城,仿佛这一剑挥去,白马城墙就能矮去半截。 随着郭孚激动地拔剑挥舞,右营的军阵也动了起来,当然这不是郭孚指挥所致,真正的指挥者还是浑身肥肉的马胖子。 马延虽然为人市侩反复,但行军打仗上倒也不含糊,此刻将全营之力尽数调动,攻势比往日更强了三五分。 先是六具楼橹逼近至约百步左右猛烈压制城头的守军,然后十几架云梯先后被搭上城头,士卒们奋勇等先,皆要抢那先登首功。 趁着楼橹、云梯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正对城门方向又推出了一具硕大的冲车。 这冲车乃是用之前的几具负土长车前后拼接而成,在结构上又特别加固了几分,冲车的顶梁之下用无数道绳索悬着一根粗壮的圆木,在冲车靠近城门后,圆木会籍着冲车的速度以及人力的推动狠狠撞向城门。 若是给冲车顺利撞到城门,那仅仅凭城门后的门闩是肯定无法阻挡住这等攻城利器,除非城门后守军用土石将城门从里面完全封死。 白马城内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城门里自然没有堵死,不过守军面对冲车倒也不是没有经验,城头上的几具石砲纷纷对准了冲车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冲车的坚固程度要比普通长车高得多,在被石弹击中后虽然掀翻了几片盖板,砸坏了几个车轮,造成推车士卒的一定的死伤,但并未对冲车造成破坏性的打击,只是稍稍减缓了冲车的推进速度。 当冲车成功冲到门洞前时,城头守军从门洞上方的暗格往下倾倒点燃的柴草和油脂,这给正推着冲车撞门的河北军士卒造成了很大的阻扰。 虽然这年头的燃火物威力有限,士卒们拿起冲车上放置的水瓮浇水,后继乏力的柴草便被浇灭了。 不过,对于士卒们威胁最大的并不是明火,而是浓烟。城门洞里空间有限,混着油脂的柴草被浇灭时逸出大量的浓烟,把门洞里的士卒们熏得眼睛生痛呼吸困难。 好在整个冲车很长,有一大半还露在门洞之外,门洞里的士卒们被熏得受不了,但门洞外却是无碍。在门洞外士卒们的努力推动下,冲车上的巨大撞木一次次轰在城门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大声响。 城头守军见势不妙,城门两侧的守军不顾危险纷纷露出身子往城门外的冲车处射击,想要阻扰冲车的继续运作。 但河北军士卒也知道这个关键时刻不能退缩,冒着箭矢、滚木、擂石等物的攻击不要命地往前推动冲车。 终于,在数次撞击之后,可怜的门闩再也承受不住巨力被撞断,白马的西城门也因而被撞开了一道口子。 城门,破了。 第39章 血肉泥沼 (让各位看官久等了,今天在下午2点之后发布是为了踩在推广的期间,接下来一周内需要大家多多支持,拜谢!) 当门闩被撞断后,城门里面的守兵再怎么抵抗都无法改变城门被冲开的命运,再一次轰击后,巨大的撞木连着冲车一头撞开城门冲了进去。 城外的河北军见此情形纷纷高声欢呼,而一种甲士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进去摘取胜利的果实。 不过,他们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太久,而事情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跟随在冲车后的甲士们纷纷越过冲车,欲要往城里冲杀,他们刚刚冲进城门,却发现门内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宽阔不设防备的街道,而是又一堵高墙,以及高墙上无数伺机待发的弓弩手。 第一批心急火燎冲进城门的河北军士卒都被迎面而来的强弩射倒在地,而城外的人又因着巨大的冲车和纷拥而上的士卒阻拦了视线无法看清城内的情况。 直到城门里逃过一劫的士卒一边哭嚎着一边逃出门洞,城外的军将才清楚城内有了他们无法预计的变化。 军将们阻止了士卒继续前进,转而调动人手把巨大的冲车从城门洞里拉了出来,这才看清了城门之后的情况。 守军竟然在城门后另行筑了一道土台,土台并不甚高,但完全遮蔽了进城的道路,只在土台的两侧分别留了道狭窄的通道可供出入。若是河北军想要从这里杀进城去,那么势必要顶着城墙上方守军的威胁强攻这个土台。 守军见河北军把冲车拉出了门洞,连忙从通道中跑出几个士卒想要重新将城门合上。河北军刚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撞开城门,又岂能让他们得逞,当面的军将明知眼前凶险重重,还是鼓起勇气带着人杀了进去,双方就在城门处白刃相交打得难分难解。 城门处的战局胶着,而右营其他各部也一拥而上,好几次有人攀上了城头,却被赶来增援的守军给逼了回去,始终无法在城头站稳脚跟。 要说这白马西门已经被破,城头也被反复登上,照理说此时守军的士气应该已经大受打击,甚至濒临崩溃,但今天冲杀在第一线的河北军将士们却隐约觉得今天白马守军与往日里不太一样。 前些日子守军虽然也守得顽强,但绝没有今天那么难以对付,即便是攻城的将士们增加了近一倍的强度,仍然没有摧垮守军的意志。 且说站在麾盖车驾上的郭孚看着眼前箭矢横飞,前赴后继的激烈场面,虽然自身并不需要亲往冲杀,犹自觉得口燥唇干。 眼前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感官,健勇锐卒大叫着登上城头,却又惨叫着摔下来,冲车“咚咚咚”轰击着城门直至城门洞开。 在城门被轰开后,郭孚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督军作战可能就要一举建功,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就要忘乎所以手舞足蹈。 不过他的兴奋劲头也没有保持很久,下一批甲士们气势昂扬冲进城门却又狼狈而归,如同当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他的亢奋。 亢奋过后,他对于那批冲进城门却又败退回来的甲士们打从心眼里深恶痛绝,心想连如此厚重的城门都已经攻破了,你们就不能更进一步,彻底扫平城中逆贼吗? 郭孚认为自己的督战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胜利在望,自己必须再给将士们加把劲,要压上前去,在将士们的中间督战。 郭孚并没有带过兵,郭图派给他的一曲步卒新老参半,曲军候姓鲁,倒是有些战阵经验。 郭孚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这名鲁军候代其选择,离开主战场既不太远,可以清楚看清战场的形势,又不太近,可以确保安全。 如今郭孚下令要将车驾前移,从本心而言鲁军候是不太愿意的,毕竟往前会接近城头石弹的攻击范围,且前线一旦有变也不便后撤。 但此刻因着右营士卒连续有人登上城头,城头守军忙于应付,已经许久没有再发射石弹,对城下的河北军威慑力大大减弱。 且鲁军候也认定白马城破就在当下,心里也生出了些争功的念头,万一前边先锋军右营久战不胜,自己这支生力军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于是,麾盖车驾并一千步卒就缓缓压上,越过了马延布置在后的一些预备兵,进入了城下的战场。 不得不说,这巨大的麾盖车驾还真有些效用,右营的将士们见到代表一军主帅的车盖亲入战阵,斗志也昂扬了几分。 郭孚身入战阵之中后,抬眼所见身旁矛戈如林,前方箭矢如雨,不由想到临阵指挥也不过如此,这又有何难。 他看着城门处胶着的战事,向一直骑马跟随在车驾旁的鲁军候问道:“若派汝所部去攻城门,可否成功杀入城去?” 鲁军候心里盘算道:“先锋军右营已经攻了半晌,此刻不管是先锋军还是白马守军都已经疲乏了,自己前往多半能够建功,还可能是第一个杀入城去的功劳。” “回禀监军使,末将手下士卒尽皆骁勇,足堪一战,愿为监军拿下白马西门。” “好!那你便率部上前接过攻势。” 这郭孚倒还真是够拼的,想要将保护自己的一千人尽数压上,不过鲁军候心想自己曲中新兵老卒参半,那一半新兵带上去也不抵用,光凭五百老卒便也够了,便道:“监军使身旁不可无人护卫,末将只领五百人足够冲阵,留五百人护卫监军左右。” 郭孚见鲁军候如此识分寸,不由笑道:“好!某便在此观汝冲阵,若汝成功,事后某必在都督面前为汝请功。” 鲁军候便兴致冲冲地带着五百老卒,挤开前方右营士卒,一猛子扎进了白马西门之内,随即也陷入了城门内的血肉泥沼无法自拔。 正当郭孚幻想着白马城破,自己乘着麾盖大车驶入城中,道路两旁的黔首百姓都箪食壶浆跪拜而迎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如闷雷一般的喊杀声,那喊杀声虽然气势雄浑,但听起来距离尚远。 郭孚略带疑惑地回头望去,发现在白马城的西南方向正有一支大军在迅速靠近,而喊杀声正是从那里而来。 而在那支大军的前头,有几骑人马正在仓惶逃窜,逃窜中的骑士一边玩命儿地鞭策坐骑,一边扯开嗓子高声大呼。 “敌袭!敌袭!” 第40章 某乃河东关云长是也 奔逃中游骑的高呼声惊动了他声量范围内的所有人,先是留在营寨中的守卒、民夫、伤兵,再是右营后阵的预备兵,然后波及到正在参与攻城的部队。 河北军已经包围白马城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白马就是一个孤城,河北军就从没见过有援军赶往白马,所有人的心态都十分放松,认为打下白马十拿九稳。 却不料就在将将要打下白马的紧要关头,对方的援军居然突然杀到,且从喊杀声和扬起的烟尘来看,这股人马来势汹汹人多势众。 曹军来援的消息就像是在天平的一端压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原本占尽优势的河北军气势瞬间被遏制住,而城头守军则爆发出一阵欢呼,士气再度昂扬起来。 右营校尉马延此前一直率着自己的短兵在攻城的部曲后压阵,他虽然表面上逢迎郭图叔侄,但他也知道郭孚毫无战阵经验,不想跟在郭孚的车驾边上听他瞎指挥,所以在开战后刻意与麾盖大车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本以为白马已经在前些时候被消磨得十分孱弱,自己倾尽全力肯定能够顺利拿下。 但在攻城的过程中,马胖子却发现白马守军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丝毫没有困守孤城的颓势,其士气竟不在河北军之下。 尤其是城门处的短兵相接,守军非但不受城门被破的影响,反而将洞开的大门当作了充满诱惑的陷阱,让河北军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所以当郭孚带来的那个军候领着生力军想要冲过去抢入城首功的时候,马延非但不生气,还非常爽快地示意手下让出道路。 此刻马延听到了阵后传来的敌袭声,顿感不妙,他甚至已经猜测到了今天白马守军异常亢奋的原因。 马胖子毕竟不是战场初哥,他立刻命令自己手下的部队暂停攻城,向自己靠拢。但此刻城墙上下的河北军还在与守军激烈厮杀,并不是说停就停,说收拢就能收拢。 马延策马上了一处小丘,发现曹军援军前近的速度十分迅捷,先头部队已经将将要靠近自己的营垒。 先锋军围城逾月,所扎的营盘十分牢固,若是里面有五百人防守,那或可抵挡正面冲来的曹军一段时间。但马延心知自己今天倾巢而出,营内只余下些火夫、力役和轻伤的士卒,完全没办法阻拦曹军的脚步。 他看了看在城下把战线拉得十分长的己方将士,知道自己收拢部伍的速度肯定及不上曹军前进的速度,便立刻有了决断。 马延一面命人鸣金,一面带着已经收拢的部伍缓缓向白马城的西北角后撤,同时急遣人往中营和左营出通报消息请求增援,至于郭监军使那就顾不了太多了,且自求多福吧。 马延虽然身体胖,但行事十分迅速,果断猥琐后撤。 郭孚虽是个瘦子,但相比马胖子而言反应就蠢笨得多,他先是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曹军给惊呆了,痴痴杵在麾盖下不知所措。 随即,一阵清亮的鸣金声惊醒了郭孚,他茫然四顾,发现周围的士卒们虽然有的还保持着攻城的态势,但更多的已经开始脚底抹油往后开溜。 他急忙朝鸣金声响起的地方望去,发现马胖子已经带着一批人撤离了战场,而且有越撤越远的趋势。 郭孚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无耻的胖子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相当之危险,得赶紧撤退才是。 这若是统带这曲人马的鲁军候还在,肯定早就会提议郭孚先行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再说,可鲁军候却带了这曲中的老卒冲进了城门里,余下的五百人皆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 新兵们一旦遇到些风吹草动习惯性就要扎堆,而他们中间的麾盖大车便是再好不过的集合目标,因而郭孚的车驾被新兵们围了个严严实实,看似保护得十分周全。 而此刻郭孚反应过来后想要后撤时,却发现人马拥挤,举步维艰。 就在这一转眼的时候,曹军援兵前部轻骑已经冲到了右营营垒边,援兵骑兵并没有理会看似牢固实际空虚的营垒,而是直接打了个转就往河北军阵后来不及撤走的预备兵掠去。 郭孚站得高,看得倒也远,他遥遥看到曹军援兵挑了两面旌旗,较大的一面上书司空车骑将军曹,稍小的一面上书中郎将张。 郭孚心中一惊,这岂不是曹操亲自带人来了,那自己怎么顶得住,赶紧撒丫子跑啊。 不过郭孚心越急,嘴里不停呼喝着连他自己都不懂的命令,身边如无头苍蝇一般缺乏指挥的新兵们就越是混乱,这时候他心想若是自己不把鲁军候给派去冲阵得有多好。 好在这时候城门处的河北军军士也已经撤了出来,跑在最前的正是郭孚心心念念的鲁军候。 他正要招呼鲁军候前来与自己汇合,好约束部下一同后撤时,却发现鲁军候并非是安然撤回,他身后跟着的士卒们看上去都十分狼狈。 而在河北军身后不远处,又有一彪人马紧紧缀着河北军的尾巴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 只见当先一将骑一匹高大的赤红战马,速度极快,手中的长枪随手一搠刺穿一个河北军士卒,拔枪一扫又扫倒了一个,一路行来所向披靡。 这时候郭孚就算再愚钝都已经看出来鲁军候乃是被身后的曹军给撵出了城门,还一路追杀到眼前。 他见追杀之人气势汹汹,哪里还顾得上和鲁军候汇合,连忙呼喝御者加快速度好避开这个煞星。 谁知那骑大红马的骑将杀穿了溃逃的河北军后,竟弃了鲁军候等残敌不顾,拨转了马头径直往郭孚的麾盖大车冲来,直把郭孚给吓得差点当场尿裤子。 这时候郭孚的几个亲近随从用手中的鞭子和刀背驱赶了周围的新兵让出了一条通路,御者便策着双马大车从通道里加速逃离,顺便喝令那些新兵去阻拦追杀之人。 只不过那些被驱散的新兵可不傻,这监军使带头开溜,他们又怎么肯为此等不相干之人卖命。新兵们见追杀之人十分凶残,纷纷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而去,有往西的有往南的,偏偏就没有人跟着郭孚往北逃,因着这时候跟着那麾盖大车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那骑大红马的骑将见了双马麾盖大车后再也移不开眼睛,一门心思便冲着车驾而去。 毕竟马车负重大,且刚刚启动,哪里比得上已经跑开了的大红马,不一会那骑将便追到了车驾之后,顺手还把几个不自量力妄图阻拦他的扈从给搠翻在地。 那骑将一边追,一边还冲着车驾大喊道:“前方之人可是河北颜良?” 郭孚亲眼所见自己的几个亲信扈从被这大汉一枪一个挑落马下,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被他这么一问,心里虽然极其想要回话否认,但无奈牙齿打颤,喉头发干,嘴巴开合了数回愣是没有憋出一句囫囵话来。 骑将见麾盖大车上的将领并不搭话只顾着逃命,一夹马腹驱策着胯下大红马往前猛蹿,堪堪与麾盖大车并驾齐驱,大喝道:“某乃偏将军河东关云长是也,且吃某一记。”说罢便挺起长枪往车架上搠去。 第41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白马西门外的战局瞬间逆转,而此刻颜良已经得了曹军援兵到达的消息,他再也顾不上装病,直接带着手下的短兵亲卫出了中军大营。 出营之后,他命令张斐立刻把北城外打酱油佯攻的将士撤了回来,让这些士卒回撤到中军营垒前整队列阵,一方面防备城内的守军乘势杀出来,一方面守备营垒。 这时候撤下来的将士们已经能够遥遥看到白马西门外冒起了一股浓烈的黑烟,他们刚刚被鸣金召回,又听说了曹军有援兵到达,皆惊疑不定。 好在昨天相传身染恶疾的将军颜良及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颜良策马在阵前驰过,大喊道:“白马守军自知不敌,联络了燕县的曹军前来策应,欲要突围,我现在就带人去将曹军杀退,汝等且为我看好了白马北门,务必不能放一个贼人逃脱。” 颜良在看到西门外冒出浓烟时,便大致猜到了是右营被曹军攻克纵火焚烧,他心里暗骂马延的无能,尽然这么快就落败且连自家营垒都守不住。 颜良原想让马胖子先挡一挡曹军的锐气自己好从侧翼杀出,杀曹军个措手不及,谁知道马延这厮一看曹军大举来援后连营盘都不守,直接带兵往北逃逸,让颜良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他心知己方的军心士气不可动摇,故而在阵前指鹿为马了一番,而不明就里的中营士卒见自家将军活蹦乱跳,嗓门依旧宏亮,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有染病的样子,心中就笃定了几分,在颜良的一通忽悠之下,军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颜良安抚好了中营士卒,然后迅速点了隗冉、昌琦等人所部的两千骑卒并两千步兵,亲自带领着往西门处增援而去。 当颜良率领着人马刚刚靠近白马城的西北城角时,就看到面前有一部河北军正在与曹军厮杀,河北军约莫一千来人,居中仍旧竖着校尉马延的将旗。 见马延所部还保持着建制抵抗,让颜良略略心安,不过他打量之下发现马延所部的人数虽然只比面前的曹军略少,但士气却相当低迷,曹军连战连进,而马延所部是连战连退。 虽然颜良心里巴不得这个反复无常的胖子去死,但他知道此刻若不抓紧救下马胖子,被马胖子的败兵反冲,自己这四千人也难以力挽狂澜。 他当下命两千步卒先行结阵,自己则与隗冉带了两千骑兵从马延所部的左侧绕过去杀向曹军侧翼。 马延所部的位置距离白马城西北角的角楼约有一百三十步,颜良从左侧绕行的时候刚刚好进入了城头守军的射程范围内,守军们一边朝奔行中的骑兵发射箭矢,一边高声击鼓呼喝提醒城外的曹军援兵。 城头散射出的箭矢到了百步左右多半已成了强弩之末,对身披战甲的骑士们倒影响不大,只有零星几个倒霉的被箭矢射中,但因为他们的预先提醒,让城下的曹军援兵有了防备。 曹军虽然在全力冲杀马延的右营,但仍旧保持了警惕,带兵将领在得到预警之后立刻指挥调度,把侧翼松散的步卒阵型稍稍收紧,并且也从后阵中调集了数百轻骑试图阻扰河北军中营的来援。 颜良以有备攻无备,自然是心里不虚,带着两千骑兵一往无前地撞了上去。 曹军经过一番行军后没有修整直接投入了战斗,但他们面对的右营士卒比他们更为不堪,右营刚刚攻打了半天坚城,仓惶撤退下来都来不及列阵就被曹军冲散,随后更追着败兵杀乱了马延刚刚收束起来的部伍。 反观颜良所率领的中营就大不一样,中营的步卒先前还装模作样地攻了一下城,而骑兵们受了颜良的指示一直在营中养精蓄锐没有参战。 先锋军的骑兵在之前一个月的攻城战中基本都在做一些绝道、侦伺的工作,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搏杀,而能被选中成为骑兵的多是悍勇之徒,早就饥渴难耐。 此刻颜良带着他们冲击曹军,其势犹如虎兕出柙、蛟龙出海,一个冲锋就冲散了曹军的游骑,从曹军侧翼的步兵阵前擦身而过,散逸在外来不及退回阵中的步兵无一幸免,全都成为了河北军的刀下亡魂。 冲散曹军外围的游骑后,颜良来到前边往曹军的阵中打量,他发现曹军虽然骤遇敌袭,但丝毫不显慌乱。 被冲散的游骑退而不溃,跑远之后重新整队,游逸在靠近城墙的方向,依托城头弓弩手的协助继续向河北军保持压力。 而曹军将领对步兵的指挥更是如臂使指,被骑兵威胁的右翼借着游骑给他们争取的短暂时间迅速蜷缩起来,长枪兵在外,弓弩手在内,让冲散了游骑的颜良所部也不敢直撄其锋。 更为巧妙的是正面的曹军并没有停下他们冲杀马延所部的步伐,其攻势反而更为猛烈,明显是想要在河北军其他援军到达之前先行击溃当面之敌。 颜良久经战阵,对曹军将领的这番应对大为称赞,抬眼望去,发现曹军阵中竖着的将旗上写着“中郎将张”几个大字,他心想中郎将张又是哪个,为何不是关老二? 然后他又仔细一琢磨,想起这应该是张辽张文远,怪不得指挥若定,士卒也俱皆精锐,端的是个劲敌。 张辽的应变既迅捷又精妙,想要在侧翼取守势,正面加强攻势,外围辅之以游骑骚扰。 但颜良哪能遂了张辽的愿,他带着骑兵让开了曹军右侧刚刚结起的刺猬阵,一边引弓操弩往曹军的步兵阵里漫射,一边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往曹军后侧绕过去,试图在后侧寻找突破口。 张辽所部虽然精锐,指挥也得法,但仓促之间总不能面面俱到,相比锋线和侧翼,后阵的防御就略微松散了些。 颜良率领着骑兵绕了个小圈子来到张辽所部的后侧,刚刚逮住一个防御的疏松之处就要冲进去时,突然心头一警,想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这冲杀马延所部的曹军是张辽率领,那该死的关羽又去了何处?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在颜良刚刚惦记上关老二的时候,从白马西门方向突然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红脸膛美须髯,骑着赤菟大马,身后掌旗官擎着一杆大旗,上书“偏将军关”四个大字,不是那关云长又是谁人。 第42章 误中副车 且说史上最著名人妻收集者曹孟德曹司空自打三月初从许都出发,带了大部队北上司州兖州交界处的延津渡武装大游行。 曹军的声势弄得挺大,还像模像样地派了小股人马渡河侦伺北岸动向,因而成功吸引到了袁绍的注意力。 然后曹操又调转枪头,趁着袁绍主力沿黄河北岸西向移动的空子,亲率了张辽、关羽等将轻装上阵东向救援白马。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整个袁绍军团都几乎被曹操的这个骚操作给欺骗了,直到曹军杀到白马城下十多里路的时候,颜良才发现了曹军的动向。仓促应战之下颜良被关羽斩杀,曹操遂解了白马之围,救出了东郡太守刘延,迁徙部分民众西归。 而现在曹操也成功骗到了袁绍西向,但之后的剧情就不太一样了。 颜良心中早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知道曹操定会来援白马,所以把游骑像是不要钱似地洒在白马的西边和南边,唯恐真被曹老贼和关老二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了性命。 曹操的援军也分了两部分,命张辽率两千余轻骑在前,自将六千余步卒在后,俱都是跟随他转战青徐兖豫多年的精锐老卒。 骑兵的行军速度快,先行到达了燕县,但张辽随之发现燕县以东密布河北军的游骑探哨,完全遮绝了通往白马的道路。 张辽为人审慎,不敢在前方消息不畅的情况下孤军深入,便派出了大量的游骑与河北军游骑展开了视野争夺战。 若论游骑的素质而言,冀州骑兵与幽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交手多年,无论从战马还是兵员来讲在中原各势力中都算得上佳,而冀州骑兵中最为精锐者无过于颜良亲领的那三曲一千五百人马。 所以,在这场游骑之间的交锋曹军并不占优,只是从河北军如此密集的游骑遮蔽中猜到了白马应该还未易手。 面对如此情况,张文远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直到曹操自将了步卒到达后,曹军阵中有一人自告奋勇欲要带人扫清通往白马的道路,为大军前进作铺垫。 此人正是在今年年初被曹操东进徐州击败而归降的关羽关云长,曹操爱其之忠勇,授其偏将军一职,但却并不能完全信任他,没有让他独领一军,只是留在身边听用。 关羽此人倨傲自矜,但又生受了曹操厚待之恩,一心想着还了曹操的恩情,故而在曹军无法打开局面时率先站了出来。 曹操也知关羽武勇堪称天下之先,便调了五百精骑给他,并与他约好,如果事有可为可直接带人冲进白马城告知援军来到的消息,若事不可为就退回来再做计较。 这天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里郭孚大摇大摆去了颜良军中谋夺兵权,颜良正为曹军来临而发愁,就顺水推舟装起了病,把麾盖大车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了出去。且在晚上偏帐议事的时候吩咐隗冉将游骑往回收,只负责侦查,不要轻易与曹军游骑起冲突。 因着河北军游骑的主动退让,关羽带着人马趁着夜色潜往白马的途中几乎没有遇到阻拦,偶尔遇到的几股侦骑见来者人多并未交战就直接遁走,让关老二顺利靠近了白马城。 深夜之时颜良就得了消息,知道有一股数百骑兵趁夜从白马南门悄悄入了城,这无疑是给了颜良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曹军的援兵终于要发动了。 鉴于他想把鸣蝉、螳螂、黄雀一网打尽的想法,他并没有与郭孚、马延等人分享这个情报,好让第二天郭孚、马延等人的攻城行动攻得更逼真一些,也好引曹军入瓮。 那五百精骑顺利进入白马后,犹如一枚石子掉入了一潭死水激起了波纹无数,尤其当得知就在不远的燕县还有七八千悍勇之师即将来援后,更是仿佛给白马守军打了一支强心针。 在第二天的城池攻防战上,白马守军爆发出的顽强斗志竟不比河北军稍弱,即便是城门被破,城头连连告急都强自支撑了下来,直至曹操率军大举来援,正可谓是“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白马攻防大战时,作为先期带人进入白马城的关羽自然也没闲着,在西门被对方撞开后,他带人协助守军在土台后顺利挡住了河北军的数次冲击。 待到城外曹军大举来援后,他便率领着经过半天休息神完气足的五百精骑逆着河北军反向冲锋,直杀得犹在城门洞里不知外边是何情形的鲁军候所部哭爹喊娘。 关羽清理了城门洞里的残敌,带人冲出城门洞后,迎面就发现撑着猩红麾盖的主帅车驾。 行前曹操、荀攸等人皆极言河北军先锋大将颜良有万夫莫当之勇,关羽听见时就从心里老大不服气,故而他立刻舍弃了那些虾兵蟹将转头奔向麾盖大车,要与那颜良一较高下。 只是他追上车驾后高呼搦战,前头车驾上的河北军将领却丝毫不予理会,反而加速前行欲要逃逸。 但两匹马拉的车驾怎及得上赤菟大马神勇,关羽打马赶上,先一枪扫翻了车驾御者,然后朝车驾上的河北军将领搠去。 话说郭孚所乘的这具车驾非是普通车驾,而是将领作战时用作指挥的高车,其车辕要比其他车辆高出不少,若是骑在马背上的关羽提枪平刺还刺不到站在车驾上郭孚的要害。 但郭孚亲眼目睹了关羽一枪一个从不落空,把他的随从、御者尽数了账,早就双股战战如筛糠状,见着红脸大汉终于要对自己动手,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倒,往后挪着身体欲要躲避。 关羽虽然对车驾上的河北军将领如此不抵用十分惊讶,但见此将盔明甲亮,所乘车驾绝非等闲,心知必然是个重要人物。 关羽此生最为鄙薄此等怯弱之人,见了郭孚这副怂样,手中长枪更不犹豫地往前一送,寻着甲衣腰肋间的空隙处扎了一个窟窿,随后把人挑起抓过,拎起随身佩刀将还未完全气绝的郭孚首级斫下挂在鞍后,当即拍马而去再不停留。 第43章 各显身手 这一边关羽在白马城下大显身手斩将夺旗,另一边曹军援兵大部在靠近白马后,发现面前的河北军已经大乱,连自家营垒都顾不上守护,正在攻城的河北军仓惶撤退,而有一部人马正试图往北脱离战场。 曹操此来的目的自然不仅仅是击破当面之敌,他深知白马孤悬于外不可久守,此次出击是要涨自家威风灭敌方气势,所以要尽可能地打痛河北军的先头部队,然后从容掩护白马城中的军民撤离。 所以曹操直接派了张辽张文远分出一部人马从左侧直追马延所部而去,张辽也不负众望,压着马延刚刚收拢的部伍一阵猛攻,要不是颜良所部来援及时,怕是就要将马延所部给一举冲溃。 且说关羽在城下斩了郭孚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带着身后五百骑好一阵冲杀,将西门外的河北军全部驱散,彻底解了白马西城的围。 白马城西的守军见关羽如此骁勇,被憋闷了一个月的气终于可以畅快地吐了出来,纷纷在城头为关羽呐喊助威,让关羽更轻飘飘了几分。 然后他见北边城池转角处又起了战事,便收拢了一下散出去的骑兵,列好阵势直直往北边冲来,想要当面再会一会河北强兵。 这时候颜良率领着两千精骑刚刚冲散了张辽所部的数百游骑,饶过密集结阵的步兵侧翼,想要抓着张辽后阵的漏洞冲进去撕开一道口子时,关羽的五百骑兵呼啸着杀到。 当颜良发现这支人马靠近时,两边的距离已经不到两里路,双方已经各自看清了对手的将旗。 关羽望着写有“先锋将军颜”黑底白字的大旗,心想自己刚才果然杀错了人,这才是正牌货色,且杀上去会一会他。 颜良望着写有“偏将军关”红底黑字的大旗,心想这红脸长须的家伙果然是来了,他奶奶的这回自己早有防备,可不会着了你的道。 颜良见着仇人分外眼红,哪里还顾得上去冲张辽的阵后,他命掌旗官挥动旗帜,指挥着两千骑从张辽阵后打了个转,调转头往关羽来的方向冲去。 那关云长自负勇名也不是盖的,见河北军要与自己合战,更是指挥着五百骑将速度催到了极致,一头撞了上去。 这颜良手下的骑兵连着在张辽的步兵阵边上打了两个转,最后冲锋的时候速度没能完全提起来,但优势在于人数多装甲优,因而与关羽的五百骑第一次交锋双方打了个不相上下。 两股骑兵俱都将自己的锋头稍稍偏开一些,就仿佛两把尖锐的锥子面对面紧贴着用力摩擦,正面接触的这一侧骑兵们刀来枪往,杀得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颜良心中不免暗暗钦佩关羽的确够莽,人数比自己少这么多竟然敢相对冲阵,居然还不落下风。 而关羽更是对河北军骑兵的精锐程度心下赞叹,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居然可以在战阵之上灵活如意地调转方向,随即与自己完成提速的骑兵对冲。 这时候颜良带着骑兵已经来到了靠近白马西门处的开阔地带,他从远处已经看到了城墙下方的河北军已经被尽数驱散,而右营营垒方向的火势更是越来越大,显然已经失去了救援的意义,就再度下令调转方向往后冲去。 关羽带着人冲到张辽步兵阵与白马城墙中间的位置时,往前略一打望,发现正面往前是河北军已经完成列阵尚未接战的步兵阵,左前方是正与张辽部交战的河北军步兵阵,右前方是白马城墙下的空地,有少许曹军游骑在空地中流连。 如果直接向前硬冲结阵以待的步兵阵无异于自杀,明显不可行,如果往右前方空地过去则不便大部骑兵转身,而关羽又不愿原地转身而失去速度优势,所以他直接偏转马头带着人往左前方阵型已经有些散乱的马延部冲去。 关羽这么一调转方向,马延所部的将士那是叫苦不迭,原本就有些抵敌不住张辽的攻击,此刻换了疾驰的轻骑兵冲阵更是无法阻挡,霎时间就被冲溃了阵脚,让关羽带着骑兵从自己阵中洞穿而过。 关羽本人更是角度刁钻,专程往挑着将旗的方向杀去,吓得立于将旗下方的马胖子见势不妙连忙走避,完全不敢当其锋锐。 马胖子被杀得仓皇失措,但与马延正在交战的张辽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张辽原本指望关羽所部与他的步兵阵互为犄角来抵御河北军的两面交攻,却不料关羽直接冲到了自己的身前去,虽然面前的河北军被冲溃了,但接下来要直面河北精骑的就变成了自己的后阵。 但张辽也顾不得埋怨关羽,后边颜良的河北精骑已经在重新列阵蓄势待发,他抹了把汗后抓紧指挥手下的军将来调整阵型。 虽处乱局之中,乃显这五子良将排头一个的张文远将兵本领。 他一边命前部跟在关羽的五百骑屁股后面往马延阵中杀去,争取可以凿穿乃至于彻底击溃面前之敌。 一边将阵中所有长枪兵全部调集到后阵,更是亲自带着三百短兵往后阵移动,欲要通过密集的长枪阵来抵御住河北军骑兵的冲锋。 余裕之中还通过旗手挥舞旗帜调动散逸在外的游骑归拢在一起,准备从侧翼袭扰河北军的骑阵。 在白马城西城墙下并不太广阔的战场上,三员大将各以谋略和武勇争相竞逐。 日后蜀汉五虎之首关羽面对多重选择,选中了一条他认为最佳的方案,将他骤风暴雨般的攻势运用得得心应手。 曹魏外姓五子良将之首张辽面对纷乱复杂的局面,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充分显示了他乱战之中掌控全局的超凡能力。 而作为袁绍手下的第一大将颜良自然也不愿让关羽与张辽专美于前。 马延所部已行将溃败,而张辽在后阵布下了铁刺猬般的防御,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颜良将将旗一卷,也作出了他所认为的最佳选择。 第44章 残月弯刀 颜良知道此刻绕过去救援马延已经于事无补,马延侧后方有自己中营的两千步兵已经列阵完成,总率这两千步兵的乃是他手下的宿将昌琦,所将之兵也俱为精锐老卒,要防住五百轻骑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而颜良更无意于去硬碰张辽正面的铁刺猬阵,他所部的骑兵虽然装具精良,但也属于轻骑兵,不是具装甲骑那种包着铁壳子的怪物。 颜良在马背上朝身侧不远处的隗冉打了个招呼,然后将旗往左侧一偏,在疾驰的过程中带着两曲骑兵往左侧偏转,同一时间,隗冉将他较小的将旗指向右侧,带着另外两曲骑兵往右侧偏转,两千骑兵竟生生分成左右两股。 若从天空望下去,原本的河北军骑阵犹如一柄直指前方的利剑,但在瞬息之间突然转化成两柄形似残月的弯刀,虽然形状有变,但不变的是锋刃依旧锐利。 左右两股骑兵划过一道并不算太大的圆弧,却刚刚好避过张辽辛苦集结好的长矛阵,往他步兵阵的侧翼冲去。 此刻张辽兵阵前部跟着关羽的骑兵已经击溃马延的残部,而侧翼的一些长枪兵也被调到正后方,所以侧翼正是张辽此刻的软肋所在。 感觉情况不妙的张辽欲要再度调动士卒填充薄弱之处,但河北军的快马已经不会再留给他充足的时间,仓促之下只能以步兵阵中央的弓弩手一轮齐射试图阻扰河北军骑兵的前进速度。 河北军已经放开速度的骑兵阵型丝毫不惧这仓促发射的箭雨,即便有人中箭倒地也不会让身旁的人眼睛多眨上一次,俱都全神贯注盯着前方。 冲在骑阵最前的骑士们俱是全军战技最为出色的骑士,他们在冲进到曹军侧翼六十步内后也操控着骑弓骑弩对自己前方的长矛阵还以颜色。 发完一箭后骑兵们并不试图再行发射,而是将骑枪握在了手中,等到再往前冲出一段距离,离开曹军步兵阵约三十步后,纷纷借着奔马的冲势将手中的长枪当作投矛朝曹军掷出。 若说先前的一阵弓弩攒射尚不足以给曹军步阵造成太大的威胁,但这几十杆带着强大冲势的投矛可比箭矢的杀伤力要强上太多,普通的木盾即便不被洞穿也会被那强大的冲力给震翻。而没有铁甲防护的长枪手们只要被扎中多半会被扎个对穿,顺便把他们和身后的同僚给穿成一对同命鸟。 借着骑弩和投矛造成的混乱,河北军骑兵们再催马力,如同方才关羽冲溃马延所部一样冲进了张辽的步兵阵中大肆杀戮。 张辽见自己维持了许久的阵型终于因为侧翼的漏洞而被颜良一举攻破,心中懊恼不已。 但他也知道此刻再要维持不败已是不可能之事,当下只能壮士断腕,暂且不予理会已经被凿空的中部和失去跟脚的前部,果断带着自己身周的短兵与身边阵型尚且完整的步卒往南边稍稍退后,与河北军骑兵们拉开一段距离。 已经带着人马像两把尖刀一般插入曹军阵中的颜良和隗冉所部对试图后撤的曹军根本不予理睬,他们在中央汇合之后,又两柄弯刀再次合成一柄锋锐的长剑,剑锋所指正是面前的已经不成阵势的曹军。 这部分曹军前部就在不久之前还气势如虹地跟着关羽的骑兵冲杀马延所部的残兵,没曾想现在自己也面临着毫无阵型可言,任由河北军精骑宰割的地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呐! 战场之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曾经的掠食者瞬间变成了他人口中的食物,所以在白马西北角的这片土地上呈现了极为戏剧化的场面。 在最南端的是张辽努力收拢集结的部分步卒,在他们北边打马而去的是颜良、隗冉率领的两千河北精骑,在河北精骑面前的是张辽前中部被放弃的部分步卒,在这部分曹军面前是已经被完全击溃狼奔豕突的马延所部,在马延所部前方又是已经凿穿残阵的关羽五百骑,而在关羽前方不远处又有两千河北军步卒列阵以待。 在袁曹双方诸位将领的无心配合之下,这方狭小的战场上竟然上演了媲美俄罗斯套娃一般的高超技术,几乎令人叹为观止,让白马城头的守军看得目瞪口呆,简直分辨不清哪里是敌哪里是友。 被颜良委任总率两千步卒的昌琦向来以敢打敢拼著称,他见颜良、隗冉等人率了两千骑兵已经杀得热火朝天,而自己只是留在后边结阵备御,心里早就心痒难耐。 他见关羽的五百骑冲破马延的残阵来到自己面前后心中大喜,也不顾对方是骑兵自己是步兵,带着人就往前压上,要和关云长见个真章。 而关羽虽然自傲自矜,但也不是没脑子的憨货,他见对面步兵阵严整厚实,而自己的骑兵经过一番奔袭冲杀已经失了速,哪里还愿意去招惹对面阵列完好的步兵阵,便带着骑兵往外侧脱离战场重新整队。 昌琦见对面曹军骑兵不给面子,不愿和他交手,只能恨恨地用一波箭雨目送他们离去,然后继续缓步前进去接应已经溃败的马延所部。 话说马胖子被关羽和张辽二人联手杀得惨不忍睹,此刻他伏在马背上,被败兵挟裹着往昌琦步阵方向逃窜。 马胖子的兜盔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头上的发髻也散乱开来,肥胖的脸上还溅了几滴血,只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这仓惶形象完全贴合狼奔豕突的“豕突”二字。 昌琦整肃的步兵阵自然不容许这些败兵冲进来搅乱,便派了一些游骑上前把败兵们往步阵两旁驱赶。 马延往两侧打量了一下,发现刚才冲溃自己的曹军骑兵还在不远处,害怕自己若是随败兵一同绕行可能还会被曹军骑兵追杀,连忙扯开嗓子喊道:“前边是哪位统兵,某乃右营校尉马延,且放我入阵中去。” 谁料昌琦睬都不睬他,根本不愿和他搭话,而中营上前驱赶败兵的游骑更是跑到近前说道:“赶紧让开,莫要挡住前进的道路,将军有令,溃败之卒不得冲击本方军阵,违令者斩!” 马延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抬眼望去,发现正是自己曾经的部下仇升,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马鞭对着仇升就是一鞭子。 只不过这次仇升不再是任打任骂的卑微属下,他拔刀出鞘用刀背轻轻一格,就把马鞭给弹了开去,冷冷说道:“马校尉可是要在阵前违反将军的严令,且欲要向本方士卒动手么?” 马延被明晃晃的环首刀和仇升透着森森冷意的语气所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而他身旁的随从也见势不妙,连忙拉过他的马头往旁边逃逸开去。 仇升看着马胖子仓惶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厮果然是个废物,亏得自己挨了那鞭子后下定决心另投门路,不然势必也会被这废物牵累成在乱军之中的艰苦求生。古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第45章 宿命的对决 如果在一个多月之前,有人问河北名将颜良,或是问政府公务员颜立善,什么是宿命。 征战沙场多年的颜良多半会嗤之以鼻,而颜立善多半则会看一看问话的是谁,若是个铁憨憨直接无视,若是个萌妹子倒可以就着星座等等话题好好沟通一番。 但此刻的颜良颜立善却对宿命有了另一番认识。 之前的一个月里,颜良苦心孤诣多方筹划,就是想要避免他梦境中的场景重现。 他曾想着背袁投曹,曾想着早日攻克白马避免与曹军援兵交战,也曾将自己的麾盖大车交给郭孚这个蠢货。 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但还是不能避免要与命中的煞星关羽一战。 虽然在战场上颜良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消极避战,但自从他率领着骑兵一往无前时,前些时日的那些担惊受怕小心谨慎全都被他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雄心壮志战意滔滔。 尤其是当颜良看到那面“偏将军关”旗下的红脸长须大将时,他就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想要上前去与这命中的宿敌亲自较量一番。 难道,这就是宿命? 亦或是对宿命的反抗? 颜良带着骑兵顺利冲溃了张辽的半个步兵阵后,前冲的势头被袁曹双方散开在面前的败卒所阻,面前曹军的士卒已经无力抵抗,而他也不愿误伤了右营的步卒。 当他收拢骑兵欲要重新整队后,发现远处关羽的五百骑已经整队完毕,那高扬的红底黑字大旗像是在向他示威,向他挑衅,向他搦战。 颜良更不犹豫,直接挥动旗帜命令身后的骑兵加紧集结,准备与关云长再度交锋。 关羽倒也不负勇名,虽然带了五百骑已经冲了好一阵子,身后的骑兵多有伤亡,但他犹自战意高昂,不待河北军整队完成就催马上前,想要来个以快击慢。 将乃兵之胆,带兵之将若以勇著称,手下的士卒自然也悍不畏死,关羽带着这四五百骑冲锋起来竟有如千军万马一般。 颜良这边大敌当前也顾不得会否误伤友军,收束队伍逆着关羽的骑兵立刻反冲,凡是挡在前边的全部夷平。 这一回,留给双方提速的空间更为局迫,时间也更为短暂,尤其是颜良刚刚冲破张辽的步阵,尚未重新完成整队,但他面对那红底黑字的大旗丝毫不怵反而有些许的兴奋。 对方速度提的比我方快,那就不和他比速度,我方人数比对方多,那就要尽量发挥人数上的优势。 颜良通过旗语与口令,将骑兵的尽量向两翼张开,自己则围聚重兵处于两翼的结合部位,犹如一个展开双翅的大鹏,希冀后发制人反过来包围住关羽的骑兵。 关羽在冲锋的过程中也看到对方阵型的变化,在心中感叹河北骑兵的素质高超,应变迅速之外,也知道这次冲阵只能前不能后,若是速度一慢下来被包夹住了,就必无幸理。 两队骑兵之间的冲阵大战一触即发,处于颜良骑兵后侧的张辽一看这架势知道不妙,河北骑兵人数远远多于关羽所部,若是两边缠斗起来,怕是关羽所部将无人生还。 他往后一看,看到曹操的本部已经扫清了营垒方向的敌人正在往这里赶,知道后路无虞,连忙带着刚刚收拢的数百骑兵千余步兵往前压上,试图袭扰颜良侧后,让颜良无法全力应战。 但此刻关羽、颜良二人已经不会再留意侧后方的事情,他们眼中只剩下面前的敌人,若无法战胜面前之敌,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两边骑兵在彼此靠近到五十步内后,都用随身的骑弓骑弩先行招呼,由于河北军人数占优,故而密集的弩箭很是造成了些杀伤,略略一阻关羽军的冲势。 但对于面对面冲刺的骑兵来说,也只有一发弩箭的余裕便已经与对手正面对上。 河北军的阵势拉得开,更为厚实的两翼对关羽所部的压力很大,往往一个关羽所部的骑兵在冲入敌阵后要先后面对两三个,乃至于四五个敌骑。 但关羽军的冲势则更为锐利,他丝毫不顾自己骑阵的两侧在不停被削薄,只是带着人往前冲,他的目标很明确,冲到敌将的旗下,若能在阵中斩杀敌方的大将,那战场的形势会立刻逆转。 关羽的来势很迅猛,手中长枪刺挑扫荡运转如意,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他的目标是颜良的黑底白字大旗,但大旗下面的防御最为厚重,面前重重叠叠的河北军骑兵也成功减缓了他的速度。 颜良自然不会等着关羽冲到自己面前,他对这一刻期待已久,在关羽杀到自己二十步内时,急提马速将长枪平举,遥指着关羽的心口要害部位而去。 关羽见这个正牌的颜良不退不避反而迎着自己往前,不由大喊了一声“好!”然后一夹马腹往颜良冲来。 双马交错之时,颜良取了先手先把长枪搠向关羽的胸口。 关羽对此枪的来势看得明白,将枪头往下略沉,然后猛地往上一抬,想要将颜良的长枪格开暴露出中门的空档。 两者的长枪相交,包裹着竹片的木柲狠狠击打在一起,发出了又脆又响的声音。 这一下挑枪势乃是关羽的绝招,他臂力雄厚,又是刻意施为,很少有人能够在他这一挑下幸免,不是兵器被直接挑飞,就是荡开了中门的破绽。 但关羽这次却碰到了强劲的对手,颜良也是力大身强,又是有备而来,在他这一挑之下,手中长枪只是往上扬了一尺有余两尺不到,颜良更顺势往前探送,原本指向胸口的长枪变为了指向关羽的面门。 关羽见挑枪势并未奏效反被瞄准了面门,连忙低下头躲过这夺命一枪,同时手中长枪也没闲着,扫向了颜良持枪的右手,若是被他扫中了,等闲人三五天内别想抬起胳膊。 颜良见这一枪没有刺中关羽的面门,只是擦着他的兜盔滑过,心中大喊可惜。 同时他也不敢托大,窥准了关羽长枪的来势,把持枪的右臂略略上抬,用枪杆挡住了扫向自己手臂的一招,两人就此错马而过,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 第46章 出乎意料的一击 正常来说,两支骑兵面对面冲阵的过程中,在速度提升起来的情况下,两匹马相错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瞬,只够让面对面的双方做出很简单的几个动作,那种大战五十回合一百回合要么是双方减缓马速站桩输出,要么就是评话故事中的夸张处理。 故而当关羽与颜良交手一回合难分伯仲后,关羽便夹马前行,准备去应对面前的下一个敌手,却不料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既劲且疾的风声,他心道不妙,连忙伏低身子斜眼往后看去。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已经错马而过的颜良竟然双腿伸直整个人仿佛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手中近两丈长的骑枪被颜良当作了一条长鞭,只持着枪柄的末端,连枪身带枪尖抡圆了往自己背后抽了过来。 关羽心道怪不得这声音有异,既不似弓弩箭矢的短促又不似飞刀短剑的轻飘,他一时间没能想明白,颜良为何能够违背常理,靠双腿夹着马腹就能整个人侧过身来,如此用力挥舞长枪而不坠下马去。 但此刻也不容关羽多想,他仓促之间倾尽全力侧转身体,用右手所持的枪柄末端去格挡颜良势大力沉的枪鞭。 饶是关羽眼疾手快有拔山扛鼎之力,这骤然间的转身仍旧没能完全挡住颜良的倾力一击,挥舞而来的枪鞭抽在关羽的枪柄上,把关羽的枪柄荡开,余势未消继续往前落在了关羽左边肩膀上。 不过好在先有枪柄的用力一格,再加上曹操所赐的甲胄精良,这一下枪鞭未能直接砸穿关羽的肩甲,但也把他砸得在马背上一个趔趄,忍着剧痛打马往前逃窜。 颜良见自己突施偷袭的一招虽然未获全功,但已经伤到了关羽,心中顿感畅快无比,借着反冲之力扭腰回身坐回马鞍之上,大笑道:“哈哈哈,生俘阵斩此红脸长须之将者卒赏十金,将升一级。” 身后的关羽听到颜良这无耻之极的笑声和悬赏,恨得差点把牙都给咬碎了,有心回身再与此僚做个了断,但左肩处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清醒了过来。 而四周的河北骑兵听到有重赏,纷纷关羽面前凑来欲要夺悬红,关羽忙不迭用并未受伤的右臂举起长枪,扫翻了几个求财心切的家伙,再也不敢回头恋战,连忙招呼身旁的部众寻着一个空档往外杀去。 若说还没和关羽交手之前的颜良总感觉有一片阴霾罩在上空,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让他做任何事情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恣意妄为,唯恐一步走错丢了大好性命。 但如今和关羽面对面交手而不落下风,并且仗着一些特殊的工具和技巧让关羽都吃了暗亏,加上之前还有一举冲溃张辽兵阵的战绩,让颜良把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积郁全部宣泄了出来。 阴霾消散、巨石滚落、利剑断折,所有束缚自己的绳索一朝扫尽,怎不让人意气焕发斗志昂扬。 颜良此时已经将落败而走的关羽抛诸脑后,轻夹马腹,脚上踩着刚才助他在马背上直立而起侧身挥枪的铁马镫,神清气爽地登上一个小坡查看四下的形势。 经过刚才一番虽短暂但激烈异常的骑兵对冲,让自傲自矜的关羽损失不小,能够顺利跟着关羽冲杀而出的骑兵仅余半数。 关羽带着残部与上前接应的张辽会合,二将在刚才战局中的表现都是先扬后抑,虽然在他俩的接力下成功击溃了马延所部,但在颜良的手里或多或少吃了点亏,所以二人都无心再战,引了兵缓缓后撤。 在颜良身后,昌琦带着两千步卒刚刚冲上来,却发现面前之敌已经被颜良杀败,而张辽的步卒也并无再战之意正在后撤,他心里大失所望,连忙策马跑到颜良身边来要求立刻进击。 颜良却并没有满足了老部下的愿望,因为他看到在三四里外,曹操的本部已经解决了右营处的战斗,带着人往北支援。 颜良观曹操本部的阵势严整,兵势浩荡,若是其手下士卒皆如张辽、关羽所部一般善战,而自己又失了突袭之利,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仅凭自己这三四千人也奈何不了曹操,便不欲继续追击。 他命隗冉带着一曲骑兵配合昌琦的步卒遥遥与张辽、关羽所部对峙,保持着战场的主动权,逼迫他们退走后好抓紧打扫战场。 由于双方在白马城下的这一战打得节奏相当快,先后有马延、张辽、关羽的大量士卒在这片狭窄的区域里溃逃败亡,所以能够先行打扫战场的就占了巨大的优势。 先锋军可以从容地救护自己的伤兵,而把敌方轻伤的俘虏了,重伤的则二话不说补上一刀,而至于原本的右营方向则鞭长莫及,成为了曹操的囊中之物。 张辽、关羽二将带着余部和曹操会合后,亲往曹操面前请罪,力陈自己战败之失。 曹操在问过了二将在前线的战况后,亲自扶起二人,笑道:“哈哈哈!二卿何罪之有呐?我军此来乃是为了救援白马,今我军一战即摧破白马西门当面之敌,逐其兵而焚其营。吾遣文远分兵追敌亦是为了致敌以大杀伤,使我本军可从容剿灭城下之敌。文远轻兵疾进而能大破敌军,虽遇强敌袭扰而不自乱,固然是一大功也。” “至于云长,先能潜入白马城中,稳定守军之心,再从城中杀出,连破敌军,以少击多尚且能全身而退,此亦一大功也。”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二卿当面又是勇冠河北的颜良,吾观河北军西侧之敌虽不堪一击,然其后至之援军既迅且疾,不失为天下强军,二卿骤然面对,虽小有失利,然则处置得宜,更不掩前时之功,吾以为该赏而不该罚。” 曹操说完话后,更是目视一旁的荀攸,荀攸会意,上前言道:“攸闻河北军游骑于昨夜之前几至燕县以东,而昨夜之后其游骑骤退,恐其已知我军来援之消息,故而驰援西门营垒极为迅捷。彼既有备而来,两位将军以无备而当有备,仅稍落下风便可安然退返,诚然有功无过。” 曹操在阵前安慰了张辽、关羽二人后,留了少部分人在原先锋军右营的残垒中,余众尽皆进了白马城。 东郡太守刘延在城门相迎,望见曹操果然带人来援,心下想到了之前一个月的艰苦时光,不由酸意上涌,留下了两行泪来。 曹操连忙下马上前扶起刘延,说道:“刘府君且恕操姗姗来迟,切莫见怪呐!” 刘延忍住情绪应道:“司空前有所言,要刘某坚守一个月,刘某殚精竭虑唯恐有负司空之托。如今白马尚在,此间一应事务,皆付与司空了。” 曹操见刘延形容憔悴,定是吃了不少苦,听其话中似有退意,便当作没听懂,一把拉住他的臂膀便与他一同进城。 第47章 胖子与瘦子的不同境遇 当颜良回到中军大营时,马延与苏游已经都等在帐中,只不过二人的神态天差地别。 马延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而平日与马延不怎么对付的苏游则显得不急不忙泰然自若。 见到颜良进来,苏游立刻站了起来揖礼道:“末将恭贺将军击败曹瞒援军。” 马延也站了起来,但他嘴巴张了一张,却发现没办法学苏游的舌,便默默低头把嘴巴闭上。 颜良打量了一下二人,正色道:“何贺之有呐?我先锋军刚刚遭逢了一场大败,右营全营溃散,马校尉,汝可有说法?” “呃……末将……末将正在全力攻城,却不料身后突然有大股曹军来袭,前方士卒不及撤下,故而……故而……” 颜良听马延还想狡辩,立刻呵斥道:“故而你就直接弃了部属和营垒不顾,自顾自逃命了么?” 他对马延今天的表现是相当失望,虽然没指望他能够遇到曹军袭击而不败,但他居然弃垒不守径自撤退,一丁点儿都没给曹军造成阻扰,让自己反过头来掩袭曹军的计划落了空。 马延被指出了致命的错误,心中既惭且恨,不由狡辩道:“我方正在攻城,而曹军尽至我身后,此乃斥候之责,在下也力有不逮啊!” “哼!斥候回报之时,曹军尚在五里开外,你也非是第一天带兵,此事还想攀诬到斥候头上么?” 马延心想是五里开外,但曹军进行神速,我所有的人手全都在城下强攻,后边只留了两三百老弱,哪里来得及回防,早知道今天早上攻城的时候留几分力,在营中留五百人手守备,自己也不会输得这么狼狈。 但天下间没处买后悔药吃,马延现在就算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也于事无补,狡辩无用,就只能老老实实认栽道:“末将……末将带兵无方,甘愿受将军责罚。” “军正!不战而退,致使全军覆没,该当何罪?” 军正一职原属中朝,乃是执掌军事刑法之官,其下设丞。虽然军正也属于武职,但其并不受掌兵之将的统属,乃是独立于外的职务。 汉军法有云:“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千石以下行法焉。”可见军正遇有军将犯法,两千石以下皆可自决,而两千石以上也可以上报弹劾。 原本袁绍手下的河北军各部是不设置军正这种束缚主将手脚的职务,但自从麴义之事后,袁绍将在各军中临时设置军正丞,欲要对各带兵将领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这名军正丞正是袁绍所派,姓范名鸣字子声,虽然只是秩比六百石之官,但在先锋军中真正是位卑权重,平日里总黑着张脸,仿佛谁也不待见。 范鸣听了颜良的问话,冷冷地嘣出几个字道:“按律当斩。” 马延本以为自己至多被申饬乃至于鞭笞一顿,谁料到颜良和范鸣俩人要拿自己的头颅开刀,不由跪道在地,哭嚎道:“将军,在下冤枉呐,在下也曾收束部属,力抗曹军多时,为将军随后赶来击破曹军争取了时间。求将军看在在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扰了在下这一遭吧!” 马延便嚎边哭,两行眼泪从沾满灰尘的胖脸上留下,反倒洗刷出两道白印子,显得既可恨又可笑。 颜良别过眼去不想看这胖子的丑恶嘴脸,心想斩就斩了吧,这厮罪证确凿,死有余辜,不料军正丞范鸣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按军法,二千石以下某可自行行法,马延身位校尉,当上奏大将军决断。” 马胖子一听活命有戏,连忙俯首道:“谢将军开恩,谢军正开恩,马延会亲自向大将军负荆请罪。” 颜良心道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说话怎么分两段,难不成也是看马胖子不顺眼,存心吓唬吓唬他?不过不管你爽没爽,我看到马胖子这怂包样子还是挺爽的。 “既如此,劳烦子声将此间事情备悉述录,先将此僚关押起来,他日交由大将军处置。” “此正为下吏职分之内,不敢言劳。” 看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马胖子被拖了下去,颜良也不想与范鸣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多废话,转头问道:“休武,战果可已经统计完毕了?” 张斐上前答道:“回禀将军,我军阵斩曹军六百余,生俘五百余,击溃逃散之敌亦不低于五百之数。” 颜良心想关羽的骑兵看起来五六百人,张辽也有三四百轻骑加上两千多步卒,拢共三千多人被自己留下了近一半,自己这趟筹划良久的驰援出击倒也还算收获不小。 不过与自己原本的计划还是差了老多,自己原打算让马胖子遇敌之后退守营垒,挫一挫曹军的锐气。 然后自己带着四千步骑趁着曹军远道来援袭扰其后,尽量造成曹军的混乱,再召集张斐和苏游的后续援军对曹军包抄围歼,至少要打得曹军不得轻易解了白马的围才是。 这样想来,马胖子还真是该死。 “我军的伤亡如何?” 张斐听颜良问起伤亡,脸上的神情就不如刚才那么淡定,反而稍显由于,仿佛不知怎么说起。 颜良见状,摆了摆手道:“毋须讳言,如实报来吧!” “今日我军骑兵各曲战死一百有六人,重伤二十七人,轻伤三百二十二人;中营步卒战死十六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五十五人,皆为攻城时伤亡。” 颜良点了点头,这个伤亡率还算可以接受,毕竟带着两千骑连冲三阵,高速移动中若是坠马很容易摔死或因践踏至死,所以重伤的反而不多,轻伤的多数都是箭创,包扎处理一下也就没事了。 “左营战死……” “毋须说左营了,且说右营吧!” “诺!右营因着战场在白马西城之下以及右营营垒处,故而具体伤亡数字还无法计算,目前收拢的右营将士尸首有三百四十具,重伤一百一十九人,轻伤四百余人,另外还收拢了右营以及郭孚所部溃兵一千三百余人,另有两千余人不明生死,不知所踪。” 颜良心道好嘛,右营加郭孚拢共四千五百人,死伤八百多,还有一半不知死活,不是死了就是逃了,马延和郭孚果然是两条废柴。 提到郭孚,颜良突然想起还没听说这白脸小子的消息,忙问道:“郭孚那小子人呢?可找着了么?” 张斐略显尴尬地答道:“在白马西门北侧里许处找着了将军的麾盖大车,车上御者及车旁随从皆死,车上……车上还找着一具无头尸体,据溃逃的郭孚所部士卒指认,应为监军使本人。” 颜良心道好嘛,马延还没死,郭孚这小白脸竟然先死了。自己虽然在把麾盖车驾交给郭孚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想法,但也没想过把郭图叔侄给得罪死了。 现在可好,郭孚这么一死,自己和郭图之间的梁子算是结死了,反正自己看郭图也从没顺眼过,也就这样吧! 第48章 攻城还是追逃? 点校过战果和伤亡之后,颜良问起众将对曹操来援之事如何看待。 苏游说道:“曹瞒亲自往赴白马,足见其对将军南下之忌,然其亲至以无奈何于我军。只不知曹瞒所率人马之数,若其人多,则白马难以骤下。” 听到苏游的问题,颜良目视隗冉,说道:“休武,且将打探的情况道来。” “诺!据斥候来报,今日望见曹军中有司空旗帜一面,将校之旗四,军候之旗十六七数。然则斥候亦称,观曹军兵数,约为两千余骑,至多七八千步卒。另燕县城外尚有曹军之营,只是人去营空,只为数不多的士卒看守。” 通常来说骑兵一曲五百人,步兵一曲千人上下,若是按照记点旗帜来估算曹军的人数,则曹操此次带来的援兵得有万五千人。 但旗帜有时候也不太准确,所以有经验的斥候记点人数不光光通过点算旗帜,还会根据大军移动时的阵列疏密等来精细计算。 燕县到白马中间的路上广布了河北军的游骑斥候,自然能通过大军长途移动时的动向看出端倪,觉得曹军的旗帜和具体的人数不符。 张斐的计算能力还是不错,说道:“此必为曹贼虚张声势也,料其实际人马至多万数。” 苏游听了后道:“诚然如司马所言,曹军仅只万数,然则会合白马守军后亦有万余,与我军人数相当。若再要打下白马,怕是要向大将军请求增兵不可。” 张斐赞同道:“别部此议老成持重,吾亦以为然。” 此刻先锋军中千石以上的将领只余下了颜良、苏游、张斐三人,加上个以军候暂署骑兵司马的隗冉,马延已经革职待办,马延的司马至今下落未明,所以当他三人商议之时,隗冉不愿多话,其他的曲军候也大都缄默不言。 颜良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两员干将,心道自己还是吃了没有谋士的亏啊,这怎么就没人看出来曹操虽然来援白马,但绝非要死守白马呐! 这曹操如果头铁要死守白马不退,那又何苦还要在延津虚晃一枪调动袁绍的主力西去,他不就是怕在白马城下遇上袁绍的主力么? 若是曹操在白马遇上袁绍的主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要是打,以曹操现在的实力是肯定不愿意与袁绍提前决战,要是退,无端端泄了与袁绍抗衡的气势。 最为关键的是,颜良可是有后见之明的,他知道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曹操带人解了白马的围后就根本没继续守白马,而是带上白马城中的士卒和百姓往西边撤走。 他略一思忖,问道:“尔等以为曹贼此来,是欲要与大将军在白马城下决一雌雄?” “这……” 张斐、苏游二人被颜良问在了核心点上,顿时心中也起了疑惑,苏游答道:“曹贼兵势大不如我河北诸军,料曹贼必不敢在白马城下与我军决一死战。” “既如此,尔等为何还担忧白马难下?” “将军英明,是我等眼界太浅。” 颜良摆摆手,制止了张斐没营养的恭维,问道:“那尔等可知我所虑何事?” 张斐、苏游二人四目相对,俱都不明所以,答道:“我等不知。” “我所虑正是如何阻击曹贼,不使其安然撤返尔。” 张、苏二人先是恍然大悟,随后又面现疑惑,他们心想现在曹军的人数可能反而比先锋军要多了,若曹操真要撤走,以自家现在的状况又怎么拦得住。 颜良可不清楚他们的想法,在他心里曹操要撤是肯定的,且多半会带上百姓一块儿撤退,而唯一不确定的是曹操会在什么时候撤走。 他看了看一直沉默寡言的隗冉,问道:“进武,你看曹贼会在何时撤走?” 隗冉略一思忖道:“若不在今夜,便在明日。” 颜良见隗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与自己的看法暗合,不由追问道:“噢?何以见得?” “曹军此来虚张旗帜,似是要示我以强,则其战守之心必不甚坚。我已知曹军不过万数,曹贼或可从白马守军处得知我先锋军兵数几何,然其必难估料我军是否尚有后续援兵,援兵何时能到。曹贼必然忧惧我军援兵速至,届时即便彼欲撤归亦有所不能。” “故而,我料曹贼若要撤走,当在今夜明日之间。” “此言大善,那若曹贼要挟裹城中黔首一同西撤,进武以为曹贼会选在何时?” “必在明日。” “哈哈哈!与某所见略同。” 颜良心里早有预见,经过和隗冉这么思路一碰撞,顿感清晰起来。 曹操刚刚入城,即便要立即撤退,也要将城中的士卒百姓妥善安排才行,这百姓可不像士兵,还得召集起来宣达,没个半天时间也安排不妥当。 且在夜晚撤退的话有诸多弊病,首先这个年代夜盲症的问题十分普遍,那些黔首百姓们多半在晚上视力有限,在士卒之中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说在晚上撤退可以借着夜色掩护,但白马城中这么多人一起撤退,想不被人发现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在晚上行路一旦被偷袭很可能造成恐慌,只要有一个人开始惊惶喊叫,就很容易感染到其他人,到时候撤退保不齐就变成了溃散,想必英明如曹操不会做如此愚蠢的选择。 但曹操又势必不敢在白马城中迁延太久,对于曹操来说,燕县以西的情报完全不通,虽然他知道袁绍的主力中计西去,但河北军军力强盛,还有多少兵留在黎阳他不清楚,若是撤慢了,等到河北军的援兵一到,他可就没那么容易撤退了。 所以,颜良认为曹操最迟后天之前就要动身西撤。 在曹操西撤的道路上,燕县还在曹军掌控之中,燕县以西的情形尚且不明了,要阻截曹操的话,最好的时间段就是曹军从白马去往燕县的短短七八十里路上。 好在前些时日颜良让隗冉像洒豆子一般洒出去的游骑将白马与燕县之间的地形地势摸了个通透,何处适合伏兵,何处可以屯驻,何处便于守御,都已经画在图上,了然于胸。 只不过,颜良目前心中最大的困惑并不在战略上,也不在战术上。 他,思考的是整个人生。 第49章 做人难 在此前的一个多月里,颜良无时无刻不把如何求活放在首位。 而经过了今天的一场大战,他发现这个白马城下的死局貌似已经顺利解开了,眼前顿现一片开阔。 但是在短暂的舒心畅快过后,颜良发现眼前的生命威胁虽然已经消去,但仍旧弥漫着曾曾迷雾,让人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从原有的历史时间轴来说,官渡一战袁败而曹胜,同时也是袁绍势力衰亡的开端,自己若是铁了心跟着袁本初,怕是真会一条道走到黑,指不定还会踩到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但原本的历史轨迹里曹操是在白马城下大胜了一场,然后才大摇大摆带着士卒押着百姓撤退,现在自己为了活命,反倒让曹操吃了个小亏,这历史的车轮还会按照原先的轨迹向前么? 若是将自己比作天平上可以左右拨动的游码,那自己在白马城下的表现无疑已经拨动游码偏向了袁绍军团,而若是自己继续阻扰曹操的撤退计划,天平岂不是会向袁绍这边倾斜得更深? 如果以历史的经验来看,曹操自然比袁绍靠谱得多,不但比袁绍活得更久,事业也做得更大,但自己偏偏就在袁绍手下的,和曹操唯一打过的交道也就是今天这场仗了。 万一自己放手施为把曹操给打痛了,在曹操心里钉了根刺,日后还能不能学张郃、高览他们改换门庭了。 而自己若是在白马城下瞻前顾后,故意放水,这消息要是被范鸣这等人传到了袁绍耳中,那后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哎,做人难,做颜良更难呐! 考虑再三,颜良决定还是要先顾好眼前,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能给人留下一个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恶劣印象。 但他也想着,趁曹操就在对面白马城中,倒不妨看看能否攀扯上点关系。 他心生一计,问道:“休武,曹贼的俘虏可都看押好了么?有没有讯问过?” 张斐答道:“回禀将军,已看押妥当,俘虏中并无高阶军将,审讯不出什么消息,只问清这批俘虏分别出自五个曲,其中两个骑兵曲,三个步兵曲。” “哦,差不多,张辽、关羽二人所带也就三四千人。” “敢问将军,这些俘虏要如何处置?” 颜良正等着张斐这么问,于是一挥手道:“彼辈附逆从贼,难不成还养着他们不成?全部斫了了事。” 张斐听后大惊,忙劝道:“将军此议不妥啊!彼辈寻常士卒,不过混个军食罢了,罪不至此。” “噢?那休武你看要怎么处置?” “末将以为,可将其与曹贼交换我军被俘将士。” “噢?此法可行么?私下与曹贼沟通可会犯了忌讳?” 颜良这句话像是自问自答,但却是面对了军正丞范鸣而说,范鸣倒也没有保持缄默,答道:“两军交兵,互相交换战俘古已有之,不为忌讳。” “好!既然军正说不犯忌,那就把这些空耗粮食的家伙去换回我军将士吧!既然要换俘,势必要遣人与曹贼交通一番,我意遣一人入城一遭,顺便觇看城中形势,汝等以为如何?” 张斐、苏游等人都附议道:“将军此言斯是正理。” 军议过后,颜良立刻召了个手下比较精明胆气也壮的文吏来吩咐他进城与曹操约定互换俘虏。 他料到曹操不会拒绝,曹操本就要从白马撤走,带上俘虏极为不便,想必他比自己更加迫切想要推动此事。 想起觇看城中情势一事时,颜良立刻想起了一人,他急命人把津延里人氏,被他临时征召为役夫屯长的陈光给叫了来。 过不多时,陈光就来了,穿着军中配发的屯长服色,发髻梳得整齐精神,佩了个赤帻,腰间还挎着柄军用环刀,进帐之后趋步上前,单膝跪地道:“下吏陈光见过将军。” 颜良见陈光多日未见,倒丝毫没有不能回家的烦恼,反而容光焕发,好似当官当上了瘾来,他心里暗暗一笑道:“陈光,役夫的事情,你处置得不错。” “此为将军仁厚所致,乡里百姓皆感念将军之德,愿效犬马之力,下吏只是照章办事罢了,实无尺寸之功。” 陈光的嘴皮子很是灵便,但他所说也基本属实,颜良并未薄待这些役夫,日常饭食比照军中其他的役夫供应,隔三差五还能更将士一般混上点肉臛喝,这可比在乡里富户家做工的待遇更好,所以没了最初的惊惶后,这些乡里百姓也都安下了心在军中为役。 陈光在管理役夫的事情上也颇为得力,交给他的日常粮谷和赏赐的肉食也秉公分配,并未有什么贪渎的行为发生,这些颜良都从张斐那儿听说过。 不过颜良今天找他前来并非是要说这事情,他把面孔稍稍一肃,说道:“前时命你与你族弟商议之事,你可用心做了?为何至今城中尚未有何动静,反累得我大军在城下迁延日久,难不成城中的大户都要与曹逆偕亡么?” 陈光一听之下,刚刚抬起的身子又伏低了下去,叩首道:“将军之吩咐,下吏不敢不尽心。只是下吏之族叔在城中也不过老仆数人,即便勾连城中其余富户,亦难以与东郡守抗衡,故而未曾鲁莽行事,以免坏了将军的大计。” 陈光倒是能说会道,但颜良本就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只是严肃地说道:“我怕是城中的大族再也没机会行事了。” “啊?将军此话何意?” “我已得了消息,曹贼要将城中百姓一同挟裹西去,此刻城中怕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你族叔族弟必也无幸理。” 陈光虽然对自家族叔和族弟说不上有多么亲昵,但中国人都贪恋故土,心知曹操要将整城百姓全部迁徙,还是大吃一惊道:“曹贼竟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将军你可得力阻此事啊!” “嗯,我怎忍心看满城百姓抛弃故土流离失所,故而召你前来,你可愿入城为我再传消息,与城中富户大族明言我可助彼辈脱此困厄之局??” “下吏自然甘愿为将军效劳,只是城中防备森严,下吏欲入城而不得其法。” “无妨,此为某帐下文吏,欲要进城与曹逆商谈交换战俘一事,你可扮作随从入城,入城之后你可便宜行事,但务必要将本将的意思传达到,可明白了么?” “诺!谨遵将军之命。” 第50章 固辞东郡 且说白马城中正如颜良所料,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曹操进城之后,满目所见一片苍夷,城中道路两旁的石栏杆、下马石等早就被拆去充作石弹,说不上到处是残垣断壁但也一派萧索,在两侧屋檐下时不时还能看到受伤的守卒在歇息。 当一行人来到原先县寺所在的位置后,面对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的建筑,曹操忍不住喟然长叹道:“竟不知城中已疲敝至此,刘公之坚忍,曹某拜服!”说罢,便朝着刘延深深一拜。 刘延哪里敢受曹操的大礼,连忙相对回礼,说道:“此乃刘某分内之事,不得不尽心竭力为之。如今司空已至,刘某已是不堪重任身心俱疲,这就向司空辞去了此间职事,好返归东莱隐居山泉。” “刘公这是哪里话来,如今国家纷乱之时,正须刘公这般国家柱石支撑时局,还望刘公勉为其难,再为朝廷效力数载。” 刘延贵为汉室苗裔,更是家世清显,其伯父刘宠四度出任三公,叔父刘方亦至山阳太守,两位从兄刘岱、刘繇分别出任过兖州刺史与扬州牧,刘延自己也做到了两千石的东郡太守,故而其人年龄虽比曹操稍小一些,但曹操也已经尊称其刘公。 这次白马能够坚守一个多月,刘延居功至伟,曹操见其欲要引退,更是一力挽留。 俩人一个坚持要走,一个坚决要留,一时之间竟僵持在了县寺之前。 好在身旁的尚书荀攸见气氛不对,上前道:“司空、刘府君,眼下刚刚解了白马西城之围,北、东二面尚有敌在,不若先行商讨正事为宜?” 荀攸所言乃是正理,曹操、刘延便先把刚才的话题搁置不谈,曹操问道:“刘公,白马城中士卒伤亡如何?粮秣可还足够?” 刘延答道:“白马城中并白马津渡口原有郡县兵、守卒四千五百余人,经历月余守战,阵亡八百余人,重伤四百余人,轻伤者不知凡几,且近日上城搬运物资的助守百姓也多有伤亡,若非司空救援及时,近日午前便要告破。至于粮秣,府库中原本还够三月之粮,然则若要一并供应司空大军,则勉强够吃用一月。” 曹操听闻之下,叹道:“哎……!如此说来,白马是不堪再守了。” 刘延倒也不客气,一拱手道:“不瞒司空,因前时司空来信要刘某守足一个月,刘某自当尽力而为,但若一个月后司空还不能至,刘某免不得要与河北军相商,容某弃城而去,将白马拱手让予彼辈,免得城破之后生灵涂炭徒增杀戮。” 曹操知道刘延所说的也是实情,虽然话不怎么中听,但也怪不得他,叹道:“若如此,则是操失信于刘公矣。” 荀攸道:“既然白马已不可守,则我军当趁着河北军尚未及时应变之前撤离,以免夜长梦多。” “公达所言极是,撤离事宜还要刘公多多配合。” “郡中籍册俱在,只是守卒多半有伤,行动多有不便,不若将彼等遣散为民,司空以为如何?” 听到刘延的相询,曹操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示意荀攸。 荀攸便答道:“曹公此来非止为了救援刘府君,更是为了救援白马阖城百姓,还望刘府君布告百姓,遣郡县吏员走卒去各处张贴宣告。” 刘延听了荀攸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发问道:“什么?司空欲要尽迁城中之民?” 荀攸答道:“袁冀州此番来势汹汹,朝廷唯有行坚壁清野之策,方能迫其自退。” “糊涂!袁本初南下不过所为争权,其人尚且奉汉家正朔,司空当遣人与其好意相商,以止息干戈为上。百姓何辜,竟要受朝中倾轧之累而流离失所。吾意万万不可迁徙白马之民啊!” 曹操先时还对刘延比较尊敬,但刘延屡屡口不择言,当面忤逆他的意见,便也有些不耐,说道:“刘公毋虑,此乃朝中公议之论,此间百姓迁徙之后,自会妥当安置。” 刘延心想你曹孟德总执朝政,这朝中公议还不是你说了算,罢了罢了,我本就对你和袁绍之间的相斗并不感兴趣,正好借了这个机会固辞了吧! “既然司空已经决定要迁徙郡中百姓,那在下这个东郡之守便也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毋须再设了,司空还是准允了在下的请辞吧!” 听到刘延又旧话重提,曹操心中也有些不忿,心想这家伙怎不识好歹,就没有再多挽留,只是让刘延先行将布告、收束百姓的事情做好。 刘延在东郡牧守多时,对郡县子民固然有一定的恩情在,也不愿百姓们被刚刚进城的曹操手下肆意驱赶,便应承了此事,去带了郡吏走卒布告、约束百姓。 曹操见县寺已不可用,就另寻了一处大户的宅邸,征作临时行辕,刚刚安顿下不久,就闻报有河北军的使者在西门外请见。 曹操心想这刚刚在城外大战了一场,也有些好奇颜良派人来意欲何为,便宣了人进来问话。 河北军的文吏进来后,一问而知是无名下吏,曹操便也不多置喙,直接看起了文吏转交的书信。 书信上自然是写了相约交换战俘之事,曹操心想这些俘虏我正不知如何处置,带着他们跑自然多有不便,而白白放了又甚是可惜,这颜良倒也知情识趣,主动要求交换。 曹操问明了自家军中被俘人数,又从手下处得知了俘虏河北军人数,河北军的战俘稍多与曹军战俘,曹操也不计较那些许人数差别,只是提了个要求,今晚就立刻交换。 那文吏却做不得主,声称要回报颜良再做决定。 曹操又问起了河北军中的情况,文吏得了颜良的关照,一切往夸大了说,直说城外两万河北军正欲与曹司空再战一番,绝不去引黎阳十万大军南下增援。 曹操早从刘延处得知城外不过万余兵,心知文吏胡吹大气,便随口说我城中两万精锐择日便要出城列阵和河北军一较高下,且让颜良好生等待。 最后,在荀攸的建议下,曹操令记事撰文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多有拉拢结好之辞,立劝颜良息兵后退,双方仍可相安无事云云,使文吏持着书信返回。 第51章 巧换战俘 当颜良得了文吏的回报,知道曹操答应了交换战俘,并要求当晚就换的时候,更是坐实了曹操想要立即开溜的心思。 既然曹操这么大方,用七百多人换五百多人,颜良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再遣了文吏去敲定了换人的方法和时间。 这么多战俘自然不可能一下子换完,尤其是黑灯瞎火的,谁也不放心这么一大群人朝自己涌来,生怕好好一场换俘变成了偷袭。 所以他打算分五批交换,颜良这边每一批出一百名曹军战俘,而曹操那边每一批出一百五十名河北军战俘,成功交换后再押送下一批上前,双方派出押送的人员不得超过千人。 曹操闻报后虽然感觉颜良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拢共才几百个人,分个两批或者三批也就得了,还得分个五批,不过他也不愿在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上多做计较,就允了颜良的提议。 待到问到何时开始交换时,文吏却称等双方用完飧食之后,曹操看了看城内城外升起的道道炊烟,心想这也是正理,自家赶了半天路,又厮杀了半天,也不能空着肚皮干活,便也答应了。 曹操这边抓紧用完了饭,便遣了张辽带人去商定好的白马西门以北两里处等候交换战俘。 谁料张辽带着人到了地方后一阵好等,河北军才慢慢吞吞地赶来。 张辽一看,对方只押送了寥寥无几的俘虏,心中觉得奇怪,就打马上前问道:“先时所商定,你我两方各将所有俘虏交换,我军有五百余人,为何只有这些许人数?” 代表河北军前来交换俘虏的颜贮笑呵呵地上前答道:“先时商定一批一批交换,某这正是带来了第一批的百人。” 张辽心里一想这话也没毛病,就各自押着人上前交接了这批俘虏回去,然后问道:“我已尽数将彼之俘虏带来,你也快押我军余众前来。” 颜贮却答道:“我家将军吩咐,每一批俘虏都要仔细验对,莫要夹杂了奸细,待到验对完毕再送下一批俘虏前来。” 张文远听了这话后眉头一挑,心想往俘虏里夹杂奸细又有什么用了,难不成还能在你军中刺探到什么消息不成?就算刺探到了消息又怎生送达回来,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张辽一意催促,对面的颜贮道也不生气,笑着答应下来,但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一一验对完接收回的一百五十名河北军战俘,才吩咐人将这百人带回去,再从中营押解下一批一百个曹军俘虏回来。 如是这番又拖拖挨挨地交换了一批俘虏后,张辽就瞧出些问题来了,这河北军的人也太过磨蹭,这才换了两批俘虏就要花费去半个时辰,若把全部俘虏换完岂不是要到深夜不可。 他打量了一下对面前来押解的一千河北士卒,又小心翼翼地把游骑往两侧散开,心想难不成河北军要趁着我疲敝之时偷袭?可我背后两里就是城门,东边又有城头守军可以照应,哪里那么容易被偷袭呢? 被派出去侦伺的游骑安然返回,报称四野并无任何异动,张辽心中稍安,只是一味催促对面加紧时间。 颜贮虽被百般催促,却仍旧磨磨蹭蹭地行事,一批一批地交换着俘虏,待到全部五批俘虏交换完毕,已经是亥时时分。 白天赶路、厮杀了一整天的张辽已经被拖得疲惫不堪,连忙带人回城休息。 颜贮回到中营后往报颜良,已经小憩了片刻的颜良披衣而起,听说了此中重重过程,赞道:“立行此事做得甚好,张文远这厮此刻定是困顿不堪,且看他明日是否还有精神。” “兄长此般计划虽好,惜乎曹贼也只是派了千人来押送,于整体无碍。” “你回来之时,可曾看到白马城中有何动静?” “城中尚有诸多火光,许是在集中整编百姓。” “那便是了,曹贼多半明日就要撤走。我等今晚能削弱他们一分,明日行事便更多了一分把握,且你所部俱为新兵,明日只需看守营垒便罢,也毋须追敌,与我毫无影响,何乐而不为。” “兄长见教得是。” “行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那些赎回的俘虏暂且不要放归本营,就由你一起看管起来,免得生乱。” “诺!” 送走颜贮后,颜良一时之间睡不着,穿上衣服出帐巡视。 河北军中营内早已用罢了飧食,安排将士早早歇息,以备明日的战斗。 河北军中普通士卒所住的帐幕挤一挤正好可睡十人,每五个帐幕呈梅花状围成一团,四个梅花聚拢在一块正好是一屯二百人,可以方便管理。 中营大营内密密匝匝立了有数百个帐篷,不可不谓规模庞大,营垒中灯火不多,只有每个屯的中间竖着一支松柴,哔哔啵啵地燃着。 颜良一个一个帐篷巡视过去,帐篷中的士卒大都已经睡着,从帐中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偶有起夜的士卒看到颜良带人经过,也都遵照着军中律令不敢高声喧哗,只是低头行礼。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明天曹军是否会如同自己所料,而自己的种种安排又是否能够顺利进行,直至他巡视完整个营垒回到帐前,心中仍旧是一团乱麻。 他回过头遥遥望了一眼深深藏在黑暗中,只显出一个轮廓的白马城,不由自主地猜测城中那几个人正在做些什么。 白马城中,曹操刚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战斗,现在正搂着城中富户献上的歌姬低声喘息,身旁的歌姬正调皮地揉捏着曹操略略鼓起的肚皮。 荀攸还没休息,大晚上的仍旧带着几个文吏在加紧清点核算明天需要带走的物资和人员,他面前放着一堆籍册,一边看一边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叹道:“十几年间,百姓竟流失近半呐,若不是刘府君近年来治民得法,怕是更为不堪。” 张辽刚才憋了一肚皮气,回到城中以水代酒猛地灌了一通后才稍稍解气,随即就困意上涌,准备歇息。 刘延刚刚忙完,回到县寺中为数不多还保持完整的几间屋子内,一反常态地开了一坛酒,为自己在白马城待的最后一晚,也为东郡太守任上的点点滴滴而感叹不已。 关羽则袒露了上半身,任由军中医者在他左肩处施为,放出淤血,敷上消肿化瘀的药膏。 军中医者的技艺只是寻常,手下的轻重拿捏不好,让关羽颇感疼痛,不过他只是眉头微皱不发一语,却在心中暗骂道:“兀那颜良奸贼,竟敢暗算与某,且看他日某如何报这一枪之仇!” 第52章 罪在先锋 第二日一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郭图闻报,有人自白马城下赶来报信。 郭图还以为是自家侄儿遣人过来报捷,待到召了来人过来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自己派去卫护郭孚的鲁军候,且此人蓬头垢面神情狼狈,他心知不妙,连忙扶案而起,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鲁军候本就心中惶恐,被喝问之下连忙滚倒在郭图脚下,一边叩首一边哭喊道:“都督,大事不好了,曹贼发大军来袭,已然解了白马的围!” 郭图听闻之下也是大惊,连珠炮般问道:“什么?曹军何时来的?有多少人马?现在白马情况如何了?” 鲁军候连忙睁着眼睛说起了他半是瞎蒙半是编造的话道:“曹军约莫有两三万之数,我等昨日正在全力攻打白马西门,就在西城门已破,将将要拿下白马时,曹军突然大举从我军后方来袭。我等仓促从城门下撤出,却被曹军顺势掩杀,西门之外的右营已然被曹军攻占焚毁。小的心中着急往都督处报信,故而尚不知白马现下如何了。” 郭图将书案上的杯子往地上重重一掼道:“好啊!颜良这个匹夫,出了这么大事情竟然不报知于我,难不成都在白马城下死绝了么?” 郭图心头无名火起,他却不知自己是错怪了颜良,颜良在晚间清点完毕战果后,心知曹操来袭、郭孚阵亡的事情也瞒不住郭图。 不过他料曹操立刻要跑,不想郭图太早赶过来指手画脚,便到第二天早上才派了个信使慢悠悠地往白马津处报信。 而鲁军候昨日逃出白马西门后,差点被后边追上来的关羽给杀出翔来,亏得关羽被麾盖大车给吸引力注意力才放过了他一马。 而他一边逃一边还回头观察,发现关羽直奔郭孚而去,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忠心护主的心思,但也知道郭孚若是遭遇不测,那自己的情形也相当不妙。 鲁军候在逃离战场的时候隐约看到张辽追着马延打,也看到了颜良带人前来救援马延,知道河北军在西门外的溃败应当能够被遏制住。 不过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逃去先锋军中营,他怕颜良以卫护不利的缘由将郭孚的死推在自己身上,若是将他绑起来送给郭图,他可没办法辩驳得清,亦或者颜良直接把他在阵前斩杀了,那更是没处喊冤。 于是鲁军候就一个人脱离了战场摸着路往白马津赶去,路上一边寻思说辞一边还要躲过河北军派在道边亭舍中的守卫,以免自己这身狼狈的模样被当作了奸细抓起来。 他回到白马津后,找了往日相熟的军中同僚,答应送上财货后才有人愿意帮他到郭图面前通报。 鲁军候一路上心急火燎的,唯恐被旁人赶在了前头,加上颜良的刻意拖延,所以才有这么一出。 郭图在帐中反复踱步想着应对之法,突然一转念想起了一事,忙问道:“你既前来我处报信,那我侄彦邦呢?” 鲁军候连忙将编造好的话答道:“今日攻城之时,先是马校尉所部用冲车撞破了城门,然后与守军在城门里来回冲杀,监军使见城下久久无法打开局面,遂点了末将的名,意欲使末将带本部压上冲进城门。” “末将心忧监军使安危不敢骤离,然监军使连番下令,在下只得留了一半兵护卫监军使,自将一半兵士冲入城门与守军搏杀。” “不料我在城门洞里与守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突然听闻身后大乱,我只得带了人返身杀了出来。待我回到城门外时,已然发现曹军援兵大举攻到,我匆忙中欲要去找监军使,发现监军使车驾已然往北去了。” “我为曹军所阻,只得带了人夺路而逃,但曹军人多势众,险些没能逃脱,最后跑到战场之外,发现身边已是别无他人。小的也不敢久留,又心念着都督的关照,就往北寻都督报信来了。” 郭图没能从鲁校尉编的胡话中得知郭孚的安危,心里也有些忐忑,又对前线战场的形势没底,只随口问道:“按你所看,曹军素质如何?先锋军是否会全军溃败?” “曹军甚是枭锐,加上我军无备,故而难以匹敌。至于先锋军是否会溃败,在下也说不上。” “哼!为何曹贼大军会突然出现,军中的斥候都干什么去了?” 鲁军候一意要把自己撇清,故而也不管有没有听到斥候的报信,就顺着郭图的意思随口往下胡诌道:“在下听马校尉说,先锋军左右二营的骑兵多被先锋将军收拢了去统一调派,所以……” “颜良这厮竟如此无能,让曹贼靠近尚且不知,若此战失利,罪在先锋。” 就在白马津这里郭图肆意贬低着颜良的时候,正在白马城下指挥着士卒攻城的颜良突然一个激灵,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心想是谁又在背后说自家坏话。 今儿一早,经过一夜休息的河北军中营和左营就在颜良的指挥之下,继续攻打白马。 不过无论是颜良还是苏游,都心中清楚曹军多半不会坚守白马,便也没使尽全力去攻,只是把楼橹压上窥伺城中的动向,顺便推几具云梯上去试着骚扰一下。 若是城头守军抵抗不强烈,那就杀上城去好造成城内的混乱,如果防御严密,那也不过分消耗士卒。 因着知晓城中守兵人数不比己方少,颜良用兵很是小心,唯恐曹操要在撤退之前先找机会与自己杀上一阵,捡到了便宜再从容后退。 故而他命中、左二营都只派了一半的步卒攻城,另外一半严阵以待。 同时,还把一半骑兵分布在白马的东北角,也就是中营和左营的中间,一旦曹军想要抓着其中一个营急攻,那就能派骑兵就近支援。 对于被曹军夺回的西门,以及本就没有派人包围的南门,颜良明面上放任不管,实际上派了老道的游骑在远处窥伺,一旦曹操有撤退的迹象就会立刻回报。 总体而言,今天的攻势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只候着曹军撤退的时候再寻找破绽,伺机破敌。 第53章 立效以报 曹操对于河北军今天继续攻城也很是意外。 他原以为自己一战就解了白马西门的围,城中现在兵力充沛,士气正盛,颜良必不敢轻易来攻,多半会遣人请求黎阳大军南下。 不料颜良竟然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二话不说直接来攻。 好在他也没有心存大意疏忽了城头的守备,并没有让河北军的急速攻城得手。 不过,这对于本就为了迁徙城中军民而忙得不可开交的曹军而言,的确是增添了不少困扰。 曹操带着张辽、关羽等人登上北门城头查看敌情,发现河北军的攻势并不甚强劲,原本的城头守军亦足以应付。 张辽昨天晚上被换俘的事情闹得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心里正憋了一股无名火无处宣泄,见河北军态度嚣张,便建言道:“末将愿带一支人马出城,为司空杀退冀州贼。” 曹操看了看张辽,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文远战意可嘉,不过,此时并非是出城与战的时机呐!” 见张辽还欲再言,曹操抬了抬手,制止道:“你且看城下兵阵,前后阵之间相隔百步,前阵虽在攻城,然其后阵却列阵以待,正是为了防我出城与战。” 张辽犹自不放弃,继续建言道:“末将听闻冀州贼北面营盘兵多,而东面营盘较之昨日我军击溃的西营兵数更少,我或可试击其东面之营。” 曹操在护卫的遮蔽之下,跑到垛口仔细往城下打量了一眼后道:“吾见城下冀州贼骑兵不多,料其定然将大部骑兵安置在东北角,一旦我出城击其任一面之敌,都便于增援。” 说完,曹操又带着人沿着城头往东侧城墙走去,途经拐角时直接登上了角楼往外看去。果然发现了远处有冀州游骑在来回巡梭,其人数不下千骑。 众人见河北军的布置果然被曹操料中,纷纷赞道:“司空妙算如神,吾等皆不如也。” 虽然被众人吹捧,但曹操却丝毫没有欣喜之色,反而眉头深皱,看着两边城头不咸不淡的攻守态势,久久无语。 忙活了一晚上,只稍稍睡了一会的荀攸顶着俩黑眼圈道:“颜良虽一早攻城,但却用三分力留七分力,恐其有故意拖延之心,曹公还当早做决断。” 荀攸话并未说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让曹操做的决断并非是要与河北军什么时候战,而是问什么时候撤。 曹操转过头来看向众人,虽然张辽等带兵之将还都颇有战意,但他知道荀攸说得对,若是在白马拖延时间太久,谁也料不到后续的变化如何。 曹操抚须长叹道:“哎,还是按前时所定之计划行事吧!” 看到曹操首肯,荀攸便把昨日拟定的具体撤退计划报了上来。 白马算是黄河南岸比较富庶的县城,在灵帝时期天下还未大乱前,曾有八千多户,共四万多口人。 但如今经历了十几年的战乱,治下之民损失惨重,只余了五千多户,不到三万口人,其中有大半居住在白马城中。 经过荀攸等军吏的统筹,决定将城中现有的一万六千多百姓分作三批,依次押解出城。 当然,最先要押解走的是之前受伤的士卒,其次则是官吏家小和城中富户和青壮,最后才是那些老弱妇孺。 曹操对于荀攸的计划没有异议,遂点将道:“文远。” 张辽出列应道:“末将在!” “着你带两千步卒先发,为某扫清前路。” “诺!” “云长。” 关羽出列应道:“末将在!” “着你与公达带四千步卒继文远之后。” “诺!” “某自将余众断后,各位务必审慎,莫要予敌可趁之机。” 曹操话音方落,张辽与关羽异口同声道:“司空当先行,末将愿为司空断后。” “莫要争执了,某若先行,恐身后士卒疑惑,且某之旗帜尚在,颜良必不敢先追尔等,尔等方可将伤患及城中青壮安全带回燕县。” 张辽道:“末将斗胆,请明公将旗帜暂时交予末将保管,由末将代司空断后,末将必能力保断后之军不失。” 一旁的荀攸也附议道:“明公身份贵重,不宜身处险地,为天下虑,还当先行为是。” 曹操看了看张、荀二人,方欲开口,却不料关羽抢上一步,揖手道:“司空,在下有一言相告。” “噢?云长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关某以为,颜良用兵看似鲁莽,实则狡诈。而司空欲要带走白马百姓,其人必会前来阻扰。然则我之兵力不弱于敌,其未必会阻截我之大部,反倒易阻截我殿后之军。既如此,关某请为司空殿后,再会一会颜良,以报昨日暗算之仇。” 张辽见关羽要来抢这殿后之任,连忙道:“云长可护持明公先行,还是由在下来断后。” 关羽把目一横道:“若论运筹统御,某或不如文远,然则论及折冲搴旗之术,则文远尚不及关某矣。且我与那颜良宿怨未了,此一阵还是让予关某吧!” 关羽为人高傲,投降曹操之后与曹操阵中诸多将领说得来的并没几个,但张辽却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往日里二人也没有少交流切磋。 张辽虽然也自恃勇力,但更佩服关羽的果决,像昨天关羽带了五百骑反冲河北骑兵的时候,张辽就在想若是设身处地换自己在关羽那个位置,又会如何抉择,他想了一想后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选择更持重一些的方式。 所以当关羽现在执意要抢断后的重任时,张辽在心里也隐隐觉得关羽或许比自己更适合,而且他又思忖之前曾经替曹操去试探关羽心意时候关羽的态度。 关羽当时对张辽道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 张辽心知关羽前天一力带领五百人潜入白马打开局面,昨天又奋力冲杀不退,都是在试着报效曹操的厚恩,而今天申请殿后也应当是作如此之想,他敬佩关羽的忠义,便不欲与关羽再争抢,遂不复再言。 曹操见手下诸人都力主让他先行,且张辽、关羽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打起了商量,他便也不再固执己见,从善如流道:“既然诸卿皆欲我先行,那我便自将中军踵蹑于文远之后,使云长殿后。” 曹操随后又注目于关羽,半晌后方道:“吾素知云长之勇,然则云长此次亦要保重自身,以安然返归为要,莫要逞意气之争。” “在下明白。” “可要将吾之司空大旗留予云长,以之安定众心?” “在下以为不必,司空可料选胆勇之徒,使之与在下一同殿后。若颜良袭扰司空之中军,在下必挠其侧背,若颜良敢来追我殿后之军,在下必予其迎头痛击。” “好!”听闻关羽的豪言壮语,曹操抚掌而赞,但却同时在心中暗叹道:“如此雄壮之士,却终不能为吾所用,惜乎,惜乎哉!” 第54章 反其道而行之 “报~~~~~~!” “白马西门已开,有一部曹军挟裹着若干百姓正在西去。” “噢?曹贼终于开始动了。军士多少?百姓多少?” “军士百姓混杂,曹军游骑众多,不使我等靠近,故而看不太清,只见将旗一,军候旗三,约莫三千兵,并四五千百姓之数。” “将旗上所书何字?” “应是中郎将张字。” “所挟裹的百姓是何情形?是青壮还是老弱?” “观其行速甚慢,且多有带伤者,似乎不是青壮。” 询问过了前来回报的斥候,颜良寻思这城中应当有不下一万五千之数的百姓,万数左右的兵,若是曹军在旗帜上并没有玩花招的话,倒是由张辽为前军带了三分之一的士卒押送三分之一的百姓先行,且里边还可能夹杂着伤兵。 看来曹操还真是心大啊,要将所有百姓全都一网打尽,原以为他也就带走些青壮了事了,既如此,那我也不能和他客气。 “你回去告诉骑兵司马,带点人缀着张辽,若其遣人来驱赶,来人多则不必与战,来人少则狠狠地打。让他记得,不以杀伤为要,而以驱散百姓、阻扰曹军行军为要。” “诺!” 送走了斥候,颜良拍案而起道:“看来我这里也要给他加点砝码了。” 当下他出营赶赴前线,命前线原本在虚应故事的攻城部队加把劲,欲要继续给白马城中施加压力。 昨晚上和张辽磨洋工磨了大半夜的颜贮经过好一阵休息,现在精神头不错,他跟在颜良身后问道:“将军前时命阵前士卒使三分力留七分力,乃是为了防备曹军出城逆战,如今却让士卒并力向前,却又为何呢?难道此刻就不怕曹军出战了?” “立行问得好!” “须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彼时曹贼虽有退意,然并无相应之动向,其军心士气尚盛,故而我不得不多加提防,稳扎稳打,以免轻敌冒进为敌所趁。” “此刻曹军虽仅张辽一部撤走,然城中曹贼余众军心士气必因之而竭。既彼军心已丧,士气已竭,又何言出城与我逆战?即便其出城来战,其战力必大不如前,我又何惧之有啊?” 颜贮听闻之下,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将军高见,末将受教了。” 颜良见从弟颜贮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冒冒失失瞎蒙乱撞解读战场局势的毛病,也是大为嘉许,便好为人师地给他详细演说了一番。 不过有人显然不愿意让颜良就这么轻易地装逼成功,颜良这边话音刚落,面前的白马城下突生变故。 只见已经关闭了一个多月的白马北门突然洞开,随即从城门里冲出一队执着刀盾的甲士。 甲士们出了城门后并不往前冲,而是沿着两侧城墙行动,专门杀那些跑到城墙下等待登城的河北军士卒。 而城下的河北军士卒骤然遇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被冲出的曹军杀了个手忙脚乱。 同时,城头的守军也一起发力,双方配合之下推翻了好几具云梯,让云梯之上的河北军士卒纷纷倒了大霉。 颜良见自己刚说对面不会有人出来就秒被打脸,那是又羞又怒,戳指大骂道:“为何不把城门给堵住?竟然让曹贼如此顺利地进出?” 若是在正常攻城之时,为了防止城中守军突然杀出,经常会用车具等沉重的事物把城门出口给封堵住,当然这也不可能完全封堵,但只消在城门口杵着一物,城内士卒想要出城偷袭就没那么方便。 所以颜良在看到曹军如此迅速就能杀出这许多人来,知道前线军将定然没有用东西去堵门,这才会怒火中烧。 不过颜良这倒也是怪错了前线临敌的军将,因着早上他亲自吩咐了今天攻城只是牵扯佯攻,不要全力压上,所以前线的军将也虚应故事,没去管城门洞,如今骤然压上倒来不及管城门的事情,才给了守军大好机会。 而颜良的分析也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城中偏偏有人喜欢反其道而行之,这才啪啪啪地打了他的脸。 而这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关羽关云长。 由于城门外地势狭窄,关羽并未骑着马,而是与其他甲士一般步行出来。 关羽身高体壮,步子迈得比旁人大,因而就杀在最前,手中大号的环刀每一次挥动便会劈翻一个河北军士卒,简直勇不可当。 他身后所带的士卒全是曹操在军中料选愿意主动殿后的壮勇之士,见主将如此勇猛,自然是大受鼓舞,奋勇争先,直杀得城下的河北军连连退后。 颜良见势不妙,急令原本充作预备压阵的昌琦所部迅速压上去掩杀关羽带领的死士。 原本对付这种出城急攻的死士最好的应对便是派骑兵突袭,在乱战之中,没有结阵的步兵完全不是骑兵的对手。 但颜良手下的骑兵已经全部派了出去,不是停留在中营与左营之间游弋,就是在城西骚扰阻截正在退走的张辽。 若是现在中营里还有两三百骑在,颜良也不至于要派昌琦带着步兵冲上去,不过现在中营内只余下了侄儿颜枚带领的短兵屯五十骑。 颜良倒是想着亲自带领这五十人冲上去会一会关老二,但看了看城头上下漫天飞舞的箭矢以及时不时掉下来的石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特么的开什么玩笑,若是死在了关羽手里还能在史书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要是死于流矢、落石岂不是冤到姥姥家了? 亲冒矢石看上去威风,但他可不想应了后世那句诗“大将中流矢,残兵空负戈。散亡归不得,掩抑泣山阿。” 老子刚刚逆天改命逃过了关老二那项上一刀,这命可金贵得很,不能这么儿戏。 好在昌琦是颜良手下有数的得力部属,为人剽悍,昨天又在救援右营的时候憋了半天劲没用上,此刻战意正浓,得了颜良的号令后如狼似虎地冲了过去。 在城门下的关羽见大批河北生力军虎视眈眈而来,心知不可恋战,便带了人边杀边往城门里撤。 昌琦虽然带的是步卒,但他本人可是骑着马的,他胯下坐骑据称还是并州来的好马,见前边的曹军得了便宜就要跑,哪里愿意放他们过门,当下一夹马腹就只身脱开大部队往前冲去。 昌琦倒也有几分勇力,一杆长枪左挑右刺,仗着战马和兵器的优势片刻间就杀伤了好几个曹军甲士,端的是气势如虹。 只不过,在阵后的颜良见昌琦如此托大,竟然抛下部众只身上前,他就觉得事情不妙,心里骂道:“特么的,昌琦这个憨货,你还真当你是赵子龙了么?对面那可是正牌的关云长呐!” 第55章 关羽岂等闲 阵前的昌琦高歌猛进,阵后的颜良却为他暗中捏了把汗。 而事情的演变果然如同颜良所料一般,原本已经带了大部分人撤回城门洞里的关羽见来将如此嚣张,连连杀伤他带出去的甲士,这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呐,立刻返身冲了出来。 昌琦见对方一个将领服色的大汉奔来,心道来得正好,杀那些小鱼小虾既无难度又战功可言,哪比得上阵前战将来得威风,便兴冲冲地打马往前,把骑枪平举正对着关羽的胸口就要搠去。 正常情况下,在地上的步卒绝难抵挡骑兵提起马速后的长枪突刺,因为骑兵长枪突刺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人的正常反应速度。 但关羽又岂是等闲人物,他虽见敌将来势汹汹却丝毫不退不避,反而迎上一小步,瞅准了长枪刺来的时机用盾牌狠狠拍在了枪刃的侧面。 虽然关羽持盾的左手因为肩部的伤势而没能用上全力,但这一下盾击掌握的时机十分精到,借着往前踏上的一小步,正好抢在昌琦刚刚用力往前递的时候往斜向一拍,让昌琦的力气就没完全使上。 只见昌琦的长枪将大楯上蒙着的生牛皮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但却最终没能击穿盾牌,反而被往右侧荡开,露出了中路的空门。 关羽哪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再度往前踏上半步,右手持着的环刀高高举起,带着一股劲风就往昌琦的上半身劈去。 昌琦往前冲的时候哪里想得到面前之敌竟如此难缠,出手既准且狠,只一个回合双方便攻守易势,高坐马背上的他竟然落了下风。 好在昌琦在颜良的麾下与公孙瓒的幽州白马转战多年,在马上的技艺相当娴熟,把枪杆横举将将挡住了关羽正面劈来的这一刀。 不过关羽这一刀乃是蓄势而发,昌琦却仓促应对,环首刀劈在裹了竹皮的木柲上发出了一声脆响,那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竹皮和木柲竟差点被一刀两断。 昌琦先是仓促变招本就没摆正架势,又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得重心不稳,加上被关羽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慑,整个人下意识地朝后一仰,竟然在马背上没有坐稳,直接往后翻落马去。 在奔马上失去重心掉下来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事情,昌琦身上又穿着十分沉重的制式锁子甲,若是一个不巧很可能直接就摔个筋断骨折,而且最为致命的是隔着一匹战马还有一个关云长磨刀霍霍。 不过好在昌琦的身手还算灵活,在空中一个扭腰翻身,然后用枪尾勉强撑住了身体。 不过场上的危机还没有渡过,关羽踏上两步越过空无一人的战马对着刚刚落地的昌琦就是一个斜斩。 昌琦这时候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红脸长须大将的厉害,虽是手里握着长枪但也不敢半跪在地上招架,生死存亡之际更顾不上脸面不脸面的事情,连忙卧倒在地一个翻身打滚逃开了这追命一刀。 关羽一招将敌将劈落马来,又一招打得对方只能滚地而逃,心中畅快之极正待追上前去再补一刀,却发现对面河北军步卒大踏步疾奔而来,却原来是昌琦的短兵亲卫见着自家主将落马,急急赶来护驾。 关羽心知此刻不宜再多停留,又对眼前这个无名下将提不起太大兴趣,他看了看远处颜良的黑底白字大旗,叱道:“暂且留汝一命,回去告诉颜良,我关云长必报昨日一枪之仇。”说罢关羽就往回退去,再也不看还趴在地上的昌琦一眼。 这时身后的河北兵也已经赶了上来扶起满身尘土的昌琦,但俱都被关羽刚才那干净利落的几下给震慑到了,纷纷停步不前,不愿去轻捋关羽的虎须,容得关羽从容退去。 在阵后的颜良把这一幕全部看在眼里,看得那叫一个揪心呐,还好最终昌琦捡回了一条命,若不然曹操还没逃走,自己追逃的计划尚未实施就先损失一个得力干将,岂不是偷鸡不着反蚀了把米。 颜良连忙遣短兵上前将昌琦所部速速召回,免得这憨货不识好歹再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来。 昌琦在颜良麾下的一众军将里论勇武也排的上号,但奈何找的对手实在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被他视作是移动军功的敌将竟然是威名赫赫的关羽关云长。 这就像是下象棋,昌琦算得上是中学组前三名,但关羽绝壁是特级大师中的特级大师,开局就可以先让你一个车的那种。 原本打算在阵前露一露脸,谁曾想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一听颜良召唤,他也没脸再在阵前待下去,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离开老远路就翻身下马低着头走到颜良面前跪伏于地。 “你这憨货,怎地如此轻敌冒进,竟敢脱离士卒独个儿往前冲,倒是长能耐了啊?我平日里就是如此教你带兵的?” 昌琦单膝跪地,被颜良用马鞭指着脑袋一顿臭骂却丝毫不敢回嘴,只是心里想到:“这身先士卒被坚执锐咱都是从您那儿学来的啊,您往日里不也都这么个风格的么?我不过是运气太差,遇到了个太能打的,听他这么说这才一招错失。哎~今儿点真背呐!” 把昌琦臭骂一通后,颜良稍稍和缓了自己的不快情绪,见昌琦沉默不语,也担心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就问道:“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曾伤到哪里?” “末将皮糙肉厚,摔个一下两下还是无碍的。” “哼!这么说你下次还是要轻敌冒进,再摔一次?” “呃……末将、末将并无此意。” “既然没伤着,那就把这一脸晦气收了起来,你遇到的可是关云长,输了也不冤。” “将军,我听闻那关云长曾是刘玄德的得力手下,而刘玄德兵败徐州后来投了袁大将军,可这关云长为何却助曹贼对抗我军?” 颜良心说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此中关系复杂得很,一时半会和你解释得清么,便板起脸道:“此事大将军自有区处,何由你来操心?” “诺!” “你且去把部众整肃一下,我料曹贼大部就要西逃了,届时随我前去会一会曹阿瞒。” 昌琦见自己还能带兵跟着出战,面现喜色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报~~~~~~!” “左营来报,白马东门守军趁我不备,偷开城门遣死士出城掩杀我攻城士卒,苏司马带人上前相抗,曹贼却又退了回去。” 颜良听了左营来报,东门处也发生了类似的战斗,心中奇怪曹军怎么突然就活跃了起来,问道:“左营伤亡如何?” “左营士卒损伤不多,但却被毁了一批云梯。” “你且回报苏文从,令其小心行事,随时侯我号令。” 送走了传信兵,颜良皱着眉头盯着白马前看了看,他看到北墙之下也有数具被推倒在地的云梯,中营的攻势因而也大受遏制,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对!曹操这是要跑。” 第56章 速追曹贼 “报~~~~~~!” 仿佛是为了印证颜良心中所想,刚刚送走了左营的传令兵不久又有一个传令兵打马前来,而听这声音的方向正是从西面而来。 “禀报将军,曹军西门又开,大股曹军鱼贯出城,且其中挟裹了众多百姓。” “哼!我便晓得他要跑,曹军人数多少?挟裹了多少百姓?” “曹军人数众多,我等不便靠近,数其旗帜有十余数,且曹操的司空旗帜亦在其中,挟裹的百姓比前次要多上不少,怕也不下五六千众。” “好!告诉骑兵司马,曹贼人多,但必有防范不周之处,让他好好盯着,以阻扰为要,待我带人到来后一并击之。” “诺!” 这下事情就全清楚了,无论是北门还是东门外的曹军出城偷袭,其目的都是破坏云梯,让城墙上的压力减轻。 河北军虽然可以再往城下运送云梯,但会受到城头石砲的阻扰,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恢复先前的攻城强度。 城头压力减轻,曹军可以更有余裕地调动兵力,而两次出城反攻更可吸引到河北军的注意力,从而为曹军大举从西门撤退创造了机会。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颜良冷笑道:“这计划好虽是好,但我早就料到你必然要跑,且看咱这一场的输赢吧!” “传令兵!” “在。” “传令苏游,告知他曹军大部已经出了西门遁走,令他加紧攻城,务必牵制住城中曹贼,使其不得从容撤走。” “诺!” “另外,还告诉他我将立刻率人前去阻截曹军,攻打白马城的事情都一应托付给他了。带他拿下了白马后,让他安抚一下城中剩余的百姓,若有余裕再遣人来接应我。” “诺!” “立行,昨日里收拢的败兵和俘虏你可安抚好了?” “回禀将军,已尽皆整肃妥当,军候尚在的两个曲一千五百多人,仍令其军统属原部,其余兵卒亦已重新设屯分伍,使其各安其分。” 昨天入夜前中营已经收拢了一千三百多溃卒,之后又断断续续派人出去收拢了四五百人,加上换回的俘虏七百多人,轻伤的四百余人,加起来也有三千之数。 颜良自然不会放着这些现成的兵员吃白饭,他们刚刚溃败过一次,用来摧城拔寨或有不足,但守个营寨摇旗呐喊追亡逐北,那倒不会有太大问题。 “好,传我将令,命此二曲去北城下替换司马张斐所部继续攻城。告诉他们,若他俩此战尽心尽力,我便不与他俩计较前时败阵溃逃之罪。” “诺!” “立行,你带着余下的收拢溃卒固守本营,只要保着本营不失,亦是大功一件。” 颜贮听颜良当着众人的面把看守本营这个轻松的活交给自己,定是要照顾自家兄弟,便高高兴兴地大声应诺道:“末将遵命!” “我这就先去了,待休武被替换回来后,你且告诉他缀着我身后赶来便是。” “诺!” 安排好了营中的诸般事宜,颜良便亲自动身,先一步带着三千多步卒和刚刚从城东北角召回来的一千多骑往西边呼啸而去。 一时之间白马城北边到处都是人马调动,鼓声隆隆,烟尘蔽日,让城头守军好一阵惊惶。 待到看到大股烟尘朝西而去后,已经返归城头查看情势的关羽冷哼道:“颜良匹夫,竟不把我关云长放在眼中,胆敢不顾我仍在白马便去追曹公,且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且说已经出了白马西门的曹操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带走全城的百姓,只是带走了一部分城中富户和青壮。 这其中的原因有好几重,首先是白马城中虽然有东郡太守刘延以及刘延的属吏们帮着布告、晓谕百姓,但毕竟时间仓促只有一个晚上,且城中百姓大都心系故土,在迁徙一事上多有抵触不愿配合。 而曹军也不敢在大敌当前时施加过于强硬的手段,以免城中生变,反为城外河北军所趁,尤其是那些贫苦百姓更如同一触即燃的干枯柴草,轻易不愿去招惹。 曹操便退而求其次,想要将城中的富户,以及他们家人仆役等尽数迁走。 这些人家产丰厚仆僮众多,且彼辈都是有身家的人,越是有钱有身份就越是惜命,照理来说是不太会违抗握有强势兵权的曹军命令。 但曹操没想到的是城中有好些个富家大户早在之前城外派家人送信进城后就早有串联。 当时颜良想要劝他们背反刘延献出白马城,但刘延毕竟在东郡牧守多年,很得当地士庶的拥戴,这些富户们心中也多有犹豫没有下定决心。 在前几天白马岌岌可危的时候,以陈光族叔为首的城中富户倒也曾频频串联,想要旧事重提主动投效河北军。 但这些富户们家大业大担心的事情也多,商议来商议去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动手,曹操就带人来援了。 曹军一战击溃城西的河北军右营,让城中富户们暗自庆幸没有亲率动手,但他们的庆幸并没能保持太久。 入夜后,刘延便派人来告知要将全城百姓撤走的消息,让他们悔到肠子都青了。 这些富家大族待在本地有田有土,子弟均在郡县为官,真要迁徙到其他地方去那与寒门亦没有多大差别,所以是最不愿意迁徙的那一批人。 在得知曹操要迁徙全城百姓后,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的富家大族们便不再犹豫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倒也不蛮干,不带头出面,而是拉拢了附近的百姓们一同抵制迁徙,总之就是各种闹事各种不配合,让曹军在城中的计划举步维艰。 曹军在组织迁徙遇到抵触后,最终也只是拉上了城中一半左右的人西迁,其中有些富家大族甚至只是派了家中一些子弟虚应故事,而隐匿起了大部分的族人。 同时,为曹操开道的张辽传回来的消息说河北军的游骑一直游弋在他周围,对他形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张辽行军过程中稍稍提速导致队伍拉长就会受到河北军游骑上前袭扰,而他带人去驱散时人少了不抵用,人多了对方就跑了,他只得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前进。 即便是这样,第一批挟裹的百姓也在乱中走失了近四分之一,更有百姓主动借机逃散的情况发生。 在荀攸等人的劝说之下,曹操权衡了一番利弊后终于决定力求稳重,自将了六千多士卒以为中军,趁着关羽带人在北门和东门外出城偷袭的空档,出西门而去。而他这次挟裹的百姓仅只有五千多人,比原本预计的少了近半。 第57章 一逃又一追 虽说曹操从白马西门出发往西边的燕县而去,走的都是官道,但行速实在是快不起来。 毕竟队伍里还挟裹着大量百姓,这些百姓们心里都未必情愿,走路的时候更是拖拖拉拉,若不是惧怕明晃晃的刀枪,恐怕连走都不想走。 反观颜良虽从白马北门绕了一个圈子,且要比曹操晚出发不少时间,但他队伍中没有累赘,手下的士卒也养精蓄锐了许久,在追出半个多时辰后就遥遥看到了曹军的行迹。 颜良能看到曹军的踪迹,而曹操自然也已经发现了颜良的到来。 当斥候来报后,曹操从麾盖车驾上站起,扶着车轼往后望去,只见身后数里外正有一支人马急速追来,扬起的烟尘直冲天际。 曹操似乎从这漫天烟尘中感受到了一股凌冽的肃杀之气,不由抚轼而叹道:“颜良果然是河北宿将,竟如此快就追了上来,看来云长的扰敌之计并未奏效啊!” 此刻张辽、关羽都不在曹操身边,但曹操身边自然也不是无人可用,只见车驾旁一员虎将听了曹操夸赞敌方大将就不太乐意了,在马上朝曹操抱拳道:“明公毋忧,待某去将这厮擒来献于明公。” 这员虎将不是旁人,正是许褚许仲康,沛国谯县人。 许褚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端的是个猛人。 在前两年攻打张绣的时候,许褚奉命攻城,立下了先登之功,被升为校尉,乃是典韦死后曹操身边最为勇猛的近卫。 许褚为人勇猛,但却不擅军略,平时军议之时也不多发话,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但他作为曹操的近卫,在曹操的中军遭受敌军威胁的时候自然要站出来请战,加之他听说关羽就是伤在了颜良手中,他自然跃跃欲试想要一较高下。 曹操顾视许褚,却是微微一笑道:“尚不至于此,我军人数多于颜良,而云长又尚在白马牵制,料其不敢尽起全军来战。我军只需守得严谨,彼辈无机可乘,必然自退。” “明公高见。” 曹操见许褚虽然嘴上应答,但却似乎不太以为然的样子,又道:“若是颜良胆敢来攻,自然得仲康前去抵敌,届时我自会在车驾之上看仲康大显身手。” 许褚被曹操这么一夸,喜上眉梢道:“末将必不辱使命。” 这边曹操和许褚在说着颜良,而颜良此刻也正在与身旁的昌琦谈着曹操。 当颜良带着人一阵急赶,离着曹军大队只有三里多路时,才在白马城下吃过亏的昌琦又不死心,凑到颜良面前说道:“将军,曹贼就在前方,请将军这就下令,容我带人上去杀他一阵,为将军破开前路,好擒了曹贼本人。” 颜良扫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曹操便和往日在冀州扫灭的那些山贼一般,被你带人一阵乱杀就会自乱阵脚?” 昌琦摸了摸头道:“呵呵,那倒不曾。” “你看,曹军虽已知道我军缀在其后,但其速度既不加快也不减缓,队形也丝毫不见散乱,要知道他军中还挟裹着不少百姓呐,若设身处地换我来带这一支人马后撤,怕也难比他做得更好,曹贼实在是统御有方啊!” 听颜良这么一分析,昌琦也不再疲沓,面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问道:“将军所言有理,那……如之奈何?” 颜良心道这谁是主将谁是属下啊,怎么着你倒问起我来了,不过他也知自己这个手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需得多多点拨,便说道:“我军也刚刚急着赶了半天路,如今士卒疲乏,不宜立刻搦战,且先缀着敌军。他曹操再统御有方,时间久了总会露出破绽,即便他不会自乱,我也可逼迫他露出破绽。” “那我等要如何逼迫他露出破绽?” “曹军将百姓多安置在队伍中间偏左的位置,即是怕我从东北侧赶来袭扰其后。若我纯是步军那自然绕不过去,然我军中尚有千骑,我欲自将骑兵绕去曹贼南边袭扰惊赫百姓,逼迫其队中生乱。” 昌琦听闻之下,眼巴巴地望了一眼走在队伍旁边的骑兵,他执掌步军,故而心知如此威风赫赫的事情又轮不到他,不免懊丧道:“那我步军要如何处之?” “你且将着步卒缓缓压迫,顺便恢复体力,待到曹军队形散乱之后,自然派得上用场。” “好!那我便等着曹军生乱,再带人掩杀过去。” “不必心急,此去燕县尚有六七十里路,我料此刻隗冉也已经弃了张辽往回赶,届时三面合围,不愁曹贼不乱。” “妙,妙哉!怪不得将军日日看兵书,原来还有这许多关窍。” 颜良心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还有脸说,他想了一想又提醒道:“还有一事,关云长尚在我身后,我军大举西来必不能瞒过他,而城下的攻势又势必不会拖住他太久,他定会率白马城中剩余的曹军来援。你需得小心行事,多遣人去与司马联络,免得反被关羽抄了后路。” 昌琦听到关羽的名字顿时想起了在白马北门外那杀气凌冽的两刀,不由打了个寒颤道:“末将自会小心行事。” 颜良安排行事稳重的司马张斐率了两千人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目的就是在他追击曹操的时候不至于被关羽反过来抄了后路。 但关羽此人实在太猛,张斐能不能挡得住还真难说,这不是昌琦今天就差点栽了跟头,所以颜良心道我得抓紧找点机会,不能再一直这么耗下去。 “报~~~~~~!” “隗司马遣在下来报,张辽所部曹军已过了瓦亭,瓦亭前方一片开阔,且距西边燕县已不足三十里,故此不再追击,只遣游骑觇视。” 颜良闻报之下心中大喜,心想隗冉果然如自己所料已经丢了张辽,这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隗司马所部目下在哪了?” “我部从瓦亭稍稍后撤到瓦邑山下歇脚,以待将军后续将令。” 颜良从革囊中掏出一幅绢帛所制的地图来看,这图虽然绘得简陋,但从白马到燕县中间拢共才八十多里路,路上有啥没啥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根据游骑的标注,这瓦邑山在瓦亭以东五六里路处,说是山,实际上是个坡度并不太陡的矮丘。 瓦邑山南侧便是燕县通往白马的道路,山下还有一条从西北往东南方向流的小河名为酸渎水。 酸渎水虽是小河,但也拦住了道路,所以河上架有一座算不上有多宽阔的木桥连通两侧。 颜良一看之下,心道隗冉果然选得好地方,依山临水还有座桥,不在那儿设伏都对不起曹操,果断道:“你速速换过马匹绕道回去,告知隗司马偃旗息鼓就在瓦邑山上埋伏,一待曹军半数过桥就从山上杀出,我自会从侧后掩袭两面包抄。” “诺!” 送走传信兵,颜良将地图细细卷起,捏在手中用力朝前方一挥,心道:“谁说我颜良有勇无谋,看我这回让曹孟德好好跌个跟头。” 第58章 曹操的烦恼 坐在车驾上的曹操现在很烦恼,烦恼到他不停地在捋自己的胡须,他的胡须可不像关云长那么茂密,但他的烦恼却要比胡须多得多。 从大局上看,自己的老朋友袁绍终于向自己动手乃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还是让他觉得难以承受,常常感叹为何不给他多留上几年的时间。 自家虽然尊奉天子,有了大义名分,又占据了司、豫、兖、徐四州中原腹心之地,但司州残破,函谷关以西尚且在关西军阀之手,徐州时降时叛人心尚且不定,豫州境内各黄巾豪帅、地方大族几乎是半自治的状态,就连自己起家之地兖州也曾经受了吕布、陈宫之乱,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在这个时候,要他去对抗声望威势均不在自己之下,而物资军力均在自己之上的袁绍,那还真是倍感捉襟见肘啊! 在白马城中与刘延关于弃不弃白马,带不带走郡中百姓的讨论,实际上也并非出于他本心,但不弃白马,不带走郡中百姓又能怎么办呢? 河北军刚刚从黎阳南下,气势正盛,自己仓促之间还无法从徐州、豫州等地调集兵力前来,毕竟自己也当过东郡太守、兖州刺史,若是可以一战,谁又会甘心抛弃自己起家之地呢? 大局已经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而落到具体的事态发展上仍旧是不容乐观。 原本他以为自己来了一出改良版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佯渡延津潜袭白马能够奏效,但事情的演变却并不如他所料那般顺利。 虽然白马西城之下踏破敌营,但手下两员大将张辽、关羽竟先后在颜良手中小小受挫,并未能让自己的突袭达到最佳效果。 而在撤离白马的事情上也不顺利,不但城中的百姓不配合,就连河北军的表现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自己安排了关羽在白马城中殿后,河北军就没那么轻易绕路追过来,即便有人追来,多半也是人数有限的骑兵。 没曾想颜良竟然如此之快就追上了自己,看其兵势竟然步骑俱全不下五六千数,根据刘延与河北军对峙一个月得来的情报,这几乎就相当于颜良中营的所有人手。 这颜良竟然如此大胆,置自己本营而不顾,倾巢而出来追自己,难不成他是早有预谋? 说起来颜良这厮还真是嚣张,亲自带了千余骑在自己的两侧不停巡梭,时不时靠近袭扰一番,而当自己派出许褚前去搦战时,颜良却丝毫不予理会打马便走。 荀文若不是告诉我这颜良乃是徒有勇力的匹夫么,为何竟如此难缠了。 正思忖间,队伍外的河北骑兵又抵近前来骚扰,曹操从车驾上放眼望去都能清楚看到那黑底白字的颜良大旗。 不需曹操吩咐,许褚就将着数百骑兵迎了上去,而如同先前数次一般,河北骑兵只是遥遥抛下一阵箭矢后又自逸去,气得许褚直在马背上骂骂咧咧。 虽然河北军与自己并未直接交兵,但他们的这番骚扰战术让己方受到了极大的困扰,行军速度被迫减缓,而一直保持警戒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 曹操甚至都想过暂时停步先把缀在自己身后的河北军步卒给击退,但河北军步卒十分狡猾,时刻随着己方的行军速度而调整,始终跟在两三里外的距离既不落后也不稍前。 “哎!当下的局势,只能等文远的前部过来接应,或是云长能够在白马打开局面,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啊!” 曹操一番惆怅的自语正好被靠过来的荀攸听见,荀攸心知当下的局面正是这么回事,但也只能开解道:“明公毋忧,颜良虽百般阻扰,然其亦不敢真个来袭,徒然虚张声势罢了。” 曹操也没把荀攸随口开解的话当一回事,问道:“随行的百姓情况如何?可还安稳?” 荀攸听了问话虽然故作淡定,但也皱起了眉头道:“不容乐观,彼辈原本就不愿远迁,而颜良故意驰近恫吓彼辈,若非我军游骑在侧护持,怕百姓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曹操听了也道:“哎!早知如此,我当将更多兵来,方不至被颜良小憨如此逼迫。” “曹公言重了,救援此小小白马,数千兵足矣,况且有关将军、张将军、许校尉等相助,此三者皆是以一当千之辈,如此道来,明公亦已将万余兵来了。” 曹操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荀攸难得用开玩笑的方式开解自己,他不由也微微展颜。 其实曹操心里也清楚并非不想多带点人,可自己手里的兵员和粮秣物资都不宽裕,带这些人来已经是最佳的选择。 此刻刚刚被荀攸夸作可以以一当千的许褚骑马跑回了曹操的车驾边,许褚朝曹操和荀攸各自拱了拱手,气咻咻地道:“褚无能,又让颜良那厮跑了,请明公责罚。” 曹操先被荀攸开解了一阵,又见许褚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由恢复了往日的疏朗性格,大笑道:“哈哈哈!若是那颜立善敢于和仲康正面放对,那也就不足为惧了,何来责罚一说啊?” 荀攸也道:“仲康,你且歇息一二,那颜良再来只需遣游骑上前驱散可也,免得再白跑了一遭。” 许褚见曹操大笑,还以为是笑话自己,不由急道:“颜良那厮跑得比兔儿还快,不行,下回我得带上弓箭去射他下马。” “哈哈哈哈!” 许褚的话又引得曹操和荀攸一阵开怀大笑,不过他们笑声未落,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左后方响起,曹操忙收起笑容往马蹄声来处看去。 来者自然还是颜良的河北精骑,他们刚刚袭扰过曹军左前侧,被曹军游骑压上去迫退后,又绕了个圈子锲而不舍地往曹军左后侧杀了过来。 河北精骑每次杀来都把动静闹得很大,人皆呼啸而来,搞得和北地的胡儿差不多,而且他们找的方位都是曹军阵列和随行百姓的结合部,虽然他们的弓弩都是朝着曹军兵阵的方向放的,但漫天飞舞的箭矢还是让百姓们惶惑不安。 与被挟裹的百姓们相比,曹军就镇定得多,从之前多次的经验来看,河北军不会真个冲过来,他们也就不那么担心,甚至都不用减缓往前的步伐。 最外侧的兵卒们把大楯给举了起来,里侧的弓弩手则举起弓弩,准备在河北军靠近的时候予以回击,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多半是徒劳,河北骑兵贼得很,轻易不会跑进弓弩的最大威力射程。 不过站在车驾上的曹操可与普通士卒想得不一样,他看了看刚退去没多久又复杀回来的河北骑兵,皱眉问道:“公达,这河北兵好似比刚才来得更频繁了些?” 荀攸回忆了一下后答道:“唔……似是如此。” 一旁的许褚更是请战道:“明公,我再去杀他一回吧?” 曹操却没有理睬许褚,多年来朝堂和疆场上的争斗早已令他形成了对危险的独特嗅觉,这一点往好处说是小心谨慎,往坏处说是疑神疑鬼,但却帮助曹操渡过了很多危机。 曹操突然转过身来,手搭凉棚往队伍的后方望去,定睛望了半晌后问道:“这后边的河北步卒是不是靠的比先时更近了?” 荀攸和许褚二人闻听之下,纷纷策马转身往后边看去,荀攸也还罢了,许褚可是久在军中眼力不凡,立刻喊道:“对!比刚才靠得近许多,这都已经离咱队尾二里之内了。” 得了许褚的确认,曹操再往四周环顾一匝,说道:“看来这情况不妙啊!” 第59章 将为兵之胆 由于颜亮所部骑兵更为频繁的骚扰,以及河北军步卒悄无声息地逼近,让曹操心中暗生警惕,从而环视起了周遭的地形。 从白马返回燕县的路,曹操在昨天刚刚走过一回,所以并不陌生,虽然他并不像先锋军的游骑那般把这八十里路上的坑坑洼洼全部摸得一清二楚,但路上大致有些什么还是隐约记得。 他们现在已经走完了近半的路程,前方七八里路后就是燕县境内的瓦亭,而根据他的记忆,面前不远处的土丘下方有一条狭窄的河流横亘在道路前方,连通道路两侧的是一座木桥。 出于对地势的敏感,曹操来时便将这处比较特殊的地形给留上了心,此刻更是疑窦丛生,担心颜良想要在这个偏狭窄的地形阻击自己。 他急命前后各部放缓前进的速度,另一面派一队人往前去查探前方道路和桥梁的情况,以防河北军派人设伏给他来个半渡而击。 很快,过河查看的人马回报说河对岸并无异样,但曹操犹自不放心,说道:“前方桥梁狭窄,这许多人过河多有不便,公达可有良法?” 荀攸自然也是记得眼前的地形,当下立刻就答道:“此河狭窄,必不甚深,道路右侧有矮丘,然左侧是平地,可令由左侧涉水过河,则可无视桥梁之狭窄。” “公达之见与我相合,可令一部先过桥结阵,再驱赶百姓涉水过河,大部在桥东侧结阵备御。” “诺!” 当下曹军就分了一曲人马先行过桥后,在河的西侧结好阵势,然后再驱赶着百姓们从桥左侧的河岸上涉水过河。 这酸渎水虽然不宽,也不甚深,但百姓们见着明明放着有桥不让走,反而要让他们涉水过河,便多有怨言,和驱赶他们的军吏发生了些许冲突,但最终还是被军吏们用鞭子和刀枪给逼下了河。 下了河后,对于涉水渡河完全没有经验的百姓们可就慌了神,有些个不会水的看到水就害怕,有些个子矮的都让河水给漫过了腰,还有些妇孺孩童更是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酸渎水东侧的河岸上人挤人,乱成了一团糟。 颜良见到这种情形自然不会错过,他带着人饶过曹军结下的步阵,便往河岸上冲。 曹操早就料到颜良会有这么一招,预先派了大部分的游骑去河岸边遮护。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颜良这回并不像往常那样一击即走,面对曹军游骑的驱赶不避不让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杀啊!诛杀曹贼,就在今日!” “杀曹贼!” “杀曹贼!” 原本河北骑兵与曹军骑兵之间的较量,大都是远远地隔着互相射一阵乱箭,这种打法杀伤力相当有限,但也不会被缠住从而变成乱战。 但这回颜良有备而来,在曹军骑兵射完第一轮箭,准备再从弢囊中抽第二支箭来射的时候,河北骑兵就在他的带领下把弓弩收起,喊着口号挺起骑枪拼命打马往前加速冲了过去。 这节奏上的骤然变化引起了曹军骑兵的小小慌乱,若是这支骑兵是由关羽或是许褚率领,那或许领头的将领发一声喊就会带着人往前迎了上去。 但关羽不在军中,许褚听了荀攸的劝告并未亲自带人去阻截颜良,如今率领骑兵的不过是个无名军候。 这名军候面对突然提速冲来的河北骑兵心中生出了三分畏惧,便拨转马头带着人往侧面退避,欲要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再用弓弩还击。 若仅仅是两支骑兵在平原上搏杀,那曹军军候的做法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大家都是四条腿的,你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追上了我,我拉开距离找机会用弓弩还击说不定还能占得便宜。 但军候忘记了他身后还有大批百姓,以及被派来约束驱赶百姓的曹军步卒,这些步卒稀稀落落地围在百姓周围,别说没有结阵,就根本连队形都无法保持完整。 当下颜良直接就丢了曹军骑兵不顾,带着人沿着河岸边一顿冲杀,直杀得那些缺乏准备的曹军步卒呼爹喊娘。 虽然颜良在河岸便的这一阵冲杀并没有杀伤太多的曹军,但数百上千的骑兵轰隆隆冲过来那得有多吓人,这河岸上正准备涉水渡河的百姓们被阵势可吓得不轻。 加上曹军步卒就在他们面前血肉横飞,有了血的刺激,顿时击破了百姓们的心理防线,纷纷背转身夺路而逃。 为了逃离血腥的战场,靠近河岸上的百姓也顾不上会不会水了,立刻就往河里趟,而远离河岸的人更顾不上曹军的监押,纷纷往北边奔去。 这时候负责驱赶百姓的曹军步卒也自顾不暇,河北骑兵们不会去追杀夺路而逃的百姓,但对于拿着武器的曹军士卒那是毫不容情绝不放过。 带队跑开的曹军军候见河北骑兵不追自己转去杀自家步卒,也知道自己应对失当,连忙带人冲向河北骑兵的侧面试图补救。 颜良见自己的计划得手,留了少部分的人继续驱赶百姓去冲击曹军的步阵,其他人偏过马头迎着曹军骑兵就冲了上去。 两军交战,除了看兵员素质之外,信心与士气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河北骑兵一顿猛攻就逼退曹军,乘势冲溃了看护百姓的曹军步卒,以千骑驱赶着数千的百姓,这气势正在最为鼎盛的时候。 而反观曹军骑兵刚刚曾经避让过一次,虽说这回是主动冲了上来,但气势就逊了那么几分。 骑兵对冲最为凶险,哪边儿稍稍胆壮一些就容易占据主动,稍稍胆怯一些就会被动挨打。 俗话说得好“兵是将之威,将为兵之胆”,这一边儿是河北第一大将颜良亲率,一边则是无名下将统御,两下一比较高下立见。 带着骑兵冲在前方的颜良手中骑枪有若游龙飞舞,刺扫劈挑无一落空,与他当面的曹军骑兵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河北骑兵们也在颜良的带领之下奋勇搏杀大占上风。 当两股骑兵相错而过后,战场上留下了诸多人尸马骸和仍在惨呼的伤兵伤马,而分开后的曹军骑兵厚度明显要比河北骑兵削弱得更严重。 颜良在刚才那场冲杀中杀得兴起,立刻绕了半个圈子回身就要往曹军骑兵的方向继续冲去。 曹军军候本就心中惧了三分,在刚才的冲杀中他的兜盔都被颜良给一枪挑飞,若不是头低得快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首,如今见颜良又要杀来,哪里敢再撄其锋芒,恰巧远处传来鸣金之声,便立刻偏转马头往自家步阵方向逸去。 第60章 谁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居于阵中的曹操自然将河岸边的变故全数看在眼里,但远处的战局演变实在是太过迅速,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曹军骑兵已经败了一阵,他连忙鸣金示意骑兵后撤。 对于眼前的局势,曹操已经相当警惕,猜测到了颜良可能借着这地形发动进攻,所作的应对也俱都小心谨慎,务求不留给河北军机会。 考虑到桥梁狭窄,容易被无序的百姓给拥堵住,故而曹操选择暂时停下行军,让百姓涉水而渡。 为了防止河北骑兵的袭扰,曹操更是预先调动了他目前军中大部分的骑兵,一共八九百骑在河岸侧翼保护。 但千算万算,曹操还是漏算到了颜良对于骑兵的运用竟如此精妙,仅仅一冲之下就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杀散了他派去押送百姓的步卒,更驱赶百姓前来冲击自己的阵脚。 曹操看着狼奔豕突而来的百姓,心知决不能让百姓们冲入自己阵中,立刻下令外围的步兵将长枪放平,弓弩手一轮漫射压住阵脚,警告百姓不要再往前乱窜。 只是百姓们逃得急切,前方的百姓见着箭矢射来还知道躲避止步,但后方的百姓们不明就里仍旧往前冲,一时间人相践踏哀嚎遍野。 而曹军骑兵逃跑的路线也为散逸的百姓所阻,若是只有零星百姓倒也罢了,但面前的百姓层层叠叠,他们也只得绕着弯子去躲避,这稍稍的延迟也给了身后河北骑兵机会,追着曹军骑兵的尾巴就是一阵乱杀。 曹军阵中的旗手连忙用旗语指挥着骑兵从自己步兵阵前横向跑过,而步阵中的弓弩手们对追在后方的河北骑兵一轮漫射,很大程度阻碍到了河北骑兵继续追击。 就在河北骑兵被弓弩阻扰稍稍减速的当下,曹军阵中突然杀出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人数并不甚多,才只百骑左右,但其气势强横,在为首一员将领的率领下直冲河北骑兵侧面。 那员膀大腰圆的将领一边举着大戟一边在叫骂道:“颜良,来与某战一场!” 正在往前疾驰的颜良自然看到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而且在前几次袭扰的时候早就见过他,只不过前几次都只是遥遥打个照面就走,并没有靠那么近。 许褚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叫骂,在前几次搦战中早就宣读过自己的名号,故而颜良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虎痴。 这若是换了河北军中其他人来,即便是沮授、文丑等人也未必听说过许仲康的大名,但颜良可是知道虎痴是什么级别的猛人,心里想着能避开就避开,实在犯不着和这等铁憨憨硬拼。 但眼下许褚已经杀到了面前指名道姓搦战,再想要视若罔闻怕是会给自家将士留下个畏敌避战的不良印象,他心想关羽我都会过一会,也不差你这个虎痴,便一提马缰迎了上去。 许褚见这个烦扰了自家半天的家伙终于不再避战,心道正好,眼睛里也没了旁人,提着大戟吼道:“来得好!” 这一回颜良与许褚的交锋便与昨日颜良与关羽的那场对阵大不相同。 颜良与关羽当时是骑兵面对面对冲,但这会儿颜良正追着前边的曹军骑兵尾巴,而许褚是斜刺里杀出来。 即便许褚再自恃勇力也不敢横亘在冲刺中的奔马之前,他将将要靠近颜良之时也把马头一偏,和颜良二人形成了并驾齐驱的架势。 颜良自然不会与他客气,仗着骑枪比长戟略长那么几分,一枪就往胸腹处扫去。 许褚窥得清楚,右手单手持戟,用戟的小枝,也就是称之为援的部位挡住了这一下扫击。 枪戟倏地相交又倏地弹开,发出一阵清脆的金铁之声,俩人都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这厮好大的力气。” 颜良借着枪尖回荡,双手握住枪杆换了一个角度狠狠地扎向了许褚的肋部。 而许褚那也是熟练至极,双手握戟从枪身的侧面挡住了枪尖,顺便还手腕一转,利用横向的小枝勾住了枪刃与铁套结合部凸起的留情结。 这枪与戟都能刺击敌人,但戟乃是矛与戟的结合,除了刺以外制敌手段还有钩、啄和割,如今许褚便用的是钩这一招。 在疾驰的奔马上使用刺、啄和割也就罢了,但钩是最考量使用者的娴熟程度,因着你不光需要眼睛看得明白,更需要手上的动作既快且准,用小枝勾住敌人的兵器并且通过扭转的方式令敌人武器脱手。 颜良的枪刃被钩住后他尝试抖震枪杆摆脱许褚长戟的牵制,但许褚将他的枪刃锁得很牢,非但没有被甩脱,还隐隐间被许褚用力往对面拉扯过去。 颜良心想这铁憨憨怎么出招方式弄得和泼皮无赖厮斗似的,还玩起了夺人兵器的套路来,但这兵器可不能说抢就被抢走了,连忙用力往回扯。 其实颜良还真是猜对了,许褚当年就是谯地有名的豪侠,那可是从小打到大,靠着一双铁拳交了无数的朋友。在汉末大乱后,正是靠着当年结交的恶少年们,以及本地宗族,在乡里筑壁垒自保,从而投了曹操。 许褚见颜良要与他比试力气,那可真是喜闻乐见,心道当年我连奔牛都拉得回来,何况你颜良。 果然,饶是颜良的力气在河北诸将中除了文丑其他人也莫能比拟,但也觉着来自许褚的拉扯实在难以抗衡。 颜良心想我特么是傻了不成,竟然要和这个铁憨憨比力气,他连忙一改策略,改后拉为前送,借着对方的拉力就戳向了许褚的心口。 这一着事出突然,若是等闲人还真难避过,但许褚反应极快,这时也顾不上去钩颜良的骑枪,身体一个后仰堪堪躲过了这夺命一枪,反而用长戟的小枝去啄颜良握枪的手。 颜良趁着这机会收回长枪格挡开了许褚的啄击,顺便一拉缰绳策马往右侧多带开了些,心道我骑枪比你戟长,且看我搠你,让你还刺不到我。 许褚见自家的几招格、钩、拉、啄与颜良的扫、刺、送、挡斗了个旗鼓相当,畅快地喊道:“痛快!痛快!且再来战过。”一边喊还一边打马靠近,似乎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对手。 颜良却不愿与这个铁憨憨继续纠缠,一边用骑枪远远地搠他不让他靠近,一边笑骂道:“哈哈哈,本将倒是不介意再指点指点你,只怕是咱俩再斗下去你家主人就要被剁成肉泥了。” 许褚大骂道:“呸!你这厮说得什么浑话,来来来,且让乃公再教你几招。” 颜良笑道:“也对,反正曹阿瞒的死活又与我何干,来来来,你且过来,本将定要与你走上三百回合。” 许褚听了颜良的话本就将信将疑,他用眼角余光望了一眼,发现曹操的车驾安如泰山,不由骂道:“你这厮竟敢诓我,看杀!” 只是这时候无巧不巧地从曹军步阵的北边传来了一阵的喊杀声,听到这声音,颜良笑得益发畅快,说道:“来来来,谁要是退走谁就是婢生妾养的。” 而许褚则是惊得脸都变了色,抛下一句狠话打马便往回跑。 “且将头颅暂寄你项上,待乃公稍后来取。” 第61章 三面夹攻 从曹军步阵北边传来的喊杀声自然是骑兵司马隗冉弄出的动静。 虽然说在一个半时辰前他就得了颜良的命令,让他在瓦邑山上设伏,准备掩袭过桥时的曹操。但隗冉并没有完全遵照颜良的命令,或者说,他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执行颜良的命令。 因着瓦邑山很低矮,上边也只有一片小树林,完全不足以隐藏他的上千骑兵而不被曹军的斥候所发现。 即便是从这片矮坡上能够埋伏所有的人,但这一千骑兵从山上冲下来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万一前方有所阻碍,到时候后骑撞前骑,搞不好自己就乱成一团。 所以隗冉也不再请示颜良,直接就将部众一分为二,只分了百来人上山埋伏,自将了八百骑绕过瓦邑山,寻了一处山凹隐蔽起来伺机而动。 在河北军中若论骑兵的掌控,即便是颜良也未必敢说就优于隗冉,隗冉心知自己这数百骑兵与其上去不痛不痒地骚扰曹军,还不如暂时不露形迹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机会。 正好曹操小心谨慎不愿先过桥,隗冉便也乐得看着颜良带着人不停给曹军施加压力。 当颜良带着人在河岸边击败曹军骑兵,冲散渡河的百姓时,隗冉便知道机会来了。 虽然隔开远,隗冉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曹军骑兵都已经调集到了南边,北边没留下多少人,即便是步卒们也大都把注意力投向了南侧,降低了对北侧的警觉。 隗冉又听到南边传来马蹄声、喊杀声,还夹杂着百姓的哭嚎声,他便不再犹豫,直接带着从山后绕过来的八百骑呼啸着冲向了曹军的北侧。 这八百骑在瓦邑山下已经歇息了半天,个个神完气足精神倍棒,如今一朝冲出那简直就如虎兕出柙锐不可当。 隗冉眼中也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一门心思往队伍中间的曹操车驾冲去。马蹄未至而箭矢先发,一蓬整齐的箭雨就落入了曹军阵中,让尚未完全转变防御方向的曹军步阵一整大乱,隗冉的八百骑趁乱就冲入了曹军的步阵之中。 好在能被曹操作为中军的都是百战精锐,虽遇上突然袭击有所损失,但还是在经验吩咐的军将们指挥下恢复了过来,加上曹操车驾周围的防卫最是密集,隗冉只突破了第一层曹军的防卫就被逼上前来的枪兵列阵迫退。 不过,隗冉的攻击相当意外,攻击的角度又十分刁钻,吓得曹军前后两部忙不迭往中间靠拢来保护曹操。 这列好的步兵阵一旦加速移动起来就露出了破绽,隗冉在曹操的中阵面前虚晃一枪,带着骑兵就冲向急急赶来护驾的曹军后阵。 且在此时,跟在曹军尾巴后边吃了半天灰土的昌琦也已经嗅到了军功的味道,不待颜良下令就直接擂鼓而进。河北军的鼓点一声疾过了一声,憋了半天气的河北步卒们纷纷大踏步向前,直向曹军后阵杀去。 曹操站在车驾上神情十分凝重,他对于河北军会在这里寻找战机早有预料,因着一旦渡过眼前这条小河,往燕县而去就是一马平川,不会再有什么复杂的地形能够留给河北军机会。 但他仍旧没有想到河北军创造战机、捕捉战机的能力如此之强,又借着手下部众对于自己车驾的保护心态,欲要两面夹击自己的后阵。 不过在如此不利的情势下,曹操仍旧镇定自若,他的这分镇定当然来源于追随他多年的强军。 只见在各级军将的调度指挥之下,曹军后阵与中阵已经渐渐靠拢,凭借着密集的阵列驱散了来攻的河北骑兵,又通过弓弩漫射延缓了河北军的步卒靠近,并未在河北军两头包夹之下吃太大的亏。 不过,曹军的危局仍旧没有解开,身后的河北军步卒这次已经褪去了温情的面纱,再也不远远缀着若即若离,而是打定了主意往前压上想要来一番激烈的摩擦。 北侧的隗冉所部骑兵十分灵动,或前或后或进或退,让曹军后阵不得不时刻保持着侧翼的全力防护丝毫不可松懈。 而颜良所部的骑兵也在摆脱了许褚的纠缠后冲向了曹军后阵,准备来一次三面合围。 曹操见形势危急,连忙命旗手挥动旗帜,一方面令后阵继续往自己中阵靠拢,一方面令本方骑兵加速整队去袭扰颜良的侧后,不让颜良真个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 但这时候地形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由于曹军行进的道路正好在瓦邑山的南面,酸渎水的东北面,这类似三角形的区域并不那么宽阔,并不足以让六千多曹兵和五千多百姓完全展布开来。 颜良之前在河岸边的冲杀成功驱赶了百姓们往曹军压迫,虽然并未真的冲击到曹军的本阵,但也已经压缩了曹军往道路南侧的施展空间。 隗冉冲击曹操车驾的时候,曹军前后阵又已经主动朝曹操中阵靠拢过一回,也就是说曹军前中后三阵之间的空隙已经相当有限,差不多快要连成一体。 当曹军后阵再度被隗冉、昌琦、颜良三面夹攻后,要么选择不顾伤亡死扛到底,要么只能再往后退收缩阵型避免被包夹。 但此刻的曹军后阵已经挨到了自家中阵,而右边是山,左边是溃散的百姓,要顺利在阵前调整阵型退往两翼那是相当有难度。 曹操自然也看到了这样的危机,他一面通过旗语止住前阵往自己靠拢,一面指挥着中阵也缓缓后撤给后阵留出空间,顺便还给刚刚跑回他身边的许褚下了命令道:“仲康,你且带上甲士去后阵压阵,抵挡住河北军的攻势。” 谁知平时略有些愚憨的许褚却道:“明公,此处形势危急,仲康不便离开明公左右。” 而一旁的荀攸也顺势建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公身份尊贵,不宜在此地久留,不妨将车驾前移过河,也好给后阵留出道路。” 曹操却摇了摇头道:“不妥,此刻我车驾若前移,军心必乱。” 荀攸却也并非是随便劝劝,心中早有定计,当下徐徐说道:“明公车驾正不必骤移,然此刻百姓已然散乱无可约束,已形同鸡肋,大可不必再加卫护,不妨急调骑兵驱走百姓并稍阻南面之敌,护持我前中后三阵渐次后撤过河,再图后事。” 曹操看了看侧翼已经乱成一团散沙的百姓,又看了看身后河北军猛烈的攻势,不由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公达代我传令吧!” 第62章 中流之砥柱 得了曹操的首肯,荀攸便代为传令,命骑兵将随行的百姓往河北军攻来的方向驱赶,然后让前中后三阵都缓步后撤。 同时,许褚也受命带了精锐甲士往后阵去遏制河北步军的猛攻。 不得不说,曹军的素质相当高,哪怕在乱战之中,对于军令的接受和执行程度仍然相当出色。 接到命令的曹军骑兵立刻脱离了与颜良所部的纠缠,绕了个圈子回来驱赶百姓往白马的方向退去。 正在被三面攻打的曹军后阵也边战边退丝毫不显颓势,而且在许褚带了数百甲士逆向接管过后阵的防线后,更是将昌琦所部河北步兵的攻势猛地压了回去。 昌琦正指挥着步卒往前步步紧逼杀得兴起,却不料曹军后阵突然往两边一分,从后排涌出数百装备精良的甲士,将正在往前急攻的河北步卒杀了个措手不及。 昌琦正在兴头上,哪里甘心这么着就被顶了回来,他连忙带着两百短兵也亲自压上去攻。 不过有了早上的惨痛教训,昌琦这回倒是谨慎了许多,非但不敢再有什么孤身直入的鲁莽行径,甚至都没有骑马,也和短兵一般左手盾右手刀排成阵列往前压上。 许褚所将的数百甲士无论从装备还是从战技上都冠绝全军,昌琦的这两百短兵也随他出生入死装备战技在先锋军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两边王牌对王牌,对上之后那杀得是天昏地暗万分惊险。 若仅论双方的兵质自然是相差不多,河北军处于攻击的这一方,在整体的趋势上稍稍占优。 但天下间如虎痴一般的猛士又能有几个,许褚身披三重甲,连盾都不带,左手持一柄加长加厚的环刀,右手握一柄形制宽大的步戟,左劈右扫左砍右啄,身前三尺范围内几乎就是河北步卒的噩梦之地。 昌琦见随自己征战多年的亲信部众有好些惨死在许褚的刀戟之下,恨得目眦尽裂,再也不顾早上的惨痛教训和颜良的谆谆教诲,持着刀盾就往许褚冲去。 许褚虽然为人鲁莽好杀,但他自知是带着甲士来为大军断后的,就严格与甲士们站成一线不轻易越出去厮杀。 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许褚实在是太能打,很快就没有河北士卒再主动凑到他面前来喂它的刀戟。 所以当昌琦冲向自己的时候,许褚倒是十分欣喜,连忙用大戟去和昌琦打招呼。 昌琦用左后盾拍开大戟,揉身向前,举刀就劈,想要来个近身肉搏。 许褚却丝毫不慌,左后环刀悍然对上,两刀相交一下子就把昌琦给震退了半步,顺便再用刚刚收回的大戟去啄昌琦的脑袋。 昌琦这回不曾轻敌大意,继续用盾牌遮护住自己的头顶,环刀劈出,想要劈断许褚的戟杆。 许褚哪会让昌琦轻易得逞,略略收回大戟避开相对脆弱的戟杆,用横生的戟枝格挡住这一刀,随之左手刀又挥向了昌琦的肩膀。 昌琦被逼迫得只能收回刀去招架,却又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给震退了半步。 许褚乘着距离稍稍拉开,右手戟又是当头啄了下去。 昌琦这打得叫一个郁闷,自己明明占了先手的攻势,却招招受制,才两个照面下来,不但未能前进一步,反而被逼退了两个半步。 事实往往就是这样,看上去仿佛并不太难的事情,真的等到自己去做的时候却发现并不简单。 连续进攻受制也让昌琦冲动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但他知道自己的步卒兵阵要击败当面的曹军就必须得想办法对付住面前的这个魁梧大汉,若不然无人能进他身前三尺,又何言进击。 所以昌琦收拾起情绪,打起十二分小心,举盾持刀再度迎上搦战许褚。 与先前一般,许褚的应对还是很轻松自若,也不多作变化,近了用刀来劈,远了用戟去啄。 这一回昌琦却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七分守三分攻,在许褚并无意于越众而出追击的情况下竟挡了他十几回合。 不过许褚终究是天生神力,在他的右手大戟反复啄击之下,昌琦的蒙皮大楯在一次格挡时竟生生被大戟的小枝给啄穿了个洞来。 这一下突生变故,虽然小枝啄穿了盾牌却并未真个伤到昌琦,但大戟就此也卡在了盾牌上,昌琦往后用力,想要甩脱戟枝往后退却。 不过许褚比他的反应更快上几分,趁着盾戟纠缠的那短暂呆滞,不轻易踏出阵列的脚步突然往前一踏,左手长刀兜头就往昌琦劈了下来。 昌琦还在为如何甩开戟枝而费神,不料许褚竟主动踏前一步攻来,他慌忙之下连忙举刀去格。 但仓促之中昌琦并没能使上全力,手中环刀被许褚踏步蓄势的这一刀给劈得往后扬起差点拿捏不住,许褚的刀势未消,继续照着昌琦的头顶劈下。 好在昌琦这一回不是孤军深入,他身侧身后都是亲信护卫,在长戟破盾异变丛生之时就已经靠上前来准备救援自家主将,见势不妙纷纷递上刀剑帮着去招架许褚的那一刀。 饶是先有昌琦举刀格挡,又有亲信护卫帮着招架,但许褚这蓄满了力量的一刀最终还是带到了昌琦的铁胄,将铁胄顶部插羽毛的翎管给生生劈断,更震得昌琦头昏脑胀,耳中尽是轰隆隆轰隆隆的杂音。 昌琦的亲兵见自家主将吃了大亏,连忙连脱带拽把昌琦给拉回自家阵中护持起来,不过好在许褚见一招并未竟全功也并不再行追击,只是退后一步重又站在了曹军步阵的最前方,犹如擎天之柱石,中流之砥柱。 河北军步卒见自家主将亲自上阵犹不能奈何得了这员铁塔般的壮汉,反而吃了个大亏,看向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三分畏惧,攻势也就愈发孱弱起来。 有了许褚带着甲士的正面硬扛,往两边延展开的曹军后阵步卒也渐渐稳住了侧翼的防御,场上的形势竟又从有利于河北军而重新变得势均力敌起来。 但是,在这个最为紧张的节骨眼上,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却突然打破了战场上的平衡,使得战场上的形势更为叵测莫辨起来。 第63章 蹄声踏踏滚木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被仓惶救回阵中的昌琦在短兵近卫的帮助下艰难地解下铁胄,刚才许褚那威力惊人的一刀虽然被连续阻挡没能一刀劈开了他的脑袋,但也扫落了铁胄上方插翎羽的铁制翎管,刀头与铁胄的剧烈撞击让他短暂地失了神,至今耳中还不停回响着轰鸣声。 “轰隆隆,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昌琦坐倒在地,捂着脑袋哭嚎道:“啊?乃公是不是聋了?怎么一直都是轰隆隆的?” 他的短兵却手指前方道:“军候没聋,军候你看,是山上!” “啊?山上?” 昌琦的眩晕感已经消去了一些,遂在短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顺着手指看去,竟看到右前方的瓦邑山上正有十几道巨大的圆木顺着山坡往下滚来。 那些圆木看上去十分新鲜,连树皮都没有剥去,只是削掉了横生的枝杈,犹带着些许绿意,几乎就是刚刚伐下的一整棵树木。 圆木借着山势往下越滚越快,偶尔砸在山坡上的巨石更会腾空而起,随即又重重地掉落在地,发出更剧烈的响声。 在这面山坡下方,正是曹操车驾所在的中阵,旋转翻滚甚至是跳跃的粗大圆木以无法阻挡的势头撞进了曹军阵中,将身处兵阵北侧边缘的曹军士卒化为齑粉。 昌琦看到这蔚为壮观的一幕,顿时头不晕了,耳不鸣了,浑身透着一股舒坦劲儿,笑骂道:“好!砸得好!砸死曹阿瞒这个老贼!” 昌琦在那儿幸灾乐祸,但正在山坡下方的曹操可是吓得差点没从车驾上摔下来。 就在刚才,通过果断的放弃百姓,以及许褚带领甲士阻断后阵的一系列决断,曹军的前中后三阵初步稳住阵脚,然后依序往西侧准备过桥。 当曹操的车驾行到瓦邑山南侧最为陡峭的一处山坡下方时,右侧山坡上突然传来异响,然后就滚落了十几根圆木。 很明显的是,这批滚木被刻意放置,往下冲的速度极快,在队伍边缘的曹军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种借着山势下落的非常规攻击,绝非是人力所能抵挡,但好在曹军并未完全靠着山坡下方行军,滚木在滚过平地,卷翻了最侧边几排曹军士卒后,也就耗尽了势能,成为人畜无害的几根烂木头。 但这种声势浩大且无可阻挡的攻击,攻得不仅仅是人身,攻得更是人心。 正面面临滚木攻击的曹军们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这声势浩大的攻击,他们选择往左、往前、往右,各种选择都有,原本整齐的队列一瞬间散乱得不成样子。 而曹操车驾的御者和近卫们则无需指挥地催动车驾往前走,这个时候保护曹司空远离危险也就是让自己远离危险,无疑是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选择。 像是印证了御者和近卫们的谨慎,滚木的隆隆声犹在耳旁,在瓦邑山上又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声响。 只不过,这回不再是翻滚跳跃的滚木,而是疾驰而来的河北骑兵口中嘶吼的喊杀声。 只见有百余骑河北骑兵沿着另一侧相对平缓的山坡冲了出来,人人皆大声喊着“杀曹贼!”,目标直指曹孟德的司空车驾。 曹操虽然一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但面对河北军连番出乎意料的攻击,犹有些心惊肉跳,但他毕竟是老江湖,知道此刻军心不稳,不能再往火上浇油,必须把略微浮躁的士气给压制住。 曹操扶着车轼,在颠簸的车驾上稳稳地站定,大声呐喊道:“行慢一些,行慢一些,收拢部属,河北军不过几根朽木,百数骑兵,能奈我何?” 曹操毕竟是威望素著,附近的军将士卒们见曹操稳稳站立在车驾上,心绪也就渐渐平和下来,依着曹操的指示尝试重新结阵。 不过,河北军可不会给曹军重新收拾阵型队列的机会,骑兵们藉由着下坡的极限加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冲到了曹军中阵右侧。 曹军右侧的步卒们刚才经受过滚木的非常规攻击,被滚倒了一两排士卒,此刻正是曹军最为混乱的部位,这百余骑兵便有如滚汤泼雪一般杀进了曹军阵中。 而无论是颜良、昌琦所部的河北军都已经从刚才滚木滚落的巨大声势中回过了神来,纷纷招呼了士卒们加紧对曹军后阵展开更猛烈的攻击。 颜良在带着人杀退曹军骑兵后,就已经没有必要再冲杀在最前线,他稍稍往后占据了一个有利于观察全局的位置,此刻见到瓦邑山上接连发生的变故,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欣喜。 尤其是看到那十几根呼啸而下的滚木时,颜良一拍大腿笑道:“妙啊!进武竟然还有这等巧妙安排,这下可够曹阿瞒喝一壶的了。” 看到曹军阵中因此而发生的混乱,又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心道:“不知道白马城里如今什么情形了,苏游是否能够顺利拿下白马?颜贮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守个营寨应当不会有失吧?这关老二又在干什么了,他竟然没有立刻弃了白马追来,还真是令人费解呐,难不成关羽准备卖了曹操跑路?看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可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啊!” 出于对身后战局的未知和担忧,颜良觉得是时候来结束面前的这场追击战了。 从曹军的应对来看,除了先期已经涉水过河的那些百姓外,其余还在酸渎水东侧的数千百姓已经被曹军给主动放弃,这意味着本次追击的其中一大目的已经顺利达成。 而在追击的过程中也已经杀伤了不少曹军,趁着曹军过桥渡河的时候再追着狠狠咬上一两口应当不是问题。 至于说弄死曹操,那只能是宏大但难以实现的口号,喊一喊就行了,谁也没真往心里去。 至少颜良就认为像曹操、刘备这种身负大气运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中了暗算,即便是一着不慎也会有曹洪曹昂献马、典韦死战这种经典桥段让他们转危为安。 相比于万军丛中取曹操首级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颜良认为捞一些实利,见好就收更符合当下的情形。 “伯举,替我传令隗冉、昌琦,让他们再加把劲,把曹操打回河西面去。” “诺!” 第64章 谁在设谋害我? 得了颜良将曹操打回河西面去的将令后,隗冉、昌琦等都心领神会,追着曹军的后阵就是一顿猛攻。 曹军后阵原本已经被许褚带着精锐甲士给稳住了阵脚,却不料瓦邑山上出现连番变故,身后的中阵骤然遇袭,然后中阵的混乱或多或少也传递到了后阵中来。 原本正左手刀右手戟杀得兴起的许褚一看瓦邑山翻滚而下的滚木就心道不妙,立刻将后阵之事托付给了副手,自己带了一半甲士欲要穿过阵列回去护卫曹操。 不过他身处曹军步阵的最后方,要穿过整个后阵并一部分中阵走到曹操的车驾旁并非易事,加上中阵士卒受到滚木的惊吓,有一部人往后阵逃逸,导致面前的队伍十分紧凑密集。 许褚心中忧急,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候曹操有何三长两短,尤其是当瓦邑山上又出现河北骑兵的身影时,他简直就想要把面前阻挡自己的本方士卒也给劈翻在地,杀出一条血路过去。 不过好在曹操很快就站了起来,重新让所有的曹军士卒看到了他虽不甚高大,但在士卒心目中十分伟岸的身姿,并用仍旧稳定的语调激励、指挥着大家。 士卒们的情绪稍安,许褚也把悬到嗓子眼的心给放了回去,用力推开面前阻挡自己的士卒挤到了曹操车驾旁,喊道:“许褚万死,让明公受惊了!” 曹操见自己的得力近卫回到了身边,也是心中大定,哈哈笑道:“哈哈哈,仲康方才在后阵的英姿我全都看在眼里,有仲康这般的中流砥柱在此,颜良小憨的雕虫小技又能奈我何?” 许褚听了曹操夸奖,心中也是美滋滋,又看了看近在中阵右侧与缓过劲来的曹军搏杀的河北骑兵,请战道:“明公英明,那我便再去杀上一阵,将这伙河北骑兵给打杀干净了。” 曹操还未出言应声,一旁的荀攸却制止道:“仲康之勇自是不凡,然割鸡正不必用牛刀,些许敌骑,命一百将前去足矣,此刻还是以护持明公过河为要务啊!” 许褚被荀攸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忙着赶回来就是来护卫曹操的,曹操车驾只要还在河东边就随时会有意外发生,自己还是莫要轻易离开得好。 也亏得荀攸这么一劝,许褚没有去堵截从山上缓坡杀下来的那百余河北骑兵,才让这百余骑咬牙坚持了下来。 话说这百余骑最初时倒是借着下坡的势头成功冲进了曹军兵阵中左冲右突多有斩获,但毕竟他们人数有限,等到曹军在曹操的亲身激励下稳住了军心恢复了阵列后,这股河北骑兵就举步维艰起来。 下山容易上山难,他们能够顺着缓坡冲下来,但再要想当着曹军的面逆着缓坡回去那是大不容易,渐渐地被逼迫到只能在山脚下的狭长地带里东闪西挪。 好在隗冉对自己布置下的这支奇兵心中有数,不会把这百余骑当作了弃子,早就派人沿着瓦邑山脚下杀过去接应。 但这股骑兵中领头的那员骑将却仍旧心有不甘,得了隗冉派来的人支援后犹自不肯退去,反而说服了援兵随他一同返身杀了回去。 这一小股骑兵就继续顽强地在瓦邑山脚下的夹缝中与曹军纠缠,好在曹军如今的目的在于后撤,只要他们不突到面前来也不多理会,只是远远用弓弩互相招呼。 不得不说,这支曹操带来救援白马的部队真是天下强军,被颜良骚扰了半天,又几次三番受到突袭,好几次面临危局却都能挺了过来,如今虽处下风依旧能够保持整体的阵列不乱。 虽然曹军中阵和后阵多有死伤,但在边打边退之下,曹军的前阵已经全部过了河,曹操车驾所在的中阵也有一小半过了酸渎水上的木桥。 河北军的追击人马全部都在酸渎水的东边,只要曹军成功渡过了河,完全可以据河而守,届时河北军再要强行追击那就会失去地利之便,反倒可能被曹军半渡而击。 在历经了种种变故后,曹操那座豪华的四马乘舆终于稳稳驶上了酸渎水上的木桥。 正当艰苦抵敌的曹军将士们看到希望,长舒一口郁气,以为这逆境局势终于有望扭转时。 正当奋勇追杀的河北将士们略感失望,默默一声叹息,以为这场追击计划将要被迫终结时。 异变,发生了。 这异变正是从被曹军所忽略而一直流连在瓦邑山脚下的那股骑兵处发端,只见那为首的骑将瞅准了曹操车驾登上木桥的时机,从背后抽出了一支羽箭向木桥射去。 骑将所处的位置距离曹操的车驾尚且在一百五十步外,且车驾周围拥簇着众多执盾的护卫,这一箭想要命中建功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骑将的这一箭却并非是射向车驾上的曹操,而是斜指向湛蓝的天际。 随着羽箭的升空,它所发出的并不只有劲急的破空声,还带出了一道凄厉的尖叫。 原来这一箭竟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一支用来传信与报警的鸣镝。 鸣镝的声音异常尖锐凄厉,让周遭听闻此音的人们全都头皮发麻,更意识到可能会有惊变随之而来。 而这突然施放的鸣镝也并未让大家失望,随着鸣镝声起,在瓦邑山脚下,酸渎水畔,木桥北侧的一处茂密灌木丛后突然传出剧烈的马嘶声与人的怒吼声。 与这突兀的马嘶声与怒吼声相呼应的是,桥,塌了。 只见承载有司空乘舆以及乘舆周围密密匝匝护卫的木桥突然之间向北侧倾覆,桥上的车驾与护卫毫无反应的时间,全部如同下饺子一般翻滚入了桥下的酸渎水中。 身负大气运的曹操曹孟德面对如此诡异的变故,也张大了嘴巴,浑然不知所以,因惊惧而牢牢握着车轼的双手指节发白,乃至于微微颤栗。 直到他被甩飞到空中,又摔入污浊的河水,被猛然灌进嘴里的河水呛到才惊醒过来。 好在这时候曹孟德的气运终究是拉了他一把,他极为拉风的乘舆是敞篷款没有顶盖,以至于他能够被甩飞到空中避免了被翻覆的车驾压在水下无法脱身。 而酸渎水的深度有限,河底更是淤积了松软的河泥,没能把曹孟德当场给摔晕过去,甚至都没有让他筋断骨折。 清醒过来的曹操隐隐意识到这一仗怕是要败了,但他犹自无法接受这个惨痛的现实,一边往外吐污水一边含混不清地喊道:“我竟然败了?我为何会败了?这是谁在设谋害我?难道是田元皓、沮公与渡河南下了?” 第65章 工师之子 如果曹操知道这个被自己记恨在心的人物并非是他口中所念叨的河北智士田元皓和沮公与,甚至也不是先锋将军颜立善、骑兵司马隗进武,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屯长的话,不知会不会当场气得吐血。 没错,在这小小瓦邑山、酸渎水旁接连让曹孟德遭逢意外的人,就是那个因被马胖子迁怒,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鞭子,因献策而转投颜良的斥候屯长,那个济阴工师之子,因着名字讨喜而被颜良重用的仇升仇德升。 话说仇升在献了改装鹿车的良法后,一向负责后勤事宜的军司马张斐对其多有嘉许,欲要把他归入自己属下负责军中日常用具的打造。 但仇升却婉拒了张斐的好意,转而表达自己更想提枪策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张斐心胸宽阔,对于仇升的婉拒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转去向颜良举荐仇升。 颜良通过之前与仇升的一番问对,得知此人在斥候游骑方面自有一套本领,又喜其名字,便满足了仇升的心愿。 于是仇升就在帮助工匠营完成了鹿车和其他攻具的改进后,摇身一变又恢复了斥候屯长的身份,统带的也多是昔日同乡,只不过从先锋军右营换到了先锋军中营。 就在昨天,仇升在战场上当面用军法呵斥了自己昔日的上司马胖子,狠狠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让他觉得畅快无比。 在昨天的战斗中,先锋军的骑兵也伤亡不小,尤其是骑兵比战马的伤亡要更高。 不过,在局部战场上占据优势的河北军打扫战场后又收拢了一批双方跑丢的战马,正在用兵之际,颜良就决定就地补足骑兵的编制。 在补充骑兵兵员的时候,因着仇升在战场上的灵活表现,也因着颜良对他留有的好印象,就特地点名将仇升和他的属下一起编入了隗冉手下听用。 当隗冉带着千骑去驱赶骚扰张辽所部撤退的时候,仇升就跟在队伍中,在这次行动时表现得倒也中规中矩,并无什么亮眼之处。 但当隗冉带着人赶走张辽,返回瓦邑山修整并准备伏击后续经过的曹军时,擅于观察思考的仇升再次主动向隗冉献策。 当时隗冉正带着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吏上瓦邑山查看地形,那瓦邑山并不甚高,山上有一片树林倒是生得茂密,但山坡以及山脚下的高大树木都被附近的百姓砍伐去造屋作舟,只余下些低矮的灌木。 仇升便建言可择一面相对陡峭的山坡,把山坡上碍事的灌木砍伐掉,待到曹军从山坡下的道路经过时,从山顶往下推滚木,必能出乎曹军的意料之外。 一俟被滚木袭击形成混乱之时,再派人从相对平缓的山坡上杀下山去,或可起事半功倍之效。 隗冉知道仇升因为献策改进鹿车而受到颜良的赏识,更是被颜良亲自点名编入自己麾下听用,足以证明此人还是有几分才具的。 隗冉对于仇升所献滚木袭击之策也觉得不错,但又觉得可行性太低。 因着这种砍树伐木、山上设伏的事情过去都是军中民夫和步卒的长项,他所统带的全都是骑兵,既不擅长于此,又无趁手的工具,要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完成布置绝非易事。 不过仇升却告诉隗冉,他出身于工匠之家,精于土木之学,更从革囊中掏出了一柄磨得异常锋利的锯刀,这才说动了隗冉答应让他一试。 他前些时日在工匠营中根据父亲仇福昔日的方法改良过的锯子 话说这仇升之父仇福仇仲渊曾为济阴郡中的首席工师,曾参与修建了郡中诸多大型建筑,包括祭祀上古尧帝的尧庙,以及祭祀尧帝之母的成阳灵台宫等等。 这年头各郡县官寺中的作风,往往是说话的张张嘴,干活的跑断腿,挂名的不干活,干活的不挂名。 仇福在各个营造项目中说是参与配合郡中将作掾吏的工作,实际操作上就是说一不二的负责人,他在土木营造上的技艺自是非同凡响。 仇升从小也和其他熊孩子一样有诸多叛逆心理,整天就在外头与乡里轻侠少年们瞎厮混,但他自小被家中父辈熏陶,耳濡目染之下,手底下也学到了些技艺。 这几年仇升带着乡人背井离乡艰苦求活,尤其是投了军中吃了军粮后,倒也没想过会再度拿起斧锯操持父辈们祖传的手艺。 但前些时日在工匠营里改良器具的时候,摸着熟悉工具,听到熟悉的声响,仇升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场关于童年、家乡与父亲的回忆之中。 他依着心中的记忆,亲手打磨了一具锯刀,仿佛当年父亲手把手教导他的那样。 也正是这一份对先父的深切怀念,令得仇升鬼使神差般地在离开工匠营后,仍旧把这柄亲手打制的锯刀带在了身边。 偏生在眼门前,这把锯刀倒是恰好可以派上大用处。 当然,要砍伐树木,扫清山坡上的道路,光靠这把孤零零的锯刀可不顶用。 好在河北骑兵人力充足,又对附近地势了如指掌,很快便去附近乡里收集来了不少柴刀斧斤,在众人合力之下,很快就将山坡上的埋伏布置妥当。 隗冉此人面冷心热,尤其是在挚友与上司麴义亡故后,他更是显得沉默寡言,但对于仇升如此顺利就布置好了山坡上的滚木阵也是不吝赞美之词。 随后,陪同隗冉观察山脚下地形的仇升又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这次,他把目光投向了山脚下酸渎水上的那座木桥,他认为比起从山坡上滚落的木石威胁,在曹军过桥的时候若是发生桥梁倾覆,无疑是更直观更有效的打击。 若论指挥骑兵冲锋陷阵,隗冉自然是烂熟于心游刃有余,但对于土木机关的巧妙设置则完全一头雾水。 若按照隗冉的想法,最简单也最粗鲁直接的方式就是放一把火把桥给烧了,但仇升所描述的场景无疑是更加有冲击力,也更出乎意料的方式。 出于对仇升前时所做之事的认可,隗冉索性直接把在木桥设置机关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他来处置,更是任命仇升来统带埋伏在瓦邑山上的百余骑兵,方便他就近观察并伺机发动桥上的布置。 而仇升也果然不负众望,给曹操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 第66章 曹贼已死!降者免死! 《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自中平六年(189年)孝灵皇帝崩逝以来,社稷倾颓,中州丧乱,雒京焚毁,礼崩乐坏。 当曹操在建安元年西迎当今天子,迁都于许县后,他心中也十分忐忑,担心以袁绍、刘表、刘焉为首的各路军阀轻视自己。 曹操为了能够更好地借重天子的大义名分,也为了更好地执行他“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大计,便命人恢复旧时礼制以彰显中朝之威。 当时雒阳、长安两京残破,先皇陵寝也久无祭祀,曹操总摄朝政后便命朝官重建雒阳宫室,修葺先皇陵寝,同时也恢复了因战乱而荒疏的朝廷礼制。 曹操少时狂放不羁,到老来也在礼仪上马马虎虎,但他作为朝廷首辅自然要亲自表率。 章服和车驾都是礼制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原本穿衣随便的曹操如今多穿衮服以示人,原本尚好骑马的曹操如今也改了习惯坐起了乘舆。 战国时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教导过一代大儒荀子的齐国赘婿淳于髡,曾编著过一部规范王侯礼仪制度的大作《王度记》,其中就有一段对于车驾规制的描述。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这说的是春秋战国时期,唯有周天子可以乘坐六马所驾的乘舆,而无论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这等实力强横的诸侯也都只能乘坐五马所驾的车驾,各国上卿只能四驾,大夫三驾,士二驾,庶人单马。 曹操目前贵为三公之一的司空,领车骑将军,封武平侯,但也不过类比周时的各国上卿,所以只能乘坐四匹大马所驾的乘舆出行。 不过,司空属官们在为曹操准备车驾时可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就差没像董卓一般搞个青盖车给曹操坐一坐,虽被曹操斥责太过华贵而经过改进,但曹操如今乘坐的司空乘舆也是宽阔高大,威仪感十足。 曹操自打乘坐上这驾四马乘舆后,在指挥战事时也十分得心应手,毕竟站得高看得远,且主将乘舆车驾威严十足,也能起到提振将士士气的作用。 虽说这驾司空乘舆在往日给他带来了诸多便利,但今天却恰巧是这豪华宽大的乘舆差点要了曹操的老命。 仇升之前在白马城下曾经远远地望见过曹操的车驾进城,他当时也为这架乘舆的宽阔高大气势恢宏而惊讶,但在今日思忖伏击曹操的时候,就联想起了这非同寻常的乘舆来。 四匹马拉动的乘舆本身十分沉重,且车驾周围定然有骑士步卒拱卫在侧,若是行驶在平整的道路上自然毫无问题,但要行驶过桥就容易给心怀不轨的人留下机会。 建造在酸渎水上的木桥虽然并不太宽阔,但也是修建在要道上的桥梁,其牢固程度那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想要骤然摧毁整座坚固的桥梁,除非是仇升能够穿越回二十一世纪找点炸药来个定向爆破之外,其他的方法都未必能见效。 不过,仇升的计划可并非是要摧毁整座桥梁,从头到尾,他的打算便是破坏桥梁的桥柱,再借由桥上沉重的负载来压垮桥梁。 但即便是破坏桥柱也并非是轻松寻常的活计,尤其是曹军不时将至,留给河北军设伏的时间更是相当有限。 这时候仇升的专业素养就体现了出来,他将桥梁下方两两相对的八根梁柱靠近北面的四根先砍断了两根,然后又将北侧最靠近山脚的一根桥柱用锯子给锯断了一半宽度,形成一个向内的三角形开口。 做完了这番布置后,仇升让河北骑兵们以正常的行军阵列过桥,与没有布置之前对比,只是感觉到桥的右侧稍许有些晃动,但对于骑兵们过桥尚且不形成严重的影响。 由于这毁桥的计划不可能预演一次,仇升对自己的布置能否起效也信心不足,他对此做了两手措施。 先是在山脚下桥北侧一个较为隐蔽的灌木丛后安排了四匹健马和十个力士,一俟他的鸣镝声传信就拉动绳索。 绳索的另一端被绑缚在被锯断了一半的桥柱开口处,期望能够通过破坏掉桥北侧四分之三的柱子让桥梁失去支撑,从而被桥上过高的负载压倒。 当然,他也不敢提前把这根桥柱锯断得太厉害,唯恐还没到最佳时机桥就提前断掉。 不过,比起桥提前断掉,他更担心的是万一他安排的人手费了老鼻子力气,那桥柱仍旧没有断。 所以另一重措施便是找了一把最大号的斧头挂在了这个桥柱上,密遣一个会水的力士潜在桥下,若是真没有把桥柱给拉断,那便得由这个力士出马去负责砍断桥柱。 不过好在仇升的第一重措施就已经起效,那根已经备受摧残的桥柱应声而断,而且桥上除了曹操宽阔高大的乘舆之外,更有众多卫护他一起过河的曹军士卒。 在桥柱被拉断之后,可怜的木桥再也无法承受如此多的负载,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声中往北侧倾斜而下,桥上的人、马、车驾无可抵御地坠入水中。 看到木桥倾覆,曹操的乘舆掉入水中,无论是已经过河的曹军前部,还是正在河东边抵御河北军冲杀的曹军后阵俱都大惊失色,亡魂丧胆。 而河北军见此异变则大为兴奋,尤其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仇升,见自己狡计得售,二话不说呼啸一声带着手下的骑兵就往河岸边冲去,一边冲一边还带着手下大喊:“曹贼已死!降者免死!” 远在战场最外缘的颜良自然也见着了这个变化,由于他在之前半天时间里一直在率领骑兵骚扰曹军的行军,和前方的隗冉所部并未有太多的沟通。 隗冉也因为对仇升破坏桥梁的计划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在派人往颜良处报信的时候也没有提及此事。 此刻见前方突然出现如此之大的惊喜,颜良差点就在马上高声欢叫起来,他连忙带着短兵们往前靠近战场,想要进一步确认前方具体的情况。 在前进的过程中,颜良也听到了从仇升处开始发端,再由隗冉所部开始接力,再由昌琦所部昂扬激荡开来,最后传遍河北军全军,响彻整个战场的齐声呐喊。 “曹贼已死!降者免死!” “曹贼已死!降者免死!” “曹贼已死!降者免死!” (PS:这一章码的比较急,在发布后重新小小修改了一下,如有看官章说失联千万莫怪啊!另外,各位看官老爷且别急着嗨!来加下我的书友群96433014呗。) 第67章 曹公无恙 当曹操站在湿滑的河塘里一边甩着身上河泥与污水,一边在大骂那些可能设谋暗算他的人时,突然听到酸渎水的东边突然响起了阵阵喊声。 初时他尚且听不真切,到得后来才听到是在喊自己已死,欲要劝降自己的部众,他不由破口大骂道:“竖子尔敢信口胡言!” 但他骂过之后,却发现这个谣言的用意实在是恶毒。 刚才桥梁倒塌自己的车驾落水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事情,但自己安然无恙却只有身周寥寥无几的人知道,此刻传播自己已死的谣言虽然未必能够真个劝说自己的部下放下刀枪束手就擒,可一定能够让自己的部下人心浮动。 想到这里,原本就浑身湿透的曹操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身上和心里透出的阵阵寒意,急切地叫到:“来人!来人啊!许褚何在?许褚何在?” 在桥梁倾覆的时候许褚就策马行走在车驾的左侧,当身后有鸣镝声响起时,他就立刻警醒地顾视四周,唯恐又从哪里杀出一股河北军来。 但许褚怎么也料想不到惊变并不来自四周,而是来自于脚下。 当桥柱断裂,桥面往右侧倾覆下去的时候,许褚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拉住曹操乘舆的车轼,用它可拉停奔牛的蛮力不让乘舆滑落,但他紧接着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开始倾覆,他的战马也已经站立不住往下滑落。 许褚落水时倒是仗着他强横的身体牢牢抓住了旁边的车轼,有了车辆的缓冲并未有何大碍,但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站在车驾上的曹操不见了。 这时候河里到处都是摔下河里的人,那些被压在马匹和桥板下面的曹兵更是痛哭哀嚎不绝于耳,远处又传来了河北军“曹贼已死,降者免死”的呼号声,许褚大惊失色之下正欲高喊,就听到了曹操的招呼声。 “许褚在此,明公莫慌!” 许褚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曹操正站在不远处的一片河塘里,他连忙跳下翻覆在河中的车驾去找曹操。 当许褚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跑到曹操跟前时,他突然心生警觉,眼角余光看到东边有一人也在迅速往曹操靠近,看其服色并不像是本方将士。 且那人也看到了许褚,更是加快了速度,垂在腰袢的右手上竟还隐现寒芒。 许褚大骇,连忙扑向了曹操,口中大叫道:“曹公小心!” 这人正是此前仇升安排在桥下,若绳索无法拉断桥柱就要上前去砍断桥柱的力士。他原本见着桥已断,自己不用再去砍柱子,就离开了水中往河岸上走。 但他走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一人在对面喊叫,且那人从衣服上看明显就是高官,很可能就是曹操本人,他就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趁着水面上乱成一团,悄悄涉水过去想要用随身的短剑给他来上一下。 就在他快要走到曹操身边时,他也注意到了许褚已经靠近,又被许褚这么一喊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前一个鱼跃,手中短剑就往曹操后心刺去。 许褚落水之后身上的刀戟俱都没入水中,如今见到来人已经图穷匕见也并无更好的方法抵御,只能和身一扑将曹操扑倒在水中,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一剑。 河北军士的这一剑终究也没能建功,只是刺在了许褚的肩臂处,扎穿了披膊后在许褚的肩膀上留下一道血口,让军士大道可惜。 “呀啊啊!我要杀了你!” 被刺了一剑的许褚非但不显得虚弱,反倒像是没事人一般,撑起身体空着手就荷荷大喊着往河北军士扑了过去。 河北军士见已经失去了刺杀曹操的良机,又看了看身遭已经被吸引过来的曹军,怕被拖住不得脱身,往后退开两步返身潜入了河中央最深处逸去。 许褚毕竟也是实打实受了一剑,刚才这下也是要吓走对方,此刻见对方果然逸去也不再追击,转身扶起曹操就往河岸上走去。 刚刚险死还生的曹操在许褚的搀扶下登上了河岸,犹自惊魂未定时就听到河岸对面原本尚且稀稀落落的喊声越来越响,声势越来越宏大,到最后竟似雷霆震怒一般灌入耳中。 曹操心道不妙,也顾不得过问刚刚为了救他而负伤的许褚,立刻说道:“快找一匹马给我,让将士们看到我尚且安在。” 待到许褚找了一匹马扶他坐稳后,他又吩咐道:“仲康,你嗓门大,快带人一起喊‘曹公无恙’。” 许褚也反应了过来,带着已经渐渐围拢在曹操身边的士卒们齐声喊道:“曹公无恙!” “曹公无恙!” “曹公无恙!” 饶是曹操的反应即时,命人高喊破除谣言,但河北军的呼号声气势已起,更隔着河面,这边的喊声一时间也无法压下河北军的呼号声。 曹操只得又令人涉水过去联络接应河东边的本方将士,但断桥东侧的曹军士气已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身后退路受阻,本方主帅安危不明,敌方的攻势异常猛烈,若非各级将校依旧在军中稳定人心,怕就要完全溃散。 曹军后阵与一小半尚未过河的中阵将士共两千多人已经收缩成一团,在得知曹操无恙的消息后稍稍心安,一边打一边往河岸退去。 但此刻河北军的士气正处于鼎盛之时,三面合围之势已成,追着已呈败势的曹军穷追猛打,曹军每退后一丈就要付出十几人乃至于更多人的代价。 当这部分曹军退到河岸边稍稍稳住阵脚时,两千多人已折损了三分之一,只剩了一千五百多人,但他们的危局仍未解开,身前有强敌追击,身后有河水阻隔,形势仍旧岌岌可危。 “明公,让我过河去杀上一阵,把军士们救回来吧!” 曹操站在河边,隔着河看着手下的将士被围杀,心中既悔且恨,又听闻许褚的请求,转过身来看到许褚的右臂从披膊处仍在不停往下淌血。 眼前的场景让曹操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刚刚起兵时,因轻敌躁进在汴水边被西凉兵大败,亏得曹洪让马予自己方才逃生,当时曹子廉的话音仿佛犹在耳旁。 “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又想起了建安二年出征宛城时,自己疏忽大意,被张绣夜袭劫营,自己的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亲卫典韦在自己身后护卫身死,当时典韦在门前奋战,力战身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面对今天因为救护自己而受创的许褚,曹操悲从心来,抚着许褚的肩膀垂泪道:“吾已失典君,不可再失仲康也。” 第68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曹操垂泪哽咽,不愿让已经受伤的许褚再冲过去救援对岸的将士,而对面的情形益发不乐观起来。 河北军两边的步卒和骑兵此刻已经合兵一处,知道面前之敌已经陷入困境,这种痛打落水狗的良机不可多得,攻势那是一浪高过一浪,一边冲杀一边仍旧喊着已经被戳破的谎言。 “曹操已死,降者免死。” 曹军殿后残兵驻足的空间被不停压缩,很多士卒已经被挤得踩进了河水中。 虽然这一段河岸本就是曹军选择让百姓涉水渡河的位置,水比较浅,但踩在水中仍旧让士卒们产生了一定的慌乱。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关键时刻曹操的气运加成仿佛又显灵了,除了刚才许褚拼死救护之外,另一员大将也及时地赶来救援。 从西边燕县方向的官道上,迅速靠近了一彪人马,为首之将遥遥望见了河边的异样,加紧打马来到曹操身边道:“张辽护驾来迟,请明公责罚。” 这却是张辽带了两千兵护持着伤患以及部分百姓进到燕县城中,然后他忧虑尚在白马的曹操安危,故而不作修整立刻带了人往回赶,却恰恰好赶在了曹操最为落魄的时候来到。 曹操此刻心灰意冷,又见自己手下大将满面风尘,哪里还能有什么责怪的心思,只说到:“文远来回奔波,却是辛苦了。” 一旁的许褚见张辽来到,却是大喜道:“文远来得正好,且与我一同杀过河去,救后阵将士们出来。” 张辽在说话间把四周环境略一打量,看到已经倾覆的桥梁、翻倒在河中的司空乘舆、衣衫湿漉漉的曹操、肩膊仍血流不止的许褚,以及河对岸岌岌可危的残兵,哪里还不清楚这是被河北军设伏暗算几致大败。 张辽在这两日里连连在河北军手上吃了或明或暗的亏,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此刻见包括曹操在内的将士都意志消沉,知道若不有所挽回对于大军极为不利,便道:“仲康且先包扎伤势,护卫好明公,这救援将士的担子张辽就一肩挑了。” 然后又转头对曹操抱拳道:“明公稍安,且容张辽去为明公救下将士们。” 曹操此刻也已经缓过神来,见自己手下两员重将接连请战,便也一扫颓唐之色道:“好!那我便在河边看文远一展身手。取鼓来,我要亲自为文远助威。” “末将必不辱使命。” 张辽得了曹操允诺再不犹豫,立刻带着手下将士涉水东渡,杀了回去。 虽然张辽这杀回河对面去营救残兵的举动十分鲁莽,但张辽在也不是纯粹的莽夫。 张辽打量了一下形势,发现河对岸的残兵虽然受三面合围,但只有正面的河北步卒的威胁最大,两侧的骑兵到只是起到了骚扰的作用,尤其是右侧方向,河北军的骑兵人数最少,攻势也最弱。 再往南边看去,更有自家的一部骑兵退到战场边缘,虽然被河北军阻隔,无法支援到被围困在河岸便的步卒,但仍旧不停巡梭,与河北军的骑兵游斗。 看清形势后,张辽果断带着部众从右侧涉水渡河,欲要将阻隔河对岸步骑之间的河北军驱散。 不得不说张辽的眼光实在是老辣,一眼就窥破了河北军的虚实。 如今河岸曹军残兵的正面自然是昌琦率领的步卒,左侧是隗冉率领的骑兵,右侧是原本颜良自己率领的那近千骑兵。 但在颜良脱离开前线退到阵后去调度全局时,这部分骑兵只有两个军候统领,如今一人正带了一半骑兵与曹军骑兵游斗,另一人带了余下的骑兵从侧面包夹曹军河岸上的残兵。 张辽所带领的千人俱是他军中精锐,今天虽然来来回回赶了不少路,但并未有过真正激烈的拼杀,体力要比如今河岸便厮杀了半天的河北军充沛不少。 张辽本人带了百来骑冲在最前,手中的长戟大开大合,当者披靡,在他的带领之下,这股曹军立刻在河北军的左翼凿开了一个口子,大为缓解了河岸残兵的压力。 那带领骑兵负责左翼的军候见这股曹军源源不断地从河对岸涉水渡河而来,心知若给这股曹军站稳了脚跟,那聚歼河岸残兵的计划就落了空,便纠合了两三百骑兵,欲要依仗地利和骑兵冲锋的优势把曹军重新冲回河里去。 却不料张辽丝毫不惧,虽以少敌多,以低就高,犹自挥戟向前,在撂倒了河北军两三个骑卒后,更是大戟一刺一钩把河北骑兵为首的军候给扫落下马。 河北骑兵失了首领俱都大骇,而张辽所部士气大振,反将由高向低而来的河北骑兵给反冲了回去。 在河西边亲自持槌击鼓的曹操见张辽如此勇猛,忍不住大赞一声好,此前的积郁也仿佛一扫而空,愈发将手中的鼓槌给敲得咚咚作响。 张辽所部的步卒也在这密集的鼓声中大踏步冲过河去,跟在张辽的身后追着河北骑兵的身后杀去。 原本士气低迷的曹军后阵残兵见本方大将来援,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竟将河北军给逼退了好几步,场上原本一边倒的形势又扭转了过来。 这时候落在战场后方的颜良已经大致搞清楚了此前发生各种情况的原委,知道了瓦邑山上滚木阵和酸渎水上木桥翻都有仇升在背后出谋划策和亲身参与。 他也没料到仇升这家伙居然跟着隗冉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他还是在心里狠狠地夸奖了仇升一番,并为自己的知人善用而洋洋自得。 面前形势一片大好,颜良以为自己已经稳坐钓鱼台,就等着把曹军落在河这边的这一部分人给吞下,吃个囫囵饱后从容返回白马城,届时若关老二还在的话,倒是不介意再教一教他如何做人。 毕竟打从一开始,颜良就没想过要把曹操给留在这里,只是不能让曹操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抱着能赚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来打个劫,让自己在袁大将军面前好交代便是了。 但如今张辽带着人返身杀了回来,片刻间就将自己的左翼搅得天翻地覆,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就要这么飞了。 看着河对岸重新竖起的司空大纛,以及在河东侧立起的“中郎将张”字大旗,他不由喟叹道:“曹孟德和张文远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呐!” 第69章 张辽的抉择 从昨天到今天,张辽心里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思考的是自己与关羽在陷阵杀敌之道上到底孰高孰下,虽然在今天早上与关羽争夺殿后重任时,自己被关羽那句“论及折冲搴旗之术,则文远尚不及关某矣。”给堵了回来,但若没有体察到关羽急于报效曹公的心意,怕是自己也不会轻易让出殿后重任,而是要与那关云长正面较一较劲。 昨天,关羽带着五百骑硬冲颜良的两千骑时,张辽虽认为关羽行事有些鲁莽,有些不体恤士卒的性命,但也为他勇往直前的果决所折服。 张辽也曾想过,若是设身处地换自己在关羽那个位置,又会如何抉择,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选择更持重一些的方式。 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如果,无法假设的,只有当你被推到那个风口浪尖之上,才能作出那个发自内心的抉择。 而此刻,正是此刻,张辽的抉择无疑在向世人,在向关羽,在向自己的本心宣告。 他张辽,奋强突固的决心,斩将刈旗的能力,并不亚于任何人。 无论在面前的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无法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从河滩杀到平地,再从平地杀到河滩,在马上一条长戟左刺右啄前钩后割几乎无人可挡。 颜良不过在阵后感叹了几下敌人不好相与的时间里,张辽已经带着部众犹如虎兕出柙一般将河北军左翼骑兵打得落花流水,更进一步威胁到了中路河北军步阵的侧翼。 颜良心道若放任张辽不管,被他凿穿了左翼再突入中路步阵,搞不好自己这预期中的大胜变成大败都有可能。 “哎,曹阿瞒手下为何强人如此之多,抛开关羽不说,这里还有许褚、张辽,我这双拳也难敌四手啊!昌琦憨货不足为凭,隗冉虽骁勇但比之张辽怕是仍有不足,这还得自己亲自上场,可不是要累死老子嘛!” 抱怨管抱怨,颜良还是得挥动旗帜,击起战鼓,调动围聚在身旁的预备兵往前迎上,必须得遏制住张辽,不使其再度搅乱局势。 张辽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虽然因着自身的勇猛能够迅速打开局面,但其实也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原本曹军在河岸边的步阵虽然处于劣势,但圆阵收缩得很紧密,河北军也轻易攻不进去,尤其是轻骑兵面对这种收缩起来的阵型简直就是狐狸抓刺猬——无从下手。 但张辽带着千余人杀过河后,骑卒在前步卒在后,采取的是积极主动的进攻打法,且不是列阵而攻,而是奔袭进击。 当自家阵型拉开后,所存在的漏洞也就显现了出来,尤其是步兵若是不结阵,徒然以单人或是几人之勇,遭遇到攻击时也更容易遭受损失。 颜良就看准了张辽急于打开局面,一往无前的打法,急急击鼓扬旗,召了巡梭在右翼的隗冉所部过来,汇合身边的短兵骑卒,一起去冲张辽的援兵,准备把张辽往曹军圆阵方向逼迫,让其圆阵自乱阵脚。 但张辽统御士卒的能力那是连关羽都钦佩不已的,张辽在前线冲杀的时候也不时回头观察着河北军的动向。 当张辽发现当面的河北骑兵纷纷避走,但远处又有大量骑兵集结的时候,知道河北军已经反应了过来,欲要针对自己发动进攻。 他立刻挥动旗帜让部众收束阵型,欲要将自家步卒与原先河岸上的曹军圆阵城掎角之势,再以被归拢在一起的骑兵为侧翼卫护。 但颜良又岂能让张辽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顺畅,他聚合了千余骑后,从整个战场的外围绕了一个圈子,避过了曹军圆阵,也避过了张辽所统带尚未完全结完阵的千余步卒,而是继续往南,瞅准了刚刚被张辽归拢在一起的曹军骑兵而去。 骑兵这种兵种,其威力完全在运动战中发挥,若是以之固守,那简直是比结阵的步兵更不如。 原先这数百曹军骑兵被驱赶到了战场外缘后,河北骑兵倒也拿他们没有太好的办法,有了空间的拉扯,你去追他,人少了不抵用,人多了他可以跑,所以原本只是派了一曲骑兵遥遥监视,不使其为乱。 但现在张辽强势地渡河杀过来,把曹军圆阵和游骑之间的河北骑兵给杀得大败,这股曹军骑兵也顺势冲破了河北军的阻拦来与张辽合兵一处。 张辽得了这数百骑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杀得河北军左翼和中路频频后退。 但在由攻转守的转变中,这股骑兵却没有来得及再度逸去,而是被张辽编在侧面。 俗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颜良处于战场外侧把这微妙的变化全盘收入眼底,故意放过也处处是弱点的张辽所部步兵不打,而是将兵锋指向了已经没有太大挪腾空间的曹军骑兵。 现在曹军骑兵的身后是酸渎水,身右是原本监视他们的那一曲骑兵,身左是张辽的步阵,而正面是气势汹汹奔袭而来的河北骑兵,留给他们施展的空间只有几十步而已。 张辽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战术安排上的疏漏,但他也来不及再作调整,只是呼喝着策马向前,带领骑兵迎头反冲。 颜良看着对面张辽的大旗向自己迎面而来,他自是不惧,心道反正关云长和许仲康都会过了,也不差你张文远一个。 双方打马向前,两人的将旗遥遥相对,再各自扫清了面前的骑卒后,终于是正面对上。 颜良仗着骑枪长,先手一枪搠向了张辽的心窝,张辽的技艺也是娴熟,在骑枪刺来的一刹那用大戟橫向拍开。 颜良早有预料,第一下力就没发实,借着张辽这一挡把枪头一抖再度斜向去撩张辽的面门。 张辽再度举戟上格荡开骑枪,然后顺势下落啄向颜良的腰肋。 颜良此时回头用枪尖再去阻挡已是不及,便把骑枪横过来用枪杆去挡。 张辽这一啄被挡住后倒也阴险,顺着枪杆用戟的小枝刃口往上去切颜良持枪的手。 颜良哪能让他得手,将枪尾的铁鐏再度往上扬起,把铁戟荡开顺势再去戳张辽的腰肋。 张辽收回铁戟将铁鐏格开,两人就此错马而过。 第70章 身后烟尘起 虽说颜良知道张辽定是个难缠的对手,但还是低估了张辽的能耐,这几下应招变招仍是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张辽虽不似关羽那么气势凌厉,也不似许褚那般蛮力可怖,但他的应变之快、招数之精都是颜良平生所仅见,自己若稍有不慎还真是会着了他的道。 好在错马而过后再要对上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颜良急催坐骑往前,拿面前的曹军骑兵好好发泄了一通。 这一下骑兵对冲,颜良是有备而来,张辽是仓促应对,加上河北骑兵在人数、士气和地利方面都占了优势,一阵之下大占上风。 除了张辽亲自带着一部骑兵冲出了敌阵,甚至后边一小半曹军骑兵都没来得及提起速,被如狼似虎的河北骑兵一阵猛冲给截了回来,一小部分转头往左侧步阵而且,一小部分更是转头跑到了河滩里。 颜良立刻带着人缀着这部分败兵的身后,去冲张辽步阵的侧翼。 张辽步阵刚刚收拢队形,阵型还未完全立稳,又被一部分骑兵溃卒给冲到阵前乱了阵型,哪里能抵敌的住奔行起来的骑兵,被冲得连连败退伤亡惨重。 已经与颜良所部骑兵相错而过的张辽见自家步阵危殆,急急拨转马头回身来救,这一回双方都提不起太快的速度,也就无谓是骑兵还是步兵,就在这一片狭小的区域内形成了一片大混战。 河北军终究是在人数和气势上大占优势,压着曹军一顿猛攻,张辽靠着个人的武勇左冲右突,然而也无法扭转被动的局势,眼前的战事又胶着了起来。 颜良在前线与曹军缠斗了一阵之后,就带着手下的精骑脱开战场第一线,环伺在曹军左右,时不时瞅准了敌方防御的疏漏处冲上前去狠狠啄上一口。 但张辽像个消防队长一般不停堵窟窿,哪里一现颓势他就移动过去补漏,在这个过程中又和颜良交过两次手,双方都无可奈何对方,也都不愿死斗,均是过上一两招就自动分开。 在河东边的曹操望见河对岸的局势又陷入僵局,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影响了周遭士气。 一旁的许褚更是连连请战,要求涉水过去增援张辽,曹操见眼前的局势也不是增上一两个人能够扭转的,便不欲刚刚包扎好的许褚再上去拼命,心里正打着主意要不要歇鼓鸣金,让张文远不计伤亡带一部分人退回来。 正当河北军和曹军都以为眼前的战局胜负已定,只是时间能拖多久,双方的战损会有多少之时,从河北军的背后,白马方向突然冒起了一股烟尘。 这烟尘非是炊烟一般向上直冲天际,而是扬起到半空中往两边散逸开来且经久不散,有军旅经验的老卒都知道能够扬起这等规模的烟尘,定是有大规模的部队在行军,且行军的速度一定很快。 许褚望见远处的烟尘后对曹操道:“明公,有人来了!有大股部队正在靠近。” 曹操随即抬头远望,果然发现远处有大团散逸开来的烟尘,但心中却似喜还忧,不知这来人究竟是敌还是友。 若是友军,从这个方向而来的只能是关羽的殿后部队,若是敌军,既可能是颜良的先锋军,也可能是袁绍一方的其他部队,故而他仍旧是心中惊疑不定。 这时候荀攸已经来到了曹操身边,他刚才也摔到了河里,比曹操的运气要背一些,被坐骑压到了脚,好在河底的泥比较松软没有压实,被救起来后只是有些不良于行,尚且没有大碍。 荀攸仿佛是看出了曹操的担心,劝慰道:“明公毋忧,颜良军中精锐已齐聚此地,所留在白马的多是老弱,此必是关将军击溃白马之敌前来救援,眼下的危局当可迎刃而解。” 曹操虽然知道荀攸多半是劝慰自己,但也着实希望他所料无差,不由自我宽解道:“但愿如公达所料,云长能顺利前来助文远一臂之力。” 这边厢曹操心中尚且惊疑不定,那边厢颜良自然也看到了这一股滚滚而来的烟尘,却立时心道不好,连忙调动骑兵脱开与曹军的接触,以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腹背受敌。 在颜良的安排里,白马北门外有近三千人,一半佯攻拖延,一半守营,而东门外有苏游所部两千余人,是为拿下白马的主力。 颜良也心知靠这些人,虽然人数占优,但肯定无法顺利困住关羽,凭着关羽的用兵能力和个人武勇,想要抛下白马撤离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所以他在带人追击曹操的时候也留了个后手,让司马张斐带着两千兵缀在自己的主力身后,一直保持着三到五里的距离。 哪怕是前线的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颜良都没生出过让张斐带人过来加一把力的念头。为的就是一旦关羽摆脱了白马城下的战局往援曹操的时候,能够将关羽堵在路上,不让其轻易靠近战场。 根据颜良的预估,关羽应当是早就到了,但他一直没有收到从身后传来关羽的消息,也就让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始终无法放下。 而如今在这个最要命的节骨眼上,眼瞅着自己加一把力就能结束这场追杀的时候,居然从东边来人了。 张斐受自己特意关照过,绝不会擅自靠近主战场,而即便是张斐自作主张要带兵靠过来也不会进行得如此之急,以至于扬起这么大的烟尘。 既然来人不会是张斐,更不会是苏游,那迅速接近的人马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望着由远及近的烟尘,颜良低语道:“关老二,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在白马拖拖拉拉了这么久,定然也没白闲着吧?也不知道你都做了些啥?但你这么长途奔袭过来,就算你自己是铁打铜铸的,可你手下的士卒们还能有多少体力?尚能一战否?” “既然你这么着急赶过来,那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咱就再来做个了断吧!” 仿佛是想明白了,也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颜良大声喊道:“进武!” 随同颜良一起后撤的隗冉应道:“末将在!” “你带着一半骑兵继续攻打河岸曹军,莫要大意疏忽。” “诺!” “容我且去再会一会关云长,看看究竟谁更强上三分。” 第71章 人心似老二 被曹操和颜良同时挂念在心的关羽这段时间内自然也没闲着,在他站在白马北城墙上看着颜良带人西去时,他就暗下决心要给颜良点颜色看看。 应关羽所请,曹操给他留下的殿后人马并不甚多,只有三千人,五百骑兵,其余步兵,皆是从军中料选而来。 关羽为人高傲,与同僚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尤其是对高门大族向来不假颜色,但此人有个长处便是十分体恤士卒。 人皆崇拜强者,尤其是没多少见识的黔首百姓,关羽的这番做派倒是很得士卒之心。 这回得知关羽主动要求殿后,曹军中很多士卒主动要求随关羽殿后,前一回随他潜入白马,又冲击颜良骑阵的那些幸存下来的骑兵更是个个要求加入。 人的视野总是局限的,他们只看到了关羽善待士卒,勇武果决的那一面,但却主动忽视了他刚愎自用,一旦打起来就无视属下损伤的那一面。 不过,也由着这种自发的选择,使得关羽所部三千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为大军殿后,士气竟丝毫没有低迷,反而十分高亢。 在北门外的烟尘散去后,根据残留在北门和东门外河北军大营的旗帜和厚实程度,关羽确认了颜良的主力已走。 但关羽并未立刻出城搦战,他担心颜良虚晃一枪,并未远去,而是趁他出城浪战的时候杀个回马枪,彻底吃掉他殿后的部队。 他故意示敌以弱,让两边城头的守军减少旗帜,少布人马,故意引河北军来攻。 在白马东门外的苏游见白马城头看似虚了不少,但自己的人几度登城,还没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小股曹军精锐给重新逼下城来,因此还损伤不小。 他行事谨慎,知城头守军仍旧难啃,且知道既然曹操主力已经西去,拿下白马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待城中殿后的部队撤离便可,便也不发死力攻城。 北门之外指挥攻城的人是原先马延手下的两名军候,在马胖子所部被曹军击溃后,他们被颜良统一整编。在颜良西去追击后,派他们接替张斐所部继续攻城,欲要起到牵制城中殿后部队的作用。 颜良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一句话,告诉他俩若此战尽心尽力,便不与他俩计较前时败阵溃逃之罪。 俩人得了将令后倒是摩拳擦掌准备一雪前耻,又知道曹军主力已经西去,便在攻城之时十分卖力。 他们俩人本就品秩相同,颜良走得匆忙也并未定下谁主谁副,故而一个攻左边,一个攻右边,很有些比个高下的味道。 关羽示之以弱的计策完全起了效,俩人所部数次登城,却都只差一线,还以为城头守军已经岌岌可危,再加一把劲就可拿下,更是鼓动士卒欲要抢那先登之功。 关羽等待许久,又遣游骑往西边觇看,发现颜良果然是去得远了,便不再客气,掀开了伪装的面纱,带着人大开城门,朝北门外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冲去。 其中一个军候反应比较迟钝为人粗疏,见城中守军开门,还想着正好,便要带人从城门里杀进去,却被迎面而来的关羽给一枪搠了个对穿,所部大骇纷纷走避。 另一个军候为人略微小心一些,见城门突然打开没有第一时间去抢,却正好看到自己的同僚兼对手被穿了糖葫芦,再仔细一看,那迎面而来的大将不正是昨日带着五百骑把马校尉兵阵突得七零八落的那红脸膛汉子么! 于是乎这军候心中的惊骇不比刚刚死了头儿的士卒们弱,带着人返身就撤,至于城下正在攻城的士卒……那就自求多福吧! 关羽这一次出城突袭与前一次大不相同,前一次是要毁坏攻具吸引河北军注意力好掩护曹操大军撤走,这一次那是憋着气一定要好好痛殴一下城下的河北军。 关羽见城下河北军一冲击溃,他也不去清理城墙两边的河北士卒,直接带着人迎面直追,欲要缀着败兵的屁股破了河北军主营。 有人说人心就和老二一般,只要怂下去了要再度硬挺起来便没那么容易。 这支河北溃卒也是这般,昨天刚刚被打得哭爹喊娘到处逃窜,被收拢、换俘回来后还没安稳上多久,士气刚刚提振一下就遇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丧门星,士气顿时降到了冰点,逃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在那名军候的带领下,败兵跑到了大营前想要营门守军打开寨门放他们入内。 但守营的颜贮早就得了颜良的关瞩,让他必须保着本营不失,至于营外的友军是否溃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尤其是他所带领守卫营寨的也多是昨日收拢回来的溃卒,若有坚寨固守尚且能保持不乱,若是打开寨门被关羽冲了进来,那结果和城外的溃卒估计也差不了多远。 颜贮拒不开门,还命令寨内守军人人持强弩对准了外边,若有人欲要冲寨,无论敌我全部射翻。 营外溃卒见寨门不开,而身后追兵已至,只得骂骂咧咧地绕营而走。 关羽奔袭到营门前,见营内紧闭,寨墙后防御严整,不可骤下,便只绕着营寨兜了一圈,追杀了一番败兵后往东而去。 击溃了北面敌军后,关羽手下士气大盛,虽然没能拿下营垒,但人人心中畅快无比,那一冲即溃的敌军便如同一刀一个的BOSS一般杀起来倍儿得劲。 在关羽的计划里,先击溃北面之敌,然后再击破东面之敌,然后可以从容押着城中百姓西去追赶曹军主力。 在他心中认为颜良虽率主力去追曹操,但论兵力并不占优,也不能把曹操主力如何,双方必然有一番纠缠,等到颜良势疲之时,自己带着人从后掩袭,定能一举报了昨日之仇。 但关羽的计划在东门外就遇到了阻扰,苏游别无长处,也就是用兵谨慎,颜良走之前将攻城之事一以托付给他,他虽然没精力去管辖北门外那两个带人攻城的军候,但也派人远远监视查看着。 当北边被关羽击溃后不久,苏游就得了消息,他知关云长既然如此施为,那多半不会放着东门处不管。 于是他就暂时撤下攻城的士卒,也不回营寨,只是在营寨前立营等候。 关羽带着人冲过来后,虽见苏游已有防备,但欲要仗着兵强马壮士气可用强突。 但苏游背后有营寨倚靠,虽被冲得往后稍退,但阵势丝毫不乱,反倒是强攻他的关羽所部损伤不小。 就在关羽在东门外进退两难的时候,城中突然火起,随之东门城墙上竟传来了喊杀声。 第72章 再度对决 话说白马城中的大族们在这个一个多月里经受了百般折磨,先是东郡太守刘延让他们出人出物帮着守城,然后城外河北军来劝他们做内应,随后曹军援兵进了城,但却又要迁徙他们远走。 等到今天晌午后,城内的乱局终于渐渐理清了头绪,曹操大军已撤,而城内的殿后部队也在不久之后打开北门出去,只在各个城门留下了少部分的守卒。 这人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总是谨慎地想要自保,他们先帮着刘延守城,又拖拖拉拉不肯轻易帮颜良夺城,在曹操要迁走他们后又百般抗拒。 但如今危险看似已经消除了,他们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想着白马城易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前些时候自家为形势所迫没能答应河北军的请求,若是现在还不帮一把手,到时候会不会被清算? 城中的几个大族碰头一商量,在没有巨大外部压力之下,他们的决定就很容易做了,在关羽带着人刚刚出北门不久,他们就组织了族中青壮,里聚中的百姓们欲要上演一出夺门献城的好戏。 但由于各个城门还有曹军把手,他们还不知道北面的河北军刚刚被击溃,而东面的河北军目前也还在被压着打。 当城内火起,城门上生变后,原本尚就没打算与面前河北军死战的关羽立刻调头就走,命东门守军打开城门放了自己进去。 关羽拿外边结阵固守的苏游没有办法,正好拿这些城内的“乱民”出气,这些持着简陋武器,甚至还有铁制农具的百姓们就遭了秧,被关羽带着人一冲之下留下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这些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大族子弟最终也没落了个好收场,只是凭白无故牵扯了众多无辜的百姓。 而关羽心知白马已经不能久待,便收拢了各门守卒,趁着城外河北军被打得胆寒之时,大摇大摆出城西去。 出了城后,关羽也不急着赶路,而是往前远远地撒开了游骑侦伺前方动向,顺便让刚刚经过了一场奔袭的士卒缓行歇力。 他心知颜良大张旗鼓去追曹操,两方必有一场恶战,绝不可能相安无事收场。 而根据他的预估,两边实力相差不大,甚至曹操一方还略占上风,他大可不必急急忙忙追上去救驾,且先恢复一下体力,然后等前边先打一场后,自己才能给颜良送上关键一击。 至于说身后的追兵,关羽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若他们不自量力追来,随手灭了就是。 当关羽缓缓前进至瓦邑山东侧十里外时,发现前方居然有一支队伍挡在了官道上原地不动,根据游骑的探报说这股人马人数约两千人上下,打着“先锋军司马张”字旗帜,应当是早间攻打北门的那一部河北军。 若是旁人见着当道杵着一支敌军倒还会疑惑一番,但关羽自信心爆棚,他一看之下就认定这是颜良畏惧自己去增援曹操,故而特意安排在此处阻截自己的兵马。 而既然这部兵马留驻此处,说明曹操和颜良就在不远处大战,那自己来得还正当其时。 他想都不想,直接令手下步卒从左侧田垄里践踏而过,要绕开张斐阻拦在道路中间的兵马往前去。 张斐毕竟主要精力放在搞后勤营造上,于带兵只谈得上个稳字,见关羽不顾自己的拦道要绕行过去不由大急。 他知道前方战事正在胶着,若放关羽过去定会坏了将军的大事,便带着部众往曹军经过的方向压上去欲要阻拦。 关羽见河北军动了起来后再不似原地结阵的时候一般守御严密,就从步阵后边带着五百骑杀出来,打了张斐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张斐所部在原地驻歇已久,个个精力充沛,被关羽冲了一阵只是稍稍往后退却,并无太大的损伤,但却再也起不到阻截的作用,被关羽所部的步骑顺利突破往瓦邑山那边的战场靠去。 关羽所部在前边的缓行过程中已经恢复了体力,此刻心知前方就是大战的战场,再也不留力气,放开了脚丫子往前急进。 而阻拦失败的张斐只得带着人缀着关羽所部跟了上来,两边拢共加起来四千多人一起跑动起来,那声势自然惊人,扬起的烟尘简直就是遮天蔽日,所以早早地就被瓦邑山下正在交战的双方所发现。 当颜良率着近千骑兵脱离河边的主战场,遥遥迎着烟尘而去,看到渐渐显现在眼前的“偏将军关”红底黑字大旗,他不由心跳加速。 有些时候,人的情绪是无法理喻的,在极端情绪影响下的行为是疯狂的。 就如同少男少女们那热切试探的眼神若是得到回应,便会奋不顾身投入爱河,哪怕阻拦在面前的是荆棘,河中有夺命的巨鳄也在所不惜。 而每每当颜良看到那面关字大旗,看到那个红脸膛长须髯的家伙,便会止不住地血气上涌,完全将重生以来苟活求存的小心思给抛诸脑后,就是想要提枪策马与那个男人来一场男人间的对决。 这,或许与那段反复折磨自己的梦境有关,或许与自己玩三国杀时总是“双雄”被“武圣”克死有关。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或许是宿命,是躲不开的对决。 “吹角!” “污污污……” “污污污……” 颜良的搦战得到了关羽的回应,对面也不甘示弱地吹响了奋战的号角,两边面对面地迎了上去,谁也不愿稍稍退避。 “随我冲!” 颜良千骑并作一道铁血洪流,一往无前气势如虹。 关羽的五百骑并两千步卒也在奔袭之中,丝毫没有停步结阵的意思,兜头就上。 这一回,颜良和关羽的目光都盯准了敌方将旗之下那张熟悉的面孔。 两强相遇勇者胜,两勇相遇智者胜。 二人俱为当世勇将,第一次交手时颜良凭借着马镫的帮助打了关羽一个出其不意伤了左肩,这一回颜良自然也要好好利用昨天的优势。 颜良在当两人即将交马之前,稍稍偏转马头往右,让原本均是右手持枪的二人错过身要互相以左侧相对。 颜良双手抬枪抢先就往关羽受伤未愈的左肩搠去,关羽也不客气,原样一枪朝颜良刺来,竟是要拼个两败俱伤。 颜良抖动枪杆把关羽的来枪震开,并顺势朝他手臂削去。 关羽自也不怵,用起了娴熟至极的挑枪势,把颜良的长枪给挑开,并用枪尖去刺颜良的面门,颜良也压低枪杆挡住要害。 二人这一个照面互相走了几招,依旧是打了个平分秋色,错马而过后,双方却都意犹未尽,欲施后招。 第73章 中了个锤子 话说颜良特意挑选从关羽的左手位置发起进攻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个位置上双方得把右手所持的骑枪往左边使,就必须双手握持,这样自己借着他的肩伤或可占个先手。 但关羽的恢复程度显然出乎自己意料,骑枪运转如意,仿佛丝毫不受伤势影响,而自己又不似许褚那般用戟可以钩住他的骑枪和他比蛮力。 当两马相错时,颜良故技重施,想着反正老子有马镫,就欺负你没有还手之力了咋地。 颜良双脚踩镫,姿态极为潇洒地在马背上人立而起,枪交左手一个转身甩向了关老二的后心。 这要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应该是关老二仓惶之下竖起枪尾来挡,然后就看颜良这一下打不打得准了。 但就当颜良转过身,枪甩出去的时候,他却发现关老二竟未抬枪来挡,而是用撩起个物事往自己掷了过来。 仔细一看,那物事的有着粗壮的圆头,柄杆细长,可不是个金瓜锤么。 妈的,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怎么也玩阴的了。 颜良心里把关老二祖宗十九代都给骂了个遍,但在这节骨眼上,自己的枪已经甩出去了,哪里来得及收回来,只得低头矮身去躲。 也因着颜良低头矮身去躲,所以手上的力气便没有使足,枪杆打到关羽的背心上只是让他闷哼了一声。 倒是关羽那一下飞锤势大力沉,颜良避之不及,被正正砸在肩背处,砸得尚未在马背上坐稳的身体往前一冲,若不是有马镫可以稳住身形怕就要翻落马去。 二人的短兵近卫见自家主将受伤,纷纷聚拢过来营救,二人也就彻底相对错身,钻入了面前的敌阵中去。 这年代,因着重铠铁甲装备尚且不够普及,所以锤子这种破甲武器并不算是军中主流。 锤子与刀剑这种常规武器的使用方法大不相同,因为锤子配重全在武器的头部,其使用难度极大,往往一锤子打出去后会造成自身重心的短暂失衡,极易被对手所乘,且锤子本身的重量至少是刀剑的两三倍,非身大力强者不能使用如意。 关羽自打昨日里被颜良从背后暗算起,就一直琢磨怎么扳回这一阵来。 他曾考虑过用弓弩,但错马而过的瞬间拉弓是来不及的,用弩虽好,但也难以瞄准。 直到他去东郡武库里翻检兵器的时候,恰巧看到这柄金瓜锤才心中一喜,就是它了。 虽然关羽被颜良一枪打在背上也是好生疼痛,但眼角余光瞄到颜良中了自己的飞锤,那是心头大乐,忍不住放声大笑,迎面就把几个河北骑兵给挑落马下。 听到关羽放肆的笑声,颜良心头大恨,但他此刻喉咙发甜,心知受了内伤,也顾不得再去找关羽晦气,带着人直往前冲。 颜良所部骑兵虽多于关羽的骑兵,但毕竟关羽身后还跟着近两千的步卒,阵势十分厚实,颜良只得带着骑兵往左侧偏转,往关羽步阵的右翼冲杀了一阵后就脱开了战场。 关羽收拢了部属后,观察了一下场上的形势,也不顾自身的损失,一转头就带着步骑往主战场而去。 而颜良则是与急急赶来的张斐合兵,紧紧跟在关羽的身后,务必要使其有所顾忌,不敢全力去援救河岸边的曹军。 张斐打马来到颜良身旁后,刚想向颜良告罪,却见颜良面色发白,额头见汗,不由急道:“将军,你怎么了?” 颜良被锤中后,又强忍着带人冲了一阵,此刻已经有些气血上涌,张口突出一口淤血道:“休武莫慌,我只是挨了关羽一下,你速速带人追着关羽,莫要让他冲到昌琦的步阵。” 张斐见颜良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嘴角尚且留有血痕,心中大急道:“将军可伤得严重?末将送将军回营医治吧?” “胡闹!你快带着人去,我留在此处歇息一下便可,我受伤之事,万勿传扬出去。” “诺!” 交代完了事情后,颜良也不再跟着大部队前进,跑到道边寻了快大石坐下,在侄儿颜枚的护持下用水漱了漱口,去了去血腥味。 “哎,徒逞匹夫之勇还是不行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战关羽、挑张辽、斗许褚又如何呢,还不是改变不了大局,现在倒要坐看眼前的局势发展,还是得苟住啊!” 就在颜良枯坐大石自哀自怨的时候,因着关羽带人到来,河岸边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隗冉原本带人继续压着张辽打,但见颜良未能阻止关羽突围来救,他怕昌琦的步阵被两头包夹,就主动撤了大部分人马下来护卫在昌琦的后路。 而河岸边的曹军见右路有了空档,便边打边退,缓缓沿着酸渎水往南边退却。 关羽刚才被颜良一阻,行军的速度也没快起来,身后被张斐带着人缀得很紧,见面前的河北军已经有了防备,也不敢轻易去攻,只得往南边去汇合张辽一同退却。 隗冉、昌琦等人自然也不甘心放曹军白白跑了,在得了张斐的增援后,追着曹军杀了三五里路,又留下了数百曹军后才收兵返归。 此刻颜良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来,心中挂念前线的战事,遂在颜枚的护持下缓缓往瓦邑山走去,刚刚在山脚下坐定,昌琦就来了。 当昌琦喜气洋洋地跑到颜良面前欲要请功的时候,却发现自家主将面色不佳,张斐正陪在一旁面现忧色。 “将军!你这可是咋了?” “无甚,你已经打扫完战场了?咳咳……” 昌琦虽然觉出了颜良有些不妥,但他为人粗疏大意,也没当回事,一脸献宝地道:“将军,我生俘敌大将一员。” “哦?还有此事?” 昌琦双手叉腰,那志得意满之色溢于言表,回道:“那可不是,我可问过了,是两千石大员。” 听昌琦如此说,颜良仿佛背心的疼痛也轻了几分,心想你还抓了个两千石?难不成我刚才那下把关羽也伤得不轻?给这憨货给捡了漏?因而好奇问道:“那可不容易,是谁啊?带来我看看!” “好叻!” 第74章 计点战果 过不多时,昌琦手下兵丁押着个人过来,此人甲衣鲜亮一看就非比寻常,但头上的胄盔早就掉了,此刻发髻散乱,面上还溅了几滴血,看上去极为狼狈。 颜良仔细打望此人,发现此人三四十岁,虽然着了武将的服色,但气质儒雅倒似个文士,心头就有些失望,这别说不是关羽、张辽,那连个能打的都不是吧! “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因着心里稍许有些失望,颜良的语气就生硬了一些,若不是昌琦这憨货说捉的是个二千石,怕是连问都不想问。 被俘虏的这员武将虽然身为阶下囚,但也不亢不卑,见颜良箕坐在马鞍之上,不由有些鄙夷地道:“吾乃东郡典农校尉毕齐,不知尊驾可是河北先锋颜良?” 颜良尚未回话,一旁的昌琦把腰间佩刀拔出半截,吹胡子瞪眼道:“大胆狂徒,我家将军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颜良倒也不介意,挥挥手制止了昌琦,笑道:“无妨,毕校尉既然司职典农,为何不好好劝课农桑,反而要跟着曹贼为乱啊?咳咳……” 那毕齐倒是把脖子一梗道:“曹司空扶保天子,安定社稷,征讨暴乱,克宁区夏,何得有为乱之说。反观袁冀州无由纵兵南下,威逼天子,孰乱孰清,一目了然。” “哼,曹阿瞒扶保天子,安定社稷?那如今许都之中是曹阿瞒说了算还是天子说了算?” “这个……自然是天子说了算。” “那昔日杨太尉何辜,为何竟被曹阿瞒罗织罪名搜捕下狱,此也是出于天子之意?” “这……,杨太常与袁术有通家之好,实有嫌疑。” “若杨太尉欲要相帮袁术,大可以引天子南下南阳,或是引袁术入雒,哪还有那曹阿瞒什么事情。曹阿瞒不过是排除异己,好独霸朝纲罢了。” “这……” 颜良现在有伤在身,说话都有点痛,而这个家伙貌似顽强,但口才也是稀松平常,便也不想再和毕齐磨嘴皮子,就道:“把毕校尉押下去好生对待,让他先反思反思。” “诺!” 送走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隗冉等人也全都到了,就连苏游也带着一部人马从白马赶了过来,颜良首先问起了目前的局势。 隗冉先禀报道:“回禀将军,曹贼已从酸渎水南边五里之外涉水渡河,随后退往燕县,只在瓦亭处留了一小部分人马驻守,看其架势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有敌情。” 苏游道:“回禀将军,关羽所部在白马城下骤施突袭,于北门外斩一军候,逐破城下兵士,进逼中军大营,幸得颜军候守御得法,未使其得手。” “其又掩袭我于东门,末将奋力抵御,使关贼不能得手。时城中大族富户反正起事,关羽遂退入东门,杀灭城中大族,率军往西撤走。” “我部入城之后,安抚民众,心忧关羽所部西搅局,遂自将一部人马西向来援。然我人少,不敢轻兵疾进,只得遥遥缀着关羽所部的行迹,故而到得迟了,还望将军宽恕则个。” “无妨无妨,咳咳……文从做得甚好,拿下白马文从当记首功。关羽此僚奸猾得很,不可不小心应对,咳咳……” 见颜良一直咳嗽不停,张斐不由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招错失,导致关羽冲破自己的防线伤到了将军,大惭道:“末将无能,牵累将军受伤,还请将军责罚。” “咳咳……休武说得什么话来,咳咳……遏归师,迫穷寇,本就是迎难而上之举,岂能尽皆如意。况且关羽之勇非比寻常,输给其一阵算不得什么,咳咳……” 得知曹军已退,白马已下,大营未失,虽然有些许损失,但颜良的心中也已经笃定下来。 此刻天时已晚,众军厮杀了一阵,实在不宜再立刻行军,但所有人都是轻兵疾近,别说帐幕锅具,就连干粮都没带多少。 不过好在曹操大军跑得匆忙,抛下不少辎车,里边或许有些补给之物。 当下颜良下令原地修整半个时辰,趁天黑之前把部属往四周撒开,一方面收拢跑散的溃卒和百姓,一方面去附近乡里搜罗一些吃喝应付一下。 到得各部修整完毕,简单用了些干粮往回赶的时候,这一场追击混战的战果也已经粗略统计了出来。 此次出击河北军共调动了骑兵两千一百,步卒五千。 此战骑兵战死一百一十,重伤四十五,轻伤三百多,大多数是在被张辽率军渡河反扑和与关羽所部对冲时候产生的伤亡。 步兵战死二百零四,重伤七十三,轻伤四百多。 斩首曹军七百二十二,俘虏五百三十五,收拢无主之马一百三十匹,曹军辎重二十车。 另外,曹军本阵从白马城内押解出来的五千余百姓,除了最开始涉水过去了近千之外,其余大多数都跑散了,河北军废了老大力气才收拢回来了三千多人,估计还有不少已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对于这个战果,颜良觉得虽然不差,但是离心中预料还是远了点,若没有张辽、关羽二人先后带人来搅局,那河岸东边的两千多曹兵至少能留下大半,那此战的战果就足够漂亮了。 不过颜良又回头想了想,自己追击曹操的初衷本就是骚扰阻截,不让他顺顺利利地挟裹百姓回去,就包括安排设伏的时候也只是想造成曹军的混乱,没想到能起如此大的效果,尤其是滚木阵和断桥之计,堪称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一个人来,问道:“进武,那仇升何在?” 隗冉心知仇升今天这几下也干的漂亮,颜良定会召见他,早就把他安排在近处,便回答道:“末将已使仇升跟在中军侧翼。” “好,唤他来见我。” 过不多时,仇升骑着匹马就跑到了颜良面前,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向颜良的临时坐车施礼道:“小的仇升,见过将军。” 颜良受了伤,骑马多有不便,便选了一辆曹军遗落的辎车代步,此刻毫无形象地坐在一个粮袋上,随手一招道:“这回你做得不错,会用脑子,等到回去计点功勋,若是无甚差错,一个军候是跑不了的。” “小的谢过将军恩赏。” “军中没那么多规矩,你这个军候是你自己赚来的,可不是我赏的。” 仇升把胸膛挺起,大声答道:“末将明白,末将谢的是将军给在下施展的机会,方可报效将军信重之恩!” “呵呵,好!你知道便好,好好做,我会看在眼里的。” 第75章 鸠占鹊巢 在简陋的辎车上,颜良没有坐太久,原因无他,实在是硌得慌。 这几辆缴获的辎车实实在在是用来装辎重的,可不是平日士族出门代步用的辎车,有顶篷有软垫子舒适得很。 这破车上只有几个装着粟米的粮袋充做坐垫,粮袋被压得硬邦邦的,车没开的时候坐起来还无妨,这一走起来简直毫无缓冲的作用,把他给颠得肺痛。 但颜良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装作深入一线,亲自随同步卒们一起步行,很是把身边的士卒们感动了一番。 颜良的伤在背部,关羽抛掷的锤子正中他背心,好在锁子甲里边还内衬了一层皮甲,消去了部分力量后并没有砸得他当场骨折,但这股蛮力还是伤到了他的肺腑,让他时不时就要咳一嗓子。 这种伤势说重算不得太重,但受不得骑马乘车的颠簸震荡,需要安心静养,颜良就索性散散步,反正晚上走夜路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不至于累到他。 今天的这场大战从一清早杀到太阳快落山,将士们都已经疲乏得不行,按理说不应该再走夜路赶回白马。 但今天是真正的轻兵追击,完全没有带辎重,而这四月初的天气还没有到可以露天睡觉而不着凉的程度,所以只得赶回白马休息,好在刚刚获得了一场大胜,将士们的精神还算不错。 白天赶路的时候践踏了不少田地,晚上不赶时间,颜良便吩咐全部打着火把走正道,一方面可以避免患有夜盲症的士卒、百姓们摔倒,一方面也是保护一下沿途的田地。 八千多将士加三千多百姓,将队伍拉得十分绵长,若有人从远处望来,队伍中点起的火把一直绵延到目光的尽头,就好像一条弯弯扭扭的火蜈蚣在缓缓爬行。 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的黑夜行军,队伍的前部终于靠近了白马城,而走在稍后一些的颜良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了一阵喧哗,随即便有零星的蹄声从前边传来。 对于前边可能发生的变故,颜良的心中是十分笃定的,曹阿瞒、关老二都被自己赶去了西边,自己的东面不会再留下什么敌人,但当他真的知道了前方传来的消息后,还是让他气得差点吐血。 “报~~~~~~~~!” “白马西门紧闭,不放我军进城!” “什么?难道城内的大族要作死么?苏游呢,城内不是他的人看守么?让他来见我。” “苏司马正在与城内交涉。” “交涉?” 听到交涉二字,颜良陡然觉得事情不对,苏游虽然脾气不错,但若是他手下被人赶出城去,哪还会与人交什么涉,直接打遍是了,如今城内肯定发生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变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苏游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向颜良躬身道:“末将无能,未能替将军看牢白马,请将军责罚。” 颜良走上一步扶起苏游,温言道:“文从这是哪里话来,这却是出了什么变故?” “在下的部属已经被谕令退出城外,如今城内由郭都督掌控,方才末将去城下交涉,郭都督让我入城叙话,末将以部属方才返归,不可骤离为名婉拒了。” 颜良心道果然是这个老小子过来添堵了,但他为何拒绝我大军进城?算了算了,看在他刚死了侄子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既然城进不去,颜良也无丝毫想要去见郭图这个名义上的上司的意思,直接令人绕开城池转而向城北大营而去。 没走多久,颜贮的人就来报信了,说本营一切稳妥,已经备好热食热汤,正待大军归去安歇。 “不错不错,立行果然长进了,将这消息晓谕军中,告诉他们回到营中就有热食热汤可用,让他们提提神别睡着了。” 颜贮的消息来的正是时候,大军奔波厮杀了一天,本以为回到白马就能进城安歇,却不曾想被堵在了外头,这军中就已经埋怨开了,但当得知营中有现成的吃喝时,哪里还管得上这许多,气氛瞬间就欢快了起来。 待到回到大营前,发现营内营外到处都竖着灯火,把营寨照得有如白昼似的,颜贮带着人正站在营门前躬身相侯。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大胜归来。” “都起来吧,军中不兴这般虚套。”颜良上前一步拉起颜贮就往营帐内走,边走便说道:“立行,你与我说说我离去后的事情。” 颜贮便把颜良走后的事情一一道来,前边半截和苏游说得并无二致,只是他一直处在北门外,对于北门外发生的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极言关羽悍勇难当,只一阵就连破两军候,杀一逐一,更追得败兵抱头鼠窜。 “愚弟若不是事先得了兄长教诲,让我谨守营门,不必参与城下争战,怕是也不免要遭逢丧败。愚弟这就谢过兄长教诲之恩。” 颜贮说着说着,又避席而出朝颜良行了个大礼。 此刻没外人在,颜良知道这个从弟又是在狂拍自己马屁,让自己千万莫要忘了他守寨的功劳,他心里一个哂笑,脸上却故作严肃道:“贤弟聪慧,一点就透,军中诸般事务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贤弟日后还须时时精进为是。” “愚弟必不负兄长期许。” 拍完一通马屁,颜贮继续说等到关羽走后,苏游带人进了城,且苏游还派人过来邀请他一同进城,但他考虑之下还是婉拒了。 他收到的命令是坚守营寨,且城中刚刚被关羽杀过一通,目前还乱的很,若是太多兵进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新乱子来。 对于颜贮的这番表示,颜良自然是又嘉许了一番。 也亏得颜贮没进城,就在苏游带人往西追关羽去的半个时辰后,北边突然来了大股人马,却原来是得了自家侄儿死讯的郭图带人南下。 郭图先是来了先锋军中营,让颜贮开营门放他进去,但颜贮见郭图带着众多人马气势汹汹来意不善,哪里肯开门,只推脱得了将令务必严守营寨,请郭都督待先锋将军回来后再做区处。 郭图见小小军候竟然敢阻拦自己不让自己进营,那死了侄儿的怒火犹自未消,又被添了把油,当下便想要带人攻下寨门,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但颜良扎下的营寨刁斗森严、壕沟俱全,哪里是能够一攻就破的,郭图权衡再三还是忍下了这口怒气,放下了几句狠话后带人去了白马城中。 此刻白马城中只有苏游手下的几个下属,事先又没得到苏游的严令,哪里会拒绝自家军队进城。 想不到郭图进城后,却下令把苏游所部全部赶出了城,自己独霸了白马,将四门紧闭起来,不知作何打算。 第76章 兴师问罪 要问郭图郭公则来干嘛了,那自然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郭图从手下鲁军候处得了半是瞎蒙半是胡诌的消息后,心中惊疑不定,既担心曹军大举来援,让前线吃了败仗从而牵累到自己,又担心自家侄儿的安危。 他连忙派手下南下去打探消息,不过还没等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颜良派出的信使也到了。 从信使的口中他知道曹军昨日举万余人来援,一举击溃先锋军右营,随后被颜良带人阻于城西北角,双方互有胜负,曹操已经入了白马城,颜良带人退回了自家营中。 信使除了带来了前线的战况,自然也带来了他从子郭孚被关羽一刀咔擦掉了的消息。 郭图原本就对颜良不给他面子,不遵从他号令多有不满,这一回又带上了侄儿的死,虽说是关羽所杀,但颜良肯定护持不力,对颜良的仇恨值简直就要爆棚。 至于说他们叔侄前时谋夺颜良兵权,想要顺手摘桃子的心思,自然被他给忽视了。 郭图心里恨管恨,但他也不敢轻易就带着人找上门去,且不说找上门去能不能从颜良手里讨到便宜尚且未知,现在曹操大军正在白马城里,前方战局尚且未明,若是自己贸贸然跑到白马城下,反而被卷入战事可就不美了,侄儿郭孚的殷鉴不远,自己可得小心为上。 但郭图也不敢不派人南下,他已经得到了先前的战况,若是不派人往援最终导致先锋军大败,那在袁绍面前也会成为被攻讦的理由。 于是乎,郭图就亲自带着四千大军,以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进,走了整整一个时辰不过是刚刚走到下一个亭舍。 这个情况直到他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后才得以改观,探哨回报曹操主力已经带了人西去,而颜良也带着人追了上去,城下的先锋军仍旧在两面夹攻白马城中余部,瞧此架势白马殿后的曹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得了消息的郭图连忙令大军加速前进,等到来到白马城下的时候恰巧已经是一座空城。 而郭图在先锋军大营处被拒之门外,心中那股邪火无处宣泄,立刻撒在了苏游的手下身上,他身份高,兵力足,苏游的手下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在心中把郭图骂了个遍,但不得不听令让出了白马城防。 郭图在城中久等颜良的消息,他心中既想着曹操能败退,又希望颜良也没好果子吃,最好两边两败俱伤才好。 直至城门守军禀报远处有远不见尽头的人马靠近城池,他才心里发慌,下令紧闭城门谁都不能放进来。 当得知来人是先锋军后,他也没松口,虽说想要召苏游进城问话,但苏游不给面子,他索性下了城墙歇息,只吩咐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第二天,郭图自恃身份,待在城中等候颜良来见,却不料从早上等到中午,城外大营处的炊烟都燃起过了两回,但始终没人来城中请见。 不但颜良、苏游没来,也无一人前来通报昨日战事的情形,他遣人往西边去打探消息,出城十里后却被颜良手下的游骑给堵了回来,声称西边有敌情,禁止私自靠近。 郭图强压下怒火派人去城北大营问责,对方却以先锋将军有伤在身,不便见客为由拒不接待,只是让来使带回了三千多收拢回来的城中百姓,并一则简略的战报。 郭图看过战报后才得知颜良此去大有斩获,但他对于战报并不感兴趣,他耿耿于怀的是颜良那桀骜不驯的态度,不亲自来见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使者也挡在营外,简直是欺人太甚。 将手中竹筹往地上狠狠一掷,郭图不无恶意地骂道:“颜良匹夫,竟如此无礼,难道他已经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了不成?” ——☆——☆——☆—— 而被郭图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立刻就奔赴幽都的颜良,此刻正安坐帐中神色自若地招待客人,若不是脸色略显苍白且时不时会咳上一两声,任谁也看不出他颜将军身上有伤。 “刘府君,你我隔着城头对弈已久,不意却是迁延至此方才相见呐!幸会幸会!” 被颜良称之为刘公的男子年约四旬开外,面容清癯,头顶未戴冠,只是一幅苍帻包头,头上斑白的须发整理得干净利落,身上也只是一袭青步长衫,脚踩麻履,看上去就是寻常儒士打扮。 但此人可并非寻常人,正是让颜良在白马城下望城兴叹一月之久的东郡太守刘延,他这头上的白发一大半还是拜这一个月守城生涯所赐。 刘延神情淡然,朝主座上的颜良拱一拱手道:“刘某昨日就辞了朝廷职事,如今已是闲云野鹤,正欲回乡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却不料颜将军兴师动众特意邀我前来,却是为何道理?” 颜良心想你这老家伙在白马阻了我整整一个月,如今在曹孟德的主持下弃了白马,你倒想拍拍屁股走人,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若不是我派在南门白马山里的两百人把你劫了下来,怕就真被你给溜走了。 不过听被救回的城中百姓所说,这刘延辞去东郡太守并与曹操意见相左的事情应当不假,且城中士庶多有为他说好话的,看来此人心中倒也存了几分民生社稷,倒也不便太难为他。 “我闻刘公在东郡数年,清吏治、修德政、兴教化、劝农桑,一郡百姓皆以公为贤太守,有诸?” 刘延面对颜良抛出的高帽子,虽然神情依旧不亢不卑,但面上却隐含得意之色,说道:“刘某在任内施政只求对得起治下黎庶,至于百姓如何看待与我,刘某却是不知。” “既然刘公一心皆为黎庶,又何必久拒我义师于城外,导致城内遭受兵戈扰攘,让城中守卒百姓白流鲜血啊?” “刘某守土有责,不得不为之,仅此而已。” 颜良见刘延像一块顽石一般,也不想和他争辩那些没用的,就抬出了一句他难以回答的话来问他。 “既然刘公心系郡中黎庶,那为何曹孟德欲驱使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刘公为何不阻拦呐?” “刘某亦当面劝阻,然曹司空不纳吾谏,如之奈何?” “哈哈哈,曹阿瞒若是能听公之谏,心怀黎庶,就不会擅断朝纲,引得袁大将军南下讨逆了。” 对于颜良的这番驳斥,刘延嘴巴抿了抿,却最终没有出言辩驳,从他的内心里虽然不认可袁绍之举,也对曹操不无微词,尤其在对待东郡百姓一事上,他和曹操的意见是全然相左的。 颜良这次把刘延召来,自然不是要数落取笑他,见刘延闭口不言,气势已无最初之时那么强项,就问道:“如今曹贼已被我大败于途,被其挟裹的百姓也追回泰半,却不知刘公接下来是何打算呐?” “刘某已经了无牵挂,只愿回乡耕读,别无他愿。” “哦?原来刘公心系黎庶也不过是虚饰门面之举,也罢也罢。” “将军何出此言,刘某在东郡行事正无愧于心,何得有虚饰之处?” “正因着刘公先不能识时务迎我义师入城,后不能坚立场拒曹贼迁徙百姓之议,如今城中百姓惨遭曹贼屠戮,城外百姓方才被我送入城中未能妥善安置。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刘公,你却要安然远逸,此不为虚饰邀名乎?” 第77章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刘延因为对袁绍和曹操之间的争斗了无兴趣,又在处置白马城中百姓的事情上与曹操意见相左,被曹操以协助迁徙百姓为交换,答应了他的请辞。 在曹操率领主力离开白马时,刘延婉拒了曹操一同西去的提议,与曹操前脚接后脚地出了白马城,只不过他选择的是暂时没有被河北军攻打的南门。 他带着家中的仆厮出城,刚刚转入白马山不远后,就被河北军布置在那边的游骑给截获了下来,直至关羽退走,苏游和郭图先后进驻白马城后,才被绕着白马押解到了先锋军主营里。 故而刘延对城中百姓后来举兵反正,又被关羽带人冲杀溃败一事尚且不知情,此刻听闻之下,不由震惊道:“城中百姓惨遭屠戮?!竟有此事?将军莫要诓我!” “被我解救回来的百姓正在入城,至于城中的惨况,刘公不妨随他们一同入城,看看便知。” 话说到这里,刘延也听出意思来了,颜良把他拦截下来并非是要对他不利,而是要让他重回白马去安抚百姓。 但他不明白的是,如今明明河北军已经占领了白马,颜良自己却不入城,反而煞费苦心如此安排,不知是何意图。 不过好在从颜良的口气中自己可以离开他的军营,至少是可以进到白马城中,那总比被软禁于此要好。 “将军,那刘某就去城中看一眼。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如今刘某只是一介布衣,可不会受任何一方,包括袁大将军的征辟署任。” 颜良哈哈笑道:“刘公自去便可,本将只是不欲刘公贤良太守之美名毁于一旦,咳咳……”或许是话说得太快,或许是心里高兴,颜良又咳嗽了起来。 “敢问将军,如今白马城中是谁主事?” 刘延见颜良表现奇怪,思忖片刻终于问到了问题的核心上,而颜良也不瞒他,答道:“好叫刘公知晓,正是颍川郭公则,刘公可识得否?” “却是闻名久矣,未尝一见。” “那刘公正好也借此良机去见识见识此人,本将有伤在身,就恕不远送了,咳咳……” 刘延眉头微皱,从话里话外听出颜良与郭图仿佛不睦,但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见颜良对他还算客气,走之前站起身一揖道:“刘某去了,将军保重。” “伯举,代我送客,咳咳……” 待到刘延走后,颜良抚着自己虬张的须髯,静静沉思道:“这老家伙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我为何要硬塞他回去吧?其实我也不想怎么着他,纯是看他官声不错,让他去处置白马城中的乱摊子罢了。” “郭图此人结党营私,出些歪主意坏点子是一把好手,理民断事绝非其所长,加上他带着河北军入城,难免会以征服者自居,有些高人一等的作态,若是让他来安抚百姓,怕是会生乱子。” “而我此刻又不方便进城,那也只能把这个前任太守塞回去和郭图搅和搅和了,若郭图行事妥当也就罢了,若郭图倒行逆施,我刚给刘延你戴了这么多高帽子,你能忍住不管?” “也就是你刘延宗室名门的身份,又在城中素有威望,怕是郭图这家伙也奈何不了你,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换了其他人还真揽不下这瓷器活啊!”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被曹孟德驱赶,遭了关云长践踏的百姓们,我颜良能力有限,当下时局也容不得我为你们做些什么,身旁又有诸多小人掣肘,也就只能帮到你们这里了,哎~~~!” 就在颜良在帐中自言自语心有戚戚的时候,刚刚在颜枚的护送下走出先锋军中军大营的刘延却迎面遇上了熟人。 “我要见颜将军,我要见颜将军,汝等为何不与我通报!” 只见在营门外不远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看到营门打开后,立刻大叫大嚷起来。 而守在门口两侧的守卒立刻上前骂骂咧咧地驱赶他道:“嘿!汝这竖儿好不晓事,和汝说了我家将军正在养伤,谁都不见,何况汝这黄口竖儿。” “就是,再敢喧哗,莫要以为乃公不敢拿棍子抽你。” 那少年见守卒前来驱赶他,连忙往边上退避,但嘴巴里仍旧不依不饶地大喊:“东平毕轨求见颜将军,东平毕轨有要事求见颜将军!” 少年尚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十分尖利,引得营门内的诸多士卒透过营墙指指点点,而有些好事之徒更是取笑起了那两个奈何不了少年的门卒。 “蚂蚱儿,你昨日可是吃坏了肚子拉稀了?怎么看你迈步都迈不动。” “王短腿,你可是真短啊,连一小竖都逮不住了啊哈哈哈!” 那两个门卒被同袍们百般谑笑,但他们又不敢真个用手里的门戟去戳那少年,而少年的身手很是敏捷,在营门外的空地上把他们俩绕得头晕。 那被同袍称为王短腿的门卒计上心头,从地上捡起了块土坷垃往少年掷去。 “哎呀!” 那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中了屁股,脚下一个踉跄,终于被门卒迈上两步抓住臂膀按倒在地。 那少年虽然被按住,犹自不死心,继续大声喊叫道:“你们为何抓我,我要见颜将军,我要见颜将军!” “嘿!你这小竖被逮着了还不消停,小心乃公用泥巴糊住你的嘴!” 恰好此时颜枚正送刘延出门,见着门外乱糟糟的样子,心中甚是不快,便上前训斥道:“门前喧哗,成何体统!” 俩门卒见是颜枚出来,顿觉倒霉,便都低头道:“小颜将军,是这个小竖在营门外喊叫,我俩才把他给抓起来。” “是我请见将军,你们不帮我通报!” 俩门卒怕颜枚误会他们偷懒,连忙分辨道:“将军告知我等,他要静养,谁都不见!” 颜枚作为叔父的短兵屯长,自然是知道这道命令,而且就是从自己这里下达下去的,他也不以为意,只打算命门卒将这少年驱赶得远一些,莫要再在营门前吵闹。 谁料颜枚身后的刘延却上前一步,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说道:“咦?果然是昭先贤侄。” 第78章 孝子毕轨 那自称是毕轨的少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是刘延,顿时大喜道:“啊!是刘府君,府君助我,我要见颜将军!” 颜枚见刘延与眼前的少年认识,便也不轻易发表意见,而是扬扬手让俩门卒把少年放开。 毕轨站起身后,也不顾身上沾染的尘土,弯腰朝刘延与颜枚先后一躬身道:“东平毕轨,见过府君、将军。” 刘延显然是与这个少年比较相熟,双手虚抬示意少年起来,问道:“昭先贤侄,你不是随子礼兄一起西迁了么?为何又跑了回来?” “好叫府君知晓,小子此行乃是专程为营救家父而来。” “噢?子礼兄出了什么变故?” “小子与家母、舍妹随张中郎将第一批西迁,到达燕县后久等后续曹司空人马不至,张中郎将遂带人去迎。待到晚间曹司空等人到达后,才传扬开司空在瓦亭以东中伏,损失了不少人马。” “我阿母忧心家父安危,让我去军中寻找,但却遍寻不至,后来跟随在家父身边的一个士卒告诉我,他见着家父被河北军俘获了去。小子问其河北军旗号,正是先锋将军颜字旗号,小子便离了燕县东返前来营救。” “小子来到白马后,见白马城门紧锁,不许行人出入,又听说河北军并未入城,全都回了城外营中,便只能来到北边大营求见颜将军。” “谁料营门外的守卒却不肯为我通报,我百般请求只是不许,小子只得出此下策高呼请见。幸得在此遇见刘府君,小子还望府君看在昔日的颜面上,出面相助营救我父,小子这厢有礼了。” 说罢,毕轨立即又朝刘延施了个及地长揖。 刘延上前半步扶起毕轨,叹道:“老朽如今自身亦是……亦是身不由己呐!哪里还有余力能助昭先呢?” 毕轨眼睁睁看着刘延是从河北军大营出来,且被门卒称呼为小颜将军的青年对刘延也颇为礼敬,哪里肯信刘延的话,只当他是推脱之词,不依不饶道:“前时附近力主守城,家父亦对府君多有助力,如今家父蒙难,府君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刘延苦笑一声,心知毕轨是误会了自己,自己其实也比阶下之囚好不了哪去,还不得乖乖听颜良的使唤进城去安抚百姓。 但毕轨所说也是实情,在守城的时候毕齐作为典农校尉,本也算不上熟悉军旅之事,却兢兢业业地协助自己把守西门,而如今毕齐有难,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 刘延想了一想,转身对颜枚施礼道:“小颜将军,不知昭先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颜枚此刻也已经大致听明白了,这毕轨乃是城中官吏的家属,是属于被张辽送走的那头一批,而毕轨之父则随曹操中军同行,从而被我军俘获。 他又想起昨日昌琦抓来那员敌将好似就姓毕,也不知是不是眼前少年的父亲,只得答道:“此事在下知之不详,若是小郎君所说属实,那或许就在我军之中。” “老朽见颜将军身体尚可,不知小颜将军可引昭先入内一见?” 颜枚知道自家叔父对这个曾经的对手也颇为尊重,又估摸着叔父所谓养病不见外客是为了推唐白马城内的郭图,便道:“在下或可一试,至于见与不见,还得看将军的意思。” “那老朽就代子礼父子谢过小颜将军了。” 毕轨见事情或有转机,也躬身行礼道:“小子谢过府君,谢过小颜将军。” 这时候正好刘延的家人仆从被河北士卒带到了营门外,刘延便朝颜枚和毕轨拱了拱手道:“老朽这就入白马城去,还请小颜将军代我向先锋将军道一声谢!” “在下恭送刘公,此二人是我家将军派来卫护刘公的,若刘公有何事情要告知我家将军,也可交由二人传递。” 刘延看着押送自家家人和仆从出来的河北军士,心想反正我也暂时走不掉,也就对这番安排不以为意,点了点头便上了自家的軿车施施然往白马北门而去。 目送刘延远去之后,颜枚看着一脸期盼的毕轨,说道:“你就在营外候着,莫要再大呼小叫了,我进去帮你通报一声,至于见不见你,将军自有打算,我可作不了准。” 毕轨连忙满脸堆笑道:“有小颜将军通报,小子哪里还敢在营门外喧哗。家父讳齐,字子礼,乃是东郡典农校尉,专署典农事务,向来不预军事,此次与河北军冲突纯是误会啊!” 见毕轨烦个不休,颜枚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晓了。” 而毕轨看到颜枚进了营门,还追着说道:“小颜将军,小子在这里等着小颜将军的回复啊!” 颜枚来到大帐中时,颜良正斜倚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军中籍册,但明显是没在看籍册,反而仰面朝天,眼睛定洋洋地看着帐篷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颜枚自然也不敢擅自打搅叔父发呆,只轻手轻脚地走到一边侍立等候。 “咳咳……” 直到颜良咳嗽了一阵,从帐篷顶上收回目光,看到颜枚回来了,才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回禀将军,已然安排妥当了,刘延已经往北门而去,随同看护的是李三和牛二。” “嗯,刘延可有什么说辞?” “刘延在离开之前让末将代他向将军致谢。” “嘿!这小老儿,方才在我帐中还倔强得很,如今倒也知道服软了。” “将军宽待于他,他若还不心存谢意,那就是不识抬举。” 颜良摇了摇头道:“伯举啊!这些名门大族中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知道我不敢轻易拿他怎样,故而在我面前不亢不卑,故作姿态,以彰他之身份不凡。待到出了我的帐门外,面对汝等,倒不妨略略放下姿态,以显得他识抬举,知礼数。实际上他如何看待于我,那就只有他心知肚明了。” “末将谢过将军指点,嗯……还有一事……” 颜良见颜枚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何事,只管说来,莫要吞吞吐吐。” 颜枚便把方才营门外的见闻数一数二地细细道来,颜良倒也并不打断他,待到全部听完,颜良微微一笑道:“你没听错?那少年叫毕轨?字昭先?父亲是典农校尉?” “不曾听错。” 颜良这时候也不再斜倚在榻上,把身体坐正道:“既然其父被俘,此人能大老远赶过来营救,那倒算是个孝子。行吧,那我就会一会这个大孝子,让他至帐外报名请见!” 第79章 伶牙俐齿 说起毕轨这个小小少年,若是原本的颜良肯定是毫无印象,但他如今融汇了两世的记忆,倒对这个尚且籍籍无名的少年略有所知。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曹丕篡立后,因为赐死甄姬之事,未来的魏明帝曹叡也受到牵累,从齐公被贬为平原侯,过了一年后,又复为平原王,直至曹丕病笃才册封曹叡为太子。 而毕轨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被选为曹叡的文学侍从,与其他陪臣一起陪伴曹叡渡过了那段心怀忐忑的岁月。 或许是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毕轨与曹叡君臣相得,在曹叡继位后,毕轨也如其他陪臣一般获得了重用,先是召入朝中为黄门郎,随后外放为并州刺史。 为示恩宠,曹叡还令毕轨之子尚了宗室公主,足见其受到的礼遇。 但毕轨毕竟是久任文职,到了并州那等复杂的地方后妄想主持与鲜卑人的军事,命手下将领讨伐鲜卑大人轲比能,结果大军溃败,受到弹劾,不久后就被罢免。 若事止如此,毕轨倒也能安心做个富家翁,可在曹叡崩后,曹爽辅政,毕轨又重获任用,成为了曹爽的心腹。 后果自然也可想而知,高平陵事变后,曹爽昏招迭出最终送了自己的性命,也连累毕轨、何晏、邓飏等一众腹心全数被诛,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虽然颜良知道毕轨此人也算不上什么大才,最终的结局也很是堪忧,但好歹也是个人才,就凭他得知父亲被俘后果断从安全的燕县返回敌占区的白马来营救,这份孝心和这份胆色就值得赞赏。 颜良正为手下没有合用的人手而烦恼,此刻见着一个在史书上留下几笔的,这小心思就活泛了起来,寻思着能不能收为己用。 他心里甚至都想好了,可以任这个家伙为文职,至于说这家伙有些轻敌躁进的毛病,不让他掌兵不就得了。 颜良坐在榻上盯着眼前的少年不住打量,因为心里的各种想法而迟迟没有发言。 但正襟危坐在下首的毕轨这心里就嘀咕了起来,面前这个颜将军长相虽然粗鲁了点,不过话语间倒也还算客气,自己报名请见后,把自己唤进来就赐了座。 可自己坐了下来后,颜将军一言不发,反而一直盯着自家看,边看还一边点头,间或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毕轨毕竟还只是个俊俏少年郎,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此刻被颜良一直盯着,心里就发虚了起来,甚至还以为面前的颜将军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想到此处,原本坐得笔笔直直的毕轨也顿感不自在了起来,心想若是颜良提出些什么非礼的要求,自己应当如何应对才好,可自己父亲还陷入此人手中,可真是令人为难呐! 其实也不怪毕轨会胡思乱想,卫灵公与弥子瑕有分桃之美,魏安釐王有龙阳之好,汉哀帝对董贤有断袖之癖,这年头高门大族之内,喜好男宠的大有人在,虽然也被人颇多非议,但毕竟是个不争的事实。 好在咱坐在上首的颜将军心里自然没有这种诡异的想法,他只不过是在为自己能逮到一个史籍留名的青年人才而小小兴奋了一下,殊不知把面前这个俊俏郎君给吓得面上愈发无了血色。 当颜良从自己散乱的思绪中收了回来,想起了前几年听闻的一桩事情,便问道:“如今鲁相姓毕讳谌,正是东平人,汝既也出自东平,却不知与鲁相是何关系?” 帐中静谧的气氛突然被颜良一语打破,让神情紧张的毕轨心头一震,不过好在问的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话语,让他稍稍心安,答道:“好叫将军知晓,鲁相与小子同出一门,乃家父从兄,小子从父也。” 颜良听说鲁相毕谌果然和毕轨是亲戚,便笑着调侃道:“哦?那汝今次前来我营中,可是欲要效法汝从父当年之所为?” 颜良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带着坑的,因为如今的鲁相毕谌当年被兖州牧曹操署为州别驾,张邈、陈宫勾结吕布夺取兖州,而毕谌的母亲、弟弟、妻儿都被张邈扣押了。 曹操得知此事后说道:“卿老母在彼,可去。” 毕谌表示自己并无二心,曹操对他也很是嘉许,还为他的遭遇流了几滴眼泪,谁知毕谌刚说完话告退出去后就开溜回家去保他的家人。 等到曹操攻灭吕布,毕谌被曹军俘虏,曹军中众多曾与毕谌交好之人都很为毕谌所担心,不料曹操却道:“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不但不以前事为忤,反而任命其为鲁国国相,遂成一时之美谈。 面对颜良的隐含玄机的问题,毕轨正色道:“将军所言非也,小子从父于曹公是不告而走,虽不失孝亲之义,然有亏忠君之节,更言行不一,为吾所不取也。曹公以孝亲为名,重任小子从父,误也!” “小子闻听家父受陷于阵中,立时明告于郡丞,郡丞虽有劝阻,然小子心意甚坚,遂得护持家母、舍妹东来。还望将军感念小子一片赤诚,宽释了家父,使小子可日夜奉承膝下。小子阖家上下日后定会时时感念将军之德,不忘今日之恩。” “哈哈哈!好一副伶牙俐齿,好一根如簧巧舌。” 颜良本以为毕谌既是毕轨的尊长,所以他定会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届时自己也好顺手取笑一下毕谌言不由衷的事情。 不料毕轨却不上套,不但敢于直斥己非,更是把毕谌和曹操一起给贬低了一通,最后还把自己的行为说得那叫一个伟光正,若自己不放了他父亲,简直就是有违人伦之道。 因着毕轨的这番机智应对,颜良对这个少年郎越发感兴趣,遂问道:“汝非是孤身前来,还护持着汝母、妹同来?” “正是。” “如今兵荒马乱的,汝也不怕路上有失?” “还赖颜将军治军得法,路上太平,偶有河北军骑兵经过盘问,得知小子携家人往寻家父,便也放行了。” “汝家人如今安在?” “正在北门外将军临时安置流民的坡棚处。” 颜良心道,这叫是自己特意把亲信部曲散布在燕县到白马的通路上,有遇到走散的百姓就导引他们回白马,却恰巧被你给赶上了。 “咳……那汝且去接家人过来吧,至于汝父之事,稍后再议。” 毕轨听颜良这么说,以为自己父亲的事情有了眉目,大声应诺道:“谨遵将军之命,小子这就去接家人过来。” 看着毕轨步下生风地走出了帐外,颜良心道:“这毕齐放是肯定不可能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的。招人又招不到,就是靠抢这种,才能增添点人手。迟早要让你毕轨进了我营中感觉像回家一样,在营中比在家里的感觉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里面的感觉才是。” 第80章 城内纷扰事 (昨日的章节已经更改完毕,不会耽误今天正常两更。) 且说刘延坐着軿车施施然来到了白马北门,此刻城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着实不少,比起前一个月城门紧闭的样子那不知多了多少生气,看得刘延也是暗自喟叹。 现如今北门的守卒虽然以郭图手下的士卒为主,但也有不少城中大族子弟掺杂其间。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陆续有跑散的百姓回到城中,郭图自然不会拒绝这些百姓回来,为了防止曹军奸细趁机混入,只得召了城中大族子弟分驻各门,负责鉴别入城之人。 城中大族子弟一见原郡守刘延居然回来了,纷纷在城门口向刘延致意,有些个更是激动地喊道:“明府终于回来了,咱城里的百姓有盼头了!” 河北军守卒见着动静,也聚拢了来,待到问清是原东郡太守时也都大吃一惊,连忙派人看好了刘延,顺便派人往上边报告。 过不多时,便从城内出来一队人马,来人驱散开围拢在城门前的围观百姓,后边一身戎装的郭图在随从的护持下下马向前,对那个虽然穿着简便,但一看就身份不凡的长者行礼道:“颍川郭图,见过刘府君。” 刘延侧转身体回了一礼道:“老朽已经辞官归隐,此间只余一草民而已,当不得都督大礼。” 虽然刘延辞去东郡太守之事不算什么秘闻,但当刘延亲自说出口来,旁边的百姓还是议论纷纷,,声音嘈杂。 郭图心里也在嘀咕,这老小儿先是在白马顽抗了一个月,然后又辞官而去,你辞官也就罢了,如今还回来作甚,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郭图心知刘延宗室名门之后,即便是袁绍见着估计也得礼遇一番,他也不愿落下怠慢贤良的口实,说道:“此间非是谈话之所,刘公且随郭某进城叙话如何?” 刘延抬手道:“悉听尊便。” 当下郭图就与刘延一同进入白马北门,往处于城市中心的官署而去。 沿途之间,刘延看到城内的气象比之自己走之前更凋敝了几分。 之前城内虽然拆毁了路旁诸多石阶、阑杆用作城防,但主要是从他县寺官署里开始拆起,于城中百姓居所并不会破坏。 但如今道路两旁的有不少屋宇已经焚毁,还有许多地方墙面发黑,显然是发生过了火灾。 而城中有不少百姓都披麻戴孝,更有抬棺于道号哭不已的出殡队伍。 “都督,老朽听闻城中昨日发生了不忍言之事?” 郭图听了刘延的问话,心道这还不是你等曹阿瞒的手下做的好事,竟然还问起了我来,他便道:“我闻昨日曹阿瞒挟裹百姓弃城而走,而城中尚有来不及被挟裹走的百姓欲要开城迎我河北义师入城。不料曹逆贼军去而复返,将城中百姓无分老弱见者便杀,遂又远逸而去。我只恨带兵迟来一步,不然必不能使曹贼行此暴虐残酷之举。” 刘延听了郭图的述说,心道与颜良的说法倒是相类,而眼前的景象的确是城内发生过动乱,不由感叹道:“哎,兵连祸结,百姓涂炭,何时方休啊!” 这时候已经到了城中央的县寺处,县寺如今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有最中央的官署大堂还完好无损,郭图将刘延引入后,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刘公此来可是要投效袁大将军?若是如此,在下当修荐书一封予大将军,料来大将军必会扫榻以待刘公大驾。” “老朽方才挂印而去,实无再仕之心,都督美意,老朽心领了。老朽只是久在东郡,听闻城中百姓遭逢大乱,心有不忍,故而返归城内探视一番。” “曹贼残暴不仁,其手下多有助纣为虐之人,乃致有此等惨绝人寰之事。依郭某看,若能得袁大将军主持朝政,必能廓清宇内,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好嘛,郭图这可是对着和尚骂贼秃,顿时把刘延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郭公则这逼装得也甚是不凑巧,他话音刚落下不久,大街上就传来了纷纷攘攘的人声。 安坐堂中的郭图听到外边传来喧闹声,脸色很不好看,呵斥道:“外边何事喧哗?” 侍立在旁的随从也一脸懵逼状,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打开门望去。 当随从打开门后,也不用他打望,因着县寺外的照壁已经被拆毁用作了石弹的材料,从大堂到街面上现在是一览无余,街上人群喊叫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堂中。 “我等要见郭将军!要见刘府君!” “将军要为小民做主啊!” “刘府君素为贤太守,定能为我等张目!” 郭图与刘延面面相觑,都不知外边出了什么事情,便都不敢托大,联袂出了大堂往街上行去。 待到二人走到街面上,县寺门口已经呼啦啦拥了众多前来请愿的百姓,当然更多吃瓜群众也正在闻讯靠近中。 见到一身戎装的郭图和一袭布衣的刘延现身,县寺外的百姓们倒是自觉听了呼喊,纷纷跪地参拜。 “郭将军!” “刘府君!” 郭图见面前百姓还算识相,面色稍霁道:“汝等聚众前来,所为何事啊?” 跪拜在最前的一名士人打扮中年男子道:“我等此来乃是求将军为我等主持公道。” 郭图见此人如此说,心想我才率人进驻了白马一天,就有人来喊冤,莫不是这刘延之前撒下的烂摊子?他不由斜睨了一眼刘延,发现刘延面色如常,并无异样,心中稍许失望,只问道:“噢?可有什么不公之事?汝尽管道来,本都督必会为汝等做主。” 那士人见郭图算是好说话,连忙又行了个大礼道:“有郭都督此话,我等尽皆可以放心了。” 郭图被士人一顿恭维,脸上便也露出了些许笑容,双手虚抬道:“且说,且说。” “此事是这般的,我等本久居城内,昨日受曹司空勒令我等举家西迁,在军士的逼迫下,我等虽不愿背井离乡,然亦不得不应命。” 听到这里郭图更是以为心中所料属实,忍不住大点其头,作赞许状。 得了郭图的鼓励,士人继续道:“然则曹司空在酸渎水边败绩,我等皆惶惶然不可终日。幸得河北军实乃仁义之师,收拢我等护送回来。” 郭图见河北军被夸赞为仁义之师,面现得色地偏头问道:“刘公,曹贼之所为,与我河北军之所为,孰优孰劣啊?” 刘延自然不愿被郭图套进圈里,只含混答道:“自然是以民为先者优。” “我等虽然在城外营中寄宿一日,然河北军待我等实如父老兄弟,帐幕用具无不齐备,热汤热食亦不或缺,我等皆以河北军之举而称善。” “今日午间,我等陆续返还城中,却发现我等之屋宅皆已被霸占,我等在城中已无立锥之地。还望都督为我等做主,好让我等收回祖宗传下的屋宅。” “噢?竟有此事,是何人侵夺汝等之屋宅?” 原本说话十分利索的士人先是看了看郭图,又看了看刘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郭图心想这人定是害怕刘延阻扰,指不定就是刘延的属下侵夺的屋宅,不由沉声道:“汝但说无妨,毋须有所顾忌,本都督必会为汝等做主!” 士人得了郭图的准信,终于下定决定道:“侵占我等屋宅的便是都督手下的将士,还望都督为草民等做主!” 一言既出,其余的百姓们也纷纷应和道:“还望都督为草民等做主啊!” 第81章 为民做主 郭图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刚刚立下flag就立刻被打了脸,当面前的百姓们一起嚷嚷着要让他为民做主的时候,简直连脸都绿了。 憋了半天,他才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汝等所说是否属实?” 一个头上包着麻布的老叟站出来道:“千真万确啊!我等带有房契在身,方才我等回自家屋舍,却发现挂在院外的锁被扭断了,里边住的都是军中士伍。草民待要上前分说,士伍们却对草民恶言相向,更把草民给推搡在地,亏得附近邻舍相救,不然怕是见不到都督了!都督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老叟一边哭嚎一边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竹木所制,在官署中备案过的房契,其他的百姓们也纷纷应和着往外掏房契。 郭图这下算是知道面前的百姓们所言非虚,他进城之后只想着如何收拾颜良,对于手下的部属们本就没有严加约束,却不曾想闹出了这等事情来。 不过这事情也不能完全怪郭图,昨天这些百姓被挟裹走了后,房屋自然就空了出来。 要说城内本就有辟出的兵营,之前刘延所将的郡兵就驻扎在营中,但兵营中毕竟条件简陋,军候以上的中阶军官自然有城中富户招待,那些低阶军吏们就没那么好待遇,只能与普通士卒一起挤兵营。 于是一些心思活泛的军吏们便把主意打到了百姓们空置的屋舍上,那些锁都是只能防君子连盗贼都防不住,又怎奈何得了比盗贼更凶狠的兵爷爷。 有样学样之下,城中的空置屋舍很快就被士卒们占满了,甚至有些没抢到屋舍的骄横之徒不免干些强占豪夺的勾当。 一时间这些没有严加约束的士卒们把城中各里坊闹得个乌烟瘴气,但百姓们看在明晃晃的刀枪上还敢怒不敢言。 直到今天被挟裹的百姓们返回了一大批,这个矛盾才大范围激发了出来,又在有心之人的挑唆下,便齐齐找郭图伸冤来了。 郭图象征性地命随从拿过几枚房契验看,但心思却根本没放在眼前的房契上,而是在盘算着如何妥善解决此事。 郭图现在也很是无奈,这一次袁绍南下用兵的名义是兴义师、诛曹逆、清君侧,可不是来造反来的,这些百姓们的房契都有白马县户曹的印鉴画押,他可不能像流寇一般不认账。 但他也知道手下那些士卒骄横得很,自己还指望着他们去压服颜良的先锋军,若是如同面前百姓所说有许多军吏都占了空置屋舍,一个处置不当就容易引发军中哗变。 最关键的是,自己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夸下了海口,现在想要打马虎眼也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郭图就又把颜良给嫉恨上了,他心想你去追曹操也就罢了,要你多管闲事把这些百姓给弄回来,如今倒要我来收拾这局面,真正岂有此理。 仓促之间,郭图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暂且安抚住百姓,回到堂内屏退左右,召了手下的几个军候过来询问。 郭图原本只是袁绍的谋士,并不掌军,也就是在不久之前的他联合淳于琼、逢纪等人谮毁沮授,才被任命为都督,与沮授、淳于琼三人各典一军。 得了都督的职事后,郭图便在军中大肆拉拢将领,想要建立自己的嫡系。 当然,颜良、文丑、高览、张郃等将只是与他应付一下,并不太理睬这个佞幸小人,但总有那么些中低军将要攀上郭图这条新船。 如鲁军候这般并无多少实战功绩的几个中阶将领就被郭图引为腹心,并利用自己的手里的权利在兵员、军械、粮草上对这几个曲多有倾斜。 但郭图毕竟掌军时日尚浅,自身又不懂兵略,不能开硬弓持长槊,更没有带人打过几场胜仗累积起威望,也就没能完全收服了手中部曲上上下下的人心。 他这等做法与颜良这等军中宿将,手下都是跟随多年出生入死的情形完全不同,说穿了,郭图与手下的几个亲信军候实际上还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当手下几个军候来到郭图面前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但对于郭图提出的问题,不是装作不知,就是表示手下士卒出征多时也相当辛苦,占了些空置的屋舍并算不得什么大事,就当是暂借一下又有何妨,浑不把这当一回事。 对于手下将领不以为然的态度,郭图很是头痛,他说道:“白马百姓回到城中,如今反变得无家可归,百姓现在围在官寺门口伸冤,诸君以为当如何解啊?” 其中一个比较粗鲁的军候直接答道:“彼辈随同曹贼西走,是为附逆之举,既然已经附逆,如今再想要回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听了这个愣头青义正言辞的话语,其他人也纷纷附议道:“正是,我河北军南下讨逆除乱,此等附逆之徒自是望风辟易,此刻外边的百姓定是持了伪造的契书前来招摇撞骗。” 更有那心思灵活的说:“我听说曹贼离开白马之前已将城中籍册账簿统统带走,外头之人手里的契书在官中并无备案,既无备案,即便是真契也作了伪契,那还理他作甚。” “就是,还理他作甚!” 郭图见手下几人越说越离谱,面上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了一声,呵斥道:“汝等且将这些污浊的心思放在心里,莫要再说出来。今日返归的百姓有一千多户,既不是三四人,也不是三四十人,得有足足三四千口人,容不得你们造次。” “此次大将军率军南下,便是要夺那大义名分,岂容沾染污名在身。若是今日此间的行为传扬开去,即便我不杀汝等,大将军也必下令诛除汝等以儆效尤,到时候,即便是我也保不住汝等的项上人头。” 郭图一顿狠厉的呵斥,总算是把手下几个军候给震慑住了,至少是表面上不再唱反调,至于心里多半还是不太服气的。 那几个军候不再说胡话,反而诉起了苦来,纷纷说城中的军营实在简陋,连他们在黎阳的军营都有所不如,若让士卒们待在那等军营中定会影响军心士气。且他们已经住进了屋宅中,再要把他们赶出来,那士卒们肯定会心存怨望,到时候还怎么上战场卖命。 郭图被他们给烦得脑壳疼,心知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觉得事情还真是棘手。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没什么两全之策,突然想到了被他抛在官寺外应付百姓的前东郡太守刘延。 郭图看得出刘延在白马百姓中很得人心,原本也不想让刘延掺和在这件事情中,但如今看来也不得不与熟悉城中情况的刘延商议一二。 待到把刘延请入堂内后,郭图将目前的情况向他分说了一下,然后问道:“刘公久在地方,对目下之局面,可有以教我?” 刘延抚须思忖半晌后,在郭图的万般期待中微微一笑道:“此事虽然难办,倒也不是纯然没有办法。” 郭图一听有戏,坐在榻上的身体不由往前一倾道:“愿闻其详!” 第82章 刘延献策 面对郭图期许的眼神,刘延倒也不急于说话,反而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口水润了润喉,然后慢慢悠悠地问道:“都督可知白马城中原有户口多少,如今还有多少么?” 郭图心想这我哪去知道,曹老贼在离去前把籍册账簿一扫而空,即便不能带走也一把火烧光了,你这不是存心消遣我么? 但郭图如今还有求于刘延,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在下不知,还望刘公指教。” “白马县内原有在册之民五千多户,不到三万口人,其中有大半居住在白马城中。城内百姓约有三千四百户,一万六千余人。至于说如今还有多少,老朽也不知确凿之数。” 郭图心说你不知道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但刘延又接着说道:“老朽虽不知如今城中百姓确凿之数,然我知晓曹司空昨日第一批西迁的百姓约合五百余户,三千多人;第二批西迁的百姓约合一千二百多户,五千多人。” 听刘延这么一说,郭图才反应过来,说道:“若如此说,城内百姓已被迁去近半?一千七百户?八千口人?” “然也!即便是颜将军从曹司空手中夺回四千口回来,那城中也已经迁走了四千口人,空出的屋舍不知凡几,哪里还不够安置都督手下的这些士卒呢?” “着啊!刘公果然心思敏锐,在下佩服!” “都督谬赞了。” 刘延心说这又算得什么,虽然曹操带走了籍册账簿,但我在白马可不是只会画诺坐啸之辈,所有种种皆了然于胸,昨日迁徙百姓之举我虽不赞成,但也参与其中,具体多少数目我还是有数的。 “在下尚有一事请教刘公。” “都督且说,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说城中迁走的百姓众多,但哪些回来,哪些未回,一时之间怎生核对,若不能立时给外头百姓交代,怕是……” “此事易尔,老朽方才在官寺外安抚百姓,已然在人群中见得昔日郡县中数员僚属,都督可使其充任县中各职,令彼辈核验清楚,整理成册,供都督验看。” 郭图这回倒是真心佩服刘延出的主意,朝刘延深深一揖道:“刘公高见,在下拜服。” 刘延避席而出回了一礼后道:“然则老朽尚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公但说无妨。” “老朽观都督手下将士虽然强横,但军纪实在欠佳,还当整肃一番才是。” 郭图被这么一说,倒是略显尴尬,心道我也不是不想,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刘延却没管他的思绪,又说道:“如今正可趁分配屋舍之事,令手下部属全数集合,然后都督再根据各自职分、功绩,查阅郡县吏员所供籍册,分予相应屋宅休歇。如此,则可使城中秩序井然,亦可显都督之威也。” 郭图见刘延所言有理,又暗暗为自己着想,不由赞道:“刘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不若这般,使刘公暂行白马县事,不,暂行东郡守事,依旧管理治下之民,如何?” 刘延当着曹操的面就要一力辞职,此刻哪里会答应,连忙婉拒道:“老朽早已心生退意,哪里还能受此重任,都督还是另选他人吧?” 郭图又是一番劝说,但始终也未能让刘延回心转意,便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刘延帮着荐举一些合用的人手来处置现在白马城中的乱摊子。 对于这个请求,刘延倒也不再推拒,他对于郡中百姓还是挂碍在心,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被颜良诓进城里来。 商议好了对策,郭图和刘延再度联袂来到官寺门口,由于郭图在里边商议的时间挺久,所以官寺外的人比之方才又更多了些,将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郭图上前清了清嗓子道:“众位父老乡亲所提之事,本督方才已然仔细核查,确有一些士卒缺了休歇的居所,故而占用了些原本空置的屋舍。” “如今各位乡亲从曹贼手中逃脱返归,自然要返还给汝等。各位乡亲有遇到自己屋舍被占用的,请前来我处登记,方便本督手下尽快安排。” 郭图这么个安排自然妥当,官寺外的百姓们听了纷纷称赞道:“都督贤明!” “都督仁厚啊!” 郭图被百姓们一顿猛夸,感觉骨头都轻了几两,顺势道:“本都督已请得刘公赞襄左右,共同筹划县中各事,还望各位志士仁人莫要谦让,多多毛遂自荐才是。” 郭图此言一出,围拢在官寺外的人们便纷纷议论开了,毕竟在这个年头,天下还有王法可依,平民百姓,尤其是识文断字的百姓无不想着能够谋个官身,既有威风又能吃上公粮。 在昨天河北军入城后,白马城实际上实行了军管,并未有重建郡县班子的端倪,如今这么当众一提,自然人人动心。 城中原先的官吏、大族虽然被曹操给迁走了一部分,但本地的士族们虽然表面上听从了曹操的命令,但实际做的时候则阳奉阴违,隐匿了不少族人在城内,当曹军撤走后,这些个士族们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在昨日挑唆带领城中百姓反正的时候,被关羽绕回来杀了个回马枪,很是杀伤了些人,但那些冲在前边的都是些旁支子弟、年轻族人,真正有身份地位的士族反倒都苟在后边,见势不妙重新缩了回去。 关羽来的迅疾,去得也匆匆,这些苟起来的乡里大佬们倒并无什么损伤。如今河北军大败曹军,牢牢占了白马城,正是战后重建分蛋糕的良机,听郭图这么一招呼,混在人群中的各人便都有些跃跃欲试。 包括原先白马县中王主簿、周曹掾,还有陈光的族父陈曹史等人都在互相打量,他们也有些顾忌面子,谁都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率先表态投奔新主。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候,同样混在人群里的先锋军新任役夫屯长东郡白马县津延里人陈光陈长林却对身旁不远处的两个青年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 那俩青年得了信号后,便护着一个老苍头越过人群,走上前去。 只不过,这越众而出的人并非是应了郭图的号召前来毛遂自荐,那老苍头往前几步,扑倒在地上五体投地,发出隐含哭腔的喊声。 “都督、府君,请为草民做主啊!” 第83章 团结阵线 白马城里闹得纷纷扰扰的时候,城外军营之中却显得十分清静。 先锋军从二月下旬攻打白马津,紧接着渡河南下,在白马城外又攻了一个月的城,再经历了前两天的高强度大战,虽然还没到身心俱疲的程度,但也已经相当劳累。 白马已下,曹贼远遁,下一步的军令还未下达,将士们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放松了下来,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抓紧休息恢复。 颜良的军帐中此刻别无他人,只有颜良与别部司马苏游二人对面相坐。 颜良举起案上的水杯向苏游致意道:“文从,我有伤在身,只能以水代酒敬你,还望莫怪啊!” 苏游连忙举起面前的酒杯应道:“是末将等无能,还要将军亲自带兵陷阵,以至负伤,幸得将军并无大碍,不然我等虽万死亦不能得脱。” “唉~这是哪里话来,沙场搏杀,又岂能无些许风险,我虽受伤,但那关云长怕亦不好受吧,先后挨了我两下。” “将军之勇冠绝天下,游素来钦佩景仰。” 颜良摆摆手制止了苏游这没营养的奉承,说道:“什么冠绝天下之话不提也罢,免得留为笑柄,我今日相邀文从前来,可不是说这些闲话的。” “愿听将军吩咐。” “此间战事已了,文从对我军下一步的战略又有何看法?” “此中筹划自有大将军与都督、将军等定夺,岂容在下置喙?” 颜良心说若袁绍肯听我的就好了,可惜他被郭图他们几个忽悠得不轻,我也无能为力啊! “无妨,此间并无旁人,你我随意说说就好。” 苏游想了一想后,说道:“我军既已下白马,扫清了南下的障碍,应当尽快南下,克陈留,逼许都,速战速决。” 听了苏游的话,颜良觉得苏游的想法和自己很像,兖州是曹操的根据地,如今已几乎全取东郡,只余下最西边一个燕县,稍稍逼迫曹操定会放弃。 若能顺势大举南下再夺了陈留和济阴,几乎就要将许都和兖州隔绝开来,那样会对曹操造成极其巨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仅仅来自于政治上,还来自于经济补给上,毕竟曹操处于四战之地,打来打去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军中粮草早就捉襟见肘。 但颜良也十分清楚,若是事情没有转机,袁绍会被曹操成功往西吸引到河南尹地界上,最终陷入官渡那个大泥沼里不可自拔。 “文从所见与我略同,可惜大将军幕中诸公多半不作如此想,哎!” 苏游对于颜良没头没脑的断语却不以为然,但也不去分辨,只是随口应道:“将军高见。” 颜良自然看出苏游的口不对心,他深感作为一个预见后事的清醒者的痛苦,决定不再思考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文从,此次白马之役,你有何看法?” 苏游略一思忖答道:“曹军实乃天下强军,手下猛将如云,关羽、张辽、许褚等人均有万夫不当之勇,其手下士卒也尽皆能效死力,非公孙瓒、张燕之辈可比拟。然其终究难敌将军之赞划,而我河北将士亦不逊于敌,故而有此大胜。” 这种既不吹嘘又不夸大,但十分好听的大实话的确十分受用,颜良不由轻抚须髯道:“然我先锋军亦有一失,致使右营全数溃败,损失惨重。” 苏游本就和马延不对付,此刻自然是顺着话头踩起了落水狗道:“此自是马孟昌轻敌浪进,阵前失措所致,若非将军驰援及时,怕是右营将全营尽没,几无残余矣。” “哎,可是那一战损了郭彦邦,以致于郭公则衔恨于我,竟牵累文从所部被其驱赶出城,却又如何是好。” 提到郭孚,苏游就想起了那日郭孚竟只遣一仆从到他处宣令的狂傲姿态,更是暗恨郭图行事霸道,明明是自己所部拿下的白马,郭图带人不费吹灰之力进城之后,竟将自家部众全数赶出城来,这心里气便不打一处来。 “郭彦邦竖子无勇无谋,竟也敢揽督军之任,实乃咎由自取,郭公则更是行事乖张,我等下了死力才攻克白马,其不费吹灰之力便要抢功,实在令众将士心寒。” 颜良见不需要自己如何鼓动,苏游就和自己站在同一个阵线上,心下十分放松,就说道:“可郭公则毕竟是大将军眼前信幸之臣,又身位你我头上都督,怕此事也不能善了啊!” 苏游此刻也听出了颜良的话外之音,照理说颜良和郭图之间的不对付他早就知道,但之前一直两不偏帮不愿牵涉其中,不过这一回郭图叔侄实在是欺人太甚,眼瞅着这仗还要继续打下去,跟着河北首屈一指的颜良总好过跟着郭图这个佞幸小人,就说道:“此中是非曲直,末将自当秉笔直言,呈送于大将军案前,料大将军定能厘清事实,赏功惩过。” 颜良微微颔首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吾亦欲呈书于大将军面前,将此间战况备悉道来。” 颜良与苏游二人达成了共识之后,便随口聊了几句,正好到了飧食时间,便留了苏游下来一同用便饭。 用完饭后,苏游正要告退,颜枚跑来说牛二来报。 颜良正想听听城中消息,便留下苏游一同听一听。 牛二乃是颜良的短兵,为人相貌憨厚,但心思却机敏,遂被派去与李三一同做刘延的“保镖”,他进来施礼后,就汇报起了进城后的所见所闻。 牛二记性不错,口舌也便给,将随刘延进城后的见闻复述了个七七八八,当然刘延被请进县寺大堂后的事情他是不清楚的,但县寺大门外百姓聚集情愿的事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听到郭图手下将士侵占百姓的屋舍后,颜良不由冷笑道:“区区四千兵也管不好,也配都督一军?” 当听到郭图久议不决,又召了刘延去商议才做出的举措后,颜良说道:“郭图不擅实务,此必是刘德远所献之策,刘延果然有几分理民之才啊!” 当听到此事处置完毕后,又有人站出来要郭图为其做主,颜良也颇感意外,问道:“此又为了何事?” 牛二道:“是郭都督手下一屯长强占了一户人家的屋舍,那户人家只有一老叟一弱女,那屯长见其女略有几分姿色,便用强霸占了,谁知那女子也性烈,事后竟投井死了,那屯长心知怕事情败露,竟囚禁了老叟,后来那老叟为城中轻侠子弟救出,遂来官寺门前伸冤。” 听了牛二此话,一旁的苏游忍不住大骂道:“郭图匹夫,手下竟不堪至此,某必要上书弹劾于他。” 对于苏游的激愤,颜良自然也附和了几句,俩人一同吐槽了一通。 送走苏游后,原本已经告退的牛二又进了帐内说道:“将军,小人之前有一事未曾明告,那老叟被两位轻侠子弟扶持出来前,小人貌似看到新任的役夫屯长曾与他们有所交流。” “噢?你可看清了,确是陈光?” “小人曾让李三一同看过,应当不会看错。” 颜良听闻之下,大笑道:“哈哈哈,陈光这小子,看来我派他入城联络倒是没有错,还有这么一手,干得好,干得漂亮!” 第84章 构陷得逞 (本书目前稳定日更4500字左右,马上就要20万字啦,有兴趣的读者朋友们可以加下Q群96433014哦) 郭图现在十分烦恼,虽然他用了刘延的计策总算解决了士卒侵占百姓屋舍的事情,也在刘延的荐举下重新任用了一些本地士族暂行县中各职司。 但是那天后来的那件事情却更难处置,霸占弱女致使投进而死的事情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揭发开来,简直就是打他郭图这个都督的脸,让他当场杀人的心都有。 但事后经过调查,那屯长乃是他手下一名军候的表亲,而那名军候还曾经献过一个族中女子给自己当侍妾,里外里一算,还是自家人,这就有些棘手了。 原本他想要让那屯长私下补偿一大笔钱财糊弄过去了事,但那苍头却不愿收钱,只求他主持公道,让他十分头痛。 而那屯长也十分狡猾,不知受了谁的唆使,竟称那老叟的女儿与他情投意合,非是他用强霸占,而那女子为何投井,他也不知缘由。 这种明显是胡扯的话把郭图给气得不轻,但他又下不了决断处理此事,只能将这屯长先行看押起来拖着。 好在当天入夜后,他派去袁绍处的信使终于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总算是让他被白天琐事烦扰的心情舒畅开来。 郭图的随从来到河内郡汲县以南的延津渡时,曹操的明扰延津暗援白马之计已经生效,袁绍带着大军白跑了一趟,十分气愤。 郭图的奏疏送到袁绍面前时,正是袁绍心情最差的时候,正愁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看到郭图书中各种编排构陷颜良的内容,也不细想分辨就大骂出来。 而许攸、辛评等与郭图交好之人见郭图的奏疏引得袁绍大骂颜良,便也推波助澜指责颜良久攻不下白马,致使大军久在河北不能打开局面。 袁绍大怒之下,便下令免了颜良先锋军主帅的职务,转由郭图亲自督掌。 不过好在袁绍手下的一众谋士之中,总有和郭图不怎么对付的,在逢纪等人的缓颊之下,袁绍最终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有尽数削去颜良的兵权,只是让其听从郭图的调派。 袁绍等众人在汲县下此决定的时候,他们尚且不知道白马的战局刚刚发生了大变,曹操已经带人驰援白马,双方在城下一场大战,以互有损伤而结束。 而待到郭图的随从快马加鞭赶到白马告知此消息时,白马的战局已经彻底扭转,白马易手,曹操在撤退途中被颜良阻击,先锋军获得了一场战果颇丰的胜利。 虽然郭图嫌这个谕令来得晚了一些,没能赶在曹操撤退前来到,好让他早一天夺下颜良的军权,由自己主导追击曹操的战斗,但好歹袁大将军已经认可了自己奏疏里的内容,让自己能够顺理成章地对付颜良。 郭图手捏谕令,迫切地想立刻就夺了颜良的兵权,但此刻入夜已深,他只得睡了一觉后,第二天装束整齐,亲自带人出了北门往颜良的大营而去。 颜良所部精锐随他征战多年,虽然眼下的战事已了,但仍旧没有完全松懈下来,每日里依旧早早地起床操演。 当看到白马北门打开,有大队人马前来,也不消有大将指挥,自动就把守备的事宜做好,静待来人过来。 郭图带着人靠近到先锋军主营一里之内后,就有巡梭的士卒上前来问话,待到知道是都督郭图亲自来到后也不敢托大,立刻回报营中。 但当郭图志得意满地来到营门前,欲要叫开营门直入其内宣示袁大将军的谕令时,守门的先锋军将士却丝毫不给面子,声称没有颜将军的命令,绝不会开启营门,并警告说若有持兵之人十人以上擅自接近营寨五十步内者,将受到乱箭招呼。 先锋军的守卒也非是说说而已,在营墙后、箭楼上的弓弩手纷纷开了弓弩,作势瞄准了营门前,仿佛来人胆敢擅入就要引弓发弩。 郭图被守卒们的表现气得不行,但与他同来的两个军候,尤其是在白马城下丧败只身逃归的鲁军候却都畏惧颜良旧日的积威,知道这军中的命令非同儿戏,若是真的有人胆敢在守卒警示之后还擅自冒进,那守卒可是真的会说到做到,不管你面前站的是谁。 郭图在两名军候的好说歹说之下,只得收起了强闯的心思,让人上前报信通知。 好在颜良也并未让郭图等待太久,在营中一阵鼓声后,营门大开,走出一列将校出来相迎,为首的正是颜良帐下司马张斐张休武。 张斐满面堆笑,大踏步往前道:“未知郭都督大驾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毋怪啊!” 郭图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见颜良竟不亲自出迎,只派了手下司马来迎,更是怒气填膺,一张脸板的死臭死臭,冷哼道:“既知我到白马,颜立善为何不来拜见,此刻我来营前,竟不自出迎,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素来好脾气,面对郭图的直斥,只是赔笑道:“我家将军前日战阵之上亲冒矢石,以至于身负创伤,如今正在帐中休养,故而不能入城请见都督,得知都督亲自前来后,特命我等出列迎候,还望都督见谅。” “哼!颜良伤在何处?难道已经不能理事了么?” “我家将军前日先后与曹逆帐下张文远、许仲康大战一场,最后在与关云长交手时,与关羽两败俱伤,虽一枪扫中关羽后背,但也不慎为关云长飞锤暗算,好在将军身体强健无甚大碍,不过终究是伤及肺腑,还得小心静养为是。” 郭图心中正巴不得颜良伤得更重一些,当下说道:“汝等营中好大的规矩,说甚‘若有持兵之人十人以上擅自接近营寨五十步内者,将受到乱箭招呼。’难不成我带人前来,还能有何不妥么?” 张斐看了看郭图身后甲衣俱全兵械在手的士卒,心想果然如同将军所料,便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前朝之时条侯军于细柳以备胡,孝文皇帝亲自劳军,入之细柳军,军士吏皆被甲持锐,彀弓满弩。天子先驱至而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上至,又不得入,遂遣使持节以诏条侯,条侯方传言开壁门引天子入。条侯因此而获孝文皇帝赞曰‘此真将军’。我家将军仰慕条侯之治军严明而起意效仿,却是让都督见笑了。” 郭图原本想要借机呵斥一通,却没曾想引出张斐这么一大段说辞,心道你颜良何德何能竟然敢自比周亚夫,咦,不对,那我岂不是被比作了孝文皇帝,唔,此话不宜发扬开去。 “哼,那现在你是得了令引我入内?那本都督手下的随从呢?” 张斐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答道:“我营中有数千锐卒可保都督之安危,都督只消带上可供差遣的人手便可,若是太多人,营中也不便展布。” 郭图这回虽然是带了整整一曲人马来,但比之颜良一营实在是不够看,他料颜良也奈何不了自己怎样,便选了五十人随从,在张斐的引路之下,进了颜良的大营。 第85章 拒不奉乱命 先锋军主营很大,大到可以同时容纳六七千人。 先锋军的营垒很整齐,大营中间还有一道道木栅,将大营分隔成一个个不同的区域,在道路两旁还挖有可供排水的水渠,在每一个区域内竖立的帐篷也井然有序。 先锋军营中的防备很森严,每走上几步就有顶盔掼甲不苟言笑的持戟卫士两两相对,每当张斐引着郭图经过时,戟士们只是高举手中的兵器示意。 先锋军大营很安静,虽然此刻刚刚用罢了朝食,有一部分士卒被拉到营外的空地上训练,但大多数士卒都安静地待在营中,当郭图经过时,都默默地看着他。 当郭图在先锋军大营之外时,尚且对先锋军的营垒没有什么别样的感官,但当他走进营中,却感觉到了浑身不自在。 他左顾右盼,试图找出让自己不自在的原因,但却没有看到有丝毫异样,直到他越走越深后,才发现了端倪。 营中,太静了。 无论是持戟卫护在道路两旁的卫士,还是在帐幕外休息的士卒,他们全都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一行,但却无一人说话。 整个营中,除了脚步踩踏在道路上的声音以及卫士们甲片碰撞的声音外,几乎就再没有旁的声音。 这对于一个容纳着几千人的大营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走在道路中间的郭图感受着这异样的寂静,被这份无声的压力所侵逼,止不住地心跳加速手心见汗。 从营门到颜良的大帐,不过百余步的距离,却让郭图感觉到仿佛走了有一个时辰那么久。 直到他们经过了一处空地,来到一座比其余帐幕高大宽阔得多的大帐前,大帐的帷幕低垂,看不见帐内的情形,帐门两侧各站着一排持着斧钺的甲士。 司马张斐往前疾行两步,高声喊道:“禀报将军,郭都督已至帐前。” 不多时,帷幕拉开,走出一员年轻的军将抱拳道:“有请郭都督。” 郭图本以为自己就可以从容入内了,不料门前那两排持着斧钺的甲士齐齐把斧钺举起,高声喊道:“有请郭都督!” 郭图被之前的寂静氛围给压抑久了,此刻突然被十几个甲士在近处齐声大喊,顿时一个哆嗦,差点没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上。 郭图站在帐外好一阵调息,才止住了慌乱的情绪,心里大骂道:“颜立善这是要给我立下马威么?看这厮一会还如何威风得起来!” 在张斐的躬身指引下,郭图铁青着脸,带着手下两名军候穿过持斧钺的甲士,掀开幕门进到了帐中。 大帐之内倒是空荡荡的别无旁人,只颜良坐在床上,见郭图进来,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拱手道:“郭都督大驾光临,本将有伤在身,不便远迎,还望莫怪,咳咳……” 此刻的颜良只是披着件便袍,在便袍之下,肩上,身上,臂膀上都裹着一层层的麻布,在麻布上还隐隐可见红色的血迹。 郭图见颜良果然身上包扎地密密匝匝,也不好多计较他不出迎的事情,只是冷冷地说道:“颜将军浴血而战,倒是辛苦了。” 颜良侧转身朝北方拱了拱手道:“能为大将军效力,虽百死亦不敢辞焉。” 郭图自忖有袁绍的谕令在手,也不屑于和颜良多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幅绢帛,开门见山道:“大将军有令在此,颜良接令。” 颜良见郭图竟然掏出袁绍的手令,只得离席而出,往前一步,躬身静听。 郭图把绢帛一展,大声念道:“建安五年四月癸卯朔初二日甲辰,大将军绍令:先锋将军颜良,受命南下,陈兵白马,劳师月余,久战无功,兼并部属,任用私人,举止失措,甚失吾望。其免先锋军主帅之任,使听用于都督郭图帐下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郭图抑扬顿挫地读完了这道谕令,然后把脸抬得向天高,用眼睛斜睨着颜良道:“颜将军,赶紧接令吧!” 颜良上前弯腰接过谕令,然后打开绢帛仔细看了看后,将绢帛合拢,然后丢下仍在故作姿态的郭图,径自回到主位上坐下,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郭图见颜良接到谕令后竟然不急不慌,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不由恨声道:“难不成颜将军欲要拒不遵令么?” “哈哈哈哈哈哈!本将向来尊奉大将军之令谕行事,郭都督何出此言?” “既如此,便请颜将军交出先锋军兵符吧!” 面对郭图咄咄逼人的态度,颜良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道:“敢问郭都督,大将军欲要罢免我先锋军主帅之任,所为何来?” “谕令之中写得明明白白,汝不识字么?” “谕令之中写我久战无功,敢问郭都督,白马城是谁人攻下?又是谁追击曹逆于道中,夺回百姓数千?此所谓无功乎?” 郭图敢于拿这道谕令来对付颜良,他早就想好了颜良可能会提出的问题,当下道:“白马乃是曹贼主动舍弃,至于说追击曹贼,无人得见,口说无凭。” “嘿,仅凭都督嘴巴一张一合,就能把将士们竟日拼杀得来的功劳给抹杀了,端得厉害,都督可敢与我一同出帐,在广大将士们面前照说一番?” 面对颜良的诘问,郭图犹自狡辩道:“即便此战众将士们有功,亦不能掩盖汝久驻白马城下,却始终无法得进的错失。” 颜良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郭图,继续反问道:“敢问都督,此令是何时所下?” “四月初二日。” “曹贼是何日来援白马?” “四月初一日。” “那四月初二日我已率兵逐走白马之敌,并于道中大败曹逆,阵斩曹军七百二十二级,生俘五百三十五人,白马境内再无曹军踪迹,有此战绩,何得言我‘久战无功’啊?” 郭图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追击曹操这一战的战果,心知颜良敢这么说多半不会是编造的,便益发无言以对起来,只得呵斥道:“汝说千道万,终究是想要违抗大将军之令么?” 郭图这一顶大帽子扣来,颜良却丝毫不慌,朝北边拱一拱手道:“本将尊奉的是大将军命我带兵攻克白马,廓清障碍的军令,如今业已妥善完成,可不是某些佞幸小人从中作梗,弄出的这所谓乱命!”说着还眼睛斜睨着郭图,意有所指一目了然。 “你……!” 第86章 驰援文丑 面对郭图找上门来的蓄意挑衅,颜良哪里还不清楚这所谓的谕令也是郭图暗中搬弄是非得来的结果。 颜良心里暗骂袁绍的昏庸,自己明明之前才一顿彩虹屁拍得他浑身舒坦,这才多久的功夫就下令要免了自己的先锋军主帅。 早知如此,自己也不用昧着良心去拍他马屁了,哎! 不过对于拒不接受这道乱命,颜良心里也不慌,毕竟他有实打实的战功在手,远在黄河北岸的袁绍下令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追着曹操打了,即便是正常点的人来也知道此刻已经不适合继续传令,偏偏是郭图这个心胸狭隘的小人才会如此急吼吼。 详细的战报颜良在昨天就已经遣快马送去了袁绍处,与此同时,苏游也另行作书,以他的角度来描述此次白马战役的全程。 不过,他与苏游已经结成统一战线,相约一同对付郭图,二人战报中的内容早就有所沟通,大同而小异。 颜良心知郭图首要对付的是自己,所以也不掩饰,自陈郭图叔侄在此战中的种种不当行为,而苏游则用相对简练的笔触从侧面来印证颜良的话语。 颜良相信,有了这样的小心安排,郭图一党也难以兴起太大的风浪。 虽然当面拂了郭图的面子,拒不交出兵符,但颜良终究不想与名义上督掌自己的郭图闹得太不可开交。 当郭图提出要将战败被看押起来的马胖子提去审问的时候,他便答应了下来。 话说马胖子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颜良除了最开始大骂了他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有理睬过他。 被关押的马胖子天天担惊受怕,唯恐颜良一个变卦把自己当场就给明正典刑,那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倒是成功减掉了不少肥膘。 马延被突然拉出去的时候,他还心里一哆嗦,但当他看到郭图的时候,连忙扑倒在郭图的脚下摇尾乞怜,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 待到得知郭图带着马延气呼呼地离开了大营后,颜良对颜枚说道:“伯举,赶紧帮我把这劳什子给解下来,可勒死人了。” 颜枚连忙上前帮颜良解开身上缠绕着的麻布绷带,这些原本都是要做给郭图看的苦肉计,没曾想郭图不仅仅是来兴师问罪,更请了袁绍的谕令要谋夺兵权。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颜良也没空和郭图在那继续装病虎,直接就翻了脸一通数落。 今天这个事情虽然是应对过去了,但郭图的卑鄙无耻,袁绍的昏庸无能还是让颜良十分心寒,自己好不容易在白马战场上靠自己的本事活了下来,却有所谓的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而坐拥四州之地的袁大将军更是个耳根子十分软的主,怎不让人忧惧。 看来,袁大将军这艘船,还是不稳呐! 想到这里,颜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曹操打下白马后,率兵西撤的路上仍旧不忘给袁绍挖坑,设伏大破了文丑和刘备的部队,而文丑也在此战中死于乱军之中。 在河北诸将中,颜良与文丑素来相善,虽然二人常被人并称,难免有些一较高下的念头,但私下的关系却十分不错。 颜良自己在白马城下已经求生成功,自然希望文丑也能避免战败身死的结局。 只是之前自己这边连番大战,又要应对郭图背后捅刀子,把这件事情给疏忽了,但自己现在想了起来,不管来不来得及,总得要去尝试尝试才行。 “伯举,快去唤隗冉过来。” “诺!” 隗冉虽然不在主营,而是在主营外的别营内,但赶来的速度也十分迅捷。 “将军,末将隗冉来见。” “进武,曹军目前是何动向?” “其大部已从燕县继续西去,我部游骑无法轻易越过燕县侦伺敌情,故而具体动向不明。” 颜良拿过地图仔细查看,燕县再往西就是延津,按照袁绍的尿性,白白跑了这一遭,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侦知曹操从面前撤退,多半会派人去追。 而目前袁绍手下的大将,论资历和能力,无人可以和文丑争这个任务,看来这件事还会和原先的轨迹一样发展下去啊! “进武,所部骑兵休歇得如何了?” “随时可以出战!” “嗯!甚好,你速速回营,编选一曲精锐,一人配三马,立刻出发西向追寻曹贼的踪迹。若能找到曹贼的踪迹,不必与战,只需遥遥缀着即可。” “诺!” 斟酌了一下词句后,颜良继续说道:“我料大将军定会再遣一支人马从延津南下追击曹贼,而这支人马多半会由文伯屈率领,你可别遣数人绕道前去寻到文将军,提醒他曹贼狡诈异常,在退却途中多半会设计埋伏与他,务必让他提高警惕。” “诺!末将若是找到了文将军的踪迹,是否要与其合兵一处?” 面对隗冉的问题,颜良细细思索,从他对文丑的了解来看,自己即便是提醒了他,他多半也会不以为意。 而文丑的行事风格和自己之前的作风那是不遑多让,都以刚勇猛进为主,所以曹操才能成功设谋埋伏到他。 若是让隗冉和他合兵一处后,非但不能有效地起到提醒的作用,还可能因为有了隗冉这支人马的相助,让文丑采取更为激进的打法,岂不是适得其反。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颜良遂道:“不必与文伯屈合兵,你只需巡梭在侧翼即可,本次前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切记!切记!” “末将遵命!” 看着隗冉领命而去,颜良只觉心头沉重,虽然自己得脱厄运,但依旧有着力不从心之感,实在是袁本初这艘看似华丽的大船身上腐朽的舱板太多了。 而他们的对手曹操,如今虽然处于劣势,但有着尊奉汉室天子的大义名分在,只要熬过了这次危机,崛起的势头将会更加不可阻挡。 颜良只感到心中的积郁难消,他掀开幕门,走出帐外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周遭的营垒依旧秩序井然,士卒们已经不复刚才应付郭图时候的那么紧张肃穆,此刻已经恢复了训练,士卒们挥动刀剑、刺出枪戟的整齐呼号声遥遥传入耳中。 远处的白马城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宁静祥和,仿佛之前一个月来的战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微风徐徐吹过,让颜良的心绪渐渐平静。 突然,颜良感觉后颈一痒。 他伸手去衣领里挠,当手收回时,却发现指间夹着一枚浅白色,绒绒的蒲公英。 当手张开,蒲公英又随风飘起。 浅白色的绒球在风中时高时低忽近忽远,最终飘到了一处帐幕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这乱世的人啊,不就像风中飘摇的蒲公英,不知最终会身在何处,是否会坠入滔滔浪潮中被吞没,是否会择一片肥沃的土地生根发芽。 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 (第一卷·白马城下求活路·终) PS:卷尾结语很难写,我犹自觉得不太满意,大家伙凑合着先看吧! 第87章 险死还生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四月初夏,乡野之间本应该是十分忙碌的季节,农人应当都在田野里忙着施肥灌溉除虫除草,但率军行进在道路上的颜良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这个四月,东郡黄河以南地界上的乡野别说是闲人少,就连人都见不到几个。 道路两旁的土地被荒废得不少,即便是栽种过庄稼的田地上,也有许多人马践踏过的痕迹。 战争看似只是两支军队之间的争锋,但所牵涉的因素极其复杂,而交战地点附近的百姓定然会受到战争余波的侵害,耽搁了这一季的春种夏收,很可能会让他们陷入断炊的威胁。 与之前率军南下白马时的紧张戒备不同,这一回,颜良带人走得很轻松,甚至还有余裕来观察附近的景物,只可惜,原本应该生机盎然的黄河南岸如今一片萧索。 袁大将军已经带着大部队渡过延津渡,曹军抵抗之意并不甚坚,且战且走,退往了更南边。 在白马战事的奏报传达至袁绍处后,袁绍下令先锋军留少部分人驻守白马,其余人等全数往西与大军汇合。 因着知道曹军主力已经撤走,燕县处的防备空虚,所以郭图都没有和颜良商议,就直接率部往前进发。 颜良自然知道郭图的心思,不过也不屑于和他抢这些残渣剩饭,趁着郭图急匆匆离开白马的间隙作了一番未雨绸缪的布置,然后才优哉游哉地带着人缀在后边。 郭图大张旗鼓地攻打燕县,但曹军丝毫没有抵抗,遥遥看到有大部队前来就撤走了,只留下一个毫无价值的空城,里边连青壮都无,只剩下些不良于行的老弱。 当颜良赶到燕县时,游骑来报隗冉回来了。 颜良心中挂念文丑的境遇,连忙拍马迎上去,遥遥看到隗冉的五百骑虽然连日奔波满身尘土,但看上去并未经历过激烈的厮杀,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些。 隗冉见颜良亲自来迎,急急赶上几步,滚鞍下马躬身道:“启禀将军,末将未能完成将军之托,特来请罪。” 颜良听闻之下大惊失色,忙上前拉起隗冉问道:“啊?没赶上?” 隗冉低头道:“末将一路缀着曹军的踪迹前行,但终究没能赶在前边提醒文将军,待我率兵至胙城以西时,正逢曹军于地势狭窄处散步辎重假装溃逃,引文将军所部哄抢,然后趁乱杀出,大败文将军。曹军见我率部来援,便脱开战场,我部人少不敢骤然追击。” “那伯屈他……他可曾有事?” 颜良这话问出来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作为河北军中与他名声相仿,关系也素来亲近的老朋友,实在是很不希望文丑依旧死在追击曹操的途中。 “末将到时,文将军在乱军中负伤落马,被其短兵救起,幸得曹军并未再度掩杀而上,未有性命之忧,然文将军受创亦是不轻。” 听说文丑居然只是受创,并未挂掉,颜良长吐了口气,心想或许是我之前在白马的几番作战让曹操损失不小,又或许是自己派隗冉前去驰援惊走了曹军,总之文丑的小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颜良拍了拍隗冉的肩膀说道:“既如此,进武有功无过,何得言请罪之说?” “末将谢过将军宽恕。” 心情稍安后,颜良继续问道:“伯屈与何人同往追击曹军?” “文将军将骑兵在前,刘玄德将步卒在后,然步卒行速甚慢,及至曹军已撤方姗姗来迟。” 颜良一直没明白袁绍为何派刘备这个扫把星随文丑一同追击曹操,军中又不是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为何要用一个新进来投且心思不定的家伙。 难不成是刘备听说了关羽在曹操阵中,要去说动关羽背弃曹操? 若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关羽的确是这么做了,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各位史家也都语焉不详。 “那曹贼那边,又有哪些旗号?” “有曹操司空大纛、偏将军关羽、中郎将张辽、校尉许褚,除此之外还有一面‘裨将军徐’字大旗,此将率兵阻截文将军,来势甚为凶猛,末将未知其为谁人。” “噢?裨将军徐?此人相貌如何,用何兵器?” “其人颇壮猛,用的是一支有方。” “哦?有方?看来有几分蛮力。” 有方是一种介乎长兵与短兵之间的兵器,形制类戟,同样有尖锐的矛头,但与卜型戟不同的是,有方横向伸出的是更为厚重的斧面。 此种兵器非力大刚猛者不能运转如意,虽然骑兵冲阵的效果未必有枪、戟为佳,但用在近身缠斗时威力极大。 有方在先秦时期是军中常备兵器,且那时候的有方形制与现今不同,斧面垂直向上,更像是一个铲子,关键时候能够用它来掘开敌方水攻所筑的堤坝。 直至两汉以后,中原大一统,没有水攻的战法后,有方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从此人的旗号,以及他使用的兵器上,颜良大致已经猜到了他应该是徐晃徐公明,看来这一回曹操是下了血本了,调集了众多猛将给文丑设下了个豪华大局,看来文丑逃出生天还真是不容易啊! 想到这里,颜良不由狠狠夸奖了一通隗冉,并吩咐伙夫给他们多炖上几釜肉,给连日奔波的骑兵们好好补一补。 打发走了隗冉,颜良回到帐中刚准备休歇一下,随从又来报称有信使来访,此信使并未持军中传验,但自称从大将军大营处来,具体再问便不肯多说。 颜良一听之下就明白了这是从大将军大营处来的私人信使,但他也不清楚会是谁派来的,心想见见亦是无妨,便命人召信使入见。 那信使入内拜见之后,颜良问起来意,信使却道:“还请先锋将军屏退左右。” 颜良帐中只有颜枚和两个短兵护卫,颜良挥挥手让两个短兵撤下,说道:“说吧!” 信使打量了一眼颜枚后说道:“在下乃是逢司马手下行人,有逢司马手书一封呈于将军。”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皂囊躬身高举过头。 颜良示意侄儿接过皂囊放到自己案上,从皂囊里拿出一卷竹筹,捏碎蜡封看了起来。 而颜良看过信件之后,眉头不由深深地皱了起来。 第88章 逢纪的好意 逢纪字元图,荆州南阳人。 此人在袁绍尚在雒阳为司隶校尉时便为袁绍的门客之一,后袁绍怕为董卓所害秘密逃去冀州时,逢纪也是随同在侧,故而十分受袁绍赏识。 逢纪其人多有智计,联合公孙瓒威逼韩馥,再暗中遣人说服韩馥主动献出冀州的计策便是逢纪主导设计。 照理说袁本初手下有田丰、沮授、逢纪、荀諶这等谋划士在,应当不至于一直出昏招才是。 但坏就坏在袁绍手下的能人,以及觉得自己是能人的人太多,其中有一些心思总是不放在针对外敌,还是放在争权夺利之上。 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袁本初手下这潭江湖堪比浆糊,实在是太复杂太浑浊了一点。 仅仅以跟从袁绍的先后来划分,就分有雒阳出身的元从派,和冀州之后的投附派; 从地域来划分,又分为以颍川、汝南、南阳为主的南派,和冀州各郡为主的北派; 从职司来划分,又分为幕僚文官派和统兵武将派; 从立嗣的角度里来划分,又分为长子袁谭派和三子袁尚派。 除了这些明显的派系划分外,关于具体的政见军略,这些谋臣武将又心思各有不同,比如在南下攻曹之事上,临时分为缓图派和急攻派。 就拿逢纪来举例,他与淳于琼、许攸等人一起属于元从派,与郭图、荀諶、许攸等人一起属于南派,从立嗣角度来说又和审配等人属于三子袁尚派,在南下攻曹之事上逢纪又与郭图等人主张急攻,与田丰、沮授的缓图派对着干; 另外,在排挤监军沮授一事上,逢纪和淳于琼、郭图等人又形成联盟,轮番进谗言,最终得逞让袁绍分了沮授的兵权。 个中复杂,难以言表。 不过逢纪与颜良之前并无多少私交可言,二人几乎都不份属一个派系,平时也没多少交集,所以当逢纪专程派人给自己送信,颜良还是觉得有些讶异。 当看过书信内容时,他才知道,这是来卖个人情结个善缘拉拢自己的。 信里详细说明了前些时候郭图几次上书向袁绍进言自己的坏话,并且把袁绍当日看到郭图那封弹劾信的前前后后因由都分析得挺彻底。 信中还说了袁绍当时十分震怒,不仅仅是想要罢免了先锋军主帅之职,还要免了自己将军的名号,是逢纪等人帮忙缓颊才高高举起轻轻发落。 他说袁绍对于颜良能够攻克白马,并在途中阻截曹操,救回百姓并大杀伤曹军的战果还是相当满意的。 但又提到郭图在近日又上了一封新的弹劾奏疏,弹劾自己仗着白马之役的功绩不服他的统带,并且公然拒绝执行大将军所下的命令,奏疏之间极尽挑拨构陷之能事,还把他类比作当年的麴义,也是这般嚣张跋扈。 信中说袁绍看到这封奏疏后殊为不喜,虽然没能像上一次那样当场发作,但也阴郁着脸很长时间。 逢纪还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言行,免得再受郭图的挑拨中伤,并隐晦地表示若是再有什么事情,他也会多多帮自己美言。 总之,这份信里就没什么好消息,让颜良看过之后心中一阵烦闷。 对于郭图会拿自己不交出兵符的事情大做文章,颜良早有预料,但没想到郭公则这个小人下手这么快,而且杀人诛心,竟然把自己和麴义做对比,这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自己原本就只求苟活逃生,不想牵涉到袁绍手下的各种派系斗争中去,但看来有人是不想让自己过好日子了,没命般地诋毁自己。 自从郭孚死后,颜良也清楚和郭图的仇是结定了,他虽然预料到了郭图会出暗招下黑手,却还是低估了此人编排是非的能力。 初见这封书信时,颜良对逢纪还真有几分感激之意,但细细想来,发现逢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郭图第一封弹劾的奏疏上到袁绍面前时,他未能力阻郭图的谗言得逞,也未派人前来知会提醒自己。 等到自己在白马战胜曹操的消息传达到袁绍大营后,他才觉得自己立了大功,肯定不会被夺职,又逢郭图第二封奏疏上到,他看袁绍没有再度发作的迹象,才写信给自己卖个好。 虽然心里敞亮,但颜良也不会拂了逢纪的好意,他这公务员的生涯可不是白给的,虚与委蛇逢场作戏那可是必备技能,立刻修书一封,尽挑些好听却没实际意义的话写,然后交给了逢纪遣来的信使,并重重赏赐了信使才打发他回去。 打发走了信使后,颜良仔细揣摩自家君上袁绍到底会如何处置这件事,但他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其法。 因为袁绍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当时和后世之人对其的评价就各有不同,像荀攸称袁绍“以宽厚得众心”,而他的族叔荀彧则称袁绍“能聚人而不能用”,其人性格之矛盾可见一斑。 这件事往好里想,袁绍应该会对自己继续保持信任,让自己担当大任。 但往坏处想,袁绍也可能会免去自己将军禄位,将自己投闲置散。 不过他心里琢磨的是,袁本初应该不会真个听了郭图将自己类比麴义的挑拨而突下狠手吧? 难不成自己没死在战阵上,没死在关羽手里,反而要死在自己人的屠刀或是鸩酒之下? 想到这里颜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大骂道:“妈的!这些天杀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第89章 “从心”所欲 原本在白马城下两战两捷,成功逆袭的颜良心情十分舒畅,但却因为逢纪的这一封书信又让他患得患失起来,尤其是郭图那个恶毒的类比,让颜良每每想来都遍体生寒。 界桥大战时麴义曾力挽狂澜扭转了袁绍军团的劣势,其后又多立功勋,那会儿麴义刚刚率军和公孙瓒对峙了一年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谁也没想到,袁绍只一则谕令召入府中乱刀杀了,事后安的罪名更是无稽之谈。 颜良怕袁绍脑袋又一短路,听信了郭图的谗言,会对自己不利。 比起作战时的多谋善断,颜良此刻心中十分犹豫,他甚至生出了立刻叛投曹操的念头,都有些后悔自己打曹操的时候是不是太用力把曹操打太痛了。 但主动反水这种事情还是太不靠谱了,弄得不好就会像三姓家奴吕布一样背上万世骂名,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做的好。 而且自己目前尚未受到太过严重的不公正待遇,想要怂恿部众投敌也没有群情基础,搞不好还会出乱子。 思来想去,颜良决定还是先小心应对为妙,低调行事,多结善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总体的纲领就一个字,怂! 颜良反思了一下,他大约可以在两方面着手来改善如今的局面。 第一点是和袁绍身边的亲信谋臣结好,比如主动找上门来的逢纪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虽然从人品和威望上来说沮授更佳,但自己清楚沮授因为南下的策略问题和袁绍起了矛盾,说话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管用了,反倒是逢纪目前深受重用,和佞幸小人郭图有的一拼。 第二点是在袁绍面前要把姿态放得更低,宁愿少出风头少立功,总好过多出风头令人嫉恨。 趁着这路上的一两天时间,颜良故意让队伍放慢进行速度,然后把自己手下的部众重新编练一遍。 在颜良手下原本掌握了八千士卒,其中有三千多是跟随他多年的直属部众,其余四千多则是此次大战时归到他先锋军名下的部众。 在白马一役中,先锋军总战损,包括阵亡和重伤的减员一共有两千多,其中一半以上倒是马延所部被击溃造成的。 颜良把重伤员全部留在了白马养伤,之前他临时招募的役夫屯长陈光被他通过刘延的路子暂署为白马县尉,有陈光的照顾应当无虞。 虽然先锋军战损了两千多人,但在颜良离开白马的时候,他手里掌握的士卒却比之前的八千更多,达到了一万出头。 这是因为马延以及鲁军候的溃卒全部被颜良给收拢了起来,以及在追击曹军时候俘虏了五百多人,这些溃卒和俘虏中的少部分分给了苏游补充伤亡,其余都归入了自己名下。 这在战乱年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败者兵越打越少,胜者兵越打越多,就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一回颜良决定要低调行事,不让郭图等小人拿兼并部众的缘由来攻讦自己,所以他打算把这部分收拢起来的溃卒当面交还给袁大将军,以示自己并无发展壮大,拥兵自重的私心。 当然,在交还部众之前,肯定要先料选一遍,挑出其中一部分优质的兵员充实自己的嫡系部队,以补充之前的战损。 颜良甚至把思维发散开来,想着可以再挑选一部分战俘来搞个献俘仪式,谁让咱袁大将军最好面子工程呐! 想到献俘,他就想到了一个极佳的人选,毕轨的老爹毕齐毕子礼,堂堂的比二千石典农校尉,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但至少官位上档次,拿得出手啊! 这段时间里,自己对毕齐、毕轨父子俩可是好的很,不但从俘虏营中把毕齐单独放了出来,让他们全家团聚,衣食供应无有怠慢,除了没有放他们跑路之外,其他的请求尽皆满足。 让毕氏一家子白吃白喝自己这么就,如今也该是把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并且他在这段时间里和毕齐、毕轨父子的闲聊中还得知他们东平毕氏也有人在冀州为官。 早在董卓之乱时,钜鹿郡任县县长毕瑜就曾经作为袁绍和韩馥的使者往幽州去鼓动大司马刘虞继位,不过被刘虞严词拒绝了。 毕瑜并无什么高才,但因着较早投附袁绍而屡获升迁,目前做到了博陵郡守的高位,可是实打实的二千石大员。 从宗谱上算,毕瑜还算是毕齐的从叔、毕轨的从祖。 颜良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士族把家族利益看得尤其重,对于他们来说家族的存续是第一要务,故而狡兔三窟,两面下注的事情屡见不鲜。 旁的不提,就说颍川荀氏,在汉末丧乱之时,荀氏子弟各奔东西,荀諶荀友若北投袁绍麾下,荀彧荀文若东入曹操幕中,而荀攸荀公达更是西去长安在董卓把持的朝廷中任职。 无论是谁笑到最后,这样的安排都可以确保荀氏可以延续昌盛。 像东平毕氏这样,毕瑜在冀州,毕谌、毕齐在兖州分别就任高官的情况本就司空见惯。 所以这回若是用献俘的名义把毕齐给交给袁绍,根本就不用担心袁绍会对毕齐有所不利,更可能袁绍会来上一出千金市马骨,重新任命毕齐一个高位显职,以便做给如今在曹操手下游移不定的官员们看。 颜良与毕氏父子接触过数次,虽然毕齐的态度比之刚刚被俘时和缓了不少,但通过交谈发现其人不过是个中庸之才罢了,不值得在他身上花费工夫,反倒是毕轨小家伙挺机灵,能说会道思维敏捷,看上去是个可造之材。 把毕氏父子给请入帐中,颜良开门见山说道:“眼下大将军车驾已渡河南下,我部不日便能前往汇合,届时本将定会当面向大将军荐举典农,以典农之才,得获美职计日可待,本将在此预祝典农高迁。” 毕齐此刻也没了之前的顽固姿态,听了颜良的话也颇为意动,但碍于面子上还有些放不太开,作答道:“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实无意于再历宦途,惟愿效仿刘东郡归隐乡里,放逸山林。” 毕齐口中的刘东郡就是刘延,这老小子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蹚袁曹争斗的浑水,郭图和颜良先后劝他留在东郡继续当太守,他都一一婉拒,就在郭图、颜良西去的时候,刘延也东走青州回东莱老家去了。 “这是哪里话来,典农正值盛年,岂能如刘公一般作态。我这番安排了典农携曹军手下降卒往谒大将军,还望典农万勿推辞。” 毕齐毕竟也不傻,知道颜良找他来“商量”是假,通知是真,自己实在是没有反对的能力,而且颜良这些时日来颇为宽待自己一家,这个人情总是欠着了,便应道:“在下听凭将军安排。” 颜良点了点头,又道:“令郎文雅志意,他日必为美器,本将手下尚缺一主掌文书之主记,正欲辟昭先为之,不知卿父子意下如何啊?” 听闻颜良的话后,毕齐和毕轨父子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毕轨今年刚刚十五,原本是打算再过一两年后回东平国从郡县吏做起,混下资历争取举孝廉,走标准的士族出仕路子。 但眼前的形势如此,哪里还能如原先的计划那般顺遂呢? 颜良见毕氏父子不答话,眉头微皱道:“卿父子可是觉得我帐下主记太过屈才了?” 毕齐听颜良语气不善,连忙道:“非也,非也,承蒙将军抬爱,只是小犬才疏学浅,年齿尚幼,恐难当大任。” 颜良挥挥手道:“令郎前数日里单人匹马寻上我大营时,我可没看出来有何年齿尚幼,才疏学浅,反倒是好一副伶牙俐齿,才思敏捷,毕君教得好儿郎呐!无妨,我帐下文书来往本也不多,以昭先之才具足堪任用。昭先,你意下如何?” 颜良后半句自然是对毕轨说的,毕轨脑子可比他父亲好用得多,虽然从本心而言并不太想从军中文吏做起,但知道眼前尚且身不由己,颜良既然提出来了,自己不想答应也不行,与其拖拖拉拉引人不快,不如爽快一点留个好印象。 眼下河北军如日中天,指不定就要逐除曹司空执掌宝器,自己父子投向河北也未必不是好事。 而且,颜将军看上去还算正常,不像是那种有恶俗癖好的人,跟着个会打仗能建功的将军也不吃亏。 当下毕轨也不去看父亲的眼神,直接避席而出,向颜良深深拜倒后道:“吾父子多受将军垂念,小子无时无日不思及如何报效将军之恩德。今蒙将军青眼,小子自当归于将军麾下,此后为将军伏案牍执刀笔,黾勉从事,不敢告劳。” 毕轨这一番话说出来就有水平得多,既表达了对颜良的感谢,又答应肯为颜良效力,但说清楚只肯为刀笔吏,若你要让我带兵打仗那我可是不干的。 颜良本也就没指望让毕轨冲锋陷阵,对于他爽快地态度很是满意,笑夸道:“毕君生得麒麟儿啊!” 第90章 献俘卖乖 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十一日癸丑,晴。 烈日当空,波委云集,阳光照得黄河河面上水汽蒸腾,延津渡两边的气候显得有些异乎寻常的炎热。 在不停变幻的云天之下,一座座营盘星罗棋布在黄河南岸,正是袁本初袁大将军的大营所在。 此刻营盘仍旧在不停扩建,河面之上还不时有船只载着兵员或粮草军械靠岸,一队队士卒和一车车粮草军械被输入营中,好不忙碌。 战争,不仅仅是兵对兵将对将,更多时候是双方整体实力的比拼,谁兵力雄厚,调动如意,谁粮草充沛,转运及时,便能够占据更大的优势。 此次袁绍倾河北之力南下,那几十万兵员、役夫,以及大军所用的粮草、军械,调动起来可不是地图上移动一下,账册上冷冰冰的数字变化那么简单。 也正是因为发动战争的代价如此之巨大,在开战之前,袁绍集团的内部呈现了巨大的分歧,有主张打,有反对打,有主张急攻,有主张缓图。 在面对分歧的时候,袁绍“好谋无决”的性格便成了致命的弱点。 早在去年袁绍击败公孙瓒之后,就曾挟胜战之威,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军,简选精卒十万,骑万匹,放出风声将要南下许都。 在那个时间点上,袁绍或许以为自己刚刚打败了宿敌公孙瓒,兵威正盛,只要自己作势欲要南下,那曹操多半会因为畏惧自己而做出让步,比如答应自己之前的要求,把天子送到邺城来等等。 但袁绍的这番表现显然没有把曹操给吓倒,反倒是袁绍这种欲打不打的态度,让刚刚从幽冀大战中走出来的河北将士产生了懈怠之心。 去年末,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重夺徐州,曹操遣刘岱、王忠去攻打,却不是刘备的对手。 到了今年初,曹操被逼无奈只得亲自东征徐州,田丰见此良机,劝说袁绍立刻南下袭击曹操的后方以呼应刘备。 而这个时候袁绍仍旧没有下定决定,托词幼子生病,不宜出战,把田丰给气得不轻。 而良机稍纵即逝,曹操亲至打得刘备毫无还手之力,不但自己败逃归附袁绍,连大将关羽都被曹操给俘虏。 大约是等袁绍的幼子病好了,他才决定要进一步给曹操点颜色看看,一边传檄天下历数曹操无数罪名,一边大军南下屯驻黎阳。 而原先主张袭击曹操的田丰和沮授却以为南下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不若先修内政,积蓄一段时间,同时派精锐部队分头袭扰的疲敌战术,认为这样做不用在军事上一战定成败也可以在大略上获得优势,克定曹操三年可期。 但原先犹豫不决的袁绍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听田、沮二人的意见,一意出兵,倒把恳谏于他的田丰给下了大狱。 可以说袁绍在战略上是轻视乃至于藐视曹操,但又不能在战术上重视自己的老朋友,认为只要自己全力南下,打败曹操轻而易举。 于是乎,便有了白马遇阻,在延津被曹操虚晃一枪,追击中文丑遭逢大败,先期的战事极为不利,才让袁绍稍稍收起了轻视之心。 袁绍亲自率兵渡过黄河后,为了坚持执行他一战而定的计划,再度下令集结河北的力量,于是来自幽冀并青的人力物资源源不断地往延津汇聚而来。 此刻延津渡口以南的大片土地上列满了营寨,若论军力的强盛,的确是强横绝伦。 而在这个时候,从东边的道路上,行来了一支风格极为特殊的队伍。 在队伍之前有鼓吹手吹吹打打,在队伍的两旁有执着兵器的骑士护卫巡梭,而在队伍的中间却并非是高官显宦的车驾,而是一群衣衫褴褛,双手被缚的囚徒。 在囚徒的中间,倒有一人骑在马上,虽然着了武将服色的袍服,但却并没有佩戴兵器,正是原东郡典农校尉毕齐毕子礼。 鼓吹手们打从老远就开始吹吹打打地前进,虽然他们的技法相当生疏,经常会走个调,但还是成功吸引到了两旁营盘士卒们的注意力,纷纷猜测这是要闹哪样。 这支风格独特的队伍一直穿过周边的营盘,来到了袁绍的主营之前方才停步,随即护卫在两旁的骑士们齐声发喊道:“先锋将军率曹贼降卒来献!” 这样的喊声齐刷刷喊了五遍方才止歇,营门都尉急急入报,过不多久,袁大将军便在诸位僚属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营前查看。 看到有人前来,鼓吹手们继续吹打,而骑士们重又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喊道:“先锋将军率曹贼降卒来献!” 营门打开,全身披挂的袁绍当先而出,而身上多处裹着绷带的颜良早就跪伏在营门之前,俯首道:“末将特率曹贼降卒献于大将军阕下,咳咳……” 在颜良的身后,数百降卒亦是跪在地上惶惶然不可终日,袁本初见此情形,原本紧绷的脸色也不由一松,微笑着上前几步搀扶起颜良道:“立善辛苦了。” “此为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在袁绍手搭在颜良手臂搀扶的时候,颜良作势嘴角一抽,发出了一声冷嘶,袁绍遂问道:“立善伤势如何?” “些许小伤,不碍事,咳咳……” 袁绍看着颜良辛苦忍咳的样子,说道:“噢?些许小伤?我可是听说你被那关云长飞锤砸在了背心。” “末将一时疏忽,咳咳……若下回再遇到他,必不有失,咳咳……” 袁绍道:“怕是没那个机会了,刘玄德听闻关云长在曹营之中,已经遣人往他处送信,或可说得关云长来投,日后尔等或可并驾齐驱一同杀敌。” 颜良心道你就做千秋大梦吧,别说是关羽,就连刘大耳也只是把你这里当个临时中转站,过不多久就会忽悠你出钱出人让他去豫州敌后搞事情,最终投了刘表。 “关羽有万夫莫当之勇,末将预祝大将军得一勇将。” “哈哈哈,关羽有万夫莫当之勇,比之立善又如何?” 颜良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其人虽勇,然比之末将尚且不如。” 袁绍听闻之下,只当是颜良心中不服气,便揭过不提,只哈哈一笑道:“此皆是曹阿瞒麾下降卒?” “正是,为首之将乃曹逆所署东郡典农校尉毕齐毕子礼。” 跪在颜良身后不远处的毕齐听到颜良提及自己,连忙俯首道:“罪臣东平毕齐,拜见大将军。” “东平毕氏?毕子玉是汝何人?” “正是区区从父。” “呵呵,原来是子玉的从子,快快请起。” 待毕齐起身后,袁绍看他虽然穿着武将袍服,但面容端正,颇有士人之仪,不由赞道:“卿从父见在吾治下为官,卿可愿踵迹其后?” 面对袁绍的招揽,毕齐此时也不再故作矜持,答道:“罪臣蒙大将军宽释,敢不从命。” 袁绍收服了一个两千石,心中十分高兴,看着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俘虏道:“卿且为吾整肃此间降卒,日后另有大用。” 原本袁绍被早一日抵达的郭图当面说了颜良诸般不是,对于颜良之前的表现是相当不满意的,但颜良今天搞的这别出心裁的献俘很是合他心意,且看到颜良负伤裹创的样子,对他的不满便消去了一半,说道:“立善既然有伤在身,便先返营歇息吧,如今伯屈亦身负重伤,你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颜良见这一关好歹算是蒙混过去了,心中稍安,便决定趁热打铁道:“谢大将军挂碍,末将尚有一事容禀。” “且说。” “前时曹贼在白马城偷袭马延所部右营,致使右营大溃,幸得末将事后收拢溃卒,重新编练为三曲人马。末将特来请示大将军,此三曲人马应如何发落?” 袁绍对于颜良提出的这个问题也稍显意外,对于马延所部溃卒的事情他早就听郭图说过,他当时也对颜良私自扩充兼并部属的行为多有微词,但此刻颜良竟然把话摊开了说,显得并无私心,心中倒也释然。 当下问道:“先锋军连日大战,战损如何?” “伤亡众多,减员几近两成。” 袁绍略一思忖后道:“卿可在其中取一曲人马分别补益卿与文从所部,其余二曲归入我本营待处。” “末将遵命。” 虽说三千人一转眼就被收回去两千,但得了袁绍此话,那余下一千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纳入部属,颜良对这个结果也表示满意。 “末将尚有一物献予大将军。” “噢?是何物?” 颜良命人推过一具改进后的鹿车,亲自示范将一面军用大楯架在鹿车上,然后说道:“末将于白马城下迁延多日,城中防卫森严,部众于填壕之中损失惨重,幸得手下有人献策改进此物,因其便捷易造,故而大有所获。末将不敢藏私,特此献于大将军。” 袁绍虽然是高门大族的派头,但这些年也没少经历过战阵,自然看得出改进后的鹿车对于攻城填壕所有助益,便笑道:“此物倒也灵巧,是何人献策改进,可有赏赐了么?” “是先锋军下屯长济阴人仇升,其人之后在追击曹贼途中又有建功,末将已草拟迁其为军候。” 袁绍听说献策之人乃是个无名小卒,且已经升迁了军职,便也不怎么上心,随口道:“既如此,吾便再赏赐他五万钱。” “末将代仇升谢过大将军赏赐。” “卿且好好休养,待恢复康健后,吾更有大用。” 第91章 与君共勉 颜良辞别袁绍后,自己觉得在装怂这件事情上自己处理得还不错,心中顿时轻松得多,走在路上连咳嗽都少咳了那么几下。 这一放松下来后,便也不急着回自家营寨,转而去了文丑的营中探望自己的老朋友。 到了延津之后,颜良才从更详尽的战报中得知,曹操这次设伏文丑虽然调动的兵员有限,并不比文丑的部众多,但绝对堪称名将云集。 除了跟随在曹操身边的关羽、张辽、许褚三人之外,还有原先就驻防延津的于禁,再加上赶来增援的徐晃。 好嘛!五子良将就到了三人,在添上蜀汉五虎之首和虎痴,比十面埋伏还凶险万分! 颜良心中不由暗自后怕,若是自己和文丑调了个个,即便提前知道了剧本,能不能逃生也还是未知之数啊! 待到来到文丑帐中时,俩老兄弟相对一看,俱都被对方身上包得重重叠叠的绷带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 “哈哈哈哈哈,唔嘶……” 颜良是笑得牵连了肺部的伤势咳嗽起来,而文丑则是笑得牵扯到断掉的肋骨忍不住呼痛。 “听到伯屈兄的笑声依旧如此宏亮,小弟我就放心了。” “听说立善贤弟在阵前受创,老哥哥我怎么能甘心落后呐!” 看起来文丑的心情还不错,虽然身上裹着好多处绷带,但已经能够拿自己受伤之事开玩笑,显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 而颜良心知自己这绷带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只有肺部有伤,他不禁佩服文丑的豁达,说道:“伯屈兄能在强敌环伺之中险死还生,当浮以大白。” 文丑摇摇头道:“唉,若非立善贤弟遣隗进武来援,老哥哥我怕是不能与贤弟在此笑谈咯,我却是欠了贤弟一个大人情啊,来人啊,拿酒来,我要好好敬一敬立善。” 颜良的浮以大白只是开开玩笑,谁料文丑真个要喝酒,他连忙制止道:“伯屈兄此议不妥,你我二人俱都有伤在身,若因贪恋杯中绿蚁,耽搁了伤势恢复,异日如何在疆场上再建功勋?” 文丑想了想道:“还是立善贤弟想得周到,无妨,你我以水代酒,定要和立善喝个痛快!” 颜良忍不住要翻白眼,喝水有啥好喝的,还喝个痛快,尿尿不累的吗? “伯屈兄且慢,小弟恰有一物,既可疗伤又可润喉。” “噢?还有如此好物?快快拿来,快快拿来。” 颜良便吩咐侄儿颜枚拿来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陶瓮,说道:“伯屈兄,且猜猜此中为何物?” 文丑打量了一下这不算太大的陶瓮,试探着说道:“浆?” 颜良摇摇头。 “乳?” 颜良又摇摇头。 “酪?” 颜良继续大摇其头。 “哈哈,那我可猜不到了,立善赶紧揭晓谜底吧!” 文丑所猜的浆、乳和酪都是这个年代能够见到的饮品,其中浆在中原地带更常见,而制法也多种多样。 有用米、麦、粟等半发酵的粮食制浆,也有用野果浸泡发酵的水果制浆,甚至有用含水分充沛的水果梨子、甘蔗榨取的新鲜梨浆、柘浆。 至于乳和酪这两种食物在北方牧民之间更常见,但像冀州这般靠近北方的地区也有制作食用。 不过这一回颜良带来的却是另一种好东西,只见他小心解开麻绳,取下用以密封的葛布,再揭开陶瓮的盖子,顿时一股甜香充斥在帐中,在甜香中还隐隐透着似桃花又似兰花的清新味道。 “哈哈哈,原来是蜜,立善竟然备有此等好物。” “此物乃是我手下部众入山中采得的野蜂蜜,其消炎化瘀之功效尤佳,正合你我如今饮用。” “好,那你我就以蜜浆代酒,饮个痛快!” 这蜂蜜说常见嘛也常见,在这个年头也已经有职业养蜂人,靠采蜜贩卖营生,说不常见吧也不常见,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如今兵荒马乱的,连种地的农民都躲起来了,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养蜂贩蜜。 而颜良手里这一罐野蜂蜜还是仇升这家伙去采来献宝的,不得不说,这厮之前逃命的时候钻进山里,打猎采蜜摘果子样样精通,端的是个人才。 文丑吩咐随从取清水来化开蜂蜜,现场调制了一大壶蜜浆,二人就榻对坐,端起碗来就干了一大碗。 野蜂蜜十分甘甜,入喉犹带花香,比之这个年代酸涩的酒可好喝得多。 “伯屈兄,且说说那日的情形。” “嗨,有啥好说的,那日大将军侦知曹贼逃逸至此,急命我去堵截。这派我去也就得了,还非得派上刘玄德那厮给我添堵。” “噢?刘皇叔又怎地了?” “嘿!立善贤弟你远在白马可是没见着,那刘玄德看上去衣着光鲜,但近些时日从徐州逃来投附他的那些个士卒那叫一个惨字,衣着破烂,甲胄不全,武器也是粗制滥造,比之咱剿灭的黄巾、黑山贼也好不到哪儿去。” 颜良听闻之下也是大为惊愕道:“左将军所部竟如此不堪?” “刘玄德不自量力,重夺徐州后不多时便被曹阿瞒击败,其手下星散,大将关羽亦降了曹贼。不过刘备颇得士卒之心,有不少人闻知其投了大将军,便远远来投,只是路上颠沛,难免狼狈。” 颜良心道刘大耳还真是心志坚毅的创业者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至今还孜孜不倦想着要自己单干。 “刘玄德又如何给伯屈兄添堵了?” “他那些破烂兵行个军都拖拖拉拉有气无力的,我看着实在碍眼,又担心赶不上趟,便带着骑兵脱开大部先行,没曾想就此中了曹贼的暗算。” “哈哈,我可是听说你麾下士卒看到曹军辎重迈不开腿啊?” “嗨!别提了,是有几个小兔崽子不着调,不过那恰恰好是个收窄的地形,被散落的辎重给堵在了中间,往前进不得,骤然后退又不便,曹贼突然四面来攻,哎~~~!” “曹贼费尽心思设下这局,伯屈兄也莫要气馁,当日都有哪些曹将带兵冲杀?” “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也没全数看清,杀到近处的有于禁、张辽、徐晃三部,我先和于禁、张辽各战一场,正待收拢士卒往后撤走,斜刺里又杀出徐晃,我身上的伤多半还是拜其所赐。” “噢?徐晃竟如此了得?” “若是两军冲阵我自不惧他,只是此僚使一柄有方,仗着兵器之便,近身缠斗我却难以招架,被其连续几招砍得我失去平衡跌下马来,幸得短兵死命护卫,又逢隗进武率兵来援,曹贼不敢恋战,方才得脱。” “伯屈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多承立善吉言,且不提我这糟心事了,说说你在白马是怎生杀得曹阿瞒丢盔弃甲大败亏输。” 颜良心知文丑刚刚遭逢败绩,也怕自己越说越起劲难免刺激到他,便拣了些紧要处说了,把自己获胜多归于运气,以及手下众人得力。 但他那一场追击战实在是打得漂亮,说到关键处文丑忍不住细细追问,频频赞叹,直把面前的蜜浆当作美酒,干了一碗又一碗。 待到全部说完后,一整壶蜜浆全数落肚,就连陪着喝的颜良也有些肚胀起来。 “哎!原先我与立善并驾齐驱,此战之后我却要逊了贤弟一筹半筹咯!” “兄长哪里话来,大战方兴未艾,此后多有建功立业的良机,只待养好了身体,自然能再战疆场,报此一箭之仇。” 文丑本就是直肠子,被颜良这么一鼓劲打气,也略扫颓势道:“但如立善所言。” 颜良将壶中残余蜜浆往二人碗中分了,执起漆碗道:“当与君共勉!” 文丑也提碗道:“与君共勉!” “哈哈哈!” 二人饮尽蜜浆,相对而笑。 第92章 君子沮授 颜良刚刚从文丑营中出来,回到自己新扎下的大营歇息,中军就遣使来通知,袁大将军在大帐设晚宴为白马之胜庆功,要颜良前去参加。 颜良连忙把刚刚解下的绷带又无奈地缠回了身上,感叹了一句:“这怂还得继续装啊!” 当颜良来到袁大将军的大帐时,发现大帐中一如既往地热闹,若是把军帐换成了堂屋,怕是都会让人忘记这是在战场前线。 宴会还没开始,正主袁绍自然也还没登场,提前到场的大都是一些袁绍集团中的二流人物。 不过,能够跟随袁绍南下挣“军功”的大都算是能入袁大将军法眼的,真正不受待见的还挨不到这等“美差”。 在场的无论是文臣武将俱都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帐中的气氛很是融洽,见到颜良进来,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 若是按着之前颜良的脾性,对大多数不那么熟悉的人最多也就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但今天颜良却一反常态对每个与他打招呼的人都微笑以对,碰上稍许熟悉的还会尬聊上一两句套套近乎。 白马获胜的战报早就传到了此处,而今天上午颜良搞的那一出献俘仪式又十分招摇,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袁大将军可是当场勉励了颜良一番,故而大伙对颜良那是相当地热情,各种谀词不要钱似地吹起,吹得他仿佛再世白起,河北韩信一般。 待到颜良终于摆脱了众人的纠缠,坐到给自己安排的座位上时,他甚至都感觉刚才是不是笑得太久,以至于苹果肌隐隐发酸。 当然,帐中自然也有那些个不屑于凑到面前向颜良打招呼的人,这其中有一些身份较高,有一些与颜良过去就不对付,还有一些或许是与郭图相善,知道郭图正在大力攻讦颜良,不愿意此刻与颜良多接触。 这些个不主动向颜良打招呼的人中,大多数人也只是小鱼小虾,颜良也不屑去理会,但有一个人却是颜良不得不重视的存在,那便是奋威将军沮授。 沮授年近四旬,着装素来朴实无华,一个人静静坐在靠近主座的榻上,也不与旁人交谈,正持着一册书卷细读,仿佛帐中的喧闹纷扰与他毫无关联。 说起来,沮授与颜良还算是同郡之人,沮授家在钜鹿郡南边的广平县,颜良则是钜鹿郡最北边的下曲阳县人。 但之前颜良与沮授却并未因为份属同郡而关系密切,颜良的性格向来粗疏,与文臣们不怎么对付,反而和文丑这等军中鄙夫相处得融洽。 面对沮授这个河北军中有名的智者,包括颜良、文丑等人在内的统兵武将们都对他十分崇敬。 沮授的忠义大约是传自于他的从父沮俊,沮俊曾随当今天子西迁长安,任射身校尉,在天子东返的路途上因护卫天子抵御李傕郭汜而被创身死,被天子追赠为弘农太守。 沮授自己的资历也足够老道,二十多岁出任州别驾,举茂才出身,任过两任县令,董卓之乱后被韩馥表为骑都尉,随后入了袁绍幕中被表为奋威将军,出任监军。 在沮授的献策之下,袁绍军团从几郡之地成功打下了幽冀并青四州,其虽贵为监军,却只负责制定大致的方向,轻易不对统兵将校指手画脚。 沮授更劝袁绍奉迎天子谋取大义名分,劝说袁绍不要分立诸子以免埋下日后的祸端,劝说袁绍对曹操使用疲敌战术,可惜这些计策全没有被采纳。 如果袁绍听取了其中一条两条,这天下大势估计也就没老曹家什么事了。 可惜,如果没有如果。 若历史的车轮不改变走向,沮授会在官渡溃败时被曹军俘获,随后因为不肯降曹,密谋逃离而惨遭杀害。 这样一个堪比良平的智者,最终竟步了亚父范增的后尘,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而此刻的沮授正处在最为尴尬的时期,原本的监军因为郭图逢纪等人谗言而被一分为三,也因着屡屡献策被袁绍否拒,他与袁绍之间的信任基础正在崩塌。 究其原因,大约是袁绍尚且势微的时候还愿意听信田丰、沮授等人的正确建议,但当袁绍势力庞大之后,独夫的秉性便益发膨胀,田、沮等人的某些正确但略显刺耳的建议便不被获纳,反倒是郭图、逢纪等擅于阿谀奉承揣摩上意的家伙益发得到信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图之辈的例子很容易被人效仿,渐渐地袁大将军身边就聚拢了一堆擅长阿谀奉承揣摩上意的家伙,这些人所提的建议不问正确与否,只问合不合上司的心意。 长此以往,袁绍幕下处处都是说假话的人,反倒让只会说真话的田丰、沮授之辈成为了异类。 就好比如今帐中的这些僚属们大约也已经看到了沮授的失势,所以竟没有什么人主动上前与沮授相谈,而沮授也乐得清闲,一个人安坐看书。 颜良左右看看,觉得开宴还早,就跑到了沮授的案前,揖礼道:“在下见过监军。” 沮授听到这个意外的称呼后合上书卷一看,待到看清来人后更感意外,忙还礼道:“原来是先锋将军,将军出征辛劳,快快请坐!”说着就往坐榻的一边挪动了一下,示意颜良坐在自己身旁。 沮授贵为奋威将军,在袁绍幕下向来独坐一榻,如今却邀请颜良与自己联榻,反让颜良受宠若惊。 颜良不愿拂了沮授的面子,便上前挨了半个坐榻坐了,然后问道:“公与先生近来可安好?” 沮授仿佛自嘲般地淡淡一笑,答道:“我会有什么不好,倒是立善在白马建立殊荣,令我大为惊异啊!” “此皆是公与先生鞭策之功!” “噢?立善大破曹逆,又与我何干呐?” “若非公与先生当日曾于大将军面前劝谏,我尚且不能自审,若不能自审,则必徒恃勇力,未免不会落入曹阿瞒之算计,又何得言胜。” 颜良说罢便端起面前的水椀道:“良有伤在身,不能饮酒,此杯清水,略尽在下之心意。” 沮授初时颇以自己曾说的话而感到过意不去,而见到颜良能够在白马建功,也很为他高兴,故而邀请颜良联榻而坐。 乍听颜良的话,还以为颜良借此反讽自己,但仔细打量,发现颜良语气诚恳,不似另有他意,便也端起水椀笑道:“授当日情急失言,立善莫要见怪便好。” 饮了碗中清水,颜良又与沮授闲聊了几句后他便告辞返回自己的座位,沮授邀请他联榻是抬举他,他可没有厚着脸皮继续坐在那的意思,况且若是因此而被郭图、逢纪等人目为心向沮授,那可就相当不妙了。 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呐! 第93章 庆功宴 就在颜良坐会座位不久后,其余随袁绍出征的文臣武将也一一来到帐中,大家按资排辈入座。 这文臣一侧以沮授沮公与为首,即便他如今已经和袁绍暗生隔阂,但资历官职摆在那边,无人可以超迈。 武将这边要论战功自然应当是以颜良居首,尤其今天宴会的主题是庆贺白马一胜,按说颜良当居首席。 但颜良却很自觉地坐在了武官一侧的次席上,将首席留了出来,而后来一人大摇大摆地从颜良面前经过,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首席之上。 这来人正不是旁人,乃是豫州颍川人氏淳于琼。 淳于琼字仲简,其人资深望重,早在灵帝时期就在朝中为官,曾与蹇硕、袁绍、曹操等人并为西苑新军之八校尉。 淳于仲简也是袁本初的铁杆粉,自从袁绍出走勃海时便始终跟随在侧,虽然所获战功不多,但这资历摆在那边,向来对包括麴义、颜良、文丑这般的后起之秀不怎么待见。 原先的颜良对这个仅仅靠资历压过自己一头的老家伙也是相当不服气,但如今知道这老家伙在不久的将来会在乌巢被曹操偷袭成功导致整个袁绍军团的溃败,自己也被施加劓刑,对这个家伙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淳于琼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又看看周围僚属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颜良不由喟叹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呐,届时又能活下来多少? 随着一阵清越的编磐磐声响起,侯立在帐门处的两名侍者高声喊道:“大将军到!” 于是乎,帐内三三两两的人们立刻停止了寒暄各归各位,双手持笏肃立而待。 不多时,帐门掀开,容姿伟岸气度不凡的袁大将军着一身衮服头戴三梁冠昂首入内,众臣齐刷刷躬身而拜。 袁绍自然不是一个人进来,颜良抬起头来才发现,跟随在袁绍身后的除了近些时日十分受宠的郭图、逢纪,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且还走在郭、逢二人之前。 郭图、逢纪二人走到沮授下首一案处便转入案后并排而立,而另一人却左右顾盼发现没有合适自己的座位,正在犹豫间,走在前方的袁绍转身道:“玄德,且随我一同登床。” 这亦步亦趋跟在袁绍身后的人方面大耳,面相雍容,华服锦袍,正是刘备刘玄德。 刘备听袁绍这么一说,脸上顿现惶恐之色,躬身道:“备何德何能,怎堪与大将军共据一案,恕备不能从命。” “玄德乃是今上之叔,深受天子信重,又何必妄自菲薄。” “大将军天下名门,乃是朝廷柱石,备德薄位卑,如今更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万万不可与大将军相提并论。” 袁绍见刘备如此小心翼翼的姿态,嘴角微扬道:“既如此,便在我身侧另设一案,玄德万勿再推辞了。” “但依大将军安排。” 一旁的侍者连忙上前布置,不一会便在袁绍的大案一侧布好了一个稍小的案几,就连案上的餐盘菜肴酒水蔬果都一样不缺。 袁绍携着刘备入座之后,面对仍旧站着的臣僚们说道:“诸卿,请安坐。” 众人这才纷纷坐下,然后齐齐仰视坐在高床之上的袁大将军,静等他继续发话。 颜良自然也不能免俗跟着身旁的同僚们亦步亦趋,但他心里禁不住暗暗吐槽道:“这架子摆这么大难道就能弄死曹孟德了?还没打下天下就先过一过坐天下的瘾头?哎!这所谓的四世三公高门大族的风范啊,真是不要也罢。” 吐槽过后,颜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侧面的刘备,刘玄德如今正襟危坐,身体稍稍侧向袁绍,面上神情自若,和刚才谨小慎微的样子判若两人。 颜良心中悄悄为刘大耳点了个赞,果然汉末影帝,收放自如张弛有度,连曹孟德都能轻松忽悠的家伙,区区袁本初还不手到擒来。 上午听袁绍说刘备知道关羽在曹营后,已经遣人去送信联络,也不知道刘大耳给关羽灌了什么米汤,竟死活要跟着他东奔西走,只不知信送到了没,而那关云长又会何时从曹营出来。 若是关羽这厮敢来袁绍营中,自己要不要找个由头嫩死他?这厮那一飞锤还真特么狠呐,还好老子铁甲里还套着一层皮甲,不然还不得吐血三升。 颜良看着刘备就想到了关羽,而想到关羽就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而或许是颜良隐含怨气的眼神引起了刘备的注意,刘大耳竟转过头来往颜良处看。 “我擦!这家伙还有心灵感应?” 现在刘备孤身一人,关羽张飞都不在身旁,颜良那可是丝毫没带怕的,使足了劲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刘备倒是立刻戏精附体,恰如其分地挂上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只不过他这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颜良瞪了一眼就不屑地移开了眼神。 主座上的袁绍此刻高举酒杯,说道:“诸卿,白马一战,我先锋军以一万五千之众,攻白马坚城,引得曹贼亲率一万五千大军往援,然曹军难敌我军之精锐弃城而走,先锋军当道设伏大破曹军,斩获三千级,生俘一千人,救回近万无辜百姓。此杯水酒,当为白马贺!” “为白马贺!为大将军贺!” 也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子,其余之人尽皆跟着喊起来,然后便一起跟着袁绍把这杯酒给喝了。 跟随众人一起吼完,喝完杯中清水,颜良才想起来,这自己啥时候斩获三千生俘一千了,这战报上不是这么写的啊!袁大将军这不会是主动帮我润色了吧? 他还没琢磨明白时,袁绍又说道:“白马一役,郭公则督战有方,颜立善、苏文从亲率大军甘冒矢石,麾下将士皆能效死力,得获此功,实为我冀州之幸,社稷之幸!” “今日,当专为三位功臣贺!” “为三位功臣贺!”帐内众人又跟着一通大喊。 而被袁绍点到名的郭图、颜良、苏游三人全都避席而出拜服在地,口中连声谦谢。 待到归入座位后,颜良寻思着我和苏游的战报里都写得明明白白,郭图只是过来抢了个现成便宜,哪里有什么功劳可言,可为什么袁绍还非要把郭图的名字列在自己和苏游之前,这里面肯定有人在捣鬼。 想到这里,颜良不由狠狠瞪向坐在他正对面的郭图。 而郭图仿佛也知道颜良在看自己一般,把下巴高高扬起,用眼底的余光瞄向了对面的颜良,透着一脸的不屑。 (今天状态很差,人有点累比较嗜睡,昨天刚刚爆发了一下更了五千,今天就只能这样了,只能明天继续努力了!) 第94章 论功行赏 中国古代向来就十分讲究尊卑有序,故而所有人在酒宴中的座次都是预先论资排辈安排好的,没有人会乱来。 就比如文臣这里沮授独坐首席,郭图、逢纪这对面和心不和的冤家并坐次席,接下去则是荀諶、许攸、辛评、陈琳等人。 而武将这边淳于琼高居首席,次席应是颜良和文丑并坐,不过文丑今天因伤告假没能前来,所以这次席也变成了颜良独坐,往下依次高览、张郃、蒋奇、韩猛、韩荀等人。 因着同是坐在次席上,所以颜良只要抬头往前就正对着仇家郭图,俩人的目光针锋相对,很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坐在郭图旁边的逢纪自然闻到了火药味,他对于郭图和颜良彼此仇视那是乐见其成,更不在乎火上浇油,遂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向颜良示意。 颜良见逢纪向自己遥祝,自然没有怠慢的缘由,便收起了圆睁的怒目,挂上一副外交式的微笑与逢纪举杯示意。 此举看在郭图眼里,却只是微微皱眉,他和逢纪在有些事情上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比如对付沮授和倡议南下急攻,但二人之间更多的是竞争关系,在立嗣、军中争权、袁绍面前争宠上彼此的矛盾很深。 如今看到逢纪和颜良眉来眼去,郭图自然是心中不快,但他想起袁大将军近日对他的重用也就释怀了,心想逢纪你再如何折腾毕竟比不上我,也就配和颜良这等莽夫勾连勾连,能兴得起什么大风浪。 高居主位的袁绍将自己手下几个文臣武将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虽然在某些事情上十分武断,在有些事情上会犹豫不决,但权谋之术还是不缺,不然也不会纵容郭图、逢纪、淳于琼等人联合起来挤兑沮授,从而把监军之任一分为三。 因而他也乐见郭图和颜良、逢纪不合,这样他才能放心使用,不用担心手下会再出一个如同麴义一般势大难制的军头。 袁绍将注意力从郭图、颜良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身侧的刘备。 刘备身份特殊,被今上尊称为皇叔,又曾经独掌一方,属于新近来投的客将。最关键的是刘备在许都被曹操厚待,一朝放出就公开杀了曹操的徐州刺史造反,再失败之后北依袁绍,这简直就是公然打曹操的脸,并且往袁绍脸上贴金的举动,怎不令袁绍心喜,故而被他对刘备多有礼遇,欲要刘备当自己的马骨。 坐在侧面的刘备一直十分警醒,仿佛就等着袁绍看过来似地举杯向袁绍示意,说道:“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备观之甚为赞叹,料来曹逆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噢?玄德久在许都,观曹阿瞒手下之人,比之吾麾下又如何啊?” “曹孟德手下虽众,然其文无过荀文若、荀公达,武无过张文远、许仲康,而大将军麾下沮、田、郭、逢、荀诸策士,淳于、颜、文、高、张诸将军,无不是万中之选,岂是曹孟德可比拟。” 刘备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恳切,仿若发自肺腑,不光听得袁绍舒心,就是被他所提到的众人也感觉与有荣焉,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而刘备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备闻曹孟德亲率手下谋士荀公达,大将张文远、许仲康往援白马,却被大将军麾下郭都督、颜将军等挫败,由此可见曹孟德手下谋士武将实不如大将军麾下多矣。” 刘备这番话的确高明,用了一个很浅显的方式来作比较,但他好似就忽略了之前他与文丑去追击曹操反被曹操设伏击败的事情。 当然,在今天其乐融融的氛围下,也没人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俱都以刘备的比拟而得意洋洋。 只不过,刘备没有想到,在座有一个人听了他的彩虹屁却丝毫不觉荣幸,反而勾起了心中的怨念。 颜良朝刘备遥遥一拱手道:“诚然如刘豫州方才所说,曹逆率领救援白马的人手俱是精锐,但刘将军为何唯独少提了一人?在下与昔日将军麾下大将关云长交手数次,我这身上之伤便是拜关云长所赐,不知刘将军可有说辞?” 当颜良跳出来说话的时候,刘备就心中暗悔,自己什么不好提,为何偏偏提到白马那一茬,现在被当面这么一刺,饶是他涵养功夫超绝,也不由面现尴尬。 但刘玄德不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影帝级人物,只见他稍一犹豫后就避席而出,面对颜良深深一拜道:“备与云长在徐州走失,云长想是暂时寄身于曹孟德处,或为曹孟德所迫,乃至于与将军为敌。此事备虽事先不知情,然亦难辞其咎,自当代云长向大将军,向颜将军赔礼道歉,听凭大将军、颜将军责罚,备毫无怨言。” “在下可不敢对刘皇叔有所不敬,只不知异日再在战场之上见着关云长,却不知又当如何区处?” “备已遣人致书于云长,料云长闻知我身在大将军营中,定会弃曹来投。” 虽然颜良心知关羽多半会如刘备所言辞别曹操,但依旧忍不住刺了一句:“此自是刘皇叔一厢情愿,若是关云长不肯背曹来投呢?” “这……” 饶是刘备再如何能言善辩,也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袁绍虽然对刘备多有礼遇,不过他心里也对刘备多有提防,对于颜良拿话刺一刺刘备也喜闻乐见,只不过不希望场面就此僵了,便发话道:“立善,此事暂且不必再提了,料那关云长即便在曹操手下亦无关大局,况且玄德已经致书于彼,或能劝其反正亦未可知。” 颜良心道差点死在关羽手下的又不是你袁本初,你倒说得轻巧,但袁绍既然发话了,颜良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便揖礼应诺不再发话。 刘备也连忙谢过袁绍为其解围,再度朝袁绍和颜良分别一拜后才返归座位。 袁绍见场面和缓了下来,便命身旁的侍者宣读对白马一战的嘉奖,在这份嘉奖之中郭图依然被记在第一位,被任命为沛国相,而颜良也被任命为讨逆将军,苏游则迁为骁骑校尉。 这里头郭图获领的沛国虽然是大郡,但只是遥领,而颜良也只是名号上的变化,具体率领的部伍依旧不变,倒是苏游,从比千石别部司马升为比二千石的校尉,虽然班列仍旧在一众将军、中郎将之下,但好歹升了一大级,成为了白马一役收获最大的那个幸运儿。 第95章 夤夜访逢纪 一顿庆功宴吃完,颜良虽然获了嘉奖,但丝毫没有什么高兴的念头,反而觉得异常地辛苦。 原先的颜良性格直爽,待人的表现大约便和今天怼刘备瞪郭图一般,但如今的颜良心里可装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既想要示人以亲近,又想要坚持披着粗豪汉子的伪装,那自然叫一个累字了得。 并且颜良今天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便是郭图这厮是如何在袁绍面前颠倒是非扭转乾坤的,明明自己和苏游连通一气在奏报里好好给郭图挖了不少坑,但这厮居然一丁点儿事情都没有,还受了袁大将军的嘉奖,名字还排在自己和苏游之前。 有问题就要问,憋在心里万一憋坏了自己可亏得慌,颜良决定不把这个问题埋在自己心里,他叫上了颜枚,带上了特意备好的锦盒,然后就趁着夜色出了营门。 整个延津渡以南数里之内都布满了河北军的营房,时不时有守夜的兵卒来回巡梭,这里可是袁大将军的驻地,安全保卫工作还是十分到位,颜良也不敢鲁莽行事,配合着校验了几回令符才来到目的地。 颜良所要寻找的答疑解惑之处自然是率先抛来橄榄枝的逢纪逢元图,他到了逢纪的居处外报上名去,不多时逢纪赤着足套着双麻履就亲自迎了出来。 “哈哈哈,难怪我躺在榻上却了无睡意,原来是立善夤夜来访。” 颜良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们天天晚睡的习惯我会不知道?这难道还怪我咯? “打扰了元图先生的清梦,在下不胜惶恐。” “哎,哪里话来,哪里话来,快快里边请。” 逢纪的军帐虽然没有颜良的那么大,但是也十分宽敞,里边床榻案几齐全,如今书案之上放着好几卷书册,旁边的烛台上三支羊脂烛燃到一半,角落里还有一座香炉冒出香烟袅袅,丝毫看不出像要睡下的样子。 二人相对坐下后,颜良便正色拜道:“前数日亏得元图先生遣人前来送信,不然在下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良此番专为致谢而来。” 逢纪四十余岁,生得相貌堂堂,虽然只是着了燕居便服,但也看上去气度不凡,闻听颜良的话,双手虚托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于元图先生乃是举手之劳,于良却所获匪浅。” 见颜良姿态放得很低,话又说得漂亮,逢纪心中舒畅,随口应道:“好说,好说,讨逆将军为国效力奋不顾身,老夫自当尽力为前线将士绥宁后路,不使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构陷离间。” 对于逢纪隐晦的说辞,颜良自然领会得,他从颜枚手中接过锦盒,放在逢纪面前的书案上道:“前数日良偶得一前人所注之书,奈何良学问浅薄,不能领会其中妙旨,故欲向元图先生请教一二,不知……” 看着案上的锦盒,听颜良欲言又止,逢纪哪里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便问道:“噢?却是哪位贤达所注之书?” 逢纪也只是随口一问,倒也没太在意,在他的印象里颜良这等粗豪汉子多半是托词送书,实际上锦盒里的书册下压的都是金银财货,袁绍手下那帮统兵武将们前来求逢纪代为美言的时候就没少干这种事情。 对于自己那些同僚们的粗鄙手段颜良自然是一清二楚,了不过他却和那些无脑蠢货不同,郑重其事地说道:“此中乃是故太尉,牟平祖荣公所注之《仪礼》,还请元图先生惠鉴。” 逢纪听闻之下再不淡定,惊愕道:“啊?真是太尉祖荣公所注之书?” “此书得自故东郡守刘德远手中,乃是其亲笔抄录,应不为假,先生可打开详看。” 逢纪一听书的来历煞有介事,又想到刘延是故太尉刘宠之侄,心里就信了七八分。 于是逢纪神情一肃,将锦盒端正放平,然后缓缓打开,只见锦盒里果然只放着几册书卷,并无其他累赘之物。 那书卷所用的竹筹色呈褐黄,边缘十分圆润,还隐隐透着些许油亮,显然是经常传读的旧物。 逢纪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看着书册上的篆体读道:“公食大夫之礼。使大夫戒,各以其爵。上介出请,入告。三辞。宾出,拜辱。大夫不答拜,将命。宾再拜稽首。大夫还,宾不拜送,遂从之。宾朝服即位于大门外,如聘。” 而在书卷所录的正文旁边,又用小字隶书密密麻麻地注释了许多条目,比如“使大夫戒,各以其爵。”的旁边就注了“戒犹告也。告之必使同班,敌者易以相亲敬。” 无论是大字篆书正文还是小字隶书注文的字迹都朴素古雅,一笔一划自成天地方圆,绝非粗制滥造之俗物。 逢纪一目十行地翻看过去,只见卷末处写着“牟平刘祖荣注,愚侄德远敬录”几个大字,顿时喜上眉梢道:“还真是故太尉所注之书,难得!难得啊!” 颜良见逢纪如此神态,心知自己挑的这份礼物算是挑对了,也不枉自己在刘延面前做了回恶人讹诈了来这些书籍。 古今中外,无论是什么国度,什么年代,知识永远是最高的财富。 而掌握知识的人,便有机会从“劳力者治于人”转变为“劳心者治人”,从“治于人者食人”转变为“治人者食于人”,通俗来讲就是有机会当官。 书籍作为知识的载体,便成为了各家各族所珍视的传家宝,等闲不可示人。 书籍的珍贵,固然有持有者希望知识的传承不轻易外传的原因,也有当前时代载体的限制。 两汉之时,纸张虽然已经被发明了出来,但此时的制造工艺尚且很落后。 即便本朝著名宦者蔡伦曾进一步改良造纸工艺,制出了名满天下的“蔡侯纸”,汉和帝也下令推广纸张的应用,但此时的纸张仍旧只是豪族显宦手中的奢侈品,尚且达不到替代竹简木牍的程度。 纸张没有普及,印刷更是无从谈起,书籍的传播便只能在原始的竹简上手工传抄。 要说到颜良拿出来的这一套《仪礼》本身,与《周礼》、《礼记》合称为三礼,其流传的范围倒是不小,但这类传承自春秋时的典籍跨越的时间久远,文意古奥难明,非寻常人能够轻松解读其含义,所以便需要各大学问家来为这些典籍做注释。 像当代的大学问家郑玄就曾注过包含三礼在内的许多典籍,当然,每个稍有底蕴的家族家传的典籍都各有不同的注释。 为面前的这一套《仪礼》的做注的人乃是东莱牟平人刘宠字祖荣,历仕九卿、三公,更是当世鼎鼎有名的清廉贤臣。 曾经有一次,他从会稽太守的任上被调入朝中任职,山野间有几个白发老叟听闻消息后专程来为刘宠践行,每人皆持百钱程仪略表心意,刘宠固辞不受,问父老为何如此。 老翁们答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它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弃去。故自己奉送。” 刘宠叹道:“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 为了不拂了老翁们的一片好意,又实在不愿意受百姓的钱财,只好从诸老叟手中各取一枚钱收下。 刘宠的这般清廉作风,为其赢得了“一钱太守”的美名,载誉天下。 虽然像逢纪这般对于迎来送往觉得理所当然的人,自然是不会去效仿刘宠的清廉,但这并不妨碍他仰慕刘宠将三公挨个儿做了个遍的显赫经历。 能得到当代宗室重臣亲自注释的家传典籍,岂不让逢纪如获至宝。 逢纪分别拿起几卷一一看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说道:“祖荣公学问精深,怕是我也非一时半刻可以通读领会,这……” 颜良所说的向逢纪请教自然也是托词,立刻接着话头道:“自是如此,不若这些书卷就留在先生手边,待先生通读之后,良再一一向先生请教,如何?” 逢纪颔首捋须,笑眯眯地道:“此议甚妥,立善有心了。” 颜良心道我当然有心了,孔乙己曾曰过“窃书不算偷”,那自己赠书当然也不算行赇,咱这是风雅事,和那些伸手就掏出金银珠宝的粗鲁家伙可不在一个档次上。 颜良见寒暄送礼这等铺垫工作都已经做完了,便问道:“在下在白马战罢后,曾书录战报呈于大将军案前,不知先生可曾见过?” 逢纪点点头道:“大将军收到战报时我适在身旁赞画军务,故而得见。” “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大将军收到在下之战报,战报中清清楚楚记录了白马一役前前后后,郭公则非但无尺寸之功,更强占白马城,纵容属下为非作歹,为何大将军在酬功之时却将其人列在最前,如此做岂不令将士心寒。” 逢纪心说我就知道你是为此事而来,他慢悠悠地答道:“大将军自有区处,非我等可以置喙。” 听了逢纪的囫囵话,颜良自然是不满意的,他正待继续发牢骚,却见逢纪继续说道:“只是老夫听闻,在立善的战报呈上之前,郭某人已经先行呈书至大将军案前,内中所述之事却与立善,还有苏文从,所述之事大有出入呐!” 逢纪提到苏游时,语气刻意顿了一顿,显然是在提醒颜良说自己看得出你和苏游通过气统一过口径,那其他人多半也能看得出。 颜良对此也不以为意,他们俩都是据实而谈,并没有刻意造谣诋毁某些人,他问道:“不知郭某人又是如何指皂为白颠倒是非?” “郭某人书中道立善你率军久攻不下,其遂遣郭彦邦将千人往前督战,自率四千人压阵。又言你不服他统御,故而消极殆战,只马孟昌积极响应全力攻城,就在城门攻破当下,曹军突然来袭。” “你麾下斥候未能及时通报消息,致使郭彦邦与马孟昌所部腹背受敌,然二人奋力抵敌死战不退,却最终敌不过曹军势大,郭彦邦力战身死,马孟昌只率残部逃脱。” “待到郭某人得知前方消息,率军南下后,却正遇上曹贼殿后之兵退出白马,为安稳城中人心,遂入城接管防务。” 逢纪一口气把郭图所述的内容说到白马之战结束,方才停下来饮一口水歇歇气。 颜良不满道:“哼!难不成大将军就信了此僚的空口白话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逢纪突然放声大笑,颜良也觉得有些莫名,问道:“先生因何发笑?” 逢纪看着颜良的目光依旧带着笑意,问道:“立善,你且说说,郭公则所述内容,究竟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啊?” 颜良也不是蠢人,毕竟在体制内混过段日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特么郭图颠倒是非的水平还真不是一丁半点,所说的话七分为真三分为假,但最关键的是这三分作假的内容就完全颠覆了整场战役里郭图叔侄和马延的表现。 神特么的死战不退,力战身死,这俩草包要是真有如此神勇,那自己在白马城下可就要轻松得多,至少也能送给曹操一个出其不意的大礼。 但如今郭孚死都死了,难不成我还要找关云长帮着作证他到底是战死,还是逃跑路上被斩杀的么? 逢纪看着颜良先是疑惑,然后仿若开悟,又带着些愤怒的表情,心知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便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以上种种尽皆无足轻重,郭公则以下的话才用心险恶。” “其重提之前论调,极言立善你素来不服他的监督,甚至此回他奉了大将军的谕令前往你营中,你都能拒不执行。长此以往,人人皆可效仿,将致大将军的威信于何地,恐麴某人此前之事又将重演。” 颜良听闻逢纪徐徐道来,虽处夏夜之中,仍觉脊背生凉,乃道:“此人满口胡言,血口喷人!” (今天的状态稍许好了一些,四千字长章节奉上,就不强行分成两章了!) 第96章 叹世间奸人多当道 “哈哈哈哈哈哈!” 看见颜良有些气急败坏,逢纪又是一阵大笑。 说来也奇怪,颜良被逢纪这么一笑,反倒心气平和了下来,揖手道:“还真是亏得先生提点,在下方能有所补救。” 逢纪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立善的应对可是大出意料,令人耳目更新,堪称绝妙!” 逢纪指的自然是颜良献俘、交还溃卒、献上改良鹿车的一系列操作,这么一来让颜良既让袁大将军颜面有光,又降低了他拥兵自重的嫌疑,大大地表了一番忠心。 颜良答道:“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只是若无先生提点,恐怕在下也不会想得如此周全。” “呵呵,立善过谦了,你这一手公然献俘可是让郭公则面子上不太好看呐!” 颜良心道这厮都已经如此险恶了,我还管他面子上好不好看,答道:“郭图此人因私妨公,实实可恨,良与其势不能两立。” “哎~!可惜郭公则如今正得势,立善你日后统兵却要多受其掣肘了。” “此话怎讲?” “在渡河南下之前,沮公与曾劝谏大将军留屯延津,分兵官渡,然则大将军不允,沮公与固谏而不得,遂托辞染疾,大将军一气之下便罢了沮公与的都督之任。而后,郭公则入见大将军,大将军竟将沮公与所部之兵归于郭公则。” “噢?如此说来,河北之兵十有六七尽皆归属于郭图了?” “哎~!便是如此,徒呼奈何。” 逢纪在感叹的时候,心里也是愤愤不平,要说把沮授给拱下来他也没少出力气,但之前将监军一分为三的时候,郭图和淳于琼都捞到了都督之任,反而他一无所获。 这一回,眼瞅着沮授又被罢了都督之职,心想总该轮到自己了,但郭图这厮挟着白马之胜回来,也不知道给大将军灌了什么迷汤,竟然把原属沮授的各部又分给了郭图。 郭图这厮好不晓事,也不怕吃太饱了撑着,而颜良等将与郭图素来不和,这回更是闹出如此大的矛盾,正是自己提前拉拢众将的绝好机会。 颜良自然不晓得逢纪心中的那些弯弯绕,他只是感叹这世上为何总是奸人当道,看来自己与郭图的这场手腕算是掰不过了,得了,咱还是继续怂着吧! 兴冲冲跑来逢纪之处,却得了如此不堪的消息,颜良心里意兴阑珊,也不想继续留在此处,便说道:“夜色已深,在下就不耽误先生休歇了,待来日再来请益。” 逢纪也看出了颜良情绪有些低落,劝慰道:“立善也不用太过消沉,此番大将军南下,终须得立善这般骁勇之将方才堪当大任,暂时骥伏也未必不妥,待到关键之时,老夫定在大将军面前为立善多多美言,定能使立善如愿以偿。” 对于逢纪的示好,颜良再度郑重拜谢,但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此前虽然沮授的监军一职被一分为三,但淳于琼和郭图分掌的兵马也相当有限,还是沮授监掌的部众最多。 原先郭图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不用自己都不行,而自己仗着军中威势也可与其抗衡一二。 但现在郭图一朝得势,把沮授监掌的部众也并入手中,手中可用的将领多了不少,完全可以忽略自己。 可以想见,之后分给自己的活不是难啃的硬骨头就是无足轻重的鸡肋。 颜良甚至心想这样也好,自己也好趁机打打酱油,免得打生打死如此危险。 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颜良告辞出来,逢纪把他送出帐门之时,仿佛想起什么一般,说道:“立善,我听闻马孟昌与你多有龃龉,只是此人与显甫公子相善,还望立善宽宏大量,莫要与其多做计较。” 颜良心里早就没把马胖子当回事,此刻见逢纪主动提及,心知马胖子肯定为求活命多方运作,有郭图和逢纪二人一同作保,估计是不会受到太大的责罚了,自己也无意于强行做恶人,便道:“良与马孟昌并无私怨,纯然为公尔。” 逢纪见颜良不欲多谈此事,便点了点头,目送颜良出了营门。 待到逢纪返回帐中坐定,一手轻抚着案上的锦盒,另一手在案上轻轻敲击,沉思半晌后展颜笑道:“颜立善外粗而内细,郭公则此番交恶于他,日后定然无法善了,我自当间隙其中,或可得渔翁之利,妙哉!妙哉乎!” 这边厢逢纪仍旧为了内部的争权夺利而沾沾自喜,走在黑夜中的颜良却感觉前途一片黯淡。 刚刚从白马城下逃得一条小命,还没庆幸上几天,一转头却陷入了这深不可测的泥潭里。 本以为自己和文丑都得以脱身,有自己二人冲杀在前,曹操亦不足为患,但目前文丑有伤在身,自己又和郭图彻底翻了脸,显然难获重用,那和历史上原来的进程又有何两样。 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官渡的悲剧重演? 这操蛋的现实,还真是令人绝望啊! 其后的几天里,袁绍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他虽然对于沮授反复劝谏自己不要亲自南下十分不满,甚至都罢了沮授的都督之任。 但从心里又对沮授的建议保留了几分认可,所以在大部队渡过了黄河后,原地驻扎,准备先选一部人马南下扫清道路。 奉了袁绍的命令来编选人马的正是郭图,他如今几乎取代了昔日沮授的地位,在军中党同伐异,愿意向他示好的纷纷被分派了重要的任务,而像颜良、苏游这等与其不睦的尽皆被排除在外,留在了后方吃闲饭。 为此,苏游也不止一次来找颜良诉苦。 虽然苏游因白马的战功被提拔为了校尉,但郭图有意忽视他,也不给他补足兵员编制,他手下如今还只有三千多人。 若不是颜良在得到袁绍首肯后,将收拢的一曲人马分给了苏游一半补充伤亡的人手,怕是他连三千人的编制都凑不齐全。 苏游此人与颜良配合作战也不止是一次两次,为人谨小慎微不好大喜功,战阵上的能力也中规中矩,这一次白马的事情上更因为和自己站在一条阵线上被自己拖累。 颜良决定在关键的时候拉苏游一把,便温言安慰了一番,让其时刻保持训练,声称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今还不到他俩出场的时候。 苏游见实在无法可想,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陪着颜良驻守在延津大营打酱油吃闲饭,小日子过得既悠闲又无奈。 第97章 钓条鲤鱼做佳肴 风吹水面浪偏高,直怨天公气不消。 安能息怒还平静,钓条鲤鱼做佳肴。 建安五年五月初五,正是一年端午日,毒辣的日头在天上照,倒是江风飘飘,吹得波浪滔滔。 在这个年月的中原大地上,端午日还不是什么节日,而是被称之为恶月中的恶日。 在这一天简直就是诸事不宜,甚至这一天生下的孩子都不能被养大,而是该溺死。 那个传言中害得曹阿瞒父亲身死的应劭所著《风俗通义》中就有“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的说法,再早一些的王充《论衡》、《吕氏春秋》中也多有此等迷信说法。 作为恶日的习俗,自然也不会是后世的赛龙舟、放河灯,而是要将艾草、菖蒲等物挂在门上,以祛除秽毒,更要饮菖蒲酒来防治疫病,保佑平安。 至于说包粽子吃粽子,在这个年头还只是流传在长江以南的习俗,远未传到北方来。 颜良身处这个年代,自然也不能免俗,他命手下找来不少艾草、菖蒲,此物据说能驱散蚊虫,他也不管有用没用,先挂在营中再说。 至于我们的颜将军本人,此刻正蹲坐在一株大树底下,手中拿着钓竿为手下的将士们谋福利。 颜良以前可没有学习过什么捕鱼的技巧,就连钓竿也是让军中士卒帮着做的,但对这项据说可以用来陶冶情操的活计乐此不疲。 一顶大草帽,一件夹衫,光着膀子坐在小马扎上紧张兮兮地握着钓竿,身旁还放着个空空如也的鱼篓子,时不时神经质地往上猛提钓竿,但往往都是空欢喜一场,活脱脱一个标准的臭鱼篓子。 恩,没错,臭不仅仅是指钓鱼的手法臭,更是被这毒太阳和闷热的天气给晒臭的。 “我操!又没钓到!” 看着手中空荡荡的钓竿,那被吃得丁点不剩的鱼钩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在嘲笑垂钓者的愚蠢。 “哈哈哈!立善你这个臭鱼篓子。” 离开颜良三丈开外,苏游苏文从也握着根鱼竿在树荫下垂钓,不过苏游的技术可比颜良好上太多,他身前的鱼篓里装了七八条大鱼,为了防止鱼脱水而死,甚至还在身前挖了一个小塘子,用沙土做了条简易的水渠引了河水进来养着。 就在说话间,手中的钓纶轻轻抖动了几下,苏游瞅准时机一把提起钓竿,轻轻松松地从鱼钩上拿下一尾鱼,捏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后又抛回了水中。 这是在嫌弃这条鱼太小,咱苏校尉只钓大鱼,太小的还不稀罕。 颜良看着自己怎么都钓不到的鱼被苏游轻轻松松钓起又放回,心里只恨得牙痒痒地道:“这不公平!文从你占了先天优势,谁让你名里带水,钓鱼肯定是一把好手。” “嘿嘿嘿!这须怪不得我,要不你把名字也添个水,兴许能赶上我钓鱼的水准?” “加上水?颜浪?我还浪里个浪里个浪里个浪呢!”颜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后把钓竿一抛,撂挑子道:“定是这河水有古怪!不钓了!” “噢?立善你这就放弃了?那一会儿我和文从吃鱼的时候你可不要觍着脸凑过来啊?” 这最后一个说话的人正是文丑文伯屈,他倒是没和颜良、苏游一般在树下坐着垂钓,而是找了一处树荫更为茂密的大树下铺开了整张筵席仰躺着睡午觉。 “哼!我今天不吃鱼,我吃肉!吃石板炙肉!” 颜良的伤在肺部,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调养已经基本痊愈,而文丑有几条肋骨骨折,是只能缓慢恢复的毛病,所以他能躺着就绝不坐着。 而文丑这躺平的姿势像极了当下一种很流行的烹饪方法,即拿一片烧灼得滚烫的石板,在其上刷上油膏,把切得薄薄的肉脯放上去炙烤,然后就可以蘸上各种酱豉椒盐醋食用,和现代的铁板烧烤有些类似。 文丑对这等隐喻调侃也不以为意,反而继续刺激颜良道:“文从,今儿的收获可够咱俩下酒了?我可是迫不及待了啊!” 河边的苏游也帮腔道:“那是足够了,咱这就回营烹制了?” 颜良见二人合伙起来拿自己打趣,一股怨气无从发泄,便逮着随侍在旁的颜枚道:“臭小子,还不快去看看大河那边怎么样了?还需要我教吗?” 骂完之后,颜良也不去看一脸懵逼的颜枚,一屁股坐下,非常不顾形象地靠在了树干上,拿起水葫芦就是一顿牛饮。 颜良这股没头没脑的举动自然引得文丑和苏游二人放肆地大笑。 且说自从颜良和苏游两个难兄难弟被当红辣子鸡郭都督给晾在一旁后,二人便只能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颜良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在自家军中执行精兵策略,将常年跟随自己的四千人好好精选了一遍,一些战技粗疏身体羸弱的被筛选下来,而从其余的各曲里挑选强壮悍勇者补入。 同时为了这些士卒们能够保持训练强度,颜良四处张罗肉食,直到大营中的粮官主事韩南都被颜良给吓唬到了,因为颜良的需求实在是太大了。 之前攻打白马的时候,颜良还能要求附近乡里百姓为自己“供输”肉食,加上从韩南处“买”来的肉食,勉强够给先锋军将士隔三差五来一顿肉臛。 但如今颜良手下直领的人虽然少了,但附近全是河北军大营,哪里还有乡里百姓可以强迫“供输”。 颜良别无他法,只能就近开发资源,把主意打到了黄河里。 黄河里向来就有附近的渔民捕鱼谋生,但如今大军压境,哪里还有人胆敢到附近捕鱼。 有了这个空子,颜良就组织了一些有捕鱼经验的士卒或制罾或制罛来捕鱼,后来甚至去附近乡里雇佣在黄河里常年捕鱼的老渔夫来帮着捕鱼,可谓是收获颇丰。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眼红,颜良还时不时挑些大鱼献给袁大将军。 袁绍吃了鲜美的河鱼后,也就对颜良的这个新爱好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练兵有隗冉、昌琦等人负责,后勤庶务有张斐、颜贮等人负责,颜良就乐得清闲,在附近寻了条水势不大的小支流每天和苏游一同钓鱼,而有伤在身的文丑得了消息后也每天陪着他俩在河边消磨日子。 时间一久,原本和颜良、文丑关系稍显疏远的苏游也近乎了不少,私下之间都直呼表字,不再像之前那样尊称将军。 文丑因着肋部的伤势还不太好垂钓,余下的二人中间,颜良虽然在战场上可以把苏游打得屁滚尿流,但钓鱼一道上完全不是苏游的对手。 颜良倒是并不气馁,以为钓鱼这门活计只要多多习练照样能够迎头赶上,不过他的努力却没得了太大的回报,照样天天被苏游碾压,顺带被文丑、苏游二人无情耻笑。 若是士卒们的吃食要靠颜良钓鱼来维持,那怕是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不过好在事情还不至于此。 被颜良安排在黄河上捕鱼的老渔夫和士卒每天都能打好多鱼回来,足够将士们天天鱼汤管饱,可把其他营里的士卒们给馋坏了。 第98章 朝廷来使 在颜良每日里垂钓打发时间的一个月里,河北军虽然发军南下,但几乎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这其中自然有曹操派人且打且退的原因,但还有另外一大原因,那就是袁大将军沽名钓誉犹豫不决的性格又发作了。 虽然如今河北河南有识之士大都明白袁绍心中所想,而曹孟德也不惜余力地陈说袁绍的拟肘之事来败坏袁绍的名声,但毕竟袁绍发布的檄文里全篇都是指向曹操,并未有一丝一毫指向当今天子。 此时虽然比之初平、兴平年间天下格局稍稍明朗,但江东有孙策,荆州有刘表,益州有刘璋,汉中有张鲁,函谷关以西直至凉州都为关西诸军所实际占据,朝廷的政令所能影响的范围有限。 然而各路群雄们基本都还尊奉汉室天子,就比如刘表就曾供输人力物力到雒阳去修复都城,在如此的局势下,袁绍是绝不会像他那个中二弟弟袁术一般,冒天下之大不韪迈出那谋篡的一步。 既然还没有拉下最后的脸面,那就万事好商量,朝中上至天子,下至公卿百官皆有意为双方说和,消弭这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中州大战。 朝中目前名义上的大将军还是袁绍暂且不提,太尉空缺,司徒是蜀郡赵温,最后才轮到司空曹操。 说起赵温,此君在太尉杨彪被曹操抓起来后噤若寒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若是历史的车轮不被改变,在数年之后更是拍曹操的马屁拍到马脚上,辟曹丕为司空掾,却被曹操上奏选举不实而罢免,在家中担惊受怕竟然没过多久就嗝屁了。 你说说这事情得多可笑,辟曹丕为司空掾这再正常不过的操作,难不成曹操认为自己儿子的才能连个司空掾属都担当不了?自然不是,他是忌恨赵温此人担当三公之职足有十五年,即便是天天点头哈腰的也碍眼,就找了这么拙劣的由头把他给撸了。 朝中除了大将军和三公之外,原本还有一个车骑将军董承,但他在今年元月时候就被曹操给杀了,名义是密谋诛杀曹操。 董承和同谋的种辑、吴子兰、王子服等人皆被夷三族,就连董承的女儿董贵人都不能幸免,弄得许都之中人人自危。 如今朝中政务一应出自侍中守尚书令荀彧之手,荀文若才拟子房,很快便安排了几位朝廷大员北上往谒袁绍居中调停,这安排的人选自然是面面俱到,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这次安排的正牌使者一共三人,分别是光禄勋桓典、卫尉徐璆、宗正刘艾,九卿一下子就到了三分之一,给袁大将军的面子不可谓不大。 光禄勋桓典,字公雅,谯国龙亢人,故太傅桓焉之孙。 桓典家学深厚,尤精《尚书》,在颍川教授门徒数百人。 尤其重要的是,桓典曾经被当时的司徒袁隗辟为司徒掾,可以说也曾是老袁家的故吏。 卫尉徐璆,字孟玉,广陵海西人,故度辽将军徐淑之子。 徐璆在当时的官场上是个绝对的强硬分子,在董太后秉政的时期,他就敢于怒怼太后,太后让人给徐璆捎口信照顾一下自己的外甥,徐璆却称“臣身为国,不敢听命。”后来果然揭发太后的外甥贪赃枉法,因而被贬官。 其人最为有名的是被当今天子征召,却被袁术截胡,袁术僭称天子欲要授徐璆上公之位,徐璆拒不接受且以死相逼,袁术只得作罢把他囚禁起来。 当袁术身死之后,徐璆竟然令人不可思议地得到了袁术用来篡逆的国玺,回到许都送还朝廷,名扬天下。 桓典和徐璆都是名门贵胄,且都是一大把年纪比袁本初都要大上几岁,与袁绍都有故旧之情,端的是居间调停的好人选。 至于最后一个宗正刘艾也不是等闲人物,其人乃是汉室宗亲,堪称政坛不倒翁。 在董卓秉政时期,刘艾曾被董卓召为丞相长史。 董卓死王允秉政时候非但没有随着倒霉,反而当了侍中。 及至李傕郭汜祸乱关西,他又被拜为宗正。 当今天子东归雒阳后,刘艾被外放为彭丞相,封列侯。 不过当时徐州在吕布掌控中,刘艾被赶回了雒阳,兜兜转转又当起了宗正。 可以看得到,此人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不管谁当政都不会觉得他碍眼,反而屡屡升迁,而且还因为是宗室出身,深受当今天子的信任。 要说当今朝廷中也不是拿不出比这三人名望更高的人前来游说袁绍,但要么如杨彪、赵温这种被曹操忌讳,不愿意放出去的人物,要么如孔融这种与袁绍旧日里有私怨的,数来数去,也就他们仨最合适。 这三人里,都没有那种曹操的铁杆粉,就算让袁绍全部扣下,曹操也没带什么顾忌的,照样该打就打。 当朝廷的代表团紧赶慢赶来到延津南岸的袁大将军大营时,河北军的前锋部队已经拿下了延津以南的酸枣城,正谋划着进一步进攻西边的原武和更南边的阳武城。 袁大将军看到朝廷来人后还是挺大度的,命令前锋部队驻扎在酸枣,暂时先不要南下。 这固然是袁绍对朝廷的一种表态,但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因为这恶月实在是太炎热了,手下的将士们冒着烈日攻城作战也有些熬不住,军中犯暑热的士卒越来越多,若是处置不好,很容易引发疫病。 桓典、徐璆、刘艾三人面谒袁绍之后先是责以大义,说袁绍不该举兵向天子,至于和曹司空的矛盾可以商议着办,不必动用刀兵云云。 袁大将军自然是不愿意听这些大道理,只碍着桓典、徐璆的家世名望不便当场发作,待他们说完就直截了当的问曹操是否肯自己请辞让贤,然后把天子迎到邺城来。 桓、徐二人面面相觑,袁绍的要求他们多半能猜到些,但这显然是没有办法答应的,他们也不愿当面得罪死了袁本初,便只能打马虎眼,说些曹司空愿意迎大将军入许都掌政,只望大将军休兵勒马莫要再以武力相逼的空话。 袁绍说我这不正是入许都觐见天子么,只是当今时局纷乱,天子身边不能没有若干虎贲之士卫护,以免被奸佞之臣挟持,反倒是沿途诸郡国竟然阻拦自己南下,难不成自己这大将军是假的么? 这场牛头不对马嘴的宴会从开始就注定了是不欢而散的结局。 不过,当夜幕降临之后,白天站在旁边静静看桓典、徐璆和河北众臣你来我往,一直没有太大存在感的刘艾,却悄悄离开了营帐,在专人的带领之下去了袁绍的帐中。 (大约明天中午会上架,今天就更这么点吧,明天争取三更。) 第99章 来自江东的意外消息 (在第九十九章的时候终于上架了,感谢起点,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陪伴。) 关于汉天子刘协是否下过衣带诏谋诛曹操这件事,从古代到现代各位史学家都是众说纷纭,有说的确是刘协下的,甚至言之凿凿说是下的血书,也有说刘协没有下过,乃是董承编造的谎言。 我们来看看导致分歧的历史史料,生活在三国末期的陈寿在《三国志》中是这样写的。 “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 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辞受”里的“辞”字,这里用拒绝、推却来解是解释不通的,司马光等人认为应当作说讲、宣告解,所以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是这么写的。 “初,车骑将军董承称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谋诛曹操。” 而东晋时人袁宏在《后汉纪》中则直说没有密诏这回事,反倒是南朝刘宋时人范晔所著《后汉书》里肯定了密诏这个说法,他是这样写的。 “帝忌操专逼,乃密诏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 可以看得出,连当时的史料记载者之间都有严重的分歧,后世根据这些史料来研究的学者们即便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也难以追索出事实的真相。 不过,真实的历史却不需要这种理性的思辨。 像衣带诏这种东西,如果事情成功了就肯定是真的,即便刘协没有写过也肯定会承认有其事。 如果事情失败了就肯定是假的,即便刘协真的写过也会否认有其事,而曹操也只是杀鸡儆猴,弄死了一批人警告宵小,但却最终没有敢对天子下手。 无论是刘协还是曹操,亦或是朝中其他的朝臣们,对此都保持默契,并不愿意事情持续发酵,乃至于不可收拾。 而袁绍发布讨曹檄文,紧接着挥兵南下,也正是踩在了这个巧妙的时间点上。 要说当今天子刘协对于袁绍起兵南下的看法,那肯定是既担惊受怕,又隐含期待。 他期待的是袁绍可以如那篇讨曹檄文所写的那样,把把持朝政的曹操给打倒,至不济也能够让袁绍和曹操二人分庭抗礼,这样他才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摆脱傀儡天子的尴尬境地。 但他又害怕这场大战将打得不可开交,最终牵累到自己,毕竟他自从先帝驾崩到现在的十年时间里,就在十常侍、董卓、王允、李傕郭汜、杨奉董承、曹操等人轮番操控下颠沛流离了一大半的时光,那种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实在是不堪再回首。 但无论是刘协如何看待袁绍南下,都对大局无关紧要,袁、曹二人打得热火朝天,并无人来过问一下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 直到曹操被袁绍打疼了,才想起朝廷这块遮羞布,授意荀彧组织人手去和袁绍谈一谈,拖延一下他南下的进度。 此时的刘协虽然心中恨不得袁绍快点打过来,但董承等人的尸骨未寒,他甚至都不敢有什么额外的表示,只是在宗正刘艾来向自己请安的时候,屏退旁人,悄悄和刘艾说了几句心里话。 若是没有董承的前车之鉴,或许刘协真会弄出什么衣带诏之类的东西让刘艾带给袁绍,但现在借给刘协几个胆子他都不敢做这等事情,唯恐袁绍还没打到许都,自己就会步了兄长刘辨的后尘,一杯鸩酒送他往赴幽都。 刘艾的行踪十分隐秘,只有一个随从把他带到一个不起眼的帐中。 帐中别无他人,只有袁大将军一人在内,他与刘艾二人闭上帐门密谈了许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刘艾出帐之后如释重负,而袁绍出帐之后踌躇满志。 此后,朝廷使者和袁绍的谈判继续,但谈来谈去始终没有什么明确的进展,袁绍甚至都懒得亲自与桓典、徐璆等人掰扯不清,托病将谈判的事务交给了手下的谋士们,自己则暗中加紧布置各路人手,准备等炎热的天气稍稍好转就继续南进。 但此时,南边传来了一个相当不利的消息,听到消息时,袁大将军愣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叹道:“曹阿瞒竟好运如斯。” 令袁绍无语凝噎的这个消息是从遥远的吴郡传来的,江东小霸王孙策在打猎的时候被刺客刺杀,一箭射中面门,在吩咐了后事后就一命呜呼。 消息是孙权被江东众臣辅佐下继任孙策的事业后主动往袁绍处送来的,但因为袁曹正在大战,曹操严密防备江东与河北有所联系,陆路的信路不畅,孙权的信使是走水路绕到青州,再从青州沿黄河逆流而上才来到了袁绍的眼前。 袁绍在挥兵南下之前,也曾和孙策有过沟通,孙策也早就看曹操不顺眼,当时就答应若是河北军与曹军开战之后,江东会出兵袭扰曹操的后方,令曹操顾此失彼。 虽然袁绍和孙策这种口头盟约的约束力几近于无,但江东霸主孙策可不是一个甘心于偏安一隅的无能之辈。 孙策早就打算等袁绍和曹操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趁乱出兵直取许都,把天子刘协掌握在自己手里,也当一回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庄家。 为此,江东的人马早就集结整训,就等着北边的局势进一步胶着。 可惜天不假年,孙伯符意外身死,江东政局顿时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继任者孙权孙仲谋年止十九岁,之前只不过当过阳羡长,行奉义校尉,跟随在兄长孙策手下打过几场顺风仗,无论从声望还是资历上与他的父兄差得太多。 幸得有张昭、周瑜、朱治、程普、吕范等人辅佐,孙权才能将将坐定这个位置,不使孙策创下的基业分崩离析。 张子布和周公瑾等人都是一时之杰,之前孙策尚在的时候都赞成孙策袭取许都的计划,但如今孙策意外身故,内部还不安稳,此刻绝对不宜贸然出兵。 且孙权为了得到朝廷的明文认可,上表许都告知孙策身故之事,并谋求朝廷承认他在江东的实际统治权。 虽然江东业已无法呼应河北军南下作战,但孙权等人也无意于得罪袁绍,便也遣使来告知江东的变故,并称如今暂时无力再行前所商议之事,且容江东先行整顿一番,若袁大将军进逼许都城下,江东再派人来与大将军会师。 这意思就是我虽然暂时帮不了你,但我心可是向着你的,若是你有能耐能把曹阿瞒按在地上摩擦,我立刻会过来帮着端水递毛巾,顺便顺点好处回去。 袁绍失望之余,也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变化十分无奈,谁又能想到孙策那个愣头青就这么意外死了。 不过,让袁绍意外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一件两件。 第100章 河边漫议曹军众将 昨儿晚上下了一场雨,稍稍湿润了下干燥的土地,也让今天的天气显得没前些时日那么炎热,钓鱼高手苏游照常又握着根钓竿在收割着河里的游鱼,不过苏文从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有好几次有鱼咬饵他都没有注意,反倒呆愣着想心事。 由于下过雨的原因,河面上的温度稍稍下降,所以今天的鱼儿愿意到浅水区来觅食,倒是让颜良这个臭鱼篓子瞎猫碰死耗子钓着几条。 正当颜良拎着一条刚钓起来,还没他手掌宽的鱼反复打量嘚瑟的时候,隔壁树下的苏游发话了。 “立善,你听说了么?曹军从西边潜过黄河,绕到河内获嘉、汲县二地,十天之内,连败二城驻军,焚毁多个当地保聚,何茂、王摩等将或降或死,河内之兵损失近万。” 颜良抬眼看了看苏游,答道:“连你我这般的钓鱼将军都能知晓的事,怕是早就传遍军中了,还有谁人不知啊?” “曹贼端的狡猾,朝廷遣来商谈的使者还在营中,我们这边也暂时息兵,他竟然会派人潜袭我后方!” 颜良心道这是能靠谈判解决的了的事情吗?曹孟德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拖延时间罢了,估计袁本初也心知肚明,只是如今的天气实在不便继续行军,便暂时休整一下,迟早要再度南下撕破这暂时的平静,只不过被曹操先下手了而已。 “曹阿瞒向来号称‘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此不过他重施故技罢了。” 苏游继续抱怨道:“河内守兵竟如此不堪,连一支偏师都挡不住。” “我河北主力毕集于此,留在河内等地的不过是一些驽钝之将疲弱之卒罢了,况且我闻此次潜袭获嘉、汲县的是于禁于文则和乐进乐文谦,俱为曹阿瞒手中大将。彼以上中之驷有备而来,攻我中下之驷于无备之中,焉能不胜?” 在二人身后,依旧躺在凉席上的文丑听到颜良的话后,插言问道:“那于文则与乐文谦果是曹贼手下大将?比之先时张文远、徐公明、许仲康又如何?” 袁绍集团和曹操集团原本是盟友关系,彼此并未交过手,也没怎么联手作战过,文丑、苏游对曹操手下众将的本事并不太清楚,颜良认为很有必要给他们科普科普,免得以后遇上轻敌再吃大亏。 “那许仲康乃是曹阿瞒随身侍卫统领,一身蛮力据说能拉停奔牛,但其人并不以军略见长,也不常独领一军,倒也等闲。” “然则张文远、徐公明、于文则、乐文谦四人,皆壮猛之士,并计略周备,绝非徒逞一勇之夫,此数人皆备受曹孟德信重,出则独领一军,实乃我河北军之大敌。” 评论完了“虎痴”和“四子良将”,颜良意犹未尽,继续评论道:“曹孟德手下另有宗家兄弟曹子孝进退有度、曹子廉运势超然,姻戚夏侯元让勇猛刚烈、夏侯妙才轻疾神速,皆各有所长,若是于战阵之上相遇,切切不可轻视。” 颜良说得头头是道,可把文丑和苏游听得有些发懵,其中有些人的名字比如曹仁、夏侯惇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但究竟为人如何,有何擅长之处就不甚明了,听颜良竟然一一分析清楚,都觉十分惊奇。 文丑就问道:“立善,彼辈之才具、性格,你却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 颜良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就想不出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是自己看过《三国志》,知道这些人以前和以后都做过点啥吧,不过好在他脑筋一转答道:“此皆是我从公与、元图二位先生处听来,我平日拉汝等去拜访二位先生,汝等皆推推让让,如今可知吃了亏吧?” 颜良他们钓到大鱼时,经常拿给相善的同僚们一同享用,做做顺水人情,而文丑、苏游与武将们打交道多,与文臣打交道少。 由于颜良想要结好沮授、逢纪,也防止单独去会引人忌讳,就拉着文丑、苏游一同前去,不过去过一两次后二人就没了耐性,尤其是文丑对于见面时聊的那些时局、政事十分不耐,后来就不陪颜良去了。 颜良见反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们仨会经常来送鱼,也就不再强拉着他们俩,反而自己依旧时不时去送条鱼唠唠嗑什么的,如今用来假托从沮授、逢纪处得知的这些事情恰是正当其时。 果然文丑、苏游听了这回答后都深以为然,不再继续追问。 文丑倒是雄心不减,说道:“待我伤势痊愈,定要将彼辈小儿一个一个会过去。不过曹军在获嘉、汲县闹这么一出,倒是对我军后方极为不利,若是这支偏师继续北上,朝歌、荡阴等地所留的兵力都不足以阻拦,届时邺城告急,军心堪忧啊!” “伯屈兄所言甚是,不过我料曹军此番渡河袭扰还是为了从容后撤所作的布置,且欲要引我军分兵驻守各地,以分薄我军军势,断然不会孤军冒进,以免被我军合围损兵折将。” 听了颜良的解释,文丑频频点头深以为然,一旁的苏游却眼巴巴地问道:“那这回大将军可会派你我去平灭河内的曹军?” 颜良回过头看向苏游道:“原来文从一上午心不在焉,正为了此事呐?” 文丑也打趣道:“定是如此,鱼咬钩了都不晓得提竿,看来我今天要饿肚皮咯!” 苏游被这俩人打趣,也不恼恨,只笑道:“若有仗打,谁还钓劳什子鱼啊!” 颜良却摇摇头道:“恐怕文从的打算要泡汤咯!莫说郭公则仍旧忌恨你我,不愿派你我统兵出战,就算真个派了你我前去河内,怕也捞不到仗打。” 苏游仍旧有些不解,追问道:“这却为何?” 颜良抛下手中的钓竿,拿起身旁的水葫芦饮了口水,润了润因说话太多而干燥的咽喉道:“于文则为人毅重,乐文谦用兵骁果,曹阿瞒使此二人为将,进则如疾风骤雨,退亦如潮落无声,待到援兵赶到,怕二人早就遁逸无踪了。” “噢?” “哎~!” 苏游听了颜良的话,依旧是将信将疑,但也知这回多半又捞不到出战的差事,便也只能重提钓竿,拿河中的游鱼操练一番。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同颜良所料一般,在郭图的建议之下,袁绍点了韩荀、孟岱二人将一万兵回援。 当韩荀、孟岱渡河返回获嘉、汲县之时,于禁、乐进早就已经达到目的撤走,只留下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土。 两个县城外,无论是军屯还是民寨,凡是能破坏的都被曹军纵火焚毁,一些来不及迁走的百姓也被他们肆意驱赶,成为了乱民,非但无法为河北军提供劳役税赋,反而要牵累新占领者来救助。 而得知此事之后,苏游益发对颜良的谋算而感到钦佩,特地亲手烤了一条大鲤鱼送给颜良,不过苏文从的烤鱼水准和钓鱼水准那是一个天来一个地,吃得颜良直皱眉头,却是后话不提。 第101章 决战当在官渡 沮授沮公与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规律,每日清晨起来看一会士卒操演,然后用朝食,用过朝食后读书,到日落时分后会在营中各处走走逛逛,偶尔会被袁大将军请去咨询一些事情,倒比他在邺城之时的日子更闲适了几分。 因为和袁大将军之间关于立储、南下时机等等事情的矛盾,如今的沮授已经近乎于闲人一个,空挂了个奋威将军的头衔,并不负责具体的事务。 既没有往日繁重的政务和军务烦扰,又不需要时时在袁绍身旁参赞,沮授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但心中的焦虑感却越来越严重。 无论在军议或是饮宴中,他从河北军文臣武将处感受到的都是对此次南下讨曹信心十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曹贼覆灭只在旦夕。 哪怕是前些时日文丑中伏险些身死,这一回获嘉、汲县被曹军潜袭损失惨重,都无法让身边的同僚们生出警惕之心,反而偷偷耻笑文丑轻敌躁进乃至于中伏,鄙夷河内的守兵颟顸无能。 这种乐观的情绪甚至蔓延到了普通将士之中,白马一役打得曹操丢盔弃甲,渡过延津后轻松拿下酸枣城,这些战绩相当有效地提振了河北军的士气。 每当沮授在营中闲逛的时候,总有些相熟的将士会打听什么时候才轮得到他们出战,好多获些军功赏赐好回冀州老家置产兴业。 此情此景,让沮授不由想起了班固在《汉书》中记录孝宣皇帝时期丞相魏相的一句话:“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如今袁大将军拥不过四州之地,民人饱受连年战事之苦而未得生息,仓促之间便欲兴兵讨逆,而战事刚起,胜败尚且不见眉目,河北上下俱都盲目乐观,此岂非自取灭亡之道么? 自己欲要做那出言劝谏的魏相,可袁大将军却不是可以听得进逆耳忠言的孝宣皇帝,徒呼奈何! 想到这里,沮授就想到了一个特例,那便是在白马狠狠打了曹操一顿的颜良颜立善。 当初在颜良被任命南下攻打白马的时候,沮授是持反对意见的,至于原因倒不是因为郭图、淳于琼等人从自己分走了兵权,而颜良所部被分给了郭图监掌,他的反对纯是出于公心。 根据沮授对颜良的了解,他得了这种先发的重任定然会倾尽全力去攻打白马,以期早日建功,好在之后的战事中分派到更重要的任务,而这种心态很容易被敌人所利用,从而设下圈套让他钻。 且颜良性格促狭高傲,无论是与名义上上司郭图的关系还是与属下各将的关系都不怎么融洽,万一有所不豫很可能就会让这渡河后的第一仗进展不顺,从而影响到整个战局。 好在最终颜良在白马得了个足以称道的大胜仗,虽然自身损失亦不小,但给了曹孟德本人迎头痛击,对于提振河北军士气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更出乎沮授意料的是,颜良带兵前来延津会合后,其表现与往日大不相同,待人接物更圆滑了几分,除开与郭图的不睦人尽皆知之外,与其他人打交道时都客气了不少。 颜立善在与自己交谈的时候,甚至拿自己非议他的话来打趣,显然是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颜良的表现令沮授感到相当陌生,而之后又时不时打着送鱼的幌子前来找自己攀谈,那示好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在于颜良的多次交谈之中,他发现颜良竟然是整个河北军团里,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最不看好的那一个,在某些观点上甚至比自己还要悲观,这份谨小慎微,在一片盲目乐观的将士中间是多么难得。 除开对于战局的不乐观,颜良在其他事情上的看法也与自己不谋而合,包括朝廷来使的无功而返,曹操的诡诈用兵,也包括曹军潜袭河内的目的与战法,更预判出曹操这些繁复的操作,实际上都是要为他收缩退守而埋下的伏笔。 更甚者,颜良还预言了袁曹双方的决战定会在中牟县以北,鸿沟水以南的官渡打响。 但当沮授问起颜良为何信誓旦旦决战的地点会是官渡时,颜良却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开始,沮授并未把颜良这句没头没脑的预言当一回事,但当他闲来无事调取了一些地图籍册后仔细研究发现,颜良的说法竟然极其有道理,官渡很有可能正是曹操预设的决战战场。 这一日,沮授正在帐中仔细研究一幅简易的司州地形图,书案上还放着几卷书册,不时被他拿起来仔细揣摩验看,突然闻随从来报颜立善又来送鱼了,沮授忙道有请。 颜良笑嘻嘻地拎着两尾鱼步入帐中,边走还边说道:“公与先生,你看今儿这两尾鱼都是我亲自钓起的,可还入先生之眼?” 沮授抬眼看去,这两尾鱼比之前送来的要稍稍小一些,他也听说了颜良钓鱼的技术粗疏得很,不由夸赞道:“立善有心了,这钓鱼的技艺也是愈发娴熟了。” “哈哈,闲来无事找找乐子,公与先生这又是在研究什么大事呢?” “正是在研究立善之前所提官渡之事。” 颜良听沮授提到官渡,心中也不免尴尬,他之前和沮授胡吹海侃的时候,发现沮授真正是博学多识,所有的话题都能聊得头头是道,若非颜良仗着二世为人的开挂经验,差点就跟不上沮授的吹牛思路。 而前两天和沮授聊起关于袁曹双方接下来战事的进一步分析时,自己吹着吹着就吹漏嘴,把双方决战地点给咬死在了官渡。 当时话说出去就已经后悔了,但收也收不回来,被沮授当场一问就差点露了馅儿,只得随便胡诌了几句应付了过去,说是官渡处在中牟和鸿沟中间,地势险要,曹操欲要守许都,必守官渡之险云云。 那时沮授的表情也颇不以为然,颜良本以为这事情已经糊弄过去了,却没曾想沮授今天特意提起这一茬。 颜良硬着头皮问道:“公与先生可有什么新的洞见?” 沮授把手中的地图和书卷都放了下来,然后敲打着案几,一字一顿地说道:“立善说得没错,决战当在官渡。” 第102章 纸上论兵足拟千军万马 看着沮授认真到极点,肯定到极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颜良甚至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穿越者。 震惊过后,颜良连忙把手里的鱼交给侍者,凑到沮公与的案前,认真地问道:“公与先生为何如此确信?” 说实话,官渡大战这个名词两千年来人人耳熟能详,但究竟为什么袁曹双方会选择这个地点进行旷日持久的大决战,就连颜良都毫无头绪。 他之前也曾了解过的确有官渡这个地方,是鸿沟水南侧一条要道上的渡口名城,但也仅限于此,仍旧是没搞懂这个既非关隘又非城池的地方,究竟有多么重要。 沮授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微笑着反问道:“此不是立善所提之地么?为何竟还问我?” “哈哈哈!我只是瞎蒙的,如今得了先生的认可,自然要请教一番。” 沮授这几天研究地图典籍已久,早就渴盼找个人诉说一下,当下也顾不得调侃颜良,便在地上展开地图,说道:“你且来看。” 颜良凑过去一看,发现这是一幅司兖豫交界处的地形图,,西至函谷关,东至大野泽,北至黑山、隆虑山一线,南到颍川、陈国,但这年代的地图制作手艺实在粗疏得很,只勾画了境内一些主要的河流山川,点出了境内的城池。 就这样,这一幅涵盖疆域十分广阔的地图仍旧极其珍贵,若非沮授在袁绍军中,怕也拿不出。 顺着沮授的指点,颜良看到了他们身处的黄河和延津渡,往南看到了分出阴沟水两侧的酸枣城和原武城,再往南边,在阴沟水和济水的夹角处是阳武城,渡过济水就来到了鸿沟水,而鸿沟水南侧有一城名曰中牟。 颜良盯着鸿沟和中牟附近仔细寻找了半晌还是没找到官渡,他就有些疑惑,问道:“公与先生,这地图上好似并未标记出官渡?” 沮授指着紧贴鸿沟的一处道:“区区一个微末渡口,这图上自然不会标注,据我所查,官渡当是在此处。” 颜良看这个位置和他所料的差不太多,只是还不明就里,继续问道:“那先生为何确信曹军将于此处与我决战?” 沮授捋着胡须,微微笑道:“立善可知官渡附近古时候还有一个名称名?” 颜良心道这我哪知道啊,忙问道:“还请先生指点。” “此处在高祖皇帝龙兴之前,曾闻名于天下,而留侯之名,亦由此处传遍四海八荒。” 沮授的这个谜面并不难猜,在汉兴之前,张良因此而闻名,那答案显而易见,颜良答道:“先生可是说的……博浪沙?” “没错,正是张子房以巨椎击始皇之博浪沙!” “啊?这么巧?” “这可不是巧合,我翻阅典籍,发现此处实乃故韩魏郑三地之枢纽,往东不远便是魏都大梁城,往南则可去韩都南郑城,乃是始皇帝巡行天下必由之路。” “曩昔刺嬴政者有三,一为荆轲,二为高渐离,最末才是张子房,前二者事败身死,而留侯误中副车后却能安然遁逸,立善可知其中缘由?” 颜良已经被沮授一番话给绕得头晕,官渡就在博浪沙附近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对于张良刺杀嬴政不成而逃生的典故他自然知道,便把后世人们归纳的缘由说了出来。 “据说博浪沙附近地势复杂,河道密布,芦苇丛生,留侯方才得以隐匿脱身?” “立善只说对了一半,博浪沙附近的确是芦苇丛生,但却不止是寻常河道,而是一片大泽。” “大泽?” “对!在鸿沟水以南,韩魏长城以东,正是天下九泽之一的圃田泽。” “天下九泽之一?那岂不是和大陆泽一般辽阔?” 颜良所说的大陆泽就在钜鹿郡正中央,他和沮授都是钜鹿郡人,对大陆泽自然再熟悉不过。 此时的大陆泽东西、南北均达几十里,极其辽阔,号称是黄河以北第一大泽,常与兖州境内的大野泽相提并论。 沮授答道:“或在上古之时,圃田泽也与大陆泽差相仿佛,然自春秋以后,圃田泽渐渐消弱,如今只余东西四十许里,南北二十许里,附近河滩广布,芦苇丛生,泽外又多有沙堆,想必博浪沙亦在其中。” 颜良恍然大悟道:“原来留侯是籍着泽地摆脱了追兵的纠缠,倒是选的好地方。” 沮授点了点头道:“且不提张子房,说回官渡。韩魏长城与圃田泽正处于官渡西侧,故而官渡西侧数十里内,都无法供大军通行,要再往西,只能经陇城、管城一线。” “若仅止于此,官渡倒也非必攻必守之要隘。”沮授将手指戳在官渡处,然后往东侧划了个圈,说道:“关键在官渡以东,亦不是平坦沃野可供驱驰之地。” “此处虽然地图上并未标记,我观《左氏春秋》有言‘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而此萑苻泽正在中牟以北,官渡以东。” “此泽虽近世已不复鼎盛之貌,然湖泽枯竭亦会化为泥沼,沼泽之中虽不乏泥泞小路,等闲人通过尚且无妨,展布大军恐有不足。” “如此可见,官渡西有圃田泽,东有萑苻泽,实乃我军南下必由之路。过了官渡直至许都,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曹孟德不停在官渡以北的原武、阳武一线与我军牵扯,其用意不言自明。” “故而,立善以为官渡当为决战之地,吾亦深以为然。” 沮授指着地图上的方寸之地,如数家珍般说出官渡附近的种种地形,以及这片地方过往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颜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将决战于官渡。 颜良如今已经妥妥地成为了沮授的脑残粉,这哪是人啊,简直多智近乎妖吧!自己即便是有两世为人的见识也比不过沮授的博闻广记,以及他的神级推演。 颜良一整袍服,恭恭敬敬地对着沮授行了个大礼道:“先生纸上论兵,足拟千军万马,在下受教了!” 第103章 从其所请又何妨 走在回营的路上,颜良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连带着迈出的步伐都有些有气无力。 虽然沮授把官渡周边的地形分析的清晰透彻,也料到了曹操的战术意图,但也没有太好的对策。 就连沮授都不得不称赞了曹操一番,因为曹操用的并非是阴谋,还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曹操就是想要通过边打边退,边退边打的方式将河北军引到预设的战场中去。 虽然河北军也可以不打官渡,避开西起圃田泽,东至萑苻泽的大片区域,比如从西边走陇城、管城、新郑的路线,或是从东边走小黄、陈留、尉氏的路线。 但曹军只要牢牢掌握住官渡这个咽喉之地,随时可以从中间的大片区域派兵北上,袭扰河北军的后方,就如同之前渡河潜袭获嘉、汲县一般。 更何况目前官渡以北的阳武、原武还在曹军手中,若是拔下此二城,再往两侧绕行则靡费时日,若是不拔此二城,更是令己方如鲠在喉。 眼前的原武、阳武二城就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而弃之又可惜。 但比眼前的战局更令颜良心焦的是,从言谈之间他感觉到多智近乎妖的国士沮授已经对匡扶袁绍开始失去信心。 当时颜良问道:“难道我军就别无他法可想,定然要钻入曹孟德设好的圈套中去么?” 沮授思忖片刻后答道:“倒也非是无法可想,只是,只是……哎!” “先生何所叹?” “为今之计,仍是缓图二字,然大将军必不听我之言矣!” “先生何自菲薄,大将军只是急于求成罢了。” “来日我自当再向大将军建言,谏与不谏在我,听与不听,吾亦无能为力矣!” 虽然颜良嘴上说着宽慰的话,但他心里知道,袁绍多半是不会听沮授的劝谏。 且不提袁绍如今正在兴头上,就说袁绍身边的谋士中间,最受宠信的郭图和逢纪都是主张急攻派,和沮授在此事上天然存在分歧,尤其是郭图刚刚从沮授手中夺过兵权,怎会允许沮授的动议通过呢! 原本给沮授送完鱼之后,颜良还约了文丑、苏游一同吃烤鱼,但他现在意兴阑珊,丝毫提不起喝酒吃肉的兴致,便遣了颜枚去知会二人自己没胃口,直接回了自家营房。 不料他刚刚回营洗了把脸坐定不久,苏游却找上了门来。 看到苏游不依不饶找过来,颜良的脸色有些臭,说道:“文从,我今日无甚胃口,就不陪你与伯屈兄了。” 苏游却并没理会颜良的情绪,说道:“立善,你听说了没?韩荀、孟岱追击曹贼又中了伏!” “噢?怎生回事?” “他二人奉命回获嘉扫清曹贼偏师,只是还没过河就听说曹贼已经退却了,他们打探到曹军从西边刚刚渡河回来,便改道前去阻击,曹军行军甚速,让他二人始终追之不及。” “直到追到原武西北边的杜氏津方才赶上,而当时曹军正在渡阴沟水,韩、孟二人欲要击其半渡,却不料被曹军返身猛攻,阴沟水西侧也有埋伏的曹军夹攻而至,二人折损了不少人手才得以脱身。” 颜良听苏游一口气说完,心道这多半是中了于禁和乐进设下的圈套,他二人真个要退的话,哪里还会让韩荀等人缀着他们直追,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文从,韩荀、孟岱吃了败仗,你却着什么急呢?” “我听说大将军如今十分震怒,正要命人强攻原武,你看,你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颜良看着苏游一脸期待的表情,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想着平时挺精明一个人,对于捞军功这事儿咋就这么执着呢。 苏游的心态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刚从别部司马升到校尉,尝过了军功升迁的甜头,正想着再立点功勋混个中郎将亦或是将军当当。 但毕竟现在袁绍面前是郭图说话的地方,而自己二人都归郭图统辖,郭图不提出来,袁大将军也不会特意点自己的将。 颜良宽慰苏游道:“文从,割鸡焉用牛刀,眼前这些都是小阵仗,我看是用不上咱俩了,咱还是继续钓鱼吧!” 苏游失望而归,而事实果然如颜良所料,郭图荐了张郃张儁乂攻打原武。 张儁乂虽然在河北众将之中属于年轻后进,但统兵却十分老练且不拘一格,他虚张声势假装从杜氏津渡河,吸引了曹军来防,却分兵一半,在阴沟水东侧十余里外架设浮桥去围原武的退路。 于是乎,原本历史上并为“五子良将”,最先归入曹操麾下的于文则和最末归入曹操麾下的张儁乂便在小小的原武城下交上了手。 双方相持十余日后,原武城未显败象,但于禁无意于长期坚守,再度选择了战术性后撤,弃了已经半是空城的原武,继续退到更南边的阳武布防,而时间也已经将近六月。 拿下原武之后,袁大将军照例又遍邀臣僚饮宴庆祝一番。 在这次饮宴上,沮授当众劝谏道:“北兵数众而果劲不及南,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於急战,北利在於缓搏。宜徐持久,旷以日月。” 对于这等缓图言论,还没等袁大将军发话,以郭图、逢纪为首的急攻派便齐齐站出来反对。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如今连下酸枣、原武,大军士气正盛,若徐徐持久,岂不是给曹操以休养之机,老调重弹,实不足取。 沮授也不与他们徒费口舌,只是把曹操欲要引河北军去官渡决战的言论抛了出来。 对于这等断言,郭、逢等人自是不信,但当沮授把官渡附近的地形一一道来,分析出曹操会在官渡决战的种种理由后,他们倒也无从辩驳,只是说曹操兵微将寡,若是图谋决战无意于螳臂挡车,无足虑尔。 沮授见二人夹缠不清,便直接面朝袁绍再度劝谏,谁料袁大将军却撂了句霸气侧漏的话来。 “若曹孟德敢于在官渡搦战,便从其所请又何妨?可与其一战定乾坤,让阿瞒输得心悦诚服。” 第104章 河北霸主的心思 两千年以来,袁绍与曹操这对冤家对头之间亦友亦敌的关系一直是历代读史之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南朝宋时临川王刘义庆作为古代八卦小说头号发扬者,组织人编纂了《世说新语》,里边包含了三十六类,共一千二百多则八卦小故事,涵盖的人物上自两汉下至魏晋几达一千五百余人。 在《世说新语》里,同时提到袁绍与曹操的小故事有两则。 其中一条说曹操和袁绍年少之时喜欢胡闹,有一次看人结婚,就偷偷潜入主人园内,到晚上的时候大喊捉贼,屋里的人都被叫声吸引而跑出来,曹操和袁绍趁机持刀劫了新娘子就走。 二人心虽大,但也经验不足,夜里乌漆嘛黑的找不到路,反而钻入荆棘丛中,袁本初的衣服被荆棘缠住不得脱身。 曹操急中生智大喊贼在这里,把袁本初给吓得猛力一挣把衣服扯破才得以脱身。 这种八卦故事若是放到现在绝对就是小白文的套路啊,不得不说古代人们的脑洞还真是清奇独特。 另外一条就更扯了,说的是袁绍年少时闲来无事找人往正在睡觉的曹操投掷飞剑,结果掷低了没中。 而曹操一拍脑袋说他第一剑掷低了没中,一会肯定不死心继续来,而且肯定会往高处掷,我赶紧贴着床睡。 果不其然,第二剑投掷过来就高了,依旧没中。 从这则故事里看出,魏晋时人已经流行修仙文或是虐恋文,没事就玩扎飞剑这种把戏,袁绍也不怕扎伤了曹操的鸡鸡或蛋蛋,而曹操被人扎飞剑了也习以为常,反而碎碎念你就是扎不中我你就是扎不中我,这画风想想都是醉了。 这两则故事虽然都极度不靠谱,但袁绍和曹操曾经是一对关系相当密切的朋友,这还是毋庸置疑的。 汝南袁氏天下高门,在袁绍之前就已经连续四世有人担任过三公以上的显职,天下官员出自袁氏门下不知凡几。 曹操的家门虽然逊色了些,但他的祖父曹腾奉事四帝,在禁中效力三十多年,竟未有大错,且喜欢向朝中推荐显达能人,因而备受士林称赞,这在宦官集团与士林集团针锋相对的东汉中后期是难能可贵的事情。 曹腾的养子,曹操的父亲也因此官运亨通,历任九卿,最后还捐了一个太尉当当。 袁绍、曹操二人家世相近,同居雒阳,跟着大人串门时一来二去那就熟悉了起来。 而且,青少年时代的袁绍和曹操在性格上有一个极其相似之处,那便是他二人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自卑感。 袁绍虽然家世显贵,但他本人的身世却十分微妙。 他的祖父生了四个儿子,分别是袁平、袁成、袁逢、袁隗。 其中次子袁成官至左中郎将,在朝中交游广阔相当吃的开,但袁成命不太好,死得比较早,而他之前有过一个儿子,还死在他前头。 这么一来,袁成这一支就要绝了嗣,这时候袁成的三弟袁逢站了出来,他把自己的一个庶子过继给了死去的兄长,让袁成不至于断了后,而这个庶子就是袁绍袁本初。 从血缘上来说,袁绍是袁逢的儿子,上头有亲兄长袁基,下面有亲弟弟袁术。 但从宗法上来讲,袁绍是袁成的儿子,反而要叫亲生父亲袁逢为叔父,与袁基、袁术也变成了从兄弟关系。 在袁绍小时候,他作为庶子,一直就不怎么受待见,尤其是袁术这个弟弟,那是相当看不起他。 他被过继到袁成家中后,袁成已经死了,也没法给予他父爱,但好歹有了嗣子的身份,与之前不受待见的庶子身份有天壤之别。 大约因为袁绍的生母长相不错,所以袁绍也生得一表人才,自己又发愤图强,遂在雒京的年轻一辈中显露峥嵘,这也愈发引起了袁术的不满,没少在人前人后诋毁袁绍。 袁绍为了邀名,也为了对宗法上的父亲袁成尽孝,让旁人无法从他身世上说辞,做了一个十分值得回味的操作。 当时袁成的妻子,袁绍的继母亡故,袁绍辞去了县令的差事千里还乡为母亲守孝三年,当然这还不算什么,当他三年孝期满后,他声称父亲身故时自己还小,执意要再为亡父补上三年孝期。 汉时以孝治天下,袁绍遂因此事而名满天下,虽结庐在父母的墓旁而专门有人远道而来只为亲眼见一见这赤诚孝子。 与袁绍在家族中身份尴尬不同的是,曹操尴尬的是整个家族的身份。 虽然曹腾在士林之间颇有好评,但曹操所处的这个年代,士族与宦官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乃至于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从桓、灵二帝时期,掌控禁中的宦官集团把持朝政,卖官鬻爵,任用私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而宦官们得势之后,并不把传统的高门士族放在眼里,这导致了整个士族阶层的反击,不停有人检举揭发宦官及其亲族的贪赃枉法之事。 双方的矛盾急剧激化,导致了第一次党锢之祸,宦官诬告当时的名士李膺与太学生等结党诽谤朝廷,满天下抓捕了诸多反对宦官执政的党人及其门生,禁止这些党人为官。 这一场宦官集团与士族集团的斗争持续了将近二十年,从延熹九年(166年),一直延续到中平元年(184年),若不是黄巾之乱时朝廷担心党人会和太平道搅和在一起,还不会解除党锢。 曹操从小和袁绍等高门子弟厮混,但却因为他是宦官之后,自己的父亲又是个贪得无厌的性子,让曹操倍感矛盾。 从身份认同上,他作为宦官的子弟是得益的,小小年纪就做了雒阳北部尉,之后又迁大县之令,官运不可不谓亨通。 但从意识里,他又对宦官们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明里暗里没少给宦官们上眼药。 曹操在当上雒阳北部尉时,就制五色棒,逮到违法分子就一顿揍,丝毫不管是何身份,当时天子身边宠臣小黄门蹇硕的叔父违反宵禁之令,估计在被抓到后还对曹操十分不屑,竟然被当堂棒杀。 曹操如此用力过猛的表现,无异于在向世人宣示,自己并不仅仅是个被长辈余荫庇护的宦官子弟,而是个有立场有追求的人。 后来,在孝灵皇帝驾崩后,袁绍与何进谋诛宦官,曹操就奔前跑后大表忠心,坚决站在宦官集团的对立面上,甚至都引发了他与父亲曹嵩之间的不和。 袁绍与曹操,两个骨子里透着自卑感的高官子弟,因为相同的际遇而惺惺相惜,在雒阳之时就联手何进谋诛宦官,继而一同对抗董卓,当董卓丧败之后,又在关东之地结为盟友,互相依仗。 可以说,二者一个能成为河北霸主,一个能掌控中原腹地,与他们昔日的友情,彼此间的守望相助无不关系。 但这一对患难之交和患难夫妻一般,都是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在彼此都打出一片天地后,便暗生矛盾,比如趁着对方不备,偷偷往对方名义上的控制区域塞点人什么的。 但当时兄弟俩的注意力都还在别处,袁绍忙着打公孙瓒,曹操忙着打陶谦、吕布、刘备、袁术,所以这些隔阂和龃龉都还能被理智所压制。 而在曹操奉迎天子之后,二人之间终于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这是因为始终以老大哥自居的袁绍终于发现,昔日的小跟班居然已经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并且隐隐有踩到自己头上去的趋势。 当时曹操以洛阳残破为名,迁天子车驾出轘辕关移都许县,当今天子刘协才算真正落入了曹操的掌控之中。 刘协得以从关西军阀手中脱身,自然要投桃报李,任命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却没想到却是刚脱狼窝又入虎穴。 在许都安定了天子之后,天子再度奖掖群臣,拜袁本初为太尉,封邺侯。 当封拜的诏书来到邺城时,袁绍一看了诏书的内容就炸了毛,昔日的小跟班曹操做了百官之首的大将军,却让自家做太尉,这分明是要压过自己一头,当时就破口大骂道:“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 袁绍拒不接受封拜,更移书威胁曹操要他把天子迁来邺城。 曹操这时候刚刚拿下天子,正在兴头上,以为可以奉天子的大义名分来命令命令自己这个旧日老友,却不料你大哥还是你大哥,袁本初根本就不吃这套,态度极其强硬,反倒把曹操给吓怂了。 曹操当时四面是敌,虽然心里对袁绍多有怨怼,但表面上丝毫不敢表露,连忙辞去大将军之位,派孔融持天子符节出使邺城,重新拜袁绍为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袁绍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且作为交换不再提迁天子赴邺的话题。 但“大将军事件”犹如扎在袁曹二人心中的一根刺,随着时间而生根发芽,最终导致了二人彻底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如今,听沮授分析曹操已经在官渡安排好了一个局,就等自己率军前去决战,仗着手下兵精粮足人强马壮的袁大将军,非但丝毫不惧,反而隐含期待,说出了那番霸气十足的宣告。 他袁本初要籍着这一仗,彻底击败昔日的跟班小弟曹孟德,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向荆州刘景升、江东孙仲谋、益州刘季玉、西凉韩文约等人,向天下人宣示,谁才是中州之主。 说出这番豪气宣言的袁绍耳中仿佛又响起了主簿耿苞的话:“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 袁绍心中暗暗地道:“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谶语还得要应在自己的身上才是!” 第105章 “讨死军候”和“钓鱼将军” 六月,炎热的天气仍在继续,而河南的战事也打得热火朝天。 曹军弃了原武之后,继续后撤到济水以北的阳武据城而守,河北军遣了高览、张郃率三万兵强攻半月而不得。 这阳武城南侧便是济水,曹军在城池和济水中间立寨,在济水上架设起几座浮桥,有了稳定的退路,让攻城变得更加艰难。 到了月末,袁大将军终于耐不住性子,命令大军拔寨前移,离开黄河南岸亲自压向阳武城。 沮授得知消息后再度面谒袁大将军劝谏,但已经下定决心的袁本初只是向沮授详细询问了官渡附近的地势,问策在官渡当如何攻打,丝毫没有走其他途径的打算。 沮授只得退而求其次,一边详细分说官渡附近的地势,一边建议分两支偏师绕道而行去骚扰曹军的粮道。 袁绍听过之后,并未直接应承,而是声称会仔细斟酌。 沮授知晓多说亦是无益,继续唠叨还可能适得其反,只得拜退出来,他回帐之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放不下心,召过一个随从道:“你速去讨逆将军帐中,便说我请他前来一晤。” 随从连忙应命而去,只还没跑出多远就又被沮授给叫住道:“罢了罢了,还当我亲去见他。” 此刻的颜良营中也已经得了将拔营南下的消息,营中自颜良以下的将士们都兴奋得很。 他们在黄河南岸已经足足歇息了两个多月,在白马城下连番厮杀的疲惫早就缓了过来,反倒是天天麦饭管饱、鱼汤管够的日子把将士们都养得神完气足,连频繁的操演都不能让他们觉得有多辛苦,全都憋着一股气想要再打上一两场胜仗。 将士们的乐观情绪都被颜良尽收眼底,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同感,反而为南下后的命运忧心忡忡。 他原以为沮授把曹操在官渡的布置分析得透彻无比,会让袁绍改变了主意,从而挽回官渡大败的命运,不料却激发出袁大将军的霸气侧漏,还真是遇着鬼了。 “将军,我们何时可以出发?这回南下总该轮到咱上阵了吧?” 军帐门帘被掀开,几个人鱼贯而入,正是张斐、隗冉、昌琦、颜贮等人一块儿来到,人尚且没钻进来,昌琦那大大咧咧的嗓门就嚷开了。 颜良顾视手下的几员亲信,见平日里素来严谨的张斐和隗冉都跃跃欲试,看来这些家伙们是真的快闲出病来了。 “我营随在大将军本营之后拔营,一切依序而行,莫要急躁,至于轮不轮到你去讨死,自当听大将军号令。” 颜良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自从昌琦先后在白马城下被关羽步战挑落下马,又在瓦邑山下追击曹军时被许褚一刀险些开颅,就被军中的好事之徒称为了“讨死军候”,乃是讥笑他的不自量力。 昌琦被当众揭短,面上不禁一红,他也是个浑人,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末将讨不讨死倒也罢了,若是再这么蹉跎下去,将军的‘钓鱼将军’可就要坐实了,咱也要变成了‘摸鱼营’。” 这话一出口昌琦就知道坏事了,这“钓鱼将军”和“摸鱼营”自然是河北军中其他将士们嘲讽颜良每日里自己钓鱼,还带着士卒们捕鱼,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称谓,营中将士早就有所耳闻。 此刻听昌琦口不择言,众人都怒目以对,唯独被称为“钓鱼将军”的颜良不怒反笑道:“钓鱼也好,摸鱼也罢,吃到肚子里的鱼肉才是实惠,管他们如何哓哓,兴许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呵呵呵呵!” 在座众人想起了烤鱼、炙鱼、鱼汤的味道,不由觉得将军的话实在有道理,不过其中也有人暗自抱怨颜良严令不许食鱼脍,不免有些美中不足。 “讨死军候”昌琦却像十万个为什么一般继续问道:“将军,你说那葡萄到底酸不酸?不会像枳子一般又酸又涩吧?” 被昌琦这么一问,颜良才想起这年头葡萄虽然已经由张骞从西域引进了,但栽培技术还远远不过关,普及程度相当底下,据说也只有长安附近栽种得多一些。 而昌琦所提的枳子是一种类似于柑橘的水果,不过因为枳又酸又涩,基本没人会去栽培,都是野生的,就连穷苦人家也罕少摘来吃。 “也不晓得拿些好东西比,枳子是能吃的么?听说长安上林苑里载着葡萄,哪一天你可以亲自去摘来尝尝。” “好啊!将军何时带我等杀向长安?” 颜良不由白了这个傻子一眼,嘲讽道:“你且把功夫练实在咯,免得他日我与休武、进武、立行在上林苑里吃葡萄,你却只能吃供奉。” “哈哈哈哈!” 且说沮授带了随从匆匆穿过一座座营垒来到颜良的大营前,发现颜良营内的将士们也已经在整理物资,做拔营前的准备工作。 他将将要靠近营门三十丈内,就有巡梭的士卒上前询问来意并验看凭信,即便是随从报出了自己的名号亦不管用,一定要公事公办。 直到走到营门处时,已经先后接受了三拨巡卒的检查,他的随从早就不耐烦了,但沮授紧紧皱着的眉头却稍稍舒缓了一些。 沮授闲来无事就喜欢在各营中闲逛,这是他担任监军之后养成的习惯,但颜良的这座营垒因为是最后才从白马赶过来,所以建在了最边缘的位置,沮授基本逛不到这一块。 他见忙着整理物资的将士们有条不紊井井有序,而营外的巡梭士卒更不懈怠,极其认真地检查验看,显然与河北军其他将领的营房与众不同。 这眼前的一切不由让沮授想起了军中传扬的那件事,说是颜良手下的将士用弓弩对准了前去宣令的郭图及其随行士卒,严禁他们靠近,并称是效仿周条侯的细柳营,而郭图竟拿颜良毫无办法。 此刻大门前的门卒依旧是不肯放行,老样子还是要验看凭信,沮授的随从忍了半晌正要发作,却被沮授一把拉住,上前一拱手道:“拜托通禀讨逆将军,便说沮公与来访。”说完便从随从手中接过军中凭信,交给了门卒。 门卒仔细验看后,恭恭敬敬地朝沮授长揖及地,奉还了凭信,说道:“沮将军请稍待,小人立刻便去禀报。” 第106章 巧借他人之力 “不知公与先生亲至,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不知者勿怪也,幸好我只带了一二仆从前来,并未带上被甲执锐的军士,不然怕是也要被弓弩相向咯?” “哈哈哈!公与先生好会拿末将说笑,若是早知公与先生前来,我全营上下必会倒履相迎,绝不会有丝毫不敬。” 虽然之前颜良多次借着送鱼的由头去拜访过沮授,但这还是沮授第一次回访,令颜良颇为欣喜。他便带上张斐等人亲自来到营门外相迎,更是与沮授并行在前,一路走一路给他介绍营中的布置。 沮授见颜良虽然身处延津这等相对安全的后方,但营中各项防御措施都件件不落,望楼、箭塔、隔墙、水渠一一齐备,而沿途的士卒们看到他们经过纷纷肃手站立在旁,待他们走过之后才继续进行手中的活计。 “讨逆将军练得好兵,以之比拟细柳已不为过啊!” 听到沮授的夸奖,颜良心中也不免暗暗自得,他自从穿越之后,一改之前粗疏的性子,亲自带人安排种种军务。 其实也毋须什么额外的创新,自春秋战国以来各类兵家传下的练兵立营之法已经相当成熟,只需选择合适的使用就行了,所差者只在执行与监督。 一个良好的方法,若是执行不力,再失了有效的监督,那与没有方法也没什么差别。 先前在白马城下攻防的时候只是强调了纪律方面的问题,直到这一回在延津休驻的两个多月才真正称得上大练兵,现在颜良营中这数千士卒绝对冠绝河北诸军。 “先生谬赞了,闲来无事,便只能操练操练这些家伙们。” “有备方能无患,立善虽受挫折而不气馁,殊为难得。” 沮授虽然现在不掌管具体事务,但对于郭图故意打压颜良的行为还是看得一清二楚,故而有此一说,颜良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待到进入军帐中,颜良固请沮授入主座,而沮授固辞,最终只得二人相携一同坐到主位上。 在入座之前,颜良还特意赶前一步用袖子装模作样地擦拭了一下坐席。这些都属于表面功夫,纯属颜良对沮授的重视而有意为之,沮授看着颜良忙前忙后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赞他识礼数。 沮授向来便不是个好虚套的人,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道:“我方才去见过大将军了,大将军此次剑指官渡之心甚坚,恐再难改易。” 颜良喟叹道:“哎!连先生都不能劝大将军改弦易辙,如之奈何?” 沮授倒没有颜良那么悲观,正色道:“事在人为,既然大将军之意已决,我等还当尽力筹谋,为其匡弼得失。” 颜良虽然心里认为多半是徒劳,但也佩服沮授的积极心态,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我已向大将军进言,别遣两支偏师前去袭扰曹军侧翼,伺机截断粮道。” 颜良赞赏道:“确是良法,或可从他处牵扯曹军,使其不能在官渡全力布置。” “惜乎大将军仍有犹豫,尚需斟酌,哎~!” “哎~!” 面对沮授的感叹,颜良也只能无奈地应和一声,心想袁本初若是听得进沮授一半的话,估计都不至于如此。 沮授却没有灰心,转过身来正对着颜良道:“此事,还要着落在将军身上。” 颜良一脸懵圈地道:“我?!这……又与我何干呐?” 沮授却依旧保持着正对着颜良的姿势,双眼定定地看着颜良,直把颜良看得心里发毛后,他才说道:“眼前形势极其险峻,将军就无动于衷么?” “我……我能怎办?” “我观将军日夜操演军士,不似是个甘心坐困之辈,如今恰有一良机,可让将军得以施展一身本领,只不知将军愿是不愿?” 颜良还是不明白沮授想要说些什么,也不愿意瞎猜,直截了当问道:“先生有何指教,但言无妨。” “将军当助我推行别遣偏师之策。” 颜良苦笑道:“在下虽有此心,恐力有不逮尔,大将军素来向诸位先生问策,何时又听过我等的意见?” 颜良的回答显然在沮授意料之中,沮授露出意味不明的一丝微笑道:“仅凭立善自然还不足以影响大将军的决断,但有人却是有这个能耐,立善不妨巧借他人之力而推动此事。” “噢?难不成先生说得是……?” 被沮授这么明显的提示,颜良自然知道了沮授的用意,是要让他通过逢纪等人去游说袁绍。 不过他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因为逢纪也参与了攻讦沮授的计划,成功把沮授的监军之权给弄没了,自己同时结交沮授和逢纪,不知沮授会不会有看法。 但沮授却仿佛对颜良的尴尬浑然不觉,直说道:“立善这段时间以来,时常往逢元图处行走,据说与其很是投契。若是立善能通过逢元图在大将军面前多多进言,则此议大有可为。” 颜良听了沮授的说辞,心想:“通过逢纪来促成此事?或也可行,可自己若是向逢纪开这个口,可就要欠下一个人情,却要不要试试看呢?” 颜良尚且在犹豫,可沮授的下一句话却极具蛊惑力,让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沮授说道:“若是立善可说动逢元图向大将军进言,不妨让逢元图提议由立善率其中一支偏师。偏师虽游离于战局外围,仍可寻机施展,总好过在此处蹉跎时日,若是有所建树,彼时郭公则等人再想要压制立善,怕是亦无能为也!” 从沮授的角度来说,他以为颜良煞费苦心地操演士卒,是为了在之后的大战之中施展身手,所以提议他率领偏师的时候用词还十分委婉,唯恐他不愿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 但即便是沮授打破脑袋都想象不到,颜良如此重视自己手中这些士卒的原因,纯粹是他知道河北军在官渡将有一场大败,是他想要在这个泥沼中安然脱身,带着这些将士们好好的活下来。 想明白其中关窍的颜良把袍服一整,郑重其事地对沮授一个长揖,说道:“先生但有所命,在下无有不遵。我这就去游说逢元图,让他在大将军面前推动此事。” 沮授见颜良答应了下来,也回了一礼道:“如此,便拜托了。” 第107章 请求与拉拢 沮授的话,犹如给身处黑暗中的颜良打开了一扇天窗,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的光芒。 若是一直跟随袁绍的大军行动,即便是到时候战事胶着,不得不派颜良前去应战,怕是面对曹操经营日久的官渡大营也束手无策。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曹操可是把官渡当作了一座血肉磨坊提前建造好了坚城营寨,足足抵挡了河北军三个多月,不停消耗着双方手下将士的血肉。 面对曹操的城寨,袁绍无所不用其极,又造楼橹,又堆土山,又掘地道,十几万大军轮番攻打,全都被曹操见招拆招给应对过去。 即便是换了颜良去攻,面对地形上占有巨大优势,并且做好了充足准备的曹营,也不过是消耗人命去堆罢了。 一旦事情如同原先历史轨迹的发展,乌巢有失,兵粮被焚毁,在官渡久战无功士气低迷的十几万大军的就会瞬间崩毁,即便自己再有三头六臂,身陷如此泥潭之中,怕是也难保万全。 为今之计,莫如沮授所言,主动脱开主战场,到战局的外围伺机而动,若是袁绍可救,那不妨帮上一把,若是袁绍不可救,那也不至于陪着他一块儿遭殃。 所以说这一回帮沮授也就等于是帮自己,为此别说欠逢纪一个人情,便是欠上十个八个人情也已经无所谓了,自己且先开溜,到时候逢元图活没活着都还是未知之数,哪里考虑得到那么长远去。 送走沮授之后,颜良越想越觉得此计大有可为。 郭图、逢纪、淳于琼等人联手把沮授给拱了下来,但如今郭图和淳于琼都捞到了实利,唯独逢纪落了空,所以才刻意拉拢自己。 而自己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和逢纪已经搞好了关系,若是自己请命率领偏师,郭图多半要阻扰,而逢纪肯定愿意扯一下郭图的后腿,若有逢纪帮忙说话,自己从官渡脱身的几率就大大提升。 而且这个率领偏师袭扰曹军侧翼的任务也算不得上是美差,河北阵中诸将都以为跟在袁绍面前好好表现,没有人如自己一般想着离开袁绍越远越好,估计是不会有什么人想要和自己抢这个任务。 想清楚了后,颜良再不犹豫,直接就冲出了帐门,把候在外边想要探听沮授为何来访的昌琦吓了一跳。 “将军,沮先生所来何为啊?” 颜良脚步不停,边走边答道:“为的是你有仗可打。” “啊?!真是如此?沮先生真乃谦谦君子也!” “哈哈哈!我昌琦又有仗可打啦!” “讨死军候又发癫了。” “嘘……!小声些,莫要被他听见,免得挨一顿胖揍。” 颜良没空去理睬身后昌琦的胡言乱语和士卒们的纷纷议论,脚下带风地往逢纪居处跑。 逢纪手下的随从都已经和颜良熟得不能再熟,每个人肚里都不知填过多少条他送来的江鱼,远远望见他前来就进去通禀。 待到颜良来到帐前时,逢纪已经负手立在门口等着,见颜良风急火燎地跑来,而且既没提着鱼,也没拎着礼盒,不由调侃道:“立善何来之匆匆也?” “有要事与先生相商,故而行得急切,让先生见笑了。” “噢?那便入帐叙谈吧!” 入帐分宾主落座后,颜良也不虚套,直接把来意说了,只是略微修改了一下,把沮授去他营中的那一段略去,改成了他打听到沮授向袁绍进言,希望逢纪能促成此事,并且帮助自己要到率领偏师出战的任务。 逢纪也是老人精一个,既然沮授能知道颜良和逢纪走得近,反过来逢纪肯定对颜良和沮授交往有所耳闻。 不过逢纪与沮授之间也并无私怨,只是为了争权夺利联合郭图、淳于琼等人排挤沮授,如今沮授式微,郭图势盛,他倒也不介意和沮授暗中呼应一把对付对付郭图。 逢纪从颜良迫切的表现上已经大致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不过他也选择看破不说破,说道:“若能别遣偏师去袭扰曹军侧翼固然是好计一条,在合适之时我当助此议获得大将军准允。” “那就劳烦先生了,至于末将请愿率领偏师之事,还望先生尽力促成。” 逢纪听了颜良的请求后,也不立刻回复他,只是捋须道:“前数日,显甫公子从邺城来信,信中对立善在白马所获得的功绩那可是赞赏有加,说要待大军班师之后,亲自宴请立善,以表仰慕之情。” 颜良听闻之下,便知道逢纪这是要拉自己上袁尚这条贼船。 对于袁谭和袁尚俩兄弟之间的纷争,颜良早就透过前时读史而了然于胸,知道这俩货为了争老爹留下的遗产竟不顾曹操这头猛虎窥伺在侧,自家窝里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被曹操给捡了大便宜。 此时的袁谭、袁尚兄弟已经显现出不和的征兆,不过矛盾并未完全激化,但已经埋下了隐患。 当然,这隐患纯是因袁绍的一项决定所致,他把长子袁谭表为青州刺史,次子袁熙表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表为并州刺史,三子袁尚却留在身边。 当时沮授等人就极力劝阻道:“世称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卜,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败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义。” 袁绍却坚持己见,并未采纳。 这件事情上只能说明沮授与袁绍的立场不同,沮授作为袁绍的辅臣当然希望袁绍的基业能够长久延续,早日确立嗣子,以免兄弟阋于墙,而不能同御外侮。 但袁绍作为坐拥四州的霸主考虑问题的角度却大不相同,当时的乱世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大为降低,背弃旧主和自立门户绝不罕见,与其将各州军政交予外姓之人掌控,还不如分予诸子,至少他们绝不会联合别人对付自己。 而且,袁绍回答沮授的话“孤欲令四儿各据一州,以观其能”,他或许就是想着要来个养蛊之术,让几兄弟之间彼此竞争,从而使一人脱颖而出来接自己的班,这个方法虽然残酷了一些,但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法子。 袁绍的威望摆在那边,若是他能够多活几年,怕是这种小小的隐患也不成问题,届时只要明令某人为嗣,其他几个儿子也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但他显然是想不到官渡大战后形势急转直下,自己更因之忧愤而死,留下的烂摊子最终导致了兄弟阋墙,河北易主,汝南袁氏从此沉沦。 对于逢纪的开口招揽,颜良早有预料,在这个节骨眼上,莫说是日后赴宴,即便是要立刻赴宴他也得应承下来,于是都不用多加思考就答道:“良亦久仰显甫公子之贤,届时定当登门拜访。” 逢纪见颜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呵呵笑道:“立善便回去秣兵历马静候佳音吧!” 第108章 吐槽大会 虽然逢纪答应了颜良的请求,但直到袁绍的大军开进到阳武,迫退了阳武守军,都没有等来逢纪的消息。 颜良心里着急得很,唯恐事情有变化,这阳武一拿下,面前就没有城池险塞阻隔,可以直下官渡,到时候自己随着大部队一旦到了官渡,那再想要脱身可就没那么简单。 他忍不住又去找逢纪催问,但逢纪却好似十分笃定,声称时机未到,待到合适之时,一定会全力促成此事,颜良也只得悻悻而归。 此刻阳武城内内外外正在忙碌个不停,来自河北的诸多物资正在调运进城,人背马驮的十分热闹。 曹军早就撤走了阳武城中的大半百姓,倒是给河北军诸位官老爷们腾出了许多屋宅,在帐幕中住了几个月的河北军诸位僚属、武将们都人人都在城里分得了居所。 但毕竟河北军十几万人,是不可能全部入驻城中的,除了袁绍亲军万人外,其余部伍均不得入城,只能在城外择地扎营。 颜良自从南征起,刻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平时都在一个大釜里勺汤喝,其中虽然有一些表演的成分,但他绝对不愿意与自己手下的部众分开,便打算出城回营。 没曾想颜良刚刚拐过一个街角,还没到阳武南门时就遇上了熟人,他一看来人欣喜地喊道:“儁乂,多时未见呐!” “原来是立善兄,哈哈哈,幸会幸会!” 颜良遇到的正是最近一直带兵在前线冲杀的张郃,前些日的阳武之战便是高览为主张郃等人为辅。 张郃和颜良一样,穿着武将便服披着皮甲,正带着三五个随从往城门口去。 “儁乂可是大忙人,这却是要往哪儿去呢?” 张郃苦笑道:“还能往哪去,回营呗!若是待在城中过夜,晚上少不得又要被他们邀去吟诗唱酬,推又推不得,去了又不自在,还不如在营中睡得安稳。” “哈哈哈!看来儁乂和我一样是劳碌命啊,那帮酸腐士人的饮宴不愿去,可愿去我营中吃点儿烤鱼?你可是知道的,我的‘钓鱼将军’名号现在早就传遍大河南北啦!” “立善兄近些时日可是受委屈了,便是兄未曾相邀,小弟也是要前去讨椀酒喝的。” 听张郃答得爽快,颜良一乐,便上前拉着张郃二人把臂同行,顺便吩咐颜枚道:“快去知会文伯屈和苏文从,便说我要设宴款待近来常战常胜的张将军。” “诺!” “立善兄可别拿小弟取笑了,小弟这些微末功劳不足一提,若不是伯屈兄受伤,立善兄被闲置,哪轮得到我来表现。” “呵呵,儁乂何必过谦,若论河北军中我最佩服的,除开文伯屈,便是儁乂老弟你了。” “立善兄过誉了,小弟实实不敢当,我只是小小迫退了曹贼手下于禁、乐进几次罢了,反倒是立善兄在白马一役打得曹孟德狼奔豕突,险些就一举建功,让小弟钦佩之至。” “哈哈哈!巧合,巧合罢了。” 就在二人一阵商业互吹之间,颜良的营地到了。 由于之前河北军主攻阳武的北面和西面,南面是曹军掌控的营垒,在撤退的时候他们把济水上的浮桥给付之一炬,营垒也烧毁了一些,但被追击的河北军抢救了下来,如今稍稍修缮一下便可作为自家的营房。 在颜良的吩咐下,手下选择的营地乃是较为偏远一些靠近济水的营房,此刻已经整顿完毕,更有一些捕鱼熟手拿着渔具往济水去弄点儿河鱼回来丰富伙食。 二人进营坐定不久,文丑和苏游就闻讯前来,几人相见自是一阵热闹。 河北军众武将之间,虽然不可避免地被牵涉到各种派系之争,但比之袁绍手下各僚属要好得多。 勉强来说的话,武将之中也分为南派与北派,颍川人淳于琼便是南派的代表人物,其资历极深,目前担任都督之一,权力极大。 而南派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便是高览,此君也是颍川人,因着与郭图是同郡之人,所以近来很出风头,就连张郃也不得不屈居于高览之下担任副手。 但河北军中大部分武将都是河北人氏,像颜良是钜鹿郡人,张郃是河间国人,苏游是勃海郡人,文丑更是并州雁门郡人。 此刻一帮北人在一起,少不得要吐槽一番南人,张郃就大倒苦水道:“高子奂用兵犹豫不决,不肯下死力攻城,不然早就把阳武给拿下了,也不至于等到大将军大军前来才迫使曹军撤走。” “或是惜力罢了,还等着之后打官渡呢!”苏游也借机吐槽道。 “高子奂也不是不知兵之人,只是欲要使儁乂先耗去曹军的锐气,他才好坐收渔利。”文丑的话一针见血,他对于南派的武将多数是看不过眼的。 “可恨从后方供输来的物资都优先供给高子奂,轮到我营中却十有九不足。”张郃继续叹道。 “呵呵,儁乂你便知足吧,郭公则待你算是好的,他前时抢了白马城后,可是不发一粮一谷到我营中,亏得我在黎阳大营粮官处还有些交情,不然手下的将士们可都要饿肚皮咯!” “此僚太过猖狂,将我手下士卒随意驱赶,真正小人一个,大将军怎会受了此等奸佞之徒的蒙蔽,真正令人齿冷!” “慎言,文从慎言!” 见苏游忍不住便开喷,颜良连忙劝他少说两句,苏游却满不在乎地道:“此间并无南人,俱是自家兄弟,有何说不得。” 张郃年纪比在座三人都小一些,但话却说得漂亮,他说道:“文从兄说得是,若是伯屈、立善二位兄长统兵,有我与文从兄辅弼,休说区区阳武,便是官渡便也早早打下了。” “哎~!莫提我,莫提我,我可是被曹军设伏,差点丢了老命的人,可不敢再提当年之勇咯!” 文丑如今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最近也一直闲居在后方,显然之前那一败,让袁大将军感觉丢了面子,便也不怎么待见他。 “伯屈兄切莫自哀自怨,想那张文远、关云长、徐公明、于文则、许仲康皆是当世猛将,曹孟德又狡诈异常,能在其设伏之下安然脱身,已是难能可贵,若是唤作我去,还不知会怎么着。”张郃近来与张辽、徐晃稍有接触,而与于禁长期相对,知道这几人都是有大能耐,故而分析得倒也头头是道。 “哎~!再如何,终究是败了,有何可贵的。” 颜良见话题没来由地消极起来,便道:“来来来,喝酒喝酒,莫要说这许多,免得耽误了此间之乐。” 张郃也心领神会,不再提那些糟心事,干了杯中酒,拿起一条刚刚烤好的鱼啃了起来,边啃边哈着气道:“嘿!立善兄不愧是‘钓鱼将军’,这‘摸鱼营’里治鱼的手艺就是与众不同,不比不知道,一尝之下,我那营中的火夫简直做的是猪食。” “哈哈哈!我‘钓鱼将军’的名号岂是白给?若是儁乂喜欢,我见天儿让人给你送去,免得你天天吃了猪食。” “哈哈哈哈!” 颜良的话,引得众人齐声大笑,倒是把刚才尴尬的气氛给和缓了过来。 正当几人一口鱼一口酒,漫谈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时,守在帐外的颜枚突然进来道:“将军,逢先生遣人捎信来了。” 颜良原本喝了有个三分醉,一听是逢纪派人来,立刻醉意全无,说道:“来人在哪里?快快有请!” 不多时,逢纪的亲信随从便入了帐内,施礼道:“讨逆将军,我家主人言道时机已至,请将军稍作准备,明日便会见分晓。”说罢还送上一则简易的信牍。 颜良接过信牍,二指轻轻一撮便把两片竹牍上的封蜡给捏碎,展开信牍一看后大笑道:“哈哈哈!好!你回去告诉元图先生便说我明白了!伯举,看赏!” 第109章 当廷问对 待到逢纪的随从领了赏钱欢欢喜喜地回去复命后,座中几人连忙问颜良得了啥好消息,颜良也不多说,只是把笺牍交给三人传阅。 笺牍上的内容并不多,只寥寥数语,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却十分丰富。 “刘备已至豫州,阴说刘辟、龚都等黄巾豪帅起事,将攻许。” “泰山贼臧霸寇青、兖。” “曹军出偏师扰东郡、河内。” 看完笺牍后,苏游惊呼道:“妙哉!若刘玄德能从豫州袭扰许都,大事可成。” 文丑却道:“曹贼用兵诡讹,多出偏师定是为断我粮道。” 张郃关注的点则比较远,说道:“闻臧宣高实力强横,手下如孙仲台、尹子雉之辈皆堪称知兵,若大举进犯青兖,则我后方不稳。” 颜良一一分析道:“刘玄德悄然潜去豫州又能带多少人马,刘辟、龚都之类黄巾余孽更不足恃,只能稍稍牵扯曹孟德的手脚罢了。” “臧宣高久据琅邪与泰山之间,先为陶恭祖所招抚,又先后属刘玄德、吕奉先,如今仕曹孟德,可知其人毫无进取之心,唯偏安一地之愿罢了,其人首鼠两端,如今我河北军与曹贼胜负未分,我料其必不敢大举北上,徒虚张声势尔!” “至于分遣偏师扰敌侧后更是兵家常事,尤其对我而言是大大的好事,哈哈哈哈!” 看颜良连声大笑,三人都不明就里,连忙追问,颜良也不瞒他们,说道:“前时沮公与曾向大将军建言别遣偏师扰曹军侧后,如今我军尚未去,敌军却已至,焉有不愤而还击之理?若是大将军要点将还击,我自当主动请缨,免得日日在此地钓鱼闲散。” 听了颜良的话后,张郃大惊道:“不可啊!万万不可!割鸡焉用牛刀,立善兄为我河北重将,岂可授之以偏师之任?” 颜良摆摆手答道:“儁乂不必说了,我与郭公则私怨已深,便是留在大将军身边也无用武之地,还不如主动请出偏师,也好为儁乂等在前方厮杀分担些许负重。” 张郃也是对此也是无言以对,只是长叹一声。 一旁的苏游却兴致勃勃地道:“将军终于要出战了?务必捎上我,我早就闲得发慌了。偏师也是无妨,总好过整天闷在营中。” 对于苏游的满腔期待,颜良却只能给他泼一盆凉水道:“郭公则忌我甚深,必不欲我将太多人马,怕是难以带上文从了。” 苏游听说没自己的戏,情绪不免有些懊丧,颜良只得开解道:“文从也毋须烦恼,郭公则只是目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至于牵累到文从罢了,一旦我离去后,迟早是要命文从再上战场的。” “哎~!但愿吧!” 张郃是个实干派,接受了颜良的说法后,便主动提道:“既然立善兄心意已决,我等自当助兄得偿所愿,不知有何需要小弟效力之处?” 颜良原本倒是没有想过要找文丑、张郃等人帮忙,因为他们这些带兵将领的意见并不能左右袁绍的想法,但方才听过张郃提及与军中南派将领的诸多隔阂,他不由心生一计。 “我料明日在大将军堂前议事之时,郭公则对我率偏师之举定会多加掣肘,既然儁乂愿意出手相助,或可有用。” “立善兄只管吩咐,小弟自当照做。” “届时若郭公则反对,儁乂不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或可有奇效。” “哈哈哈,立善兄果然妙计,我明白了。” 第二日早上,袁绍果然在城中擂鼓聚将商议战事,与赴宴不同,众人都不敢怠慢,早早就赶到了被充作议事堂的县寺中。 袁绍令人宣读了最近的几条消息,除开逢纪昨日传递给颜良的三条消息外,还有一些粮秣供输,前线道路桥梁恢复的进展,倒也无甚特殊。 接下来一众谋臣武将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商议起了对策,各种主张都有,有说立刻南下官渡一战克定,有说从青州分兵南下进攻徐方,有说同时攻雒阳、陈留,务必使曹贼头尾不能相顾。 袁绍手下本就派系复杂,还有些人互相有些私怨不和,堂中顿时吵吵嚷嚷地乱作一通。 直到袁绍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众人便都暂时停下了嚷嚷,静待袁大将军发话。 袁绍顾视堂内,见沮授从开始就一言不发,袁绍因而问道:“公与有何看法,何妨说来听听?” 沮授自从与袁绍暗生隔阂后,平日议事时就不再多话,以免被郭图、逢纪等人借机攻讦,有什么意见也是私下找袁绍进言。 此刻见袁绍主动问题,倒也不再藏拙,答道:“左将军受大将军之命潜去豫州暗中从事,又得黄巾降将相助,或可潜袭许都,牵扯曹军。然其与我相隔遥远,正所谓鞭长莫及也,我军正不必因此事而改易筹划,还当依序施为。” “公与言之有理,那对于泰山臧霸之事,如何看待?” “泰山众贼无足为虑,从去岁今初刘玄德在徐州杀车胄据徐州之时,昌豨便率东海郡归附左将军,助左将军抵御刘岱、王忠征讨,待到左将军被曹操亲率大军击破,昌豨再复降曹。” “而臧霸所居之琅邪正在东海之侧背,其目睹昌豨叛而复降,竟无任何表示,足见泰山众贼实乃待价而沽、首鼠两端之辈。” “大将军只需遣使往赴泰山、琅邪诸地,许以臧霸、昌豨、孙观、尹礼诸人高官显爵,约以盟誓,共讨曹贼。则泰山众贼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至全力助曹贼攻我。如此,青兖各地只需严守城池,不轻启战端便是。” 沮授的分析有理有据,听得高居主位上的袁绍频频点头。 当然,如郭图等人就颇为不忿,欲要出言反驳,不使沮授大出风头。 只不过众人还没想好如何措词,袁绍就继续发问道:“那对于曹贼遣人袭扰河内、东郡之事,公与有何看法?” 沮授大约是正等着袁绍如此问,整了整衣衫后朝袁绍郑重一揖,答道:“此事易尔,若大将军施用在下先时所献之策,区区曹军偏师,不难应对。” 第110章 拉偏架 袁大将军也并不是个庸人,经沮授这么一提醒,立刻就想起从延津南下之前,沮授曾经提出分兵袭扰曹军侧翼的建议。 而当时袁绍也拿这个建议征询过身边的其他谋臣,谋臣们意见并不一致,有支持也有反对。 如郭图就明言反对,声称分兵少则无用,分兵多则薄大军主力之势,于决战不利。 而更多的是像逢纪一般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待到合适的时机,必要别遣偏师以试图从侧翼打开局面。 几方意见相持不下,最终这个计划也就搁置了下来,直至被沮授当着众人之面再度提及。 袁绍思忖片刻,问道:“具体如何应对?” 沮授早就筹谋于胸,侃侃而谈道:“如今之势,我军取攻势,而曹军为守势。河南、陈留、济阴等地皆是曹孟德治下之地,其攻无可攻,扰无可扰,曹军别遣偏师,唯断我运道而已。” “我军若在运道之上陈兵驻守,固然可保一路一地不失,然运道漫长,曹军总能乘隙而击。我军唯有多派士卒押运,不使其能轻易得手,并遣偏师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如今我深入曹军腹地,偏师大可以去袭扰各地城池,若其无备直接攻取,若其有备也可恫吓一番,使司兖诸城人人自危。且如今正值夏收时节,若可截取曹军之新麦,则可缩短我之运道,又疲弱曹军之势。” 袁绍听得频频点头,觉得沮授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水平还是相当高的。 沮授下首的郭图见沮授大出风头,立刻出言道:“某以为不然,司兖各城虽无曹军主力驻守,然各地郡县守卒俱全,岂能如此轻易取之?且奋威此策,既要攻略城池,又要截断曹军新麦,人少恐不敷使用,人多则易分薄我军军势,不利于与曹贼决战。为今之计,还当早日引兵向南,若能一战摧破曹军主力,则其余之事皆易与尔!” 听到郭图站出来反对,其余与郭图相善的谋臣便纷纷出言帮腔,而少数赞成沮授策略的也帮着沮授说话,双方各执一词,又争辩了起来。 袁绍在主座之上头大无比,每次但凡商议些事情,手下的谋臣们就哓哓不休,没个消停。 此事一直旁观两方争论,默不作声的逢纪突然插话道:“纪有几事不解,敢问于公与、公则。” 论年纪资历,逢纪比沮授、郭图都要老到,而他此刻说话客气,沮授、郭图便都应承道:“元图请问。” 逢纪先是向沮授一揖,问道:“公与,若如你所云,别遣偏师袭扰曹军司兖腹地,若是能打下几座城池,我军当守还是不守?” 沮授想了想,答道:“若能护持我之运道,则可酌情分兵驻守,若是远离运道,则不宜守备,唯任命亲我之守令长自守可也。” 逢纪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郭图道:“公则,若听凭曹军偏师袭扰我之侧后,断我运道,于我军是利是弊?” 郭图被这么一问,有些不乐,板着脸道:“自然是弊,可只需加强押运兵力,足可护持运道。” 逢纪也不与郭图去辩,只是淡淡一笑,再问沮授道:“公与以为,若别遣偏师,当点选多少人马为宜?” 沮授答道:“若过少则不足,过多则运转不灵,司、兖两地各遣数千人足矣。” 逢纪再转而问郭图道:“公则,若分出万余人马,可会对前线战事不利乎?” 郭图已经听出来逢纪有些拉偏架的意思,但这问题又不能不答,便说道:“若是万余人马自然不足以影响前线战局,只是恐这些人手不足以牵制曹军。” 逢纪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转而面向高居主位的袁绍一揖道:“启禀大将军,沮、郭二君所思所虑皆有其原委,然亦可存异而求同。我河北将士尽皆精锐,数千人亦足以搅动时局,若选一二精干之将,未尝不能在大军主力之外打开局面。” “且彼既来,而我不往,亦非礼也!还望大将军明断。” 虽然逢纪在这里曲解了《礼记·曲礼》里的篇章,但用在此处倒也贴切。 袁绍对于逢纪的这番表现是满意的,长久以来,他手下的一众谋士里更多的是勾心斗角,遇事争执不停,鲜少有人愿意出来调停,即便是有人愿意调停,往往也起不到太好的效果。 这其中虽然也有他暗中默许手下人各成派系互相牵制的因素在内,但往往真个遇到要紧的事情却也令他烦恼不已。 如今逢纪的表现不偏不颇,持中公允,尤其是这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也不能任由曹孟德屡屡派人袭扰,还当要狠狠反击才是。 袁绍既然决定了,也不含糊,直接为此事定了基调道:“那就议一议遣何人出马吧!” 袁绍话音刚落,座中那些刚才不怎么说话的统兵武将们纷纷跳了出来请战。 这些将领里大都是这些时日来没捞到主攻任务的将校,而高览、张郃等人自然不包括在内。 虽然率领几千人的偏师不是什么捞大战功的良机,但河北军中将校众多,那些有将军名号的多半不屑争抢,反而是那些中郎将、校尉争得起劲。 而一众谋臣们也纷纷为关系密切的将领们帮腔说话,所看重的无非是各派系之间的利益。 郭图说话做事的习惯,向来就是紧跟着袁绍的意思,此刻见此事基调已定,立刻像是刚才的反对没有发生过一般,开始主动建议人选。 “我以为可分遣韩荀、孟岱各统本部,往赴司、兖寻机行事。” 郭图提出的韩荀、孟岱都是他统辖下的人手,之前也派他们俩去救援过获嘉、汲县,但二人中途改道追击于禁,反而被于禁在原武西北的杜氏津设伏,损失了不少人手才得以脱身。 他此刻建议一出,便有人表示反对,而找的借口无非是他们先前的败绩。 而就在一片哓哓声中,颜良越众而出,向袁绍请命道:“启禀大将军,良愿亲率一支偏师袭扰兖州诸郡,以遮蔽运道,削弱敌势。” 第111章 以退为进 颜良这一站出来,场上的嚷嚷声一下子静了下来,倒不是说颜良具有喝止大家伙的能力,而是颜良这等在河北军中威名素著的将军竟然要请缨担当偏师之任,实在是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 短暂的平静之后,众人纷纷议论开了,颜良受到郭图的排挤自然是人人看在眼里,而颜良被逼迫至如此境地也让大家感叹连连。 而堂内最为尴尬的便是郭图,颜良份属他统辖之下,但这些时日一直在后方钓鱼,军中的风言风语已是不少,现在当着众人的面闹这么一出,让他脸上很不好看。 郭图说道:“区区偏师,何劳颜将军出马,遣一校尉足矣。” 颜良丝毫不给郭图面子,直接反驳道:“郭都督或是以为曹孟德手下张文远、徐公明、于文则、乐文谦等辈皆是泥捏纸糊的不成?曹军袭扰我粮道之意甚明,而我深处敌后,虽是遣偏师出战,犹自不可轻忽,务必要拣选人马方可胜任。” “此去兖州,何城当打,何城不当打,何城当守,何城不当守,皆需临机决断,非等闲人可轻易为之。良自以为堪堪胜任,故而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还望大将军准允。” 郭图犹自不死心,继续说道:“颜将军手下俱是河北精锐,若委以偏师之任,则日后与曹贼决战时少一主力,怕是不妥。”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郃突然插言道:“郭都督所言甚是,讨逆将军所将部属皆是河北精锐,于日后决战大有用处。不若由末将率部前去兖州,换讨逆将军南下官渡,料来末将勉为其难可以胜任。” 张郃突然横叉一杠子,让堂内的局面更加混乱,如今河北军中除开淳于琼、颜良、文丑等人以外,就要轮着高览、张郃、韩猛等数人名声最响战功最高,而颜良、张郃二人来争抢着率领偏师,那其余的中郎将、校尉等等显然都不够看。 张郃突然站出来附议郭图的话,让堂内原本十分踊跃的武将们都十分失望,不过,堂内有一人却更显得尴尬。 郭图通过打压颜良,然后选派与自己关系密切的高览主掌南下攻击的行动,再以相当能打的张郃辅助,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取得了十分不错的效果。 但若是如张郃所提的方案,由他去率领偏师,换颜良南下替换张郃的位置,就会形成十分尴尬的情形。 无论是从威望还是资历而言,颜良都要高过高览一截,等颜良往前线一杵,主从形势定然要改变,除非郭图亲赴前线压阵督军,不然谁都压制不了颜良来掌控前线的大局。 而这,显然是郭图万万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郭图心里心思百转,觉得张郃万万不能去率什么劳什子的偏师,那退而求其次,把颜良赶得远远的或许也是个可以接受的办法,唯有一点,不能让他带太多兵去,以免真个被他打下几个城来,白白送了他功勋。 郭图遂道:“如今儁乂与子奂联手搭档甚是得力,还是莫要轻易变动得好,我以为此议不妥。” 张郃原本就是和颜良商量好的,并没有真想着强要这个任务,便抱拳道:“既如此,那我便不与讨逆将军争这偏师之任了。” 这时候逢纪站出来道:“袭扰兖州,卫护东郡一事看似简单,实则牵涉众多,非善战能断之大将不可充任,我以为讨逆将军堪当此任。” 沮授也道:“此番虽遣偏师,然则运用得宜之下或可收奇效,我亦以为讨逆将军可堪任之。” 场上形势突变,沮授、逢纪等重要谋臣先后赞同颜良率领偏师出战,郭图一看情况不妙,知道其中多半有自己所不清楚的幕后交易,见已经阻止不了颜良带兵出战,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妥协了,犹自强辩道:“讨逆将军手下有近万之众,若以之为偏师,不嫌太多了么?” 颜良听郭图这话就来气,这厮还真是要拼了命拖自己后腿,有这等只存私怨不顾大局之人,河北军怎么还搞得好。 颜良站起身朝袁绍一个长揖道:“启禀大将军,末将麾下将士在白马连番大战,虽小有斩获,但死伤亦重。先前曾多次请求补充兵员,可迟迟未能等来回复。” “直至末将将收拢的余部溃卒当面交还给大将军时,蒙大将军恩准留下一曲人马补充伤亡。而那一曲士卒,末将也并未全数纳入自己麾下,而是与苏校尉各取其半。” “经补充过后,末将麾下兵数也只七八千数。末将又闻,苏文从虽从别部司马积功迁至校尉,然其手下人马仍只三千,迟迟未能补齐足额兵数。” “如今末将欲要带兵出征,郭都督不虑末将麾下人手不足用,反而嫌末将人手太多。末将实在不解其意,还望郭都督能为末将开解一二。” 颜良最末一句自然是对着郭图说的,虽然颜良刚才一番话并没有针对谁,但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颜良在影射郭图利用职权故意不给颜良、苏游补充伤损的兵员。 尤其是配合上方才郭图嫌颜良手下兵太多的论调,实在是有够愚蠢,就连高居主位上的袁绍都看不下去,心想郭图平时的举动倒是挺合自己心意,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愚蠢。 “如今正在交战,各将手中兵员皆有损耗,又并非纯是你俩缺员,不足为怪。” 见郭图还要强辩,一直没发表意见的袁绍终于说道:“公则慎言,大战在即,还当要尽力为众将补足人手才是。” 郭图见主子发了话,立刻态度一变,应承道:“诺!下吏自当尽力而为。” 袁绍又转过目光看向颜良,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平心而论他对颜良的统兵能力以及获得的战功自然是相当欣赏,但对于颜良拒绝执行自己的命令却十分反感。 在袁绍看来,自己的命令就应当被无条件服从,即便是当时情形有变,也应该先遵照办理,然后再行上疏申辩。 袁绍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明辨是非赏罚分明的雄主,即便手下人暂时受了委屈,最终也能矫枉改正,得到持中公允的对待。 颜良不遵将令固然有情势变化的因素和与郭图不睦的影响,但实实在在是忤逆了袁绍的意思。 好在颜良带兵回来后的献俘、移交余部溃卒等事情处置得很合袁绍的心意,让好面子的袁绍表面上放过了颜良不再提之前的事情。 但袁绍仍旧默许了郭图打压颜良的行为,目的无非是要给手下统兵将领们敲敲警钟,以免再做出什么肆意妄为抗命不遵的事情来。 此刻要商议率领偏师出战的人选时,袁绍自然知道自己麾下大将是合适的人选,而且闲置了他三个多月,从他每日里钓鱼为乐并未过多抱怨的份上,应当也已经有所反省,也是时候派他动一动了。 “立善,若是遣您巡弋兖州,将如何应对?” 颜良见袁绍终于松口答应自己率偏师行动,心中大喜,但面上犹自保持平静地答道:“兖州地域广阔,若被动等候曹军来袭再做防御,则于我相当不利,末将以为,我军当主动出击,或攻或扰,使曹军疲于奔命,无暇威胁我之运道。” “曹孟德虽经营兖州日久,然其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其无由残害边九江等人,乃至于士林愤痛,民怨弥重。” “我此行当沿途宣曹孟德之恶行,而扬大将军之善举,定会有当地士绅拨乱反正,归于正道,当善加安抚,以壮我河北声威。” “对于附逆顽抗之县乡,则视其守备强弱,或攻或扰,务必使曹贼不得轻易从兖州各地补给,以期薄敌一分,强我三分之效。” 颜良的这番陈述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绝非临时起意,故而说得袁绍频频点头,觉得大有可为,但他心里尚且有些犹豫,是否真要派颜良游离于主战场之外。 不过,颜良接下来的一番话就彻底打消了袁绍的疑虑,让他对颜良的忠心毫不怀疑。 颜良说道:“末将此去乃是要以快打慢,如今麾下有七八千数之兵,若全数率去巡弋兖州,虽声势浩荡,恐亦失了机动灵便之利。” “末将恳请大将军准允将其中二曲人马转属于苏校尉,如此,既能实苏校尉之编,而我部亦可尽数拣选轻捷敏锐擅长长途奔袭之卒,以凸显我奇兵突袭之威。” 古往今来的统兵将领,大都是不嫌手下士卒太多,唯患太少,其中代表人物便是说出“臣多多益善耳”的韩信。 但颜良却一反常态,接连请求减少自己统属的士卒,若是先前交出收拢的溃卒还多多少少有排除拥兵自重嫌疑的因素在内,如今请求将归属自己的士卒转属给旁人,看在袁绍眼中绝对是公而忘私的楷模。 袁绍不由在心里为自己曾经怀疑过颜良而稍稍自责,他站起身来走到颜良面前,拍了拍颜良宽阔的肩膀道:“便依立善之意,我自将大军往赴官渡,兖州之事尽付于汝。” 第112章 且行且珍惜 “将军,这率领偏师出战虽好,可我等手下士卒本就不多,再分给苏文从两曲,哪还够用啊?” 这年头没什么保密概念,而且军议的内容也不是什么紧要事情,所以颜良还没回到营里,这消息就已经长了翅膀传扬得到处都是。 不过也难怪,像颜良这等不嫌兵少,反而主动要求减兵的举动着实让人称奇,一旦提出来,就连最看不得颜良好的郭图也愣了神。 颜良刚刚踏进自己的帐中,一根筋的“讨死军候”昌琦就抱怨了起来。 颜良并没有理睬手下的埋怨,一屁股箕坐在了榻上,端起面前的水壶就往嘴里灌,刚才在城里的那一番应对实在是太紧张刺激了,他迫切需要喝几口建安五年的凉白开压压惊。 在军议之前,他对于自己能够争取到率领偏师巡弋兖州的任务并不意外,毕竟有逢纪和沮授二人荐举,又安排了张郃当隐形僚机,实在不行还有文丑、苏游会帮着说话。 不过颜良对如何尽释袁大将军之疑,得到袁绍的充分信任还没有把握,毕竟袁绍是出了名的多疑。 从自己这一段时间内受到的冷遇来看,虽然是郭图的刻意为之,但其中也难免有袁绍默许纵容的原因在内。 颜良并不太在意郭图,毕竟这厮只是袁绍座下的一条守户犬,没有主人的命令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他唯一顾虑的就是不能让袁绍在心里留下对他的猜忌之心,不然的话即便颜良顺利率军出去,到时候袁绍一道军令再把自己调回去,自己难不成再来一出抗命不遵? 当郭图天真地拿自己手下的士卒数量说事的时候,颜良脑袋里灵光一现,便生出了将计就计的做法,先是把自己军中的情形矫饰一下卖一卖惨,好博得袁大将军的同情,顺便光明正大地告郭图一状出口恶气。 最关键的是自己就坡下驴以退为进,郭图不是嫌自己人多么?我就主动提出减掉点人,一来可以堵住郭图的嘴,二来可以彻底排除掉自家拥兵自重的嫌疑。 老子这都如此公忠体国,自请减员了,你袁大将军若还怀疑我,也不嫌臊得慌? 从事情的发展来看,自己的这番表演收效甚佳,有了袁大将军的亲口承诺,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胆去做,而不怕背后再有人拼命扯后腿。 当然,如郭图这般小人肯定会没事找事给自己填些堵,但只要袁绍不疑忌自己,再有沮授、逢纪等人可以代为缓颊,料他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自家。 而且,自己故作低调的表演也获得了额外的好处,那便是袁绍答应一切军资优先供应,尤其是可以多调拨一些骡马,让他的奇兵突袭真正地快起来。 灌了几大口水后,颜良终于舒缓了自己的神经,面对帐中张斐等人道:“大将军已经准允我部巡弋兖州,本次出兵并不是去攻坚城拔硬寨,而是袭扰曹军侧后,保障我军运道。故而要精简兵员,疲弱之卒一概不得随行,故而要再度整编部伍,正好匀出两曲人马给苏文从,也好补足他的缺员,尔等可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休武,整编部伍之事由你负责。苏文从与我相交莫逆,从我这里拨去他那边也都是为大将军效力,文从定会善待彼等,务必要和将士们说清楚,莫要让将士们有所疑虑。” 司马张斐应道:“诺!” “立行,你吩咐工匠营抓紧造些车具,待到拨付的骡马来后,可以立刻派上用场。” 颜贮答道:“诺!” “进武,兖州乃是曹孟德的老窝,一路之上敌情不明,便要多辛苦你去打探了。” 隗冉已经正式升任司马一职,如今颜良手下有二人并为司马,这年头虽然普遍以右为尊,不过军中的规矩是尚左,所以张斐为左司马,隗冉任右司马。 运使骑兵是隗冉的特长,故而营中所有骑兵仍归隗冉统带,他答道:“还请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安排游骑提前侦伺去路。” 颜良想了一想后又说道:“仇德升手下俱是兖州本地人氏,这一路上或可派上用场,你可斟酌使用。” “末将明白。” 顺便提一句,济阴工师之子仇升在瓦邑山伏击战中表现良好,被升了半级,从屯长变成了军假侯。 军假侯的意思就是军候的副贰官,仇升就此从低阶军吏成功挤进了中阶军吏的队伍,若不是没有空缺的职位,没准还就直升为了军候。 仇升依旧干着老本行,在隗冉手下协助统带游骑探哨,正可好好发挥他的长处。 见事情已经全部吩咐妥当,颜良说道:“那就各自下去准备吧,军情紧急,三日之后立刻拔营。” “诺!” 众人轰然应诺后,唯有昌琦发现自己没被安排任务,他挠挠头问道:“将军,那我要作甚?” 颜良白了他一眼道:“你回营管好你自己,大军开拔在即,全军禁酒禁赌,你可莫要再和手下将士饮酒博戏,不然我把你赶到苏文从那边儿去。” “可不能啊将军!我那不是闲得慌嘛!这就禁酒,谁喝酒我跟谁急!” “哈哈哈哈!” 昌琦被颜良这么一吓唬,立刻认怂卖乖,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咦!是谁要来我营中?是昌军候吗?那我可得好好设宴欢迎呐!” 说苏游,苏游就到。 他这几个月来见天儿往颜良营中跑,颜良营里的人早就不把他当外人,故而也不需通报就让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颜良的帐中,恰巧听到了颜良的后半句话。 昌琦发急道:“苏校尉可是听错了,万万没有的事!” 颜良怕这浑人继续胡搅蛮缠,便吩咐手下诸将全部退下,看着匆匆前来的苏游,调侃道:“文从这可是讨兵来了?” 苏游连忙朝颜良来了个及地长揖,说道:“将军如此安排,游感激不尽,怎敢来讨要,乃是专程致谢来了。” “呵呵,文从这就见外了,我此行务求行军迅捷,势必不能把全营一同带走,与其便宜了郭图,还不如补了你营中的缺额。不过我可事先说明,这匀给你的两曲人马可是经我沙汰过的,你可不要嫌弃。” “这哪能呢!即便是立善兄沙汰下来的士卒,也比调拨来的新卒合用得多,何况立善营中的士卒天天好鱼好肉地吃喝,个个膘肥体壮,拉出去一个顶俩。” 苏游这倒是说得实话,虽然颜良沙汰下来的这些士卒在几个月前也多半是新兵,但经过了白马一役的洗礼,已经成为了老卒,况且颜良营中的训练到位,伙食优厚,兵员素质普遍不错,这回不过是优中选优罢了。 但苏游从颜良处接收了这两曲人马也有不利的地方,那便是郭图这个小心眼说不定会因此把他也给记恨上,颜良想到此处后说道:“文从留在大将军身边可要处处小心,多与伯屈、儁乂交通,若是郭公则刻意为难,切莫轻易顶撞,若事有不偕可寻元图先生代为缓颊一二。” 苏游再度朝颜良一揖道:“游明白了,多谢立善兄关照。” 颜良看着眼前真心道谢的苏游,又想到文丑、张郃、沮授、逢纪等人,如今自己虽然是成功摆脱了袁绍这艘大破船,但这些与自己相熟的人还身处危局而不自知。 若是历史的轨迹并无变化,张郃倒是能够成功投靠曹孟德成为五子良将之一,但沮授就没那么好命,会因拒绝投降而死。 不过,变化还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自己与文丑就好好活了下来,只不知这些人今后的命运又会有何等的际遇。 对此,颜良亦一无所知,他只能期冀于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与自己相善的人都安稳活下来,而自己若有余力再来帮他们一把。 走一步看一步吧,且行且珍惜! 第113章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虽然袁绍并未规定颜良什么时候出发,但颜良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在河北军大营里多待,最好立刻拍拍屁股走人。 不过出兵调动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他既要整编部伍又要准备大军出动所必备的物资,这一次巡弋兖州算是脱开大部队单独行动,所需要的军需补给都要自己带上。 好在颜良所部于白马之役过后就做过一次整编,这回只需要在上次的基础上稍许调整。 这一次整编之前,颜良手下一共八千六百人,其中本部精锐从原先的三千五百人稍稍扩充到了四千一百人,而余下的四千五百人多是之前调拨的郡县兵和新卒,但这四千五百人里经过一个多月的鏖战也都成为了合格的老卒。 颜良觉得既然要分一部分兵给苏游,这事情就得做得漂亮,自己已经挑走了军中素质高的,那数量上就不能亏待兄弟,他特意划拉了两个满编的曲,共两千人给苏游。 这两个曲里的中低级军吏只保留了一半,而多出来的那些中低级军吏颜良一股脑儿带走了。 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颜良手里多了不少合用的中低军吏,苏游也可以往这俩曲里安插自己的亲信来控制。 留下的军吏肯定能得到重用,而跟着颜良走的那一批心里也都高高兴兴,毕竟目前军中空余的职位多的是,在他们认为跟着颜良肯定好过跟着苏游混。 整编后,颜良这支偏师的共六千六百人,其中骑卒两千一百,其余均是步卒。 当然,以上都是战斗人员,除此之外还有几十人的工匠营以及一千多人的役夫营。 除开人员整编之外,颜良最为关心的就是军资,而重中之重便是骡马车驾,他们一行要深入敌境,若军械粮草纯靠人背马驮,那累都要累死了,还如何突施奇袭。 为此,颜良亲自跑过两回军需官处,但也没什么好的效果,倒不是军需官刻意不配合,毕竟袁大将军是发过话的,而颜良又是出了名的跋扈将军,惹毛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只是军中从河北往河南调运物资本就费劲,颜良索要的军械兵粮都还好说,车具骡马他们也紧缺得很。 颜良还以为自己只得个口头承诺空欢喜一场的时候,第二天事情却有了转机,军需官遣人通知他今天就能调拨一批骡马和车具给他,而与这个消息同时来的还有一封信,一封邀请信。 信是青州刺史袁谭袁显思送来的,信里听说颜良在筹措骡马车具,为巡弋兖州作准备,他正好押送一批物资刚刚来到阳武,便建议优先供应给颜良,并称他白天公务繁忙不能亲自来城外拜访,只能晚上设下小宴为颜良壮行,请务必赏光。 信里的内容并不复杂,一眼就能看明白,但配合上写信的人和写信的时机,就很耐人寻味。 说起袁显思,我们就不得不提一下袁大将军的奇葩操作。 众所周知,袁绍有四子袁谭、袁熙、袁尚、袁买,其中袁买尚是童子,而另外三人都已经成年,年龄相差不大。 我们之前提过,袁绍的生父是袁逢,被袁逢过继给早亡的兄长袁成,而袁逢自己名下还有两个儿子袁基和袁术。 在董卓入京后,袁绍、袁术兄弟俩逃出雒阳分别起兵讨董,这时候袁逢已经死了,而袁绍的叔父袁隗和从兄袁基还留在京中。 董卓在安抚山东群雄失败后,屠戮了留在京中的袁氏满门,袁隗、袁基因此丧命。 或许是袁绍为了追忆他的从兄袁基,而把袁谭给过继给了亡故的袁基,这下袁谭的身份就比袁绍当年还要尴尬。 袁谭的生父是袁绍,宗法上的父亲是袁基,而袁逢既是他亲祖父又是宗法上的祖父,反倒是袁绍宗法上的父亲袁成变成了袁谭的从祖父。 好吧,我确认我不是在说绕口令,但老袁家一家的关系就是如此复杂。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尴尬的是袁绍和袁成、袁逢不同,他可是坐拥四州之地,有问鼎中原之志的河北霸主,他的继承人问题可不只是继嗣宗族那么简单。 袁绍把袁谭安排做了青州刺史,袁熙安排做了幽州刺史,袁尚留在身边,这一回出征的时候却只带了“别人家的儿子”袁谭,袁熙、袁尚都没带。 袁绍的种种安排,让所有手下的僚属都摸不清头脑,不知他究竟属意于谁,而这也是袁谭袁显思的尴尬之处。 在袁绍的僚属之中,倾向于袁谭的占了多数,例如郭图、辛评、荀諶、许攸等人都是支持袁谭继承袁绍的家业。 而颜良与郭图闹得不可开交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在延津的时候袁谭也曾邀请过颜良赴宴,但颜良找了点借口就敷衍过去,而袁谭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再邀请,显然是怕他和郭图碰到会比较尴尬。 袁谭与颜良之间并无什么私怨,反而袁谭更迫切地希望得到颜良的支持,好借用颜良在军中的威望来帮助他夺嫡。 但此前郭图与颜良闹得太僵,导致袁谭也无从下手,恰巧这一回颜良被任命统帅巡弋兖州的偏师,急需大量骡马车具,就给了袁谭一个合适的机会。 袁谭在物资转运上相当说得上话,更亲自从延津押送一大批物资刚刚到达阳武,得知此事后立刻向颜良抛来了橄榄枝。 而且袁谭的信中十分客气,先承诺提供物资,再委婉地提了提设宴为颜良壮行,而且点明了参与宴会的人物,只有辛评、王修寥寥数人,并没有郭图在内。 颜良对袁谭的并无什么成见,当然,也没什么好感。 从过往的认识上来说,袁谭的行事风格处处在模仿袁绍,礼贤下士的功夫没少做,但袁绍耳根子软,喜欢听信奸佞小人奉承拍马的毛病也被袁谭给学了去。 若袁显思真能把袁绍学像了,那也不失为一方雄主的潜在继承者,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光学了点世家大族的风仪和权谋的皮毛,自身本领不过硬,连青州一地都治理得不咋地。 但袁谭今天这桩事情做得有够漂亮,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肯定是有高人在身后点拨,或许就是辛仲治、王叔治给他出的点子,颜良若是再不给面子就是不识抬举了。 颜良心想那就赴一下宴吧,结好一下袁谭等人也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说不定还能额外捞点好处,反正日后帮谁不帮谁还早着呢。 打定了主意后,颜良就叫过颜枚,吩咐他派人跑一次袁谭处,就说自己会准时登门赴宴。 第114章 今日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天色还没暗,颜良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他带的随从不多,只颜枚并十个短兵而已。 但他们一行十二个人,人人都提着鱼篓子,连颜良也不能免俗,若是不看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甲,腰间佩着的刀剑,说是一群渔夫刚刚摸完鱼进城贩卖都不会有人怀疑。 沿途的河北军将士们早就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早先还指指点点一番,现在连指指点点的兴致都缺缺,只是有个把人看着篓子里跳动的河鱼羡慕地留着哈喇子。 如今“钓鱼将军”和“摸鱼营”的名号早就响彻全军,而颜良仿佛也毫不在意,反而经常拿出来自嘲一下。 即便是从延津来到了阳武,颜良也不忘把捕鱼大业进行到底,只是捕鱼的场所从黄河变成了济水。 颜良今天带来的鱼额外地多,跑到城中官员聚居的里坊,挨家挨户地送鱼,这些人大都吃过他以前送的鱼,只是这一次颜良一边送还一边说道:“良明日便要率兵出战,就不能为诸君送鱼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还望各位多多保重。” 大多数人都只是以为颜良说得是场面话,也纷纷笑着预祝他旗开得胜多立功勋,只有颜良心里暗暗想着这中间的许多人今日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不由有些感伤。 颜良之前的性子是不太喜欢与文臣打交道,对于那些不怎么有名的武将则看不太起,说白了是得了和关羽差不多的毛病,高傲! 但自从穿越之后,他就渐渐改变自己言行,比如这给人送鱼就是拉近关系的一个极好方法。 一两条现捕的鱼,说价值嘛真值不了几个钱,送得只是个情分,而收礼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颜良借着送鱼的机会往往会和大家闲聊几句,一来二去关系也就融洽了起来,加上他持之以恒地钓鱼送鱼,虽谈不上每天必到,但也是三天两头的事。 若是现在问起河北军中众人对于颜良的印象,那比之半年前可是有如云泥之别。 这样的改变虽然看不出有何成效,但当颜良与郭图当廷争辩的时候,诸多与郭图关系尚可的人就没有跳出来帮着郭图说话,让颜良的压力大大减轻。 待到手边的鱼快要送完的时候,颜良亲自提着几条大鱼先后去了沮授和逢纪的居所。 沮、逢二人都是明白人,对于颜良昨天在军议时的表现大加赞赏,更关瞩了一番,让他去兖州后莫要轻敌躁进,以免中了曹军的圈套。 面对沮授,颜良很想劝他若是觉得事不可为,还当明哲保身,千万不要自寻死路。 面对逢纪,颜良也很想劝他面对大敌时要捐弃前嫌,先赢了这一仗再说。 可惜,万千话语憋在心里说不出口,这两位都是多智之士,同时也十分顽固,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能劝得动的,还是省省心彼此留个好印象吧! 告别了沮授和逢纪后,颜良一行人手里的鱼只剩了最后一篓,而目的地便是袁谭暂居的院子。 袁谭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为青州刺史,手下也有一个僚属班底,当然有一多半都留在青州处理军政事务,但也带了一些人随行,都随他一同居住。 颜良在城中东逛西走闹出的动静很大,袁谭自然不会没有风闻,他门下的门卒看到颜良远远来到,早就进去禀报。 待到颜良跨进院门时,袁谭已经站在正堂檐下等候,见颜良露面,笑着走下堂前的石阶,来了一出降阶相迎。 “哈哈哈,听说讨逆将军在城中广撒游鱼,我可是侯了好久,这可总算等到了。” 袁谭作为袁绍的长子,又领青州刺史,身份地位比颜良那是高了不止一筹二筹,能如此作态也称得上是礼贤下士。 颜良忙紧赶上两步,揖礼道:“蒙青州相邀,良倍感脸上增光,然囊中羞涩无以为礼,只得河鱼一篓,还望青州莫要嫌弃。” “这是哪里话来,将军乃是我久请而不至的佳客,旦空手前来便可,何须置礼。” 颜良从颜枚手中接过鱼篓,亲自递给了袁谭,而袁谭居然提起鱼篓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夸道:“将军果然有擅捕鱼之美名,此篓中之鱼条条鲜活,大是不同。” 颜良心道鲜活你个鬼,这都拎了半天,早就半死不活了,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就别胡诌了。 心里虽然止不住要吐槽,但脸上却装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道:“旁的不敢说,这钓鱼的本领我还是有几分的。” “哈哈哈,将军陷阵杀敌的本领自然也是冠绝群伦。” 一番寒暄后,袁谭为颜良引见了陪同迎接的其他人,其中颍川阳翟人辛评辛仲治是袁绍手下的重要谋士,这次是被袁谭一同请来的陪客。 其余人等颜良就都没有见过,依次是王脩、华彦、孔顺,皆是青州人士,分任青州别驾、治中、主簿,算是袁谭的心腹僚属,另有一人名曰文浦,乃是南阳人氏,是袁谭的妻弟,替袁谭执掌青州兵。 袁谭暂居的宅院挺宽敞,一看就是城中原来某大户的别院,屋舍中的布置十分精致,显然是又经过了一番捯饬,很符合老袁家四世三公的做派。 由于是小宴,堂内就寥寥数人,足够每个人单独一座,颜良是今天的主客,进屋之后袁谭便请他入右首上座。 颜良打量了一下,众人中间除了自己与辛评,其他俱是袁谭在青州的下属,自然无甚所谓。 但辛评的身份却非同一般,其人曾是韩馥的手下,却暗中与袁绍勾连,伙同荀諶、郭图、高幹等人一起说服韩馥让出冀州。 无论从年纪还是资历而言,辛评都要在颜良之上,只是一人为文一人为武,平日倒也不会放在一块儿比较,但现下颜良如果应了袁谭的请求做了上宾之位,那辛评就要屈居于颜良之下。 若是以前颜良肯定不会想这么多,直接一屁股坐下了事,但如今的颜立善谨言慎行,执意不肯入座,反而谦让道:“仲治先生年长,合当居于上宾。” 第115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辛评以往和颜良打的交道不多,在他固有的印象里,颜良是个比较粗豪自大的性子,但眼下颜良居然如此知礼,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但他又想着今天袁谭是特意招待你,我不过是过来相陪,怎好坐在上座,便答道:“今日是显思公子专门设宴为讨逆将军壮行,老夫怎能忝居上座,不妥不妥,还是将军上座。” 颜良既然作出了谦让的姿态,哪里还肯中途停下,也道:“些许小事,劳动青州设宴已是罪过,又岂敢乱了尊卑长幼之序。”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辛评与袁谭二人听了颜良的话后不由都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后,袁谭笑道:“立善谦逊好礼,大有古君子之风。不若仲治先生与立善共据一案,并为上宾,岂不美哉?” 既然此间主人提议了,颜良、辛评都无异议,遂一同入了右首上座。 当然,颜良主动把靠内的位置让给了辛评,而辛评辞让了一下后也没再坚持,笑吟吟地携着颜良一同坐下。 这边儿辛评、颜良共据一案,对面相陪的数人自然不好意思独坐一榻,便吩咐从人将多余的案几撤去,王修并文浦并坐左侧上首,华彦、孔顺坐了下首。 待众人均落座后,袁谭举起酒杯道:“立善在白马大破曹军时,谭尚在青州,闻知捷报后很是多饮了几杯。今日得与将军当面一晤,不胜欢喜。诸君,当共为讨逆将军贺!” 余众皆举杯应和道:“为讨逆将军贺!” 诸人随袁谭喝了杯中之酒后,颜良答道:“多赖将士们奋不顾身才有此微末小功,不值一提。哪里及得上使君牧守一州,理民治兵,保一方土地宁靖,使万千百姓安泰。诸君,当共为使君寿。” 刚刚把酒杯放下的众人只得又提杯随着颜良道:“为使君寿。” 颜良所说的青州土地宁靖,百姓安泰什么的纯属睁眼说瞎话,但听在袁谭耳里却十分受用。 袁谭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治下的青州有多不堪,实际上具体的政务都是手下人处理,他根本就不怎么过问。 被颜良这一下马屁拍得十分舒畅,袁谭笑道:“今日小宴,不为公事,以字相称可也,不必如此见外。” 颜良心想在堂外的时候袁谭还称呼自己为讨逆将军,待到让座的时候就喊我立善了,袁阿大还真是自来熟,不过这样也好,论一论私谊,沟通沟通感情,不过自己也不能托大真个称袁谭的字,不如就学辛评的称呼好了。 颜良也爽快地答道:“显思公子如此抬举,在下便斗胆僭越一回了。” 袁谭见颜良改了口,也很是高兴,吩咐手下赶紧布菜。 很快菜就布好,炙鱼,煮猪肉,熏鹿脯,烫葵菜,拌芦菔,菹韭菜,豆酱,粟饭,鸡子羹,三荤三素一酱一饭一汤,将长方形的大号食案摆得满满当当。 好家伙,颜良在心里暗骂老袁家可劲儿造,出征在外还搞得如此奢侈,不过他骂归骂,馋还是馋得很,毕竟营里的伙夫手艺再如何好,也寻不到这些军中罕有的食材。 袁谭道:“菜肴简陋,立善将就一二,只是如今城中残破,无有女乐可供佐酒,惜乎,惜乎哉!” 颜良心想有得吃有得喝就不错了,还要搞什么女乐,这官二代就是喜好排场。 不料对面的青州主簿孔顺起身道:“使君毋憾,此间虽无女乐,然末吏带的有陶埙一枚,正可为使君吹奏一曲,以资助兴。”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枚被摩挲得十分光亮的褚色陶埙,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坐在旁边的青州治中从事华彦仿佛不愿让孔顺专美于前,也起身道:“有乐岂能无舞,在下便献丑为使君舞一曲。” 颜良心道这尼玛好好的吃个饭你们至于么?一个随身带着乐器,另一个一言不合就要尬舞,这俩货一个治中一个主簿,又不是什么优伶,算是闹得哪一出? 但此间的主人袁谭并不以为意,反而兴致盎然地抚掌道:“好!孔君善埙,华君善舞,正合以乐舞敬一敬讨逆将军。” 于是乎,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埙声,那华彦就卖力地在堂中舞了起来。 这年头,几乎每个士人都能简单地摆弄一下乐器,士大夫在饮宴时载歌载舞更不为奇,但这种情况与专门蓄养优伶女乐歌舞取乐不同,大多是发生在彼此酒酣耳热之后,即兴抒发一下情感。 而眼前的俩人都担任州中显职,却为了主上袁谭的一句感叹就自甘堕落类比优伶,实在是让颜良瞠目结舌以对。 颜良悄悄打量座中诸人,主座上的袁谭显得很有兴味,一边观赏着乐舞一边还轻轻击箸应和,身旁的辛评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对面的青州别驾王脩轻轻皱着眉头好似对两个同僚的举动有些反感,袁谭的小舅子文浦却只顾着喝酒吃肉对眼前的一切浑不在意。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旁颜良投来的目光,辛仲治举杯向颜良致意道:“立善莫非对乐舞不甚喜好?” 颜良经此一问,心想若是换些身着轻纱的妹子跳舞也就罢了,对这老爷们跳舞倒真不感兴趣,他答道:“良素好兵戎军旅,不惯此等靡靡之乐夭夭之舞。” 辛评显然也感觉到了颜良对此不感兴趣,也不再多提,话锋一转道:“某听说立善素好治《礼》?” 颜良心道难不成辛评听说了自己送给逢纪一套故太尉刘宠所注的《仪礼》,也想从自己这里要一套书去? 自己倒是想从刘延那儿多讹点家传典籍,可刘延小老儿死扣死扣的,就是这一套《仪礼》要来都费了老鼻子劲了,哪里还有其余的书可赠。 想得有些多的颜良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良粗人一个,哪里会治什么《礼》,不过囫囵吞枣一知半解罢了。” 辛评却好似没有看出颜良的尴尬,说道:“立善毋乃过谦乎?方才听立善言称尊卑长幼之序,此乃《礼》之精要,若无详治,又何得脱口而出?” 辛评此言的话音虽不甚响,却仿佛牵动了座中所有人的耳目,无论是正在吹埙的孔顺、起舞的华彦,还是皱眉的王脩和吃肉的文浦都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对谈的二人。 甚至高居主座的袁显思都忘了听乐观舞,手中的竹箸轻轻抬起在半空,却忘了再往案几上的陶碗敲击,偏头侧耳留意起了颜良将如何回答。 颜良眼角余光将众人的神态都收入眼底,心想你这老小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第116章 捋顺毛 辛评如此意有所指的一问,加上座中诸人这一副毫不矫揉造作的神态,颜良哪里还不明白是刚才自己无心中说的那句话引起了袁谭君臣的误会。 眼前袁谭与袁尚夺嫡的苗头已然显现,双方都极其努力地拉拢袁绍手下的文武重臣,今天的宴会无非也是这重意思。 不过,刚才颜良的那句话纯属美丽的误会,他的本意只是想要给辛评让座而已,却被“有心人”给听了进去。 颜良心想美丽的误会既然已经产生,那也不妨让袁谭、辛评等人多留点念想,虽然自己不可能明言支持袁谭,但说几句模棱两可的漂亮话还是不难办到。 打定了主意的颜良正色道:“良虽不知《礼》,然尊卑长幼之序不敢或忘。如今朝廷上下皆知有曹贼而不知有天子,正是上下尊卑失序所致,吾等自当为大将军前驱,扫平奸佞,重整社稷,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颜良的一番囫囵话虽然没说出什么袁谭感兴趣的内容,但立场摆得很正,让座中诸人不由赞叹了一番。 辛评道:“立善胸有丘壑,志气壮怀,令人佩服。” 袁谭道:“有立善统御将士,大功可期也。” 王脩道:“久闻将军武功弘盛,今日一见方知将军质忠性一,守执节义,真乃天下纯臣也。” 对于各人的夸赞,颜良一一笑着谦谢,轮到喝酒吃肉不停的文浦时,却道:“浦闻讨逆将军此番东去兖州之前,却先自请削减两曲人马,浦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将军为在下开释一二。” 颜良早就看出袁谭这个小舅子是个心无城府的直肠子,所以只顾喝酒吃肉,问出的话也直来直去,不过他对于文浦无意中岔开方才的话题也深合心意,便十分配合地为他答疑解惑。 “文君可曾见识过黄巾贼人?” “自是见过,中平年间时,南阳黄巾大乱,十数万黄巾贼攻城略地,连宛城都不能幸免,褚府君亦力拒身死。我当时正在宛城中,然则尚且年幼,家中长辈不许我从军杀敌,殊为遗憾。” 文浦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说起南阳往事时颇多感慨,但颜良仔细一算,你小子在中平元年南阳黄巾起事的时候才只是十岁出头的毛孩子,也好意思提什么从军杀敌,难道是要去送人头么? 但俗话说看破不说破,颜良自然不会去拂了文浦的面子,说道:“文君少年时便有报国杀敌之志,令人佩服。不过你可知黄巾贼祸乱九州,号称有三十六方统帅,手下贼众数百万,为何却面对朝廷大军竟几无还手之力?以至于一年未到,张角兄弟先后授首,百万大军分崩离析,是何原因?” 文浦天真地答道:“彼等篡逆之辈,自然难敌朝廷正朔。” 颜良道:“此固然是其一,黄巾乱贼人数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朝廷大军人数虽少,却都是北军精锐,并六郡良家子充任的羽林郎。以精锐之师击乌合之众,其结果不言自明。” “正是此理,然则与将军此番请省部曲又有何关联,兖州诸郡守备虽不如我河北兵强,但也非是黄巾贼众可比,区区数千人如何足用?” 颜良点了点头道:“兖州各地守备自是不弱,故而我才要精简部伍,将其中老迈、体弱、伤病之卒全数剔除,更精益求精,务使麾下尽皆是枭锐之卒,能经长途奔袭而不疲,历连番大战而不挫。有此虎贲之士数千,兖州之地哪里去不得?” 颜良说起大话来那是脸不红气不喘,当然,即便是脸红了也被那络腮胡子给遮住了看不出来,直把众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袁谭夸道:“将军真豪迈之士哉!” 颜良谦谢道:“不敢当不敢当,末将此去兖州若能侥幸立下微末功劳,那也得多谢显思公子的提携才是。” 袁谭猝不及防被颜良拍了个花式马屁,心中一阵舒畅,笑问道:“噢?此话怎讲?” “曹孟德经营兖州日久,陈留、济阴、山阳、东平、济北、任城各郡国大都还在曹贼掌控之中,此去堪称是深入敌后,实实不可轻忽,故而我为此番巡弋兖州之行定下了十六字方针。” “十六字方针?是哪十六字。” “其疾如风,侵掠如火,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袁谭听后笑道:“此不为《孙子军争篇》中所述么?为何独独少了‘其徐如林,不动如山’?” “我兵精而少,故而不可从容行军,更不可固守一地。当效法霍骠骑北击匈奴之所为,率兵急进纵跃,不使敌知我所到何处,所攻何向,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言大善!”袁谭抚掌赞叹,又问道:“可这却与余何干呐?” 颜良装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道:“末将麾下将士虽人人愿为大将军效死力,可营中骡马车具不足,此去敌后,再不能得中军补给,兵械粮草均得随身携带,若纯靠人背马驮,怕是长途行军之后,将士们虽有死战之心必胜之念,却力有不逮,为之奈何?” 作为袁绍的长子,袁谭也不是蠢笨不堪之人,从颜良抛出那十六字方针后,就明白了颜良想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十分配合地与颜良一问一答,终于引出了最后这番话。 对于袁谭这等高门贵胄来说,衡量一件事情的标准无非是利益二字,而利益最重要的是交换,既然颜良有所求,而自己能有所予,岂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颜良在今日赴宴时的态度十分配合,那番“尊卑长幼”的言论也搔得袁谭心痒痒,最后更是暗有所指地大拍花式马屁,把袁谭的顺毛捋得服服帖帖,让袁谭十分高兴。 袁谭正色道:“立善如此用心筹划,我必不能让你沦落于有心无力之境。此番我从延津押运来的一批物资之中,骡马车具还是有一些的,我已经吩咐优先支应给你,你凭我手信去取便是。” 颜良大喜道:“那末将就谢过显思公子了。” 袁谭仿佛是被颜良捋顺毛给捋得十分舒畅,又说道:“立善此去兖州,途中战马必有折损,恰好元才从并州新运来一批良马,我吩咐人给立善匀出三百匹,立善可莫要嫌少,实在是良马难得,军中也不多了。” 颜良这次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除了辎重粮草骡马车具之外,还能得三百匹战马,顿时对袁谭叩谢道:“显思公子真大方也,末将必铭记在心!” “呵呵,那就祝将军此去兖州一路顺风。” 第117章 英雄所见略同 《论语·学而》称孔夫子有“温良恭俭让”之五德。 董仲舒在《贤良对策》中又提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 无论是五德,亦或是五常,都是劝人修身向善的标准。 但在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间,五德和五常,都要排在另一种品德之后。 这种品德便是孝。 两汉之时,孝被提倡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上至帝皇,下至百姓,都要尊崇孝道。 两汉皇帝中,除了高祖刘邦和世祖刘秀之外,其他皇帝在帝号之前都要冠上一个孝字,即便是“汉武大帝”刘彻也得符合这个规则,称之为“孝武皇帝”。 汉代提拔士人最重要的途径是察举制,而察举制的常设项目中,也有一项称之为“孝廉”,取“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之意。 一个人如果能够同时做到“孝”、“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那简直就是正人君子的典范。 而如今颜良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正人君子”的人与他同行。 在得了诸多好处后,颜良婉拒了袁谭留宿此间的请求,坚持要告辞离开,在返回城外大营的途中,除了颜枚等随从外,又额外多了数人。 这多出的数人正是刚才一同赴宴的青州别驾王脩以及他的从人。 泰山贼臧霸、孙观等人入寇青州,河北军无意于在青州大兴兵戈,遂商议遣使与臧霸等人联络息兵,而素有令名的王脩便被任命为使者。 正好颜良明天要出兵兖州,王脩便请求与颜良同路而行,颜良自无不允,王脩就带着几个随从,当夜与颜良一同返回营中驻歇。 说起北海营陵人王脩王叔治,他的道德品质堪称世之典范。 王脩这人命比较衰,七岁那年的社日,母亲就撒手而去。 社日就是祭祀土地的节日,按照当时的习俗,社日这天乡里间要高歌乐舞祭祀欢庆。 就在第二年社日祭祀的时候,王脩想起了亡母,心生悲痛而放声大哭久久不能止歇,其恸哭之声惊动了邻里,邻里中人感念王脩的孝心遂中止了社日的欢庆活动。 王脩年少好学,曾游学于天下遍访名师,二十岁的时候,游学到了南阳郡,借宿于当地贤者张奉家中。 当时中原疫病丛生,张奉全家都感染了疫病,王脩命虽然衰,但比较硬,愣是没有被感染。 他见张奉全家生病,缺乏人照顾,心生怜悯,又感念留宿之恩,就亲自侍奉照顾张奋一家,直到他们家中人病愈之后,才离开南阳继续游学。 初平年间,王脩已经有了些名声,遂进入了当时的北海国相孔融眼中,召王脩为主簿。 王脩可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大族子弟,他在任上以能任事见称,与他的上司孔融的风格大不相同。 高密大族孙氏素好豪侠,蓄养门客,门客经常在乡里间为非作歹,触犯律令。当时有贼人犯法后藏匿进孙氏的宅邸里,当地吏员明知而不能捉拿,遂告求于郡中。 按说王脩只是一个主簿,并不管贼曹事,但他听说后亲自带上吏员并鼓动民众包围了孙氏的宅邸。 吏员民众都畏惧孙氏的淫威,王脩号令道:“有敢不听号令进攻的人,和罪犯同罪。”吏民们才鼓足勇气跟着王脩一起进攻孙宅。 孙氏在宅墙中看到如此声势,大为惧怕,主动将贼人交了出来。 自此以后,北海国内的各地豪强纷纷慑服于郡国的威严而不敢在肆意行事。 王脩也随之而显名,被孔融察举为孝廉。 若是常人,在得知被举孝廉后无不是大喜过望,但王脩却并不如此想。 他认为郡中朱虚县的学者名士邴原邴根矩是比他更贤达的人才,应当先于自己为孝廉,遂面谒孔融,要孔融改变主意举邴原为孝廉。 孔融劝他道:“邴原的确是郡中大贤,我早就了然于胸。以前高阳氏有贤者八人,尧帝没有任用,但舜帝任用了他们。按照邴原的才具德行,绝不怕得不到重用,让我的继任者来察举他,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若正常人,事情到了这儿,推辞过了,被劝说后那就顺顺利利听话呗,可王脩还是坚持己见,继续推辞。 孔融又劝道:“你洁身自好,经历诸多磨难,为我作的谋划少有过失,给人许多教益而不知疲倦。我因此而嘉奖你的功勋,乃是彰显美德,将你推荐到朝廷中去发挥更大的作用,你难道可以辞让吗?” 直至话说到这个份上,王脩才不得不答应了孔融的命令,被举为孝廉。 被举孝廉的人,按例要去往朝中接受太常考核,天子任用。但当时天下大乱,道路阻绝不通,王脩没有办法立刻成行,只能暂留在家中。 没过多久,青州遭逢黄巾肆虐,孔融率兵出击却被黄巾大帅管亥包围在都昌城中。 王脩听闻到消息后,丝毫不顾惜自身安危,连夜往都昌去救援孔融,孔融大为感怀,重新任命他为郡功曹。 当时胶东的匪患严重,孔融任命王脩担任胶东县令,县人公沙卢乃是大宗强族,带领族人筑营垒,不肯应命征调。 王脩来了一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带了数骑登门拜访公沙卢,宴中斩杀公沙卢兄弟,公沙族中其余人等大惊失色,不敢妄动。 王脩杀人立威后安抚其余族人,另立族长,才得以借助县中各宗强的力量抵御贼寇。 孔融在北海任上也是多灾多难,一会来黄巾,一会闹海贼,因为与袁绍不睦,不愿听袁绍差遣,而惹怒袁绍派袁谭进攻北海。 孔融每每遇难的时候,无论王脩在任上亦或在家中,都前往营救,保了孔融数次,世人得以称贤。 孔融虽然天下闻名,但却没王脩如此坚毅刚强,面对袁谭的连番攻打终于怂了。 当时袁谭率大军包围北海国治所剧县,孔文举强自淡定,白天面对岌岌可危的形势仍旧凭几读书,谈笑自若。 然而到了夜晚城池陷落后,却仓惶奔逃,连妻儿都来不及带走。 孔融走了,王脩这一次却没有再跟随孔融一同离去。 袁谭在青州时,也久仰王脩的大名,虽然王脩曾帮助孔融多次抵敌自己,也毫不在意,征辟王脩为治中从事。 袁谭有这份气度,但袁谭手下的人却对于曾经的敌人王脩骤登高位不太服气。 别驾从事刘献就曾经数次在人前人后诋毁王脩,但世事难料,王脩并没有因刘献的诋毁而有损声誉,反倒是刘献因为其他事情犯法当诛。 王脩不计前怨,重新审理此案,最终免除了刘献的死罪,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终于王脩的贤名被河北霸主袁本初听说了,袁本初辟王脩为即墨县令,王脩在即墨自然政治清明。 但袁谭少了王脩辅佐,发现州中的政事不利索,只得再辟王脩为州中佐吏之首的别驾从事。 这一回袁谭从青州前来前线跟随袁谭打曹操,便点了王脩随行参赞。 回顾王脩王叔治的经历可见,他不仅能同时做到“孝”、“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等君子美德,还具备了事君的“忠”与任事的“勇”,简直堪称当代大贤。 而熟知后世典故的颜良更是知道,若是历史的轨迹不变,当袁绍身死,袁谭与袁尚兄弟阋墙后,袁谭被袁尚击败,又是王脩带领青州吏民往救。 袁谭稍稍缓过气来后图谋再攻袁尚,王脩却劝道:“兄弟之间攻伐不休,是自取败亡之道。” 袁谭虽然听了不开心,但身边没有其他更靠谱的人可以问计,还是只得问计于王脩。 王脩答道:“兄弟之间犹如左右手,哪里有左手打自己右手的道理。如果连亲兄弟都不能相亲和睦,天下之大还有谁人可以亲近。若是有人要挑拨你攻伐自己的兄弟,你千万不要听取,若是能斩杀此等佞幸小人,并与兄弟约和,共同抵御外敌,才可以赢得天下。” 袁谭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目,不能用王脩的建议,反倒引曹孟德的外力攻打袁尚。 曹操得了袁谭为助力,轻松打败袁尚攻克冀州,而袁谭以为没了袁尚后自己就不必看曹操的脸色,再叛曹操。 但失去了兄弟的袁谭犹如一根孤零零地竹筷,可以被小童轻易折断,又哪里经得住曹操的攻打,被直接围在了袁氏的老巢南皮。 在外督粮的王脩闻讯,再一次率兵援救袁谭时,却终于没有赶上,袁谭已经兵败身死。 王脩感念袁谭的旧日恩情,亲自往见曹操,欲要为袁谭收敛而曹操不许,王脩说道:“我受袁氏厚恩,只愿为先主收敛,然后即便是被杀了也心甘情愿。”曹操感念其人忠义,才准允了王脩的请求。 当初曹操攻破邺城时,发现袁尚手下谋臣如审配等人无不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入了南皮城后,搜捡王脩家中,却发现王脩家里别无余财,只有几石粮谷,仅够家人食用而已。 只有一样特殊,王脩家的书册有数百卷,多是他当年游历四方抄录下来,其清廉甚至感动了曹操,遂礼辟王脩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将,专门负责盐铁冶炼的重任。 如此一个有勇有谋,有义有节,忠孝两全,恭俭在心的贤达,颜良扪心自问,自己绝然做不到王脩那么纯粹。 他对王叔治慕名已久却始终缘悭一面,在这次宴中相遇也是意外之喜,因而频频向王脩敬酒,倒引得华彦、孔顺之辈侧目。 不过酒宴毕竟是袁谭设下,颜良与王脩对面而坐,不便于私下交谈,当得知王脩被袁绍选派为出使泰山贼的使者后,他便故意谈及对青徐形势的分析,很是引得袁谭君臣认可。 毕竟青州是袁谭的基本盘,但州中有诸多疆土却被泰山贼所实际占据,这一回臧霸等等人的行动又隐隐威胁到了青州其余的地方,让刚刚离开青州的袁谭很是头痛。 回到营中后,感觉意犹未尽的王脩匆匆安顿好居处便夤夜求见颜良,颜良酒足饭饱一时也睡不下,便召其秉烛夜谈。 王脩素来是个实干派,略作寒暄后就问道:“方才将军在宴中对青徐形势了若指掌,脩冒昧来见,正是要向将军请教一二。” 由于晚上已经喝了许多酒,颜良只是命人送来两杯温水,与王脩一人一杯,此刻也不急着答话,举杯向王脩示意后呡了口水道:“若叙年齿,别驾为长,若论名望,别驾弥高,若论德行,良更只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良何德何能而在别驾面前僭称将军,而劳动别驾言称请教,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王脩本来还端着水杯如同颜良一般呡水,听闻此话后吓得连忙把水杯放下,面东而拱手道:“此乃太史公引《诗》而赞孔圣人之言,脩有何德何能可当此赞,将军言重了。” 对于王脩这样的反应,颜良并不觉得奇怪,他要狠狠吹一波王脩只是方便套近乎,也不去分说王脩当得当不得此称赞,言道:“别驾终究比在下为长为贤,良仰慕久矣,还望莫要称在下为将军,还是以字相称才是。” 对于王脩来说,颜良的名字也是早有耳闻,他原以为颜良应是个赳赳武夫,没曾想却谦逊好礼,文辞典雅,因而对颜良也心存好感。 如今颜良示好结交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王脩也不矫揉造作,说道:“既如此,某与立善便以字互称。” 见王脩答应了下来,颜良笑道:“叔治兄大才,此番出使不过唾手可得之举,为何还要问计于我。” 王脩道:“原本我心中也有几许谋划,但不知是否可行,今日于宴中得闻立善一番壮气豪言,或觉此事更有可为,既然立善也对青徐情势了若指掌,故而冒昧请教一番,以验证心中所想。” “我便料到叔治兄心中早有筹划,前来相询,只是来考校于我罢了。既如此,不如你我将处置泰山贼之方略写之于简牍之上,再拿出来印证一番,何如?” 王脩心想自己可没有来考校你的心思,不过颜良的提议也甚合心意,便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颜良便吩咐侍从拿来笔墨简牍,二人相对而书。 只数息之间,王脩便写完了字,把简牍倒扣在案上,一看对面颜良也差不多写完了把简牍放下。 二人都惊异对方的速度如此之迅捷,颜良与王脩相视而笑道:“这就翻开验看一下?” 二人同时把简牍翻开,凑近到一起,发现对方的简牍上都只是寥寥几字,细看之下,却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颜良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118章 顺势而为狐假虎威 颜良与王脩二人各自翻开所书写的简牍,只见颜良写的是八个字,而王脩的简牍上不多不少,也是八个字。 颜良写的是“恩威并重,分化瓦解”,王脩写的是“刚柔相济,分而化之”,二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差相仿佛,故而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笑过一阵后,王脩问道:“还请立善详说之。” 颜良思忖了一下,组织了下发言,然后开口道:“我以为,泰山贼众与曹孟德看似同心实则离德也。” 见颜良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王脩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凑前问道:“何以见得?” “臧霸等泰山贼众自孝灵皇帝时便聚众纵横于青徐兖豫众山之间,而助陶恭祖破黄巾,始得授职以正名分分。” “曩昔曹孟德与陶恭祖交恶,臧宣告助陶而攻曹,曹孟德在徐州屠戮甚重,乃至于血流漂杵,其虎狼之心显露无疑。” “其后吕奉先又攻曹操兖州腹心,可惜吕布徒有匹夫之勇,大好形势竟不能全取兖州,迫走徐州之后,臧霸等先与吕布不和,然曹孟德一旦攻略徐州,泰山贼依旧助吕而攻曹,其恶曹之意不言自明。” “吕奉先终不济事,牵累臧宣高被索,其不得已而助曹孟德招募泰山余众。然曹孟德包藏祸心,虽以泰山众贼之首臧宣高领琅邪相,更析琅邪、东海、北海、齐国、东莱等郡国之地,分置城阳、利城、昌虑、东莞郡,以孙康、吴敦、昌豨、尹礼等人各为守相。” “曹阿瞒此举无非是欲要泰山众人自生龃龉,不能一致同心罢了。更为险恶之处,乃是曹贼故意将青州各郡之地私相授受于泰山众人,更伪署孙观为北海国相,其挑拨泰山贼与大将军、显思公子之意昭然若揭。” “彼时泰山贼实据青南徐北之地,与我河北军素无宿怨,虽与显思公子小有龃龉,然臧霸、孙观之流亦非徒逞勇力之徒,不愿轻易挠我河北之虎须,故而犹可相安无事。” “我又闻曩时徐翕、毛晖等人为曹孟德兖州旧将,吕布据兖州而反,徐、毛等人皆举兵应之,及至吕布败走,徐、毛亦亡走投臧霸。曹孟德乃是睚眦必报之人,向臧霸索求此二人之首,臧霸断然拒绝,曹孟德不得已之下,只得宽免徐、毛二人。可见,曹、臧之间,素有嫌隙,实非铁板一块。” “去岁末今岁初时,刘玄德杀曹孟德所署徐州刺史车胄而反,昌豨便举兵响应左将军,臧霸、孙观等人虽未擅动,然亦不助曹贼攻刘、昌,足可见曹孟德尚不能得泰山众之心。惜乎刘玄德败亡何其之迅疾,昌豨便只得复降曹贼。” “如今我河北与曹贼交战正酣,曹贼必是许之以厚礼,诱臧霸等人北上抄掠青兖以图在东线牵制我军。如今我军与曹贼胜负未分,曹贼与泰山贼又各怀鬼胎,故而臧霸此番袭扰青州多半仍是虚张声势,未必肯下死力。” “且如今我河北军连战连捷,兵锋所指许都不过二百余里,泰山贼身处偏远之地消息阻塞必不能知。叔治兄此番前去,正可明告前线战况,扬我河北之威,再许之以厚利,青州之危唾手可解,若应对得宜,或可反客为主,使其向我而逆曹。” “叔治兄此去,毋乃大有可为乎!” 颜良洋洋洒洒一大通话娓娓道来,而对面的王脩频频颔首,身体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待到听完最后一句话后抚掌赞叹道:“立善对青徐形势洞若观火,所述之言提纲挈领令人赞服,若非立善昔日武功累累历历在目,某实在不信此话竟出于一统兵大将之口。” “哈哈哈哈,叔治兄谬赞了,如此说来,与叔治兄心中所想尚且契合?” “比之吾心中所想更入木三分,脩实不如也。” 对于王脩的这种谦辞,颜良是丝毫不信的,青州与徐州紧邻,尤其泰山臧霸等人时时刻刻有威胁袁谭的趋势,王脩定然早就对此有过分析,自己也只是占了得知前情后果的便宜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引得王脩大为赞赏。 “叔治兄毋乃过谦乎?泰山贼众之心实不难料,知之不为难,然行之尤不易也。据我看,非叔治兄实不能成事。” “言重,言重了,大将军幕下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脩这些微末本领又济得什么事,不过做些跑跑腿的事罢了。” 王脩谦逊一番后,又说道:“原本我对此事有六七分把握,然今日见过立善之后,顿觉此事之把握可有九分。” 颜良心说我这番话即便不说,你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值这么多价值,因而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立善在宴中那一番豪言壮语犹在耳旁,令人振聋发聩,不能自已。” “能经长途奔袭而不疲,历连番大战而不挫。有此虎贲之士数千,兖州之地哪里去不得?!” “立善既有此雄心壮志,此番入兖必如虎兕出柙,蛟龙入海,在兖州腹地掀起滔天巨浪。而我正可以再借立善之势,待到我去到徐州之时,以势相迫,以利相诱,不愁臧霸等人不入彀中。” 颜良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叔治兄一意要随我同行,正是要以我之利矛,好击泰山贼之心盾哉?” 王脩悠哉哉地说道:“逆势而为,事倍而功半,顺势而为,事半而功倍。立善既有利矛在手,意图大有作为,难道还怕我狐假虎威不成?” 颜良心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是这样老谋深算的王脩,不过又想到,若王脩是个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之人,怕也做不出单刀赴会,宴中杀豪族首领的惊人之举。 能在青史留名的人,这一个个的都不简单呐! 颜良想着营中正缺谋划之士,这王脩既然想要借自己的势,那自己也就顺理成章可以让他帮着干活了,便笑道:“既如此,那就请叔治兄这一路上多给我出谋划策,好让我这声势越闹越大才是!” “好说,好说。” 话说开了之后,颜良与王脩四目相对,再度齐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第119章 辞行 在顺利领取到袁谭答应调拨的骡马车具,并三百匹并州良马后,颜良的讨逆营终于要拔营出发。 出发之前颜良又亲自面谒袁绍,向袁大将军好好表了一番忠心,声称不把兖州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就再无颜回来拜见,话自然是说得相当恳切漂亮,但实际上是想要袁绍轻易莫要生出把自己召回到官渡主战场的念头。 因着之前颜良的精彩演技,袁绍如今对颜良的感官甚佳,认为他纯出自于公心,不由温言勉励了他一番,称说以自身安全为要务,兵力不多,千万别硬抗死磕,若实在不济,可令人回来求援。 总之,这次告别算是君臣相得,极为和睦。 当颜良告辞出城,回到营内时,营中早就收拾停当,立刻就要出发。 这只是一支偏师出行,所以也并无什么太大的仪式,只是一些相熟的文臣武将自发前来送行。 文臣来了沮授、逢纪、荀諶、辛评、许攸、陈琳等人,武将来了文丑、张郃、蒋奇、韩荀、苏游、孟岱等人,乌泱泱站了一大堆,不得不说颜良之前的送鱼行动还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那种。 颜良命人为众人斟上一碗水酒,与众人一一拜别。 为首的是沮授,沮授对颜良期望甚重,甚至而言,颜良能够率领偏师出战,就是沮授首倡并推动。 沮授举杯道:“兵危战凶,君其慎之!” 颜良道:“谢过公与先生提点,在下自当慎行。” 逢纪笑眯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道:“预祝立善旗开得胜。” 颜良也笑道:“谢过元图先生,待来日再向先生请教学问。” 接下来是荀諶荀友若,乃是荀彧之兄,其人在帮助袁绍谋夺冀州的时候出了大力,深得袁本初信重。 但荀彧曾经来投袁绍,最终却离开袁绍去了曹操幕下,成为曹孟德的左膀右臂,而此刻袁曹反目成仇,荀諶的处境就十分尴尬,所以近来在军政事务上鲜少发言,几乎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不过颜良却不管这些,他想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送鱼的时候也没落下荀諶,平时对荀諶也持礼甚恭。 荀諶持杯在手也不多话,只是颔首示意,颜良便也就相对无言干了这一杯。 轮到辛评的时候,因着昨天晚宴上该说的都说完了,只是凑近了低声道:“显思公子不便前来,命我代他向立善致意。” 颜良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把杯中酒一干而净。 后边的许攸许子远,此君就比较耐人寻味了,颜良知道此人心胸狭隘,所以送鱼的时候不可能漏了他,但他没想到许攸这人真有些不识好歹,收鱼的时候还挑挑拣拣,不是最大的还不要。 若是放在以前的颜良,莫说大鱼没有,怕是大耳刮子能给个够。 不过现在的颜良心里把这无德小人骂了一通后,表面上还是忍了,每次送鱼就认许攸挑拣,倒是把许子远也捋得服服帖帖,逢人就说颜良的好。 许攸持杯笑嘻嘻地道:“将军为人豪爽,必能建立殊荣。” 颜良与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应道:“借先生吉言!” 陈琳陈孔璋这人是袁绍的笔杆子,为人不以谋划见长,但好诗赋文章,颜良之前进军白马的时候就借用过他的讨曹檄文,此刻和陈琳打趣道:“在下才疏学浅,若是侥幸建了些微末功劳,还望孔璋先生挥动如椽巨笔为在下矫饰一二。” 陈琳闻言大笑,他是广陵人,用带有些许南方口音的雒阳官话道:“好说好说,将军若是建了五分功劳,必也要为将军写成了八九分。” “那就说定了,在下先干为敬!” “哈哈哈,好!” 文臣敬完,就轮到了武将们,颜良此刻一连喝下好几杯酒,略有酒意,见到文丑这等老朋友们后豪情顿生,说道:“与诸君饮酒岂能用此小杯,来人,拿碗来!” 他的这番豪迈之言自然得到了武将们的齐声称赞,大家纷纷叫好。 待到随从拿来大碗,给众人换过后,颜良端起碗来,大声道:“我与诸君都是在刀头舔血,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功名,也毋须虚套,咱们先干了这一碗酒,各自努力,多建功勋。” “好!”众人纷纷应和着把碗中水酒一干而净。 待到颜良出发之后,如果不出意外,袁绍也将大举前移至官渡与曹操对峙,如张郃、文丑等人必然会带兵奋战在第一线。 颜良与文丑、张郃平日相交甚密,此刻尽在无言中,只昂首饮酒而已。 韩荀则也被郭图推举去抄掠司州,继颜良之后马上也将要出发,不过这家伙是典型的愣头青,徒有勇力的匹夫,上一次就被于禁给设伏狠狠揍了一顿,如果历史的轨迹不变的话,还将被曹仁、徐晃、史涣等人轮番打脸。 颜良明知这种家伙多半不听劝,但还是忍不住道:“莒子,曹孟德素来诡诈,其手下诸将亦是如此,此番你我分头而去,还当各自小心才是。” 韩荀大喇喇地道:“阿瞒小儿,素会玩些诡诈小道,正不必多虑,我还要与立善好好比一比,看谁立的战功更多。” 颜良对此只能在心里呵呵,这厮简直蠢到了姥姥家,看来是无药可救了,便也不与他多废话。 与韩荀相比,蒋奇行事就稳重得多,不过由于之前战功不彰,所以没能得到太大的重用,颜良只是和他互相勉励了一番。 苏游多次以颜良下属的名义从征,直到这次升为校尉,才真正独立开来,颜良对他颇多照顾,故而苏游对这个昔日的上司与朋友抱有满满地感激,说道:“立善交予我的人手我会妥善对待,待到你回来之后一定原样奉还。” 苏游这话虽然够义气,但却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颜良正色道:“文从此话大谬,麾下将士岂可私相授受,此次调拨部伍到你营中,乃是得了大将军的首肯,从此便成了你的部属,我虽与彼等有旧日之情,但也仅此而已。异日我若缺了兵员,自也只会向大将军伸手讨要,万万轮不到向文从开口。” 苏游经此提醒也自知失言,立刻道:“我言辞失当,当罚当罚。”说着便自罚一碗,又将酒倒满后与颜良再饮。 与众人一一敬过之后,颜良再度把酒倒满,背对营门大声道:“为天子寿!” 众人应和道:“为天子寿!” “为大将军寿!” “为大将军寿!” “与诸君共勉!” “与君共勉!” 三句祝辞说完,酒亦喝尽。 出发的鼓声响起。 大军开拔。 不再回首。 第120章 此去乌巢 随着讨逆营渐次开拔,大军往东行去,不多时,送行的人就渐渐看不清,再过一会儿,阳武城下的诸多营垒也已经逸出了视线之外。 行出四五里开外后,大道上除了进行中的队伍,和偶尔经过的游骑外已经别无他人,就连身后阳武城也已经掩映在道路两旁的树林之后消失不见。 刚才连着喝了十几碗酒的颜良此刻面色微红,但毫无醉意,反而觉得胸中有一股郁结许久的气息随着一呼一吸慢慢倾吐出来,连吸入的空气都显得额外地芬芳。 每离开一步,自己就安全了几分,那种将命运寄于他人之手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 如今离开了袁绍身边,哪怕面前有再多困苦挫折,都能想办法去解决,不必每时每刻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担心身后有人给自己下绊子。 身边的部众大部分都跟随自己征战多年,而另外一小部分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被自己严格训练了近半年时间,自己在袁谭的宴中那番横行兖州的话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凭这些精兵强将自保是定然无虞。 至于官渡的那个泥潭,自家现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与自己这只本不该出现的蝴蝶能在兖州扇出更大的风浪,来稍稍影响一下大势。 官渡一役最为关键的转折点正是乌巢,这也是颜良离开袁绍之后,首先要去查探的地形。 阳武城处于司州河南尹地界,但往东隔着一条阴沟水就到了兖州陈留郡地界,如今尚且默默无闻但名声传遍两千年后的乌巢,就在陈留郡酸枣城的南边。 行不多时,就来到了阴沟水畔,阴沟水并不太宽阔,在枯水期甚至某些地方能冒险涉渡而过,但如今正是盛夏丰水期,需要从渡口摆渡。 有一句歇后语“阴沟里翻船”大多数人都听说过,但大都不知道出处,而眼前的阴沟水就是这句话的出处。 其原因是阴沟水连通黄河,黄河宽阔水流湍急,在河中行船的船夫往往小心翼翼,但转过一个弯,航进阴沟水后,就发现阴沟水河道既窄,水流也平缓得多,这时候船夫就会放松警惕,但也难免有些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在阴沟里翻船。 这个歇后语无疑是想要警示人们,即便经过了大风大浪后安然无恙,也莫要失去警惕,以免晚节不保。 此时的颜良就作如此想,既然白马得活,官渡得脱,也不能放松警惕,先去乌巢踩踩点。 阴沟水上的渡口处已经停了十几艘河北军的军船,船上已经提前装上了诸多行军途中需要的粮草兵械等物资。 这批船不仅仅是作为渡船所用,而是会跟随颜良的讨逆营一同出发,这是颜良特意从军中要来的,袁谭也在其中帮了个小忙。 兖州境内虽然不像江南那样水道密布,但他要走的这一段路水系相当发达,正可以借住河道运输一些物资,以减轻运输的压力。 这些船虽说是军船,但都是些大型民用商船改制,其用途也多是运输物资,摆渡兵员所用,并不具备多少水战的能力。 大船约可一次渡六七十人,小船约可渡三四十人,要想将六千余人全部渡过去还需要些时间。 好在此行也不赶时间,心情不错的颜良便下了马,在河边找了一颗大树乘凉。 他刚坐下没多久,与他同行的王脩就踱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打量了一下颜良的面色后说道:“立善心绪甚佳,可是有何喜事?” 颜良心说这是个有眼力的,笑道:“眼前天地广阔,任我驰骋,岂不是最大的喜事么?” 王脩虽然来到袁绍大营不久,但对于郭图和颜良的龃龉也早有耳闻,偏偏郭图在立嗣的立场上是站在袁谭一边的,对于颜良此刻的心情能够理解,但却不方便多提,只得带开话题道:“我观立善顾视兖州而犹如左券在握,只不知这一路行去将欲如何驰骋呐?” 颜良看着在烈日下排列整齐摆渡的将士们道:“都得仰赖眼前的将士们。” 王脩也看着这些令行禁止的士卒,感叹道:“立善手下的士卒的确枭锐,名不虚传,不过毕竟才只数千,用以攻城掠寨怕是捉襟见肘了些吧?” “无妨,我也不必攻坚城拔硬寨,打不过我就绕着走。呶,眼前之人或也能起些奇效。” 顺着颜良所指的方向,王脩回头看去,却是东平人毕齐、毕轨父子相携着往这里走来。 毕子礼在袁绍幕下吃了几个月白饭,其人于军略谋划方面为短,在政务上却还有几分能力,加上比较恭顺,终于在前几天被袁绍署为了东郡太守。 这一来刘延本就是东郡典农校尉,熟悉当地政务人情,二来也是要借他这个马骨给天下人看,故而给他升了一大级,出任大郡太守。 毕轨毕昭先被颜良强拉着担任了军中主记,负责处理文书,毕齐对儿子很不放心,几次想要让儿子辞去了职事。 但颜良一直就此事装聋作哑,而毕轨貌似对辞去军中的职事不是很坚决,此事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直到颜良要出军兖州,毕齐心急之下,去求恳袁绍随同颜良一同东去,恰好逢元图在袁绍身边,为袁绍分析了几句,帮着说了些好话,这才准允毕齐随颜良同行去赴任。 毕齐父子走到树下后,对颜良和王脩拱手打招呼道:“将军、别驾,两位安好。” 颜良也回了一礼道:“毕府君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对于颜良的称呼,毕齐报以苦笑道:“将军就别拿鄙人取乐了,我这个东郡太守,除了两个老仆,连个使唤人都没有,实在当不得府君之称呐!” 颜良却正色道:“毕府君此话谬矣,毕君是大将军亲授的太守,哪里当不得,至于使唤人手,到得东郡之后害怕有缺么?” 毕齐也只是抱怨一两句,毕竟他现在不在治下土地,也无什么事情要做,一应生活所需都有军中供应,算是安逸得很。 不过毕齐这回过来却是真有事要找颜良,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将军,鄙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通融一二。” 颜良心说你不会又旧事重提,要毕轨辞职跟你回去吧?如果是这个那就免谈,现在已经离开了袁绍大营,搓圆捏扁了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便道:“毕府君有何事情尽管说来听听。” “内子体虚,被这日头晒得有些发昏,可否帮忙寻一架辎车,也好在路上遮一遮阳?” 原来毕轨一家在被曹操挟裹着逃离白马城的时候走得匆忙,家中所用的豪华辎车翻覆了,他们还是在燕县另外找了一具简陋的马车才赶来白马援救毕齐。 这七月里的太阳依旧毒辣,久经训练的将士们在太阳下行军自然毫无问题,但让女人晒上一天,怕是要被晒蔫了。 颜良一听原来是这事,立马堆上笑,说道:“哎呀,我怎忘了尊夫人与令嫒这回事,是我粗疏了。昭先,此事你为何不向我提及,还要劳动汝父前来说项,差点便让我失了礼数。” 毕轨心想我新入你营中,这种求恳照顾亲属的话怎么好轻易开口,不过颜良也只是说说,并未真个计较,马上就转口道:“此间要找一架华贵的辎车也是不易,不若这样,毕府君你与家人都坐船走水路,我也派营中工匠去给你家的辎车改装一个顶篷,你看如何?” 毕齐听说可以坐船走水路,那可是比在路上颠簸要舒坦得多,不由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将军了。” 颜良召过颜枚道:“伯举,你亲自去安排此事,对了,去隗冉处找一下仇升,他是工师世家出身,做这些精细活肯定比营中那些工匠要牢靠得多。” 毕齐父子再次拜谢道:“有劳将军费心安排。” 颜良摆摆手道:“毕府君这是什么话来,你我同殿为臣,何况令郎在我麾下处置文书很是得力,互相提携照应乃是正理,日后还有何需要尽管开口。若是找不着我的话,直接吩咐颜枚,他比令郎也大不了几岁,就当自家晚辈支应便是。” 毕齐倒是想趁着这机会再提把儿子从颜良麾下解放出来的话题,但还没说出口就被颜良给堵了回去,只得苦笑道:“不敢不敢,将军对鄙人全家照顾得很是妥帖,不敢再有所麻烦。” 颜良也不再去管毕齐,转头问王脩道:“叔治兄要不要也乘舟船赶路?好过在路上颠簸?” 不料王脩虽是文士,但却断然拒绝道:“不必了,冲阵拼杀我或力有不逮,行军赶路当是无虞,便陪立善一同走走吧!” “也好,那我俩正可边走边聊。” 三人说话间,对面又有一批船返回了河岸码头,颜良亲自安排了一处小船,收拾整理出一个舱室供毕齐一家人使用。 待到过河之后,收到消息的仇升也已经等在岸边,颜良把毕齐的要求简单说了,让仇升搞明白了之后就问起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前方的情况打探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隗司马已经亲自带领人手前往打探封丘、平丘、长垣各地的情势,而随我一同逃难至冀州的兖州乡亲们,也有不少提前出发,往东边潜去。” “甚好,继续做,隗冉不在,你便要多担待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征兆便速来报我。” “诺!” 情报工作要提前做,虽说颜良是得了将令之后的第三天才正式出发,但打探消息的游骑早就已经先行出发了两天。 并且,他在军中统计了一番,找出了不少当年因为在兖州过不下去逃难去冀州的兖州本地人。 这些人离开家乡的时间并不算太久,最长的也不过是几年时间,会说兖州话,乃是最好的探哨,稍加培训便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而且通过这次对军中将士的统计,还在找出了不少曾经走南闯北的小商贩。 这年头商人的地位普遍不咋地,在征兵的时候,往往商贩、商人之子和赘婿,都被视作比较低贱的人而被强行征召。 不过那些大商人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他们坐拥千金,出入豪门显宦之家,虽然仍旧比较低调,但至少能用手中的金钱来博得一些面子。 但颜良可不会鄙视商人,商人普遍都能言善道,还会书写计算,为人又机灵,对各地情况熟悉,有些还会说各地方言,简直就是天生的密探。 所以颜良把商人们也全部归拢起来,准备好好培训一番后派大用场。 从阳武往东,进入兖州之后就是陈留郡,陈留往北是东郡,再往东是济阴、山阳、任城、东平各郡国。 虽说新任的东郡太守毕齐随军同行,但颜良却不打算直接往北送他去上任,既然此行的目的是搅和局势,最好的方向便是深入敌人腹地。 又鉴于颜良需要通过水路上的十几艘船运输物资,而阳武往东恰恰好有两条大河可以供他选择。 其中靠北侧的那一条河是濮水,途经长垣、离狐、句阳、成阳然后汇入天下九泽之一的大野泽。 另一条靠南侧的则是济水,沿途有封丘、平丘、济阳、冤句、定陶后经过菏泽,然后一分为二,往东北经乘氏也汇入大野泽,往正东则是入了山阳郡地界。 对于沿着哪一条水道走,颜良事先并无定见,若是水道不可恃,弃船走陆路也是无妨。 因着讨逆营只有六千多人,所以他审慎地选择目标,避免啃到硬骨头磕着牙,而陈留郡太守夏侯渊就算得上是个不好啃硬骨头。 故而这些散逸到远处的游骑和密探索要做的工作就是查探沿途各城的防御,若有那么个稀松平常的,他就去讨一讨逆,若是守备森严的,那还是绕着走吧! 兖州算是敌境,这些打探工作还需要一些时间进行,不过好在颜良要先沿着阴沟水往北去观察一下乌巢,可以给游骑们多留出一天时间。 就在讨逆营沿着阴沟水走了二十里路后,乌巢到了。 第121章 为何是乌巢? 正如同颜良之前不知道为何袁曹要选在官渡进行最终决战一样,没有来到乌巢之前,他也不清楚为何袁绍会选择在乌巢这个远离大部队的地方囤积大量的粮草。 但当颜良来到乌巢之后,他才发现,袁绍作出这个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他们沿着阴沟水稍稍往北,行十来里路就看到一个小岔道,通往一处并不算太大的湖泽,根据附近乡里农人的说法,这个湖被称为乌巢泽。 在乌巢泽的北面有一个亭舍名为故市,故市亭处靠近乌巢泽边的地方有一个码头,在码头两侧是大片平坦的空地。 如今河北军的一支部队正带着从附近征发的役夫在空地上修建仓房,并且扩大那个码头的规模,为之后的屯储做准备。 此处之所以被选做屯粮之所,原因便在于这个乌巢泽。 俗话说打仗就是打一个消耗,在这个年头,粮食是军队最大的命脉,如果没有粮食一切休提。 河北军是深入敌境作战,补给线十分漫长,如果纯靠陆路运输,那从冀州往官渡运粮,路上的役夫光吃就能吃掉三四成,而且陆路运输所需的人力物力极大,速度还慢,远远比不上水路运输。 而从黎阳的大仓往官渡运粮,走水路有两个方法,最直接的是沿着黄河往西,经过汴渠转到鸿沟,那样便能直接来到官渡前线。 这条路线有两个难处,一是汴渠附近的怀县、敖仓、荥阳等地目前还在曹操的掌控之中,二是鸿沟就在官渡旁,卸下粮食不便。 如果不走汴渠,那还有一条路线,虽然走黄河西向,但在卷县就转入阴沟水往东,绕过阳武再转入济水,这样就能随时找一个陆路的接驳点给大军供输粮食。 河北军在攻打下酸枣之后,就在筹划将粮仓从黎阳往前移,而恰好乌巢泽的地理位置极佳,离阴沟水和济水的交汇处不远,既可直下陈留,又可西入河南。 而且大军运粮需要诸多船只,这个不大不小的湖泽,便成为了粮船停留的绝佳泊场。 在此处负责营建粮仓的是淳于琼手下的司马赵叡,讨逆营前来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赵叡,他的上司淳于琼虽然不怎么待见颜良,但淳于琼不在此处,赵叡一个小小司马自然不敢得罪颜良。 “不知讨逆将军前来,末将有失远迎,却不知将军前来此处所为何事啊?” 颜良受命巡弋兖州才不过是三天前决定的事情,从赵叡的反应来看,还没有传到此处来,颜良便道:“本将奉大将军之命巡弋兖州,此处乃是屯储重地,我需得亲自前来查看一番。” 赵叡心说原来是路过的,那就好办了,笑道:“有讨逆将军巡弋兖州,必使曹贼自顾不暇,此间便也就安全了。” 颜良听过之后心道再坚固的堡垒也经不住猪队友的作死,你家老大到时候就要带着你们一起作大死了,你且等着吧。 “但愿如此,我今儿就驻扎在此处,明日再走,你给我匀一些营房出来。” 赵叡抬眼望了望天,心说这才午时刚过,你就歇下了,是要闹啥子幺蛾子哦。 虽然心里抱怨连连,但面上不敢显现分毫,陪着笑脸道:“这儿都是新建的仓房,我这就带将军去挑一些休歇。将军定是还未用过飠象食吧?我这就吩咐人给将军准备。” 正常来说,行军路上是只吃两顿饭的,但对于赵叡的美意,颜良自然不会拒绝,反正吃公家的不吃白不吃。 在赵叡的指引之下,讨逆营全部进了规模庞大的粮寨,寨中已经建好了许多仓房,有大半还空着,但也有一些已经屯进了不少粮食。 “赵司马,此间粮仓若是全部屯满,可供大军食用多久?” 赵叡对自己的工作显然很满意,面有得色地答道:“乌巢粮仓规模庞大,待全部建成后,足可屯十万大军半年以上的粮草。” 颜良心中默默地叹道,十万大军吃半年,这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就这么付之一炬,然后牵累前线河北大军崩溃,淳于琼这个猪头被割了鼻子真不冤枉。 待全军安置好之后,赵叡安排的饭食也已经送到,当然,他只准备了讨逆营中军候以上者的饭食,至于其余的将士们,那得等到晚上才有的吃。 赵叡准备的饭食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菜蔬,虽然烹饪的水平不咋地,但有人请客,颜良也不挑剔,匆匆吃完后,就带着营中的军吏们到营外观察地形。 在故市亭南侧的这个粮仓虽然临着乌巢泽,但地势挺高,东西两侧都连通大路,左右两侧原本都是良田,但目前因为战乱都被荒废了。 从乌巢泽通往阴沟水的小河并不太宽,而此时仍是丰水期,若是到了秋冬枯水期的时候,涉水渡河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颜良没有记错的话,曹孟德是在今年的十月份采纳了许攸的计策,趁夜奇袭乌巢。 夜里黑灯瞎火的,要抓紧渡河肯定没办法用渡船,不是浮桥就是涉水渡河,而这条小河并不会成为阻碍曹操奇袭的障碍。 当然,曹操也可以选择绕过乌巢泽,从东面进攻,那样会更有突然性。 但颜良反复打量故市粮仓,此处经过长期营建,壕沟齐全,望台俱备,若有一万人在此,守个一两天都不在话下。 即便是曹军使用火攻,但营寨南侧就是乌巢泽,引水灭火也不是难事。 颜良是真想不明白,淳于琼这家伙怎么就能败得如此之快,望着眼前舟船进进出出的湖泽,想到三个月后会在此处发生的一切,那是相当之无语。 不过好在没等他感叹多久,就有人从远处跑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只见从远处快马驰来十数骑,为首的正是右司马隗冉。 隗冉跑到颜良近前三丈开外就滚鞍下马,往前疾行几步后拱手道:“禀报将军,前方封丘、平丘、长垣情势已经打探清楚,特来回报!” 第122章 兵戈向何方 在故市仓营中,颜良的临时营帐内,召开了讨逆营出发之后的第一次全体军议。 左司马张斐,右司马隗冉,军候昌琦、颜贮,假侯仇升等尽皆在列,而青州别驾王脩和东郡太守毕齐也被邀请旁听,记录员则是主记毕轨。 “进武,你且把这几天打探来的情报与大家分说一下吧!” 隗冉出列道:“由此向南三十里,渡过济水后便是封丘城,此城与阳武隔着济水、阴沟水相对,目前东郡太守夏侯渊遣了约三千人留守,又大肆征发城中民夫修缮城墙,防御极其森严,我军游骑不能轻易靠近城池。” “从封丘沿济水往东四十里是平丘县,平丘虽不在我河北大军兵锋正面,但得知我大军已经兵临河南,直逼许都后,当地人人自危,据潜入平丘城内的探子密报,平丘县令在几天前已经挂印而去,如今是县丞暂行县事,据查城中只有数百郡县兵。” “去平丘以北再四十里处是长垣县,长垣紧邻东郡,此处人心亦不自安,当地令丞虽在,然城中守备与平丘差相仿佛。出长垣以北三十里便是濮水,再往北五十里便可至白马。” “更远之东昏、济阳等地,游骑尚且不能到达,只遣了少量兖州本地士卒乔装潜去,尚且未有详细回报。” 见隗冉汇报完了情报,颜良点了点头,毕竟无论是游骑还是乔装潜入的兖州本地兵员,都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能够在几天内就了解到这么些信息已经是难能可贵。 “进武做得很好,今天我们就议一议接下来先往哪儿去,诸位都可以畅所欲言,说错了也无妨。” 昌琦便率先道:“封丘最近,据说那夏侯渊也是个能打的,不若我等就去封丘和他会一会?” 张斐道:“封丘防御森严,若我往攻必不能骤克,且我兵寡,若以之功坚城损失必大,恐失了奇兵之效。依末将看,不如沿濮水东进,去攻长垣,长垣更近东郡,敌之守备必弱。且得了长垣后,可再沿濮水继续往东,直趋离狐、句阳、成阳等济阴诸县。” 仇升虽然只是假侯,在座中属于资历最浅的那几个,但也并不怯场,说道:“末将以为左司马所提放过封丘之议甚是,不过末将以为我军当先沿济水东进去取平丘,平丘县令既然挂印而去,城中必然乱作一团,难挡我军一击。待拿下平丘后,再往攻长垣亦为时不晚。” 颜贮自从被颜良提点之后,自知于军略上经验不足,故而低调了许多,不怎么多发言,不过他觉得张斐的选择更持重,便道:“末将以为左司马所言为是。” 而隗冉显然和仇升的想法接近,说道:“还当速取平丘。” 颜良又看了看毕齐和王脩,问道:“毕府君、叔治兄,二位有何高见?” 毕齐巴不得早点去东郡上任,想都不想道:“鄙人以为张司马所言为是。” 王脩看了一眼帐中诸人,却并没直接给出意见,反而问道:“强攻封丘实无足取,所余无非是择平丘、长垣二者之一攻之,至于如何选,还要看将军之意是激进亦或是持重。不过脩素闻陈留太守夏侯渊亦有知兵之名,必不会放任讨逆营在陈留境内肆意驱驰,攻掠郡县。” 见众人差不多都发表完了意见,颜良仔细思考了一下道:“封丘地势险要,紧邻乌巢粮仓,必不能容许其仍在曹贼掌控之中。不过此城守备森严,非我偏师可骤下,还当修书呈报大将军案前,备说其中关窍,使大将军别遣一支人马来攻即可。” “至于是攻平丘还是长垣,方才诸君已然分析备悉,正如叔治兄所言,若持重可取长垣,然则我军骤出,势必要在兖州大干一场,显露一下锋芒。” “吾亦素知夏侯妙才之能,但若是夏侯渊遣兵来逐我,与其会战于野,则正中我下怀。故而,我决意先攻平丘。” 把大方向定好之后,颜良又道:“平丘虽只有数百孱弱之兵,但若久战亦是不利,故而此战唯取一个‘快’字,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之势,一举拿下之后再做定夺,可明白了么?” 张斐、隗冉等属下纷纷应道:“我等明白。” “那就议一议,如何能够最快拿下平丘。” 昌琦唯恐先攻的任务轮不到他,又抢着道:“此刻时日尚早,我现在就带人出发,明日一早便可至平丘城下,攻个几次,也就拿下了。” 颜良白了这莽夫一眼道:“你夜里能寻着路?不会走岔了么?即便你能连夜赶到平丘,跑了一夜路还攻得动城?” “这……可遣游骑为我指路,我昌某人莫说一夜不睡,便是三天三夜不睡,照样能打。” “便你是铁人,你麾下士卒可不是,此事休提。” 张斐道:“走陆路不若走水路迅捷,士卒亦可以惜力,沿济水东去可从平丘南边登岸,只是我营中舟船不多,只够运个数百人。” 颜贮道:“乌巢泽中便有众多运粮的舟船,或可与赵司马商借一些。” 颜良想了想道:“此处舟船皆要返归黎阳运粮,即便赵叡肯做主商借,亦借不了许多,至多再多运几百人罢了,不过能多运一些是一些,此事便由立行你去与赵叡相商。” 颜贮答道:“末将遵命。” 隗冉也道:“不若我亲率两千骑提前出发,配合舟船所运数百人,或也能够一举拿下平丘。” 颜良想了一想,或许也只能如张斐、隗冉所说,水陆并进去试一试,虽然骑兵不擅长攻城,但走水路运一些步卒过去,这大军兵临城下,或许就把守兵给吓倒了。 颜良刚想发言决定,却看到王脩皱眉捋须,仿佛若有所思,就问道:“叔治兄,可有何妙策?” 王脩见颜良问及,微微笑道:“我有一策,或可不兴兵戈而下平丘城。” 第123章 平丘码头 中原文明从远古时期便认为万物皆有灵,尤其是名山大川更是一方镇神,凡是遇上年节之日,亦或是祈雨祈丰等等,多会祭祀山神河神。 关于名山,各有各的说法,有五岳之说,也有九州镇山之说,但对于水,则几乎公认中原有“四渎”,即四条最有名的的大河。 “四渎”里有三条大河大家都耳熟能详,依次是黄河、长江、淮河,但最末一条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便是济水。 在汉时,济水起自司州河东郡的王屋山,与黄河交叉而过,流经兖州、青州,穿过菏泽、大野泽,然后与黄河几乎平行地汇入海中,后世的济源市、济南市、济宁市便是因济水而得名。 此刻,在宽阔的济水之上,靠近陈留郡平丘县城南边的一个码头边,几个县卒并两三个税吏正在岸边的一棵大槐树下用五木掷彩。 他们或站或蹲或坐,每个人的身前地上都散放着或多或少的五铢钱,正是在赌钱。 这五木是五片两面分别涂上黑白漆的木片,原本是士大夫们用来玩一种叫做“樗蒲”棋的辅助工具,在下棋的时候抛掷来得出点数,再决定如何行棋。 这五片木片倒也不纯是黑白两色,在其中两片木片的黑面会画上一个牛犊,白面则画上一个雉鸟。 游戏者根据抛掷出的五片木片的排列组合来区分高下,其中掷出黑黑黑犊犊称为卢,掷出黑黑黑稚稚称为稚,均为最佳的贵彩,次一等的一些组合称为杂彩,最末的则不成彩。 樗蒲的设计,原本是一项怡情养性的棋类游戏,或许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我们可以把它比作比较高级的飞行棋。 不过,当樗蒲流行开来后,有些人并不喜欢下棋,反倒利用起了五木的排列组合来赌博。 而这些赌徒们,往往会在抛掷五木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其中最有名的两个口号便是“卢”和“雉”,“呼卢喝雉”这个成语便由此来。 大家只需要想象一下打麻将的时候总有人喜欢叫“杠开”,扎金花的时候总有人喜欢叫“金花”就行了,反正赌徒们的腔调经历了两千多年还是丝毫未变。 此刻一个头上包着赤帻,衣着打扮略显光鲜一些的县卒正在抛掷五木,一般人都是手一抬五片木片一同落地,但这个县卒却并不如此做,而是采取了一片一片分开抛的法子。 只见他先头抛出的三片木片都是黑色,然后手中持着一片两面画着牛犊和雉鸟的木片往空中一抛,木片落地之后也是黑面朝上。 木片落地时,赤帻县卒大喊了一声“彩”,而围拢在旁边的几人则一脸懊丧的样子,地下的四片木片都是黑面朝上,如果赤帻县卒再抛出一个黑,那就是五木中最大的“卢”彩,那可是要通杀四方的。 “哈哈哈!都说了汝等耍不过乃公,乃公先前输得那些小钱都是引汝等入彀,这一把要让汝等统统还回来。” 赤帻县卒一边嚣张地嘲笑其他赌徒,一边将最后一片木片高高抛弃,口中还念念有词道:“看我来个卢卢卢卢卢卢!” “也!” 他前边几声呼卢声饱含了期望,犹如呼唤自己的亲爹亲妈一般,但最后那声“也”却充满了懊恼、沮丧、愤怒和不甘。 这一声“也”,和后世的“yeah”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一个十分粗俗的字眼。 也字,在这个年头除了大家都明白的那个释义之外,还有一重意思,甚至是也字的本意,乃是专指女侌,也就是国骂里“你妈X”的那个“X”。 赤帻县卒大声骂着垃圾话,而相对应的是,原本神情紧张的其他赌徒们纷纷转悲为喜,纷纷嬉笑着看赤帻县卒出丑。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片木片落下后是白色朝上,既不是五木中最大的“卢”,甚至连“杂彩”都算不上,没有赤帻县卒预期中的大杀四方,反而要再度通赔一铺。 赌博嘛,就是一步上天堂,一步下地狱,玩得就是一个紧张刺激。 赤帻汉子把自己面前散碎的一堆五铢钱往前一推,骂骂咧咧道:“不玩了,今儿运背。” 赤帻汉子显然是这伙县卒中的小头目,他这么一撒泼,旁的人也不与他计较,只是上前把他推散的五铢钱收拢起来相约分了,便拍拍屁股收摊了事。 树下的几个赌徒还没分完钱,突然有个人叫道:“卫伍,快看,西边儿有船来了,是大船。” 被叫作卫伍的赤帻县卒腾地起身朝河面上看去,果然是有一艘规模挺大的船只从济水上游方向航来,从船头偏转的方向来看,像是要在这边儿码头上靠岸。 有一个税吏打扮的家伙更是往前奔了几步,站在太阳底下手搭凉棚往西边望去,然后叫唤道:“船偏过来了,船上有马,好像还有车,兴许是哪家的贵人。” 另一个税吏则道:“又不是商船,你叫唤个什么劲儿。” 这俩税吏是专门守在码头上收税,不过他们收的不是商品交易的市税,而是来往商队的关津税,用形象点儿的话就是过路费。 一个县卒喃喃道:“这西边儿自打十天之前就没什么船往这儿来了,听说是河南那边儿打了起来,难不成是封丘那边的大户人家上咱平丘来避难?” 赤帻县卒卫伍骂道:“你知道个鸟,那是袁大将军在和曹司空掐架,从年头打到现在了。” 另一个县卒道:“哎,那些大官们就知道打来打去,这大将军打司空,汉家皇帝也不管管。” 卫伍心说不学无术的东西,天子倒是想管来着,可管的了么? 但卫伍心知和眼前的家伙们说这些朝廷里的弯弯绕纯属对牛弹琴,他呵斥道:“汝等别掏摸那几个钱了,赶紧随乃公过来,把刀都带上,莫要让什么奸人混了进来。” 被卫伍这么一呵斥,几个县卒们纷纷把靠在树根边,搁在石块上的环首刀重新挂在了腰间,拍拍屁股跟着卫伍往码头方向走去。 而被他们盯着的那艘船,已经明显减缓了速度,在船夫们的竹篙掌控下慢慢靠近了河边码头。 第124章 新官上任 卫伍姓卫,但伍却不是他的本名,他真名叫卫恂,乃是本地士族出身。 卫恂虽然是士族出身,但平丘卫氏在他祖、父两代就已经衰败了,只据说平丘卫氏这一支与如今曹司空昔日恩主襄邑卫兹那一支曾经同出一脉。 卫氏虽已家道中落,但卫恂的父母却坚持让卫恂习字念书读经治史,为了让卫恂拜入县中王夫子的门下,卫家可是置办了一份颇为丰厚的束脩,为此家里可有些日子没见过荤腥。 王夫子说起来岁数也不大,只是三十多岁,但曾经先后师从过郡中大儒濮阳闿和故九江太守陈留名士边让,学问在附近县乡里那是大大有名。 卫恂从小便聪明,身材也壮大,倒是很得王夫子欢心,不过去年卫恂的父亲病故,寡母一个人带着卫恂,家中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起来。 恰好卫恂去年已经年满十六,便闹着不再念书,而是要报名从军,好挣一些安家费给母亲改善家中的贫困情形。 卫母失了丈夫,又怎忍心独自远离身边,只是不允,但也已经无力再维持卫恂的学业,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允卫恂在县中做个县卒谋份薪俸养家。 卫恂为人机敏,又识文断字,加之人长得高大壮实,很快便升任了伍长,所以旁人就不再称他本名,而称他为卫伍。 卫恂倒是还比较敬业,见来船靠岸就带人迎了上去,大声喊道:“来者何人?所来何事?” 那船上果然与先前税吏观望的情况一样,绑着好些精壮的马匹,在舱板上还停着一辆带顶篷的辎车。 闻听码头上有人呼喊,从船舱里钻出了几个汉子,这些人身上都着了皮甲,腰间挂着刀剑,身上透着一股狠厉之气,其中一人骂道:“嚷什么嚷,也不把眼睛擦擦亮,看看清楚是谁家的座船。” 卫恂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艘普通船只,没想到从船舱里一下子钻出几个披甲挎刀的汉子来,他下意识里感觉到这是军中的士卒,所以自然而然地停下了往前的脚步。 有道是蛮的怕横的,虽然卫恂在其他县卒面前跋扈得紧,但遇上更横的他也只得陪着小心,尤其是对面那几条精壮汉子不止是嘴上横,身上更是长了一堆横肉,若是动起手来自己和身后那几个扶不起墙的家伙可不是对手。 卫恂堆起笑脸道:“是在下鲁莽了,借问足下,这是哪位贤达当面?” 船上一个汉子道:“船上是东平毕君,见为州中从事,曹公得知平丘令挂印而去,特遣我家军候护送毕君前来接任,汝等还不快快前头开道,顺带给城里报个信,让丞尉赶紧出城捧慧相迎。” 卫恂乍一听说是新任县令前来,这脸上的笑意就更显得真切了几分,陪笑道:“小的明白,只不过小的并无凭信,却要如何向丞、尉报信?” 那汉子眉头一拧道:“汝这伧夫好不晓事,难不成要将毕君的任书给汝过目不成?就汝也配?” 卫恂被当头大骂,但他也不敢生气,只是也不敢仅凭兵卒的空口白话就去报信,万一有假,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场面尴尬之时,舱门又开,只见从舱中出来了几人,为首两个一着文官黑袍,一着武官红袍,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甚至还有两个年轻的使女随行。 那着黑袍的文官举止雍容,年约四旬有余,头戴梁冠,腰间悬着青绀色的绶带,绶带上绣着弯弯曲曲的杂色彩线,正是百石的文官装束。 着红袍的武官面色沧桑,具体看不出多大年龄,大约是三旬到四旬之间,头戴皮质武弁,腰间悬着黑色绶带,绶带上绣着青、赤、绀三色的绣线,乃是六百石到千石的武官装束。 虽然红袍武官的绶带等级要高过黑袍文官,但却刻意落后文官半步行走,显然对文官表示尊崇。 见二人出来,船舱上的所有士卒、随从都躬身道:“毕君、仇候。” 那被称为毕君的文官只是点了点头,一旁被称作仇候的武官却道:“仇仁,你没来由地为难守卒干甚?可是又赌输了钱寻人撒气?打今儿开始若是被我见着你再博戏,小心把你赶回成阳老家去。” 先前在卫恂面前态度十分嚣张的士卒被这么一顿叱骂,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只得低声应道:“小的明白,再不敢博戏了。” 卫恂见面前来了这么一出,心里倒是笑了起来,原来你这厮也是刚刚输了钱,却来找乃公晦气,乃公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计较。 那红衣武官处置骂了手下一通后,又对文官道:“毕君,您先请。” 姓毕的文官也不客气,只说道:“军候,且一同下去。”然后也不待武官答话,就在随侍仆从的搀扶下迈上了船板当先下了船,然后径自登上了事先套好的马车上。 随后那红衣武官也下了船,看到杵在码头栈桥上的卫恂,问道:“此去平丘南门几里路?” 卫恂毕恭毕敬地答道:“四里不到。” 红衣武官点了点头道:“近是近了些,那就让陈县丞和徐县尉出城外一里相迎吧!” 饶是卫恂在这些县卒里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也被面前红衣武官的口气给吓到了,那可是要让县里目前最大的两位官员出城外一里相迎。 红衣武官见卫恂仍旧呆立在原地,不由面露不豫,冷哼道:“呆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入城报信?” 卫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就跑,可他跑了两步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听先前那个士卒说的来人信息,具体姓甚名谁都还不清楚,他只得硬着头皮退回来躬身问道:“借问将军与毕君之名讳,在下好入城禀报。” 那红衣武官自傲地道:“汝便说是鲁相之从弟,兖州从事东平毕君讳芬,吾乃夏侯太守麾下军候仇升可也。” 卫恂一听果然大有来头,鲁国国相的从弟,怪不得可以做新任的平丘令。 他心知自己手下那几个连答话都答不利索,唯恐他们说错了话耽误了事,哪里敢让他们去城里报信,只得吩咐其余县卒守好码头后,自己亲自往平丘城里跑一趟。 第125章 兵者,诡道也 既然这红袍武官是讨逆营假候仇升,那么那个举止雍容的黑袍文官当然不会是什么前来接任平丘县令的兖州从事毕芬,而是刚被袁大将军署为东郡太守的毕齐毕子礼。 至于兖州从事毕芬,那倒也不是子虚乌有的人物,而真有其人,乃是毕谌和毕齐的从弟,只不过现在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悄悄打喷嚏呢! 在昨天军议的时候,正当颜良思忖如何快速拿下守备空虚的平丘时,王脩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那就是趁着平丘县令挂印而去,装作前去赴任的官员控制住平丘县丞和县尉,这样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平丘。 王脩做出这个设想的基础在于,颜良派出的游骑和密探打探到的情报十分详尽,且军中有毕齐、仇升等兖州本地人,提前设计一番完全有可能以假乱真阴谋得逞。 毕齐听说自己要扮演行骗的主要目标时,心里是拒绝的,但他也知道颜良决定了的事情不容置喙,于是他也只能尽力配合。 在毕齐的无奈配合下,商定了他即将扮演的目标,那就是恰好在州中任从事的从弟毕芬。 毕竟平丘县令刚刚挂印而去,朝中肯定还没得到消息,绝无可能任命新的县令,即便下了任命,新县令从其他地方跑来也还要好长一段时间。 唯有郡府或州牧处得知了平丘令出缺,为了县政的顺利实施,从郡掾和州从事中任命临时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守平丘县令。 且平丘毕竟离开陈留郡治所陈留城不算太远,若是扮演郡中某个掾吏前来担任临时县令的话,很可能因为平丘县丞、县尉曾经见过,亦或是没有听说过而生疑。 但以州从事的名义那就更不会出纰漏,毕竟州治昌邑远在山阳郡,而且小小的平丘县丞、尉绝无可能认得劝十几个州从事,况且扮演的毕芬还真有其人,除非当面见过,不然身份是肯定能够坐实。 毕齐毕竟为官多年,做到比二千时的典农校尉,那种上位者的气度完全不缺,且他只需要装腔作势一番,其他事情由仇升和他的手下来完成。 仇升是济阴人,手下还有一批兖州本地人士,他们都是多年逃难,又当兵多时,见过无数大阵仗,演起粗鲁军汉那是再合适不过。 他们编造的身份合理,演员又多是本色出演,加上他们的口音都带着兖州本地方言,又能一口叫出县丞、县尉的姓氏,彻底把素来精明的卫恂也给骗过。 此刻见卫恂已经远去,仇升与手下人打了个眼色,然后船舱之中又下来二三十个士卒,还牵下了十匹精壮的战马。 就在余下县卒和税吏的艳羡目光中,这些鲜衣怒马,兵器甲衣俱全的士卒们,就卫护着那具带有顶篷的辎车大摇大摆地往平丘方向而去。 临行前,仇升还当着岸边众人的面吩咐道:“汝等且把码头守好了,我麾下五百人稍后就到,河北逆贼近来猖獗,这些将士都是夏侯府君遣来助守平丘的。” 河岸上的几个县卒并税吏听说夏侯渊派人来助守平丘城,心中自然欢喜,忙不迭点头哈腰答应了下来。 码头边的县卒们没等多久,就等来了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舟船,他们以为是前来帮自家守城的友军,只不过这些友军下了船后就立刻翻脸,把剩余的几个县卒和税吏全部扎成了粽子。 且说卫恂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平丘县寺,恰好县丞和县尉都在,他便把码头上的事情一一道来。 虽然陈县丞和徐县尉都诧异这回州府为何如此迅捷地遣人来守平丘令,但听卫恂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也信了七八分。 尤其是陈县丞和徐县尉都不是兖州人氏,徐县尉是徐州人氏,而陈县丞的籍贯就更遥远了,乃是交州南海郡番禺人,俩人对州中郡中的情况都不甚明了,只是隐约听说过东平毕氏的名头,对于州中派来的人选也无从怀疑。 按说能进入州中任从事的大都是州牧的亲信,极有可能守着守着就转了正,县丞、县尉作为县令的佐贰官,即便这个新任县令是临时的,也应该亲自捧慧出迎才是。 但陈县丞为人比较把细,多生了个心眼,让县尉留在城头守备,而自己带着县中还留任的一些掾属们出城一里相迎。 按照炎汉官制,县令秩千石,县丞、县尉秩三百石,而这三人都是正式的朝廷命官,由朝廷统一任命,且为了防止地方政务被地方大族掌控,令、丞、尉都不能由本地人担任,必须任命流官。 但辅佐流官的下属掾吏朝廷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都由一县的正印官来征辟,毋须经过朝廷批准,这些掾吏都为百石吏,不属于朝廷官员正式编制,也就是外聘临时工。 这原本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在执行上却出现了一定的问题,即地方豪族势力强大,流官们若是无法得到地方大族的支持,很难将政务顺利地实施下去。 所以说,每一任新任长官到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辟除地方大族中有能力、声望者担任县中有实权的掾吏,以便于自己施政。 而在每一任县令调任或辞官后,一些县中资历较老、声望较高的掾吏也会一同辞官,这固然是尽了前任主官的提拔之恩,以示自己不贪恋权力,更是自高身份摆摆架子,知道新任的县令也不得不再来辟除自己。 所以这一回随同陈县丞出去迎接新长官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且多是县中各族一些资历、名望并不太高的子弟,一共十来个人,在一队县卒的卫护下匆匆来到城南一里开外等候。 过不多时,只见远处一队人马不疾不徐地往北行来,居中一具颇为宽敞的辎车,辎车前后各有几个披甲的骑兵开道卫护,两旁也各有一列步卒随行。 一同前来出迎的本地掾吏们便纷纷议论了起来,说这州从事的架势倒是不比正派县令巡县的时候差,看来是个在曹司空面前说得上话的,不然也不会派这些精兵护送。 有些个精乖的甚至在想要如何结好新来的守平丘令,才能顺势抱上曹司空那条粗大腿。 正在众人思绪万千、议论纷纷之时,对面的车驾也将将要到,为了表示尊敬,陈县丞连忙带着人步行往前迎了上去。 第126章 南海陈行之 自从何进、袁绍等人以谋诛宦官将董卓这头西凉豺狼召入雒阳后,中原大地之上的战火就从未熄灭过。 先是大家牵起手来一起打董卓,但董卓还没打死,自己人之间就互相捅起了刀子。 汉室倾颓,无力压制各路群雄,于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即便近日无仇旧日无怨,也要为了争夺领土而大打出手。 这一场人祸直直持续了十几年,原本富庶繁华的中原大地饱受战火的摧残,导致中州人口锐减,比前些年令人望而生畏的疫病造成的效果还要猛烈。 而在当下的神州大地,若要问还有哪里是一方净土,那毫无疑问,远在南陲的交址刺史部是一个公认的选择。 这年头交址尚未升格成交州,但士燮家族已经有了独霸交址偏安一隅的趋势。 这一切还要从故太尉会稽上虞人朱儁之子朱符说起,当时朱符担任交址刺史,却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遂导致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略郡县,朱符因此而亡,南土一片纷乱。 当时中原也陷入战火之中,汉朝廷对交址有心无力且鞭长莫及,当时的交址郡太守士燮乃是苍梧郡大族,在南陲之地素有威望,便趁机站出来收拾形势,表三个弟弟士壹领合浦太守,士?领九真太守,士武领南海太守。 从此,苍梧士氏一族开始了对交州长达四十多年的统治。 苍梧士氏倒也并非纯是不开眼界的南方土著,他们祖上乃是鲁国汶阳人,避王莽之乱才举家南避,因而士家与中原的沟通相当顺畅。 士燮与士壹兄弟就分别来到中州游学、为官,士燮曾师事故侍中、尚书令刘陶,士壹也曾仕事故司徒丁宫、黄琬。 当时荆州牧刘表也看中了交址这片沃土,欲要插手期间,士燮随上疏朝廷打小报告。 当时有诸多中原士人躲避战乱南下交址,士燮对这些士人的来到相当欢迎,不仅广为收容这些避难士人,更组织他们在当地研究学问,助交址广修文教,得到了士人的交口称赞。 比如避居交址的故司徒陈国袁滂从子袁徽、创制《月旦评》品评天下人物的汝南名士许靖等人都在与中原士人通信时,为士燮说了不少好话。 而当时曹操已经掌控朝政,刘表也是他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容许刘表的势力再度扩张,便赐士燮玺书曰:“交州绝域,南带江海,上恩不宣,下义壅隔,知逆贼刘表又遣赖恭闚看南土,今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阯太守如故。” 这道玺书算是默认了士燮在交州的实际控制,并给予了法理上的认可,而士燮也投桃报李,频频遣人向朝廷入贡,因而得拜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这时候中原形势稍稍安定了一些,士燮的使者除了带去南土贡物外,还带上了一些南土士族子弟。 这些士族子弟大都也是早些年间从中原迁徙来交址的宗族后人,与士燮兄弟一样渴盼去中原增长见识镀镀金,而平丘县的陈县丞便是这交址南来的士族子弟之一。 陈县丞名正,字行之,乃是南海郡番禺县人,也就是后世的广州人。 陈正与一批交址士卒子弟随士燮的使者张旻来到许都后,有些子弟来旅游一下就又回了交址,但陈正却并没有回去,而是想要在中原多待一段时间。 他初时想要入太学,但都城方迁,百废待兴,诸多太学博士也早就星散,并未恢复。 因为陈正早先曾经被郡中举为孝廉,故而被召为郎官,在许都待了一段时间后,被外放为己吾县尉,又迁为平丘县丞。 按说他一个孝廉出身,混了两年还只是三百石的佐贰吏实在有些低,但谁让他是南海人氏,不被中原士族待见。 若是陈正能够回到交州出仕,少说也能混个县令或者郡丞当当,但陈正依旧坚持在中原辗转,只因为他幼年时的一番经历。 在陈正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得过一场大病,当时的医疗水平那是相当低下,陈家都要以为这个孩子没的救了,但这时候却有一个来自中原的道士到了番禺。 南海那旮旯偏远得紧,别说是道士,就连唯利是图的中原商旅都罕有前去,故而得知有道士来到番禺后,陈正的家长便对那个道士极为礼遇,并延请他给陈正问诊。 那时候黄巾之乱还没发生,而当时真正的道士的确擅长一些医术,在那个道士的诊治之下,陈正竟奇迹般地痊愈了。 那道士不仅治疗好了陈正的病,还说与此子有缘,陈父便请道士为儿子赐名。 那时的陈正还没有大名,只有一个乳名“勤儿”,道士便为他起名陈正,取“以正克邪,以正修身,以正治国”之意,又并赐字行之,取“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之意。 那道士治好了陈正的病后便要离去,陈氏上下百般挽留也只是不允,只在离开之前留了句话。 “行之他日必有大用,若有机缘,合当在北方。”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身体病弱的陈正,自从那次大病痊愈后,再也无病无痛,不但身体健康,就连习文练武上都大有进益,年纪轻轻就出仕郡县,得举孝廉,成为了郡中一桩美谈。 陈正和他的家人都牢牢惦记着当年道士的救命之恩,并记挂着道士离去前的那番话,却苦于中州战乱道路阻隔无法成行。 恰好士燮与曹操控制的汉朝廷眉来眼去,频频遣使入贡,陈正就借此良机往赴中原,去寻找当年那个道士的踪迹,顺便验证道士留下的谶语。 当年那个道士并未留下姓名,只是留下一个道号,陈正根据道士的道号来打探时,却发现那道士在中原名声显赫,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事迹,在这些传说中道士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陈正因此愈发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 而那个道士的道号正是唤作“乌角先生”。 第127章 南蛮巫术和道家仙法 陈行之刚刚带着平丘县寺的属吏们走到车驾之前,只见车驾前头一员骑者打马上前两步道:“来人可是平丘县丞、县尉?” 陈正只觉对方怎么如此无礼,自己都步行至车驾前,竟派一个骑从在马上喝问。 但他抬眼一打量,却把这不满给生生憋了回去,原因无他,对方官大。 在马上喝问陈正的正是仇升,只见仇升穿着大汉朝廷标准的武官红袍,腰间悬着黑色绶带,绶带上绣着青、赤、绀三色的绣线,绶带尽头归入虎头鞶囊内,应当就是卫恂所说的那个夏侯太守麾下军候。 官大一级压死人,军候比六百石,而自己的县丞只三百石,陈正只得陪着笑脸道:“下吏正是平丘县丞,特来相迎新任县令与军候。” 仇升打量了一眼陈正和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其余人等,从服色来看就只有陈正一个黄绶黄采的朝官,旁的全是百石、乃至于百石都不到的掾史佐,不由怫然不悦道:“县尉竟没有前来相迎么?” 陈正见蒙混不过去,只得老实答道:“县尉正在城门下相侯。” 仇升冷哼道:“这平丘尉倒是好大的架子。” 场面正尴尬间,身后的辎车门帘被掀开,兖州从事“毕芬”现出半边身体道:“来者可是南海陈君?” 陈正忙躬身说道:“正是下吏陈正,见过令君。” “毕芬”呵呵笑道:“毕某不过暂守平丘,当不得令君称呼。不过我倒是久仰陈君的大名了。” 陈正被毕齐这么一夸也有些诧异,心说自己来兖州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哪有什么大名,莫非是之前自己在己吾县尉任上缉捕盗贼的那桩事情?因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下吏何德何能,能有微薄之名入了令君耳中?” 车上的“毕芬”道:“不正是陈君赴任不满月便破了积年盗贼之事么?毕某腿脚不便,还请陈君上车与我同行,也好当面向陈君请教一下此事始末,如何?” 对于去年在己吾县尉任上缉捕盗贼之事,陈正也颇为自诩,此刻被“毕芬”当众提起此事,也觉面上有光,便谦说道:“些许分内之事,又何足道哉!”不过他却没拒绝毕齐的邀请,登上了颇为宽大的辎车。 登上辎车后,陈正发现车内不止“毕芬”一人,还有一个侍者服色的年轻男子在内。 这具辎车很是宽大,内容布置一如微缩的堂屋,“毕芬”正坐在车底的主位上,侍者侧坐在左首,而右首恰好留了一个坐垫,陈正也没多想就坐了进去。 入座之后,陈正正想开口验看一下州中任命平丘守令的文书,却不料坐在主位上的“毕芬”已经先发了话。 “去岁曾听闻有一南土俊彦来我兖州,甫一上任便智破积年盗贼,今日得见陈君,果然是风姿畅达,年少有为。” 陈正虽然心中得意,但不敢表露出来以免失了风仪,只谦逊道:“职责所在,实不敢当令君谬赞。” “陈君过谦了,旬月之间破贼,上任不满半岁即迁转,前途不可限量矣!只是陈君破贼之事经口口相传之下难免失之荒诞,有说陈君来自南土,素擅巫术破贼,有诸?” 毕齐的这一番话倒也不是瞎蒙,而是真有其事,他也是在东郡时从同僚饮宴之时听来的消息。 照理说陈正这么个小小县尉、县丞的事情,应当不至于传扬得这么远,从陈留传到了东郡。 但因为陈正的籍贯比较特殊,又在刚刚当上县尉的时候破了一起县中盘踞多年的盗贼,让县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成为了茶余饭后人们热议的话题。 但大多数百姓都没有见识过陈正如何破贼,只是从县寺布告上的简单描述得知此事,若没有城门口那几个高悬着的头颅,怕是人们还不会轻易相信。 由于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那些号称知道真相的群众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有说县尉武艺高强单人闯寨拿下了山中一窝匪徒,也有说县尉口才便给,以圣人之词说得盗贼纳头来降。 这些还都不是最夸张的,事情演变到后边,还有根据陈正是交址南海郡人,穿凿附会说他会南蛮巫术,用巫术斗败了盗贼。 当然,也有持反对意见的,说陈县尉并没有施展南蛮巫术,而是鼎鼎大名的“乌角先生”门下弟子,使用的乃是正宗道家仙法。 在任何时候,无知的百姓们总容易被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所吸引,然后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后,原本的事情经过便早已掩盖在了各种艺术加工之下。 不过,经由了这些八卦百姓的口口相传,陈行之的名声算是在兖州地界传扬了开来。 此刻被“毕芬”当面问起,陈正苦笑一声道:“毕令君看在下可是会用巫术之人?” “毕芬”哈哈一笑道:“吾观陈君的言谈举止与中原士子一般无二,就连雒阳口音都熟极而流,丝毫看不出会什么巫术,不过陈君可为我详细分说一下破贼之事么?” 陈正被“毕芬”屡屡提及破贼之事,倒是恰好搔到了他痒处,便也暂且把正是抛诸脑后,开始详细说道起了他甫一上任后做的那番操作。 那时候己吾县中有一伙盗贼盘踞在附近的山间,虽然人数不多才几十人,但多年来都未被讨灭。 郡县中虽也多次调兵遣将往赴山间大肆搜索,但往往都被那伙盗贼得了消息藏匿起来。 由于这伙盗贼下手的目标多是过往的商旅,对于本地乡里倒是罕有下手,故而时间久了这伙山贼便在己吾山间安安稳稳地生存了下来。 而且本地一些昧了良心的商户和大族,也难免因为丰厚的利润而与盗贼暗中眉来眼去,做些帮忙销赃、交易物资的活计。 但这伙盗贼始终盘踞不去,导致过境的商旅越来越少,县内的物价腾贵,且盗贼没有商旅可抢后,难免会把黑手伸向了本地百姓,引得本地大多数士庶怨声载道。 也正是因为己吾县尉的事情不好做,所以才分派给了陈正这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人。 第128章 己吾匪事 陈正甫一上任就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若是遇到那些个官场老油子或许就如同前几任己吾县尉一般得过且过,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辞官不做。 但陈行之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可不愿意把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实任给搞砸了。 但陈正也不是只会埋头硬上的愣头青,他当年在番禺县和南海郡为掾吏的时候就明白,哪怕再小的地方,各种关系都盘根错节,那伙盗贼经年不灭总是有缘由的。 陈正来到平丘后先扮演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与县中各路人等接触,暗中却打探县中谁人对盗贼最为反感,而谁人可能与盗贼暗中有交通。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县中的商贾中,有几家是暗中与盗贼勾结的,故而他们的商队几乎不会被盗贼给劫掠,但另外几家却不屑于与盗贼勾结,所以不止一次遭受盗贼的劫掠。 陈正很快就打探到了城中有一户李姓商贾不但曾被盗贼劫掠,而且在抵抗过程中商贾的直系子弟也因而丧命。 与盗贼搏斗过的商贾护卫有死有伤,县人都看在眼里,这可做不了假,故而陈正觉得这户李姓商贾安全牢靠,便暗中与李姓商贾联络,相约合力剿灭盗贼。 李姓商贾正与盗贼有血海深仇,对此议极为上心,但他又提醒陈正,说县中大族、商贾,甚至县卒中都有人与盗贼暗中有勾连。 此前历次清剿,这边儿刚刚出兵,那边就已经得了消息,然后躲到了隔壁梁国境内,等清剿的人马散了,盗贼们又重新回来,简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陈正对此间猫腻自然心领神会,便从不在人前正式谈及剿匪之事,暗中却以编练县卒的名义,把县卒队伍梳理了一遍。 他把为数不多的县卒分成了左右二屯,那些浪荡子、各家各族安插来的门客等等,凡是他认为可能有问题的也不清退,只是全部调到了左屯里,而右屯多是些县中良善人家子弟。 他隔三差五便轮番把这两屯县卒拉出县城操练,每次都在城外待上一天一夜,训练的内容无非是些基本的整列与弓矢刀兵,并无甚特殊之处。 一开始,城中的官吏和大族们还以为新来的县尉要大展身手,就连己吾县令都亲自过问了一番,被陈正以县卒不堪用,需好好编练为名搪塞了过去。 那些心中有鬼的大族和商贾自然不放心,便询问县卒中的爪牙,然后发现陈县尉也只不过是把人拉出去随便操演一会儿,便找一个乡亭歇下,喝酒吃肉倒是顿顿不落,在城外逍遥一晚上后才大摇大摆回县城。 如此几次之后,大家也就都习惯了新来县尉的闹腾,自当他这个小年轻的特殊喜好,不再日日提心吊胆。 见火候差不多已经到了,陈正又遣人给李姓商贾送去了一些产自合浦的南珠,让李姓商贾在县市中售卖。 这南珠可是稀罕物件,从周王朝时候,就有人专门在合浦采珠以为贡物,此际中原战乱,来自交址的客商基本断绝,南珠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尤其是己吾这等小城,商业本就不太发达,兼之又有盗匪之患,有名气的大商人也不来此处,这南珠一在市面上出现,顿时成为了抢手货。 几颗南珠很快便被本地士族豪绅给高价买下,但没有买到的更大有人在,纷纷缠着李姓商贾要求再贩售一些。 但李姓商贾说这一批南珠只得这几颗,还是千方百计才从徐州沿海某南珠商人处高价购得带回己吾,如今早就售罄,再要买得等到下一批到货。 众人便打听下一批货何时能到,李姓商贾只说大约旬日之间便可到,让大家稍安勿躁。 这消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很快便传扬了开来,一些贪图厚利的商贾纷纷遣精明子弟往赴徐州沿海打探南珠货源的消息,不过他们注定是白跑一趟,找不到这子虚乌有的南珠商人。 但另一伙人却因眼红李姓商贾的生意火爆而横生歹意,想要勾结盗贼来干一票无本买卖。 这伙人很快就打探到李姓商贾的商队已经到了梁国睢阳附近,再有一两天便可到达己吾。 平时盘踞在己吾北侧山间的盗贼们最近生意惨淡,听说有大买卖做那是正中下怀,便倾巢而出去堵截李姓商贾的商队。 睢阳在己吾的正东方,中间一片开阔并无什么山水险阻,但按照商队的速度绝无可能一天时间里就从睢阳跑进己吾城,势必要在途中驻歇一晚,那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而另一方面,李姓商贾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仅把门客中与盗贼有血仇的子弟门客全数派去护送商队,更暗中把陈正的几个随从安插进商队中。 陈氏作为番禺大族,自不可能让陈正孤身上路,派了十来个仆从随行。 而陈正所处的南海郡,在先秦时还是南越国,到秦始皇才大一统,那里越人、夷人不少,所以陈正的随行人员里有一大半都是精干剽悍的南越武士。 陈正把这些随从调派给李姓商贾,也是为了坚定商贾的信心,告诉他自己绝不会抛下他的商队不管。 而就在这一天,陈正又如同往常一般拉了一屯县卒出城训练,出发前就声明这回的目的地是西南方向的大棘乡。 城里一些心怀鬼胎之人对县尉此刻带兵出城也颇多忌讳,但眼见着县卒们往西南的大棘乡而去,便也放下心来,毕竟他们预定动手的地点在己吾正东方向,两者风马牛不相及。 李姓商贾的商队如预料一般,在入夜前进入己吾县境内的一个亭舍驻歇。 盗贼们在之前的踩点时虽然发现商队的护卫比往日要多了一些,足有二十来人,但他们自恃倾巢出动了七八十人,也不把亭部中三五个亭卒和商队的二十来人给放在眼里。 且城中的几户与盗贼暗通款曲的大族、商贾们也贪心这票买卖的暴利,不欲使盗贼独吞,各家一共派了二三十个蓄养的彪悍门客,整支队伍加起来足有百余人。 若他们这许多人还无胆去攻打小小一个破落亭舍,那简直就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盗贼们毕竟做惯了无本买卖,基本的耐心还是足够,又因着这一票买卖足够大,所以在亭舍中的亭卒和商队人员全部用过飧食熄灯睡下之后还不肯轻易动手。 直至过了子时,在那些个城中大族、商贾遣来的门客们三番两次催促下,盗贼头目才决定动手。 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埋伏在亭舍四周的一百余人就悄悄向孤悬在田野之中的亭舍扑了过去。 第129章 月黑风高 这一天晚上月黑风高,正适合杀人放火。 盗贼们的一开始进展很顺利,全数潜入了亭舍外的围墙下。 亭舍门外黑灯瞎火,只有县寺内还点着零星的火把用以照明。 盗贼们搭了个人梯,托着一两个人攀在墙上往亭舍中窥视。 发现院中除了几个靠在货车旁打盹的看守外,其余人都入了客舍中休息,整个亭舍中静悄悄的,除了火把偶尔发出的哔啵外再无旁的声响。 负责窥伺的盗贼与头目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招呼后,就悄悄攀爬进去,准备从里边把亭舍的门闩拔了,好放大部队进去。 但那人才翻进去没多久,就听到里边响起一声惨呼,从惨呼的声音来听正是爬进去的盗贼所发。 门外的盗贼们以为爬进去的人不小心被里头的看守发现,还没意识到是中了埋伏,他们在头目的指挥之下纷纷翻墙进去准备强攻。 却不料亭舍内突然火光大亮,亭舍的各个角落都燃起了火把,将院墙给照得清清楚楚,那些个正在攀爬院墙的人刚刚在墙头露出半个身子就受到了来自院中的弩箭攻击。 好几个倒霉蛋被弩箭射个正着,惨呼着朝后倒下,而其余正在攀爬的人听到身旁的惨叫也心生迟疑,不再敢轻易露头。 当然,也有不信邪不怕死的悍勇之徒,冒着弩箭的威胁跳上墙去,却成为了被弩箭攒射的出头鸟。 这时候盗贼们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他们从被射中的同伴身上发现了没有尾羽的弩矢,而并非是带有尾羽的箭支。 弩是民间管制武器,理论上禁止民间拥有,但凡事总有例外,那些大族和商旅们往往都会偷偷藏一些防身,但盗贼们发现亭舍内的亭卒和商队护卫们的弩机有些太多了。 虽然晚上黑灯瞎火,他们未必看得清亭舍中人持弩的样子,但从嗖嗖嗖地密集破空声中就可以得知,亭舍的弩机不在少数。 这时候已经有十来个人中了弩矢,只有两个倒霉蛋被射中面门眼见不能活,但其他人只是受伤而已。 盗贼头目心中大恨,但也知道攀墙攻击困难太大,若是大家伙不约而同一同翻墙,那里边的人肯定也来不及射,只要跳了进去后形成人数优势也就拿下了,但问题是没谁真个愿意冒着弩矢的威胁率先翻过去。 头目只得换了方法,把人散开去寻找一些木板等可以遮蔽弩箭的东西,还让人去砍一棵小树下来当撞木,准备从正面强攻。 经过了一番准备,十几个力大的盗贼扛着一棵小树去撞亭舍的大门。 这大门毕竟单薄,经不住几下撞击,门口的门闩就断了,门外的盗贼一同涌了进去。 亭卒和商队护卫们在院中用几辆货车当作障碍物,在货车后对准了门口齐齐攒射。 这一回盗贼们才看清楚,对面至少有二十多具弩机,且这些都是官造的连发弩,非是民间私自仿制的劣质货色。 第一批冲进去的盗贼多半都被弩矢射中倒地,吓得身后的盗贼不敢再轻易往前冲。 盗贼头目见点子扎手,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只得命人将亭舍的大门给拆了下来,然后让人顶在身前往里冲。 院中的守卫一看情况不对,果断弃了货车退进了堂屋里,盗贼头目见此情况,以为胜利可期,大声招呼盗贼们往前冲。 这亭舍分为两进,前一进是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也兼做来往旅人的客舍,后一进则是亭内人员的居所。 亭卒和护卫们并没有在堂屋里死守,稍稍射了会儿弩箭后就从后门继续撤走,撤回了后进院落继续闭门防守。 盗贼头目见护卫退走,心知敌人难缠,虽然已经杀心大起,但见手下人手伤亡不小,便心生退意。 但随他一同前来的商贾门客们翻检了外边的货车后却告诉了他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货车上别说没有南珠,就连值钱的东西都没几个,看着满满几大车,都是些瓶瓶罐罐的粗劣货色。 盗贼头目心头大怒,知道今天可能被人耍了,但仍然侥幸地以为南珠这等精贵物件会被商队中人贴身保存,便招呼手下继续进攻。 盗贼们抄起先前的小树继续撞内院的门,三两下撞开后却发现这一回里头的人却不退不避,直接守着门户就与盗贼们正面硬刚了起来。 而且令盗贼们绝望的是,拦在门里的几人居然身上披着铁甲,手中除了持着环首刀之外,还执着大汉军中才能见到的蒙皮大楯。 这几个被甲执兵之人正是陈正从南海带来的越人护卫,越人本就性情彪悍,在南海老家的时候仅仅靠简陋的自制武器就能进深山里捕猎猛兽,厮斗起来更是悍不畏死。 随陈正北上的越人护卫更是越人武士中的佼佼者,在穿上提前藏入商队货车中的铁甲大楯后那叫一个悍勇难当,等闲人伤不了他们,即便有些小伤也死战不退,仅仅几个人就堵住门口让门外的盗贼冲了几回都冲不进去。 盗贼头目见正门难入,便让其他盗贼翻土墙而入,但又被早有防备的商队护卫们用弩箭射落,即便侥幸有人没被射中,也被一拥而上的护卫给乱刀剁死。 盗贼头目倒有几分急智,知道正面强攻难以打开局面,安排了十几个得力的手下从亭舍正门出去,欲要绕到亭舍的后院外墙攀墙而入,准备杀里边护卫们一个出其不意。 毕竟院落有四面墙壁,仅仅凭院内这些人绝对无法看顾严实,只要有人能成功攀爬进去牵制住持弩箭的护卫,那也就能让更多人从正面隔墙翻进去,从而决定此战胜负。 但盗贼头目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他派去绕后的手下刚刚出了亭舍的正门,就看到令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亭舍正门外的大道两侧,都各有一些火光从远处快速靠近,那些火光蜿蜒绵亘看不到尽头,犹如两条择人欲噬的火龙。 到了这份上,这些盗贼哪里还不明白是遭遇了埋伏,有些个呆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有些个赶紧往四周黑暗的田野中钻去,还有些则返身回了正在鏖战中的亭舍。 “不好啦!有埋伏!” 第130章 埋伏包抄 这蜿蜒而来的火龙自不是旁人,乃是陈正带出去日常训练的县卒,这一回他所带领的自然是良家子弟组成的右屯。 出平丘城后,他故意做戏做全套,带人往西南方向跑出了十来里路,直到确认身后无人跟随窥视后,才折道往平丘城东而去。 他来到预先安排好的亭舍附近后,为了不被盗贼们发现,故意分兵两路,各自躲在十里之外的亭中。 一直等到诱敌来攻的亭中燃起求援的火堆才摸黑往前赶,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敢燃起火把只能借着星月的微光赶路,唯恐被盗贼们发觉,幸好沿着大道走也不会迷了路。 这年头人们的营养都不咋地,陈正带出去的两百多县卒倒有一小半有夜盲症,还好他早有准备,预备了一些绳索,让所有人牵着绳索进行,但这样行进的速度就受到一定的影响。 陈正担心时间耽搁得太久,万一亭舍中的护卫们没坚持住,那事情就要糟,所以在约莫跑过了一半路程之后,命令燃起火把全速前进,而另一头负责带队的县卒屯长见道路另一头明显亮起了无数火把,也随之响应。 这伙盗贼虽然是积年老匪,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原本倒是在亭舍外安排了人望风,但亭舍内的战斗久攻不下,接二连三让外头的人砍伐树木寻找木板等物送进院中,几下之间外边也就没有再留下人。 直到这一批跑出亭舍大门的人发现远处来人时,陈正已经带人靠近到了一里多外。 盗贼们发现了远处来人,而陈正眼尖,也看到了从亭舍里出来的人,知道已经隐瞒不住行踪便喊道:“快跟我来!”一边喊一边带头往前疾奔,身后的人纷纷跟着提速奔跑。 亭舍内的盗贼们久攻不下,原本就有些气馁,他们毕竟是惯会恃强凌弱的盗匪,而不是结阵攻坚的战士,遇到困难就容易畏缩不前。 当听到同伴大喊有埋伏后,院内的盗贼们全都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再继续进攻,而是游目四顾寻找哪里来的埋伏,他们尚且还没意识到是被设了个大圈套,而是以为商队有人在外设伏。 盗贼头目却觉得情况不妙,连忙拉过喊叫的手下,问清情况。 当他得知大道两头都有人从远处跑来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这绝非是一家寻常商队能闹出的动静,定是钻入了官家的圈套,甚至那些个跟随自己前来的大族、商贾门客都不可信,毕竟这劳什子南珠的消息就是他们透露给自己的。 盗贼头目十分果断地停下攻击,收拢了自己的亲信手下准备夺路而逃,但当他带人出了亭舍大门后,就发现两头的火龙已经来到近前,火把下照耀的面孔都已经依稀可见。 陈正见到亭舍内涌出大量持有各色武器,衣装五花八门的人,心知是敌非友,立刻喊道:“杀贼!放箭!” 跑在前头的县卒们便纷纷拿出装填好的弩机,一边跑一边往前方发射,虽然夜里骤然施放,准度相当有限,但着实把涌出亭舍大门的盗贼们给吓得半死。 盗贼们看到两头密密麻麻靠近的人流时就已经近乎于呆住,被一阵弩箭的洗礼,更是接近于崩溃的边缘。 盗贼头目心知不妙,也不敢带人去硬拼,趁着还没被来人缠住之前找了一处田垄方向就要往黑夜里逃逸,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带上人跑,身后倒是先起了变故。 原来是亭舍内院的护卫和亭卒们见盗贼不再进攻,反而退却后,猜到了定然是约定好的援兵已经来了。 这一回盗贼们前来趁夜袭击亭舍,只是为了劫财,原本就没预料到会是如此难啃的骨头,加上黑夜作战中弓箭的效果不佳,就没几个人带上弓箭。 加上亭舍内的众人对于盗贼的来袭早有防备,无论是弩箭防御还是退后守门,都是以保全自身拖延敌人的进攻为主要目的,并未与盗贼们正面对刚。 故而打了两三刻钟的时间里,盗贼们几乎都没有对护卫、亭卒们造成太大的伤害,即便盗贼中有几个擅长射术带着弓箭的曾经射过一些冷箭,但护卫和亭卒们在衣服下都套了一层皮甲,射在身上也不致命。 内院众人见盗贼退却,而自身尽皆完好,信心倍增之下,便在性格悍勇的越人武士带领之下冲向了正在溃退的盗贼。 那些越人武士往日在家乡中都是横着走的,今天反倒被压着打了半天,心中早就冒着火起,这一下子主动进攻,真犹如虎兕出柙一般。 盗贼们遭受伏击,本就心中惊骇不已,也没料到被自己压着进攻了许久的护卫们会冲杀出来,一下子被越人武士给杀得大败。 盗贼头目一看形势不妙,也顾不上招呼所有的同伴,只带上围拢在身边的亲信狼奔豕突而走。 于是乎,这一场伏击战还没有全面开打,就变成了一场追击战。 陈正带着两百多县卒散逸开去,追着盗贼不放,凭着人多势众,竟然将这伙盗贼或杀或俘了七七八八,只有最早先察觉情形不妙暗中暗中遁逸的才侥幸得脱。 这一场精心设伏,总共杀死盗贼四十多人,杀伤俘虏五十多人,盗贼头目心知难逃一死,拒不投降,被包围后垂死挣扎,伤了几个县卒后被乱刀砍死。 而商队护卫、亭卒、县卒们无一身亡,只是伤了二三十个人,其中有一半还是在赶夜路时候绊倒摔伤,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般的胜利。 亭舍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沿途乡里早就已经察觉,但乡里中人黑灯瞎火的也不敢擅自出来,直至天蒙蒙亮后,一些胆大的才跑来亭中观望,发现亭舍外码着好多尸身,亭舍内还躺着好多正在补觉的县卒。 乡里百姓们吓了一大跳,却发现亭中的亭卒俱在,才感觉稍安,从亭卒处得知这些尸首全是昨天晚上杀死的盗贼,把百姓们惊得嘴都合不拢。 当县卒们押送着五十多个俘虏和好几车盗贼尸身回到己吾城时,百姓们才知道盘踞在县境内数年的盗匪竟然被新上任还不满一个月的陈县尉给一夕剿灭。 百姓们那是又惊又喜,喜得是以后出远门时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惊得是这新来的县尉竟如此厉害,来自南海郡的陈县尉会巫术仙法的传言自然而然就传扬了开来。 第131章 瞒天过海 说回到平丘城下,“毕芬”的辎车之中,陈行之被问到自己来到兖州后最为得意的杰作,也是难掩得色,就将自己在己吾县尉任上剿灭积年盗匪的事情挑着精彩紧要处一一道来,而“毕芬”也是边听边赞。 从陈正上车的地方到平丘城南门只有一里许路,陈正的故事还没说完,车驾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这时候车驾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骑从和步卒卫护,而另外那些县中掾吏和县卒则被有意无意地挡在队伍的最末端。 徐县尉见前去迎新长官的队伍顺利回来,估摸着这应该是接到人了。 徐县尉先前被陈正一番小心为上的说辞给说动,答应等在城门下接应,此时见前去迎候的掾吏跟在车驾之后,而却遍寻陈正不着,显然是坐进了车中。 他心道这南蛮子倒是精乖,自己一个人前去把人给接了,倒让我落在后边,自己怎么就喝了他的迷魂汤了。 为了补救自己出迎不及时的过错,徐县尉连忙上前两步道:“下吏平丘尉徐闻,参见毕令君。” 车子里陈行之正在和“毕芬”说故事,听到外边人喊话,知道到城下了,刚要出声招呼,却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有验看过这新任守令的任命文书,不由惊出了一声冷汗。 但此时车驾已经驶到城下,总不能现在才贸贸然提出这等无礼的要求,陈正不由暗悔自己怎么如此好卖弄,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没完没了,竟然耽误了正事。 不过陈正心里又琢磨着这毕从事言谈举止都相当得体,口音也是他这一年来听惯了的兖州口音,更是听说过自己在己吾县剿灭盗匪的事情,多半不会有错。 只不过陈正总觉得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的那个年轻随从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具体有什么奇怪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陈行之心思百转的时候,被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年轻随从伸手掀开了辎车的帷幕,“毕芬”朝车前的平丘县尉徐闻说道:“来者可是彭城徐君?” 徐闻心道新来的上官居然听说过自己,心头一喜,答道:“正是在下,在下把守城门,未能远迎,还望令君莫怪。” “毕芬”答道:“徐君恪尽职守,怎好见怪,这边引我等入城吧?” 徐闻躬身道:“下吏这就在前为令君引路。”说罢立刻转身喜滋滋地去了,丝毫没有留意辎车里的陈行之正在给他打着眼色。 打发走了徐县尉,“毕芬”继续道:“入到县寺当还有些路程,陈君便继续为毕某说一说己吾剿匪之事,我对陈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之计可是佩服得紧呐!” 陈行之现在心里装了事情,已经没了方才的兴奋劲儿,但被“毕芬”如此一问,也不好拒绝,只得续着方才的故事继续说下去,只是再无刚才卖弄的兴致,直如报流水账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了县寺门口,陈正便把故事一停,说道:“令君,县寺已到了,可要将州中的任命文书在县寺前向众掾吏晓谕一番?” “毕芬”被这么一问,倒是微微一愣,不过马上道:“门前人多眼杂,入到堂中再宣读吧!”说完便整理袍袖,准备起身。 陈正见“毕芬”说得也有理,便当先下了车,与等候在车前的平丘县尉徐闻一块儿恭迎“毕芬”入县寺大堂。 在陈正身后,令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年轻随从朝一旁的军候仇升使了个颜色,仇升会意点头,然后带着扈从们紧紧跟了上去。 “毕芬”在陈正、徐闻等人的引领下步入堂中,这平丘县寺的大堂自然不是谁人都可以进的,只有仇升带着俩扈从,并“毕芬”的两个随从跟随入内,其余人全部散布在堂外各处把守。 小小的平丘县寺本就不是什么军机要地,平时只一个门亭长带着几个门卒负责把门,也没什么额外的护卫。 此刻门亭长见这些兵卒都是跟随新任长官和县丞、县尉入内的,也任由他们前前后后地布置,心里还道州里来的兵卒就是不一样,人强马壮装备精良,就连精气神都与众不同。 进入堂内的“毕芬”也不落座,只在主位的方床前站定,待平丘县内自县丞陈正、县尉徐闻以下的属吏们全部按照位次站好,才从随身携带的锦盒中拿出一卷卷轴开始宣读。 任命文书的内容很简略,只提了一提平丘令出缺,如今州中纷乱,或将有战事,特署从事毕芬守平丘令。 这份任命文书的行文完全挑不出错处,因着筹划此事的主要人员就有青州别驾王脩在内,王脩对于此类公文再熟悉不过,又有久在兖州为官的毕齐协助,把公文内容拟得那是一个滴水不漏。 毕齐宣读过任命文书后,堂下众人自是响起一阵谀词贺声,但毕齐仍旧没有入座,而是看着陈正和徐闻说道:“陈丞、徐尉,二君可要验看一下文书?”一边说一边把卷轴合拢往前递了过去。 陈正笑呵呵地道:“令君既已晓谕我等,自是不会有错。” 只不过陈正话虽说得好听,但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顺势就从“毕芬”手里接过卷轴,打开细细验看。 卷轴的材质没有问题,无论从竹牍还是穿竹牍的麻绳都是大汉地方官署通常使用的类型,而文书的内容刚才已经听过,陈正只是粗略扫过没发现有什么出入。 但陈正还在继续往后翻看,他要翻到文书的最末尾处去验看印章,这印章如果也符合了,那这道任命文书就可以确信无疑。 就在陈行之翻看卷轴的时候,面前的“毕芬”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 而仇升与其他几个扈从们则更为紧张,喉头滚动,咽着不存在的干唾,左手都已经牢牢按住了悬在腰间的刀鞘,右手不由自主地一紧一舒,显然一言不合之下就要拔刀出鞘。 第132章 印与鉴 就在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平丘县寺大堂里,陈正翻到文书末尾,只见末尾处一上一下盖了两方印章,上方一枚较大的印章内容为“兖州牧印”,下方一枚较小的印章内容则是“兖州主簿”。 仔细揣摩了两方印章一下后,陈正才把卷轴合上,高高举起交还到了“毕芬”手中,并且笑道:“文书无误,还请令君上座。” 听到陈正此话一出,无论是毕齐、仇升还是跟随进来的扈从们都暗暗呼出了一口浊气,捏着刀鞘的手也放松了几分。 要说陈行之为何仅凭文书末尾的印章就能确定此道文书的真伪,还要从兖州的治理架构说起。 有汉一朝,自从汉武帝元封五年将天下郡国分为十三个刺史部,各置刺史以刺举监察各部治下的郡国守相等一应官员。 在随后的三百多年里,各州长官时称刺史时称州牧,为刺史时只主刺举监察之事,不预军政事务,为州牧时则除了刺举监察之事外,还得以参预州中军政事务。 但基本上还是以设刺史为主,以防州牧的权柄过重,势大难制。 直至灵帝末年,各地刺史实际上已经不止行刺举监察之事,更多时候会干涉到郡国守相的权限。 当时各地黄巾之乱久久不能平息,时任太常的刘焉便建议在部分州设州牧,以宗室、重臣出镇,以安定天下,得到了朝议通过,皇帝准允。 再往后,董卓乱雒京,河东群雄并起,天下彻底混乱,那些有实力的或互相表举,或自己宣称领某州州牧,成为了地方上实际的土皇帝。 自初平三年(192年)原兖州刺史刘岱刘公山被青州黄巾杀死后,陈宫劝说并一力促成曹操入主兖州,而曹操就大摇大摆跳过刺史,自领了兖州牧,从此走上了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到了兴平二年(195年),曹操赴雒阳迎天子刘协后,当今天子才给曹操加了好多头衔,也把他“自领兖州牧”的“自”字给正式去掉。 但这时候曹操已经贵为司空,行车骑将军时,总兼朝政,哪里还顾得上兖州那一摊子事,所谓的领兖州牧不过是霸占着起家的基本盘不愿撒手罢了。 当然,兖州的大事仍旧要曹操下决定,但日常事务之类就全部交给了他的兖州牧班底。 在这个班底里,最受曹操信任的是主簿王必,其人在中平三年(192年)就奉命出使长安,为曹操争取到了不少的好处,更随曹操征战四方,有说曹操下定决心杀吕布就是王必在身旁怂恿。 这两年兖州的一应日常事务基本都是主簿王必说了算,就连曹操的兖州牧印章,都由王必代为保管用印。 而为了以示区分,由王必代为颁布用印的文书,都会在“兖州牧印”之后再加盖“兖州主簿”的小印,而这点若非是在兖州为官多时之人,绝对不会注意此等细节。 至于说鉴别印章的真伪,陈正也是个半吊子,他只根据常识来查验两个章的大小、字体、排列,感觉和自己之前见过的基本一致,便也就信了七八分。 陈行之倒是也想让专业人士来鉴定一番,但平日里负责与州郡文书来往的是县中主簿、主记,此二者与功曹并为县令最为亲近的身边人,在前一任县令辞官后,俱都装模作样地辞了职事回家,现下一个都不在。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拿着文书去县寺中保管存档的地方核对一番,真要提出这么个想法的话,怕是要把新任上司给得罪死了,便是县中同僚也不会附议自己。 陈正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总有哪里不太对,但他知道如今在堂上也只能这般了,又自我开解到应该没有什么人胆大包天来假冒新任县令,便老老实实地交还了文书。 “毕芬”收回文书,感觉浑身都透着一阵轻松劲儿,转身走到方床上坐下,待面前属吏们也一一落座后说道:“毕某德才不彰,值此危难之时,方才忝居守令之位,还望各位多多扶持,共应时艰。” 面对新任上司的谦辞,大家都混不当回事,他们大都认为“毕芬”这个守平丘令的“守”字多半是要去掉的,毕竟目前兖州牧是曹司空兼领,朝廷一应大事俱决于司空一人,司空亲辟的从事当个区区县令还是不在话下。 因而众多属吏们多有讨好“毕芬”的意思,一时之间堂内谀词大放,脸皮薄一些的听了估计都能臊得慌。 “毕芬”待众人稍稍告一段落,继续说道:“近来袁冀州与曹公生了龃龉,冀州挥兵南下,如今已经到了阳武,而曹公在官渡集聚大兵驻守,欲要阻断冀州南下许都。” “毕芬”此话一出,堂下顿时哗然,在座中的众人虽然知道袁曹已经爆发冲突,却消息迟滞,还没得知袁绍已经攻克了阳武,只要顺济水而下就可以到平丘。 此刻听说了最新战况,自是人人心中不安,寻思着这兖州自从吕布之乱后,好不容易太平了五六年,眼瞅着又要乱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毕芬”见自己一番剖析战况的话起到了应有的效果,继续道:“虽说曹公预料冀州之意不在兖州,然我平丘据济水之畔,实为兵家要地,故而遣了健卒一曲随我同来,以镇卫平丘,控扼济水,此即为该曲仇军候。” 仇升适时地起身与在座众人打了个招呼道:“在下仇升,见过列位贤达,往后某手下的将士们还要多多仰赖列位照应。” 在座众人都是县中各家各族的子弟,家业家人都在县里,听说有一曲人马专门来守卫平丘,自然是心中欢喜,但对于仇升那明着打招呼,暗着打秋风的言辞也暗暗忧心,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喜大于忧,便都与仇升客客气气地见过礼。 仇升与众人寒暄过后也不含糊,转身向“毕芬”道:“末将麾下人马俱在后至舟船上,还望令君遣人引导入城驻歇。” “毕芬”顺着仇升的话便接口道:“合当如此,徐尉,此事便交由你处置,可乎?” 县尉徐闻此时还有些为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去迎接上官而懊恼,又寻思着这一曲人马驻守在平丘虽是好事,但和自己的职分却有些重叠。 他想着新来的上司会不会记恨了自己,从而借由这仇军候侵夺了自己县尉的权利,说起来曲军候可是比六百石的黑绶吏,比自己二百石的黄绶吏要高上将近三级,真较上劲的话自己还真是堪忧。 突然闻听“毕芬”提到自己,立刻高声答道:“下吏但凭令君吩咐。” 2019年6月11日06:44:15 第13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得了差遣的平丘尉徐闻兴冲冲地与仇升的一个手下屯长离开县寺,去往城门处迎候郡中援军。 而坐在堂中的陈正则心想刚才怎么没听说还有一曲将士跟随前来,他刚提醒说大量将士入城,恐怕城中不好驻扎,但心急的徐闻早就已经跑远了。 主位上的毕齐一直留意着陈正的神情,见他欲言又止,遂问道:“陈丞有何高见?” 陈正答道:“回令君,城中狭小,恐容不下这许多人马,还望驻扎在城外才是。” 经陈正这么一说,几个属吏们也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本地士族,唯恐这些**子进城后骚扰百姓,也跟着附议道:“是啊,还望令君明断。” 仇升却面色一凛道:“这是何意?难不成要某麾下将士在城外餐风露宿不成?” 面对仇升咄咄逼人的气势,属吏们都噤若寒蝉,无人胆敢当出头的椽子,倒是陈正答道:“必不至于如此,可于城外建一营垒,供将士们驻歇。” 属吏们也跟着道:“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仇升却仍旧不买账,横声道:“不使我麾下将士进城,若河北军攻来,难不成要让我等在城下御敌?汝等好在城内看戏么?” 仇升这话说得十分重,就连陈正都一时间不好回答,而毕齐见仇升已经把他们镇住,而他们这里只需要拖一下时间,等大军顺利进城就行,所以也不愿在此多废话,便说道:“列位所言都有道理,不若先等将士们入城后,再做区处。” 话说完,毕齐也不待他们继续多话,言道:“诸君先各归各位,将近日来的县中事务整理一二,待某稍后一一查看。陈丞,汝且随我入内,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与汝相商。” 众人告退之后,毕齐携着陈正入了后进的内室,此室一般是县令起居所用,也用来与亲信之人商谈。 进入内室中,毕齐在床上坐了,陈正与仇升二人相对而坐。 虽然陈正在前一任县令还在的时候,也没少来过此内室,但他这回坐下后,却发现与之前多次都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自在。 他左右打量之下,才发现自己的这份不自在源自何处,那是因为一同进到内室的还有四个随从,分别是原先站在“毕芬”身后的两人和仇军候的两名扈从。 仇升的两名扈从依旧站在仇升身后,但“毕芬”的两名随从却没有如先前那般站到他们的主人身后,而是一左一右站在了自己身后。 陈正再抬眼打量面前的仇军候以及他的两名扈从,只见面前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让他有一种前方虎视眈眈,后方如芒在背之感。 从出城一里外接到这所谓的“守平丘令毕芬”后,直至进城,登堂,入室,陈正始终感觉心里有些不对劲,在验看过任命文书后,他原以为是自己想太多了,而直到现在,他一一回想之下,才发现,貌似并不是自己想太多,而就是不对劲。 陈行之想到了仇军候貌似蛮横但往往不容拒绝的语气,想到了“毕芬”的处处故意拖延,想到了辎车内那个虽一言不发但气度不凡的随从,想到了时时刻刻被甲执兵随扈在前后左右的精锐士卒,更想到了即将入城的那一曲所谓援兵。 陈正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清谈高论的腐儒,他也曾运用诡谋设下圈套引人入彀,也曾身先士卒带人趁夜奔袭,论胆识论智计他样样不缺,如此多的不寻常之处凑到一块儿,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多半是中了圈套。 他在脑海里反思自己先前的种种应对,发现对方对自己,对平丘城,乃至于对陈留郡和整个兖州的了解实在是了如指掌,对人心的认识更是妙到巅毫,始终将局势掌控在手,只要自己一上了车,便再难挽回。 陈正这边厢在胡思乱想之间,毕齐却发了话,问道:“我看陈丞若有所思,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事情?” 被“毕芬”这么一问,陈行之心中一凛,他还抱有一些侥幸心理,遂试探着说道:“下吏在想,大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平丘,下一步又将如何行止?” 如今朝中的大将军自然就是袁绍,陈正心中早就想明白,能够设下如此谋算来谋夺平丘的,除开正在和曹司空对仗的袁大将军外,别无可能再有他人,故而突兀地一问。 如果他猜错了,那自然可以说是一时口误,但若是猜对了,他也就可以彻底死心。 陈正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把毕齐给惊出一身冷汗来,他原本就不长于急智,这一路行来的诸多应对大都是提前一天经过了众人反复推演才确定,面对意料之外的问题,一时间不晓得如何作答,只能看向仇升。 仇升与几个随从也都听出了不对劲,尤其是站在陈正身后的二人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一旦毕齐或仇升一声令下,就要先把面前之人给拿下。 好在仇升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面对突生的变故,也不惊慌,答道:“陈丞所言大将军称指何人?” 陈正从“毕芬”和仇升等人的举止应对中已经看出自己所料基本属实,被这么一问后哈哈大笑道:“如今天下可称大将军者还有何人?” 见陈正把话挑明了,仇升倒是也放下了心,他想着如今内室内外都被自己的人团团围住,料他孤身一人也翻不出天去,便道:“陈丞倒是心思敏锐,可惜如今困居室内,已无能为也。” 从仇升的回答中,陈行之终于得到了他预料中的答案,但也如同仇升所说,自己好像真的是已经无能为力。 他想着若是十几个越人武士还在身边,面对二三十个锐卒或许尚有一搏之力,但即便能逃离县寺,又有何意义? 河北兵马上就要大举入城,到时候自己还能安然逃出城去么?而自己与袁大将军麾下殊死搏斗,又所为何来?一边是当朝司空,一边是当朝大将军,朝中窝里斗,又关自己一个交址来的微末小吏什么事情呢? 想明白了的陈正面不改色,微微笑道:“末吏自当恭迎冀州兵入平丘,还请明告,是哪位将军带兵来此?” 仇升见面前的陈正仅仅凭蛛丝马迹就猜到了本方的计划,而且丝毫不显惊讶与慌乱,对他也是高看一眼,笑着答道:“好叫汝得知,我等乃讨逆将军麾下,我家将军名讳上颜下良,字立善。” 陈正恍然大悟道:“可是在白马城下伏击曹司空的颜将军?” “你也听说过此战?不过那不是在白马城下,而是在瓦邑山下,酸渎水边,此间众人都在那一战中出生入死,建得功勋。” 提起伏击曹操一战,乃是仇升的得意之作,他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洋洋得意,而随同进来的几人也大都如此。 只有主位上的毕齐面现尴尬,他倒是也参与了那一战,只是份属曹操那边儿的,还在此战中被昌琦生俘。 “在下也是道听途说,知之不详,只知曹司空在白马吃了败仗,损失不小,乃是河北名将颜立善所为,不想今日智取平丘的亦是颜将军,能折在智勇双全的颜将军手中,亦不算丢人。”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毕齐的心坎里去,心说折在颜良手中自然不丢脸,你没见着我也是这般么,他便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颜将军自是世之英豪,陈丞能识时务,也不失为俊杰之士也!” 陈正拱手道:“先前不知毕君真面目,如今方知,还望见告。” 毕齐也回了一礼道:“东平毕齐子礼,如今为大将军署为东郡守,见过陈君。” “原来是毕府君当面,那先前所言毕芬者,又是何人?” 毕齐略显尴尬地道:“此为吾族中从弟,见在兖州为从事。” 陈行之仿佛看出了毕齐的尴尬,没有再细问下去,转而向仇升一拱手。 仇升道:“某乃济阴仇升,字德升,是为颜将军麾下假候。” “原来是仇军候,失敬失敬。” 陈正问过了毕齐和仇升后,却转过身,对站在他身后两名随从中较年轻的那一个一拱手道:“在下观君之气度举止绝不似寻常仆从,不知又是何人。” 那年轻随从见陈正突然问起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看了看毕齐又看了看仇升。 毕齐和仇升俱都笑了起来,毕齐说道:“陈君果然好眼力,此正为颜将军之侄,讳枚,字伯举。” 辛辛苦苦当了一天哑巴的颜枚此刻终于可以吱声,向陈正施了一礼,用他那带有河北口音的官话道:“钜鹿颜枚,见过陈君。” 先前毕齐和仇升报出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陈正虽觉意外,但也只是寻常,而听说扮演“毕芬”仆从的竟然是颜良的亲侄,那可是吃了一大惊,心想姓颜的都这么胆大包天么?竟然派亲侄子来做这么凶险的活。 陈正见着颜枚站着施礼,哪里好意思坐着受礼,立刻站起身回礼道:“颜君好胆魄,在下佩服。” 颜枚心说我也不想的,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叔父非得让自己随同前来处置此事,还说此事非同小可,若无自己前来,他放不下心。 其实颜良的这一番布置倒真是很有必要,因为此行明面上的关键人物是毕齐和仇升,此二人无人可以替代,一是毕齐深悉兖州官场情形,久居高位自有官员气度,二来仇升心思活络,能够随机应变,且他俩都是兖州人士,说话口音对的上。 但无论是毕齐还是仇升,二人都不是颜良麾下旧人,在使用之上少了一层牢靠,虽然毕齐的儿子老婆都在自己手里,仇升的家人们也都在河北,但总是缺乏了一些保障。 加上要在“毕芬”的辎车中安排一个随从,要比较年轻,还要身手敏捷,关键时刻可以制服上车的人,颜良就想到了自家侄儿,侄儿的脑瓜子灵活,身手也还不错,唯一的缺陷就是不会兖州方言。 好在扮演随从也不怎么需要开口,便选定了由颜枚来挑重担,一方面他派了自家侄儿前来,可以坚定毕齐等人的信心,一方面若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以颜枚为主,由仇升来辅助他行事。 不过颜良没有料到的是,颜枚虽然一直担任他的侍从,但跟真的下人随从还是大不相同,颜枚或坐或立或言或行,自然而然就有一股士族子弟的气度在,让心思敏锐的陈正给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不过这时即便是露出了破绽那也已经无所谓,尤其是听陈正的语气是向着河北军一方。 既然揭穿了身份,颜枚自然不好再侍立在旁,他与陈正互相谦让了一番,最终颜枚还是道自己只是军中屯长,秩比二百石,为众人之末,合当居于末席,这才重新坐定。 颜枚刚刚坐定,守在外边的随从就进来通报道:“禀报毕君、仇候,我军前部已经入城。” 室内众人闻言俱是大喜,唯有陈正在心中悄悄叹息了一声,就连他都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而此刻,在平丘南门,一队队一列列被甲执兵的将士们穿过门洞进入城中。 这其中有从济水上下船的步卒,也有从西边陆路大道上进行而来的骑兵。 他们在进城之后,一部分人直接往城池中央的县寺而去,而一部分则分散在城门四周,拣着要冲之地站岗护卫,更有一部分人攀着城墙边的登城道上了城头。 平丘城中拢共才四五百县卒,日常分派守卫南门的不过是二三十人,面对入城将士们的各种行为又哪里制止得了。 原本随从一块儿出迎的县尉徐闻此刻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城外进来的士卒数量也太多了,就算他没怎么留意去数,也知道应该不止一曲的人数。 徐闻看向了与他一同出来的那名屯长,问道:“为何仇候手下这一曲编制如此宽裕?” 那屯长笑道:“仇候手下俱是军中精锐,不足为怪,徐尉,我等回县寺复命吧!” 随着这屯长的话,几十个守在边上的骑从一起围拢了上来,徐闻此刻虽大觉不妙,但看了看身旁的精锐士卒,终究是没有敢再说些什么反对的话,乖乖被人群拥簇着往县寺而去。 第134章 箪食壶浆居安思危 为了掩护舟船走水路奇袭平丘,颜良自将了两千人大张旗鼓渡过济水,做出一番要攻打封丘的样子,把封丘城中的守军吓得一惊一乍,连忙遣使往南边的小黄、浚仪、陈留等地求援。 但颜良在渡过济水后,却没有立刻往封丘去攻,反而沿着济水散逸开来,遮绝住封丘北面济水河岸,不让封丘城里的曹军游骑发现有大量舟船沿着济水东进。 待到舟船全部行过后,这股疑兵才大摇大摆地重新回到济水北侧,沿着济水去追赶前头的队伍。 虽然在前一天,颜良会同王脩、毕齐、张斐、隗冉、颜贮、仇升等人商议了大半天智取平丘的方略,但他毕竟不太放心,尤其是这是讨逆营开拔后的第一场战斗,显得尤为重要。 他在虚晃一枪之后,立刻返回北岸马不停蹄急行军往平丘而去,路上倒是曾经收到仇升遣人来告知一切顺利的消息,让他稍稍安心,但仍旧没有停下急速前进的步伐。 但当颜良来到平丘城外时,发现城中早已经变了天,把守城门的守卫已经换成了讨逆营的将士,而城里城外丝毫不见曾经战斗过的痕迹。 由于颜良来得十分迅速,城中的毕齐、仇升等人也刚刚才得到消息,只来得及到城门处迎候。 而城中百姓也在官吏和大族的带领之下,站在城内的道路两旁,手中各自牵着猪羊,扛着米粮,端着瓜果,提着酒浆,很有一副箪食壶浆的味道。 见此情形,颜良终于大大吐出了一口浊气,把始终悬着的心放了下去,总算是拿下了个开门红。 毕齐、仇升与颜枚三人站在队伍最前,而比颜良先到一步的隗冉、昌琦等人都很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把这荣耀的一刻让给了今天智取平丘的大功臣。 颜良此刻那是相当的高兴,隔着老远就笑道:“毕君、德升、伯举,汝等干得漂亮!” 毕齐谦道:“都是将军筹划之功,指挥得当,吾等只是依计施为罢了。” 颜良摆摆手道:“此话大谬,此番筹划本就是众人之力,绝非我一人之功,且我远在数十里外,又哪能指挥什么,还须得仰仗汝等临机应变,才能不动一刀一枪拿下平丘,汝等须是首功无疑!” 被颜良这么一通夸奖,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全都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拥簇着颜良入城。 站在讨逆营众将身后的是陈正、徐闻等平丘县吏,先头徐闻来到县寺后,陈正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劝说徐闻反正,毕齐、仇升见形势已经尽在掌握,便也任由陈正发挥,能劝说成功那是更好,劝不了也无伤大雅。 陈正不仅观察力细致,口才也很是便给,一番因势利导的说辞之下,本就没多大主见的平丘尉徐闻就彻底服服帖帖。 县丞、县尉两个流官主动投效之后,那些本地士族大家构成的掾吏们则更容易摆平,只需要告诉他们袁大将军的属下数千人已经来到平丘,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的本地家族们毫不犹豫就表明了态度,没有人会和明晃晃的暴力机器作对。 而且,与原先假装的“守平丘令”前来时的待遇不一样的是,得知讨逆将军颜良即将亲临平丘,那些个大族宗主纷纷亲自出动,动员城中百姓带上物资来到城门处欢迎犒军。 陈正在人群前头,自然是听见了毕齐和颜良的对答,他对于毕齐的马屁那是相当不屑,但听到颜良的回答后却若有所思。 他本以为颜良这等统兵大将即便谈不上粗鲁,也必然有些自矜,但面对毕齐的马屁居然一概不受,将功劳全部安在了下属身上,这胸襟气度就大为不凡。 正在胡思乱想间,颜良已经见着了排班列队的城中官员百姓代表,他连忙翻身下马,立刻在脸上堆出一片友善的微笑来。 陈正等人连忙迎前两步,躬身道:“我等恭迎讨逆将军。” 颜良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然后正色道:“眼下朝中曹贼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发丘破棺,无恶不作,为人神所共愤。幸得天下尚且有柱石之臣,感于社稷崩毁在即,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我冀青幽并四州奉大将军之命,尽发三十万百战之师,以堂堂之阵,扬正正之旗,举武扬威,匡扶社稷。如今大军兵锋已入司兖,克复许都计日可待,吾亦奉大将军之命,率万人偏师东巡兖州,拨乱反正,绥靖地方,但凡沿途郡县愿意反正者,皆善加对待,若仍冥顽不灵,附逆曹贼者,则一概夷灭。” 颜良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还是相当震撼人心,这些官员百姓们哪里分辨得清谁忠谁奸,但听说有三十万大军前来,那自然是忠得不能再忠了,尤其是这些兵都到了自己家门口,那更是大大的义师。 于是乎官员和本地世家大族们纷纷七嘴八舌应和着表着忠心,唯恐被当成附逆曹贼的冥顽不灵者给顺手夷灭了。 颜良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嘴脸早有预料,刚才也是故意恫吓他们一下,好让他们乖乖地配合自己,莫要给自己添乱。 不过当快要越过面前人,走向夹道欢迎河北义师的百姓们时,仇升走到颜良身旁,指着陈正附耳说了两句。 颜良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随口“噢?具体是如何情形?” 仇升便亦步亦趋跟在颜良边上,把他们从济水下船后的经历一一说了,其中着重说了他观察下县丞陈正的表现。 待到全数听完,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县寺门口,颜良原本以为陈正不过是小有急智,但仇升越说下去颜良越是惊讶,能够观察到一些非同寻常的蛛丝马迹,然后把这些线索全数结合到一块儿猜测出事情的真相,并且能决能断,遇事不怵,口才还便给,此人不一般呐! 颜良想着从没听说过有叫陈正的人物,难不成是颍川陈氏的子弟,便问道:“此人是哪里人氏?可是高门子弟?” 仇升答道:“此人乃是交址南海郡人,想必非是什么高门子弟。” “南海郡?嘿,有点意思。” 虽然颜良对陈正的作为有些兴趣,但他现在可没空去理会一个尚且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拿下入兖州后第一仗的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在平丘县寺中,颜良再度召开了军议,讨逆营的所有中阶以上军吏尽皆参会。 当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颜良神情严肃地说道:“今日能够不动一刀一枪拿下平丘,固然可喜。不过,这也意味着,我讨逆营真正的艰险就要来临了,还望列位好生警醒,莫要被眼前的胜利给蒙蔽的双目,以致于在以后行差踏错,置自身、置大军于危殆之中。” 此番孤军深入兖州,是用偏师去攻击曹军防御薄弱的郡县,一着不慎很容易陷入曹军的包围之中。第一战固然轻松拿下,但颜良绝不希望全营上下陷入盲目乐观之中,而失去了危机意识,故而在军议一开始,就给大家泼起了凉水。 可惜颜良的警醒之词却未必为大家所接受,虽然张斐等老成持重的军吏若有所思,但如昌琦这等鲁莽之辈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兖州诸城都只有数百孱弱的郡县兵,即便是正面强攻也是手到擒来,有何危险。 颜良将属下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见有人似不以为然,便说道:“进武,你且将身后打探的消息说与大家听听。” 隗冉出列道:“封丘城内的曹军斥候虽被我军驱赶,但我军撤回济水北岸后,曹军斥候复出来觇视,在我大军往平丘东进后,也有小股曹军游骑渡河来探,虽被我军游骑击退,但已然知悉我军动向。另平丘城南码头对岸,也发现了零星曹军探哨的踪影,只是未敢渡河过来。” “甚好,进武仍需多多留心敌情,若有余裕,也可遣些人渡河查探,不使曹军轻易探知我军动向。” “诺!” “陈留太守夏侯渊非是庸人,看其在封丘的布防便知,封丘守将虽不欲与我军在城外纠缠,固守城池,然我军退却之后还能立刻遣人出城查探,亦是个不畏首畏尾之辈。” “我料此刻我军取平丘一事,已然被夏侯妙才知悉,以东郡、兖州之重,料其不会坐视我在其境内肆虐,则其必然要前来驱赶我等,届时,或可有一番恶战。” 颜良这番分析的本意是想要告诉手下的军吏,大战一触即发,莫要轻忽,但“讨死军候”昌琦可不是个脑回路一般的家伙,他立刻凑了出来道:“将军,这回若是那什么夏侯渊前来,定要派我出战,今日我坐了半天船,人都坐晕了却没捞到仗打,却也太是蚀本。” 要说济水虽然不比黄河、长江的水流湍急,但对于不会水,并且有些晕船的昌琦来说还是有些为难,这一个多时辰的船坐下来坐得他脸都白了。 颜良看了一眼这个鲁莽的家伙,说道:“届时要渡河去战,你也行么?” 昌琦一听说要渡河眉头就拧了起来,但犹自不肯放弃道:“渡河便渡河,某也不在怕的。” 颜良不在理睬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转头问道:“休武,县中籍册、库房可曾收下清点过了?” 张斐答道:“回禀将军,县中已然将籍册、库房尽数移交给末将,末将正在安排人手清查盘点。” “甚好,库中钱粮可有宽裕?” “平丘丰饶,钱粮都不缺,只是曹贼为了备战,多调兖州各县粮秣往南储存,去岁的陈粮已经全数运走,今年的新粟和新麦刚刚入库,还来不及运走。” 如今正是七月末,六月份收割的麦子和七月份收割的粟米都刚刚晾晒完交了田税,曹操在兖州收的田税可不止是汉朝明文规定的三十税一,经过各种名目的税赋加上去后,普通老百姓的实际田税已经达到了十税二的程度。 就这个税率还得是百姓们自己的田地,若是有些地方的军屯,那更是十税五六,只余下勉强可够来年播种的种子以及口粮。 这都是曹孟德这几年连续转战多地给闹的,大量的军费压力,不得不从民间大肆敛财维持。 也幸好颜良这一回前来兖州挑了个好时间,夏粮刚刚收获,而曹操还来不及将这些粮食运走。 颜良心知袁曹双方在官渡下还要再相持两三个月,这仗迁延得越久,双方粮草补给上的压力就越大,袁绍的底子稍许好一些,可以从冀州大规模运粮到乌巢积储,而底子稍差一些的曹操就更为艰难。 而官渡之败,也是败在乌巢被烧,广大将士得知粮草无继,心中惊惶之下才导致军心溃散,若是得知粮草无虞,怎么也轮不到瞬间逆转。 既然自己已经来到兖州搅浑这摊子死水,颜良就没想过给谁留面子,他说道:“新粟新麦的味道甚好,咱们就不用给曹孟德留下了,全数运走吧!” 张斐问道:“可是要运去乌巢故市?” “那却不必!” “那是要运去何处?” 颜良心说开什么国际玩笑,运到乌巢好给曹操一把火一起烧了么,有这个闲心,我不会自个儿留着吃喝? 颜良寻思翻开随身携带的兖州地图,看了一看平丘附近,顿时有了计较,说道:“此事还得仰赖毕府君多多协力。” 毕齐心道这运粮又关自己什么事情,只无奈答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平丘过濮水便是燕县地界,再往北便是白马,我欲将此处之粮运去燕县、白马,正需毕府君多加配合。” 毕齐一听这是要运去东郡,虽然他也有些不太明白颜良为什么舍近求远,但对于他可是大好事,不但自己可以离开颜良营中去东郡赴任,更可以带上一批粮食,便面现喜色道:“可是要毕某亲自押运粮秣北上?” 颜良自然看出了毕齐的小心思,不过他可没打算这么早就放毕齐离开,只说道:“区区押运小事,何劳毕府君亲往,遣一小吏足矣,毕君可愿修书一封,命燕县、白马县中属吏差遣一些骡马役夫前来运粮?” 毕齐一听不需要自己北上,顿时就有些泄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此小事尔,毕某立刻就致书于彼,只是燕县、白马人口流失,恐怕派不了多少役夫前来。” 对于白马、燕县的情况,颜良也是心知肚明,白马还好一些,曹操在迁走百姓的时候被自己追击,被迫留下了大半,但燕县至少被迁走了一半百姓。 不过,燕县本也就是颜良的备选方案,他最为属意的还是白马。 白马地势紧要,越过黄河就是黎阳,且白马城中还有自己留下养伤的将士,县中的吏员也多是自己通过刘延暗中安排,更有自己亲自提拔的陈光暂守县尉,是比较可靠的后方基地。 颜良又看了看地图,看着如同钉子一般插在平丘与白马中间的长垣城,斩钉截铁地道:“尔等先前所议,攻取长垣之策,立刻便可以施行,三日之内,务必要拿下长垣。” 第135章 谁说南土无俊彦 长垣县是陈留郡最北边的属县,从长垣往西八十里是东郡燕县,往北八十里是东郡白马县。 如果讨逆营想要往东郡,尤其是往白马运输物资,那长垣县是必须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好在长垣处于平丘北边,而曹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济水以南,目前得知自己已经控制平丘的封丘游骑肯定还来不及绕路到长垣报信,这就给了自己迅速拿下的良机。 根据之前打探的消息,长垣的守兵不多,也不过三四百县卒,颜良却不敢托大,直接点了隗冉将一千骑卒,并昌琦将两千步卒一同往攻,务必要一气呵成,决不能拖拖拉拉。 隗冉与昌琦得了将令后毫不停留,直接回了各自的部曲安排布置。 按照颜良的将令是让他们在平丘修整一晚上明天一早出发,但闲不下来的“讨死军候”觉得现在时间还早,他得先走一步去探探路,只是鬼知道他带些步卒能探什么路。 与此同时,处于官渡正东边,鸿沟水与阴沟水夹角处的浚仪城中,陈留太守夏侯渊刚刚得到从北边封丘守将文稷处传来的急报,说是河北军大举渡过济水,欲要攻打封丘。 闻报之后的夏侯妙才大吃一惊,从前线曹司空处传来的消息称已经将河北军一步一步引到了阳武南边,官渡北边的区域,并未听说河北军要大举转攻陈留,那这突然冒出来攻打封丘的河北军又是个什么情况。 封丘地势关键,若是丢失后东南边的小黄、东昏都无险可守、故而夏侯渊提前安排了两千多兵驻守,其中还有近千他手下的精锐,全部交由骑都尉文稷统带。 若是河北军发数万大军来袭,那固然是无法再守,但综合官渡处的情报来看,夏侯渊认为这是河北军主力的可能性不大。 若只是一部偏师前来打扫周边的战场,那文稷有两千多兵,只要不出城浪战短时间内自也无虞。 不过,无论河北军是发主力还是遣偏师,夏侯渊都得亲自带人到封丘走一遭,查看一下前线的敌情。 夏侯渊练兵很有一套,素来喜欢出奇制胜,快速袭扰,故而曹军之中传言他可以“三日行五百里,六日可行千里。” 当他带着手下五千锐卒渡过阴沟水,将将跑到半途时,前方封丘城又遣人来报,说是河北军渡河后耀武扬威了一番,也不来攻城,这就撤回了北岸。 夏侯渊觉得此事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着大费周章地渡过河来,就为了显摆显摆?他觉得其中定有关窍,也不管河北军撤没撤走,继续往封丘赶去。 当他入了封丘城后,才过问得具体情形,得知此番渡河前来的河北军约莫两三千数,打出的乃是“讨逆将军颜”字旗号,将封丘城中的斥候游骑逼退回城中后,又悄然渡河离去。 另外,文稷在河北军退却后已经悄悄遣人追踪过河,发现河北军竟然是往东侧退却,碍于人数,他的游骑不敢追得太深。 夏侯渊自然不知道“讨逆将军”是谁,但河北军中姓颜的就太好认了,除开颜良之外,别无其他有名之人。 尤其是白马之役曹操为颜良所败,使得曹军上下人人皆视颜良为仇雠,但在酸枣、原武、阳武诸役中,他们并未再发现颜良的旗号,不意竟然在此处得见。 夏侯渊从河北军的动向上预料到了颜良的目标是平丘,他作为陈留太守,倒也不是不想提前加强平丘、长垣等城的防务,但自从东郡被河北军全取后,陈留北边几乎全部受到兵锋威胁,让他防不胜防,也只得收缩退守济水以南的几座城池。 他对于此间的变故不敢托大,急急遣人报知曹操本营,并加倍派遣游骑往北、往东去查探河北军进一步的动向。 ——☆——☆——☆—— 在平丘县寺中,颜良翻看着张斐整理完毕的籍册和库藏清单若有所思。 颜良心里很清楚,虽然袁曹双方的主力都不在平丘,甚至都不在陈留不在兖州,但他也不可能久守平丘。 如果驻守平丘不动,那就失去了奇兵搅局的意义,也容易被曹军遣人来合围,毕竟自己才六千人,若是被对方拉个一万多人来,吃亏的多半还是自己。 所以打从一开始,颜良就把平丘当作了一个跳板,往北跳可以进一步打通到东郡白马的联系,往南跳可以威胁陈留腹地,往东跳则可以窥伺济阴。 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颜良进入平丘后第一要务便是搜集所有对自己有用的物资,然后能运的运,能用的用,反正一丁点儿都不准备留给曹操。 县库里的铜钱,他准备全部运走,留待之后给士卒们的赏赐。 县库里的粮食,他也要全部运走,谁都不嫌粮多,万一乌巢真被烧了,他还能拿些粮出来救济河北军主力。 至于人口,他倒是也想学一下曹操,一股脑儿全部迁到河北去,但想到百姓颠沛流离的那凄惨景象,他还是有些不忍心下手。 关于迁徙人口,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他即便想这么做,恐怕也没这么个能力。 因为颜良并不打算从平丘直接往北走,而是想要保持部队的机动能力,再给曹操多一些惊喜。 他总不能挟裹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行军,那岂不是要上演刘玄德带百姓避走江夏的肥皂剧了么?殊不知曹操在白马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处。 思前想后,他还是把迁徙百姓的动议在心里给否决了,但不打算做,不代表不可以拿这事儿说一说,去换取一些实际的利益。 颜良派人放出风声,说是考虑到平丘城正处于前线,并不安全,准备迁徙城中百姓去往东郡,乃至于迁往河北。 消息放出半天后,县中各个世家大族都遣人到县寺中来求证消息,而他们第一时间找到的便是县丞陈正。 陈正如今的处境很尴尬,面对河北军来说,他是新降附之人,但面对城中属吏和世家大族来说,他们又怀疑是他主动献的城。 毕竟所有人都亲眼所见,陈正孤身一人登上了冒牌县令的车,然后一起进的城,县中属吏和世家大族们早就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开了。 但是陈正却对他们的这些议论并不在意,莫说自己问心无愧,即便自己真个带头献了城,也好过被河北军攻打下城池来得更妥当,那样的话还不知道城里这些切切嘈嘈的家伙要死上几个。 自己在无可挽回之下,尽力配合河北军,也算得上是对保全城中百姓有功。 而且从他看来,如今河北军气势正盛,轻而易举就攻入司州兖州腹地,而曹司空岌岌可危,指不定朝中的权柄就要换人执掌,自己这也算早日投效明主,岂不比那些只知随波逐流的家伙强上几倍。 退一万步讲,自己家又不在此处,大不了辞官不做回交址,或是云游四方去寻找乌角先生,以及先生所说的机缘便是。 当县中世家大族们寻到陈正打探迁徙的消息时,陈正便随口以并无确切消息为由将他们打发了,毕竟他没有从讨逆营的主要负责人处听闻此事,若是真要迁徙百姓,那必然需要自己来协助执行才是。 打发走世家大族后,陈正寻了几个与自己相熟的小吏询问,得知城中倒的确传扬出了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问起消息的来源,大都说是从河北军逛市肆的军吏口中得知。 陈正以为无风不起浪,若是没人刻意传播,河北军才进城半天,绝不至于传扬得到处都是,或许说颜将军真有这个打算? 陈正觉得无论有没有这个打算,他都得找颜良谈一谈,并且他也想与这个能让曹操都吃了败仗的将军多聊一聊,毕竟他如今也算是投靠了袁大将军。 陈正的求见很快便得了准允,颜良在县寺的内室接见了他。 内室的环境与昨天毫无变化,只是室内的人更少,只有颜良一人,以及侍坐在颜良身后的颜枚。 虽然颜良此刻并未身着甲胄,只披了件武官常服,但陈正犹自感觉到隐隐然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仿佛是感到了陈正的拘谨,颜良问道:“听说陈丞是交址人?为何却到了万里之遥的兖州来?” “下吏乃南海郡番禺人,因仰慕中州风土人物,故而随贡献朝中的使者一同前来,欲入太学不得,被辟除为郎,授了己吾县尉,迁平丘丞。” 颜良看着略有些拘谨的陈正,心中顿生了几许恶趣味,便随口问道:“贡献朝中的使者?是士威彦遣人贡献吧?士交址诸弟已经被表领交址各郡了?还是说刘镇南已经将手伸向了交址?逼迫得苍梧士家不得不求援于朝中?” 颜良轻飘飘几个问题,却把陈行之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来到豫州、兖州也已经有一两年的时间,在感叹于中原士族之众,学风之蔚之外,也深深地感觉到中原士族从骨子里的狂傲自大。 大多数中原士族精英对于遥远的交址完全没有了解,甚至在他们的眼中,交址还是瘴疠蛇虫丛生,茹毛饮血的蛮夷遍布的未开化之地。 就连朝中的衮衮诸公,也对交址的情形一无所知,简直就是北上的使者说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但眼前的颜将军随口道来,竟然把交址的情形说得一般无二,尤其是士家与刘表暗中的龃龉都指了出来,怎不让人心惊。 陈正知道士燮并没有派遣使者往河北去,心想莫不是袁大将军的耳目竟如此神通,已经遣人安插到了交址去? 陈正被颜良的几个话题所慑,诚惶诚恐地道:“将军远在河北,竟对万里之外的交址形势洞若观火,在下佩服!” “呵呵呵,我也只知些皮毛罢了,我听说这些年来中原士人多有避难南土者,士威彦礼遇甚厚,更兴文教,校订经籍,使得南土文风大盛,可有此事?” “将军所言不差,如陈国袁曜仁,汝南许文休,青州刘成国等经学名家均客居交址,在下亦向诸位先生多番请益,所获匪浅。” “士威彦倒是体器宽厚,有了诸多中土士人往投,正可偏在万里,雄长一州。只是我听说其子嗣多有不肖,恐其身后,苍梧士家之威势终将不保。” 颜良这番随口臧否,但陈正却不敢轻易接口,只是唯唯诺诺而已。 “且不去提南土之事,说说你来中州后的见闻吧,据说你甫一赴任己吾尉,便剿灭了积年匪患,可为甚只迁了平丘丞?少说也得小县之长,亦或是一郡之丞吧?” 陈正苦笑道:“在下来自南海,素为中州士人所轻,剿灭盗匪之时,又得罪了县中诸多大族,故而明是迁转,实则被驱赶出了己吾罢了。” 陈正在剿灭盗匪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些己吾大族和商贾遣来协同盗贼的门客,按着他的意思自是要借题发挥一番,但己吾县令畏惧将此事闹大了会不可开交,便在其中和稀泥,最后就不了了之。 而陈正的功勋虽大,但被他得罪了的大族们动用关系在州郡中百般阻扰打压,竟然让他只从县尉平调迁转县丞,让他也觉得很是心灰意冷。 颜良看出了陈正语气中的无奈,便试探着说道:“朝中有曹贼为首败坏纲纪,致使其治下州郡多是尸位素餐之辈,陈丞立下如此显赫功勋,竟然不能得嘉奖,可见一斑。而袁大将军礼贤下士,任贤用能,此等不平之事在我河北绝无可能发生。” 颜良这番话自然是胡说八道,袁绍用人虽然没那么不堪,但绝对比曹操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近两年基本稳定河北后更显倨傲,像郭图、马延等佞幸之辈深获信用便是明证。 但陈正却不了解河北的内情,闻听之下颇有感慨地道:“可惜在下见在兖州为吏,未能仰大将军之鼻息。” 颜良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如今我河北军已经入兖,而陈丞开门迎我入平丘,不正是投效大将军了么?” “在下南土鄙士,身份低微,恐不能入大将军法眼。” 颜良哈哈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谁说南土无俊彦。若是陈君不嫌弃,不若先随我在军中历练一番,待他日我再向大将军亲自荐举,何如?” 第136章 我为刀俎,彼为鱼肉 对于诡诈谋略,陈正并不陌生,他在己吾县尉任上剿灭盗贼的时候,也是玩了一出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而这一回被讨逆营赚得平丘城,他在事后分析后也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故而对颜良等人并无什么怨怼之意。 加上在陈留官场上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让这个年轻人隐隐间便有了另谋出路的念头,故而在话语之间颇多暧昧。 但是,最终打动陈正的还是颜良的那句话。 “天涯何处无芳草,谁说南土无俊彦。” 从颜良之前的话语来看,他对交址的情况了解得十分透彻,对于士燮家族的那番评论也堪称精到,可见他对于南土士族并无什么偏见,这才帮助陈正下定决心,弃了这个本就干不太下去的平丘县丞,投效河北军。 当陈正表达了愿意投效的意思后,颜良也不把他当外人,遂问起了他的来意。 得知陈正是为了迁徙百姓之事前来咨询时,颜良并没有立刻作答,反问道:“陈君以为我当不当迁徙百姓?” 陈正思忖半晌后答道:“若大将军与曹司空之战经年难决,而将军不欲久守平丘,则在下以为,当迁;反之则不当迁。” 对于陈正的这个回答,颜良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别人可没有他的预见性,知道此战会以河北军大败收场,若是双方长期相持,平丘必然作为前线地带,即便河北军不迁走城中百姓,缓过劲来的曹操也会迁走他们。 “若我既不欲久守平丘,也不欲迁走百姓,又当如何?” 面对颜良古怪的思维,陈正只是短暂地惊讶,结合之前流传甚广的传言,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略显犹疑地问道:“将军这是想要以进为退?” “哈哈哈哈!” 颜良心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看来这陈正的确有些能耐,答道:“没错,我这便是要漫天要价,让彼辈就地还钱。” 原本颜良还想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手来帮他敲打本地的大族富户,张斐太过正直,颜贮过于圆滑,且他们都是河北军的人,与本地人不好打交道。 若是有陈正配合那就完美无缺,他毕竟不是河北军的人,又与本地大族相熟,且目前还无人知道他已经暗中投效了河北军。 到时候自己来唱黑脸,由陈正来唱红脸,这一出戏就齐活了。 而陈正转变身份的速度极快,他对县中平素里仗势欺人纵容门客为非作歹的世家大族早就看不惯,这会儿给颜良出谋划策心里毫无负担。 告别颜良之后,陈正便对那些等待确凿消息的城中大族们说,平丘将成为交战前线,河北军的确有迁徙百姓的打算,让各家早做准备。 原本就人心惶惶的平丘大族们顿时就慌了神,难离故土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尤其是这些大族在本地耕耘多年,若是离开了乡梓,那不仅仅是失去田土,更是失去了长久以来的崇高地位。 若是在平时,朝中派来的县令、丞、尉等流官真不放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各种阳奉阴违,足以让朝廷的命令无法顺利施行。 但如今他们需要面对的是手握重兵的河北军,真所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谁敢阳奉阴违,怕是那些兵爷爷就要寻上他家去了。 平丘大族们也找不到人可以申诉,聚众闹官署,他们是没那个胆子的,只能请求可以在河北军将领面前说得上话的县丞陈正来帮忙递话,看看是否可以寰转一二。 陈正看着这些平日里仗着乡里威势,并不如何把他这个县丞放在眼里的大族宿老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阵阵暗爽,但面上犹自不露声色,只说愿意代他们美言几句,至于成与不成还在另说。 陈正自然没有再去找颜良为大族们美言,他返回县寺后,就配合河北军中的文吏们加紧核验县中数年内的案卷卷宗。 这当然也是颜良要求的,若是县中大族还不愿配合的话,那就别怪颜良不客气,这些大族子弟平日里没少犯下各种事情,但大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要严格追究起来,真没谁的屁股是干净的。 若纯是外人前来查验案情,面对表面上毫无异样的案件卷宗肯定有无从下手之感。 但对本就是负责县中断狱之事的县丞陈正来说,简直信手拈来,原本束手束脚不愿深入探究的案子,在他看来,处处都是漏洞,只需稍加核查,自有苦主愿意配合。 过了半天之后,陈正告诉平丘大族,河北军并未下定决心迁徙百姓,但缺乏大量力役和车马来搬运物资,并且将士们出征久矣,一直未得到奖赏,心中怨气很大。 平丘大族们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是要他们提供力役、车马和财货,但这些都是实打实地钱财,谁又肯轻易付出。 就在平丘大族们犹犹豫豫患得患失之时,某几个河北军醉酒后的兵卒专门找上了城中某大族家中闹事,要求大族拿些财货酒肉来犒赏。 虽然最终这些喝醉酒的军汉没有得逞,被闻讯赶来的军中刺奸给捕拿了回去,但也把这些如铁公鸡一般的大族给吓得不轻,唯恐这些手中握有刀兵的军汉们再寻衅端。 最终,这些大族们在私下商议之下,决定各家认捐部分力役、车马和财货,来换取河北军放弃迁徙百姓的打算。 当陈正将各家打算认捐的力役、车马和财货呈报给颜良后,颜良拿着呵呵一笑道:“如今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就打算用这些东西就打发我?真当我是乞丐不成?” 陈正附和道:“彼辈犹自不能认清形势,将军可再遣些军士去恫吓一番。” 听陈正这么一说,颜良倒是心中苦笑,那些借酒装疯的军汉虽然获得了不错的成效,但真不是他专门派去的,虽然他平日里给士卒们的待遇很好,也频频强调军纪,但六千多将士,总有那么些浑人会趁机闹事。 颜良也不去解释这个误会,只说道:“倒也不必,只需以加强城中治安为名,多派士卒巡梭便是。” 陈正恭维道:“将军此计大善!” 颜良倒也并不喜欢听这些吹捧,问道:“县中过往案件卷宗调阅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近一年来的案件凡是有问题的我都了然于胸,过往的案件也正在盘查,城中大族除了毛家外大都牵涉其间。” “噢?毛家?” 陈正提醒道:“正是司空府功曹毛孝先家。” “毛玠?原来他是平丘人,倒是有趣,他家中如今可有什么亲近家人在?” “其子毛机见在城中,且是前任县令主簿。” 听说毛玠有儿子在城中,颜良顿时来了兴趣,虽然毛机并不像钟繇的儿子钟会、陈群的儿子陈泰那么有名,颜良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但好歹也是毛孝先的儿子,不见一见岂不是太可惜了。 颜良想了一想道:“之前听你说,城中大族们想要面见我?” “城中大族毕竟不能尽信在下,故而欲要与将军当面商谈。” 颜良再度捡起记录有大族们认捐物资的竹筹,轻轻一笑道:“那就告诉他们,力役与财货再添五成,车马翻倍,若是他们答应,本将就见一见他们。到时候,让各家各族都带上各自的优秀子弟来,当然,毛孝先之子也得到场。” “诺!” 就在颜良与陈正在暗中谋划狠狠阴一波平丘大族的时候,封丘城中的夏侯渊也已经大约侦知了事情的真相。 平丘城中本就只有县卒数百,夏侯渊自然也没指望他们能挡住河北军的进攻,但当他的游骑好不容易靠近平丘城两三里外遥遥观察平丘城时,却见城头秩序井然,丝毫都没有经历过血战的样子。 对此,夏侯渊也能够理解,这年头谁的忠心都无法保障,就在几个月前,东郡黄河以北的乐平、发干、博平、阳平诸县在河北军南下后大都毫不反抗立刻开城投降。 平丘的陷落已经成为不可挽回的事实,但夏侯渊并不愿意看到河北军继续肆虐陈留,乃至于兖州的其他郡县。 若放任不管的话,即便是曹操能够在官渡成功阻击袁绍的大军南下,回头面对一个破败不堪的兖州,也是一个大败亏输之局。 陈留绝大部分疆土毕竟还在夏侯渊掌控之中,他撒出去的游骑很快就打听到颜良率领的这支部队人数并不算多只有数千人,而且从阳武方向暂时也没有其他后续部队朝陈留进发。 这些情报让夏侯妙才稍稍安心,便准备好生筹划如何遏制住颜良的继续为患,至少也要拖住他的步伐,保障陈留、济阴等地的安全。 虽然心知颜良率领的只是一支偏师,但夏侯渊也有说不出来的苦处,曹操为了应对袁绍主力的步步紧逼,几乎将司州、兖州和豫州北边的主力部队全部调集到官渡备战,留在兖州的兵力并不多。 就这么些兵力,还要分散在陈留、浚仪、尉氏、外黄等县,能够机动调度的也只有夏侯渊带在身边的这五千人。 若只凭手里五千人,即便加上封丘城里的两千多守军,要去收复平丘,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夏侯渊思前想后,还是只得向曹操求援,虽然曹操那边的压力更大,不可能分兵给他,但若是得了曹操的允许,调拨驻守陈国的张绣和驻守梁国的朱灵过来协助自己,或许就能够反转兖州的局势。 夏侯渊的求救使者快马加鞭,一路上跑废了两匹马,才花了半天时间就赶到了中牟。 曹操心知兖州乃是自己起家之地,不容有失,连忙分遣使者往陈国与梁国下令,让张绣和朱灵各带本部精锐北上,同受夏侯渊辖制。 而张绣此刻是扬武将军,朱灵亦为中郎将,为了让夏侯渊有足够的名位辖制他俩,还特地加夏侯渊为都护将军。 曹操这边调兵遣将,欲要把颜良给包了饺子,但此刻在平丘城中的颜良尤不自知,还在为搜刮平丘大族而费尽心机。 对于颜良来说,有几个好消息值得庆祝,首先是长垣城已经顺利拿下。 虽说长垣县中各级官员都在,但面对河北军兵临城下,城中对于是战是降却是分作了两派意见。 县丞和部分城中大族认为河北军势大,打是打不过的不如早些投降,但县尉和其他一些亲曹的士族却认为该战,凭城而守足以等到郡中援军到来。 而长垣县令是个没担当的,既怕战败又不愿担了投降的恶名,和稀泥地决定先守一阵再说,万一援军能到最好,到不了再降不迟。 那些主战之人尚且惦记着郡中的援兵,但围住长垣北西南三门的河北军将士们却把他们的美梦给戳破了。 城外的河北军大喊着曹操已死,封丘、平丘已降,让长垣城中不知真相的人们惊疑不定。 河北军更让平丘来的向导用本地口音向城头的守军陈述着随口瞎扯的谎言,让守卒们尤为困惑,好在有县尉弹压,才勉强维持住士气。 城外的劝降从上午一直叫到了下午,见长垣城中犹自不肯乖乖投降,且几具粗制滥造的云梯也已经造好,“讨死军候”昌琦便没了那些叽叽歪歪的耐心,决意趁着天黑之前赶紧攻城。 攻城这种活还需要步卒来做,隗冉的骑兵只是起到辅助作用,他见昌琦战意甚坚,便也同意了他的提议。 昌琦带着两千步卒从西、南两面城墙同时蚁附攻城,而隗冉带着骑兵城下巡梭用弓弩支援。 长垣县卒只有三四百,且缺乏战斗经验和必要的准备,而河北军的攻势极为猛烈,让本就战意不坚的县卒难以抵挡。 昌琦亲自从西门登城,跳上城墙后斩杀了负隅顽抗的长垣县尉,其余的县卒或降或逃,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西门。 长垣县令在得知城墙失守后,从东门轻车逃逸,但却被隗冉预先埋伏在外的骑兵给捕拿了下来。 长垣城一天不到就被讨逆营完全掌握,成功打通了往白马城的道路。 第137章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吚吚呜呜,叮叮咚咚。” 在平丘县寺的大堂中,难得地响起了诸般靡靡之声,虽然大堂内外执勤的士卒依旧坚守岗位,但高坐堂内的却并非是顶盔掼甲的将军们,而是一屋子高冠博带的士人。 今日,正是颜良宴请平丘城中右姓世家的日子,对面这个城中实际掌控者,无人胆敢忤逆河北军的意思,各家头面人物俱都带上了族中年轻子弟赴会,有陈正帮忙看着,无人能够推脱。 这些乐师和厅堂中翩翩起舞的女乐自然也是城中大族携来为饮宴助兴的工具。 颜良对于城中大族的好意来者不拒,便在堂中饮着醇酒吃着肥肉听着小曲看着曼舞,简直不要太开心。 城中大族原本以为威震河北的颜将军应该相当不好相处,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随和的人,便也放松了下来,频频与周遭人劝酒。 当然,他们也没胆子真个朝颜良劝酒,退而求其次,便把目标对准了陪于次席的县丞陈正和县尉徐闻。 堂中饮宴气氛那是相当融洽,但时间久了,这些士人才发现不太对劲。 这酒已经饮了七巡八巡,乐师的乐曲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奏了多少回,就连堂内起舞的女乐都累得有气无力,但此间的主人却只顾酒肉,不言正事,仿佛今天只是一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寻常饮宴聚会。 席间的众人渐渐也顾不上劝酒高谈,慢慢停下了杯箸,转而你瞅我,我看你,用眼神打起了商量。 就在平丘士绅们互相撺掇着谁先开口时,高居主位上的颜良终于将啃得精光的大棒骨一放,用杯中酒润了润喉,拿起葛布擦了擦嘴脸,说道:“列位怎么不饮了?莫非是酒不美?菜肴不丰盛?” 士绅们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岂敢岂敢,将军招待甚殷。” “噢?那定是乐不悦耳,舞不入目。来人,将这些乐舞撤下,换军中之乐,壮士之舞。” 在颜良的吩咐下,那些手酸嘴累,四肢疲乏的乐师、舞者纷纷撤出堂外。 随即,从堂外进来了三人,一人持号角,一人抱皮鼓,一人举铜钲,皆为军中用以号令之器。 这些军中乐器一般是不会作为饮宴之乐所用,故而堂内众人都惊愕莫名,但当乐手开始他们的表演后,才让他们感到了真正的震撼。 最先开动的是吹号手,只见一具大号犀牛角所制的军号斜指向天,随着吹号手鼓足腮帮子的一声巨大呜鸣,让稍近一些的人直欲以手掩耳。 而堂屋的屋顶也仿佛被这巨大而又低沉的号角声所震动,梁木间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的积灰纷纷应声而下,洒向人们的头顶。 正当堂屋中的人们手忙脚乱遮面掩耳的时候,堂外踏踏踏跑进八个全副武装的甲士,甲士们身着红袍,外披铁甲,头戴兜盔,左手持盾,右手握刀,两两并肩,站成了整齐地两排。 看到突然跑进来一群手持利刃的甲士,堂中士人再也顾不得遮面掩耳,纷纷游目四顾,不停从颜良、陈正和甲士们身上游移,心想这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 但乐师和甲士们却没关心他们在想些什么,鼓手把大鼓在架子上放稳,然后抬起鼓槌击了起来。 一阵又一阵激越的鼓声,催得堂中的尘土涌动,震得平丘士绅们心中惴惴。 随着鼓声响起,站在堂屋中央的甲士们也动了起来,他们一边口中喊着歌诀,一边挥刀扬盾前趋后退左右寰转演练起了军中日常的刀盾训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首传承自先秦时期的战歌虽然当下并非主流,但军中大多数人都听过,前一天颜良挑选一些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士卒演练了一番,最终挑了这八个人出来。 军士们的歌声嘹亮,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胸腔中迸发出来,虽说听起来少了一些美感,但气势绝对惊人。 健卒们的动作大开大合,仿佛每一击每一刺都是在与恶敌抵死搏杀。 霎时间,场上寒芒道道,红影曈曈。 好几次,刀光都从前排的宾客头顶或面前扫过,虽说宾客们都知道不会真挥到自己身上,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低头仰身避其锋芒。 歌曲并不长,翻来覆去奏了三遍,最后在一声清越但回味无穷的铜钲之声中来到了尾声。 而堂内八个健卒亦面向主位,左脚前屈右脚伸直成弓步,持刀过顶来了一式力劈华山,口中更是迸发出一声前所未闻的怒吼。 “杀!” 堂内之人不由被这一刀,这一声怒吼给迫得敛声屏息,唯恐这刀光和怒吼会被气机牵引冲向他处。 仿佛静止住的平丘县大堂里,只有丝丝缕缕铜钲的余音缭绕,以及健卒们沉重的喘息声。 “咕隆咚!” 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众人齐齐转头朝出声处看去,却原来是某人手中持握的酒杯一个没拿稳掉落在地上,杯中之酒洒了他衣襟满满,他却顾不上去擦拭,只满面惊骇地看着前方,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哈哈!” 高居主位上的颜良一阵豪放的大笑,终于把众人的魂给拉了回来,颜良笑道:“我河北军中之乐,壮士之舞如何?可资佐酒?诸君为何却不饮?” 稍稍缓过气来的平丘士绅们这才强堆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谢将军为我等安排此等雄壮之乐舞,为将军寿!” 颜良却面孔一板道:“汝等却好不晓事,为汝等奏乐起舞的是我军中壮士,为何却独与我寿!” “来人啊!给诸壮士们置酒,用大碗!” 门外等候着的士卒们闻声立刻端进来一叠大海碗,给三个奏乐者与八个健卒一人一个。 而颜良更是起身离席,自拎起足有近百斤重的大酒瓮,也不用酒杓子,就这么给每名军士们倒满了整整一海碗。 为军士们倒完后,自己也拿起一个大海碗,从瓮口里勺了一满椀,然后端起椀喊道:“为河北军寿!” 端椀的军士们纷纷跟着喊道:“为河北军寿!” “为大将军寿!” “为大将军寿!” “为天子寿!” “为天子寿!” 颜良每喊一句,军士们就跟着喊一句,三句喊完,也不顾堂中旁人,端起椀就一饮而尽。 “哈哈哈!好!畅快!” 堂中大多数人对颜良和士卒们的互动都目瞪口呆,心想原来饮酒还能这么饮的,唯有少数人可以跟上颜良的节奏,一起跟着喝完了杯中酒。 陈正便是其中之一,饶是他见多识广,又对颜良的安排略知一二,仍旧为颜良的这番举动而深深打动,叹服道:“将军豪迈旷达,人所不及也!” 经陈正开了个头,满堂士绅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涌起了一阵谄谀之辞。 颜良挥挥手让乐舞士卒退出堂外,然后端着海碗坐回到主位上,将海碗往案上重重一顿,遏制住了一众谀声。 “诸君承诺为我河北军提供的诸般物资,可都已经备妥了么?” 在座士绅们见好不容易终于提到了今日饮宴的正题,但刚刚才经受了那一番乐舞祝辞的惊吓,一时间竟无人敢轻易接口。 “嗯?难不成是不愿提供么?” 经颜良反复一问,堂中一户吴姓士绅才应道:“将军前所提之力役、车马、财货,我等均愿效微薄之力。力役、财货各添五成,各家拼凑之下亦勉强可有,然车马翻倍却实在为难,还望将军体察一二。” 颜良瞄了他一眼后,轻飘飘地道:“噢?既有为难之处,那便莫要勉强,吴君大可不必为我河北军供输物资,只需携家带口,随我迁往东郡便是。” 那吴姓士绅闻言之下大惊失色道:“将军明鉴,在下并非是不愿为大军供输物资,些许车马我家全力拼凑或亦可得,还望莫要将我家迁之于东郡。” “噢?这却是为何?先前曹孟德迁走我东郡之民,如今白马、燕县两地屋舍空置、土地抛荒,若是有士民愿意迁往,可是要房有房,要地有地,何乐而不为?” 吴姓士绅依旧求恳道:“我家虽不宽裕,然故土难离,还望将军体谅一二。” “呵呵,汝家不宽裕?那确实难为汝家了。那汝等呢?” 有了吴姓士绅的前车之鉴,彼辈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虽然心里大骂眼前这个贪财的河北佬,但嘴上却齐声道:“我等甘愿为将军供输物资。” “看来平丘士民还多是忧心国事的义民呐,甚好!甚好!哈哈哈!” 面对这假到不能再假的吹捧,众人只能跟着皮笑肉不笑几声。 好在颜良并没有让这尴尬的场景持续太久,问道:“今日堂内年轻才俊毕集,诸君,何不自我介绍一番,也好让本将领略一下平丘俊彦的风姿?” 今天来到县寺中的各家年轻子弟倒还不少,各自侍坐在族中长辈身后,之前尚且轮不到他们言语,如今为颜良提及,便按照座次纷纷起身向颜良施礼,然后作自我介绍。 这年头,州郡县三级地方官署的掾吏皆是从本地征辟,而征辟的来源绝大多数都被本地各大世家士族包揽,平丘城中虽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高门大族,但今日来到的子弟大都也在郡县中任过掾、史等清贵之职。 前头三人介绍完毕,轮到第四人时,只见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站起身来,照着之前三位的说辞道:“在下毛机,字子发,曾为县主簿,见过将军。” 颜良见眼前青年方面大耳,姿容甚伟,虽然语气不亢不卑,但还是不敢直视颜良双目,只是将视线落在颜良身前的案几上,便问道:“毛机?本将可是听说汝父名动州郡,为何不予本将介绍一番?” 毛机听颜良如此一提,心知不妙,但却不肯落了父亲的名声,咬牙应道:“家父讳玠,正是曹司空幕中功曹。” 颜良见毛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笑道:“噢?原来汝父正在曹孟德幕下为吏,那汝却对眼前袁大将军南下讨逆如何看待?” 毛机却没曾想到会被问及如此尖锐的话题,他因为父亲的立场,心中自然是偏向曹操,但面前之人乃是河北重将,自然不能直白地说,可要让他说些偏向袁绍的话,又觉着太过违心,实在太过为难。 “如今民生凋敝,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大将军与司空还当休兵议和才是。” 颜良见毛机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假大空的废话来,心想若是毛孝先在此,定然别有高论,不由对毛玠的儿子失去了兴趣。 但根据陈正的说辞,毛玠一族在平丘各大族中算是对子弟族人约束得最为严谨,尤其是这两年毛玠身处中枢之后,毛家并无人仗着毛玠的声势为非作歹,实属难得,不由人不敬服,所以颜良也没准备欺负毛玠的儿子。 “呵呵呵,朝中大事,岂是汝等小儿辈所能明白。本将与毛功曹虽各为其主,然亦久仰其名,深感毛君之清公雅亮,来日汝若面白汝父,可代我遥相致意。” 毛机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尴尬,已经做好了被眼前颜将军为难的准备,不料颜良竟然话锋一转,让自己代他向父亲致意。 听闻此言,毛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倒是在身前坐着的从父轻轻咳嗽几声才把他惊醒过来,连忙答道:“小子自会为将军代为转达,不敢或忘。” 颜良点了点头,便不再看毛机,转而示意其他人继续。 当其他堂中年轻子弟纷纷介绍完毕后,颜良放声笑道:“哈哈哈,平丘果然多佳士,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见颜良夸奖各族子弟,堂中士绅们也隐有得色,不过颜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把他们给吓得魂飞魄散。 只听颜良说道:“恰好此番运输物资之力役众多,若无人统辖恐生乱事。自今日起,众位年轻俊彦便勉为其难在我营中暂居,为我统辖力役,待到全部供输完毕后再各回各家。” 颜良也不待堂内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士绅们出言辩驳,起身离席道:“本将尚有紧急军务处置,就不陪众位继续聚饮了,失陪失陪。” 话一说完,颜良就从主位屏风后出了堂屋,留下满堂呆若木鸡的平丘士绅们你看着我,我瞅着你,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县丞陈正悠哉哉看着堂中众人,心中想到:“正所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啊!” 第138章 将军之虑有三 在颜良进入平丘的第四天早上,再度召集身边的手下们召开军议。 由于隗冉和昌琦带人北上去取长垣城,顺便要把通往白马路上的乡亭全部肃清,以取得和白马方向的联系,保障稍后的物资调运,故而还没回平丘。 所以,这次军议只有张斐、颜贮、仇升等人参加,王脩、毕齐作为客卿仍然出席,倒是县丞陈正也被召来一同参会,让与会之人有些小诧异。 隗冉不在,平丘方面的游骑斥候工作就由仇升负责,他先说道:“启禀将军,据俘获的曹军游骑供述,封丘守将名为文稷,所辖两千人,其中半数精锐半数县卒,另陈留太守夏侯渊已亲率五千援兵至封丘。” “夏侯妙才来了?果然够神速的,只不过他有没有胆子过济水来追我?” “据曹军游骑供述,夏侯渊目前倒并未有挥军过河的迹象,只是多遣人手意图饶过平丘去打探长垣等地的动向。” “果然是无胆过河,曹贼都变精乖了。” 张斐道:“既然夏侯渊畏惧将军之势,无意过河,那正好便于我军施展。” 颜良对于张斐的说辞相当不以为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背后始终跟着像夏侯渊这般擅长神速奇袭的家伙,做什么都会不痛快。 但颜良也不想出言驳斥张斐,看了看室内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坐在末座的陈正,问道:“陈君对此有何看法?” 陈正没想到一下子就点名自己发言,不过他也不怵场面,答道:“在下以为,陈留乃是兖州膏腴之地,曹孟德必不肯轻易舍弃,而夏侯妙才手握七千兵,足有一战之力,却畏缩封丘城中,丝毫不思进取,或有更大的图谋亦未可知。” 对于陈正的说法,颜良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照理来说夏侯渊非是不知兵之人,既然带兵来援却顿足不前,却也奇怪。 “嗯,或许有之。” 从弟颜贮说道:“前时,兖州诸城在明而我在暗,如今却明暗互易,我在明而夏侯渊在暗,若不能妥善处置,总是个后患。” 颜良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道:“叔治兄可有何见教?” 王脩应道:“立善手下虽将士骁勇,然数量不甚多,若长期久处一地,则易为敌聚而歼之,故而无论是往东还是往北,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至于夏侯妙才按兵不动,或是在等别处兵马齐聚,欲要以众凌寡,亦或是畏立善之能而不敢轻动。” “叔治兄所言自是正理,平丘非久留之地,只是在离去之前,还得把库中钱粮一并运走。至于夏侯渊,无论他是畏我还是欲要图谋于我,都不能使其称心如意,最好是可以诱得他主动来攻,诸君可有何方略?” 面对颜良提出的问题,张斐、颜贮,乃至于王脩等人都眉头紧皱,苦思无果,倒是敬陪末座的陈正起身道:“在下有一计,或可诱夏侯妙才来攻。” 陈正此言一出,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他,颜良笑着问道:“噢?行之可有何谋划,快快道来。” 陈行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侃侃而谈道:“在下曾听闻将军在白马瓦邑山下设伏大破曹孟德,而当时曹军阵中挟裹着诸多白马百姓,可是对其行军布阵有所影响?” 颜良被陈正这么一提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行之的意思是要拿平丘百姓为饵,诱夏侯渊来劫我?” “正是此理,夏侯妙才忝为陈留太守,若其先失土,再坐视治下之民被迁走,还有何面目去见曹司空?” 不得不说,陈正这条计策相当之毒辣,对人心的把握相当到位,但室内却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张斐说道:“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为饵,固然可引得夏侯渊来攻,然两军交战,误伤者必众。前时曹逆无道,故而尽迁白马、燕县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我河北军乃仁义之师,此议不足取。” 陈正辩驳道:“兵者,诡道也。在下从未听闻两军交兵而有不伤及无辜者,迁徙百姓亦是战时常例,不为不仁。若夏侯渊不来阻扰,则可使百姓安然往赴东郡,岂不甚好。” 这时候一直没发言的毕齐说道:“曹孟德迁东郡之民南下,致使白马、燕县房屋空置,田野抛荒,实乃国之大贼也。若此番能迁平丘之民,以补白马、燕县之不足,亦不无小补。” 颜良看了看毕齐,心道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这家伙自从被任命为东郡太守后,倒是处处为东郡考虑,至于迁走平丘的百姓,平丘是否房屋空置,田野抛荒,肯定是不关他的事情了。 张斐向来不以口才机变见长,被陈正和毕齐俩人一番歪理说得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面有不豫道:“先时将军在宴中允诺了城中士族,若彼辈按约向我军供输物资,提供力役车马,则不再迁徙其家,如今若是再提迁徙之议,岂非自毁诺言?且将军素来仁义,厚待手下将士,亦极力强调军纪,务使我军中将士不扰沿途百姓,必不肯行此不仁不义无礼无信之事。” 颜良见平日素来待人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左司马这回算是发了急,便挥手阻止了欲要继续争辩的陈正,说道:“此事我已知之,且容我三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待众人退去后,颜良的心绪还停留在刚才商量的事情。 虽然陈正以百姓诱敌的方法的确是好计,示敌以必救之处而待其来攻,再预先设计一下,或许真能赢上一仗。 但张斐的话也不无道理,颜良自以为不是那种只知仁义道德而不知变通的谦谦君子,但若是为求一胜还不惜搭上众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致使众多人家流离失所,那自己还真是于心不忍。 虽说似曹操那般挟裹百姓迁徙,坚壁清野的策略在这个年代是如此之多见,但融有现代人价值观的颜良心中还是稍有犹豫。 毕竟世家大族大都屁股不干净,压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但普通贫苦百姓还真是既无辜又困苦,自己轻率的决定真的可能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这罪孽自己担待得起么?真能够心安理得么? 诱夏侯渊来攻的事情毕竟不关乎生死存亡,或许还能找到其他替代方法亦未可知,所以颜良准备把这个提议先放一放。 但有人却好似十分坚持这个提议,过不多时,陈正与毕齐二人同时求见。 陈正在军议结束后,主动找上毕齐,向毕齐请教了东郡百姓流失的情形。 毕齐虽然还没赴任,但对东郡南边两县的情况还是知之甚详,尤其是他随颜良大军从白马往延津去的路上经过燕县时,沿途所见燕县城中民人只余了两三成,而野外乡里虽说不是十室九空,但至少将近一半的百姓被曹操挟裹南迁。 这凄惨的景象,也是毕齐在军议时对于迁徙百姓北上极为支持的原因。 陈正见毕齐对此策很是上心,便撺掇他一同来游说颜良。 虽然毕齐在陈正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但真个面对颜良时候却蔫了半截,好在陈正原本也就只是拉上毕齐壮声势,心中早有定计。 陈行之开门见山道:“在下观军议之时,将军对在下诱敌之计颇有认同,然仍心有所虑,故而不能定夺,然否?” 颜良对这个颇有智计且尽力表现的年轻人也多有赞赏,他麾下正缺这种愿意开动脑筋寻找方法,并且积极主动的人才。 不过,陈正毕竟是刚刚表示投效,其真实心意未能度测,也对讨逆营中上上下下的关系,自己的原则宗旨不甚了解,故而能不能用,能否大用,还得好好观察考量。 颜良反问道:“行之以为,我有何虑?” 陈正竖起三根手指道:“在下以为,将军之虑有三。” “一者将军胸怀仁义,不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二者将军一诺千金,不欲背反先时之承诺。” “三者将军谋定而后动,未知夏侯妙才是否会咬饵上钩。” 颜良点了点头道:“行之所言甚是,如之奈何?” 陈行之隐含得色地道:“在下不才,或可解将军之三虑。” 听说有解决办法,颜良也来了兴致,问道:“噢?且详说之。” “军议时左司马言两军交战,误伤者必众,在下以为此言不当。” “如何不当?” “若将军迁平丘之民北上,是欲得户口之利,而夏侯妙才若来阻将军,亦是欲得户口之利,又岂会轻易以刀兵相加?且我军以有备待无备,自可妥善安排,不使敌得逞。” 颜良闻听之后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左司马又言曹孟德强迁白马、燕县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乃是无道之举。但若是平丘百姓非受强迫,而是甘愿迁徙,那自然就无可指摘了。” “这却如何做到?” “昨日将军与城中士绅饮宴所说之话已然流传出去,今天市井间已经有各种传言。其中一项就是白马、燕县房屋空置,田地抛荒。而平丘本地,多有失地之民、少田之家,对此传言虽不知真伪且又跃跃欲试。若将军布告百姓,愿意迁至白马、燕县之民,皆可分得房屋、田地,则必有人愿意北上东郡。” 颜良看了看侃侃而谈的陈正,又看了看在一旁满脸期待的毕齐,笑了笑道:“这却能有多少人?十有一二了不得了。” “此为其一也,若再择几个城中大族北迁,拖家带口之下,人数必众。” 颜良眉头微皱道:“那岂非还是要我自食其言?” 陈正道:“非也非也,将军难道忘了让在下整理过往案件卷宗之事了么?” 颜良一听陈正提到这一茬,便心领神会道:“以此来胁迫彼辈迁徙?” 不料陈正却道:“正不必以之胁迫,断狱审案本是县丞之职,曩昔有些案件在下虽知还有隐情,然则彼时束手束脚不能随心施展,如今却再无顾虑,自可重新翻检翻检,寻一寻这些世家大族的晦气。平丘有些世家族人所做下的恶事足够牵累全家,想必流放一些按律当判城旦之人,及其妻、子,便无人再有异议了吧?” 听到这里,颜良也不由心中暗吸一口凉气,翻检卷宗,收集这些世家大族的罪证,原本只是他预留的后手,若是本地世家大族中有谁不配合供输物资,也好有理由拿他们开刀。 在昨日饮宴之后,那些大族家人应承了足额供输物资力役后,自己本就没打算再动用这预备的手段,毕竟他来平丘可不是来当包黑脸得罪人的。 而如今听陈正的意思,准备在平丘大族中杀一两只鸡来吓一吓其他猴子,而迫使那些屁股都不太干净的大族们不得不认栽,主动配合迁徙。 虽然颜良知道被打杀的鸡肯定也罪有应得,但为了达到目的就随手毁去一两个本地士族,这陈行之的行事手段果然是有够符合这个年代的特色,够狠! 颜良细思之下,又发现这个法子或许还真的可行,若是那些大族族人真的干下了足够抄家株连的罪过,陈正这么做或许还算是为民除害,老百姓们是不是还要拍手称庆? 既做了正确又正义的事,顺便还能够达到特殊的目的,又何乐而不为? 颜良看着这个后生可畏的南海人,心想这些士族往日里肯定也没少得罪过他,眼下却正可以让他公报私仇了,但却不能听之任之,以免不可收拾。 “此事不可牵连太过,且不可捕风捉影,必要有实证,你可做得到?” “在下自有分寸,自是有确凿证据,方才好下手,这些禽兽作恶多端,只要认定了彼辈一两项罪过,自会有旁的苦主前来告举,届时民意汹汹,也容不得彼辈抵赖。” 颜良想了一想后,觉得自己还是不涉及进去为好,便道:“此乃汝分内之事,汝可自决之,若人手不足,可寻仇德升处商借一些。” 陈正会意道:“在下明白,此自是平丘县中之事,与河北军无涉。” 至此,颜良三虑中前两者已经有了解决之道,只剩下最后一条,也是最最关键的一条,夏侯渊究竟会不会上钩,若是夏侯渊忍耐功夫足够好,硬憋住不肯来追,那前边所有这些活大半都白费了心思。 “如若告民查案事尽依你计,却怎知那夏侯渊便定会来咬饵上钩?” 陈正微微笑道:“如若夏侯妙才还不肯来,无外乎饵不够大,不够香,我等不妨再为其加点佐料,精心炮制一番,就不信他忍得住不来食此香饵。” 第139章 香饵 封丘城中兵营之内,中郎将文稷匆匆跑进夏侯渊的居所,拱手道:“禀告府君,我部游骑于济水南岸发现有人暗中涉水过河,上前查问方知是对面平丘城中大族家仆,称说受其家主之命前来向将军求援。” 夏侯渊听文稷来报,眉头微皱道:“来向我求援?莫不是颜良匹夫欲要诈我过河去攻吧?” 文稷答道:“此人神情狼狈,声泪俱下,不似作伪。” “噢?那就唤来见一见。” 不多时,一个发髻、衣衫尚且没有完全干透的仆从被带进屋中,来人甫一入内就跪伏拜倒,以头抢地,声泪俱下地道:“府君请快救救平丘城中的百姓吧!若是迟了怕城中百姓就要尽数为袁贼挟裹北去了。” 夏侯渊看着来人哭嚎了一阵后才道:“你且把泪涕擦了,好生与我说说平丘城中发生之事,是何人遣你过来?” “草民乃是平丘吴氏的世仆,奉家主之命暗中涉水前来。” “吴氏要你带什么话给本府?” “我家家主请府君早日发兵平丘,一待府君兵临城下,吴家定在城中起事,助府君夺回平丘。” 夏侯渊轻轻哂笑一声道:“吴氏如今在城内有多少人手可用?” “我家如今城中尚有四五十青壮,皆愿为府君效力,我家家主言,若府君大军临城,城中别他大族亦会为内应。” “别他大族?可与吴氏有约定?” “呃……这却并无,然我家家主所言定能付诸实现。” “缘何?” “因平丘城中各家各族皆视河北逆贼为仇雠,必不与其善罢甘休。” 夏侯渊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为何我先时听说河北军进平丘可没费了一刀一箭,城中百姓还夹道欢迎呢?汝这厮却好胆,胆敢来诓骗于本府!” 吴氏仆从大惊失色道:“此中另有隐情,府君且听我详言,且听我详言啊!” 因着河北军游骑大力遮蔽的原因,夏侯渊这几日派去的游骑大都无法在济水以北取得太大的成效,目前也只是从平丘周边乡里的人口中间接打听到一丁半点平丘城中发生的事情,对城中具体状况并未完全掌握。 此刻见眼前的仆从被自己吓住了,便道:“汝且把河北军进平丘这些时日来的作为一一分说,若是与本府所知有不符之处,小心汝的狗头!” 吴氏仆从连忙叩首道:“草民不敢,万万不敢诓骗府君。” “莫要废话,且详细道来。” “是是是,这一切还得从七天前说起,县丞陈正暗中与河北军勾结,亲自引河北军入城。当时城中各族皆被陈正这厮蒙蔽,待得河北军入城之后,碍于刀兵威胁,只得受陈正这厮胁迫,为河北军供输饭食。” “河北军入城之后,不仅尽多库中钱粮,更逼使城中各大族提供力役,供输车马、财货粮秣,为此还强留各族年轻子弟入其营中,美其名曰统带力役,实则以之为质。各家各族无奈,只得按其要求供输物资。” “河北逆贼更在城中散步谣言,以分田宅为名,诱使城中百姓北迁,而城中各家各族皆心向朝廷,不愿从逆。那县丞陈正却擅兴刑狱,捕拿了好些不愿从逆的无辜百姓,私判重刑,剥夺家产,牵累家人,声称要将刑余之人尽数北迁。” “我家家主恨河北逆贼入骨,苦于先前一直无机可乘,此刻趁着提供力役的因由,才遣草民渡河来见,还望将军体察平丘城中百姓一片拳拳之心,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呐!” 这吴氏仆从也算是口舌便给,把吴氏家主事先编好的故事一一道来,其中自然多有矫饰之言,把他吴氏宗族以及其他宗族中犯法之人说成是不愿迁徙的良善百姓才受到迫害,大大美化了一番城中各家各族。 但这套说辞里大体不假,逻辑上也颇能自洽,听在不明真相的夏侯渊耳中,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夏侯渊用手指叩着案几沉思半晌后问道:“河北逆贼将领都有何人?所辖多少人马?” 吴氏仆从答道:“河北逆贼主将名曰颜良,其麾下有张斐、昌琦、仇升、毕芬等人,至于兵数我等知之不详,约莫有三四千之数,且到平丘的第二日,便分了一半出城往北去了,似是去攻长垣。” 关于讨逆营兵数,吴氏倒是的确不清楚有多少,只是根据旗号等大约猜测,且他还不敢往多里猜,唯恐说人数太多会把夏侯渊给吓着。 “此事我已知悉,汝可愿潜回城中,为我传递消息?” 吴氏仆从却大摇其头道:“河北逆贼将平丘城里里外外看得十分严密,草民也是候了多时才觅得机会逃离,恐怕难以再潜入城去。” 夏侯渊仿佛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说道:“那汝便先在我营中歇下,待我发兵之时,再通传你。” 吴氏仆从再度叩首道:“多谢府君,多谢府君,若府君发兵时,草民愿为向导。” 待吴氏仆从被人带下去后,中郎将文稷说道:“府君可是要答应吴氏的请求,带人去取平丘?” 夏侯渊答道:“伯丰以为,此人所言属实否?” 文稷答道:“其人泪涕俱下,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夏侯渊面带不屑道:“呵呵!彼辈地方冠族最是无信,其言语之中定多有矫饰之词,不可尽信。然其人不肯自行离开,甘愿留我营中,求救之事,当不为假。” “府君高见,若如其所言,颜良手中只有三四千人,且已分了一半去攻长垣,我等此时去攻平丘,若有城内大族内应,或可一战克复。” “汝以为颜良身为河北大将,只带三四千人便敢深入我兖州腹地?此僚颇多狡计,不可不防,难保吴氏仆从不是其故意纵放过河,以诱我过河野战。” “那如今当如何应对?” “且容颜良匹夫在平丘继续逍遥几日,待张绣、朱灵带人前来,再与他做个了断。你再遣快马去催张、朱二将,令其速来与我会合,至于那吴氏仆从,也给我看好了,严禁其在营中乱逛。” “诺!” 这边厢夏侯渊依旧小心翼翼稳如老狗,那边平丘城里的诸般乱事也已经基本尘埃落定。 在颜良的默许下,陈正把平丘士绅分成了三等。 第一等是如毛家这般家风严谨,族人自律的家族,此类家族不多,颜良都对其颇多礼敬。 第二等是如吴氏这般族中有些族人干犯律令,却逍遥法外,只是在乡里名声并不太恶的家族,陈正将那些犯事却并未得到应有惩处的人重新收拿审讯,很是翻了几个案子。 第三等则是在乡里间臭名昭著的家族,此等家族纵容族人、门客犯法,隐匿、包庇,仗着势大对地方官府的法令爱理不理。 对于此等为祸乡里的家族,由陈正带着从仇升处借来的锐卒来了个一锅端。 反正这些人都恶名在外,没谁是无辜的,被抓起来后告举的苦主比比皆是。 陈正也当机立断,直接就把犯下死罪的明正典刑,在县寺外杀了一批脑袋,家族的产业全部充公,又从其中拿出不少财货赔偿了昔日的苦主们,倒是博得了县内贫苦百姓的交口称赞。 也由于这番作秀,平丘百姓们看出来河北军的将军说话是算话的,做事是讲良心的,便多了许多报名北迁东郡的百姓。 加上第二等人家中那些犯事的族人、门客及他们的眷属,倒是也凑了不少人,算下来平丘县内两成多的百姓都在迁徙之列,再加上转运物资所需要征发的大量民夫,足够组成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诱饵。 对于平丘城中被陈正惩处过的那些大族会去向夏侯渊求救,自然也在颜良与陈正的预料之中,济水边的防备也是故意露出疏漏,好让那些求救的人顺利渡河。 机灵的河北游骑甚至还在看到有一伙俩人同时潜藏出去时,在河面上故意射杀了其中之一,留了另一人惊险逃生,好在对面的曹军游骑面前演一出好戏。 但这都还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下酒菜还在后头。 颜良在陈正开始兴大狱之后,便暗中找来了县尉徐闻,开门见山地道:“我河北大军不日即将离开平丘,不知徐君有何打算?” 经受了丢失平丘之事,徐闻自然知道他的县尉也当到头了,但他不似南海人陈正那般近来与河北军过从甚密,有投靠袁大将军的打算,他家就在徐州,而徐州目前还在曹操掌控之中,不得不慎重行事。 “待将军离去后,在下也打算辞官返归故里。” “徐君就不怕曹孟德、夏侯妙才见责?” 徐闻苦笑道:“事已至此,若曹司空、夏侯太守欲要追责,我亦是无法。” “本将倒有一法,可免于徐君日后被曹孟德追责。” “还望将军指点一二。” 颜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奸诈笑容道:“向夏侯妙才通风报信。” 徐闻闻言之下面色大变,立刻离席向颜良拜倒道:“将军明鉴,在下绝无此心,绝无此事,惟天地可鉴!” 颜良上前托起徐闻,说道:“徐君怕是误会了,我对徐君并无怀疑,我的意思是要你向夏侯妙才通风报信。” 徐闻也不是傻子,这下就听明白了颜良的意思,不由心中一紧,问道:“将军可是要在下故意向夏侯太守传递伪报?” “哈哈哈哈!”颜良一阵大笑之后说道:“徐君多虑了,我此法乃是为了避免他日曹孟德追责于你,又怎会让你传递伪报陷害于你?” 徐闻稍稍心安,问道:“在下愚钝,还望将军明告。” “三日之后,我军即将离城北去,届时还会带上数千百姓以及大量物资,你只需提前一天遣人向夏侯渊密报即可。” 徐闻略显疑惑地道:“将军可是欲要诱夏侯太守来攻?可在下与夏侯太守旧日并未交情,恐不能取信于他。” “无妨,你只需照做便是。另外,此事你需得严守口风,任何人皆不得泄露半分,包括你的妻儿。” 虽然颜良的语气只是轻飘飘地,但听在徐闻的耳中却似乎是重重地警告,他的妻、儿都随他一同赴任,可以说是有牵有挂,不由得他不乖乖听话。 “在下明白,一定遵照将军的吩咐行事。” 颜良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还有一事,陈行之这几日里断狱时或会牵涉到你,但只是有惊无险,你大可不必担心。不过你表面上或可多多表示对陈行之的不满,这样也便于你日后撇清自己,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多谢将军提点。” 徐闻回去之后,不久便听闻陈正在审讯城中几个犯事的族人时,有人攀诬他也有份参与。 为此陈正还特意召了徐闻和他的几个手下去质询,前前后后闹了好几回,最终却还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徐闻的妻儿整日里胆战心惊,但他却也不敢和家人明言,只是在人前人后大发牢骚,说了陈正不少坏话。 近些时日来被颜良和陈正频频打压的城中士绅们也如同野狗般闻到了一些味道,或明或暗向徐闻递话,想要拉拢他一同反对颜良的暴政。 不过徐闻却不敢和他们过从太密,明面上对士绅们敷衍了事,不肯给个准信,暗中却把这些与他联络的士绅名单全部卖给了颜良。 只不过徐闻却不知道士绅们暗中的小动作却早就在颜良的掌控之中,丝毫不放在心上,而他自己则是为夏侯渊精心设计好的主菜。 在约好的时日,颜良遣颜枚给徐闻传来了最终的指令,并且给他拟定了大致的说辞。 徐闻悄悄记熟后,回家写好了一封书信,然后召来从老家跟随自己前来的亲信仆从,与仆从说了自己要遣其渡河去封丘城求援的事情。 先前颜良找徐闻时都相当小心,瞒过包括徐闻家人在内的所有人,而前几日陈正大兴刑狱之事,任谁都看得出是河北军暗中授意,曾经把徐闻的家人给吓唬得不轻。 故而徐闻的仆从丝毫不疑,连称舍了性命都要把书信带到,让徐闻放心。 第140章 热情好客的匡人 夏侯渊现在很烦,他在封丘城中原本是打定了主意等待另外两路友军前来GANK,但前方的情况却好像一日三变。 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他已经收到了三封来自平丘的求援信,俱都是城中大族遣来的家人,甚至还有一个被平丘县丞判了举族株连的族人,比较幸运未能被捕拿,因而逃来封丘。 这三人对于平丘城中的情况叙述并无太大的出入,而他们的惨状更不似作伪,尤其是其中提及一件事情让夏侯渊很是心忧。 那就是颜良好似已经把平丘给搜刮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大举迁徙城中百姓北去。 虽然夏侯渊已经频频派出快马去催促本方队友,但无论是从陈国过来的张绣还是从梁国过来的朱灵都还在路上,尚需三四日才能来到。 若是等张绣、朱灵带人来到后,颜良却已经挟裹着平丘的百姓跑了,夏侯渊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张、朱二人肯定会弹劾自己畏敌不前纵敌失土,而不会承认是他们到得太迟。 夏侯渊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渡过济水去攻打平丘,那是因为他深知曹操的计划是要在官渡阻截河北大军,兖州只留了并不太多的防卫力量,若是他麾下几千人有个闪失,那兖州就会像没穿衣服的弱女子一般任人蹂躏。 但若是听凭颜良把平丘百姓尽数迁走而坐视不理无所作为的话,那他夏侯妙才还有何脸面去见孟德和元让、子孝等人。 仿佛是为了增加夏侯渊的烦恼一般,中郎将文稷又蹬蹬蹬跑了进来,急急忙忙喊道:“府君,又有人渡河南来,此人身份大不一样,乃是平丘县尉的家人。” “嗯?平丘尉?可有何新的说法?” 对于来自平丘三天两头的求援,夏侯渊早就习以为常,即便听说是平丘尉的家人,也没能让他多上几分心。 “这厮倒没带口信,而是带了书信,说要面呈府君。” “那就唤他进来吧!” “诺!” 徐闻的家仆进入室内叩拜之后,呈上了徐闻写就的书信,夏侯渊检视书信的封缄处果然印有平丘尉的印鉴,这才捏开封缄查阅内容。 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只写了河北军颜良部共五千余人,八日前曾调了两千余人去了长垣,近日听说长垣那边仍有零星抵抗,所以又调了数百人北上押运物资,而河北军已经通告城中城中百姓,明日将一同迁徙北撤。 徐闻还写了河北军需要他帮着控制县卒维持城中秩序,看押迁徙百姓,但城中百姓多有人不愿北上,若夏侯渊能带人前来,他将率领部分县卒约为内应。 夏侯渊从这封书信中得知了两条重要情报,即是颜良所部的兵力,以及他们撤走的具体时间,但他仍是将信将疑,遂问询起了徐闻的仆从。 “汝主既然典城中县卒,为何却不早些向我传递消息?” “回禀府君,我家主人虽典县卒,然城防四门已经为河北逆贼占据,轻易不得出入。” “哼!此话不尽不实,先前不得出入,偏偏在河北军撤走前一天倒送了信来,莫非其中有诈?” 徐闻的仆从并不擅言辞巧辨,当下就慌了神,遂道:“并未有诈,前数日县丞陈正多番刁难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被逼无奈方才行此险计,命草民混在押运物资的民夫中间出城,方才得以向府君报信。” 夏侯渊一番盘问之下,从徐闻仆从口中得知前几日徐闻牵扯进了城中士绅的案子,受到县丞陈正的多方刁难,最终却因为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 但夏侯渊为人仔细,也不愿听信一面之词,又分头找来前几个报信之人反复盘问,得知陈正与徐闻素来不和,更从最后一个前来报信之人口中证实了徐闻曾被陈正传讯问案之事。 这一下饶是夏侯渊再多疑也信了七八分,对文稷说道:“颜良这厮徒一无德匹夫尔,竟在平丘弄得天怒人怨,揃刈此贼,正当其时也!” 文稷一听上司终于要开打,立刻抱拳道:“府君请命末将为先锋,末将定当为府君拿下平丘来献。” 不料夏侯渊却摇摇头道:“平丘城饱受河北逆贼肆虐,已然非是此战之关键。” 文稷疑惑地问道:“府君言下之意是?” “夏初之时,曹公亲率精兵援白马,一战而破围。然在率军东返时,受同行百姓牵累,致为颜良匹夫所趁。如今颜良匹夫胆敢当本府之面挟裹百姓北走,毋乃欺人太甚乎?吾必替曹公报此一箭之仇!” 文稷略感兴奋地道:“府君这是要劫道于途?” “然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彼辈河北匹夫知晓,我中原亦有人物!” 虽然夏侯渊信心满满,但落到具体的军务上仍旧是小心翼翼,他遣了双倍的斥候游骑往北边去查探敌情。 而游骑的回报称河北军在平丘方向的防卫虽然仍旧很严密,但十余里之外便不再布设防务,联想到颜良已经在安排人撤退,这就很容易理解他们为何要收缩防御。 为了打颜良一个措手不及,夏侯渊决定放河北军安然离城,既然颜良要挟裹百姓北迁,那行进的速度势必相当迟缓。 他可以等平丘周边的敌人大部撤走后,再从封丘以北的济水架设浮桥渡河,然后仗着速度优势,往东北方向急行军,赶在颜良退回到长垣城之前击其半道。 行军神速,这向来便是夏侯渊的长处,他对此相当有信心。 事情的发展一如情报所言,抵近平丘的探哨发现,河北军果真大举出城北撤,并且还挟裹的大量百姓,携带了不少辎重。 得报后的夏侯渊立刻尽出精锐,以文稷率两千人为先锋,自将四千五百人踵迹其后,只余了五百郡兵守封丘城。 来到济水边后,素来谨慎的夏侯渊还留了个心眼,将另外五百郡兵留在了济水两岸把守浮桥,以保障己方退路无虞。 夏侯渊将将要带人渡河时,后边却打马来了一人,口中还大喊道:“父亲,父亲!” 来人二十出头,面貌与夏侯渊酷肖,正是夏侯渊的长子夏侯衡,被他带在身边历练,却并未安排具体职务。 夏侯妙才一看是自己那不成器的长子,顿时拉下脸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在军中须得喊我将军!” 夏侯衡讪讪地道:“父亲身为一郡首脑,此等追击贼人之事何必亲自出马,不若由孩儿替父亲前去吧?” 夏侯渊看着自己这个二十出头,仍旧有些毛毛躁躁的夏侯衡,心知长子才具平平,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倒是只有十几岁的次子夏侯霸有些自己当年的模样,但长子难得勇于任事,他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便道:“此间正有一事,需一得力之人充任,汝可愿为之?” “衡愿为之。” “此处浮桥,事关我军归途退路,万万不能有失,汝可愿替本将把守此处?” 夏侯衡一听不是让他追杀敌人,而是驻守后方浮桥,心中便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敢违抗,只得郁闷地答道:“谨遵将军之命。” 夏侯渊仿佛是看出自己儿子的不情不愿,勒缰打马靠近夏侯衡,用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伯权,吾与数千大军的退路安危均系于汝身,切莫大意。” 得了父亲的鼓励,夏侯衡在马上躬身道:“末将必不辱使命。” 夏侯渊再不多言,带着手下急急渡河,往东北方向行去。 ——☆——☆——☆—— 从平丘带领大部队北撤的正是颜良本人,他手下的主要将校里,张斐长于后勤,隗冉需要统带骑兵作为尖刀,昌琦太过鲁莽用之攻坚尚可诱敌这种精细活那就肯定不行,而颜贮、仇升的经验、资历都太浅,数来数去只有亲自来做才能放心。 这一回颜良玩得挺大,被他带着撤退的只有三千多人,而押送的百姓却足有七千多,还加上诸多被征发来运输物资的民夫车马,前前后后的队伍拉开老长,足有十余里路。 不过在这漫长的队伍中间,还是做了合理的区分。 那些主动报名迁徙至东郡的黔首百姓有三千多人,被安排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这批人大都是失地之民,或是贫寒人家的家中次子,家中田土都不宽裕,当得知迁徙东郡后能分房子分田,那积极性可劲儿高。 加上东郡离开平丘也不算太远,百姓们乐观地认为早一日赶到,就能早一日分得屋宅田地,再说了分房分田也总有个好坏优劣,可千万不能落在旁人后头。 所以这批人根本就不用河北军约束,走起路来脚下带风,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就与身后的大部队遥遥拉开了一段距离。 余下的三千多百姓则是这些时日内被陈正法办的罪囚以及他们的家人,还有一些曾经为非作歹,却逃脱法网的平丘大族子弟,他们在案件越查越严厉后,终于不敢心存侥幸心理,主动提出愿意带人迁徙东郡,让陈正的杀鸡儆猴有了成效。 这批人意志消沉,走路都没精打采拖拖拉拉,好似前方等待他们的并不是良田美宅,而是要去矿场做苦力一般。 颜良也没有过于苛待这批人,他将其中的青壮和老弱分开,给老弱专门安排了一些车辆走在最前头,而青壮则紧随其后。 在队伍的最后方还有一些役夫推着车辆运送物资,从车轮碾过道路留下的深深车辙,以及车板被压得吱吱呀呀的声音来看,车上的货物十分沉重。 当然,这车上一颗粮食都没有,平丘仓库和各家各族捐出的粮食早就被陆续运往长垣和白马、燕县等地,而这最后一批车上都是成串的制钱和一捆捆的布匹。 按说颜良才三千多人,要押送七千多百姓以及诸多运输车辆,人手不太够用,但好在有一大半百姓根本无需看官,颜良只是派了张斐、颜贮等人带了少量步卒护送,其余大部分士卒全部走在偏后的位置。 由于诱敌之战风险不小,颜良欲要将毕齐、王脩、陈正等文吏全部提前撤走,但王脩与陈正二人却婉拒了这个好意,声称要留在他身旁协助,颜良倒也没有拒绝。 走在漫长的道路上,颜良为了消解自身的紧张,正与身旁王脩、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道路两旁是一片沃野,左侧数里外是濮水,在濮水边上有一处高企的土城,王脩问道:“那便是匡邑故城?” 一旁的陈正答道:“正是匡邑故城,如今已然荒废多时,土城之北里许处是为匡乡。” 王脩若有所思道:“数百年前的城邑如今已是过眼烟云,不知匡人是否仍剽悍如旧,能使孔丘畏怖。” 颜良好奇道:“孔子曾来过此处?” 王脩笑着答道:“不止来过,还曾困厄于此。” “愿闻其详?” 陈正问道:“可是‘子畏于匡’之典故?” 王脩道:“正是此典,《史记》有载孔子过匡,匡人疑其为鲁阳虎,阳虎曾肆虐匡地,匡人深恨之,因囚孔子,而孔子诸弟子闻讯皆前往营救,立善之先祖亦在其中,你可知之?” 颜良当然没听说过有这回事,他心想自己的先祖难道是说颜回么,便问道:“莫非是子渊公?” “正是颜子,因子渊来得最迟,孔子叱怪曰:‘吾以汝为死矣。’立善可知汝先祖如何答之?” 颜良挠了挠头道:“不知。” 王脩略显狡黠地一笑道:“子渊答曰:‘子在,回何敢死!’” 颜良闻听之下哈哈大笑道:“如此看来,我那先祖倒也滑稽。” 王脩也跟着笑了两声后道:“不过我最为钦佩的是孔子在其后说得那番话,‘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生而自谓为圣,实在令人心向往之。” 颜良心里吐槽道:“这孔子还真是够狂的,自比周文王也就罢了,还自命不凡地认为匡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看来匡人待他还是太好了。照这么说,我知道自己会被关羽杀了,但是我就是没死还差点反杀了关羽,岂不是事实证明我是天选之子?” 吐槽归吐槽,颜良依旧好奇地问道:“那孔子究竟如何脱困呢?” 被颜良这么一问,王脩倒显得有些尴尬,反倒是一旁的陈正插话道:“史记上写得是‘孔子使从者为甯武子臣於卫,然後得去。’看来孔子要脱身,可不是还得使人臣服于卫,若是不惧匡人,又何至于此。” 颜良听了后也莞尔一笑道:“形势比人强,就不用苛责了。” 正在他们说说笑笑间,突然听到南边远处响起尖锐的竹哨声,令人等待已久的客人终于来了。 颜良在心中想,我是不是也能像热情好客的匡人一般,把夏侯渊给留在此处呢? 第141章 背运的卫恂 对于卫恂卫孔信来说,如果十七岁零三个月之前的日子过得算是不太如意,那他十七岁零三个月之后的日子那简直就是糟糕透顶。 当年卫恂的母亲怀他的时候,按照医者说当时四月中下旬就要生产,但直到四月份过完都迟迟不见动静,可把卫家上上下下给急得不行。 这年头的接生水平很是一般,随着卫恂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大家都担心会不会难产。 另外卫家人还有一重顾虑,那就是来到五月恶月之后,生下的孩子难以养活,尤其是五月五日恶日那天生下的孩子,按照当时习俗说是妨碍尊亲父母,是不能养的。 还好上苍保佑,在五月四日入夜的时候,他母亲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经过了一番艰难的生死相逼,终于生下了卫恂,让他免于生在恶日被溺死河里的悲惨结局。 在卫恂还没满足岁的时候,他的大父、大母就先后故去,让这个小家庭很是悲伤了一阵子,街坊之间也传出了卫恂生在恶日前后,有妨碍尊亲的嫌疑。 但卫氏三代单传,卫恂的父母绝对不会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就慢待了卫恂。 而卫恂仿佛也没有辜负父母的厚爱,打小就体格健壮,头脑聪明,除了爱与小伙伴打打闹闹之外,一切都让父母很省心。 在卫恂十来岁的时候,卫家用积蓄了多年的钱财给他做束脩,拜在县中王夫子门下习文,虽然卫恂更喜欢练武,但也没有违逆父母的意思,安心读了几年书。 就在卫恂十六岁那年,父亲也撒手人寰,从此他就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 家中少了顶梁柱,卫恂的学业便也只得耽搁了下来,好在此时卫恂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凭着自身的本事在县中寻了份县卒的活计养家糊口。 也因着卫恂识文断字,生得体格健硕,为人处事也十分在行,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遂被县尉赏识,任为伍长,领了看守码头的肥缺。 眼瞅着日子渐渐好起来,但这平静的生活就在济水码头边上被彻底改变。 虽说卫恂为人机警,但在仇升等人的绝佳演技前完全被蒙蔽,亲自屁颠屁颠跑回县寺报信,因而引了县丞陈正把假冒的“毕县令”领了回城。 就像陈正被指责暗中献城一般,在码头上接到假冒县令,又亲自入城报信的卫恂也成为了人们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 虽然平丘在河北军掌控之下,无人胆敢当面惹事,但卫恂觉得附近邻里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透着些许恶意。 而最让卫恂揪心的是,不知从哪儿听了闲言碎语的母亲明面上并没有指责自己,甚至都没有提起此事,但好几次看到母亲红红的眼睛,显然是背着自己哭了几回。 卫恂觉得自己受了冤枉也就罢了,但万万不能让自己的母亲跟着受委屈,但这事情就如同裤裆粘黄泥,说也说不清。 好在不久之前城里布告说要迁徙百姓去东郡,凡是肯主动迁徙的都能分田宅,他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这其中固然有换个环境的因素,但也有别他的考虑,卫恂不傻,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被邻里们不待见,若是平丘重新受曹司空掌控,那自己的日子只有更不好过。 与其在平丘过苦日子,不如跟着河北军去东郡看看,说不定能比现在好一些。 因着卫恂曾经是县卒伍长,为人也机灵,在报名迁徙之后,被河北军的军吏指派临时管理役夫,作为报酬分给了他一辆车,可以载着他的母亲和家中的一些器具提前出发。 在临行前,母亲红着眼睛拉着卫恂的手反复叮咛,让他千万小心注意,好在东郡相聚落地生根,卫恂自也难舍母亲,但为了今后的生活,不得不受河北军差遣。 管理役夫的活其实并不难做,卫恂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去推车,只要拿根棒子驱赶着役夫们保持队形,不要走脱。 他负责管理的那些车子上装得都是铜钱和布匹,因而十分沉重,大家都干得很辛苦。 但河北军答应每个赶车推车的役夫,成功到达目的地后,每个人都能领一百钱,一百钱可是能买半石粮食,足够三口之家节约着吃一个月。 这对于往日免费出役的力役们那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所以大家伙的干劲倒也十足,没有给卫恂添什么麻烦。 就当卫恂一边约束着运输队安安稳稳地地来到平丘和长垣交界处,心里正在憧憬着去到东郡后的美好生活时,一道道尖锐的竹哨声从他们后方响起。 虽然卫恂之前没听过这种尖锐的响声,但如今跟随大军行进之中,本能地反应是遇到了敌袭。 与卫恂一样,所有人脚下都下意识地放缓了下来,转头往后去看。 只见长长的队伍之后跑回来了许多斥候游骑,一边跑一边用竹哨示警,而在更远的地方正有一股浓浓地烟尘扬起,显然是有大股人马正在往前追赶。 卫恂在心里暗骂道:“这什么时候不能来,非得等到河北军撤走了才来,还真是让人不安生。” 他看到身后的河北军步兵正在调整阵型准备拦住敌人,心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如果不赶紧离开此处,难保不被牵连其中,所以立刻转身对役夫们喊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赶路,跑得慢了小心汝等的狗命不保!” 役夫们被卫恂这么一提醒顿时反应过来,虽说心中不定,但也顾不上看身后的局势,一门心思往前赶路。 不过越是急躁越是容易忙中出错,有些个役夫把车轮给卡在车辙里推不出来,还有些推得过急与旁边的车辆撞到了一起,速度不但没提起来反而还耽搁住了。 就在役夫们手忙脚乱之时,追兵的先头部队数百骑已经赶上了河北军大部队的尾部,河北军的步阵正在用弓弩阻止追兵的前进,而曹军骑兵也求功心切,面对稀稀拉拉的箭矢骚扰不闪不避,顶着伤亡往前猛冲。 河北军的殿后部队虽遇骑兵猛冲,但也不见慌乱,一边收束队形,一边让后阵竖起了长矛阵抵御骑兵的冲阵。 曹军骑兵毕竟都是轻骑,哪里会去撞长矛阵,纷纷从两边散开用骑弓骚扰河北军步阵的侧翼,还有一些则打算饶过河北军步阵往前去驱赶役夫和百姓。 好在河北军也有一些骑兵在侧翼守卫,便迎了上去与曹军骑兵们在官道两旁的田垄中厮杀了起来。 被曹军骑兵们略一阻扰,让河北军殿后部队的进行速度大为放缓,而身后曹军步兵们则加快了速度,跑在最前的已经开始与河北军殿后部队互相射击。 卫恂站在一头健骡拉动的车辆上回望着身后的战事,他从双方接触后的情况来看,发现追兵与河北军殿后的部队人数好似相差不大,战局陷入了胶着。 但很快卫恂便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曹军的这批追兵已经和河北军的殿后部队杀的难解难分,但远处的烟尘仍旧没有消散,扬尘的程度看上去比先前更夸张了几分,他不由心道要遭,这不会是还有人追来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卫恂的想法,远处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与隆隆的鼓声,而河北军殿后部队阵中相应地响起了铜钲之声。 听见鸣金声后,卫恂心里暗骂了一声:“天杀的!河北军要退!” 原本河北军撤走倒也罢了,但卫恂带领的役夫队伍就处在整个迁徙队伍的最后方,河北军这么一撤岂不是要把他们给卖了。 卫恂又转头一看,眼前几个仍旧使足了力气想要把卡在车辙里的轮子给推出来的役夫,大声喝道:“快走!别管车子了,再不走命就没了!” 役夫们被卫恂一吓唬倒是停了下来四处观望,有几个还哭丧着脸道:“卫伍,抛了车辆可就没有赏钱了,事后还会受责罚的。” “命都没了!还要赏钱有个鸟用!我已经看到追兵过来了,乌泱泱的好多人,再不走就迟了!” 在卫恂的鼓动之下,有几个胆小惜命的顿时抛下车具空着手赶紧往前跑,但还是有些人有些犹疑。 卫恂也不去管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跨过那些拦路的车辆撒腿就跑,他现在脑海里早就不再想着到东郡之后的美好生活,而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活下去! “前边的人,停下!”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卫恂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想起了马蹄声。 卫恂心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都打起来了,这时候怎么还有人来管这几个赶车的,不过他埋怨管埋怨,却心知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便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脚步。 见卫恂这个带头的不跑了,其他役夫们哪里还敢违抗,纷纷停了下来,有几个胆子小的更跪伏在地上叩首哀求道:“将军!不是我等抛了车具不管,是被车辙给卡住了,推不动啊!” 卫恂却没那么胆小,抬眼望去,却发现见着了一个熟人,眼前骑将正是当日在码头上戏耍了自己的仇军候,他不由在心里叱骂这个家伙怎么如此多管闲事,真是自己命中的丧门星。 但仇军候却好似没有记起他,只是粗暴地说道:“汝等赶紧回到车旁去,快点,不然小心乃公的刀子!” 卫恂与役夫们只得老老实实地跑回车具旁,当他们正准备合力把车轮推出来时,仇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赶紧把这几具车推倒!速度快些!” 卫恂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便问了一句:“推倒?” 仇升好似十分不耐烦,在马上打了个鞭花道:“对!快推倒,少废话!” 把车辆从车辙里推出来很难,因为要保持车辆的平衡,也需得防止车轮损毁,但把车辆推倒就容易得多,实在推不动踹上几脚也就完了事。 卫恂与役夫们把落在最后的五六具车辆全部推翻在地,车上的制钱与布匹顿时洒落在地,引得这些苦哈哈们一阵眼花缭乱。 仇升见他们干完活后,又吩咐道:“赶紧走,沿着官道,把沿途散落的车辆全部推倒。还有,你是不是叫卫伍?” 卫恂心里一个咯噔,原来他还记得自己,这不会是要拉自己去打仗吧,可自己不是兵啊。 怕管怕,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禀将军,小的正是卫伍。” “很好,你带着这些人手好好做,等到了长垣后每人可以领五百钱。但若是被我发现你没有按我的话去做,小心军法处置!” 卫恂一听不是拉自己去打仗,心里一阵轻松,又听说有大笔赏钱可拿,虽然会稍稍耽搁自己逃命的时间,但也算是值得,便应道:“诺!在下会遵照将军的命令行事。” 仇升听他答得爽利,满意地道:“善!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手下骑兵返回了战场中去。 卫恂看着远去的仇军候,又看了看在边打边退但仍旧丝毫不乱的河北军殿后部队,心里琢磨着河北军遇着追兵竟然不是赶紧逃跑,更对大把的钱财无动于衷,反倒使唤自己推倒沿途车辆,这事情定然没那么简单。 卫恂也是读过书的,虽然大都是些经籍,但闲暇时候也曾听王夫子说过些左传中的战争故事,他很容易便联想到这是河北军在诱敌追击,而沿途翻倒的车辆,散落的钱财便是诱饵之一,既能阻绝道路,又能迷惑追兵,乱人心志。 虽然卫恂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战局,但他脚下却没停下来,招呼着役夫们沿着官道一路行去,凡是看到被走在前头的役夫们遗落的运车就合力推翻在地。 役夫们听说有五百钱的赏赐也都十分振奋,十分配合卫恂的指挥。 当然,卫恂也曾瞄到有个把役夫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把散落的五铢钱往怀里塞,但只要不是明目张胆,他也就没去制止。 反正如今兵荒马乱的,到时候点验车上的货物时有所缺损也未必能追查到他们身上。 当卫恂领着役夫们穿过长垣境内的那道残破垣墙时,见着垣墙后有一支河北军正结阵以待,他才长呼一口气,想着大概算是安全了。 第142章 诱敌深入 从平丘到长垣中间的这片土地一马平川,正处于济水与濮水的夹角间,自古以来便是丰原沃土。 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是卫国的领地,卫国在濮水边设置了匡邑,又在匡邑东边偏北处二十多里外设置了蒲邑。 匡、蒲二城身为中原肥沃之地,素来为周边各国所觊觎,数百年来,先后在卫国、魏国、秦国之间易手。 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或许是为了防备水患,也或者是为了防备兵灾,当地人在匡邑和蒲邑的南边修建了一条长长的垣墙。 当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废封建设郡县,因为此处的垣墙,遂被命名为长垣县。 由于这里除了那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已然残破不堪的长垣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坦沃野,颜良想要在这里设伏对付夏侯渊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藏匿兵马,所以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匡、蒲两个废弃的土城上。 经过多番考察和演算,过于靠近濮水的匡城被排除掉,此处太过靠西,势必会在曹军的行进路线上,在此处埋伏人马很难瞒过曹军的斥候。 而蒲邑废城更靠东北,不用担心会被曹军斥候发现,遂成为了讨逆营大部队伏兵的藏匿之所。 如今经过简单清扫过的蒲邑废城中有两千步卒正在静候休息,而统带这支部队的便是本应该在长垣城中的“讨死军候”昌琦。 而与他一同驻守长垣的隗冉却不在此处,因着骑兵更为机动,完全可以藏在更远一些不靠近道路的地方,倒是不需要和昌琦抢地方。 在颜良的计划中,得先通过他留在平丘的三千多人边打边退,给曹军造成他力战不支的假象。 等到夏侯渊的部队全部投入战场,被他引得越追越深,乃至于被倾覆在道路上的车辆以及散落的钱帛所阻,队伍拉长,队形散漫之时,由隗冉的骑兵绕到后边做出惊扰攻击,趁着敌阵混乱的时机,由昌琦率领的两千生力军正面平推,做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的战局正处于第一阶段的末尾,颜良亲自带着两千多人殿后,遭逢了曹军先锋中郎将文稷的全力攻打。 颜良并不与文稷过多接触,由于早就料到夏侯渊会来追击,所以讨逆营的准备十分充分,这些殿后的士卒几乎人人佩弩,用密集的弩箭来防止被追兵抵近纠缠。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讨逆营的弩手们被均匀地分成了三队,其中有一队人左臂上缠了一条黑巾,另一队人则是右臂缠了一条黑巾,余下的那一队则双臂上都没有。 步阵中的军将们不停用旗语和呼号指挥弩手们进退射击,当喊到“弩左”时,左臂缠黑巾的弩手便对准旗帜指向的方向射出一轮弩箭,然后迅速往后几步,撤到右臂缠黑巾的右队弩手身后给弩机填矢开弩。 当喊到“弩中”、“弩右”时,两队弩手也同样发弩、退后、填矢、开弩,如此依序往复。 这是颜良在这段时间内着重练习的战法,这套编队交替射击的战法当然不是他发明的,而是古已有之。 相传前汉名将李陵以五千步卒力敌十余万匈奴人,能够边走边打而保持不败,便是用的这种战法。 虽然这种战法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弓弩手的持续杀伤力,但在这个年代,这种交替射击的战法却没有大肆发展,原因自然多种多样,颜良认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部队建制的变化。 原先在汉武帝抗击匈奴的时期,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士卒的编成训练制度相当完善,且每一支部队的功能都做到了精细化,比如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等等,故而能做到如李陵那样五千人拉出去个个都是优秀的射手。 但在如今这个年代,更多的是军阀之间的混战,士卒缺乏有效的编成训练制度,且每一支部队的构成相当复杂,已经不复单一功能的兵种,更多的是混合型的小股部队集合在一起。 虽然部队的建制仍旧是伍、什、屯、曲,和往日无异,但到了曲这一层面上各个军候已经将麾下的士卒当作自己的私产,而到别部司马、校尉、将军之后,这种情况就愈发严重。 就好比白马之战时的苏游,总共才三千出头的人手,其中有四百多骑兵单独为一曲,其余两千多步卒分为三个曲,每个步兵曲里各有刀盾兵、长矛兵、弓弩手,甚至还有几个游骑探哨。 这种混合型的建制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任意拉一个单独的曲出去便是一支微缩的军队雏形,可以立即应付大多数的战斗,但坏处便是在大规模的战斗中因为复杂的指挥和联动问题,无法将每一个兵种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颜良认为,这种从上到下到处都是混合型的建制乃是当今军头林立大环境下的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让部队的战斗力长足发展,还是要以单一兵种部队为主,混合型部队为辅。 于是在攻打白马的时候,颜良就以统一调度的名义把马延、苏游二人手下骑兵的指挥权全部收入自己手中,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但也仅限于此,马延、苏游二人毕竟是名义下受他辖制,并非真正的部属,若是他敢把手伸得太长,绝对会被袁大将军当作第二个麴义给做掉。 在整天钓鱼摸鱼的那段日子里,颜良有了大把的时间,将手下各曲不停拆分重组,根据士卒的能力来重新编组,建立起了几个以单一兵种为主的曲,各自交由擅长同类作战方式的军候统带,就比如昌琦直领的那个曲便是清一色的戟士,专门用来步兵推进正面交锋。 颜良更在部队中设置了队这个战时临时编制,平时并不常设,而在多个曲联合进行某一项作战任务时,根据战术需要,将各个曲的同类兵种联合到一起,由队长和队副统一指挥。 担任队长、队副的人选则不固定,根据每一次联合的人数多寡,以军司马、军候、假候或经验老到的屯长等人充任。 这种单一兵种分部,并在战时相结合的方式,能够在中等规模以上的作战中,最大化发挥兵种集群的优势。 而且这样做有一个隐性的好处,那便是大大遏制了手下军候们将麾下士卒当作私产的现象,毕竟颜良一道将令,就能把某个军候手下的士卒划拉给某个临时任命的队长指挥,这在之前混合型部曲的情况下绝对无法实现。 落到具体的实战上,颜良率领殿后的部队一共两千两百人,其中五百骑兵本身便是独立建制,由假候仇升率领,负责护卫步兵阵的两侧,另有一百颜良的短兵亲卫,负责保卫主将。 剩余的步卒一千六百人,按照旧有建制应该是两个曲,但这一回却分为两个队,其中两百长矛手与两百刀盾手被归为一个队,以一个假候为队长。 另外一千两百弩手合为一个队,以一个军候为队长,三个屯长为队副,每个队副各领“弩左”、“弩中”、“弩右”分队。 当文稷率领的先锋骑兵杀到时,讨逆营弩兵队长在颜良的授意之下有意藏拙,虽然有三队弩手交替快速射击的绝活,但在刻意压慢射击节奏的情况下,只是配合着长矛兵勉强把文稷的骑兵逼退。 随着文稷的步卒进入战场后,弩兵队长稍稍加快了交替射击的频率,缓慢往后撤退,目的还是引曹军继续往前追。 虽然在经过役夫们推倒在道路中央的车辆时,讨逆营殿后部队的队列稍稍受到影响,但此时身后的敌人也只有文稷的两千先锋,尚且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太大威胁。 颜良在行军之初,就告诉殿后的将士们,此行会遭到曹军的追击,而他们将边打边退,并用散落的辎重去诱敌、延缓敌人追击的速度,并联合其余的伏兵一起打个翻身仗。 所以士卒们踩过地上散落的制钱布匹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点都不为遗落的财货而可惜,更无一人弯腰去捡钱。 但当河北军将士们缓缓退却,翻覆在地上的铜钱布匹却成功吸引到了曹军的注意力。 在追击的过程中,某个贪财的曹军士卒在经过翻覆的运车时,顺势抄起一串钱就往怀中塞,而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故意从车辆旁挤,就为了好“顺”点钱财,而那些挤不过的更是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铜钱,要不是布匹实在太过累赘,估计都有人抱着布匹前进。 按说打仗的时候个人有所缴获属于很正常的事情,军官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太过分都没人去管。 但文稷带着骑兵冲在前头,却突然发现身后的步卒与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都在捡钱,不由大为恼恨,冲过去用刀背一顿乱拍,这才制止了越来越严重的抢夺钱财行为。 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处于讨逆营殿后部队阵中的颜良看着身后敌人出现的混乱,哂笑道:“果然是乌合之众,就为了这些财货一会就要丢了大好性命,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颜良又看了看对方将领的旗号“中郎将文”,心道难不成夏侯渊没亲自过来,只派了这些小鱼小虾过来,不由有些担心莫要自己架好了锅,燃好了柴,备齐了佐料,最终只能炖一锅小虾米,那就太可惜了。 好在颜良的担忧没有成真,撒出去的游骑很快便回报西南方还有大股部队正在急速前进,应当便是夏侯渊的本部。 颜良顺着游骑指出的方向看去,果然正有一股遮天蔽日的烟尘正滚滚而来,不由心头得意,踩着马镫大喊道:“二三子,那边儿还有一群前来送死的曹贼,需不需要等他们一等?” 这时候也已经有些眼尖的将士看到了远处的烟尘,原本还有些担心又有追兵而至,被颜良这么一问却都放声大笑了起来。 “等他们!” “等他们!” “等他们!”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便跟着喊了起来,颜良见士气可用,便下令道:“那就慢些走,等他们靠近了,一块儿杀!” 有了先前的经验,一千多名士卒又跟着喊道:“一块杀!” “一块杀!” “一块杀!” 河北军中突然爆发的喊声把还在尽力收束队伍的文稷给吓了一跳,但听清了之后却怒意上涌,心道刚才还被自己压着打的河北军,竟然敢大放厥词,简直不知好歹。 恰好这时候后边夏侯渊的主力也快要到了,派了人到文稷这里打听情况,文稷便对那传令使者道:“河北逆贼仓惶而退,留下辎重无数,大部分百姓已经被驱散往两边的田野逃逸,只有颜良逆贼还带着人负隅顽抗,再加把力便可拿下。” 打发走使者后,文稷带着刚刚收束好的部伍便继续追着颜良而去。 文稷打了半天有些上头,但那个传令使者却还保持清醒,他回到夏侯渊面前后,除了将文稷的话一一转达外,还把他听到河北军中传来的喊声也一同禀报。 这其中留下辎重、被驱散的百姓,包括颜良被打得节节后退倒是不假,但夏侯渊可不晓得是河北军故意为之,但仅仅从河北军殿后部队的齐声高喊上,就让夏侯渊感觉到事情并没有文稷所说得那么乐观,河北军虽受追击但明显士气未竭,绝对谈不上是仓惶败退。 夏侯渊又问了传令兵所观察河北军的人数多寡,得知的确只有两千人左右时,倒是心中笃定了几分,便加紧催促士卒再走快一点,好会合文稷的前部一起拿下颜良。 这时候颜良的殿后部队成功勾引了文稷来攻,为了造成兵势不强的假象,通过控制射击频率,有好几次故意放了一些文稷的刀盾手近前。 但文稷手下的兵力也不多,不足够正面冲破河北军刀盾手与长矛手相结合的外层防御,往往纠缠了一段时间后就会被河北军两侧骑兵威胁侧翼,不支而退。 没办法,曹军的骑兵本就较河北军为弱,无论是从人数上还是坐骑、战技上都是如此,游弋在两旁的河北骑兵除了压制住曹军骑兵之外还游刃有余。 正当文稷恨得牙痒痒却对颜良无可奈何的时候,夏侯渊的本部已经从他的左后方赶了上来,让文稷精神一震,再度招呼手下发起新一波的进攻。 而在文稷的对面,颜良望着夏侯渊的将旗出现在视野中,又回头看了看已经不到百步的垣墙,心里感叹道:“今天的主菜,终于来了!” 第143章 血战长垣 如果今天颜良仅仅是自己北撤,那夏侯渊多半忍一忍也就算了,但听说颜良如此托大,竟然挟裹着大量百姓,带着搜刮而来的辎重北撤,夏侯渊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夏侯渊作为陈留太守,十分清楚平丘与长垣之间的地形,他深知从平丘去往长垣的大道并非是一条直路,而是先往北来到濮水边的匡邑废城前,然后再往东北方向转个弯经过蒲邑废城。 正因着这个拐弯,所以夏侯渊有信心能够从封丘渡河,然后沿着濮水急行军,在匡邑废城到蒲邑废城之间的区域去阻击带着众多累赘的河北军。 或许是因为曹操在白马的那场中伏,让夏侯渊行事格外小心,虽说这条道路的两旁是一片开阔的沃野,并不用担心突然从某个山上或者某个林子里钻出大量伏兵,但他仍旧派了文稷为先锋,自己缀在三五里外观察形势。 如果先锋一切顺利,那自己可以跟上去扩大战果,如果先锋情形不妙,自己也可以接应文稷撤回来。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相当顺利,虽说文稷显得有些过分乐观,但驱散百姓、留下辎重的预先目的已经达成,这一趟跑得就不亏。 既然对方殿后的部队才两千多人,自己占着两倍的人数优势,若能再进一步大败眼前之敌,那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此处离开长垣城尚且有三十里路,等长垣的敌人闻讯赶来救援时,自己应当已经打扫完了战场改道去接收平丘。 夏侯渊对文稷这个属下还是挺满意的,虽说统御指挥上略差了点火候,但其人骁勇有余,用作先锋最恰当不过。 既然文稷已经咬住了颜良的尾巴,那就应该轮到自己去斩下河北匹夫的脑袋,回去向孟德请功。 夏侯渊带人奔袭几十里路后,丝毫没有歇息一下的意思,直接就带人从文稷的左翼插上,去攻河北军的右翼。 夏侯渊的主力部队杀入战场之后,曹军的人数从两千暴增到了六千,虽然在前线交锋的人数并没有增加三倍,但整个河北军需要面对的锋面犹如展开了一把纸扇一般,成为了一个宽阔的扇面。 即便是讨逆营的弩手将射击频率提到最高,仍旧无法完全遮绝住整个如同扇形一般宽阔的战场,而之前屡屡见效的侧翼骑兵掩护也因为敌方人数增多而失去了作用。 曹军的兵卒们杀得兴起,见对方的弩箭威力大为削弱,鼓足勇气冒着弩矢冲到了河北军的面前短兵交接。 对于这种以多打少压着河北军打的局面,夏侯渊感到很满意,虽说他也惊讶于对方弓弩手的射击频率竟如此之高,但面对绝对的人数优势,这不足以阻碍他手下将士们前进的步伐。 看着节节败退的河北军,夏侯渊心中畅快无比,心想这一回他虽没捞到官渡正面战场的重任,但如果在兖州能够拿下颜良,那也是不亚于正面迎敌的大功一件。 他有心想要把眼前的两千多人一块儿包圆了,便命自己的左翼两千人去驱散走那些如苍蝇一般嗡嗡叫的河北游骑,从左侧去包夹河北军。 仇升布置在左翼的两三百骑兵哪里抵敌得住步兵阵的大规模进逼,稍加抵抗便往后退却。 河北军步兵阵仿佛也经受不了如此猛烈的攻击,加快了退却的速度,饶过道路上几具翻覆的车辆,就要往那道垣墙后退去。 曹军好不容易缠住了河北军,哪里容得对手安然退却,纷纷往前进逼,倒好似是撵着河北军往后退。 正在这个当口上,河北军中鼓声大振,随之而来的是那道长垣后腾地冒出了不少河北军士卒。 这些士卒正是军司马张斐所带领的一千步卒,他们把一部分百姓和役夫们安全送走之后,全部留在垣墙之后待命。 在待命之时,将士们都在垣墙后席地而坐,垣墙虽然残破不堪,有一小半已经埋入了黄土之中,但仍旧有半人高左右,所以这一千人分散隐藏,倒也并没有引起曹军的注意。 河北军中突然扬起的鼓声和突然冒出的士卒让正在往前冲的曹军稍稍吃了一惊,前进的脚步也因此稍稍放缓,让颜良的殿后部队找着了一丝机会成功拉开一段距离,退到了垣墙后方与张斐的人手会合。 夏侯渊望见了这突然冒出来的敌军,他开始还以为颜良又故技重施,在此处设下伏兵欲要对自己不利,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过是数百人而已,且全部站在垣墙之后,并没有前出的打算。 他当然知道长垣境内的这一道垣墙,心道这道夯土垣墙经历了数百年,原本一人高的墙体如今已经一半埋在了地下,且处处是缺口,若是颜良想要借着这段垣墙来抵挡自己,那可就失了算。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若是仅仅为了对面多出的数百人就萌生退意,那也不是夏侯渊的作风,他便将将旗前移,命自己本部与文稷的先锋部一同发力猛攻。 就在曹军稍稍犹豫的当口,河北军那边却没闲着,只见从垣墙后边站起了一些役夫,纷纷弯着腰卖力地推拉着沉重的辎车去填补那些垣墙的缺口。 由于垣墙后边并不是整齐的道路,而是相对松软的泥土,让这些役夫们的动作着实费力,且他们还不敢直起身子,唯恐被曹军的弓弩手当成靶子。 好在需要他们填补的缺口也不太多,在役夫们齐心合力下很快便完成了这份工作,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难免有几个倒霉鬼被流矢所伤。 当役夫们从河北军将士们的间隙中退去后,两边就正式接上了阵。 夏侯渊麾下的部曲也是如今这个年代主流的混合制部曲,每个曲中各类兵种都有一些,如今夏侯渊发起总攻,他手下的四五个曲全部把长矛手、戟士和刀盾兵调到前边冲锋,弓弩手留在后边压阵。 但河北军讨逆营的士卒构成就简单得多,张斐所带领的这一千人全数是长矛手,正组成了一个长矛队,由张斐自任队长,一个军候任队副,各以五百人守在在官道两旁的垣墙后。 而相对狭窄的官道上则交给了殿后部队的那两百长矛手,他们将以提前布置在官道上的辎车为障碍物,与垣墙结成一线殊死抵抗曹军的冲击。 原先殿后部队的弩手队则不再成梯次结构,将“弩左”、“弩中”、“弩右”三个分队分别布置在左中右三个区域,随时根据弩兵队长的居中指挥,向指定区域攒射。 而那两百刀盾兵则完全散了开来,以什、伍为构成,站在长矛手的身后,一旦有曹军突破某一区域,他们将主动上前堵住缺口把突入垣墙的敌人给杀回去。 至于仇升的五百骑兵可以暂时休歇一下,若是曹军欲要绕道从远处的垣墙翻过来攻击,则需要他们出马袭扰。 在垣墙内外的两方,曹军占了人数优势,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但河北军也作了提前准备,有垣墙为依托,用整齐的长矛阵来防御,一时间倒让曹军寸步难进。 夏侯渊看着眼前胶着起来的战场,心中一阵烦躁,他原以为以六千打两三千,且在平地之上,定能很快决出胜负,但没想到河北军竟然能利用这半人高的垣墙组成一道十分棘手的防线。 他注意到河北军厚达两三层的长矛阵给自己一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己方的刀盾手难以近前,长戟兵的武器长度也不如长矛,若是用长矛手对刺,己方的长矛手数量又不比对面多且相互之间的配合更不如河北军娴熟。 虽说仅仅靠着低矮的垣墙和几架破车无法完全阻挡住自己手下士卒的冲击,有好几次都有人打破了缺口翻墙而过,但河北军总能再杀出一股人马将缺口堵住。 在这来来回回的僵持中,己方的伤亡大大增加,令夏侯渊肉痛不已。 这时候夏侯渊也打出了火气,心知如果要啃下眼前这块硬骨头,不付出一点代价看来是不行了。 夏侯渊命人去召过文稷,令他带着先锋部与本部共七八百骑往远处绕行去攻河北军的侧后。 同时,他看了看身旁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两曲部伍,这两个曲一千多人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卒,无论是给养还是装备都是曹军中一等一的,经过长途奔袭之后,他也并没有立刻派这两个曲投入战斗,而是给士卒一段时间歇息恢复体力。 但如今看来,不派出这支精锐不行了,若是在此处久攻不下,等长垣城的河北军收到消息赶来支援,那自己的人数优势将不复存在。 夏侯渊命军中鼓手擂起总攻的战鼓,将旗向前斜指,亲自带着这一千多部曲杀向了河北军的右翼。 曹军见自家主将亲自向前,一时之间士气大振,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强大攻势。 夏侯渊亲领的那一千多人更是犹如一把尖刀,找准了河北军右翼一个稍显薄弱的点,一下子就啄出了一个缺口。 这两曲人马不愧是夏侯渊的压轴班底,武器更为精良,战技也更加出色,虽然也是混合型的部曲,但各兵种的配合十分娴熟。 长矛手与河北军的长矛手互相对刺,戟士则寻机用长戟的小枝去勾对手的长矛,一旦被他们勾住,身旁的刀盾兵则会抢上一步砍断对手的矛尖。 骤然的攻击压力增强,让垣墙后的讨逆营长矛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接连被砍断不少矛尖。 而曹军不等河北军长矛手替换新的长矛,几个刀盾手在前,戟士在后,找准了一个缺口跳上了充作障碍物的辎车上,从上而下砍翻了好几个讨逆营士卒。 这个缺口附近的长矛手手中武器受损,难以护卫住这段垣墙,连忙招呼身后的刀盾手前来支援。 夏侯渊眼见打出一个缺口,哪里肯继续放过,挥动将旗再度前移,鼓动士卒奋力向前,把这个缺口继续扩大。 在讨逆营这边指挥长矛手布防的正是左司马张斐,他素来不以军略指挥见长,被夏侯渊一顿猛攻之下应对有些迟缓。 不过好在颜良见势头不妙,亲自带着手下短兵来到右翼补防,接过了此处的指挥权。 但此刻曹军已经占据住了一片垣墙,想要再夺回这一片阵地没那么简单。 布置在这一段的长矛手已经退到二线,而补防的刀盾手也抵御不住曹军精锐的猛烈突进,整个右翼防线都被冲得岌岌可危。 颜良一边调集兵力围堵缺口的两侧,不使缺口越扩越大,一边准备亲自带着短兵近卫迎上去堵正面的缺口。 就在颜良下了战马,弃了骑枪拎起一把大戟准备向前时,侄儿颜枚挡在了面前道:“将军,前线危险,您要居中指挥,不当亲往。” 颜良一把把颜枚拉开,骂道:“曹贼都要突进来了,你没长眼么?” 颜枚只是不让开,答道:“将军,让我等去便行了,末将敢下军令,定能把曹贼给堵回去。” 颜良看着这个从不违逆自己,今天却十分反常的侄子,不怒反笑道:“你能行?” “能!” 此刻情势紧急,颜良也不再犹豫,把手中的大戟往前一抛,交到了颜枚手里,说道:“那你就先上,我在你二十步后压阵,注意听我号令!” 颜枚重重地喊道:“诺!”然后转身带着近卫们朝缺口处疾步冲去。 如果说夏侯渊派来冲阵的那两曲人马是曹军中的精锐,那颜良这一百近卫完全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先前的时候他的短兵有两三百人,是一个扩编的屯,但在这几个月编练士卒的时候派了许多近卫去担当底层军官,从而增加对部队的控制力,而留下的一百人都是优中选优的好手。 颜枚虽然年纪还轻,但颜良对自家侄儿的要求很严格,担任近卫屯长的他与普通近卫同吃同住一起训练,闲暇之时还会接受颜良的亲自指点,武艺着实不差,所以颜良才敢派他代替自己领兵上前。 只见颜枚带着近卫们上前替下伤亡惨重的刀盾手后,手中大戟大开大合,与身边的近卫们配合无间,很是杀伤了几个突得靠前的曹军士卒,让面前曹军的气势为之一遏。 颜良在身后不远处暗暗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子看上去倒有几分自己的狠厉劲头。 垣墙另一边的夏侯渊也是临场应变的高手,一看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被正面堵住,立刻往缺口处再添人手,一时间双方有再度僵持的趋势。 第144章 临阵应变 颜枚虽说有几把刷子,带着近卫顶上去后成功堵住了防线的缺口,没有让曹军的攻势进一步深入,但也始终无法将曹军逼退回去。 颜良看着眼前令人糟心的战局,心中灵光一现,拉过司马张斐道:“去把右队的弩手调两百人来,快。” 弩手们在短兵相接后作用就没有开始时那么大,并且由于弩的特性,不像弓可以抛射袭扰敌军后排,只能对跳跃起来试图翻越垣墙和车辆的曹军进行自由射击。 被颜良召唤后很快就聚集了两百多个弩手,颜良命令这些弩手填好弩矢上好弦后,在他身后站成三排,吩咐他们将弩机抬高与视线齐平,对准短兵近卫的身后,听他号令后再渐次射击。 颜良跨上战马,让开了弩手的正面,往前几步喊道:“颜枚!” 颜枚正带着人冲杀在第一线,此刻正用颜良递给他的大戟啄穿了一个曹军士卒的脖子,听到呼喊后高声应道:“在!” 颜良又喊道:“短兵!” 短兵们也高声回应道:“在!” 颜良继续扯足了嗓门喊道:“注意听我号令,不得犹豫,立即执行!” “好!” 颜良喊道:“退后一步!” 颜枚和短兵们听到命令后下意识地往后退,面前的曹军见顽强的敌人突然后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继续把手中的武器往前递。 颜良见前线露出了短暂的空档,立刻喊道:“蹲下!蹲下!” 为了强化命令,他刻意喊了两遍,而短兵们早就习惯了颜良的命令,立刻蹲下身,有些机灵得还把盾牌和武器举在头顶,防止对面的曹军趁机下黑手。 颜良见短兵们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得相当迅速,立刻朝弩兵挥手喊道:“射!” 对于这条命令,蹲在地上的短兵们自然清楚不是下给自己的,便维持不动,脑袋聪明的更把头给埋低了,唯恐被乱矢射到。 而站在短兵身后二十步,早就蓄势待发的弩手们再不迟疑,将瞄准好的弩箭从短兵们留出的空隙间射了过去。 曹军士卒刚刚被河北军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搞得一脸懵逼,从短兵们蹲下去后,几个站在最前方,眼神好脑袋灵光的曹兵望见正对准自己的一排弩机心头大骇,不需人提醒也往下一蹲,因而避免了被扎成刺猬。 但那些反应慢的,以及站在后侧的曹兵就没那么好运,二十步距离瞄准攒射的弩机,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即便是披着锁子甲的都会被射进甲片的缝隙里,皮甲更是不够看,直接被扎个洞穿,唯有手持蒙皮大楯的刀盾手才能遮住正面幸免于难。 但即便是持盾的曹兵也被连续射中大楯的弩矢撞得往后仰,有些没站稳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但颜良在喊过第一声后并没有停下,又连着喊了两声。 “射!” “射!” 颜良每喊一声,后一排的射手便应命发射,一共三轮两百多具弩机在狭窄的口子里抵近射击,把正面的曹军足足削薄了三四层,杀伤了好几十人。 而此刻缺口处的曹军才反应了过来,有盾的抬盾,没盾的则慌忙下蹲,欲要躲避河北军的弩箭。 但颜良却不再喊“射”,而是高喊道:“短兵,杀!” 以颜枚为首的短兵立刻反应了过来,用武器一撑就站了起来往前杀去。 面前的曹兵有的还蹲在地上用武器护住脸面,有的则举着大楯遮住正面,被如狼似虎的短兵们一通砍杀之下抵御不及,虽然逃过了刚才的弩箭攒射,却没逃过短兵们紧跟着的大戟环刀,与早走了片刻的同袍们去幽都成功会师。 这突如其来别出心裁的打法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军司马张斐和弩兵队长在内,更别说是对面的曹军。 在先前的练兵过程中,虽然有过弩手站成排,前排射击完毕后蹲下,后一排射击完再蹲下的循环训练,而站在弩兵前的长矛手和刀盾兵也会提前蹲下给弩手留出足够的视野。 但这通常都运用在提前安排好的远程射击,像颜良这般不经演练直接在战场前线就如此干的,还没有人见过。 而颜良也不是无的放矢,对他来说弩手们的训练已经做到了位,只要前线的近战兵能够默契配合,便可完成整个战术。 若是换作其他士卒在前线鏖战,比如殿后部队中的其他刀盾兵、长矛手,颜良既不会,也不敢如此操作,但此刻冲杀在最前线的不是旁人,正是他手下的一百短兵。 这一百短兵随他征战多年,每一个人都是从军中千挑万选,又时时刻刻在一起操练,对自己的命令绝不会有半分迟疑,才让他有信心在战场前玩一把心跳。 事实证明,颜良的临机决策成功了,这出乎意料的强弩抵近射击让面前的曹军完全无法抵御,成片成片倒下的士卒更是严重打击了曹军的士气。 短兵近卫们乘势一个冲锋,便把冲破缺口的曹军全部堵了回去,只剩下十几个人背靠着垣墙苦苦支撑。 负责这一面战线的曹军军候一看形势不妙,亲自带着人前来支援,那军候也是个骁勇之辈,一个纵跃便跨上了辎车,居高临下用长戟不停劈扫,欲要稳住缺口处的局面。 冲在最前方的颜枚哪里容得敌将在面前嚣张,一挺长戟便与那曹军军候战在一起,只是曹军军候力大身强,又占了地利,颜枚连着几招都未能得手,反倒差点被对方的戟枝扫到兜盔。 随着这名曹军军候在缺口处站住脚,更多曹军士卒也要攀爬过来,就在这个当口,站在辎车上的曹军军候突然往左侧一仰,随之发出一声惨叫摔了下去,却见一支羽箭正插在他肩胛处,离开咽喉只有寸许距离。 不远处的颜良收回骑弓,心里不屑地道:“让你丫的装逼,竟然敢站在辎车上不下来,不过反应倒不慢,没能一箭封喉,可惜可惜!” 那曹军军候倒下之后,身周的曹兵亦为之气沮,被颜枚带着短兵一阵猛冲,终于把翻过垣墙的曹兵全数了账,夺回了这面垣墙的控制。 但曹军的进攻手段也不仅于此,这一边刚刚堵上漏,右翼远处就想起了凄厉的竹哨声,正是曹军骑兵在文稷的带领下饶过面前的垣墙从远处杀了过来。 为了防止曹军突入己方后阵,仇升连忙把骑兵集合起来上前去阻拦。 正面的曹军为了配合骑兵也再度加强了攻势,一时之间整条防线到处吃紧,情况十分危急。 但安坐马上的颜良却丝毫不急不慌,反而捋着胡须自言自语道:“夏侯渊黔驴技穷,连骑兵都派了上来,看他一会怎么对付隗冉的骑兵。” 而事情的发展便如同颜良预计的一般,仅仅过了大约一两刻钟,曹军阵后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引得两边的士卒齐齐往哨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见曹军的东南方向突然扬起了一道烟尘,这道烟尘虽然并不似刚才曹军大举攻来时那么宽阔,但进行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冲到近前,正是隗冉统领的一千河北骑兵。 曹军阵中的夏侯渊没料到自己的侧后方居然杀出一支骑兵来,此刻他刚刚把骑兵全部派去绕后袭击河北军的侧后,身边只有替换下来休息的两个曲千余步卒和两三百短兵,只得被动结阵防御,并通过旗语和金鼓让前线正在进攻的部曲稍稍收缩阵型。 但隗冉却并不愿意去攻夏侯渊结下的步阵,他带着人稍稍偏转方向,瞅准了方才还在往前猛攻,尚且来不及完全收缩的曹军侧翼,枪挑马踏之下,把曹军侧翼给搅了个稀巴烂。 夏侯渊虽遇变故也不慌乱,他打量了一眼杀来的河北骑兵并不太多,便不退反进,挥动将旗带着这千余人往右侧进逼,同时也通过鼓声旗语让前线的士卒暂且停下正面的攻击,转而折回来两面合围,欲要先解决这一支敌骑。 隗冉带领的这一千轻骑兵本就不是为了冲击坚阵而来,他的目的是搅乱战局,减轻颜良这里的压力,好为后续的反攻争取时间。 所以隗冉把曹军侧翼搅乱之后,根本就没有继续深入的打算,反而拨转马头,在夏侯渊合围之前退了开去。 但隗冉又不退远,始终游弋在曹军的侧后方,不是用弓弩袭扰,就是突然往前冲上几步,逼迫曹军变阵转身,然后再从容逸去,直把夏侯渊给气得牙痒痒。 夏侯渊心知有这支灵活的骑兵在侧后骚扰,自己再难以全力攻打正面之敌,他倒也当机立断鸣起铜钲,把原本扩张开的锋面全部回撤,也令文稷的骑兵脱开战斗回到本部。 夏侯渊的这番调度下来,使得场上的形势骤然变化,垣墙后苦苦支撑的讨逆营步卒们压力一轻,纷纷长喘了口气,但处于阵后的颜良却眉头一皱。 “妈的,这厮竟然如此胆怯,这就要跑?” “传我的将令!问问昌琦到哪了?如果一刻钟内再见不到他人影,就告诉他不用来了!” 颜良料得没错,夏侯渊见河北军竟然利用垣墙后的长矛阵成功堵截住了自己的强攻时,就琢磨着颜良看上去并非是毫无准备,但那时还仗着自己有兵力优势,野战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正面久久不能攻破,而侧后方居然杀出一支令人十分头痛的骑兵,便让夏侯渊觉得今天不太可能获得更多的战果。 夏侯妙才也是能屈能伸,既然打不开局面,那就不想在此处继续浪费时间,以免夜长梦多,如今他尚且占着兵力优势,虽说轻易不能获胜,但要安然撤走谅也不难。 等到文稷的骑兵绕远路回到夏侯渊身旁后,夏侯渊频频挥动旗帜,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缓缓朝来路退却。 对于夏侯渊如此之果决,颜良也是头痛不已,虽说他现在手边有一千多骑兵,但这些轻骑兵只能在侧翼骚扰让夏侯渊退得不那么顺利,想要缠住曹兵还得靠步兵。 颜良打量了一下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本方步兵,发现长矛手和刀盾手的情况实在不怎么样,刚才以少敌多让他们的损伤也不小,在骤然放松之下,有些人更是直接脱力不起,要靠他们奋起直追还是略有难度。 己方成建制的部队只有弓弩手们受到的影响不大,尚有一战之力,但只凭弓弩手去追击敌人是不现实的。 面前的敌人要跑,昌琦的生力军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到,这个关键时候,颜良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自己的短兵近卫。 他面对刚刚经历了一番死战,伤亡了十几人但仍旧精神奕奕的短兵们问道:“曹贼要撤,汝等可答应?” 短兵们闻言想都不想,纷纷高喊道:“不答应!” “那就跟我来,把他们留下来!” 短兵们应道:“唯!” 见士气可用,颜良接连下令道:“短兵在前,多备盾牌,弩手在后,备齐弩矢。” “左司马,你收束步卒,带着尚且有余力的缀在我后。” “仇升,你去通知右司马,你们一边一个护住我的两翼。” “走!杀贼!” 在颜良的激励之下,讨逆营将士们推开拦路的辎车,缀着面前的曹军尾巴,快速跟了上去。 这一回颜良的打法倒也不往前猛冲,他手边只有不满百的近卫,去冲敌阵那是自寻死路,他只是护着身后的弓弩手们一边射击一边前进。 弩手们的前进之法一如诱敌深入时的后退之法,仍旧是三排人渐次射击,只是这回不再是发射后往后退,而是反过来往前迈进。 夏侯渊所带的这支部队虽然以奔袭神速见长,但他们先前已经急急赶了几十里地,赶路之后也没有休息立刻投入战斗打了个把时辰,如今久战无功士气低落,身上的疲乏便益发严重,本就不复前进时那么迅速。 面对河北军的步步紧逼,夏侯渊倒是想着停下来等颜良冲近了后厮杀一阵,但颜良鬼得很,见夏侯渊停下他也停下。 若是夏侯渊分小股部队来战,颜良就派短兵顶住,若是夏侯渊欲要大举反身杀回来,他也随之后撤,并调度两侧的骑兵抵近袭扰,成功拖慢了曹军撤退的速度。 第145章 断其归路 在封丘北边的济水码头上,夏侯渊长子夏侯衡正百无聊赖地沿着浮桥来来回回巡梭。 夏侯衡心里很憋屈,他原本从谯县老家跑来兖州是打算跟着老爹积累一些资历,好回到郡中举孝廉出仕。 但他来陈留也已经快半年了,父亲却只是日日督促自己习文练武,却丝毫不提让他担任什么职务历练一下。 夏侯衡心道往日的玩伴夏侯充、曹泰等人都已经随他们的父亲在军中历练,可自家父亲却为何如此苛待自己。 虽说他先前所提代父亲出征乃是场面话,也没指望父亲会答应,但自己都跑到济水边了,好歹也带上自己一块儿出征当个马前卒好混些军功。 但父亲竟然如此不近人情,只让自己在后方看守浮桥,是个人都知道河北逆贼已经退往长垣,这边儿哪里还捞得到战功。 夏侯衡在河岸边实在无聊,便命手下随从去城中取一张靶子来,他要射靶练箭。 随从连忙回到封丘城中取来一张军中练习用的大靶,还十分有眼力件地顺了一壶酒来。 夏侯衡接过酒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吩咐随从将靶子竖在五十步外。 待靶子竖好后,一小壶酒也被夏侯衡给喝了三分之一,便趁着酒兴开弓引箭,往靶子上射去。 这年头的靶子可不似后世的靶子那样有圆形的一圈圈环数,只是一面方形的软木板,在中央用红漆涂了个大大的红点。 夏侯衡虽说在他父亲夏侯渊眼里还不太成器,但曹操集团方处于创业阶段,曹氏、夏侯氏宗族之中还没有形成无良纨绔成长的土壤,夏侯衡也是自幼便被家中长辈逼着习文练武,因而手上的技艺也相当不错。 只见夏侯衡射一支箭喝一口酒,不消多时弢囊中十二支箭全数射完,而五十步外的箭靶上密密麻麻插着白羽箭,竟是一支都没落下。 自有那机灵的随从奔过去把箭靶拿回来细细仔细清点,并用夸张地语气道:“全数命中,还有六箭正中红心,少君神射啊!” 五十步只是比较标准的军中习射距离,而十二中六红心也只是尚且不错,毕竟这红心挺大,离着神射还差得有点远,但夏侯衡被这顿马屁拍得很是受用,说道:“且将靶子放到七十步外,容我再来射过。” 随从屁颠屁颠地把靶子扛到七十步外安放稳了,夏侯衡放下酒壶,正待张弓引箭再装一波逼时,突然听到济水对岸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夏侯衡听到声音哪里还顾得上射靶,连忙朝河堤高处跑去,心想这河北军如此不济,这就打完收工回来了? 但等到夏侯衡爬上河堤后才发现事情和他想象得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一支骑兵饶过远处的一片果林直直往浮桥冲来。 这支骑兵人数看上去并不太多,至多也就几十骑,但不停催马加速,显然不是得胜归来的友军。 这时候河对岸的郡兵们也发现了事情不对,一边慌慌张张地拿起刀剑弓弩,一边高呼让对方止步。 但来骑已经把速度催到最高,即便河岸上的郡兵们朝他们射出零零星星的箭矢都无法让他们减慢半分。 由于事出突然,河岸上的郡兵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才有个十几二十人手忙脚乱地射了一发弓弩,且大都没经过瞄准不知飞去了哪里,偶有几发中地也不过是让骑者受了些伤。 但骑兵们冲到尚未完成结阵的郡兵中间后,每一下挥刀刺枪都能带起一道血芒,把河岸边的郡兵杀得一阵大乱。 夏侯渊布置在浮桥两侧守备的是五百郡兵,两头各布置了一半人,郡兵们的训练和装备本就要比夏侯渊的本部为弱,被骑兵们一阵冲杀后原本就不高的战意也跌到了冰点,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心纷纷走避。 而这些骑兵们见面前的曹兵逃开后也不去追击,只是将河岸边的人都驱散,然后有几个人下马去砍绑在河岸边系浮桥的绳索。 这系浮桥的绳索有好多道,被捆绑在两根深埋地里的大木桩子上,几个骑兵刚刚砍断了两根绳索后,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几声尖锐的破空声,然后这几个骑兵就纷纷中箭惨呼。 这几箭正是夏侯衡所发,他在见到河对岸冲出的骑兵后,心知情况不妙立刻上马,带着手下的随从和南岸的郡兵沿着浮桥往北冲去。 跑到一半时,夏侯衡看到有人在砍浮桥绳索,连忙在马上弯弓搭箭连珠箭发。 不知是夏侯衡刚才练箭时射出了手感,还是喝了几口酒起了作用,他这几箭倒都没落空,虽说大都不是射中要害,也把骑兵们吓得不轻。 就在这片刻迟疑间,夏侯衡已经冲上了河岸,手中长枪左右翻飞,逼退了几个前来阻挡的骑兵,端的气势如虹。 而骑兵们见南岸之人来援迅速,而北岸被驱散开的曹兵又隐隐有往回合拢的苗头,便不欲在此处过多纠缠,救下几个受伤的同伴后就扬长而去。 夏侯衡眼瞅着好不容易有人来打一场,哪里愿意放过眼前之敌,便招呼了几个亲信随从和身后的郡兵们追着骑兵们冲杀。 按说夏侯衡这边只有十来个随从有马,其他都是步卒,去追骑兵多半是白搭,但那些骑兵好似跑得不太坚决,时不时还驻足往回射上几箭挑拨追兵。 夏侯衡自然是气得不行,也在马上张弓还击,倒真给他射中几个。 就在骑兵们绕过那片果林时,一直策马紧紧跟在夏侯衡身边的一个中年随从却打马上前两步喊道:“少君!逢林莫入,不要再追了。” 这中年随从乃是夏侯渊的家将,奉命随扈在夏侯衡身边,说的话也有些分量,不由得夏侯衡不听。 夏侯衡气呼呼地道:“河北逆贼竟如此嚣张,敢来毁我浮桥。” 那中年家将道:“幸得浮桥无事,我等还是回去把守好,免得再生变故。” 夏侯衡在家将的劝说下只得忍下怒气,收拢了身后跑成一条长蛇似的郡兵们往回赶。 但人生就是这样,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才还说莫要再生变故,这变故就来了。 只见上游河岸上飘来几艘舟船,舟船堆着满满的柴草和油脂,而这些柴草已经被点上了火。 由于浮桥北边刚刚经历了一番战斗,北边的守卒死的死跑的跑,没死没跑的也有一多半跟着夏侯衡追了出去,南边的守卒也大部分随夏侯衡渡河而去,所以浮桥两边的人手没剩下多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郡兵对于如何抵挡火船攻击根本没有经验,只得眼睁睁看着几艘冒着火光的小船撞在浮桥上,把维系浮桥的绳索和船身一同引燃。 等到夏侯衡打马来到河岸边上时,整座浮桥已经被引燃了一大半,夏侯衡看着眼前被付之一炬的浮桥,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哇呀呀喊道:“河北逆贼欺人太甚!” 倒是那中年家将更为稳重,见眼前之事木已成舟,提醒道:“河北贼处心积虑要毁我浮桥,怕是要对家主不利,少君还得速速遣人往报家主,顺便收集舟船再搭浮桥。” 夏侯衡此刻满心懊恼,但听说自家父亲可能有危险,说道:“我当亲往面见父亲请罪,收集舟船之事便拜托于你!” 那中年家将哪里放心让夏侯衡孤身前去,劝道:“河北贼尚且有数十人窥伺在侧,少君不若遣一人回南岸去城中调一屯人手来修复浮桥,我率一百人随少君一同去见家主。” “好,便依你的安排。” 济水上火光冲天,而几十里外的地方虽然没有燃起冲天大火,可凌冽的杀意却令人热血澎湃。 就在颜良带着短兵与弩手贾勇上前,在官道上拖住夏侯渊时,颜良身后的道路上正快速奔驰着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人人皆轻装出行,只在紧要位置披了甲,乃是为了奔行的速度可以更快一些,当头一人更是坦着胸脯,边跑便哈着热气,正是“讨死军候”昌琦。 颜良选定抵御夏侯渊的这片垣墙离开长垣有二十里路,但离开蒲邑废城只不到十里。 按说这点儿距离上昌琦带着人应该早就赶到了,但颜良却特意吩咐让他耐心等待,直到夏侯渊将预备部队和骑兵都派遣出来,才遣人给昌琦送达命令。 这固然是为了迷惑夏侯渊,但却把急性子昌琦给折磨得不行,为了得令后可以快速赶到战场,他便率先作了榜样,把铁甲抛在了蒲邑废城里,只为了能早一些赶到前线。 只见昌琦率领的这两千步卒中一多半都手持大戟,迈着大步往前疾步前进,在得了颜良的催促令后,更是改快走变成了小跑,终于在颜良要求的时限之内赶到战场。 颜良在得知昌琦所部到达后,便主动退到道路两旁的田地里,给身后的昌琦留出位置。 昌琦见好不容易赶上了趟,更不犹豫,带着戟士们便接管了战场。 与先前颜良带着短兵与弩手持续不断地远程骚扰不同,戟士们进入战场后就突破了之前的安全距离,直往曹军的本阵逼去。 夏侯渊正愁身后的追兵滑不留手,见河北军一反常态要短兵相接,便左右调动人手要和颜良在平地上一决高下。 但这一回,夏侯渊却失了算,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追兵已经换上了一批生力军。 虽说昌琦刚刚带人快速进行了十里路,但和夏侯渊急进几十里路再血战一个时辰相比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昌琦率领的戟士体力更充沛,阵型更完整,杀意更坚决,绝非眼前疲惫的曹军可以比拟。 戟比枪短,比刀长,从单兵武器角度而言,功能多样,刺劈砍削勾啄样样精通,是个注重进攻高过防御的兵器。 这也正符合了昌琦的性格特征,适合莽一波,不适合防守。 且这些戟士经过了长时间的共同训练,彼此之间的合击之术十分娴熟,一旦同袍用小枝勾住敌人的兵刃后,身旁之人就会寻着空隙补上一戟刺砍敌人持兵器的手臂或是胸腹。 “讨死军候”昌琦更是亲临前线,袒露着胸腹,持着一杆特制加重加厚的大戟左右挥舞,与其说是他在砍劈,不如说是他在砸人,寻常刀枪被他砸这么一下顿时有折断的危险,即便是曹军刀盾手被他一戟砸在盾牌上,也会在盾牌表面蒙覆的生牛皮上留下巨大的凹陷缺口。 昌琦在前边打得有声有色,让开位置的颜良却大摇其头道:“有甲衣不穿,你以为你是许褚啊?还玩裸衣?还真是嫌死得不够快。” 不过这一回曹军阵中没有许褚、关羽这般的硬茬子,夏侯渊也比较慎重居中策应,无人能给昌琦再加上一重“讨死”验证。 一个多时辰前,颜良率领的殿后部队被曹军步步紧逼,退回到了垣墙之后。 当时冲杀在前的曹军哪里能料到,仅仅过了一个时辰,自家反而要被河北军在同一条路上追着打。 眼见自己的后阵被冲得连连败退,夏侯渊也看出了端倪,先前并未在河北军中看到如此多的戟士,若是先前河北军就有这么一批人,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压着对面强攻一个时辰。 到了这个时候夏侯渊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怕是有着了颜良的道,不然这一波骑兵和一波戟士为何来援得如此之快。 但此刻的夏侯渊却没时间检点失误,他心里想的是要如何把这六千人给安全地带回去,这可是兖州最后的机动人马,万万不能有失。 虽说对面频频增兵,但夏侯渊凭着经验观察到河北军的人数与自己也差不太多,只要自己应对得宜,保住大部分人手应也不难。 欲要稳定形势,最先要处理的一个难处便是如何挡住这攻势猛烈的戟士,这时候寻常士卒是指望不上了,夏侯渊只得点起自己的直属部曲,要用这股精兵去挡住河北军的冲势,以免被他们把自家的阵型越冲越散。 这时候中郎将文稷策马来到夏侯渊身边道:“府君,让末将带人去把眼前的贼子杀退。” 第146章 软刀子割肉 夏侯渊看了看文稷,心道这个手下虽然兵略寻常,但勇武有加,此刻倒正可派上用场,便道:“伯丰,眼前形势不容乐观,你只需抵挡住河北军正面攻势,我再派一曲人与你渐次掩护回撤,务必小心。” 文稷大声道:“末将明白。” 虽然这一部曹军士卒忙活了大半天,几乎人人疲惫,但夏侯渊的直属部曲还是相当给力,又有文稷这等勇将率领,倒是把昌琦的戟士冲势给稍稍遏制。 但曹军败退的大势已然形成,即便是文稷再悍勇,也只不过是让他们败退的姿势更好看些。 正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曹军最好的时机是长途奔袭之后的那次进攻,若当时夏侯渊能够全力一搏,不计伤损地攻破颜良的殿后部队,那眼前谁追着谁打还真不好说。 但当时的夏侯渊还没对此战有最深刻的认识,认为野战以多打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直到久攻不下才频频增兵,正形成了所谓的添油战术。 反观颜良的决策就完全反了过来,通过不停地示敌以弱来误导曹军,更把防御反击的战场放在天然的垣墙边上,借着地利拖延时间,消磨对手的耐心,最后用骑兵袭扰和步兵生力军冲锋来收尾。 戟士们的攻势如潮,曹军在撤退的过程中,每退后一段路程都要付出数人数十人的代价。 虽然讨逆营将士也多有伤损,但戟士们在蒲邑废城中等待得足够久,正需要一处地方好好发泄他们积蓄的战意。 双方就这么胶着在一起,边打边走了十里路,突然官道南边跑来了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为首几骑直直进入了曹军阵中。 这为首之人正是夏侯衡,他来到夏侯渊面前后滚鞍下马,跪拜在地上道:“禀告父亲,儿无能,未能守住浮桥,已然被河北逆贼焚毁了?” 夏侯渊自从看到自家儿子风尘仆仆跑来就感到事情不妙,待到听夏侯衡如此一说,顿时感到脑中一阵眩晕,他连忙扶住马鞍,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后,兀自认为是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侯衡心里又羞又惭,抬头复述道:“儿无能,浮桥被河北逆贼焚毁了!” 夏侯渊这才意识到不是自己听错,令自己惊惧之事真的发生了,他心头大怒,抬起手中的马鞭对着夏侯衡就是狠狠一鞭子,叱骂道:“孺子竟如此不中用,真正可恨!” 夏侯衡面对父亲的鞭子也不敢闪避,只是把眼睛闭起,任由鞭子在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答道:“儿知罪,儿恐河北逆贼将不利于父亲,故而前来通禀。” 夏侯渊恨声道:“你知罪?你可知道你犯下的是什么罪孽?你让眼前的数千人没了退路,你知道个什么?” 夏侯渊越说越气,提起鞭子还要继续抽打,而跟随夏侯衡一同前来的中年家将却抢上一步,跪拜在地道:“回禀家主,河北军先用骑兵突袭,再于上游释放火船,其图谋已久,少君虽杀伤河北军数人,然难以阻挡火船靠近,还望家主手下留情。” 被亲信家将一个阻扰,夏侯渊稍许恢复了冷静,问道:“哼!让你跟着他,便是这么个结果?如今浮桥如何了。” “浮桥被焚毁大半,只抢救下少量船只,少君已经命封丘城中派人再搜集船只重新搭建浮桥。” 夏侯渊再度看了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斥道:“还跪着作甚?等我扶你起来么?你不是要杀敌建功?文将军在后阵为大军殿后,从现在起,你便去他麾下做个小卒,莫要怪我没给你机会!” 夏侯衡自知事情的严重,也不敢开口求饶,只大声应诺。 一旁的中年家将却心中大急,这夏侯衡要是送去断后那多半是凶多吉少,连忙求情道:“将军毋乃太苛乎?” 夏侯渊冷冷地道:“我苛待他?若不如此,让我有何脸面去见麾下士卒?你若是不忍便随他一同去吧!” 这家将乃是夏侯家的忠仆,此刻大约也懂了家主的意思,应诺道:“小人遵命!” 此刻在行军之中,夏侯渊与夏侯衡等人的对话自然瞒不过周边的士卒。 一开始将士们对于浮桥焚毁退路被断的确心中惶恐,对夏侯衡无不心中恼恨,也连带着对主将夏侯渊多有怨尤,但夏侯渊把自己长子派去以一名小卒的名义断后,处置极为公允,丝毫不顾私情,却是让周边的将士们暗暗佩服,先前那些不满也就被掩盖了起来。 夏侯渊游目四顾,发现身遭的将士们大都面如土色,神情衰败,他知道这事对士气的打击极大,更意识到今天可能是钻进了颜良精心布置的圈套,但情势如此,他也不得不为了自己,为了手下的数千将士奋起一搏。 夏侯渊端起水囊狠狠灌了一通,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然后高声喊道:“二三子,河北贼设下阴谋,毁我浮桥,欲要将我等尽杀于此。幸得封丘城中还有舟船,我等只需退至码头便可安然返归,我将亲为全军断后。” “随我,杀回去!” 夏侯渊身旁的短兵们纷纷应和道:“杀回去!杀回去!” 很快,整支曹军全员都呼喊起了这发自内心的诉求之声,濒临奔溃的士气也因而重新焕发了起来。 原本已经退回到一旁休息的颜良突然听到曹军之中爆发出惊人的呼喊声,一时之间他还有些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仅从曹军通过齐声呼喊而鼓舞起的士气,他就知道原本已经十拿九稳的反击战又生出了变数。 “看来夏侯妙才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呐!到了如此地步仍能维持士气不衰,也不枉我费了如此多的心神给他下套。” 伟大的军事家兵圣孙子老先生曾曰过:“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 这意思就是兔子发急了还会咬人,若是不想被伤着手手脚脚,那就放他逃了得了。 但这句话放在这个时间点的颜良面前并不成立,自己好不容易把夏侯渊给钓了出来,若是只杀他个几百上千那就太可惜了,下一次给他有了防备再想要坑他一次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这回颜良是打算把夏侯渊给留在济水北岸,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至少也得把他手下这点精兵留下一半,那样自家之后在兖州地界就可以横着走了。 总的战略意图是要全歼敌军,但战术实施上还是要听孙子老人家一句劝,免得真把兔子逼急了和自己死磕。 颜良看着士气提振后的曹军与昌琦所部战得不可开交,比先前的情况要难缠不少,不由眉头深皱,对身边的颜枚说道:“你去把昌琦这厮叫下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颜枚领命而去,不多时把昌琦带到,只见这家伙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他自个儿的还是敌人的,跑到颜良面前把大戟往地上一顿道:“将军唤我何事?” 颜良看了看他光膀子的样子,嫌恶道:“为何不披甲?” “甲胄穿着碍事,刚才急着赶路就脱了。” “若是你被人开了膛破了肚,那以后就再也不用碍事了。” 昌琦呵呵傻笑了一下道:“无碍的,曹贼砍不中我。” “呸!那是你身边短兵护持得力,不然你早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你要知道一时厮杀一时爽,一直厮杀一直爽,别顾着贪恋眼前,没了将来。” “将军教训得是,末将这就改!” 颜良见这厮倒也光棍,便吩咐道:“颜枚,给他找件甲套上。” 颜枚忙找了件备用的甲胄,里皮衬外铁锁,乃是上好的锁子甲,帮着昌琦穿好系紧了后,昌琦就拿起大戟转身要跑。 “站住,谁让你走了?” “啊?将军还有何事?曹贼还没杀完,可否打完再说?” “打打打!就知道打!你看看你手下的戟士死伤多少了?再这么打下去,曹贼是杀完了,我营中将士也要死一多半。” 昌琦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道:“这要打仗总得死人啊?” 颜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方才曹军被隗冉突袭,再被我弩箭骚扰,以至于露出机会让你追着打。但如今曹军已经缓过气来,刚才又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士气提振。” “虽说今日不能让曹军安然撤走,但也要防着他们垂死挣扎反咬一口。你且先缓一缓劲,莫要闷头猛冲让将士们无谓死伤。” 昌琦被颜良一顿教育,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但神情一看就有些不以为然,颜良对这个脑袋里全塞满肌肉的家伙也没太好的办法,只得又转头道:“颜枚,去看看张斐那边的长矛队歇息得如何了?若是歇息好了,让他赶紧过来替下戟兵队。” 昌琦一听自己的任务要被替下,这才急眼道:“将军,我等还能战,还能战啊!” “嚷什么嚷!从这儿到济水码头还有三四十里路,还怕轮不到你再上么?等张斐带人上来后你老老实实让开路,让你再这么打下去这一队戟兵都要被你打残了。” 昌琦被颜良板着脸一顿训斥后,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去指挥手下给张斐让路。 而张斐经过的时候,颜良刻意吩咐他慢慢打,只要牵制住曹军的殿后部队,不让他们撤得太快便可,务必要减少自身伤亡。 安排妥当正面的攻势,颜良又令人去把右司马隗冉给唤来问道:“进武,济水码头那边情况如何了?” 隗冉在马上抱拳道:“回禀将军,码头一切顺利,布置在码头边的游骑引开曹军驻守的人手后放火船引燃了浮桥,曹军只来得及抢救下少数舟船。” “没能完全控制住码头?” “曹军守卒约有两三百数,虽被驱散了一些,然其南岸又来援一支人马,亦有一二百人,游骑只得退却观望。其后又有约百余人离开码头前往夏侯渊营中通报了消息,但码头便仍有两三百人,且曹军已然有了防备,便没有再动手。” 颜良点了点头道:“夏侯妙才果然慎重,还留了不少人守备浮桥。不过若是这桥再给他搭起来,可就包不了圆了。” 隗冉问道:“那边只有几十骑,骚扰一二还行,若要完全控制码头不敷使用,可要末将再增些人手去?” 颜良沉吟片刻道:“不知封丘城中是否还有人往援,若无得力之人前去,怕是不能随机应变。” “那末将便走一遭吧!” “那倒不必,让仇升去吧,不过在他去之前,你先带人去曹军前方袭扰一番,尽量不要让夏侯渊发现目的。” “末将遵命!” 隗冉领命去后,很快便领着骑兵去尝试着冲曹军前阵,但每次都一沾即走,不与曹军步卒纠缠在一块,引得夏侯渊只得派出骑兵抵敌。 而仇升趁着隗冉吸引了曹军注意力,带着五百人脱离了战场,加速往南边济水行去。 颜良这里将一张大网慢慢张开,正打算把眼前的曹军一把罩住,而那边夏侯渊则对眼前的局势头痛不已。 夏侯渊原本是想趁着士气被激发起来后,调动兵力准备回头把步步紧逼的河北军给打痛了,从而摆脱纠缠安然返回。 他甚至连目标都选好了,那个袒露着胸脯的莽汉冲得如此靠前,真当他夏侯渊麾下无人。 但夏侯渊刚刚把经过短暂休息的两个曲调动到后阵,准备替下一直扛着河北军打的文稷,河北军却不再紧逼反而退了回去。 河北军戟士们虽是退了,但紧接着又换上了一队长矛手,只是这些长矛手的作战风格与先前锐意猛攻的戟士们迥然而异,结好了阵往前缓步前进,仗着长矛的长度缓缓压迫。 这种刺猬一般的打法先前就让曹军大吃苦头,如今虽然没有垣墙的依仗,但攻守之势早已易手,殿后的曹军也没那个胆气再去顶着明晃晃的矛尖强突,只得聚集大楯守御,再用长矛反向牵制。 看着后阵若即若离的河北军长矛手,又看着侧后方不停用弩箭袭扰的河北军弩手和游弋在两侧虎视眈眈的河北骑兵,夏侯妙才感叹道:“颜良匹夫,这是要用软刀子割肉啊!” 第147章 亡命少年 “杀!” “杀贼!” “降者免死!”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在濮水边的官道上野地里正有无数人在落日余晖中吼着口号,用手中的刀剑矛戟往面前的敌人身上招呼。 鲜血洒落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中,洒落在枯黄的野草上,洒落在卑微的尘埃里,不知经受了鲜血滋养的土地,异日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在道路旁边的一处灌木丛中,有一个年轻人正持着长戟与面前的敌人抵死相斗。 年轻人的武艺不弱,一柄长戟在他手中刺扫勾啄尽得妙用,长戟一勾一旋便将敌人的环首刀带飞,然后往前一刺将敌人刺翻在地。 就在他要往倒地的敌人补上一下的时候,侧面一株灌木之后突然刺出一矛,直往他腰肋要害处而来。 这一矛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眼见年轻人就要身死沙场,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厉喝。 “少君小心!” 随着这声厉喝,年轻人的身体猛地被人撞开,脚步踉跄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了年轻人之前的位置,用左手牢牢地抓住了矛杆,右手环刀猛力一劈把木制的矛杆劈断。 对面的兵卒见武器被断,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再追击溃卒,拉起倒地的同伴便往后退去。 那年轻人受人偷袭,心中气愤不已,正要往前去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少君……莫……追了。” 年轻人一听中年人的声音有异,连忙转身来看,却只见中年人坐倒在地,被中年人一刀劈断的半截矛杆仍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而中年人的腰肋间已经染满了鲜血。 年轻人见此情状面色大骇,大喊道:“伍叔!” 年轻人跑到中年人身旁,仔细检查中年人的伤口,见矛杆的尖刃从锁子甲的铁片缝隙里刺入中年人的肋间,一寸半长的矛尖足足刺入了一半,大量鲜血正从伤口处往外喷涌。 “伍叔,我帮你拔出来,你坚持一下。” 中年人见年轻人手忙脚乱地要去拔那半截矛杆,连忙制止住他道:“别……别拔,刚才一刀劈……劈下去撕开了伤口,我活……活不了了。” 年轻人听闻之下,眼中的泪水直往外冒,泪水流过满是灰尘的脸颊,形成一道道黑白交错的痕迹。 “少君,天快要黑了,你……你别走大路,从野地里潜藏回……回去,莫要被河北军发……发现。” 年轻人泪涕俱下地道:“伍叔,我扶你一同回去。”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是不成了,少君回去后告诉……告诉家主,伍三不能再追……追随他了,咳咳……。” 见中年人说话一句一喘,最后甚至都咳出了血来,年轻人十分自责地捶着自己的脑袋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伍叔你也不会这样!” 中年人十分费力地抬起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说道:“少君,家主只是……只是一时生气,又顾念……顾念大局,你切莫怨恨家主。” 年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怪父亲,只怪我自己!” “少君……长大了……” 随着中年人面带微笑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抓住年轻人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整个人往后仰面摔倒,再也没了气息。 年轻人看着中年人至死仍旧未能闭上的眼睛,双眼瞳孔已然扩散,显得毫无神采,他不由悲从中来,跪伏在尸身上嚎啕大哭,直到再也流不出泪水才停了下来。 这个年轻人正是夏侯渊家的长子夏侯衡,他本应骑着高头大马,披着明盔明甲,但如今却神情狼狈甲胄不全,成为了溃兵中的一员。 那死去的中年人并非是夏侯衡的叔父,他姓伍,因家中行三,故而叫伍叔,是世代追随夏侯家的家将。 因着夏侯衡没能保护好浮桥,被夏侯渊给打发去文稷手下当个殿后的小卒,伍叔劝谏无果,但也被夏侯渊遣去随扈夏侯衡。 原本曹军大部队边战边退倒也没有太大的危险,但时间不由人,日头渐渐偏西,而撤退的速度一直被河北军牵制,走得极慢。 眼见再不加紧撤退,等到天黑后,莫说行路困难,就算是退回到码头上,能否安全渡河也是个大问题。 夏侯渊痛下决断,令一部人断后,拖住河北军的步卒,自己带着大部队加速南撤。 文稷主动请求为大军断后,夏侯渊虽然不忍,但也只得允了,而夏侯渊更没空再顾及夏侯衡的事情。 夏侯衡与伍叔二人便随着文稷的一千多人留下断后,掩护大部队撤走。 虽说文稷为人勇武,手下将士也尽皆骁勇,但曹军战了一天屡屡受挫,被留作断后的将士更是士气糜烂,哪里抵敌得住士气如虹的河北军。 才只一两刻钟,原本尚且处于僵持状态的局势就被打破,在河北军全员猛攻之下,曹军殿后部队被打得难以支撑。 文稷知败局难以挽回,便带着一部分边打边退边退边打,仍旧试图为夏侯渊的大部队争取时间。 颜良心心念念是如何把夏侯渊的六千人包了饺子,哪里容得眼前的螳臂挡车拖延时间,亲自带领骑兵冲阵,在乱阵之中一枪刺翻了文稷。 曹军殿后部队见主将文稷身死,顿时逃的逃降的降,再无抵抗之力。 伍叔毕竟跟随夏侯渊征战多年,经验老道,一看情况不妙便拉着夏侯衡躲开官道大路往田野里钻,因而避免了被正面推进的河北大军化为齑粉。 河北军主力根本就不在乎眼前落败的曹军殿后部队,直接加速去追夏侯渊的本部,只散开部分兵卒搜捕逃散的溃兵。 伍叔带着夏侯衡东躲西藏,击退了好几次河北军的追索,终于藏到了一处灌木丛中。 夏侯衡武技出色,可终究缺乏了临敌应战的经验,在先前殿后之时就屡屡遭逢险境,全靠着伍叔全力护持才转危为安,但伍叔身上也因而增添了数道伤口。 这一回,在灌木丛外的战斗中,伍叔为了营救夏侯衡,不惜以身代之,站好了护卫少主的最后一班岗。 夏侯衡用满是污垢和血渍的手抹了一把脸,收起悲伤的情绪打量起了四周。 此时残阳已然悬在地平线的远处,再过不久便要彻底沉入黑暗,远处的喊杀声虽然零落,但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下。 夏侯衡知道此处非久留之地,他把伍叔的衣着整理妥当,用水囊中仅有的水帮伍叔擦净脸庞,然后捡起伍叔的刀,砍下几丛灌木覆盖在了伍叔的身上。 荆棘刺破了他的手心,但这些许的痛苦比起心中的痛来说简直无足轻重,伍叔虽说是夏侯家的家将,但从小看着他长大,又时时护持着自己,感情非同一般。 一切处置妥当后,夏侯衡跪在这个护持自己到死的长辈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放下最后一捧灌木,扯下衣襟把环刀绑在了身侧,扶着大戟便往南而去。 此处离开济水码头已然不太远,夏侯衡心中挂念着父亲,不知父亲是否将大部队安然带回了封丘,所以他哪怕是冒着风险也得过去看一眼。 这一回没了伍叔在旁提点,夏侯衡只得自己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时时刻刻注意躲开搜寻溃卒的河北军,一边还要在沿途的树木上刻下标记,以免日后找不到掩藏伍叔的位置。 一开始夏侯衡还能听到有零星的抵抗声,但越往南走沿途的河北军就越多,抵抗声就越少。 好在天色渐暗,夏侯衡沿着濮水边的灌木丛中间穿行而过,竟然没有被发现。 在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之前,夏侯衡终于来到了济水码头边的那片小树林。 按说离着码头越近,夏侯衡就应该感觉更安全,但此时的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因为他看到官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河北军。 河北军虽然行色匆匆,但并不像是要去赶着打仗,明显是局势尽在掌握,让夏侯衡心中的忧虑更重了几分。 夏侯衡小心翼翼地钻过树林,找到一颗大树攀爬而上往济水边上望去。 即便是夏侯衡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设想,但双目所见之下的情况还是比想象中的要更糟糕百倍。 放眼望去,官道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只是有的人站着,而有的人却跪着。 跪着的无疑是兖州兵,他们神情沮丧,纷纷被绑缚着双手一排排跪在道路两旁。 站着的则是河北军,他们正趾高气昂地在道路两旁巡梭,时不时还对两旁的俘虏呵来斥去。 而远处码头上的情形更是怵目惊心,狭窄的栈桥上每隔几步便有或仰或伏的尸体,码头边上还有仍在冒黑烟的船只,济水上更是漂浮着一具具浮尸,简直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面对如此凄惨的状况,夏侯衡心中如有万千把尖刀在攒刺,扎得他揪心不已。 他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疏忽导致浮桥被毁,从而影响到了全军的士气,影响到了父亲的抉择,乃至于有这一场大败。 他觉得对不起为自己而死的伍叔,也对不起奋力拼杀的兖州将士们,更对不起亲手将后路托付到自己手中的父亲。 一想到父亲,夏侯衡突然心头一紧,他来来回回地观察,看到了昔日曾在一块儿饮宴的某些军将,看到了父亲手下的军候,但最终也没能在跪伏的人群中间看到父亲的身影,让他心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从码头上的痕迹来看,不久之前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搏杀,虽然浮桥已毁,但仍有不少舟船被抢救出来,兖州兵定然是在码头上抵御河北军的攻击,好掩护人顺利撤走。 夏侯衡只能在心中不停假设着种种可能,期冀着父亲已经安然返归封丘城中,不然的话他还有什么颜面回到家中面对母亲,面对族中长辈。 就在夏侯衡自哀自怨之时,突然发现官道上行来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中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轻松雀跃,为首的一员大将极有威仪,每一个路途上的河北军将士都会向他躬身施礼,而这员大将也笑着一一挥手回礼。 夏侯衡认得那个将领,正是这个红袍黑甲,满脸络腮胡子的将领一枪把文稷刺于马下。 当时夏侯衡就在不远之处,见军中素有勇名的文将军竟不是那员河北将领的一合之敌,心中亦是十分惊骇。 当时周遭的兖州兵俱都面如土色,而河北军则欢呼如雷,当时那震天般响亮的声音犹在耳旁。 而那面黑底白字,上书“讨逆将军颜”字样的麾旗,亦成为了众多兖州兵们心中的噩梦。 夏侯衡看着这个兖州兵最大的敌人,心中隐隐生出些许恨意,但更多的则是一股慷慨赴死之心。 夏侯衡还是个热血少年,他简单地以为只要解决了面前的颜良,便能够挽回这场败局,也能够洗脱了他丢失浮桥的罪孽。 于是乎,夏侯衡捏了捏密缠蒯缑的刀柄,又紧了紧手中的长戟,等到颜良骑着战马经过他藏身的树下时,纵身往下一跃,手中的长戟往颜良的脖颈要害处狠狠地刺去。 若是夏侯衡手中有一具弩机或许真能够近距离一发命中,成为一个绝命的刺客,但问题是他没有,只能选择纵跃攻击这种愚笨的法子。 当夏侯衡在树上蹬踏借力与穿过枝叶发出的响声就惊动了树下的颜良,颜良虽然并未处于战斗状态,但依旧时时保持着警惕之心,右手始终搭在骑枪之上,听到异响毫不犹豫提起骑枪便往斜上方猛挥过去。 枪杆与戟锋相击发出清亮的响声,夏侯衡借着鱼跃之势来势汹汹,但颜良膂力强劲,虽是临时应变亦有可观,双方竟战了个平手。 夏侯衡借着这一荡之力在地面上稳稳站住,提起长戟便要再往颜良处冲去,但颜良却借着反弹之力把马带开了两步,冷眼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刺客。 既然刺客已经现身,自然不消颜良亲自动手,被突如其来变故惊吓到的短兵近卫们已经在颜良身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更有好几人前去围攻刺客。 夏侯衡见一招失手,而四周的河北士卒已经围拢过来,知道自己在所难逃,便豁出性命猛攻面前之敌。 有道是“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夏侯衡既然生了死志,便如同一头发了狂的猛兽一般,只知进攻不知防御,对于可能伤到自己肩臂等处的招数全然不顾,要与面前之敌以命相搏。 而颜良的短兵近卫们虽深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刺客,但没有人愿意与状若疯狗的夏侯衡拼命,一群人便围着他游斗。 夏侯衡再如何狂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身遭十余个河北士卒的围攻,就在他将将要被乱刀砍死之时,处于人群包围之中的颜良却喊道:“留他一命!抓活的!” 第148章 战后处置 颜良突然放言要放过眼前的年轻人,自然不是他突发慈悲心生怜悯,而是他从跪伏在地上的曹军士卒口中听到了不寻常的称呼。 兖州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看到是夏侯衡后纷纷喊出“夏侯君子”、“少将军”等称呼,颜良立刻便联想到这可能是一条大鱼。 待得夏侯衡今尽被俘,被扎成个粽子一般推到颜良面前时,颜良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个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刺客。 这刺客尚且年轻,至多也就是二旬年纪,衣甲精良,但已经有些破烂,浑身上下脏的不行,连脸面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眼睛看上去有些浮肿,好似不久之前哭过一场。 颜良方才听了有人称此子为夏侯君子,那多半就是夏侯家的子侄了,只不知是夏侯渊的儿子还是侄子,看这小子身手不凡,难道会是夏侯霸?若真是夏侯霸,那自己可真是捡到宝了。 想到这里,颜良就回忆起了以前玩三国游戏时,俘虏到敌方武将,出现的【登庸】、【斩首】、【释放】选项,如果现在有这三个选项放在面前,毫无疑问是要选择登庸了,这越想心里就越是热切,便满含期待地问道:“说吧!你是谁?” 面对颜良的质询,亡命少年夏侯衡只是别过脸去恍若未闻。 一旁的近卫见这小子如此不识相,便要上前再用拳脚教训他一顿,却被颜良挥挥手制止住了,又道:“看来还是个嘴硬的,你家大人没有教导你要认清形势,莫要冲动么?” “两军交兵,若是都能靠刺杀建功,那还要那些将士们作甚?” “你方才即便是一击成功,自己也是百死无生之局,更何况还没成功,那岂不是白白死了?” “夏侯妙才若是得知你如此轻贱自己,岂不是要在封丘城中气得吐血?” 夏侯衡被颜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些话句句在理,让他不得不低下了头,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才猛地抬头问道:“你说我父亲已经回到封丘了?” 颜良见这小子被自己诓出来了,便得意地道:“我倒是想留你父亲一晤,可惜夏侯太守走得太急,缘悭一面,甚憾!甚憾!” “你是夏侯妙才第几子?可是夏侯霸?” 夏侯衡十分诧异颜良居然听说过自己那尚在家中的二弟名字,下意识地答道:“仲权是我弟,我是夏侯衡。” “夏侯衡?” 颜良嘴里嘀咕了下,他在印象里并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看来是夏侯渊儿子里并不出名的那个,不过看他武艺还算不错,或许是没什么机会让他表现?从夏侯霸字仲权来看,这个夏侯衡应该是夏侯渊长子了,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 虽说不是预想中的夏侯霸,但颜良对于能活捉夏侯渊儿子还是感到十分高兴,但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置,暂时没空去理夏侯衡,便对短兵道:“将他看押起来,莫要粗鲁对待。” 颜良在率兵击溃文稷的殿后部队后,放开了步子去追前方夏侯渊的大部队。 讨逆营多骑兵,四条腿跑起来比两条腿快,不消多时便缀上了夏侯渊南撤的队伍,但因着缺乏步卒的配合,只能在两侧袭扰给曹军后撤造成写阻碍。 若是没有别他的布置,颜良或许也就硬顶着骑兵伤损,尝试强突步阵以扩大胜果,但他给夏侯渊准备的套餐还有一道菜没上全,便也不急着硬冲,而是采取减少自身伤亡的方法。 当夏侯渊紧赶慢赶,来到济水码头边时,发现码头边一片狼藉,他布置在北岸的守卒已经尽数被驱散,码头边还停着几艘正在冒黑烟的破船。 这当然是仇升的手笔,当仇升领着五百骑与先前的数十骑会合后,其力量远超济水码头的曹军守卒,便挥兵猛攻把曹军尽数驱赶走,阻止了曹军重新搭造浮桥的意图。 曹军好不容易重新收集的船只又被焚毁了不少,但还是有一部分船只被南岸的郡兵抢救回去。 当仇升看到夏侯渊来到码头后,心知靠五百骑兵死守码头是蠢人所为,便再度弃了码头配合颜良、隗冉的骑兵对夏侯渊进行袭扰。 而兖州兵见着码头上的情形后,原本略微提振的士气顿时跌到了冰点。 济水宽阔,既无浮桥,又无舟船,要安然返回封丘那是难上加难。 当夏侯渊正欲要背水一战与河北军放手一搏时,南岸的郡兵见着自家太守的旗号,便将剩余的舟船摇了过来接应。 夏侯渊带着北上的六千人马里,死在强攻垣墙时的人手才不过数百,而在南撤的途中先被讨逆营的弩兵队、大戟队和长矛队先后消耗,杀伤了数百人,又有千余人随文稷断后,被全数击溃,此刻身边仅有三千余人。 即便是人数比去时少了一半,夏侯渊也心知舟船微少,相对他身边士卒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将士们见有逃生的希望,便不再有必死之心,定然会在河北军的压迫下死伤惨重。 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登船撤退,夏侯渊倒也强项,亲自持刃守在码头前护卫身后士卒登船南渡。 不过码头上地势狭小,在讨逆营步卒来到后三面夹攻之下,士气衰败的兖州兵终究力有不逮,立足之地越来越局促。 这时夏侯渊已经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准备,但他属下司马、军候立劝他先撤,不然他们都不愿撤退,夏侯渊无法,这才被属下给强架着登船而去。 最后这三千人里,能够登船逃走的只不到千数,还有数百人跳了济水生死不知,其余一千多人在“降者免死”的口号下俱都放下武器不再抵抗。 颜良在码头两侧巡视了一遍,一一鼓励了沿途本方士卒,然后在这一侧的码头边留下两百骑监视,便急着带人往平丘赶。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离这里最近的己方掌控城池就是平丘,虽说他不打算在平丘久留,但先前的撤退完全就是做戏给夏侯渊看。 等大军押着大量俘虏来到平丘城下时,平丘城门已然敞开,城中还余下的那几个大族头面人物瑟瑟发抖地在城门口候着。 他们原以为河北军撤走后会是兖州兵过来接管,但没想到城外传来的消息是河北军大败兖州兵,杀得夏侯太守狼狈而逃。 平丘原本有县丞、县尉各一,县丞陈正彻底投靠了河北军,县尉徐闻则在颜良暗中授意下向夏侯渊传递真假难辨的消息。 为了不使徐闻为难,颜良让他在河北军撤走之后便自行离去,免得再相遇时尴尬,所以现在平丘城中已然失了官吏控制,只有几个大族协商着管理。 颜良大摇大摆入城之后,享用着大族们奉献的饭食,更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这话里有两重意思,一是告诉他们夏侯渊带人前去追他,被他反杀了两千,俘虏三千,只余下数百残兵败卒逃回封丘;二是告诉他们先前被自己押送迁徙的各族子弟有一小半逃走了,让他们赶紧把人给自己押回来,若是让自己知道有人包庇隐匿,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颜良此刻说话比任何时候都有威慑力,原因自然是河北军刀枪衣甲上都还带着血迹,以及那密密麻麻神情衰败的俘虏。 城中大族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把那些好不容易逃回家中的北迁人员老老实实捆起来交了出来。 对这些戴罪之人,颜良自然是毫无怜悯之心,把他们直接押了下去充作运输苦力。 地方上的事情好处理,但军中的事情却麻烦得多,颜良把手下军将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顺便听取一下左司马张斐统计出的初步战报。 此战讨逆营共战死三百六十人,重伤七十人,轻伤六七百人,其中伤亡最重的自然是长矛手和戟士。 战果方面,斩首一千一百,俘虏两千八百,其中近半都带点轻伤。 汇报完了战报后,张斐问道:“敢问将军,这些曹军俘虏,欲要如何处置?” 颜良被张斐这么一问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他仍在心疼战死重伤的那四百多人,虽说此战可以称得上战果斐然,但他一共才带出来六千多人,每损失一人都是极大的损失,若是这样的硬仗再打上几回,那就蚀了老本。 见颜良久久不发话,昌琦不耐烦道:“还待如何处置,留着也是白费粮食,不如统统坑了。” 听见这话,张斐就不乐意了,板起脸道:“昌军候好大的杀气,我等乃是义师,当诛首恶,拿这些已然投降的战俘下手,恐失大义之名。” 昌琦虽然畏惧颜良,但对于其他人是不怎么怕的,强辩道:“既然杀不得,难不成还放了他们回去?” 颜贮出来打圆场道:“杀俘不祥,纵放亦不可取,不若效仿前例,将彼辈编选入伍。” 昌琦又道:“这忒多人,要编选到何时去?再说了兖州兵可没那么好编选的。” 仇升是军议中唯一的兖州人,他出于照顾州里之人的缘故出来说道:“兖州兵中有不少是前些年经受战乱无家可归者,也有不少是各地军屯中征发而来,这些人倒也不难化为己用。” 众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天,颜良也已经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止住了话头,给俘虏之事定性道:“我河北军乃仁义之师,南下只为除灭朝中逆贼,彼辈与我为敌也多是受曹孟德及其党羽蛊惑挟持,如今已然弃械投降,杀俘之事便休要再提。” 对于处置俘虏之事,其实除了昌琦这个没头脑主张杀了外,其他如隗冉、陈正等人都是无可无不可,但张斐、颜贮,包括王脩、毕齐等人都是不希望杀俘,听了颜良此话都略略放心。 其中张斐虽然不希望杀俘,但对于俘虏的处置上也很是头痛,因为他还兼管着军中粮秣供需之事,多了近三千俘虏就是三千张嘴巴,总不能虐待他们一天只给一顿饭吃。 所以张斐急着问道:“那将军欲待如何处置?” 颜良对此自然是有打算的,这些战俘可是宝贝,绝对不能一股脑儿杀了,但其中也要区别对待。 其中的中阶军将需要区别对待,倒不是要优待他们,而是这些人若是与普通士卒在一起会严重阻碍他控制降卒,必须隔离开来。 而普通士卒也要分两种,一种是如同仇升所说无根无底的,完全可以兼并起来,反正这些人都当惯了兵,只要加以整训不难融合。 另一种则是在兖州有家有业的,这些人肯定思念家人,即便强留在军中,其心思也不定,倒不如大度一番放他们回家,顺便还能通过他们把河北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威风,以及降者不杀的态度传扬出去,为河北军博得一些好名声。 略作思忖之后,颜良道:“休武,你且把所有俘虏中百将以上之人录个名册,把这些人与寻常士卒分开关押。至于寻常士卒一一问明籍贯与家中情况,在兖州有家室的别录一册,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的别录一册。待名册录完后,再议定如何处置。” 张斐闻言后若有所思,答道:“属下明白。” 颜良又道:“仇升,你是兖州本地人,多安排几个手下帮着左司马鉴别俘虏。” 仇升答道:“末将遵命!” 安排完俘虏分类的事情,颜良又问道:“我军粮草状况如何?” 张斐答道:“目前粮食充裕,足可供全营半年之用。” “甚好,既然粮草充足,那就对俘虏们好一些,以我营士卒口粮之六成供应。” 讨逆营的饭食供应本就要比寻常部伍要多,故而六成也已经不少,张斐赞道:“将军仁厚。” 被张斐这么一夸,颜良也觉得自己挺仁厚的,但他想着这黄米饭也不能让降卒们白吃了,便对颜贮说道:“立行,你带些人去,教降卒们念讨贼檄文,每顿饭前都得念一遍,不配合的没有饭吃。” 颜贮见自己被分派到这个任务那是心中叫苦,陈琳的那段檄文又臭又长,教那些大字不识的丘八念檄文可是要了老命了,但从兄郑重吩咐,他只得答道:“属下明白。” “进武,游骑探哨不可疏忽,若有余力可以遣人渡河去查探一番。” 隗冉答道:“末将遵命。” “陈正,城中秩序交由你全权负责,给我看好那些大族,莫要使其生乱。” 陈行之连忙抱拳答道:“属下明白。” 颜良将各项任务全部分派下去,正准备散会时,昌琦这厮见其他人都有任务,就自己闲着,便不甘寂寞道:“将军,可有什么差遣安排我做?” 颜良见着这厮就来气,若不是他一味莽干,戟士的伤损至少可以少两三成,但见他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想起正有一事可以安排,便道:“待左司马把曹军军吏单独拉出来后,你去挨个审一审,看看能否榨出点情报来。切记,恐吓为主,莫要轻易动粗。” 昌琦一听有这么好玩的任务安排,立刻眉开眼笑道:“末将晓得,一定为将军审出情报来。” 第149章 新到货的小鲜肉 平丘县寺大堂,颜良好整以暇地坐在正中,而夏侯衡跪在堂下,两侧立了十几个虎视眈眈的护卫。 此刻的少年人已经略微整理过仪容,但并不愿意替换干净的衣服,仍旧穿着那套已经残破污浊的衣甲。 由于被卸了武器,又有众多护卫环伺,颜良也不怕他暴起伤人,便吩咐道:“把他的手解开吧!” 护卫依令上前为夏侯衡解开双手的绳索,但夏侯衡却丝毫没有谢意,依然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视着颜良,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恐怕颜良此刻已然死了百八十遍。 颜良看着堂下整理得比之前干净利落的少年,心道长得倒还帅气,和自家侄儿颜枚有的一比,放在后世算是个奶油小生,不过比之自己年轻时肯定还要逊色三分。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心想也不知这年头的美女喜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大叔系。 颜良听说夏侯渊的老婆丁氏是曹孟德原配夫人丁氏的亲妹子,虽说如今丁夫人因为爱子曹昂惨死宛城而和曹孟德闹分居,乃至于闹到日后要离婚,但这不妨碍夏侯渊和曹操是连襟的事实。 那么绕个弯子来说,这混小子夏侯衡见着曹操还得叫一声姑父,也就是曹操的外甥。 谯县的曹家、夏侯家、丁家三户人家之间多有姻戚,虽说曹孟德又矮又矬,但讨的老婆想必还是挺美的,这点从夏侯衡身上可以略见端倪。 颜良略有些恶作剧地想,若是曹操的外甥降了冀州,那岂不是暴力打脸? 想到这里,颜良心中嘚瑟,也不再在意是夏侯衡还是夏侯霸,说道:“夏侯衡,你可愿降?” 夏侯衡听说此话后,把头一扬,不屑道:“呸!我怎能屈从逆贼,但求一死而已。” 见着小子嘴巴挺硬,也不知道是真硬还是假硬,颜良便继续恐吓他道:“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大好头颅,这便要寄于刀斧?” 夏侯衡正色道:“哼!死有何惧!倒是汝等兴兵谋逆,必遭显戮,奉劝汝等早日放下武器,归降朝廷方可苟活。” 颜良心想这小子不但骨头硬,嘴皮子还挺利索,便决定放个大招,说道:“既然不愿降我,将他拉出去,和那三千降卒一块儿坑了!” 一旁的近卫闻言立刻上来抓夏侯衡,但夏侯衡却神情震怖左右挣扎,就在颜良以为他要开口求饶之时,夏侯衡骂道:“你这酷暴匹夫,竟然要做出此等天怒人怨之事,但杀我一人可矣,为何要牵累无辜降卒?” “哼,尔等蒙昧从逆,自有取死之道,难不成我还留着他们白白耗费我军粮不成?” 夏侯衡被护卫们死死按在地上犹自抬着头叱骂道:“河北逆贼果然个个残暴,他日必遭天谴。” 颜良闻听之下不怒反笑,示意护卫们松一松手,然后略带调侃地道:“哟?我河北义师残暴?那为何我听说初平年间曹孟德为一己之私怨,率兵攻徐州,破彭城、傅阳、取虑、雎陵、夏丘诸县,皆拔而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谯县就在徐州边上,莫非你掩耳不闻?” 曹操攻打徐州之时,夏侯衡尚且在谯县家中,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但那场兵灾闹得十分大,他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 夏侯衡虽知曹军在此事上于理由亏,但虽然犹自强辩,只是声音已经弱了几分,说道:“那是陶恭祖驱使手下杀曹公父、弟,曹公方才为父复仇,讨伐徐州。” “呵!姑且不论曹嵩之死是否与陶徐州有关,若如你言,曹孟德为父复仇,便可屠戮徐州数十万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以至于泗水断流?” “这……这或是手下军将擅自为之!” “噢?屠戮一城或是手下军将擅自为之,屠戮数城也是手下军将擅自为之?还是说曹孟德麾下之人均是豺狼虎豹之性?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面对颜良的摆事实讲道理,夏侯衡虽小有口舌之利,但实在是圆不过来,口不择言道:“既然你心知屠戮无辜乃是罪大恶极之事,为何还要残民以逞?” 颜良见这小子终于被自己绕进去了,大笑道:“哈哈哈哈!曹孟德那才叫残民以逞,而汝等败卒不久之前还对我兵刃相向,如何能相提并论。” “你……!” 颜良见这混小子虽然冲动了一些,但还是有几分胆量和骨气,而一颗内心尚且未被污浊得太深,还能分辨是非黑白,算是还值得救一下,便道:“你以为我不当杀俘?” “自是不当!” “你想阻止我?” “是!” “凭什么?凭你一个阶下之囚么?” “凭的是天理正义。” 颜良看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少年郎,心想这家伙活在日后肯定是个标准的键盘侠,还是自带正义光环的那种。 他挥挥手道:“少说这些没用的,眼前有一个可以让我不杀俘的办法,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夏侯衡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问道:“什么办法?” 颜良略带促狭地笑道:“这法子说来也不复杂,你去洗漱一下,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随我出去走一圈。” 颜良的法子把夏侯衡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是听错了,疑惑地问道:“走一圈?” “没错,走一圈,但有一项必须得事先说清楚,你只能随我一同走,但不能做其他事情,也不能说话。若是你忍不住做了其他事情或者忍不住说话,那这个法子就没用了。” 夏侯衡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寻常,但他也没得选择,这些人被俘或多或少受浮桥被毁的影响,若是再眼见着他们被坑杀,自己的良心实在不能得安,只得答道:“我明白了。” “阿枚!带他去洗漱一下,对了,他和你身量差不多,拿一身你的衣衫给他,这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诺!” 夏侯衡听说要换衣服,还待拒绝,但想想自己都答应了之前的事,那换个衣服也就无所谓了,便跟着颜枚去洗漱更衣。 不多时,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夏侯衡与颜枚一同前来,颜良看过之后心里赞道,果然是两个小鲜肉,不错不错。 他见夏侯衡腰间空空如也,问道:“你先前还有一把刀?” “是。” “拿来给他。” 夏侯衡的武器早被缴了械,那大戟自然是不方便此刻还给他,倒是刀可以先还给他,近卫把刀递来的时候还非常贴心地配了个刀鞘。 夏侯衡仅仅看了一眼,甚至都不用拔出来,凭刀柄的刀环和蒯缑就能确定是伍叔的随身环刀无疑。 伍叔曾经无数次用这把刀与他练习刀术,可以说除开伍叔本人之外,他便是最熟悉这把刀的人。 想到这里,夏侯衡又是一阵黯然,默默地接过环刀,用刀鞘上的系带勾在腰间。 颜良自然不知道夏侯衡的心思,还以为他对于随自己一同出去不情不愿,但这时候也不消去管他什么心思,便道:“走吧!跟好了,莫要乱说乱动。” 颜良说罢便当先而去,颜枚抬手示意夏侯衡与他一同并肩跟在身后,之后更有八个短兵护卫,他们可是时时刻刻手不离刀,前边那小子昨天还刺杀将军,可得好好看仔细了。 颜良大摇大摆地出了内室,在外间大堂里他遇到了城中还剩余的大族宿老们。 和上次在平丘时不同,上次这些大族宿老还有些端着架子,但自从各族子弟被颜良以统带役夫为名全部看管起来后,他们就不得不时时刻刻仰河北军的鼻息。 毕竟,城中被夷灭的家族例子在前,大败夏侯渊的战绩在后,这些大族如今的日子过的那是胆战心惊,唯恐一有不如意便被顺手灭了。 这一回由于县令县丞县尉全部撂了挑子,这些大族宿老便被拉来协助管理城中事务。 大族宿老们见颜良出来,立刻上前谄媚地问好,颜良倒也没难为他们,挂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和他们打过招呼就出了县寺大门。 等颜良带人出门后,那几个大族宿老就好奇地八卦了起来。 平时颜良出门,他侄儿颜枚是一直跟随在侧,有时还会有另一个唤作毕轨的主记,但今天却有一个生面孔的少年郎与颜枚并肩走在颜良身后。 那生面孔的少年郎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身上还隐隐透着一股狠厉之气,这就让大族宿老们比较好奇,短短一天之内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物。 就在众人漫天八卦时,“恰巧”经过堂中的颜贮相当热心地为他们答疑解惑,说道:“此少年乃是沛国谯县夏侯衡,新近投附我家将军。”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谯县夏侯家的子弟,怪不得看上去相当不凡。 但一些心思灵敏的家伙禁不住暗中琢磨,这陈留太守夏侯渊不就是谯县夏侯么?怎么着昨天河北军才大败了夏侯渊,今儿就有夏侯家的子弟跟了颜良,这是要闹哪样。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心生遐想之时,颜良已经带着人出了城门,奔赴城外的大营。 缘着讨逆营人数众多,小小平丘自然是容不下的,之前城中就征发民夫帮着在城外搭起了临时营盘。 如今营盘中除了驻扎了部分讨逆营将士外,还关押着大量的曹军俘虏。 这些俘虏都被打散了开来,军官们被专门看押,普通士卒则根据籍贯各自归在不同的营区。 颜良进去到其中一个营区时,颜贮派去的军吏正在为俘虏们念着讨曹檄文。 军吏念一段,俘虏们跟着读一段,教的人和学的人都十分认真,尤其是俘虏们学习十分刻苦,毕竟河北军的人说了,每顿饭之前都要读一遍,若是读不出来那可是要饿肚皮的。 见到颜良进来,军吏连忙给颜良行礼,而俘虏们的动作就比较杂乱,有的躬身行礼,有的不理不睬,有的人则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俘虏们在看到了紧跟在颜良身后的夏侯衡后神情就更显古怪。 昨天夏侯衡从树上跳下来刺杀颜良未遂之事,经过俘虏之间的口耳相传早就人尽皆知。 虽说战俘们没少埋怨夏侯衡丢了浮桥导致他们大败被俘,但对夏侯衡勇于暴起行刺也十分佩服。 此刻见夏侯衡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颜良身后,且他身上的衣衫洁净,神情清爽,和浑身脏兮兮的俘虏们有天壤之别。 颜良把这些俘虏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偷着乐,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尔等饭食都还足食么?” 由于颜良的特别吩咐,给俘虏们供应的饭食比拟讨逆营将士的六成水准,比起兖州兵平时的饭食也相差不大。 俘虏们原以为会被苛待,但却没想到还能吃饭管饱,他们自然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纷纷表示足食。 “我营中将士有无虐待尔等?” 颜良特地关照过若俘虏们听从管束就不得随意打骂,所以俘虏们对此也摇头表示没有。 “受伤的伤员可曾被及时救治?” 讨逆营将士在清扫战场的时候,把重伤垂死的俘虏全部补了刀,能活着被押送到平丘的至多也是看上去不严重的轻伤。 这年头受了皮外伤也可能因为伤口感染而继续恶化,能不能保命就看各自命硬不硬。 俘虏们原本是没指望着还能接受救治,但当河北军遣来的医者拿来煮沸的开水和干净的麻布时,还是让他们大为感动。 此刻被当面问起,有几个接受过救治的伤员便出列躬身行礼道:“医者已然来过,我等皆受了救治,还要谢过将军之仁厚。” 颜良努力挂上一副温和的笑容道:“毋须言谢,尔等皆是大汉子民,先前不过是受了曹逆蒙蔽,如今幡然悔悟为时未晚,我河北义师自当善加对待。” “尔等若是有何需求,不妨与我说说,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定会详加考虑。” 一些俘虏们见颜良貌似很好说话,便大着胆子道:“敢问将军,我等何时可以被释放?” 颜良对于这个话题早有预料,便答道:“放了尔等也不是不行,只是,尔等要回哪里去?回家去?还是回封丘?陈留?” 面对这个问题,有些心里念着回去找夏侯渊的俘虏们神情比较尴尬不知如何作答,而有一些人则直接答道:“自是回家中去,将军对我等有不杀之恩,我等怎还有脸与将军为敌。” 颜良笑道:“此事我已知之,稍后我会派营中军吏前来一一给尔等登记籍贯、名姓,至于放不放尔等离去,我自会慎重考虑。” 这些俘虏们本就没有奢望真的能够被释放,他们对性命有保障已然是十分庆幸,如今倒是生出了一线希望,便都再度拜谢起了颜良。 第150章 敌援将至 跟随着颜良到处巡营的夏侯衡心情很复杂,先是疑惑,再是恍然大悟,然后有些愤怒,最后则归于彷徨。 当夏侯衡看着颜良一一过问俘虏们的吃食、安危、伤患时,他不禁疑惑,不是说要坑了俘虏,为何还要关心这些。 他一开始还以为那些是颜良想要留下的那一批,所以待遇如此优厚,但一个一个营区跟随过去,他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兖州俘虏都受到了妥善对待,并没有他预料中的虐待、饥饿等事发生。 这时候,夏侯衡才醒悟颜良所说的坑杀俘虏大约是骗他的,并没有想要这么做。 而在巡营过程中,兖州俘虏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大都充满着好奇、鄙夷乃至于愤怒。 夏侯衡也不是傻子,他自然也明白这些俘虏们定然是误会了自己已经投靠了河北军,而他联想起颜良让他紧紧跟着却不许他说话,多半也是故意要造成这个误会。 虽说他夏侯衡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对于颜良的故意暗算也感到愤怒,甚至想要拔出刀再刺他一回。 不过身后虎视眈眈的护卫们可不是吃素的,让夏侯衡不敢造次。 当夏侯衡逐渐冷静下来后,心中却莫名地彷徨起来,这其中自然有颜良善待俘虏的影响,也不无与颜良先前那番对话的因素。 当他在一处营区外再度听到河北军吏教导俘虏们诵读着《讨曹檄文》时,他不禁生出了些许对自家姑父的怀疑与审视。 这篇檄文他以前自然看过,但当时是当笑话来看,根本没当回事,但自己亲身经历过战争后,却发现战争的残酷非同寻常,阵前战死死的倒也罢了,那些投降的士卒,甚至被挟裹的百姓也难以幸免,其中又有多少是被无故屠杀。 屡起衅端之人究竟是善是恶,若眼前宽待俘虏的河北军为恶,那曾经对百姓扬起屠刀的姑父等人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夏侯衡心中意兴阑珊,连对颜良动刀子的心思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神情颓唐,只低着个头跟着当摆设。 颜良这一路上一边挂着标志性政客笑容和俘虏们唠家常,另一边却一直在留意打量夏侯衡的神色。 他对于夏侯衡表现出的疑惑、明了、愤怒等神情都能够理解,但最后表现出的彷徨、沮丧则让他很莫名,难不成这小子这就消极面对人生了? 颜良哪里晓得夏侯衡是心中道德洁癖发作了,竟然对曹操生出了不满来。 这也缘着夏侯衡毕竟年轻,没经历过上上下下各级官僚机关的污染,也没有久经战阵被死亡的残酷浇冷了热血。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个少年,有点实诚,有点愤青,还有点圣母。 当慰问队伍来到最后一个营区时,却没有见到在前几个营区的教书先生教导学生的和睦场面,这里的气氛明显更紧张一些。 营区门口和里边每隔三五步就设置一个岗哨,负责警戒的讨逆营士卒面色严肃,而这里的人也少,没有围坐一堆的俘虏,只有零零落落地十几顶小帐篷。 整个营区里冷冷清清,除了最大的一顶帐篷中偶尔传来人声,其他地方都悄无声息。 当有人报知颜良前来巡营后,最大的帐篷帐幕一掀,昌琦一脸得意地跑了出来,边走便笑道:“将军!我可审出情报了,大情报啊!” 颜良见着咋咋呼呼的家伙就头痛,把脸一板道:“嚷什么嚷,近前来说话。” 昌琦蹬蹬蹬跑到身前,刚刚想说话,却看到了颜良身后的夏侯衡,不由皱眉道:“咦!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颜良却没空和他解释,只道:“说吧!审出什么了?” 昌琦立刻面现得意之色,答道:“将军,咱又有仗好打了。” 颜良心下一个咯噔,心里猜到是曹军援兵来了,这面色就有点不太好,问道:“噢?怎么回事?” 昌琦却没注意颜良的面色,继续显摆道:“我费了老鼻子劲,连恐带吓还饿了那几个家伙两顿,这才得了消息。曹贼已经调了援军前来陈留,估计再有两三天就到了。” 颜良确认了这个坏消息后,心态也就平和了一些,问道:“曹孟德在官渡自顾不暇,料来也不敢亲自过来。说罢,是打哪儿来的援兵?来将何人?” “我问得清楚,援兵从南边豫州的陈国与梁国前来,从陈国来的是西凉人张绣,从梁国来的倒是咱旧日熟人,将军你猜是谁?” 见昌琦这厮还要显摆,颜良心里一想,既是带兵之将,又是旧日熟人,那基本也就只有一个人选了,说道:“哼!朱文博居然还有脸来?” 昌琦一脸诧异道:“将军怎知是朱灵那厮?” 颜良心道你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我哪里还猜不出来,回道:“废话少说,他二人各将多少兵马?将往何处来?何时能到?” “据那俩个军候说,夏侯渊近十日之前就去信曹逆处求援,曹逆行文去陈国、梁国分别命张绣、朱灵往援陈留,曹逆还特地加了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统辖此二人,至于二人所将兵力多寡倒是并不清楚,彼辈说约莫这两三日内便可来到。” 颜良心道张绣和朱灵二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张绣倒还罢了,离了贾诩这老阴逼后能耐至少得打五折,可朱灵就不同了,除了能打之外还有脑子,就是他公然背袁投曹,人品差了点。 刚刚把夏侯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就来了另俩个扎手的家伙,这日子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自己不过是想来野区偷偷发育一波,这特么还几路包围。 颜良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巡营调戏夏侯衡,心急火燎地吩咐在军营中召开军议。 过不多时,所有军中要员全数来到,颜良开门见山地道:“昌琦审讯得知,曹贼已然遣了张绣出陈国、朱灵出梁国前来陈留听夏侯渊调遣,目前敌军人数不明,大约两三日内便可来到。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左司马张斐道:“还好将军筹划得当,赶在敌军援兵来到之前大败夏侯渊部,为我军占得先机。” 昌琦道:“甭管他张绣、朱灵,咱来一个打一个,来俩个打一双,统统把他们打残了了事。” 颜贮道:“前时我军设谋伏击夏侯渊部得手,曹军此回定有所防备,且敌军人数未明,具体从何处来亦未可知,还是莫要太过乐观。” 东郡太守毕齐说道:“将军大破夏侯渊,又成功引得曹军遣人来援,可谓是将偏师奇兵之任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若暂且避其锋芒,退至长垣,待摸清敌情后再作区处。” 右司马隗冉道:“因着有济水相隔,我营游骑难以深入查探南边敌情,听说张绣手下有不少凉州骑兵,若其轻兵疾进,恐旦夕可至,倒是不可不防。” 青州别驾王脩道:“从将军先前种种安排来看,想必是不欲在平丘久留,如今敌军援兵来到,正合着可以动一动。” 在广泛采集了众人的意见后,颜良看出来在座众人里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走,一派主张打。 昌琦是无脑莽,就想着厮杀,隗冉虽是提醒自己注意张绣的西凉骑兵,但估计也有和张绣较量一番的意思。 毕齐最好是赶紧往北撤,他也好去东郡赴任,颜贮与王脩也不建议在平丘久留。 颜良见在座众人的情绪都不太高,当然要把昌琦这个憨人除外,他便说道:“此番曹孟德遣人来援陈留,然张绣、朱灵二将名位本不弱于夏侯渊,曹逆为此专门拔擢夏侯渊为都护将军,以便于号令统一。” “若夏侯渊手中尚且有数千强兵,名位又压过张绣、朱灵半头,自可顺利统辖二将合力攻我。可惜夏侯渊已然大败亏输,逃回封丘不过千数残兵败卒,如此一来,主弱而客强,张、朱二人尚且能否服膺夏侯渊的统辖还在两说,故而不必多虑。” 颜良先分析了一通敌人的弱点,给大家打了打气,又给众人敲警钟道:“然张绣、朱灵二将俱都老于行伍,统兵作战各有所长,目前具体兵力、行进路线等情况不明,我等亦当做好最充分的应对,万勿疏忽草率。” 听颜良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应诺。 颜良说道:“我军多余的辎重物资已然成功转至长垣、东郡,故后路无虞,只消把这批俘虏妥善处置后,便可放手施为。既然我等可败曹孟德,可败夏侯渊,自也不怕什么张绣、朱灵。” 昌琦在一旁起哄道:“将军说的是,任谁来都是一样打杀了。” 颜良不去理睬这个憨货,转而问张斐道:“休武,俘虏可都登记造册了么?” “回将军,已大致做完。” “说说情况。” “昨夜至今我军游骑又俘获了百余曹军,如今俘虏人数三千挂零,约有一千四百余人在兖州有家有室,有父母妻儿,其余一千五百余人则都是军屯客、无地之民、流民。” 这兖州地区还真是凄惨,俘获的三千曹兵里只有一半不到有根有底有去处,其余一半多竟然都是无根浮萍般的苦命人。 不过颜良觉得这一千四百多人还是有点太多,一下子放了有点舍不得,便道:“你且再将这一千四百余人盘问一遍,家中父母子女岁数几何,兄弟几人。” 张斐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略有些繁复,不知有何关系?” 颜良答道:“家中父母年逾花甲者,家中独子,膝下子女皆未满十岁者,此三类人我欲放其归乡,使其将我军之威势,厚待俘虏之义行沿途散布,以使得兖州百姓明辨是非,弃暗投明。至于其余人等则尽数押送北上,整训一番后,可以补充兵员,充作力役。” 张斐听了之后赞道:“将军仁厚周到,属下佩服。” “现下时间紧迫,你且加把劲,今天便弄出个眉目来。” “末将遵命。” “在辨别分类之时,切勿流露口风,以免被人钻了空子,切记切记!” “末将明白。” 安排好了俘虏之事,颜良又转头吩咐道:“进武,你且辛苦一番,多安排人秘密潜过济水,务必要查探出具体敌情,方才好有所针对。” “末将遵命!” “诸君且去各自准备,平丘非是久居之地,至于下一步行止,待情报打探后再做定夺。” 虽然在会议上颜良说是再做定夺,不过他心里是早就有所打算。 对于毕齐等人主张的往北退回长垣和东郡去,在颜良眼里属于下下策,这样做虽然十分稳健,可以更好的保全自身,但仍旧不为颜良所取。 正如毕齐所说,在平丘伏击夏侯渊的战绩已经足以在袁大将军处交差,完全可以不要再冒着风险去和张绣、朱灵等人硬抗。 但此刻的颜良早已经不像白马城下那般事事谨小慎微,唯恐项上人头不保,他在与关羽、张辽、曹操、夏侯渊等人的交锋中渐渐地把昔日冠绝河北的自信找了回来。 关、张、曹、夏侯诸人绝对属于汉末三国时代最为难缠的几个对手,他们都奈何不了自己,有些人更是在自己手底下吃了大亏,足见自己这只蝴蝶扇起的风已经隐隐间有成为十二级台风的趋势。 虽说仍然不知道官渡一役最终结果能否被改变,但颜良决定自己的这支偏师要打出风采打出自信,彻底放飞一下自我。 所以,颜良的下一个目标可不是什么长垣、东郡,而是把目标放在了东边的济阴郡。 说来也巧,前一任的济阴太守还是老袁家的人,袁绍的从弟袁叙。 去年的时候袁术被曹操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有个在河北混得风生水起的庶兄,便托袁叙带话给袁绍想要把得自雒阳之玺快递给袁绍,只不过中间隔着个联邦快递经常玩截留快递,这事儿才最终黄了。 在袁曹之间的矛盾激化之后,袁叙的身份自然不适合继续留在济阴当太守,他也自觉辞去了印绶回了汝南老家当田舍翁。 济阴是富庶之郡,曹操遂委了夏侯惇来接任太守,但夏侯惇一直留在曹操身边带兵,所以只是兼领济阴太守,实际政务大都由郡丞代行其事。 又因着济阴位置偏东,不在袁绍南下许都的主要路线上,所以那里的兵备比之陈留更有不如。 地方富庶,兵备不修,太守不在家,小鬼来当家,袁叙在济阴多年,肯定还有不少门生故旧在,这块大大的肥肉哪能不让颜良垂涎欲滴呢? 第151章 但有战死夏侯,无生降夏侯 封丘县寺大堂,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门户窗棂紧闭,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间的空隙照射进来。 在主座之上坐着一员披甲的将领,这员将领头发凌乱神情憔悴,双眼之中密布血丝,身上的衣甲犹带血痕,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搏杀。 这员将领不是旁人,正是陈留太守都护将军夏侯渊,自那日损兵折将仅仅带了数百人逃归后,夏侯渊就在封丘县寺大堂内枯坐到现在,既没有去睡觉,也没有去其他地方。 这中间除了修书一封向曹操认罪之外,只遣了人往济水对岸打探消息,尽力援救仍旧存活的本方士卒。 认罪书快马送出了,但手下之人并未从济水上接应到多少残兵,只有寥寥数名会水的士卒侥幸逃脱泅渡返归。 这个结果让本就悔恨万分的夏侯渊心如死灰,仅仅一天之内,损失五千多精锐,还连带着失了先锋文稷与自己的长子夏侯衡。 这一场排山倒海般的大败让夏侯渊怀疑自己这些年带兵征战的日子都白过了,差点就怀疑起了人生。 他在给曹操的行文中痛陈自己的罪行,并辞去所有的职务,好让他亲自到曹操面前负荆请罪。 战败的消息连夜急报到曹操案前,让曹操大为震怖,急急召荀攸、郭嘉、夏侯惇、张辽等心腹之人筹划对策。 被袁绍大军日日催逼的曹孟德甚至都有些举止失措,欲要分兵去援救陈留腹心之地,但却被荀攸、郭嘉等人建言阻止。 郭嘉称河北军在陈留不过是一支偏师罢了,即便是夏侯渊轻敌躁进,应对失措,河北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巨大优势之下,仍旧没能全歼夏侯渊部,足见这支偏师人数也有限得很。 在已经下令张绣、朱灵往援陈留的情况下,已然足够应对,并不需要再行增兵,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打好官渡之役,不可分心旁顾。 荀攸等人都附议郭嘉的看法,建议封锁陈留战败的消息,不扰乱官渡大军军心,全力打好官渡阻击战,并催促张绣、朱灵快速赶到陈留协助夏侯渊布防。 在之前的计划中,曹操是命令张绣、朱灵带兵北上,配合夏侯渊围歼颜良的这支偏师,但得知了夏侯渊兵败后,不禁使得曹操联想起了瓦邑山下中伏的往事,对颜良更加忌惮,也就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所以曹操发回给夏侯渊的回信中虽对夏侯渊败于颜良之手略有斥责,但并未准允夏侯渊辞职谢罪的请求,只是望他知耻而后勇,收拾济水以南的防务,对于济水以北已经丢失的城池暂时先忍一忍。 夏侯渊虽然心如死灰,但也体谅曹孟德的难处,张绣是新降附之将,朱灵则是冀州旧人,曹操不放心他俩,终究还是要自己来统辖,所以哪怕自己新近兵败,定会被张、朱二人所轻视鄙夷,仍然依了曹操的关瞩坚持在第一线。 县寺大堂的大门突然间被打开,门外突然映进来的强光仿佛是一道希望的光,让夏侯渊眼睛一闭又一睁。 一个随从持着两道明文书信蹬蹬蹬跑了进来,躬身行礼道:“禀报府君,扬武将军已到雍丘,报称明日可至封丘。朱中郎将也已到襄邑,至多两天可来会合。” “知道了,下去吧。” 夏侯渊的声音嘶哑,语气消沉,早就不复往日的威严,让随从心中十分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那件事。 夏侯渊看了一眼仍旧在堂下杵着的随从,问道:“还有何事?” 那随从被这么一问,下意识答道:“禀告府君,我军游骑截到了几个人。” “噢?可是河北探哨?” “并不是河北探哨,而是……” 见随从欲言又止,夏侯渊不耐烦地呵斥道:“有话便说。” “是……是我军被俘的士卒。” “被俘的士卒?可是逃回来的?” “并非是逃回的,据说是被河北军释放。” “释放?” 这个消息让夏侯渊很是惊讶,如今两军正在交战,河北军竟没有杀掉也没有收编,居然把俘虏放了。 “有多少人?在哪里发现的?” “游骑截到了二三十人,大都是往小黄、东昏、浚仪而去的。” “不是往封丘来的?” “并不是,他们说是想要归家,并没打算再回军中。” 夏侯渊对士卒们的厌战心态也十分理解,便没多计较,继续问道:“河北军总共俘虏了多少人?放了多少人?” “士卒们并不清楚总共有多少人被俘,他们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营区之内。也不清楚具体放了多少,但人数并不在少数,分好几批释放,与他们同一批被释放的都是陈留人,约有好几十人。” 夏侯渊盘算着人数,若一郡放几十人,那起码也得大几百人,这还真出乎意料。 “士卒们是何说法?可知河北军为何纵放他们?” “士卒们并不清楚为何释放,只说河北军待俘虏十分优渥,不但不虐待,两餐基本能吃饱,受伤的士卒还能受到救治。” “哼!河北匹夫,倒是会收买人心。” “府君说的是,河北逆贼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从彼辈口中听说了两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有什么不当讲的。” “听他们说……说是文将军在殿后时被敌将颜良一枪刺落马下,当场战死。” 夏侯渊虽然心知殿后的文稷多半难以生还,但真个确认了消息后还是满心自责,略带抽涕道:“是我愧对伯丰啊!” 夏侯渊悲叹了一会儿后,稍稍整理了下情绪,问道:“那另外一件又是何事?” 那随从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说伯权小君子见在河北营中,而且……而且……” 夏侯渊突然听到自己儿子的消息,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爆出精光,盯着随从道:“而且什么?快说!” 那随从被夏侯渊一瞪,吓得脱口而出道:“而且降了河北军。” “什么?!他们是如何说的?你且说说清楚!” “他们说亲眼见着伯权小君子跟随在颜良身后一同巡营,小君子还穿着河北军的袍服。” “嘭!” 夏侯渊听了随从的话后用力一拍案几,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若非这楠木案几造得牢固怕就要被这大力一拍给拍得四分五裂,可把堂下的随从吓得不轻。 夏侯渊怒喝道:“岂有此理,彼辈竟然敢造谣惑众,你且把彼辈都押来我亲自审问。” 那随从哪里敢再多停留,连忙应诺着告退而去。 不消多时,随从将那二三十个俘虏押到县寺中来,夏侯渊一个一个仔细盘问下来,心中的惊惧却越来越重。 这些士卒都非是他人假冒,有些他以前都曾经见过,甚至其中两三人都能叫出名字。 士卒们的说辞都相当一致,虽说被问及夏侯衡之事时有些吞吞吐吐,但描述的内容都差不多,说是夏侯衡衣衫整齐,佩剑侍立在颜良身后,随颜良一同巡视各个俘虏营,中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其他行为,就只是简单跟着。 夏侯渊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士卒们是否是河北军遣人假冒,但士卒们都说见到了夏侯衡额头上的那道鞭痕,应当不是假冒。 夏侯渊不由想起了前天自己在军中当着众人之面给了夏侯衡一鞭子,并派他随文稷一同殿后,然后就再没空管他。 想到这里夏侯渊心中一阵发寒,心想夏侯衡难不成因此生恨,乃至于投附了颜良?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必然会长得枝繁叶茂,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他觉得自己并非有意如此,但情势所迫不由得夏侯渊不重重处罚自己的儿子来平息将士们的怨气,即便是儿子可能面临危险他也没有办法。 夏侯渊深恨儿子的无能,也带着些许自责,更惊恐于儿子可能背叛自己的事实。 夏侯渊知道自己儿子投附了河北军的消息一定不能在军中传播开来,那将对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连他夏侯渊的儿子都能投降河北军,那还有什么人是不可以降的。 他第一反应是把这二三十人全部暗中处决,但最终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是这个消息已然被传播了开来,自己即便能杀了这二三十人,可其他被纵放走的俘虏们还是会把这事情传扬出去,迟早会闹得人尽皆知。 可怜这二三十人还不知道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俘虏营中,而是差点死在了自家将军手里。 夏侯渊清楚,此事如果坐实了,非但他父子的名声不保,就连谯县夏侯家怕是都要和曹家生了嫌隙。 夏侯渊不由在心中骂起了自家儿子,竟然让自己如此难堪,又咒骂起了颜良,就连纵放俘虏都如此心怀鬼胎。 “不行!为了夏侯家,一定不能容许此事发生,即便是已经发生了,也坚决不能承认。” 夏侯渊咬了咬牙,提起笔来写下几行字,唤过随从吩咐道:“将此道令谕传抄百份,盖上我的印信,下发郡中各县、乡、亭,务必使各级官吏晓谕治下百姓。” 随从接过竹牍一看后大惊失色,正欲开口劝阻,却被夏侯渊怒瞪了一眼道:“汝有何意见?” 随从哆嗦道:“没有,没有。” “没有就快去照做!” 待随从离去之后,夏侯渊面对着空荡荡的堂屋又呆坐了半刻,然后想要站起身来,却因着久坐之下双腿血脉不畅,竟然一个趔趄,幸好夏侯渊手上动作足够快,一把撑在了面前案几之上才未能摔倒。 案几上的竹牍、毛笔、砚台被这一撑给扫落到了地上,砚台中没有用完的墨汁洒在了米黄色的草筵上,留下了一滩明显的污渍,而窗棂间透过的阳光正照在这片被污染的筵席之上,显得格外刺目。 夏侯渊用手支撑着案几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被污染的筵席,口中喃喃道:“大郎!不管你是不是真个降了河北军,为父都无法承认,你也莫要怪为父心狠,为父也是身不由己。” “如今时局艰难,夏侯家已然被捆在了孟德的战车上,实在是容不下这块刺眼的污渍。” 说到最后,夏侯渊仿佛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家但有战死夏侯,无生降夏侯!” 就在夏侯渊在堂中心中泣血时,此刻的封丘城中更有好几户人家正在抱头垂泣。 这些人家都是常驻在封丘的军士家属,先前得知自己的家人陷落在济水以北时已是惶惶然不可终日,但心中仍旧存了几分念想,想着自己家人或许还没死,只是兵败被俘。 但当那二三十个欲要归家的战俘被曹军游骑截获带来封丘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某些袍泽的死讯,让那些战死士卒的家人悲痛欲绝。 在封丘县寺不远处有一处相当气派的宅邸,此刻宅邸的女主人也如同寻常妇人一般候立在门口,听到自己夫君的属下告知的消息后呆愣在了原地,两行泪水唰唰地往下掉。 女主人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幼童,一个六七岁,一个三四岁,那个稍大的童子仿佛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母亲哭了起来。 而那个稍小的幼童有些不明就里,便拉着母亲的衣襟问道:“阿母阿母,你和阿兄哭什么呀?” 女主人蹲下身抱着幼子,尚且不知要不要如实和幼子说起此事,一旁稍大的童子却哭丧着脸道:“父亲被河北军杀了,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 女主人怜爱地把长子拉到怀里,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儿子垂泣不已。 那个幼童好似还不太明白父亲被河北军杀了的真正含义,还以为是平日里与小伙伴们玩耍时候的打仗游戏,见母亲和阿兄哭得厉害,把小拳头攥紧了伸向天上道:“阿母莫哭,等我长大后为父亲报仇。” 女主人闻言更是泪流不止,久久不能停歇。 这户宅邸的女主人正是中郎将文稷的妻子,那尚且年幼的幼童名曰文钦。 若是没有颜良这档子事,文钦长大后会字仲若,继了他父亲的事业在魏国做到前将军、扬州刺史,然后与毌丘俭等人起兵勤王讨伐擅断朝政的司马师,却事败投奔吴国,被封为镇北大将军、幽州牧。 而文钦还会生下两个儿子,一名文淑一名文虎,其中文淑字次骞,小名阿鸯,世称文鸯,是后三国时代一等一的猛将,被人与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相提并论。 当然,因着颜良这只蝴蝶的振翅扑腾,历史的车轮已然渐渐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如今的孺子扬言要为父亲文稷复仇,却不知日后会否成功。 第152章 武威张绣 张绣现在的心情很舒畅,自他从陈国驻地北上之后就如此,而今天听闻夏侯渊大败于河北军之后更觉畅快。 这倒不是因为他与夏侯渊有仇,而是张绣认为自己终于能够脱离桎梏大显身手。 从中平年间,张绣从凉州武威拉起一批少年投奔叔父张济以来,这十几年间转战各地的生涯,就要数前几个月那段日子最为憋屈。 虽说在董太师刚刚死后的时日也曾人心惶惶,但不久之后就随着叔父与李傕、郭汜等人打下长安,把持了朝政。 虽说建安初年,叔父因关中缺粮,引兵入荆州攻刘表之穰城,叔父不幸中流矢而死,那时的张绣也如丧家之犬般无所依靠。 但好在刘表释放善意,欲要招揽自己驻守宛城抵御曹操,让自己有了个立足之地。 而那之后,凉州有名的智者贾诩竟然联络自己,欲要投附到自己军中,可让张绣高兴坏了。 虽说那年曹操大兵压境,自己兵微将寡难以抵敌,只得顺势降了,但没想到曹孟德竟有谋自己之心,使得张绣不得不奋起反击,可惜没能杀了曹操,只得再度退去穰城,背靠刘表抵御曹操。 无论是在武威时、在长安时、在宛城时、在穰城时,张绣的日子都过得十分随心所欲,收了税全部吃进自己嘴里,如果收税不够那就去抢,总之得满足了自己和手下儿郎的私欲才行。 但在去年时,袁本初与曹孟德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自己本待坐看好戏,贾文和却劝自己再度投附曹操。 张绣当时也是被曹操连番打得身心俱疲,蜗居穰城一地,连军食都征收不够,只能仰赖刘表供输,而刘表也不是个好鸟,总是给个六七成,饿不死饱不了的样子。 为了能结束颠沛流离局促不安的日子,张绣便答应了贾诩的提议,遣使向曹操归附。 曹操见自己欲要归附倒是十分爽快,许了自己扬武将军,好好款待了自己一阵子,又让儿子曹均娶了自己的女儿为妻,让原本提心吊胆的张绣彻底安了心。 曹操后来安排自己驻守陈国,自己一看是豫州丰沃之地,便兴冲冲答应了下来。 那时曹操又说陈国地小,用不到许多军士,要让自己精简一下人马,自己虽然不太乐意,但知道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便配合着精简人马,好在曹操也没做得太过,自己那三千跟随自己多年的西凉儿郎都给自己留了下来。 可等张绣到了陈国后,却多次受到地方官吏的刁难,非但限制自己士卒只能待在专门的营中,对于粮秣的补给更是严苛,每次补给最多只有半个月的量,绝不会多上分毫。 随心所欲惯了的西凉儿郎被束手束脚,总有人会在城中乡里惹上点事,而地方上的官吏对自己手下犯法士卒总是铁面无私,而自己也不好过多求情,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这些都还罢了,最让张绣不能忍的是他投曹之后几乎是被投闲置散再也没有用武之地,手下的部属被收编了大半,在地方上至多也就是打打蟊贼,连搜刮战利品的机会都无。 本以为,袁曹大战开打后,肯定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虽说未必有美差分派,但好歹也能让自己去到前线,届时能不能建功立业就要看自己和手下的西凉儿郎们的表现了。 但双方年初就开了战,一直打了半年,听说被河北军从东郡直接打到了河南,可自己就一直被留在了陈国吃闲饭,可不让人给郁闷到死。 原来在宛城,在穰城的时候,还有贾诩可以说说话出出主意,可如今给自己献策投附曹操的贾文和倒是显达了,被曹操召入许都,封都亭侯,任了执金吾,没过多久就迁了冀州牧,时刻带在身边参赞军事,岂不比自己这个被束缚于一郡之地的扬武将军要美得多。 张绣甚至心怀怨尤地想,贾诩让自己投附曹操是不是为了他自己好升官发财。 当收到曹操的命令,让自己与隔壁梁国的朱灵一起北上增援时,可把张绣给乐坏了,这下总算不用看地方官吏的脸色,可以重回沙场,凭手上的长枪说话了。 这一回,地方官吏倒是怕张绣拖时间不走,特意送来了一个月的粮草,还说若有不足,可到陈留找夏侯太守支取。 张绣这才想起来为何去支援的地方不是河南而是陈留,仔细一打听方才知道,河北大军虽然径自从河南往许都去,可也遣了一支偏师,约莫数千人袭扰陈留。 张绣当时还鄙夷了夏侯渊半天,心道不过数千人的偏师都处置不了,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求援,不过也得亏是夏侯渊这个怂包,自己才能立刻发兵北上。 张绣却不知道,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曹操在官渡打得异常艰苦,最终还是把张绣调去增援,只不过这一回增援的时间早了些,方向也从官渡换成了陈留。 张绣当时就想着自己虽然急于建功,倒也不急着赶路,最好让夏侯渊与河北军先打上一阵,耗尽了河北军偏师的精力,自己好去摘个果子。 但他又担心隔壁梁国的朱灵到的早,自己反而落得一场空,便遣了游骑密切注意了朱灵所部的动向,当得知朱灵的速度比自己还慢上三分时,心头大定,便一步三摇地往陈留赶。 张绣和他的西凉兵这一路上虽然没有完全放飞自我,但也没放过沿途县乡,不是讹几头猪就是索几只羊,一言不合还偷几只鸡。 对此张绣倒是心安理得,谁让手下的子弟们多日不放风,也总得见点荤腥才打得动仗不是么,自己能约束手下不随便抢掠那已经是严格执行了军法,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当张绣得知夏侯渊没等自己前去就出兵追击河北军,结果是大败亏输而归,对夏侯渊的鄙夷又增了三分,也让他联想起了穰城往事。 当时曹操围攻穰城多时,却突然引兵退去,自己带兵去追,贾诩却说:“不可追也,追必败。”自己没当回事,执意要追,结果大败而还。 回到穰城后,自己有些羞愧没听贾诩的建议,但贾诩却道:“促更追之,更战必胜。” 自己答道:“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败,奈何复追?” 贾诩却坚持道:“兵势有变,亟往必利。” 张绣就信了他一回,收拢士卒再追,果然大胜而还。 自己没明白其中道理,便问贾诩:“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退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验也?” 贾诩答道:“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军虽新退,曹公必自断后;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退,必国内有故;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纵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 这老甲鱼人品虽然不咋地,但说的话忒有道理,论用兵嘛,我张子服也就略逊曹孟德,至于曹孟德手下那些人,可就不够看了。 既然夏侯渊已经败了,张绣便不再磨蹭,心想得赶在朱灵之前把河北军偏师拿下,也好让世人看看自己的能耐。 当张绣紧赶慢赶来到封丘东南的小黄县歇脚时,却从当地县令口中得了最新的消息,说是夏侯渊不但在平丘大败,更是折了中郎将文稷和他长子夏侯衡,为此夏侯渊还专门下发文书晓谕县乡。 张绣拿过那道文书看了看,上边的内容不多,其中却有一条十分耐人寻味。 “文稷、夏侯衡等将力战身死,若有人伪冒战死将士,郡中士民一应不得理会,如能捕拿送交郡县,必有奖赏。” 那县令更是故作神秘地道:“好叫将军知晓,我听说夏侯府君之子并未战死,有被河北军放归乡里的子弟曾言,小君子是降了那河北颜良,却不知府君为何作此文书。” 张绣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但也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关窍,笑道:“哈哈哈哈!夏侯妙才岂非欲盖而弥彰乎?吾尝闻其人乃是曹公妻妹之夫,果是靠裙带关系方才得居高位。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有此败局,不为无因。” 张绣难得掉了几句书文,吐槽了夏侯渊一番,但那县令却不敢接口,聊些小道消息也就罢了,明晃晃非议夏侯渊,张绣有这个胆子,县令却不敢妄议上官。 张绣又道:“曹公还命我来陈留后听任夏侯妙才统辖,我看他大败之下已是无力为之了,本将便自行前去,为他收拾残局吧!” 说干就干,张绣遣了人去到封丘送信,就说自己侦知河北逆贼在平丘,便不入封丘径直去了,送完信也不等回复直接折道往北。 这回陈国北上增援的兵马,除开张绣的三千本部,国中还遣了千余弩手同行,负责统带弩手的是陈国长史。 陈国长史闻听张绣改变了主意不去封丘会合,便前来劝阻,张绣名位高过他,又是名义上陈国方面派去援军的主将,却哪里肯听劝,执意要去。 陈国长史劝阻不及,只得跟着他走,以免张绣太过莽撞吃了亏。 谁知张绣此行竟然十分顺利,除了在渡口寻找船只费了点劲,渡过济水后才发现河北军已然撤出了平丘,留了一座空城给他。 张绣大是得意,对陈国长史言道:“前时汝还劝我莫要冒进,如今河北逆贼见我大军开至便望风而逃,汝还有何话说?” 陈国长史也没想到竟如此轻松克复了平丘,便也只得表面上恭维张绣几句。 张绣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喇喇道:“游骑侦知那颜良已然撤去了长垣,我等在平丘休歇一日,明日便拔营去会一会他。” 陈国长史闻听之下大惊,连忙劝道:“将军还请三思,夏侯太守亦是追击河北军时中了埋伏,乃至于损兵折将,将军可千万不要步了夏侯太守的后尘呐!” 张绣怫然不悦道:“夏侯妙才岂能与我相提并论耶?曹公命我等北上,正是来阻击河北逆贼,岂能畏敌不前。” 陈国长史说不过张绣,只得明着唯唯诺诺应付了事,暗中遣亲信快马去了封丘向夏侯渊报信。 却说夏侯渊得知张绣不来封丘与自己会合,擅自折道北上的消息后,心中自是恚怒不已。 他知张绣这西凉匹夫素来狷狂,名位也不亚于自己,本就难以统辖,加上自己新近大败,以至于颜面尽失,必然会被张绣轻视。 但曹操任命自己统辖张绣、朱灵二人,自己必须尽到这份责任,不管张绣如何轻视自己,也要提醒他遵从曹操最新的命令,严守济水以南,暂且不要管济水北边之事。 夏侯渊刚刚把将令写完,欲要遣人送去张绣处时,手下游骑却来报张绣行速甚快,已然在平丘南边准备渡河。 夏侯渊大惊失色,若张绣不识好歹,贸然出击为河北军所败,虽说责任主要在张绣,但自己难免要再背上个统辖不当的恶评。 他连忙再写一道将令命人快马追回张绣,但张绣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上三分,渡河之后不但未受河北军阻拦,反而一路北上,重新夺回了平丘城。 得了消息后,夏侯渊这回倒也并不急着下令,他深知如今哪怕传下十八道令牌亦是召不回张绣来,更何况他又能如何下令?要张绣弃了重新夺回的平丘回到济水南岸?若他敢这么下令岂不是会被所有人耻笑? 但夏侯渊还是有些疑惑,为何河北军轻易就弃了平丘城,难不成其中仍是有诈。 当他晚间再得了陈国长史的来信后,这才明白颜良意欲何为,这分明是看准了张绣此人自大狂妄,故意弃城以骄张绣之志,想要故技重施,把前几日的事情再来一回啊! 夏侯渊这时候再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事情,连忙亲自作书把前些时日自己遭逢河北军伏击的前因后果备悉写下,并恳切奉劝张绣莫要擅自轻动,等朱灵带着梁国援兵到来之后再统一行事。 他把书信匆匆写就,命一亲信亲自送去张绣手中,但想了一下,对张绣是否会听从自己的建议仍旧没有把握,便亲自去营中检视人马,时刻准备带人再次渡河去接应张绣。 安排完了事情后,夏侯渊面向西方,长叹道:“孟德啊孟德,西凉儿骄纵难制,冀州儿迟迟未到,你吩咐我的事情,怕是要令你再度失望了。” 第153章 将军的家事 长垣城县寺内,颜良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屋中,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翻看,时不时还端起案上的陶碗饮一口米浆,小日子那叫一个舒心惬意。 这米浆是用粮食半发酵而成的饮料,与后世韩式温泉浴场里卖的米汁类似,只不过没那么甜腻,口感微酸,带些回甘,算是这年头比较主流的饮料之一。 颜良翻看的书卷则是前任县令的私藏,这厮虽然无能了些,兵临城下尚且不能决定是战是降,最终城破逃逸却被抓了回来,如今正关在县狱里,但随身携带的书册倒是不少。 但竹简就是有个坏处,看上去厚厚一摞,实际上记录的内容相当有限,颜良随手翻看,没多久就把案上七八卷都看完了,随口吩咐道:“再去换一摞来。” 这自然是说给随侍在侧的颜枚说的,但吩咐了后却迟迟不见动静,颜良心道这小子难不成睡着了? 他回头往身后看去,却发现颜枚并没有睡着,一本正经地跪坐在身后,面上的表情古怪。 颜枚双眼定定地看向前方,但却对颜良的转身视而不见,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时不时还抽一下,显然在想心事,而且是令人愉快的心事。 颜良微微皱眉,心想自己侄儿这是怎么了,最近好像反应都慢半拍,眼下更是整个人呆住了。 颜良举起手在颜枚眼前挥了挥,更加重语气叫道:“伯举!醒醒!” 颜枚被这么一叫唤才回过神来,惊道:“啊!?叔父唤我何事?” “让你去换一摞书来。” “哦好,我这就去。” 颜枚说完便站起来要去换书册,颜良却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颜枚闻听之下却慌道:“没有……没有什么事。”说完就急匆匆跑了。 正当颜枚出门的时候,恰巧毕轨捧着几卷籍册进来道:“将军,这是左司马整理的军中物资籍册和抚恤将士籍册,请您过目。” 这回讨逆营来到陈留后的收获颇丰,连着端了两个县城的库房,平丘、长垣都是富庶之地,且县库都保存完好没有被曹操提前转移,财货不在少数。 又正值秋收时节,库里还有新近收来的粮食,粟麦稻数不胜数,可让张斐又欢喜又发愁,欢喜的自然是军粮赏赐有了着落,愁的是清点运输起来可要人命。 张斐组织了众多人手,才好不容易把两地搜刮来的财货粮食运到了安全的区域。 其中大部分铜钱等累赘之物都运去了白马,白马是颜良亲自打下来的,现任官吏都是他暗中授意故东郡太守刘延署任,其中县尉陈光更是颜良亲自简拔于微末黔首之列,故而十分可靠。 当然,颜良可不愿意做守财奴,光把钱粮抢着囤积起来看,他在手上充裕之后,立刻就宣布要给阵亡和伤残的士卒发放抚恤金。 在大汉朝世道还未乱之时,朝廷用兵主要有三种方式。 第一种是北军五校、黎阳营、渔阳营、虎牙都尉营、扶风都尉营等常备兵,这类兵属于正规军,战力强悍; 第二种是各郡戌卒也就是郡县兵,这类兵属于义务兵,战力嘛基本呵呵哒; 第三种则是根据临时作战目标招募的士卒,等其中最有名的是六郡良家子,这些良家子基本都是功勋之后,一俟朝廷行文招募便带上武器铠甲马匹前来报到,为的是再建功勋可以入朝为郎,进而出仕为官。 当然,除开六郡良家子外,大汉朝廷也在其他地方招募士卒,在招募的时候是明码标价,报名就有多少安家费。 因着这些士卒招募的时候就已经预付过安家费,所以即便是战死了,抚恤也相当有限,至多也就是供给棺木入葬等等。 而世道大乱后,各地军阀连安家费都省了,都是强拉壮丁,不仅不给钱,死了更是没有抚恤,乃至于有人畏惧兵役,故意自残,但也没什么卵用,这些军匪可不讲人性。 自攻打白马津起,颜良麾下士卒也有千余人伤亡,之前袁绍不给抚恤,颜良自己也变不出钱来,此事便也就作罢。 好在士卒们早已经习惯了活下来就是赚到,死了也没指望抚恤的残酷事实,见颜良待他们优渥,也都没人有什么意见。 这一回颜良破天荒地号称要给阵亡伤残士卒发放抚恤,可着实让将士们大吃一惊。 虽说营中也有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但大多数人总有个父母妻儿,平时作战时虽然勇猛拼杀,但事后总会为家中父母妻儿暗暗担忧。 如今将军宣布阵亡者抚恤五千钱,重伤致残者抚恤一千至三千钱不等,虽说这些钱对于一条人命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比当年朝廷募兵一人发三万安家费的手笔来说也寒酸得很,但将士们都好多年没听说有抚恤金这回事了,自然感动得不行。 五千钱虽然不多,但对一个小门小户来说也可以熬个一两年年、两三年,可以让失去家中顶梁柱的家庭略微好过一些,不至于男人在前线流血流汗,妻儿在家中为生计而默默垂泪。 从白马那时起,颜良就把自己的赏钱掏出来买猪买羊,不是自己一个人享用而是分给了全体将士。 虽说肉不多,每人每餐只能分一碗肉臛,只有杀敌表现好的才能分整块儿的肉,但颜良亲手勺的肉臛,亲手切的肉吃起来滋味就是不一样。 后来颜良还不避忌讳地出入伤兵营亲自过问伤患,更把上好的细白绢布拿出来煮沸晾干给伤兵们包扎伤口。 要知道这些泥腿子一辈子可能都没穿过这等上好绢布做的衣裳,眼瞅着一匹匹绢布就撕成了一条条,将士们心里虽觉得有些肉痛,但更多的是窝心。 在延津时,颜良顶着“钓鱼将军”的腌臜恶名,也要坚持给众人捕鱼吃。 那少葱少姜的鱼汤虽然有些腥膻,但却着实温暖到了将士们的五脏六腑里。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行为都是关碍活蹦乱跳的人,那今天的行为却是要关心战死残疾的袍泽。 虽说无人想要去享用这份抚恤金,但将士们终于知道自己一旦有个好歹,讨逆将军不会坐视自己的妻儿孤苦无依。 那些个跟随了颜良多年的老兵感叹将军虽然依旧御下严苛,但对待将士们那可是比亲人还亲,都暗下决心下次作战一定要为将军效死力,方才对得起将军的厚待。 张斐办事自是认真负责,也用不到颜良多加核对,但颜良仍旧把阵亡和伤残的将士名字一个一个看了过去,籍册上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都是为了这该死的战争才变为一个冰冷冷的记号,让人不由感到有些沉重。 当全部看完之后,颜良把籍册交还给毕轨,说道:“告诉左司马,我全部看过了,并无异议,照此发放下去吧!” 毕轨躬身施礼道:“诺!” 见毕轨正要告退离去,颜良突然想起刚才颜枚的怪异表现,想着毕轨和颜枚是同龄人,平日里关系不错,或许知道原因,便问道:“昭先,你与伯举相善,可知伯举近日有何异常之举?” 毕轨抬头看了一眼颜良,好奇地反问道:“将军不知?” 颜良被问的一头雾水,说道:“嗯?不知什么?” 毕轨没好气地白了颜良一眼道:“将军既然都不知,那小子又如何知晓。”说罢也不等颜良回答,便径自转身去了。 颜良简直一脸黑人问号,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没大没小的,我这不是不知道才问的你,居然还给我甩脸子,现在的少年郎都这么任性的吗? 没等颜良感叹多久,右司马隗冉大踏步跑了进来,施礼道:“启禀将军,曹军已入平丘城中。” “好!可曾探明是谁渡了河来?有多少人?” “来者打着‘扬武将军’旗号,且军中多有西凉羌胡,当是张绣。人数不好查探,从其旗帜与军容来看,约莫有五千之数,分作两部,前半部步骑混杂,约三千余人,后半部纯是步卒,约一千余,打着‘陈国长史’旗号。” 颜良闻听之下抚掌笑道:“所料不差,确是张绣先到了。” 当颜良得知曹军援兵将至后,立刻便吩咐临时驻歇在平丘的士卒押着俘虏北上,把平丘给腾了出来。 但另一方面却并没有放松游骑探哨的警戒强度,反而遣人到济水南岸查探援兵动向。 在确认了来者是谁后,那些河北游骑倒是并未干扰张绣,照着计划将平丘拱手相让,为的就是给来人造成一种他河北军占了便宜就要溜的假象。 “进武,张绣手下骑卒有多少?你们同是西凉儿郎,可应对得过来?” 面对颜良暗中激将,隗冉却不动声色地答道:“观其前部近半是骑卒,至少千余人数,至于应付不应付的,末将可说了不算,但凭将士们手中的刀枪来一分短长。”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张绣不来攻长垣便罢,若是真个来了,可不能让他全须全尾地跑走了。” 了解了曹军援兵动向后,颜良吩咐隗冉继续查探好消息,若有最新情况立刻来报。 当隗冉就要撤走时,颜良脑袋里灵光一闪,问道:“进武,你可知颜枚与毕轨二人有何古怪?方才我看颜枚举止有异,向毕轨打探,毕轨却对我甩了脸子,真正气人。” 隗冉听颜良问起此事,犹豫了一下道:“这……这是将军的家事,末将不当多加置喙。”说完就告退转身出了屋外。 颜良心道怎么隗冉也神神道道的,而且还好似知道些什么还不愿意说。 他不由想起了颜枚那诡异的表情和毕轨莫名其妙的态度,心想难不成这俩小子之间有什么猫腻不成?这年头可的确有些人有断袖分桃的癖好,自家侄儿不会变弯了吧?这特么可如何是好。 隗冉说是我的家事,定然是这没跑了,若是颜枚真的变弯了,自己可怎么向死去的大哥交代啊! 想到这一茬,颜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军务,不停地想着若不是自己这事情当要如何处置。 左思右想间,颜良想到了自家从弟颜贮,或许他知道些情况,便跑去找到颜贮,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神情紧张地问道:“立行,你可知阿枚与毕轨之事?” 颜贮还以为颜良突然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大事,听他这么一问才笑道:“我倒是知晓一些,怎么着兄长也已经知道了么?” 听颜贮这么一说,颜良心里一个咯噔,哀叹道:“啊?!果真有此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哎!都怪我,若不是我强要留那毕轨在身边做事,又岂会生出这些事端,这可让我怎么和伯兄、仲兄交代啊!” 颜良揉着脑袋,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头痛不已,并且深深自责,想着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毕轨。 颜贮见颜良举止怪异,不由劝道:“兄长莫要如此,阿枚已然不小了,倒也是时候筹谋一下终身大事。” “可是……可是这……” “兄长可是嫌毕家门户配不上我家?虽说毕齐是个新降附之人,可毕竟是一郡之守,且其从父毕瑜守博陵,其从兄毕谌相鲁国,也算是累世二千石之家,并不算埋没了我家门楣。” 颜良听颜贮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心道自己的从弟怎么心如此之大,这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事情吗?毕竟断袖分桃之事乃是士林雅事,但在这个年代可没听说过俩男人可以结褵啊! 颜良觉得自己找错人商量事情了,一脸严肃道:“此事断断不可!我定不容伯举与毕昭先走到一起。” “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不料颜贮听了颜良的话,面上表情先是吃惊,然后是一阵大笑。 待到笑得颜良的脸色越来越黑后,颜贮才满含调侃地道:“兄长你怕是误会了吧?咱家阿枚可是看中了毕轨的妹子,毕齐的闺女啊!” 第154章 旧卒与新兵 听到颜贮这么一说,颜良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原本眉头紧皱的脸立刻化作了惊讶,随后跟着略显尴尬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原来是这等事啊,嗯阿枚也不小了,是可以考虑一下,可他却怎么与毕齐的闺女勾搭……唔……对上眼了呢?” 颜贮笑道:“这不都还是拜兄长你所赐么?” “噢?这怎生又与我攀扯上关系了。” “兄长可曾记得,在离开阳武渡过阴沟水时,毕子礼曾寻兄长言说其妻体虚,耐不得日晒,请兄长为其寻一架辎车之事?” 颜良想了想后道:“好似是有这么回事,可这……?” 颜贮道:“兄长贵人多忘事,你可是吩咐阿枚去安排为毕家人改建辎车,安排舟船,或是那时候阿枚便与那毕家小娘子见着了。” 颜良恍然大悟道:“噢?看不出来,阿枚倒是有几分手段,才这见上一面就……嘿嘿嘿!” “可不是一面两面之事,后来王别驾向兄长建言智取平丘,毕子礼与阿枚同是关键人物,一路同行相互配合估计没少沟通。而为了显摆毕子礼这假从事的身份,还让他带俩侍女,可咱营中没有女人,毕家也只一个侍女,最后还是毕家小娘子自告奋勇充当侍女才凑成了一双。这一路上眉来眼去的,可不就对上眼了么?” “啊?!那说来,此事已经快半个月了?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呐?” “兄长日思夜想皆是如何破敌,哪里会在意这等琐碎小事,不过阿枚也是愚弟的晚辈,愚弟自当多关瞩照拂一些。” “嘿嘿!立行此事做得不错,自是应该关心关心晚辈,你可见过那毕小娘子了么?年方几何?容貌性格可佳?” 颜贮也回以一个奸邪的微笑道:“愚弟籍着与毕子礼清谈之机见上一面,毕小娘子二七年华,容貌清秀端正,性格亦温文尔雅。” “嗯?二七年华,会不会太小了些?” “哎~兄长说得什么话来,二七年华正是蓓蕾初开时,阿枚不过也才十八,我觉着挺般配。” 颜良心想这年头男女结婚都早,自己也不好横加干预,不过今年估计一整年都在战时,也没空给这俩孩子安排人生大事,且先让这俩娃娃眉来眼去一会儿,若是到时候依旧不生变故,再行聘娶之礼也不迟。 “立行,此事我先不便出面,你不妨在合适的时候问问阿枚,若是他的确有意,倒可以和毕子礼家做个口头约定,等大战结束再商定。” “兄长就放心吧!此事就交给愚弟了,必会办得妥妥帖帖。” 离开颜贮之后,颜良不由心想自家侄儿居然也懂得把妹了,看来是长大了,从长垣那一战时的表现来看,的确也有了几分担当,让阿枚长期担任自己的短兵屯长也不是回事,看样子也该和其他短兵一样,把他放到部曲中带带兵历练一番。 想到带兵历练,颜良便想起另一桩事情,他便找到了左司马张斐,问道:“休武,从白马来的老卒们到了哪了?” 张斐依旧是与一众文吏们在核对验算需要下发各部的钱粮事宜,听见颜良问询才抬头答道:“说是今日可至,另外白马尉陈长林得知将军车驾到了长垣,便要亲自过来拜见,当是和老卒们一同前来。” 四月初的时候,颜良结束了白马战役,被袁绍召去延津与大部队会合。 当时有数百不良于行的伤患,若是强行随军出发对于恢复十分不利,颜良便把这些将士尽数安置在了白马城中,委托白马县尉陈光照顾。 陈光从一介白身做到白马县尉后,有了河北军的支持,又手握县卒兵权,成了县中一等一的人物。 而县中大族自然也不敢慢待了颜良手下将士,将士们在白马的日子过得那是相当惬意,有医者的精心照料,吃住俱都毋须操心,三四个月下来大都胖了几分。 伤兵们在恢复后也曾主动去信向颜良询问他们的下一步行止,但颜良当时在延津日日钓鱼打发闲暇时间,对日后的前途并不乐观,便让他们安心留在白马,也算是帮河北军稳定一下后路。 这次颜良杀到了陈留境内,先后拿下平丘长垣,打通了北上白马的道路,更是遣人送信给陈光,让他遣些役夫来陈留搬东西。 这些老卒们从陈光出闻听了自家将军在陈留横着走的消息后,哪里还闲得住,几次三番向颜良请求归队。 颜良如今率领偏师孤悬于外,也正缺合用的人手,便让这些老卒南下到长垣会合。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报北边官道上来了一彪人马,打的有两面旗帜,一面是白马县尉的旗号,另一面则是当时的先锋军旗号。 颜良对这些曾经为他出生入死的老卒那是十分上心,忙带着几个随从出城相迎。 当陈光与老卒们来到城门下的时候,远远地便望见有数人骑着马候在了道路中间,待到走到近前才发现颜良竟然亲自出迎,那自是感动得不行,骑马坐车的都赶紧下马下车,疾行几步上前拜见。 陈光眼神好,腿脚也利索,大踏步走在最前,隔开三步就拜倒在地,言道:“末吏等人怎堪劳将军亲迎,可真是折煞小人了。” 其他人有样学样,全部跟在他身后拜倒,这好几百人一同矮上半截,场面煞是可观,却也把官道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颜良连忙上前几步道:“大家伙儿都起来吧,我也是心里惦记大家,这才出城来迎。” 待众人起身后,颜良仔细打量陈光,见他头戴獬豸冠,身着黑是袍服,腰佩淳黄色绶带,虎头鞶囊中收着鼓囊囊的官印,虽然躬身施礼的态度毕恭毕敬,但已经和几个月前还是苍头黔首时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 “哈哈哈!长林当了几个月县尉,这气度益发不凡了,可见天生是个做官的料啊!” “将军便莫要拿在下说笑了,若非当日将军简拔,陈光如今还是个无名黔首,要说我若是如今有了些许进益,也是拜将军所赐,将军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颜良见陈光倒是识分寸会说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听说你把我的伤兵们养得相当不错啊!” “将军吩咐,小人自是尽心尽力不敢怠慢,方才勉强完成将军交办的任务。” 陈光这边谦辞连连,旁边一人却道:“将军说得是,陈县尉待我等那是没话说,这不兄弟们都胖了三圈。” “哈哈哈哈!” 这俏皮话引得众人一起齐声大笑,说话之人名叫牛大,原本是颜良的短兵百将。 在瓦邑山那一战,牛大随扈在颜良身侧,当许褚和颜良二人交手得难解难分时,有几个曹军骑兵从身侧杀出来,牛大立刻上前拼死抵挡。 当时牛大的腰肋处被狠狠中了一戟,险些被扎成了血葫芦,好在颜良身边短兵都装备上了马镫,他踩住马镫伏在马鞍上才没有当场摔下马去。 牛大虽然只是个百将,连屯长都排不上,但比他职务高的受伤都不重,不用留在白马,所以算是这批伤员中职务最高的那几个。 又因为牛大是颜良的短兵近卫出身,显得比旁人要高上一头,隐隐间这些伤员都以牛大牛首是瞻。 颜良见着自己的老部属也是十分高兴,扯着牛大打量一番,说道:“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身上都长牛膘了,可不是又值钱了几分。” “哈哈哈哈!” 众人又大笑,被调侃的牛大道丝毫不恼,反道:“老牛这不是来寻将军讨仗打了么!” 其余老卒跟着起哄道:“正是,正是,我等都养得浑身是劲,正要等将军安排。” 颜良从牛大开始,一步一步往前走,将面前的老卒一个一个看过去,对每个人都拍拍手臂肩膀,询问他们伤在何处,恢复得如何。 老卒们有些个伤处不明显,恢复后也不影响行动,但有些就比较凄惨,缺手瘸腿的都有。 但越是伤得重的老卒,越是会把身子站得笔挺,就算是缺了一条腿仍旧用一根柺杖撑着身子,还用另一边的手提起刀来朝颜良示意,努力摆出一副他们仍然很能打的样子,看得颜良鼻子阵阵发酸。 留在白马的伤患共有四百多人,但来到长垣的才三百八十二人,其余的几十人有的重伤不治,有的伤好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有的则厌烦了战争不愿南来。 把老卒们巡视了一圈,颜良重新骑回马上高声道:“前几日,我宣布要对麾下战死、伤残的兄弟们发放抚恤,如今第一批抚恤金已经发放了下去,虽然不多,但以后会成为常例。” “既然大家都将命交在了我手上,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大家,不管是战前战后,只要有我颜良一口饭吃,就万万饿不到大家伙儿。” 听颜良说到这里,又有诸多人刷刷地跪了下去道:“将军仁义,将军仁义啊!” “军中不兴跪拜,全部都给我起来!” 见老卒们纷纷站起来,颜良又道:“这回尔等南下,我自会一一妥善安置,可我丑话说在前头,尔等可得听我安排,不得违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等何时没听将军的号令过。” 颜良点点头道:“那尔等就先去营中歇息,我会派人来给尔等一一验对名册,再行分派部伍。牛大,你留一下。” 颜良吩咐后,自有随从带老卒们去腾出来的营房休歇,他又指着另外一批青壮,问陈光道:“那些人是你带来的?” “回禀将军,正是我带来的白马子弟,共二百七十六人。” “噢?这是要来做役夫?可那些钱粮不是都已经运完了么?” 陈光说着便对颜良来了个长揖道:“禀告将军,这些白马子弟都是欲要来从军的,在下擅自做主带他们前来,请将军责罚。” “从军?这倒是好事呐,我为何要责罚你。” 先前先锋军攻打白马时,虽然也让沿途的乡里供输了不少物资,可那都是事先约定好的,凡是遵照要求做的乡里都没有被再度骚扰。 颜良对先锋军将士的约束又十分严苛,在得到厚待后也无人胆敢私自出去纵掠,故而在白马百姓中口碑极佳。 在白马城下与瓦邑山的那连场大战,让白马人对河北军的战力刮目相看,连名动中原的曹司空都败在了颜良手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件事。 从颜良走后,河北军在司兖二地频频获胜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白马,一时间曹司空要倒台,袁大将军要主持朝政的议论甚嚣尘上。 原本对河北军尚且心存抗拒的各家各族便生出了早日投附袁大将军,在异日袁大将军主政后也好捞些好处的心思。 而对于县中的年轻人来说,原本只是陈氏小支庶子的陈光,短短月余时间就被颜将军提拔为了二百石县尉,则成为了先进模范典型,人人都想效而仿之。 当颜良兵出偏师,两天内连下平丘、长垣二城,将一车车金灿灿的粟米,青绿青绿的制钱运到白马城后,更是让白马县人叹为观止,心道打仗原来还能这么赚钱的么? 百姓们更是传言颜良有生财之能,怪不得当时在打白马的时候,手下将士天天都能喝上肉臛吃上大块的肥肉,连受伤的伤员都能用上细白绢帛包扎伤口,怎一个豪奢了得。 而在陈光这个颜良铁杆粉丝的有意引导下,“要当兵就当河北兵,要跟人就跟颜将军”的儿童俚语都编了出来。 当得知在白马养伤的河北兵要南下归入颜将军麾下后,县中一些自恃武勇,愿意从军建功立业混个前程的青壮们纷纷询问颜将军还招不招人,他们都想要跟着颜将军打仗发财。 陈光见民心可用,自己也想在颜良面前卖个乖露个脸,便自作主张准允了青壮们的请求。 当陈光要带人南下投军的消息传扬开后,引得更多白马人前来报名,把陈光也吓了一大跳。 最后这二百多人还是陈光刻意挑挑拣拣,压着不敢招纳太多人,唯恐惹得颜良不喜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见颜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陈光终于是放下了心,心道这回算是没办差了事情。 第155章 冤乎哉?不冤也! “牛大,你二弟如今都当上了屯长了,你羡不羡慕?” 牛大听颜良这么一说,略感惊讶道:“屯长?短兵屯长么?” “倒不是,他被我派去带长矛兵。” 听说不是短兵屯长,牛大顿时换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我家老二脑袋比我灵光,适合出去带兵,我脑袋笨,还是在将军手下当短兵合适。” 颜良听他满嘴浑话,把脸一板道:“难道我手下短兵都是蠢蛋不成?” 牛大被训斥倒也不怕,憨笑道:“俺娘说蠢有蠢的好处,做事不会想太多,就好比那天有人往将军冲过来,我想都不想就堵了上去。” 面对牛大的反驳颜良竟无言以对,觉得这话真特么的有道理,不过再一想若牛大真是蠢蛋哪里说得出这番话来。 话说牛大家中可谓是人丁兴旺,从牛大开始一连生了五个带把的,但问题来了,家里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啊,于是年纪最大的牛大和牛二就出来投了军。 他二人同在颜良手下任短兵,表面上牛大憨厚些,牛二精明些,实际上颜良知道牛大那是假痴不癫,心里明白着呢。 在白马的时候,牛大为自己挡枪受了伤,牛二要去伤兵营照顾他老哥,却被牛大给骂了回来,说自己还死不了哪里需要他照顾,让他好生为将军效力。 后来颜良要让原东郡太守刘延回去帮着郭图收拾城中局势时,要派两个精明些的人跟随,就挑了牛二和另一个短兵李三。 在之后的编练士卒时,颜良放了一大批短兵近卫出去担任低阶军官,牛二和李三都在其列。 能被颜良选为短兵近卫的身手都不差,又有短兵的资历在,比旁人更容易受到提拔,两场仗打下来牛二已经升为了张斐手下的枪兵屯长。 颜良正好拿这个打趣牛大,谁料牛大却不稀罕,反倒装起傻来反过来嘲讽了一下颜良。 不过颜良倒也不以为意,他看到牛大依旧活蹦乱跳后那是相当满意,恰巧刚有意把颜枚放出去历练带兵,正需要一个人接替短兵屯长的位置,以牛大的忠心来说相当适合。 况且牛大为了自己负伤,如今他弟弟牛二都升了屯长,兄长却落在后面,谁知道这假痴不癫的家伙表面上不在乎,背后会不会大发牢骚说自己慢待了有功挂彩的亲信。 牛大的回归是个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今天出城相迎却让颜良收获了意外之喜。 那些身带伤残依旧战意满满的老卒让颜良颇为感动,如果说颜良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给部众们指引正确的方向,那这些老卒则是这支军队的魂魄,能够给军队提升坚强的韧性。 除开回归的老卒,那些对建功立业充满憧憬的白马子弟也让颜良感到自豪,说明他颜良已经在兖州打出了风采,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名声,足以引得人慕名来投。 有了这些老卒和新兵的到来,颜良心中信心愈盛,立刻便召集了属下召开军议。 待所有人到齐,颜良开门见山先读了一下袁绍大营发来的最新军情通报。 进入八月之后,袁绍已经将主力继续南下,曹操虽也派了一些散兵阻扰,但纷纷被袁绍击退,只得退守提前修筑的官渡土城。 官渡西边是圃田泽,东边是萑苻泽,面前更是大片的博浪沙,足以借助地形的优势来平衡兵力欠缺的弱势。 众人听过前线的消息,俱都没太把曹军在官渡的抵抗太当回事,大家都以为凭借河北军巨大的兵力优势,足够横推掉一切阻拦在面前的敌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大家的乐观态度,颜良并不愿意泼冷水,如果他说曹操能凭借官渡土垒抵御河北军两个多月,最后甚至能扭转劣势一举击溃袁绍的大军,恐怕会被大家当成是个疯子。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所以颜良不愿多谈官渡之事,转而注意起了面前的敌人。 “进武,平丘的曹军有无动向?” “回禀将军,根据暗藏在平丘的探子回报,张绣初入城时曾放言今日就提兵北上,但昨日夜间或是收到了封丘处传来的指令,今天并未全军北上,只遣了多支游骑前来觇视,与我部游骑多有交手。” 张绣再看了夏侯渊那封事无巨细的战报后,还是选择了严谨一些,原先他只知道夏侯渊遭逢大败,但却没想到败得如此之惨,六千多人出发,只成功回来了千余人,而根据夏侯渊的推测河北军的人数不会比他多太多。 对于夏侯渊提供的数据,张绣自然不会怀疑,这年头向来只有多报战果少报战损,没人会自己多编造一些战损来故意自贬,夏侯渊如此开诚布公的做法倒是让张绣不得不认真对待。 就算张绣在如何鄙夷夏侯渊和他手下的陈留兵,但也已经不敢再轻视用相差不大的兵马可以造成如此夸张杀伤的河北军。 他自问单单凭着手里四千多兵,估计也难以单独在颜良面前讨得好去,所以就坡下驴听从了夏侯渊的建议,等待朱灵的梁国兵前来会合后再做计较。 颜良听说张绣突然就怂了,不由感叹自己一番准备全部白瞎了,说道:“既然张绣胆子小,那便莫要睬他,我等且商议商议下一步行止。” 昌琦依旧最是心急,抢着发言道:“我等不如趁张绣刚至平丘,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去打他?” 颜贮反对道:“昌军候此议不妥,我等放从平丘撤回长垣,再要返回攻平丘,岂非白费功夫。” 昌琦不以为然道:“若不先弃了平丘,怎会引得那张绣主动入囊,我料这定是将军预下的计策。” 颜贮道:“将军定下的计策是要诱其来攻,可不是返身去战。” 见话题就要被昌琦这厮给带偏,颜良挥手阻止道:“莫要说了,若张绣不来攻我,我亦不会主动去平丘,此事不必再提。今日首要议定的是两件事,一是下一步攻打何处,二是战俘如何处置。” 见颜良定下了基调,张斐说道:“先前将军让我等拟定两处行军方向,一是沿济水攻略平丘、济阳、冤句、定陶等地,二是沿濮水攻略长垣、离狐、句阳、成阳等地。如今曹贼发陈国、梁国二地兵马来援,平丘又暂时弃了,这济水一线如今无法通行,则只有走濮水一线,去攻离狐。” 张斐的建议中规中矩,得了好几人附和,但颜良好似并不满意,一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颜良见王脩一直坐在那儿没发言,便问道:“叔治兄如何看?也觉得应当去离狐?” 王脩被颜良问起后并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道:“我以为,下一步攻取何地,还要看将军是如何看待曹军援兵,是欲避其锋芒,还是欲要逐个击破。只有得知了将军的心意,方才能选好目标。” 颜良心道王脩果然是个明白人,笑道:“我道叔治兄为何一直不发一言,原来心中早有谋划,不妨为我试言之?” 王脩也不客气,抬起手来道:“若将军欲要避其锋芒,那诚然如左司马所言,沿濮水一路攻取离狐、句阳、成阳等地,不失为一条坦途。可若将军欲要逐个击破的话,那倒是不便太过北去,以免张绣、朱灵之辈不敢深追。” 颜良继续问道:“那叔治兄以为,我属意为何?” “在下愚见,将军是要逐个击破。” “噢?何以见得?” “若我军取道濮水,攻略离狐、句阳,则曹军必会兵逼长垣,则留人少不足守,留人多亦不值当。而若弃守长垣,则曹军可以继续北上袭扰东郡各地,威胁大军运道,故某以为不足取也。况且以将军之能战,当不会对张、朱之辈退避三舍,定会主动寻隙讨破,以攻代守,务求制敌而不制于敌。” 听王脩分析得清晰透彻,颜良不由感叹道王脩果然有几把刷子,自己麾下就缺这样的谋划之士,若是能引为己用可就美滋滋。 但颜良也知道这只能瞎想想,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王脩是青州刺史袁谭的眼前红人,甚至在袁绍那边都挂上过号。 在老袁家不倒台的情况下,按照王脩目前的待遇,以及他对故主的忠心而言,绝不可能为颜良所用。 颜良把这不切实际地念头抛诸脑后,大笑道:“哈哈哈,若我真要逐个击破,按叔治兄之意,下一步当攻取何处?” 王脩答道:“我料将军心中早有成算,却为何要我说。” 颜良试探着问道:“莫非叔治兄说的是济阳?” 王脩袖子一甩,怫然不悦道:“将军若是欲要自蹈险地去攻济阳,又何必要寻我等参赞?” “哈哈哈!玩笑尔,我自然不会再渡过济水去攻济阳,我料叔治兄与我所想当是一处,不若你我各书于手,也好印证一番?” 王脩见颜良嬉皮笑脸的,便也只得答应,与他二人各写于牍上。 众人凑上前来翻开验看,先看颜良写的只有一个大大冤字,不由莫名其妙,再看王脩写的是冤句二字,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要去打冤句城。 颜良看了后大笑道:“幸得有叔侄兄与我心意相合,冤乎哉?不冤也!不冤此行啊!” 左司马张斐向来性格谦和,不懂便问道:“这冤句在济阴郡内,与陈留境内的济阳所差不远,都在济水两岸,为何不攻近处的济阳,却要攻远处的冤句?” 颜良笑道:“还请叔治兄试答之。” 王脩道:“如今陈国、梁国两地兵马已齐集陈留,若我军攻济阳需要渡过济水,届时若曹军趁我半渡而击,则易首尾失顾。而冤句处于济水以北,不用渡过济水便可攻打,即便一时间打不下也可安然撤走。” “且如今济阴太守夏侯惇并不在郡中,郡内事务由郡丞代署,济阴各县无能人掌控,或也有所防备,但战事仍未迫近眼前,守备必然松懈不堪,将军若轻兵奇袭,多半能够一击得手。” “若我军挥兵东向,夏侯渊断不会容我军肆虐济阴,定会令张绣、朱灵前来阻截,届时是走是战,便可尽在掌握。” “啪啪啪啪啪!” 颜良听到这里,不由使劲鼓起了掌来,赞道:“叔治兄大才,一番分析精妙绝伦,令人茅塞顿开。” 王脩拱拱手道:“将军谬赞,此中关窍,我料将军早有谋断,不过是借我之口宣之于众罢了。” 颜良环顾众人道:“别驾之意,汝等可已知悉?此正所谓‘批亢捣虚,攻其必救’,远比吃回头草攻有备之城来得巧妙。” 在座众人都若有所思,显然颜良与王脩的战略思维要高过他们,其中如张斐、颜贮不太擅长军略,隗冉、昌琦指挥兵马还算如意,谋划之道就指望不上,头脑稍许灵活些的仇升、陈正等人都缺乏经验,也没有大局观。 颜良也不待他们慢慢吸收消化,又道:“虽说我意欲攻冤句来牵扯陈留、陈国、梁国三郡之兵,然长垣控扼濮水,紧邻东郡,乃我偏师周转各方之紧要所在,必不能落于曹军手中。若我出主力东进,曹军也可能不管不顾,北上攻打长垣,进而威逼东郡,迫我回防,亦不可不虑,故而要留一人坐镇守卫,有谁愿意留守?” 像这等驻兵留守后方的任务,隗冉的骑兵自然不适合,昌琦这厮那是只顾攻不顾守绝不肯干这活,其他几个军候资历不够也没发言,倒是左司马张斐说道:“不若我率一曲人马留守长垣,长垣城池卑小,若曹军不发万人来攻,守个十天半个月当也无虞。” 如果从人选来说,持重稳重的张斐倒也符合要求,不过颜良也不敢太过托大只留一千人,万一夏侯渊、张绣、朱灵联合起来猛攻,自己拿下了冤句却失了长垣也得不偿失。 但颜良又苦于手中可用之兵有限,所以他早就筹划着要增加人手,恰巧恢复的伤员和白马子弟的来到,让颜良稍稍有所缓解,但最好的方法还是招募降卒。 颜良便道:“人选先不急着定,我们先议一议今日第二等要事,如何处置俘虏。” 第156章 清河朱灵 “休武,且说说,现如今我等手中的俘虏是何情况?” 张斐答道:“回禀将军,前时按照将军吩咐,甄别家中父母年逾花甲者,家中独子,膝下子女皆未满十岁者,将此三类人共计七百余人放归后,如今我军俘虏尚且有两千三百,其中一千五百余人是军屯客、无地之民、流民,七百余人在兖州有家小。” “俘虏们情绪如何?” “俘虏们足衣足食,伤着也有汤药供应,皆感佩将军之德,情绪稳定,并无异状。” 颜良点了点头道:“我军虽兵精粮足,但兵员不甚多,此番与夏侯渊交手又颇多死伤,若不及时补充,将会越打越疲,不可不虑,尔等有何计较?” 张斐答道:“将军之意,可是要将这些战俘收为己用,编入部伍?” 昌琦也说道:“从白马归来那些老卒甚是合用,那些白马子弟若是锤炼锤炼也可一用,正好补充人手。” 颜贮却担心道:“我军如今六千余众皆是多年征战沙汰下来的强兵,若一下子混入如此多新兵降卒,恐大受影响。” 隗冉道:“正是此理,我军孤军深入,若号令不齐,士卒不遵,恐临战乏力,反受其咎。” 陈正却突然灵光一现道:“新兵降卒奔袭攻坚或有不足,但若以之助守城池,跟随大军之后摇旗呐喊,当也能勉强合用。” 颜良赞许道:“诸君的想法十分全面,如今正有三批人手,亟待一一安置,一为康复的伤员,二为新兵,三为降卒。” “降卒战意不坚,忠诚不明,新兵战技粗疏,号令不清,伤员则有一部分受伤残影响,不堪重用。” “我欲要将新兵降卒共同整编沙汰,抽军中精干将士,并伤残老卒为教导、骨干,使之明号令,精战技,合众心。然后择其最优者直接充入部伍,次一等助守城寨,再次一等充作辅兵。” “此事很是急迫,容不得慢慢来,正好先前长垣伏击战中有诸多表现优异的将士尚未得到升迁,着营中各部曲均抽调部分有功将士参与整编,凡参与整编的均提升一级半级,寻常士卒可升为伍长,伍长可升为什长,什长可升为百将,百将可升为屯长,屯长可升为军假候,假候可升为军候,待全数整编完成后,各级教导原地就任新部曲各级职务。” “在整训之中,着重培养前来投附的新兵,家中无牵无挂的降卒次之,有牵有挂的再次之。另外,要对归队的伤员进一步筛选评判,恢复无恙的可以编入部曲,伤残者全数充作教导,此事可作为今后常例。” 一口气将心中筹划已久的想法说出来后,颜良说道:“诸君可就此进行补充、增删,务必畅所欲言。” 颜贮问道:“伤残之卒在整编完成后,是否也要就任新部曲的各级长官?” 颜良答道:“不必,可由其享受职务薪俸,作为营中常备教导。” 隗冉问道:“各部曲抽调走的那些将士如何补充?” 颜良答道:“寻常士卒由整训完毕的士卒中择优补充,低阶军吏由我短兵屯中择人充任,对于充入部伍的新兵降卒,各部曲至多不超过两成,以不影响战力为准。” 昌琦问道:“若那些有功将士不愿去编练新兵,又如何区处?” 颜良想了想道:“百将以上必须接受统一调遣,以下则可充入我短兵屯中。” 见众人没有异议后,颜良又宣布道:“整训之事由左司马居中统筹,任陈光为假候,专司协助;仇升表现优异,以假候迁军候,依旧归右司马统属;颜枚迁假候,也归右司马统属,短兵屯长之职由牛大接任。先前之战也俘获了不少兖州骑兵和战马,进武可拔擢一屯长出任假候,辅助训练。” 颜良一通命令下去,众人便各自拜谢,依令行事暂且不提。 且说曹军这边,驻守梁国的朱灵也终于带着他手下部曲和梁国郡兵慢悠悠到了陈留。 话说这朱灵为何到得如此之迟缓呢,却也是大有原因。 朱灵字文博,乃是冀州清河国鄃县人,最初乃是袁绍部将。 当时袁绍方从韩馥手中接过冀州,但公孙瓒却觉得自己被袁绍利用了,什么都没捞到而怨恨袁绍,提兵南下侵夺冀州之地。 当时公孙瓒兵强马壮,甚有威势,清河人季雍占据鄃县背反袁绍而支持公孙瓒,袁绍便派鄃县本地人朱灵去平叛。 季雍见带兵打来的是朱灵,便将城中朱灵的母亲、弟弟押到城头,试图诱降朱灵。 朱文博倒也是个狠人,放言道:“丈夫一出身与人,岂复顾家耶!”竟然不顾家人安危,强攻鄃县,一战而克,生擒了季雍,但朱灵的家人已经为季雍所害。 汉朝以孝为先,朱灵不顾家人也要为袁绍效命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有的人说朱灵做得对,大丈夫不可因私废公,但也有人说朱灵做得不对,枉顾至亲安危,而只求自身建功立业,乃是大大的恶行。 朱灵这一下简直就是两面不是人,为了袁绍的事业害死了自己全家还不落个好名声,自然是备受煎熬。 后来曹操老爹曹嵩死在了徐兖交界处,曹操正好借机向陶谦寻衅,那时袁绍和曹操这对好基友好似蜜里调油,袁绍唯恐曹操兵力不够,借了众多冀州兵给曹操,而朱灵也自告奋勇前去。 曹孟德这人有点东西,曾经发布过一个《求贤令》,其中的中心思想是“唯才是举。” 其中还有两句话是“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和“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意思是只要能帮我做好事情的,廉洁不廉洁的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至于私人品德方面,哪怕是“盗嫂受金”之辈也无妨。 这些话简直说到了朱文博的心坎里去,虽说他也未必是真心要致亲人于死地只求自己显达,但袁本初十分重视名声,因为朱灵被诟病之处,故而一直未得重用。 在攻打徐州之时,朱灵也很卖力,得到了曹操的青眼,估计也没少送些礼物女人增加好感度。 打完徐州后,袁绍遣去的诸多将校纷纷告辞返回冀州,唯独朱灵说:“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复何之?” 要说朱灵一个人留下也就算了,还把自己所带领的冀州兵一块儿给留下了,估计因为这事也在袁绍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朱灵投靠了曹操倒是很得重用,跟着曹操征战多地,屡建功勋。 就在去年,袁术走投无路时,想要往投青州袁谭处,曹孟德哪里很容他过去,派刘备、朱灵、路招等人前去拦截,从而将袁术困死途中。 但在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袁绍和曹操正式交恶,朱灵曾经效力于冀州的身份便尴尬了起来。 朱灵和荀彧、郭嘉等往投袁绍却不得用的文官不同,手下还带着从冀州带来的部众,曹操或许是为了避免嫌疑,把朱灵调去驻守梁国,名义上说是防备江东孙策。 当时孙策在江东秣兵历马,的确是像有大动作,但这厮命祟,出外打猎被人暗算射脸,竟然一命呜呼。 南边的战事打不起来了,但北边的曹操却被袁绍步步紧逼,形势十分危殆。 朱灵原以为“唯才是举”的曹操会把自己调去北边,却没曾想从四月份孙策死后,直到八月份,整整四个多月,曹操都从黄河边退到了官渡,仍旧没有打算召朱灵北上。 这时候朱灵哪里还不明白,是自己身上冀州人的身份让曹操和他手下心生忌讳。 这人呐,一旦有了心结,便再也不会全力以赴去做些什么事情。 后来朱灵得了曹操的命令去陈留增援夏侯渊时,朱灵便没了当初的热切,想着自己手下的主力还是当年从冀州带来的子弟,若是面对的敌人也是乡里乡亲的,也难免尴尬,就故意一步三摇慢吞吞地往陈留赶。 但再怎么磨蹭,从梁国到陈留也就这么点路,夏侯渊又频频遣人催促,在张绣拿回平丘的两天后,朱灵也带人靠近了封丘。 朱灵得知夏侯渊吃了个惨痛无比的败仗,折了勇将文稷和儿子夏侯衡,心里也大吃一惊,尤其是得知袁绍遣来陈留的是颜良后,更是又惊又疑。 颜良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当年在河北也就麴义能压过他一头,如今麴义死了,那颜良与文丑堪称袁绍手下最知名的两员大将,此等大将不派在官渡主战场,怎么却作了偏师来陈留。 朱灵与张绣一样,也不愿意入封丘城中,以免入了夏侯渊的地盘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知张绣正在平丘,便引兵来到了小黄与封丘的交界处驻扎,算是与夏侯渊和张绣鼎足而立。 夏侯渊这时候也顾不得端起架子,虽然见张、朱二人都不入封丘听自己统辖,但为了完成曹操的嘱托,拉下脸来遣人知会张绣与朱灵一起碰个面商议一下对策。 为了显示低调,这商议的地点也没有放在封丘,而是选在了济水南岸,靠近平丘码头处。 在夏侯渊长垣大败的七天后,曹操派来陈留的三员大将终于碰到了一块儿。 三人相见,各自见礼后,夏侯渊还没发话,张绣就咋呼道:“朱将军何来迟也,若是早两日到,便可随我一同打去长垣,也好为夏侯太守报了一箭之仇。” 夏侯渊被当面揭短,又被抢了话头,自然面色不豫。 朱灵斜眼打量了一眼夏侯渊后方才淡淡答道:“张将军手下多凉州大马,行动轻捷,我麾下却多是步卒,自然要迟缓一些。” 张绣又道:“慢些也无妨,只要到了就好,不若朱将军今日就随我过河入城,明日发兵去攻长垣,会一会颜良。”说完还偏过头问道:“不知夏侯太守麾下还有无能战之兵,可随我等一同进击?” 朱灵此刻算是看出来,这西凉儿是故意膈应夏侯渊呢,还打算要拉着自己一块儿膈应,他可不想无缘无故牵扯进这俩人的矛盾里,便不等夏侯渊说话,抢先答道:“张将军且先莫要急躁,我等受曹公诏令前来陈留襄助夏侯太守,还是先听听曹公有何吩咐吧!” 夏侯渊一听朱灵这小子上道,不像张绣这只西凉野狗尾巴都翘到了天上,便轻咳一声道:“曹公已有谕示,命我等严守济水南岸,暂时莫要去理会济水北侧的河北军。” 张绣却道:“孙子有言‘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曹公虽军略天下无双,但远在河南,如何又清楚此间局势变化。” “前日我率兵初至,河北逆贼便望风而逃,弃城而不顾,我军现已在济水以北有了立足之地。如今朱将军亦率精兵前来相合,我等兵强马壮,何不乘胜追击,收复陈留全境?若是畏敌不前,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夏侯渊在大败后回去收拾残兵,再向陈留南边各县调集了一些郡县兵,也恢复了两千多人手,只是战力堪忧。 张绣带了三千凉州兵和一千多陈国郡兵,朱灵也带了三千本部精兵加上一千梁国郡兵,三将合并之下足有万数。 如果照这么看来,张绣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兵力占优,但夏侯渊却不这么看,他肩头扛着曹操的承重托付,担不起再次失手的后果。 “如今曹公在官渡力拒河北十余万大军,战事正在胶着之中,我等在陈留虽说不是主战之地,但此间局势亦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曹公与袁冀州争的非是一城一郡之地,而是争的整个天下朝堂,故而我以为此间当主守而非是主攻。” 朱灵看看主战的张绣,又看看主守的夏侯渊,心知二人的矛盾已然十分尖锐,几乎不可调和。 同样的,夏侯渊和张绣也在看着朱灵,既然俩人意见不决,朱灵的看法就至关重要。 朱灵因着存了心结,两边都不想得罪,便说了句囫囵话:“二位将军既然意见不能相偕,不若快马报至曹公处,且看曹公如何定夺。” 朱灵此话一出,张绣满含失望,抱怨道:“若是事事请命而行,却是要耽误了多少战机。” 夏侯渊却是松了一口气,赞同道:“朱将军此议甚是持重,我等当修书急报曹公知晓。” 这一场三大军头的碰面自然是不欢而散无疾而终,但朱灵心里却暗道:“颜立善啊颜立善,能晚一些相见,便晚一些吧!” 第157章 大练兵 当张绣、朱灵的部队先后到达后,河北军游骑的活动范围被大大遏制,很难再如先前那般在济水两岸肆意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但好在河北军占据平丘也有段时间,足够在城中埋下眼线,可以籍着出城采樵伐薪的时候将情报传递出去。 而且张绣的手下的部属可和颜良手下的讨逆营不同,军纪那是相当松散,入城几天之内可把之前河北军半个月来没做的恶事都做了个遍。 什么强夺财货强抢民女之类的屡见不鲜,让城中百姓不由念起了河北军的好来,毕竟当初河北军虽然屡屡对城中大族开刀,但对普通百姓还是相当和善。 因此平丘便像个漏勺一般,城中的消息过不了一天便传到了颜良案前。 颜良虽无法得知张绣出城渡河去开会商议了什么内容,但从张绣回城后大发雷霆迁怒于人的表现来看,明显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对于曹操手下几员大将窝里斗的情况,颜良自然是乐见其成。 原本颜良已经做好了被张绣、朱灵合力来攻的打算,但目前敌人除了小股游骑骚扰之外,并无大举进攻的动向,便也安心在长垣整训新兵降卒,并为奇袭冤句做准备。 按说将一个新兵整训成一个合格的卒伍所需的时间不少,但这回颜良需要整训的大都是有战争经验的降卒,其中有一部分还是跟随夏侯渊多年的老卒,无论是战技还是命令执行程度上都相当有底子。 唯一可虑的是,这些降卒的忠诚度不够,战意不坚,若仍旧维持原来的编制,很容易造成叛变和临阵溃散。 但颜良可没有那么傻,他先前拿自己手下各个军候的部属统编起来都毫不手软,更何况这些降卒。 降卒中凡是百将以上的军将全数被遴选出来,这些中低级军官是部队的枝干,也是手下士卒们的主心骨。 他们虽然有能力,但曾经受夏侯渊提拔,颜良显然不指望通过几顿饱饭就能拉拢为自己所用。 好在百将以上的军官比例不高,拢共才四十多人,处置起来也不难。 颜良并没有听取手下人的建议,把这些军将全数处决,在他看来每个人都能物尽其用,一刀砍了脑袋是最愚蠢的法子。 颜良把这些军官们全数交给了陈光,由陈光稍后直接押解回白马看管起来,免得放在他们的旧日部下身边生乱,留待日后再慢慢处置。 没了这些中低级军官后,剩余的两千三百多降卒中职务最高的也不够是什长而已,也就是级别高一些的大头兵,已经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当然,颜良绝不会就此放了心,这年头的人喜欢扎堆,军中大都也按照同郡同县同乡来构成基本单位。 这样的好处是小团体之间的成员互相信任感较强,但坏处是小团体内天然会形成一个领头人,便如同各乡各里的乡绅地主实质性地掌控了寻常百姓一般。 有了这样一个领头人,空降下去的什长、伍长,乃至于百将、屯长都未必能指挥得动,显然不利于颜良的整编计划。 这一点放到其他部队里或许不以为意,或许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但对于颜良的讨逆营来说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在今年夏天,颜良趁着在黄河边上摸鱼的空闲把手下的部曲给好好整编了一遍,彻底打散了各个部曲,再按照士卒的能力来重新编组。 骑兵、弓弩手、长矛手、戟士、刀盾兵等更为纯粹的基层架构取代了先前混合制的部曲构成。 颜良只需要将这一套整编的方法照葫芦画瓢再来一遍,有了经验的讨逆营将士自然能把这些降卒和新兵分化成单独的个体,再填充到适合的位置上去。 当然,整编自家部曲和新兵降卒之间还有一些小的差别,尤其是降卒的积极性较差,有不认真配合和故意隐藏真实能力的嫌疑,为此颜良还特意设置了一个奖惩办法。 在筛选检验降卒和新兵之前,颜良宣布本次筛选将根据结果将所有的士卒分为三类,分别称为上卒、中卒和下卒。 战技最优等的可评为上卒,与原营中将士享受同等待遇,若原本就担任伍长、什长的,也可担任保有原有职务。 战技次一等的可评为中卒,今后的俸禄与饭食供应均只能享受原营中将士的八成,若原本就担任伍长、什长的,暂行原有职务以观后效。 战技最末等的只能评为下卒,今后的俸禄与饭食供应均只能享受原营中将士的六成,若原本担任什长的降格为伍长,原本伍长的降格为普通大头兵。 这当然是借鉴了后世部队中的一等兵、二等兵、三等兵,至于更往上的士、尉、校、将等军衔颜良还没有打算照抄,毕竟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 颜良如今还只是在袁绍手下当一个军头,擅改军制可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必须小心谨慎,若非这次正好假借整编降卒,他都不想太早把这套办法弄出来。 就好比在先前整编自家原有部曲的时候,颜良就生出过这个心思,但仔细考虑后还是作罢。 毕竟大家原本都待遇相同,突然分个军阶出来,某些人就要比旁人待遇少了一截,不患贫而患不公,很容易就有人心生不满闹出幺蛾子来。 但拿这一套来对付降卒和新兵就毫无问题,降卒和新兵原本就低人一等,尤其是降卒的心理预期很低,能活命还能吃饱饭,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即便有也不敢声张。 反过来说,若是降卒和新兵的待遇一股脑儿与老卒持平,那老卒也会心生不满。 拿出这个考核分阶的办法来,当一部分降卒和新兵通过考核要求,被评为上卒才能与老卒的待遇相当,那降卒和新兵们有了盼头,老卒们从心理上也能坦然接受。 当然,颜良既然弄出了军阶来,也不会忘记军阶之间的升降,他宣布若日后表现优异,可以积功升阶,反之若是犯了军纪军法则可能面临降阶的处罚。 这套考核评比分阶的办法获得了军中将校的一致好评,左司马张斐甚至还问道是否要将上卒、中卒、下卒的分阶方法应用到全营士卒。 对此,颜良十分大气地答道:“我讨逆营中将士皆是层层沙汰而来,当然尽为上卒,且上卒若表现优异,则如同此番抽调教导一般,可任为伍长、什长,乃至于百将、屯长、军候,若是真有能耐者,我的位置也尽可由他坐了。” 颜良这番漂亮话自然在将士中广为传播,大家都对自己获得了将军的认可而心中欢喜,更有人存了出人头地的念想,想要一步一步往上升迁。 这番话自然不仅仅只是说给老卒听的,也是说给降卒和新兵听了,以示对所有人都公平对待。 甚至,因着颜良的这番话还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颜良根据之前军议中的决定,从营中中抽调了五百人担任教导,又从归队的伤员中挑选一些恢复情况较差或是身体伤残的老卒一百多人加入。 这些教导负责用三天的时间把基本的战技演练教给这些预备兵,并在三天后进行测试。 在整编开始后,有一些人主动找到颜良,要求一起加入这次评比。 这些人大都是军中的役夫,也包括平丘、长垣本地的子弟。 颜良从袁绍大营出发前往兖州时,除了六千六百将士外还有几十人的工匠和一千多人的役夫营,这些役夫大都是冀州人,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长期在军中为役。 原先在袁绍军中的时候,役夫们受到的待遇相当磕碜,基本只有普通士卒的一半口粮供给,但归属到颜良麾下后待遇就提升了不少,颜良让他们享受讨逆营将士的六成给养。 而讨逆营将士的日常给养要比袁绍那十几万河北大军来得好,所以这些役夫的待遇一下子就提升了一大截,因而对颜良都交口称赞。 这其中大多数人都只是逃不开力役,指望着早日完成军中的差遣回家种地,但也有一小部分有些勇力和勇气,愿意转做兵卒试试,而且是兵卒待遇冠绝河北的“摸鱼营”,这点从将军亲自带着士卒摸鱼吃就可以得见。 至于平丘、长垣两地的青壮想要参军入伍,那自是因为颜良通过提高将士待遇的同时,极度强调军纪,讨逆营占据这两个城池后不敢说秋毫无犯,但比之这年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情形简直判若云泥,博得了当地黔首百姓的好感。 加上袁绍领导的河北军形势一片大好,颜良又在陈留大胜夏侯渊,更传言讨逆营的士卒待遇极佳,不但顿顿管饱还隔三差五能见荤腥。 长垣作为如今讨逆营的核心大营,所有兵员和物资来往都从这里调动,自然能让城中百姓感受到河北军的强盛。 而平丘城中也有数千百姓被迁往东郡,除开被强制迁徙的平丘大族子弟外,还有不少主动报名的失地之民、贫苦人家。 两个城中自然也有一些不甘于田间地头而是想要吃军粮的青壮,更有一些期冀于在战场建功立业的热血青年,当得知河北军要编选降卒和新兵后,也主动前来报名投军。 虽然役夫和陈留子弟报名的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出头,但颜良相当高兴,让他看到了几分后世“人民军队为人民,人民人人愿从军”的景象。 颜良把这些来自于役夫营与白马、平丘、长垣三地的新兵召集到一块儿,手把手给每个人发放了军用袍服,并给新兵们训了话加以鼓励。 在事后,颜良更对负责整编的教导们表示,在训练和考核评比过程中,对主动来投的新兵要多加照顾优容。 三天时间内,长垣城外的临时营垒热闹非常,降卒与新兵人人卖力,谁都不愿意被评为下卒丢份儿,倒是形成了一股大练兵的氛围。 颜良见士气可用,更为了进一步给这次评选增加一点火爆气氛和卖点,恶趣味地当众宣布要在评选中选出前三名,直接授予百将之职,引得一众降卒和新兵格外兴奋。 至于训练和考核的项目颜良也别出心裁,除了考核士卒的战技外,还添加了围城墙跑圈和搬运木墩子这两项测试耐力和力量的项目。 轮到考核时,每三百人一组,先围城墙跑一圈,再搬十个木墩子到十步之外,由考校官根据刻漏来记录下大致的时间与每名士卒的名次。 完成耐力和力量测试后,紧跟着从长矛、弓弩、大戟、刀盾、骑战中挑选自己擅长的项目演练熟练度,根据考校官的评判记录下优劣,最后将初步数据汇总到张斐处。 此次参与评测的降卒两千三百人和新兵五百人,总共两千八百人,根据两头少,中间多的原则,最终评选出上卒八百人,中卒一千二百人,下卒八百人。 在整个评测中,成绩最优秀的还是来自夏侯渊处的降卒,虽说耐力和力量方面,新兵们在整体水平上并不弱于降卒,但一考校战技就立刻能分出高下。 没办法,一边是吃惯了刀头饭的老卒,另一边在不久之前可能还需要在田里干活或者帮人打零工,即便是有些轻侠少年平日里恃勇斗狠,但花架子和军中实战的战技比较起来完全不够看。 三天的时间绝对无法将一个新兵的战技训练合格,即便是有了教导们的照顾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黑幕操作,在颜良这个幕后最大的黑手主使之下,无论是白马来投的热血子弟,还是平丘、长垣现场报名的青壮和役夫,都至少给评了个中卒。 整个评选最后的重头戏,是颜良要亲自为本次评选出的前三名颁奖。 前三名的人选也相当考究,分别是平丘迁徙之民、白马来投之人和原兖州降卒。 当颜良将作为奖品的一把上好环刀和一副镔铁铠甲授予平丘子弟卫恂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就是我讨逆营中的第一个武状元了!” 第158章 奉孝献策 正当陈留的局势被颜良一支偏师搅得一团糟的时候,曹操在官渡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说曹操完全控制了兖州、豫州、徐州,部分控制了司州、青州,所辖的领土并不比袁绍的小,丰饶程度更过之,但同样他也陷入了四战之地,身边强敌环伺,连年大战之下,兵力与财力都消耗得十分严重。 反观袁绍在河北最初扛过了公孙瓒的强势一波后,便已经逆转了局势,自己越打越强,而对手越打越弱,并没有给袁绍造成太大的困扰。 两方势力从兵力和财力上的优劣一目了然,如果能不打或者能晚些打,曹操定然十分乐意。 上一回双方暗生龃龉时,曹操就通过主动让出了大将军之职获得了一线喘息之机,但这回袁绍要求将天子移驾河北,却是曹操断然不能答应的条件。 曹操自身战略眼光就相当优秀,身边又有荀彧、荀攸、郭嘉、程昱、贾诩、董昭等谋臣出谋划策,在与袁绍一战不可避免后就作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决断。 这次战斗双方争的非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曹操清楚自己昔日的老朋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致自己于死地,若是与势力强盛的河北军不停进行局部战役,将会进入河北军的节奏,那自己的胜算非常渺茫。 他便很干脆地连续放弃东郡、河内郡,通过空间换取时间,在许都以北自己的主场布置防御,一步一步引导袁绍主力来追。 这样一来,己方的运输补给线大大缩短,敌方的运输补给线大大延长,也通过收缩防线来保存和集中优势兵力,准备最后的决战。 虽说在救援白马的时候,被颜良伏击出了些许意外,但总体的局势仍在曹操掌握之中,成功将袁绍主力引到了官渡这个预设的战场。 官渡的土垒就像一根坚硬的鱼刺,卡在了河北军南下许都的道路上。 河北军虽然兵力雄壮,但面对坚固的壁垒也只能用人命去填。 从七月末到八月中旬半个月的时间内,曹军一反常态,在官渡力拒河北军寸步不退,成功遏制住了河北军连战连进的气势,稳定了阵营中浮动的人心。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曾经被曹操厚待的刘备,在徐州背叛过自己一次后,又投靠了袁绍,并且鬼使神差地潜伏到了汝南,联合那些黄巾余孽再度搞事情。 所幸自己的族兄曹仁值得信任,带着司豫之兵迅速平灭掉了这几个手下败将。 但豫州后院的战事刚刚平息,司州和兖州又同时生乱,袁绍分遣偏师从两边绕路袭扰,让己方疲于奔命。 司州那边也就罢了,韩荀只是攻打了几个乡邑,并没有攻破郡县,但兖州那里又是那个令曹操头痛无比的颜良,居然两天之内就连下两城,打得夏侯渊无奈求援。 曹操手中的兵力捉襟见肘,司州那边只得再调遣曹仁北上应对。 而兖州那里由于听说是颜良,更不敢小觑,应了夏侯渊之请,调集张绣、朱灵二将往援。 但没料到的是,增援还没到,夏侯渊竟然中了颜良的诱敌之计,将手下兵马损失殆尽,再无力顾及济水以北丢失的城邑。 曹操虽然对自己的连襟很是不满,但如今手下也无可用之将,可遣之兵,只能好生安抚,令其督促张、朱二将严加防御。 面对严峻的形势,手下谋臣武将俱都心不自安,曹操也必须在人前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好稳定住浮躁的人心,但他内心里也很是惶恐,唯恐这一场大战败了,败得一塌涂地再难以东山再起。 白日里在人前强自支撑,但晚上曹操也睡不安稳,河北大军人手充沛,从早至晚连日猛攻,就连夜里都时不时来一次夜袭。 好在曹操征战多年,已然习惯了紧张的戎马生涯,即便是河北军夜里的攻势猛烈,若无人来报,照样高卧不动,只是究竟睡不睡的安稳只有他自己知晓。 “许校尉!明公可曾入眠?” “已然歇息了,军师祭酒明日再来吧!” 曹操在帐内闭着眼睛假寐,听得帐外传来的声音正是郭嘉,知道郭嘉虽然年轻但极有分寸,若无急事等闲不会深夜来寻自己,便开口道:“外面可是奉孝?” “明公,正是郭嘉在此,前线有奏报传来。” 曹操听郭嘉的声音好似有几分急切,便道:“噢?那便进来吧!” 曹操素来不拘小节,只是披了件袍子箕坐在榻上,面对肃立在身前的郭嘉道:“如此晚了还有奏报传来,定是急事,且说说吧!” 郭嘉答道:“此间有两处奏报,分别从司州和兖州而来,不知明公欲要先听哪边?” 曹操一听又有兖州的事情便心里一个咯噔,心想难不成集夏侯渊、张绣、朱灵三人之力围堵,还能让那颜良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有些抗拒,说道:“先说司州的吧!” “子孝将军来报,称其已于鸡洛山大败河北偏师韩荀部,斩首近千,可惜敌将遁走,未能斩获。” 曹操闻言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子孝真吾家之坚壁也!” “臣为明公贺!为子孝将军贺!” 曹操捋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道:“再说说那兖州的消息吧,可莫要让我今夜睡不安寝。” 郭嘉说道:“那倒也不至于,陈留有夏侯太守、朱将军、张将军三人先后来信,述说其参详之事,吾见此三人虽列营守望,但其意不能相合,故而急报明公定夺。” 曹操精神压力大,晚上又睡不安稳,此刻头痛症状隐隐发作,也不想就着昏暗的灯烛看信,便道:“奉孝你念出来吧!” 郭奉孝记忆绝伦,都毋须翻看书信,当下便将三人信中内容一一背诵出来。 曹操听完后眉头紧皱,不悦道:“此三人同处一地,一个主战一个主守,另一个模棱两可,竟如此胡闹!” 发完脾气,曹操随口问道:“奉孝以为谁人之议妥当?” 郭嘉答道:“下吏以为,三位将军之议都有可取之处。” 听郭嘉好似在打马虎眼,曹操知道郭嘉十分敢于建言,不是那种和稀泥的庸碌之辈,便问道:“且详言之。” 郭嘉说道:“夏侯太守乃是明公姻戚,自是体悟明公之意,全力应对官渡之敌,而陈留为次。况且前次又轻敌冒进损兵折将,心中对颜良存了戒惧之心,故而不欲大兴干戈,执意坚守不出。” “张将军乃是新附之人,虽得明公待以显爵厚禄,更结为姻亲,然其人锐意进取,自不甘心故步不前,想要籍着合兵之势收复失地,亦不为错。” 曹操见郭嘉能言善道,尽说了俩人的好处,哂笑道:“那模棱两可的朱文博,又是何居心?” “朱将军初至陈留,敌情未明之下采取持重之策,未肯答应张将军速攻之议,更是心向明公,明公不可不察也。” “噢?心向于我?” “正是,明公且想,夏侯太守是明公亲署总督二将,虽前时折损兵马,然与明公之令无碍,如今夏侯太守与张将军意见不合,朱将军两不相帮,却提议报于明公定夺,便是暗中支持了夏侯太守,又不得罪了张将军。” “呵呵呵,朱文博倒是会做人,奉孝更是会夸人,从汝口中听来,彼三人尽皆一心为公,那我又当如何区处?” 郭嘉反问道:“明公如何区处不是早有定计么?” “嗯?” “先前明公给夏侯太守的回文便言,令其督促二将,严守济水以南,此刻情势并未大变,愚以为不当骤改。” 曹操颔首道:“那奉孝便为我拟文回复,如夏侯妙才所议。” “启禀明公,下吏以为,正不必明文回复。” “噢?此话何意?” “如今三将意不能决便行文请求明公定夺,若事事如此,恐有损麾下将校临机决断之能,乃至于坐失良机,被动失措。” 曹操想了想道:“奉孝之言甚是,那依奉孝之意,当如何回复?” “下吏以为,可命三将遇事之后自行会商,若能持多数之议,便为可行。” 曹操疑惑道:“夏侯主守,张绣主攻,那岂非尽决于朱灵?” 郭嘉道:“下吏观朱将军之意,亦是偏向于遵循明公既定之策,明公当可无虞。” 曹操叹道:“哎!坐视颜良肆虐济水以北,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待他日摧破正面之敌,再一一收复吧!” 郭嘉看曹操有些意兴阑珊,便道:“下吏以为河北军虽然军势强盛,然我军亦不可一味取守势,还是要伺机反攻。” 曹操摇摇头道:“我亦想反攻,可官渡利守而不利攻,如之奈何?” “正所谓‘敌可来,吾亦可往’,袁本初既然频繁遣偏师抄掠我后路,我军自也可依法施为,遣人袭扰河北军运道。” “如今颜良正在陈留,再难越过其袭扰东郡之地,如之奈何!” “下吏以为,正不必死盯着兖州不放,不若别遣一二枭锐之将,与子孝将军合兵袭扰卷县等地,截断大河入阴沟水这一段的运道,必可使河北军军心不稳,人人自危。” 曹操翻开地图,拿过烛台就近打量一番后道:“此议甚妥,奉孝以为何人堪任?” 郭嘉作势一揖道:“点兵选将自有明公决断,下吏何敢妄言。” “无妨无妨,奉孝姑且说之,我姑且听之。” “愚以为徐公明,史公刘或可堪任。” “吾亦以为可,明日军议之时,奉孝可陈此策。” “下吏明白,这便告退了。” 曹操呵呵笑道:“奉孝也得早早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诺!” 郭嘉告退出帐,还未走远时,又听到帐内曹操的声音传来。 “奉孝中权合变,因败为功,真乃吾之献侯也!” 他站定脚步仔细听完了这句话,转身对着军帐无言一拜,才又重新离去。 旁边一个小帐内,许仲康在暗处看着郭嘉清瘦的身影,听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摇了摇头又闭上眼抱紧手中的刀鞘,枕在吹饱了气的羊皮枕头上眯眼假寐。 第二日军议,郭嘉便建言从雒阳方向出兵袭扰河北军的侧翼,获得了大多数谋臣武将的支持。 曹操遂派徐晃、史涣将少量精兵会合曹仁,借着对河南地势的熟悉频频抄掠河北军的粮道,让袁绍不堪其扰,只得增兵护持粮道。 另一方面,颜良自从到陈留后,每有些许功劳便行文向袁绍表功。 智取平丘被颜良说成了平丘官吏士绅慕袁大将军之德主动献城,箪食壶浆以迎义师。 攻下长垣被说成了长垣县令畏袁大将军之威望风而逃,导致守卒士气殆丧,轻松攻破。 长垣伏击战被说成了讨逆营将士面对敌军优势兵力追击,心中感念袁大将军的仁德,将士们逆境爆发,以一当十,不畏艰险,不避伤亡,方才大败曹军,斩首俘虏合计四千余。 白马、平丘、长垣等地的百姓报名投军,被说成了袁大将军声威盖世,引得沿途百姓俱都甘心为之效死。 反正是怎么好听怎么说,直把负责起草文书的毕轨给恶心得不行,得亏有他那官场老油子父亲毕齐在身旁,靠着毕齐帮忙润色才把这些报功文书一一写就。 袁绍得知颜良的偏师屡屡建功自然十分高兴,而看了颜良发来的报功文书,更被那一个接一个的彩虹屁给熏得晕晕陶陶不知所以。 但袁绍帐下总有人见不得颜良的好,对于颜良的战报极尽吹毛求疵之能事,说颜良总共才六千多兵力,怎么可能斩首俘虏四千余敌人,隔开那么远又没法验对首级,自然是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这年头虚报战功,瞒报战损乃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郭图这么一说,连袁绍也颇以为然。 但袁绍心想就算没有四千一百,打个对折,两千一百总有吧?哪怕没有两千一百,再打个对折,一千一百总有吧! 反正总归是胜了,总比那带兵出去却损兵折将这么都没斩获的韩荀要好,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袁绍自然不会计较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谎报战功”,他行文很是夸奖了颜良一通,吩咐他再接再厉,一定要牵制住兖州之敌。 然后顺手把同样作为偏师却毫无作为的韩荀给贬去淳于琼手下押运粮草。 郭图见与自己亲厚,被自己推荐袭扰司州的韩莒子被贬去押粮,自然不会怪韩荀劳师无功,反倒怪起了颜良谎报军功,迷惑主上,这心中的恨意便又多了几分。 第159章 吃枣药丸的志向 “嘿嘿嘿!这夏侯妙才倒是个狠心的。”颜良拿着一则竹牍,看着上面记载的事情嘿嘿发笑。 这竹牍正是夏侯渊得知儿子夏侯衡降了河北军后下发郡中的公文,由于张绣、朱灵援兵先后到达,河北军游骑对于济水以南的消息获取大受影响,以至于时隔多日后方才从一个偏远的亭部获得了一个公文抄本。 说是抄本,上边也盖有陈留太守的官印,不然就连颜良乍看之下都有些不信。 夏侯渊这道公文一下,明着向世人宣布他儿子已经光荣战死,但凡是有人说他儿子还活着,甚至降敌的都是假冒的。 这样看似是顾全了他夏侯家的名声,可对夏侯衡来说就显得有些残酷,自己还好好活着,就“被死亡”了,关键这骚操作还是亲爹做的。 颜良叹了口气道:“哎~!这世家的名声,就如此重要?连亲儿子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过他转头又一想,这骚操作的背后好像还有自己的黑手在,而夏侯渊这么一来,岂不是帮了自己一把,要把亲儿子拼命往自己这边推么? 颜良把陈正叫了来,吩咐道:“这则公文,你找个机会给夏侯衡看看,然后将他事后的反应告诉我。” 陈光目光一扫,便对颜良的意思心知肚明,应诺道:“末将明白,末将会恰巧不小心被夏侯衡看到。” 颜良并没有在这意外生出的小插曲上花费太多心思,夏侯衡即便是被他爹给抛弃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引为己用,且先养着再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阳武大营出发时,颜良带了六千六百将士,加上千余役夫,经历了长垣之战后,阵亡重伤了四百余人。 那一战中俘虏三千人,在甄别释放了七百人后,剩余的两千三百人接受进一步整编。 加上这些时日从白马归队了三百八十伤员,又从白马、平丘、长垣和役夫营中招募到了五百多新兵,颜良手下的总兵力不降反升达到了九千四百。 在先前整编评比后,评选出的八百上卒尽数编入主力营中,这些上卒战技精通体格强健,以较小的比例掺杂进主力营内,不会对原有队伍的战力产生较大的影响。 一千二百中卒则设了两个曲,以陈光和另一名假候率领,这些中卒战技和体格也都合格,好好锻炼锻炼也能够派上大用场。 至于剩下的八百下卒要么是老弱,要么是战技粗疏之辈,颜良把他们也设了一曲,当作辅兵派些打造攻具、运输物资的用处。 原先被选做教导的四百多人全数充任这三个新设曲的中下层军官,有了这些基层军官,将原有建制打散重组后的各曲各屯方才能被颜良真正掌控。 虽说新设的曲战力与营中老卒还不能比,但好歹也算是兵强马壮,让颜良有了分兵出击的底气。 颜良留下两个曲一千五百老卒和两个新设曲留守,其余六千余人尽数出发去袭济阴冤句。 长垣城下,讨逆营将士整装待发,颜良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对出城送行的左司马张斐说道:“休武,长垣之事便一应托付于你,务必要守住归路,万万不容有失。” 张斐抱拳答道:“将军请放心,但有张斐在,长垣便在。” “休武也毋须太过担忧,我料夏侯渊等得知我前往济阴后,多半会前往阻截,若遣一部人来,便也奈何不得你。如若其不顾济阴之事,全力来攻长垣。你也只需紧守两三日,待我带兵回援便可。” “末将明白。” 从长垣到冤句有九十余里,但中间并无山水阻隔,全都现成的官道,十分好走。 在这种毫无遮蔽的道路上进行,尤其是像颜良这般大股部队前进,想要完全瞒过曹军的探哨侦查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颜良只是尽可能地将游骑布置在道路南边,好尽量延迟曹军的反应时间。 在他的预料中,张绣等人得知他引兵东去后,绝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做出有效的应对,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自己估计都已经在冤句城中设宴庆功了。 当颜良行进到冤句县北三十里处的煮枣故城时,安排在身后的斥候才来报,说是济水两侧的张绣和朱灵部都有调兵遣将的动向,但一时之间却还没有出动,不知将向何方。 颜良呵呵一笑,心道曹军果然反应迟钝,拢共才一万多兵,倒有三员大将,互相之间还谁都不服谁,能快得起来才怪。 颜良召过昌琦道:“给你三千人先发,多久可以拿下冤句?” 昌琦立刻拍着胸脯道:“一个时辰可以打下!” 颜良把面孔一板道:“冤句城中好歹也有千余守卒,你一个时辰如何可下?若是拿不下又待如何?可敢立下军令状?” 昌琦被一顿训斥,倒也不是真个敢立军令,便在那里抓耳挠腮傻笑。 “你将三千步卒并八百辅兵先行,到冤句城下后留出东门,把其他三个门先围了,看看能否把城中官员吓走,若吓不走再强攻,切记体恤将士,莫要虚耗人命。” “诺!” 指派着昌琦出发后,颜良带着两千骑卒就在煮枣城中暂时歇息,此处再往南十余里便是连接平丘到冤句的官道,若是曹军急着去救冤句,正好从此处给他来个甜蜜的惊喜。 说起甜蜜的惊喜,坐在煮枣废城一处残垣上的颜良,手里正拿着一个食盒,时不时从中间取出一块东西塞进嘴中,每一块都能让他嚼上半天,一边嚼还一边赞叹。 食盒里的东西颜色微红,每一小块外面都裹了一层白色的粉末,正是当地的特产“枣饴”,也就是红枣味的饴糖。 要说对于吃的讲究,没有一个文明能和我大中华文明相提并论。 在周朝时,中原人就为了满足对于甜味的嗜好,将具有甜味的枣子去核去皮后熬煮,煮成浓稠的果酱般物体,称之为枣油。 但枣油不便于储存,便与米、麦等物发酵制成的饧混合在一起,便称之为枣饧或者枣饴。 当然,贫苦人家可没那么讲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琢磨怎么做饴糖,枣饴乃是标准的奢侈食物,非富贵人家不得食,即便是放到汉代也是如此。 方才经过附近乡中,按照过往的经验,颜良肯定会“拜会”一下沿途百姓,其中一个乡蔷夫便献宝似地献了一盒枣饴以求平安。 颜良出身大族,自然是吃过饴糖的,但自打穿越回来后,除了喝过点蜂蜜水之外,还是第一次吃到甜度如此高的人工制造品,不由感叹这煮枣城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我道立善在作甚,原来是一个人偷着吃枣饧。” 颜良被背后突然冒出的人声给一吓,差点把一口口水给咽进鼻孔里,咳嗽道:“叔治兄为何突然冒出来,可把我给吓得不轻。” 来人正是青州别驾王脩,他笑道:“我哪里吓得到立善,我看立善躲在这儿是想等着吓唬旁人吧?” 见王脩意有所指,颜良笑道:“哈哈,什么事都瞒不过叔治兄。” 王脩摇摇头道:“非是我能洞察立善之所为,而是我观立善用兵深得孙武子之兵势窍要,有所感悟尔。” “哎~孙武子之学说渊博如海,我哪里能尽数领悟。” “呵呵!立善毋得过谦乎?白马城下以西营为饵诱曹操来攻,瓦邑山下设伏大败曹操,长垣设伏大败夏侯渊,这几次大战,不正是孙武子所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么?” 颜良心道这和聪明人在一块儿待久了就是一点不好,老喜欢琢磨这琢磨那,明明王脩并没有亲眼所见白马那两场战斗,但他通过这些时日来与讨逆营中将校们的闲谈中已经把当日的情形给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像昌琦这等嘴巴上缺把门的家伙,更是极尽卖弄显摆之能事,从他嘴巴里就没啥打听不到的。 对于瓦邑山和长垣那两场伏击战还好说,但对于用右营马延部引诱曹操来攻之事,颜良是断断不会承认的,便打哈哈道:“无他,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那如立善所看,如今天下大势在何处?” 颜良瞄了一眼王脩,心想这厮不会是袁绍派来我这里的卧底吧?为何问这等问题。 “这天下大势,自然在我河北,只要此番大将军率兵南下,迎天子北上,天下抵定计日可待。” 听了颜良这等标准答案,王脩却轻轻一笑道:“大将军之兵势自然雄绝宇内,但天下纷乱久矣,即便此时击败了曹孟德,那荆州刘景升,益州刘季玉,江东孙氏,雍凉诸将可会俯首帖耳待人宰割?怕是到时候又是兵连祸结,永无宁日矣!” 颜良没想到王脩还有这一番悲天悯人的情怀,当下肃然起敬道:“这天下自然有恢复宇内清平之日,只怕在那日到来之前,少不得要我辈为之群策群力,为之负重前行。” 王脩听了颜良似宣告又似心声的一番话,正色一揖道:“不料立善还有如此志向,王脩佩服之至。” 见王脩神色郑重,颜良却不想把话题引得如此沉重,笑道:“哈哈哈!吃了枣饴,说来的话也好听罢了。来来来,叔治兄也来吃几块,这煮枣城的特产还真不赖。” 王脩下意识地从颜良伸过来的食盒中拈起一枚枣饴,却没放入口中,说道:“随口说说,难道也能表露如此志向?立善毋乃过谦乎?” 颜良心道这话我可不敢接,要传扬到袁大将军耳朵里去就不是吃枣饴而是吃枣药丸了,便打哈哈道:“哈哈哈,若真有那么一日,叔治兄可得助我一臂之力啊!” 王脩仔细端详了下颜良戏谑的神情,却不知他这话究竟何意,便只得叹道:“若真能恢复宇内清平,脩何惜此身!” 颜良实在不敢再接下去了,便只得说道:“吃枣饴,吃枣饴。”说着用一大块枣饴塞满了嘴巴。 就在颜良与王脩进行着一场略显禁忌的探讨时,百里之外也进行着一场火爆的讨论。 当颜良带着大部队东进的两三个时辰后,张绣与朱灵的探哨便先后发觉了情况,虽然此时他们还不清楚河北军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但随着他们遣出的游骑缀着着河北军的踪迹越来越往东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颜良这是要东向进入济阴,兵锋所指正是冤句县城。 张绣驻扎在平丘,沿着济水北岸一直往东便可直达冤句,他倒是有心想带着人马直接往东去会一会颜良,但前几天接到曹操的令谕,命他三人遇到情况后共同商议再做决断,切不可私自妄为。 他耐着性子遣人通知夏侯渊,待到夏侯渊闻讯赶来与张、朱二人商议,颜良早就带着人跑没影了。 张绣开门见山道:“颜良带着大部兵马直往济阴而去,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冤句城下,若不及时往援,怕是冤句不保,二位如何看?” 夏侯渊刚刚到来,对于河北军的动向还不太了解,问道:“可曾打探明白,颜良真遣大部人马东去?” 张绣道:“自是打探明白,我部游骑缀着河北军远出五十里外,河北军步骑尽出,一路扬尘而去,怕不下五六千人。” 朱灵也道:“我部游骑查知的情况亦与张将军手下游骑相合,河北军的确是大举东进。” 夏侯渊听了也大是讶异,但又想起一事,问道:“噢?那他是弃了长垣?” 张绣答道:“这倒未曾,我布置在长垣南边的游骑报称城头仍旧挂着河北军的旗帜,只是城外的防卫弱了许多,可以轻易抵近一里之内查探。” 对于这个情况,夏侯渊也觉得很是难办,他是陈留太守,按说管不到济阴之事,但这股河北军却是从他陈留的境内大摇大摆杀过去的,自己又不能置之不理。 并且隔壁济阴郡名义上的太守夏侯惇是自己族兄,且还不在郡中,虽说之前自己行文知会过代署郡中事务的郡丞,可济阴本就处于后方腹地,郡中兵力有限,那些郡县兵肯定挡不住河北军的猛攻。 如今东郡全郡易手,陈留北边三县的形势也已经糜烂,若再听任河北军杀入济阴,那整个兖州的形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怕是要影响到孟德在官渡的战局。 张绣见夏侯渊犹豫不决,催道:“还想些什么?若不速速驰援冤句,怕就来不及了。” 夏侯渊正待下定决心允诺了张绣的提议,却不料一旁朱灵冷不丁说道:“莫非其中有诈?” 第160章 奇袭冤句 夏侯渊听朱灵这么一说,顿时想起前几日在长垣被支配的恐惧,不由一个激灵,说道:“朱将军之意是?” 朱灵道:“或是那颜立善明中攻打冤句,暗地里却要诱我等前去,他好围点打援?” 夏侯渊若有所思道:“颜良小儿颇多诡谋,正不可不虑。” 朱灵却心想我所认识的颜良可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从白马、长垣之事来看,的确是行了诸多奇谋,倒是像田元皓和沮公与的行事作风,或许是有高人提点也未可知。 张绣却不耐烦道:“汝等倒是尽皆把事情都虑了,那这冤句还要不要救?” 虽然担心又被颜良设伏,但夏侯渊心知冤句是势必要救的,便道:“若纵放河北军入济阴而无所掣肘,恐济阴形势将为之糜烂,届时曹公怪罪起来,我等皆无法推脱。” 朱灵也知道此事的后果,感叹道:“颜立善这是行的阳谋,让我等不得不救啊!” 张绣道:“汝二人说来说去,不还得去救,我便先走一步,待你二人随后跟来。”说完也不待二人答复,拨马便走。 见张绣离去后,朱灵对夏侯渊说道:“夏侯府君,颜立善可攻冤句,迫我等去救,我们正也可仿而效之,迫他无力东顾。” “文博之意是去攻长垣?” “正是此理,既然颜立善不肯弃长垣而不顾,若知长垣遇险,势必会回军来救,则冤句之围自解。” 夏侯渊赞道:“此围魏救赵之策也,文博好计,但西凉儿行事鲁莽,已然往冤句去了,若不照应一二,恐其中了颜良的圈套。” 朱灵说道:“我等不妨分头行事,夏侯府君径取长垣,我则踵迹张子服之后以为呼应。” 夏侯渊却有些尴尬道:“文博此议甚有可为,只是如今我麾下人手怕是难以攻下长垣。” 朱灵自然是清楚夏侯渊人手不足,便道:“那便由在下去攻长垣,夏侯府君跟着张将军去援冤句?” 夏侯渊想了想后答道:“想来也只得如此了。” “事不宜迟,我等这边速速出发吧!” 目送夏侯渊带着人缀着张绣的人马东去后,朱灵暗暗道:“听说颜立善近来用兵神出鬼没,便让西凉儿和夏侯家的人去对付吧,这俩人一个是曹公连襟,一个是曹公儿女亲家,正该多出把力。我就勉为其难打下长垣,也算是没白来一遭。” ——☆——☆——☆—— 当昌琦带着三千多人来到冤句城下时,冤句城中四门紧闭警声大作。 原本冤句城中也只有一二百县卒用来维持治安,后来夏侯渊将河北军进入陈留北部的情况通报给暂行郡事的郡丞后,济阴郡丞才调遣了一千济阴郡兵来到最西边的冤句协防。 但济阴与东郡、陈留不同,本就处于腹地,郡中能战之兵都被曹操给征调走了,这些郡兵县卒也都是新近招募而来,根本就没经历过什么阵仗。 昌琦大摇大摆地带着三千雄健之卒在冤句北门西门南门耀武扬威,命嗓子大的士卒去劝降。 但那调遣来驻守的郡兵军候乃是郡丞的心腹,虽然畏惧河北军的兵威,但想着有城池可守,一时之间倒也无虞,便把河北军劝降的士卒给射退。 若是换了别人见冤句守将死硬不降,那自然是不乐意,但昌琦却心中暗喜,心道可是给过你机会投降的你自家不珍惜,便是将军知道了也须怪不得我。 其实昌琦早就在做攻城的准备,随行的八百辅兵押送着好多辆板车,车上装都是木条皮索麻绳铁钉之类的东西,如今正就着路上砍伐的大木搭造云梯。 先前昌琦与隗冉二人奉命去攻取长垣的时候,就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临时打造攻具浪费了半天时间。 事后颜良召集人做作战总结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点,像搭造云梯冲车的大木材不便运输,但是其他的构件还是可以提前准备。 这一回攻打冤句之前,颜良便新设的辅兵曲协助营中工匠,提前置备了许多零件和工具,到了需要用的时候拼装起来,能省下不少工夫。 在做这番准备的时候,颜良甚至对工匠和辅兵曲提了一个要求,把军中用具尽量标准化。 就拿云梯来说,原本的云梯都是攻城时到城下临时寻找材料制作,主干的粗细,踏板的形状、长度、粗细、间距等等都相当随缘。 这种粗制滥造的攻城器具将士们在使用的过程中还要小心留意,避免一脚踩空或是没踩稳。 在颜良的要求下,预先准备的踏板长度、粗细、形状都要尽量打磨一致,在拼装云梯的时候也选用长短粗细相近的主干,每道踏板的间距也要一致。 这样将士在登城的时候,就能熟练掌握脚下的分寸,而不用时时刻刻留心脚下,可以将全服心神放在迎敌上。 诸如此类的标准化还能应用到很多地方,比如冲车、鹿车、石砲、楼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工匠们对于颜良所提的要求自然是清楚其中好处,但原本就那几个工匠,制作攻具的时候还要拉上士卒或役夫来当临时工,做出来的东西自然达不到标准化的要求。 但颜良新设了一个辅兵营专司配合工匠做这些活,那就可以解决熟练度的问题。 提前配好的配件和工具能让攻城器械的打造快上一点点,标准化的设计可以让将士们用起来顺手一点点,如果说每一处都改进一点点,那积累起来的优势可能会是巨大的。 就好比现在,劝降不成的讨逆营将士人狠话不多,直接就击鼓开干。 冤句城和平丘城一样,都临济水而建,所以也在城外挖了一条城壕,引了济水进来形成了护城河。 只是冤句久不经战事,完全没有料到会成为河北军进攻的目标,护城河既不宽来又不深,与白马城那刻意挖深掘宽的城壕完全不能相比。 而讨逆营将士可是在白马副本经受过刘延老儿的重重考验,那新款鹿车更是居家堆物,出门载货,行军运粮,攻城填壕的装逼利器,颜良自然是早有准备。 战鼓擂起后,冤句守卒看着河北军阵中推出无数顶着大楯的鹿车,那架势就好比蚂蚁闻着蜜糖的气息聚集起来一样,着实吓人。 城头守卒连忙弩箭乱射,但却被顶在正上方的大楯全数挡住,几乎没对推车的士卒造成影响。 第一批鹿车推到城壕边上,推车的士卒直接把大楯取下,然后一脚把辘车踢到了护城河中,然后返身背着大楯便走,像极了后世某些群里的装逼份子,出来装一波就走,丝毫不留下被人反击的机会。 这等简易鹿车带了两三百具来,打造起来的难度也不算太大,完全不心疼。 如此三四批鹿车运土后,城北的城壕便被填出了几道宽阔的道路,讨逆营辅兵更把预先准备好的干草袋子铺在刚刚填出的湿滑泥土上,防止后边攻城的士卒滑到。 城头上的郡兵军候原本还仗着有护城河的遮蔽,能阻拦上河北军一两天,到时候自己派去郡中求援的消息也已经送到了,却没曾想不过半个时辰,护城河已经被填平,而这时候跑去求援的使者估计都还没出二十里路。 冤句城池卑小,又非要隘,城头的准备那是一无所有,当讨逆营将士带着打造好的数架云梯冲向城墙时,郡兵军候还在督促城中官吏拆梁木石块往城头上运。 仅仅靠着弩箭和零星滚木擂石的防御,对锐意猛攻的讨逆营将士自然构不成多大的阻碍,云梯被一一搭到城头上,开始了攀登攻城。 昌琦这个人鲁莽是鲁莽了些,有时候为了能捞到仗打,甚至很没脑子,但这等人摧城拔寨正显其能。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昌琦在先前编选士卒的时候,手下亲自带的一个曲中便多有悍不畏死之徒。 长垣一战中,他的大戟士杀得夏侯渊的陈留兵难以抵挡,这回改成攻城自然用不到大戟,但这些人换了刀盾照样玩得转。 他们身披两重铠,皮甲外再套一层铁甲,将刀鞘等累赘之物尽皆弃了,把环首刀用麻绳缠绕在手腕上,然后顶着盾牌就蹬蹬蹬踏着云梯而上。 云梯的每一格踏板间距都几乎一样,让这些将士们的攀登步伐显得极有节奏,带给守城士卒的压力也十分巨大。 当讨逆营将士将要攀登上城头的时候,城头守卒才在军吏的指挥下用枪去攒刺攀登的河北士卒。 但讨逆营弓弩手们也已经趁着登城士卒吸引住守军的注意力往前推进,站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用弓弩点射支援。 有些个运气欠佳的登城士卒被滚木擂石砸中,有些个被斜刺里扎来的长矛给捅翻,往城下摔去。 但讨逆营的准备很充分,那些造完攻城器具、填完城壕的辅兵被安排在了城下,一些人扶住云梯不被守卒推倒,一些人则张开大麻袋候在城墙脚下,一旦看到有人从云梯上掉下来就迎上去用麻袋兜住。 虽说这麻袋的缓冲效果只是寻常,有时候还会直接被摔破,但好歹能避免登城将士直接摔死在城下。 昌琦这家伙被颜良严令禁止亲自登城,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光着膀子手持两个鼓槌拿面前的一面牛皮大鼓撒气,将大鼓擂得隆隆作响。 他手下登城士卒在主将的擂鼓助威之下气势很足,冒着矢石攀上城头,与城头守卒鏖战在了一起。 对于新兵而言,如何面对鲜血与伤亡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隔着远远的发弩射箭、抛个滚木是一回事,面对面拔刀刺枪血肉横飞又是一回事,两者带给人的感官刺激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当讨逆营先登士卒攀上城墙后,冤句守卒中新募之卒偏多,没有见过大阵仗的弱点就显现了出来。 面对身上扎着枪杆子流着鲜血仍旧往前嘶吼着冲杀的河北将士,有些新兵根本就无所适从,胆为之丧气为之竭,捏着刀枪的手都有些无力。 郡兵军候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将主要由老卒构成的后备队顶了上来,才堪堪将河北士卒的冲势压住。 而那支两三百人的后备队是郡兵军候手中唯一可靠的机动力量,没想到才开打没多久就逼得派了出去。 有了郡兵老卒的压阵,城头上形势才不至于溃败,慢慢形成了胶着,河北士卒的空间被压制在几个角落上无法扩展开。 但讨逆营的手段并不至于此,在守兵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城头上的厮杀时,城门外的河北士卒正在对吊桥上的吊索发起了攻击。 在一些名城大邑,城门的吊索可能会采用铸造的铁链,但一般小城邑也就用几股粗麻绳结成一道绳索充作吊索,足以承受吊桥的重量。 通常军队攻城之时,都是派人攀登上城墙,然后占据住城门上方,斩断吊索放下吊桥,再沿着登城道杀下城墙打开城门,好接应城外之人进来。 一切的前提都在攻上城墙,若是城墙上的守卒守得顽强,那城外的人只能面对合上的吊桥,关闭的城门望而兴叹。 但在瓦邑山下那一战中,仇升用随身携带的锯条锯断桥桩摧毁吊桥的那番举动却让颜良有所启发,既然桥墩子都能锯断,那吊索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俗话说只要铁锹挥得好,没有挖不穿的墙角,但前提是铁锹得足够好使。 在袁绍身边摸鱼的时候,河北诸多工匠云集,颜良以增加伐木效率为名义,让工匠们帮忙研制出许多大型的锯刃,其中有一种十分特殊,锯条的刃面并非是一条直线,而是略呈内凹的弧线型。 颜良让手下的士卒试过,这种内凹的锯条既能锯木头,在两头绑上绳索后,靠着拉动绳索也能锯断远处固定住的物体。 当然,用这种锯刃去锯断吊桥吊索还有诸多局限性,首先要能成功勾住吊索,还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城下的人去牵引锯条。 一般能在城下如此轻松施为,说明已经占据住了城头,那直接在城头上放下吊索更方便,也就用不到这种愚笨的方法。 昌琦拿着这新发明的锯刃也纯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料歪打正着,冤句守卒防御经验奇缺,被城墙上的厮杀完全吸引到了注意力,根本没顾上吊桥吊索之事。 城下的河北士卒躲在城门下的角落里费了老鼻子劲儿终于锯断了吊桥吊索,失去承重的木制吊桥重重地砸下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听到这声巨响,讨逆营将士欢声雷动,而城头的守卒则是面如死灰惊惧莫名。 第161章 夜劫曹营 夏侯衡如今的日子过得很悠闲,自从上一回被颜良拉出去当三陪之后,就再也没召见过他,而给他的待遇也完全不像是看押一个俘虏,更像是对待一个贵宾。 无论是在平丘还是长垣,都安排了一个专门的屋舍给他,饭食衣被一应俱全,给他提供书籍纸笔,就连那柄剑都没有收回,还给他配了俩随从,“照顾”他的起居。 随着讨逆营筛选俘虏,释放了一批有家室老小的俘虏,又收编其余之众等等行为的展开,夏侯衡如今早已知道当初颜良对他说要尽数坑杀俘虏的说辞乃是儿戏。 夏侯衡虽然不知道颜良为何戏耍于他,但亲眼所见颜良善待俘虏的方式后,对河北军的观感大有改变。 在夏侯衡没有表现出激进的行为后,颜良甚至吩咐放松了对他的禁制,允许他在指定的范围内行走。 夏侯衡自然不会放弃这项自由的权利,他行走在长垣城中,试图去寻找作为侵略者的河北军所犯下的劣迹。 但令他很失望的是,城中的百姓生活一如过往,当他询问长垣百姓河北军入侵后有何变化后,百姓反而说道变化可大了,只叹河北军没早些来。 这让夏侯衡大吃一惊,仔细询问才得知河北军主持的临时县寺重新审理了过往的案件,为低贱的百姓们伸张正义,对那些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世家大族严厉打击。 但对于普通百姓却十分和善,赈济孤寡老人和孤儿寡母,对于赤贫人家还发放了一些种粮帮助他们恢复生产。 长垣百姓和河北军和睦相处的场面让夏侯渊无所适从,而随后长垣百姓主动申请加入河北军的行为,更是让他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夏侯衡将这些都看在眼底,将不解之处都记录在尺牍之上,留待日后细细琢磨。 虽然颜良并没有再次召见他,但讨逆营中的其他人却时不时来拜访夏侯衡,和他闲聊几句,问问他有什么需要。 一来二去,他和颜枚、毕轨、陈正等人就熟悉了起来,毕竟大家年岁相差不大,沟通起来也容易。 今天一大早,城中就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夏侯衡想出门去探看一番,却被他的随从告知城中如今正在戒严,请他稍等一下再出去。 夏侯衡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办法,好在城中的动静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等他出门查看时,却发现城中的河北军好似比往日少了一些。 河北军并不完全驻扎在城中,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城外,如今城中的人少了,那城外的人或许也少了。 难不成河北军又出兵去攻打什么地方了?夏侯衡心里不由暗暗琢磨。 他下意识地想去探究一下,正无从下手之时,恰巧在路上遇到了陈正。 夏侯衡对陈正的态度有些复杂,首先是对他曾经是平丘县丞而投附河北军为颜良效力而十分鄙夷,但也对他过往的遭遇而感到同情。 按说陈正刚刚就任己吾县尉就破了积年匪患,这等功勋怎么说也得升个小县之长,就算是升成郡丞、县令也不是不可能,但只是转成平丘县丞,的确是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像此等不受待见之官吏,在河北军中却立刻被升为军假候,的确是能够配得上他的才具。 夏侯衡与陈正的交往很融洽,陈正如往常一样,邀请他到办公的屋舍中小坐片刻。 正当夏侯衡寻思着该如何开口打听早上之事时,却有一个陈正的属下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需要他去处置。 夏侯衡见状正要告退离去,陈正却说让他在此处稍坐片刻,他去去就回。 夏侯衡自无不允,待陈正离去之后,夏侯衡看看左近无人,便对陈正案上摆放的文书产生了兴趣。 他走到案前,粗略翻看却发现大都是一些记录陈正麾下统带的曲中事务,有人员籍册,有钱粮发放记录,有考核记录等等。 正当夏侯衡觉得无甚稀奇之时,突然发现几卷籍册的下面压着两片单独的竹牍,似乎是一封书信,而露出来的一角上更有一个夏侯衡十分熟悉的符号。 夏侯衡弯下腰去仔细打量,没错,这正是陈留太守的印鉴。 夏侯衡十分好奇此处怎会有盖着陈留太守印鉴的书信,便小心翼翼地将竹牍抽了出来,去看上面的内容。 但看过书信内容后,却让夏侯衡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已经战死?若有人自称是夏侯衡定是伪诈之人,报官可得赏金? 夏侯衡极度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他反复验看了那个盖着红泥的印鉴,确认是陈留太守从印鉴无误。 心神恍惚的夏侯衡把信牍塞回了籍册下面,连方向塞反了都没有发现。 等到陈正“忙完军务”回到屋中后,夏侯衡和他没咸没淡地说了几句后,就以精神不佳告辞出去,连打探早上之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陈正看着无精打采的夏侯衡迈出院门,嘴角露出了一丝黄鼠狼逮着鸡的微笑。 ——☆——☆——☆—— 就在夏侯衡怀疑人生的时候,他亲爹夏侯渊正追着张绣的尾巴抓紧往东赶。 夏侯渊唯恐张绣莽撞着了颜良的道,几次三番遣人去提醒张绣,让张绣小心打探前方的消息,莫要疏忽大意。 张绣虽不喜欢听夏侯渊罗唣,但也不敢大意,往前头不断派出游骑先一步侦伺情况。 但讨逆营在这一路上的遮蔽也做得相当到位,更掌握着先机,张绣手下的几个游骑在进行过程中便被道路两旁小树林后射出的弩箭给取了性命。 曹军游骑不得已只能集合较多的人马一同行动,路过每一处林木都特别小心,少不得与河北军游骑进行一场场追逐战,双方对视野的争夺十分激烈。 游骑探哨放不远,这速度也就快不起来,待到入夜前张绣终于来到冤句城下时,被霞光映照下的冤句城头已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扬起了河北军的旗帜。 张绣虽然心知河北军非是易与之辈,仅凭冤句卑小的城防薄弱的兵备不足以久守,若无外援至多也就守个三四天,但万万没有想到冤句城一天之内就已经易手。 要知道长垣城离开冤句还有九十里路,就算急行军也要走上三四个时辰,开始攻城至少也得是下半日,半天时间打下有一千多兵驻守的城池,这实在是超乎张绣的想象。 若非是城墙下方有诸多攻打城池留下的痕迹,张绣简直就要怀疑是冤句城主动献城投降。 救援的目标已经陷落敌手,张绣可没打算凭自己奔波了一天的兵马去反攻冤句,只得选择退后五里扎营,等待身后夏侯渊的人马前来会合。 夏侯渊这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虽然前头有张绣开道,但仍不忘记朝道路两旁布设探哨,眼瞅着就快要平安无事走到冤句城时,前头的张绣居然往回走了。 夏侯渊忙迎上去询问,方才得知冤句城已经姓了袁,那讶异之情溢于言表,若非是知道张绣不会在此等大事上开玩笑,他定然是不信的。 “张将军可曾看明白了?那冤句城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这一天之内再如何也不能就丢了城呐!” 张绣没好气道:“哪能没看明白,城北边有攻城的痕迹,那护城河都被填平了好几段,你若不信自可去看过。” 夏侯渊素来用兵号称神速,但这时候不由也喃喃道:“那颜良用兵何其速也!” “便都是你与朱灵阻拦与我,若快些来援,冤句城也不至于就丢了,如今可好,白来一遭,如之奈何?” 张绣的话虽然不客气,但夏侯渊知道如今不是和他置气的时候,说道:“冤句如此快便易手,颜良定是倾巢而出,长垣势必空虚,朱将军已率兵去取长垣城,或能有所建树。我等虽未赶上救援冤句,但也不能骤退,还得遣人报与济阴郡中,着济阴调遣兵马与我等一起夺回冤句。” 张绣无奈道:“也只得如此了,那要不撤回济阳驻扎?” 夏侯渊寻思了一下答道:“济阳离此尚且有二十余里路,中间更隔着济水,现下天色已暗,急切间寻不到如此多的舟船,怕是有所不便。” 二人经过一番商议,最终也只能在冤句城十里外扎营,为了取水方便,将营址选在了官道与济水中间的一处空地上。 夏侯渊和张绣的决策不可谓不小心,但有些人仍旧心里惦记着他俩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们进行的路线一直在颜良的掌控之中,但因为张绣与夏侯渊一前一后始终保持在五里之外十里之内的警戒距离,且沿途侦伺工作做得十分到位,让颜良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尤其是张绣麾下有不少西凉骑兵,机动能力和战斗力并不弱于颜良的河北骑兵,让他颇多忌讳。 而那时候,昌琦还在攻打冤句城,还差一口气没有拿下来,那三千步卒也无法调过来协同作战,兵力上就不占优势,致使颜良最终放弃了半道截击的计划。 好在昌琦那边的进展相当顺利,在用新式锯条隔断吊索放下吊桥后,并没有被刻意加固的城门也经不住简陋撞木的冲击,几个回合就撞飞了门闩。 城门洞开后,城内守卒的士气降低到了冰点,再无继续抵抗的勇气,降的降,逃的逃,尽作鸟兽散。 济阴郡兵军候还想逃下城墙从另一边城门遁逸,但被带人冲杀进城门的昌琦堵个正着。 “讨死军候”这回总算是给力了一次,交手不过五个回合就当场斩杀了敌军军候,彻底击溃了城中守卒的心志。 拿下冤句的昌琦连忙遣人往颜良处报功,颜良却转告他战斗尚未结束,让他赶紧打扫战场撤入城中组织人员驻守,并安排一部分精锐抓紧休息。 而颜良本人则并无进入冤句城的打算,而是安排两千多骑兵直接在煮枣城歇息,以备之后的行动。 是夜子时,煮枣城中的颜良将所有骑兵全数叫醒,吩咐伙夫给众人煮了好几釜粥,粥中添了一些肉糜,好让将士们垫一垫肚子,以免饿着肚皮没力气杀敌。 在给将士们分粥的时候,颜良笑着对将士们说道:“二三子,且先暖一暖胃,一会儿随我杀灭曹军,待朝阳初升后正好入冤句城用朝食。” 端着粥椀的将士们自然笑着回应,有些顽皮些的更是吵着要饮酒吃肉,颜良笑骂道:“刚才是谁嚷嚷的,我且都记下了,若是一会儿袭营不够卖力,且看是吃肉还是吃乃公的军杖!” 军士们纷纷答道:“自是要吃肉,绝不吃军杖!” 颜良见军心可用,便整肃队伍,命马摘鸾铃,军士衔枚,出了煮枣废城。 从煮枣废城到冤句城大约是二十七八里路,但颜良并未往那儿去,反倒是一路沿着提前打探好的道路往西南方向走。 夜间行路本就困难,有些士卒还会受到夜盲症的影响,但跟随颜良夜袭的都是骑兵,乃是全营兵员素质最佳的那一批,自然不会受夜盲症的影响。 在牵着马将近走了一个时辰后,河北骑兵们来到了济水河畔的官道上,此处往东二十里处就是冤句城,而夏侯渊与张绣扎营的地点离开冤句城十里,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绕到了曹军的后方。 此刻正是丑时将尽,寅时未至,也就是凌晨三点不到的样子,应该是人们睡得最为深沉的时候。 颜良命一部分枭锐之卒弃了马步行在前探路,其余骑卒人人手持一个尚未引燃的火把牵马踵迹其后。 当摸近至曹军营盘三里处,前边探路的兵卒已经潜到了敌军营门附近,颜良再不犹豫,命所有人翻身上马,互相引燃手中的火把,然后拍马往前直向曹军营盘冲去。 曹军的营盘是相邻的两个,靠东边的是张绣的营寨,靠西边的是夏侯渊的营寨。 由于时间仓促,两边的营寨都扎得简陋,那张绣的营盘对准冤句城,故而在东边方向多布置了几重防卫,不但立了营墙,还在营门出布设了拒马。 但西边夏侯渊的营寨防卫就疏松得很,并没有用木栅立寨墙,只是挖土垒了一道半人高的土墙,营门处也只是用几具车架拢到一起堵住了门。 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擦亮,寨内的值守哨兵俱都警惕性大减,有些个甚至互相背靠背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 河北军探路的兵卒摸到西边营寨门外,将堵住营门的车架用力往边上拉开,并推入土墙外挖出的浅壕里。 车架移动时的声音惊动了寨内的守卒,他们纷纷跳起来朝营门处冲来,河北军士卒却不与他们纠缠,四散逃开。 曹军守卒正想要冲出营外去抓那几个前来捣乱之人,但他们刚刚冲出营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在面前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然后那光点如同会膨胀,会散逸一般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甚至散开得越来越多,最终照得远处的黑夜如同白昼。 那光点不仅仅会扩散,还会跳跃着往前,并且在跳跃之中还会伴以密集而悦耳的马蹄声。 当光晕靠得越来越近,近到都能看到光晕照耀下被甲执兵的骑兵时,曹军守卒这才发一声喊道:“敌袭!敌袭!” 第162章 黑夜乱战 “烧营!杀敌!” “烧营!杀敌!” 颜良带着如狼似虎的河北骑兵扑向了远处全无防备的曹营,骑兵冲锋的速度极快,两三里路瞬息便至营前。 营门洞开的曹军营盘就好像一个缺了门牙的孩子一般可笑,完全无法阻挡河北骑兵的冲锋。 但营门终究狭窄,能通过的人数有限,等不及的骑兵们便往两旁散开,欲要从营墙上另寻路途。 这半人高的简陋营墙或许对步卒而言是个障碍,但对骑兵来说简直轻松,提速奔驰后的战马一个纵跃便跨过了营墙冲进了营内。 负责守夜的曹军见敌人人多势众,哪里敢挡在前边寻死,一边退一边高声呼喊,想要将营帐中正在酣睡的友军叫醒。 但丑寅之交正是人们睡得最香甜的时刻,尤其对昨天奔忙了一天的曹军而言,大都睡得极香,轻易之间也醒不来。 即便有些人被噪声惊醒,在黑夜之中只见帐外人影曈曈,火光扑朔,一时之间也来不及穿衣披甲,甚至都找不到兵器放置的位置。 但河北军却不会留给曹军反应的时间,当先的骑兵们深刻领会了颜良战前下达的精神“烧帐优先于杀人”。 他们纷纷把手中的火把投到营帐上,用兵器将营帐扫翻,并不在外围多停留,直往曹营深处而去。 夏侯渊所带领的这两千多兵,有一半以上是新近招募征调来的陈留郡兵,战斗经验极其缺乏,更不可能有夜战的经验。 许多曹兵从睡梦中惊醒尚未搞明白状况时,营帐便被点燃扫倒,惊骇之下到处扑腾,但就是无法掀开营帐跑出去,竟被活活烧死,即便是成功摆脱营帐的纠缠逃出帐外,也会被迎面而来的河北骑兵给扫翻在地践踏致死。 当河北骑兵冲到曹军西营最中央处才受到了成建制的抵抗,一部分曹兵在夏侯渊的亲自召集带领之下结成圆阵抵御,避免了被骑兵正面冲溃的局面。 虽然是在野外临时扎营,但夏侯渊并未失却了警戒之心,将手下能战之卒全数安排在了他帅帐周围,且他有个习惯是领兵在外睡觉从不解甲,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起来。 晚上的守备也是夏侯渊亲自安排,分作两班,每班各一百人,分别巡视上下半夜。 无奈颜良选取劫营的时间和角度太过刁钻,选在黎明前的黑暗,更绕了个圈子从曹军背后偷袭。 当夏侯渊听到动静从帐中钻出来时,发现河北军已经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倾泻而来,自己布置的夜间值守形同虚设。 夏侯渊虽遇乱局但也没有过分惊惶,大声招呼身边的老卒们向自己聚拢,好在他身边那数百老卒都和夏侯渊一样有枕戈待旦的习惯,见主将还在心中也有主心骨,纷纷靠拢起来结成了圆阵。 冲在最前方的河北骑兵见过程十分顺利,不由越进越深,与身后大部队脱离开一段距离,却不料转过一处帐幕后迎面便是一排长矛刺来,猝不及防之下被曹军戳下马来,身后的骑兵连忙止住奔马高呼求援。 当颜良闻报夏侯渊在营中央结阵应对,让自己手下的骑兵折损不小后,不由叹了口气道:“此人临危不惧,非易与之辈也!” 若是在白天相会于平地上,颜良自然不惧这小小步阵,但此刻尚且是夜间,身处敌营中,也没宽阔的场地可供骑兵驰骋,颜良只得放弃了拿下夏侯渊的打算。 颜良指挥着骑兵们绕开中央之敌,转而将周围的营区尽数焚毁,再纵马从倒塌的营帐上踏过,然后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出了曹军西营。 另一边,张绣在夜间听到响声后,亦是立刻起身查看,发现是西侧传来的动静,他心中讶异,还没以为是有人袭营,而是以为夏侯渊营中发生了营啸。 但没过多久就让他明白过来,并不是什么营啸,而是真的有人在夜袭。 河北骑兵分了一小部分人饶过曹军西营来到曹军东营外,来到营墙近处时借着奔马的冲势将手中火把抛掷进了曹军东营内。 火把上都特意浸了许多松脂和桐油,抛在帐篷上很快便能将整个帐篷点燃,着实让曹军东营内慌乱了一阵,还以为河北军大举来攻。 但河北骑兵们抛掷完火把后并没有顺势冲营,而是紧贴着营寨的边缘不停游走,时不时又靠近来抛几个火把保持骚扰。 过了最初的惊疑,张绣这才发现这些河北骑兵纯是要来骚扰自己,真正的目标怕是西边夏侯渊的营盘。 虽然张绣对夏侯渊横竖看不惯,但此刻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听到西边营盘噪声大作火光冲天,知道若不去救自己也讨不了好。 张绣把营中所有人尽数叫起,也不去管那些被点着了营帐烧伤的士卒,打开营门便要去支援西营。 但临出营门时,手下亲信胡车儿说道:“将军,若放任那些河北游骑不管不顾,我等走后怕是其会前来袭我营垒。” 那胡车儿是西凉羌人,素来有些勇力,当日就连曹操都曾夸其健勇,以金馈赠,引起张绣的疑心,遂用贾诩之计夜袭曹操,差点把曹孟德给咔嚓掉。 张绣和曹操翻了脸后,自然不再忌讳胡车儿,一如往日般信重,此刻听了此言,便点头赞许道:“正不可不虑,车儿带上本部去驱赶彼辈,我自将人去救夏侯渊。” “诺!我定将那些贼人拿来献首。” 胡车儿得令之后自信满满地引了手下五百人与张绣分兵两路行事。 这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那张绣引了两千多步骑浩浩荡荡往西来救,由着两处营盘本就间隔不远,不时便到。 但被游骑骚扰那一会儿,颜良已经带着人把夏侯渊的营盘从左到右踏了个遍,只余下中间夏侯渊那一团圆阵没去管,然后收束队伍往西撤走。 张绣见来敌已经在不远处,哪里甘愿放他们走,立刻催促队伍加速向前去追击颜良的后队。 讨逆营这边纯是骑兵,张绣手下也是骑兵偏多,从机动能力上来说倒是都不差。 但此刻还在夜间,只有一条官道勉强可供疾驰,旁边的野地可不敢轻易跑马,以免脚下伴着磕着摔下马去,所以只能在狭窄的官道上你追我逃。 张绣命人多张火把,好照着前方道路追击,但突然听得面前响起了一阵破空声,他心道不妙,立刻伏低身子,然后就听到身旁众人发出惨叫。 却原来是正在撤走的河北军仍不忘给身后的敌人添堵,边退边用手弩射击,而目标正是那些举着火把的曹兵。 好在此刻还是夜间,进行途中返身发弩准头也相当有限,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即便被射中的也多半不致命,但着实吓了曹兵一跳,尤其是那些举着火把的,不免在马背上佝偻着身子,唯恐再度成为河北骑兵的目标。 张绣气得哇哇叫,也命手下用弩箭还击,却发现对面相当鸡贼地把火把都灭了。 双方便这样用手弩你来我往地瞎基霸射了半晌,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待到追出一段距离后,张绣方才察觉出不妙来,夏侯渊被袭营至今生死未卜,自己虽然撵着河北军走,但是始终打不起来,若是再深追下去,要是中了伏兵可就得不偿失。 这心里稍稍一犹豫,便止住了前进的队伍,目送面前的河北骑兵离去,然后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缓缓往来路撤去。 就在张绣带人撤走后,道路北边暗处,颜良叱骂道:“这西凉子倒是精乖,居然不追了,让乃公白费功夫。不行,曹营那边儿还不知如何个情况,不能放张绣这么轻易回去。” 这却是颜良命人熄了火把后,带着走在最前的一部人马趁着夜色潜入道路边上的一处果林里,准备等张绣从面前经过后来个两头包圆。 此刻计不得售,他便引了兵回到官道上反过来缀着张绣的尾巴去。 张绣见河北军突然不走了,反而跟在了自己的屁股后面,心中狐疑之意大起,便没了再与颜良较量一番的心思,只护持着队伍缓缓而退,务求不失。 且说另外一边,胡车儿带着五百人往东边去追那些抛掷火把骚扰曹军东营的河北游骑。 河北游骑们见曹军分兵来追,自然不愿与他们交手,收束了队伍上了官道,径自往冤句方向而去。 胡车儿为人素来悍勇,手下的五百人里也多有羌人好手,这些羌儿打小骑惯了马,虽然在夜里,仍然能够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在官道上疾驰。 眼瞅着就要追上了那些讨人嫌的河北游骑,却不料跑在最前方的几骑突然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后边的骑兵收势不住一下子撞在倒地的人马身上乱作一团。 此刻已然是寅时三刻左右,天上微微透着些许蓝意,但地面上仍旧黑暗一片,一旦生出些许意外很容易造成周遭人群的恐慌。 走在队伍中间的胡车儿大声喊话道:“前边发生了何事?” 前边的二三十骑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跑着跑着身下的坐骑就脚步踉跄,然后就摔倒在地。 倒是有一个倒霉催的羌儿摔下马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然而地上亦不太平,他感到坐在了什么异物之上,那物件直接就扎进了他屁股里。 羌儿惨呼着用手去摸,却在伤口处摸到一个深深扎进屁股的铁蒺藜。 听到张绣问话,羌儿呲着嘴答道:“头儿,是铁蒺藜。” 胡车儿忙下马持着火把上前查看,发现地上果然洒落了不少铁蒺藜,有些马不仅脚下踩到,摔倒后身上也扎中了,正在惨声嘶叫不止。 先前河北骑兵也从这条道上过,自己追在身后就中了招,显然是面前的河北骑兵趁着天黑,边跑边洒在地上。 胡车儿看着摔得人仰马翻的手下,面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人虽然摔伤了一些,但问题不大,将养将养也就得了,但马更惨,几乎每一匹都在脚上身上扎着好几枚铁蒺藜。 这些西凉马都是当初从凉州带来的,已经是越打越少,这一下子就废了二三十匹,怎不让他肉痛。 “兀那河北贼子怎如此歹毒?!” 但胡车儿眼中歹毒的河北骑兵这还没完,见身后曹军追兵中招,纷纷停下马来掏出弩机往乱处攒射。 虽然准头不高,但也着实让曹兵一阵忙乱,少不得又有一些人中了暗算。 胡车儿心头火气,拿起随身的骑弓,就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往河北军射去。 只听“嗖”地一声,紧接着就是“啊”地一下。 胡车儿目力惊人,在黑夜之中竟然也能一箭命中,河北骑兵也是大惊,心知对方有夜间能视物的神射手,便不敢再造次,纷纷拨马离去。 胡车儿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不但没捞着什么战功,更凭白折损了二三十匹战马,伤了三四十个人,当下只能救护着伤员和几匹一瘸一拐地伤马缓缓往营里撤去。 胡车儿这边追出的距离并不太远,往回走不久就是自家营盘,但还没来得及回到营外,隔开老远就发现自家营盘里不对劲。 那西边夏侯渊的营寨已经被放火烧了个精光,但东边营盘却只是被河北游骑抛掷火把骚扰了一番,零星的火头很快就被扑灭了。 不料此刻胡车儿看过去,那西边的营盘火势倒是渐渐熄了,反而东边自家的营盘里火头一处处冒起,营中更是噪声喧天。 胡车儿大惊失色,连忙抛下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员,带着其余人快马赶回营中,却发现此刻营内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有没头没脑的本方士卒再黑暗里瞎跑瞎叫。 张绣的东营里,除了他本部三千西凉兵之外,还有千余陈国郡兵,这些郡兵战力稀松,不堪夜战,张绣便让他们守营,自己带着西凉兵出去救援夏侯渊,而此刻在营内乱跑乱叫的正是这些陈国郡兵。 胡车儿一个纵跃立在马背上纵览全局,发现火光和乱处都是从营盘南边传来,也就是靠近河岸处。 他心下纳闷,这营地南边怎会生乱,但也不及细想便穿营而过要去南边查探。 第163章 勇冠其军胡车儿 颜良从袁绍大营出发的时候,向负责物资调运的袁谭索要了一些舟船,后来在乌巢大营的时候又问那边的守将赵叡讹了几条舟船。 这些舟船可以用来运送粮秣,自然也可以载运人马。 先前在智取平丘的时候,就由仇升、昌琦等人用舟船载了千余步卒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平丘码头,进而进入平丘控制了城防。 之后河北军虽然战略性放弃了平丘,但这些舟船可没放弃,而是找了个小河汊子把这些舟船隐藏了起来。 这些舟船本就是民船改建,不过就是在关键部位加装了一些防卫挡板,只要把挡板一拆,任谁也看不出来两样。 而且曹军的游骑根本也没去留意河面上的船只,所以一直完好地保存着。 直到颜良决定奇袭冤句,他才命人去把隐藏起来的船只开到冤句附近的水面上,想着万一能够派上用场。 攻打冤句的时候很顺利,这些舟船便也就被停靠在冤句码头上,直到打探到夏侯渊与张绣在官道与济水中间的河滩边上扎营时,才觉得可以利用一下济水和舟船。 舟船上只能装载步卒,载人从河滩上进入战斗简单,但再要载人离开却不易,若是兵力不及对方未能控制住局面就很容易被拖入混战。 所以颜良十分小心,只是吩咐昌琦在丑时末带着一千会水的悍卒乘着舟船来到曹营两三里外等候进一步号令。 若是曹营大乱局势大好,或是曹营生乱主力被诱出,才会有游骑去济水边上通知昌琦,命他从水路劫营。 如若曹军营地并未大乱,那这支后手就不会用到,以免昌琦这个莽夫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为此,颜良在给昌琦的号令里措辞十分严厉,让他务必听令行事,并且委托王脩到昌琦营中代自己监军。 昌琦为了捞到仗打,自然是什么都允诺了下来,也依令行事,带着人潜到离开曹营三里外的一个河汊子处就止步。 但自从曹营处亮起火光,喊杀声沿着河面隐隐传来后,昌琦就耐不住寂寞了,连连询问随军的王脩是否可以前去合兵。 王脩只是说到时候未到,暂且等候良机。 直到曹军营地处火光渐渐熄灭,喊杀声逐渐消退,都没等来游骑传信,可把站在船头渴盼着消息的昌琦急得不行。 好在右侧官道上想起一阵马蹄追逐声后,一个河北游骑沿着河岸摸到了舟船隐蔽的位置,向王脩和昌琦道:“将军已踏破夏侯渊营地,张绣被引得分兵两路追击,大部往西去了,小部往东追着我等。” 得了准信,见事情的发展一如所料,王脩这才点头答应昌琦可以开始行动。 昌琦心头大喜,命人抓紧起航,甚至要亲自抓过木浆去划船。 但生长在青州,颇通水性的王脩却阻止了昌琦的莽撞,与他说道:“我等舟船数量众多,本就难以遮蔽动静,若如军候此般大力划桨,那就失却了奇兵突袭之机。不若先由船夫摇橹缓行,待到为曹军发现后,再奋桨急进。” 王脩虽不是讨逆营中人物,但颜良平日里对其十分尊敬,言必称“叔治兄”,而王脩也十分识趣,在私下称颜良为“立善”,但在军议之时却随大家一同尊称“将军”,故而很是受到讨逆营上上下下军将们的尊重。 且王脩这一回又奉了颜良的差遣来监督昌琦,昌琦也不敢不听,便耐着性子听任船夫摇橹慢慢潜进。 但事情的顺利出乎他们的想象,当他们进入到两百步内还没被营中的曹兵发现。 这是因为张绣手下多西凉骑兵,这些骑兵对自己战马的照料十分尽心,哪怕再晚也要为战马刷洗,让战马饮水。 所以在营内的分布上,沿河的好位置全部被西凉兵给占据了,而那些陈国郡兵只能挤在靠近官道的地方。 在河北游骑往曹军东营抛掷火把的时候,被烧着营帐的也多是这些倒霉的陈国郡兵。 郡兵们先前倒是去河边汲过些水灭火,但曹军东营内的火势很小,没几下就扑灭了。 大晚上的收到袭击,郡兵们都惶恐不安,在张绣带人出营后,他们自觉地守卫在张绣离去的北边、东边营门处,以防不测。 唯独河岸这一边,既没有营墙,又缺少防卫,让讨逆营的舟船顺利靠上岸。 直到船只底盘与河岸砂石摩擦后发出响声,才惊动了曹军东营内留守的陈国郡兵。 但这时候已经迟了,船上的河北步卒养精蓄锐多时,纷纷跃下河滩往前掩杀而去。 为了配合张绣的西凉骑兵,这次派来陈留的陈国郡兵中有一半都是弓弩手,还有些更是什么武器都用过,但哪一种都不精通。 而反观讨逆营的配置就相当合理,两百长矛手加四百刀盾手加四百戟士,纯弩手一个都没带,但在戟士和长矛手的腰间都挂着一具填充完弩矢的手弩。 一边蓄谋已久意图明确,配置合理,战技精湛,气势昂扬,另一边却是半夜遭袭惊诧莫名,配置混乱,战技粗疏,士气低迷,两边的战斗毫无悬念是一边倒的屠杀。 河北步卒们一边配合娴熟地推进杀人,一边也不忘记他们此行的重要任务——纵火。 持着火把的讨逆营士卒将目光所见的一切东西都付之一炬,其中有不少张绣手下西凉兵们放在帐内的备用马具、财货,以及随身携带的军粮。 若是说夏侯渊的曹军西营遭受的破坏是史诗级的,那张绣的曹军东营所遭受的破坏无疑是传说级的。 陈国郡兵们被杀得哭爹喊娘,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个照面之下就被杀得全员崩溃,有些攀着土墙就要往外逃,有些更是在营内如没头苍蝇般的边叫边跑。 要说昌琦最喜欢的战斗模式,排第一等的是力克强敌,比如说在瓦邑山埋伏战时带领步卒强推曹军,但可惜装逼失败被许仲康左刀右戟打回原形。 这等蹂躏弱鸡算是昌琦第二等喜欢的战斗模式,至于追击溃散之敌这种,他昌莽夫是看不上的。 昌琦带着人冲杀了一阵,过了把瘾后,便退回到了中间的位置,指挥着手下把火势烧得更旺一些。 若是事情进行到现在,简直就如同颜良计划推演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切都按部就班不出差错,但战场之上始终会存在变数。 这一回变数便是胡车儿,先是他在营门口向张绣建言分兵追击河北游骑,其后又率领手下的羌骑奋起直追。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一部负责骚扰的河北游骑若是被人追了,也得且追且打,多放一会时间风筝,将追兵引到尽量远处去。 但这一回他们遇到了骑术精湛的羌骑,胡车儿和他手下的羌骑艺高人胆大,黑夜里仍敢纵马疾驰,追得负责骚扰的河北游骑被追得紧了,无奈之下提前洒落铁蒺藜阻止曹军骑兵靠近。 这也导致了胡车儿提前回撤,在回撤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家营垒正在受到攻击,抛下伤员加速回救。 当胡车儿率领骑兵回到营盘后,陈国郡兵已经溃散,整个营盘里外到处燃着火光,成功达成目标的河北步卒正收束队伍准备撤离。 胡车儿见自家营垒被毁,气得目眦欲裂,带着手下羌骑便要穿过营垒往南边杀去,有些个不识趣的陈国郡兵挡在他前行道上都被他毫不犹豫一戟拍倒。 羌骑们骑乘的战马虽然驯服已久,等闲不畏惧营火,但这一回营内的所有营帐都被引燃,河北军更是把那些粮草往火头里抛,导致火势极盛,让那些战马都唏嘘人立不肯向前。 胡车儿怒气填膺之下,不愿纵放了那袭营的河北兵,便带人下了战马步行向前。 昌琦那边已经将队伍收拢起来,准备趁着曹军尚且没有返回的当口乘船离去,但突然间一彪人马分开火势冲了过来。 当先一员将领手持一杆大戟,左挥右拍,倒是把几处营帐的火头给拍了下去。 昌琦正嫌方才杀得不够尽兴,见敌人来势虽猛,但好似人并不甚多,便带着收束好的队伍返身迎了上去。 胡车儿能以勇名被曹操褒奖自然也不是盖的,带着手下羌儿和昌琦战在一处。 虽说羌骑擅长马战,但弃马步战也都是一把好手,又为了自家营盘财货被烧,人人含忿个个怒极,战意与那些弱鸡郡兵不可同日而语。 当下兵对兵将对将,昌琦迎上了胡车儿,二人都使一杆大戟,俱都以勇力见称,你来我往战得不亦乐乎。 这两边人马战在一块儿,站在船头等待的王脩却是心头大急,前边所有事情都十分顺利,若是因为被缠在河滩上,最终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好在王脩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虽说不以勇力见长,但对战场形势的把握还是有一定见地。 这次登陆偷袭战的主力是戟士和刀盾手,他们的兵器长短合适,攻守俱备,很适合这种混战,如今与胡车儿的羌人战在一块儿的便是他们。 但为了防备西凉骑兵冲阵,队伍中也带了两百长矛手,这些长矛手先前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留在了整支队伍的最后方。 王脩急命统带长矛手的屯长集合人手,绕到前方交战人群的侧翼,然后结阵往前推进。 若是两军阵前,这两百长矛手结的步阵自然稀松平常,有的是方法可以应对。 但如今乃是夜间大乱斗,突然出现一支结阵推进的长矛手,让至多只有小圆盾的羌兵无所适从。 那一排排平举的长矛在火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使得面前的羌人战士不敢当起锋芒,纷纷闪身退避。 这么一来,原本与河北步卒杀得难解难分的羌兵队伍就从侧翼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队形被压得越来越凌乱,有些个躲避不及的羌人甚至被往前递送的长矛给扎成了筛子。 而在最中间处,昌琦对阵胡车儿也小小占据了一些优势,这倒不是说昌琦的勇武战技要盖过了胡车儿,而是他占了兵器上的便宜。 骑战的武器为了保持灵活,通常都不太沉重,除非是像徐晃那般天生神力的才喜欢用偏沉重的有方,大多数骑兵都用更为灵便的骑枪。 胡车儿是羌骑,所持的马戟乃是军中制式武器,并不显得有多特殊。 而昌琦这厮自从颜良编练手下后,被明确统带步卒,又经常率领戟士打硬仗,本就力气比寻常人大的昌琦,自然不满足于制式铁戟。 他使了不少好处,让军中铁匠为他特制了一杆铁戟,长度没变,戟刺和小枝都比军中制式戟要壮大了几分,就连戟杆都比寻常的粗。 张绣的马戟对上昌琦的特制大铁戟,时间久了就显现出劣势来,尤其是这等乌漆嘛黑的夜里,没太多精妙招数可使,双方都大开大合抡起武器向前劈砍。 饶是胡车儿勇力冠绝一军,但遇上一个唯恐力气无处使的憨货也被打压得频频退后,手臂酸麻,心中暗暗叫苦。 反观同样被兵器交击震得手臂酸麻的昌琦却混不当回事,口中大呼:“痛快!痛快!再吃我一戟!” 胡车儿专注面对昌琦的进攻,对身旁的变化无暇顾及,知道侧翼的队形完全被冲散才发觉情况不妙。 胡车儿挥戟往前虚刺一记,想要迫得昌琦回戟招架,自己却往后退开一步想要摆脱这个莽汉的纠缠。 却不料退后的过程中与一名同时在退避的羌兵撞在了一处,身形往边上一歪,脚下又无巧不巧地踩在一颗滑不溜秋的鹅卵石上,顿时仰面朝后倒去。 昌琦心道一声好,正是趁你病要你命,往前一个踏步,手中的加料大铁戟从上往下狠狠劈落。 胡车儿毕竟是摸爬滚打惯的,失去平衡时犹自扶住戟杆,想要借着一撑之力站起来,但面前的敌人却不容他轻松应对。 眼见危在旦夕,胡车儿强撑着半坐而起,抬起长戟想要招架那致命一击。 但他摔倒之后,仓促之间的应对使不上力气,面对的又是昌琦那异常沉重的铁戟,刚刚半坐起来的身体又被劈倒在地。 昌琦见此良机哪里还能放过,偏转身来将铁戟从上往下刺去,这一回胡车儿避无可避,被铁戟直接扎中的胸口。 在沉重的铁戟和昌琦的大力下,胸前的锁子甲完全不抵用,铁戟的锋刃直接刺穿铁甲,扎进了胸腔里,胡车儿口中狂喷出一口老血,眼见是不活了。 昌琦见终于将难缠的敌手拿下,心中畅快之极,单手拄戟,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斩下敌将的首级,口中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四周曹兵,无论是羌是汉,见勇冠一军的胡车儿都当场授首,哪里还敢继续缠斗,纷纷转身而逃。 而王脩也适时地敲起铜钲,招呼众人登船撤走。 不一会儿,曾经沸反盈天的营垒处火焰渐熄,河滩边只余下七倒八歪的尸体。 只叹那胡车儿,曾经因为一块金饼子引发夜袭血案,让曹孟德死了侍卫又死儿子,最终竟也在一场趁夜袭营中成为了一具无头尸首。 造化,弄人啊! ——☆——☆——☆—— 《三国志·魏书·张绣传》裴注引《傅子》曰:“绣有所亲胡车儿,勇冠其军。太祖爱其骁健,手以金与之。绣闻而疑太祖欲因左右刺之,遂反。” 第164章 贫寒少年发迹史 新科武状元,百将卫恂对于如今的处境觉得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就在刚过去的一个月里,这个寒门小子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这年代有过山车,卫恂肯定会感觉像是坐了一回云霄飞车那般刺激。 原本为了改善家中的境遇,中止了学业,放弃了出仕的念头,只在县中谋了一份县卒伍长的差事。 在被河北军忽悠得进城报信,致使河北军轻易入城后,卫恂一家出门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虽说丢了城的锅不应该由这个年轻小子来背,但不妨碍好说闲话的人们找一个暗中唾骂鄙夷的对象。 尤其是后来在河北军手里吃了大亏的城中大族族人不敢将气撒在河北军身上,却传言中伤陈正和卫恂等人故意献城。 百般艰难之下,卫恂主动报名迁徙到东郡,想要换换环境,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在帮忙押送物资的过程中,卫恂亲眼目睹了河北军在平丘长垣交界处布下陷阱,一步步引夏侯渊的部众进入,最后反退为进大败陈留兵。 在那场战斗中,卫恂被指挥着帮忙推翻车具,也帮着收拾战场。 也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卫恂见识到了讨逆营将士强大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 后来他母亲和弟弟妹妹成功去到了东郡燕县,听说每户人家在那边都分到了田宅,但卫恂本人却因为押解役夫的差事耽搁在了长垣。 当听说河北军别开生面地进行了一场新兵与降卒的整训考核时,卫恂也有些心动,他好歹也是读过书识过字,又自认为有几分勇力,若是投军博个前程岂不比如今当个看管役夫的浊吏强多了。 与卫恂一般想法的人倒还不在少数,役夫中,长垣子弟里都有人三三两两议论,最终便有人去询问是否还招新兵,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卫恂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河北军的考核除了绕城墙跑步和搬运木墩子外,其他也无甚特别,卫恂年富力强,身胚长得壮实,在跑步和搬运项目中都名列前茅。 可在考校战技时,卫恂就没那么自信了,之前当县卒时,根本就经受什么正规训练,那些矛、戟等长兵器基本也就是见着眼熟,拿起来完全摆弄不开。 他最终选择了演练刀盾和发弩,这两项至少训练过,不至于太过粗疏。 当卫恂完成了所有考校后,以为按照自己的水准至多也就勉强挨进上卒,若是不巧还会掉入中卒,没成想最后公布结果时,竟然宣布他被评为所有人中的前三名。 卫恂听到消息后当场懵逼,简直就不敢相信,那前三名可是能直接当百将,算是个低阶军吏,与屯长只差了半步。 他却不知道这份幸运并不是无缘无故,乃是有人刻意为之。 昔日在平丘码头上,仇升就见过卫恂,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伍长印象不错,知礼节,明应对,更是不忘本职,保有了相当的警戒。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小嫩头还是玩不过仇升和毕齐这等老阴逼。 后来在长垣战役中,仇升又看到了卫恂,命令他推倒车具阻塞道路,而卫恂完成得相当不错,并没有惊慌失措。 当在主动投军的人里看到卫恂后,仇升便把此事报知了颜良,颜良命张斐核查了卫恂的家庭情况,知是清白人家,为人又允文允武,便有心提拔。 更由于卫恂是平丘本地子弟的身份,曾经在平丘、长垣两处都出过力,能作为正面典型,遂被点为评比的第一名,被颜良亲口称之为“武状元”。 自那以后,寻常人再也不直呼卫恂的名字,而是称他为卫状元,状元郎,听上去倒煞是威风。 一个月内,卫恂从一个小小县卒伍长升格为了河北军中的百将,也不由得卫恂不暗暗自得。 卫恂这个新进的百将自然不可能去统带老卒,他所带的那一百人正是那一批中卒,而这一屯的屯长竟也是老熟人,正是那日在平丘码头上与仇升等人同船而来,站在船头呵斥了卫恂许久,被称作仇仁的军汉。 卫恂的身材十分欣长健硕,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他才十八,但那仇屯长除了身高比卫恂稍稍矮了些许,壮硕程度更犹有过之。 听屯长仇仁说,他乃是颜将军眼前红人仇军候的从弟,在白马时就投附了将军,然后跟着将军转战多地。 而且在日常训练之时,仇仁没当空闲下来,总喜欢拉着他们几个百将、什长说他的光辉往事。 仇仁说,在白马的时候,他随仇军候在瓦邑山上设伏,他们将酸渎水上的一座木桥桥墩子给锯断了一大半,然后待曹司空过桥的时候拉断桥墩,把桥上人全部撂到河里。 而仇仁本人更是了不得,亲自潜伏在桥墩下,一旦没拉断了桥墩,他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砍断桥墩子。 好在仇军候的机关设计精良,并没有轮到他去砍桥墩,但仇仁发现了一个天赐良机,那曹操曹司空竟然摔在河中间不远处。 仇仁便趁乱涉水潜近曹操身边,想要用手中的短剑刺杀曹操建立奇功。 当仇仁手中短剑就要此中曹操时,斜刺里却冲出了一员膀大腰圆的曹将,正是那许褚许仲康,奋不顾身用肩臂为曹操挡了一剑,更是不顾伤势朝仇仁扑去。 仇仁见再难建功,便只得返身逸去,事后得知那救了曹操的将军正是许褚许仲康,乃是与颜将军交手都不分伯仲的人物,在扼腕叹息的当下不免也暗自得意。 仇仁说他因瓦邑之功升了百将,然后这次参加教导,又升了屯长。 对于仇仁的话,卫恂只当是一个精彩刺激的故事来听,并没太当回事,想那曹司空何许人物,哪能那么容易就中了暗算,更差点命丧一个小卒之手。 不过卫恂对这个上司还是十分佩服,仇仁除了嗓门大些好卖弄吹嘘,战技很是精湛,待人也很热诚,悉心教导卫恂这个新兵蛋子如何管理手下。 卫恂原本以为,他们这等新编的部曲还得在训练一段时间才上战场,可没曾想战事来临得如此之快。 就在昨天,也就是他们完成整训的第三天一大早,卫恂所在的曲被调派到了城墙上接替一部分城防,而紧接着东门洞开,数千将士依次出发往东而去。 卫恂一时之间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去问了仇仁,仇仁悄悄地告诉他,颜将军又带人去打仗了,这次的目标是济阴郡冤句县,而他们曲的任务是与左司马一同守卫长垣城。 守城的工作向来无趣,这是卫恂昔日当平丘县卒时就经常做的,直到被提拔为伍长派去看管码头才摆脱了这无聊的差事。 但这次守城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左司马张斐与手下的四名军候时时刻刻带人巡视城防,那严阵以待的样子让卫恂感觉到大战将至的气息。 果不其然,颜将军带人才走了半天,城外就传来了警讯。 这回来的却不是陈留太守夏侯渊,而是一个卫恂之前没听说过的名字,朱灵。 对于这个名叫朱灵的曹军将领,与他一同守城的一些河北老卒都恨得牙痒痒,悄悄打听才得知,此人居然曾经也是袁大将军的属下,后来投靠了奸贼曹操,现在竟然还有脸来攻打昔日同袍。 对于此中的恩怨情仇,卫恂并没能感同身受,平心而论他对于河北军讨逆营的归属感还远远及不上那些河北老卒那么强烈。 这时候的卫恂心里有一丝丝紧张,还有一丝丝期待,紧张在于他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到战场中,期待的则是可以自己建功立业的旅程或将从此战开始。 曹军来到城下后并没有立刻进攻,朱灵特意来到城下向城头喊话,似是要劝左司马让出城池,但左司马并没有和那姓朱的罗唣,只答道:“我家将军有言,若有能耐便尽管来取,休得多言!” 那朱灵便也死了心,打造云梯撞木,准备攻城。 真正的守城战要到第二天用完朝食之后方才打响,敌人要么不来,一旦开始攻起来势头还挺猛。 长垣城不大,非是要冲之地,之前并没有挖过城壕,眼前这道既浅又窄的城壕还是他们这些受整训的新兵临时挖的。 但再浅的城壕也是一道壕,没填掉之前没办法进攻城墙,朱灵带来的士卒不多,自然不会浪掷在填壕这等事上,他的办法也简单,驱使附近百姓负土填壕。 这些百姓都是附近长垣和平丘乡里驱赶来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将装土的草袋顶在背上,被曹兵用刀枪逼迫着往前。 卫恂原以为会与被甲执兵的敌军厮杀,却没曾想先要面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施放弩箭的命令便挂在唇边一直没能下达。 幸好一旁的仇仁见卫恂有所迟疑,立刻向前一步道:“发弩,胆敢靠近城池五十步一概射杀!” 城墙上的弩兵纷纷听命发射,而应该下令指挥的卫恂却低下了头有些惭愧。 仇仁好似看出手下的情绪不太对,用蒲扇般的手掌拍了拍他肩膀道:“无碍的,我第一次上战场也紧张得不行,多经历几次便习惯了,哪怕拎着短刀去刺敌酋也没带怕的。” 卫恂想要分辨自己不是因此紧张,却发现实在无从辩起,只得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好在左司马张斐仿佛是考虑到新兵们的心理负担,在城墙上巡梭道:“曹军残暴,驱使无辜百姓攻城,城下百姓或是其治下之民,或曾是其治下之民,竟也遭受如此对待,真不为人子。我等必要固守城池,不使此等残暴之敌为祸长垣百姓!” 张斐虽然宅心仁厚,但对敌之时还是能分清轻重,这番话虽然有些偷换概念,但听在那些心中惶惑的新兵耳中,朝平民发弩的负罪感便少了许多。 这都是曹军的错,若他们不丧心病狂驱使百姓攻城,那这些百姓也不会死。 有了这等心理暗示,无论是陈留降卒还是新募之兵,手下的动作都自如了不少。 但临时挖掘的城壕实在不抵用,在付出数百百姓伤亡的代价后,终于是填出了几条通道。 曹军立刻带着新近赶制的云梯冲到城下,往城头一搭开始了攀城攻击。 卫恂这时候已经克服了临战的紧张,面对登城的曹兵更是毫不手软。 虽然他欠缺了指挥经验,但每每看到有曹军想要在他负责的这一段城墙上冒头,便亲自带人过去支援杀退,倒也得保不失。 直到杀了半日,张斐调派人手来与他换防时,卫恂发现自己已然是汗透重衣,身前的衣甲上更沾了不知是谁溅射上的鲜血。 跑下城墙的卫恂背靠城墙坐下后才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自己总算没丢了“武状元”的份,挺过了这第一场战阵拼杀。 这城墙里的小年轻暗暗感慨,心情放松,但城外的朱灵却是眉头紧皱,心情不豫。 朱灵素来善典兵,能得士卒之心,不然他在投附曹操的时候,手下士卒也不会跟着他一起留在兖州。 此番被朱灵带来驰援陈留的以他手下的精锐三千余人为主,千余梁国郡兵为辅,虽然人数不多,但战力却是不俗。 他原以为颜良主力已然东去,长垣城中的守备必然稀松,到城下后又获知城中守将乃是不甚善战的张斐,这信心就更增了几分。 但在实际开打后,朱灵才发现城中之敌比自己想象得要顽强得多,自己的人好几次登上了城墙,却都被守卒给逼退回来,半天多时间过去了,除了填平了一小段城壕外,竟然毫无进展。 就在朱灵对眼前的战局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分兵去援冤句的夏侯渊和张绣传来了消息,但这个消息却令他更是若有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 《三国志·魏志·杨俊传》曰:“俊自少及长,以人伦自任。同郡审固、陈留卫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资拔奖致,咸作佳士;后固历位郡守,恂御史、县令,其明鉴行义多此类也。” 第165章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手信是夏侯渊写的,里边的内容并不讳言,把昨夜今晨之事备悉道来。 包括尚未等他们赶到冤句城已失,只得退开十里外扎营却被劫营,其中颜良劫营过程中一环套一环的手段更是看得朱灵头皮发麻。 当年尚且在河北,还未南投曹操之时,朱灵就知道颜良用兵了得,但那时的颜良还是以勇猛陵厉雄健见称,并未听说在军谋上有甚出奇。 但这一回凌晨绕后潜袭,先破夏侯营垒,再骚扰张绣所部,诱使张绣去追,再用舟船载人登岸强袭,短短一个时辰内连破两营杀伤两千余人,极尽奸狡诡谲之能事。 朱灵心头捉摸不定,不知是颜良进益如斯,还是身边有高人谋划,但他知道眼前的局势大坏,再也不能小觑了颜良。 眼下夏侯渊和张绣新败,已然无力在陈兵冤句附近牵制颜良,多半是要退回济阳暂避锋芒。 颜良得以脱出手来,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在长垣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颜良今晨刚刚才大举出动,定要留一段时间休憩,但一旦回过神来,哪里会坐视自己从容攻打他的后宅。 朱灵估摸着他只有至多一天的时间,若是今天入夜前还不能拿下眼下的城池,只能放弃撤走,以免步了夏侯渊和张绣的后尘。 虽然估算出大致的安全时间,但朱灵仍旧犹疑是否要继续攻打。 他盘算了下收获与损失,胜固然可以挽回些许陈留如今的颓势,大大遏制颜良的势头,但败也可能如夏侯渊、张绣一般面临沉重的打击。 盘桓再三,朱灵决定还是要攻他一攻,毕竟当年自己在河北就不怎么服膺颜良、文丑之辈,若是光听说夏侯渊、张绣二人败绩就仓惶撤走,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他。 虽说兖州这里整体形势不妙,但自己这里的局势自己还能把控,便也不急着仓促行事,意欲全力攻一回,若是过了今天申时还不能拿下长垣,那就顺势撤走,不留出任何破绽。 朱灵甚至都想明白了,若是在夏侯渊、张绣接连失礼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强攻拿下长垣城,那就显得功莫大焉,即便攻而不克,也有这俩倒霉家伙作比较,断不至于损了面子。 主意既定,朱灵再不犹豫,指挥着手下锐卒强攻长垣南墙,更分一小部兵力带着两架刚刚赶造出的云梯去攻长垣西墙。 朱灵手下的部众不似张绣那般步骑混杂,而是以步卒为主,这些出身冀州的兵员当年在奉袁绍之命支援曹操攻打陶谦的时候,就没少干摧城拔寨之事,所以攻城经验极其丰富。 虽然时间有限,只简单打造了一些云梯和一具冲车,但对长垣守兵仍旧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长垣城池卑小,不需要多高的云梯就能搭上城头,且本无城壕,临时挖掘的浅窄城壕也不堪用,更没有什么羊马垣、吊桥之物。 朱灵的部属不停通过攀城想要在城墙上寻找突破口,更是在步卒掩护之下把冲车推到了城门前。 好在颜良对于眼下的情形早有预料,他所作最坏的打算是夏侯渊调集所有兵力驱近万之人强攻长垣。 即便是那等恶劣的情况,颜良都预计要守上两到三天,毕竟城小有城小的好处,敌人即便能同时仰攻四面城墙,能一起搭上城头的云梯数量也有限,城中三千部属足以覆盖应对得过来。 但仅仅靠着三千人,其中还有近半新编之卒,那肯定力有不逮,颜良便在守城物资上动足了脑筋。 长垣城墙并不太宽阔,城中也没有石砲这等守城利器,即便有,在狭窄的城墙上也不便架设。 且颜良的预设打算是在强敌猛攻下守两到三天,若三天后他还不能带人回援那再怎么卖力守也是无用。 若仅仅是一两天内,曹军绝对不可能凭空变出众多楼橹、石砲,那他们所能利用的攻城工具也不过是云梯、冲车。 所以颜良根本就没打算做什么石砲去面对敌人的楼橹、石砲,而是有针对性地防御云梯、冲车。 要应对登城强攻,最为彻底的办法是毁掉云梯,次之则是有效杀伤攀登的敌军。 颜良令手下工匠打造了众多常规守城工具,比如能够推开、拉倒云梯的叉竿和长柄铁钩,在敌人将云梯架设上来后,便能用来推拉云梯使其失衡倒地。 但这种方法会受到攻城方的严加针对,不但会委派士卒压稳云梯,更会趁着守卒在城堞上露出身形攻击云梯时遣高明的射手攒射。 而杀伤攀登敌军的方法莫过于滚木擂石和热水沸油,有些恶毒的还会浇煮沸的“金汁”,这种投掷类守御方法也同样会因为在城堞后露出身形而遭受攻城方弓弩手的阻击。 颜良便命工匠想办法改进此类防御,目的是在保持杀伤力的情况下,保护己方有生力量。 最终工匠们在领会颜良的意思后,总算是做出一个比较实用的工具。 这工具说复杂也不复杂,不过是一个工字型的木架子,中间的那根立柱要敦实,在立柱上面的那道木板做成类似跷跷板一样的设计,但不用那么长,而是略短和宽一些。 顶上木板的两头向上凸起,可以保持木板的在上下推动的时候,在一头放置的物体可以沿着这道凹槽滑向另一头。 木架子的正面安装两块木板,用以遮挡弩箭,底下安装上轮子,方便灵活移动。 由于这个工具可以提前把需要投掷倾倒的物体放置好,然后通过推动顶层木板来一次性倾泻下去,远远比守城士卒零星投掷来得密集,堪称是加量不加价,让攻城方十分烦恼。 面对零星投掷下的滚木擂石,那些悍勇的登城士卒尚且能用盾牌挡住拨开,面对泥石流一样倾泻而下的石块,个人的武勇简直不值一提,连那些简陋打造的云梯都可能直接被砸毁。 而且,那道伸出来的木板后,还未必是倾泻下石块,偶尔还会倾泻下滚油沸水,把攻城士卒浇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攻城方对那高过城堞一头的怪异木架子实在是没什么好办法,弓弩手的弓弩都只能宣泄在正面遮挡的木板上,即便偶尔射中那些冒出头的士卒,也于事无补。 他们甚至都主动将云梯搬到其他位置去避免怪异木架子的打击,但他们发现这木架子竟然也是可以移动的,简直丧心病狂。 好在这玩意被工匠们琢磨出来也时间不久,城中一共才造了十来具出来,尚且不足以完全覆盖到所有墙面,尤其是曹军从西边同时攀城攻击后,更是捉襟见肘。 在朱灵部下的奋死冲击之下,仍然时不时有人突上城墙,与城头守卒短兵相接,但一直被守卒给奋力抵挡未能打开局面。 就在城头缠斗吸引住守卒注意力的时候,朱灵打造的冲车也派上了用处。 长垣没有吊桥遮挡,冲车可以直撞城门,顿时把城门撞得咚咚作响。 但对于城门的防御颜良也早有预备,先前挖城壕时的部分泥土被运进城中,堆在城门两侧,一旦敌人攻得紧急,就用泥土把城门给封堵起来。 张斐虽然不长于军略,但对于颜良交代的事务一应遵循,又知道朱灵的能耐不容小觑,见曹军主攻南门,便提前安排人把城门给堵了。 即便是这样,张斐也没让曹军顺顺利利地撞开城门,当曹军把撞木推到城门洞里后,他便命人从城门洞上方的瞭望口里往下抛掷点燃的柴草。 那些柴草还不是普通干燥的柴草,而是故意沾湿,浇了油膏的湿柴,烧起来后会释放大量刺鼻刺眼的浓烟,即便不烧到冲车,也把攻城士卒给泪涕直流。 朱灵手下的士卒对付这等常规手段倒是不怕,很快便命人用湿巾包裹口鼻继续猛撞。 但曹军发现眼前的城门极其厚重,难以撞开。 直到前端裹铁的撞木把城门撞破一个洞来,曹兵才发现城门后边已经被土石填得死死的。 得知此状的朱灵气得破口大骂:“这张斐怎似个老龟一般,我才来到城下一天都,就已经把城门给堵住,是要与此城共存亡耶?” 查看日头已经将将要过了未时,曹军已经又在城下被消磨掉了两个时辰,面对那怪异的木架和堵死的城门,朱灵只觉心头乏力,就在半天前还满溢的信心,不由得也有些动摇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被遣去西城牵制攻城的别部遣人来报受到了河北军的突袭,更使得朱灵既惊且怒。 守城不能一味死守,这个道理颜良十分清楚。 他虽然要将大部分人马带去攻打冤句,只留了三千人守长垣,其中还包括了近半新编之卒。 但除此之外,在城外还布置了一股奇兵。 要在城外布置奇兵,自然以骑卒为佳,新近升任骑兵假候的颜枚便被委以重任,执行此次任务。 由于骑兵大部分被颜良带走,只留给颜枚四百余骑,交给他的任务并不是协同长垣守卒死守,而是隐蔽在城外打探情报,在合适的时候灵活出击。 甚至颜良都对颜枚下了一道命令,吩咐若是长垣实在不能守,便想办法突破一门,护持张斐的守兵离开,以保护有生力量为优先要务。 颜枚跟随在颜良身边也有一年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打的仗也不在少数,颜枚通常都随扈在叔父身侧,对叔父的用兵习惯了解甚深。 颜良平日里虽然习惯性地吃饭睡觉教训侄儿,但那些教训大都带着点拨指导的意义在内,故而颜枚一年来的进步十分巨大,已非昔日刚从钜鹿老家跑出来的毛头小子。 颜枚得了叔父的嘱托,对于潜藏行迹的宗旨贯彻得十分到位,将骑兵潜藏在长垣西北五里外的一处小丘树林里。 由于颜良主力是往东南而去,曹军侦伺的力量也主要布置在东南方向,对于城西北方向就稍稍欠缺。 这正好留给了颜枚的机会,他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把零星的斥候派到了城外觇看而尽量不引起曹军的注意。 在曹军分兵攻打西城墙的时候,颜枚就认为是一个好机会,但他在亲自潜进查探后,还是决定再等等。 因为他发现曹军布置严整,虽在攻城,但城下步阵守御也做得极好,非是他区区四百骑能够一击而溃。 且颜枚看着城头上张斐布置的守御工作也有条不紊,并未露出疲态,便也不那么心急。 直到时间又过了两个时辰后,颜枚看到被调来攻打西面城墙的曹兵因为攻城不顺,城下的步卒大都一批批轮换去攻城。 城下士卒也因为时间久了而有些麻痹大意,有些被轮换下来的士卒个个灰头土脸,好些带伤,那队形便益发散漫了起来。 先前在白马城下,瓦邑山下,长垣边上,叔父颜良都亲自示范了疲敌弱敌最后再施以致命一击,而到这时候,颜枚哪里还不明白正是自己出击的良机。 颜枚再不犹豫,调集了全部四百余骑从五里之外直冲长垣西门外。 这一回叔父不在身边,颜枚也不再是一个短兵屯长,而是一个带领四百余骑的骑兵假候。 颜枚模仿着他叔父往日的神态,持一杆骑枪冲杀在最前,骑枪所向正是那些被坚城严守消磨掉了耐心意志,从而丧失戒备之心的曹军士卒。 “二三子,功勋奖赏尽在眼前,但凭自取可也!” “杀贼!” “杀贼!” “杀贼!” 虽然颜枚所部才四百余骑,更不是什么具装甲骑,而只是轻骑兵,但全力冲阵的气势仍是相当惊人。 朱灵派遣到长垣西门外的别部只是起到牵制的作用,人数不多也就千人左右,有一半人还正在城头城下与守卒杀得难分难解,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收束阵型,而另一半也大都被轮换下疲惫地休息。 西门外的曹军被颜枚的奇袭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轮换下来的曹军倒是在几个军将的指挥下想要结阵抵御。 但仓促之下的调度哪里及得上奔马之速,尚且没能成阵的步卒们被骑兵洪流被碾出一条血路,但凡是挡在骑阵身前的都去了幽都领新鲜的便当。 而城下匆匆撤下来的攻城士卒更是倒了大霉,河北骑兵们先是将远处的弓弩手们给尽数杀灭,再踏着曹军前填平的城壕冲到城下,将惊慌失措的攻城士卒一一刺穿践踏而过。 而城头压力骤失的守卒们看到城外己方骑兵大显神威,更是全数把头冒出城堞外,用弓弩木石招呼先前与他们鏖战的曹兵。 至此,朱灵布置在长垣西门外的别部彻底被击溃,大多数溃兵往南边奔往朱灵的本部。 而颜枚带着人冲杀了一阵后,也不敢大意,赶在朱灵主力前来救援之前扬长而去。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刀枪,不带走一片尸骸。 第166章 州中故人相见 当朱灵收到消息,赶紧调集手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并一曲步卒往城西去援。 一路上收拾败兵,来到西城下时,看到城下尸骸遍野,攻城器具尽数被推倒在地。 朱灵气得对负责西城攻势的军候戳指大骂道:“汝何其无能,竟至于此!?” 军候神情狼狈,身上还隐隐带血,跪伏在地委屈道:“麾下将士久攻城墙不下时,突然遭遇敌军骑卒冲阵,当时末将正带领人手在城下指挥攻城,轮换下来的士卒正在休息,因而警戒稍疲,仓促之间难以列阵抵挡,乃至于被一一击溃。罪在末将,恳请将军责罚。” 那军候也是当年随朱灵一起南下的冀州人,朱灵听他一番解释倒也合乎情理,便也不忍多加责罚,说道:“且将此罪寄下,日后一并处置,你可看清来将是何人否?” “来将很是年轻,面白无须,扬‘讨逆’字样大旗,倒是并无名号。” 朱灵心道:“此等骑兵劫掠,我还当是昔日西凉儿手下隗冉,不料竟是旁人,颜立善手下兵多将广,端的难缠。” 他本就有了退意,此刻西门外又小小受挫,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也不小,便不待过了申时,立刻指挥着士卒撤下城头,收束队伍缓缓后撤。 城下曹军这么一撤,城头守卒顿时轻松了下来,朱灵的部属极是善战,这一天的攻城让守卒也伤亡不小,见敌人撤走自是欢声雷动。 受之前颜枚带着骑卒冲溃西城外的曹兵影响,城内也有两名军候建言左司马张斐出城追击逃敌,但都被张斐一一否拒。 张斐虽不擅长军争之时,但久经战阵眼力不浅,看得出朱灵这是犹有余裕,撤得相当从容,此刻出城搦战定然不会有多大成果,搞得不好还会被反打一遭。 他素来为人持重,又受了颜良关瞩只要守牢长垣便是大功,便严守四门,只缀出人去通知城外颜枚部,让他派遣骑卒通禀颜良此间战况。 其实不用张斐提醒,颜枚也已经正在做,他遣几名骑卒快马往冤句方向通报战况,亲自更带着余下部属遥遥缀着朱灵的人马撤退。 且说颜枚派出的骑卒刚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不过三十里路处就迎面遇到了大股骑兵,却正是颜良亲自带着人回来。 颜良在今日凌晨大破曹军两营后带兵返回冤句城中,正如同他先前所说,正是太阳初升之时。 城中早有伙夫做好了朝食,其中不乏城中大族献上的猪羊,颜良命尽数宰杀分予两战立功的士卒。 饱食之后便与士卒一同补眠,睡了半天到巳时才起。 待颜良醒来后,军中斥候报说夏侯渊与张绣部已然收拾残兵往西南渡过济水,退入济阳城去。 颜良心知二将遭逢大败,已然无力掣肘,便留下步卒在冤句城中,尽起两千骑匆匆往回赶,想要去会一会冀州旧人。 得知长垣坚守不失逐退朱灵,颜枚更带人冲溃曹军别部,颜良大喜过望,心道自家侄儿大有长进。 追逃这等事情颜良最是拿手,便折道往西南而去。 但临时往西南就没了官道,只有那些乡间小道还曲曲折折,颜良好不容易绕来绕去绕到官道上,日头已经快要沉落地下。 颜良往南疾驰一刻钟就遇到了颜枚的骑卒,再往前望去,果然就是朱灵的部众。 此处离开平丘城已然只有了十余里路,天色也渐渐晦暗下来。 颜良看了看辛苦赶了半天路的骑卒,又见敌军队列严整,虽在撤退途中,队末总有一部人马严加戒备,心知此时不宜浪战,不免大叫可惜。 虽然此刻不适合浪战,但颜良还是不肯错过和冀州旧人一晤的想法,便亲自引了五十骑,高高张起“讨逆将军颜”字样的大旗,往前而去。 在进入敌军一箭之地后,颜良命人大喊道:“颜良在此,故人可来一见?” 对面见只有五十骑靠近,本也不明就里,听了这边的喊声才反应过来。 当下曹军的队伍便稍稍放缓,过不多时,一员曹将来到后阵,正是那清河人朱灵。 朱灵为人把细,一看身后缀着的已经不止是几百骑,唯恐颜良诱骗自己前去,然后乘势掩杀过来,自己虽然未必有事,但本部人马势必要来援,到时候缠斗在一起可就胜负难料。 但朱灵面对冀州故人也不愿弱了己方的气势,喊道:“颜良可将骑从撤去,你我单骑相见可也。” 颜良原本倒也是存了几分诱敌出来的心思,但见朱灵如此小心,便只得作罢,上前几步答道:“若是你朱灵不放心,你我各将属下后撤百步,再见过不迟。” “两军交锋,自当小心为上,汝先令人撤后便是。” 颜良依言命人后撤,朱灵见状也是照做,然后二人便缓缓策马向前。 当靠近到十步开外后,朱灵勒马示意道:“颜立善有何话便说罢。” 颜良心道这厮倒是小心,难不成怕我当面把他擒拿下来,便道:“朱文博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难道在兖州待久了,胆子都变小了么?” “朱某倒是一如往日,倒是听说颜立善近来狡诡多端,不可不防。” “哈哈哈!”颜良尬笑一番后道:“朱将军久离家乡,就无思乡之情么?见到我等故人前来,竟无一点半点欣喜之意乎“” 朱灵闻言黯然道:“老母、昆弟尽丧,故土已无家人,念无可念,徒呼奈何!” “哎~~~!曩昔朱将军为了大将军在冀州立足,为公而忘私,乃至于至亲殒命,是冀州愧对朱兄了!” 朱灵显然不愿多提当年之事,摆手道:“陈年旧事,提之无益,颜将军此番寻我更有何事?” 对于当年朱灵之事,颜良也说不清到底是冀州上下对不起朱灵,还是朱灵对不起袁绍。 如今二人份属交战两方,若是有机会能将朱灵夷灭,颜良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如今没有好机会,也正可一试费点唇舌施加点离间之计。 颜良道:“如今大将军尽发四州之卒南下,欲要诛除朝中乱臣贼子,短短数月便兵临河南,眼看便要进入许都,匡扶朝政。朱将军乃是我冀州旧人,为何不弃暗投明,奈何从贼?” “曹公奉迎天子,匡扶社稷,扫清司、豫、兖、徐之敌,使中州宁靖,何来乱臣贼子之说。袁大将军定是受了属下奸佞之辈挑唆,擅兴刀兵,乃使中州重燃战火,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颜将军还当奉劝大将军早日息兵,返回河北才是。” 此事即便无人怂恿,以袁绍的性格照样是要与曹操争权夺利,乃至于大打出手,相信朱灵也是心知肚明,归咎于奸佞之辈只是随便找个由头而已。 尤其是朱灵对袁绍属下那些文臣很是反感,当年那些只会翻嘴皮子的家伙们可没少诟病攻讦朱灵不顾母、弟安危的事情。 颜良知道这等事上和朱灵辩是辩不清的,只能改换话题道:“朱兄虽远离故土在兖州效力,但我看也不甚得意,想那张文远、徐公明之辈,届为附逆之辈,投附曹操的时间又短于朱兄,所建战功又在朱兄之下,而名位竟列于朱兄之上,却是为何?” “如今大将军与曹孟德陈兵官渡决战,彼辈皆受重用,而朱兄却与那新降西凉儿一般投闲置散,此中无由乎?无外是曹操信不过朱兄冀州旧将身份尔,可见你我河北同乡同侪方能同心,兄其慎思之。” 朱灵听了颜良的话果然沉思半晌,但心中对袁绍麾下那些腐儒仍旧反感,说道:“同乡方能同心自是不错,然大将军麾下多是汝颍之士,彼辈无能无德,唯擅争权夺利,党同伐异,妒贤嫉能,当年麴将军便为前车之鉴。且我听闻颜兄亦受奸佞排挤,方才流落兖州,此事不假?” 天下间本就无密闭的消息,虽然袁曹在战时,但两方之间的谋臣武将多有同乡同学同僚之谊,暗中的书信不在少数,颜良与郭图不和的消息自然也流传了出来。 此刻朱灵当面提起,颜良也是好一阵尴尬,但他犹自不愿放弃游说,说道:“朱兄此言不假,我亦与朱兄一般,目彼辈奸佞之徒为仇雠,故而明火执仗与其相对,力求逐退奸佞,使大将军身边俱为沮奋威、田别驾一般贤良能臣。可惜颜某势单力孤,尚且不能得遂所愿,朱兄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否?” 朱灵听了颜良这话,摇了摇头道:“我虽有心,亦无能为也,此事休要再提。如今你我份属敌方,今日一晤后,他日相遇仍旧难免博个胜负生死,还望颜兄多多保重,待我异日再领教君之兵略风采。” 双方话说到现在,气氛已经和睦了不少,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最开始二人直呼对方姓名,乃是极其无礼的行为,然后称姓而当面呼字,亦是失礼之举,再往后互称对方为将军,乃是寻常敬称,等到互相称兄,已经是仅次于互相称字的亲密称呼,而朱灵称颜良为君已经是带着敬意。 颜良亦是存了私心,并不指望能为他老袁家效命到死,见与朱灵之间的关系能和睦相处,抱着多一朋友好过多一敌人的心态说道:“朱君之能我亦深为叹服,然你我若能不在战场上相见最好,以免刀剑无眼,有所伤损。况且君手下亦不乏我冀州子弟,岂不闻同室操戈,而他人耻笑之?” 朱灵默然道:“颜君之言,亦不为无理,若能不见,自是不见的好。” 颜良进一步道:“朱君虽然老母、昆弟已不在,然乡里尚有同族乡人,更有祖宗祠堂墓地,岂不思念乎?且君手下冀州子弟多有父母儿女在河北,又岂不眷恋乎?吾为君思之,还当莫要深涉此番战事,岂不闻‘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之语乎?” 朱灵闻言沉默不语,他族人且不论,朱家的祖宗祠堂墓地自然是他无法弃之不顾的根源,且手下的冀州子弟这些年也不是没流露出思乡之情,要让他们真的和旧日乡人挥刀相向的确是心理负担不小。 颜良见朱灵似乎意有所动,便道:“好叫朱君知晓,我昨日已经拿下冤句,而夏侯渊与张绣并未来得及救援,且二人扎营野外,在今日凌晨为我大败,折损近半,如今已是退保济阳,恐无力无胆再来战我。而我手下胜兵万余,兵势正盛,若仅凭朱君麾下人马,亦不足以独自抗我,不若朱君就此退回济水,助夏侯渊守牢济水南岸,我亦轻易不会南下,如何?” 冤句失守,夏侯渊、张绣遭袭的事情朱灵已经得了消息,但折损近半之事却并不知晓,颜良自然有所夸大,但折损严重这等丢脸之事实夏侯渊也不愿详提。 朱灵思忖之下,便答道:“我此番归去,自当与夏侯太守、张将军详加参详,至于今后如何行止,如今却不敢言明,还望颜君体谅。” 颜良见朱灵语气中已有寰转的余地,便道:“自当如此,吾亦只是好意提醒,料君自能有所明断。” “颜君若无他事,吾这便告退了。” “吾今来只为与州中故人一晤,与朱君一番相谈,甚是合意,若是朱君有何书信话语要吾代为转达,他日返乡之时,吾亦可代为投致。” 朱灵拱手道:“这却不劳颜君,以免落人口实,颜君保重。” 颜良回了一礼道:“朱君保重!” 双方就此拨转马头各自返回阵中离去。 趁着天色尚未全黑,颜良走在返回长垣的道路上,心想今天虽然没有赶得及追上朱灵所部,再战上一场,但收获显然不比战阵取胜来得小。 从远处说,朱灵的冀州旧将身份本就易受多疑的曹孟德猜忌,如今二人屏退左右,于阵前叙谈许久,此等消息定然会传于夏侯渊耳中,进而为曹操知晓。 那么朱灵势必会更受曹操麾下众人忌讳,从而少了这支能战之兵,河北军的局面或许又能好上些许。 而从近处说,若是朱灵战意不坚,自己在兖州的行动也少了一些掣肘,岂不美哉! 第167章 闪袭句阳 虽然两天内从冤句来了个往返,还趁夜袭营,但颜良回到长垣之后却顾不上休息,叫上目前在长垣的麾下将吏商议军情。 这一次奇袭冤句夜袭曹营的连招收获不小,在把战火烧到济阴郡的同时,更大为消灭了敌军的有生力量,打击其士气。 战略目的虽然已经达到,但仍旧不能盲目乐观。 因为冤句虽然拿下,但情况和平丘有点类似,靠近济水,位置太靠南了。 若是颜良要维持住冤句城,势必要投入大量人力固守,就失去了机动性,这对一支偏师来说并不划算。 不过颜良早有计划,除了长垣因为背靠东郡、白马,有固守的必要,其他地方尽皆随手可弃。 讨逆营此行的宗旨非是攻城略地,而是袭扰曹操后方。 当然,那只是明面上的使命,私底下的权衡则是在攻略一个目标之前,先评判有没有利益,可能的利益是否能大过损失。 就比如攻打冤句,一则因为冤句防备疏松,拿下不难,打下来后既给曹操的兖州后方造成极大压力,自己也可以大肆搜掠资财。 反正这地方是兖州地界,而袁曹大战的胜负还难料,若是袁绍胜出,那颜良袭扰兖州肯定要记上一功,若是曹操胜出,那就更不用考虑什么后果。 光明正大地搬空各县库房,为百姓主持正义,查处各地豪强大族,搜刮资财钱粮这种事情,颜良那是极其乐意多做一做。 颜良把昌琦和王脩留在冤句时,就已经委托王脩在冤句找出一两个恶名昭彰的豪强下手,好好吓唬一下本地大族,进而让这些大族乖乖配合交出钱粮,反正这类事情王脩有经验,以前在青州胶东的时候就没少干。 他给王脩、昌琦留的时间不多,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大军将要继续开拔,寻找新的目标。 而在长垣这边,颜良也要进一步安排布置。 “休武,我与朱文博阵前叙谈了一阵,其人战意不甚坚,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攻城,然则你处亦要严加防备,不得轻忽。” 张斐答道:“末将明白,当全力保障长垣不失。” 颜良点点头道:“此役新编曲表现如何?” “新编曲表现中规中矩,陈假候等人统御有方,并无差池。将军新点的那名状元表现尤为出色,虽然指挥经验尚且欠缺,然临阵搏杀极是武猛。” “既然此人允文允武,且要小心任用,莫要揠苗助长。” “末将知之。” 颜良转而对白马县尉陈光道:“长林,此番还要劳你走一遭,带领役夫前往冤句搬运物资,然后不必回到长垣,可直接运回白马择地储存。” “不敢言劳,将军之命末吏一定照做。” 陈光在前些时日带人前来长垣之后,颜良一直留着他,正是想着让他帮忙押运物资直接回去。 陈光办事还是比较牢靠,大量物资押运百余里,若无能吏负责,颜良也不放心。 “如今冤句已下,夏侯渊、张绣、朱灵等部暂时无力阻我,尔等看我军下一个目标当是何处?” 此刻在长垣的将吏并不多,只有张斐、隗冉、仇升、陈光、颜枚等寥寥几个,张斐见其他人不答,便问道:“将军可是要沿济水去攻定陶?” 颜良摇摇头道:“定陶乃是名城大邑,又是济阴郡治,守备必严,且如今多半已经知晓我军拿下冤句,势必小心戒惧,攻之不易。” 张斐又道:“那不若折道往北去取离狐?” 颜良并没有答复,反而问道:“进武,济阴北边的情报可曾打探清楚?” 隗冉答道:“离狐、句阳曾为曹逆析为离狐郡,其守为山阳豪强李典,只是如今李典并未在离狐,听说回了巨野征调物资以供输曹逆,二城防卫均不甚强,尤其句阳不过一些寻常县卒罢了。” 颜良将济阴地图拿来详细参详一番后道:“如今济阴郡中方知我取冤句,势必人心惶惶,忧心我攻打定陶。但若我军按部就班先取离狐,再复往东,济阴郡中或已经有了准备一一布防,届时再要取之便徒增难度。” “我意已决,当直取句阳、成阳,赶在济阴郡中反应过来之前,先占据濮水一线。” 麾下众人见颜良已经有所决断,齐齐应道:“将军英明!” 颜良倒是没有被这马屁给拍得晕晕陶陶,又对旁听会议的毕齐道:“毕府君在陈留已经停留许久,可愿早日返回东郡主持郡中事务?” 毕齐虽然被颜良任命为东郡太守,但自从被颜良俘虏后就一直看颜良的眼色行事,这回赴任路上也是如此,时间久了早就已经习惯了。 甚至在开始时,还提出过要早日赴任,但颜良打过几次马虎眼之后,毕齐也不愿再提,就安心在颜良军中混着,反正妻子儿女俱在身边,倒也和和美美。 今儿突然听颜良提起这一遭,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颜良不满地咳嗽了两声,他才揖礼道:“毕某搅扰将军甚久,正自觉不妥,合当早日返归东郡,为大将军署理当地政务。” 颜良点点头道:“毕兄之心,我等自然明了,东郡政务倒也不急,眼下却有大功一件,不知毕兄可愿为之?” 毕齐听了颜良的话心里一个咯噔,平心而论,他是不信什么有天大好事自动撞上来,尤其是颜良突然提出要放他回东郡,如今这“大功”定然是引子,要他做的事情定然不易。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齐又已经听颜良吩咐惯了的,连忙应道:“将军尽管吩咐,若在下力所能及,自然代为效劳。” 颜良却不管他那些小心思,说道:“离狐离东郡郡治濮阳甚近,我意毕府君返归东郡后,集白马、濮阳等地戌守之卒,南下威逼离狐。” 毕齐一听要让他带兵去打离狐,顿时眉头深皱道:“将军虽欲毕某将东郡戌卒去攻离狐,然军中戌卒疲弱,恐不堪大用。” “自不用凭东郡戌卒去攻离狐,只需大张旗鼓,广造声势,届时我已经取下句阳,对离狐成四面包夹之势,则传檄而定可也。” 听说不用自己亲自上阵,毕齐顿时赞道:“将军妙计,在下自当遵照。” “若是能不战而下离狐,我自会在大将军面前为毕府君请功。” 毕齐拜谢道:“均是将军定策之功,区区只是照章办事,无足道也。” “事不宜迟,毕府君这便去收拾收拾,及早北去吧!” 毕齐自然也心急着赴任,这边告辞而去。 送走毕齐后,颜良心道这厮或许日后还是自家侄儿的老丈人,且送他几个饼吃,将来在河北也好有个助力。 既然定下了目标,讨逆营中便全数开动起来,为闪袭济阴北部诸县做准备。 颜良在长垣待了一天,据探子来报,朱灵在平丘待了一夜后,第二天更是返回了济水南岸,让他心头大定,决定再多从长垣抽调一曲新编卒一同东去。 在奇袭冤句的三日后,冤句城中分出一半步卒,长垣城中尽起骑卒与一曲步卒,合两千骑,两千五百步卒,同时往句阳城而去。 冤句距离句阳八十里,长垣距离句阳百里,急行军半天可至,唯有濮水构成阻隔,不过颜良早有准备,从濮水上游放下不少舟船,到句阳城西十里处架设浮桥渡河。 当讨逆营步骑数千正在濮水上渡河时,句阳县令就已经得了消息,他虽然听说了河北军刚刚攻打下了陈留郡边上的冤句,但绝没料到才不过两三日就轮到了自己。 句阳县令心知凭着两三百戌卒无论如何防不住河北军,又不愿担受失地之责,便十分干脆地把县令印信往房梁上一挂,架着辎车两辆,带着小妾细软从东门走了。 城中众吏一见县令跑了,县丞县尉便也有样学样,至于跑不了的掾吏们则十分默契地把城门洞开,不做抵抗地放了河北军入城。 颜良见拿下句阳如此容易,也微觉意外,但也轻出一口气,心道能少打一仗便少一点伤损也好。 由于在句阳没浪费丝毫时间,颜良派了颜枚带五百人进城接管了城防后,率领大部分步骑直接绕城而过继续东行,目标直指成阳。 入夜前,来到句阳与成阳相交的一处乡里驻歇时,颜良召了仇升前来问话。 “德升,汝是成阳人,离家数载,如今正可衣锦还乡,可有什么感慨?” 仇升拜伏道:“在下正要谢过将军信重提拔,方使在下有此际遇。” 颜良摆摆手道:“不必过谦,汝随我数月来,所建功勋历历在目,合当担此重任。成阳是汝乡里,且先说说当地状况吧!” 被颜良这么一问,仇升却有些犹豫,半晌后道:“启禀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召你前来,自是要询问详细,尽管说来。” 仇升道:“将军吓退句阳令,句阳大族开门迎将军入城。然在成阳,怕是不会有如此顺利。” 颜良一听这话来了精神,问道:“噢?此话怎讲?” “好叫将军知晓,这成阳与别他县有一点不一样。别他县或有大族豪强数家,然成阳只有一家,便是成阳仲氏。甚或说,成阳是仲家的成阳。” “嗯?成阳仲氏?” “正是,成阳仲氏世为冠族,族中二千石以上比比皆是,不说远的,就说近些年来,孝灵皇帝时,有廷尉仲定,钜鹿太守仲?等人,至于其余令、长,更多如牛毛,如广宗长仲选、莒县长仲球等等,其族中子弟多在州郡,至于县中掾属更是泰半姓仲。朝廷所任令、丞、尉若要在成阳布政,皆要仰仲氏鼻息,不然政令出不得官寺。” 颜良细思半晌后道:“那仲?我好似有些印象,是曾临过钜鹿,当年我大兄还曾在其幕下为掾。” 仇升继续道:“之前黄巾乱起,乃至于天下纷乱后,也不是没有人打过成阳的主意。成阳县卒虽不堪用,然每逢危殆之时,仲氏俱都会发族中子弟、门客、仆僮助守。彼辈家小尽在城中,无不尽心尽力,甘愿效死,力战不退,往往令来犯者知难而退。” “昔年吕奉先谋夺兖州,行至济阴,亦是轻取句阳,然在成阳城下却吃了闭门羹。但仲氏亦未把事情做绝,也拿了些粮草予了吕布,吕布遂放过成阳,任其自治。” 颜良也没听说过这桩趣闻,倒是颇感兴趣道:“嘿,如此说来,这成阳仲氏倒是有几分能耐,能把吕布匹夫给拿捏住。” “故而末将言将军成阳之行,怕是未必如先前那么顺遂。” “无妨无妨,天下间没有白捡的便宜。既然仲氏在成阳如此了得,我自然要去会一会。那你看这仲氏中人,却是有何志向?” 仇升无奈道:“末将当年在成阳,不过微末贫寒小子,与仲氏大族素无往来,却是不知仲氏之志。但观仲氏这些年来的所为,怕是只有保全自家之心,而无力顾及其他。” 颜良心道他的确除了当年钜鹿太守仲?之外,便没怎么听说过仲氏族人的其他消息,看来这一大家子只求偏安,倒不怎么思上进。 既然成阳有这么一个大族在,倒也不能等闲待之,颜良想了想后问道:“那钜鹿君目前可还健在?” 仇升道:“末将离家既久,倒是不知近况,不过素来听仲府君身体健朗,或还在家中颐养天年。” 颜良道:“你且安排乡里子弟,连夜潜回成阳,为我探知如今成阳城中消息,容我仔细参详。” “末将遵命。” 遣走仇升后,颜良细细回想自己来到兖州后的所作所为。 在平丘、长垣,乃至于新近打下的冤句、句阳,他对于那些寻常的地方豪强的态度都是打压为主,招抚为辅,反正这些豪强大族的屁股没一个干净的,自己行事起来自然也不需太过顾忌。 但若是遇到了像成阳仲氏那样的世家冠族,倒不能不小心应对,此等世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得罪死一大批,败坏了自己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168章 成阳仲氏 如今的成阳正如同仇升所言,朝廷委派的县令、丞、尉俱是挂名而已,真正说话算话的纯是仲氏族人。 但仲氏族人并无什么野心,又十分恪守礼制,即便在汉帝西走,中原板荡之际,亦尽力辅佐县中长吏,保全这一片富饶乐土。 故钜鹿太守仲?如今虽然还健在,但已经年逾古稀,每日里但在家中休养,只有县中祭祀尧帝和尧母庆都的大日子才偶尔露面。 而如今仲氏一族的掌舵人是仲?的长子,故莒县长仲球,仲球虽然官位不高,在中原大乱之前只做了小县之长,但曹孟德入主兖州后也曾征召仲球,欲要授其千石令,却被他拒绝了。 仲球看出世道纷乱,天下的局势尚未抵定,便不欲出仕,安心在家中做个田舍翁。 仲球与他父亲一样,大多数时候也待在家中注书读史,县中事务自然由子侄辈效力。 这一日,仲球在家中读史,正兴味盎然间,自己几个在县中任事的子侄便联袂请见。 召众人入内后,仲球问道:“尔等因何事匆匆忙忙?” 仲球的儿子仲宪道:“回禀大人,已有确切消息,河北军昨日兵临句阳,句阳令等长吏均挂印而去,县中大族大开城门相迎,而河北军余部继续东进,下一步便是我成阳了。” 自袁曹战事起后,仲氏便时刻关注周边形势,尤其是北边东郡和西边陈留郡接连遭逢战火后,仲氏族人的神经便一直紧绷,唯恐战火绵延到自己家中。 隔壁句阳县中也有仲氏的旁支族人在,当县中发生剧变后,仲氏族人便第一时间往成阳赶,终于在第二天一早将消息送回了族中。 仲球听闻消息后,却不像仲宪那么慌张,反而道:“袁、曹二公纷争久矣,河北军入济阴亦不为奇。” 仲宪道:“可我听闻,河北军入陈留后每每苛待当地大族,极为嚣狂,父亲不可不虑啊!” 仲球尚未回答,一旁与仲宪同来的仲栋却道:“阿兄此言差矣,我却听说河北军所过郡县,均审理旧日疑案,为黔首百姓伸冤,其所惩处的皆为县中不法豪强,但对平丘毛氏、长垣吴氏等冠族却颇多礼敬。” 仲宪不服道:“彼辈刀兵在手,欲要如何断案便如何断案,旁人谁又敢置喙一二?” 仲栋道:“我仲氏一族自与那些寻常士族豪强不同,县中上至修尧庙、灵台,下至疏浚沟渠兴修桥梁,俱由我仲氏出钱出粮带头为之。而族中子弟亦严加约束,偶有狂悖不法之事,亦有族规家法严惩。乡里百姓提起我仲氏俱都交口称赞感恩戴德,岂是那寻常人家可比?” 仲宪道:“阿弟此话虽是正理,然河北人毕竟与我兖州人地域殊隔,未必知我仲氏之门风,眼下却是大军将至,如之奈何?” 仲栋道:“还能如何?昔年并州吕布陈兵城下,从祖廷尉君尚能申之以礼义斥退,如今河北军号称“讨逆义师”,又能耐成阳何?” 仲球见自己长子仲宪和从子仲栋辩个不停,亦有些心烦,用手中竹如意敲了敲案几,制止了二人,说道:“袁公欲与曹公争的是执政权柄,其手下将士料来亦不会肆意妄为,我仲氏一族素来恪守礼法,无可诟病,自是不虞。” “不过兵危战凶,亦不可不虑,若河北军果自东来,且效法往日之事,命族中僮客上城助守,并由县中与族中出些钱粮犒劳其军,想必亦不会与我为难。” “若是河北军实在不允,定要入城,汝等亦可率家人出城北入雷泽,由老夫留在城中与其应对便是。” 成阳北侧有雷泽,亦是中原有名的湖泽之一,乃是成阳附近田地丰美的原因之一,也是成阳人最后的保障。 之前吕布前来的时候,仲氏族人亦畏惧并州兵,悄悄将一部分族人转移到了雷泽之中避难,幸而最终吕布还是识趣退走。 听仲球如此说,仲宪、仲栋并仲球的次子仲侗均跪伏道:“大人自当避至雷泽,由我等应对。” 仲球板起脸来训斥道:“胡闹!我一老朽之人,岂能望风走避。且尚未到如此地步,又急慌什么?且先各安其位,阿先你去县寺坐定,照看好令君;阿东你去调集僮客,随时准备助守;阿同你去知会族人,略作准备,以应非常。” 各人正欲听从仲球安排分头处置时,突有仆从来报,城西有三骑远来,自称要面谒故钜鹿君。 因着句阳之事,成阳西门早就在县中授意下关闭了,那三人不得入城,只能在城外递上门刺拜帖,门卒不敢怠慢,连忙送来仲氏宅邸。 仲球一听居然是要拜访自己那久久闭门不出的老父,亦是奇怪,便取过门刺拜帖来看。 这乍一看便大吃一惊,只见门刺上写着讨逆将军颜良,再看拜帖上写着钜鹿颜良代先兄拜谒昔日举主钜鹿仲君足下。 仲球把两片竹牍看完,方才稍稍心定,心想阿父昔年是掌钜鹿郡事不假,至于是否举过颜姓的孝廉亦或是贤良方正等等就未可知了。 这讨逆将军颜良,又从冀州来,多半便是袁大将军派来兖州的人马,如今并不提兵临城,而是投刺拜谒,倒是个知礼数的。 仲球问道:“那来传信的县卒还在不在门外?” 仆从到:“县卒还在等家主的回复,仍旧在门外等候。” “唤他进来。” “诺!” 那县卒被引进室内,却不敢往前,只在门口拜伏道:“小人见过仲君。” “我且问你,门外来者几人?是何形貌?” “回仲君话,门外来者三人,皆骑高头大马,为首者乃一昂藏丈夫,年约三十许,另二者一是俊朗少年,一是沧桑汉子,那沧桑汉子着细麻衣衫,另二人皆着锦缎。” “可有佩戴刀剑甲胄?” “三人均有佩刀,并无着甲。” “可有从人?远处有何异状否?” “并无从人,也无甚异状。对了,那沧桑汉子说话乃是本地口音。” “噢?本地口音?你可见过此人?” “倒是不曾,只是略有些面熟,记不得曾在何处见过。” 一番问话下来,仲球倒是了解了个大概,由于是拜访他父亲,他也不能做主,便离席往后进院落亲禀故钜鹿太守仲?去了。 过了不久,仲球回到室内,对仍旧等候在此的自家子侄道:“尔等各去忙吧!阿东,汝素有眼力,为人也仔细,且去城门上查看一番,若无异状,便代汝大父恭迎贵客入城。记得,贵客入城后,立刻关闭城门,莫要再放无关人等进出。” “侄儿明白。” 仲氏兄弟领命而去,其中仲栋来到城门外,见城外三骑果如县卒所言的那般,远近皆无异状,便使县卒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城门守卒亦唯仲氏马首是瞻,便依言照做,放了城外来人入内。 仲栋走出城门外,遥遥对远处来人道:“成阳仲栋,奉伯父之命,来迎诸君往见。” 门外来者自然便是颜良、颜枚与仇升三人。 颜良昨夜命仇升遣成阳子弟去打探消息,第二天一早上便根据回报得知钜鹿太守仲?仍旧健在,而又问知仲氏在当地名声甚佳,百姓皆多有称赞。 颜良考虑到先前仇升所言,若要强取,势必要与仲氏为敌,则自己手下定然折损不小,非是自己乐见之事。 恰巧他问过从弟颜贮和侄儿颜枚后确知自己大兄颜至当年正是被故钜鹿太守仲?辟为五官掾,后又转功曹,得举孝廉,所以仲?乃是其先兄的举主。 既然能攀扯上这层关系,颜良便不欲莽撞,乃勒兵在成阳城二十里外,自己与颜枚并成阳人仇升轻骑来拜仲?。 颜良在门外等候了一会,倒也没失了耐心,反而下了马,饶有兴致地看着城外远处膏腴的良田与正在劳作的农人。 中间还逢着有几个乡民来到城门外,却发现城门紧闭,城门守卒称说东门开着,乡民绕城墙去了东边,但颜良三人依旧在城下不动。 若是仲氏不欲放他三人进城,即便是去了东门亦是无用,反倒不如在原地等候。 果不其然,等待了一会儿后,一阵绞盘声响,吊桥放下,城门打开,一名中年人出门揖礼相迎。 颜良遥遥回了一礼道:“劳烦仲君来迎,钜鹿颜良见过仲君。”说完也不上马,牵着缰绳便踏过吊桥往前行去。 那仲栋来之前自然看过了颜良投的门刺拜帖,知道此人乃是袁大将军座下大将,但他受了伯父仲球的嘱咐,只以寻常士族之礼参见,故意忽略了颜良的将军身份。 仲栋正如其伯父所言,这些年走南闯北,既入过太学,又游历过一些地方,眼力相当不凡,一路上引着颜良三人往自家宅邸走时,不停与颜良攀谈打量。 他发现颜良贵为一军之主,形貌威武,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且轻骑简从入了成阳城后亦是神情淡然自若,并无分毫局促紧张之感。 仲氏大宅所在的里坊名为廷尉里,正是故廷尉仲定致仕返家后改的名,几人进入廷尉里,转入仲氏大宅后,仲宪与仲侗二人也在门口迎候。 又入了三进宅邸,来到内宅正堂前,仲氏现任家主仲球正站在堂屋台阶上,见颜良到来,便踏下三步台阶相迎。 “贵客远来,恕老夫年迈,未能亲出城门相迎。” 在路上,颜良自然从仲栋的口中得知如今仲氏家主乃是仲球,而仲?更年逾古稀等闲不见外客。 此刻见堂下之人年约五十许,心知定是仲球,便趋步上前拜道:“钜鹿颜良冒昧来访,见过莒君。” 仲球笑道:“既是吾父故人来访,何来冒昧之说,来来来,你我且先入内叙谈。” 由于颜良是来拜访仲?,连现任的家主仲球亦只能相陪,在仲氏正堂之中,仲球坐在主位侧面,空着主座,颜良三人依次坐下,仲宪三人在对面相陪。 坐定后,仲球道:“不知颜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家父年已垂暮,早已不见外客,若无要事,倒是不便搅扰。” 颜良道:“吾大兄昔年曾在故钜鹿仲府君为吏,其后在家中多次告我,言仲、颜二氏古时便深结情谊,而仲府君年高德劭,又辟举吾大兄于微末,实有恩于我钜鹿颜氏。而吾大兄英年早逝,未能偿报昔年大恩,吾此番携吾先兄之子经过成阳,便思前来拜谒一二,以偿吾先兄夙愿。” 仲球听完后对其中一言不甚明白,问道:“颜君所言颜、仲二氏古时结谊,此话怎讲?” 颜良笑道:“敢问仲君祖上可是孔夫子座下弟子子路?” 听颜良提起仲氏祖宗仲由仲子路,仲球肃然道:“正是。” 颜良又道:“我钜鹿颜氏祖上亦为孔夫子座下弟子渊,则仲、颜二氏不正是古时便深结情谊么?” 仲球听后恍然大悟,也笑道:“原来如此,颜君竟是颜子后人,那的确是从祖辈便相交莫逆了。” 颜良道:“有此故旧之情,又有钜鹿府君辟举之恩,故而吾与小侄若不亲往拜谒,毋乃不知礼乎?” 见颜良这么一说,仲球便也不得不叹服这个理由有够硬核,便对长子仲宪道:“汝且再去问过汝大父,将此间情形一一禀报,看汝大父如何说辞。” 仲宪去后,仲球指着颜枚问道:“此子莫非便是汝先兄之子?” “此正是吾先兄之子,颜枚,还不拜见尊长。” 颜枚避席对着仲球大礼参拜,仲球也起身回了半礼,说道:“此子英武俊朗,先颜君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颜良道:“仲君谬赞了,此子顽劣,不甘心在家耕读,非要与我一同从军,见在在我手下任个小小假候,实在难堪大用。” 听颜良提起军旅之事,仲球不由一皱眉,他从一开始就控制着话头只叙私谊而不谈及其他,但没想到还是把话头引到了此处,也知颜良必另有目的而来,绝非口头上说得那么漂亮。 正自犹豫如何回答间,步入后堂的仲宪回来了。 仲宪是一个人去的,也是一个人回来,并没有携着他大父仲?,却是捧着老大一个托盘,上面装满了书册,令人不明就里。 第169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仲宪将托盘放置在堂内筵上,然后说道:“大父言其老迈昏聩,不便见客,然其尤忆昔年下曲阳孝廉君雅亮清介,博识经远,与其虽为君臣之份,实乃往年之交。斯闻孝廉君寿浅早夭,亦感凄入肝脾悲不自胜。然知孝廉君家有麟儿,今以闲暇所注《论语》二十卷相赠,乃望君子得而习之,以成青蓝之美。” 颜良一听这仲?虽然不肯出见,但显然对自己大兄印象极佳,一言不合就要把自己注的书送给自家侄儿,那可是大好事啊! “枚儿,还不赶紧拜谢仲府君。” 颜枚又避席跪伏在书卷之前拜了三拜,颜良犹自觉得不够诚心,向仲球道:“仲君,钜鹿府君虽不便见客,然吾侄受此大礼,若不当面致谢实乃不敬,还望引其至府君屋外,即隔墙拜谢可矣。” 仲球也没想到自己父亲要送出整卷所注论语,这论语乃是祖辈所传,历代先人注释,虽然送出的是抄本之一,但亦是私家家学,可谓是十分重的礼物了。 而颜良的这份恭谨表现仲球也觉得十分满意,遂道:“既然颜君有心,阿先便带颜郎君去汝大父屋外拜谒一番。” 二人先后去了,颜良见如今场面气氛十分融洽,便开口道:“在下此来,除了拜见故交之外,更有一事要与仲君相商。” 通过先前的拉交情,叙旧谊,仲球对颜良的感官大有提升,原来大家都是儒门后人,先父又与颜良之兄情谊深厚,且此人彬彬有礼,不似个粗蛮武夫,便也不怎么排斥,答道:“颜君有何指教,但言无妨。” “指教不敢,在下听属下言道,仲氏在成阳、在济阴世为冠族,泽被乡里,四野称贤,成阳之政,实出于仲氏,有诸?” “仲氏家于成阳久矣,些许薄名俱是乡梓褒赞,实不敢当。至于成阳之政,自出于朝廷命官,又与我仲氏何干呐?” 仲球这答话很有技巧,对于夸奖只说不敢当,但对于仲氏把控县中政事却是断然否决。 但颜良却并不为他所迷惑,微微一笑道:“噢?那在下若奉大将军之命,领兵进驻成阳,不知仲君又如何看待呐?” 仲球也没想到话题急转直下,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答道:“颜君真欲提兵临城乎?” “曹贼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发丘破棺,无恶不作,为人神所共愤。今大将军挟三十万百战之师,以堂堂之阵,扬正正之旗,举武扬威,匡扶社稷。” “自南下以来,河北雄师连战连捷,克复许都拱卫天子已计日可待。在下亦奉命东出兖州,收复郡县,明谕沿途百姓,昭曹贼之恶而彰大将军之义。” “昨日兵临句阳,百姓箪食壶浆以迎,今日大军已至城西二十里外,然我感念仲氏之贤名德声,又有故旧之谊,故而不愿贸然陈兵城下,先欲与仲氏相商,以求一妥善之法。” “殊不知,仲君可愿开城以迎义师入内?” 在颜良鼓动唇舌的当口,仲球已经缓过了劲来,当下义正言辞地答道:“城池归属乃是朝廷公器,岂能私相授受,若颜君要入成阳,自然要去问成阳县令,仲某无可奉告?” 颜良继续道:“在下听闻,每当成阳危殆之时,仲氏皆发子弟僮客上城驻守,若我麾下将士临城,亦也如此否?” 仲球道:“我仲氏族人尽皆是朝廷子民,若朝廷任官坚守此城,我仲氏自当为其臂助。” “若如此,便不怕刀剑无眼,伤亡难免么?” “为国效命,不敢惜身。” 颜良见仲球有些油盐不进的味道,便道:“难不成仲君以为曹贼行事不为悖逆乎?” 对于这个问题,仲球却不愿正面回答,他也听闻曹操的所作所为称不上是纯臣,但毕竟曹操如今实执朝廷权柄,占据大义名分,仲氏是不愿轻易表态的。 “仲某一乡野鄙夫,对曹公所为无能评判,然心中只知奉朝廷正朔,若朝廷有命,仲氏亦不敢不遵。” 颜良心道好家伙,你也知道曹操为人做事不咋地,但就是咬定了尊奉朝廷旨意,谁掌权听谁的。 仲球这种想法也代表了大多数冠族相合,反正他们的底子放在那里,任谁执政都会拉拢他们,何必提前站队。 俗话说得好,不选择就不会选错,待到唯一的选项出来后,那怎么选也就不会错了。 颜良见此番来访看来是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成果了,便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只待颜枚回来后就告辞离去,稍后提兵临城,再来说道说道。 过不多时,颜枚在仲宪的陪同下回到堂中。 颜良见颜枚眼睛有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便问道:“长者可有耳提面命?” “府君闻我往拜,便召我入内,与我言及阿父当年之事,更对我多加勉励。” “府君待汝父子甚厚,汝当铭记在心。” “侄儿谨记在心,不敢或忘。府君还问及小子此番因何而来,小子如实答了。” “噢?府君又有何见教?” “府君言说天下纷乱久矣,无论是袁公也好,曹公也罢,但只愿还宇内清平,使黔首安居乐业,便是大善之举。” “府君敦厚仁和,实乃我辈楷模。” “府君还言,我大军来此颇多靡费,若是粮秣不足,仲氏可代为筹措,万勿扰民。” “噢?汝却如何答的?” “小子答曰我河北义师自南下以来,从无纵兵劫掠,但有兵卒私为不法,亦有军法处置,绝不行扰民之举。” 颜良赞道:“甚好,答得妥帖。” “府君亦赞我军有古之义兵风范,并称既然兵过成阳,无粮秣亦不可行,仲氏忝为地主,自当尽力筹措供给。” “噢?府君果然如此说?” 颜良话虽然是问的颜枚,但眼睛却是看向仲球。 仲球也对自家老父的话有些不解,便看向带颜枚去拜谒的仲宪。 仲宪见父亲看来,忙大点其头道:“大父的确说过此话。” 仲老太守的这番话一带到,原本堂内稍显紧张的气氛便一下子和缓了下来。 颜良心想还是老太守会做人,若是愿意帮着筹措粮秣,自己便也不好意思来夺成阳城。 仲球则想父亲之意或是不愿与河北军交恶,莫非是看好袁大将军将要逐曹司空而秉政。 父命不得不尊,仲球便道:“家君有命,我仲氏上下自然竭力而为,颜君且先归去,稍后我仲氏自会遣人送来粮秣供大军取用。” 颜良起身拱手道:“既然老府君与仲君如此客气,那在下也就敬谢不敏了。” 仲球对自家子侄道:“尔等代我送客。” 仲宪、仲栋等人送颜良出了门,仲球便匆匆入了内室去找他老父仲?请教。 在仲老太守的屋内,满头华发但依然精神矍铄的仲?对自家年过百半的儿子道:“袁公、曹公,我仲氏俱都惹不起,汝若今日以奉曹公之命而拒袁公,曹公未必知我仲氏之好,而异日一旦袁公得势,必归咎于仲氏。” “那父亲之意,是迎河北军入城?” “糊涂!我仲氏岂可担此恶名乎?唯有与那颜氏好自相商,劝其过成阳而不入可也!” 被老父亲当头棒喝,仲球也意识到了先前自己对颜良说的话有些重了,幸好老父帮忙挽救,方才不至于闹得太僵,心中便有些汗颜。 仲球告辞老父出来,心想得借着给河北军输粮的机会与颜良再商议商议。 这种事仲球本人自然不便出面,想着自己的长子仲宪不擅机变不足以成事,便只能叫来自家侄儿仲栋,与他细细嘱托了一番,命他押解粮秣出城去找颜良。 且说颜良出城后,回到了城西二十里外的军中,他既然得了仲氏的允诺,自然不便径自提兵东进,便在濮水边上扎下营盘等候消息。 好在仲氏亦没让颜良等太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后,就有一支队伍沿着官道缓缓西来,队伍中有好多架车,上面堆满了一袋袋粮食,除此之外,还驱赶着猪羊等活物。 颜良有意彰显军威,便在濮水河滩边上将步骑展布开来,步骑列阵而待,黑压压数千人静止不动,自有一股森然之气,引得押解物资前来的成阳百姓心中惴惴不安。 负责押解物资来的仲栋望着数千军容严整的河北步骑,心下亦不由暗暗赞叹。 仲栋三十开外的样子,在当年世道还没乱时去过雒阳见识过北军五校,也见识过黄巾乱兵,见识过曹操手下的兖州兵,前几年吕布的并州兵来到成阳城下时,仲栋更亲自带着族中僮客上城助守。 他把这些年见识过的各个军旅都与眼前的河北军暗暗比较,发现若论军容严整的程度俱都不如。 仲栋却不知道眼前数千河北兵乃是颜良优中选优,反复沙汰而留下的精兵,他心想河北军果然名不虚传,如是三十万健卒尽皆如此,曹司空怕是也难以抵御。 来到颜良面前时,仲栋便恭谨见礼道:“仲栋见过颜将军,唯恐将军久等,故而先押解一部分粮秣菜蔬猪羊前来,若是尚有不足,将军尽管言说,我等当尽力筹措。” 颜良见仲栋说得客气,也道:“仲君免礼,你我两家交情不浅,此番受仲氏供输已是承情,又岂能不知足乎!” 仲栋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仲君但言无妨。” “敢问将军此来济阴欲要何为,下一步又有何打算?” “我来济阴自是为了明谕沿途百姓,昭曹贼之恶而彰大将军之义。” “便只为此?难道便不为了搅扰兖州,使曹公后方不靖,新不自安么?” 颜良一听仲栋的说辞有趣,不似他伯父仲球那么死板,便道:“此亦我之意也!” 仲栋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将军何必计较成阳一城一地?济阴之广,兖州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颜良心道这家伙倒是有趣,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想要保着成阳却把祸水东引,便答道:“那依仲君之意,我当往何处去?” “南下乘氏,北上廪丘、鄄城,乃至于东进大野泽,入山阳郡亦无不可,将军手下有此强军,又何处去不得。” 颜良道:“成阳有仲氏,乘氏、廪丘、鄄城,乃至于其余各地亦有冠族,若我过成阳而不入,岂知旁人不会仿而效之?” “将军先前过平丘、长垣、冤句、句阳等地,可曾遇着一姓与一城有若我仲氏之于成阳乎?” “这倒不曾,然亦难保别处无有,且若我军若逾成阳而走,后路岂不堪忧?” 仲栋心中思忖道若无利害打动,怕是难以说动颜良绕道,完不成伯父的嘱咐,便道:“若将军若肯逾城而走,我仲氏自然可保将军后路安全,且若将军还有何要求,尽可提来,我等尽力为之。” 颜良心道这是来做买卖来了,不过讨价还价的技巧就是始终不先表露自己的底价,他自然不会先回答,反问道:“噢?仲氏愿以何等代价,说服我过成阳而不入?” 仲栋道:“似此等粮秣,我仲氏可倍而供之。” 颜良看了看仲栋带来的物资,粮食估摸有两三百石,猪羊各有十来头,菜蔬两车,亦不算少,翻倍来说更是可观,但他还是摇摇头道:“好叫仲君知晓,我军中粮秣物资尚且宽裕。” 仲栋又道:“那我仲氏可奉上金百斤,钱五百万。” 颜良一听果然好大手笔,金百斤在时下行情可折近四百万,加起来就是近千万钱,这在当年可是可以捐一个千石县令当当,不可不谓仲氏还是有些诚意,但颜良仍旧道:“我要那些死物又有何用?况且我军中亦不缺赏赐的钱财。” 仲栋见钱粮都不能打动颜良的心意,思忖半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道:“若将军愿意绕城而走,在下愿意亲率门下僮客为将军备鞍牵马。如此,将军便不用担心后路安危了。” 第170章 目标鄄城 对于仲栋提出的条件,颜良初听之下觉得很是意外,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很合理。 仲氏这等冠族最在乎的是名声,他们在这个乱世护持着成阳这么多年,不愿在这个时候担受名节有亏的污点。 但仲氏也不愿意得罪死了袁绍,所以愿意承担大军的粮秣供应,更派出族中精干弟子供河北军差遣,也即是交出了质子,这样颜良也就不必担心仲氏有什么别样心思。 此等世族,为了保全自身,牺牲些许旁人的利益向来是眼睛眨都不眨,便如同仲栋先前所言,颜良大可以去攻周边的郡县,而仲氏估计也很愿意做带路党。 同时,为了保全宗族的利益,狠起心来,连族中的某些人也可以一起牺牲放弃。 更何况,鸡蛋分开放,狡兔三窟也是这些大族的拿手绝活,岂不闻荀氏三杰荀諶、荀彧、荀攸分仕冀州、兖州、长安乎? 这仲栋,或许便是仲氏向袁大将军献上的投名状。 颜良饶有意味地看着仲栋道:“此是莒君,亦或是钜鹿府君的意思?” 仲栋断然道:“此仅为我个人之意,与仲氏无关。” “哈哈哈!既然只是你个人的意思,那又与我取成阳有何关碍?” 仲栋道:“将军明鉴,若将军去攻成阳,无非亦是为了获得粮秣财货,乃至于人手补充,而势必要有所损伤。如今若将军愿意听我一言,则可不费吹灰之力而得大量粮秣财货,亦可得数百僮客以为助力。更为关键的是,颜、仲二家的情谊亦可长久相续。” 颜良倒也不是真个想和仲栋辩个清楚,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他转而关注起了现实的利益,问道:“既然你仲氏不愿助大将军讨逆,那你又为何愿意投附于我?” “仲氏家大业大,不愿轻下决断,至于区区我,则更仰慕袁氏四世三公的高名与将军屡战屡胜的威风,故而愿意率门下僮客随同将军征伐,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噢?你说你门下僮客足有数百?岂能有这么多?莫非是诓我不成?” “在下岂敢诓骗将军,将军可莫要小觑了在下,在仲氏各支中,在下的家业亦是首屈一指。” “随我从军,可与家中安居耕读大不相同,你可受得了颠簸劳苦,经得住战阵厮杀?” “区区早年曾游历过中州各地,更曾亲率僮客上城助守抵御黄巾贼,想必不成问题。” “没曾想倒是个有担待的,那你且与我说说,我下一步当往何处去?” 对这个问题,仲栋好似早有预料,直言道:“将军若要搅动兖州,莫如南下乘氏,若下乘氏,向西可扰济阴郡治定陶,往东可袭兖州州治昌邑,定能使兖州各地人人自危。” 但颜良却并不太想继续南下,乘氏夹在定陶、昌邑中间,虽说是可以威胁到两边,但无疑也会陷入敌人的包夹之中,若是逼得曹操急了,调动兖州附近所有的力量来围剿自己,那自己这支孤军奇兵就堪忧了。 仲栋仿佛发现颜良意甚踌躇,又道:“将军若不欲南下,则攻另一处亦可使曹司空深为痛恨。” “噢?却是何处?” “鄄城。” “鄄城?” “正是,鄄城虽非名城要隘,据闻其地守将深受曹司空信重。” “却是谁人?” “振威将军东郡东阿人程仲德,其人麾下仅只数百兵,攻之不为难也。” 听仲栋说是程昱,颜良一拍大腿道:“对!我怎把这厮给忘了。” 这程昱素来为曹操手下的重要谋主,更实际执掌兖州北边之事,若是能拿下这老小子,肯定能让曹操痛上三分。 颜良拍了拍仲栋的肩膀道:“嘿,仲氏果然了得,竟然对周边形势了如指掌,你且说说,这兖州地界内还有什么于我有用的消息?” “不敢当不敢当,此亦是在下在州郡中广交友朋,偶尔通信联络方才得知。” 对仲栋的谦辞,颜良却是不信,只是也不说破,只道:“无妨,既然你欲要投入我麾下,便要用心为我赞划一二。” “那是自然,我听说东边大野泽畔的豪杰李氏,在乡里间为曹司空筹措粮草甚是卖力。” “李氏?哪个李氏?” “山阳巨野李氏,其族长李乾前些年助曹而据吕,为吕布所杀,李乾之子李整随曹司空平定兖州,迁为青州刺史。惜乎李整早死,如今其宗族之人奉李整从弟李典为宗主,更析离狐、句阳为离狐郡,任离狐太守。” “原来却是李曼成,他运输粮秣定然走昌邑、定陶一路,我却暂时鞭长莫及,且容他再逍遥一时,迟早要收拾他。” 颜良虽然知道他耐不得李典如何,但狠话还是要说上几句,表表态度,不至于让仲栋给轻看了。 原本颜良只是把仲栋当作了仲氏派来的质子,没想到此人还有几番胆识见地,便生了惜才之心,说道:“君且先回成阳,代我向钜鹿府君、莒君致意,便说我谢过仲氏赠粮之情。” 仲栋躬身施礼道:“在下自当为将军转达。” “我麾下将士不能在此处久留,明日一早便要拔营,且知会你一声。” “在下明白,这便先行告退。” 此番来到成阳,虽然并没能顺利拿下成阳城,但与仲氏一番交道打下来还是收获不小,颜良便没想着再与仲氏为难。 甚至他告诉仲栋他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隐含的意思便是你若是愿意依照先前之言带人来投附于我,那别错过时间,若是你心有犹豫,我也就走了,当之前那段话没发生过。 仲栋带人走后,颜良便在濮水岸边把仲氏送来的粮食菜蔬猪羊挑一些来烹了,欲要犒劳一下这两天连续奔波的将士。 粟饭刚刚蒸熟、肉臛刚刚煮好,日头尚未西沉,成阳方向却又有人迤逦而来。 走在最前的依旧是仲栋,可与先前宽袍博带的打扮不同,这回仲栋骑着一匹高壮的枣红马,着明黄色百兽纹胡服,腰挎朱漆鲨皮鞘的宝剑,身背雕花大弓,胡服之外还套着一层上好的皮甲。 仲栋拍马来到营前,下马向颜良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颜良看着仲栋身后的一彪人马,内里足有三四十骑和不下三百个步卒,每个人都或佩刀剑或背弓挟弩,虽然队形不怎么严整,但好歹也是一队队各有归属。 他原以为仲栋说能带数百僮客来投只是夸张的说法,没想到仲栋真的带了三四百早早地赶了过来,而且看起来绝非是那些日常操持耒耜锄头的农夫,可不是意外之喜么。 颜良连忙上前几步,扶起仲栋道:“仲君果是信人。” “夫子有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颜、仲二家皆是夫子传人,我又岂可不守信约?” “哈哈哈!好,仲君既然带了这么多人前来,那边先暂时归作一曲,便委屈仲君先任一曲之假候了,可乎?” “但凭将军安排。” 颜良见仲栋极为爽快,自然心中满意,便与他相携进入自己帐中,与帐内其余军将一一见过。 由于颜良对仲栋十分客气,帐内隗冉、颜贮、仇升等人对仲栋也颇为热络,虽然行军途中不能饮酒,但以水代酒更是敬得仲栋肚皮滚圆。 先前不能确定仲栋是否真心投附,颜良自然不会流露出真实的想法,如今仲栋带人早早来报道,他也不瞒着掖着,说道:“先前仲君言说北边鄄城乃是曹贼手下谋臣程昱驻守,其守卒不过数百,我欲径取之,诸君可有何良策?” 颜贮道:“可是东阿人程仲德?我听闻其人于光和年间曾逆破黄巾,倒是有几分能耐。” “正是此人,此僚为曹贼屡屡出谋划策,正是怙恶不悛之徒,当为大将军讨破之。” 隗冉道:“若仲君所言不假,鄄城守卒不多,我部三千余人骤然奔袭,定能打他个出其不意。” 颜良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仇升道:“鄄城随守卒不多,然程贼狡猾,要强攻亦是不易,末将愿率人乔装改扮,混入城中以为内应。” 颜良看仇升战意颇坚,也觉得程昱此人诡计多端,必然不会和先前长垣、冤句等城一般防备粗疏,而自己转战多地后,也留了许多兵力守御各地,手上可用之兵也不多,若是奇袭失败多半要变成一场恶仗,那先期筹划一下倒也是条好计。 想到混入城中,颜良便看向了仲栋,问道:“仲君觉得此计可行否?” 仲栋先是一礼,然后道:“如今末将身为将军手下,将军但呼末将之字子骞可也。末将以为仇军候之计大有可为,鄄城、成阳两地口音相近,若伪作入城商贾,鄄城守卒必不相疑,待将军兵临城下之际,骤然施袭夺取一门,则敌必自乱,可轻易取之。” “甚好,既然子骞亦赞同此计,那这如何伪作商贾入城之事,便要仰赖二位成阳人氏筹划了,有尔等相助,何愁鄄城不破,程贼不擒!” 且说程昱程仲德今年刚好迈入花甲之年,算是在曹孟德手下一班谋臣武将中最为年长的那几个。 程昱虽然年长,但出身小门小户,在太平年代时只是县中小吏,并不如意,反倒是世道大乱后才崭露头角。 当年黄巾作乱时,东阿县丞王度起兵相应,焚烧府库,逼走了县令。 但王度却是个庸才,虽然赶走了县令,自己却不能在东阿立足,反倒退出城外五六里处结营。 程昱侦知后,联合县人大族欲要鼓动逃出县城的百姓重新夺回城池。 百姓却畏惧黄巾并不愿意遵从,程昱只得虚张声势,伪称黄巾追来,然后带着人下山避走,逃回了东阿县城,并且找回了县令共同守卫城池。 那王度闻讯来攻,却久攻不下,正要退走时,程昱召集了县中勇者出城追击,大败王度,得以保全东阿一地。 然而在此番表现后,程昱仍然不能得到朝廷重用,程昱索性就辞去所有辟命在家养望。 又过了几年,河东群雄并起,当时的兖州刺史刘岱征辟程昱,程昱一看刘岱这厮不能成大事,便婉言推拒。 直到刘岱败亡,曹操入主兖州,程昱一看曹操的口号,唯才是举不问出身,这便上了心,而曹操也果然征辟程昱,程昱立刻便应募登门。 程昱在吕布联合陈宫谋夺兖州之事中,为曹操出力甚巨,不仅与荀彧一同定策,更亲自出马游说范县令靳允等人共抗吕布,为曹操守住了一片根基之地。 在曹操吕布连年交战不利时,曹操军食不足,士卒疲敝,心灰意冷之下差点就答应了袁绍的招徕,往邺城去投奔袁绍,幸得程昱、荀彧等人力劝之下,方才作罢。 可以说,若是没有程昱,估计曹孟德不是败在吕布手下,就是为袁绍所吞并,可见这老小儿端的是个人才。 袁曹纷争初起时,程昱受命在鄄城驻守,当时曹操觉得程昱手下士卒太少,欲要向鄄城增兵两千。 程昱却固辞曰:“袁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今见昱兵少,必轻易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原公无疑!”可以说是将袁绍的骄狂自大计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程昱也并非是一味乐观,自从袁绍遣了偏师出兖州,进入陈留占据了济水北边的城池后,程昱也感到了一丝丝危机感。 虽然他手下只有七百健卒,但也趁着袁绍主力南下,无力旁顾之时在郡县中征募戌卒,得兵千余,时时训练之下,用以守卫鄄城谅也足够。 程仲德虽号多计善谋,然而平丘、长垣离开鄄城远达两三百里路,消息传递自然十分迟缓,而传来的消息也语焉不详,不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他虽然讶异于河北军偏师如此能战,能大败夏侯渊,但自从传来曹操命朱灵、张绣二将北上协助夏侯渊围剿颜良的消息后,程昱也稍稍心安。 程昱设身处地地想,自己若是在曹操身边,也提不出比这个更佳的方案,想必众将依令而行,定能遏阻河北军派来兖州的偏师。 鄄城位置突前,在黄河南边不远,与东郡相邻。 程昱虽然反复强调督促城防,但自从年初袁曹大战开始后,七八个月来鄄城始终并无战事,久而久之,士卒们便也降低的警戒之心。 而此刻,颜良率兵突入济阴的消息尚未传递到鄄城,程昱也并不清楚,已经有人将他视作了砧板上的肉,欲要抬起刀斧狠狠砍来。 第171章 潜入城中的暗子 鄄城东门,一个老农带着两个后生,推着两车秋梨正要入城。 时值九月,正是秋梨最为丰美的时节,一颗颗青黄色的梨子咬上一口便满是甘甜的汁水。 这两架板车上载满了秋梨,推起来很是沉重,推车的两个后生戴着斗笠,汗水不停从身上往下流,把那短褐都湿了个通透。 那守门的门卒原本懒洋洋地靠在城门洞里躲避依旧酷烈的秋日,见着那俩车青翠的梨子便走上前来喝问道:“哪来的啊?” 那走在板车后边的老农连忙抢上几步,脱下斗笠朝门卒弯腰揖礼道:“俺家是垂亭边上白瓠乡的,因家里载了一片梨树,结了些梨子便想要拿来市坊卖了换钱。” “噢?垂亭的啊,那可够远的,可有带了验?” 老农一脸尴尬地道:“小人就进城卖俩车梨子,却不曾带有验。” 门卒把面色一板道:“既然没带验便不能入城,你们几个赶紧回吧!” 老农赶紧跑回车上用个竹篮装上几个梨子跑回来道:“君且看俺一家辛苦半天赶路的份上,通融通融则个,这不然满车的梨子都要烂了,俺家里的仲子还指望着换些钱去找里中的王家下聘,顺带也好给么妹买一匹布做件新衣裳……” 门卒见老农啰里啰嗦个没完,左右瞅瞅见四下无人,把那几个梨子接了过来,嘴上却仍不放松道:“原本吧,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愿为难你,只是最近老程将军说了,得看得仔细点儿,咱也得听差遣你说是吧?” 老农瞅了瞅身后两车梨子,仿佛很是为难,最后还是往怀里掏摸了半天,才掏摸出五个钱来,又似乎觉得肉痛,悄悄往回塞了俩,手上扣着三枚五铢钱凑上前来拉住门卒的手道:“门君,这便行行好,莫要为难老农我了。” 那门卒自然把老农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见老农掏摸半天才掏摸出五枚钱,知道这老家伙真没几分油水可榨,便也不在乎那两枚钱了,把手一合道:“那就进去吧!下不为例啊!” 老农自然是千恩万谢,一边指挥着俩后生进城,一边还在向门卒作掬。 那门卒提着梨子回到门洞里,朝几个同样懒洋洋的同伴道:“嘿!一贩梨的,真穷得慌,都来吃几个梨子吧!” 那几个门卒凑近了拿起梨子擦一擦就啃,边啃还边道:“哎!这仗打的,往年咱鄄城往濮阳,往河北去的商旅可多了去了,现在可好,都没影儿了,咱也没啥油水可捞,也就能捞这几个梨子吃吃了。” 另一个人道:“你就别抱怨了,你可听说了没?西边儿白马,年初时候可是打了一个多月,死了好几千人,那叫一个惨烈!好在啊,没打到咱鄄城来,不然你我还不都得上城头守城呐!” “哎!年年打仗可还有完没完了,这程将军又大征戌卒,把这县中的青壮征起来整训,可仗还没打,家里的地就先荒废了,我回家休沐的时候可是看到官道两旁的好几片上田都抛了荒,这可造的什么孽哦!” “嘘!你胆子可大了,胆敢背后指摘程将军,就不怕被拉去修城墙?” “我怕甚?不过是说几句大实话罢了。” 门卒虽然嘴硬,但声调还是低上了几分,而那老农与推车的后生也已经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那老农却不是旁人,正是讨逆营军候仇升,仇升虽只有三十来岁,但长相着急,这些年又奔波各地满是风霜之色,他用一幅黑巾包头,发髻散乱,又故意佝偻着身子,说他五十来岁都有人信。 仇升是成阳人,与鄄城、廪丘等地口音几乎一致,加上扮演的角色又让人毫无戒惧之心,所以很轻易地就混进了鄄城中。 而在混入鄄城的讨逆营将士中,仇升既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 在这一天先先后后有十几拨人从鄄城的东南西北四个门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其中有来寻亲的,有来访友的,有来买货的,有来贩柴的,最大的一拨是一个行商队,连脚夫加伙计足有十几人。 这自然要拜了仇升与仲栋两个成阳本地人的功劳,而仲栋在其中出力尤大,那商队便是他拉上一个与他往日交好的行商,许以厚利方才愿意冒险帮着做这事。 仇升这一拨虽然人少,但也很是关键,他那俩辆板车之所以看上去十分沉重,就是因为那梨子下面压得是一柄柄的环刀。 他们在城中内应的武器有一半都要仰赖他这次运送,而另一半则由那支商队暗中带入。 仇升根据指引,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鄄城市坊,将满载梨子的板车推到给行商和小商贩临时贩货的坡棚下停稳。 当然,在进入市坊时,难免要再掏摸出几枚五铢钱打点看坊门的市吏。 仇升为了少做生意,凡是有人来问价钱,他就故意报得高一些,装作是一个贪财又不懂行情的土老帽,很是引得城里人讥笑。 市坊开闭的时间是固定的,在申时末,市坊就要关门,再不允许前来买货的乡民入内。 在申时过半时,仇升扮演的老农仿佛失却了做买卖的耐心,一边感叹着生意不好做,梨子卖不掉,就招呼上自家子弟,推起板车往坊门外走。 仇升推着车出去后,倒也不赶着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反而晃晃悠悠地在几个里坊门口穿行。 而那些里民见有贩子推车,便也上前询问梨子如何卖,仇升便操着本地方言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很是做了几笔生意。 按说,这等在市坊外做买卖的行为是违法的,但这等仨瓜俩枣的买卖,倒也没什么人愿意较真,反正买卖双方都能剩下几个税钱,都能贪上好处。 倒是偶有里坊门口把门的里监门看不过眼上来驱赶,仇升也十分有眼色地命自家后生去送上几个梨子堵住了来人的嘴。 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当仇升推着车快靠近鄄城西门时,突然听到城中警声大作,城门提前关上,城墙下的兵营里更是走出了一队队士卒踏着登城道上了城墙。 这突然生出的变化把城中士民吓了一大跳,那些个里坊的大门也跟着紧闭了起来。 而仇升他们几个则把车推入一处坊墙的角落里猫了起来,眼睛却直朝着西城门处打量。 虽说城内警声大作,但西城门处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反倒是南城门处十分喧闹。 扬武将军程昱匆匆从县寺内赶到南城门上,他看着城外官道上络绎不绝赶来的军队,心中亦是十分诧异。 二十天前,他得到消息河北军分出偏师袭扰陈留,轻松拿下平丘,当时程昱就感觉到河北军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平丘,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十天前,再度得到消息河北军颜良部已经拿下长垣,并且在长垣大败夏侯渊,便完全印证了程昱的想法。 五天前传来的消息是张绣、朱灵二将已经带兵来到陈留,助夏侯渊共同抵御颜良,让程昱稍稍放心,想着集三将之力,便也足够对付那勇冠河北的颜良。 虽然程昱对于官渡与陈留的战事都十分关心,但毕竟路途遥远,即便是稍近一些的平丘与鄄城中间也隔着济水、濮水、瓠子河三条大河近三百里地,等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再急切也是无用。 但眼前骤然出现的“讨逆将军颜”字大旗,却让程昱心中大为惊骇。 他心知颜良若能从南边前来袭扰鄄城,绝对是南边陈留和济阴的形势发生了他所预料不到的巨大变化,足以让河北军在济阴横冲直撞的变化。 虽说心头惊骇,但程昱也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这几个月来所作的准备能够派上用场。 程昱自忖有他手中七百老卒作为底子,再辅之以千余戌卒,也足够将鄄城守上些时日以待来援,至于有没有援军,他心中也没底。 河北军的行进速度很快,来到城下后并无什么劝降之类的废话,更没有立营的打算,直接把随军携带的物资拖出来当着城头守卒的面就开始打造攻具。 程昱对于攻城守城的经验也不缺,见河北军这架势,知道是要立刻攻城。 他看了看即将西沉的日轮,不由对河北军的骄狂自大心头暗恨。 刚刚赶了远路,连营寨都不立就要趁夜攻城,这颜良竟然如此鲁莽,怎与近来的传言不合? 攻城本就难度大,而夜间作战更是难上加难,即便鄄城卑小,守卒不多,但仅仅凭着眼前这至多五千人就想一战而克,是谁给他的勇气? 虽然程昱对河北军的鲁莽举动很不以为然,但仍旧不敢轻忽,抓紧布置了防务,尤其是对河北军将要攻打的南城墙着重布防,对于其他三面城墙也派人巡视。 出乎程昱意料的是,河北军居然随军带来了打造云梯的一应材料,连做梯身的巨木都不缺,其组装的效率亦是惊人。 河北军很快便凑出了五具云梯,士卒们在夕阳照耀下冲向了鄄城城头。 鄄城城墙卑小,架不下石砲,只能用威力颇大的大黄弩来试图阻扰敌方的前进节奏。 可河北军要么不攻,一旦攻起来如水银泻地而来,城头守军弩不过两发,敌军就已经冲到了城下。 鄄城没有城壕,云梯被直接架在了城头,士卒们奋勇登先,士气如虹。 城头的守军倒也准备充分,擂石滚木,挠钩叉竿轮番施为,与河北军战了个难分难解。 守方仗着城墙之利,应对得宜,一时之间倒也得保不失,而攻方仗着人多势众,不仅是步卒正在攀城,就连骑卒们亦逼近城下,用弓弩攒射城头支援。 双方在南城的这场仗从酉时中直战到戌时初,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河北军虽然多次攻上城墙,但都被城头的曹军给堵了回来,伤亡不小,但始终没能打开局面。 戌时初的天色已经十分晦暗,对攻守双方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双方的弩箭都因为视线问题而大失准头,而正在攀城的士卒若非是在标准化制作的云梯上反复演练过,怕是在攀登的时候就会因为看不清踏不稳而摔下城去。 程昱年纪大了,耳目便不那么聪明,只见远处人影曈曈,耳中鼓声、嘶吼声、弓弦声、羽箭破空声、马蹄声,俱都交汇在了一起,让他心头十分烦乱。 但让程昱更烦恼的是,他根本搞不明白颜良想要做什么? 在这种昏暗的天色下攻城十分艰难,若是这样攻个一晚上,守城士卒虽也会疲敝不堪伤亡不小,但攻城方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可从眼前的架势来看,颜良尚且不打算收手,这就让程昱纳了闷了,从传来的消息来看,此人并非是无谋武夫,怎就如此莽撞? 事出反常必有妖,常年玩弄阴谋诡计的程昱心头突然生出一股相当不好的预感,但却始终寻思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突然听到手下士卒发出一阵惊呼,程昱抬眼看去,却发现惊呼的士卒并非是看向城外,而是看向城内。 他连忙转过身来,却发现城西处正冒起两三处火光,其中一处火势十分惊人,在昏黑的夜幕中显得刺眼之极。 “不好!有内应!” 程昱终于撒然惊觉,原来城外颜良不依不饶的攻势,是为了给城中的内应制造机会。 幸好程昱在鄄城驻扎的日子,对城中各处的设施都十分上心,在街边巷角都备有大水缸,而县寺中更留了一部分预备兵。 预备兵们在看到火起后,迅速前往燃火之地帮忙扑救,很快便控制住了火势,不至于酿成大祸。 但在城头之上,程昱心头的危机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浓烈,若这种纵火小计便是颜良的全部后招,那他定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从颜良不惜代价地发力猛攻来看,他对于今夜的攻城是势在必得。 程昱亦是经受过大风大浪的人,下意识地便感觉到河北军布设在城中的暗子定然会进一步地搅风搅雨,但他犹自期冀于能够见招拆招,化险为夷,让颜良的狡计无法得逞。 只不过,这一次颜良布置的这枚暗子能量却大得惊人,超乎了城中所有人的想象。 第172章 里应外合之策 在受了颜良之命潜入鄄城的暗子里,仇升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一个,但如果少了另一人,亦会逊色不少。 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成阳仲氏子弟,新近投附颜良的仲栋仲子骞。 按理说,仲栋这等新近投附之人,自是难以堪当大任,更何况是关乎攻取鄄城的重要任务。 但仲栋这家伙行事倒也有几分果决,既然决定了投附颜良,所带领的三百多僮客俱都不俗,兵器衣甲上也颇花费了一番心思和金钱,更出乎意料的是,仲栋的长子仲遐亦随侍身边。 仲遐字孟方,今年才只有十六岁,但并非是仲栋的嫡子而是庶长子。 仲栋十六七岁的时候尚未娶妻,就在和贴身侍女练习植树造人的时候擦枪走火,因而有了仲遐,仲遐的生母因此也被收为了侍妾。 其后仲栋虽然很正常地娶了正妻,也有了嫡子,但因为仲遐最为年长,又长得肖似乃父,也很受关爱。 仲遐这等庶子无法继承仲栋这一支的家业,至多也就是分些许田宅让他足衣足食,所以这回有马上建功的机会,仲栋就带上了自己的庶长子。 对于仲栋带上儿子一起从军的做法,颜良自然是感觉到他的诚意,对其的信任立刻便上升了一大截。 当仲栋与仇升商议出了一系列潜入鄄城作为内应的计划,其中要由仲栋亲自带领一部分他门下僮客潜入时,颜良也并不猜疑,很爽快地同意了那个方案。 仲栋也是相当懂得避嫌,只是挑选了数十精明强干的僮客配合仇升行动,而把自己儿子仲遐留在颜良营中,替他统属余下部众。 有了仲栋的协调,各种证明身份的验传,乃至于如假包换真材实料的货车货物等等物资准备得十分周全,让潜入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而仲栋本人则以他某个族弟的身份,坐着华贵的车驾,仆从开道,护卫在旁,大摇大摆进了鄄城,对外宣称的目的是去入城访友。 仲栋的身份虽然作伪,但目的倒也不佳,入了鄄城后,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城中大族周氏的宅邸。 鄄城周氏虽然并不似仲氏之于成阳那般一手遮天,但在鄄城中亦是势力不小。 周氏的家主周维,字元兴,曾是故司隶校尉山阳昌邑人鲁峻的门生,曾经与仲栋在雒阳有过交往,因着鄄城与成阳比邻,二人虽然年岁差着几岁,但一来二去便也成了至交。 世道大乱后,周维也辞了京中的闲职,回到老家做个田舍翁,平日里与仲栋来往很是密切。 因而当仲栋化名来访时,着实让周维感到讶异,但这还不算完,仲栋之后对他所说的话更令他既惊且疑。 “元兴兄,先前听兄言说,那程仲德对城中士民颇为严苛,不知如今可曾有所改观?” “哎,哪能有所改观,年初之时,程仲德便征召城中青壮修习兵甲,一旬一练,已经是耽误了不少农事,百姓们怨声载道。近来那老儿又不知发了哪门子癫,更是变本加厉地令青壮整日价停留在城中,可不是耽误了今年的宿麦。” “我等城中大族近年来为其提供粮秣无数,可这老儿尚且不知足,竟然强令我等族中子弟僮客听其差遣,助他防备那连影儿都见不着的河北军。子骞贤弟,你且说说,他袁大将军和曹司空争权,又关我等什么事情来?” 仲栋心道程昱这厮鼻子倒是挺灵,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面临危机之下,只得盘剥驱使城中百姓,来达成他守卫鄄城的目的。 仲栋淡淡道:“程仲德此人性情刚戾,与人多迕,素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出此等天怒人怨之事自不为奇。只是,有一事元兴兄恐怕尚且不知,这程仲德亦是猖狂不了多久了。” 周维听说仲栋言下之意程昱就要倒霉,不由面露喜色道:“此话怎讲?可是曹司空要将那老儿调离鄄城?” “非也非也!程仲德虽然在鄄城的时日无多,但非是曹公下令,而是袁公容不得他也!” “啊?袁公?莫不是袁大将军的兵马要打来了?” 虽然周维心里对程昱是一百个看不过眼,但仍旧不愿意自己的家乡再遭战事,这兵荒马乱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仲栋自然看出了周维心里的担忧,他继续说道:“周兄怕是还不知道,袁大将军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兵临河南中牟,离开许都只剩下百余里的路程。” 这等最新军情,周氏这等远隔数百里外的地方豪族自然无从知晓,尤其是曹操对于此等不利的消息封锁甚严,寻常地方官吏亦未必与闻。 即便是成阳仲氏,也只是在与颜良接触过后,才得知更为详尽的双方前线战情。 周维惊讶道:“曹公竟至于此?这朝中可又要变天了么?” 仲栋长叹一口气道:“这朝中的天变不变你我尚且不能预料,但这济阴的天却是要大变了。” 周维想想也是,朝中如何变化,对他们这等地方士族来说影响不大,但济阴若生变故,可是实实在在会影响到他们的安危与利益。 周维急切地道:“子骞贤弟可是听说了些什么?袁大将军的兵马可是要渡河南下?” 鄄城离开黄河南岸不过二三十里,先前程昱在城中布设的防御大都针对北边和西边,自然都被周维看在眼里,所以才有此一问。 仲栋却摆摆手道:“此事怕是与元兴兄所料差之甚远,元兴兄可知,八月时,袁公遣讨逆将军颜立善自河南东出兖州。颜立善勇名冠绝河北,旬月之间连下平丘、长垣二城,更大破陈留太守夏侯渊,斩首生俘足有四五千数。” “曹公急遣陈国张绣、梁国朱灵带兵北上援护,但颜良丝毫不怵,提兵继续东进济阴,三日之内连下冤句、句阳二城,更夜袭夏侯渊、张绣于济水旁,又杀伤数千之众。” “而朱灵欲要趁颜良主力东进之时,攻其后方长垣,却攻而不能克,反受奇兵急袭退走。曹公尽遣宿将强兵亦不能奈颜良何,如今战火已经是迫在眉睫近在眼前矣~!” 这一系列的消息直听得周维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袁曹双方的实力并没有那么悬殊,但袁绍主力压着曹操打,偏师又在兖州如入无人之境,很是刷新了他的固有观念。 周维眉头深皱,语气沉重地道:“哎~!兵危战凶,如之奈何?!” 仲栋也感叹了一番道:“时局窘迫,我等士族也只能为自己多多考虑了。” 周维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乡野土老财,也是在雒京为官多年的官场老油子,知道自己这个小友不是那种毫无主见随波逐流的庸人,又联想道仲栋是化名来访,便嗅出了几分端倪。 “子骞贤弟,汝方才说那颜将军已经带兵拿下了句阳,那汝家成阳,岂不是危在旦夕。” 仲栋见老朋友终于醒悟过来,便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幸好我仲氏与那颜将军曩昔还有些交情,倒是免了一场兵戎之灾。” “噢?仲氏与颜将军旧日有交?却是怎生回事?” “元兴兄当知我大父曩昔曾牧守钜鹿,而那颜立善出自钜鹿郡下曲阳颜氏一支,我大父在任上曾辟除颜立善先兄颜至为功曹,又举其为孝廉,荐之于朝中。” 周维恍然大悟道:“原来老府君竟然是那颜良先兄的举主,此层关系倒是妥帖。” 仲栋又道:“且我仲氏与颜氏也非止这层关系,我仲氏乃是子路后人,而那颜氏乃是颜渊后人,皆是夫子门生,故而我大父与颜良先兄极是亲善也。” 周维羡慕道:“仲氏高门冠族,自是底蕴深厚,非我等小门小户可比。如此说来,仲氏岂不是可以高枕无忧。” “话虽如此说,然公私尚需分明,颜立善奉了袁公之命东进取郡县,而目下成阳令乃是朝中所署,若令君命我等严守城池,我仲氏子弟亦不可徇私枉法。” 周维对仲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自然是半分不信,心知这个小友定然是有了让仲氏得以两便的法子,遂问道:“子骞贤弟就莫要卖关子了,且说说如仲氏是如何应对的?” “吾仲氏心知颜良率兵东来所需粮秣靡费众多,不欲使其扰民,已然代为筹措了粮秣送去河北军中,但求河北军不骚扰沿途百姓。” “仲氏高义!此法大善,可这就能让颜立善不取成阳了么?” 仲栋苦笑道:“这些粮秣自然无法打发得了,愚弟我已然身为质子,随了颜将军了。” “啊!?” 此话一出,可把周维给惊得双目圆瞪,嘴巴大张,久久不能平复。 “哎~!愚弟亦是身不由己啊!若要保全仲氏的名声,也只得自污名节了。” 周维寻思良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仲栋这一招以进为退乃是一举两得的妙招,既可以让颜良放弃了攻打成阳的想法,从而保住了仲氏汉室忠臣的名声,又通过供输粮秣和委派子弟效力向袁绍示好,若是异日袁绍得势,仲栋免不得要受重用。 周维赞叹道:“子骞贤弟果然是敢挑重担,异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以后之事谁都料不到,但愚弟此来,却是要为元兴兄解开一个危局,不知元兴兄可愿一听。”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维哪里还不明白仲栋想要说些什么。 周维心中思量凭他与仲栋的交情,即便是心向曹操也绝无可能向程昱告举仲栋。 且若是仲栋先前所言不为虚假,那袁大将军在河南和兖州的战事都大为有利,逐走曹操把持朝政的可能性极大增加。 而再想想近日来程昱的反常表现,把十日一练的戌卒全部拢在营中,又发城中大族子弟僮客听其差遣,的确是有几分风声鹤唳的味道,说明河北军肆虐兖州之事多半不假。 连仲氏这等大族都明里暗里投附了袁绍,那自己这等二三流的地方大族又岂能逆势而为。 周维很快便作出了决断,向仲栋一揖道:“吾与子骞曩日便交好于雒中,这些年来时常走动,逢此危难之时,自当同舟共济。子骞贤弟有何指教,尽管言来,愚兄一应听之。” 仲栋见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心中亦是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元兴兄年长与我,我素来敬重兄之贤达,何敢言指教二字,唯有一些大胆的想法,愿与贤兄商讨一二。” 二人客气了一番后,仲栋便言归正事道:“好叫贤兄知晓,颜将军所部数千虎贲已然陈兵瓠子河南岸,正在收集舟船搭设浮桥,今日日落前便要进逼鄄城。” 此刻已然是正午时分,周维虽然心知河北军不日便将前来,但听说速度如此之快,亦让他大为惊叹。 周维想了想道:“可我族中可用之人不多,近日来又被程昱老儿征走一些助守城防,并不足以在城中起事,助颜将军夺城。” 不料仲栋却摇头道:“贤兄此言固然是老成持重之言,但此番愚弟乃是为贤兄解忧而来,岂会令贤兄处于危墙之下?且不提贤兄族中子弟僮客是否堪用,即便是周氏子弟人人悍勇,能夺下一门,助河北军入城,则消息势必要泄露出去,不免会得罪了曹司空,固非上策也!” 周维被这么一提,心下也有些汗颜,他说人手不足难以成事固然不假,但不想担了背反曹操的恶名也是事实。 此刻听仲栋把话题点破,不由感叹道:“子骞贤弟竟洞晓如斯,愚兄不及也,还望贤弟莫要藏私,指点愚兄一番。” 仲栋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实不相瞒,颜将军麾下锐卒已有近百人潜入了鄄城之中,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能与将军麾下主力里应外合,拿下鄄城。” “而你我兄弟俩,只需在颜将军兵临城下大举攻城之时,在城中制造骚乱,让程仲德顾此失彼,消弱了城门的防御,则良机自现,贤兄可坐观成败也!” 周维听仲栋如此一说,心头大定,当下一扫这些时间以来被程昱高压统治的阴霾,哈哈大笑道:“贤弟此来,正合我意,定要让那程昱老儿喝上一壶。” 第173章 克定鄄城 在一个城池中,若说有什么地方的防备最为森严,除开官寺之外,则非粮仓和武库莫属。 汉代中原地区以北为尊,西则次之,所以粮仓和武库都布置在了城池的北边和西边。 这两处与县寺一样,都安排了不少人把守,若是仅仅凭周维的人手,还真未必能攻打下来。 周维原本倒还想再拉上几户人家一同行事,但被仲栋给否拒了。 这一来事情容易泄密,二来若公开串联,也就等于宣扬出仲栋与周维二人带头反曹,与他们暗中行事的作风不合。 好在仲栋给周维出的点子本也不需要他强攻,只需要趁着河北军攻城时,在城中紧要之处纵火,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力。 所以周维只调遣了族中亲信摸到粮仓和武库附近引火,但这两地防守森严,他们也只是先在周边点燃了一些民宅,然后趁着守卒不备往里乱扔火把。 若仅仅这两处引火,倒也不足以掀起多大的风浪,仲、周二人还把目标放在了市坊中。 市坊地处城西南,里边商户繁多,货物累累,且其中有一家行商也与仲栋有勾连,正好里应外合到处纵火,火势起得十分猛烈。 程昱在县寺附近留有预备兵,当城中火起后便有人帮着去扑灭火头。 这年头城中的布置都是一个一个里坊各自独立,外有坊墙间隔,即便是火势烧起来,最多也就烧光了一处里坊,对其余里坊却是无碍。 原本这些预备兵去灭火便已经足够,但附近各处里坊的里民却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打开里门纷纷出来一起帮着灭火。 这些里民的心意固然是好的,但人员进进出出,又无良好的组织,让大街上显得拥挤不堪。 就在城西一片纷乱之时,鄄城东门处的仇升也发动了。 他们推着板车,上面还装着没卖完的梨子,径直往东门而去。 此时城门早已紧闭,城下的守卒大声呵斥仇升等人,仇升表现得十分恭谨,一边揖礼一边道:“这又是打仗,又是起火的,城里不安全,各位行行好,开下门放我等归家吧?” “胡闹!将军有令,闭门后不得擅开,尔等快快归去。” “我等正是要归去啊,可我家在城外,诸君行行好,就开一线城门放我等归去可好?” 就在仇升与门卒纠缠的时候,又有好些人凑了过来,有些看似在看热闹一般,没咸没淡地说上两句,有些人却埋头只顾往前移动。 城下的门卒一看情况有些不妙,立刻把手捏在了刀柄上,呵斥道:“尔等意欲何为,再不退去莫要怪我不客气。” 仇升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我等这就退去。” 话虽如此说,但弯下腰来的仇升却对侧后推车的后生比了个手势,那后生极为突兀地发力往前猛推板车。 拦在面前的几个门卒猝不及防之下,就有两人被板车给撞倒,其余人亦是纷纷往后退避,嘴里更是喝骂道:“汝这竖子,可是要寻死?” 仇升在板车往前猛推时,就快速退后一步来到另一辆板车上,把车上覆盖的帷幕一掀。 只见帷幕下放的早已不是什么青翠的大梨,而是一柄柄脱了鞘的环首刀,甚至还躺着两面盾牌。 仇升拿过刀盾后就往前猛冲,将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的门卒劈翻在地。 那些围上前来看热闹的人也很默契地来到板车边上,各自取到武器,跟在仇升身后往城门洞钻去。 城门洞外响起的喝骂、惨叫和兵器交击声惊动了城门洞里其余的守卒,他们纷纷持着刀枪剑戟往外来援,却是与冲进城门洞里的仇升等人撞在一块。 两强相遇勇者胜,一边是尚且还有些不知所谓的门卒,另一边却是蓄势已久的死士,结果不言自明。 仇升等人知道他们的时间无多,若是不能尽快打开局面,等城中守军反应过来后,仅仅凭他们这几十个人的结局肯定是被包围剿杀无一幸免,故而人人奋死,状若疯虎。 交手不过一个照面,身着皮甲的门卒们便被身着布衣的死士们杀得呼爹喊娘,溃不成军。 而就在仇升等人在城门里边发动突袭的时候,东门外边亦有大动静。 城内突然亮起的火光在暮色下显得十分显眼,城南的颜良望见火光立刻朝身后守候已久的骑兵下令,骑兵们就分成两股,绕着城墙往左右两边分别掩去。 虽是分成了两股,但两边的人马数量却并不相同,往左侧的人少,但除了坐骑外还带上了备马,显得声势隆隆但却只是疑兵,往右侧的则是骑兵主力。 由于此时天色已暗,城头上的守卒只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往两边散开,并没有看清具体的状况。 程昱下意识地感到苗头不对,但正面河北步卒的攻势正盛,他也不敢分兵往两边去,只得往城中传令,命预备兵分遣去其余城门处防备。 河北骑兵们蓄势已久,行进的速度很快,而鄄城的城郭也不大,几乎是瞬息便至。 骑兵们来到东门外时,城门里的仇升还没得手,但城墙上的守卒已经听到了城内的动静,正自犹豫要不要派人下城墙查看,而城外就有大股骑兵呼啸而至,惊得守卒们严阵以待,再也顾不了城门下的事情。 骑兵们拿出手弩,对准城头就是一阵乱射,城头守卒亦是一阵慌乱用弓弩回击。 但此刻夜色低沉,双方基本都是瞎基霸射,能不能射中纯靠抽奖,还是路边五块钱刮一次的那种。 好在这种无效的乱射没有持续多久,仇升在城门里的任务顺利完成,拔掉门闩,打开沉重的大门,城外等候已久的河北骑兵鱼贯而入。 城头守卒见此情形大都惊呆了,连手中弩箭都忘了发射,而守卒中有几个周氏的子弟僮客顿时齐声大喊“城破啦!城破啦!快逃啊!”一边喊一边就抛下兵器四散而逃。 这些周氏子弟僮客原本是周维与仲栋留下的后手,一旦城门处不那么顺利,他们可能就要冒着被暴露的风险扑杀城头程昱派来的亲信,从而打乱东门的防御,放河北军进城。 但现在,夺门计划十分顺利,他们就不用冒这个风险,只消摇旗呐喊,降低守卒们的士气便可。 城头守卒大多数都是这几个月来被程昱强行收拢在一起的戌卒和城中大族子弟僮客,战意本就不坚,眼见城门大破,敌军骑兵已经冲入城中,看到有人带头逃亡,顿时引动了一半多人跟着逃亡。 程昱手中本就只有七百老卒,而四个城门、官寺、粮仓、武库等地都需要分兵把守,兵力摊得极薄,且河北军在南门外的佯攻声势浩大,吸引了程昱将主力调动往南门。 此刻东门处的老卒只有四五十人,还有十来人在城门下被仇升带人围杀,城头那三十多个老卒完全没办法收束十倍于己的戌卒僮客。 程昱的亲信见东门局势已经糜烂,连忙沿着城墙往南门处走避,欲要给程昱报信。 河北骑兵人数众多,入城之后,将兵力分成四股,两股人沿着城墙下方往两边扫荡,一股人沿着城中直道径自往前,去攻县寺、粮仓、武库等处,还有一股人则沿着城墙边上的登城道上了城头。 城头上的守卒已经四散而逃,但周氏僮客跑开一段距离后却又重新绕了回来,他们俱都掏出一幅白绢缚在肩臂处以为标记,化身为完美的带路党。 带路党们看到河北骑兵登上城头,纷纷上前指引方向,告诉程昱的亲信去往了南门。 这股骑兵正是隗冉亲自率领,有人指路更是毫不迟疑,纵马便沿着城墙往南门杀去。 那三十多个程昱的亲信虽然先走一步,但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还没拐过城墙拐角,就被隗冉率领的骑兵从身后追上,一枪一个刺翻在地。 当河北骑兵从正东方向冲进了正在组织防御的城头守卒时,守卒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城头居然冲来了如此多的骑兵。 这股骑兵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将敢于站在面前之敌碾压而过,而正在登城的河北步卒见上方压力骤减,亦是登上城头跟在骑兵身后补刀。 只是数息之间,原本攻守均势的局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而那些悄悄往肩臂处绑上白绢的周氏子弟僮客更是带头大喊投降,引得身边的戌卒们纷纷效仿。 程昱原本正在城楼上凭高指挥调度,却发现瞬息之间,局势已然不可挽回,这时候城楼外面已经被河北军围住,他即便是想逃走亦无处可逃。 程昱倒也光棍,他可没有“人在塔在”的决心,下令从城楼上挑出一角白旗,这就准备降了。 至于这白旗可不是早就预备好的,仓促间还找不着,倒是某个“好心”的士卒“恰好”随身带着一幅白绢,正好拿来现做一面白旗。 隗冉只是得了颜良的将领,命他迅速带人控制住南门,并未对他有其他更多的交代,他便安排人堵住城楼大门,命里边的人放下武器,一个一个双手抱头出来,就和后世严打冲击某种特殊场所似的。 整场战斗颜良都在南门外观望,战术的布置在先前早就做好,无论是登城还是夺门,都有麾下将士们依令行事,无需他过多操心,留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入主鄄城。 当城内的噪声渐渐平息,火势亦完全扑灭后,颜良才在短兵的护卫下进入鄄城。 与先前平丘、句阳等地不同,鄄城是被攻打下来,故而并无什么父老乡亲箪食壶浆以迎义师的造作举动,道路两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闲杂人等尽皆不得出入。 好在他们破城的速度极快,并未给城中各里坊造成什么损伤,而城内纵火所在的地点也并不处于南北向的大道两侧。 颜良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行去,一路朝道路两旁刚刚立下夺城功劳的士卒们挥手示意,口中连称:“袍泽们,辛苦了!”很有一副高级装逼的味道。 但士卒们的回答却是五花八门,有城将军辛苦,也有称一点都不辛苦,各种各样都有,显得美中不足,唯一齐整的是将士们纷纷高举手中的武器向他们的将军致敬。 这其中大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卒,但也有一些是近些时日才整编入讨逆营的降卒、新兵,此刻却没什么分别,看向颜良的目光都饱含崇敬。 能够连续带领士卒们获胜,获得大胜的将军,自然而然能够受到士卒们的拥戴,更何况这个将军待麾下士卒着实有些好的过分,粮秣衣食从无克扣,还想着法子给他们找肉吃。 当颜良来到官寺时,官寺内早就被清扫一空,全部由讨逆营将士把守,而城中原有的官吏全部被收押在了一起,等待颜良的发落。 颜良先是听取了一下此战大致的战果,由于是入夜前的突袭,城中完全来不及做准备,而城破的速度又极快,骑兵入城后迅速控制住了四门,所以城中之敌无一人逃亡。 上至振威将军程昱,下至他那七百老卒,或死或降,或力尽被俘。 而城中一千多戌卒,除开攻打南门时和隗冉冲击南城墙时伤亡较多,其余的根本就战意不坚,在“降者免死”的口号下纷纷放下武器,跪地乞降。 相应的,讨逆营的伤亡也并不大,大多是在强攻南城时候有所折损。 战事进行的如此顺利,颜良不免对先期潜入城池的仇升与仲栋二人不吝赞美之词,说道:“若无仇、仲二君,我军要拿下鄄城亦不为难也,然必不似此番一般,甫攻便克,且几无多少伤亡。克定鄄城,二君功莫大焉。” 仇升、仲栋自然不敢当颜良的盛赞,纷纷出言谦谢,尤其是仲栋道:“前有将军定策,入城之后又有城中大族周氏以为臂助,夺门有仇军候,拿下城中有隗司马并将军麾下众多将士,末将只是依令行事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仲栋如此识相,不居功自傲,倒很是获得了颜良的嘉许,以及众将的好感。 堂中正自一团和气,一一表功称颂之时,堂外卫兵来报:“报将军,敌将程昱带到。” 第174章 堂审程昱 当程昱被押解进堂内时,饶是颜良兼具两世为人的见识,又见过如袁本初、刘玄德、关云长等当世名人,但仍是被这老小儿的举止给惊到了。 只见进来的一个老头身高腿长,身材虽称不上健硕但绝对不单薄,半白半灰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并没有戴冠,只是用一方青色巾帻包头。 程昱身着窄袖胡服,抬头挺胸直往前走,步子跨得虽大但并不显得急促,倒是把身后押解他的两名兵卒给带着脚下步伐紊乱。 若非这老儿双手被绳索绑缚在了身后,看程昱走进来的姿态哪里像是一个阶下囚,分明是来赴宴的贵客。 而最让颜良瞅着碍眼的是,这老儿有一副和关云长一样的浓密长须,而且他不知是气色好还是被勒得慌,面色竟然也红彤彤的,与那关老二竟有些酷肖。 程昱老儿跑进来后也不跪不拜,就如桩子一般往堂中央一杵,朗声道:“眼前可是河北颜将军当面?” “大胆狂徒,见了将军怎不拜见!” “败军之将,何敢如此猖狂!” 老家伙的这番狷狂举动自然是惹得堂内众将极为恚怒,纷纷出言呵斥他的无理,尤其是仇升更把腰间之刀抽出半截道:“老匹夫莫非是嫌脑袋太沉了,且让乃公的刀帮你一帮。” 但程昱被千夫所指万夫唾骂竟然也面不改色,只是盯着颜良看。 而作为被冒犯的颜良倒是不露声色,除了看这厮的红脸膛和美须髯不太顺眼,对于此等故作狂傲之态的举止倒是不甚在意。 颜良把手一抬,制止了众人的噪声,淡淡道:“给此僚松绑。” 得了颜良的命令,押解程昱前来的兵卒连忙上前解开绳索。 当然,在解绳索的时候不免要恶狠狠推搡他几把,以惩戒他对将军的不敬。 程昱倒也知道找台阶下,见颜良给自己松了绑,便也稍稍收起狷狂姿态,一拱手道:“谢过将军释我双手。” 颜良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也不回礼,只道:“若是腿脚没僵掉便坐下吧。” 程昱这时候才左右顾视一番,寻找哪里有空余的座位,而两侧众将均是对他怒目以对,无一人愿意与他联榻而坐。 颜良冷笑道:“毋须看了,此间坐席皆为某手下有功将士而设,并无为败亡逆贼所设,似汝这般也只有坐地上了。” “哈哈哈哈!” 颜良这番话引得堂内众将大笑,而程昱那本就有些红的脸色仿佛更红了些,但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故作镇定地在堂中筵上坐下。 颜良见这老小子倒是能忍,便道:“汝既兵败,为何不自刎了断,反而苟延残喘呐?” 程昱答道:“吾不过小败尔,将军兵雄马壮,败不足惜,向无因小败而自我了断之理。” “呵!那汝是愿降?” “吾自是朝廷所命振威将军,又岂能降了逆乱之辈?” “逆乱?汝可是说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的曹阿瞒么?” “非也非也,曹公西迎天子,匡扶社稷,抵定中州,乃是汉室之忠臣,反观袁公无朝廷之命提兵而向天子,岂不为逆乱之辈么?” 程昱的这番话自然又是引得堂内众人一顿臭骂,颜良也不制止,待众人骂过一阵出了气后,才挥手说道:“死鸭子嘴硬,眼下大将军数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恐怕曹阿瞒亦是自身难保,难不成还指望他来救你么?” 程昱突然哈哈大笑道:“吾之安危无足道哉!反倒是颜将军已是大祸临头尤不自知,可笑啊可笑!” 见程昱满嘴胡话,颜良冷笑道:“哼!汝这老儿莫非只会信口雌黄?” 程昱正色道:“袁公与公孙瓒相持经年,虽胜亦使得士卒疲敝民生惨淡,如今举大军南下,陈兵官渡已有两月而不能稍进。大军孤悬于外,久战无功人心浮动,若再有个闪失,必是大败之势。” “而独独颜将军率领偏师东出兖州,败夏侯妙才,又摆脱张子服、朱文博等将之牵制,肆虐兖州多地,如今又拿下鄄城,建下赫赫战功。” “若袁公败绩,而将军独有胜果,岂无功高盖主之忧?岂不见昔日麴义之事乎?” 仿佛是怕被人打断,程昱这长长一番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后,他也不免心慌气喘,但见颜良听了后眉头深皱,而旁的将领也俱都沉默不言,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得意。 不得不说,程昱的眼光毒辣,口舌便给,在座众人虽然未必相信袁大将军会败,但大军孤悬于外,久战无功却是事实,而颜良在兖州大有斩获,麴义遭忌被杀也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堂内众将都是跟着颜良一步步提升起来,身上早已刻下了颜良亲信的印记,尤其是隗冉更昔日麴义手下重将,在麴义死后备受打压,知道今年才受颜良保举重新升任司马之职。 若是颜良的地位不稳,那颜良的亲信们势必也要沉沦下僚,难有出头之日。 这席中大多数人还只是隐隐担忧,但颜良却是大为震骇,这程昱前半段袁绍会大败的话,岂不是和历史上的真相几乎吻合。 而事情若真这样发展下去,在南下之战中屡屡建功的不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这功高盖主的帽子自己岂不是没的跑了? 想到此处,颜良不由背心生出一身冷汗,又隐隐感觉到程昱这厮的厉害之处,抛开自身安危的问题,反倒让堂内众人都觉得打了胜仗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颜良知道这厮的话肯定没说完,抛出问题,自然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虽然心知他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但也抱着不妨听上一听的念头道:“哼!那汝且说说,应当如何处之?” 程昱却并不立刻回答,反倒目视左右。 颜良直接道:“有话便说,有……,此间俱是某之亲信,无不可向人言。” 程昱无奈,只得说道:“某正有一策可以使将军转危为安,如今曹公与袁公于官渡相持,胜负之势只悬于一线,若将军愿意效命朝廷,率麾下精锐或西击袁公,或北渡黄河径取冀州郡县,则袁公之势立时可破。届时某自当在曹公面前为将军美言,使将军牧守冀州,万户之侯,宰辅之位,亦唾手可得,岂不美哉?” 颜良见这厮还要继续胡说八道,立刻拍案而起,戳指大笑道:“哈哈哈!我原以为你年齿较长,来到堂内,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眼下朝中曹贼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诛杀贤良,发丘破棺,无恶不作,为人神所共愤。今大将军挟三十万百战之师,以堂堂之阵,扬正正之旗,乃期以举武扬威,逐除逆贼,匡扶社稷,使天下恢复朗朗乾坤。” “汝出身东郡小吏,借着黄巾之乱侥幸扬名,遂骑墙于群雄之间,然不思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程昱被一顿数落,终于不复先前的镇定,抬起身道:“你……颜良匹夫,尔敢……” “住口!无耻老贼,兵败被俘,犹妄自称大,还敢在此饶舌!前时曹贼为吕布所困,我主袁公伸出援手,本可结冀兖之力,共扶社稷于危难,又是汝等小人阻扰其事,更挑唆曹贼背恩忘义,贬抑袁公,乃使朝廷两分,至有此番战事。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可知罪?” 程昱被气得面色发红,说道:“你……你……竟然血口喷人!” 颜良大喝道:“奸臣贼子!你枉活花甲之年,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摇唇鼓舌,助曹为虐!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程昱被一番大骂,骂的满头是汗,心虚气喘,呐呐而不能言,颜良把袍袖一挥,斥道:“杀汝亦污了本将的手,且把此僚押下去,好生看管起来,明日槛车押解至大将军面前,公审显戮。” 颜良这一大波逼装完,自然引得众将连连称赞,皆言将军赤胆忠心,合当与此等贼子不相容。 颜良却意兴阑珊,示意军议到此为止,让大家各自散去,自己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程昱这条老毒蛇,被关在笼里犹自不忘喷涂毒液,虽说他先前那番功高盖主的言论亦不可不察,但若按照他的意思,无论西击河北大营还是北上占据冀州,对颜良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且不提袁绍麾下兵多将广是否能够得手,即便是能够配合曹操把袁绍打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退回河北后仍是一方豪霸。 颜良多半也只能只身投靠曹操,甘心做一个贰臣,而头上反骨背主的骂名也永世不得解脱,看看吕奉先三姓家奴的名声有多响亮就知道反骨仔不好当。 就算是事情顺利得一塌糊涂,袁绍立刻败亡,而打败袁绍之后,曹操真会放心让颜良牧守冀州么,就不怕再扶植起一个对手? 即便是曹操信守承诺,放袁绍去掌控冀州,而袁氏掌控冀州十年,自身更是四世三公的高门,这威望能是一介贰臣颜良可比么? 颜良之前只是袁绍手下一个统兵大将,威望完全不足以压服冀州群僚,何况邺城还有袁绍的爱子袁尚,西边还有袁绍外甥高幹,北边还有袁绍次子袁熙,虽然都是外战外行的怂货,但打起内战来可是不遗余力。 自己先要自污名节,还要千辛万苦去摆平袁绍的儿子外甥门生故吏,即便最终摆平了这些孬种,但肯定是心力交瘁外忧内患不休,到时候冀州不稳,还不是任曹操捏扁搓圆。 颜良原本就看这红脸长须的老头不顺眼,又被他当面挑拨离间,要把自己当猴子耍,怎又容得下他。 只不过,经这老家伙一提醒,颜良也得早做准备,万一袁绍真的在官渡败了,那自己今后将如何自处。 袁绍的性情多变,尤其是到老来疑心愈重,身边又不乏奸佞小人摇唇鼓舌,自己的形势还真是有些不太妙啊! 颜良感叹一番后,召来自己的主记毕轨,问道:“今日堂内之事,可曾一一录下?” 毕轨毕竟小年轻,并不希望一直待在父亲身旁,而更渴盼独自闯荡,因而与父亲家人分别后倒是没什么影响。 这段时间内帮着颜良处置文书进益不小,再也不是刚刚担任主记时,需要父亲毕轨修改润色的青涩少年。 毕轨随身带着一个小木匣子,里边装着他的吃饭家伙笔砚竹简,此刻从匣子里掏出一卷书简递给颜良,答道:“回禀将军,一应记录下来,请将军过目。” 颜良接过书简,上面的隶书字体清隽,虽是速记,亦清晰不乱,他看过之后赞许道:“记录得甚是详实,有劳昭先了。” “此为末吏职分之事,不敢言劳。” “嗯!昭先对那老儿之言,有何看法?” 毕轨虽然年少,但脑袋不笨,近些时日跟随在颜良身侧,又增长了不少见识,眼界大开,因而答道:“那老儿之语或可一分为二,那后边鼓动将军背反之论狂悖无礼其心可诛,然其前边之言,将军亦不可不虑。” 虽然心里也挺认同毕轨的话,颜良嘴上却道:“大将军知人善用,若非遣我入兖,我又何能连建功勋啊?正不必多虑也!” 毕轨唯唯应诺,心里却道:“那你还问我干啥,还要看这记录文书干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嘛!” 颜良却不晓得这少年在心里吐槽,思忖半晌后道:“昭先且为我拟书一封,向大将军陈述我营入济阴后之所为,把将士们的功劳好好表一表,亦要提一提此行之辛苦艰险。” “下吏遵命。” “本将今日审讯程昱之事,也要备述在内,尤其是我呵斥他的话语要一字不漏,但那老儿前半段的话却要稍加节略,汝可明白?” “下吏明白。” 毕轨心道这还不是要我施展春秋笔法么?还说什么不必多虑,骗鬼呢! PS:列位看官,可曾猜测的到程昱老儿的下场么?猜中有奖哦!欢迎加群96433014吹水。 第175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由于先前程昱在鄄城对城中百姓的盘剥很重,所以讨逆营进城后,百姓们倒并不抗拒,反正也都是打着大汉的旗帜,谁来管都差不多。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被程昱征发的戌卒们昨日伤亡不小,这些伤亡戌卒以及他们的家人对河北军不免有些怨念。 颜良得知了这个情况后,下令但凡被程昱征发的戌卒僮客,重伤、阵亡者皆可到县寺登记发放一定的钱粮作为补偿。 这项善政立刻获得了阖城百姓的交口称赞,简直恨不得颜将军早些时日来鄄城,他们也可以摆脱程老匹夫的盘剥。 颜良对此一笑置之,感叹道:“人心呐!只要是受苦受累久了,稍许对他们好一些,都能被感恩戴德。” 其实颜良真也就没花了多少钱,反正补偿多少都是他说了算,且这些钱粮都是从鄄城府库里出,抢来的钱财散出去一些用来邀名,既得了好处又不心疼。 百姓们如此,而城中的大族更是耐不住寂寞,纷纷来到县寺中拜谒颜良。 城中最近传扬出的消息,袁大将军几乎全线压着曹司空打,攻克许都指日可待,让这些大族们生出了改换门庭的想法。 但颜良对待这些大族可并不像对待黔首百姓那般仁慈,而是沿用了先前攻破各个郡县一般的做法,拉拢一批打击一批。 被仲栋说服,在讨逆营攻城时里应外合起到重要作用的周氏自然是正面典型,其族长周维首先得到了颜良的亲切接见。 通过周维之口,颜良了解到城中各大族的基本情况,哪些名声较好,哪些作恶多端,哪些又曾经在程昱驻守鄄城时拼命巴结帮着盘剥百姓。 当然,颜良也不会偏听偏信,而是通过查验县中案卷并审问其余官吏后综合评判。 对于这三类宗族,第一类自然是要优崇对待,让他们帮着治理县乡; 第二种则效法前例重新会审,找得到罪证的便重新审判,找不到罪证的也简单,直接扣上一顶附逆曹贼的大帽子便是; 第三种则要狠狠讹诈一笔,让他们把趁机搜刮下的民脂民膏全数吐出来还得倒贴,也算是让他们为先前的举动赎罪。 总之,一切向钱看。 抄家也是为了钱,讹诈也是为了钱,有了钱粮,一切好商量。 正当颜良高坐县寺大堂中,指挥着原先的鄄城县令、县丞重新审理旧日案件,过一把当官老爷的瘾头时,突然隗冉急匆匆跑了进来。 隗冉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平日里都从容不迫,但这回却显得有些慌张,也不管堂内正在审理案件,就往颜良身边凑来。 颜良打趣道:“不知何事让进武如此慌张呐?” 隗冉凑到颜良身边后小声说道:“程昱死了。” “啊?!你说什么?” 乍听之下,颜良有些不敢相信,但隗冉又压低着声音说了一遍后,颜良这才醒悟过来,并不是自己听错了。 颜良看了看两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的鄄城县令、县丞,心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站起身来拉着隗冉朝堂后走,边走边道:“昭先,你留在此处,代我监督审案,莫要懈怠。” 对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正准备紧紧跟上的毕轨只得应诺了一声后重新坐下。 来到内室后,颜良问道:“怎么回事?这不刚刚槛车押送出去,怎么就死了?” 隗冉俯首道:“正是在槛车押送的途中被人杀害。” “噢?被人杀了?是谁人干的!” 隗冉把头低得更低道:“末将无能,没能约束好部属。” 颜良心中奇怪,看隗冉这说法是他属下杀了程昱,可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不由问道:“此事与进武有关?到底是谁杀的?” “正是仇德升所为。” 听到是仇升所为,颜良亦是大吃一惊道:“仇升?他怎么会去杀了程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详细道来。” 隗冉道:“麾下布置在城外的游骑来报,仇升与一众兖州同乡今日一同出城向西,于城西十里外拦下押送程昱的槛车,其人数众多,押送的士卒无力阻拦。” “仇升等人与程昱争执了几句后,便将程昱乱刀砍死,仇升更亲自提刀割下程昱的首级,然后彼辈面东而拜,似是在行献祭之礼。” “但仇升等人只是针对程昱,并未为难押送的士卒,有士卒离开求援他们也并不阻拦,恰好遇着我麾下游骑,便立刻来报。”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颜良发现此事不简单,仇升约上兖州同乡,那便不是临时起意,多半是蓄谋已久。 颜良对仇升如此自作主张任意妄为的举动很是不满,有什么事可以来找自己解决,为何要私下行事,若是人人都这么干,那还成何体统,如何统领部众。 颜良大骂道:“那仇升好大的狗胆,现在人在何处?” 隗冉答道:“末将刚刚得到消息就赶来知会将军,并且已经遣手下部众去追仇升等人回来。” “此事不宜闹大,且先封锁消息,严禁私下相传。” “喏!” 隗冉去后,颜良已经没了什么扮演青天大老爷的心思,在室内来回走动,心想仇升这厮平时办事挺机灵的,这回怎么如此不靠谱。 若是让颜良从仇升与程昱俩人二选一的话,一个是被自己简拔于微末的亲信福将,另一个是一肚子坏水的糟老头子,答案不言自明,即便是选一万次,他的选择也不会变。 颜良不由想到,仇升这混蛋不会杀了人就跑吧?毕竟他是兖州人,若是往什么雷泽、大野泽里一钻,自己想找也找不着他。 好在仇升并没有辜负颜良的期望,没多久就出现在了官寺外,而且并不是被隗冉派去的人追回来,而是自己跑回来的。 颜良听闻消息后连忙跑到县寺门口,却见县寺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所有人全部肉袒负荆,而仇升正跪在最前方。 见颜良出来后,仇升带头喊道:“我等有负将军,特来请罪。” 众口齐声,显得煞是整齐,把颜良弄得哭笑不得,但也只能板着脸道:“汝等还知道有罪?” 仇升以脸抢地道:“此事俱是小人一人所为,惟愿将军惩处小人一人,莫要牵累彼辈。” 其他人也急忙叩首道:“此事我等尽皆有份,请将军一并责罚。” 颜良对这些人的态度很是反感,喝骂道:“汝等倒是心齐,却视我军中律令为无物,干下此等大事,还跪在此处大声喧哗,是想要丢人现眼么?” “隗冉!把他们全数押下去看起来,把仇升单独给我押进来。” “诺!” 待到回到室内,颜良猛地灌了三大碗凉白开,才稍稍平复气愤的情绪,问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汝等几十条性命便看你怎么说了!” 仇升进来后十分老实地跪着,头抵着地一动不动,听颜良问话才答道:“回禀将军,小人与那程老贼有不同戴天之仇,故而我得知其将被槛车押送西去后,召集乡党陪我前去,一刀斩了那老贼的头颅。此事尽皆是小人一人筹划施为,还望将军宽释彼辈,小人愿意认罪伏诛。” 颜良听了后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空碗往仇升身上重重扔过来,训斥道:“诛你个鬼!再要为他人开释,莫怪我现在就下令将他们统统处死。” 仇升不闪不避,任由空碗砸在脑袋上,幸好是木制的,至多砸个包,倒不会被陶片划伤。 被砸了一下的仇升依旧伏地跪拜,用力地叩首道:“小人不敢。” “说吧!什么不同戴天之仇,让你甘愿违反军律擅自杀人?” “此事还要从六年前说起,当年曹贼在州中大失人心,张邈、陈宫等人遂与吕布合谋,趁曹贼东攻徐州之时夺取兖州,郡县响应者众,唯独荀彧、程昱等人力保鄄城、范县、东阿三县。” “吕布攻鄄城不克,退保濮阳。而曹贼亦引军回兖,与吕布相持百余日,自夏至秋,竞日相斗。曹、吕两方各自搜掠郡县粮秣以为军用,正值兖州当地连年干旱,当年更遭逢蝗灾,各郡各县几乎颗粒无收,致使百姓大饥,饿殍遍野。” “此时各地已无粮可搜,双方只得各自息兵,曹操退保鄄城,而吕布弃了濮阳一路沿濮水向东搜掠,离狐、句阳、成阳等地皆受荼毒。” “当时仲氏族人驻守成阳,以部分资财供输吕布,得保成阳不失。吕布虽然退去,然成阳城中亦是无粮可炊,百姓只得上山林之间搜寻桑葚野果聊以充饥。” “然则,些许山林又怎养得活县中百姓,我阿父听说东平好似受灾不重,便欲要带领族人往北乞食。因我阿父在郡中为工师多年,颇有人望,故而乡里间相从者众多。我阿父亦推拒不得,遂带着乡民们沿着濮水北上。” “然而一路行去,各地情形都不容乐观,廪丘等地亦是田地荒芜,饿殍载道,而随同我们一同北上的乡亲亦饿毙不少。当行至东郡与东平相交的范县时,却遇到军吏拦下我等,不使我等继续游走,反而设下流民营寨,将我等看押起来。” “虽说流民营寨中每日亦施放粥汤,但那粥简直似清水一般,一眼看下去能看清碗底。流民营中每日均有人饿毙,饿毙之人亲眷家属欲要掩埋入土,军吏却是不许,只将饿毙之人集中在一起运出营外。” “我与从弟仇仁在流民营中实在被饿得够呛,便偷摸出营,去往附近山林之中捕捉鸟雀,采摘桑葚,却恰巧遇上前来掩埋尸首的兵卒。” “我俩为怕流露行迹,遂潜藏在树上,却见士卒们推来的车上幕布一掀,下面却非是饿毙之尸首,而是累累白骨。” “我倆大为震怖,所幸离开稍远,未能被发现。待兵卒远去后,我俩来到掩埋之所,稍稍刨开浮土,发现这些乃是新近的骸骨,而附近类似的土坑不止一处。” “我便联想起了流民营中每日里被拖出去的饿毙之尸,不由心头发颤,恶心作呕。” “因着心里生了怀疑,待心绪稍稍平静后,我俩便不急着返归流民营,而是悄悄潜入军吏严禁我等靠近之处窥看。发现在几处屋宅中屡有蝇虫环绕,我俩从窗棂之间望去,发现内里用绳子悬挂着一条条肉脯,地上犹有血痕。” “我俩观后心慌腿颤,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怖色,遂不敢再继续探看,悄悄潜回了流民营中。” “回营之后,我俩亦不敢大肆声张,只告知了我父及几个乡里长者。我父及长者们俱都大为震怖,哪里还敢待在此处等死后被制成人脯。” “我父毕竟见多识广,心知此事绝不能硬来,便与长者等人相约不可泄露,对外则称成阳家中有人捎信来,说家中情况有所改观,欲要返归乡里。” “军吏也无理由阻拦我等返乡,况且我等三四百百姓相较于流民营中成千上万的流民而言更如九牛一毛,我等遂得以从流民营中脱身,稍稍往南行后,见无人跟踪便一路往西渡过黄河来到河北,然后又辗转多地,最后来到赵郡。” “我等离开范县后,沿途经过东郡等地,因我等人数众多,故而有不少零散流民与我等合流,等到来到赵郡时,已掩有六七百数。” “我父知如此多的流民定不能被郡县所容,遂来到襄国、中丘以西的西山脚下,聚落而居,猎获野兽,采摘野果,开垦山田,最终得以生息。” “对于我父带领乡人假意回乡,却渡河北上之举,乡民中多有不解乃至于反对者,幸好乡里长者尽皆支持我父,遂得以成行。直至我等乡里族人在赵郡安身之后,我父与乡里长者才向乡民陈说当日的情形,而我与从弟二人更是将亲眼所见之事白于众人。” “乡民们回想起那些饿毙被拖走的尸骸俱是又惊又怕,再也无人对我父的决定有所非议,我父亦正式成为流落到赵郡的兖州乡民之首。” “当年驻扎在范县的,正是曹贼所署的东平相程昱,其人在巡视流民营时,我亦遥遥见过他一面。而我与从弟仇仁,因着是亲眼所见,多年来一直对当日的地狱景象无法忘怀,无日不思诛除此贼,以告慰当年在范县饿死的流民。” “可我等小民哪里有能耐对付得了此等手握重权锐卒的老贼,只有在赵郡山地间努力苟活,训练些弓马武艺以待非常。恰巧去岁相传大将军与曹贼交恶,广召人马欲要南下讨贼,我等便以为良机来到,遂禀明父亲与乡里长者,带着族中青壮投军。” “前日在得知程昱正为鄄城守将之时,小人便主动请求潜入鄄城。当时小人心想若能寻机刺杀此僚,亦能为将军夺城有所助益。但入城之后,并未能见着程贼,又不能耽误将军的嘱托,遂拿下东门,放隗司马进城。” “当隗司马俘获程贼时,小人也曾想过寻机动手,但程贼被看押甚严,小人不能得手。后来将军当堂呵斥程贼时,小人心中欢喜,以为终能得见老贼身死,但将军最终却决定要将其交由袁公发落。” “当程贼被槛车押送西去后,小人唯恐此僚到了袁公处凭着口舌之利能免于一死,又深恨不能手刃此僚,遂与乡里子弟追上槛车,当面直斥其昔日犯下的历历罪孽,并亲手施之以刃,以告慰昔年在范县被其故意饿毙,制成人脯的亡者。” 仇升几乎是从胸腔中一字一句迸出了这么些话,然后再度俯首抢地道:“小人被经年仇恨冲昏了头脑,枉顾军中律法,更有负将军之恩典,特向将军请罪,任打任杀绝无怨言,唯请将军念在我乡里之人乃是附从的份上,饶彼辈一命,令彼辈奋勇杀贼,以报将军之恩。” 颜良听完之后,亦是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心道:“妈的!这糟老头子,简直是坏透了!” PS:嘿嘿嘿,程昱老儿是这个结局,没想到吧? 第176章 处罚与送别 《三国志·程昱传》: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数不利。蝗虫起,乃各引去。 于是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欲使太祖迁家居邺。 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 时昱使适还,引见,因言曰:“…………”太祖乃止。 《世语》曰: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PS:有朋友不知我上一章关于程昱的描写缘由,且把三国志中的两段文字抄录在此。历史的真相早就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我也只是根据创作需要,采信了这两段话,并加以艺术加工,大家看看便是,莫要认真计较。 看着久久跪伏于地的仇升,颜良心中百感交集。 这乱世之间的黔首百姓是有多么不容易,军阀之间为了争权夺利交斗不止,哪里顾得上百姓们的死活。 你活着,可能被征召为兵,征发为役,在战场上冒着矢石的危险挣一口军食。 而你死了,可能还有人不愿放过你,要将你做成人脯,成为他们继续争斗的军食。 仇升,求生,这名字起得是有多贴切啊! 颜良想了想自己当初刚穿越时,脑海里挥之不去被关羽刺落马下的场景,都令自己欲要发狂。 而仇升所遭遇到的事情,比之自己更要震怖十倍百倍,若是自己遇上,怕也会对程昱老贼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吧! 既如此,自己又怎么忍心去惩罚仇升呢? 可是,昨天堂中,自己依然决定要将程昱押送到袁大将军面前,听后大将军发落,现在却被仇升杀死于道中,若是不处置,那军中律令岂不是等同于废纸。 此等公然违背军中律令的做法,无论原因为何,都不能提倡,而要严加惩戒。 颜良心思百转之后,方才说道:“你杀了程昱,现在后悔么?” 仇升答道:“回禀将军,小人不后悔。小人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想食其肉寝其皮,如今夙愿已了,犹如胸口一块大石落下,轻松不少。”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回禀将军,小人错在违反军律,私自杀伤俘虏。” 颜良一拍案几,大声训斥道:“你错了!你错在不应该擅自行事,你错在不信任我!为何不明言于我?即便不能在堂前公开此事,亦可以私下告知,难道还怕我不为你主持公道么?” 仇升被这番训斥得欲要申辩,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之前的确也想过向颜良言明此事,但他怕颜良不相信他的说辞,从而致使他无法手刃程昱。 患得患失之下,仇升才决定私下行事,来个先斩后奏。 见仇升不答,颜良不满道:“怎么了?不敢承认?” “回禀将军,是小人私心作祟,故而行差踏错,愧对将军的信任。” “哼!身为某麾下之将,居然擅自行事,此罪且与你记下了。” “小人知罪。” 颜良不再理会仇升,高声叫道:“牛大!去把毕轨叫来。” 新任的短兵屯长牛大十分尽职尽责,亲自守在屋外,听到招呼立刻应声,就去前边堂内叫了毕轨过来。 当毕轨进入室内后,颜良说道:“仇升,对主记再叙述一遍方才的话。昭先,你且好生记录下来。” 仇升虽然不明所以,但依言从头道来,可把小年轻毕轨给吓得不轻。 待毕轨用颤巍巍的手记录下仇升当年的经历后,颜良说道:“你且把此事详加润色之后,抄录多份,张贴于城中军中。” “记得,当初之事,不止仇升、仇仁二人看见,至少有……至少有五人亲眼所见。” “程昱这厮还不止是收集饿毙尸骸,还曾屠戮流民。” “嗯,这些也都是仇升等人亲眼所见的。” “且程贼制作人脯,不仅自用,还供输给曹贼充作军粮,曹贼嘉之。” 颜良边想便说,说完后更问道:“你俩听明白了没有?” 毕轨与仇升面面相觑,才齐声答应了下来。 只听颜良又说道:“还有,再为我作书一封与大将军,便说我用槛车送走程昱之后,从手下将士处得知程贼昔年所犯下的罪行,更拷掠程昱亲信,证实了此事。便命人追上槛车,将程贼杀之以告慰亡者,更避免将其送到大将军面前,大将军愤而杀之却污了手。” 先前将程昱押送去袁绍军中时,曾经附上过一封书信,但程昱被中途杀了,自然需要再解释一番。 仇升听了这些话后,哪里还不明白颜良这是在为他脱罪,当下连连叩首道:“小人谢过将军,谢过将军!” “哼!谢什么?此番你擅自行事不遵军法,且将你贬斥一级,降为假候,并以今后之功来抵。与你一同行事之人,百将以上者皆贬一级听用,你可服气?” 仇升见处罚如此之轻,不免心中大喜,只是不停叩谢道:“小人服气,谢过大人。” 见仇升把额头都磕得通红,颜良不耐道:“行了行了!一会军正少不得来找你讯问此事,你可知如何答了么?” 仇升答道:“小人明白,一应按照将军先前的教诲应对。” “那军正问你,为何与众人一同肉袒负荆,你又如何作答?” “这……” 见平日里颇有几分头脑的仇升遇上此事却蠢笨不堪,不由恼恨道:“你这憨货,便说我本令你将程贼押回城中后再明正典刑,你却在追回程贼途中为程贼言语所激,当场手刃此贼,故而向我负荆请罪。” 见颜良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仇升语带哽咽地道:“将军如此厚待小人,实在是愧杀小人了!” 颜良却对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不感冒,不耐烦道:“牛大,把他带去见他的老乡,记得和他们关照好,莫要口径不一致。” 仇升再度叩拜道:“将军大恩,小人永世不忘。” 待仇升走后,毕轨犹豫再三后还是说道:“将军,此事知者众多,怕是难以瞒过军正丞,也就难以瞒过大将军。” 颜良大大咧咧地道:“无妨,我只需一个能够公之于众的理由,至于军正丞如何看,大将军如何看,我管不了。” 话虽如此说,但颜良心中还是琢磨着自己给程昱、曹操添上诸多黑材料,应该能够符合袁大将军的心意吧? 况且我拿下鄄城,即便是杀了程昱亦无伤大雅,且此僚干下如此天怒人怨之事,不杀之天理难容。 与之相比,军中将吏稍稍触犯军法之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但颜良同时也想到,程昱因自己而死,曹操这等外表宽容实则心胸狭窄之辈定然不能容下自己,那自己今后也只有跟着袁绍一条道走到黑了。 哎!这今后的难度还真是不小啊! 好在颜良如今袭扰兖州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从长垣东进后,连克冤句、句阳、鄄城,更与成阳仲氏达成了默契,如今鄄城以东的廪丘、范县几乎都无甚防备,要打下不为难事。 而在冤句方向,昌琦、王脩如法炮制,把冤句搜刮一空后提兵北上,目标是与毕齐的东郡戌卒一同威逼离狐。 不过离狐县令当得知西边的长垣、北边的濮阳、南边的冤句、东边的句阳已经全数落入河北军手中,更有大军南北包夹而来后,很干脆地降了东郡太守毕齐,让毕齐不费吹灰之力建下夺城之功。 昌琦等人便折道往东来到句阳,颜良亦在处置完毕鄄城之事后亲自南下会合。 会合之后,众人自然恭贺颜良连下数城之功,而王脩则提出了要辞行往东去。 王脩的任务乃是出使泰山众人,以游说臧霸等人能够背曹而助袁,至不济也两不相帮,以免青州受到侧翼袭扰,牵制了河北军的精力。 而从成阳往东,横穿大野泽,再经过山阳郡、任城国、鲁国之后,就到了新设的昌虑郡。 昌虑太守正是曾在去年背曹而助刘的昌豨,乃是最佳游说目标,正可作为王脩此行的突破口。 颜良虽然知道臧霸等人在青州的动作本也就是大造声势为自家谋些实利,本也没打算得罪死了袁绍。 但他也没有理由阻拦王脩的离去,只得拜托仲氏出面,为王脩出了一份伪造的验传,助他横穿数郡去完成使命。 在与王脩辞别时,颜良依依不舍,送了又送,直至把他送到大野泽畔的船上,与王脩携手道:“叔治兄与我虽相识不久,然心意相通,此行兖州,又蒙叔治兄多加提点,良就此谢过兄台。” 王脩扶着颜良道:“闻名不如见面,今见立善用兵,方知‘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此言非虚,此番行来,吾亦是获益良多,何敢言提点二字。” 颜良道:“得叔治兄为友,则此生足慰。今与兄就此告别,还望来日再见之时各自安好,再向叔治兄多多请益。” 王脩笑道:“立善贤弟此番得建殊功,日后必受大将军重用,他日愚兄或还要贤弟多多提点,倒是可莫要推辞啊!” 颜良知道王脩这是在开玩笑,便也一本正经地配合他道:“一定,一定!若是叔治兄有所吩咐,愚弟自然尽力办到。”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后,王脩说道:“某至今犹记立善有言,要为了恢复宇内清平而群策群力,负重前行。君其勉之!” 颜良想起了当日不慎口误时俩人的对答,便也答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叔治兄可得记得助我一臂之力啊!” “一定,一定!若真能实现立善之志,王某必不惜此身!” “哈哈哈哈!” 二人又是一阵大笑,随后王脩的临时坐船起锚远去,渐渐消失在宽阔的大野泽中。 就在颜良、王脩欢笑着送别的当口,济阴郡治定陶城中的济阴郡丞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由于济阴太守夏侯惇带兵前往官渡主战场,郡中事务皆由郡丞署理。 若不发生颜良率领偏师东出兖州之事,这署理郡务也算是个增长实际经验资历的美差,可安稳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西边的陈留就频频遇警,连冤句城都极为突兀地被河北军攻下。在冤句失守后,济阴郡丞曾经十分慌乱,因为从冤句沿济水南下,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可至定陶城下。 济阴郡中能战之兵大都被太守夏侯惇带去官渡,抵敌河北大军,留在郡中的兵马本就不多。 而在陈留遇警后,济阴郡丞还特地分了一千郡兵去到最西侧的冤句协防。 不料有一千多人驻守的冤句城仍旧是被河北军一战而破,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怎不让人震骇。 济阴郡丞唯恐河北军继续突袭定陶,立刻征调戌卒布置城防,还遣人绕路去与陈留的夏侯渊、张绣、朱灵等人联络。 做完这些后,济阴郡丞仍不放心,遂遣人去向山阳豪族李氏求援。 那李氏虽说是出自山阳郡巨野县,但其势力已经不止在巨野,在济阴乘氏县中亦有依附于李氏的宗族宾客数千家。 而自李氏族长李乾、李整父子先后亡故后,李整从弟李典继承了李氏的部众。 这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方式,自然能确保李氏宗族的实力不损,但曹操这种如此多心的奸雄,又岂会允许自己手下出现世袭强大兵权的地方豪族。 曹操想通过调动李典为文职的方法罢其兵权,为此还分济阴北边的离狐、句阳设置了个离狐郡出来,任李典为太守。 李氏虽然在山阳、济阴的势力不小,但也不敢轻易违逆曹操的命令,李典便去离狐老老实实当太守。 可偏生这时候袁绍和曹操之间起了龃龉,袁绍提兵南下,曹操要全力对付袁绍,便没空再去想着收豪族兵权之事。 由于曹操缺粮,更委托李典率领宗族、宾客从巨野、乘氏等地募集粮草供输军用,这也等于默许了李典可以继续掌握部众。 而李典得了命令,立刻弃了那食之无味的离狐太守之职,返回了大野泽畔的巨野家中。 回到巨野的李典倒也尽心尽力为曹操筹措粮草,很是通过济水往前线运了几回。 可运了没几批物资后,供输路线上的陈留郡便出了问题,他只得走水路到济阳,然后转陆路运往中牟前线。 又过了半个多月,突然听说河北军偏师继续东进,已经进入了济阴郡内,让负责供输物资的李典也大感困惑。 当收到济阴郡丞的求援信后,李典倒也不敢托大,亲自带上李氏私兵往援定陶。 虽说李典与济阴郡丞因为先前析济阴郡属县设离狐郡之事有些矛盾,但他也知道定陶乃是中州要地,不容有失。 由于北边道路阻绝,消息迟滞,济阴郡丞这时候方才收到了句阳失陷,河北军继续北上的消息,尚且不知鄄城也被攻破。 济阴郡丞正自举止无措间,见着李曼成到来便有如遇到了救星,连忙向李典问计。 第177章 九月初九 李典虽然是豪族宗帅,但为人谦冲儒雅,倒也不似个赳赳武夫,反倒像个儒雅青年,被济阴郡丞急切相询后倒也不慌不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细细思量。 在济阴郡丞急切的目光中,李典答道:“先时夏侯渊、张绣等将在陈留为颜良所败,而济阴兵少,恐不能独力阻拦,唯有与夏侯渊、张绣等人先合力固守济水沿线,候河北军兵势分散再伺机图之。” 李典说固守济水沿线虽说是当下最佳的选择之一,但也不无私心在内,毕竟乘氏、巨野都在济水南岸,守住济水,则他李氏宗族的根据地可以无虞。 且驻守鄄城的程昱为人素来刚戾狂傲,不把李典等后进小辈放在眼里,要李典冒着风险去救程昱,他是万万不愿去的。 济阴郡丞忧虑地道:“若如此,鄄城、成阳、廪丘、离狐等地岂不是都要舍弃?且程将军尚且在鄄城固守,形势危殆,如之奈何?” 李典道:“夏侯太守追贼而反中伏击,张扬武援冤句不及而受夜袭,尽皆在不久之前,丞君岂无睹乎?若轻易发兵北上去援鄄城,则河北军素善半道阻截,一旦遭遇不测,损兵折将后恐定陶亦不能久守,届时济阴乃去之大半矣。且程振威素有勇胆,麾下士卒又尽皆精锐,或能保住鄄城不失。丞君且细思之。” 济阴郡丞一听连定陶都可能有危险,便也顾不得什么鄄城不鄄城了,连忙附和道:“既如此,则有劳李将军助我同守定陶。” “合当如此。” 李典这边厢打着小算盘,那边厢夏侯渊和张绣则是气炸了肺。 他们俩在济水北岸被夜袭后,被迫退回济阳驻守,又得了消息朱灵去攻长垣也是无功而返。 连战连败的夏侯渊无颜再继续领兵,遂向曹操上书请辞。 张绣虽然也被袭营,但死的大都是陈国郡兵,他并不太在意,唯有胡车儿和他手下一部分羌兵阵亡,让张绣稍稍心疼。 与夏侯渊的沮丧落寞不同,张绣想着要报仇雪恨,遣人过河秘侦冤句的动静。 颜良早就防着张绣去而复返,在冤句留了两百游骑遮蔽道路,防止曹军抵近侦伺。 故而冤句城中的一半步卒先期北上与颜良会合攻打句阳,部队的调动都没有被曹军查知。 直到昌琦将冤句搜刮一空,全军北进后,对消息的阻隔才稍稍减弱。 张绣寻机带领骑兵渡过济水,来觇看冤句形势,留下的游骑见敌人众多,也不抵抗,直接干脆地跑了。 张绣进入冤句城中后才发现,城中人民仍在,可库房内已是空空如也,就连城中大族都被河北军抄没掉了俩。 张绣不知颜良主力在哪,也不敢孤军北追,遂将消息报给夏侯渊。 恰巧这时候济阴郡丞求援的书信也送到了夏侯渊处,夏侯渊带着书信前来冤句告知张绣后,张绣气得把冤句大堂内的案几当场给掀了。 若是知道颜良胆敢如此托大,只留少量兵马在冤句,自将主力北进,那张绣与夏侯渊少不得也要合兵把冤句多回来。 现在可好,被颜良摆了一道,在眼皮子底下把冤句给搬空了。 张绣看了济阴郡丞的求援信,立刻便主张提兵北上,去援鄄城等地。 但夏侯渊显然是连战连败被颜良打得心头发虚,说什么都不愿意答应继续北上,只肯协助济阴郡丞守御定陶城。 正当二人意见相持不下时,李曼成从定陶来了。 李典虽然年轻,但手上拥有宗族兵数千,夏侯渊与张绣也不敢轻看了他,将他引入冤句县寺商谈。 坐定之后,张绣便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希望获得李典的支持。 但李典显然更偏向于保守的夏侯渊,认为应当稳守济水一线,保障鲁国、山阳、任城等地的粮秣可以往西供输曹操大军,而对于北边的郡县暂时无力顾及。 见有李典帮着说话,夏侯渊便再度拿出曹操的命令说事。 曹操之前的命令便是严守济水一线,对于北边的失地暂时莫要理会,虽然如今颜良已经不再局限于陈留一地,深入济阴搅风搅雨,但这道命令倒还不过时。 张绣孤掌难鸣,便也只得十分不甘地随了大流。 最后商定由李典协助济阴郡丞守卫最东边的定陶和乘氏二县,张绣驻守济阴陈留交界处的冤句县,夏侯渊驻守济阳县,朱灵驻守平丘县,约定一处遇警则分头支援。 就在曹军众将在济水沿岸上摆开一字长蛇阵严阵以待时,他们欲要严防死守的目标颜良却有些怅然若失。 在打下鄄城之后,颜良因为要相迎昌琦、王脩,故而没有在鄄城久待,而是来到南边的句阳。 句阳毗邻濮水岸边,下游是成阳、上游是离狐、长垣,可以居中照应各方,所以颜良在送走王脩后直接返回句阳坐镇。 至于北边的廪丘、范县等地防卫俱都稀松平常,与鄄城、冤句都不在一个等级上,索性交由闲不住的昌琦去攻取。 这一日,颜良正在句阳县寺中翻阅近来抄掠兖州各地的收获账册。 看着账册上一条条类目一个个数字,想象着它们所代表的粟米豆谷铜钱布匹,颜良时不时发出守财奴一般的笑声。 不得不说,奉旨打劫这种活,干起来会成瘾。 曹操治下的兖州虽然连年兴兵并不富裕,但膏腴之地的底子还在,不然也支撑不了曹操如此穷兵黩武。 颜良出兵的时机又十分微妙,正好赶在七月底八月初,正是夏粮刚刚收获的时间点上,所以在平丘、长垣等地几乎是把今年的粮税全部截下,收获不可谓不丰。 而在冤句、句阳、鄄城等地,地方官吏有所防备,提前将粮食运走了不少,但颜良不仅仅要粮食,连钱财布匹之类全数搜掠一空,反正也没打算常驻,抢了就走,不给曹操留下一丁点儿物资。 更妙的是,颜良通过为黔首百姓主持正义,又抄没了一批地方恶霸豪绅,既赚了名声,又得了实惠。 可以说颜良在陈留、济阴各地的所作所为那是相当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有些不计较长远,只看眼下得失的味道。 为此,司马张斐、从弟颜贮等人也曾劝过颜良,但颜良却并不怎么解释,只让他们依令行事。 待到看完了账册,颜良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室外,欲要去城中巡视一番。 当颜良经过县寺中一处庭院时,却发现侄儿颜枚背对自己坐在一处石凳上,低着头,好似在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颜良不免好奇心起,用眼色示意身后的牛大噤声,然后放轻步子从侧面绕了过去。 颜枚好像十分专注,并未发现身后的异状,让颜良顺利靠近到他身后伸长脖子窥去。 颜良看到自家侄儿正捧着一个桃红色的香囊,那香囊上面好似还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而颜枚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时不时还露出猪哥一般的笑容。 颜良心道:“嘿!这小子在发花痴呢?难不成是毕家那小丫头片子送来的?之前可没见过,稀罕,稀罕!” 颜良对这香囊可不感兴趣,可他眼睛一飘又看到颜枚身前还放着一个特大号的食盒,不由咂舌感叹。 “难不成,那小丫头片子除了送来香囊之外,还送了吃的?就算是从濮阳送来,那也可得有百余里路呐!谈个恋爱而已,需要那么奢侈的么?” 颜良非常厚颜无耻地从背后伸手提起食盒,把正在发花痴的颜枚给吓了一大跳。 颜枚制止不及,忙喊道:“小心!莫要打翻了!” “嘿!藏了什么好东西啊?” 颜枚转过身一看是自家叔父,连忙弯腰施礼,却把捏着香囊的手往身后藏了起来。 颜良也不说破,径自把食盒提起来,掂了掂分量道:“还挺沉的,是特地拿来孝敬我的么?那我可就收下了啊!” 颜枚急得脸通通红,最终还是不舍得那食盒,只得老老实实说道:“这是毕家女郎差人送予我的,说是重阳之食。” 颜良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啊?!都重阳了啊!” 趁着颜良在那儿感叹之时,颜枚把香囊往怀里一塞,然后上前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 食盒分两层,上面一层较浅,下面一层较深,分别装着一碟蓬饵和一小瓮菊花酒。 按照此时的民俗,“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 此刻蓬饵有了,菊花酒有了,那茱萸想必便塞在那香囊里,可见毕家女郎还是挺有心的。 菊花酒好理解,酿酒时放入菊花取其香味。 这茱萸则是青叶,碎黄花,小颗红色果实的植物,在九月九这一天通常会折一枝茱萸佩在身上,也有女子斜插入鬓发之中。 蓬饵则是一种米糕。 时人有将稻、麦等物磨成粉然后做成饼,通常将其中带有粘性的称为饵,这个称呼沿袭了两千多年,直到后世还有一道美食叫做“云南饵块”。 但蓬饵却与寻常的米糕不同,因为里面除了寻常的稻米外,还添加了一种独特的成分,名叫雕胡。 说起雕胡,大多数人可能不明白是啥玩意儿,但若是说起茭白,可能很多人就会“噢”一声表示自己曾经吃过。 雕胡正是茭白的果实,也称之为菰米。 茭白是河边湖畔的野生植物,但因着其所生雕胡的口感疏松爽口,故而受到人们的欢迎,在战国时楚国大帅逼宋玉就曾作赋说过“为臣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来劝臣食。”可见雕胡之美味。 蓬饵正是添加入雕胡制成的粘性饵饼,乃是九月九日的特殊食物之一。 这包着茱萸的香囊、蓬饵和菊花酒都是毕家女郎亲自做的,然后提前三天遣家人从濮阳出发,送到句阳交给颜枚,怪不得让这个毛头小子大犯花痴。 颜良看了看一脸显摆的侄儿,心中暗笑他被人稍许一哄就五迷三道的。 颜枚拿出两个杯子,为颜良和自己斟上菊花酒,然后从食盒中切下一块蓬饵递给颜良,说道:“今日九月九,谨以此酒为叔父寿。” 颜良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菊花的微微苦涩被淹没在微酸的酒浆之中,只闻到阵阵香气。 饮完酒,吃过同样清香爽口的蓬饵,颜良调侃道:“这酒算是你敬的,还是侄媳敬的?” 还是初哥一枚的颜枚对此等问题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一阵脸红地往嘴里塞蓬饵。 颜良饵饼也吃了,酒也喝了,也不想影响侄儿观摩定情香囊,便站起身道:“记得给人家女娃儿回个信,若是想不出回什么,抄一抄《凤求凰》也是可以的。” 丢下一脸呆滞的侄儿,颜良也没了再继续去城中巡视的心情,直接返回了自己的屋内把门一闭,躺在床榻之上装死。 从二月廿二到九月初九,不知不觉,自己阴差阳错地回到这个年代已经有半年多时间。 平日里军务繁忙,自己也没空胡思乱想,直到侄儿收到重阳节礼物,自己才意识到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 而自己也从当初的胆战心惊谨小慎微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不但没有在白马城下送命,反而越战越勇打出了自信打出了风采。 战关羽,斗张辽,拼许褚,坑曹操,伏夏侯,袭张绣,这一仗一仗可是真刀真枪地杀了过来。 而且在战阵之外还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揣摩上意,打击奸佞,结好同侪,无不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开那条看似豪奢实际上千疮百孔的破船。 但随着自己在兖州的局势一片大好,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从觉得袁绍之败不可扭转,到隐隐间觉得还存在一线转机。 在屡屡击败曹操手下重将后,自己与曹操集团之间的仇隙愈深,尤其是程昱之死,更是与曹操结了大仇。 原本自己是想要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袁绍,是杀是剐都由袁大将军背锅,但程昱死在路上,自己为了保住仇升又不得不配合他圆谎。 仇升这憨货算是保下来了,但杀死程昱之名,自己也得担了。 要知道这老儿的名字都是曹操给帮忙改的,又屡屡献策建言,甚至在吕布之乱时更为曹操立了大功,这情分非比寻常。 曹孟德看似大肚,实则心眼贼小,历史上荀彧、崔琰、毛玠等文臣或死或贬,朱灵、臧霸等武将都被收了兵马地盘坐冷板凳,自己若是再要投靠曹操,那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曹丕比他老爹心眼还小,在他老爹还在世的时候,就用那句“君杀吾兄,何忍持面视人邪!”逼死了张绣便可见一斑。 这么看上去,老曹家也不比老袁家好混,那自己又何必顶着骂名改换门庭呐! 更何况,自己这一世还有兄弟、子侄、族人在钜鹿家中,又怎么忍心抛弃他们,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从进兵济阴开始,颜良的行事就渐渐奔放,手脚逐渐放开,再不像白马时那么小心翼翼,也不像初入陈留时的试试探探。 他颜良想要试一试,能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袁大将军这艘泰坦尼克救出生天。 第178章 乌巢虚实 曹军在兖州的形势十分严峻,而曹孟德在河南的境遇亦举步维艰。 八月开始,袁绍大军进逼博浪沙一线,连营十余里,声势浩大。 曹操亦只得分立营垒相抗,但几番应战之下终不能敌,只得继续退守官渡土城。 不得不说,曹操选择建城的地点十分刁钻,官渡土城正卡在圃田泽与萑苻泽中间的狭窄通道上,使得曹军的防御面骤然缩减,这对于总体兵力要弱于河北的曹军而言十分有利。 而袁绍的表现概括起来可以用三个词来形容,“土豪,有钱,不虚”。 他明知曹操有备而来,仍旧要强攻硬垒。 曹操有官渡台,袁绍也不甘落后,营建了诸多楼橹,并在官渡土城的北边堆土成山,反倒压过官渡台一头,居高临下曹营发射箭矢。 袁军人多,器械完备,每日里都似万箭齐发,射得曹营中人皆要头顶大楯方才能立足。 曹操倒也有应对之法,在官渡土城中藏了诸多石砲,也就是投石机,往袁绍的楼橹、土台上疯狂发射石弹,摧毁了不少楼橹,也对土山上的弓弩手造成极大威胁。 袁绍见高台战术不起效,便命人挖掘地道,要从地下突破。 曹操亦命人在城内挖掘横向地道阻击,双方在地面下又开辟了新战场。 从八月打到九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曹军虽仰仗地利,仍旧伤亡惨重,将士皆惧。 除此之外,曹军还发生了粮食危机。 虽然才只是九月,但双方从年初打到了年中,尤其是曹操更是连年大战,几乎没有积余。 夏粮虽然收获,但从各地运输到前线靡费众多,往往运输百石,路上就要先消耗去三四十石。 并且兖州大本营处传来的消息更是一条比一条惊心,颜良一支偏师居然连破夏侯渊、张绣、朱灵等将,已经从陈留打到了济阴去,连自己多有仰仗的济水粮道亦受到了威胁。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势,曹操的信心亦开始动摇,面对属下臣僚提议退保许都的提议态度松动不再坚决反对。 所幸曹军中还有明白人,荀彧见曹操似有退意,便引用了当年楚汉相争的例子,刘邦、项羽在荥阳、成皋对峙胶着经年,双方都不敢先退,唯恐弱了气势。 如今亦然,袁绍举四州之力南下,乃是要与本方一决胜负,若据官渡要隘之地尚且不能守,则由此向南皆无险可守,退保许都亦难免一败。 曹操只是压力太大,并不是真糊涂,经荀彧一劝也清醒过来,振作精神重做打算。 要说这官渡土城两边的圃田泽与萑苻泽虽然是湖泊与沼泽混杂,地形复杂,但并非是纯然无路可走,还是有一些小道可以勉强穿行小股部队。 曹操在荀攸的建议下,分遣徐晃、史涣等人,在本地向导的指引下穿行小道,绕到河北军侧翼大破袁军粮队,焚烧了上千辆辆车,稍稍提振了一下士气。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九月下旬,兖州方面又传来了一个噩耗,鄄城、廪丘先后失守,而驻守鄄城的振威将军程昱战败被俘,然后竟为颜良所杀。 程昱自从响应曹操的征召之后,屡屡建言献策,为曹操取得如今的成就立下赫赫功勋。 在吕布兖州之乱后,曹操从荀彧口中得知程昱少时曾梦见登泰山而捧日,以为此兆大吉,更引为腹心,为那时仍叫作“程立”添一日字,改叫程昱。 可以说曹操与程昱的君臣之谊非比寻常,虽不比荀文若那么深厚,但也绝不在荀攸、郭嘉等人之下。 听闻程昱的死讯后,曹操垂泣不止道:“吾不该应仲德所请,使其独将七百兵守鄄城,是吾害了仲德!害了仲德啊!” 荀彧与程昱年岁相差不少,但友情亦十分深厚,此刻强压着悲痛劝慰道:“明公稍止悲痛,且为大局计,当封锁济阴消息,勿令将士知悉,以免影响军心士气。” 曹操稍稍安定了情绪后,又问道:“如今陈留、济阴形势糜烂,而官渡亦形势艰险,为之奈何?” 对此,曹操手下一众谋士都暂时没有什么好主意,倒是小年轻郭嘉出列道:“明公,在下以为,兖州虽为明公起家之地,然此刻明公立身之基乃在许都,故而兖州之局势乃是末节,眼前之局势乃是主干。” “如今袁军远道而来,而我军于腹心之地迎敌,我军虽乏粮但将士战意仍坚,且袁军亦运转乏力且将士远离乡土战心不强。” “在下以为,只要在此处力拒袁绍不败,候其显现破绽后,或可一举克定亦未可知。至于兖州之地,只能取夏侯太守、李将军等人之策,以守护济水一线为要务。” “若眼前之战能有所改观,则兖州之失,亦不足惜,日后当可一一收复,不为难事。” 荀彧、荀攸、董昭等人亦附议郭嘉的建议,总而言之不能轻易退却,退了就完了。 曹操毕竟也是人杰,当下便决断道:“吾必欲击破袁贼,为仲德报仇!” 虽然曹操再次发下了豪言壮语,但仍旧改变不了他继续天天挨打的事实。 而对面袁绍营中虽说占据了上风,但内中的倾轧亦无时无刻没个消停。 先前,郭图荐举的韩荀先在原武西边的杜氏津中了于禁、乐进的伏击,又在偏西袭扰司州时在鸡洛山为曹仁、史涣所败,遂被贬去淳于琼手下押粮,没曾想押个粮草又被徐晃、史涣偷袭,焚毁了上千辆粮车。 袁绍十分震怒,把韩荀从中郎将直接贬为别部司马,丢到淳于琼手下做了个骑督,而对于屡屡荐举韩荀的郭图亦无不意见。 反观另外一路偏师,颜良在兖州搞得有声有色,隔三差五便来信表(卖)功(弄),其行文之间颇多夸(马)饰(屁)之处,让袁大将军看了心头大悦。 郭图这才发现,当初没有全力阻扰颜良去兖州才是自己犯下的最大错误。 他想着不能让颜良继续发挥下去,便以正面战场久攻不下为借口,提议召颜良回来。 郭图刚刚提出这个想法,就受到了他的塑料盟友逢纪的反对,逢纪说目前颜良在兖州牵制了夏侯渊、张绣、朱灵等将,又连克数城,势头正盛,不当朝令夕改召其回军。 逢纪的说法颇受袁绍认可,而另一人更丝毫不给郭图面子,当面直斥其非。 沮授道:“先时颜立善在延津日日钓鱼消遣,正是汝不欲用之,之后颜立善主动请去兖州,汝又无端阻扰,今见颜立善在兖州建功,汝却提议召其返回,是为公心耶?为私忿耶?” 沮公与平素里并不喜欢与人争执,这一回是实在看不过去了,因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句句诛心。 郭图气急之下,脱口而出道:“颜良虽有微功,然其约束属下不力,又擅杀降俘,合当召其回来检讨。” 沮授不屑地驳斥道:“莫非汝欲要为那杀人食肉的贼人张目乎?还是觉得此等贼子落到大将军手中,能逃脱显戮乎?” 袁绍听了也不愉快,尤其是程昱曾经极力阻扰曹操北上依附他,他对程昱亦十分嫉恨,说道:“此事毋怪立善,程贼天理难容,合该杀之!” 郭图没能得逞,心中对颜良愈发怨恨,想着如何找机会再在袁绍面前构陷中伤颜良。 而争执的焦点颜良,此刻已经离开济阴,返回了长垣。 因着颜良想起来,官渡之役的转折点便在十月,也就是这几天之内将要见分晓,他若是还停留在济阴,则离开正面战场太过遥远。 虽然颜良心里有了努力一把试试挽救袁绍的想法,但他也很清楚,此事并不容易。 虽说乌巢之事乃是因为许攸背袁而投曹引发,但颜良远在两百里外,也无法亲自阻止。 若是通过旁人去提醒袁绍许攸会反叛,则颜良自己都没想通要用何等说辞才能说得通,谁人又会听信自己的臆断,无缘无故地指摘许攸。 唯一的方法是颜良自己回到官渡,然后遣人暗中监视许攸,一旦发现这家伙要跑,就把他捉回来献给袁绍。 但颜良是绝对不可能回到官渡去的,好不容易天高海阔,怎甘愿再跨入那泥潭之中和郭图这等小人内斗消耗。 除了阻止许攸投靠曹操之外,颜良还想到一个办法,那便是阻止曹操偷袭乌巢。 只要乌巢不失,继续对峙下去,估计袁绍获胜的可能还是极大的,至少来说不会惨败,乃至于局面无法收拾。 所以颜良就来到离开主战场最近的长垣,此处离开官渡虽然还有两百里路,但至少离开乌巢比较近,只有百余里路。 但乌巢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保护,原因是负责乌巢粮仓的主官乃是淳于琼。 此人仗着年纪大资历老辈分高,向来对于颜良、文丑之辈并不怎么看得入眼,而袁绍仿佛也知道这老兄弟的能耐,所以委派了个护粮的轻松活计给他。 颜良都能想象得出来,若是自己去提醒淳于琼要加强防备,肯定会被淳于琼喷得满脸口水。 一时之间,颜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想要帮助袁绍摆脱官渡大败的困境,但竟不知从何下手。 颜良素来与淳于琼没什么交情,想要去攀扯关系也攀扯不上,好在之前颜良也算是去过一遭官渡,与淳于琼手下的司马赵叡打过交道,更从赵叡手中索取了几艘船,算是有些交往。 颜良便命从弟颜贮带上一些财货,前去乌巢粮仓找赵叡,感谢一下之前“借舟”之情。 颜贮奉命而去,顺顺利利找到那赵叡。 赵叡倒是十分意外,像颜良这种霸道将军,借几艘舟船当然是不带还的,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居然遣人特意来致谢。 礼多人不怪,赵叡收了颜贮递来的几匹上好绢帛自是眉开眼笑,连称颜将军若是还有何吩咐尽管提来,只要不违反军令,他赵叡自当尽力相助。 但颜贮却说此来只是奉了讨逆将军之命前来酬谢,并无其他事情需要相帮。 赵叡见颜良如此上道,心中大乐,便命人取了酒肉招待颜贮。 按说这军中是禁酒的,但这禁令只针对普通将士,那高级将领和僚属自是禁不了。 尤其是乌巢粮仓并不算前线,对于这杯中物的管制也就很松,淳于琼本人更是日日饮酒作乐过得逍遥自在,他手下军将们也是有样学样,帐中时刻备着酒浆。 赵叡与颜贮白日里就开始推杯换盏,毫不欢愉。 酒过三巡,在颜贮若有意若无意地打探之下,毫无防备的赵叡基本上把乌巢的防卫全都透露了出来。 淳于琼手下共有一万五千兵力,其中约有一大半在执行押运任务,而乌巢粮仓处时刻保持五千以上的士卒把守。 这一万五千兵分由眭元进、吕威璜、韩荀、赵叡几人统带,轮流执行押运任务。 其中韩荀韩莒子乃是被袁绍贬斥而来,也不受淳于琼待见,故而多被指派去押运,倒是赵叡十分得意地说自己与淳于琼关系亲近,所以基本上都待在乌巢营中驻守。 颜贮又问起营中粮草的充裕情况,对此赵叡倒是知之不详,只道营中粮秣堆积如山,具体多少却要过问粮官主事韩南。 颜贮得了想要知道的消息后,便告辞返回长垣复命。 颜良听说乌巢只有数千兵力驻守,心中十分忧虑。 他知道曹军手下众将的能耐,凭淳于琼这等名过于实的家伙,实在不是对手,且负责押粮的兵亦非一等一的精锐,若遭逢曹军突袭,定无善果。 坏就坏在,颜良只大约知道曹操会在十月里的某一天突袭乌巢,但具体落到哪一天上,却是无法可知。 颜良又不能越俎代庖带着兵前去帮淳于琼守卫乌巢,即便他拉得下脸找些借口去拜访淳于琼,那淳于琼也铁定不愿多搭理他,他又不能赖在乌巢粮仓外不走。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颜良皱着眉头拿过地图翻看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勉强合用的办法。 第179章 打入酸枣的楔子 “牛大,去把张斐、隗冉、颜贮,嗯……还有仇升叫来。” “诺!” 过不多久,被颜良点到名的众将纷纷来到,进入内室后彼此打量,发现不是麾下旧将就是颜氏亲族,只有仇升是个例外。 颜良见人到齐了,也不虚套,直接道:“进武,汝先时查探酸枣至封丘之间时,可曾发现有适合扎营之处?要位置隐蔽一些,可以离开封丘稍远一些,但要离开乌巢近一些,最好在封丘以北,乌巢泽以东。” 由于酸枣县至封丘之间的区域,乃是颜良刚刚从阳武出兵东进时所查探,与现在相隔稍有些远,隗冉亦不太确定地答道:“或也有之,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颜良对此也不怪罪,当初就没打算在酸枣境内扎营过,隗冉肯定也没特别留意,便说道:“着你手下精锐游骑尽快往彼处打探,明日入夜之前要回报于我。” “末将遵命!” “可还记得要求?” “择封丘以北,乌巢泽以东,位置隐蔽处,可离封丘稍远,离乌巢稍近。” “善!进武可速去安排。” 隗冉领命而去后,颜良又对从弟颜贮道:“立行,汝带本部人马,并一曲辅兵,再从工匠营处调十名工匠,于明日午时前至匡城废城边的濮水上搭设好浮桥。” “待进武打探到了合适的扎营之处,汝留下辅兵看守浮桥,自将本部人马渡河西进,由游骑引路,在预先计划之处安营扎寨。” 颜贮答道:“末将遵命。” “记得,营垒之规模起先不必太大,够容纳两千人足矣。立营之后,可命人打造攻城器具,打造的速度不必太快,但却要先做出样子来。” 颜贮虽觉得此条命令有些诡异,但仍旧应诺道:“末将明白。” 颜良又对仇升道:“德升,汝带上本部人马,随同立行一同渡河西去,充当酸枣营地周边的探哨,务必要遮绝封丘方向,不使曹军得知我军在酸枣扎营立寨。至于西边淳于琼所部的护粮军,则不必禁绝其知晓消息,若其遣人来问,你可告知奉我之命往彼处扎营,具体意欲何为,则不必透露。” 仇升答道:“末将遵命。” “立行,你先前与那赵叡相谈甚欢,待在酸枣扎营后,可修书一封,与赵叡通下消息,便与他说奉了我的将令到酸枣扎营,意欲南下攻打封丘。” “若是他回函来问何时南下,要出动多少人马,你便说我讨逆营主力如今尚在济阴,在酸枣的营垒只是预做准备,先期打造攻具,尚且未定下详细方略。” 颜贮应诺道:“末将明白了。” 颜良又对左司马张斐道:“休武前段时间固守长垣,使我后方安泰,实有大功。” 张斐谦谢道:“末将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倒是伯举率领游骑突袭,一举击溃城西之敌,功莫大焉。” 见张斐提及自己那最近频频犯花痴的侄儿,颜良摆手道:“小儿辈建些微末功劳,不必过多褒扬,以免彼辈骄傲自满失了分寸。” 张斐素来没什么脾气,听颜良说得有理,便答道:“将军教训得是。” 颜良对自己这个老司马还是相当满意,虽然张斐不擅长军略机变,但后勤处置相当得力,带兵中规中矩,为人亦谦冲和善,若非如此,之前那火爆脾气的颜良也不能和张斐搭档如此之久。 颜良道:“如今却还有一桩要紧任务需得休武来做。” “将军尽管吩咐,末将一定遵照。” “如今曹军众将牢牢占据济水沿线严防死守,而我军则占据濮水沿线与之相对。我军势盛兵强,然兵员并不甚多,若与之相持,则自弱其势。” “故而我不欲将兵力分散在各地,将要收拢兵力,再做打算。至于已经在我军手中的离狐、句阳、鄄城、廪丘诸县,则留下少量部伍,再征召城中大族驻守,只要保住城中不乱便可。” “若曹军要从陈留北上,则势必绕不开长垣,我亲自坐镇,正不必多虑。而曹军若要从济阴北上,则济阴诸县中,句阳首当其冲,故而这守御句阳之重任,非休武莫属也。” 颜良说了一大通,又给张斐灌了一壶迷汤,听得张斐十分舒畅,答道:“若将军欲使末将守句阳,末将责无旁贷。” 颜良点了点头道:“我欲在陈留用兵,故而留给休武守御济阴诸县的兵马不多,还只有先前随休武守御长垣的这些人手,你看可够用了么?” 张斐答道:“末将虽不擅攻略之事,然守御城池,有这些兵足矣,将军尽管放心。” “有休武此话,我便心定不少。此去句阳,还有一桩事情休武为我顺手做了。那昌琦憨儿先前正在北上攻打范县,如今应当有了结果。你给我带话给他,让他速速收拾好范县的局面,然后带兵返归长垣,便说我欲在陈留有所动作。若是他不守将令,还要继续在北边搅和,你便亲自过去收了他的兵权。” “末将明白。” 先前颜良打下鄄城后便返回句阳,又返回陈留,却留了昌琦去攻略廪丘、范县,继续对曹军兖州腹地进行破坏搜掠。 可如今颜良要筹划如何援救乌巢,正是用人之时,便得让昌琦带着那一部主力部队赶紧回来,免得跑太远顾不上。 见诸事已经安排妥当,颜良便道:“今日所议之事,暂勿外传,只默默施为便可,切记切记!” 众将虽然对今天颜良的吩咐有些小疑惑,但也听得出颜良大约是要对封丘下手,且要瞒过曹军来个突然袭击,便纷纷应诺离去。 隗冉、张斐等将都是跟随颜良多年的部属,做事都相当得力。 张斐当日收到命令便回去收拾人马,第二天一清早就向颜良辞行东去,到句阳接手济阴北边五县的防务。 而隗冉更是卖力,当天亲自带人去酸枣查探地形,在第二天中午时就给颜良带来了查探报告,而此时颜贮的浮桥还没完全搭建好。 在报告中,隗冉提出适合扎营的地点多达三个,最终颜良选择了乌巢泽以东三十里,封丘以北二十余里处。 那里有两个矮丘,中间夹着一片小谷地,若在矮丘北边扎营,南边前来的曹军游骑除非饶过矮丘逼近到营垒附近,不然很难发现踪迹。 颜贮便按照先前的计划,率领一曲步卒并仇升的一曲骑卒,从匡城故城方向渡过濮水,来到指定地点扎营。 淳于琼虽然为人倨傲,喜欢倚老卖老,但毕竟也是老军伍,知道往粮仓周边派出尤其探哨。 而颜贮的动作也没刻意瞒着淳于琼的护粮军,所以淳于琼部的游骑很快便发现了附近的友军,仇升按照吩咐敷衍了友军游骑一番。 当友军游骑返回乌巢向淳于琼报告时,淳于仲简正在营房中设宴与手下将领饮宴,而饮宴的由头竟然是今天正值霜降,天气稍稍凉下来了。 淳于琼听说颜良遣人在他附近立营,心中自然不喜,言语间便多有抱怨。 这时候收了颜良“借船费”的赵叡就顺势站了出来,他也刚刚收到颜贮的信,从信中得知颜良谋划攻取封丘,故而在酸枣扎营,便道:“末将听说那颜立善已经将陈留太守夏侯渊等人吸引去了济阴,正欲调兵回来袭取封丘,此营多半是其先锋营地,在此打造攻城器械,将军不必介怀。” 淳于琼虽然不似郭图那般与颜良有宿怨,但他仗着年龄长辈分高资历老,与颜良、文丑等军中实战派的关系很一般。 这回得知颜良在陈留、济阴多有建树后,也心生羡慕,在他以为,曹操定是将兖州精锐尽数调去官渡抵挡袁大将军的正面强攻,故而家里都是些羸弱之兵,才被颜良轻易摘取了果子,换了自己也定是手到擒来。 淳于琼略显不屑地道:“那颜立善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夫若不是担当了这护粮重任,那陈留、济阴等地哪里轮得到他去攻取。” “那是自然,若非袁公信重将军,将全军粮秣之重任委之以将军,这偏师袭扰兖州之任自是将军最为合适,而我等跟在将军身后少不得也能获些陷阵拔寨的功劳。” “正是如此,若论袁公手下众将,有何人能高过将军,若将军愿意出手,还有那颜立善什么事情。” “颜立善只不过小败夏侯渊,夺了三四个城而已,如平丘城更是得而复失,若是将军东进兖州,早就将夏侯渊斩首献于袁公帐前,囊括整个陈留郡不在话下。” 淳于琼手下眭元进、吕威璜、赵叡等将自然顺着他的话头大拍马屁,拍得淳于琼如坠云里雾里。 淳于琼畅怀大笑一番后,自觉是这个道理,便吩咐道:“既然颜立善来到了我酸枣境内,自然不容许他乱来,且得去看看他到底在那做啥,尔等谁代我去查看一番颜氏的营垒?” 此话一出,刚才狂拍马屁的众将却都收了声,开什么玩笑,当着淳于将军的面吹吹牛逼,贬低贬低颜良那也就罢了,谁敢亲自上门找颜良的晦气。 那颜良可是有名的跋扈将军,岂不闻马胖子得罪了他结果被褫夺军权,如今只靠郭图保着小命,而郭图的亲侄子郭孚更惨,连性命都不保,听说只落下一具无头尸首,而郭图亦奈何不了他。 上面那些大都是些军中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并无军报实证,但大家伙都深信不疑,觉得凭颜良往日的作风,做出此等事情实在太稀松平常不过。他们思量着就凭自己的小身板,咋经得住颜良的折腾,便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愿意站出来应承。 淳于琼见无人答应,自是不喜,便主动点了一人道:“赵叡,听说你与颜良从弟有交往,这回前来的正是此人,便由你去代某查探一番。” 乌巢粮仓就这么丁点地方,颜贮前来拜访赵叡之事,自然会有有心人到淳于琼面前打小报告。 赵叡听到自己被点了名,自然也不敢有异议,作揖答道:“末将遵命。” 当赵叡奉命来到酸枣营地时,颜贮虽觉惊讶,但仍是笑脸相迎。 赵叡见此处只有颜贮,而颜良不在,心定不少,便与颜贮寒暄起来。 颜贮带着赵叡视察了一番营垒,赵叡见营垒不大,里边士卒看上去只有数百之数,而工匠们果然在打造攻具,只是进度缓慢,只堆积了些加工过的组件材料而已。 赵叡问起讨逆营要何时开始攻城,颜贮便推说自家主力正在济阴为大将军攻略郡县,一时半会还赶不过来,具体何时尚不知晓。 赵叡结合了所见所闻,对此自是丝毫不疑,而颜贮也十分上道,拿出正巧得到的一对银酒樽赠予了赵叡,让赵叡大呼此行不虚。 颜贮留赵叡在此留宿一夜,而入夜后,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请见颜贮。 此人乃是粮官主事韩南的亲信,混在赵叡的随从中一同前来讨逆营酸枣营地。 那韩南先前在黎阳时,多次和颜良发生PY交易,很是得了些好处,将公家粮秣换成了自家袋中的银钱。 而河北军南下后,虽然也有些中下军吏货贿韩南,以求多得些补给,但像颜良这般出手豪阔的土豪那是再没有见过。 韩南也驻扎在乌巢大营里,自然听说了赵叡仅仅借了颜良几艘破烂舟船就得了几匹上好的绢帛,简直壕气冲天,心里就生出了那么些大胆的想法。 恰巧这回赵叡被淳于琼打发来讨逆营营地查探,韩南便遣了自己的亲信一同前来,希望同颜大土豪搭上线,看看还有什么PY交易可以做。 颜贮对此事无法定夺,立刻遣人告知颜良。 此刻匡城废城边上的濮阳浮桥已经启用,从酸枣营去到长垣用不了多久,颜良得到消息后既惊且喜。 颜良心道这韩南还真是来得及时,他正愁着乌巢大营里囤积了如此多的粮食,若是万一没能阻止乌巢被袭,这些辛苦积攒起来的粮草岂不是要被曹操付之一炬,那得多可惜啊! 白白烧了还不如便宜了自己,既然韩南主动寻来,自然得让他帮着往外匀些出来。 第180章 借五十万石粮 这一回东进兖州,讨逆营的收获着实不小,除开搜刮到不少钱粮外,各地大族亦为了讨好颜良,送了许多稀罕物件,其中不乏制作精美的金银器、玉器、漆器,甚至蜀锦、兽皮、书册等物。 颜良本人并不稀罕珍奇玩物,但亦来者不拒,反正该怎么做仍旧怎么做,不因为收了礼就区别对待。 这一回既然要让颜枚去联络粮官主事韩南,颜良顺便让他多捎上了些珍奇物品,其中有一份是送给淳于琼的。 颜良想着他与淳于琼之间并无私怨,若能结好总比交恶强,以免无端多了个敌人。 且若要送韩南那边获得粮秣,量少了自然没事,若是量多,难免会引起淳于琼的注意,提前打点一番也很有必要。 颜枚来到酸枣营地与颜贮会合,然后二人一同前往乌巢大营,颜贮带着礼物去拜访淳于琼,颜枚则带上财货找韩南PY交易。 淳于琼对于颜良派人来送礼亦十分意外,尤其是送来的那套漆器据说是齐地名匠所制,曾经被当作御贡之物,让他拿在手上观瞻把玩不已。 礼多人不怪,既然颜良有意结好,淳于琼自然也没有冷面相对的道理,与颜贮倒是相谈甚欢,并表示若讨逆营攻打封丘时若兵力不足,他亦可出手相助。 颜贮自然是郑重拜谢,但称攻打封丘的时间还未定下,讨逆营主力尚且没有调动回来,届时若有需要,定会向淳于将军求助云云。 颜贮这边只是和淳于琼虚与委蛇,而颜枚那边则无需多作客套,先前颜枚便多次向韩南“友好”地索取过粮草,这一回韩南主动联络颜良,亦是想把这份“友情”维系下去。 颜枚见到韩主事之后就先送上一匹蜀锦当作见面礼,说道:“见过主事,我家将军深感主事前时调拨粮秣之情,特让末将前来谢过主事。” 韩南接过蜀锦,不由欣喜地赞道:“颜将军出手果然一如……不,更胜从前呐!” 他又看到颜枚的装束与之前想比大不相同,由黄色的绶带换作了黑色的绶带,显然是高升了,连忙起身致意道:“不过数月,少将军就迁升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呐!” 颜枚也略显得意地答道:“不过侥幸建下些许微末功劳罢了,不值一提。” 韩南作为粮官,自然消息灵通,赞道:“少将军莫要谦逊,我可是听说少将军突袭那清河人朱文博,让朱文博吃了不小的亏。” “不过是朱文博手下一员军候罢了,非是他本人。” “那亦是难得,少将军英姿神勇,日后必能与讨逆将军一般扬名中州。” 好话虽然人人爱听,但颜枚仍没有忘记正事,说道:“末将此来是代我家将军向主事提个请求,希望主事能够施以援手。” 刚刚收了好处的韩南笑眯眯地道:“不知讨逆将军有何难处,尽管说来便是,区区若是能帮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颜枚道:“我家将军这是想要向主事借些粮食。” “借粮?好说好说,却不知讨逆将军欲要借多少呐?” 韩南心想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大主顾,看来又要大赚一票了,这所谓的借粮不过是个说法罢了,难不成他真还粮食给自己么,可没曾想颜枚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我家将军说了,要借五十万石。” 韩南正端着个杯子喝水,听到这话差点把一口水喷了出来,忙问道:“咳咳……你说是要借多少?” 颜枚心想果然是这个反应,便淡定地复述道:“要借五十万石。” 韩南瞪圆了眼睛道:“为何要借如此之多的粮食?将军属下至多也就万人,何须如此之多耶?” 这个数字的确让韩南大为讶异,在这个年头普通士卒日食六升粟,一个月需一石六斗,这五十万石大约可供十万人吃上三个月之久,当然还需要另外配上菜蔬副食。 袁绍这次出征,连士卒带役夫约有二十万人,乌巢粮仓中囤积了足够大军三月所需的粮草,也就是百万石粟,再外加菽豆干草等牛马食料和猪羊等牲畜。 这颜良一开口就要去一半,怎不让人心惊胆战。 颜枚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一营士卒怎吃得了那许多粮,且这一回向主事借粮亦非是要供我营中将士食用,而是另有他用。” 韩南也好奇颜良为何有这么大的胃口,下意识地问道:“那……要作何用处?” “主事亦知,那曹贼残暴无道,曾将东郡士民南迁,使大将军不得民人之力。尤其是燕县、白马二地为曹贼掳掠挟裹甚重,燕县城中几无残余。” “我家将军打下陈留之后,想到东郡之惨状,遂迁无地、穷困之民北上东郡。彼辈虽愿响应将军的号召,然忧心今冬粮食无着,我家将军便向彼辈担保,承诺定会保障彼辈过冬之粮。” “而我家将军此番兵入济阴,已经征调了粮食往燕县调运,只是运送需耗费时日。为使北迁之民安心,不误宿麦播种,故而想向主事先借些粮食应对一二。” “且我家将军说了,这五十万石粮食亦毋须动用,只需放在那边让人看看,若是主事不放心,可遣亲信之人看守。” 韩南这么一听,心中稍觉安定,但犹自有些疑惑地问道:“讨逆将军倒是爱民如子,但将军管征战之事,为何也管起了这牧民之事?那东郡守为何不妥善处置?” “彼辈皆受我家将军之命北迁,故而我家将军不欲令彼辈不安。且……且叔父欲代我向东郡毕府君聘其女郎,故而……故而才有此不情之请。”颜枚说完后半句话,亦面色赫然。 韩南听了这话亦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如此,那倒要恭祝少将军得聘佳人了。” “可这五十万石委实太过惊人,在下实在无法擅自做主,即便在下答应了将军的请求,这许多粮食亦无法转运,却是太也为难。” 颜枚道:“我家将军亦早有考量,主事可向淳于将军陈说乌巢粮仓太过拥挤,另在北边二十余里处的胙城另设一中转之所。从延津南下至乌巢,中间往东稍稍一拐便是胙城,主事可令走陆路新运来之粮尽数屯于胙城,便毋须另外耗费运力。且这胙城恰巧正在燕县境内,届时遣北迁之民去观瞻一番,足可安彼辈之心。” 从冀州运来的粮草大多是经由清河水、漳水转到黄河,然后有两条路线,一纯走水路,到卷县绕些路,再沿阴沟水南下到乌巢,另外一条从延津登岸走一小段陆路到乌巢,而胙城的确就在陆路线的附近。 韩南一想,这事情或许可行,乌巢如今最多之时囤积了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再加其他七七八八的物资,的确拥挤不堪,且胙城也不远,正在运道中间。 唯一可虑的是颜良会不会说话不算话,到时候把这五十万石粮食真发放给了那些北迁之民,那自己岂非要掉脑袋。 正在韩南游移不定之时,颜枚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家将军说了,若主事促成此事,则每一石粮食,可出孳息十钱,每百石粮食,可出孳息一贯。” 韩南一听这了不得,一石粟价值二百二十钱到二百五十钱不等,而颜良才借一个月就愿意石粟十钱,得近五厘的利息,绝对的大手笔,若是以五十万石粮来计算,岂非是五百万钱的巨款。 厚利当头,韩南不停搓着手,面上的表情十分心动,但仍旧有些担心,便犹豫着道:“讨逆将军真个说借一个月?” 颜枚虽然自己都有点搞不太明白叔父的想法,但仍旧是遵照吩咐言之凿凿地道:“我家将军说了,只需一个月足矣。” “那……我可遣亲信看着?” “对,主事尽管遣人看守,若是主事答应了,我家将军便令燕县组织役夫立刻在胙城搭建仓廪。” 韩南终究是敌不过那五百万巨款的诱惑,咬咬牙答应道:“那我便担上些干系,为将军促成此事。少将军且稍待,我这就去面禀淳于将军。” “那就先谢过主事了,末将静候佳音。” 韩南匆匆离去,来到淳于琼帐中请示道:“将军,此地粮仓已然堆满,于物资调动甚是不便,末吏建议在延津南下中途之胙城设一小仓,以分担此处之屯储,还请将军示下。” 淳于琼这会儿正设宴款待颜贮,因为收了礼物而心情大好,已经喝了个半醉,闻听之下根本没多想便答道:“此间的确拥堵不堪,看着亦觉烦人,此事主事看着办便是。” “末吏遵命。” 韩南也是官场老油子,这请示鬼得很,只说在胙城设一小仓,并没有说要在那里囤积多少粮食,若是他说要在胙城囤个五十万石,怕是淳于琼当场就要被吓得没了酒意。 而此刻淳于琼既然出口答应了下来,那如何操作就是他这等胥吏之事了。 韩南笃笃悠悠回到自己帐中,对等候在此处的颜枚笑道:“少将军,此事,成矣。” 颜枚一听事情办成了,也高兴地向韩南作揖道:“我家将军先前便称主事乃是朝廷干吏,办此小事如反掌观纹尔,日后升迁美职更不在话下。” “好说,好说,日后还望讨逆将军与少将军多多提携才是。” 颜枚又道:“我家将军吩咐过,大笔铜钱运来乌巢粮仓多有不便,为主事计,还是运到胙城,到时候由主事遣亲信去取便是。” 韩南见颜良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由拜谢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知讨逆将军军中近来可缺肉食菜蔬否?此间正有一些,少将军返回时正好一并带去。” 对于韩南送出的“赠品”,颜枚自然是来者不拒,反正谁也不会嫌吃饭的时候肉多。 “不知讨逆将军何时要粮?” “我家将军说越快越好,反正只临时堆放一个月,只需建些简易仓廪,可边建边运。” “好!那我便调动所有新运之粮尽走陆路去胙城,再从乌巢仓中运上些许,十日之内,当可凑足五十万石。至于那些役夫们搭建仓廪时的口粮,从我处支取便可。” “那就谢过主事了。” 这一回拜访乌巢,颜贮与颜枚叔侄俩的任务都顺利完成,自是十分欢喜。 回到酸枣营地后,颜枚带着韩南“附赠”的猪羊菜蔬回长垣向颜良复命,而颜贮也根据吩咐开始了下一步的动作。 由于与淳于琼的沟通十分顺利,得到了淳于琼的理解支持,颜贮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此处施为。 他并不急着打造攻城器械,而是先把营垒继续扩大,扩充到可容纳四五千人的规模。 且在营垒西边六七里处又设一小营,专供骑卒驻扎,与与原垒成掎角之势。 此处仅靠一片树林,亦是先前隗冉侦查勘测到适合扎营的地方之一。 但因为距离乌巢泽只有二十三四里路,唯恐淳于琼有意见,故而一开始并未在此处立营,如今得了淳于琼的默许,便毋须顾忌太多。 淳于琼所部的游骑对友军在此立营之事已经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当作太要紧之事,只是很随意地往上报告。 这报告到了司马赵叡手里便戛然而止,不再往淳于琼处呈送,先前淳于琼宴请颜贮之时,赵叡亦作为陪客,所以很清楚淳于琼的态度,便没再拿这等小事麻烦上官。 随着这两个营垒的搭建,仇升的游骑往外散步了出去,其巡弋的范围已经来到了乌巢粮仓的十余里处。 而淳于琼所部游骑在习惯了讨逆营游骑的巡弋后,十分偷懒地把巡弋范围缩减了回去,心想反正东边有友军在,毋须巡弋太远。 在酸枣处的两个营垒修建完毕后已经从秋入冬进入了十月,派去济阴的昌琦等军中精锐也已经陆续调度回来。 颜良便秘密往西边一小批一小批地运送兵员,直至把两千骑卒三千步卒共五千精锐尽数调集于此。 当讨逆营中的将士们都以为自家将军又要带他们深入敌境来一场突袭战的时候,却不知道颜良此刻心中另有打算。 第181章 轻袭乌巢 借粮之事很顺利,粮官主事韩南为了得那五百万巨额孳息,十分痛快地从乌巢粮仓运了二十万石去胙城,又命新运来的粮船全部从延津渡口靠岸,走陆路南下屯储到胙城。 短短七八天,便往胙城那临时搭建的仓廪里囤了四十多万石,眼看再有个一批粮船过来就能凑满五十万石之数。 颜良并未分出人手去接收看管粮食,只是委托身在白马的陈光全权处置此事。 那陈光陈长林倒也是时运亨通,护着东郡太守毕齐到郡后,又带着白马义勇并其他一些戌卒南下威逼离狐,也混上了夺城之功。 毕齐也心知这功劳是颜良给自己安排的,亦存了投桃报李之心,见陈光很受颜良信任,在新到东郡无亲信可用的情况下,征辟陈光为郡中兵曹掾,而那白马县尉的职事亦让他继续兼任。 陈光征发诸多役夫去那胙城废城处搭起好些大坡棚,反正此时已经入冬,降雨稀少,足够应对。 且那交给韩南的孳息亦由白马运去,先前颜良从陈留、济阴搜掠来的财货大都运至白马,派了一些伤残的老卒带头看守,陈光可直接凭符信支取。 当颜良得知粮秣已经转移完毕后,心头大定,更专注于训练酸枣营地的士卒。 这一回训练的内容却和往日不太一样,颜良命人白天休息,晚上出营练习行军。 因为军中还有一些人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颜良更吩咐伙夫多弄些肉食,什么鸡肝、羊肝、猪肝的多多益善,还把昔日的摸鱼技术重新操持了起来,在濮水中撒网捕鱼。 如此这般训练了十来日,可以说夜间行军乃至于夜战的能力,讨逆营绝对是个中翘楚。 而讨逆营的游骑更是往西边和南边远远地布设出去,尤其是颜良特意吩咐夜间要抵近至乌巢粮仓五里内巡弋,隗冉及手下游骑虽然不明就里,但仍旧一应遵循。 就在颜良暗中准备之时,这一年的立冬日到了。 立冬,在当下的年节里属于一个重要的日子,天子当亲率公卿迎冬于北郊,更要抚恤烈士子孙孤寡老人。 而民间百姓则在冬至日里进酒肴,拜贺君师耆老,与元旦相同。 在官渡土城里的曹孟德,今天却没心情过这个年节,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他昨夜睡不着出去巡视了一圈,受了些夜凉,今天头风病又隐隐犯了,正高卧榻上闭目养神。 曹操听着远处城台上一如往常的箭矢石弹来往之声,心中不免烦躁难耐,却突然听到帐外有人声响起。 曹操没好气地道:“仲康?外边有何事?” 许褚听到帐中声响,进帐答道:“回禀曹公,公达引了一人前来,称有客自北边来,欲要拜谒曹公。” 曹操一听是荀攸引了人来,定是重要人物,便问道:“公达可说了是何人来访?” 许褚答道:“说是南阳许子远。” “啊?!竟是子远前来,吾当亲往迎之。” 曹操一听是袁绍帐下谋士许攸,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急切的盼头,于是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跣足而出,正看到院外荀攸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文士,不是许攸更是何人。 曹操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子远,卿来,吾事济矣!” 许攸亦是满脸堆笑道:“拜见曹公。” “哎~!子远乃是昔日雒中故人,为何如此见外,但呼孟德可也。” 许攸听曹操如此说,倒也丝毫不客气,说道:“孟德既如此说,某便僭越了。” 对于曹操的假客气,许攸当了真,荀攸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许褚却眉头一皱殊为不喜,反倒是曹操若无其事道:“子远此番前来,必有以教我,赶紧里边请。” 引了许攸、荀攸二人入内坐定后,许攸问道:“如今袁氏军势浩荡,孟德可有应对之法?” 曹操叹道:“只能勉励支撑不败罢了。” 许攸又道:“吾行来之时,观沿途士卒多有疲敝,却不知粮秣可足食多久?” 曹操答道:“尚可支用一年罢了。” 许攸嗤道:“孟德真有一年之粮?” 曹操挠挠腮答道:“只可支用半年。” 许攸眉头一吊,挺直了身子大声道:“孟德难道不欲破袁氏么?为何所言不尽不实。” 曹操见自己的牛皮被拆穿,只得含混地笑道:“呵呵,方才戏言,戏言尔!其实吾军中之粮,只可支一月之用,为之奈何?” 许攸心道果如所料,曹操粮尽了,便鼓摇唇舌道:“孟德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时也。吾却有一计可助汝乾坤易势,转危为安,不知孟德可愿一听否?” 曹操正为眼前的局势而烦心,听许攸如此说,顿时直起身子面向许攸揖手道:“还望子远教我,若能扭转局势,定以钱财宝货相谢!” 许攸颇为自得地道:“今袁氏有粮秣辎重上百万石囤积于故市、乌巢之间,护粮之人乃是淳于琼,其军素来后方,防备疏松。若以轻兵袭取,可收奇效。焚其粮秣积聚,则袁氏军心丧败,不战自溃矣。” 曹操闻言大喜道:“原来是淳于仲简,其人素来不以军略见长,合当取之。” 许攸也笑着向曹操拱手道:“孟德若大胜袁氏,切莫忘了许于某的财货啊!” “自不当忘,自不当忘!” 安排了许攸去歇息后,曹操召集麾下众文臣武将商议此事。 夏侯惇道:“许子远贪鄙小人,其言殊不可信,明公慎勿听之。” 徐晃亦道:“轻骑远袭,若人多则难以掩藏行迹,人少则未必抵用,此策甚险,明公慎之。” 荀攸却道:“许子远性情贪鄙,然正因其有所求,故而欲助明公击袁氏矣,不当疑之。” 堂内众人皆各执一词,赞同与反对之人几乎相当,让曹操亦难下决断。 正自犹疑间,曹操看到冀州牧、参司空军事贾诩始终闭口不言,没有参与讨论,便问道:“文和有何洞见?” 贾诩自知先前跟从董卓、李傕等人出谋划策,很是得罪了一批中州士人,所以自从随张绣降附曹操后,一直韬光养晦,如无必要轻易不表露意见,此刻被曹操问及,却也不好藏拙,遂答道:“于下吏看来,许子远性情贪鄙,却非是甘愿冒死涉险之人,若其所献之策不能成功,则必有斧钺加身之厄,故而不必深疑。” 曹操抚掌道:“然也,我欲轻兵袭取乌巢,众卿可有良策?” 见曹操定下了基调,先前并不怎么赞同出兵的郭嘉也改换思路,说道:“可选取精锐,扬袁氏旗帜,趁夜绕道前往,则可迷惑沿途袁军,号称为恐敌来抄掠,增兵守备。” 曹操赞道:“此计大善!我当亲率轻兵前往。” 夏侯惇道:“明公身份贵重,岂能亲蹈险地,末将愿代明公往袭乌巢。” 张辽、徐晃、于禁等将,荀攸、郭嘉等文臣亦出列劝说曹操坐镇官渡台。 曹操却摆摆手道:“从年初战至现下,士卒皆已疲敝不堪,若无大的转机,则我军必不可久守。故而此番袭取乌巢乃是胜负之关键,吾必亲往而激励士卒,乃可使人人皆效死力趋前,忘身杀敌,方可抵定乾坤转危为安。诸卿正不必劝我。” 曹操心意已决,旁人自也不能说什么,当下曹操留下素有福将之称的从弟曹洪坚守本营,自己带着拣选出的五千步骑趁夜从萑苻泽中的隐蔽小道潜往乌巢。 在路上采纳了郭嘉的计策,把先前缴获的袁军旗帜顶在前方,遇到有游骑查问便称是奉命增兵守备乌巢粮仓,果然一路畅行无阻。 但他们毕竟是趁夜出行,又要在夜里寻路,虽然带上了许攸,但这家伙卖弄口才出些毒计有一套,让他指引方向也是抓瞎,所以五十里路走了足足一整夜。 来到乌巢粮仓附近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眼见夜袭变成了凌晨袭击,曹操亦毫不犹豫,趁着清晨的雾气未散,令人摸近营垒外纵火。 因着想好了是来焚烧粮草,故而曹军带的引火物足够多,倒是成功点起了几个火头。 但此地乃是粮仓要地,内中备了诸多大水缸盛水,反应过来的河北军立刻取水灭火,倒也来得及。 且机缘巧合的是,韩南与颜良达成PY交易,转移了五十万石粮食去胙城,让乌巢粮仓内宽裕了不少,所以这火势便更好控制。 淳于琼昨夜照例也是一顿好酒好肉,这早晨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外面乱糟糟的,起来一问方知是有敌人纵火。 淳于琼既惊且怒,此时晨雾未消,不知来敌虚实,只得紧闭寨门,让士卒上望楼刁斗守备。 待到寨内的火势被扑灭,晨雾亦渐渐消散,淳于琼亲自登上望楼观察敌情。 此刻曹军已经换回了自己的旗帜,淳于琼发现西边营外不过两三千步卒,还打着曹操的司空旗帜,不由心头大恨,想曹阿瞒才这些人就敢来搞事情。 他又想着这曹阿瞒昔日与自己同为西园八校尉,而且这厮还是仗着当宦官的爷爷才混的个人模狗样,如今倒胆敢当了司空,还真是不知廉耻。 淳于琼豪气顿生,下令打开营门在空地上列阵,他要与曹贼决个高下,好让世人知道他淳于仲简亦不是吃素的。 可惜整日里饮宴度日的淳于琼比起曹操来说就好像一头绵羊与老虎的差距。 曹操这回虽然带来的兵力不多,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且手下众将云集,夏侯惇、张辽、徐晃、于禁、许褚俱都从行。 若是淳于琼把营门紧闭,安安心心当个缩头乌龟,那曹操或许还要多费上好多工夫,但他偏偏要作死打开营门列阵而战。 曹操在军中大笑而道:“淳于仲简果真疏于战阵,竟如此托大,放弃坚寨不守而要与我列阵而决。二三子,斩将刈旗,正当其时!” 曹操亲自指挥着大旗往前掩杀,张辽、于禁二人便亲率步卒冲杀在前。 要说乌巢粮仓中的守卒足足有七千多人,若论人数绝对是淳于琼占优,不然淳于琼也不会有列阵而战的底气。 只是西边营门外空地上能展开的兵力有限,留给淳于琼布置的时间也不多,不过也就是涌出来两三千人。 淳于琼的护粮军在河北军中的战力只能排上第三等,却面对了曹军中第一等的精锐部伍,在局部数量等同的情况下完全不是对手。 淳于琼的护粮军仓促列阵,而曹军有备而来,张辽、于禁都是万中选一的猛将,甫一交锋便把护粮军冲得阵型大乱,若非是靠着寨墙上的望楼箭塔支援,就要被一击而溃。 淳于琼心头一慌,连忙下令骑督韩荀,军候吕威璜率领两千余步骑从北边营门处出战,绕击曹军的侧翼。 那韩荀虽然点儿背,屡遭败绩,被一贬再贬,但手下本部一千骑卒还堪称枭锐,比之淳于琼自将的那些步卒要强得多。 若是给韩荀并吕威璜带着人顺利杀到曹军的左侧,那胜负之势还真是两说。 可惜曹操亦早有安排,夏侯惇与徐晃率了两千骑卒一直掩藏在乌巢粮仓的西北角,见韩荀带着骑兵绕路冲来,立刻冲上去拦截。 双方俱是骑卒,为首的将领亦都是军中猛将,可惜韩荀的骑卒数量才只对面的一半,气势亦弱了半分。 韩荀一马当先,曹军的先锋乃是徐晃,二者相遇时俱都把手中的武器向敌将扫去,韩荀的长戟与徐晃的有方重重撞到一起。 韩荀虽然猛锐力强,但徐晃尤略胜半筹,更仗着手中兵器势大力沉,直震得韩荀双臂发麻。 双方错马而过后,韩荀正想要杀几个曹兵缓缓气,却不料不过数息后又遇到一将杀来。 此将银盔银甲,手持一杆骑枪,但左边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显得甚是可怖,不是那夏侯惇又是何人。 “纳命来!” 夏侯惇厉喝一声便提枪刺来,韩荀被厉喝所慑,不敢托大,忙用长戟招架,却发现这一枪势大力沉,而自己的双臂尚未恢复,竟被一枪带偏了重心。 夏侯惇在双马交错之时用枪杆一个横扫,重重拍在了韩荀的背后,把韩荀扫落马下。 韩荀的麾下骑兵见主将落马,俱都大骇,有一些人抢上前来要营救韩荀,另有一些人却动作迟疑,似有退意。 夏侯惇与徐晃都是经验老道的宿将,顺势便一阵冲杀,把前来援救的河北骑兵尽数杀散,一举击溃了韩荀的一千骑卒。 第182章 卫国短竖乐文谦 韩荀被击落马下,所将千骑尽数溃散。 好在与他一同出北营门的吕威璜率领的是步卒,进行速度比不上韩荀的骑卒,远远落在后面。 当韩荀方被截击时,吕威璜还想要挺兵去援,却不料韩荀瞬息便败,吓得他赶紧止步。 夏侯惇与徐晃更追着败兵杀来,吕威璜连忙且战且走,退回了营门出,据营而守,方才不至于受韩荀牵累。 场上局势便成了乌巢粮仓西、北两侧营门同时遭到攻打,且两侧的形势俱都相当不利。 却说在四十余里外的袁绍营中此刻也已经得了消息,天还未完全透亮,巡弋在大营东北边的游骑便发现乌巢粮仓处亮起火光,抵近查看更遇到了曹军游骑的阻击。 游骑连忙回报大营,袁绍犹在睡梦中被吵醒,得知乌巢被袭,亦是惊怒交加,忙召众人商议。 袁绍麾下文臣武将听闻聚将鼓响,很快来到袁绍帐中,得知详情后亦是各抒己见。 沮授曰:“曹贼兵精,若置之不理则粮秣不保,恐军心不稳。” 张郃亦附议道:“淳于仲简虽有上万护粮兵,然曹贼突施袭击,必遣精兵,恐护粮兵难以抵御,还当速发大军往援。” 郭图素来看沮授不顺眼,且张郃前些时候与颜良走得颇近,也被他忌恨上了,便反对道:“吾以为不必尽遣主力去援乌巢,岂不闻围魏救赵之事乎,如今曹贼分兵袭扰乌巢,官渡台中势必空虚,若全力攻其本营,则胜负立判。” 张郃近些时日在官渡土城前吃足了憋,忙道:“官渡台高营固,非速战可拔也。且若乌巢有失,琼等见禽,则大势去矣!” 张郃说的是大实话,但大实话却素来不中听,尤其是袁绍听了更觉刺耳。 在袁绍看来,即便是曹操偷袭得手,亦不能改变此战的大局,遂道:“就操破琼,吾若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 袁绍下定了决心后谁劝也是无用,遂遣孟岱将三千骑往援乌巢,命高览、张郃率领主力猛攻官渡,欲要一战定胜负。 这边厢袁绍做下了决定,而那边厢颜良也正在出发赶往乌巢救援的路上。 颜良虽然命游骑夜间往营地南边和西边多加巡弋,但也只能巡视到阴沟水的东侧河岸,过了河就鞭长莫及了。 而曹操夜间行军的路线恰恰好在阴沟水的西侧,直到临近乌巢时,才从河面上河北军架设好的浮桥来到阴沟水东岸。 所以讨逆营的游骑也没能提前侦知敌情,直到天蒙蒙亮时,乌巢粮仓方向亮起火光,游骑才连忙回报营中。 得到消息的颜良立刻行动了起来,先从小营处自将两千骑出发,命身后的昌琦亦发三千步卒跟随而来。 颜良怕的就是曹操夜袭,就好比他在济水岸边夜袭夏侯渊与张绣,借着夜色的掩藏能够收获奇效。 但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放亮,心中便稍稍安定了几分,想着曹军就算再能打,淳于琼凭着营寨坚守,总能支撑一段时间。 但颜良万万没有料到,信心爆棚的淳于琼竟然敢大开营门出营列阵搦战,结果被张辽、于禁一顿胖揍,背靠着营寨才勉强支撑。 而素有勇名的韩荀轻敌冒进,更被徐晃、夏侯惇联手教做人,挑落马下生死不知,大营北门亦岌岌可危。 曹军有备而来,带得柴草松脂众多,一边攻打还一边朝营中抛掷火把,让乌巢营中的士卒疲于奔命。 安排在乌巢大营附近的讨逆营游骑曾经得到过颜良的命令,若是发现大股敌军切莫浪战,而若是敌军并不针对,则要集结起来想尽办法袭扰。 故而讨逆营游骑自发集结了二三十骑,饶过乌巢泽,从南边对正在攻营的曹军展开了侧翼袭扰。 曹军探哨见到有河北骑兵从南边来,还以为是敌军先头部队,便往军中报告给曹操。 曹操知道今日一战有进无退,便置之不理道:“待敌军大举杀到了,再来报我!” 曹操举刀向前,在马上大声呐喊道:“二三子,破营在即,随我,杀贼!” “杀贼!杀贼!” 曹军士卒俱都大声呼应,而张辽、于禁等将更是奋不顾身往前直冲。 淳于琼的护粮军平日里吃喝不愁,训练粗疏,哪里是如狼似虎的曹军的对手,被打得节节后退。 淳于琼手下督将眭元进见情势不妙,亲自带了两百亲兵上前支援,却被张文远寻机对上。 二人交手不过五合,张辽一戟把眭元进搠翻在地,更趁着敌将倒地,敌兵骇异的当口,带人把敌阵扎穿了个口子,推着营门口河北军步阵往后退去。 淳于琼本就非是勇将,而乌巢大营中最为善战的韩莒子、眭元进先后折在曹军手中,这颓败的势头便再也遏制不住,西门北门接连告破,被曹军攻入了营中。 此时驻守乌巢大营东门的赵叡见苗头不对,自忖自己顶上去也难以挽回颓势,临机一动想起了东边的讨逆营营地。 赵叡连忙命手下打开东门,招呼道:“二三子,且随我去向讨逆营颜将军求援。” 此刻另外两门尽失,曹军冲进来后到处放火,眼见大营不保,东门处的将士亦心有灵犀地呼拥着赵叡迅速往东边赶去。 赵叡刚刚跑出两三里路,就见迎面跑来一彪人马,他心中大骇,想着难不成曹军三面合围了么? 不过他定睛看去,只见对面来人打着讨逆营的旗帜,心头大喜,连忙打马往前跑去。 颜良紧赶慢赶,跑到乌巢以东五里外时,发现乌巢营中依旧是火光不断,心中感觉不太妙,便愈发催起马速向前。 赵叡见着为首之将正是颜良本人,连忙喊道:“颜将军!颜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曹贼偷袭乌巢,已然攻破了营门,粮仓危矣!” 颜良闻听乌巢营垒已破,心头犹如被一万头羊驼奔过,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还是来晚了!” 赵叡自然不明白这句后世的国骂什么意思,但从语气上看也知道颜良十分愤怒,便小意道:“我这正是要往东来向颜将军求援,幸得半路就遇到了将军。” 颜良稍稍平息了下情绪,问道:“曹军是何时攻来的?为何如此快就失守?” 赵叡一五一十地把他所了解的情况详细道来:“天还未亮透时,便有人从营外朝内里抛掷火把,幸得营中备有水缸,未能造成大乱。其后淳于将军登楼查看,言曹军兵少,便开西门列阵而战,然曹军极为悍勇,我军不能胜之。” “淳于将军再命韩莒子、吕威璜二人出北营门袭扰曹军侧翼,可韩莒子败于敌手,吕威璜退保北门。又攻了一会儿后,西门先破,北门继破,末将把守东门,见情况不妙,想着将军所部正在不远处,便来向将军求援。” 颜良听了赵叡的分说,在心里把淳于琼十八代祖宗尽数问候了个遍,骂道:“淳于琼匹夫,竟如此轻敌浪战,是欲置大将军于死地耶?” 对于颜良的话,赵叡虽然心里苟同,但嘴上却是不敢答应,只说道:“将军赶紧发兵去救,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经过这么一耽搁,远处的火光越来越盛,颜良无奈地道:“你在我前头引路,让你的属下让开道路,跟在我军后面。” 赵叡把屁股摆得很正,知道能够让自己逃脱责罚的关键人物就是颜良,便抱拳道:“末将遵命。”随即就往前指挥着部属退到道路两旁让开道路,引着讨逆营骑卒前进。 待到颜良来到乌巢东门外时,整个粮仓中已经是处处起火,由于护粮军都被击溃,无人再去汲水灭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颜良见乌巢已经难以挽救,便对赵叡吩咐道:“你带着人尽力抢救,粮秣莫要管,先救人要紧,我去追曹贼。” 颜良自然不会带着人往火场里钻,他与隗冉二人分兵各从乌巢粮仓的南边和北边绕去。 乌巢粮仓建在乌巢泽的北边,故市亭的南边,与西、北、东三面的营门相比,南面直接连接码头,营外的道路则相对比较狭窄。 颜良带着人沿着寨墙外的道路赶到码头边上时,码头上仍旧在进行着一场酣战,打着曹军旗帜的人正追着一群连旗帜都没有的人追杀。 颜良目力佳,看到码头上被围之人中一员将领神情狼狈,头盔已经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了花白的头发,正是那淳于琼。 而正在围攻淳于琼的曹军将领个子不高,但手中一杆长戟大开大合极为威猛,简直当者辟易,身后的旗帜上绣着“讨寇校尉乐”。 颜良虽然十分厌恶淳于琼的愚蠢自大,但亦不能见死不救,便催马上前。 那将领听到东边响起密集的蹄声,心知是河北援军到了,又看看眼前不远处的淳于琼,暗道一声可惜,只消再有个一刻钟,他定能阵斩淳于琼。 见河北军来人俱是骑卒,势头凶猛,那曹军将领不敢托大,收束部伍脱开了战团,并调集了长矛手在阵后竖起了长矛阵,防备河北军顺势冲阵。 若是在平地之上,对面那数百步卒定不再颜良话下,只消充分调动起骑兵的机动性来回绕几个圈子便能寻着防守薄弱处切入。 但眼下是在狭窄的通道上,左边是乌巢泽,右边是正在燃烧的乌巢大营,连那寨墙都已经被烧得岌岌可危。 颜良自不愿意在此等狭窄的地形上鲁莽冲阵导致手下骑卒损伤惨重,便遥遥用擘张弩欢送曹军退却。 当路过码头时,颜良很想把淳于琼那个猪头大骂一通,但最终还是强自隐忍住,只是在马上拱手道:“淳于将军,恕颜某救援来迟。颜某这就去替将军追击曹军,将军且收拾下营垒,看看还能救出些人么。” 淳于琼虽然对自己的惨状被颜良看到而十分羞愧,但亦知颜良能如此快便赶来救援亦是不易,便作揖道:“颜将军高义,琼多谢将军施以援手。” 颜良也不想和这令人厌恶的家伙多虚套,提枪示意了一下后便径自带人去追那队曹军。 颜良一边想着应该如何收拾这糟心的局面,一边打马向前,当他刚刚来到队首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喊。 “将军,小心!” 颜良下意识把头一低,又把手中长枪抬起,却正好格飞了一支当胸射来的羽箭。 他霎时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非牛大那声大喝让自己反应过来,怕是要中了暗算。 颜良怒目圆睁,对着前方大骂道:“哪个匹夫,胆敢暗算乃公?” 对面那曹将亦是暗暗可惜,又是功亏一篑,听闻颜良叫骂,便应道:“好叫贼子知晓,某乃卫国乐文谦是也。” 颜良一看原来是乐进这厮,更骂道:“原来是汝这短竖找死。”一边骂一边从背后弢囊中掏出骑弓向那乐进射去。 那乐进虽然武猛,但身高不足是硬伤,平日里最是忌讳别人拿他的身高说事,岂知颜良一张口就骂他短竖,这可如何能忍。 “汝这贼子,只恨没能一箭送汝去见幽都。” 乐进亦是一边骂一边张弓搭箭,二人就相隔了七八十步的距离,隔空对射起来。 二人的部属亦不甘落后,纷纷张弓开弩,为自家主将壮声势。 一时间,场上箭来矢往好不热闹。 但由于隔开距离远,且双方将士俱都披甲,连马匹身前亦裹有铁制的面帘和皮质的当胸,弩箭在空中乱飞看似激烈,实则杀伤力十分有限。 这狭窄的通道也并不太长,不一会儿乐进率领的数百步卒便退出了通道,来到开阔地带上。 当撵着曹军出了那条狭窄的通道后,颜良便心道要给乐进这个短竖一些颜色看看。 他驱策着骑卒分从两边绕前,想要从曹军步卒的侧翼寻找空隙突破。 而乐进也知道在平地之上难以与颜良的骑卒较量,便带着手下撒丫子往西退去。 PS:官渡卷马上要完结了,不知大家对接下来的情节有何期待? 第183章 河岸大乱斗 颜良教训乐矮子的打算终究还是泡了汤,正当他兴冲冲追上乐进的步卒,准备从两翼杀进去时,发现不远处正有一股敌骑向自己杀来。 而当先的一员曹将左眼上蒙着条黑巾,打着“建武将军夏侯”旗帜,不是那夏侯惇又是谁人。 既然到了平地之上,骑兵对骑兵,颜良可没带怕的,收拢队形便迎了上去。 两边的人数相当,气势也都正盛,一言不合就杀在了一块儿。 夏侯惇手下的骑卒可要比颜良先前在陈留遇到的夏侯渊手下骑兵更为精良,骑术战技都要更胜一筹,而战马亦是司隶校尉钟繇从雍地倒腾来的西凉马。 故而与河北骑兵战了个不分伯仲,双方的速度都减缓了下来,渐渐成胶着之势。 颜良的“讨逆将军”旗与夏侯惇的“建武将军”旗渐渐靠近,二将亦迎面对上。 颜良欺夏侯惇眇了左目,一挺长枪招招朝夏侯惇的左侧招呼,夏侯惇显然也已经习惯了敌人的套路,手中长枪或格或挑应对得滴水不漏。 二人错马而过后,各自拿了面前敌方骑卒撒气,然后不约而同地带转马头回身杀去。 如此三五个来回后,颜良仗着年纪较青恢复得快,手中骑枪使得游若蛟龙渐渐压得夏侯惇难以招架。 夏侯惇比阿瞒小不了几岁,又眇了一目,气力精神皆比不过正当盛年的颜良,不免暗暗叫苦。 双方麾下的骑卒杀得难分难解,互有伤损,颜良对这种消耗战最是不耐,正想要再加把劲把夏侯惇拿下,从而击溃曹军的士气,快速解决这边的战斗。 突然身后的牛大又高声示警道:“将军,小心右侧。” 颜良稍稍收势,往右边看去,却是那卫国短竖乐进杀了过来。 且说乐进带着数百步卒往西疾退,目标正是阴沟水上的浮桥,没了后方追兵的威胁,步卒退得很快。 但乐进本人却心中忿恨难消,自打他打出威名之后,身高的话题便成了禁忌,今儿被颜良当面羞辱,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乐进护持着步卒登上浮桥后,亲自骑了战马带了二三十员短兵往回跑,正是要来找颜良的晦气。 他杀入战团后,见夏侯惇渐有不支之势,便想要打马潜近给颜良来一下狠的,不料却被大嗓门牛大给道破心机。 当下偷袭变成了明攻,乐进也丝毫不怵,提起长戟便往颜良杀来。 颜良一看,这厮骑在马上倒不显得矮短,原来是属柯基的,便在交手之时出言嘲讽道:“乐短竖原来是短在了腿上,怪不得要骑马来战。” 乐进又被出言侮辱,恨得目眦尽裂,咆哮道:“无良匪类,休要逞口舌之利,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哈哈哈,便是短一些也无妨,何必要你死我活的。” 乐文谦被气得羞愤填膺,手上的招数便有些不留余力,被颜良有意缠斗之下,竟也落入了下风。 刚刚退出战团的夏侯惇见势不妙,便打马上前一同迎战颜良。 颜良长枪一荡,把乐进的长戟荡开后,二马错身而过,便正正迎上了杀来的夏侯惇。 夏侯惇刚才一番鏖战的气息还没完全缓过来,见颜良向自己冲来,也只得贾起余勇挺枪来战。 颜良心念着与自己分兵绕行的隗冉所部至今还未有消息,或也被敌人缠住,若自己不能快速解决面前之敌,汇合了隗冉赶紧去援官渡,恐怕这历史的车轮仍将滚滚碾过,将河北大军碾为齑粉。 心中忧急之下,颜良刺往夏侯惇的骑枪便多加了几分力,让夏侯惇疲于招架,无力反击。 而在两马错身之际,颜良故技重施,双脚在马镫一踩,整个人直立而起,将手中近两丈长的骑枪当作了一条长鞭,只持着枪柄的末端,连枪身带枪尖抡圆了往夏侯惇背后抽去。 颜良这一招曾对关羽用过两次,分别是白马城下和瓦邑山脚,前一次收获了奇效,后一次虽然也命中敌人但自己也被飞锤砸伤。 可夏侯惇却没遇到过此等有违常识的战技,且他比关羽还要吃亏的是左眼眇了,即便是听到身后风声有异,转过头去也看不出端倪,只下意识地伏低身子并用枪尾去挡。 一边儿是刻意施为,一边儿仓促应对,颜良蓄满了力量的枪鞭把夏侯惇的枪尾荡开,实实在在地抽在了夏侯惇的背上。 夏侯惇被这一下抽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得亏身子伏在了马背上才没被打落马下。 这时候乐进已经打转了马头往颜良追来,亲眼目睹了夏侯惇被打得吐血,连忙抢上来援救。 颜良见一击得手,也拉过马头欲要追上去补上一枪了结了眇夏侯的性命。 夏侯惇心知自己与乐进单对单怕都不是颜良的对手,何况自己又受了重伤,便强忍着胸中翻涌的血腥气对乐进说:“文谦,莫要恋战,先退吧!” 夏侯惇名位高过乐进,且又受了重伤,乐进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便依言护着夏侯惇欲要脱离战场。 可身后的颜良却不愿放他们轻易离去,纵马直追,一边追还一边叫骂道:“乐矮子,轮到你了,可别跑啊!” 乐进被当众嘲讽只恨得瞋目切齿,但顾念着大局,不得不隐忍不发,靠着二人身边的短兵骑从拼命护持,摆脱了河北骑卒的纠缠,往阴沟水上的浮桥撤去。 经过刚才一阵冲杀,颜良率领的骑卒亦队形松散,颜良稍稍整肃一番后也追着曹军而去。 这好不容易逮着一拨,哪能让他们这么便宜就走了。 可他刚刚整肃完队伍,就看到北边响起巨大的动静,然后就有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地由东向西跑来,中间间隔了上百步的距离。 跑在先前的那支骑兵打着“裨将军徐”字旗号,应当是那徐晃徐公明,缀在后面的那支骑兵正是隗冉所部。 二人在乌巢大营北门处相遇后连续好几次交锋,徐晃武艺高强,所持的有方又异常沉重,隗冉不能力敌,只能凭着对骑兵的精妙控御与之游斗。 徐晃见这人打又不好好打,撵又撵不走,总是若即若离的太也讨厌,时间久了就意识到隗冉这应该是要拖延时间,以待其他人前来合围。 徐公明觉着苗头不对,心知不能在此处耽搁,便假意冲杀一阵,顺利摆脱了河北骑兵的纠缠,往阴沟水上的浮桥而去。 隗冉纠缠了徐晃许久,苦等颜良不至,也只得遥遥缀着曹兵屁股后面。 颜良不知另一边是何情形,便引兵与隗冉部靠近,隗冉迎上来大声道:“将军,我部于乌巢北门外遭遇曹军,相战多时胜负未分。” 见隗冉所部并无大碍,颜良也不再多问,只道:“好!与我并力杀贼!” 当二人合兵往河岸边冲去时,曹兵正在依序渡河,由于留在河岸东侧的曹军少说也有一千余骑,故而渡河的速度并不太快,颜良带人往前猛冲,想要借着冲势把曹军冲到河水里去。 可曹军已经借着方才稍纵即逝的光景重新列队,见河北骑兵冲来,一部分曹军在乐进的率领下据河固守,另一部分却在徐晃的率领下让开了河北骑兵的正面冲锋,从旁边绕了个弯子反过来冲击河北骑兵的侧面。 颜良当下立刻做了决断,自己引兵去追那徐晃,留下隗冉去冲河岸边的乐进。 这下子等于是双方交换了对手,颜良对上了那持着有方的徐晃,二人所统带的骑卒俱是马不停步,在交错而过的时候互相递过几招。 颜良曾经得过文丑的提醒,知道徐晃的武器势大力沉,便不与他硬拼,转而发挥长枪的灵动矫捷,连连变招,亦打得徐晃不好发挥兵器优势,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而另一边隗冉冲击正在撤退的乐进所部也并不顺利,开始时倒是利用速度的优势压着乐进打,但当他们冲到河岸边上时,却遭到河岸对面曹军步卒的强弩硬弓阻击。 阴沟水连通浪荡渠,乃是半天然半人工的河渠,本就不甚宽阔,选做搭建浮桥的这一段更只有四十来步,正是发挥弓弩威力的最佳射程内。 对岸步卒弩箭如雨,对猝不及防的隗冉后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隗冉只得收束人马,改从对方弩箭不便射到的正面去攻乐进部。 而正在撤退的乐进部得此喘息之机,加快了渡河的速度。 颜良与徐晃在河岸边不远处来回游斗了一会儿,心道曹阿瞒手下可还真是人才济济,今天自己交过手的就有夏侯惇、乐进、徐晃三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比起廉颇老矣的夏侯惇和容易受激的乐矮子而言,徐晃更为难缠,虽然此人所用武器走得是刚猛路线,但控御骑兵的技术却十分精到,一直都不与颜良正面僵持,极尽轻捷灵动之能事。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东边远处传来动静,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正在大踏步向前,打的正是讨逆营的黑底白字大旗,当先一将骑着匹青骢马,提着柄加料的大铁戟,遥遥行在队伍之首,正是姗姗来迟的讨死军候“昌琦”。 讨逆营这边看见自家人马来援,自是士气振奋,反观曹军那边则有些人心浮动。 徐晃心知局面越拖越对自己不利,便引着麾下骑兵借着与颜良对冲过后的当口,不再停步直接朝河岸边的隗冉部冲去。 隗冉正在攻打面前之敌,突然侧翼被袭,阵型便有些松散,连忙引兵往右侧避让。 而徐晃也不去追击隗冉,抓紧着一切时间,与乐进一同指挥士卒过河。 待到颜良反应过来,与隗冉一同包围住一意逃离的曹军时,河岸东边的曹军只余下了五六百人。 夏侯惇最先渡过浮桥,乐矮子也刚刚退走,留在东岸指挥的曹军大将只剩下徐晃。 颜良对今天援救乌巢的行动很是不满,不但未能避免乌巢被付之一炬,更没有截下曹军的轻兵,唯一的收获便是救下了淳于琼那头蠢猪。 如今曹军大部分都渡河西去,唯独留下徐晃这滑不溜秋的家伙,颜良心道再怎么着都得留下点收获吧,便带着人冒着河对岸射来的箭矢强攻徐晃。 阴沟水东岸的曹兵越来越少,有些是踩着浮桥渡河了,但也有不少曹兵因为寡不敌众而折损在河北骑兵的兵刃之下。唯有徐晃临危不乱,手中一柄有方大开大合挥洒如意,等闲人无法靠近他身边。 颜良冲在最前,与徐晃正面对了几招,却因为长枪无法硬挡有方的劈砍而不能建功。 就在场面小小僵持的当口,昌琦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虽说他麾下的步卒还在数百步外,但他骑着小马驹赶上了趟。 昌琦“哇呀呀”地呼喝着冲向了徐晃,他手上特制的铁戟较之寻常武器来的更沉重,对上了徐晃的有方倒也不落下风,二人兵器连续交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昌琦虽然也膂力惊人,但明显操持这等沉重的武器并不如徐晃娴熟。 徐晃亦看出了些许端倪,故意卖一个破绽,引昌琦挥戟横扫,他却在马背上身体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当面一击,随即趁着昌琦发力过猛身体略微失衡的当口,用有方顶端的矛尖刺向昌琦的腰肋。 在昌琦冲上前来后,颜良自重身份,并未与他联手对敌,但此刻见昌琦即将“讨死”成功,连忙一枪往前刺去。 颜良的长枪并未对着徐晃的兵器,而是对着徐晃的侧面肩臂处,若是他胆敢不停手,那这一枪至少要废了徐晃的右臂。 徐晃自然不愿与无名下将同归于尽,收回兵器格开了颜良的攻击。 但对面昌琦却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在马背上拼命朝后仰去,原本就有些失衡的身体再也掌握不了平衡,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这翻下去还不打紧,关键是他脚还挂在马镫上来不及脱出来,顿时变成了头下脚上的奇葩姿势,幸亏不是在疾驰之中,不然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颜良见昌琦坠马,连忙打马遮挡在他身前。 而徐晃趁着昌琦落马引起的小小慌乱,转身就上了浮桥往河岸对面逃逸。 颜良自是不忿,提枪便要追击,但却被尚且留在浮桥东边的数十曹军拼死阻拦,待到把眼前的残余敌人尽数杀完,徐晃也已经成功逃回了阴沟水西岸。 颜良不由破口大骂道:“果然是曾经跟过白波贼的老泥鳅,还真是滑不留手。” 刚刚被人扶起来,摔得鼻青脸肿的昌琦吵着闹着要杀过河去,却被颜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杀杀杀!就知道杀!对面那些弩机你看不见?等你过了河都被射成了筛子。” 第184章 高览的心思 事实证明,曹军准备得十分充分,不仅仅有弩机伺候,见徐晃安全撤回西岸之后,对面的曹兵便开始往浮桥上堆放柴草开始烧桥。 虽说浮桥并没有那么容易焚毁,可对面尚且有曹军手持强弩守候在旁,等于宣告了此路不通。 看着对岸依序离去的曹军,颜良心中懊恼无比,这特么的还是玩脱了,我救回那头蠢猪有何意义。 他突然脑门一激灵,想起了方才赵叡曾说看到过曹操的司空大旗,可方才杀了半天,只看到夏侯惇、徐晃、乐进,别说曹操了,就连张辽、许褚等将也不见踪影。 颜良不由感到不妙,那曹老贼又是去了何方? 颜良所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十余里外的阳武城东边,他所惦念的曹老贼也刚刚经历完一场激烈的搏杀。 曹操带人攻破乌巢大营后,将乌巢营中所有的粮秣仓廪付之一炬,又心念官渡本营可能会受到河北军的重压,便要抓紧往回赶。 但乌巢此处的战斗仍未完结,北门、南门处还有一些河北军在结阵抵抗,尤其是淳于琼退守乌巢南边的码头,那里有众多船只,必须要一并焚毁。 曹操便留了乐进的一曲步卒去攻打乌巢码头,再留了夏侯惇、徐晃将骑卒扫荡残余的河北军,自己带着半数部众先行返回。 曹军北上乌巢的时候,曾先后渡过济水与阴沟水,走的都是河北军搭建好的浮桥,在路过之时发现浮桥的守备很是稀松,这一回便不再伪装,准备直接杀人夺桥。 当他们行进到阳武东边的一片树林时,突然前边道路上拐出了一支骑兵,却正是袁绍遣去救援乌巢的孟岱所部。 孟岱原本对于摊派给自己的救援乌巢任务不太乐意,心想等他赶到乌巢估计打都打完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出场。 他却没料到这走在半道上,突然就遭逢曹军,险些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定神看去,发现曹军不过两三千步卒,心想不足为惧,便挥军向前,准备给曹军来个下马威。 如若是在平原相遇,再拉开一段距离,那孟岱就算是再如何不会将兵亦不会出什么大错。 但眼前双方都挤在一个狭窄的通道上,左边是阴沟水河岸,右边是一片密林,并无多少辗转腾挪的空间,且两边的距离至多也就是百五十步。 曹操的应变速度非常之快,以许褚带着自家压箱底的精锐甲士为先锋,张辽居左,于禁居右,好似一柄锋锐的三叉戟一般逆着河北军骑兵开始冲锋。 按说曹操的两千多人大都是步卒,又连夜摸黑行了几十里路,不久前还大战了一场,应该显得疲敝不堪才是。 但这批曹军乃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曹操又素来会激励士卒,得了方才大胜之势,此刻面对数量不下自己的骑兵竟也丝毫不怵。 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许褚、张辽、于禁三将皆是有万夫莫当之勇,一冲之下竟把孟岱所部给压着打。 尤其是许褚率领的二百重甲士行动整齐划一步步为营往前推进,等闲兵器破不了他们的甲胄,而他们手中的长戟则令面前的骑卒胆寒肝颤。 交手不过一刻钟,河北骑兵全面溃败,孟岱本人则带了部分溃卒逃遁去了西边的阳武城。 曹操对这种小鱼小虾根本就不太在意,直接往南夺取了济水上的浮桥赶往了官渡战场。 此时此刻,高览、张郃等将率领着大军正在官渡土城前进行着徒劳无功的攻打。 官渡土城牢牢占据了狭窄的通道口,两边俱都是泽地,没有办法展开兵马,土城两旁的通道后方还有曹军建立的营寨环绕。 即便是曹军有数万大军堆积在官渡土城之前,能够同一时间投入战斗的也不过是万余人而已。 由于袁大将军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攻克官渡土城,所以河北军不惜死伤地猛烈攻打。 但曹军对此情形也早有预料,各种守城物资准备地极其充分,守将曹洪更亲自巡弋在城头,反复向守卒灌着鸡汤。 “二三子,曹公已经带人袭取敌军乌巢粮仓,尽燔敌粮百万石,只消坚持过了今日,敌军将无粮可食,不战自败!” 与河北军将士一样,曹军守卒亦从年头战至年末,更在这官渡土台前见惯了生生死死,早就厌倦了这场对普通士卒而言毫无意义的大战。 此刻听到能有结束战争的希望,便都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们眼中的大人物曹司空会顺利袭取乌巢,尽燔敌粮。 于是,有些个爱抖机灵的士卒自发地将这个消息喊成了口号。 “袭乌巢!燔粮草!” 军师祭酒荀攸被曹操留在乌巢辅助曹洪,他在土城中听到了这句口号后,觉得这口号硬是要得,便登上城去去找曹洪。 曹子廉看到荀攸上来后大吃一惊,连忙跑过来用他那宽阔的身子护住荀攸,说道:“城头危险,公达为何上城头来,若有事遣人报我便可。” 荀攸却没顾上危险不危险,说道:“子廉,命将士们一齐喊‘袭乌巢!燔粮草!’” 经荀攸一提醒,曹洪也觉得此言大妙,便带头喊了起来。 “袭乌巢!燔粮草!” “袭乌巢!燔粮草!” “袭乌巢!燔粮草!” 一时之间,官渡土城上的曹军士卒把这句口号喊得震天响。 如此大的动静,正在攻城的河北军士卒哪里会听不到。 这曹操袭取乌巢要焚烧袁军粮草之事,只有少数几个高级将官知晓,连那些中阶军吏亦无缘得知。 但经曹军这么一吼,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部听了进去。 河北军将士之间便互相打听了起来是否真有其事,有一些人甚至打听到了自家主将身上。 有些头脑清醒的将领知晓这是曹军的攻心之计,便言辞否拒。 但也不乏某些头脑不怎么清醒的将领对此问题语焉不详含混不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下了无尽的遐想。 这人心士气就是那么奇妙,原本卯足了劲要一举攻破官渡土城的河北军将士,在听到了这似真似假的口号后,战心战意就打了个七八折,让曹军守卒顿感压力一轻。 而无巧不巧地,有些个眼尖的曹军士卒在乌巢土城城头看见东北边好似有一股黑烟飘来。 按说乌巢粮仓离开官渡主战场隔开老大一段距离,那边烧起来的浓烟飘不到这里才是。 但乌巢粮仓被连续好几次纵火,一开始曹军从营寨外往内抛掷火把,被营内的河北军用水扑灭了。 后来乌巢被破,曹军将营中所有的仓廪全部点燃,那些被水浇湿的谷子、干草等物被点燃之后浓烟更盛。 几十万石粮谷和更多干草被同时点燃,扬起的浓烟足以遮天蔽日。 恰巧今天晴天万里,吹的风向又是东风,所以在官渡土城方向就隐约看见一股黑烟从东往西飘去。 官渡城上的曹军能看见,袁绍营中的河北军自然也能看见。 这不同寻常的黑烟配上曹军呼喊的口号,使得河北军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此时前去轻袭乌巢的曹军已经重新会合,虽说在攻打乌巢和鏖战颜良的过程中都遭遇了不小的死伤,但因为完成了战略目的,又在回程时顺手消灭了一股援军,所以称得上士气如虹。 这股曹军并没有再次从萑苻泽中的小道绕回官渡土城,而是沿着泽地北边的沙堆,从官渡战场的正东方向切入战场。 河北军人数众多,所以在鸿沟水北侧沙堆上的营垒布设得十分漫长。 当河北军一部分主力尚且在官渡土城下方胶着时,处于边缘的一些营垒根本就没有太多的防备,遭逢突然而来的袭击后更是大乱。 曹操顺势从东向西连破两三个边缘的小营,并且令所有将士大声呼喊。 “乌巢已破!” “乌巢已破!” 若是仅仅凭着曹军的几下呼喊,自然不能动摇河北军的军心,但配合上远处天空经久不绝的黑烟,以及曹军用竹竿挑着乌巢守将淳于琼的旗帜,这说服力就提升了一大截。 后方乱局已生,前边正在攻城的河北士卒更是惊疑不定,原本就已经渐渐衰落的士气更每况愈下。 而高览和张郃二将的境遇也极为尴尬,他们二人参与了先前的军议,知道曹军前去袭击乌巢,张郃更力主派主力救援乌巢但未被采用,故而从远处飘起浓浓的黑烟时就已经知道了乌巢的结局。 袁绍可是战术性舍弃了乌巢,冀望于他二人可以一战拿下官渡,从而抵定整场战事。 但他二人望着依旧矗立不倒的官渡土城,感受到身边将士们渐渐低迷的士气,心知这个任务实在是无法达成。 高览觉得事情不对,来到张郃阵中,屏退从人对张郃悄声道:“儁乂,汝看眼下形势如何?” 张郃哀叹道:“局势大是不妙啊!” 高览赞同道:“儁乂之见与览暗合,官渡城坚不能拔,而乌巢被焚,曹军又侵逼过甚,大势已去矣!” 张郃亦有同感,便问道:“子奂兄之意,可是要撤军退保?” 高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在旁,便附耳过来道:“若现下无功而返,大军或可保全,可你我二人则必无善果矣!” 张郃闻言大惊道:“子奂兄何出此言?” 高览苦笑一声道:“先时军议,儁乂等皆言往援乌巢,而郭督军力主强攻官渡,袁公不用儁乂之言而独信郭督。如今乌巢丧败而官渡不克,儁乂以为是孰人之过,孰人之失耶?” 张郃脱口而出道:“自是那郭公则之过失,若非其力主强攻官渡,亦不至于此。” 高览却是大摇其头,说道:“儁乂,汝终究是太过年轻,郭督与袁公之意相合,如今官渡不能骤破,你料袁公与郭督可会自承其非?若是堂前对质之下,袁公会信郭督,还是会信你我之言?” 高览虽然很得郭图的信任,但对郭图的作为也十分清楚,知道若是需要推人出来背锅,郭图为了自保,毫不犹豫会把自己给舍弃掉。 而他更看穿了袁大将军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肯定会为了自己的错误寻找借口,甚至不惜委过于人。 而奉命进攻官渡土城而不能克的高览、张郃二人是最好的背锅侠,更何况他们擅自阵前退兵,绝对会成为被诟病的借口。 他固然与郭图相善,但面临这种事关自身安危的紧要关头,也由不得不慎重考虑,乃至于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张郃虽然对于此等勾心斗角之事并不擅长,但为人也不笨,觉得高览所言不无道理,便问道:“那依子奂兄之意,该当如何是好?” 高览再度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袁公大势不妙,不若……不若,我们便降了曹公吧?” 饶是张郃心头有些准备,但听到高览此言,仍旧是暗吸一口凉气,呐呐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高览叹道:“固非我愿也,形势所迫尔!” 张郃虽然也知道高览所说之事多半不假,但从头到底就没想过要背袁投曹,因为他与高览有一个本质性的区别。 高览是豫州颍川人,算是北上投靠袁绍的士族,他的宗族根基在颍川,但张郃乃是冀州河间国人,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宗族根基全在冀州本地。 他高览可以轻轻松松地改换门庭而不用考虑后果,但张郃却要担心自己的宗族,若是因为自己背反袁绍而导致宗族遭殃,那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家乡父老。 张郃犹自不愿有这种打算,便嚅嚅道:“可还有别他之法?” 高览亦看出来张郃并不太愿意阵前反水,但他也不愿与张郃闹掰了导致二人行动不一,便退而求其次道:“不若如此,我等撤下攻城士卒,引军避入泽地,让出正面,以示曹军我等并无战心。乃使曹公与袁公一决胜负,若袁公占先,我等再从泽中夹攻曹公,何如?” 张郃听出高览话只说了一半,遂问道:“倘若曹公占先,又如何处之?” 高览双手一摊,似乎十分无奈地道:“若曹公占先,说不得我等也只能往投曹公了。” 第185章 官渡迷局 高览的说法很有诱惑力,若是他们直接撤军回去,多半这锅要让他俩背上,而若是采取他的方法,确保自己始终可以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袁强则助袁,曹强则助曹。 高览反复分析厉害,终于说通张郃与他共同进退,一起躲入泽地中暂避锋芒,以观形势。 当然,表面上是如此,但高览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背袁投曹,哪里还会首鼠两端,早就做好了暗中的打算。 在撤下了攻城的士卒后,高览指挥着手下将攻城器具尽数弃在道旁,引军后撤入了圃田泽中。 暗中则修书一封,命自家亲信绑在箭上射入官渡土城之中。 信中自然是撇清了关系,称自己并无意于与曹操为敌,奈何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如今找着机会愿意阵前反戈,让开道路任凭曹军出入。 城中的曹军守卒见正在攻城的河北军一言不合就撤了下去,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纷纷喘出一口长气。 打到现在,无论是曹军还是河北军,都已经相当疲惫,谁都不愿意再操持着兵器去做那令人麻木的搏杀。 但城头刚刚放松下来的曹军守卒突然又紧张起来,因为他们看到有一个河北兵折返了回来,然后引箭开弓朝城头连射了三箭。 城头守卒刚想还以颜色时,那河北兵却又跑了。 那羽箭落在城头上,守卒们才发现羽箭上绑着绢帛,连忙把三支羽箭全部搜寻起来交了上去。 曹洪看到三封一模一样的书信时十分不屑,认为这肯定是高览的诈降之计,刚想把他当作垃圾一般抛走,荀公达却闻讯跑了过来。 “子廉,可是城外河北军射来的书信?” “哈!公达来了,正是城外射来的书信,欲要诱我出城。” 荀攸结果帛书一目三行地看了,大笑道:“非是诱敌之计,高子奂乃诚心投献也!” 曹洪却是不信,只问道:“公达为何如此确信?” 荀攸却不立刻答他,只遥遥指着东边方向道:“子廉且看?” 曹洪顺着荀攸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边数里外,鸿沟水畔的沙堆上,原本严严整整的河北军营地正显现出一股乱象。 河北军的旗帜被砍倒,帐幕被点燃,士卒则在仓惶走避。 与之相对的是,隐隐看见曹军的大旗在那里飘扬进退。 曹洪大喜过望,说道:“兄长回来了?好啊!看来乌巢真的得手了!” 荀攸望着远处天边仍旧在飘扬的黑烟,点点头道:“当是如此,天佑曹公。” 荀攸又道:“高子奂与我在颍川就已相识,其人非是冥顽不灵之辈,如今乌巢付之一炬,攻守之势已然互易,此时前来投效不足为奇。” 曹洪听了荀攸的话,再想一想突兀撤走的河北军,问道:“那依公达之意,当如何处之?” “曹公骤破乌巢便立刻返归官渡,必欲一战抵定大局。然其兵员不多,若无我等呼应,恐难获大胜。我等当尽起胜兵,北攻袁营,与曹公两相呼应,则袁氏转瞬可破矣!” 曹洪非是不知兵之人,知道荀攸说的都是最好的打算,但仍旧担心若倾官渡之兵往攻曹营,若是战事不利,则被反攻过来怕是连官渡土城也未必能守住。 曹洪犹疑道:“若是那高览乃是使诈,待我挥军北上时,他却中途阻截,或是顺势取我官渡台城,岂不危矣?” 一直胸有成竹的荀攸此时也流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两手一摊道:“子廉,我军之粮已支不足月,而各地供输亦十分艰难。此番虽燔袁氏之粮,孰知其不能再行调拨?若长此以往,比拼积储财力,又怎是河北之敌?” “若不趁明公袭取乌巢尽烧其粮的胜势,大败面前之敌,恐他日再无如此良机矣!” 曹军的军粮多寡曹洪自然一清二楚,先前曹操对许攸所言可支一月都已经是克扣了三成口粮后的结果,每个士卒只能日食四升五斗,各营之中不无怨言,若一直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再度恢复僵持的局势,说不得就真如荀攸所言,会被生生拖垮。 可曹洪又想到曹操在临行之前,反复嘱咐曹洪要力保乌巢不失。若是出城去战,虽说战果可期,但风险也是巨大的。 曹洪犹自不能定夺,荀攸急切地劝道:“子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曹洪考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便依君言,发兵北进!” 荀攸和曹洪虽然决定了要出兵呼应曹操,但也没有完全放松戒备,留了三千老弱伤患在官渡台城内守备,其他精锐倾巢出动往河北军大营而去。 为了再次确认高览的心意,荀攸回书一封给他,大大吹嘘了一番曹军已经尽数焚毁乌巢粮仓的战绩,并命他遣人指引道路,余部则要退离官渡台城五里之外。 高览既然决定背袁投曹,也就十分配合地努力做好一个带路党,遣了自己的亲信数人给曹军带路,自己依言后撤,退至了让曹军感觉安全的距离。 同时,高览还不忘提醒荀攸,说另外一边退入萑苻泽的张郃虽说是和自己共同退兵,但其心意犹自不决,让他小心戒备。 此刻河北军大营之中已然乱了套,从他们发兵官渡开始,两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是压着曹军在打,对面只有招架之力,偶尔才能出点奇兵偷袭一下侧翼粮道。 但这一回远处滚滚的浓烟,东面突然出现的曹军,以及军中正在自发散播的消息,无不让士卒惊疑不定。 东边的曹军如狼似虎,而最边缘的营垒本就驻扎着河北军中战力最弱的新卒和辅兵,完全不是对手。 曹军连破数营,更驱赶着败兵去冲击更多的营垒。 一时间河北军东边沸反盈天,竟让人不知有多少人马杀来。 而正面官渡台城里的曹军大举杀出后,才是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不知底细的河北军士卒全都以为正面主力已然溃败,顿时人心浮动不能抑制。 袁大将军虽然自孝灵皇帝驾崩至今多历戎马,但自从八年前界桥之战后已经极少亲临战场,名位越来越高,这胆魄却并未见长,已经没了当年“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间邪?”的气势。 此刻曹军自东南两面夹攻,两边俱是声势浩荡,让身处中军大营的袁绍十分惊惶。 袁绍手下众将大都被分派了出去,眼下跟随在身边的多是文臣,一群人围在袁绍身边议论纷纷。 郭图此刻已经没了一击定乾坤的气焰,劝说道:“眼下曹军两路袭来,不知来敌是何情形,明公不若退至后营督战。” 曹军的袭击十分突然,帐内众人大都还没搞明白具体是何状况,本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原则,大多都赞成郭图的提议。 唯有沮授道:“明公若退,则恐军心摇动,殊为不利。此际曹军虽然两面来袭,然我中军附近尚有数万雄兵,当能固守本营,不必骤退。” 两边的说法都有一定道理,袁绍既担心曹军打到面前,又担心自己离去会影响军心士气,犹豫不能决。 这时候袁大将军的长子袁谭站了出来道:“大人身份贵重,不当居于险地,不若由儿郎代替大人居中坐镇,大人前往后营为儿郎掠阵。” 袁绍这时候才发觉带着长子前来还是相当明智,不由颔首道:“大郎所言甚至,也该当让你多历练历练了。” 就在袁绍打算留下袁谭坐镇,自己撤去后营时,帐外突然闯进来一人。 来人尚未进帐就大喊道:“明公!末将请率属下为明公御敌!” 待到一员顶盔掼甲的将领单膝跪地向袁绍行礼时,大家才看清是文丑来了。 文丑自从延津一役为曹操所败后,在袁绍的心目中地位直线降低,而把持将领选用的郭图又因为文丑与颜良走得近而刻意排挤,所以几乎从河北军一线将领沦为了一个打酱油的。 就如此刻,军情如此紧急,也没人想着去通知文丑前来参议,反倒是文丑闻听了消息后,主动跑来袁绍帐中请战。 沮授本就不赞同袁绍后撤,此刻见文丑主动前来,也出言道:“曹军来势汹汹,若我军坐地死守,不免陷于被动,还请明公分遣将校,御敌于外。” 袁绍亦觉得沮授、文丑之言有一定道理,便问道:“除伯屈之外,还有谁人可率兵御敌?” 眼下帐中文多武少,少数的武将也都是名位较低之辈,如今情势不妙,便无人愿意站出来应命。 等了片刻后,站在队列末尾处有二人出列道:“启禀明公,吾二人愿率兵出战。” 袁绍抬眼看去,却发现是两名二十出头的小将,看其面目好似与留守邺城的审配有几分相似,便想起审配二子此番亦随军南下,问道:“汝二人可是正南家的儿郎?” 其中较年长一人道:“明公明鉴,在下审旻,此是舍弟审观,吾兄弟愿为明公分忧。” “好,不愧为正南之后,汝二人现在出任何职?” 审旻答道:“回禀明公,末将现为别部司马,舍弟现为军候。” 袁绍听了后略显犹豫,毕竟二人年轻,并无多少统兵经验,让他二人率兵御敌或许并不太牢靠。 沮授看出了袁绍的犹豫,上前道:“启禀明公,末将愿率二位审郎君抵御曹军。” 沮授虽然擅长出谋划策,但身上亦挂着奋威将军的名号,由他来统帅一部人马倒也合适。 袁绍便命沮授与审旻、审观率五千人东向御敌,文丑率五千人南向御敌,留袁谭将万人居中坐镇,自己率了数千人马往北稍退至后营压阵。 决断既下,各人分头行动,此刻河北军营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情绪,被点到后撤的暗叫一声侥幸,被点到坐镇中营和分头出战的则大呼倒霉。 只有文丑本部三千余人和审旻、审观的千余部属士气尚可,沮授亦看出了端倪,便在出战前亲自激励士卒。 沮授在河北军中的威望素著,得他激励,士卒稍稍得安,随东向去援几个正在被攻打的营垒。 至于文丑,早就心急火燎地带上分派给他的部属往南去了。 且说沮授带着审氏兄弟东进后,发现沿途有些营垒还有人驻守,但有些营垒却已经发生了士卒逃逸的现象。 河北军从年初打到现在,士卒也已经疲敝不堪,尤其是眼看一座小小的官渡土城,居然连番攻打两个月都未能打下,对于士气的影响十分巨大。 如今变故丛生,连高览这等深受袁绍信重的统兵大将都想要改换门楣,也由不得士卒们生出了别样心思。 沮授暗暗叹了口气,继续令麾下部属缓缓而进,眼前敌情不明,他虽然心急,但也不得不压着前进的速度。 但沮授带着人饶过三四个营垒后,突然面前冲来了大股的溃卒,把沮授的阵脚冲得有些紊乱。 士卒们面对败兵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心知被败兵正面冲来多有不妥,但也生不出举兵向自己同袍逼去的念头。 沮公与心道不妙,立刻策马上前,大声疾呼道:“吾乃奋威将军沮授,奉大将军之命前往拒敌,尔等皆从两边退却,于我阵后集结,莫要慌乱!” 那审氏兄弟亦如他们父亲一般有些胆魄,不然也不会在形势严峻之时请命出战,此刻也护持在沮授身边大声招呼。 溃卒们虽然士气沮丧,但毕竟都是受过多日训练的正规兵,因着受了曹军的突袭,又无得力干将坐镇才溃散逃逸。 此刻见了军中人人景仰的沮授前来,不少人便稍稍安定了情绪,依照指挥往两边退开,跑到了步阵后集结在一起。 当然,也不乏有士卒的确是往两边退开了,但好似被打怕了,越跑越远不再回头。 但沮授此刻却已经没有了心情去管顾那些逃散的士卒,因为在他眼前不远之处,正有一支气势如虹的部队铺天盖地而来。 第186章 一将舍命,万将难敌 文丑文伯屈素来与颜良齐名,在麴义死后成为河北军中的首屈一指的大将,在平定幽冀之地时多有功勋。 战阵之上,文丑与颜良互相攀比,但私下里,二人的关系却相当不错。 在黎阳大营之时,颜良与文丑二人在抢那先锋之前曾暗中比斗酒量,结果颜良以微弱优势胜出,所以才夺得了攻打白马的机会。 在原本历史之上,颜良在白马为关羽所杀,其后文丑在延津之南仓促追击,不无为颜良报仇心切的因素在内。 好在颜良鬼使神差地避免了身死白马的悲剧,蝴蝶翅膀亦扇及了文丑,让他身受重伤但保下了一命,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二人虽然都逃出生天,但命运却大不相同。 如果说颜良受到冷落是因为郭图的谗言,袁绍的多疑忌惮,那文丑被投闲置散表面上是因为他受的重伤,实际上却是他让袁绍深深地失望了。 颜良在白马大胜,打的曹孟德仓惶败逃,为河北军挣得好大的面子。 文丑却是在追击曹军时中伏大败,深为袁大将军所不喜。 尤其是那次出战,袁绍本意是让文丑带着新近投附的刘备一起混点战功,好让刘玄德见识一下河北军容鼎盛,以招徕这个当今天子的皇叔。 不料装逼失败,反倒让刘备亲眼所见河北大将的溃败。 在那以后,文丑再也没得到什么大的出战机会,哪怕是伤愈之后,也只是落得个在战场边缘摇旗呐喊的份。 与此同时,颜良却争取到了偏师袭扰兖州的任务,在兖州闹出好大的动静,声名益发彰显。 虽说文丑与颜良私下关系融洽,亦为袍泽好友而庆贺,但要说没有眼馋心热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文丑一直在心中憋着一口气,迫切地想要再次证明自己。 这一回无论是主攻官渡还是驰援乌巢的任务都没捞到,让文丑很是无奈。 但当乌巢被燔,曹军两面来袭之时,文丑却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文丑仍旧乐观地认为,以自己的武勇,足以帮助袁大将军稳固局势,乃至于击败来犯的曹军,从而恢复自己的名声。 但军议后的结果仍旧让文丑有些失望,他只是被命令率领五千人去抵御南边官渡土城方向的曹军。 文丑本就有本部三千,让他率领五千兵,也就是只额外派了给他两千人,与昔日他率兵出战动辄上万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而且这还不算,当文丑匆匆接收到划拨给他的两千人时,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百战老卒,俱都是些二三流的羸弱之兵。 反观袁绍、袁谭父子二人,无论是袁绍带领退往后营的数千兵马,还是袁谭居中坐镇中营的万人中间,其兵员素质普遍要强过分派给文丑的两千人。 大敌当前,文丑也没时间没心思去抱怨,只带着这五千人匆匆南下去抵挡曹军。 要说文丑与颜良并为河北名将可不是吹出来的,他统兵的风格自有一股剽悍之气,虽只五千人,且其中只有三千本部精兵,但也打出了极其强大的声势,让人直感觉有万余人一般。 曹洪从官渡土城率领北上的兵马多达两万余,一路上碾压过不少不明真相的河北军散兵游勇,直到与文丑的兵马撞上。 文丑所部虽然人不多,但便如一根钉子一般深深扎进了曹军之中,打得当面之敌难以抵敌。 好在曹洪带兵虽无甚特别出奇之处,但唯重一个稳字,不然曹操也不会放心留下他来守卫官渡土城。 曹洪见面前敌将凶悍,便也不正面撄其锋芒,而是用两个步阵包抄围堵住了文丑的兵马,其他兵力继续往前去攻击其余稍显混乱的河北军。 文丑终究只有五千人,面临数倍于己之敌亦大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在敌阵中辗转挪腾,尽力去牵制敌人的攻势。 代替袁绍坐镇中营的袁谭虽然面临危局,但心里也难免有几许沾沾自喜。 因为袁谭与弟弟袁尚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袁绍命袁尚坐镇邺县,但却拉了袁谭随军。 若是他袁谭能够把这次代替袁绍坐镇的任务顺利完成,其在河北军中的威望将大幅提升,亦能得到父亲的认可。 袁谭居于中营的望楼之上,看见文丑把当面之敌打的节节败退时自是一阵高兴。 但好景不长,那些人马很快便陷入了曹军之中。 袁谭心知若不援文丑,坐视其丧败,则于军心士气乃是极大的打击,便分了三千兵给自己的妻弟文浦,让他去援助文丑。 那文浦虽也姓文,但是出身南阳文氏,与文丑的雁门文氏并不是一回事,不过他亦十分佩服颜良、文丑等将的威名,听到要自己去援助文丑,自是欣然领命。 文浦带人出了中营之后,往南行不多远就与曹军战在了一块儿。 文浦虽然身为袁谭的妻弟,倒也不完全是仗着姻戚关系上位,其人颇有几分勇略,最近被表为了骑都尉。 他带着人杀出去后,倒与那文丑一样,一开始十分有利,但往前深入不远,还未接触到文丑所部的影子就也被曹军给围堵了起来。 若是说文丑若是有失,河北军将折损一员大将。 与之相比,文浦若是有失,虽对河北军而言无甚影响,但对袁谭亦是举足轻重。 南阳文氏乃是地方冠族,多有人出仕朝中,不然也不会与四世三公的袁氏结亲。 有一个强大的妻族,对于将要争夺嗣位的袁谭来说十分重要,所以看到小舅子文浦遇险,袁谭心急之下便欲自将大军往援。 可袁谭手下的青州治中华彦与青州主簿孔顺等人极力劝阻,称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但守营垒可也,若是擅自出战,则大不利也。 华彦与孔顺之辈无非是担心袁谭要带上他们一起上战场,贪生怕死罢了。 倒是辛评辛仲治站了出来愿意带兵去援文浦,袁谭便再分三千兵给辛评,由他出营去援文丑、文浦。 辛评倒是很顺利地与文浦汇合到了一起,但即便是二人合兵后有五千左右兵力,亦在曹军的包围中举步维艰,根本无法与文丑所部靠近,也就谈不上救文丑脱困。 就在袁谭密切关注着南边的战事之时,突然东边一阵喧嚣,只见打着曹军旗号的兵马驱赶着无数败兵往中营呼啸而来,让袁谭大吃一惊。 却说往东边去阻截曹军的沮授素来以军略筹划见长,而在具体临阵指挥上却是短处。 自动请命的审氏兄弟也相对年轻,并无多少独挡一面的实战经验。 若是他们这一老带二新的组合,遇上寻常敌手自然也并无太多问题,可以通过沮授的老道眼光来弥补不足。 但他们面对的是曹操为首的一群恶霸,里头有夏侯惇、张辽、于禁、徐晃、乐进、许褚等强力打手,堪称顶配。 曹军又刚刚连战连胜,势头正盛,不停驱赶溃卒冲击沮授的步阵。 虽然沮授通过呼喊指挥着溃卒往两边集结,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曹军就已经杀到。 那为首的先锋正是身披重甲的许仲康,手下二百重甲戟士手中武器大开大合,直把溃卒们杀得哭爹喊娘。 溃卒们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听沮授等人的指挥,纷纷冲进了河北军步阵之中,把步阵冲得摇摇欲坠。 曹军更缀在败兵身后杀了上来,只两三个照面,就把河北军步阵打得支离破碎,也有更多败兵加入了逃亡的队列。 乱军之中,沮授身中一发流矢落马,在不远处的审旻、审观兄弟连忙来救。 虽然沮授只是被射中肩膀,被套在外边的皮甲卸去了大部分力量,并不足以致命,但主将中箭落马仍旧对军心士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如狼似虎的曹军众将哪里会放过如此良机,再加了把劲彻底击溃了这支河北军。 沮授和审氏兄弟俱都力战不敌,先后为曹军所俘虏。 曹军更自东而西,摧枯拉朽地连踏十余座营盘,来到了袁谭所居的中营外。 南边的曹洪部见东边的友军到来,亦往前压上,进逼中营。 袁谭大骇,其身边的华彦、孔顺之流更是贪生畏死,立劝袁谭后撤去寻袁绍。 袁谭虽然心中也没底,但犹自记挂着前线的文丑、文浦、辛评等人,说道:“文将军等人尚且在前应战,吾等若避走,奈彼辈何?” 华彦出谋划策没本事,巧言令色倒有一套,答道:“若使君仍在营中,则文将军等人必欲死战卫护。若使君北撤,则彼等正可寻机遁走,当不以为虞。” 孔顺等人再一顿立劝,袁谭终于被他们说动,带着人打开北门,去寻他老爹会合。 袁谭这一撤却是要命,在中军大营南边正在酣战的文丑、文浦、辛评手下将士俱都惊疑不定,以为自己成为了被抛下的弃子。 文丑也意识到此乃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先前要杀敌建功证明自己的心思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求生的本能。 文丑大声疾呼道:“二三子,曹贼势盛,且随我杀回去!” “杀回去!” “杀回去!” 文丑身边大都是他多年的部伍,对自家将军仍旧十分有信心,一同跟着高声呼喊。 文丑见士气可用,打量了一眼周围,发现东南方向有一面大旗十分招摇,上书“都护将军曹”字大旗,他竟不退反进,直直往东南方向杀去。 有道是“一将舍命,万将难敌”,更何况是文丑这般勇冠三军的猛将。 只见文丑一马当先,将手中大戟挥得有如死神的镰刀,连连斩杀数个前来阻拦的曹军将校,面前几无一合之敌。 曹洪本非以勇见长之将,见文丑直朝自己杀了过来,其势有若疯虎,哪里还敢挡在正面,遂引着将旗往东边退却。 曹军其他的部曲见文丑朝自家主将杀去,哪里敢怠慢,纷纷往他身前堵截。 岂料文丑往曹洪杀去只是一个幌子,见曹军纷纷往曹洪方向涌去,其他方向稍稍露出了破绽,便带着人折向了北边,打了北边的曹军一个措手不及。 文丑带着人在曹军的包围圈的正中央里杀了个通透,正与前来援救他的文浦、辛评二将会合,不过眼下的施救者与被救者已然互易。 文浦上前抱拳说道:“多谢将军前来救援,晚辈有礼了。” 辛评亦道:“将军之勇,超迈绝伦也!” 文丑却也不废话,只是和二人点了点头,然后手中长戟告举向天,大声呐喊道:“二三子,随我杀回去!” “杀回去!” “杀回去!” 文丑的部属们早有经验,立刻跟着呼喊,而文浦与辛评亦为文丑所激,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到得最后,三人麾下所有的将士俱都齐声呐喊了起来。 “杀回去!” “杀回去!” 文丑收拢了二将的人马后,再度打量周围形势。 此刻袁谭已经带着人北撤,曹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河北军中军大营,那高高矗立着的袁氏大旗已经被砍倒。 有一些曹军正在进入营垒搜寻,而更多的曹军正在饶过营垒往北而去,就连刚才曾被自己迫退的曹洪,亦是引军向北。 文丑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又再度引军前行,只不过方向却又稍稍作了改变,并不再往正北处的中军大营处,而是往西北方向杀去。 汇合了文浦、辛评的人马后,文丑身边战力陡然增强,河北军将士们也感觉有了主心骨,暂时抛却了杂念,一心想着要跟随文丑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文丑如一柄尖刀冲杀在前,把曹军布置在西北角处的包围圈搅个稀烂,成功地脱离了主战场的泥潭之中。 而此刻,无论是东面的曹操所部,还是南面的曹洪所部,都并没有把主要的精力投放在这一支极力求生的队伍。 在他们眼中,无论是文丑,还是文浦、辛评都只算得上小鱼小虾,就连袁谭怕也只是一条小王八,而真正的大鱼只有一条,也只能是那一条。 第187章 张郃的担忧 “快点,再快点,今天可不是去摸鱼,都给我卖力点!” 颜良正一脸焦急地站在一艘船的船头上,大声催促着船两侧的水手们挥桨奋棹。 在鸿沟水上,正有几十艘舟船逆流而上,往官渡渡口急速行去。 这些舟船自然都是停靠在乌巢泽中的运粮船,原本乐进追着淳于琼往乌巢码头去,一方面是想要杀将,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焚毁舟船。 但这个计划被赶来救援的颜良阻扰,在救下淳于琼那头蠢猪的同时,也顺便保全了乌巢泽上的舟船。 在曹军一把火烧掉了阴沟上的浮桥后,颜良原本想着要找找河水较浅之处涉渡过河,但仔细思量之后还是没那么做。 因为从乌巢走陆路去官渡,不但要渡过阴沟水,还要再渡过济水。 曹军能一把火烧了阴沟水上的浮桥,一定也不会把济水上的浮桥完好地留给自己。 阴沟水还能找到较浅的地方涉渡,但济水乃四大名川之一,最狭窄处也得有数里宽阔,绝无可能大部队涉渡过河。 就在这当口上,颜良看到了刚才又险些“讨死”成功的昌琦,脑袋里灵光一现。 先前在冤句伏击夏侯渊和张绣时,昌琦就趁夜航船从济水上意外杀出,打了张绣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陆路不通,正好走水路,于是颜良赶紧带人往乌巢码头赶。 淳于琼正自惊魂未定间,突然听到远处又有大股部队过来,当下吓得差点就要往船上跑,幸好看到远处来人打着讨逆营的旗帜才止住哆嗦的步子。 眼下淳于琼对颜良的看法已经不比前些时候,因为收过颜良的重礼,又蒙他施以援手救下一条老命,所以这态度就热切了不少。 “颜将军,可曾追上曹贼?” 既然救下了淳于琼,无论心里如何鄙视他,颜良终究是不愿为了无谓之事与其交恶,便停下步子答道:“在阴沟水边与曹贼手下打了一仗,只截下一小部分,被其逃过河了。眼下曹贼定会奔袭袁公大营,我得抓紧过去救援,就不与淳于将军多谈了。” 淳于琼知道乌巢被毁于一旦自己的罪责不轻,若是不能好好表现一番,定无好果子吃,连忙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某与立善同去。” 颜良隐约可猜知他的心思,便也不愿阻拦,只说道:“淳于将军麾下尚需收拢,不若由在下先行一步,将军自可缓缓跟上,如何?” “甚是,甚是,立善可先行一步,某立刻跟来。” 军情紧急,颜良也不再多废话,略一行礼便跟着将士们踏上了码头。 自打颜良以偏师东进陈留之后,便有好多次利用舟船运送兵员物资,所以军中将士对于舟船行军倒也不陌生。 但将士中间也有一笑部分晕船厉害,颜良便安排他们走陆路往阳武方向探听消息,其余连人代马一并登船而行。 在乌巢泽上停靠的船大都是运粮所用,普遍载重都挺大,若是载人,多则三四百,少则一二百人。 讨逆营四千余将士连人带马一共装了大几十艘舟船,浩浩荡荡地沿着阴沟水折入鸿沟水,往官渡方向而去。 颜良虽然坐在船上,但仍旧十分忧心官渡战事,不知乌巢被焚毁后,历史的巨轮是否还会沿着原有的轨迹行去。 而阴沟水与鸿沟水都属于半自然半人工的河渠,水流并不算大,他们行驶的方向还有些逆流,故而速度并不快,颜良便发动士卒们帮着船上水手一起划桨。 此刻虽已经初入冬季,但天气还没完全冷下来,那些帮着划船的士卒过不多久便热得不行,纷纷卸下衣甲脱下袍服,光着膀子操舟。 但这些兼职的水手本就不够专业,有些士卒更从来没用过船桨,互相之间也缺乏配合,故而效率很低,船速一直提不上去。 颜良也看出了端倪,心知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但又不甘心船速如此之慢,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命人把军中负责进退的蒙皮大鼓拿了出来,然后亲自操持着鼓槌,按着合适的节奏给将士们加油助威。 颜良的鼓声响亮而不杂乱,正正好暗合水手们的两次挥桨的间隔。 各船上的领头之人随着鼓声响起,简单地呼喊着“左,右,左,右。” 因为先前有一大段时间艰苦的练兵,所以讨逆营将士对于命令的执行度十分透彻。 过不多时,那些原本不太熟悉如何划船的士卒也已经掌握了技巧,几十艘船板上的士卒们在鼓声中整齐划一地操持着舟船。 当船队拐过阴沟水,进入鸿沟水不久后,就发现了河北军大营已经被袭击,情况不容乐观。 颜良心急如焚,再度加快鼓点,更呼喝催促将士们卖力划桨奋舟。 舟船由东向西靠近官渡战场后,颜良发现北边的一些营垒已经被破,有些地方更是被点着了火正在燃烧。 但更远之处,喧嚣声仍旧没有止歇,显然战局仍在继续,让他稍稍安心。 因为不知道官渡土城方向的情况,颜良也不敢往前靠得太近,在萑苻泽中一处地方便靠上了岸。 讨逆营将士下了船,稍一收束队伍,就一般查探一边前进,往北边袁绍的营垒而去。 不料他们才进行了没多久,还没走出萑苻泽的范围内,就迎面撞上了一彪人马。 泽中芦苇丛生,在此等环境之下掩藏设伏极为方便,所以讨逆营的开路先锋并未查知异状,待到深入一段距离,才发现前边和左右都有敌踪,他们已然被三面合围。 为讨逆营开路的正是“讨死军候”昌琦,他素来胆大,遇到了埋伏也丝毫不惧,带着人便要杀上去。 见行迹败露,昌琦也不再刻意伪装,一边扬起旗帜,一边喊着“杀贼!杀贼!”就往前冲。 而当这边厢扬起旗帜,喊起口号后,对面的伏兵居然愣了愣神,并没有与之交战,反而往后退却。 昌琦却不管那许多,以为敌人畏惧他,心中更是得意,还打算继续进击。 这时候在队伍中央的颜良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匆匆赶到队首,恰好看到“敌人”隐匿入泽地中。 颜良大声呼喝道:“前方何人部属?可敢报上名来。” 而对面之人并不应答,只加快后撤。 颜良见对面之人行为十分诡异,心想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会走水路从此处登岸,那也就不是刻意安排在此处伏击自己。 而从远处传来的声响来判断,战团越来越往北边,没道理会在萑苻泽中遇到一支行动有素的部伍。 颜良脑中灵光一现,用试一试的心态大喊道:“前方可是子奂、儁乂的人手?” 此话一出,萑苻泽中的士卒亦明显呆愣了一下,随即一阵响动,竟是尽数撤了。 颜良心知多半是被自己蒙对了,却也不清楚到底撞见的是高览还是张郃的人马,而他二人是否已经降了曹操要与自己为敌。 “前方之将,可来一见?” 颜良再度高声呼喊,试图激面前的将领出来一晤。 如此三四次后,芦苇丛中却是答以一声叹息。 “哎~!某无颜再见立善兄啊!” 颜良一听声音便知是张郃,心头大喜,忙道:“可是儁乂在此,且快出来一见。” 一边说,一边越众而出,更阻止旁人上前,身后只跟着牛大一人。 对面的张郃见此情形,也不好推拒,只得也带了一个亲兵走上前来。 二人数月不见,隔着几重芦苇就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张郃正待揖手作礼,而颜良则是大声笑着径直往前,边走边说道:“见着儁乂真是太好了,我匆匆而来,却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正要儁乂为我分说一二。” 张郃亦往前走到颜良三五步外站定后,苦笑一声道:“若立善兄乃是来援救大将军,怕是已经来迟了一步。” 颜良听他这么一说,心道不妙,袁绍怎么如此快就败了,自己如此快地赶来,也没能来得及。 且颜良亦感觉的到张郃心中不无悔意,多半是已经倒向了曹操,当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儁乂此话怎讲,我看到乌巢有警后立刻赶去,好不容易杀退了曹军立刻赶来,却见此处甚是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郃好似十分诧异,问道:“啊?立善兄方才在乌巢杀退了曹军?” “正是如此,我与夏侯惇、徐晃、乐进等人一场交锋,重创夏侯惇,并将曹军迫退。但曹军狡猾,毁去了浮桥,我心系官渡大营安危,便走水路匆匆赶来。” “那乌巢粮仓并未焚毁么?” 颜良亦心知乌巢粮仓焚毁时冒起的滚滚黑烟定然瞒不过去,便道:“曹贼的确在乌巢粮仓中纵火,但好在我军早有准备,尚有近半粮草安好无事。此番来援,我走在先,淳于将军亦随在后,稍后便至。” 颜良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很有技巧,听得张郃一愣一愣的,突然猛地跺脚道:“哎!子奂误我!” 颜良继续装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儁乂且说与我知。” 张郃略显羞愧地道:“在乌巢被袭之后,吾曾建言袁公,当遣主力往援,以免乌巢有失。惜乎袁公不用,而纳郭公则之言,遣高子奂与我发大军强攻曹垒。后乌巢被焚毁之黑烟自远方传至,士卒皆人心不定,恰逢曹军自东边杀来,而我等不能骤拔曹营。” “高子奂说我等不能骤克曹营,若就此退却定然会被郭公则推诿过错,故而……故而劝我不在攻城,并让开道路,坐观曹军与袁公相战。我心神不定之下,竟听了高子奂之言,将士卒撤入萑苻泽内。” “而曹军少了我等牵制,便由东、南两面夹攻,如今已然攻破了袁公中营,尚且在往北追去。” 张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很是自责,而颜良听后亦痛心疾首地道:“儁乂啊儁乂,你糊涂啊!高子奂乃是颍川人氏,素来便不与我等河北人同心,一旦有了劲风刮过便要随风俯仰,其人要背袁公而去亦不为奇。可你我都根在河北,岂能如高子奂一般轻易摇摆?而我等日后又如何面对父老乡亲,亲朋故旧?” 重重数落了张郃一通,把他说得无言以对后,颜良又道:“幸得曹贼奸计并未完全得逞,如今尚且有挽回之余地,儁乂还当幡然悔悟,与我同心协力,共挽危局!” 张郃本就对背袁投曹之事心有疑惑,又被颜良似真似假的一番说辞,以为乌巢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并见着颜良对于挽回败局信心十足,便也生出几分心思,问道:“如今曹军势盛,袁公情况未明,立善兄待要如何挽救?” 颜良语气坚定地道:“大将军身边精兵强将不少,虽遇小挫而退,然必无大恙。而曹军连连得了便宜,必欲竟全功而一意追击,其军势必然轻薄,兵力分散。” “如今我带了五千精锐来此,合儁乂手中之兵后,以我之厚重击彼之轻薄,定能一路摧枯拉朽扫荡过去,将曹军后队一并击溃。则我等可尽量收拢败兵,更增军势,而曹军在乌巢方为我所击退,见我追杀至此,又连破他后队,定然不敢与我正面相对。” “若如此,则此番官渡之战虽败,亦不至于损失惨重。你我在大将军面前亦可有一番交代。” 颜良一番听上去有理有据的计划,让张郃很是动心,但犹自担心自己先前的举动是否会留下后患,正自犹豫不决间,颜良又道:“且儁乂在此,不正是见曹军势盛,欲要暂避其锋芒,以候其露出破绽,好给予其致命一击么?而我恰逢其会,正可助儁乂一臂之力,你我当同进共退,休戚与共,若日后有奸人攻讦,愚兄定与儁乂站在一起,以证儁乂之清白。” 张郃见颜良这番话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哪里还不明白颜良的一番好意,便长揖及地道:“郃险些犯下大错,幸得兄长点拨,如今惟愿追随兄长一同并力挽救当下危局,虽百死犹未悔也!” 第188章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这个词,若不是亲身体会,绝对难以理解他的真实含义。 半年之前,集四州之力,发兵三十万(包含役夫),渡过黄河一路压着曹军打,连战连捷兵锋直指许都。 就在半天之前,河北军尚且在官渡以北的沙堆上连营数十里,胜兵近十万,更在乌巢粮仓屯储了百万石的粮秣。 而半天之后,乌巢付之一炬,沙堆上的一座座营盘亦被接连攻破,十余万士卒、役夫仓惶败退,几如大厦崩塌。 袁大将军此刻正被短兵护持着往北遁逸,平日里威严的形象显得有些狼狈,心中则是充满了不解与不甘。 虽然袁绍顾虑到战局纷乱,留下长子袁谭坐镇中营,自己退回了北边的后营。 但当袁谭亦被击败退到后营来寻袁绍,劝袁绍尽快退却时,袁绍却当场给了袁谭一个大嘴巴子,并呵斥道:“汝信誓旦旦能居中坐镇抵定局势,竟如此快便弃营退走,是欲弃将士而独存耶!” 袁谭自知理亏,只埋首不语,身旁众谋臣却纷纷上来劝慰,称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还当早做决断。 虽然谋臣们大都说的是早做决断,但从他们的语气上看,就差没直说早点撤退了事。 上一次袁绍被逼迫到如此境地还是将近十年之前的界桥。 当时面对兵势强盛的公孙瓒,袁绍丝毫不惧,以麴义为先锋大破公孙瓒的幽州步骑。 但在追击的过程中却不幸被幽州骑兵包围,当时身边只有数百人,别驾田丰欲要让袁绍到墙垣后躲避,袁绍豪言道:“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间邪?”更指挥着弩手沉着应对,终于等到麴义率兵来援才得脱险境。 界桥之战奠定了袁绍河北霸主的基础,而袁绍当时那番举动更传为美谈。 或许是眼下的危局刺激到了袁绍,让他重又坚定起了信心,拔剑出鞘道:“吾提兵南下争的是天下,固然可暂退一时,又岂可一退再退,沦为天下人之笑柄尔!今当与曹阿瞒一决生死,定个胜负!” 袁大将军积威多年,下了决心后众人也没法再劝,而将士们好似也稍稍提振了一下颓败的士气,各据险要准备固守。 可今时不比往日,当年袁绍以弱胜强气势如虹,即便被围亦不过是小挫,但如今袁绍以强压弱久不能胜反被烧了粮仓,导致全军大乱。 更关键的是,当年闻讯来援的猛将麴义已经被袁绍自己下令杀死,如今还会有谁在危急之时前来救援呢? 袁绍拄剑端立营垒中间,他看见了自己的老朋友老对手曹阿瞒的旗帜,那司空大纛看起来是如此之刺眼。 遥相当年阿瞒不过三天两头到袁氏府邸中拜访的座上宾客,一晃眼竟然与自己平起平坐,更通过迎保天子想要压过自己一头。 他看见曹军阵中将校如云,夏侯惇、张辽、于禁、乐进、徐晃、许褚等人各各将兵来战,个个都枭锐难当。 他又听说阿瞒麾下谋臣如雨,荀彧、郭嘉都曾来过冀州却又转投兖州,荀攸、贾诩、董昭、毛玠等人俱是一时之选,为阿瞒出谋划策。 他无法想象,阿瞒这个卑贱的宦官后人,这个一心想要摆脱自己尴尬出身的家伙,竟然做出了如此可观的事业,并将自己催逼到这般地步。 河北军后营之中仍有近万士卒,各在将校的指挥之下据营而守。 但曹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竟压得河北军毫无还手之力。 曹军更是看到袁绍的旗帜立在营中,一边攻打一边还喊起了口号。 “只诛袁氏,余者不论!” 袁绍看着眼前危殆的局面,听着这嚣张之极的口号,心中千回百转,胸中气血不停翻涌,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口喷鲜血的袁绍身体连连晃动,还好他双手拄在剑上,强自咬牙坚持才没有当场晕倒。 而侍立在袁绍身边的众人见此情形俱都大惊失色,袁谭、郭图等人忙抢上前来扶住袁绍。 “大将军!怎么了!” 袁绍想要重新摆脱二人的扶持独立站稳,但却因为手脚乏力而不得不被扶着。 刚想开口,嘴里又透着一股血腥气,差点又喷出一口鲜血来便只得作罢。 郭图见袁绍身体虚浮,口不能言,忙道:“大将军贵体有恙,赶紧护持大将军撤走。” 原本袁绍决定留下应战时,很多人便不以为然,如今见袁绍吐血,众人哪里还有坚守之心,纷纷附和郭图的想法。 身边的近卫们将袁绍抗上了马背上,打开北侧营门就走。 袁绍还待阻止,但吐血之后身体虚弱无力,心里亦没了先前的镇定,只得任由众人施为。 营中发生的变故自然会被一些将士看在眼里,而原本士气就不高的河北军在袁绍吐血遁走后,更是跌到了冰点。 这后营中的士卒大都是袁绍手下精锐,有一些人甘愿为袁绍效死,但也有一部分人却不愿将大好性命留在此地。 当出现了第一个逃兵后,第二、第三……第N个便会依次出现,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如狂风骤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终于还是难逃倾覆的命运。 “只诛袁氏,余者不论!” 曹军终于攻破河北军在官渡的最后一个营垒后,想要捕获袁绍,却发现袁绍早已撤走,便纷纷喊着口号继续往北追去。 而在十余里外,整个战场的最南端,有人却喊着更为精炼的口号向北奔袭。 在张郃率兵退入萑苻泽前,他手下直属的、统属的部众多达万余人。 但在张郃突兀的命令中退入萑苻泽后,手下将士不免疑窦丛生。 尤其是曹军大开营门,从官渡土城越过他们杀向河北军本营时,更让将士们感到大大的不妥。 缘着先前乌巢方向飘来的滚滚黑烟,已经让将士们人心惶惶,这眼前接连发生的变故更令将士们无法接受,有些将士便趁着泽地的复杂地形四散遁去。 当颜良率领兵马从鸿沟水中靠岸时,跟随在张郃身边的部众只余下了四五千人。 颜良与张郃合兵之后人数近万,但有近半士卒士气低迷,颜良看在眼里,便以自己麾下兵马开道,杀出了萑苻泽,杀向了河北军曾经的营垒。 由于有高览的提醒,曹洪在泽地外也留了一些人看守,但这些稀稀拉拉的人马如何是颜良的对手,被一冲之下就尽数溃散。 颜良趁着冲溃敌军的当口,便喊出了一句足以打动河北军将士的口号。 “杀贼!回家!” 河北军久离故土在外拼杀,若是顺风之时尚且好说,一旦情势不利,很容易便生出了思归之情。 当颜良喊出这句言简意赅的口号时,他身边的将士们纷纷跟着应和。 很快,不分是颜良所部还是张郃所部的河北军将士,人人都将充斥于胸臆之间的诉求呐喊而出,汇集成一股雄浑的求生意志,引领着河北军将士们往家的方向冲去。 在这片几十里宽阔的战场上,河北军的人数要远超曹军,先前的溃败只因是得知粮草被焚毁军心不稳,又遭逢曹军突施袭击所致。 如今颜良领着一支人马走上了回家之旅,自然有散逸的河北军士卒闻听口号渐渐汇集到颜良麾下,让这股一心求生的人马越来越多,越来越势不可挡。 颜良依着曹军北上杀过的道路前进,但凡看到视野中有聚集在一块儿的曹军便率兵踏去,而大量散逸开的曹军完全不是对手,从胜利者立刻转变为了败逃者。 当颜良冲散一股千余人的曹军杀入一个营垒后,发现营垒中多有被看押着的河北军战俘。 颜良便命人上前尽释俘虏的束缚,令他们从战场上寻找兵器跟上队伍。 正当颜良要继续率兵前行时,俘虏中有一个将领服色之人越众而出喊道:“颜将军,颜将军且稍待。” 颜良勒马看去,发现这个满脸血污的俘虏十分眼熟,便命短兵放他到面前来。 待那俘虏来到马前,颜良细细打量下才认出他是审配之子审观,不由问道:“泰弘,你为何也被俘了?” 审观稍显羞愧,但却挺胸答道:“先时大将军帐中议事,问起谁愿率兵分头抵御曹军,吾与家兄皆上前请命,后得大将军准允,随同奋威将军一并东向抵御曹军。但曹军势盛,我等力战不敌,吾兄当场战死,观侥幸苟活而已。” 颜良一听审氏兄弟竟然与沮授一同迎战曹军,不由大惊道:“何得需要奋威将军亲自将兵耶?沮公与见在何处?” 审观答道:“当时众人皆言当暂避曹军锋芒,唯有沮将军及文将军等寥寥数人力陈御敌,大将军点了文将军抗拮南面曹军,而我兄弟二人资历尚浅,沮将军便自告奋勇率我二人东进。沮将军亦与我等一同战败被俘,先前曹军中来了数人,押着沮将军往北去了。” 审观的话里信息量十分巨大,文丑、沮授都是颜良十分关切的人物,任谁有所伤损都难以接受,如今得知沮授的消息,颜良哪里还忍得住。 “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还能不能骑马?” “些许小伤并不碍事,请将军带上末将一同救回沮将军。” 颜良点点头,吩咐身后的牛大道:“给他匀一匹马。” 见牛大让短兵给审观让出了一匹马,颜良便道:“跟好了,莫要走失。” 根据审观的指引,颜良继续引兵往北,行不多时看到了一股人数不少的曹军,所打的旗帜正是“讨寇校尉乐”,乃是前时刚刚交过手的乐矮子。 颜良想也不想,提兵冲去。 乐进根本没有料到南边突然杀出一支人马,抬眼打量才发现是令他切齿痛恨的颜良,便在命人示警后带着人挡在身前,欲要阻拦颜良前进的步伐。 此刻双方都并未结成完好的阵型,颜良这边长途奔袭,将阵型拉得很漫长,乐进这边则是事起仓促,只来得及稍稍收拢人手。 颜良深知此番北进,可能遭遇的战斗不止一两场,若是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卒很难跟上队伍,故而也不愿强突乐进的步阵多生伤亡。 他在前进途中引着当先的骑卒往两边分开,从侧翼往乐进的步阵中散射弓弩,试图去打乱对面的阵型,而将正面的方向交给了身后的步卒。 紧紧跟在讨逆营骑卒身后的正是昌琦的步卒,昌琦在前半天长途跋涉下没赶上大战,心中正自懊恼,眼下见有正面强攻的机会心中大喜。 昌琦所部的戟士最为擅长遭遇战,只见他稍稍整肃了一下队形,便正面压了上去。 乐进的步阵因着要防备颜良的骑卒,所以在阵后架起了不少长矛。 轻骑兵对刺猬阵般的长矛手十分头痛,但昌琦的戟士们却丝毫不惧,他们用长戟的小枝勾锁住长矛,让曹军的长矛手无法发力刺击,再由身后的刀盾兵补上前来砍断长矛脆弱的矛杆。 只消打开几个突破口,戟士们便能循着突破口杀入敌阵,造成极大的杀伤。 乐进面对敌军戟兵强推头痛不已,他也想要把戟兵往后调动应对。 但两侧的河北游骑却不愿意让他轻易腾出手来,不停在侧翼游走用弓弩骚扰射击,还时不时冲到近处威吓一下。 虽然河北骑兵们并没有真的冲过来踏阵,但给曹军造成的压力极大,让乐进难以顺利调整阵型。 乐进眼下率领的这支人马拢共三千多人,除开他带去乌巢的数百人外,其他两三千人都是在与官渡土城杀出来的曹军汇合后,临时划拨到他手下。 而这些士卒都是传统部曲制,一个曲中各种兵种俱全,无法做到像河北军这般清一水地数百戟士冲锋,其他刀盾兵、弓弩手在后边援护。 面对河北军戟士越来越猛烈的正面强推,乐进也无法调动其他部曲去增强后阵的防卫,只得从他自己的本部精锐中分出一部分人去协助抵御。 但随着战斗的进行,河北军戟士身后的三四百长矛手也集结起来,准备从左右方一起发起攻击,弓弩手则绕到右后方集中起来往曹军步阵攒射,河北骑兵更是不停在侧翼、前方绕行,寻找着突破踏阵的良机。 若是事情没有转机,乐进这三千余步卒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第189章 解救目标任务 “踢嗒嗒踢嗒嗒踢嗒嗒!” “驾!驾!” 马蹄声阵密集而细碎,马上的骑者神情慌张,犹自不顾惜马力地鞭打着坐骑,只想要再行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这伙仓惶奔走的队伍正是从官渡方向北逃的河北军,而袁大将军亦在其中。 初从官渡后营北撤时,队伍中还有三千多人,一众僚属尽在左右。 但眼下身边只余下了千余人,僚属也只剩下了袁谭、郭图、逢纪等寥寥数人。 当袁绍口喷鲜血,被护持着北撤后,留在官渡后营的河北军士卒亦没能坚持太久,就被曹军所破,少部分将士奋战而死,大多数趁着曹军还没围上来,往两旁寻机遁走。 连战连捷的曹军将士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成为了不会疲惫的战斗机器,丝毫不作休整就继续往北追击。 曹军的目标自然不是那些逃逸的河北士卒,他们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便是那条最大的鱼。 传言中,袁绍令“军中各持三尺绳,曹操成禽,但当缚之。” 如今这些曹军虽然腰间并没悬着三尺之绳,但也丝毫不介意抓住袁绍,再用袁绍精心准备的绳子绑起来献给曹司空。 曹军追得急切,前头的河北军更是逃得仓惶。 河北军撤走的部众里有骑兵有步卒,骑兵跑得快,但步卒却跟不上节奏。 好在追兵满门心思都放在袁绍身上,生死关头,那些步卒也顾不上追随袁大将军,纷纷避开了主路遁逸而走,却是躲过了曹军的追击。 两边一个追一个逃,当袁绍的队伍来到济水岸边时,就只剩下了这些人马。 可当他们来到济水岸边时却是吃了一大惊,只见原来架设在济水上的浮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烧得发黑的船只残骸,和一些散逸在河面上的零散船只。 这被焚毁的浮桥正是之前曹军经过时烧掉的那一架,只是他们烧得匆忙,并未在每一艘船上铺设引火物,当绳索烧断后,浮桥便散了架。 经过刚才一阵颠簸,袁绍上涌的血气已经平复了不少,虽然他对于袁谭、郭图等人挟裹着他逃走极为不满,但心知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忙命人泅水去到河面上拖船只。 可刚刚拖来了几条小船,曹军追兵的踪影便在远处显现出来。 与袁谭、郭图等人心慌意乱的样子不同,袁绍倒是镇定了不少,命追随在自己身边的士卒们结圆阵守御。 但方才走得仓惶,很多人在路上觉得碍事,已经把沉重的兵器给抛在了半道上,此刻检点了一番,居然有两成的人手无寸铁。 若是放在往日,袁绍早就已经发作,但此刻他也只是面色不豫地让这些丢了兵器的士卒站在圆阵最里边。 曹军追击的队伍也拉开得很漫长,当先的骑卒见到河岸边的敌人有了准备,便也不莽撞地埋头冲上来,而是呼号更多的同伴集合。 追兵们很快就迎来了有担当的将领,正是曹操麾下大将张文远。 张辽见河岸边不过千余人,十分自信地带着先追至的七八百人就掩杀上来,与河北军战在了一处。 张辽不愧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以少打多仍是占了上风,尤其是河北军中并无实力可堪匹敌的将领相对,让他仗着一杆大戟冲杀在前,打得河北士卒频频后退。 河北将士们在败逃之时本就战意不强,见张辽如此武猛都心生惧意,士气益发低迷。 但突然阵后爆发一声欢呼,却原来是济水对岸正行来数十艘船,且船头上还站得有人,打的正是河北军的旗号。 “援军!是援军!” 当面前与曹军短兵相接的河北士卒听说有援军来到,亦是士气稍振,抗住了张辽的猛烈进攻,维持住了短暂的均势。 那船上的援兵也看到了河岸对面的战事,便拼命奋棹划桨,很快便来到了济水南岸。 船尚未停稳就跳下一员将领,却正是与颜良一同摸了几个月鱼的苏游苏文从。 且说颜良在乌巢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曹操肯定会在沿途烧毁浮桥,阻止河北军行动。 故而他一面从乌巢坐船往官渡赶,另一面还调集了一些舟船前往阳武,试图协助恢复济水上的交通。 当颜良的属下来到阳武城时,阳武城正四门紧闭戒备森严。 原因正是不久前孟岱率部去救援乌巢的时候,在路上被曹军撞上,稀里糊涂就败了,逃回了阳武城中。 而此刻在阳武城中驻守的正是苏文从,他自打被贴上颜良一党的标签后,就一直被郭图所忌。 尤其是颜良为了请求出兵兖州的机会,主动把手下士卒转属给了苏游,让他这颜良一党的标签更是贴得牢牢的撕都撕不掉。 所以苏游一直就没捞到过什么能拿战功的机会,大军南下威逼官渡时,苏游竟然被指派留驻在后方阳武城中,让他很是抑郁了几天。 孟岱逃回阳武后,为了显得他不那么窝囊,宣称他遇上了起码万余曹军,吓得苏游赶紧关门固守。 直到颜良派去的人进了阳武城,告知这伙曹军刚刚从乌巢放完火,至多不过五千人,且还被颜良追着狠狠杀了一通。 并将颜良带给阳武守将的话转述了一遍,告知曹军的战术目的。 苏游自然对老上司颜良的话深信不疑,便不顾孟岱的劝告,尽遣手下将兵往官渡而去。 颜良命人带给阳武守将的船只大都是无蓬的粮船,只要用绳索相连,再铺上厚重的木板,便可以组成新的浮桥。 待来到济水北岸,发现浮桥果然被焚毁后,苏游对颜良更是暗暗夸赞。 虽说乌巢被烧,但苏游仍旧以为曹操翻不了天,不过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表现的机会,便引了麾下部众坐船往南岸而去。 这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兵南下,另一方面这些船只到了南岸后也可以就地搭造浮桥。 苏游来到袁绍面前后,向袁绍道:“末将援护来迟,还请大将军责罚。” 袁绍见有人来援十分欣慰,哪里在意迟不迟,随口嘉许了他几句。 苏游被夸得有些上头,带着人便要去正面硬刚张辽。 但张辽非是鲁莽之人,见一冲之下并未能冲溃河北军,且对方又有援军到来,便收兵退后,等待后续部队到来。 河北军得以喘息后,迅速搭建浮桥,且众僚属皆请袁绍先行乘船渡河。 袁绍此刻倒是发了牛脾气,对这些建言一概不允,只说要亲自坐镇南岸,待浮桥搭建好再一同渡河。 所幸的是,苏游带来的这两千多属下皆是百战精兵,又没亲眼目睹大军溃败,故而士气尚且强盛,让南岸的圆阵显得益发牢固。 在济水两岸的共同发力下,简陋的浮桥很快便搭好,袁绍这时候才不拒绝僚属们的美意,渡河北上去了阳武城。 在远处久等后援不至的张辽望着渐渐远去的袁绍大纛只能空呼奈何。 按理说,曹军一路追杀这袁绍而去,绝不会犯下临门一脚却脚软的现象,怎么会只让张辽追在最前,后边跟不上。 但冲在最前的张辽尚且不知道,他身后的局势又起了变故。 且说乐进的步阵左支右绌摇摇欲坠时,闻知消息的曹军终于派人来援,这前来援救之人也和颜良在不久之前打过照面,正是徐晃徐公明。 徐晃率千余骑卒抵近步阵附近,欲要将散逸在周围的河北游骑迫退。 颜良不愿多生伤亡去攻步阵,但面对曹军的骑兵可丝毫不怵,直接带着人就迎了上去,双方又延续起了阴沟水东岸的那一场对决。 徐晃的兵器势大力沉,颜良的招数却灵动矫健,连续交错了几个回合,暂时都奈何不了对方。 而乐进那边见到徐晃来援后,心中亦笃定了不少,将步阵的守御做的更水滴不漏。 就在眼前的局势要陷入僵局时,从昌琦的身后却杀出了一员大将,正是那张郃张儁乂。 张郃与颜良自打阳武离别后就再也没怎么联系,他跟着颜良屁股后面也没有白跟着,而是将讨逆营中整编过的士卒全看在眼底。 待到看了讨逆营步卒的攻击方式,张郃只觉得自己麾下的步卒与其相比还略有差距,有种插不上手的感觉。 但张郃哪里愿意落于人后,尤其是更想建功抹平自己先前的劣迹,便带着麾下五六百骑越过双方的步阵,直接冲向了徐晃的骑卒。 徐晃的千余骑卒虽也枭锐,但对上颜良就已经颇感吃力,又哪里经受得了颜良、张郃二人的夹攻,渐渐显现出了颓势。 但徐晃所部并非是唯一赶来救援的队伍,稍过了片刻,又有两支曹军自北向南杀来,显然对乐进的求援十分认真对待。 徐晃领着兵马稍稍退却,想与前来的援兵回合,但颜良与张郃都是老于军事之将,怎会轻易容他阵前挪腾。 二人纷纷从左右发起冲锋,顿时把徐晃的千余骑截成两段,有两三百骑被迫与大部队分开,陷入了河北军的包围之中。 张郃想都没想,直接追着徐晃而走,显然是想要拿下对方大将。 但颜良却没有继续往前冲,挥动旗帜调动麾下士卒去驱赶那被截断的两三百骑,而被驱赶的方向正对准了乐进的步阵。 被截断的曹军骑卒没有办法,只得期冀于能和乐进的步阵靠拢自保,但他们的身形亦阻碍到了乐进步阵的布防。 颜良等的就是这种机会,趁着乐进步阵稍稍繁乱的当口,指挥骑卒追着曹军骑兵的尾巴就杀进了乐进步阵之中。 这一下回马枪打的乐进猝不及防,又前后两头一起遭逢猛攻,被冲散架了的阵形再也无法恢复过来,终于被破开阵型杀入阵中。 当步阵被破之时,即便乐矮子有一身勇胆也无力回天,他只得带着身边的短兵近卫找准了一个方向拼命冲去,将沿途一些个冒进的河北士卒劈翻在地,带着一小半人仓惶退去。 若是平时,颜良定然不会放过乐进,甚至还会再度用言语嘲讽他几句,激他回来拼命。 但此刻颜良却没空去理睬夺路而逃的乐矮子,因为他杀入曹军步阵后,一眼便看到了他此来的首要目标之一。 颜良策马急急往前冲上几步,将面前之敌全部挑飞,然后滚鞍下马来到一匹驽马身前,向马上之人拱手道:“终于又见到先生了。” 马上之人年约四十许,身着皮甲,头上只用一幅苍帻包头,并未携带武器,面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仍然显得十分坚毅,正是奋威将军沮授沮公与。 沮授见颜良来到身前,坚毅的面容难得笑了一笑,说道:“吾早就知道立善乃有为之人,咳咳……。” 颜良听沮授说话间略带痛苦之色,不由关切地问道:“先生可曾受伤?” 沮授道:“咳咳……不妨事,只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肺气。” 颜良认真地劝道:“那也得好生将养,我这边送先生去安全之处养伤。” 沮授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不急。立善可知大将军见在何处?” 颜良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形,只答道:“我等方由南边北上,并不清楚北边之事。” “咳咳……那我等赶紧北上,咳咳……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找到尽快找到……咳咳……找到大将军,方能使三军得安。否之,则大势去矣。” 其实不消沮授说,颜良也清楚找到袁绍的重要性,这也是他此来官渡的目的之一。 如果袁绍依旧如原本历史上的样子,一路逃到黎阳才停下脚步,身后只跟了可怜的八百骑,那对于河北军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悲剧。 曹阿瞒可不是仁厚之主,杀起降俘来毫不手软,说他此役斩首七八万,里面至少一大半是杀的俘虏。 而经此一败,河北精锐丧失大半,再也无力抵御曹操。 若非曹操自家亦有诸多难处,怕是袁大将军尚未赴幽都便成了曹操的阶下囚。 所以,颜良才选择了这个难度级别至少是地狱的副本来闯一闯。 第190章 于禁之毅重 “哎~!终究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天不助我,天不助我也!” 曹孟德坐在马上一边喘气一边感叹,他岁数已经不小了,今年正是四十有六,不比十年前刚起兵时精力那么旺盛。 自从袁绍南下后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曹操身上背负的担子实在是不轻。 眼下无论是朝中还是他司空府内的幕僚,任谁都可以败可以降,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如杨、荀、陈、孔,无论是谁掌权都能得居高位。 但曹操却不能败,不能降,袁绍那道檄文中表明了对他欲除之而后快,他已经毫无退路可言。 这半年多时间以来,曹操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原本斑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半白,精力亦大不如前。 虽说依托着层层设计,终于把河北大军引到了官渡决战,仗着地利据险固守,但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仍旧非常巨大,大到了他快要说要不起的地步。 若是双方继续在官渡对峙下去,即便是在战场之上没有败,也等于是败了,因为他的粮秣供应已经捉襟见肘,怕是难以坚持过这个冬天。 当许攸背袁来投,献上轻袭乌巢之计时,曹操表面上尚且平静,但心中不由呐喊着“天不亡我!” 对于此等天赐良机,曹操不敢托大,断然决然地要自己带兵前往。 袭取乌巢的计划十分顺利,虽然走夜路时耽搁了点时间,但那淳于琼一如十多年前一般不堪大用,仅仅几下交锋就轻松拿下。 当整个乌巢粮仓化为火海时,曹操在那火光中看到了希望,是战胜老朋友老对手袁绍的希望。 尝到了胜利滋味的曹操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顾熬夜赶路后奋战一场的辛苦,继续疾行数十里,更对河北大营发起了一往无前的攻击。 事情的发展便如他所料一般,河北军因为乌巢被袭粮秣被焚而军心大乱,竟然让他数千人连破数营,几无还手之力。 而更好的消息是,袁军前线大将阵前反戈,让出了道路,让曹洪带着乌巢大军与他合力进击,打得袁绍仓惶败走。 当曹操迈入袁绍的中军营垒时,他胸中豪气顿生,被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得以释放,不由大笑道:“哈哈哈,袁本初亦有今日耶?” 虽然袁绍北逃,尚未擒获,但一路上曹军着实俘获了一些重要人物,比如奋威将军沮授等人。 而曹操意识到,即便是袁绍侥幸得脱,亦再也掀不起大的风浪,自己只消效仿白起在长平,将袁绍多年征战锻炼出的河北精锐坑杀,则袁绍与河北便如昔日赵国一般,迟早是自己囊中之物。 志得意满的曹操命人去把沮授带来,他想要会一会昔日故人,想着若能说服才拟良、平的沮公与辅佐,那抵定天下的把握无疑又大了几分。 可没曾想,刚遣乐进去,就闻报南边有敌来攻。 曹操一开始还以为是被自己击败散逸的河北军重新组织起来袭扰自己的后方,又或者是高览、张郃等辈出尔反尔,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遣了徐晃带人去剿灭。 但随后的回报让他大吃一惊,乐进、徐晃先后战败,而来敌不是旁人,正是曹孟德最为忌讳的人,那个在白马城下、瓦邑山下、酸渎水边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颜良,那个兵出兖州,连破数城,连败自己手下重将的颜良。 在听说颜良往援乌巢,将自己留在乌巢打扫战场的夏侯惇、乐进等人击退时,曹操就心中一凛。 为此他特意焚毁了阴沟水与济水上的两道浮桥,就是为了阻拦颜良南下援救的道路,不使他破坏自己攻击袁营的计划。 但没曾想,这厮还是来了,而且不是从北边来,反倒是从南边攻来。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已经先击败了袁本初,可以腾出手来应对这个屡屡让自己吃瘪的家伙。 曹操对颜良简直恨入骨髓,并且知道颜良极其擅于袭扰,若给他在自己身后肆意搅和,那自己这场大战的胜果定会大打折扣。 两相权衡之下,曹操甚至暂时中止往北边继续派人追击袁绍,也要调集精锐力量去对付颜良,可以说曹操对颜良不可谓不重视。 最先与颜良相斗的是乐进的步卒,据乐进报称颜良用骑卒威逼,使其结阵固守,然后骑兵分扰两侧,用步卒正面来攻。 乐进兵数不多,两侧被牵制之下,正面亦难以抵挡河北步卒的强推,虽有徐晃去救,仍折损近半人马得脱,其所押送的沮授等人亦被夺回。 曹操不敢托大,自率于禁、曹洪、韩浩、史涣等将亲自进击。 曹操与曹洪合兵后,共有三万余人,其中五千多人在张辽的率领下北追袁绍而去,另有一万人分散在几十里范围内的战场上收拾打扫,此刻集中而来的仍有两万人。 根据回报,颜良不过两三千骑,五六千步卒,曹操想着以二敌一还有多,应当是十拿九稳之势。 但真正交上了手后,曹操仍旧为颜良的能战敢战而吃惊不已。 他命于禁将五千步卒当先,曹洪率五千步卒为后军,自将八千步卒为中军,韩浩、史涣将两千骑兵为侧翼。 于禁素号毅重,用兵以稳健著称,心知颜良并不是善与之辈,将步阵结稳后正面强推,欲要用人数上的优势压倒颜良所部。 但对面颜良所部却并不畏惧,亦是结阵而进,仿佛想要与他一决雌雄。 在两军相接之前,双方的弓弩手率先交上了手。 于禁阵中各曲都是老卒,弓弩手也有经验,在军将的指挥之下,一波一波朝对面射击。 但细心之人却发现,双方弓弩的射击方式却有差别。 于禁这里每一轮射击时,弩箭飞到空中仿佛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至少有一两千支,但每一次射击之后,都需要一段时间上弦,才能再度发射。 但河北军中的弩箭却稍有不同,每一次射击只有四五百、五六百支,比起曹军的气势要稍稍弱上几分,但河北军的弓弩手好似并不需要调整就可以继续发射,使得他们的弩箭一波一波极为连贯。 而且河北军的射击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密集,不仅仅是羽箭射击频率高,且射击的目标非常集中,还能调整方位,让于禁阵中配备的刀盾手亦来不及调整。 如果说曹军的射击像雷阵雨,暴虐而又仓促,那河北军的射击就好比是一场并不算太大,但经久不绝的秋雨,让人遍体生寒。 有经验的战将细思之下,便猜到了河北军中定是用了分批分次射击的方法,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但他们对于河北军能够如此完美地贯彻这个战法亦赞叹不已。 在远程攻击这方面,于禁自认不及,便不愿多作纠缠,带人加速压上,想要用短兵相接决出胜负。 这时候,河北军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只见河北军并不往前进,也没有原地固守,而是缓缓往后退却。 曹操在远处看到河北军后退时,心中长出一口气,以为颜良胆怯,但细细看去却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 颜良的兵马虽然在后退,但阵型丝毫不乱,前排的士卒依旧高举大楯,而阵中的弓弩手依旧在往于禁所部抛射箭矢,其节奏并不因为正在后撤而受到丝毫影响。 反观于禁阵中弓弩手们因为在移动之中,导致射击的频率明显变慢,对敌方的压制能力大大降低。 于禁久经战阵,虽然仓促间不知对方如何做到,但也知道颜良这是要以退为进,用他所擅长的弓弩射击来牵制自己。 他倒也反应迅捷,命步卒再度加速向前,以为只要进入肉搏阶段,此等弓弩之术亦不足惧。 于禁的部属是正面向前进,而颜良的部属是倒退着走,从速度上比较,自然曹军占优。 虽说在加速前进的过程中,难免会降低一些防御,从而被河北军的弩箭攒射增加了不少伤亡,但两军之间的距离仍旧在渐渐缩减,眼看便要短兵相接。 就在双方接近到二三十步,曹军一个疾行冲锋就要够到河北军的时候,颜良布置在两侧的骑兵突然朝于禁的步卒冲去。 这一下出击十分突然,因为在这个时候骑兵尚且没有发展到大规模具装的程度,通常都是用来侧翼袭扰,少有正面强冲步阵的打法,尤其是这种成千上万的大规模交战时,若是两三千轻骑兵冲上来并不济事。 但毕竟四条腿的生物冲锋起来气势惊人,引得正在急速前进的曹军心中惊惶,脚下的步子便收住,从攻击姿势迅速转为防御姿势。 而曹军两翼护卫的骑卒也随之向前压上,欲要以骑对骑,牵制住河北骑兵。 可颜良的骑兵只是虚张声势,往前冲了几十步,来到阵前就止住了步伐,纷纷举起早就填好矢上好弦的手弩往敌阵中漫射,射完后也不停留拨转马头便走。 冲在最前的曹军步卒以刀盾手、戟士偏多,被河北骑兵们散射虽有伤亡,但好在并不严重。 可是就在河北骑兵出来这么阻扰的这一下,河北军步卒后撤的步子并未停歇,又后退了二十步,直到拉开五十步的距离后才停下脚步。 于禁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颜良根本就没打算用骑兵冲阵,从头到底就是想为步卒的后退拖延时间。 饶是于禁心态向来平和,但亦被颜良的狡计所激,生出了些许火气。 他联络两侧韩浩、史涣的骑卒为自己掠阵,重新又带着步卒往前冲去。 在重复了刚才的循环,又付出了数百伤亡后,于禁所部终于重新缩短了双方的距离,即将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 由于先前双方都是用弓弩远程压制,所以站在第一排的都是手持大楯防御的刀盾兵。 但当曹军靠近到十来步后,河北军中的鼓声一变,由缓慢的节奏变为激昂的快节奏。 随着这鼓声变化,河北军第一排的刀盾兵站稳不动,身体稍侧,而站在刀盾兵身后的戟士则逆流而上,越过刀盾兵成为新的前排。 在来到第一排后,戟士们不再后退,反而逆着曹军的攻势大踏步往前,使得双方之间的距离直接消失,彻彻底底地撞到了一起。 于禁统属的五千人中,分为五个曲,有三个曲是他本部,还有两个曲是临时调拨。 他在步阵的时候也是平行步阵,五个曲一字排开,自将的三个曲布置在中央,另两个曲各安左右。 各个曲中步卒的构成十分复杂,刀盾手、戟士、长矛手、弓手、弩手各种都有,甚至有零星的骑兵可供探哨。 而被布置在最前方的步卒则以长矛手、刀盾手居多,戟士次之。 当曹军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与对方接战后,却发现对面人数虽然不多,但手持的武器却十分统一,都是长戟。 当河北军阵中一员军将挥动着旗帜,高喊“杀”后,戟士也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毫不花哨,每刺出一击,都高声呐喊着呼应。 “杀!” “杀!” “杀!” 曹操自问自己手下强将云集,士皆枭锐,训练严格,作战经验丰富,同等兵力之下,无论是对上袁绍手下的任何兵将皆不落下风,即便是当日东郡之时的颜良。 当初在东郡之时,曹操曾见识过颜良的部属,知道他带领的那一支河北兵乃是冀州强军,知道颜良亦是可以和关云长、张文远、许仲康媲美的勇将,更知道颜良用兵老道,尤其喜好出奇制胜。 但颜良的兵马也只是寻常强军的范畴,并未让曹操有耳目一新之感,若非是贪心白马城中的士民,当日也并不会大败若斯。 从当年剿灭黄巾开始,曹操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戎马生涯,见识了不少天下强军。 比如大贤良师张角的黄巾精锐,比如董太师的西凉铁骑,比如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比如吕奉先的并州骁勇,比如陶恭祖的丹阳兵,比如臧霸、孙观等人的泰山悍匪、比如孙文台、孙伯符父子的淮泗果劲之士。 但颜良麾下部属今日里的表现,让见多识广的曹操都叹为观止,回思过往种种强军都无法相类,仿佛只有昔日太尉、车骑将军皇甫义真精心训练过的北军五校士才堪可相匹。 第191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别看曹操如今贵为司空,实掌朝廷权柄,可在光和年间,他不过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尽整些五色棒之类的标新立异玩意博人眼球,没少给家里惹祸。 恰逢太平道起事,曹操被临时提拔为骑都尉,带着雒阳附近新招募的轻侠、囚徒、赘婿、商贾之子南下支援颍川。 那时候的曹孟德不过是在雒中纨绔圈中小有名气的宦官之后,与名声显赫的皇甫嵩、朱儁、卢植、董卓等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倒是与日后的破虏将军孙文台有的一比。 二人这时候都还是菜鸟级别的选手,只不过孙坚是半个菜鸟,而曹操是完全新鲜的菜鸟。 曹操第一次得到带兵上阵的机会倒是十分憧憬,可当他看看手下的那些囚徒、赘婿们,心中的雄心壮志就凉了三分,这些人纯属赶鸭子上架,比乌合之众也就好上那么一丁点,那一丁点儿的效果还是有着朝廷武库的精良装备加成。 当曹操以为自己不过是带人追上大部队摇摇旗呐呐喊时,初入战场的第一幕就让他震撼到无以复加。 当他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十数万黄巾将皇甫嵩与朱儁率领的朝廷平叛队伍团团围在长社城中。 长社城池卑小,城中兵力虽然也有三万人,但与城外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的黄巾乱匪而言无意于杯水车薪。 再加上前些时日朱儁出战不利,导致平叛大军中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情绪。 而皇甫义真却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声称旦夕之间便可破贼。 对于皇甫嵩的豪言壮语,大多数将士将信将疑,但好歹是略振军心。 到得深夜里,皇甫嵩命人多备引火之物,悄悄潜出城去,进入城外黄巾军营地中各处纵火。 待到四周火起,长社城头亦燃起大火,擂起鼓声,早有准备的三万平叛军从四门奔涌而出,杀入黄巾军营垒。 先前潜入纵火的间者也在营中奔跑嚎叫,竟引得十几万黄巾夜惊营啸,被人数远少于自己的朝廷大军杀得尸骸盈野。 当第二天早上,曹操带着人赶到时,正是此战收尾,追亡逐北的收割戏码,因而也让曹操这个战场菜鸟好好感受了一番胜利的滋味。 其后曹操又跟着皇甫嵩进讨颍川、陈国、汝南三郡的黄巾贼人,这几战中曹操几乎没出什么力气,光顾着跟随皇甫嵩混资历顺便偷个师。 令曹操十分讶异的是,皇甫嵩率领的北军五校让他简直就认不出来。 光和末年距离天选之子大魔导师刘秀中兴汉室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年,北军五校作为屏卫京师的禁军已经没了王朝初建时的精锐模样。 曹操常居雒阳,与北军五校中的一些军官更曾一起喝过花酒,自然知道五校士的能耐。 但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皇甫嵩一边带着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和新募的兵卒南下作战,在行军的路上一点一滴地训练调整,到了颍川、陈国、汝南等地大战时,这支松散疲弱的北军五校竟然迸发出了另曹操感到十分陌生的锐气。 当年尚且年轻缺乏经验的曹操只是下意识地感到不可思议,但多年过去,每每回思起化腐朽为神奇的皇甫义真,曹操都感叹当日不曾多多请教,乃是大大的损失。 皇甫嵩用兵秉承了秦汉以来大规模作战的正规思路,对于军中的各类兵种都运用得出神入化,各兵种之间的配合衔接得心应手。 无论是攻城、野战、守城、奔袭,都如教科书般精准,但又不乏夜烧敌营这等行奇用变,可以说是将“以正合,以奇胜”六字真言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曹操自己起兵后,他也曾刻意模仿过皇甫嵩的战法战术,但他却发现皇甫嵩的战法更适用于大规模作战,对于军阀之间的数百数千人的乱斗收效不佳。 而且曹操更无奈地发现,他几乎难以做到皇甫嵩那般令旗一挥万箭齐发,马鞭一指万骑争先,原因倒不是他手下兵员不够,而是那些兵大都分属各将手中。 他手下的将校部曲,如自家族人曹仁、曹洪,姻戚夏侯惇、夏侯渊,招募来的地方大族李典、李通,曾经的合作伙伴鲍信、卫兹,后期来投的朱灵、张绣等人俱都是各自掌握着一支直系部众。 这里面有些是带兵来投,有些则是自行招募,有些则是曹操统一募兵后分拨下去。 但毫无例外的是,哪怕手下将领只带了五百人一千人,都会分成长矛手、戟士、弓弩手、游骑,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种部队构成在中小规模的战斗中十分有效,多年来战董卓、战黄巾、战陶谦、战袁术、战刘备,手下的将领们越打越顺手。 乃至于曹操都已经渐渐淡忘了昔年观摩皇甫义真、朱公伟动辄调动成千上万的人马协同作战的宏大气势。 即便是曹操想要依照大规模作战的方式去编组、训练单一兵种,他也要去从手下各个统兵大将手中去收拢兵权,而各统兵大将又要从手下的各曲军候手中收拢兵权。 这无疑是个影响巨大的动作,稍有处置不当就会弄巧成拙,引发手下众将的信任危机,并且在连年战事不歇的情况之下,曹操也没精力没时间来做这些事情。 而就在刚才,就在眼前,曹操又从颜良身上,看到了昔年皇甫义真操演、调度士卒的影子。 那绵密如秋雨一般的弓弩射击,正是昔年朝中射声校尉训练弓弩手的方式,曹操曾亲眼目睹皇甫嵩用此等方法压制得黄巾贼抬不起头来。 而如果说颜良麾下弓弩手的分段射击尚且有那么点意思,那在短兵相接中,颜良麾下步卒的表现则着实让曹操吃了一惊。 先前被空中你来我往的弩箭吸引力了注意力,而河北军步阵正面更有大楯遮蔽,故而曹操一直没有发现端倪。 直到刀盾兵后撤,河北军阵中涌出整齐划一的戟士时,才令人眼前一亮。 戟乃是常规兵器之一,在每个部曲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戟士,可让颜良这般使用戟士的则并不多见。 只见这批戟士人人头戴铁胄,全身披着皮甲,外边还套着一层锁子甲,所用的长戟绝非粗制滥造的廉价货色,都是精铁打造的戟刃,上好桑柘所制的戟杆,外边还裹着防止劈砍钩锁的竹皮。 全副武装的戟士进退动作整齐划一,互相之间的间距亦相当合适,足够每个人施展身手,前后左右的袍泽也能互相照应。 由于河北军戟士的护具精良,若不是被击中没有防护的部位,或者被正面大力刺击到,等闲兵器的挥砍并不能对身着两重防御的戟士造成有效杀伤。 曹军多兵种混杂的部曲适用性虽强,但这等正面强推,全数戟士的河北军更占上风。 若是面对骑兵突击,列好阵型的长矛手绝对是不二之选。 若是单兵作战,那刀盾兵的轻捷灵便会占据上风。 但在近距离团队作战上,戟这个兵器攻防皆备,长短合适,远较另外两种近战兵种合适。 而且团队作战也并非是口头说说而已,即便是把一群戟兵凑在一块儿也未必能打出良好的效果,还需要长期训练和临阵经验。 这一点,颜良从四月到十月,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来仔细打磨,并通过一场场战斗来检验,来调整,来改进。 发现队列太密不利于施展,改队列阵型。 发现武器容易被砍断,做成积竹木柲。 发现护具强度不够伤亡太高,用上最好的甲胄,一层不够再套层皮甲。 发现带头的“讨死军候”太莽了,呃……这个没办法,将就着用吧! 这些改进,一来耗费时间,二来耗费钱财。 时间嘛,恰巧有一些。 钱财嘛,恰巧抢了点。 所以颜良才练出了数千精锐,而如果人数再多,怕他也暂时没那么多能耐负担下来。 眼下的讨逆营戟士们手上或刺或啄或勾或削,脚下却始终同进共退,基本都站在一条水平线上,看似往前行进的速度不快,但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将迎面而来的于禁所部反压了回去。 处于前阵中央的于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何原本正在缓缓后撤的河北军突然一个前压,就把自己的步阵给打得节节败退。 于禁对麾下士卒的约束素来严格,等闲人不敢在阵前退后,而此刻士卒们纷纷退避,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禁也不及细想,他深知若甫一接战便被击退会对军心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便带着自己的短兵亲自迎上来抵御。 当他来到阵前与河北军戟士们交上手后,方才感觉到对面戟士的不好相与。 若论个人武勇,那些寻常士卒哪里能敌得过于禁,甫一交手就能以一己之力压着对面打。 但每当他仗着身手把面前的戟士牢牢压住时,欲要再进一步,寻到戟士护具的间隙处下手时,都会迎来敌军两侧和后一排的齐齐施援。 而于禁亲自杀到前线的做法也吸引到了河北军的注意,昌琦呼喝着便迎上去对上于禁,不让他继续在阵前逍遥。 于禁自是不惧昌琦那个愣头青,虽然昌琦自身勇力强健,所用的武器亦要强过普通士卒,但昌琦的风格显然比之寻常士卒更为冒进,这就留给了敌人更多的机会。 于禁正待要卖几个破绽引敌将全力来攻,然后趁机擒下这员看上去颇为重要的敌将,好破了这个长戟阵。 但昌琦经过颜良多次呵责,已经稍稍改变了鲁莽的作风,尤其是战阵相对时比往日小心了三分,也没那么容易着了对方的道。 二人交手十几个回合,昌琦虽稍落下风,身上添了一两处小伤,但始终坚持不败,让于禁颇为不耐。 他抽空往两旁打量,发现除了他麾下短兵们与河北军戟士杀得难分难解,其余曹军前锋多半不是河北军戟士的对手,被这种大开大合的战法杀伤惨重。 于禁想着是否要引兵暂退,寻思新的解决办法,正自犹豫不决间,突然身后响起了铜钲的清脆声响代替他做了决定。 于禁不由在心中大骂是哪个家伙擅自做主,却不知做出这个决定的正是曹操本人。 曹孟德虽然离得更远一些,但自从河北军戟士们集结而出后,就瞧出了名堂。 等到于禁的前锋线被打得节节败退迫不得已必须自己顶上去时,曹操就作出了决断,派人去往前阵中鸣金暂止。 如果说这样成规模应用的戟士曹军有没有,答案是肯定的。 曹操自己的短兵近卫之中,就有数百人如同河北军戟士一般,着精良甲胄,用上等长戟,单独成列而战。 今年四月,在瓦邑山下那一战中,许褚带领的短兵甲士执行殿后任务,就曾如中流砥柱一般硬抗住河北军的冲击,更把当时还没摊上“讨死军候”外号的昌琦给打得大败亏输,险些一刀把脑袋劈成两半。 而那一战的所见所闻,也让颜良领会到了兵种集群效应的优势,才触发了他改进手下部队建制的想法。 但饶是曹操麾下强兵无数,被精心培养的甲士也不过数百人。 原因无他,太也费钱。 那上好的兵器甲胄每一样都需要实打实的铜钱来换,为了增加训练,耗费的粮秣也相应增加,一个甲士的培养成本足够抵得上三四个普通士卒的花销。 曹孟德虽然位居司空,但实在囊中羞涩得很,为此还曾默许手下行发丘破冢之事,不就是为了多攒点军费么。 曹操一看颜良这一回不过才带了数千兵来,一开场就将出了至少千余重甲戟士,实在是有够豪奢。 他知道于禁这一阵多半讨不了好,便遣人去往前阵鸣金,欲要暂时退一下调整策略再战。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曹操想退,于禁又想退又有些担忧,而对面的河北军却不欲让他们轻轻松松地退回去,新一波的攻势就此展开。 第192章 莽一波 当曹军前军中响起铜钲之声后,居于河北军阵型中央的颜良毫不犹豫地挥动旗帜命令鼓手加紧鼓点,要让前线的步卒跟着碾上去。 颜良对于步卒的表现十分满意,他早早地从济阴等地撤返,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一仗。 虽然没来得及挽救乌巢被焚的结果,但他好歹赶上了官渡大战,那此战的结局就绝对不能再如历史原来的轨迹一般大败亏输。 他的五千精锐在酸枣营地休整训练了近半个月,人人龙精虎猛自不待言,而在赶来官渡的路上又坐船行了半天,要比步行跋涉轻松得多,所以几乎所有的将士都以最饱满的精神投入这一场大战。 并且自颜良南下白马开始,所率领的这支部队逢战必胜,尤其是来到兖州之后,几乎把遭遇到的曹军全都揍得生活不能自理,正是气势如虹,战意滔天的高昂状态。 反观曹军最为精锐的那支部队连夜疾行五十里,强攻乌巢,再疾行赶回官渡战场,路上还遭逢颜良与孟岱二人的截击,来到官渡后更是一路厮杀过去没有片刻停歇,早就成为了强弩之末。 即便是曹洪所率领的官渡城中曹军本阵将士,也都在与袁绍大营河北军主力对峙了两个多月,无日不是从早战到晚,早就疲惫不堪。 虽然一朝翻身攻破了袁绍大营,让曹军的士气有所提振,但依旧无法改变这是一支疲兵的现状。 所以颜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虽然以少敌多,但一定要一出手就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一盆当头浇下的凉水一般,将曹军方才获胜的气势当头压灭下去。 随着鼓声越来越疾,在前头带兵冲阵的昌琦愈发癫狂,他久斗于禁不下,早就不耐烦了,此刻听到后方大军催动的信号便不要命地往于禁攻去。 于禁正见昌琦全力攻来,心道正好找个机会先了断了当面之将,便不顾昌琦刺向自己肩膀的一戟,利用自己速度快的优势后发先至要去刺他胸口。 不料昌琦发了狠心,只稍稍偏转身子让过胸口要害,往前刺出的那一戟非但不往回收,更向前多添了几分力量。 原本于禁是想要逼迫昌琦收戟招架,好继续施展后手,哪想到昌琦这憨人上来就是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他自然不愿意与眼前的无名下将拼个你死我活,只得被动收招退守。 昌琦被于禁压着打了半天,好不容易靠着莽一波换得一个先手,便得势不饶人手中长戟一招紧过一招,全部对着于禁的要害招呼。 于禁虽在退后,倒也不慌不乱,将昌琦的攻击尽数招架躲闪。 于禁虽然应对得法,但也十分头痛,因为他发现对面那个莽汉对于自己反攻的招数一概不理,一心想着和自己同归于尽。 而且,更令他头痛的是,河北军戟士的攻击明显比先前更为猛烈,即便是自己手下的精锐短兵亦有些难以招架,而其他士卒的状况更加糟糕,伤亡显著上升,阵脚有不稳的迹象。 他现在渐渐后悔,不该亲自带兵上前压阵,而是要居于阵中调度,但此刻有一个势如疯狗的家伙咬着自己不放,想要抽身却没那么容易。 于禁被纠缠住暂时无法脱身,而讨逆营戟士们大踏步向前,将面前之敌打得连连后退,而身处后方的弓弩手们也再度发动了起来。 先前两边短兵相接后,弓弩手稍事休息,如今随着鼓声大作,弓弩手也重新整队,依旧是三组人手交替,以微微向上的仰角朝曹军阵中发射。 如骤雨一般的弩箭越过双方正在交锋的前线将士头顶,落入曹军后阵,在曹军后阵引起一片慌乱。 曹军的弓弩手亦操弩还击,但因为整个阵型已经没了刚开打时的整齐,导致弓弩手的回击稀稀落落,再不复最初时的密集。 讨逆营整个阵型全数动了起来,前方的戟士奋勇向前,弩手也是用交替之法渐次向前迈进,而两边的骑卒也动了起来,朝对面逼去。 曹军前阵与侧翼骑兵此刻也顾不得后撤调整阵型,只得被动迎上应对,双方就在并不太宽阔的战场之上全线相接。 在河北军阵中,张郃来到颜良身边再度请战道:“立善兄,请让我出阵吧!” 颜良却回首安抚道:“儁乂稍安勿躁,还没到你出战的最佳时机。” 张郃原本有万余人,遁入萑苻泽后部众心不能安走散了一半,只余下四五千人。 但当他与颜良合兵后,二人共同向人心不定的将士们宣布要提兵北进,打败曹军带众人返回河北,使得将士们的士气大为提振。 杀回河北,求生自救的迫切愿望取代了乌巢被烧,粮草被焚,被曹军逆袭的迷茫,一时之间战心大炽。 张郃也因为先前受到高览怂恿之事,急于一雪前耻,向颜良请为先锋。 颜良却知道这刚刚经受了打击,稍稍提振起来的士气很容易有所反复,若是打顺风仗还罢了,若战事不利十分容易再度低迷下来,从而影响大局。 他便让张郃稍待,且看自己麾下先发一阵。 张郃在后面观摩讨逆营的战斗时,也为讨逆营将士们从容不迫的战术,新颖多变的战法而暗暗心惊,对颜良的佩服就更胜从前,心想怪不得他能以数千人马就把兖州搅和得天翻地覆。 此刻见讨逆营已然与曹军全面接战,张郃再也坐不住,欲要继续上前求战。 听到颜良说还未到良机,张郃问道:“何时才是我部进击的时机?” 颜良用马鞭指着曹军中军道:“眼前曹贼前军不足为惧,我营中将士可轻松破之,待到曹贼前军势微时,曹阿瞒必会发中军来救,届时自是儁乂大显身手的时候。” 张郃言道:“立善兄所言甚是,我自当踵迹兄后,共破曹贼。” 颜良点点头道:“那些沿途收拢的人马,儁乂可曾整编好?” 这数十里的战场上曾经密布十余万河北军士卒和役夫,虽然被曹军两面夹攻接连溃败,但溃散的人马一时间也跑不太远。 曹军虽然将人员散布出去收拾战场,处置溃卒,但一时半会间哪里能尽数打扫干净。 当颜良、张郃二人拉起“杀曹贼,回河北”的大旗后,原本遁匿在泽地中、沙堆后、废弃营垒里的河北军士卒役夫纷纷响应号召汇入了军中。 对于这些溃散的河北将士,颜良自然是双手欢迎多多益善,但他首要的任务是击败当面之敌,暂时没精力去收拢。 而且颜良自从南下之后一直带领本部游离于袁绍本营之外,与这些将校士卒谈不上有多熟悉,该如何收拢调派都不能做到得心应手。 颜良腾不出手来,但此间却有一人正合适做这事情,那便是一直担当河北军主力大将的张郃。 张郃一直与袁绍本营内的将校们协同作战,熟悉程度上毫无问题,这一回也不需要第一时间冲杀在前,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做这事情。 见颜良问起,张郃答道:“大致整编完成,还能保持屯以上建制的约有三千人,我令其各自率领本部跟在我部后方,其余零星的士卒役夫也有三千余,我选了几个部众离散的军将暂时统带,跟在最后方。” 颜良点了点头道:“儁乂做得不错,不过还需要额外加上一点。” “还要如何?” “不用将彼辈全数列在阵后,儁乂可命彼辈一字排开,务必要让其能观摩到前线战场。如果实在排列不开,也可令其各选代表上前来观战。” 张郃若有所思道:“立善兄这是要让溃卒们看见前线占了上风?” “正是!要让彼辈看看,眼前的曹军不过是土鸡瓦犬尔!” 颜良的口气很大,但张郃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颜良统带的部属向来冠绝河北,眼前又压着曹军打,这还是以少打多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张郃也为自己的表现有些汗颜,应诺道:“我这便去安排。” 颜良却一把拉住他道:“些许小事,吩咐手下人去做便是。儁乂你看,曹贼动了。” 原来就在二人闲聊的短短时间里,场上的形势又生变化。 虽然曹军前军有大将于禁亲自统兵,但在讨逆营戟士的全力猛攻之下力不能支,尤其是于禁被“讨死军候”昌琦莽一波后直接缠斗住。 失去于禁的居中调度,让曹军的兵力调派明显迟了半拍,这在激烈的战场上是致命的影响。 曹军的前线在承受了极大的重压之后,先从两边开始溃败,然后影响到了中间的于禁本部短兵。 于禁此刻再也顾不上昌琦的纠缠,在招呼身边近卫协助抵挡后顺利退入了阵中。 而昌琦虽然没能留下于禁,但连续扫翻了几个协助于禁撤退的近卫后,抬戟向天咆哮道:“哈哈哈,还有谁!”至于说他身上新添的几处伤势,则选择性地被他忽略了。 于禁虽然摆脱了昌琦的纠缠,但为时已晚,此刻讨逆营戟士的势头已起,非是简单调动兵力所能遏制。 于禁只得面对现实,将阵中的弓弩手等全数后撤,避免前线溃败后防御力几近于无的弓弩手被牵连。 战场之上的形势你消我长,曹军的弓弩手往后撤退,讨逆营的弓弩手们就没有了牵制,愈发肆意妄为,几乎就站在了戟士们的身后朝前方抛洒着弩箭。 没了后方弓弩手的弩箭支援,曹军的前线近战终于被讨逆营戟士杀溃,于禁只率了一半人手往后退往中军。 曹操见前军败退,急急令中军压上救援,昌琦也不管面前之敌是谁,只顾着向前向前再向前,已然和曹军的中军接上了阵。 虽然讨逆营的戟士十分凶蛮,有些不讲理的味道,但毕竟人数尚少,颜良也不敢托大,与张郃说道:“儁乂,曹军兵多,还得你部压上去打曹军左翼,我率余部去打曹军右翼。” 张郃干脆利落地答道:“但听君言。” 张郃兴致冲冲地回归本部,立刻扬起令旗,直往曹军的左侧杀去。 颜良倒是并没有亲自去右翼,他召来颜贮道:“立行,你且我营中所余刀盾手和长矛手去右侧。切记你所去乃是起牵制作用,莫要轻进,只要不败便是大功一件。” 颜贮这些时日虽然多半主持的是修桥立寨的脏活累活,但颜良在练兵之时也拉上他时刻提点,对于颜良传授的战法也十分娴熟,当下答道:“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颜良这回带来驰援的人手共有五千精锐,里面包含两千骑兵,一千二百弓弩手,一千戟士,四百刀盾手,四百长矛手。 除此之外,还有颜贮所带的一曲辅兵。 在酸枣营地训练的时候,颜良倒也没有分什么正兵辅兵,也是一视同仁一起训练。 由于辅兵的战技相对粗疏,便让他们从最易上手的弩手开始训练。 眼下颜贮带着四百刀盾手、四百长矛手,并自己本部一曲辅兵来到右路。 而曹军中军全线压上后,负责左路的正是方才奉曹操之命去提沮授的乐文谦。 乐进早上在乌巢与颜良遭遇后被颜良冷嘲热讽,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又在去提沮授的路上为颜良所败逃归。 此刻见对面又有一将打着“颜”字旗帜过来,便想着能击败颜良一雪前耻。 不料仔细一看,却非是“讨逆将军”的大旗,乃是一面军候所用的小旗,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颜良匹夫尔敢轻视与我,竟遣一无名鼠辈前来应我。” 怒火中烧之下,乐进挥兵急进,欲要给面前的河北军一个好看。 颜贮虽然是从今年才开始军旅生涯,但这大半年来跟着颜良经历大大小小战事十余场,早已经不是只会纸上谈兵急于表现的战场初哥。 面对乐进的急攻,颜贮倒也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根据颜良平日里教导的方式,刀盾手站在第一排,长矛手站在第二排,辅兵充作的弓弩手站在后阵,摆出了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刺猬阵。 第193章 捉对厮杀 如果说颜贮是颜良派去吸引曹军注意力的肉盾,那另外一路的张郃则是被颜良寄予厚望的尖刀。 虽然张郃不是颜良的下属,在当下的威名也还及不上颜良、文丑等人,但颜良可是清楚有了张郃,曹操才最终凑齐了五子良将,进而大杀四方。 所以说,颜良对张郃统兵的能力毫不质疑。 先前一直拦着张郃不先出战,乃是要用自己麾下最有把握的精锐之士打出气势,定下此战的基调,好坚定友军的信心。 而眼下张郃的部属观望了如此之久,应当也已经激发起了他们的血性与战意,又遇上曹军前阵溃败,中军不得不仓促来救,正是这柄尖刀得以施展的良机。 虽然先前张郃统带攻官渡土城的士卒离散了大部分,但眼下能留在张郃身边的四五千人大都是他本部精锐,战力绝对有所保障,用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而张郃对上的对手亦不是省油的灯,乃是五子良将中另一员大将,河东杨县人徐晃徐公明。 先前徐晃率兵去援救乐进,与颜良的骑兵正面遭遇,稍有小挫,但这丝毫不影响曹操对徐晃的信任,令他与乐进各将两千余人分出左右。 那一边乐进遇到的颜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这一边徐晃遇到的张郃却是一心向前一雪前耻。 张儁乂也是刚强果敢之人,对于弓弩手对射试探消耗的过程能省则省,直接带着步卒杀向了敌军的正面,欲要短兵相接来个痛快。 而徐晃素来治军严整,于战阵之上的嗅觉极为灵敏,当下便把攻势转变为守势,一力承担住张郃的猛攻。 受到主将张郃的影响,张辽所部士卒尽皆奋力效死,甫一交手便把徐晃的部属压着打,战线一直往前缓步推进。 但徐晃所部虽被压制得频频后撤,但在徐晃的居中调度之下竟也保持着阵型不乱,经过了初接战时的意外忙乱后,反倒渐渐成胶着之势。 张郃见己方在局部上兵数优于对手,哪里甘愿接受打个平手,便调动居于阵后的数百骑卒绕行侧翼袭扰徐晃所部。 徐晃见状也是见招拆招,派本部骑卒迎住了河北军骑卒进行游斗。 如此这般打了半晌,张郃遥遥观望,发现右路与自己的左路都与曹军两翼打得有来有往,但都难以突破,反倒是中路讨逆营的戟士们频频压着曹军前军的败兵往前推进。 张郃见自己的五千生力军反倒不如中路颜良所部的戟士们大有成效,心中极为不甘,便亲自率领了数百短兵杀向了曹军中路与右翼的结合部位,欲要从这个角度杀出一个缺口打开局面。 不得不说,张郃用兵的确有一套,擅长观察且知巧变,对方中路与右翼的结合部位便如同人的关节,乃是相对脆弱的部位,若能一举攻破足以同时影响到敌方中路和右翼。 可惜张儁乂遇上的对手亦非等闲,徐晃一直在阵中观察着敌军阵中的兵力调遣,尤其注意张郃的将旗动向,当看到张郃的将旗往中路结合部移动时,顿时明白了张郃的意图。 此时徐晃手中也并无太多精兵可用,且徐晃与河北军在官渡土城下鏖斗两个多月,早就对张郃的能耐一清二楚,丝毫不敢轻忽,怕寻常将校抵敌不住张郃亲自带兵来攻,只得率了自己麾下短兵亲自迎上。 当下兵对兵将对将,杀了个不亦乐乎。 徐晃手中有方势大力强,若以力相拼张郃亦不是对手,但张郃仗着手中骑枪比对手为长,遥遥刺、点、挑、挡,与徐晃保持开一段安全的距离,始终不留给徐晃靠近比拼蛮力的机会。 徐晃为了保持阵线的完整,自然也不敢轻易突前去追,只得将沉重的有方上下左右挥舞,将不知好歹靠近周围的河北军士卒斫得筋断骨折,成功遏制住了张郃所部的攻势。 这一边张郃与徐晃斗智斗勇,但另外一边的战事精彩程度亦不逊色。 乐进如今见着颜字旗号便气不打一处来,带着本部精锐往前压上,欲要一鼓作气击溃面前之敌,报刚才一箭之仇。 但接战之后,他却发现对方的阵型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与河北军中路戟士们的锐意进取不同,眼前的河北军就当面结好阵势,正面一溜大楯防护,而在大楯之上还斜刺里伸出一杆杆长矛,犹如老乌龟背上生出铁刺一般令人棘手。 但乐进面对如此坚阵又不能不攻,他尝试用弓弩远程射击,但收效甚微,反倒是对方阵后弓弩手的还击打得曹军弓弩手一阵忙乱。 乐进临时调动了戟士、长矛手正面强攻,但却被盾牌加长矛的铁刺猬组合给挡了下来,难以对大楯遮护的河北军造成有效杀伤。 不得已之下,乐进只得有样学样,从阵中拣选出了一批刀盾兵和长矛手,也学着对面河北军的样子组成了铁刺猬阵,欲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河北军阵中的颜贮却对乐进的做法十分不屑,他回想着在过去训练时的场景,也不由对颜良的高瞻远瞩更佩服了几分。 只见两边铁刺猬阵正面对上后,曹军的长矛手因为视线被前方大楯遮蔽的原因,只得盲目地往前递送长矛,大多数都刺中了河北军刀盾手举起的大楯上。 虽然大家用的都是同样的兵器,但讨逆营的长矛手却每每能从刁钻的角度瞅准对方大楯的间隙刺入,扎得大楯后的曹军惨叫连连。 这一切正缘于先前讨逆营中的大规模训练,在训练中,颜良命刀盾兵与长矛手结出此等坚阵,就是效仿了当日在长垣大战夏侯渊部时,长矛手以垣墙车阵为屏障,用长矛攒刺的方法消耗曹军。 当此阵训练出后,很多人感叹此阵坚不可破,而颜良却道:“若敌方用此坚阵,我军又当如何处置?” 颜良的这个问题并不是玩笑话,眼下的军事水平十分接近,刀盾兵、长矛手都是军中基本单位,二者的结合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用过一次,敌方大可以就此模仿。 闻听此问题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中,一时之间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大都收效不佳。 颜良心想再过个几十年,骑兵从轻骑兵发展出具装甲骑分支后,面对刺猬阵也感觉有些头痛,何况是眼下。 最后大家得出结论,此等坚阵虽然防御力强,但主动攻击力却稍弱,且移动并不灵便,遇到后可以避让开来,或者在其阵型并未结牢之前先行攻破。 颜良对大家的观点也表示赞同,但在训练之中又提出了一项要求,那便是同等配置兵力间的模拟训练。 因为他想到对方既然没有好的办法对付铁刺猬阵,那很可能祭出同样的阵型硬抗。 于是在讨逆营营地中便会发现经常有两边阵型各自大楯配长矛互相硬顶的场面。 当然,在训练时所用的长矛去掉了矛头,且在木杆子前段用麻布厚厚裹了几层,不然即便是被木杆戳中也可能受伤不轻。 在长期的对抗训练后,讨逆营将士们对铁刺猬阵的了解应用更深入了几分,知道如何能够最大化防御,而如何能从对方防御间隙之中找到机会刺入进去。 训练到最后,讨逆营的长矛手们甚至能仅仅看一两眼就能发现对面防御的空隙,顺势把长矛刺入进去。 这种能力并非是天生,也并无出奇之处,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眼下乐进仓促之间组织起的刀盾手与长矛手的组合,若放在旁人看来自然并没有太大的差错,但在长期经受训练的讨逆营将士们眼中简直就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讨逆营将士们很快便用熟极而流的方法教导对面的曹军如何做人,几个回合攒刺下来,就把对面的刀盾手、长矛手给刺得鲜血淋漓,阵型亦有所不保。 乐进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效仿对面结起的坚阵三两下便被攻破,他还以为河北军有什么特殊的技巧,能够破此坚阵,绝对没想到他败给的不是什么特殊技巧,纯然是败在了长久的针对性训练之下。 颜贮见自己的铁刺猬阵大占优势,便击鼓呼喝着步阵缓步前压,撵着曹军步阵往后退,而阵后的弓弩手也趁机施放弩箭骚扰敌军。 但铁刺猬阵比较厚重,移动不便,乐进所部在抛下不少伤亡后还是成功退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乐进气得牙痒痒的,心想但凡是姓颜的就没一个好东西,端的会使用奸计。 他拍马上前高声骂战道:“久闻钜鹿颜氏尚好勇战,何得龟缩于楯橹之后乎?可敢前来与某一战?” 颜贮面对乐进的挑衅只是充耳不闻,他有自知之明没有从兄颜良那般的武勇,就不去做阵前斗将那般鲁莽之事,做实了铁刺猬的美名,就是要杵在乐进面前恶心人。 但面对乐进的频频挑衅,颜贮也不能不予回击,他想到先前颜良曾嘲讽乐进的话,心生一计道:“乐将军为何不敢来攻,可是怕我等阵中的大楯举得太高遮住了将军的视线。不若我命刀盾手们稍稍把大楯放低,也好让将军看个清楚,如何?” 颜贮这话就有些过分,如今乐进坐在马上,自然能轻易看清河北军阵中的情形,而他故意如此说,无非是嘲讽乐进短小罢了。 乐进闻言自是恚怒不已,亲自带着麾下短兵近卫往前压上强攻,欲要把对面那个没口德的家伙斩于马下。 颜贮见成功引得乐进来攻则是心中大喜,指挥着铁刺猬阵妥善应对,欲要把乐进所部扎个千疮百孔。 乐进手下的短兵近卫战技不俗,虽然在阵列、兵器上并不占优,但凭着高超的身手和娴熟的配合,又有勇将乐进的亲自率领,倒是用戟勾住了一些矛头砍断,杀出了几个小小的缺口。 讨逆营将士在日常训练之中也对矛头被砍断有所预备,很快被砍断矛头的士卒便往后退却去更换武器,而他们身后的长矛手则很快站上去补位,始终保持着铁刺猬阵的完整。 但因着有了乐进率领短兵加入战团,稍稍弥补了阵型的弱点,双方就在侧翼的方向胶着了起来。 两边侧翼的战事都陷入了胶着,而中间战场上的战事就更为激烈。 昌琦率领着戟士们将曹军前军成功击败,自然是得意非凡意气风发,更得势不饶人追着于禁所部直进。 曹军在败亡之下几不能敌,直到于禁带人撤回了曹操中军的遮护中才稍稍好转。 虽然曹军中军加紧迎上,成功援护到了前军残余之兵,使得前军将士得以喘息,但曹军中军将士也对势不可挡的河北军戟士无可奈何。 在经受一定的损失后,曹操下定决心,一定要遏制住河北军戟士的强推横扫,不然一旦中军不利,则整个战线俱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被曹操寄予厚望的正是在瓦邑山下曾被视作中流砥柱的精锐甲士,而率领这支甲士的将领正是“虎痴”许褚许仲康。 讨逆营持戟甲士的建立编组,从本源上来看正是颜良在瓦邑山下见识过戟士集群攻守的威力,眼热之下配合各部曲调整而得以做到。 如今李鬼遇到了李逵,山寨货遇上正版货,但结果却并不那么难堪。 就如同后世一大批莆田鞋企专门给耐克、阿迪代工,代着代着学来了技术,学来了设计,学来了原材料引进,导致他们做的鞋子从质量上说要比原版质量更好,乃至于以假乱真的程度。 曹操的短兵各个都是曹军中挑选出来的强手,战技战意自然不在话下,但讨逆营的戟士也同样如此,若是力弱者绝对不会被编选进入。 讨逆营的戟士们虽然才是这几个月内编选而成,但他们训练的刻苦程度非同一般,且在先前的几场战斗中积累了大量战经验,此刻面对曹军最为精锐的甲士时,亦不落下风,杀得难分难解。 PS:这两章写得稍显仓促,大家多多担待哈! 第194章 将为兵胆 俗话说的好“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 讨逆营戟士队伍的悍勇善战与他们的统兵将校昌琦的性格当然脱不开关系,而曹操在阵中见了一员敌将缠着于禁打了半天也是眉头深皱。 思来想去,他也派出了军中甲士上前应对,若说曹军甲士和讨逆营戟士较量还真是难分伯仲。 但是,两者间的区别在于,曹军甲士的率领者要更强过讨逆营戟士的率领者。 昌琦在白马时就曾经吃了大亏,见着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向前移动,虽然平时莽得一批,但心里还是不由有些发毛。 许褚的表现必然不会让曹操失望,不一会就止住了前阵的颓势,并且在局部战线还有些逆势反推的苗头。 昌琦虽然心里犯怵,但也知道此刻不能退缩,挺起长戟便往前迎去。 昌琦的长戟是特制的,比之军中制式长戟要更为厚重,一般人与其交手很容易低估了兵器交击的力量,被他将兵器震开杀入中门。 但许褚是何等人物,别人需要双手操持的制式长戟,他一只手就挥舞得猎猎生风,空出的左手还能拿上一柄环刀左右开弓。 昌琦的加料长戟与许褚对上也丝毫没占了便宜,反被许褚左右交攻打得只有招架之力。 昌琦这个点被许褚牢牢按住后,讨逆营戟士的威力便打了个八折,又遇上完全不弱于自己的曹军甲士,原本建立起的优势就被迅速抹平。 军心士气这个东西微妙得很,对阵中的双方一边高昂上来,另一边很大可能就会低迷下去。 讨逆营戟士们从刚才奋战到现在,虽然击败了曹军前军,但也已经到了“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的“二而衰”,被士气同样强盛的对手一挡,便有些渐渐低迷。 尤其是昌琦对上许褚本就心里压力巨大,导致不敢硬抗,步伐也越来越往后退。 只见许褚用长戟格开昌琦的兵器,然后往前踏上一步,左手刀当头便要砍下。 昌琦对这一招极为熟悉,上一次就被这招给差点劈开脑袋,当下心中一颤,便往后退去。 不料昌琦刚刚一退身后却被一只手撑在了背后,他只道要遭,心想哪个混蛋顶在自己身后。 眼看许褚的环刀就要劈落,突然从昌琦的身后刺出一戟,戟旁的小枝稳稳挡住劈落的环刀,让昌琦化险为夷。 昌琦往旁边退开半步,然后侧身看去,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颜良,不由咋舌道:“将军怎么来了?” 颜良啐道:“我若不来,你能应付得过来么?” 却原来是颜良时时刻刻注意着曹军的动向,看到敌阵中令旗摇动,然后一支部众在“虎贲校尉许”字大旗的引领下往前线阵地移动,便知道曹操派出了压箱底的法宝。 在瓦邑山下,许褚率领的甲士就曾大显神威,颜良也和他交过手,知道昌琦那点儿能耐在虎痴面前不太够看。 颜良只得叫过隗冉,由隗冉代替自己居中调度,自己亲自来到前线压阵。 许仲康可不管眼前是谁,对他来说来了谁都一样,手中武器不停,对着前方的二人一个横扫过来。 颜良往前踏上半步,手中长戟前挡,应下了这一招。 由于此刻乃是步战,所以骑战所用的骑枪并不好用,颜良临时找了把长戟,用起来算不上趁手。 而许褚又天生神力,之前二人交手时颜良早就领会过,此刻武器相交,亦是这般感受。 颜良眼角余光看到退开半步的昌琦,以及昌琦手中所持的加料长戟,心中一动,趁着兵刃交击的反震退到昌琦身边,喊道:“把戟拿来一用。” 昌琦下意识地把武器奉上,与颜良做了个交换。 颜良掂了掂手中的加料长戟,果然用料实在做工讲究,看来昌琦没少花钱财。 有了特制的铁戟,颜良与许褚在斗力上稍稍弥补了些弱点,不再会被许褚一戟扫来导致手中武器漂浮之忧。 许褚名号唤作“虎痴”,形容得便是他又虎又痴。 这虎嘛,说的是他力大如虎,痴自然不是说他情痴,而是武痴,最好与高手相斗。 原本对上昌琦时,许褚只用了上七分力,根本没太当回事,可换了更为强悍的颜良后,许褚不忧反喜,口中大喊:“来得好!” 颜良对许褚的能耐有过了解,尽量不比拼蛮力,而是用变招的速度来牵制,二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随着颜良的将旗前移,讨逆营将士们看到自家将军亲冒矢石战斗在第一线,士气又提升了一截,没有了刚才的低迷状态。 曹操久历战阵,当看到于禁率领的前军力敌不支后,便知道眼前的颜良一如往常般令自己头痛。 面对这个难缠的对手,曹操丝毫不敢托大,好不容易在官渡死守数月,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一场逆袭的胜利若是因为如今这一战失利而拱手送出,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 曹操一边调动着部伍准备接战,另一边则派出游骑去命令散开打扫战场的己方将士迅速归来。 当乐进、徐晃、许褚等将依令前压抵御住了河北军后,散逸开打扫战场的曹军也陆陆续续往曹操身边集中,让曹军的人数从刚接战的两万增加到了两万六七千样子。 而奉命返归的将士中有一彪人马全是骑兵,约有两千余数,这彪骑兵在曹军中有个名号称作“虎豹骑”,其中士卒皆天下骁锐,有些在其他部队中能担当百将、屯长的,在虎豹骑中只能当个什长、伍长。 如此一支精强的人马,曹操自然不放心随便派个人统领,故而虎豹骑的领兵将校乃是曹氏宗族中人,如今的主将乃是曹纯。 曹纯字子和,乃是曹仁的亲弟,曹操的从弟,在曹氏宗族中算得上文武双全之辈。 先前曹军大胜,曹纯便率领虎豹骑追亡逐北,打得极为畅快。 骑兵速度快,曹纯跑得也远,当颜良从南边杀来时,曹操环顾众将,竟没看到曹纯。 不过那时曹操对于南面来敌也并没有重视到最高的水准,也没想着把所有人手全部收拢回来。 直到曹操见势头不妙,再度派人去召集人手时,才通知到跑远了的曹纯。 幸好骑兵去得快,来得也快,不一会便回到主战场,正赶上曹操正抚掌深思如何克敌制胜之时。 曹操见从弟曹纯带人回来,心道来得正好,便招呼道:“子和,汝来得正好,且看看眼下的局势,当从何处打开局面为佳?” 曹纯久统虎豹骑,眼界自然不低,仔细打量了片刻后说道:“河北军右翼人数虽少,然其阵甚坚,乐文谦对其束手无策,即便是再遣人一并往攻,怕是一时半刻间也难以骤克。” 曹操附和道:“正是如此,其阵甚是坚牢,如之奈何?” 曹纯又道:“河北军左翼人数虽多,但其军阵较散,与徐公明战得旗鼓相当,若是遣一支人马绕袭其侧翼,或可打开局面。” 曹操觉得自己从弟的想法与自己相仿,便笑道:“子和可愿为吾倾力一击,凿穿河北军阵线?” 曹纯抱拳道:“愚弟自当为阿兄击破当面之敌。” 曹纯正要领令而去,一旁的郭嘉却说道:“依下愚之见,我军当先攻河北军右翼。” 听郭嘉这么一说,曹操与曹纯俱都转过身看向了他,曹操问道:“奉孝此话怎讲?” 郭嘉不紧不慢地说道:“幽并之地多马,而河北军中骑兵亦较枭锐,尤其是我听闻颜良尤其擅长使用骑兵急袭。眼下前线交锋的都是步卒,其所部骑卒俱在后方掠阵,若子和将军出虎豹骑往攻,则其必发骑兵往援。” 说着看看了一眼曹纯道:“恐子和将军对上河北骑兵,亦不敢言能够速胜吧?” 曹纯虽然对郭嘉说自己不能速胜河北骑兵有些不快,但他也知道所言大致都是事实,只得问道:“那军师所言攻其右翼,又所为何来?难不成我攻其右翼,敌军便不会遣骑兵往援么?” 郭嘉显然早有腹案,答道:“吾观河北军阵中虽然人数不少,但打着讨逆将军颜良旗号的人数并不多,而居中有一彪骑卒约有一二千人,合当为颜良本部骑卒。其两翼遭逢突袭,必由这部骑卒率先往援,若我军能够调开这彪骑卒,则河北军阵中再无劲旅,则大胜可期也。” 郭嘉说到这里,曹操反应了过来,喜道:“奉孝可是说行声东击西之策?” 郭嘉点了点头道:“虽是声东击西之策,然疑兵亦需摆足了声势,使得敌将为我所惑,不得不遣骑兵往援。然后子和将军再急袭河北军左翼,令其首尾失顾,则大事可济也!” 曹操抚掌大笑道:“哈哈哈!良策!良策哉!奉孝真乃吾之陈平矣!” 曹纯也由衷地赞道:“军师妙策,在下佩服!” 有了郭嘉的建议,曹操很快便制定了策略,他命令原本率领骑兵掠阵的韩浩、史涣二人率领本部骑兵约二千人大张旗鼓,摆足了声势前往攻击河北军颜贮所率领的铁刺猬阵。 暗中却令曹纯率领虎豹骑偃旗息鼓,悄悄潜到徐晃阵后,一待韩浩、史涣那边动手,吸引了河北军骑兵往援接战后,便急袭张郃的侧面。 此刻在河北军阵后的人手已经不多,除了隗冉率领的两千骑兵外,只有新归拢的六千余溃卒。 这些河北溃卒中有三千保持了基本的建制,另外三千多基本已经打散了,由张郃选出几个将校率领,其中有一两个原本的职务便做到了校尉和别部司马,手下也管过两三千人。 先前张郃前来整合溃卒时,因着张郃这大半年来打出来的威望,这些将校无不服膺。 待到张郃上了前线后,仍有颜良居中坐镇,凭着颜良多年来的名头,这些人也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而等到颜良也上了前线后,这些河北军将校们一见居中坐镇的只是个比千石的司马,那就放松得多了。 有些个态度骄狂一些的还过来问隗冉自己何时上阵,显然是见前线形势大好,唯恐错过了杀敌立功的良机。 隗冉得了颜良的吩咐,一一回绝了他们的要求,面对有些人的无理取闹,则把颜良的话撂出来。 “一切依令行事,若有擅自行动,违令不前,临战后退者,杀无赦!” 在这些将校眼中,颜良那是敢作敢为的人物,岂不闻袁大将军眼前的红人郭图派了自家侄儿去监军,都被颜良弄死在战场上,于是各都闭口不言,乖乖退了回去。 当对面曹军兵马调动,一支部队声势浩荡地往右翼去时,隗冉极目远望,从旗号上发现是先前与自己对过阵的那支曹军骑兵,知道那支骑兵的战力也就稀松平常,并不出奇。 但颜贮乃是战场新人,手下还有一半人由辅兵构成,若受到骑兵冲击难保不失,所以隗冉也不敢托大,命仇升率领一半骑兵往援右翼。 仇升临行之时,隗冉看了看对面声势不小,好似在骑兵后边又跟着些步卒,便不太放心,又拨了五百人给仇升。 仇升这大半年来可谓是意气风发,原本只是一个小小斥候屯长,因为献改良鹿车之策为颜良所纳,又因为名字讨喜得到了颜良给出的机会。 而仇升也没有辜负颜良的厚望,频频创造惊喜,而他的职位也水涨船高,从屯长迁假候,假候迁军候,手下常率人马近千,还深得颜良信重,成为了讨逆营中颇有分量的人物。 他率领着一千五百骑兵与韩浩、史涣二将对上,双方先前就曾两三度交手,虽然交手的时间都相对短暂,但互相间也有了一定了解。 曹军二将忌讳河北军强,仇升却比较谨慎不愿意全力压上,所以两边看上去你冲我突,打得很有声势,实际上多是一沾即走,留着几分力气。 当河北军右翼外,两支骑兵交上手之后,曹操本营内的一面红色角旗高高竖起,在空中连划了三个圈,正是向潜到徐晃阵后的曹纯部发出一切顺利的信号。 曹纯接收到命令之后,向手下的虎豹骑们做了一个手势,这些虎豹骑俱都是军中骁锐,静悄悄地翻身上马检查装备。 在曹纯的一声令下之后,两千余虎豹骑扬起曹操亲自所授的“虎豹骑”大旗,再不掩藏行迹,从徐晃阵后鱼贯而出,饶了一个小半圈,呼啸着往张郃兵阵的侧翼冲去。 在曹军中央,曹操轻轻拈着并不茂密的胡须,放声笑道:“颜良小儿,且看汝还有何应对之法?哈哈哈哈哈哈!” 第195章 胜利的天平 虎豹骑,闻其名而知其意,士皆如虎豹,坐骑皆高壮。 虽然曹纯率领着虎豹骑在战场上驰骋许久,人与马的体力有所消耗,但仍旧不影响他们的这一次侵袭。 当曹纯带人从侧面切入时,张郃阵中只有押后掠阵的七八百骑兵来得及做反应,带人迎上欲要阻截其袭扰本方步阵。 可虎豹骑们蓄势已久,又是曹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张郃所部河北骑兵仓促接战之下有怎会是对手。 骑兵的较量很直观,两边对冲,只消一边势头盛,另一边的势头就势必会被遏制。 只是一个回合后,虎豹骑便将张郃麾下骑兵冲散,更是不顾队形散乱的敌骑,直接往张郃的步阵攻去。 幸好张郃在与徐晃相斗之时,仍不往抽身观望四周形势,当虎豹骑攻来时,他果断摆脱了徐晃,退步往后调度部署。 令旗挥动,金鼓交击,在己方骑兵上前相斗争取出的短短片刻间张郃的步阵就从攻势转为了守势,尤其是最靠近边缘部分,更是不顾伤亡地与面前徐晃所部步兵脱离战斗,横过来应对将要到来的骑兵冲击。 而在整个河北军的中央位置,隗冉见右翼刚刚接上一仗,左翼又遭逢敌袭,且来者还打着大名鼎鼎的虎豹骑旗号,哪里还不明白是中了曹军调度拉扯的计策。 隗冉久统骑兵,久闻虎豹骑的大名却缘悭一面,如今一旦见着倒是有些想要一较高下的念头。 但顾念大局,隗冉还是把这个心思给压了下来,他如今是代替颜良居中指挥,如果他再带人压上,那眼前各部就等于没了联系各自为战。 而且,隗冉判断对方的人数至少两千之数,他再自负于对骑兵的运用,也明白仅仅凭着手下剩余的五百骑也不足以抗衡。 隗冉便代为下令让保持建制的三千新收拢的河北军往西侧移动支援张郃所部,并吩咐让他们切莫轻敌躁进,以免队形松散被骑兵冲破。 或许是先前讨逆营的战事打的太过顺利,让这些在一两个时辰前被曹军击溃过一次的河北军好了伤疤忘了疼,浑然不把隗冉这个小小军司马的嘱咐放在眼里。 这三千人本就不是一个整体,几个领兵的将校多则带了七八百人,少则只带了两三百人,你前我后松松垮垮地赶到左翼时,虎豹骑刚刚与张郃的步阵打过一仗。 虽然张郃调兵遣将的能力已然是一等一的水准,但事起仓促,根本没有做过面对骑兵冲阵的准备,长矛等物也备得不多,被虎豹骑一顿猛冲之下还是相当吃亏。 张郃将阵型一缩再缩一退再退,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终于是稳住了形势。 但受此影响,整个河北军的左翼完全被虎豹骑与徐晃的步兵压着打。 好在眼下跟在张郃身边的都是他手下使用已久的精锐部众,向心力很强,对于张郃的命令执行得相当彻底,才保持不败。 且先前被冲散的骑兵也重新整理了队列,时不时游弋在虎豹骑侧翼,让曹纯不得不分心防备。 曹纯虽然带着虎豹骑在河北军左翼肆虐了一通,但最终还是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不由感到有些遗憾。 恰好他看到从河北军中路乌泱泱来了一拨人马,那拨人马旗帜杂乱队形松散,便心生一计。 只见虎豹骑迅速后撤脱开了与张郃步阵的纠缠,然后转头扑向了游弋在侧面的骑兵。 张郃麾下的骑兵拢共才七八百人,方才一阵对下来损失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人马哪里敢于和虎豹骑再正面对上,立刻拨转马头往回跑去。 从中路往援的三千步卒刚刚跑到近前,就看到打着本方旗帜的一彪骑兵往回撤来,而身后还缀着大股曹军骑兵。 三千步卒匆匆止步列阵,但因为互相统属不清,号令不齐,仓促布下的阵势实在有够松散。 当河北骑兵从旁边绕开后,曹纯率领的虎豹骑直直便撞上了这松散的步阵。 面对装备精良,人强马健的虎豹骑,这三千步卒比之张郃的部众更有不如,前方几排士卒被生生刺倒踏翻,引得后方步卒也连连退却。 曹纯更是得势不饶人,带着虎豹骑来来回回冲击绞杀,不消片刻便把这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溃卒再一次击溃。 在河北军左翼,张郃自然是看见队形散乱的友军来到,又看见虎豹骑径直朝友军冲去。 他虽然想要阻止但实在有心无力,自己本阵刚刚被两面夹攻损失惨重,急需重整队列调整阵型。 所以张郃只能让阵中弓弩手往虎豹骑队列中漫射一番,做些聊胜于无的援助。 而在河北军阵中央,隗冉在看到那批家伙松松垮垮地往前去的时候就知道多半要糟,这时候他也已经来不及去追回前边的家伙,只能再作后手准备。 隗冉下令让剩余的三千多收拢败兵往前移动,与自己的骑兵汇合。 但这一回隗冉下令的方法却非同寻常,他直接派了几十个亲信骑兵去到这批收拢败兵中间,去向所有的军将宣达命令。 每一个被分派指挥两百人以上的军将都至少有一名骑兵负责宣达并监督执行命令,而那些指挥五百人以上的,至少会由两名骑兵宣达监督。 隗冉这明面上监督,实际上夺权的行为自然遭到军将们的集体抵制。 他们纷纷来向隗冉表示抗议,有些个更摆起了老资格,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你一个小小军司马怎么敢于如此胆大包天。 隗冉也不多话,抬起马鞭向西侧一指,说道:“汝等残兵败将,可是想要效仿彼辈引颈受戮?” 这些慷慨陈词的将校们这才发现西边的战斗已经打响,那先前与他们一同整列的友军被虎豹骑一举击溃,如今正呼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有了眼前惨烈的景象当背景板,让将校们想起了不久之前仓惶奔逃的场景,对于自己的权限被侵占便也不那么在意了。 隗冉见众人诺诺不能言,便厉喝道:“尔等还不各归本位,是要待曹军冲到面前耶?” 将校们不得不强压着不满依令行事,隗冉命这三千多人以屯为单位,布成一个严严整整的方阵,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西行去。 曹纯率领虎豹骑一举冲溃一部河北军后,正在志得意满之时,发现东边又来了一彪人马,便想要重复方才的举动,撵着败兵往前冲锋。 不过这一回却让曹纯的打算落了空,就在曹军骑兵们撵着败兵即将接近目标时,从面前的河北军步阵中射来了一波弩箭。 由于河北军败兵都是步卒,而追兵都是骑兵,故而稍稍向上仰起的弩箭让冲在最前方的曹军损失不小。 当然,河北军溃卒中间难免也会被角度没调整好的弩箭误伤,但隗冉却丝毫不手软,继续下达着施放弩箭的命令。 曹纯也被这一波弩箭射得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他这才发现眼前的步阵比之先前冲击的那个步阵要严整得多,非是可以一击踏破的那一类。 曹纯只得暂且收下继续扩大战果的心思,带着手下往回退却重新整队。 隗冉久率骑兵,对于步兵的运用只是寻常,但他知道自己这仅存的后备力量再也不容有失,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缓缓前行,倒正好误打误撞止住了虎豹骑的冲起的势头。 在来敌退却后,隗冉也不去追,只是继续往前缓步推进,直至和张郃的步阵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不留给曹军再度突进的机会。 张郃将隗冉的应对尽收眼底,十分认可他的操作。 旁人若不清楚隗冉的能耐也就罢了,张郃却知道此人乃是昔日麴义的左膀右臂,指挥骑兵的水准在河北军中亦属上乘,若非是受麴义之事牵累,早就做了将校独自领兵,哪里还会停留在区区军司马上。 张郃如今正要坐镇在步阵之中应对徐晃的猛攻,无暇抽身去指挥麾下骑卒,当下便十分爽快地派人通知手下骑兵暂时听从隗冉的调度。 隗冉得了张郃的五百余骑相助,凑了近千骑兵后,手中的机动力量稍有充裕,便率领骑兵在左翼不停巡弋,让虎豹骑再也无机可乘。 但经受了虎豹骑如此一番冲击,让张郃所部损失不小,从原来主动压着徐晃打,变为被动地被徐晃压着打。 更至关重要的是,通过虎豹骑的拉扯牵制,将河北军的后备力量几乎抽调一空。 若是遇上寻常的敌手,这或许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眼前的敌人乃是曹孟德,更有郭嘉、荀攸等人在身旁参赞。 果不其然,左翼的战事方休,右翼立刻又出了状况。 原本河北军右翼的颜贮将铁刺猬阵运用得得心应手,让乐进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着实头痛了半天。 其后韩浩、史涣二将率领骑兵来袭,又被仇升带着骑兵堵截上。 曹军骑卒虽然人数比讨逆营骑兵略多,但从兵员战力上而言,还是讨逆营骑兵略占上风。 且讨逆营骑兵长久受隗冉统带,素来擅长游斗骚扰的战术,让意图配合骑兵包夹的乐进也无功而返。 不过韩浩、史涣也非是等闲人物。 韩浩字元嗣,乃是司隶河内郡人,曾跟随河内太守王匡一同讨伐董卓,后受夏侯惇招揽入了曹操阵营,积功做到了护军校尉。 史涣字公刘,豫州沛国人氏,曹操起兵讨董时,就应募上了曹操的贼船,如今担任中军校尉,就在前些时候跟随曹仁击败韩荀的偏师,又与徐晃一同截击河北军的粮道。 韩浩、史涣二人都是曹孟德的亲信部将,如果说许褚是贴身保镖,那韩、史二人则是外围打手。 韩、史二人知悉曹操的计划,便配合着乐进在右翼猛攻,牢牢牵制住了仇升的骑兵主力,让他抽不出手去支援主攻的曹纯虎豹骑。 当曹纯与韩浩、史涣分别两翼打开局面,牵制住了河北军的后备力量后,突然有一支人马向河北军的中路与右路结合部位发起了冲击。 这支人马正是先前被河北军戟士打得败退的于禁所部,于禁的前军败后,亲自去到曹操面前请罪。 曹操非但没有责怪他,反倒安慰他道:“河北军强,颜良匹夫亦不好相与,文则只是稍有小挫,不必挂怀。” 于禁见曹操不以为怪,心中感激,更立下flag道:“明公且再使我向前,禁必不再退却分毫。” 曹操拉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文则莫要急切,且先整肃队伍,自有你施展之时。” 在两边接战之后,郭嘉又继续献策道:“子和将军已然取得成效,如今敌军疲于应对,尽举后备之兵往援左翼。则我可以实化为虚,虚化为实,从敌右路强攻,或可建奇功也!” 曹操对此深为赞同,又想起了方才退下来整肃兵马的于禁,便唤过于禁吩咐道:“如今曹军疲于应对,文则可率部从其两路之间杀入,寻机攻其一侧。只消破其一点,则我军大事可成。” 于禁没想到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任务,略有些激动地躬身答道:“末将自当为明公之先锋,击破河北贼子。” 于禁的前军原本有五千人手,先前被讨逆营戟士强推,折损了一千多人手,还有数百人中箭受伤。 不过于禁对于手下士卒的约束能力极强,士卒们畏其威严,并不敢稍有异议。 于禁又亲自率领本部短兵冲杀在第一线,甫一出场便杀得河北军中路与右路结合部位的士卒叫苦不迭。 这两部人马的结合部位就好比人的关节,是人身上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遭逢一心想雪前耻于禁部,自然是抵敌不住。 幸好颜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旁边遭逢攻击的时候,就派空闲出来的昌琦过去补防。 这场战斗打到现在,曹军终于渐渐发挥出了兵力优势,占据住了场上的主动。 若是继续再这样打下去,或许胜利的天平将向曹军偏移。 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又有一支人马自西向东杀入了战局,兵锋所指的方向,赫然便是曹操的中军本阵。 ——☆——☆——☆—— 《魏书》:“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太祖难其帅。纯以选为督,抚循甚得人心。及卒,有司白选代,太祖曰:“纯之比,何可复得!吾独不中督邪?”遂不选。” 第196章 哀兵必胜 “杀贼!杀贼!” 自西向东杀入战场的那支人马几乎人人都在咆哮之中前进,这些将士们大都衣甲残破,身上带伤,就连领头的将领亦是如此。 队伍的最前方,有旗官挑着一面满布血污的将旗,上书“镇军将军文”字样,正是先前率领一部残军摆脱包围的文丑来了。 文丑之名素为世人所知,虽然近些时日被颜良、高览、张郃等人的名头盖了过去,但曹军亦不敢小觑了他。 当得知文丑率部突围后,曹操亲自点了曹纯率虎豹骑去追他,想要拿下这个与颜良齐名的河北重将。 率领部队获胜固然能显出将领的能耐,但如何在败逃的时候还能护持住部众才是更大的考验。 与文丑一同突围的将校里,辛评只能算半个武将,正式的身份还是文臣,至于袁谭的小舅子文浦,虽然也姓文,但掌兵能力实在堪忧,所以这个重担只能压在了文丑身上。 文丑倒也当仁不让,亲冒矢石左冲又突,硬是凭着一己之力带着数千河北兵突围。 前来追击文丑的部队中,最为棘手的自然是曹纯的虎豹骑。 骑兵本就是追亡逐北的利器,而虎豹骑又是曹军中最为骁锐的骑兵,无论是个人战技还是组织水平都堪称上乘,给河北军撤退的过程造成了极大的阻扰。 文丑仗着自身武猛非常,时不时率着手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回头冲杀一阵,连挑了好几个将校,这才吓阻了虎豹骑的追击节奏。 曹纯虽然文武兼资,但并非是以勇见长的猛将,面对文丑不讲道理的蛮干也无可奈何,恰逢曹操遣人来召曹纯回师,便放弃了追击选择回军。 对于虎豹骑突兀地撤走,大多数河北军将士感到十分庆幸,但文丑却不这样看。 虽说文丑反复冲杀了几回,让虎豹骑吃了不小的苦头,但他本人亦多处挂彩负伤,虽然都不致命,但也很不好受。 而虎豹骑的追击势头虽然小小遏制,但毕竟是精锐骑兵,机动能力非是败走的河北军步卒所能比拟,若是一直缀着追击,河北军的损失必然会越来越大,能否支撑到安全的地界尚未可知。 面对如此优势的局面,敌将居然选择撤退,让文丑百思不得其解。 在经过短暂的包扎休歇后,文丑与辛评、文浦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止。 面对曹军的突兀表现,文丑与辛评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官渡方向可能有变。 辛评认为应当是袁大将军收拢了部众,正在与曹军奋战,故而虎豹骑被召回帮手。 文丑虽然觉得辛评的说法有些悬,但思来想去没有更为合理的可能,便也选择了相信。 既然他们觉得战场形势生变,以文丑的性子当然不甘心坐视不理,遂决定带人回头查探一番。 不过手下的将士们刚刚从乱军之中突围而出,几乎人人带伤,文丑的意思是愿意跟随他回军的就去,不愿的则继续北上往回走。 但文丑表态之后,大多数将士却都纷纷嚷着要跟随他杀回去。 这其中固然是身边诸多同袍在这一战中战死,激发了将士们的仇忾,并且文丑左冲右突护持他们安全逃出生天,也获得了将士们的倾心拥戴。 检点人马后,原本文丑带着五千人,辛评、文浦各带了三千人,拢共一万一千人的部众只剩余了一半不到。 这五千多人里,除了伤势较重的数百士卒由辛评带着继续北上,其余四五千将士俱都愿意追随文丑,连袁谭的小舅子文浦都极为崇拜这个同姓的猛人,决意要随他同往。 文丑虽然好战,但面对此等局面亦知不能冒进,遣了少数游骑往前侦伺。 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倒是真没遇到多少曹军,偶有小股散逸的曹军,也被文丑尽数杀灭。 但越往官渡战场走,将士们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因为在辽阔的野地里,到处都是河北军的尸骸,很多人是背部朝上,明显是逃亡的时候被曹军从后面赶上了解了性命。 尸骸里有一部分已经被曹军割下了首级,看着那些无头的尸首,河北军将士简直目眦尽裂,恨不能立刻为同袍复仇。 当渐渐靠近战场后,游骑报来的消息倒是令人讶异。 虽然曹军仍旧派出了一些游骑遮蔽战场,但数万人的大战完全无法遮蔽,游骑抵近前线,可以清晰地看到颜良、张郃等人的将旗。 张郃还在与曹军战斗的消息在文丑看来理所当然,但颜良的出现却让他既疑惑又惊喜。 疑惑的是还在兖州的颜良为何如此快就能赶来救援,惊喜的是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老兄弟的能耐,有了颜良和他的精锐部众,那这场战斗的胜面将大大增加。 既然知道了前边的战事十分胶着,文丑倒也并不急着加入战场,他令部众找了一处隐蔽之处稍事休息恢复体力,自己潜到前方观察形势。 当张郃与徐晃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文丑不为所动。 当虎豹骑从侧面发动奇袭的时候,文丑虽然很想上前阻拦,但知道凭自己手下步卒为主的部众很难快速上前拦下虎豹骑。 好在张郃与隗冉的应对得法,算是遏制住了虎豹骑的势头,让文丑长呼一口气。 直到曹操的中阵再度遣出一部人马随于禁去攻河北军的时候,文丑认为时机到了。 此刻曹操本阵附近至多也只留下了两三千人,正是直取敌酋的良机。 文丑果断带人急冲曹操本阵,麾下将士们早就憋了一股劲,越走越快,到得最后都是跑步突进。 当文丑的部众开始冲锋时,交战双方俱都注意到了这个意外情况。 曹军自然大为震怖,俱都要去回援曹操本阵,但河北军见此良机哪里能放过,士气大振之下奋力猛攻,打得前线的曹军不敢轻动,许褚、徐晃、乐进、于禁等将都被自己的对手牢牢牵制住不得脱身。 曹纯的虎豹骑机动能力强,是阻截文丑部的最佳人选,但他对面的隗冉却不愿轻易放过他。 隗冉久闻虎豹骑之名,早就想要与其一较高低,但他手边本只有五百骑,人数相差悬殊,便息了那个念头。 但张郃对其十分信任,将手下五百多骑交由他统一指挥,手中有了一千多骑的隗冉便信心大增。 隗冉见场上形势突变,有一支人马直冲曹操本阵而去,虽然不知道那股人马是谁,但料到曹纯定然要回军去援,便提前发动,自率了一千骑在前,命三千步卒在后,反过来朝虎豹骑攻去。 若是正常情况下,曹纯巴不得对面与自己对攻,好让自己寻隙踏阵。 但如今曹操本阵遇险,曹纯心知曹操身边人手不多,若被顺利突进去绝对堪忧。 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方才还追着河北军打的两千多虎豹骑,反过来被人数远少于他们的河北骑兵追着打,而两股骑兵身后,还有一支步卒在努力追赶他们的步伐。 与其他部众相比,只有曹洪的后阵比较空闲。 曹洪为人较为持重,也不贪功,故而曹操留他固守官渡土城,能够抵御住河北军的猛攻,着实是大功一件,故而也很安稳地在后面压阵,不与其他众将争功。 见斜刺里杀出的那支人马气势惊人,曹洪连忙往前压上与曹操本阵汇合。 这一股满含悲愤的河北士卒正应了一个词“哀兵必胜”,人人皆呼喝疾奔,状若癫狂,更是不管面前之敌是谁,提起兵刃便杀,用的都是一往无前的博死打法。 曹军哪里见识过这等双目通红,如同野兽一般的打法,从气势上就被完全压灭了下去,被打得连连后退伤亡惨重。 文丑更是将这大半年来的郁气尽数撒在面前的曹军身上,手中兵刃左扫右打,将敢于阻拦在身前的曹军尽数送去幽都,口中更大吼道:“曹贼就在前方,随我杀!” 文丑身边的将士们大都采取了拼命的打法,自身损伤也不小,但各个不畏伤亡,不避刀枪,跟着大喊:“杀贼!杀贼!” 曹操居于阵中央,虽然仍旧安坐马上,但脸色早就变得十分难看,看着远处无人可挡的文丑,饶是久经大阵仗的曹操亦不由得喉头发干。 见文丑带人越突越前,本方士卒虽然拼死抵挡,仍旧无法遏制河北军的攻势,让曹操不自觉地想起了汴水畔、濮阳城内、宛城营中、瓦邑山下那几次极度糟糕的经历,想着难不成今天又要如此。 好在曹操看到有福将之称的本家兄弟曹洪在身边,才稍稍赶了过来。 曹洪也知道文丑悍勇难当,一边派手下上前抵挡,一边跑到曹操身边道:“明公,敌势汹汹,还请暂避锋芒,容洪率部抵御。” 曹操强作镇定地道:“吾之大纛不可轻动,动则恐军心动摇。” 曹洪还待再劝,突然曹操身边的短兵近卫齐齐发一声喊道:“明公小心!”一边喊一边举着盾牌朝曹操扑来。 曹洪耳尖,听到有羽箭破空声,连忙一把拽向了身旁的曹操。 曹操被身旁的惊呼一吓,又被曹洪用力一拽,便向侧面倒去。 曹操刚倒下,一支羽箭就从原本曹操所在的位置飞过,射中了曹操身后一人身上,响起一声惨叫。 却原来是文丑已经杀进了百步之内,望见远处司空大纛之下众星拱月一般的敌将,心知多半便是曹操本人,便抽空摸出强弓一箭朝曹**去。 一箭射出后,文丑见曹操被人拉开没有得手,不由暗道可惜,手中的动作倒也不停下,继续换上长戟往前强突。 曹操还没掉到地下就被围上来的短兵托住,但已然被那支险些夺命的冷箭给吓出一身冷汗。 曹洪见势不妙,又劝道:“明公不妨稍退,留洪在此护卫纛旗。” 曹操素来就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勇者,在汴水河畔被徐荣击败,同伴卫兹身殁,他为了保命受了曹洪的坐骑险死还生;在濮阳城中他改换衣着弃了高冠伪作小卒,向布骑诈称曹操“乘黄马走者是也。”骗开追兵突火而出;在宛城军营,留下典韦断后,更抛下受伤的长子曹昂,坐了曹昂让出的坐骑独自逃生。 眼下再遇险境,又经受了刚才那夺命一箭的惊吓,再也说不出什么死战不退的硬气话,点了点头便在短兵的护持下往东边退避。 虽然曹操的司空大纛仍旧矗立在阵中央,但阵内一群人往东遁去却瞒不了身边的曹兵,更瞒不了眼尖的文丑。 文丑大呼道:“曹操逃了!” 他手下的士卒下意识地跟着呼喊道:“曹操逃了!曹操逃了!” 河北军一边呼喝,一边更为卖力地向前猛攻,而面前的曹军则被喊得有些惊疑不定,益发难以抵挡。 数千人齐声呼喊的声音震耳欲聋,远处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也都听见了。 曹军众将回望本阵,见曹操的大纛依旧竖在原地,便以为是河北军故意呼喊乱人心神,但仍有不少士卒有些搞不清状况动摇了士气。 反观河北军中听到这呼喝声后精神大振,大有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反正信了的架势。 在曹军中间,心情最为急切的乃是虎痴许褚,他的本职工作乃是曹操近卫,上阵厮杀乃是兼职。 此刻后方曹操本阵生乱,许褚有些后悔自己请令向前。 虽然他与颜良交手了上百回合,打得那叫是惊天动地酣畅淋漓,让武痴过足了瘾。 但若是曹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许褚简直是百死莫辞。 许褚心中忧急,左刀右戟一通猛攻,把颜良稍稍逼退后,再也不敢恋战直接往后撤去。 颜良知道许褚急着要去找曹操,但他也没想着阻拦,正因为许褚的存在,所以正面战场完全无法往前推,如今虎痴走了,那还不趁火打劫,绝对不符合颜良的风格。 颜良高举加料的铁戟,高呼道:“支援文将军!杀贼!” 身边的戟士们俱都跟着一起大喊:“杀贼!杀贼!” 简洁的口号不停往外传播,直到所有河北军将士俱都众口同声,河北军的士气再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第197章 官渡落幕 在一众短兵近卫护持之下的曹孟德心中又气又急。 气的是河北军总是喜欢玩这招,在一片混乱之中谎称他死了或者逃了。 急的是河北军势头大盛,若不能妥善应对,怕是原本的大胜要虎头蛇尾。 好在自己的司空大纛仍在,可以稍稍安定人心,这时候许褚摆脱了前线战阵,回到了曹操身边。 曹操在关键时刻倒是十分果决,吩咐道:“仲康,且去敌住文丑,不使其侵犯纛旗。” 许褚虽然回来想护持在曹操身边,但依旧听取了曹操的命令转头便扑向了文丑的方向。 而跟随在曹操身边的郭嘉道:“明公,如今贼势渐盛,我军可稍取守势,以待敌疲,再行反攻,或可事半而功倍。” 对于郭嘉委婉的劝诫,曹操只是权衡片刻便听了进去。 从曹操的角度来看,只要保住先前的胜利果实便是对上袁绍以来的大胜,至于反攻不反攻的反倒在其次,毕竟他是深知颜良、文丑、张郃等将的能耐,如今形势生变,再非一扫荡平的把握。 有了决断之后,曹操迅速传达将令,命各支部伍往回收缩。 这前线形势,原本是许褚对上颜良的中路均势,两翼的徐晃对上张郃、乐进对上颜贮都占据上风,而韩浩、史涣对上仇升略落下风,曹纯的虎豹骑对上隗冉则双方都在游斗之中分不清优劣,一意雪前耻的于禁更是打得仓促去救的昌琦手忙脚乱,总体而言曹军要大为占先。 许褚后撤之时,心知手下的甲士不可带走,不然前线立刻崩盘,只是命副将继续率领,他只身后撤。 少了许褚在中路抵挡,曹军的中路略略势衰,但颜良并非昌琦那般只知道挥戈向前的莽夫,在拨出一些人手去支援旁边的昌琦后,自己退到二线,上马观望整体大势。 当曹军阵中响起节奏平缓的铜钲之声时,颜良亦不由长吁一口气。 这一回正面对敌,他用仓促拉起的万余人马去硬抗曹操的主力大军,即便是开局打了对方一个意外,但曹军的应对仍然四平八稳,不愧是能够驰骋中原的天下强军。 颜良虽然在张郃等人面前表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但那是为了给众人增强信心,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有多么紧张。 眼下曹军有意收手,颜良当然没道理再死缠烂打,这种全线乱战的模式再进行下去,双方拼的就是人命消耗,即便是胜了也是惨胜,并非是颜良心中所想。 颜良退到阵后,下令调度各部,首先命右翼的颜贮先与曹军脱离战斗,然后是中路的戟士。 但在左路,颜良仍旧命令张郃与隗冉继续抵前缠住徐晃与曹纯的部队,不让曹军右翼的这两路人马可以轻轻松松回军去围剿文丑。 若非是文丑率领所部强突曹操本阵,这场大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双方至少还要多耗去数千人命,且以颜良与文丑的交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文丑陷入险境。 文丑带兵的风格是勇猛刚强,手下这彪人马悍不畏死,但不代表文丑没眼力没脑子,真想和曹操拼个同归于尽。 先前曹操本阵和曹洪的后阵被文丑冲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阵中无人能够正面抵挡文丑的冲杀,直到许褚转过来之后,和文丑斗了几个回合。 许褚天生神力,虽然先前与颜良鏖斗许久,但其他时候却只是待在曹操身边护驾。 但文丑却凭一己之力带着部众先冲出敌围,又转头杀了回来,体力消耗甚剧,早已经后继乏力。他见许褚极为难缠,又听到曹操阵中响起铜钲之声,便呼喝着约束部众后撤。 许褚只是只身前来,身旁都是曹洪的部属,这些曹兵都被文丑麾下的死士给打怕了,见眼前凶残的敌人退却,纷纷暗道一声侥幸,却没什么人愿意追上去鏖斗。 许褚又心系曹操安危不敢远追,而徐晃、曹纯的部众还被张辽、隗冉牵制着不能返归,文丑的敢死队竟也安然撤出,与隗冉的骑兵接上了头,慢慢朝颜良的本阵靠拢。 这一场大战,袁曹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人马,打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从日中已经打到了日头西斜,双方俱都已经疲惫不堪。 所以在彼此脱离开了前线的战斗后,各自后撤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连装模作样的弓弩压阵都一概免了。 文丑与颜良数月不见,相见自是欢喜,颜良亲自迎了上去,隔开老远就喊道:“伯屈兄强突敌阵,吓得曹贼竟罢兵休战,何其壮哉!” 文丑闻言哈哈大笑道:“若非立善来援迅捷,我此刻还是丧家之犬,何以言勇。” 待到走近了,颜良看到文丑浑身是血,已经难分敌我,且见文丑面色并不似往日那么红润,竟有些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忙惊道:“伯屈兄受伤不轻,快,快唤医者来。” 文丑犹自强撑道:“无碍,无碍的。” 颜良哪里管他说什么,率先下马,跑到文丑马边,便要去搀扶文丑下马。 文丑哪里愿意让颜良搀扶,便自己滚鞍下马,只是落地的时候脚下却有些虚浮。 颜良忙上前一步拉住文丑的手,说道:“伯屈兄辛苦了。” 一旁的牛大很有眼色,立刻端了个马鞍过来放在二人身旁,颜良不由分说地把文丑按在马鞍上,说道:“伯屈兄且先稍事休息,医者马上便来为兄长包扎清创。” 见颜良如此热诚,文丑便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安稳坐在马鞍上笑道:“有立善前来,我自可安心。” 趁着等待医者前来的空隙,颜良问起文丑先前之事,文丑把袁绍、袁谭父子的安排一一说了,语气里自然难免有所抱怨。 颜良却只是仔细倾听,并不发表意见,当得知袁绍率军北去阳武时,他不由担心袁大将军是否能够顺利逃脱,但想着原本历史上袁绍、袁谭父子俩都能安然逃回黎阳,这一次有自己帮着牵制追兵,没道理还会遇到更差的情况。 这时候张郃、隗冉等将都安排好了各自部曲的事务,来到中军寻颜良商议下一步行止。 颜良说道:“曹贼既然在此阻截我等,则大将军多半已经安然北返,我等也往北撤吧?” 颜良看似征询大家的意见,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再继续打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便都点头同意,各自回到部曲中指挥安排。 刚才那一仗打完后,曹军居于西北侧,河北军居于东南侧,互相隔着里许对峙。 当河北军开始发动渐渐往北移动时,曹军阵中也随之而动,刚刚整肃好的各部蓄势待发,而曹操则领着众将来到阵前观望。 河北军一个一个部曲渐次开拔往东北方向撤退,虽然在撤退途中,但走在最后方的两支部曲却是交替后退,一支在后撤的过程中,另一支则原地布防,而两侧各有游骑巡弋。 看到如此情景,曹操拍着大腿叹道:“哎~!河北多能人矣!虽在败退途中,仍是有条不紊,不留分毫破绽呐!” 听到曹操夸赞敌军,一旁的徐晃上前请战道:“末将请为明公追击逃敌,务使其不能安然撤归。” 于禁、乐进、曹纯、韩浩、史涣等将俱都出列请战,许褚张了张嘴,见请战的人多又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只有曹洪始终不发一言。 曹操抚着那稀稀拉拉的胡须,显然有些犹豫,方才的那场大战伤亡不小,且折损的都是他多年征战练出的精锐,若再去找颜良、文丑等人杀上一阵,能不能让河北军安然撤归不清楚,但至少己方还要增加不少伤亡。 仿佛是看出了曹操的犹豫,郭嘉出列道:“明公,吾以为当遣一部骑兵北去。” 曹操有些意外地道:“噢?奉孝也以为当追击面前之敌?” 郭嘉却摇了摇头道:“归师勿遏,河北军撤而不乱,实在不宜深追。” “那奉孝所言何意啊?” “遣骑兵缀于其后,当使河北军在退却途中不生他意。且张将军北追袁贼,如今尚未返归,需得遣人前往接应。” 听郭嘉这么一提,曹操一拍额头道:“哎呀!我怎忘了文远这档子事。子和,快领本部北上,饶过河北军,去接应文远回来。元嗣、公刘,汝二人引本部缀于河北军之后,如无必要,莫要与其正面交锋。” 张辽可是曹操极为重视的手下大将,曹操毫不犹豫地连连下令,曹纯、韩浩、史涣等人纷纷领令而去。 不过就在曹操下令不久,令他十分挂念的张辽却自己出现了。 却说张辽在济水边上追上袁绍战了一场,幸得苏游放船南来援救,让张辽直取敌酋的计划泡了汤。 苏文从这些时日来虽然被撂在了阳武后方无仗可打,但他从颜良那里得了两千部属,合上自己原来的两千多人,手中也有近五千兵马,而且非是羸弱之卒,都是久经战阵的强兵。 且颜良先前整编部伍训练士卒的时候并未刻意隐瞒,苏游借着出入颜良营中的时候偷师了不少,又与分拨给他的原颜良麾下中低军吏们一番沟通,沿用效仿了颜良的一些练兵之法。 所以苏游在阳武的日子倒也并不难捱,倒是训练了不少时日后,将士们都亟待一战。 如今救下袁绍,被袁绍一顿夸奖后苏游也有些轻飘飘,便向袁绍请战。 袁绍这时候已经从方才震惊败逃中镇定了下来,仔细问过苏游,得知他率部来援是得了从乌巢方向过来的颜良麾下将士通知,更听说颜良在救援了乌巢后,又已经率部走水路绕去了曹操南边,不由心头大定,恢复了几分信心。 当苏游前来请战的时候,郭图等人还待反对,建议袁绍应当先渡过济水进入阳武城中再做打算。 不知是否颜良在兖州连战连胜造成的声势让袁绍盲目乐观,亦或是真的被打出了脾气,当下便板起脸呵斥道:“曩昔公孙瓒提十万之众南下尚且不能奈我何,如今曹阿瞒不过区区兵马,何得一退再退?徒为天下人耻笑邪?” 当下便准允了苏游的请求,命他率部去战张辽,自己则整肃队伍在渡口边亲自坐镇。 苏游兴冲冲领令而去,但方才提兵向前,心里就打起了鼓。 因为先前与颜良的默契配合,又一同在黄河边上钓了几个月的鱼,再受了颜良所赠之兵,随后又屡屡听闻兖州方向传来的捷报,苏游如今对颜良那是敬佩有加。 当时在钓鱼的时候颜良可是对曹操手下众将一顿评头论足,其中对张文远的评价极高,称其为人壮猛且计略周备,备受曹孟德信重,出则独领一军,实乃河北军之大敌。 由于舟船不足,这一回苏游不过摆渡了一半部众两千多人过来,另外一半还要等舟船返回才能继续渡来。 苏游看了看自己手下兵马虽然比对面略多,但张辽那千人俱都是骑兵,机动性非自己以步卒为主的部伍可比,又自问没有颜良的武勇,没能耐与张文远对上几招,便小心翼翼地引军向前,想着如果能够迫退张辽,日后亦是足够吹嘘的资本。 张辽原本是没把苏游那些人马看在眼里,但看了敌阵后却发现阵列十分严整,非是羸弱疲敝之兵,便收起了轻视之心,欲要待身后援兵前来再合力击破当面之敌。 但张辽左等右等,徐晃、于禁等将一个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有一部河北军从南边发起了攻击,曹司空正带着主力前往抵敌。 张辽深知若非敌势汹汹,绝对不会引动曹操亲自前去,便知身后出了他所不能料到的变故。 最终张辽派人收拢北上追击的部众,又得了三千多人,但此刻苏游另外一半部众也渡河来到,双方力量几乎均势,从人数上苏游部更多一些。 张辽心悬身后的战事,不敢轻易与面前河北军接战,便小心收拢部属往南边渐渐退却。 苏游见大名鼎鼎的张辽竟然不战而退,不免有些发飘,也带着人缓慢前压,双方便很默契地一进一退往南边走了几里路。 但当张辽将将要接近主战场时,他却命手下部伍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知道眼下主战场正在会战,若自己带人南撤,而身后又跟着一部河北军,难免会造成他被逐退的假象,很可能引得军心浮动。 张辽不敢冒此风险,便原地结阵与苏游对峙了起来。 苏游也见好就收,与张辽所部最近的距离到了百余步上,双方游骑来回纠缠一番,弓弩手互相漫射了几通,倒是始终没能大打出手。 直到得了主战场上双方休兵罢战,张辽才引着部众继续南返,途中自然与北撤的河北军错开路径,双方都有所顾忌,没能再起衅端。 至此,这场牵动了上百万军民,历时两百余日的袁曹大战,终于要告一段落,落下了不甘愿的帷幕。 你看,那帷幕的颜色红得发黑,似是一道道的鲜血染就。 你听,那帷幕之后有阴风吹过,像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的呜咽哭泣,又像是负创殒命的战士们的惨叫哀嚎。 第二卷,官渡泥沼变乾坤,终。 PS:历时四个半月,前两卷《白马》与《官渡》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会进入颜良猥琐发育阶段,而本书的女主也将要登场啦,大家期待不期待鸭? 谢谢大家的订阅支持,有了你们的反馈,我才能写得更好! 谢谢“角落的舞步”万币打赏! 最后再发一下书友群96433014,欢迎大家来吹牛。 第198章 一举多得 建安五年(200年)十月十四日,立冬,司州河南尹阳武城。 前些时日已经渐渐清寂下来的阳武城,今日里却热络非常,不停有穿着戎装的将士们从南门与西门入内,有些身上挂着彩绑着细麻布。 城中的普通士卒和低级军官大都表现得如释重负,对于能够在大败之中安全回到阳武,都感觉十分庆幸。 但中阶以上的将校和文臣却与普通士卒的心态完全不一样,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但这一场离奇的大败,总需要一些人出来承担责任,只不知道这根大棒会砸在谁的头上。 无论是寻常士卒还是将校、文臣,他们对于巨大优势之下竟然一败涂地都感到十分难以理解和接受。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这一场大败还要惨烈几倍,袁绍、袁谭父子一路北逃直到渡过黄河回到黎阳大营才定下心,曹军在此战号称斩首七八万,可见有多么惨烈。 正是因为颜良这只蝴蝶扑扇着翅膀,颜良、文丑都在之前的战斗中保住了性命,二人都在这场力挽狂澜的大战中有极为出彩的表现,且张郃也因为颜良的劝诫而迷途知返,未能投入曹阿瞒的麾下。 此消彼长之下,使得这一场败局总算保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袁大将军在昨天入夜时候,在济水南岸码头得知前线的曹军被顺利击退,原本强自支撑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整个人便有些虚浮险些摔倒,众人大惊之下立刻护持着他渡河回到阳武城中。 而颜良、文丑、张郃众将却并未第一时间渡河,他们在离开济水码头的五里之外扎营,一方面是为了在济水南岸保持兵力继续牵制曹军,另一方面是方便收拢救援溃散的败兵。 休息了一夜,袁大将军的身体稍稍恢复,便下令众将全数回到阳武城中,要检讨此战的得失。 得到命令的众将正在往阳武城赶,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从济水南岸赶回来的颜良、文丑、张郃三将。 明言人都看的出来,若非是此三将在南边力敌曹军,此战的结局绝对要更加糟糕。 被众人翘首以盼的三将坐了同一条船从南岸渡河,下船之后也是并驾齐驱往阳武城而来。 沿途的巡兵守卒看到三将联袂而至,俱都肃立一旁朝三将行礼致意。 可以看出,这些士卒对三人的尊敬乃是发自真心,绝非是为他们的威名所慑。 由于此刻仍旧在战时,三将依旧是顶盔掼甲丝毫不得轻忽,兵器也挂在马鞍之上。 行在最中间的是文丑文伯屈,他的衣甲之下许多地方都绑着细麻布做成的绷带,昨日休兵之后,医者细数他身上的新伤便有二十余处,幸好都不致命,但也着实让人心惊胆颤。 谁料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这厮又像是没事人一般,声音也极为宏亮,若非是颜良立劝,怕是他大清早的就要和颜良饮上一壶。 原本文丑是不愿走在中间,说什么此战颜良居功至伟,当行在中间。 但颜良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袍泽,讲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太也无趣,往日如何今后还是如何,三人之中文丑最长,自当行在中间。 文丑素来是大咧咧的脾性,不会装模作样,被颜良一劝便笑呵呵着应了。 此刻即将要跨入阳武城门,颜良见走在另一边的张郃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儁乂可是在想一会要讨什么赏赐?” 张郃苦笑着道:“谈什么赏赐,只消不受责罚,便已经谢天谢地。” 颜良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开口胡诌道:“儁乂何言于此,儁乂得知曹操从东边袭营,亲率部伍前往阻拦,却不敌曹军势大,只得固守萑苻泽一带,与我会合后并力北进,大破曹军,所建功勋着实不小,切莫妄自菲薄。” “这……?” 张郃毕竟是专注于战阵的老实头,非是那种整天勾心斗角的老阴逼,听颜良这么瞎掰,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颜良见张郃的反应错愕,嘿嘿一笑道:“我看儁乂也不善言辞,若是大将军在军议之时问起,便由我代为陈述吧,儁乂与伯屈兄只消随着我的话头稍加补充便可,如何?” 张郃在一旁还没答话,文丑就先说道:“好!我是粗人一个,也说不利索,正好由立善代劳。” 张郃想了想后,说道:“只怕放曹军出官渡城北上之事,不好含混。” 颜良浑不在意地道:“那是高览这厮做下的好事,此僚如今已经临阵叛向了曹贼,着实该杀!” “那……我麾下将士中怕是有人会说些旁的话。” 颜良左右看了一看,放低了声音道:“儁乂,你且细思,你麾下将士跟着你出生入死,难道是愿意背上临阵而退的恶名么?” “曹军自东面来,你率部穿过萑苻泽去阻截乃是正理,如果将士们没有想明白你先前所下的命令,那你务必得让他们想明白。若是有人还想不明白,或者想说什么浑话,怕是你麾下将士们都不会答应吧?” “再说了,你率部与我并肩杀敌,击退曹贼,乃是所有将士们有目共睹。将士们欲彰荣耶?欲受辱耶?你不为了自己考虑,也得为麾下将士们考虑一二吧?” 被颜良一通数落,张郃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在马上向颜良拜谢道:“多谢立善兄为我指点迷津,郃没齿难忘。” “哎~!都是自家兄弟,昔日我主动提出偏师出兖州,儁乂不也鼎力相助么?再说旁的就见外了。” 文丑不知道昨天的细节,听他二人貌似话里有话,但他本就不是喜欢费脑子寻思的人,见二人客气来客气去,便道:“立善说的是,你我兄弟并肩御敌,合当同进共退。” 张郃又拱了拱手道:“谨遵二位兄长之意。” 张郃也不是蠢人,知道颜良所说的方案或许是目前最为合适的说辞,便叫过一个随从仔细吩咐了几句,令他回南岸营中将这番说辞晓谕部众。 当三人进入城中,得了消息的一众将领、臣僚俱都主动站在道边与三人打招呼。 在这场大败的背景板里,唯有三将拼死却敌算是大的亮点,再有就是沮授、苏游、审氏兄弟、辛评、文浦等人,明摆着这些立了攻的人将会得到大将军的重视,早些联络下感情,一旦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人帮着说说话。 张郃还在想着心事心不在焉,文丑依然是那般神在在的样子,反倒是颜良一路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 仨人进城之后,到并未第一时间去到充作袁绍行辕的县寺,因为袁大将军昨日受惊颠簸,当场吐了血,虽然如今已经好了一些,但仍旧有些反复,医者正在为他问诊。 阳武城中的百姓基本被曹操迁徙殆尽,之前经过此地时,县寺周遭的一些宅地便分别赐予了一种文臣武将,仨人便也就各自回到各自的宅第中等待召见。 不料颜良刚刚进到自己的宅第中,连屁股尚未坐热,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颜良的老朋友,老合作伙伴,粮官主事韩南。 韩南字儒伯,四十来岁,乃是冀州常山国人,早些年在常山国中担任主簿,但毕竟不算是高门出身,没安排上孝廉,所以仕途上的成就也就有限得很。 倒是袁绍主政河北后,韩南很积极地投附了袁大将军,累迁几次,做到了一县之长。 这次南下大战,大家都认为是捞军功的良机,韩南很是出钱托人,才混上了粮官主事这么个浊吏中的肥缺。 入了军中后,韩南对袁绍幕中臣僚自然是小心孝敬,食物酒水有求必应。 当然,堤内损失堤外补,也有诸多中低军吏们要托他多供应点酒食,让韩南少少地敛了些财。 而在这一回南下时,韩南手上最大的主顾便是颜良,在黎阳时一出手就是几个金饼子,而在酸枣时,更是好大胃口开口就要五十万石粮。 而这一回,韩南便是为了那五十万石粮而来。 原本韩南是打算问颜良早些讨回那五十万石粮,当初说好是借一个月,可如今乌巢被焚毁,眼下所有将士们的军食无着,不由得韩南不打起小心思。 但在入了阳武城后,韩南从众人口中听闻颜良在昨日立下的赫赫战功,说是力挽狂澜也不为过。 所以,韩南便有些担心,颜良是否会应承他的请求,甚至于颜良若是反悔不承认,那又该当如何是好,毕竟当日颜良写下的借条早就遗落在乌巢粮仓里烧成飞灰了。 韩南心中忐忑,但这一回颜良却没有摆谱,立刻让他入内。 “末吏韩南,见过讨逆将军。” 韩南规规矩矩地在堂前拜见,颜良很客气地说道:“原来是韩主事大驾光临,快快请坐。” 虽然韩南和颜良的PY交易做了好多回,但以往多是颜枚代替颜良出面行事,韩南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拜谒颜良,他不由悄悄打量高坐床榻之上的颜良。 只见颜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但没有传说中的霸道,倒透着一股和煦,让韩南稍稍安了些心。 “将军,末吏此来,乃是……乃是……” 颜良见韩南说话吞吞吐吐,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便说道:“韩主事此来,可是为了先前借粮之事?” 见颜良把话说穿了,韩南心头一阵轻松,便应承道:“正是,正是,是末吏冒昧了,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颜良先前是以防万一,想着万一乌巢被烧毁了,还能保下五十万石粮食,那什么让东郡迁徙之民安心都是编造出来的理由。 果不其然,乌巢还是被烧了,那这五十万石粮食算是凭空为河北军省下了,颜良倒也从未想过据为己有这等事情。 但此刻被韩南郑重提起,他便想着如何用这五十万石粮食来赚取更大的好处。 当下颜良便不直接回答韩南的请求,转而问道:“韩主事是何时来到阳武,与谁人一同前来的?” 韩南答道:“是今日早间来到,与淳于将军一同前来。” 韩南说到淳于琼,语气中便有些黯然,谁都知道淳于琼此番铸下大错,连带着韩南这等驻扎在乌巢的军吏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累。 颜良问道:“乌巢那边情形如何?” 韩南虽然不是负责军事的将校,但对于这种比较简单的事情还是知道,答道:“粮仓几乎被焚毁殆尽,哎~~~!” “那人呢?” “收拢回来三千多人,这其中还包含军司马赵叡的数百人。” 赵叡出了东门向颜良求援之事已经传遍了乌巢,非但无人责怪其临阵脱逃,反而对他搬来颜良这股救兵多有称赞,故而韩南有此一提。 而颜良想的是,淳于琼万余护粮兵,只余下了三千多,还真是败得惨极了。 若是不出意外,淳于琼将被袁绍当作此战最大的替罪羊背锅侠,谁让他连乌巢都守不牢,导致军心溃散。 这一回,就算是淳于琼资格再老,辈分再高,什么袁大将军昔日友人,西园八校尉的根本就不管用。 但颜良却生出了些别样心思,他与淳于琼往日里不过是因为元老派与少壮派互相看不过眼,并无深仇大恨,也没什么明显的矛盾。 这一次驰援乌巢,虽然没能救下粮草,但好歹救下了淳于琼一命,乃是大大地有恩于他。 故而淳于琼在乌巢见着颜良之时,那态度便大为和缓。 好不容易让淳于琼这个老顽固欠了自己的恩情,若是他就此被罢黜,虽然颜良不会因此有什么损失,但肯定也得不到好处。 反过来想,若是淳于琼能够侥幸不被罢黜,或者说不被贬得太惨,或许他日还能对颜良有些帮助。 假设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拉淳于琼一把,那颜良自然没有兴趣,但眼前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以顺手提携一把,倒也不失为一举多得的妙策。 想定了主意后,颜良便笑着对韩南道:“韩主事,有一事还须劳烦你一次。” 韩南闻言立刻跽坐而起,向颜良拱手道:“将军但有吩咐,末吏一定效劳。” 颜良说道:“也无甚大事,只是要韩主事代我向淳于将军带个话。” 当下颜良与韩南仔细交代了一番,听得韩南那是眉头连连上挑,禁不住脸现喜色频频颔首,最后更是避席拜服道:“将军仁厚,末吏定会将话代到,末吏先代淳于将军谢过将军的美意。” PS:有朋友在书友群问我女主是谁,容老沙先卖个关子,我会在书友圈发个贴,让大家一起讨论下谁应当做本书的第一女主。 第199章 败军之议 袁大将军的身体终于好了一些,当下便立刻召集众人来到县寺大堂进行军议。 还没走进大堂,颜良便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大堂之内坐了不少人但却寂静无声,与往日饮宴开场之前众人轻松愉悦的闲谈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待到颜良跨进堂屋后,堂内众人的眼光齐刷刷投注了过来,有不少人更努力表达着善意,表情极为谄媚,让颜良心中好笑。 不过颜良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一脸肃穆地迈着步子向前,只是向两旁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由于最新的战报仍未统计出来,各人的职务还未变动,堂内的座次还是按照往常一般。 文臣一边以沮授为首,郭图、逢纪、荀谌等人次之,武将这里以淳于琼为首,颜良、文丑、张郃等人次之。 当然,这里面难免会少了一些人,比如叛投了曹操的许攸、高览,还有阵亡的韩荀,以及不少在此战中失踪的文臣武将。 颜良不苟言笑地入了自己的座位,而他的右手边就是淳于琼。 淳于琼显然已经得到了韩儒伯的递话,对于颜良肯出手拉他一把自然大喜过望,尤其是他怎么都没料到颜良居然用那种方法来帮他。 淳于琼虽然心中对颜良感佩不已,但表面之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在旁人不注意的角度向颜良略微拱手致意,而颜良也是在案几之下招了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将军到~!” 当所有人尽数到齐之后,袁大将军才一步一迈地从堂后的屏风处转出来,众人纷纷起立行礼。 袁绍的气色不佳,显然昨日的大败让其备受打击,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 “参见大将军~!” 面对众人的齐声拜谒,袁绍只是抬手虚压示意大家坐下。 这一回,袁绍根本没有什么虚套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日战报,尔等可知晓了?” 众人虽然都清楚昨日败得惨烈,但除了少量人以外,大多数人对于具体的数据并不清楚,听袁绍这么一问,俱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答复。 袁绍看着堂下众人的表情,不由感到心中一阵厌烦,胸中的血气又隐隐上涌,端起案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才好不容易压了下来。 袁绍拿起一卷竹册往案上一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了过来,然后说道:“元图,给大家念一念吧!” 袁绍此话一出,堂下一些脑袋比较灵光的人就察觉出了什么,目光刷刷地往文臣前列的位置上看去。 独坐首座的沮授地位尊崇,虽然这些时日来被一些人挤兑,又说了些袁大将军不喜欢听的话,导致权力旁落,但他原本也就不太会干这些宣读公文的事情,所以并不是大家注目的目标。 除开沮授之外,袁大将军最为信重的谋臣还有郭图、逢纪、田丰、荀諶、审配、许攸等人,其中田丰戴罪下狱、荀谌则因为不可明言的原因最近少有发表意见,审配留守邺城,许攸更是叛投曹操,所以余下的郭图、逢纪二人最受袁绍青眼。 而往日里,这等代替袁大将军宣读命令、文书的活通常由更为擅长奉承拍马的郭图代劳。 这一次,郭图仍旧在座,袁绍却越过了他直接点了逢元图的名,不由让有心人把先前的一些其他事情放在一块儿联想。 郭图仿佛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目光,此刻不敢有所表示,面皮却涨得通红。 与他共据一榻的逢纪则不动声色地依令起身,从侍者手中接过竹册,清了清嗓子后开始念述。 “淳于琼部战死四千二百,走失逃散二千六百。” “孟岱部战死一千四百,走失逃散三百。” “…………” 逢纪每念出一条,都让在座之人听得心惊胆颤,这战损实在是太厉害。 到全部念完,大家发现原本官渡加上乌巢共有近十万大军,这一次竟然折损了一半还多。 虽然其中很多人数报为下落不明,但谁都知道,眼下官渡大营周边全数为曹军占据,河北军只在济水南岸保留了一个立足点,那些逃散的士卒要顺利返归,那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这中间夹杂着一条重磅消息,先锋大将之一的高览竟然阵前倒戈,降了曹贼。 这个消息简直比乌巢粮仓尽数焚毁还要令人震惊,引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原本袁绍最是喜欢热闹,但今天不知为何看到这等场面就有些厌烦,说道:“各自说说吧,都怎么回事。” 袁绍话音刚落,淳于琼便除冠避席拜伏于地道:“在下死罪,面对曹贼大军来袭未能守下乌巢,致使乌巢被焚,还请明公降罪。” 对于淳于琼率先请罪,大家都并不意外,无论如何,乌巢之失都要落在他身上。 颜良对这个老伙计亦是感到十分失望,问道:“汝且将乌巢之事详细道来。” “诺!昨日凌晨,天刚破晓,曹贼突然掩杀而至,从营墙之外四面往营中抛掷火把,引得好多处仓廪起火。幸好营中储得清水,引水灭火才未能蔓延。” “我登楼查探,因着晨雾未散,故而看不清营外曹军究竟有多少人数,但营内逼仄,恐为敌火攻生乱,遂开西侧营门列阵而待。曹军果然攻我步阵,我军与其相战,曹军势猛,不利。我便命韩荀、吕威璜出北门绕袭曹军侧后。” “不料韩荀率领骑兵轻敌冒进,甩下吕威璜之步卒单独冲入敌阵,为曹军大败,韩荀亦没于敌阵。曹军驱策溃卒反冲吕威璜部,吕威璜率部退至北门之外坚守,然力不能支,北门遂破。” “曹军自北门进入粮仓四处纵火烧杀,我于西门处亦独木难支,只得且战且退回保乌巢码头,并遣司马赵叡往颜将军处求援。” “然贼军势大,在颜将军来援之前,已然尽数引燃仓廪,我只得死守码头,保得粮船不失。其后会合颜将军之援兵击退一部曹军。” 袁绍听完之后,问道:“曹军由谁人统帅,将兵几何?” “曹军由曹操亲自统帅,攻我西门的是张辽、于禁所部,攻北门韩荀的是夏侯惇、徐晃所部,其后又有乐进攻我于乌巢码头。曹操尽出精锐,想必不下一万五千人。” 袁绍想了一想,曹操若是亲自出马,又带上了手下几个重将,那一万五千人怕也是要得,但即便这样,他对于淳于琼如此快便失去乌巢亦十分痛恨,没好气地问道:“汝说保下粮船,粮船之上可还有粮?” 淳于琼尴尬地道:“粮船之粮已然尽数屯储于仓廪之中,船上并无粮秣。” 袁绍把竹册往案几上一拍,呵斥道:“汝轻敌大意,竟致使百余万粮秣付之一炬,动摇我大军军心,汝可知罪?” 淳于琼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在下知罪,在下知罪。” 就在袁绍想着如何贬斥淳于琼的当口,在大堂最末尾位置上突然有人出列跪伏于地,大声喊道:“启禀大将军,末吏有要事禀告。” 对于有人胆敢在袁绍气头之上站出来说话,大家亦感到十分诧异,纷纷投目看去,却发现是个微末小吏粮官主事韩南。 隔开比较远,袁绍看不清远处是谁,即便看清了,也认不出韩南是哪个,便冷冷地说道:“汝是何人?有何事禀告?” “末吏粮官主事韩南,昨日正带人运粮至乌巢。末吏有一事不得不禀告,半个月之前,淳于将军曾与我等相商,备说乌巢靠近战场前沿,易遭曹军侵袭,虽然营中防备森严,然曹贼狡猾,故而当另作准备。” 韩南这番话倒是很让人意外,若淳于琼对曹军偷袭之事早有预料,那到底是做了什么准备,为何有了准备乌巢仍旧失守。 袁绍亦面色稍霁道:“汝继续说。” “淳于将军便令我等将陆路调运之粮分出一批囤积于乌巢以北二十里外的胙城,以备非常。称若无事则罢,若一旦乌巢有事,至少大军粮秣可应缓急。” 袁绍正为了大军粮秣犯愁,一听居然还有一批粮秣没有被烧,顿时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汝说胙城还有一批粮秣,有多少之数?” 韩南答道:“此半月之间,末吏奉淳于将军之命,在胙城约囤积了四十万石粮。” 众人闻言之下,俱都暗吸一口冷气,他们原以为淳于琼即便在胙城囤积了些粮食,但肯定也不多,没想到居然有四十万石之多。 袁绍听了更是心中大喜,看了看淳于琼,觉得这个老伙计虽然打仗的能耐不咋地,但为人还比较谨慎,知道留个后手,便问道:“仲简,汝先前为何不提此事?” 听到袁绍称自己的字,淳于琼知道此事已然有了转机,心中大喜,但不敢表露分毫,仍旧低着头,好似十分悔恨的样子答道:“此事无关乌巢败局,罪臣不敢以此等小事邀功,期冀掩盖战败之失,逃脱责罚。” 淳于琼的态度十分恳切,把颜良给憋得不行,想着这老小子的演技如此逼真,不去拿奥斯卡可惜了。 袁绍对淳于琼的态度也很是受用,心想这个老伙计总算分得清轻重,便想着如何贬斥他一番却不伤了昔日颜面。 不料先前语出惊人的韩南又道:“启禀大将军,末吏还有一事待禀。” 有了先前之事,这回众人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个小小粮官主事,袁绍也和颜悦色道:“主事还有何事?” 韩南答道:“先前讨逆将军从济阴、陈留等地募集了十万石粮秣,以资供大军,淳于将军亦命末吏将之屯储于胙城之中。” “汝说如今胙城之中有粮五十万石?” “回禀大将军,正是如此。” 听到此话,堂中众人不由齐刷刷往颜良看去,他们已经知道了颜良先救乌巢,再赶到官渡袭扰曹军后路,但没想到他还在兖州募集了十万石粮草资供大军。 要知道十万石可不是小数目,足以供十万大军吃上半个月,颜良带领数千偏师进入兖州,连连攻城克地,还搜刮了这许多粮秣,且不是自肥腰囊,反而资供大军,怎不让人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颜良安坐枰上面不改色,心头却大是得意,心想自己拉淳于琼一把,怎么着也得蹭上点功劳才是。 袁绍亦是吃惊不小,看向让自己惊喜连连的颜良,说道:“立善,此事汝做得甚好。” 颜良立刻正儿八经地避席而出,跪伏在中间的筵上,拜伏于地道:“先时明公信重于我,命我率偏师东行,末将与麾下将士自当奋死以效,虽斧钺汤镬亦不惧,即肝脑涂地亦不惜。末将闻乌巢有警,官渡有变,恨不能立刻背生双翅飞奔而来,憾乎仍旧来迟一步,遂让曹贼尽焚乌巢,破我官渡营垒,使明公受惊,末将有罪。” 颜良话音刚落,文丑、张郃、苏游、隗冉等将俱都随之拜伏道:“末将等不能为明公御敌于外,末将有罪!” 有了人带头,堂中顿时乌泱泱跪伏了一地,俱都喊道:“末将有罪!臣等有罪!” 袁绍原本以为颜良在兖州建下不少功勋,这次又率兵驰援,还供输粮秣,会因而自满自得,不料颜良竟摆出如此谦卑的姿态,丝毫不邀功,反而请罪,让袁绍的心中十分欣慰,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当日遣他偏师出兖州的决断没有错。 眼下遭逢大败,颜良乃是挽救败局的最大功臣,绝不可能有什么罪责,袁绍便扶案而起,亲自走到颜良面前,双手托住颜良的肩膀道:“立善且起,是非功过自有公论,切莫妄自菲薄,且与我说说汝是如何快速驰援乌巢,又来到官渡的。” 袁绍都走到面前了,颜良当然不好再矫情,就着这一托顺势起身,然后又郑重地一个长揖道:“末将谢过明公。” 面对跪了一地的臣僚,袁绍自然没空一个一个去扶,他回到主位坐定后道:“都各安其座吧!” 经过这么一下,原本堂内沉重的气氛稍稍缓解,众人一一起身回到座位上,看向带领众人请罪的颜良,目光之中十分复杂,崇敬者有之,鄙夷者有之,赞赏者有之,深思者有之。 但坐在正对面的郭图却狠狠盯着颜良,显然对他出风头的举动十分嫉恨。 颜良眼角余光把这小人的嘴脸看在眼里,但却丝毫不在意,这一番他建下的功劳已经非是一两个佞幸小人鼓摇唇舌可以诋毁的。 面对袁大将军探询的目光,颜良理了一理思路,开始说起了他预先编好的剧情。 PS:厚颜无耻地求一下推荐票,本书四个半月了,居然还没到一万票,很是汗颜啊! 第200章 痛斥郭图 “末将在陈留、济阴的时候,虽然也侥幸得了些微末功劳,但始终觉得,若非是大将军并一众同袍在官渡牵制住了曹军主力,使得兖州后方空虚,怕是我也无法得逞。” “在濮水以北的郡县尽数纳入我河北之手后,末将不敢再行分薄兵力,又寻思明公在官渡与曹贼相持,或有用到末将的时候,便悄然率军西返,欲要袭取封丘,为明公在边路打开局面。” “当时,末将曾遣人拜谒淳于将军,淳于将军对末将的提议也颇为赞许,称说若向封丘用兵,淳于将军愿意遣人呼应。” “不料末将刚刚在酸枣扎营,将士们尚且没来得及休整完毕,便收到淳于将军所遣司马赵叡求援。我急率人马往赴乌巢,到得乌巢之事,正看到乌巢火起,而淳于将军为了护住粮船,率两千部伍死守码头,硬抗曹军乐进所部数千人。” “末将与淳于将军合兵之下,方才逐退乐进所部,又追击其至阴沟水畔。在阴沟水畔,敌将徐晃、夏侯惇等人先后来战,所将之兵不下万数。幸得末将在交手之时侥幸击伤曹贼心腹夏侯惇,致使敌军士气虚浮。” “而曹贼不敌我与淳于将军联手,遂退过阴沟水,纵火烧桥,欲阻拦我军往援官渡。幸得先前淳于将军拼死护住了运船,我等才可以乘坐运船走水路取道鸿沟水绕至官渡战场。” “当末将来到官渡战场之时,正见着张将军从萑苻泽中绕路欲要袭取曹军后路,张将军先前与曹军多次交手,手下部众亦损失不小,遂与末将合兵北进。” “在沙堆东侧一处营垒之外,我部正好迎面撞上敌将乐进,遂与之大战一场,击溃乐进所部,并逐退来援的徐晃。我部从乐进手中救下奋威将军与审治中之子审观,方才得知奋威将军与审氏兄弟以孤弱之兵力拒曹贼大军,终究力不能敌。” “惜乎,末将终究是来迟了一步,未能赶得上驰援奋威将军与审氏兄弟,竟使得审观之兄审旻战死疆场,哎~~~!” 由于先前颜良的表现令袁绍十分满意,所以面对袁绍的问题,颜良索性一五一十地从头说起。 当然,这中间七分真三分假,那些经过艺术加工的内容混在真实的过程中,即便是让跟在颜良身边的人都傻傻分不清楚,更遑论袁绍与堂内一众臣僚。 听到审配的长子竟然死在了官渡,堂内众人第一回得知的众人显然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袁绍也感叹道:“正南刚正不阿,二子亦不遑多让,是余负了正南啊!” 颜良端起杯子喝了口建安五年的凉白开润了润喉,顺便留出一些时间让袁绍与众人发表感慨,然后继续说道:“我等从奋威将军处得知明公正在北边收拢人手,以待再与曹贼决个生死,便急切引兵继续北上欲要呼应明公。” “行不多时,便遇到曹贼自将大军来逆,我等麾下将士心系明公安危,又兼与曹军尽数有怨,于是人人争相效死,虽兵力弱于曹军,仍旧战了个旗鼓相当。” “曹贼连连遣出于禁、乐进、徐晃、许褚、曹纯、韩浩、史涣等将来战,我军渐渐落于下风。关键时刻,文将军率一支残部不顾安危从西侧杀向曹贼本阵,引得曹军各路回援,方才与曹军脱开战斗。” 这后面的经历,袁绍亦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二,如今听颜良说得轻描淡写,但却知道其中艰险重重,叹道:“若非立善极速驰援,则大事休矣,官渡虽败,然立善之功不可没。” 堂内众人见袁绍如此称赞颜良,虽知颜良绝对配得上此功,但仍旧各怀心思地看向了他,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崇敬者有之,感佩者有之。 不料当事人的颜良却再度避席而起,朝袁绍拜道:“禀告明公,末将不过适逢其时,实不敢居功。” 颜良这番说辞,众人还以为他是寻常谦谢之语,不料颜良又道:“若非淳于将军先力拒曹军,守得运船不失,末将也无以如此迅捷赶至官渡。” “若非奋威将军与审氏兄弟,文将军与辛参军等人力抗曹贼,拖延曹贼进攻的步伐,则官渡形势早已糜烂。” “若非张将军虽被曹军击退,仍整肃兵马寻机而战,为末将指引方向,即便末将初至官渡,亦不晓地形,无能为力。” “若非明公与显思公子沿途一路收拢士卒,更亲自坐镇济水码头,犹如柱石擎天,泰山镇海,使得将士归心士卒奋勇,我等方才能贾勇力战,逐退曹军。” “若非文将军率领残兵舍生忘死阻击曹军,则那一场大战结局犹未可知,仅仅凭着文将军身上新负创伤二十余处,便非是末将所能比拟。” “若末将只凭着因缘际会,便忝称有功,那又如何对得起死战不退的将士们。” 颜良这一番话等于是拎重点划纲要一般把众人的功勋刻意提及,显得有理有据,让众人心中称赞他识大体明进退。 袁绍亦轻捋胡须,面上的神情轻松了不少,尤其是颜良将他亲自坐镇码头比作柱石擎天泰山镇海,让他极为受用。 对于这一场大败,袁绍亦有所反思,知道此刻需得借机提振士气,便顺着颜良的话头道:“立善所言极是,众将亦是有功,当各加封赏。” 颜良向袁绍一揖后又道:“末将还有一事容禀。” 比起军议之初,袁绍如今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便点头道:“立善但言无妨。” “此番我军举四州之力南下,攻疲弱之敌,有若以镒称铢之势。然南下之后,军中却有人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为先,不顾大局,一味任用私人,乃至于有乌巢之失、官渡之败。末将请明公罢黜奸佞,处置蠹贼,以还将士们一个公道。” 虽然颜良并未指名道姓,但任谁都知道这是冲着郭图而去,谁让他们俩先前就互掐,且郭图一直死死摁着颜良不让他出头。 若说颜良先前的那番话是向众多在此战中出生入死的同袍们示好,乃是示人以颜良的谦冲之姿。 那眼下这番话无异于是向某些人正式宣战,向众人宣示颜良依旧是那个刚强敢为的颜良。 若说这一场大败,最大的责任还要落在袁绍自己身上,但袁绍素来刚愎自负,哪里会自承其错,则势必要找人来背这口锅。 但这口锅实在太大太重,等闲小身板还背不起来,即便是失了乌巢的淳于琼和临阵倒戈的高览加起来,都还托不起这口大锅。 颜良的这番话,亦是借着机会把这口锅往郭图身上引,谁让在乌巢战败应该负责的韩荀与临阵倒戈的高览都是他一力举荐的将校,尤其是高览的背叛,让郭图简直洗都洗不清楚。 袁大将军听了颜良的话,脸色又重新阴郁了下来,正自阴晴不定地盘算着些什么,堂内众人俱都屏气息声静观其变。 在生死存亡的时刻,郭图久于斗争的经验告诉他,他必须立刻站出来挽回一些局面。 郭图出列道:“启禀明公,末吏识人不明,荐人不淑,乃致有此之失,末吏有罪,还请明公责罚。” 郭图这番话态度看似良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肯承认“识人不明荐人不淑”,对于颜良所言“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等指责却一概不认。 颜郎见郭图跳了出来,便也不给他丝毫面子,驳斥道:“郭监军几次三番荐举韩荀,其在短短数月之间,接连在杜氏津、鸡洛山等地败绩,你犹自荐其协助淳于将军督运粮草,可是视大军粮运为儿戏?将明公的南下大计置于何地?” 颜良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郭图也有些吃不太消,连忙答道:“韩莒子亦是河北重将,多年征战有功,即便偶有小失,亦瑕不掩瑜。” 颜良哪里会放过他,继续追击道:“韩莒子是河北重将不假,但文将军驰名天下十载,虽遇小败而被汝等埋没半年之久。在曹贼来袭之后,若非文将军一力抵敌,负创二十余处仍死战不退,你我还能安然在此高论?同为河北重将,何得厚此而薄彼也?” 韩荀再如何能打,总是及不上颜良、文丑的名声,而颜良这番话明着是为文丑打抱不平,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在为他自己被逼得当了几个月的“钓鱼将军”,想要担任偏师还差点被郭图所阻扰所出一口恶气。 郭图被逼问得有些乱了方寸,下意识答道:“文将军威名赫赫,岂能行督运粮秣等小事。” “哈哈哈哈!” 回答郭图是颜良极为放肆的一阵大笑,然后瞪眼戳指地道:“那伯屈兄该当担当何等重任?率军攻坚?此等大任不是被汝所荐的高览窃据了么?还生生送其叛投曹贼,引曹贼击我之虚,汝还有何话可说?!” “你……!你血口喷人!高览背反与我何干,其人虽由我所荐,然亦是明公所任……” 颜良直接打断了郭图道:“你的意思是大将军委任高览背反?岂有此理!还不是汝等奸佞小人,整日里争权夺利任人唯亲,枉顾大局,陷大将军与众将士于险地。末将恳请明公惩处此等奸佞之徒,以儆效尤。” 颜良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对着袁绍说的,而郭图还待继续分辨,却被袁绍抬手一挥,冷哼一声制止。 颜良与郭图的矛盾袁绍早就心知肚明,甚至而言,这种矛盾是在他的默许之下才越来越大。 当颜良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袁绍就清楚颜良要做什么,无非是借着此番建功得势,要对老对头赶尽杀绝。 或许是颜良的锋芒毕露,让袁绍感到微微不快,袁绍细思之下,若是应了颜良的请求,狠狠惩处了郭图,则会骄纵颜良的心思,日后也少了制衡颜良的一枚棋子。 虽然颜良此番立下大功不假,但一个强横的武将总是让袁绍心生警惕,但郭图这等谋臣则不会令袁绍感到有多少威胁。 有了计较之后,袁绍便对郭图说道:“公则,汝可知罪?” 郭图一听袁绍仍旧称自己的字,便知道事情有寰转之机,连忙俯首叩拜道:“末吏知罪,末吏知罪。” 袁绍道:“既然你已经知错,那便罢免一应职事,罚薪俸一年,归家闭门思过,好好检讨一番。” 这个处罚看似很重,但明显留了后手,郭图心中虽然不忿,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连忙叩拜道:“末吏……在下领命,定好生检讨,深刻反省。” 既然责罚了郭图,袁绍便也没停下,继续道:“仲简,汝可知罪?” 淳于琼虽然与郭图同为颍川人,但资格要比郭图老得多,对于近来郭图受袁大将军信重,隐隐有压过自己一头也有些不满,又刚刚受了颜良救命的大恩,更十分费心费力地为自己开脱,故而乐见颜良占了上风而郭图吃瘪。 原本还在看颜良与郭图相斗的淳于琼突然听到袁绍喊道自己,连忙避席而出叩拜道:“末将知罪!还请明公责罚。” 若是这一回没人为淳于琼说话,那面对他的结局肯定要比郭图更惨,一撸到底是最起码的,若是一个不慎就是辕门斩首的待遇。 但这一回颜良给他编造了小心谨慎两手准备,留下四十万石粮食的故事,更强调了他坚守码头保得运船不失,才让颜良所部能及时走水路支援官渡。 而淳于琼不以功掩过的态度,也让袁绍对他的印象大为好转。 加上刚才郭图的处置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所以淳于琼对自己的境遇倒也并不太担心。 事实果然如淳于琼所料,袁绍说道:“汝不能安守乌巢,其罪莫大,当罢黜一应职事,好生检讨。然念在汝事先有所准备,分出一批粮秣另行屯储,在曹军攻打来后又能固守不退,保下运船的份上,着汝以戴罪之身,协助粮秣供输。” 淳于琼一听,虽然自己被免了职,但仍旧戴罪带兵,日后要起复那就容易得多,连忙叩首拜谢。 第201章 何去何从 除了处罚郭图和淳于琼二人之外,凡是在此战中殆战犯错的将校也一一接受了处罚,不过因为先前轻罚郭图、淳于琼的基调,这些处置都算不上很严厉,大都是罚俸降职之类。 有罚自然有奖,当袁绍准备奖励有功将士们时,颜良、文丑、张郃等人却上言如今战火未熄,不敢受赏。 众将的态度很是受到袁绍的赞赏,便暂时搁置行赏,商议接下来的行止。 这一回败得惨重,所以主战派的市场少了不少,倒是有很多人表态应当暂时罢兵收手。 袁绍之意本是想要再整兵马与曹操继续大战,他对于输给昔日跟着自己混的小弟十分难以接受,但眼前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原本河北军对曹军保持了巨大的兵力优势,但这一回乌巢和官渡损失五万多人,让这个优势迅速缩小。 虽然胙城还存了五十万石粮食,但乌巢所损失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草料和诸多副食。 由于冬日临近黄河即将封冻,所以这是冀州运来供给大军过冬的粮草,短时间内冀州完全没有能力再度调集运输大量的粮草前来。 且曹军得了大胜之后,其气势更盛,绝无可能速战克定,河北军劳师远征,遭逢大败,军心士气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再打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利。 一番商议之后,袁大将军这次没有再一意孤行,而是从善如流采纳了众人退兵的提议。 商议下一步行止时,刚才出尽了风头的颜良却闭口不言。 颜良知道袁绍虽然对自己功勋的认可,但从袁绍处置郭图的态度来看,便是不想自己坐大。 所以颜良很自觉地韬光养晦不再继续发表意见,即便是袁绍问起,也用唯大将军马首是瞻的话含混过去。 如今决定退兵,倒是让颜良心头的一块大石安然落下。 虽然退兵的主基调已经定下,但如何退,退到什么程度,仍旧令堂内一种臣僚争论了半天。 自袁绍南下之后,一举拿下了包括大半个东郡,小半个河内郡,以及陈留的酸枣、长垣,济阴的离狐、句阳、鄄城、廪丘,济北的茌平,并且已经把手伸进了河南尹。 这其中有一些是举城投附,比如黄河以北的一些郡县,几乎都没有反抗,更多的则是轻松拿下,但也不乏一些郡县被曹操施行坚壁清野的政策,主动让出。 眼下要退兵的话,若是要守住所有新获得的郡县城池,留少了兵不足以守住,势必要安排数万大军分别驻守。 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莫说如今粮秣不足,即便粮秣充裕,也不可能维持如此之大的消耗。 最后众人商议之下的结果是必须维持住黄河沿岸,并尽力在黄河南边濮水北边的中间地带保存战果,以图再度南下。 由于此事关系重大,并没有当堂做出决断,而是要待袁大将军与幕僚们进一步商议,今日的军议便暂告一段落。 这回大军败绩,袁大将军也没有心情留大家饮宴,但辞别出来之后,却有不少人主动上前与颜良攀谈,想要拉他一同私宴。 在他们看来,颜良立下殊荣,又立刻都倒了郭图,乃是大将军眼前的红人,绝对值得好好奉承巴结一下。 凡是前来攀谈的,无论是之前与颜良相善,亦或是本无太多关系,亦或是原先亲郭图而恶颜良的,他都一并挂着笑容好言相向,但对于邀请饮宴之事却一并婉拒,只说自己营中还有重要军务要处置。 众人都露出一番十分理解的表情,攀谈一阵后,恭送了颜良离去。 当颜良回到分配给他的宅邸后,却是连衣甲都不脱,直接躺倒在床榻上,揉着因为笑得太多而酸胀的面部肌肉,深深叹了口气道:“这尼玛开会果然比打仗还要累。” 由于他的军营还立在济水南边,隗冉、昌琦等人都代他管理营中事务,只有从弟颜贮跟他进了阳武城。 颜贮走进屋中,跪坐在颜良身前,略带些兴奋地道:“兄长,这一回建下殊荣,又斗倒了郭图,定将获大用了。” 颜良看了一眼从弟,知道颜贮的官迷心思,答道:“这趟回冀州后,汝等有功之人,自当各有任用,不过我嘛,却是未必了。” 颜贮惊道:“大将军有功必赏,兄长又怎会例外?” 颜良在床上毫无形象地箕坐着道:“大将军有功必赏自是没错,汝等尽皆可得封赏,可我已然是二千石将军,还待如何赏?” 颜贮道:“或可任一郡守相,或放为一州刺史。” 颜良摇了摇头答道:“若是寻常郡国,则势必不能容我带太多兵去,而我所持凭的依仗,乃是手下之兵,没了兵权,即便是当上太守、国相,亦是明升实降。” “那一州刺史呢?” “眼下大将军自领冀州,显思公子领青州,显奕公子领幽州,高元才领冀州,均为大将军子侄,绝无可能更易。而新得的河内、陈留、东郡、济阴等地,分属司隶、兖州。立行以为,我能当司隶校尉还是兖州刺史?” 司隶校尉一职非同小可,与尚书令、御史中丞合称“三独坐”,位亚九卿,即便对上三公亦不称敬。眼下河北仅仅占据了河内一小部分郡县,若是任命司隶校尉明显也是个摆设,且基本不可能任命颜良,毕竟这个位置极为尊崇。 而河北目前占据东郡、陈留、济阴、济北的一些郡县,若是任命兖州刺史,也是个阉割版,所能掌控的领土十分有限。 颜贮想了一想后,觉得司隶校尉不太现实,但仍旧道:“愚弟以为兖州刺史可行,且陈留、济阴、东郡多地是兄长打下的,由兄长出任兖州,岂不正好?” 颜良叹了口气,心想自家从弟政治头脑还是稚嫩了些,答道:“正因为有多地是我打下的,所以我才不可能留任兖州呐!” 此话听得颜贮很是不解,问道:“还请兄长指教。” 颜良道:“如今大军要撤回河北,兖州各郡县只能留下少量兵马驻守,若是我留在兖州,凭着我手中的人马,以及对各郡县的掌控,假以时日,兖州之事势必皆决于我。立行以为,大将军乐见此事?” 颜贮被这么一提醒,也明白了过来道:“大将军难道还会忌惮兄长手中之兵么?可若无兄长强兵驻守,兖州各地难免得而复失。” “驻守各地也并非只有我手下之兵,你岂不见郭图虽被罢黜,但大将军显然对其仍留了几分情面,日后难保不会起复,这便是留的后手呐!” 颜贮也很无奈地道:“外敌尚在,而内部尚且争斗不休,如之奈何?” 见颜贮有些消极,颜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灰心丧气,至少此番郭图之辈会消停些时日。待回到河北之后,再谋对策。” 有些话颜良没说出来,在他的印象里,官渡大败之后,袁绍身体一直欠佳,过了一年多就挂了。 他原以为这次官渡的局面有所改善,袁绍不至于像原本的历史轨迹一般,但得知袁绍气得吐血,又接受诊治许久的情况来看,或许袁绍的日子还是不多了。 若是袁绍挂了,河北四州难免又要陷入兄弟相争的乱局,从历史教训来看,无论是袁谭还是袁尚,都不是什么有为之主。 无论是站在谁一边,都无法让颜良看到希望,这才是最令人烦恼之处。 但眼下颜良想太多也没用,毕竟如今袁大将军仍旧健在,只要袁绍还在一天,就连曹操都不敢轻动。 同样的,颜良仍需要小心翼翼地苟住,以免遭人忌刻步了麴义的后尘。 第二天,袁绍终于下达的撤军的命令,而果然如颜良所料,点明要颜良随大将军车驾一同北返。 分黄河以北的东郡数县,并茌平、临邑、谷城、东阿,设乐平郡,以文丑为太守。 而把此番新得的陈留、济阴等郡尽数并入东郡之中,仍以毕齐为东郡太守。 因为救驾有功的苏游则被任命为东郡都尉,协助太守布防。 至于河南的阳武、原武、卷县城中百姓早就被曹操迁走,袁绍各留下数千兵马驻守,并没有一定要守下的打算。 颜良还有一半部众留在兖州,这一回撤兵自然要一同撤回去,但他却不打算让他们与自己会合。 因为颜良从阳武出发东进的时候只带了六千六百兵卒,并一千多役夫,可在兖州多地打了数仗之后,非但没有越打越少,而是越打越壮大,如今手下之兵已经过万,役夫也增至两千多人。 若是这些兵马全数汇集在一起,绝对会更引起袁绍的忌讳。 好在大军北撤后,接手两地的乃是文丑和苏游,都与自己关系匪浅,颜良便与二人商议一番后,待二人的人手接管防务,自己的部属直接北上。 虽然兵马的调动问题暂时解决了,但摆在颜良面前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养活这一万多兵马。 他原先的直属部属才四千多人,有专门的驻防营区,有冀州供输物资,自然不用担心。 但眼下扩充到了一万多人,再想要让他将兵权缩减回原来的规模,颜良自然是不情愿。 可如果要让袁大将军供输他一万多人的粮秣,想想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颜良思来想去,还是要去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差事,能够名正言顺地养活自己手下的兵马。 眼下郭图被罢黜之后,颜良虽然对沮授重新恢复了一些信任,但沮授却并非是颜良要去争取的第一目标,因为沮授与颜良一样,都是河北人,且都曾被袁绍所忌,在袁绍面前说话的分量要打个折。 与沮授相比,逢纪则是更佳的人选。 逢纪是南阳人,在袁绍面前很是说得上话,且之前与颜良的关系也十分不错,为人又识变通,若是由其代为游说,则把握更大。 颜良来到逢纪居所的时候,正有好几拨人等着拜谒,有些人刚刚遭到贬斥,有些人则是立下些许功劳。 他们都看到了郭图的倒台,并且看到袁绍命逢纪代为宣读战报,知道逢纪仍旧受到信重,难免便要来走走门路。 看到颜良来访后,这些等候的人很自觉地让颜良等在最前。 颜良也不与他们客气,在笑着与众人打过招呼,谢过美意后,便投上了门刺。 逢纪得知颜良来访后,亲自步出堂外,来到院中相迎。 颜良隔开老远就揖礼道:“元图先生,良冒昧前来搅扰了。” 逢纪笑着上前扶起颜良道:“哈哈哈,立善来得正好,我正想寻汝说说话。” 二人进入堂内,分宾主落座,颜良还没说话,逢纪就先说道:“立善昨日军议之时,端得好口才呐!” 颜良呵呵一笑道:“不敢当元图先生谬赞,良不过是据实而言罢了。” 逢纪与淳于琼相识多年,对淳于琼的能耐知道得清清楚楚,对于昨日颜良描述的淳于琼小心谨慎奋死固守却不太相信,故而十分耐人寻味地道:“果真是据实而言么?” 颜良听逢纪问得蹊跷,便打哈哈道:“嘿嘿,自然是据实而言,难不成我还敢欺瞒大将军与元图先生么?” 逢纪问道:“潜袭乌巢的曹军果真有一万五千之数?立善可曾亲见?” 见逢纪问道了节骨眼上,颜良也不想随便编造,只得含糊其辞道:“我赶到乌巢之事,乌巢仓廪火势熊熊,已然无法扑灭,而曹军亦撤走了大半。余下数千人与我相斗一场后,亦退回阴沟水西岸,具体曹军多少人潜袭乌巢,我亦知之不详。” 昨日军议时,同样被曹操所败的孟岱也接着淳于琼的话头,咬死了说曹操起码有万余人,所以这个说法很有市场。 但逢纪综合了其他各路情报后,却对这个数字有些怀疑,他见颜良也不改口,便也不继续较真下去,转而问道:“立善此来,可有何事?” 颜良朝逢纪郑重一拜道:“在下此来,正是要请元图先生为良指点迷津。” PS:颜良下一步会去哪里?大家可猜得到? 第202章 目标黑山 逢纪人老成精,颜良只稍起了个话头,他就联想到颜良应该是来过问战后的安排。 由于没了郭图那个碍事的家伙在一旁,逢纪近来倒是很受重用,大大小小的事情袁绍都找他商量,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如何赏赐颜良等有功将士。 如文丑任乐平太守,苏游任东郡都尉,这其中就不乏逢纪的建言,而对于颜良的封赏则争议不小。 有人提出署一个大郡太守比较合适,也有人提出当厚赐金银再进将军号,也有人提出任为一州刺史。 对于这几种方案,袁绍都不置可否,而从逢纪的角度而言,也觉得不妥。 虽然从比二千石的将军升为二千石的太守算是升了半级,但太守手下可统御不了这么多人马,颜良刚刚立了大功,就要收其兵权,这就相当不好看了。 厚赐金银倒不算什么,可颜良的将军号已经是杂号将军,再要往上升除非是四征四镇这一类,袁绍如今虽然作为大将军,不想也不愿如此任命。 就好比荆州牧刘表如今还兼着镇南将军,这将军号通常都要配上更合适的实际官位,单独任命也不显得有多尊贵。 至于刺史执掌一州军政,实在太过重要,眼下各州都是袁绍的子侄,并不太放心由外人担任,且兖州实际控制的地方不多,若任为兖州刺史也太过寒酸。 眼下关于颜良的任命众说纷纭,逢纪又与颜良相善,本也想叫他过来听听他的意见,没想到颜良自己就找上了门来。 面对颜良的请求,逢纪笑着答道:“我哪里能为立善指点迷津,若立善有何想法,倒不妨事说来听听,我帮着参详参详。” 颜良道:“末将还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为麾下将士着想罢了,将士们久经战阵,田间地头的活计怕是侍弄不好,多不愿归于乡野。” 逢纪算是听明白颜良想要继续保留兵权,也表示理解,毕竟他不是袁绍,并不认为颜良仅仅凭着手中一些兵就能威胁到袁绍的地位,且颜良手下的百战精锐若是放归乡野,也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逢纪道:“如今与曹贼嫌隙未除,正需精兵强将镇卫,立善手下精兵正不可骤罢,不需多虑。” 逢纪话说得没错,不过颜良却是知道在原本的官渡大战之后,曹操占据了极大的上风,也没敢轻易进攻河北,如今被自己一搅和,曹操占据的优势比原先更小,估计更不可能大举对河北用兵,至多是在黄河以南做些文章,有了文丑、苏游等人驻守,多数是用不到自己出马。 颜良道:“此战我军虽小输一阵,然曹贼亦疲弱不堪,料其无能北进,有文伯屈、苏文从等将守御足矣,当用不着在下操心。” 逢纪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又道:“立善若是不愿在大河两岸与曹军虚耗,倒是还有一两处地方可一展身手。” 颜良一听便知有戏,忙问道:“良愚鲁,还望元图先生指点。” 逢纪这时候却卖起了关子,笑道:“以立善之能,还不能猜知一二么?” 颜良被这么一说,只得开动脑筋想了起来。 如今袁绍的领地囊括冀州、幽州、并州和半个青州,若说除了和曹操的纷争之外,在青州和泰山贼臧霸等人也有龃龉,在冀、并交界的大山里和黑山贼也不对付,幽、并二地境内的乌桓、鲜卑也时不时搞点事情。 但青州方面,自从遣了王脩前去联络之后,臧霸等人已然收手,没有再继续大打出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幽并二地的乌桓、鲜卑则在袁绍攻打公孙瓒的时候站在袁绍这一方,如今算是半个友军,短期内应该不至于擅兴衅端。 这样看来,貌似只有袁绍攻打公孙瓒时,站在公孙瓒一方,出兵援救公孙的黑山贼张燕,才是最大的隐患。 张燕盘踞在冀州与并州之间的黑山山脉,虽然都是穷山恶水,但夹杂二州中间,只要出山袭扰,就能对二州腹地形成很大的威胁。 先前袁绍因为要南下攻打曹操,所以先把张燕放在一边没有处置,如今大军撤回去,若是要找个地方练练手,则黑山军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颜良想明白之后,便道:“先生可是说黑山贼?” 逢纪点点头道:“黑山余孽去岁往援公孙,虽为我军所破,然深受大将军所忌,一旦腾出手来,必欲解决此等反复之贼。” 颜良盘算了一下,心想黑山贼的确难缠,当日袁绍联合吕布去战张燕,虽然把冀州境内的黑山给剿灭干净,但打到常山后,黑山军依仗地势,很是让袁、吕联军吃了不小的苦头,最后双方不得不罢兵休战。 但如果借着打黑山贼的名义,倒正好再度维持操练手中的兵马,若是打得好,说不定还能藉由剿贼,好好发展壮大。 主意既定,颜良故作豪迈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下愿为大将军扫清卧榻,除灭黑山。” 逢纪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倒是个好比喻,不过黑山贼非是好相与的,倒是有另一处,或稍稍轻易一些。” 听逢纪说还有其他用兵的地方,颜良也好奇地问道:“先生可是说青州?” “非也,泰山贼已在王叔治的劝说之下退兵,短期内难启衅端。” “那先生说的是乌桓、鲜卑事?” “虽不中,亦不远矣。” “良鲁钝,还请先生明示。” 逢纪道:“大将军南下讨逆之时,广阳阎柔遣使往见曹阿瞒,受许以护乌桓校尉。渔阳鲜于辅越过大将军奉使许都,受封建忠将军,督幽州六郡,更亲自往见曹阿瞒,可见其居心叵测。此等反复之人,岂能相容。” 颜良毕竟只是知道个大势,对于细枝末节就不太清楚了,如今一听逢纪的话,也觉得极有道理。 无论是阎柔还是鲜于辅,二人的势力范围都还在幽州,也是袁绍名义上的治下,如今居然与曹操眉来眼去的,让袁大将军如何受得了,若是找着机会那是肯定要顺手除去。 而逢纪既然如此说了,说明袁绍对黑山和鲜于辅、阎柔等人肯定有所考虑。 颜良脑袋一转,想到自己与张郃都要随袁绍车驾北返,如今有两处要解决,岂非是让他二人各负责一头,而逢纪提前说出来,应当是让颜良事先挑一个下手。 这两处从难度上来说,应当是黑山贼比较难啃,鲜于辅等人稍好对付一些。 但颜良想到一个问题,如今幽州刺史是袁绍二子袁熙,如果带兵进入幽州作战,势必要听袁熙辖制,而在他的印象里,袁熙的水平实在不咋地,到时候难免外行指挥内行,搞得大家都郁闷。 反观黑山贼这边处于冀州、并州交界处,颜良要动手肯定是从冀州方向,而即便与并州刺史高幹一同协力,双方也隔开黑山,大家各打各的,不用束手束脚。 思来想去,颜良觉得还是打黑山贼比较好发挥,便向逢纪说道:“先生,在下想来,幽州之事有显奕公子足矣,反倒是黑山贼颇为棘手,等闲人怕是难以妥善应对。” 逢纪对于颜良的选择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只说道:“既然立善愿意去剿灭黑山贼,那是正合其用。不过黑山贼素来顽固,恐非骤攻可克,还需有个练兵之所。立善看常山国如何?” 黑山贼所侵扰的范围很广,包含中山国、常山国、赵郡、魏郡等地,但最为严重的还是常山国,又因为张燕本人就是常山国真定人,所以常山国内的匪患最是难以除灭。 逢纪的意思显然是想让颜良担任常山国的地方官,顺便再负责剿匪之事。 后汉制度,只设太守、国相,但于有贼患战事的郡国也可设都尉、中尉辅之,就好比苏游任的东郡都尉,便是如此。 颜良即便是中尉,对自己来说也是平调,甚至袁绍为酬自己的功劳多半会直接任命自己为常山国相,那自己就主政一方,还能带兵剿匪,那可是大大的美差。 对于逢纪隐约的提议,颜良自然是欣然接受,答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代为美言一二了。” 逢纪微微一笑道:“老夫亦是顺手为之,不值一晒。” 事情既然有了眉目,颜良心情愉快地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宅邸后,想到文丑、苏游不日即将东去接管东郡和乐平郡防务,而自己也马上要随袁绍车驾北返,便遣人去请文丑、张郃、苏游等相熟的友朋前来聚一聚,顺便商谈一下今后的打算。 几人受了颜良的邀请自然不会推却,很快便一一来到。 分宾主坐定后,颜良感慨道:“数月之前,你我四人亦在阳武一聚,当时大将军提兵十余万,欲要进逼官渡。如今却……哎……!” 在座之中,文丑一直被压着不能领兵,张郃却久攻官渡不克,苏游也是被放在后方留守,各人都有各人的不甘,听到此话,俱都感叹不已。 张郃先说道:“还是立善兄神通广大,在兖州搅得曹军不得安生,又驰援乌巢、官渡力挽狂澜,若非立善兄,郃险些铸下大错。” 见张郃犹自对那日之事不能忘怀,颜良打岔道:“儁乂就莫要再提前事了,我等还当展望未来才是。” 文丑先前一段时间也憋屈得不行,听了颜良的话道:“好一个展望未来,当浮一大白。” 见文丑三句话不离喝酒,颜良也是笑笑,命人端来酒瓮给大家斟酒。 文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眉头却一皱道:“咦?这酒怎生味道不对?” 颜良只是抿了一口,笑着说道:“哪里味道不对,此乃蜜酒,正合负创之人饮用。” 原来颜良让人准备的非是酒浆而是蜜浆,自然是考虑到文丑身上多处受伤,不便饮酒。 苏游也帮腔道:“有蜜酒也好,也好,哈哈!” 文丑却满不在乎地道:“些许小伤,有何要紧。” 颜良却面色一肃道:“伯屈兄莫以些许小伤而轻忽,兄肩头所荷重任实在紧要,若是因为身体有恙而不能妥善应对,岂不为憾乎?” 见颜良说得认真,文丑亦道:“立善所说可是乐平郡之事?” 颜良道:“正是,兖州乃是曹贼起家之地,料其必不能甘心为河北所久据,待其收拾兵马,采集粮秣后,定会侵逼东郡、乐平等地,届时少不得要与伯屈兄与文从起冲突。” 苏游显然是对先前自己成功阻击张辽,救援袁绍之事颇为自满,说道:“若曹贼不来则罢,来则势必要令其好看。” 文丑也说道:“曹贼若攻东郡,我则击其侧,若攻我,则文从击其侧,若两头来攻,其兵力分散,不足为惧尔。” 颜良却不以为然道:“曹贼素来狡诈,虚实变化层出不穷,二位慎勿轻敌。” 张郃也说道:“曹军手下众将皆非善类,还是小心些好。” 文丑又大口饮了碗蜜浆道:“我等自然晓得,且莫要说我俩了,立善与儁乂此番将迁何处?可曾有消息了?” 张郃这两天有心事,都没怎么走动,自然不晓得,摇摇头只作不知。 颜良却道:“或有些眉目,还未确信。” 苏游比较八卦,问道:“噢?且说来听听,是何美职?” 颜良道:“如今曹贼亦疲敝不堪,短时间内司、兖无大战事,大将军或向黑山、幽州动手。” 文丑问道:“黑山张燕?那幽州又是何人?” “鲜于辅、阎柔。” “哦!鲜于氏不过在渔阳一地豪族罢了,不难对付,阎柔倒是在乌桓、鲜卑部族之间有些名望,但亦不足惧,倒是那黑山张燕,最为难缠。” “伯屈兄所言甚是,我料大将军将遣我与儁乂分头行事,我已遣元图先生为我争取剿灭黑山之任。” 张郃听了口立刻道:“不若由我去攻黑山,立善兄去幽州?” 颜良笑着摇摇头道:“我家便在常山边上,自然比儁乂更熟悉黑山情况,儁乂不用和我争了。” 文丑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立善喜欢捡硬的捏,若是要攻黑山贼,立善可遣人与我族中之人联络一番,或许能有些助益。” 文丑是并州雁门郡人,雁门郡与幽州代郡、并州太原郡、冀州常山国交界,虽然那边黑山贼的势力不大,但或许对黑山贼也有些了解。 既然文丑如此说,颜良自然应承了下来道:“伯屈兄的吩咐,我记在心中,合适之时,自当遣人拜访求助。” “哎!哪里话来,什么求助不求助的,都是自家兄弟。” 颜良点点头道:“我等马上便要各奔东西,下次再聚首不知何年何月,今日且以蜜浆代酒,与君等共饮,以期他日再见,各自安好。” “好!干了这一碗!” 饮罢碗中酒,各人俱都放声笑了起来。 第204章 积极防御 PS:上一章颜良与小妾梅娘的情节被屏蔽了,我需要稍稍花点时间修改,可能过几天能看到。 走在邺城的大街上,颜良依旧皱着眉头,对于田灿的请求,他虽然有心帮手,但一时半会里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他只得好生安慰了田灿一番,说事情还未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且仔细斟酌一下再做打算。 颜良想着田丰的问题,解决的源头还在于袁绍身上。 如今袁大将军虽然没有如原本历史轨迹上败得那么惨,但也输得很不好看,对于曾经劝谏他的田丰,心态应当是差不多的,那就是既敬且惭。 袁绍受到逢纪搬弄是非杀了田丰,无非是想找个台阶下,却被逢纪给将了一军,气愤之下的不理智行为。 若是要解开袁绍的心结,那就势必要先给他找个合理合适的台阶。 找到台阶之后,还需要有人帮着敲敲边鼓,而不是像逢纪那般暗中挑拨。 走着走着,颜良来到了审配的宅邸,发现宅邸内外包含看门的苍头都披麻戴孝,显然在为战死沙场的审旻守孝。 投上名刺后不久,审配的次子审观竟亲自迎了出来。 审观也着了未经修饰的粗麻衣服,看到颜良,忙不迭上前拜道:“家中正行丧事,还要请将军前来,难免怠慢。” 颜良扶着审观道:“哪里哪里,汝兄乃是为国死难,吾亦当亲来拜祭一番。” 来到灵堂后,颜良郑重地朝审旻的灵位拜了三拜,才起身与审配寒暄。 审配虽然对自己的儿子身死很是难受,但毕竟已经是多日之前的事情,悲愤的情绪已然抒发了大半,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当下便引了颜良来到偏厅静室中叙话。 审配朝颜良揖礼道:“若无将军,犬子观亦亦不得脱身,配还要谢过将军。” 颜良忙谦谢道:“正南先生不必多礼,良只恨去得太迟,不能救下更多将士,乃使河北各地披麻。” “将军亦不必自责,胜败无常,各人终有命数,遭此大败,二子能有一人安然返归,已是邀天之幸。”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审配问起颜良对于曹军的看法,因为他负责驻守邺城,对曹军的消息也都是从战报上看来,并不真切。 颜良便把他与曹军众将的数次交手一一道来,不吹不黑说得倒也十分公允。 审配听了之后,思忖半晌道:“曹操手下能人辈出,兵马亦壮,然其势尤不及我河北,此番丧败,殊为可惜!” 颜良也赞同道:“一着不慎,乃至于有此败局,还好占据了司、兖郡县,也算是对曹操有侵逼之势。但大将军自从回军之后,身体一直抱恙,颇令时人不安。” 审配道:“我昨日拜谒之时,大将军的气色已然好了不少,谅无大碍。” 颜良趁机道:“眼下时局不易,我等还当同心协力,一致对外,莫要再行内耗之事。” 审配还当颜良说郭图之事,他与郭图也并无什么特别的交往,自然不在意郭图被斗倒,点头道:“那是自然,外敌当前,若仍自相斗不休,徒惹人笑。” 颜良试探着问道:“那容我冒昧问一句,不知正南先生对田别驾之事如何看待?” 审配是魏郡人,与钜鹿田丰、颜良都算是冀州本地人,这些时间田丰被关押在邺县狱中,田灿多次请求探视,审配基本都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进去,但审配也知道田丰得罪袁绍太狠,若没有好的机会,不太好为其说话。 审配略有些为难地道:“田别驾自然是一心为公,料大将军过些时日自然会为其开释,官复原职。” 颜良看出来审配不打算贸然出头,只得含混地问道:“若大将军问于先生,先生可愿为田别驾美言几句?” 审配见颜良如此热心为田丰开脱,亦是有些惊讶,想了想后答道:“若是大将军问及,吾自当秉心而论。” 颜良也探知了审配的态度,便凑近了道:“正南先生,沮奋威、田别驾俱为我冀州人氏,之前受南人谮毁,夺兵权,下冤狱,岂无因由?我北人还当相互扶持才是。” 在袁绍麾下的冀州派与豫州派一直颇多龃龉,审配也没少受到这方面的掣肘,被颜良这么一提,也有些认同,答道:“合当如此,将军有何良策?” 颜良略显无奈地道:“倒是尚无,不过我打算入邺城狱中探视田别驾,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审配兼着邺县令,管着县狱,这种小事自然不难,便道:“将军莫要声张,悄悄去狱中寻狱掾便可,吾会提前关照一番。” “那就多谢先生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又和审配闲谈了一番,颜良借故拜别,出了静室后,心中仍旧有些纳闷,对于如何营救田丰之事还是没有眉目。 审氏乃是魏郡大族,审配又很得袁绍信重,故而前来吊唁审旻的人不少。 袁绍行到堂前,难免与那些相熟的不相熟的人点头致意,但就在他快要步出审府大门时,却是迎面见着一人,让颜良脑中灵光一现。 那人二十出头,衣着朴素,只用一小冠束发,身上也无什么多的饰物,走起路来却淡定从容,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那青年也看到了颜良,遥遥拱手道:“鹄见过将军。” 颜良上前道:“沮世兄客气了,不知公与先生可还安好。” 来者正是沮授之子沮鹄,见颜良问起父亲,沮鹄和颜答道:“家父安好,近日多在鹄面前言及将军之事,令鹄佩服不已。” “吾亦多日未见公与先生,正想要面谒请益,不若我便在府外等候世兄,如何?” 对于颜良的请求,沮鹄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答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因为是在审配府中,而审府还在举丧,二人也不便多说,沮鹄入了灵堂吊唁,颜良则出府不远处相候。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里,沮授在官渡被俘,因为不肯降曹,又试图逃归河北而被杀,所以在田丰之事中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但眼前沮授却是被颜良一同救了回来,田、沮二人并为河北智者,关系也素来不错,颜良先前思来想去,竟然忘了这一出。 当看到沮鹄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脑袋不好使,那沮公与的脑袋肯定更好使,且沮授、田丰、颜良三人都是钜鹿郡人,没有不帮一把的道理。 过不多时,沮鹄便出了审府,颜良便迎上去与他一同往沮府而去。 沮鹄显然对颜良数千偏师,打下兖州多地十分神往,赞道:“将军用兵端的锐利,曹军数将皆不能敌,可是有何秘法?” 沮鹄的一言一行俱都模仿其父,包括简朴的穿着,行走说话的仪态,但显然还远远及不上他父亲的睿智。 面对此等问题,颜良只是笑着答道:“沮世兄却是相差了,我哪有什么秘法,若是有的话,还不直接将曹逆缚来大将军堂下。” 沮鹄亦哈哈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将军莫要喊我什么世兄,直接唤我孔鸿便是。” 颜良也想和沮授父子结好关系,答道:“既如此,你我便以字相称便是。” 二人说话间,沮府已至,有了沮鹄在旁,自然毋须等待,而沮鹄也着实不客气,直接越过正堂,把颜良带到了沮授的内室外。 “父亲,立善兄来访。” “噢?立善来了?” 只听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屋门一开,沮授竟亲自开门来迎,而且衣袍也只是草草披就,脚下更是赤足踩着双木屐。 “公与先生安好。” “呵呵,立善安好,今日怎有闲暇来我这里。” 自从颜良回到邺城之后,除开到大将军府邸议事,其他时间都待在家中,前几天更是推拒了一切应酬,直到今天被梅娘劝说之下,才见了几个客人出门拜访。 颜良此刻却满脸堆笑道:“许久未听先生教诲,这不正巧在审治中府上遇到孔鸿世兄,便腆颜前来了。” 沮授见到颜良,心情也不错,往颜良身侧两旁看看,打趣道:“立善今日可没拎着鱼篓子前来吧?” “哈哈哈哈,今日来得匆忙,倒是忘了去漳水旁走一遭,下次定然补上,定然补上。” 沮授与颜良笑着步入内室,而沮鹄却一头雾水,不知父亲和颜良打得什么哑谜,却是颜良“钓鱼将军”的雅号尚未传回河北。 进入内室后,颜良一眼就看见沮授的床榻上,案几上,都放着好几面地图,显然沮公与在家中仍旧不忘公事,正在研究接下来的攻防事宜。 对此,颜良自然是十分佩服,赞道:“先生晨兴夜寐,无时无刻不忘国事,实为吾辈楷模。” 沮授将杂乱的地图一一收起,叹道:“闲来无事,随意看看罢了,不值一提。正巧,立善在兖州用兵多日,可否为我剖析一下兖州形势?” “先生问的是哪一方面?” “兖州各地形胜、兵马、人心。” 颜良想了想后答道:“先时兖州各地精兵大都被曹孟德抽调一空,正面抵敌大将军,故而我偏师入兖,并未遭到太强的对手。如今官渡一败,曹贼势起而我河北势弱,曹孟德必不甘心陈留、东郡、济阴等地之失。待其缓过劲来,势必要遣兵马往攻。” 沮授点点头道:“兖州乃是曹孟德起家之地,势必不容我河北久据,那立善看,曹军何时动手,会先向何处用兵?” 颜良答道:“我听说曹军亦缺粮乏食,故而短时间内,难以调集太多的人马北上。不过阳武、原武二城近在官渡以北,料其会先尝试夺回此二城。” 沮授摊开一幅司兖交界处的地图,手指点在阳武、原武城的方位,又道:“阳武、原武孤悬于外,若曹军发大军来攻,怕是难以久守。立善以为,曹军若下此二城后,兵锋会指向何处?” 颜良凑上去看了看地图,说道:“多半会攻酸枣,也有可能攻长垣,当然,曹孟德素来狡诈,或许会遣人攻离狐、句阳亦未可知。” 随着颜良的话,沮授在地图上一一指点就划过了二百多里路,然后叹道:“此番看似拿下三十余城,可处处与曹军接壤,曹军可从任一处来攻,着实难以守御。” 若是从地图上来看,的确是这样,原本双方隔开黄河天险对峙,谁都不敢轻易过河发起进攻,但如今河北军把触角伸到了黄河以南,看似占据了二三十个城池,但也意味着双方的领地失去了天险的屏障,犬牙交错在了一起,处处都是漏洞。 这种形势对于强势一方绝对占优,因为兵马充足,可以随心展布。 而对于弱势一方则比较吃亏,很担心对方找到防御疏松的点强攻。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头疼的绝对是曹军,仅仅颜良一个偏师,就把曹军数员大将逼迫得不得不在济水沿岸一字排开布防。 但经历了官渡一败,河北军无论从兵力数量还是气势上都消弱了不少,只得灰溜溜退兵。 而兖州的局势也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御,不得不担心曹军寻机北进收复失土。 对于沮授的看法,颜良却有不一样的见解,他前世在上政治课的时候曾经在老师的要求下拜读过太祖的一些著作,其中关于防御有一段话很有意思,被他记了下来。 “积极防御,又叫攻势防御,又叫决战防御。消极防御,又叫专守防御,又叫单纯防御。消极防御实际上是假防御,只有积极防御才是真防御,才是为了反攻和进攻的防御。” 政治老师还指出,这里有部分引用阐发了孙子兵法中的“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把这个意思融汇到如今的局面中,可以说如果只想着守住河南的二十多个城池,那势必会被曹军牵着鼻子走,乃至于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若是换一种思路,以兖州的这些城池为桥头堡,采取积极防御的方式,在拖住曹军进攻步伐的程度上,逮住机会袭扰曹军侧后,则能够令曹军亦感到棘手。 反正如此之长的战线,河北军无法完全守护严密,曹军也是如此,大家都有机会。 所以,颜良颇有自信地道:“处处与曹军接壤,亦不失为一桩好事!” 颜良的回答显然颇出乎沮授意料,不由问道:“立善所言何意?” 第205章 探监田元皓 颜良却没有直接答沮授的话,反问道:“先生看来,如今曹贼与我河北之势,孰优孰劣?” 沮授叹了口气道:“若说南下之时,自然是我河北为优而曹贼为劣,不过如今遭逢官渡大败,此消彼长,已是难以分说得清。” 颜良道:“按先生之意,如今即便曹贼之势强,也只不过比我河北强得有限,然否?” 沮授道:“正是此理,我河北虽受挫折,仍有带甲之士十万,精骑两万,曹孟德亦不敢小觑。” 沮授所说的兵马虽然是实数,但十来万兵马要分开驻守四个州,摊薄下来就有限得很了。 颜良答道:“既如此,眼下虽然曹军势盛,可我河北亦不无还手之力,先生又何必徒增烦恼?” 沮授也明白这一点,但眼看着袁曹双方攻守易势,他自然而然地就忧虑了起来,说道:“吾亦知之,只是眼下遭逢败绩,大将军身体又欠佳,邺城之内人心惶惶,如之奈何?” 颜良笑笑说道:“既如此,先生不更当镇定自若,以坚内外之心么?” 沮授只是为眼前局势所迷,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被颜良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些明悟,说道:“也是,是我当局者迷了。那立善说与曹军处处接壤乃是好事,又如何解?” 颜良说道:“眼下我军与曹军处处接壤,于守御一方的确极为不利。” 说到这里,颜良突然想起某部电视剧中的著名台词,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军大可不必死守,有句话说得好‘寇可往,吾亦可往。’” 沮授闻言眉头一挑,说道:“立善说的是,与其对攻?” 颜良说道:“对攻倒也不必,若敌势汹汹,但固守可也,一待敌势疲弱,则可寻薄弱之处侵攻,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不正是数月之前,先生向大将军所建言之策么?” 沮授捋着胡须,眉头舒展开来,说道:“不错,不错,处处接壤,倒也是便于我军出奇兵袭扰。” 颜良又道:“不管兖州战况如何,心疼的都是曹孟德,大将军的根基在河北,即便兖州尽数得而复失,亦不可惜。可曹孟德则不同,东郡、陈留、济阴诸郡均为兖州腹心之地,若久历战火,则曹军难以生息,久而久之,则我河北愈强而曹贼愈弱也。” 沮授也笑着道:“立善不光有统兵之能,更兼有筹划之才啊!此番见解,竟与田元皓不谋而合。” 沮授所说田丰的见解,自然是在河北军南下之前,对袁绍的劝谏,曾说道:“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里面的核心思想便是打持久战,不停对敌人保持骚扰,利用充沛的资源优势来拖垮曹操。 颜良之前也听说过田丰的见解,细思之下好似是有点相似,此刻听沮授正好提及田丰,便顺势道:“公与先生对田别驾之事如何看待?” 提到田丰,沮授的情绪也低沉了下来,说道:“原以为,大军返归后,田元皓不日就能获释,不料竟迁延至今。” 颜良道:“那先生有何办法?” 沮授叹了口气,他与田丰打交道不少,知道田丰的脾气比自己更为刚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十分顽固,且他资格够老威望够高,言辞之间往往不留什么余地。 之前劝谏袁绍的时候语气态度都十分强硬,故而被袁绍以妨碍军心的名义下狱,如今久久不能获释,定然是袁大将军心里仍有芥蒂未消。 更兼之如今郭图被罢,逢纪更受袁绍重用,而逢纪又与田丰往日矛盾颇深,沮授也觉得这事很难办。 沮授想了一下后说道:“不若我面见明公之时,为其分说一二吧!” 颜良听出沮授的语气显然没什么把握,心里又因为知道田丰会遇害而比较忧急,说道:“如今司兖之地尚未靖平,曹贼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时,田别驾长于权略,乃是极大的臂助,公与先生还当尽力相助才是。” 沮授对颜良如此用心营救田丰也感到奇怪,他再度思忖片刻后,突然联想到司兖之事,说道:“某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或可助田元皓摆脱困局。” 颜良一听有办法了,连忙追问道:“有何良策?先生快讲来听听。” 沮授说道:“大将军注重颜面,若是田元皓出言恳求,则大将军必无见责的道理,此事难就难在田元皓性子刚强,必不肯出言请求。” 颜良一听就是这个道理,不由也眉头跟着皱起。 沮授继续说道:“然则如今形势更易,若田元皓知悉眼下形势,定然会赞许汝之见解,亦是坚持其当日的洞见。田元皓此人虽性格刚强,但公心可嘉,若让其上书一道,分析如今形势应对,亦顺理成章。只消让此书递于大将军案前,则田元皓之困自可迎刃而解。” 不得不说,沮授的这个办法不错,让田丰秉持公心,上书建言如何妥善解决司兖形势,正可在如今人心惶惶的局势之下宣扬对河北军,对袁绍有利的方案,或许真能让袁绍看得心头大悦,就此放了田丰。 颜良笑着赞道:“先生此计甚妙,某这便去邺县狱中知会田别驾。” 不过,颜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沮授又说道:“只不过,田元皓说话行事不知禁忌,若是其上书之中夹缠了些别的话,可就弄巧成拙了。” “啊?!那又怎么办?” 沮授也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性觉得有些头痛,说道:“哎!只能看田元皓下笔时候的心情了。” 颜良对于这种博运气的事情很不认可,若是当时田丰脾气不太好,岂不是好事做成了坏事,他挠着头想了半天,突然道:“公与先生,你看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可好?” 沮授一听,也笑道:“立善果然有狡诈之称,便就这么办吧!” 辞别了沮授之后,颜良回到宅中,令梅娘准备了一席酒菜,就换了身寻常衣衫,走后门出门,往县狱而去。 狱掾因为得了审配的提点,十分客气地亲自引了颜良进入牢房。 田丰由于不是等闲人犯,不知什么时候就能起复,故而狱卒也不敢怠慢,分了个独立的囚室给他。 当颜良进去的时候,田丰正面对着囚室墙壁上开的小窗看书,一边看一边还仰头沉思,即便是有人进入狱中的动静亦未能令他转身相顾。 狱掾低声吩咐道:“将军,莫要耽搁太久,不然小人也难做。” 颜良点点头,拉住狱掾的手,把一串沉甸甸的东西塞到狱掾手中,狱掾便识趣地不再多话,打开囚室的门便退了下去。 颜良进入囚室中,倒也不急着说话,转而打量囚室里的环境,发现囚室的床铺虽然简陋,但铺的席垫比较新,被褥案几俱全,显然待遇还不错。 田丰头也不回地道:“不是与汝说了,无事莫要来此地,好好在家中读书。” 颜良略略一诧,不过马上就释然了,田丰多半是把他当作田灿,所以正出言教训呢。 颜良也不着恼,把带来的食盒打开,将酒菜一一布设在案几上,更从锡壶里斟了两杯酒来。 正在看书的田丰鼻子嗅了嗅,好似闻到了什么味道,惊讶道:“咦!你竟带了酒来?” 颜良笑道:“那元皓先生是否赏光,饮上一杯?” 田丰听到声音有异,忙转身过来,因着背光,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方才看清来人,惊讶道:“原来是颜将军,幸会幸会!” 颜良也不顾地上干不干净,在案前一屁股坐下,说道:“酒菜已布好,先生还不入席吗?” 田灿虽然三天两头会入狱探视田丰,但吃食被褥书册等物好带,酒却是不让带的,即便带了也会被狱掾在查验的时候没收了去自己享用,叫是今天颜良来访,狱掾才不敢查验。 田丰自从袁绍南下后就被看押起来,在狱中也待了有半年多时间,中间一直没闻过酒味,饶是他平日里并非嗜酒之徒,也有些垂涎。 且田丰也好奇颜良为何会贸然来访,要知道收押他下狱是袁绍亲自下的命令,若是被人得知颜良来探监,难免会引人言语。 见颜良相邀,田丰便也不推拒,在案几另一头坐下,端起酒杯便向颜良遥遥示意,然后一口饮尽。 “好酒!竟有一股梅香。” “元皓先生端得识货,此酒乃是贱内梅娘于今春亲自采摘梅花阴干,又于今夏取新鲜梅子,一同酿造而得,封于梅树之下,于日前方才取出。” 田丰赞道:“梅娘采梅花,取梅子,酿梅酒,藏梅树下,梅香醉人,好!好酒!” “好句!好句!” 在二人的应答中,田丰不知不觉已经干了三杯,然后就在颜良要继续为他斟酒的时候,田丰却把手往酒杯上一盖,直直看着颜良道:“将军备下好酒好菜来见某一个戴罪之人,不知有何见教?” 颜良见状便也顺手放下酒壶,说道:“先生何罪之有啊?如今大军受挫而返,大将军必会见重先生才是。” 虽然在狱中,田丰倒也不是对外边的形势孤陋寡闻,大约已经知道了官渡之败,如今听颜良如此说,便有些语气萧索地答道:“见重?呵呵呵!能否再见天日亦未可知也!” 颜良故作惊讶地道:“先生何出此言?” 田丰瞅了一眼颜良,至今仍搞不明白他为何而来,不过田丰向来口无禁忌,想说啥就说啥,也不怕传扬出去,便道:“大将军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必能赦我;战败而怨,内忌将发。若军出有利,当蒙全耳;今既败矣,吾不望生。” 颜良听田丰口无遮拦的这么一通说,不由左右顾视,发现并无他人这才略略心安,便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移话题道:“先生可知,如今我河北与曹贼之军势犬牙交错,随时会再度萌发一场大战?” 田丰虽然听田灿提过南边的战事,但田灿自己都不甚了了,哪里又能说得清楚,此刻听颜良提起来,也有些好奇地道:“将军方自南边返归,可与某分说一二?” 颜良便一五一十地把他所了解的南下战事详情道来,从白马一直说到官渡,用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期间说到精彩之处,很是博得了田丰的阵阵喝彩。 一边说,颜良还一边劝着田丰用酒菜,田丰有了战情下酒,便也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很是惬意,待到颜良把南下战事讲完,案上酒菜也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 当听到最后颜良、张郃、文丑等人与曹军众将战了个难分高下后,田丰把酒杯重重盖在案上,喟叹道:“哎~!若无乌巢之失,导致军心丧败,曹孟德何敢陈兵于野,与我河北军正面搦战!” 颜良怕他又说什么怪话,连忙再度为他斟满了酒,说道:“如今曹军虽胜了一仗,然则我军亦占下司兖三十余城,亦不能说无所得。先生以为,今后形势会如何演变?” “陈留、东郡、济阴之于曹孟德,有若魏郡、赵郡、钜鹿之于大将军,其必不能任由河北占据,曹军稍缓之后,定会北上用兵。” 颜良问道:“那先生以为,司、兖之地,该守还是该弃?” 田丰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既得之,自不能轻易舍弃。” 颜良又道:“可曹孟德经营兖州日久,深明地理,其地又无黄河天堑阻隔,彼处处可攻,我军又当如何处之?” 或许是田丰并未亲身经历那场大败,又或许是旁观者清,他并没有如沮授那般陷入如何被动应对的窠臼,而是答道:“彼既处处可攻,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206章 游说 听到田丰顺理成章地说出他的见解,颜良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颜良既佩服于沮授果然对田丰十分了解,能够猜出他的应对,又佩服田元皓的战略眼光,竟不为河北军从攻转守的表象所获,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河北军抢占主动的要点。 颜良顺着他的话题继续问道:“依先生之意,我军当主动出兵?” “非也非也!如今兖州之地为我河北所占据,曹孟德想必更为急切,可待其调动兵马来攻,固守消磨其士气,待其露出疲态,再寻隙攻打。同时,在曹军主力之外,亦可多遣部伍以为奇兵,乘虚迭出,使敌疲于应对。” 颜良半是真心半是做戏地夸道:“先生所言极有见地,竟与公与先生所见略同。” 田丰与沮授关系不错,对于沮授能够和自己秉持一样的见解也不以为怪,只问道:“噢?公与也如此看?” 颜良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田丰,说道:“此乃奋威所书,先生请细观。” 田丰接过书册仔细查看,边看还频频点头,显然对其中的看法很是认同。 颜良看着田丰的表情,心中不由发笑,因为这书册上的内容乃是颜良与沮授商议过内容,然后由沮授执笔模仿着田丰的语气所书,就是专门用来忽悠田丰的。 田丰看完之后,说道:“沮公与此言极为精到,当呈于大将军案前,以备咨议。” 颜良道:“沮奋威亦有此意,此番让我带来给别驾过目,乃是想请别驾拾遗补缺。” 田丰摇摇头道:“此条陈极为周到,我看毋须增删。” 颜良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道:“先生或有所不知,因着官渡败军消息传来,眼下邺城之中人心惶惶,有不少人抱持放弃兖州之地撤回黄河以北固守的看法。故而沮奋威欲请先生联署此文,以壮声势。” 田丰对那些持悲观论调的人十分不齿,冷笑道:“哼!鼠目寸光之辈,又懂得些什么!” 颜良却郑重地道:“众口铄金,亦不可不虑也!别驾可愿联署此文,向大将军进此良言?” 田丰叹了口气道:“我乃戴罪之人,怕是不妥吧?” 颜良道:“良素闻别驾行事只问公心,何故瞻前忽后耶?” 田丰正不甘心被投入狱中,见到有机会表达意见,还是与沮授意见相合,便没有再推拒,拿起笔在书册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 颜良见事情搞定,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便心情愉悦地陪田丰吃菜喝酒。 直到颜良准备告辞离去的时候,田丰起身相送,颜良看田丰欲言又止,便问道:“别驾还有何事吩咐?” 田丰顿了顿道:“若是将军遇见犬子伯然,便吩咐他莫要再来狱中探视,安心在家读书可也。” 田丰的语气萧索,显然对自己的境遇很不乐观,对此,颜良也没办法劝慰,只得应道:“在下若是遇见令郎定会代为转达。” “那就谢过将军了。” “别驾乃是同郡长者,些许吩咐无足挂齿,便莫要客气了。” 出了邺城狱,回到家中的颜良拿出书册观看一番,正文的内容毫无问题,甚至还夹着着几句恳切规劝之词,这些都是与田丰仔细参详后写出来的。 不过这些听上去略有些刺耳的规劝之词却单独写在一两根竹筹之上,颜良把连接竹筹的麻绳解开,然后抽出其中两根,再用另外两根早就写就的竹筹替换进去。 这样,这篇文章的风格就立刻起了变化,那些刺耳的谏言被改成更为温和的劝诫,更肯定了此次南下所获得的成果,让人看上去绝对不会觉得难堪。 而在文章的末尾两根留白的竹筹上,前一根署着沮授的名讳,后一根署着田丰的名讳。 颜良想了一想,觉得这一封建言书虽然写得十分恳切,但纯是出自两位钜鹿名士之手,也就是冀州本地派系一家之言,,还是太过苍白,若是能够加上汝颍人氏的背书,则说服力更强,效果更佳。 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觉得若是能够得到逢纪的联署,则此事九成九就搞定了,但众所周知逢纪与田丰不太对付,若是直接去找逢纪,怕是自己的面子也不够看。 颜良又费劲脑筋,才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物,便匆匆带上几色礼物出了门。 邺城虽然挺大,但高官大族所居的区域也就是城北那一片,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一处府邸。 投上门刺之后,很快就有人亲自迎了出来。 来人哈哈笑着道:“颜将军大驾光临,幸甚幸甚。” 颜良也快走几步,说道:“自回邺城之后,还未拜谒仲治先生,今日冒昧来访,却是搅扰先生休息了。” 来人正自辛评辛仲治,在官渡大战之时,与文丑、文浦先后率兵阻击曹军,最后随同文丑一同杀出重围,可以说是在袁绍众僚属之中比较有胆识的一批。 辛评支持袁谭继承袁绍家业,先前就受了袁谭的委托与颜良多番接触,彼此间的交情一直不错。 而在阳武城军议那会儿,颜良在陈述战情时也隐约地提到袁谭的功绩,让官渡之战大丢脸面的袁谭心生好感。 如今颜良想要再找几个有分量的人联署,作为颍川人的辛评正是个不错的人选。 二人进入堂内,略作寒暄后,颜良便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辛评在看过颜良递过的文书后,觉得书册中所言之事的确有几分见地,更知道在如今人心不定的情况之下,很需要有人站出来倡议对曹军的积极应对。 辛评考虑再三后就答应联署,因为留白署名的竹筹只有两根,沮授与田丰依次在最下方署名,辛评略一停顿后就把名字署在了田丰的上方。 这也在颜良的预料之中,因为沮授身为奋威将军,名位最高,而田丰虽然资历老,也只是在袁绍的大将军府中为别驾,辛评与田丰一般均为府中幕僚,所以辛评绝对不可能署名在沮授之前,在无其他位置的情况下,只能署在田丰之上。 眼下三人署名,第一根竹筹上是沮授单独署在最下,第二根竹筹上是辛评在上,田丰在下,而为了看上去对称一些,在沮授之上也要找有一个人来联署,这个人颜良早就想好了。 不过当颜良转过一个街角,来到一处宅邸之前后,却发现热闹得简直门庭若市,等着候见的车驾挤满了街道。 这座宅邸自然是目前袁大将军眼前的红人逢纪逢元图,自从郭图被罢黜后,逢纪实际上成为了袁绍手下最为亲近的僚属,但凡有什么事情都会找他商量。 但这热闹的场景却阻碍不了颜良,他命随侍在旁的牛大在前边开道,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 牛大长得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轻轻一推一抗便挤开了一条道路。 有些个排在前边的大族仆僮被推挤得跌跌撞撞,纷纷回头呵斥,但大多数人看到牛大身后的人后纷纷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只有一两个愣头青犹自骂骂咧咧,却都被身旁之人赶紧拉住,悄悄指点道:“没长眼吗?那可是讨逆将军,你也不嫌命长,还敢罗唣。” 颜良倒也不与这些浑人计较,只是跟在牛大身后,让牛大投上门刺。 若是旁人投上门刺,肯定要等上半天也未必能排到接见,但颜良与逢纪的关系非同一般,刚刚投上门刺就有仆从恭恭敬敬地出来引了颜良入内。 逢纪更亲自站在堂前相侯,看到颜良来到降阶相迎道:“立善在家中休养了几日,气色更胜往昔呐!” “哈哈哈,元图先生却是会拿在下取笑,在下可是足足睡了三天,尚未缓过气来。” 进入堂内分宾主落座后,颜良道:“先生日理万机,便是在家中亦事务繁重啊?” 逢纪叹道:“哎,都是些愚鲁的庸人,着实烦人。” 虽然逢纪话里有所不耐,但颜良看出了几分甜蜜的烦恼,笑道:“能者多劳,门外诸人来寻先生,无非是敬先生之能罢了。” “呵呵,立善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不知此来所为何事啊?” 颜良说道:“不知先生对司兖形势如何看待?” 逢纪没料到颜良会问起此事,想了想答道:“如今我军虽转攻为守,不过曹军若要拿下司兖诸城,亦需要大费周折才行。” 颜良道:“先生所言甚是,在下以为,司兖之地虽处守势,但我军亦大有可为,若是应对得体,或可疲曹而强我。” 逢纪这些时日以来应酬不断,整日价应付访客,根本没太多的心思考虑全盘大局。 但逢纪毕竟是老谋深算之辈,被颜良一提,倒是让他若有所思。 颜良继续说道:“官渡之战,我军虽受阻,但曹军亦经年累月而战,军士既疲,粮草亦缺,只消守住曹军一两次攻势,届时攻守之势或将再度易手亦未可知。” 逢纪作为主张急攻南下的代表人物,自然是希望继续对曹军保持压制,故而随着颜良的话头说道:“立善所言甚是,曹军之势亦不足惧。” 颜良道:“或不止于此,某以为,眼下我军占据河南之地,虽处守势亦大有可为。” 逢纪眉头一挑道:“立善可是说采取你先前在兖州的战法?” 颜良哈哈笑道:“先生神思敏捷,在下佩服!” 逢纪也笑道:“立善难道改变了主意,想要再主掌兖州之事?” 颜良道:“非也非也,先生先看看这道书册。” 逢纪接过书册后,打开仔细验看,里面的内容经过颜良与沮授仔细斟酌,自然让逢纪看得频频颔首,但看到最末尾署名处,却是略一皱眉。 署名的三个人里,沮授、辛评倒没什么,可田丰如今还在狱中,又与逢纪不怎么对付,逢纪不由琢磨着颜良拿这封书册来给他看的意义何在。 颜良却将逢纪的表情看在眼里,怕逢纪拒绝,连忙说道:“先生可愿联署此文,向大将军建策献言,以安众心。” 逢纪抬眼望望颜良,问道:“此书乃是何人所就?” 颜良答道:“乃是沮奋威所拟,后在下恰巧目睹,深为之赞服,便代为征询辛仲治、田元皓等人,辛、田等人俱都属意,便一同署名。沮奋威尝言,如今邺城之中最受大将军信重之人,非先生莫属,若由先生牵头进言,自然能得到大将军的重视。” 颜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是听得逢纪嘴角上翘,十分自得,沮授素来为河北文臣之首,若是沮授如此说,岂不令逢纪脸上生光。 而且逢纪寻思着颜良大费周章来促成此事,除了对司兖形势的关心之外,肯定也包含着其他用意。 他又想着沮授、颜良与田丰同为钜鹿郡人的份上,心里便有了些底。 虽然逢纪与田丰很不对付,乐见田丰倒霉。 但这条时间线上,颜良却与逢纪关系处得非常好,且因为颜良的折腾,顺利把郭图给掀翻下马,使得逢纪成为袁绍眼前第一红人。 颜良又在各种场合都对逢纪十分尊重,既然颜良代为缓颊,且沮授也释放善意,那逢纪若是再坚持个人恩怨,就显得太过小气了。 颜良见逢纪犹豫不定,怕他出言拒绝,更蛊惑道:“先生你看,如今沮、辛、田三人已署名,而首位虚悬,正待先生列名在先,由先生呈于大将军案前。” 逢纪再度拿过书册,看了看,笑道:“立善倒是有心了,若是老夫再不应允,倒是不近人情了。” 颜良哈哈笑道:“如今曹贼虎视眈眈,汉室暗弱,我等自当齐心协力共度危局,以元图先生的气量,哪里会斤斤计较些许小事呢?” 逢纪被颜良一连串彩虹屁拍得晕陶陶,不由捋须微笑,端来笔砚,提笔在沮授的名字前署上大名,然后看着两两并列的四个名字,想到:“我逢某人终于也压过了所有人,身居河北第一人了,哈哈哈哈!” 第207章 思乡少年 邺城以东十余里外有一座废城名曰平阳城,乃是昔日战国时期赵国所设置的城邑。 眼下的平阳城早已荒废多年,只余下残垣断壁可供人们凭吊,但这段时间以来,平阳废城附近却热闹了不少。 随袁绍北返的河北大军仍有数万,这些人马自然不可能尽数安置在邺城之中,除开一些高级别的军将幕僚,大多数士卒都被安排在邺城周边拱卫,而颜良所部将士正是被安排在平阳废城一带。 在一处营房之内,正有数员军将正聚拢在一块儿饮着寡淡的酒水。 时下虽然已经进入了初冬时节,但或许是吃喝得正酣,讨死军候昌琦衣襟扯开,头上冒汗,一边啃着一块肘子,一边抱怨道:“哎,这仗还没打完,就回了邺城,忒也无趣得紧。” 坐在对面的仇升却道:“眼下双方暂且息兵,即便是偶有冲突,也都是零零星星的,哪里还有什么仗好打。” 仇升在鄄城时因为私自处置程昱,被贬为假候,但在官渡大战之后却又重新积功升了回来。 仇升虽然在颜良麾下资历算不上很深,但岁数不小经历又丰富,每每在战时能出奇不意创造惊喜,所以深得颜良信重,此刻在讨逆营中的地位已经与昌琦齐平。 昌琦却始终觉得仇升一个新投附之人和他平起平坐不太公平,平日里多与仇升抬杠,眼下立刻瞪眼道:“即便是有小仗,也好过在此处虚度强。” 仇升倒也懒得与昌琦多说,倒是一旁的陈正插话道:“我等在邺城倒也非是虚度,这些时日来将士们该放归休假的休假,其余之人也都没有放松训练,显然是有所准备。” 昌琦一听,顿时眼中一亮,问道:“行之老弟,汝可是听说了什么?难不成将军又要带我等出征了?” 陈正虽然隐约听说过些动向,但知道得并不真切,也不愿以讹传讹,只摇摇头道:“此等重要军机,岂是你我所能预知的。” 昌琦却自顾自说道:“你们说将军可会带我等重回兖州?在兖州那几仗打得那叫一个爽快,尤其是那天我走水路夜袭曹营,当场斩杀的那员曹将听说曹孟德都曾经称许拉拢过。” 昌琦这厮没什么弯弯肠子,又喜欢饮酒,每次一喝酒就开始吹嘘自己的赫赫战功。 若是遇上其他人或许还听得津津有味,但在座众人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又都参与过兖州大战,知道当日的细节,便根本不鸟昌琦的吹嘘。 昌琦见无人捧场,也说着没劲,转而向主位上的右司马隗冉问道:“隗司马,将军可曾有过什么吩咐,到底是怎么个安排,且与我等透个底吧?” 眼下讨逆营中,张斐为左司马,隗冉为右司马,昌琦、仇升、颜贮等人为军候,颜枚、陈正、仲栋等人为军假候,毕轨为主记,虽然人员还是不多,但好歹已经搭起了一套比较顺手的班子。 张斐、颜贮二人都出身本地大族,在邺城内的人脉也广,随颜良进了邺城与一众官吏沟通,处置安排粮秣被服等军资事务。 隗冉却不愿与人多打交道,遂被颜良指派带领全军驻扎在平阳营地。 眼下营中官职以隗冉为首,就连昌琦这个愣头青都对处事认真的隗冉畏惧三分。 对于昌琦的问题,隗冉只是不紧不慢地用小刀切下一条肉,蘸上韭酱放入口中嚼烂咽下,然后饮了一小口酒,才答道:“将军早有安排,让我等不可懈怠,或许旬月之间便将再度拔营。” 昌琦一听果然有戏,追问道:“噢?要去打何处?” 隗冉自然是从颜良那里得知多半要北上常山国,但此刻八字还没一撇,也不去细说,免得被昌琦这个大嘴巴搞得人尽皆知,只答道:“这汝就莫要打探了,只管好好带好手下的人就是了。” 昌琦突然一拍大腿,大惊小怪道:“啊呀!不对,我手下的兔崽子们有一大半放回家中还没回来,会不会耽误了事情。” 隗冉白了他一眼道:“此次的任务或许并不太急,不用担心,手下将士该休假的休假,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颜良目前手下的部众从六千多人又渐渐扩充到万余人,且这些扩充来的人手都并非是新募指派来的郡县新兵,而是历次作战之后的降俘和一些主动投军的热血子弟。 这万余部属经受了一连串的重组整编,又花费大量钱粮供养,不但兵甲精良,士卒的待遇更是出奇的好,可以说是被颜良牢牢掌握在手中,说是私军亦不为过。 这样一支人马实在太过显眼,颜良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了一些,便没有令所有士卒全部入驻平阳营垒,而是分批分次地发放验传让河北本地的士卒返乡省亲。 将士们出征近乎一年,能得到省亲的机会自是人人欢喜。 且讨逆营在兖州一路搜刮,所得钱粮不知凡几,全营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赏赐,正好带回家风光一回。 不过颜良可不希望大规模省亲之后,待到需要重新用人时士卒回不来。 所以他在签发验传时,都是以县为单位,一个县一个县的组织好士卒一同返乡,并临时在每个县的返乡士卒中以军职高低指定临时负责人。 待到约定时间一到,或者颜良的出征命令一到,每个县的负责人立刻通知收拢本县的返乡士卒,一起往回赶。 在隗冉、昌琦等人帐中饮酒的当口,在营门口,正有一支集结好的队伍准备出营。 这一支队伍中的士卒都是安平郡北边四个县,观津县、武邑县、下博县、武遂县人氏,人数两百多,正由一个屯长担任临时的负责人。 士卒们只穿着军中常服,也没带上旁的武器,只每人腰间悬着一柄环刀防身,倒是每个人的背囊都鼓鼓的,显然装了不少钱财。 士卒们虽是休假返乡,但临时编伍而成的队伍也看上去像模像样,大家都排成整齐的队列鱼贯而出,与平日里行军时也差不太多。 只是有一点不同,那便是气氛比行军欢快得多,士卒们一边走一边闲聊,不时还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营门外不远处,几株杨树之下,一个少年正斜倚在树干上,看着那队士卒渐渐远去。 同样的场景在这些日子里时不时便要重演一遍,甚至有一些在魏郡、清河国等较南边郡县的士卒,还在北返的途中就被颜良批准离队返乡。 那少年仿佛是对士卒们能够衣锦还乡十分艳羡,一直到士卒们步出视野才收回目光,然后拿起一具乐器呜呀呀吹了起来。 那乐器以十三根竹制的簧管制成,中间的短两旁的长,下面托以葫芦做成的斗,再引出一个木制的吹奏口,形状好似一个展翼的凤凰,正是吹奏乐器笙。 少年的吹奏技艺十分不错,尤其是军中都是大老粗,哪里能听到如此高雅的乐器演奏,营门附近的士卒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终止了闲谈,静静听着悠扬的乐曲。 不过,少年的吹奏中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离愁,令听者更思故乡,更期待能轮到自己休假返乡探亲。 过不多久,营内又走出一个白衣少年郎君。 一路上的士卒都对白衣少年郎君十分敬重,纷纷躬身行礼,而白衣少年郎君亦一一拱手点头还礼。 白衣少年郎君的步伐很轻,走到树下站定,好似是不愿打断了吹笙少年的吹奏,直到一曲奏闭,才出言道:“伯权,可是又思乡了?” 吹笙少年缓缓转过身来,答道:“随意吹奏一曲罢了。” “噢?那为何听得我都想立刻回到东平去?” 吹笙少年仿佛不太愿意继续说这个话题,便问道:“昭先今日怎么有空从邺城回营了?” “哎,别提了,整日价面对那些案牍,看得我头昏眼花,在邺城之中还会被左司马和颜军候叫出去陪同饮宴,更是苦不堪言。” “呵?有大鱼大肉的还挑三拣四?” “哎~!别提了,那些酸儒之间的应酬最是烦人。” 从这两个少年的闲谈可以听出来,这吹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夏侯渊长子夏侯衡,而白衣少年则是东郡太守毕齐之子毕轨。 二人年岁相仿,一个是豫州沛国人,一个是兖州东平国人,都算是客居冀州,故而一段时间下来,关系处得比较亲近。 毕轨之父毕齐虽然是从东郡时降了河北军,但眼下毕轨作为颜良手下的主记,负责代颜良起草诸般文书,空闲下来还会被指派去协助左司马张斐核验军资账目,年纪虽轻就时常跟随在颜良身边,营中将士都不敢轻慢了他。 与之相比,夏侯衡的境遇就尴尬得很了,他最初登场的一幕乃是刺杀颜良,虽然被颜良轻松反制,但营中将士对他都不怎么待见。 后来颜良巧施离间计,传扬出夏侯衡投降的消息,逼迫得夏侯渊为了保全夏侯一族的清名,发文宣称夏侯衡战死阵前,还说如有人假冒,一定要缚之报官。 夏侯衡从陈正的案上看到这道父亲亲自下发的文书时,心里是奔溃的。 以他的年纪无法接受自己好端端活着却“被死亡”,因而有一段时间自暴自弃,整日里闭在屋中不愿出门。 后来还是颜良得知消息后,把他叫去喝骂了一通,骂道:“汝好歹也是夏侯一支的长子,竟不能体察汝父的心意?汝父掌兵在外,自是宁愿汝战死亦不愿汝降敌。汝父为了保全夏侯一族的名声,故不得不如此耳。如今事已至此,若是汝但凡还有些男子气概,自当奋发振作,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片名堂。他日若夏侯一族以汝为门楣之光,方显出你的能耐。如今哀哀戚戚作妇人状,是何道理耶?” 颜良也不指望一番呵斥能够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夏侯衡大彻大悟,但如果夏侯衡连这点小小挫折都无法坚持过去,那即便是他身手高强心怀仁义,亦不值得培养。 好在夏侯衡过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好歹是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而颜良亦授意颜枚、毕轨等少年与夏侯衡多多接触。 待到北返路上,又有成阳仲栋之子仲遐,讨逆营第一届武状元平丘人卫恂等先后加入,而年齿稍长的南海人陈正陈行之也偶尔参与其中,这些少年人之间倒是相处得都算不错。 夏侯衡如今在讨逆营中并无一官半职,甚至都不算是讨逆营的士卒,严格来说只是个俘虏。 但在颜良的授意之下,这个俘虏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营中各个地方,甚至出营去城中闲逛。 当然,为了保证俘虏的安全,总会有一两个人随行保护。 诸城夏侯衡在渡过了最初的迷茫后,对眼下这支能够令他父子吃了大亏的部队心生好奇。 随着讨逆营在兖州连战连捷,接连击败夏侯渊、张绣、朱灵,更攻下小半个济阴,夏侯衡心中的疑惑就越深。 在兖州之时,夏侯衡还不能观讨逆营之全貌,待到来到冀州后,他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也包括观摩讨逆营的训练等事务。 随着时间的过往,夏侯衡对讨逆营各种与众不同的编伍、训练方式渐渐了解,感受到了讨逆营中无时无刻不充沛饱满的军心士气,才隐隐间明白了讨逆营能够接连取得胜利的原因。 至于说官渡一战的具体战况夏侯衡并不完全清楚,只是从颜枚、毕轨的转述中听闻,但他以为河北军能够在乌巢粮草被焚,军心大乱的当口逆转乾坤止住败势,颜良的数千精锐人马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少年人总是仰慕强者,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夏侯衡仰慕的强者是他的父亲夏侯渊、叔父夏侯惇,甚至于姑父曹操等人。 但眼前有一个人,能够接连让夏侯渊,让曹操都吃了大亏,经常能人所不能,又怎不令夏侯衡为之钦佩。 而颜良的那番鸡汤言论,也渐渐被夏侯衡所吸纳,认为被家族被父亲抛弃了的自己,还能够奋发振作,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番名堂,乃至于青史留名亦未可知。 不过,鸡汤虽美,但十来岁的少年郎终究还是有血有肉的灵魂,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眼看着人来人往,俱都可以欢欢喜喜把家还,那一股思乡之情终究是无法抑制,才吹奏得出如此凄婉的曲调来。 第208章 刺客侯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就在毕轨与夏侯衡二人在营门外的树下闲聊之时,散步在营外的游骑欢呼着往营门处赶,隔开老远就高声招呼。 由于颜良的特别嘱咐,讨逆营虽然来到了邺城周边,但仍旧保持着操演,游骑更是与往日无甚两样,放出十里开外巡弋。 这一方面是要让手下养成无时无刻备战的习惯,另一方面也是加强防备应对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虽说郭图这个死对头已经被罢黜,而袁绍身边的几大谋主逢纪、沮授、审配、辛评等人与自己的关系都还不错,但麴义的例子在前,指不定袁大将军哪天又脑袋一热做出什么自毁长城的昏招来。 颜良前几天劳心劳力地为田元皓上下奔走,总算是起到了一点成效。 逢元图将那封沮授执笔,众人联署的建言书递给袁绍后,很是得到袁大将军的重视。 这封建言书由颜良与沮授二人仔细斟酌过,篇幅里基本不提过去之事,只论及当下形势,主论调就是如今曹军虽然势盛,但河北的综合实力更强,进入持久战后仍是河北略略占优。 而具体的操作上,则是围绕着前度南下侵夺的司兖二州大片土地做文章,在固守的前提之下,进行积极的防守反击。 因为司兖二州本是曹操掌控的疆域,所以在防守上哪怕是失去一两个城池也没有关系,但反击的力度一定要大,甚至于可以把战火继续往东引,烧到东平、济北、泰山、任城、山阳、鲁国等地去。 这个论调其实与田丰在去年末提出的持久战术如出一辙,但当时河北大多数人都被打败经年强敌公孙瓒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信满满的想着一举克定中原,好跟着袁绍肇建基业,所以不为人看好,只有沮授等少数头脑清醒的人赞同。 但今时不比往日,旷日持久的官渡消耗战让很多人认识到了曹操的韧性,一场大败更如当头泼下的凉水,就连逢纪、辛评等力主速胜的人都对先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加上颜良这个多面玲珑的家伙在其中穿针引线,终于让各个派系不同立场不同的谋主们改换了主意,转而支持持久战的论调。 自官渡大败之后,袁大将军的状况就不太好,当日吐血之后,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但比身体上的不适更严重的是这场大败对于袁绍心理上的打击。 众所周知,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旧遍天下,当日若非袁氏对于董卓这个西凉武夫判断失误,如今怕是把持朝政的已然是袁氏,而汉帝只是个傀儡罢了。 而曹操这个宦官之后,昔日为了混入士族圈子里,几乎是跟在袁绍身后当跟班,在河东起兵后,曹操数度遭遇危机,也是袁绍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 早先朱灵投靠曹操这种事情,虽然让袁绍微感不快,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曹操奉迎天子,居然要自为大将军,而只命人交来太尉的任书,欲要爬到袁绍头上,这才惹毛了袁绍,直接拒绝任书,遣返使者。 虽然其后曹操被吓得让出大将军的职位,只以行车骑将军事主政,但二人的隔阂已经产生。 不过当时的袁绍还没把曹操放在眼里,认为自己解决了公孙瓒之后可以轻易地搞定这个昔日小跟班。 袁绍不仅仅要打败曹操,更想要借着此战向天下人宣示,他袁大将军才是中原大地真正的霸主。 但事与愿违,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战竟然以大败收场,让袁绍多年以来建立起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返回邺城之后,袁绍的情绪一直很消沉,对于军政事务的处置也不如往日那般积极。 尤其是刘氏经常在耳边告诉他一些邺城士族中间不太乐观的传言,让袁绍每每怒气填膺,想着这些昔日极力鼓吹南下的人现在竟然改换了嘴脸。 所以,这封建言书正当其时,让袁绍一看之下,重拾回了几许信心,更可以宣扬此论调来坚定河北的人心。 袁绍看到末尾有田丰的署名时也略感意外,先前袁绍的确因为抹不开面子所以不敢面对田丰,但如今田丰既然联署此文,袁绍不得不征询逢纪的看法。 逢纪与田丰之前多有龃龉,但得了沮授与颜良的示好,这一回逢纪并没有如原本历史上那般落井下石,而是淡淡地答道:“田元皓为人虽刚愎无礼,但其谋划倒也略有可圈可点之处。” 而辛评、审配、荀谌等人俱都为田丰代为求情,反倒是沮授因为避嫌没有多说什么。 有了众人美言,终于让袁大将军下定决心反省自己先前的谬误,而袁绍也堪为人杰,竟然出人意料地拖着病体亲自来到邺城狱中往见田丰。 袁绍的举动给足了田丰面子,又向邺城的士族们表露了态度,他袁大将军依旧是知人善任,是个有雄心干大事的雄主。 田丰见着袁绍拖着病体前来开释他,哪怕心里有再多的槽要吐,都憋在了心里没说出来,也因为自己终于可以脱离牢笼而高兴,便说了几句形势尚且有利的漂亮话,引得袁大将军当场宣布官复原职,更颁下重重赏赐。 在此事中出了大力的颜良却再没有趁机露脸,先前那封建言书上他就没有署名,就是怕太过招摇而受到袁绍的忌讳。 而那些找各种各样由头来拜访颜良的人,颜良也端起了架子一概拒见,只与往日打过交道的人小范围交往。 最后,颜良甚至不厌其扰,以整顿军务为名出了邺城来到平阳军营中驻歇。 颜良的来到,让原本安静的营垒热闹了起来,所有军将尽数来到营外迎接,而士卒们也大都集合起来见一见他们的将军。 这里边昌琦这个浑人最是兴高采烈,他刚才还在探听下一次会打哪里,然后就听说将军来了,还以为是立刻就能整军出发。 按说以颜良的地位,直接骑马入营便可,但颜良却没有这么多,在迎接人群面前下了马,然后与多日未见的手下们一一寒暄。 颜良拉着隗冉的手臂,问道:“进武,这几日休息得可好?” 隗冉答道:“一切安好,营中训练也没落下。” 颜良知道隗冉一向话不多,便也不多说,只是执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往前走。 昌琦主动站出来问道:“将军此次前来,可是要出兵了么?” 颜良打趣道:“怎么?等不及了?要不要我在大将军面前说一句,把你安排到文伯屈或者苏文从手下去?那边儿现在可不缺仗打?” 昌琦尴尬地答道:“这……这就不必了,末将还是想跟在将军手下打仗。” 昌琦的吃瘪引得众人一阵莞尔,而颜良继续前行,一会拍拍某人的肩膀,一会停下步子说上一两句话,让众人都感觉得到了重视。 来到迎接队伍的末尾时,颜良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他上前问道:“谯县刺客怎地也来了?” 夏侯衡出身谯县,又因为刺杀颜良而被讨逆营将士们记住,所以一些好事者便给他起了个“谯县刺客”的诨号。 一开始这个诨号乃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将士里有些人还十分鄙夷地向夏侯衡寻衅,但因为颜良对夏侯衡的照顾,他们也只敢光明正大地找他比试,而夏侯衡有几分能耐,比试中胜多负少,才让将士们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此刻听到颜良叫出这个略带调侃的诨号,夏侯衡不由又羞又恼,站在那里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毕轨心思敏捷得多,他作为颜良的主记,经常跟在颜良身边,对颜良招揽夏侯衡的心思自然看在眼里,刚才也是特意把夏侯衡拉过来一同迎接颜良。 毕轨上前说道:“伯权兄与末吏先前在营门外闲谈,恰逢将军归来,伯权兄素来仰慕敬服将军的赫赫战功,故而末吏才擅自做主拉了伯权兄一同来迎接将军。” 夏侯衡的一举一动自然会由颜枚、毕轨、陈正等人传入颜良耳中,颜良早就知悉夏侯衡近来的行为变化,知道自己的怀柔手段起了效果。 颜良对毕轨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转过头对夏侯衡含笑问道:“汝近些时日来一直在我营中,遍阅我营中编伍整训之法,可有何见解?” 夏侯衡在陈留的时候,还有些妄自称大,以为自己父亲、伯父、姑父等人都是当世豪杰,他自然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 夏侯渊也是看到了自己长子身上的浮躁之气,所以并未让他担任一官半职,只是带在身边历练。 而夏侯衡在陈留的表现也是如此,被轻易诱敌追击,导致浮桥被烧毁。 但在那场败局之后,夏侯衡被父亲派去随同文稷一同断后,让夏侯衡认识到了战场的险恶。 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伍叔为了保护夏侯衡挡枪而死,更是让夏侯衡瞬间成长了起来,从一个懵懂少年成为一个想要有所担当的男子汉。 虽然刺杀失败,夏侯衡并不后悔,其后被父亲抛弃的打击也在颜良的喝骂下清醒过来。 夏侯衡便极为认真地去观察,去揣摩这个接连打败曹军的强者,试图寻找到颜良获胜的秘密。 眼下颜良问及此事,夏侯衡想了想便答道:“将军治军有方,堪比条侯,厚待士卒,堪比吴子,虚实应变,堪比孙武,在下佩服之至。” 颜良也没想到夏侯衡说起好话来如此中听,把他夸得简直能上天,不由哈哈大笑道:“兀那小子,倒是会油嘴滑舌!” 身旁众人不约而同地纷纷跟着拍颜良马屁,不过军中大都是大老粗,可没有夏侯衡整个士族子弟马屁拍起来妙。 笑过之后,颜良问道:“汝在我军中吃闲饭也吃了许久了,可愿在我营中谋一份差事做做?” 夏侯衡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若是答应了颜良的请求,那就等于是加入了河北军,与父亲成为了敌手,日后难免刀兵相见,所以嘴巴张了又合,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颜良将夏侯衡的反应看在眼里,从他先前拍的彩虹屁上看出来他的确是对讨逆营有了认同,如今犹豫不决无非是担心怎么面对自己的家族,便继续说道:“汝不用担心,若非迫不得已,本将不会命你去与夏侯家的人为敌。” 得了颜良的允诺,夏侯衡再无顾虑,单膝跪地,双手高揖道:“在下但凭将军差遣。” 颜良抬手一托,把夏侯衡拉了起来,说道:“汝新入我营中,本当从寻常兵卒做起,不过汝也是士族出身,身手勉强也看得过去,便先到我短兵屯中试为百将吧!” 百将只是不入流的小军吏,但作为颜良短兵百将却大不一样,放出去寻常部伍中起码可以做个屯长。 不过,以陈留太守夏侯渊的嫡长子来做一个小小百将,还是屈才得厉害,颜良乃是故意如此安排,想看看夏侯衡的反应。 若是在陈留时的夏侯衡自然会对这等微末职务有所不满,但如今经历了几度挫折的夏侯衡心性沉稳得多,默默躬身拜谢道:“在下遵命。” 颜良看夏侯衡面上表情不变,并未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也觉得很是满意,拍拍夏侯衡的肩膀道:“好好干,日后夏侯一族的门楣,就要靠你撑起来了,封侯拜将亦不为难也。” 这番话早前颜良就对夏侯衡提过,夏侯衡只当是安慰激励并未太当回事。 如今颜良当着众人的面再度提及,让夏侯衡感到十分讶异,但心里也不免对此情形有些期盼,他冒着可能背反家族的骂名加入敌方,或多或少是想靠自身之力闯出名堂,而封侯拜将无疑是最大的肯定。 夏侯衡压住心中的激动,再度朝颜良深深一拜,而颜良却并未再说什么,在隗冉等人的陪同下迈入了营门,与沿途的士卒们笑着打招呼。 身后,毕轨笑着用手肘支了支犹自看向颜良背影的夏侯衡道:“你说你日后要是真封了侯,该封啥来着?刺客侯吗?哈哈哈!” “哎哟!你怎地打人!” 却原来夏侯衡并未回答他,而是恶形恶状地拎起拳头对着毕轨的肩膀捶了一拳,不过那拳头上的力气却不大。 但毕轨好似遭到了重击一般作势往一旁跌倒,倒是一直板着脸装正经的夏侯衡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第209章 常山国相 就在颜良躲到平阳营垒里逍遥自在的时候,邺城之内则是暗潮涌动。 由于那封建言书乃是众多幕僚联署,又得了袁绍的首肯,所以很快就在大将军府内定下了基调,准备采取积极防御的策略,与曹军拉长战线,打消耗战。 当然,凡是每一项政策制定时,都有大量的利益博弈。 而袁大将军手下派系众多,谁都想往一些重要又低风险的位置上塞上本派系的人手,这期间难免会生出一些互相攻讦的糟心事,导致时间拖了近十天,都没定下具体的方略。 但形势却不等人,曹军在休养了近一个月后,遣于禁、乐进攻打河南尹的阳武、原武,遣夏侯渊、张辽攻打长垣,遣朱灵、张绣、李典攻打句阳。 曹军的三路人马人数都在数千到万人不等,虽然不像是要大举开战的样子,却仍旧给三路防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前线守将纷纷急报通知邺城。 受到急报的大将军府中不得不加紧应对,原本扯皮的众派系在袁绍的呵斥下稍稍消停了一些。 缘着先前的计划里,阳武与原武就是可以放弃的棋子,所以给河南下达的命令便是在保持自身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尽量拖时间。 而长垣与句阳都属于新调整后的东郡辖下,虽然袁绍在东郡留下一万多河北兵,又招募了一些东郡本地郡兵协防,但苏游这个东郡都尉面对两面夹攻仍旧是左支右绌。 所以一众幕僚商量后,决定让乐平太守文丑带兵南下接管句阳方面的防务,同时再从黎阳营增援三千人,助苏游守御东郡。 而刚刚得脱牢狱的田丰发挥了他一贯敢言的风格,力主不能死守,要寻机反击,让曹操不能安心抽调所有力量来攻。 这个提议放在一年之前,那肯定是没有市场,但如今那道众人联署的建言书发挥了效力,逢纪、沮授、辛评、审配等人俱都或多或少地表示支持。 袁大将军好似也恢复了一些信心,便准允了提议,打算从河内与东平、济北方向同时展开袭扰战术。 原本总管黎阳营的蒋义渠先前就被任命为河内太守,这次正好负责河内战事。 主持河内战事的人选很好确定,但主持东平、济北方向战事的人选却争论了半天。 由于前度南下时,河北军一众将校损失惨重,韩荀、眭元进、吕威璜等人战死,高览、王摩、何茂等人投降,淳于琼、孟岱、马延等人则有重大败绩不再受到重用,所以原本人才济济的河北军如今要挑选合适的领兵将领竟也有些捉襟见肘。 其实要论在兖州搞事情,颜良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所有幕僚都非常自觉地不提及颜良的名字,就连最口无禁忌的田丰都事先受沮授的私下关照而闭上了嘴巴。 这其中除了袁绍早就决定让颜良去处置并州或幽州的事情之外,也有颜良功劳太高,又在兖州声望过隆,不愿他再继续去兖州表现的原因。 既然颜良不能用,最后筛除掉众多不合格的人选后,只余下了张郃张儁乂。 原本张郃与颜良一样,都是打算处理并州或幽州的人选,但无论是黑山张燕,还是幽州的鲜于辅、阎柔,都并不是非常急迫的威胁,反倒是曹操的反攻力度不小,让邺城不得不重视。 当然,这中间难免会有人质疑张郃,甚至拿他在官渡之战中的表现说事,说张郃久攻官渡台城而不克,质疑其领兵能力。 更有过者,也不知道是谁人放出消息,说张郃曾经与高览一样意欲背反河北投靠曹操,故而停止攻城放曹军北上。 这种似真似假的八卦消息倒很有市场,一时之间传扬得邺城内外尽人皆知。 那些与张郃有些交道的便想接着拜访的名义探听虚实,可传言的主角张郃闭门不出,谢绝所有访客,反倒是与颜良、张郃等人共同发起北进阻击曹军的将士们对这个说法极力否认。 要知道这些将士的荣誉都与张郃绑定在一起,即便他们心中也曾有所怀疑,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将军有丝毫问题。 为此,张郃的麾下将士还在邺城的市坊、酒肆中与那些传谣者狠狠干了几架,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还是袁大将军拍板定下由张郃负责东平、济北等处的战事,才暂时止住了这股谣言。 素来多疑的袁绍当然不是简单地选择相信张郃,他心里也有疑问,但张郃在那一战最后的奋力拼杀却是最好的解释。 而袁绍目前也需要树立张郃乃是为他袁大将军奋力拼杀的正面形象,更需要张儁乂再接再厉为他在兖州东边牵制曹军,减轻其他地方的压力。 当然,袁绍的掌控欲望十分强大,在任命完毕四个方面的率兵将领后,又安排了沮授与审配两名都督,行监军之责。 沮授都督苏游与蒋义渠两路人马,重点放在东郡;审配都督文丑与张郃两路人马,重点放在东平、济北方向。 这里面沮授是最老牌的监军,而另一人袁绍本属意逢纪,但逢纪这个老家伙并不愿意远离邺城,宁愿待在袁绍身边出谋划策。 审配原本一直留守邺城,还兼了邺县令,由于审配长子审旻战死沙场,而与审配关系不和的孟岱战败被贬,没有人再像原来那样进谗言搞事情,审配的地位依旧十分稳固。 袁绍感念审氏父子的忠义,遂提拔审配为都督,更任命审配次子审观为校尉,掌袁绍的直属营兵。 各派系之间的争权夺利当然不仅仅限于各路带兵将校的位置,其他众多实权位置也是争得头破血流。 审配调任后,邺城令这个重要的位置也是众人争夺的焦点,最后由官渡之战中表现良好的辛评兼任。 而与颜良有多次PY交易的粮官主事韩南,因为在军议时的表现进入了袁绍的眼帘,竟然被任命为大将军府的仓曹掾,算是极大的提拔。 其他参与官渡之战的将士也或升或贬,一众职务各有调度,反正如今袁绍与曹操正式翻脸,河北四州的官职任命皆由自己心意,连原先“表某某为某某职”的表面文章都懒得再做。 随着各种赏罚调令进行得七七八八后,邺城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一个人的身上,都希望知道袁大将军会如何赏赐官渡第一功臣。 袁绍对颜良的看法是复杂的,既感念颜良在官渡前前后后出的力气,尤其是走水路抄袭曹军后路,挽回了一场山崩海啸式的大败。 随着颜良的声威日隆,袁绍又十分小心提防,往昔麴义的例子在前,而颜良如今在河北军中的威望已经不在当日麴义之下。 虽然颜良这些时日以来的态度都十分良好,对袁绍的命令一应遵从,不似麴义那般桀骜不驯,但阳武军议时,当堂痛斥郭图的表现仍旧令袁绍不无芥蒂。 可是,立下如此大功的将领却不能不赏,还不得不重赏,不然河北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员将如何看待。 最后,袁绍拖了半天,才在逢纪等人的建议之下,定下了主意,任命颜良为常山国相,领讨逆将军如故,总掌剿灭黑山贼事,如有必要,可临时调拨中山国、赵郡等与黑山交界郡县协助。 对于这个任命,袁绍当然有仔细考量,一国国相兼统兵大将,更可临时调拨附近郡县的兵力,不可不谓地位尊崇,但这个职务面对的困难也着实不小。 黑山贼在张燕的率领之下十分顽固,这些年与河北军也不是打了一次两次,有一次袁绍联合吕布把张燕在冀州的所有势力全部打光,但逼到常山国境内的黑山山脉之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无论是袁绍还是他手下的幕僚认为,颜良这把利刃对上张燕这个滑不留手的黑山匪首,至少也需要两三年才能打出名堂。 在这期间,若是形势有变,袁绍完全可以命颜良担任救火队员,以应不时。 就在颜良躲在营中休息的第八天上,袁大将军的命令终于到达,颜良自然是十分欣喜,可麾下的将士们却有些不太高兴。 大家都知道黑山贼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非但没什么油水还难啃,远不如在兖州那般一路劫掠府库肥的流油。 颜良可没心思管手下将士们如何想,他得了命令后立刻心急火燎地往邺城赶,准备去面谒袁绍答谢此次任命。 来到邺城之后,颜良连自家宅邸都不回,直接去了袁绍的大将军府邸请见。 等候不久,侍从便来传颜良入见,颜良跟着侍从穿过院子往里走。 袁绍的大将军府经过特别的修建,共有七进院落,第一第二进届时大将军府幕僚掾属的差房,第三进为外堂,第四进为中堂,第五进为内堂,都是用来议事场所,第六、第七进为休息的居所。 为了表示对颜良的亲近,袁绍选在第五进的内堂接见,而当颜良走到第四进时,迎面却遇上一人。 来人见到颜良便笑着招呼道:“讨逆将军竟然来了,我前些时日可是遣了好几次人去府上相请,可惜都没能请到将军呐!” 颜良一看是袁绍第三子袁尚袁显甫,看那架势哪里像是巧遇,分明是听说自己来拜谒袁绍,赶着点守着自己呢! 近几年,袁绍几个儿子争夺嗣位的架势愈发明显,而长子袁谭与三子袁尚便是争得最凶的两个。 袁谭有嫡长子的名义优势,而袁尚深得袁绍后妻刘氏所喜,两个人在争夺中的优势不分上下。 袁绍命袁谭为青州刺史,而留三子袁尚在邺城的举动很是得到沮授、田丰等人的反对,但袁绍对此自有打算,并不予理会。 先前袁绍唯独带了袁谭南下官渡,让袁谭的呼声隐隐提升,不少原先举棋不定的人更是投向了袁谭。 但随着官渡战罢,袁谭在官渡的表现并不能让袁绍满意,可谓是高开低走,而与之相对的是留守邺城的袁尚则低开高走,又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颜良却知道这俩袁公子都是标准的草包,连“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都不懂,竟然不顾曹操这头猛虎窥伺在侧,自己先斗了个两败俱伤,让曹操轻轻松松就一一收拾了。 此刻袁谭、袁尚斗得正激烈,眼下亲袁尚的逢纪、审配都得到了重用,而亲袁谭的郭图被贬斥,倒是辛评算是接替审配掌控邺城。 颜良一丝一毫都不想掺和进这俩草包之间的争斗,先前他离开邺城宅邸避往平阳军营,就不无躲避二人频繁邀请的用意。 可眼下袁尚都守在路上了,颜良也不好冷面相对,也堆起笑道:“手下人几天不见就不消停,所以得去营中镇着他们,不想却错过了显甫公子的相邀,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莫怪。” 袁尚虽然心里对颜良几次三番推拒自己的拉拢很不满意,但眼下却也笑意盈盈地道:“无妨无妨,将军军务要紧不能耽搁,既然今日恰巧遇见,那我便设个小宴,请将军一会儿赏光小酌几杯,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颜良虽然百般不愿,但却没有什么推拒的理由,含混道:“在下还要面谒明公,只怕还需得耗费不少时间。” 袁尚却十分大度地道:“眼下时辰尚早,我便在前边外堂看会儿书,待将军从我父处告退后,与我一同去我府上便是。” “既如此,那在下稍后便叨扰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颜良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然后暂别袁尚,继续往里走。 袁尚看着颜良转过一道院墙不见,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换上一副阴郁的脸色啐道:“不就是在南边打赢了几仗,竟然端起了老大的架子,我亲自来请还推推让让的。” 这时候一直跟在袁尚身侧,一直一言不发很没有存在感的二十余岁青年官吏劝道:“公子,那颜良如今在军中威望素著,又任一方国相,还当尽力结好才是。” 此人名叫李孚,字子宪,也是钜鹿郡人,不过因着年轻,尚且并不知名,先前在郡县为吏,这两年才调入邺城,在袁尚手下当差。 袁尚不过是表达一下心里的不满,也不是完全不知轻重,被劝解之下说道:“我心中有数,子宪你且去请逢元图、田元皓、荀友若、陈孔璋、审泰弘等人,便说我在府中设宴款待。”说完便径自往外堂而去。 袁尚提及的人不是支持他的人,就是那些秉持中立的人,就连审配走了,都不忘记叫上审配的儿子来凑数,但凡是表明态度支持袁谭的则一概不叫,其用意无非是想要告诉别人,他和颜良关系好而已。 李孚依令而去,而颜良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又被算计上了。 第210章 老袁与小袁 才仅仅隔了半个月,颜良就发现袁大将军看上去至少老了两三岁,虽然安坐在那边自有一股霸主气度,但怎么看怎么觉得身形有些佝偻。 但颜良却不敢多看,恭谨地向袁绍长拜,说道:“拜谒明公。” 袁绍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手下最为勇猛的将领,良久才道:“起来吧!” 颜良依言入座后,袁绍问道:“委任书收到了吗?” 颜良再次弯腰作揖道:“末将收到了,明公委之以重任,末将唯恐做得不好,辜负了明公的殷殷冀望。” 袁绍摆摆手道:“怎么?你觉得对付不了张燕那个匪首?” 颜良答道:“并非如此,于剿匪之事上,末将略有些心得,只是……”说到一半,颜良故作为难状看向袁绍。 袁绍面露不快道:“莫要吞吞吐吐,有话便说!” 颜良方才接着说道:“只是于施政理民之事,末将却并不擅长?” 袁绍听颜良这么说,倒是面色舒缓了下来,点点头道:“立善久经战阵,于政务上荒疏些也不足为怪。不过你在兖州做得不错,过些时日也就应对得过来了。” 颜良依旧是陪着小心道:“启禀明公,末将听闻常山国受黑山贼侵扰日甚,而目前长史一职出缺,还请明公委一精通政务之干吏为之,末将亦可以多费心思在剿匪之事。” 袁绍对颜良的态度十分满意,看来颜良并没有在建了大功后妄自称大,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便说道:“此事不为难,便让辛佐治出任常山长史可也。” 颜良面现喜色道:“辛佐治刚亮公直,有其为辅,则民政之事济矣!” 袁绍见颜良笑得实诚,不似作伪,鼓励道:“汝为一国之相,自当勤政为民,莫要疏忽。” 颜良拜道:“诺!末将自当兢兢业业,尽全力而为之,必不使明公失望。” 袁绍道:“至于剿匪之事,也莫要急切,张燕狡黠非常,不可轻敌。” 颜良说道:“末将以为,还当先稳固常山国、中山国、赵郡等地形势,驱逐黑山匪患暗中势力,不使贼匪外获补给,假以时日,贼匪自弱,而我再寻隙而进,或可收奇效。” 袁绍见识不弱,知道这是个良方,但执行难度不小,但颜良愿意一试,他也乐见其成,说道:“我会行文到元才处,命其全力从并州配合。” 颜良又大喜道:“明公如此安排,末将可事半而功倍也!” 被颜良隐形马屁一拍,袁绍不由捋捋胡须,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下来颜良又找了一些并不太复杂也不太粗浅的问题请教袁绍,顺势好生恭维了一阵。 袁绍也就司兖形势问了颜良的一些看法,颜良也顺着先前建言书的基调阐发了一下。 一场谈话说完,袁大将军对于颜良放心了不少,有说有笑气氛和睦得很,甚至在辞别之时,亲自站起来拍了拍颜良的手臂,让颜良受宠若惊。 走出堂外后,颜良却靠在一处廊柱下好生喘了会气,又解开衣襟透了透身上的热汗。 先前那些不擅施政理民,请袁绍安排长史的话,自然是颜良早就计划好的。 这话半真半假,希望有人协助施政是真,但另一层意思却是在袁绍面前装怂。 反正这个长史的人选自己也没权利任命,即便自己不提,估计邺城也会委派人选,而从袁绍如此快便答复的情形来看,多半是早就指定了辛毗来担任。 好在袁大将军这一关顺利通过,等颜良到了常山后,估计再也见不着袁绍。 这倒不是说颜良翅膀硬了就此单飞,而是他从今天与袁绍的会面上看,袁大将军的身体状况实在堪忧,说几句话就喘,而且时不时还咳个几下,应该和原本的历史轨迹差不多捱不了多久了。 当颜良来到第三进时,袁尚与李孚便迎了上来,颜良知道袁三公子就如牛皮糖一般黏上了自己,既然躲不掉,还不如好好配合卖个好。 颜良抢上两步,揖礼道:“让公子久候了,恕罪恕罪!” 袁尚见颜良给面子,也笑吟吟地上来托起颜良,说道:“无妨无妨,正事要紧,我听说家父与将军相谈甚欢,家父可是好久没有如此开怀了。” 颜良只是谦谢一番,便与袁尚一同出了大将军府,到袁尚的私邸去赴宴。 袁氏高门,从袁绍到几个儿子各个喜欢显摆,尤其是袁谭与袁尚二人更是嗣子的有力争夺者,二人在私宅的规制方面也到处攀比。 不过袁谭毕竟被任为青州刺史,平日里并不在邺城久留,而袁尚则以邺城为大本营,私宅内的陈设更气派了几分。 来到大堂中时,颜良发现堂内竟然乌泱泱好些个人,而与他并行的袁尚更适时地拉着颜良的手一同入内,像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样子。 当看到满堂的人,而自己的手被袁三公子拉住的时候,颜良就知道自己被袁尚给耍了,这厮的吃相太也难看,竟然想要强行拉自己上传。 颜良当时就怒了,特么的,想强上老子,就凭你个龟孙也配。 但颜良还是知分寸,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甩开袁尚的手,只是面无表情地配合他一同入内。 袁尚还在为自己小施手段而沾沾自喜,说道:“难得请到将军,将军便与我共居主座吧?” 颜良哪里愿意和这厮共居主座,当下眼睛一扫,看到田元皓也在此间,便答道:“公子谬也,尊卑有序,在下可不敢造次。” 这话虽然是拒绝,但听在袁尚耳中也十分入耳,尊卑有序嘛,此间论尊贵谁人可与他袁显甫相提并论,便笑眯眯地道:“既如此,快在我席侧给将军加个座。” 颜良又婉拒道:“此间众位贤达在座,在下怎敢僭越。” 说完也不待袁尚回答,便走到田丰案前,躬身行礼道:“许久不见元皓先生,在下正想向先生请益,不知可否与先生共榻?” 在田丰出狱后,好友沮授也与他说过那封建言书的事情,告知最后是由逢纪、辛评等人一同联署,且都是颜良在其中穿针引线。 当然,抽调其中部分内容替换之的事情,沮授也闭口不言,以免田丰老毛病发作,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田丰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之人,虽然对沮授、颜良私下找逢纪等人联署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承了二人的情。 而就在十来天前,颜良刚刚进到邺城狱中探访,此刻颜良却说许久不见,田丰自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某听闻将军在南边大展身手,正也想好好讨教一番。”说着便往旁边靠了靠,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袁尚对颜良先前的态度比较满意,见他找到了座位,便也不再费心,迈步入了主座,吩咐开宴。 堂堂袁三公子家的酒宴自然是顶级的,各种珍馐美酒依次传上,饮了几轮后,更有乐师奏乐舞姬起舞。 一片歌舞升平的气氛下,好似大半个月前那场大战是全面获胜,而非是损失数万兵马的大败一般。 在此等大规模的饮宴之上,自然不用谈什么正事,而袁尚拉颜良来饮宴本也就是在众臣面前做做样子,目的达到后便专心享乐不顾其他。 颜良乐得如此,自与田丰低声叙话。 “将军此番赴任常山,可有万全的把握?” “先生德高望重,足以为在下之师,还是称在下之字吧。此番去常山,在下虽不敢称有十足的把握,但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田丰素来自傲,先前称颜良为将军不过是二人并不太熟罢了,如今颜良把身段放得极低,田丰便也不再坚持,说道:“噢?立善且细言之,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颜良道:“想那匪首张燕,虽号称有十万精兵,实则是乌合之众,茫昧乱民罢了。先前黑山贼在冀、并之地闹得沸沸扬扬,我冀州精兵一旦催逼,便只得遁入茫茫黑山中去。” “黑山山险水恶,本非宜居之所在,然则黑山贼众数十万,皆需衣需食,贼人只得四处劫掠,而劫掠亦不足以供数十万人所用。” “所以贼寇只得仰赖他人为其供养,在下到常山后,只消严加防备,断绝供养,则黑山贼众必乱,届时再行拉拢、安抚、分化打击之策,则贼寇可除也。” 在田丰原先的印象中,颜良乃是纯粹的勇将武夫,若论心思谋略,可能还要弱于高览、张郃等将,刚才他问起常山之事,无非也是想引出话头指点一番,也好偿还了前度搭救的恩情,却不曾想颜良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他十分讶异。 田丰想了想后,问道:“立善可是说……有商贾给黑山贼资供粮草?” 颜良答道:“正是,某已经查阅过各郡国上计的文册,近两年来贼寇劫掠案件已经比两年前减少了一半,而冀州境内良马、皮货、山货、草药等货物价格比两年前高了不少,虽然价高,但货物供给通畅,鲜少有断货之虞,显然并未受贼患的影响。” 颜良这番话又震到了田丰,田丰没想到颜良居然有心去查看郡国上计文册,还能从劫掠案件数量与货物价格的蛛丝马迹上看出端倪。 田丰却不晓得,这些都不是颜良自己去查阅的,他只是提出了个要求,反倒是让张斐、颜贮、毕轨、仲栋等人忙得要死。 而且左司马张斐本就是常山人氏,对常山的情况也熟悉,与数据一同结合起来,半是分析半是猜测得出的结果。 田丰收起小觑之心,略带敬意地道:“原来立善胸中早有定计,我却是多心了。” 颜良见自己装逼成功,也十分自得,他知道田丰有心帮忙,便说道:“在下正有一事,还需仰赖先生才是。” “噢?立善但言,若是老夫力所能及之事,自当鼎力相助。” “先生亦知,常山乃是贼首张燕家乡,国中县乡多有亲附于黑山者,郡县难以控御,国中官吏更是奇缺。先前明公任命辛佐治为常山长史,然则府中、各县缺员却无法一一补足。明公特允我在河北之地甄选一些干才充实常山,若论州中何人能慧眼识俊彦,则非元皓先生莫属也。” 通常而言,常山国相只能任命府中掾属,且基本只可简拔本地人氏担任,无权任命国中各县长吏,但常山国匪患严重,许多地方官员缺员严重,久久不能补足。 想要早些解决黑山贼,只有尽力充实常山国的力量,甄选人才便是其一。 而这是袁大将军心情愉悦之下给颜良开的小小特例,也算是对颜良识相懂事的奖赏。 颜良一顶高帽子给田丰扣上,田丰虽然不是那种喜好阿谀奉承的人,但也不免心中隐隐得意,答道:“不过是岁数大了,看得多些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田丰表示谦虚,但着实给颜良推荐了些逸才,让颜良觉得不虚此行。 “清河崔琰崔季珪,精《论语》、《韩诗》,曾从大儒郑玄就学,又遍历青、徐、兖、豫郡县,建安初方才返回冀州。其人清忠高亮,雅识经远,胸怀仁义,刚正敢言,先前亦劝止大将军南下,惜不能用,亦为人所忌。崔季珪对南下讨逆之事颇不以为然,然则心怀百姓,若立善能以常山百姓之事说之,或可以为臂助。” 颜良听到这个名字就心头狂跳,心道妙啊,清河崔琰的名气可不是盖的,若是能有此人帮手,自己岂不轻松得多。 颜良不记得崔琰如今担任何职,便问道:“不知崔季珪如今担任何职?” 田丰道:“崔季珪如今为骑都尉,所谏之言不为大将军所用,近来托疾在家。” 骑都尉虽然也叫都尉,但基本上是个挂名的虚衔,手下一个兵都没有,看来袁大将军对这个比较晚才来投附的崔琰也是高高供着,却并不重用。 颜良说道:“崔季珪之大名我亦久仰,不过却与其并无交道,还请先生代为美言几句,我以为,可荐其领常山国治元氏。” 第211章 清河崔琰 因为得了田丰的允诺,答应帮忙游说崔琰出任元氏县令,所以饮宴后的第二天,颜良早早出了门,去田丰家接上田丰,然后一同往崔琰的宅邸而去。 崔琰投附袁绍比较迟,大将军府附近的宅第早就没有空置的,所以只得赁了邺城东北角的居所。 原本冀州的州治在常山国高邑县,但高邑哪里如邺城繁华,所以自从袁绍入主冀州后,就迁治邺城。 邺城本就是名城大邑,在成为冀州治所后,更是几度修建,端的是一片繁华景象。 城池的西北角处是各处官署和高官的居所,而东北角则住着诸多士族,大都是跑来邺城混个脸熟,以求上进的那一类。 所以当颜良与田丰联袂经过时,有不少人上前问候,但大多数人的身份还太地位,颜良根本就不认得几个,反倒是田元皓时不时与某些人简短交谈一两句。 颜良虽然不认识崔琰住在哪里,但田丰显然熟门熟路,引着他来到一处地段比较清静的宅邸前,刚想去应门,却听到有人唤道:“可是田别驾当面?” 转头看去,却是两个文士,一者年龄较大约莫三十余,一者年龄较小约莫二十六七。 颜良当然是一个都不认得,但身旁的田丰却笑道:“原来是文理与稚让,汝等也是来寻崔季珪的么?” 较年长者答道:“正是,我等听闻季珪抱恙在家,故而上门一探,却是正巧遇见别驾与颜府君。” 颜良一脸懵逼,看来来人认得他,还知道他已经被任命为常山国相,可自己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田丰好似看出了颜良的疑惑,指着较年长者介绍道:“此乃清河公孙方,字文理,昔年曾与崔季珪一同就学于郑康成。” 颜良一听说是崔琰的同学,连忙笑着作揖道:“原来是郑公高足,幸会幸会。” 公孙方也作揖道:“方久慕将军英名,昔日在城外看大军南下时就觉得将军身具不凡之姿,此番果然建下大功,令人景仰。” 颜良对此等吹嘘只是笑笑,并不多言,田丰又指着令一人介绍道:“此乃清河张揖,自稚让,精通训诂之学,博涉先秦诸国文字,如今正在效仿《尔雅》,著《广雅》以传世。” 颜良一听好嘛,这是大学问家啊,《尔雅》就相当于当今的新华字典,能效法《尔雅》著书的岂不是大大牛人,而且还会先秦文字,可不得了。 颜良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礼敬之意比之刚才对公孙方更甚三分,说道:“原来是张君,久仰久仰。” 张揖却被颜良如此郑重的举动给惊到了,慌忙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别驾谬赞,揖只是胡编乱造罢了,当不得将军之礼。” “当得,当得,良一介粗人,最佩服的便是能著书立说的大才,如郑公,如张君,今日得见,喜不自胜。” 田丰在一旁看着颜良与公孙方、张揖二人客套,却对颜良的看法又改变了几分,原先他以为颜良是个勇将,但在昨日发现颜良胸中自有韬略,今日又发现了颜良对于儒学之士十分恭谨,与寻常武将大不一样,再想想颜良好歹也是颜渊后人,心中倒也释然。 几人寒暄过后,公孙方上前叩响门环,不多时大门打开一线,现出一张老仆的脸来,问道:“是谁啊?” 公孙方说道:“利伯,是我。” 老仆看清来人后笑道:“原来是公孙君子。” “季珪可在?” “在在,正在后院舞剑。” “嘿!还能舞剑,身体不错呢!” 公孙方一边打趣,一边躬身请田丰与颜良先行。 老仆原本还待问来者何人,看到公孙方的态度后便闭上了嘴,公孙方乃是崔琰同学加同乡,能让公孙方如此恭敬的肯定是大人物,那还问个啥子。 田丰与颜良也不客气,当先往宅中行去,将将要迈入后院时,就听到院中传来阵阵响声,仔细一听便知道是长剑的破空声。 田丰与颜良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来到院外的月门处朝里面窥看。 只见院中空地上,一个三十余岁的清隽男子着一袭淡素青袍,持三尺青锋,正在院中剑走蛟龙。 男子舞得很专注,一招一式俱都神完气足,时不时响起凌冽的破空声,颌下须髯与身上衣袂、袍带随风鼓动,尽显飘然出尘之态。 这番场景让颜良很是意外,他看得出崔琰的剑术虽然不是那种专门用于军阵厮杀的剑术,一些招式为求姿势优美显得略有多余,但绝对是一套十分优秀的剑法,而且崔琰的剑术造诣绝对不低。 正如同公孙方打趣的那般,崔季珪龙精虎猛的,哪里有半分身体抱恙的影子。 待到崔琰一套剑法演练完毕,田丰、颜良等人才抚掌称赞道:“好!好剑术!” 崔琰这才发现院门口站着四个人,忙上前道:“田别驾、颜将军、文理、稚让,不知诸君前来,琰失礼了。” 田丰笑道:“季珪好雅兴!早就闻听季珪剑术超凡,今日一见果不为虚。” 崔琰谦道:“在颜将军面前,琰的微末剑术不值一晒。” 颜良道:“不然,不然,崔君的剑法挥洒自如,堪称一绝,而我等战阵之上所用的招式来来回回就那几下,可是粗陋得很了。” 公孙方在一旁打趣道:“难得颜将军在此,不若季珪与将军切磋切磋,也让我等好饱个眼福,如何?” 崔琰犹疑道:“这……不妥吧?” 颜良今天乃是来请人的,可不想玩什么比剑,正想出言拒绝时,却听田丰说道:“的确难得,不知季珪的剑法与立善的战阵招数有何异同。” 颜良转头打量田丰,看见这老家伙笑眯眯的样子,显然是赞成他与崔琰比剑,虽然他不知田丰什么用意,但也顺着田丰的意思说道:“既如此,便向崔君讨教几招。” 崔琰少时尚武好击剑,直到二十来岁后才潜心书籍,但剑术一直没有放下,时常习练一番强身健体。 前几年崔琰远赴青州求学,后来青州黄巾肆虐,食物短缺,郑玄关闭了学堂,返回冀州的道路被阻绝,崔琰便南下徐、兖、豫州等地游历,路上少不得用剑术防身,教训了好些个不长眼的蟊贼。 因而崔琰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如今有机会用名动中原的猛将交手较量,心里也是跃跃欲试,见颜良答应,便抱拳道:“如此,还请将军指教。” 颜良见崔琰的宝剑寒光凛凛非是凡品,便也不担心自己的百炼钢刀会伤到对方的兵器,笑着抽出随身的环刀对崔琰道:“崔君请。” 崔琰也不敢大意,手持宝剑向颜良虚虚实实地攻来,所用招式倒非是刚才舞剑一般花哨,竟也简练了不少,在保持洒脱姿态的情形下,威力更增三分。 颜良叫了声好,手中环刀却不轻易出手,只是仗着步法灵便,小步调整自己的位置,每每让崔琰的招式差之毫厘。 因为双方是真刀真剑较量,崔琰一开始还担心误伤对手,所以出剑大都不往要害处去,出剑的速度也没达到极致。 但交手了一阵子后,颜良竟然只是靠步伐移动便让崔琰的招数尽皆落空,不由也激起了崔琰的好胜之心。 崔琰喊道:“将军且小心了。”说罢手中三尺青锋便挥洒得更率性,不再压着力量和速度,场上顿时响起了猎猎破空之声。 当崔琰全力施为之后,颜良就不能如刚才那般轻松写意,手中的环刀也频频出手与崔琰的长剑交击,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 田丰与公孙方、张揖三人在旁边看得目不暇接,到得后来竟只见寒芒挥动,于二人具体的招式都看不太清。 二人斗了许久,突然一声交击又接着一声刀剑摩擦的刺耳声,然后场中二人身形陡然分开,颜良率先抱拳道:“崔君剑术高超,再斗下去徒耗力气,不若就此罢手如何?” 另一边崔琰胸口剧烈地起伏,努力平复了下气息后道:“将军技艺精深,琰不能及也。” 颜良笑道:“哪里哪里,崔君的剑法也让我大开眼界,收获良多。” 一旁三人都看不明白二人孰高孰下,但仅仅从颜良的气定神闲和崔琰的气息浮动来看,大约猜得出颜良略胜一筹。 但实际与颜良交手的崔琰却知道,颜良完全是让着他。 且不提先前仅仅靠步伐就躲过了他的进攻,在崔琰全力施为后,颜良也是用灵活的步伐让开锋芒,然后用环刀招架。 最为巧妙的是,颜良每一次出刀,不是打在崔琰刚刚出剑,还没有用上全力时,就是打在崔琰招数用老,力量将尽之时。 这让崔琰打得极为不适应,手上的剑招几乎因此而凝滞下来,饶是他习剑十余年,也没遇到过这般状况。 招式受制难以连贯,让崔琰不得不花费比平日里多出数倍的气力来调整,导致体力消耗剧增。 就在崔琰体力下降后,手中一招稍显虚浮,颜良就一刀击在了他剑脊之上,然后手腕一抖,想要将崔琰的剑绞飞。 崔琰忙鼓足了力气持握剑柄往回收,颜良也适时地收回力气往后一退,双方才像商量好一般分开身形。 崔琰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绝对难以坚持,而这还是在颜良任其强攻而一招没还的情况之下,若是颜良与他对攻,结果可想而知。 田丰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执住颜良与崔琰的手道:“精彩,精彩!二君的身手俱为当世之绝,季珪冠绝我河北士族,立善则是冠绝三军。” 公孙方、张揖也跟着附和起来,田丰便执着二人的手一同迈入内室。 诸人坐定后,饮过一通温水,崔琰道:“不知何事,竟惊动了别驾与讨逆将军亲自前来?” 田丰道:“闻听季珪抱恙在家,不预政务,今日前来一见,方知季珪之疾不在身,而在心中。” 见田丰拿自己打趣,崔琰苦笑道:“别驾刚直敢谏,都落得牢狱之灾,琰人微言轻,便再多进言也是无用,莫如在家中看圣贤书来得自在。” 田丰虽然与崔琰都反对袁绍南下,但二人的政治立场却不尽相同,田丰是支持袁绍与曹操相争,但认为时机不恰当,南下决战不是良方,而崔琰则并不支持袁绍与曹操相争,认为如今天子在许,凡事可以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不必动刀兵。 田丰说道:“如今天下凋敝,正是有为之时,季珪毋乃太过悲观乎?” 颜良趁机说道:“正是如此,崔君文武兼资,若得牧守一方土地,则百姓可得安乐,看圣贤之书,有怎如行圣贤之道乎?” 崔琰看了看田丰,又看了看颜良,问道:“别驾与将军前来,可是有何见教?” 颜良也不虚套,直接答道:“受明公上表,良忝行常山国事,良不擅政务,而常山国治元氏令出缺,良愿向明公推荐崔君,还望崔君能屈尊出任。” 崔琰如今这个骑都尉是个虚衔,虽然秩比二千石,但实权毛都木有。 而元氏县令秩千石,且元氏乃是常山首县,其地位又比其他千石县令要高出一头。 虽然颜良说是屈尊,实则从两个职位的比较而言,元氏令绝对比空头骑都尉要来的尊贵。 崔琰听到颜良如此说,也感到十分意外,他自从向学之后,还没有担任过地方长吏,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还是让他颇为心动。 但崔琰看出袁绍与曹操的相争纯是出于私心,心中十分不认同,不太想搅和到这滩浑水里。 崔琰道:“崔某也并无什么施政经验,怕是会让将军失望了。” 颜良听出崔琰的兴致不高,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旁的田丰却道:“季珪曩昔拜在康成公门下,曾遇黄巾匪患而致使学业中断,其后又遍历中州,当知贼患害民之甚,如今黑山肆虐冀州,常山等地备受其扰,百姓疲敝不得安生,季珪岂无匡弼之心耶?” 颜良一听之下,心里对田丰可是佩服得紧,田丰拿昔日黄巾贼对郑玄、崔琰师徒的妨碍说事,更引申到黑山贼上,看准了崔琰心怀苍生,乃是用以激他出来做事。 果然,崔琰思忖片刻后道:“琰正想辞去邺城职事,去四处游历一番,既然黑山贼患严重,我当亲自行走常山等地,以思解决之法。” 颜良听崔琰虽然没明着答应担任元氏令,但要去游历常山,心想你看了常山百姓的惨状,我再一力相请,你还逃得掉么? 颜良便笑道:“既如此,良便在常山候着崔君。” 一直没说话的公孙方道:“我在家中闲来无事,也许久没游历过了,倒是时时想起昔年与季珪一同向学的经历,若是季珪不嫌方拖累,便结伴同去,如何?” 崔琰见老朋友老同学如此说,自然是笑着应道:“有文理同行,吾道不孤也。” 张揖见崔琰和公孙方要结伴同行,他虽然比二人年轻一些,但平日里也十分友善,不过对游历的兴趣倒不太大,反而对他的《广雅》更热心些,此刻有些意动,但却并未说话。 颜良看了看张揖,说道:“张君精于文学,不若良荐于明公,使君署理常山国中教化之事,如何?” 张揖虽然对著书立说最为上心,但有当官,尤其是文学教化的官,也并不抵触,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若如此,倒是麻烦府君了。” “哈哈哈!不麻烦,不麻烦,今日得见三位君子,吾心大快,哈哈哈!” 第212章 赵相阴夔 不知为何,田丰对帮助颜良招募人才很是上心,不但陪着颜良亲自上门说服崔琰,还另外推荐了好些个人才,其中有钜鹿郡人时苗时德胄、赵国邯郸人刘劭刘孔先、河间国人沐并沐德信等人,甚至还推荐了袁尚的亲信钜鹿郡人李孚李子宪。 颜良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去拜访,其中李孚婉拒了颜良的请求,时苗与刘劭都答应了颜良的招募。 但颜良遍寻邺城中找不到沐并这个人,只得去问田丰。 不料田丰却道:“吾尝闻河间沐并,年少孤苦,然能秉守志介,为人公果,不畏强御,如今见在县中为吏,不欲英才埋没,故而荐之于你。” 颜良这才知道沐并如今还在河间国为吏,对此也表示无语,说道:“倒是个人才,只是远在河间,如之奈何?” 田丰却十分爽快地拿过纸牍,挥毫写就一封书信,说道:“汝遣人持此书去寻那沐并,料其必至。” 田丰说得十分霸气,不过也不无道理,毕竟人家资历摆在那边,加上颜良如今在冀州风头无两,多半能顺利招募得来。 “如此,便谢过先生了。” 颜良正欲告辞离去时,田丰却道:“立善且慢走一步。” “先生还有何见教?” 田丰犹豫了半晌,才道:“吾子伯然,才识尚浅,立善可带其去常山长长见识,历练一番。” 对于田丰的请求,颜良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心想怪不得之前愿意花大力气帮忙,原来是要自己提携他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田丰定是看好自己,这才将儿子托付予自己。 “若有田世兄同往,则又多一臂助也。” 见颜良答应了此事,田丰唤来自己儿子,说道:“伯然,汝随颜府君去常山,凡事多听多看,有甚不明白处便多多请教,汝可知晓?” 田灿显然事先得过消息,神情平和地道:“孩儿遵命,还请府君多多提点。” 颜良回了半礼道:“田郎君不必客气,日后还得多多仰仗。” 从田丰宅邸辞别出来后,颜良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心想田丰将儿子托付给自己,这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田丰帮忙,那岂不是更好说话。 他又想到田灿随自己去常山,那不妨再招揽一下沮授之子沮鹄,反正这俩老子和俩小子关系都不错,打包一起带走那是极好的。 不过当他来到沮授家中拜访沮鹄,说明来意后,却被沮鹄委婉拒绝了。 沮鹄倒并不是看不上常山国那旮旯,也不是不给颜良面子,而是他打算南下兖州,去护在父亲沮授身边。 前一次官渡时,沮授险些被俘的经历可把沮鹄给吓坏了,虽然沮授并不赞成沮鹄跟随他南下,但沮鹄仍旧打算瞒着父亲擅自行动。 对于沮鹄如此孝顺的行为,颜良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钦佩支持,并嘱咐他万事小心。 不过颜良也没有空手而归,沮鹄向颜良举荐了他的族兄,故射身校尉沮儁之子沮辉沮景高。 五年前,当今天子刘协脱离了李傕郭汜的掌握东面而逃,李郭二人醒过神来感觉不对,便来追天子车驾,期间董承、杨定、杨奉等将率兵抵御,沮儁时任射身校尉,护卫天子身侧,被创坠马而死。 在天子安全到达闻喜后,曹操前往迎驾,天子因而追赠沮儁为弘农太守。 沮儁与沮授是族中平辈,沮鹄与沮辉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关系也不错,沮鹄此刻婉拒了颜良,便推荐起了闲置在家的族兄。 颜良自是欣然允诺,让沮鹄修书一封说明情况,由他带去钜鹿相请。 在邺城忙活了两三天,招揽了一些人手,安排好诸多应变,颜良终于启程出发。 因着颜良目前风头正健,前来祖道送行的人自不在少数,将邺城北门外五里亭挤了个满满当当,逢纪、田丰、荀谌、辛评、陈琳、淳于琼、审观等人俱都来到,就连袁尚都派了亲信李孚前来致意。 这一回颜良却很低调,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只是与众人对饮一杯,说道:“如今黑山贼患未除,待他日贼患除尽,再与诸位欢饮不迟。” 待到行得远了,远到送行的人都消失在道路尽头,颜良只觉得心头舒畅神清气爽,连冬日里的北风刮在身上都觉得清新喜人。 “牛大,隗冉那边出发了么?” “回禀将军,隗司马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出发,如今应该走在我等前头。” “好!那我们加速前进,今天在邯郸过夜。” 颜良并未去平阳城汇合自己手下的兵马一同行动,而是选择了分头行动,反正从邺城北上,势必要经过梁期县和邯郸县。 过了邯郸之后,去常山最快的道路自然是一路北上,沿着赵国东边的平原地带,经过易阳、襄国、中丘,进入常山境内。 但颜良却不打算这么走,有道是富贵显达后还当衣锦荣归,虽然颜良原本就身位将军手握重兵,不需要额外显摆一下,但离家已久,自当回家看看。 且颜良还打算顺道去钜鹿广平拜访一下沮家,礼辟沮鹄的族兄沮辉同行。 所以颜良准备从邯郸折向东北,从钜鹿郡北上,然后从老家下曲阳往西进入常山国真定县。 邺城距离邯郸不过八九十里路,一行人来到邯郸时天色尚早,颜良去城外的校场,也就是暂时借用的临时驻地探视了一番部伍,就入城去拜见赵国国相。 说起黑山很多人可能没太大印象,但如果说起太行山大多数人便瞬间明白是这一方大山。 当然,在汉代还没有太行山这个称呼,而黑山也只是这绵绵大山中的一段。 赵国虽然也是冀州境内十分富庶的郡国,但与危机、钜鹿等相比就相形见绌,原因是赵国地域比较小,且紧紧靠着大山,整个赵国的西半边都是高耸的山脉,只有东边一片平原从南向北分布了邯郸、易阳、襄国、中丘、柏人五个县。 赵国西侧的山脉被称为西山,虽然名字叫西山,但里边窝藏的黑山贼寇可不在少数,而赵国被山贼袭扰的次数也是仅次于常山国。 所以颜良欲要彻底解决黑山贼,势必要与邻近的赵国通力配合。 赵国国相是南阳人阴夔,此君出于四小侯之一的阴氏,乃是光武皇帝刘秀皇后阴丽华的后裔。 阴夔的资历比较老,先时曾被袁大将军表为豫州刺史,那时候豫州在袁术、陶谦、刘备、曹操等各方势力的争夺中,阴夔当然不会去就任,就在冀州安安稳稳地待着。 后来,论资排辈,阴夔被表为了赵国国相,此君饮宴高论是把能手,署理政事就稀松平常,更不要说剿灭匪患。 不过好在政务有手下官吏应对,而这两年黑山贼也渐渐转了性子,不再如蝗虫一般抢一票就走,而是换作了更为轻巧的方法。 这两年来,阴夔这个赵国国相倒也做得四平八稳,每日里置酒高会好不安逸。 见到颜良这个近来极为惹眼的人物到来,阴府君自然是大设酒宴盛情款待。 席间阴夔与手下掾属挑着些颜良的得胜战绩一一询问,讨好的样子极为明显。 而颜良也随着他们的话头漫无目的地瞎扯淡,直到酒过三巡,方才正色道:“如今明公嘱我剿灭黑山贼寇,而赵国境内多受黑山肆虐,不知阴府君有何见教?” 阴夔自然是知道颜良的任命,他原本想着剿匪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就任由颜良去做,随他胜也好败也罢,与自己都没多大关碍,但不料颜良直接就问起此事,让他好不尴尬。 思忖半晌,阴夔才道:“不瞒颜府君,赵国兵力疲弱,而近些年来黑山匪患已是不如往昔剧烈,故而赵国倒是有心剿匪,只是力有不逮,徒呼奈何!” 颜良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家伙是属鸵鸟的,虽然知道黑山贼有威胁,但威胁还没到眼前,且把头蒙起来视而不见。 颜良决定吓一吓他,说道:“颜某查阅籍册,发现贼患每多于冬、春之际,自是因为隆冬腊月,得食不易,便下山掠抢度日。眼下正值初冬,天气将寒,府君岂无备乎?” 阴夔想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状况,不由略显紧张地道:“若贼人前来,各县自当闭门固守,料贼寇亦不能奈何坚城。” 颜良笑道:“府君所言极是,贼寇自然奈何不得坚城,可乡里百姓却无坚城托庇,却怎生是好?” 其实黑山贼在这片大山里出没了近十年,若是纯靠抢掠,这片地方早就被杀得渺无人烟了,靠近大山边的乡里村寨多半都会给自己地盘上的黑山贼纳一份贡,以求得庇护。 虽然这样做日子苦了些,又要缴纳赋税,又要交保护费,可至少能过上相对安生的日子,苦也就苦一些,咬咬牙对付过去。 对于乡里间的行为,地方官吏大都知晓,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没人会以通匪之罪找事情。 地方官吏既没办法剿灭匪患,也不愿多此一举,反正赋税收得上来,也就得过且过。 但阴夔这一国国相平日里对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从来不会过问,被颜良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呐呐道:“这……这却如何是好?” 颜良却并不直接回答,转而问道:“阴府君观我麾下健儿可还雄壮?” 邯郸校场在城外不远处,当颜良的兵马入驻校场时,阴夔也站在城头遥遥观望,对讨逆营的军姿自然印象深刻。 阴夔答道:“将军麾下精锐自是不同凡响,堪称天下强军。” 颜良道:“我麾下将士战黄巾,灭公孙,败曹操,连下兖州十余城,无往而不克,阴府君以为,区区黑山贼匪,可是我麾下健儿的对手?” 颜良的话不吹不黑,基本都是事实,阴夔自然不能不承认,想了一想道:“黑山贼匪当不是将军对手。” 颜良身体前倾,加重语气道:“待我入主常山之后,常山境内黑山贼势必冰融雪消,而贼匪在常山吃了亏,阴府君以为彼辈会到哪里谋得过冬之食?” 颜良的这番铺垫再明显不过,整个冀州闹贼患最重的便是常山、赵国和中山,若是黑山贼在常山讨不了好,那势必会到赵国和中山找补回来。 阴夔被这个想法吓得心头直跳,额头见汗,说心神不定地问道:“那我赵国当如何处之?” 颜良却并不答话,只抬眼打量了一眼四周,轻飘飘道:“府君莫慌,这不是颜某专程来与府君相商,如何共同应对么?呵呵!” 阴夔见颜良的眼色也若有所觉,便压下了好奇的念头,只是笑着与颜良喝着美酒,说着没营养的话。 饮宴结束后,阴夔极力相邀颜良留在赵国相府驻歇,颜良便也顺水推舟地应承了下来。 入夜之后,阴夔便迫不及待地邀请颜良去他内室密谈。 颜良见阴夔虽能力有限,但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便带着张斐与仇升应邀拜访。 坐定之后,阴夔便道:“饮宴之时,我观将军似有未尽之意,如今别无外人,还请将军畅所欲言可也。” 颜良见阴夔如此直接,便也不虚套,直接说道:“如今明公有令,剿灭黑山贼匪之事势在必行,即便再过艰险,我辈亦当勉力为之,不可懈怠。” 阴夔也附和道:“这是当然,黑山贼为祸多年,若是力所能及,岂容彼辈嚣狂。” 颜良说道:“在下到国之后,自当秣兵历马,将黑山贼匪伸向常山国内的爪牙尽数砍断,使其只能龟缩于茫茫大山之中。我料其不得补给,一个冬天之内,便是饿也能饿死不少,若此策可以坚持个一年半载的话,则破贼可期也!” 阴夔赞道:“将军之策高妙,不过我赵国之内却是兵马不足,无法效仿,如之奈何?” 颜良说道:“兵力不足,阴府君便不能募么?” 阴夔叹了口气道:“哎~!前时明公率兵南下,调集了众多人手粮秣,如今赵国府库之内也不宽裕,怕是没有多余的钱粮募兵啊!” 颜良心说还是钱粮的问题,便向张斐使了个眼色,张斐会意,端起几卷籍册交给阴夔。 阴夔略显莫名地接过籍册,问道:“此是何意?” 颜良笑道:“阴府君不妨先阅览一番,再作计较。” 第213章 广平沮氏 张斐递给阴夔的籍册内容并不太多,只记录了几样数据,一个是自兴平年间以来,赵郡有记录的的山贼劫掠案件数,另一个则是近几年赵郡境内主要商品如稻麦粟、马匹、布匹、铁器、陶器、木材、生漆、药材、皮货等的价格变动。 这些都是之前半个月里,颜良吩咐张斐、颜贮、毕轨等人从邺城大将军府的籍册档案内翻检整理而来。 阴夔虽然政务上的水平马马虎虎,但如此浅显易懂的数据还是看得出端倪,十分讶异地道:“这……劫掠变少了,可货物售价却反而高了?” 颜良点点头,问道:“府君可知缘何如此?” 阴夔恍然大悟道:“将军可是说商贾与盗匪勾结?故意提升价格?” 颜良说道:“勾结倒是未必,彼辈商贾届是逐利之人,若要往并州贩售货物,势必要经过黑山、西山之间的山径,贼匪绝道,短时间内商贾尚且可忍耐,但旷日持久,免不了有人会铤而走险,黑山贼匪可扼其咽喉逼迫其就范,收取关津之税,更可胁迫商贾运粮贩于彼辈。” 阴夔恨恨地道:“彼辈商贾皆是低贱之人,竟枉顾王法,私通匪类。” 这年头,商贾的地位着实堪忧,从秦时起,律令中就对商贾十分歧视,而汉因秦律,这个习俗也沿袭了下来。 似阴夔这等高门大族出身的士族,对于商贾那是一百个看不起,很轻易地就给商贾定了性,认为是商贾私通黑山贼,资助壮大了山贼。 不过颜良却并不如此想,黑山贼壮大的原因十分复杂,岂能简单归咎于商贾。 自黄巾起事后,中原一片大乱,朝中又阉党、外戚与士族争权夺利,导致地方政令不行,赋税加重。 皇甫嵩、朱儁等人平定了张角兄弟,但各地如同沸腾的锅盖一般不停冒出新的匪患,其中黑山贼便是最为著名的一拨。 而黑山匪首张燕在打出一片名堂后,更是来了个骚操作,上表雒阳乞降。 这时候各地都不安生,尤其是西凉羌人之乱旷日持久愈演愈烈,朝廷也无力对付黑山贼,便答应了张燕的请求,拜张燕为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还与地方郡国一样,可以每年举孝廉,遣计吏上计。 其后灵帝驾崩,何进、袁绍诛宦官,董卓进京,关东群雄并起,张燕还带兵参与讨董,与袁绍曾经做过盟友。 发展到如今,张燕率领的黑山军已经掌控了冀并中间大量的山脉、谷地,势力辐射到山脉周边,成为了不可忽略的一股势力。 而张燕本人早就不屑于靠小打小闹的抢掠为生,这些年零星的滋扰抢掠,大都是托庇于他名下的不入流的小股山贼所为。 地方上既然拿黑山贼没有办法,那些商贾却是要开张吃饭的,而黑山贼坐拥冀并二州中间的山脉要隘却没有生财之道,两边一拍即合,倒也顺理成章。 地方官吏们既剿不了贼,又意识不到商贾已经与山贼达成默契,即便有些意识到的官吏也多半被拉拢腐化,默认了这种畸形的商贸发展。 想要遏制住这种资养山贼的行为,需要强大的武力和坚决的政令执行能力。 这两点赵国国相阴夔一概欠奉,不过颜良至少手握其中一样,那便是强大的武力。 颜良含着笑对阴夔道:“阴府君可愿与在下配合一趟,一同将黑山贼伸出山外的爪牙全部切断,将其困死在山中?” 阴夔道:“固所愿也,奈何力不从心。” 颜良摆摆手道:“难道赵国府库中连募集数千人的粮秣都凑不出了么?” 阴夔道:“募集的粮秣倒是勉强可以凑出来,可一旦增募士卒,其后的粮秣消耗可就是无底之洞,国中支撑不了太久啊!” 颜良道:“也就是说,若钱粮足够,府君是愿意征募士卒,与黑山贼干上一场?” 阴夔一脸正气地道:“若是粮秣充足,我又岂能令明公失望,坐视贼寇搅扰地方?” 颜良说道:“在下倒有一个方法,或可为府君解决粮秣上的不足。” “噢?将军且说。” 颜良徐徐道:“如今已经入冬,百姓们无需忙碌农活,府君可以备贼为名,召集乡勇严加训练,再从中择优者充为郡兵。同时,府君还当重申律令,严禁国中士民商贾与山贼往来,更禁绝商贾往西去贩卖货物米粮。” 阴夔倒也不傻,听出了颜良的意思是要用新募之卒去断绝商贾与山贼的联系,说道:“恐新募之卒不是黑山贼的对手,更禁绝不料那些奸猾的商贾。” 颜良笑道:“阴府君之虑甚是,不过这则律令最初之时只需布告各县乡,不用严加执行,只需遣人暗中观察便可。若是那正经商贾,看到官家申明律令,多半便会有所收敛,而那些胆大妄为的商贾见法令执行疏松,定会不顾禁令铤而走险。” “我等只需将其罪行一并录下,待乡勇训练充分之时再将此等冥顽不灵之不法商贾一网打尽。届时可名正言顺地抄没不法商贾的资财,既可以儆效尤,又可供郡兵之用,岂不妙哉?” 原本阴夔对于和黑山贼对着干还心存疑虑,担心弄巧成拙,但听颜良把这计划说得头头是道倒也放下了几分心,最后当他听说能够抄没不法商贾的资财时,顿时下定了决心干他一票。 阴夔说道:“将军既然胸有成竹,阴某自当与将军同襄盛举。” 颜良心说终于把你这个老家伙钓上钩了,说道:“哈哈,若有阴府君一同施为,则除灭黑山贼的把握又增了几分呐!” 二人默契地相对笑了一会,阴夔又好似想起什么来,说道:“那黑山贼亦不易与,尤其匪首张燕极为凶顽,恐怕临时招募的郡兵乡勇非是贼匪的对手,如之奈何?” 颜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答道:“阴府君既然与在下勠力同心,共剿顽匪,在下也当助府君一臂之力。” 颜良一边说一边指着仇升道:“此乃我麾下军候仇升,乃是济阴人氏,数年前率领族人乡民北上避祸,于赵国境内安家。此番南下讨逆,仇升亦屡屡建功,积功为军候,乃是我麾下一员福将。” “如今阴府君处紧缺人手,我可令仇升率本部精锐暂时留驻赵国,听府君差遣,并可协助府君训练乡勇郡兵,不知府君意下如何?” 阴夔一听颜良愿意派兵增援,顿时大喜道:“若有仇军候精兵相助,则事必协矣!” 既然说动了阴夔相助,二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更约定好在常山国与赵国同时进行以上策略,为了便于联络,颜良还召来邯郸人刘劭来负责与阴夔处的沟通。 第二天,颜良离城继续北上时,阴夔十分热情地送出城外十里。 不过北上的将士中却少了一部分人,正是仇升与他手下乡里脱下了戎装,分散开潜回在赵国的乡里省亲,然后就留在赵国准备配合执行颜良与阴夔商议好的计划。 这天里大军行进的速度要比第一天快得多,途中过易阳城与广年城而不入,在夕阳西下前来到了钜鹿郡广平县。 原本颜良回家的路上不必经过广平,但沮公与家就在广平,而颜良要去招揽沮鹄的族兄沮辉,便特意绕了些远路。 沮氏族人得知消息便来城门处迎候,不过来迎的却不是沮辉,而是沮授的同产弟沮宗。 沮宗比沮授小上几岁,原本也在邺城为官。 年初的时候,沮授、田丰等人劝止不了袁绍南下讨曹,沮授对南下之举并不乐观,就遍告宗族中人,将多余的资财散发给族人,让他们一旦有事注意自保。 沮宗就在那个时候辞去了职事,安心回到广平家中守护家门。 对于沮授在官渡战场上被曹军所缚后来被颜良救出之事,知情之人都并未大肆传扬,但沮宗却是从兄长的书信中知道。 故而沮宗遇见颜良的第一反应便是躬身长揖,说道:“前时将军于乱军之中援手伯兄,我沮氏满门皆感激不尽!” 颜良忙上前托起沮宗,说道:“良素来景仰公与先生,又与先生同郡乡梓,又岂能不互相扶持,沮君正不必如此。” 二人在城门处寒暄了片刻后相携来到沮氏在广平城中的宅邸,当颜良说清来意后,沮宗才命人去唤沮辉前来。 沮辉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匆匆跑来的时候,身上并未穿着士人常见的宽袍,而是一袭胡服打扮,发髻也只是用一方青巾裹着,显得相当利落。 “族父唤我何事?”沮辉进来就问道,声音里还带着微微喘息。 沮宗见族侄不识礼数也微微皱眉,问道:“景高,又在习练武艺?” “是啊!正在习射。” 沮宗转头对颜良无奈一笑道:“小儿辈鲁莽,将军见谅,此子不好文章,倒是性喜弓马,与族中子弟俱不相类。” 沮辉这才发现,堂内还有一个陌生人在,问道:“这位是?” 沮宗连忙道:“此乃常山相,讨逆将军,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沮辉闻之一喜,上前拜道:“小人见过将军,将军之勇名冠绝河北,辉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殊为欢喜。” 这些时日来颜良的战绩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凭五千人便在兖州连破曹军数将,连克十余城,更面对曹操数万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生生杀得曹操不敢再战。 这其中不乏茶余饭后的吹嘘闲扯,但很多人却信誓旦旦如有亲见。 沮氏本是书香门第,沮辉之父沮儁更文武兼资,贵为二千石,沮辉的前程也应当十分远大。 可在沮儁死于西凉乱军之手后,沮辉好似受了刺激,自此不好文章好武艺,每日里舞枪弄棒习练弓马,似乎是打算马上取功名。 沮授这个当家人却觉得小年轻性子不够沉稳,又怜惜沮儁一脉单传,生生压着沮辉不让他出仕郡县,唯恐他投入军中有所不测。 沮鹄对族兄受到的待遇却颇为不解,所以背着父亲沮授向颜良推荐沮辉。 颜良却不晓得其中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只见面前的青年极为干练,便笑道:“哈哈哈!我那些事情都是大伙儿吹捧,并不算什么,倒是沮郎君英姿勃发,不愧是英烈能臣沮弘农之后。” 沮宗隐约知道兄长沮授的心思,但他认为沮辉这个岁数也该谋个出身,如今颜良新任常山相,正是用人之时,凭沮家与颜良的交情,定能受到照顾,便也赞成沮辉随颜良去常山。 沮宗说道:“景高,颜府君新署常山,受命除灭黑山贼寇,汝可愿随府君同往,略尽绵薄之力?” 沮辉听族叔的意思是要放自己出仕,他早就在家中憋得慌,这回又是在传说中的讨逆将军手下当差,哪里还有什么不愿的,当下便郑重拜道:“若能追随将军,辉自愿为执鞍辔也!” 颜良从沮辉的反应来看,就知道这是个热血青年,和他那老谋深算的族父完全不能比,不过这等热血青年用起来相当顺手,只要洗脑洗得好,要他干啥就干啥。 颜良离席而出,走到中间亲自托起沮辉道:“弘农与奋威俱是良所景仰之前辈,如今能得沮郎君相助,吾亦不胜欢喜,此后自当同相携进,共克时艰。” 沮辉心中激动,便要再拜,不过他发现被颜良托着的双臂犹如架在一具精铁铸就的兰錡之上,怎么拜都拜不下去,心中佩服之下只得顺势起身,再躬身行礼。 成功招揽到了沮辉,颜良心中十分愉快,便与沮宗、沮辉叔侄俩随意漫谈着南下兖州以及乌巢、官渡时的种种惊险历程,引得沮氏叔侄连连赞叹。 席间广平县令闻讯而至,欲要请袁大将军面前的新科红人赴县寺饮宴,颜良只是笑着婉拒。 沮宗十分有眼色地命人赶紧张罗酒宴,众人便在沮氏堂内开宴,觥筹交错之间这酒便多喝了几杯。 直到宴席终了,各自散去,略有几分酒意的颜良行走在初冬的夜里,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面对弯弯的月亮,不由微笑道:“又入囊了一个。” 第214章 回乡 钜鹿郡下曲阳县,城南十里亭,原本并不显眼的亭舍内外如今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并不进入亭舍,而是坐在在亭舍外的车中等候。 在亭舍外的一排车驾中,有一具辎车显得与众不同,辎车十分宽大,车旁更有两个极为碍眼的护卫。 说这俩护卫碍眼,倒并不是他们衣着有多鲜亮,武器有多华贵,而是这俩护卫一个跛足,一个右手少了两根手指,还少了半边右耳。 虽然这两名护卫只着了粗布衣裳,腰间只有一柄环刀,但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凶悍气息,显然是久历生死搏杀熏陶而出的气势。 或许是因着有这俩护卫在侧,其他车驾都不约而同地与这具辎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即便有些人想靠近,被那护卫用眼睛一睨多半也会止步不前。 在辎车之中,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大的那个年约二十一二,规规矩矩安坐在软垫之上,小的那个却只有五六岁,在车厢之内蹦蹦跳跳,时不时把窗帘拉开一线往车外瞄。 小女孩往外看了好几次,最后仿佛是没了耐心,一下子扑到年长女子的怀里,撒娇道:“梅姨,梅姨,阿父怎么还不来呀?” “絮儿别急,你阿父正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到啦!” “梅姨,梅姨,阿父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把絮儿忘记了?” “呵呵呵!我的傻絮儿,你阿父就算忘了谁都不能忘记你这个小心肝呀!” “真的吗?那阿父会给絮儿带礼物吗?” “肯定会带的,你阿父最疼絮儿了。” “咯咯咯!絮儿有礼物咯!絮儿有礼物咯!” 辎车中的女子正不是旁人,大的乃是颜良的妾室梅娘,小的则是颜良唯一的女儿絮儿。 絮儿是颜良亡故的正妻魏氏所生,而魏氏可能是在生产的时候消耗过甚,生下絮儿半年之后就患病故去。 梅娘本是随魏氏一同嫁来的陪嫁丫鬟,在魏氏怀孕后,由魏氏做主收了房。 魏氏在生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久后又病逝,所以絮儿从小就是由梅娘拉扯大,二人的感情堪比亲生母女。 之前得到河北大军退兵的消息后,梅娘从下曲阳家中赶去邺城服侍颜良。 不过其后颜良不堪邺城之中的烦扰住回了军营之中,梅娘便没有跟去。 在颜良要出发北上的前两天,让手下老卒护卫着梅娘先走一步,到下曲阳老家等他。 颜良北上的速度很快,在广平过了一夜后,第二天继续加速来到了钜鹿郡治廮陶城,第三天便直接往下曲阳而来。 颜良在此次南下立下了不少功劳,因为众多猪队友的陪衬,让颜良的战绩显得一枝独秀。 而颜良出任常山国相,身上还兼着讨灭黑山贼的重任,在冀州地界那是红得发紫。 故而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跑来城南十里亭迎候,有些年高德昭的前辈自己不方便露面,也派了家中子侄前来。 此刻在亭舍大堂中,主位上的联席坐着二人,一人是本地的父母官下曲阳令许据,另一人则是颜良的仲兄颜国。 许据是河间国高阳县人,世代为地方冠族,从家世上要比颜氏还要显贵一些,但如今颜良风头无俩,许据不由对颜良仲兄颜国客气了三分。 “颜君,此番讨逆将军牧守常山,剿灭黑山贼寇料来不是难事,届时再立殊荣,即便是封侯之赏亦不为过也。” 颜良的仲兄颜国早些年也在郡县中为吏,但之后却并没有继续追求仕途上进,而是回到家中耕读教导子弟。 颜国对许据明显带着吹捧的话语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黑山贼盘踞十余载,贼首张燕更非是易与之辈,能否讨得了好尚未可知也。” 许据道:“颜君过虑了,想那曹孟德手下皆是精兵猛将,亦接连败于讨逆将军之手,那黑山贼再强悍,能强得过夏侯元让,张文远、徐公明之辈乎?” 左首的颜国尚未答话,坐在下面相陪的一人却道:“许令君所言甚是,叔兄带百战精锐入常山,黑山贼匪势必如冰融雪消一般溃退无疑。” 另有一人也跟着道:“张飞燕虽然剽轻狡猾,但那曹孟德如此了得的人物也险些被姐丈设伏除去,况乎区区山贼?” 二人的话得到了堂内众人的附和,而颜国只是看看二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称颜良叔兄的那人乃是颜良的么弟颜佑,字立本,而称颜良为姐丈的则是颜良亡妻魏氏的弟弟,也就是颜良的小舅子魏杰,字齐卿。 与颜国的老成持重不同,颜佑二十五,魏杰二十四,二人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对于颜良的功绩十分艳羡仰慕,自是把颜良吹到了天上去。 一时之间堂内谀词大作,吹得好似只要颜良带兵一到,那盘踞黑山十余载的张燕就会自缚来降一般。 直到堂外突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颜府君的人马到了。”堂内的众人才齐齐收声,在许据与颜国的带领之下,出亭舍相迎。 回到冀州后,颜良把手下一大半的部众都放了假,各自回家省亲,但随他北上的仍有四千多人。 这四千多人当然不能拥在一起行动,故而颜良亲自带了五百骑走在最前,由隗冉带着其余部众跟随在后。 为了彰显军容,颜良自将的五百骑尽数披甲,手持清一色的骑枪,队伍里旌旗密布,为首正是颜良的讨逆将军黑底白字大纛。 虽然骑兵们只是策马缓行,并未迈开步子跑起来,但整齐的队列,精良的装束,依旧给迎候的人们带来非常直观的视觉冲击。 隔开几十步,颜良便看到了人群最前方的许据与颜国。 对于许据这个县令,颜良倒是并不在意,但面对自己的仲兄,颜良却是不敢怠慢,连忙提前下马步行。 往前走的时候,颜良回头向短兵屯长牛大打了个手势,牛大十分有眼色地约束着五百骑减缓步调,最后停在人群外五十步处。 而此刻颜良已经迈着大步来到了颜国身前,揖礼道:“愚弟见过阿兄。” 颜国偏转了身体,以示不敢受颜良的礼,答道:“立善如今为牧守一方,岂能当众向白身而拜。” 颜良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守礼君子,也不以为意,上前拉着颜国的手臂道:“如今回到下曲阳,我便是颜氏一个寻常子弟,以弟拜兄,何足为怪?” 颜国往颜良身后看了看,问道:“阿枚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颜良笑道:“放心吧我的阿兄,阿枚现在是一曲假候,正带着手下部众走在后边,稍后便到了。” 说完,也不待颜国回答,转头拉过另一边的许据道:“有劳许令君相迎,良不胜惶恐。” 许据笑道:“哪里哪里,倒是我等搅扰了府君回乡省亲。” 由于前来迎候的人着实不少,颜良笑着与众人一一打着招呼,如颜佑、魏杰这等亲戚也还罢了,可有许多县乡之人却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颜良原本的性子粗豪,对无关之人向来不假颜色,更不会主动打什么招呼,可今儿颜良几乎对每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笑颜相对,让很多人不免受宠若惊。 走在颜良身后的颜国却暗暗颔首,心道自己这个阿弟这次回来性子倒是稳重了不少。 在亭舍外的那具辎车里,小女娃絮儿听见有人喊来了时就想要跳下辎车,但却被梅娘给拉了回来。 虽然她俩一个是颜良的妾室一个是颜良的宝贝闺女,但今天迎接的场子这么大,两个女子却不好凑在前边。 絮儿被拉着出不去,还有些气呼呼地道:“梅姨,我要去看阿父!” “絮儿乖,阿父正在与仲父说话,一会儿就过来了。” “他们都可以过去,絮儿为什么不可以过去?” “这可是你仲父吩咐的,若是不听话,仲父可是会生气的哦!” 絮儿一听仲父会生气,这才消停了下来,却犹自气鼓鼓地凑在窗口看着。 这自是因为颜良一直带兵在外,一年到头陪在絮儿身边的日子也没多少,反倒是絮儿每天都要去大母和仲父颜国那边请安,对这个时刻板着脸的仲父最是惧怕。 所以见絮儿胡搅蛮缠,梅娘都不说颜良的名字,直接祭出颜国来吓唬她。 很快,颜良在一群人众星拱月之下来到了辎车之前。 从辎车两旁的老卒,颜良就知道这是自己爱妾的车驾,而车窗里钻出的那个小脑袋,除了絮儿还能是谁。 絮儿又有一年多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而颜良之前在絮儿面前都是穿着常服,所以絮儿并没有见过穿着戎服的颜良。 此刻面对一身铠甲的颜良,絮儿有些不太确定,但看着脸又像,于是弱弱地道:“是阿父吗?” 颜良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向前道:“哈哈哈,我的乖乖小絮儿,竟认不得阿父了么?” 絮儿听到声音这才确定,然后咯咯笑着从车厢里钻出来,然后欢快地扑向了颜良。 颜良站在车辕边,微微蹲下将絮儿稳稳借住,然后将小女娃高高举起,逗得絮儿咯咯直笑。 逗弄了一会儿小女娃,颜良才单手托住絮儿,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 不过许是絮儿刚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又触到冷冰冰的甲胄,竟然萌萌地打了个喷嚏。 颜良不由心里一突,这年头若是伤风感冒可不是小事,连忙要把絮儿放回到车上去,絮儿却拉着颜良的胡子嚷道:“不要!不要!我要阿父抱!” 在车厢里的梅娘也听到了絮儿打喷嚏的声音,连忙掀开幕帘,露出了半边身体,递出一件大氅道:“夫君,外边天凉,且用这个给絮儿裹一裹。” 颜良笑着接过大氅,把絮儿胡乱一裹,裹成了个粽子一般,只留出一张小脸在外边。 絮儿只是笑嘻嘻地任父亲施为,然后乖乖倚靠在颜良的怀里,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盯着颜良看,然后还糯糯地道:“阿父的胡子又变长了。” “是吗?那扎着还痒不痒?” 颜良作势便要用胡子去扎絮儿,还没扎到,絮儿就扭着身子一边笑一边躲避。 而梅娘回到车厢里,透过掀开的窗户看着车外父女逗趣,嘴角也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按说,颜良抛来一众前来迎接的人和自己的妻女逗趣,算是一种比较无礼的行为。 但颜良如今位高权重,先前又态度和善地与大家伙一一打了招呼,众人便相当自觉地忽略了颜良的失礼之处,转而称赞起了颜良对女儿的慈爱。 颜良抱起女儿后就再没放手,转身问道:“仲兄,阿母如今在哪里?城中宅子里还是城外庄里?” 颜氏乃是下曲阳大族,在城内城外都有宅院,颜氏兄弟的老母亲两边都会住,故而颜良才有此一问。 颜国答道:“阿母上个月便住回了城外庄里,说是庄里清静。” “那我们直接回庄,我要去看望阿母。” 颜国对颜良抛下众人先处置私事也有些意见,但他比颜良更有孝心,见颜良要去探望母亲,也道:“好!那我们直接去庄里。” 颜良摆出一副十分抱憾的表情对下曲阳县令许据道:“许令君,在下甫入乡里,还得拜谒我母,不能久陪,还望担待一二。” 颜良乃是如今冀州上下的红人,许据自然也想和他搞好关系,本来他是想夜里宴请颜良。 但听颜氏兄弟打算过城不入,直接去城外庄里,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是请不到颜良了,便大度地自嘲道:“府君孝敬有加,令人称赞,反倒是我等耽误了府君与家人团聚,有些不识好歹了。” 颜良知道自己这趟回来,少不得要与县中各家各户打交道,便说道:“今日已是迟了,明日良亲入城中,设宴相邀乡里父老,令君务必赏光。” 许据连忙拱拱手道:“府君相邀,在下自是要前来叨扰一杯酒喝,那在下等便先去了,明日再见。” 第215章 催婚 “儿啊!汝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下婚事了。” 颜良万万没有想到,两世为人的自己,回到一千八百年前,依旧逃脱不了被催婚的局面。 在前一世时,小公务员颜立善和女友同居的日子过得美滋滋,期间也曾见过双方家长,不止一次经受过催婚的考验,只不过那时候他和女友都觉得这样的日子逍遥自在,若是结婚肯定要被催着生娃,生了娃肯定会进入了地狱模式,所以就一拖再拖。 这一世却不一样,自己刚刚二十出头就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取了同县大族魏氏的嫡女,过了两三年又生了个宝贝女娃,只不过天妒红颜,妻子去世得早。 这一次,刚刚回到下曲阳城外的老宅之中,给母亲大人磕过头,略尽慰问之后,母亲赵氏就问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面对母亲殷殷期望的眼神,颜良只得嬉皮笑脸地道:“阿母,我不是还有梅娘嘛!” 赵氏却板起脸来到:“那能一样吗?梅娘虽然讨喜,可终究只是个妾,以她的身份是扶不得正的,你还是得娶个士族女郎为妻啊!” 颜良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年头尊卑上下分明,梅娘虽然已经成了自己的妾室,但出身低微,非到万不得已不会立为正妻。 可是颜良又融合了二十一世纪人的思维,对于父母之命那套极为不适应,若是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既耽误了自己又耽误了别人。 颜良好不容易回家拜见母亲,自然不愿意惹老人家不乐意,便顾左右而言他道:“阿母且不急说这事,儿有一事相禀,你那乖孙阿枚已经有了意中人啦!” 果然,赵氏一听孙子的喜事,立刻眉开眼笑地道:“噢?阿枚看上哪家人家的女郎了?” 颜良献宝似地答道:“是东郡太守毕齐家的女郎。” 赵氏却疑惑道:“东郡太守毕齐?此又是何等人物?我怎么不记得冀州世家里有毕姓?” 颜良尴尬地道:“呃……这毕齐非是冀州人氏,乃是兖州东平国人氏,其从兄毕瑜见为博陵太守,从兄毕谌见为鲁相,也是当地显赫大族。” 赵氏道:“噢?原来是兖州人,阿枚这孩子怎么就不在本州寻个良配,非要去外州找呢?外州之人哪有我冀州人氏牢靠?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这毕家家世也不算差,倒也配得上阿枚这孩子。对了,阿枚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见我?” 颜良额头淌下三滴冷汗,心道这年头也有地域歧视啊,要不得要不得。 “回禀母亲大人,阿枚如今升为一曲假候了,正率部下扎营呢,我这就去唤他过来拜见您老人家。” 颜良说罢就待开溜,却听赵氏道:“慢着!你走什么走,你倒说说,阿枚过了年才十九,就晓得娶妻生子延续我颜氏血脉,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还不如你侄儿懂事呢?你现在膝下一个子息都无,又天天在外边打生打死的,就没一丁点让我放心。” 听母亲唠叨个没完,颜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老老实实坐在母亲身前挨训。 赵氏翻来覆去唠叨了一会儿后,说道:“前些时候听说你要回来,倒是有好几户人家的夫人前来寻我说道,向我荐了不少适龄女郎,不仅有本县的,连外县的都有,你看是不是给你安排见见?” “啊?这就要相亲啊?” 赵氏说道:“什么相亲,不过是让你兄嫂找个由头,召各位夫人携着各家女郎前来小聚,届时你寻个机会露个面,看看能不能对上眼便是。” 颜良心里犹如无数头草泥马奔过,心道:“我操!原来还不止是单对单的相亲,而是要玩‘非诚勿扰’、‘百里挑一’,要不要玩得这么大啊!” 赵氏见颜良的面部表情丰富,却不答话,以为他不同意,顿时这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说道:“哼!不乐意?既然你不愿见,那我可就给你定下了,我看我赵家老十一的次女便不错,还有你先妻魏氏有个从妹也很合适。” 颜良一听母亲要开始乱点鸳鸯谱的节奏,连忙说道:“母亲大人,此事先不急,总得孩儿自己中意了才是。” 赵氏脸色稍霁,说道:“那你是愿意见一见了?” 颜良见逃不过这一遭,只得应道:“那……好吧,儿就见一见。” 赵氏笑道:“这才是我的佳儿,阿母我还打算早些抱你的乖孙呢!” 这时候颜枚这小家伙终于安顿好了手下的部伍来到老宅向大母请安,颜良便找了个借口赶紧逃出母亲的屋子,唯恐再待下去又要给安排上什么推拒不掉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院中,女儿絮儿正在廊下牵着一具鸠车戏耍。 看到颜良踏入院内,絮儿忙不迭跑到他面前,说道:“阿父,阿父,你送絮儿的鸠车真漂亮。” 颜良略显诧异,看向絮儿手中牵着的鸠车,只见鸠车乃是黄铜铸就,上面错以银线,刻画得栩栩如生,端得精美,可他却不记得自己有送过絮儿这鸠车。 这时候听到声响,梅娘从屋中出来,向他展颜一笑,颜良才意会到是梅娘代自己买来,充作自己送给女儿的礼物。 颜良不由心里责怪自己竟然忘记给女儿带一份礼物,不过还好梅娘善解人意心思周到,这才没在女儿面前出糗。 颜良俯身抱起女儿,说道:“絮儿喜欢这鸠车吗?” 絮儿笑着答道:“喜欢,谢谢阿父。” “这鸠车是梅娘代阿父选的,你也要谢谢梅娘。” 絮儿很听话,转过身来说道:“谢谢梅姨。” 颜良这才拥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进入了屋中。 第二天一早,颜良来到母亲赵氏的屋中问安之后,也顾不上吃朝食,就匆匆出了老宅,来到下曲阳城外的临时驻地。 左司马张斐等人已经整装待发,正准备出营,见到颜良前来,上前见礼道:“末将正要去将军宅中辞行,没曾想将军却亲自过来了。” 颜良拍拍张斐的肩膀道:“休武且先走一步,我两天之后便率部来真定与你相会。” 张斐道:“将军难得归乡,不若多待几天再去,国中事务有辛长史与末将先去署理,料来也无太大问题。” 这一回颜良虽然北上走的钜鹿郡顺便回家省亲,但常山长史辛毗却没和他走一条道,还是沿着赵国东边的几个县直接去常山国治元氏县赴任。 有了辛毗代为处置事务,颜良便也不急着去元氏,打算从下曲阳西进,直接去真定县。 在常山国中,真定县是十分特殊的存在,倒不是因为此地出过赵云这个人物,而是因为真定还是黑山贼首领张燕的老家,剿匪乃是颜良最为主要的任务,又怎能不亲自往真定走一遭。 在颜良麾下,左司马张斐乃是常山真定人,在颜良留在下曲阳省亲的时间里,正好由张斐先行一步,回到真定省亲,顺便可以先安排一下真定的事务。 颜良本来倒是想在下曲阳家中稍稍多待几日,可昨天被母亲赵氏那么一吓唬,想着自己即将扮演耍猴戏中的那只猴子,哪里还敢多待,便想着两日后推说常山国中有事,然后就此先行遁去。 但这心思却不足为外人道,颜良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是正事要紧,一日不处置好常山之事,某便一日无心安眠。” 张斐还以为颜良真是一心为公,称赞道:“将军一片公心,堪为我辈楷模,末将到常山后自当代为料理县中事务,以候将军来到。” 颜良却不想张斐回错了意,忙道:“咳咳,不急不急,休武回家后多陪陪妻儿家人,反正也不差这一两日。对了,人手可带得充足?” 张斐答道:“有数十人随行足矣,真定亦是末将的家乡,谅那张燕也奈何不得我。” “有休武这话,我便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休武早些启程吧。” 送走了张斐之后,颜良召来随他一同北上的诸人,除了隗冉、昌琦等人之外,仇升留在了赵国,而陈正与仲栋、仲遐父子几个在兖州新投附的属下,刘劭、时苗等在邺城招募的官吏尽皆在场。 陈正是交州人氏,来中原本就是属于历练,至于是在曹操亦或是在袁绍手下倒是毫不讲究,再加上他想起父亲吩咐的话,说当日救下自己姓名的老道曾说过“行之他日必有大用,若有机缘,合当在北方。”而冀州比兖州更北,所以陈正十分乐意跟着来冀州。 仲氏父子的选择就有些出乎颜良的意料,仲氏乃是成阳大族,虽然成阳算是向他示好,供输物资粮秣,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颜良并没有攻克成阳。 而官渡一役,袁氏大败,曹军势起,成阳夹在袁曹双方的实控领地中间,端的是非常难做。 颜良原本以为仲氏父子会向他辞行回乡,这很符合世家大族自保的风格,没曾想仲栋却主动表示要随他一同北上冀州,且他手下一众成阳子弟并长子仲遐也一同随行。 颜良意外之余,也有些明白了仲栋的心思,这年头两头下注堪称是士族的基本操作,就像颍川荀氏的荀谌、荀彧、荀攸还曾经分头归附过三家势力,如今荀谌还在河北。 仲氏当初还看不清形势,不敢轻易投向袁绍,故而以资助粮秣提供人力为名阻止了颜良入成阳,而今虽然曹势愈强但河北仍旧实力强大,未免他日袁绍真个打败了曹操,仲氏自然要维持住下在河北的这一注。 颜良倒不虞仲栋有什么别样心思,他只觉得仲栋心思敏捷敢作敢为是个人才,便乐得带他北上常山,也好充实自己手下的人手。 颜良高坐帐中,先是对刘劭、时苗与张揖说道:“孔才、德胄、稚让,这几日赶路赶得急,却是辛苦三位了。” 从邺城到下曲阳,中间有将近四百里路,颜良用了四天赶路,虽说这对于颜良麾下的将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刘劭、时苗、张揖三人往日里哪里经受过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虽然有车驾可坐,有良马骑乘,也把他三人累得够呛。 不过眼下颜良好意慰问,三人却不敢叫苦,最为年长的刘劭说道:“我等并不需步行,哪里谈得上辛苦,不劳将军挂碍。” “昨日我心急归家,也忘了给三位安排住处,一会我要在城中宅邸设宴相请下曲阳令并县中叟老,三位便随我一同赴宴,这几日就暂住在我城中宅邸。” 颜良这番话虽说有为刘劭等人考虑的因素在,但另一方面也有拉他三人去充场面的意思,毕竟他军中也只有张斐、陈正、仲栋、夏侯衡等寥寥数人乃是士族出身,其他如隗冉、昌琦、仇升的都是大老粗,打仗练兵不在话下,但士族饮宴那就完全拿不出手,甚至昌琦这厮定会闹出笑话。 而且,张斐率先回去真定,陈正、仲栋、夏侯衡都不是冀州本地人氏,虽然可以用来显摆五湖四海都有人来投,但肯定没有刘劭、时苗、张揖等冀州本地士人会调节气氛。 眼下二十四节气已经过了小雪,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临时搭设的军帐中虽然可以备暖炉,但刘劭等没经历军旅生活的人自然不太适应,听说能住在城中,便都欣然答应了下来。 安排好了三个文士,颜良又问道:“行之,交州湿热,而冀州干冷,汝可还能适应?” 陈正答道:“末将小时候身体羸弱,在七八岁时更生过一场大病,险些不治,恰逢中原来的一位仙长救治,其后又传授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方法,自此以后就无病无痛,身强体健,些许寒苦自不在话下。” 十几年前,钜鹿人张角号称太平道大贤良师,曾引动天下除了凉州、益州、交州之外的其余各州一同举事。 而太平道最为蛊惑人心的手段之一便是符水治病,故而颜良并未把道士治病和什么强身健体的方法当一回事,只当陈正是恰巧被治愈。 听陈正说得郑重其事,颜良只是随口应道:“噢?竟还有此等奇遇?” 陈正却道:“仙长还称与我有缘,并为我起名表字,还说我的机缘当在北方,故而我成年之后便随士府君的使团来到中原。到中原之后,我多方打听,方才得知当日救治我的仙长在中原也大大有名,故而我深信之。” 听陈正这么一说,颜良也引起了好奇心,问道:“哦,那仙长是哪位?” 陈正说道:“仙长当日留下道号‘乌角先生’,到得中原后,我才打听到仙长姓左,讳慈,字元放。” 第216章 赏雪 作为一个生长在社会主义时代的新青年,颜立善自然是不信什么神神怪怪之类的调调,但自打莫名其妙穿越附体后,他便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在颜良穿越回的时候,太平道已经基本被打成翔,蛊惑人心的老神棍张角早就凉了又凉,他也始终忙着打东打西没空琢磨这类形而上的玩意。 可乍一听陈正提到了左慈,颜良心里就一个咯噔,这可是汉末三大老神棍之一啊! 颜良略有点紧张地道:“噢?原来是左元放,行之你后来又见过此人否?” 陈正答道:“倒是并无,在下来到中原后多方打听,倒是听说不少事关仙长的事迹,但始终缘悭一面。” “左仙长与你说过些什么?” “彼时我尚且年幼,听我父转述,仙长留下一句话‘行之他日必有大用,若有机缘,合当在北方。’我近来思之,仙长说得还真是贴切,我如今越来越向北,这官身不也越来越高了么?指不定到了常山,还能再升上一升亦未可知。” 听到陈正的自我调侃,座中众人都齐声笑了起来,颜良也笑道:“那可不是,左仙长可是世外高人,岂能诓骗于你,不过我看这常山还不够远,你若想要步步高升,还得继续往北,到幽州,乃至于到长城以外去才行。” “哈哈哈”颜良的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在安排完了营中之事后,颜良便带上陈正、仲栋父子、田灿、刘劭、时苗、张揖等人去了城中的宅邸。 颜氏世居下曲阳,在当地也算是名望不弱的士族,而颜氏的名望在颜良手中益发彰显。 下曲阳县内已经许久没出过正儿八经的两千石太守国相,不但牧民,手里还握有重兵。 而且颜良才刚过三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唯一的变数便是袁大将军与曹司空之间的争斗,但就算是曹司空不也在颜良手下没讨到好么? 所以一听说颜良要在城中宅第设宴款待父老乡亲,整个下曲阳县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到场,根本就不用发帖去请。 待到颜良来到自己家中里坊外的时候,看着坊墙外停得满满当当的车马,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颜良这一辈上亲缘关系比较近的一共有六人,其中颜良一家同产兄弟四人,分别是颜至、颜国、颜良、颜佑,另外颜良的仲父也有二子,分别是颜讷和颜贮。 其中颜至最长,不幸早亡;其次颜国,如今辞官在家照应家小;再次颜讷,如今在博陵郡安平县为县丞,不在家中;再之后就是颜良;颜良之后是颜贮,如今在颜良麾下为军候;最末是颜佑,如今在县中为集曹掾。 虽然今儿的正主颜良没在,但颜国、颜贮、颜佑几兄弟都帮着照应招待客人,倒也不至于怠慢。 颜良来到之后,这一场宴会便可以开场,席间以县令许据为首的客人纷纷向颜良敬酒,直把颜良喝得昏天黑地。 酒过三巡后,县中士族不免打听起了刚刚结束的官渡战事,毕竟下曲阳已经算是冀州较北的郡县,对于南边的事情都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真切。 颜良知道官渡败绩后,冀州上下免不了人心浮动,很多人都对袁大将军产生了怀疑。 如今颜良算是和袁大将军挤在一条破船之上,颜良自然要为这条破船粉饰一番,便授意颜贮、陈正等口舌便给之人详细描述了南下之后讨逆营获得的诸般胜绩,从白马到瓦邑,再到平丘、冤句、鄄城,最后到救援乌巢与官渡。 颜良的这连番大胜本就极有传奇色彩,再加上颜贮、陈正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一一道来,把原本一知半解的众人听得十分入迷。 至于说河北大军在乌巢与官渡遭逢败绩的原因,自然是尽数推给了郭图、淳于琼、高览这等南方人,正是他们决策失误,临战无能,阵前投敌拖了河北军的后退,不然我河北健儿岂会败给兖州兵,颜良在兖州搅风搅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这种论调显然很有市场,在座的都是冀州本地人氏,对于袁绍重用一大批汝颍士人本就心存不满,如今一旦寻着机会自然是慷慨激昂一阵乱喷。 颜良见成功团结起了县中士族的人心,便将话题引到黑山贼上,备说黑山贼这十几年来对冀州百姓造成的创伤,黑山贼一日不除,冀州便一日不得安宁。 对于堂内大多数人而言,官渡大败毕竟比较遥远虽然郡县之中也有子弟死在此战之中,但士族阶层却并没有刻苦之痛。 而黑山贼就不一样了,前些年,黑山贼势盛之时,曾经明目张胆地攻略郡县,而下曲阳就处于常山国、中山国与钜鹿的交界处,没少受到黑山贼的滋扰。 县中士族大都广置田土,广有宅院,在贼患严重的时候,田地被践踏,宅院别攻打,可以说是对黑山贼都恨得牙痒痒的。 如今颜良奉命前来讨贼,那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县内士族自然是人人欣喜。 而且昨日迎接的时候,大家伙都看到了颜良麾下部属的精锐程度,有些个有心人更是留心观察了跟在骑兵之后的步卒,发现非止是骑兵精锐,连步卒也俱是精神抖擞,士气昂扬。 有了这样一支强军,剿灭黑山贼的把握便大了不少,一些心思灵活的便想着搭上这趟车捞点好处。 于是在觥筹交错间,不少士人便委婉地询问剿匪之事可还需人手。 颜良自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他对于众人想借着他这条梯子往上爬的心思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以为多多益善,他正愁手下可用之人,可用之兵太少。 不过颜良表面之上却道:“这剿匪之事,虽是建功立业的捷径,但其中着实有风险,若是县里有子弟愿意前往他自然愿意带上,不过大家可得做好经历艰险的打算。” 对于颜良的话,座中之人却没太在意,剿匪肯定是有风险,不过跟着战无不克的颜将军,这风险肯定也有限得很。 当然,这种冒风险的事情不适合嫡子嫡孙去做,但各家各族中多的是谋不到出身的子弟,遣一些去博上一把,兴许便能捞些功绩广大门楣呢! 于是乎,座中众人纷纷向颜良荐举起了自家子弟,有些个机灵的更是将子弟带在身边,当场便拉出来溜溜。 颜良当场表示,如今剿匪为首要重任,优先考虑擅长弓马能够从军的子弟,不过擅长文书验算的人才也可以安排,更说道若是本县子弟能够自行招募组织义从,可根据招募义从的人数授予相应的军职。 在座的士族们心思可就更为灵活了,那些有钱有势的想着若是募一二百义从岂不是可以为自家子弟谋个屯长、百将当当,而那些较为普通的人家,也觉得若是授个什长什么的也不赖。 这一场酒宴可以说是大家皆满意,人人都欢喜。 当颜良喝得醉醺醺回到城外老宅之中时,为他擦脸醒酒的梅娘一席话却让他顿时吓得再无酒意。 梅娘在他耳边说道:“夫君,听说明日嫂嫂要设宴请县内各家夫人、女郎前来赏雪,还让你一定要抽个空过去看看呢!” 虽然颜良肚子里装满了酒,还在不停打着酒嗝,但从梅娘的话语里闻到一股浓浓的醋意。 颜良也是头痛无比,他想着母亲说要安排众家女郎给他见见,他以为这怎么着都要安排上几天才行,到时候可以借故常山国中有紧要事务赶紧开溜,没曾想母亲赵氏却心急得很,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给安排上了。 颜良装傻充愣道:“嫂嫂请众位夫人赏雪,为何唤我前去,梅娘代我前去便是了。” 梅娘幽幽地道:“妾身份低微,怎配代夫君出面,况且,这一回老夫人可是特意点了你的名呢!” “噢?还有此事?我怎不知。” 眼瞅着这醋坛子就要打翻了,颜良哪里还能安稳躺在榻上醒酒,坐起身来把梅娘好一阵安抚,这才把醋坛子给扶正咯。 是夜,正是“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颜氏的庄园在下曲阳之北,从庄园再往北三里处便是滹沱河,在庄园之中有一方池塘,乃是从滹沱河中引水而入,平日里可以凭池中之水浇灌附近的良田,也可作为颜氏族人消夏的去处。 此刻这方池塘却是已经结了冰,冰面之上盖了一层绵绵的雪,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与冀州其他地方也并无太大不同,也算不得什么好风景。 与四周清冷的环境十分不协调的是,池塘边的一处亭榭里却拥着好多人,显得十分热闹。 仆役们用布幔将亭榭围住,遮挡住寒风的侵袭,亭中更是燃有暖炉,暖炉之上更煮着温汤,石桌上摆着各色干果点心。 亭榭内以颜国的妻子刘氏为主,颜贮、颜佑的妻子相陪,而其余人的配置就十分奇特,基本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妙龄女郎,甚至有一拖二、一拖三的情况。 下曲阳就那么丁点大,各家各族的妇人也时常串个门,俱都十分熟悉,可眼下的气氛却与以往有些不同。 平日里见着面就能唠嗑唠上半天的,今儿见着却显然谈兴不浓,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眼光却不停地瞄向别人家的女郎,更与自家女郎暗暗相比,想要分出个高下来。 妇人们各怀心思,可那些女郎却单纯得多。 这些女子小的十三四,大的十七八,难得一群同龄人围在一块儿,有温汤有干果点心,且还不是待在令人气闷的家中,足矣让小女子们雀跃不已。 偶有一两个心智成熟一些的,知道今天来参加这场赏雪的目的为何,却是心里隐含期盼,又带有一丝丝对未知事物的惧怕。 颜国之妻刘氏显然对今天的场面十分满意,一方面她得了婆婆的嘱托要把这事儿给办漂亮,另一方面她也想小叔子能早日续弦为颜家延续香火。 刘氏心里甚至还存了一些小心思,在座的妇人里有一个便是她的弟妇,带来的女郎要叫她一声婶婶,若是立善能看上自己弟弟家的女郎,那刘家与颜家岂不是亲上加亲。 至于说辈分上可能因此而发生的紊乱,显然被刘氏给下意识地忽略了。 在等待正主来到的时候,刘氏招呼着众家女郎们吟唱些咏雪咏冬的诗句,什么“雨雪瀌瀌,见晛曰消。莫肯下遗,式居娄骄。雨雪浮浮,见晛曰流。如蛮如髦,我是用忧。”、“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之类的,虽无新意,但在少女们的轻柔之音演绎下倒也别有雅趣。 赏雪赏了好一会儿,就在亭榭之内的妇人们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从颜氏庄园老宅方向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在刘氏的授意下,仆役把布幔掀开一面,让亭榭内的众人可以看清来人。 虽然布幔掀开钻进了不少凉风,但亭榭内的妇人女郎们却浑不在意,纷纷昂起头看向了蹄声来处。 只见远处驰来三匹马,头一匹马浑身枣红,马上的骑者头戴一方鹖冠,着了一身紫色蜀锦窄袖胡服,腰间佩一柄镶金错银的宝剑,背上还挂着一张雕弓,腰间佩着青白红三采青绶,绶带归入腰带上的虎头鞶囊之中。 来者正是颜良,他原本想要披着锁子甲,头戴铁胄过来含混一下,没曾想却被母亲赵氏叫到屋内,亲自指挥着身边婢女给他着装打扮,才变成了如今这般世家贵子游猎的装扮。 颜良硬着头皮来到亭榭外,滚鞍下马,向亭榭中行来。 虽然颜良自己不觉得,但看在亭榭中的妇人与女郎眼里,却觉得颜良的身手利落,迈步走来自有一股龙行虎步的气度,尤其是那青白红三采,代表两千石大员的青绶,看上去是如此的显目耀眼。 加上颜良虎背熊腰,身高体壮,脸上茂密的胡须也被打理得干净整齐,正是雄性荷尔蒙充沛的象征,在时下更是以须髯浓密为美男子。 对比自家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那些妇人便觉着这颜将军说不出地好,而那些女郎大都也睁大了眼睛盯着颜良细看,丝毫都顾不上羞怯。 颜良被二十来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来到亭榭前抱拳说道:“弟来外边骑马透透气,却不曾想到打搅了嫂嫂和众家夫人女郎,得罪得罪!” 刘氏却喜笑颜开地说道:“哎~!哪里哪里,此处是自家地方,立善想如何便如何,何须见外。外边风大,我等里边煮着温汤,立善不若进来饮一碗如何?” 颜良知道今儿逃不掉这一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弟便冒昧了。” 说完往里便走,他这一迈步不打紧,里边一众妇人和女郎连忙起身给他让座。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上前福礼道:“见过姐夫。” 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也上前道:“见过表兄。” 颜良一看一个是亡妻魏氏的从妹,一个是母亲刘氏的从侄女,便一一笑着回应。 却没想到,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子也上行礼,喊出的称呼却险些让颜良把刚刚喝进嘴里的温汤给喷了出来。 那名娇娇怯怯的小女子说道:“见过表舅。” PS:忘了说了,第203章邺城之冬在第六次修改后终于解禁了,没看过的朋友可以回去看下。 第217章 杀贼!保家! “咳……咳咳” 颜良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没把那口热汤给喷到面前的萝莉身上,却把自己给呛得不轻。 他睁大了眼睛,像个怪蜀黍一般仔细盯着面前的小女子看了半天,然后发现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对面前的女子丝毫印象都无,更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小的一个外甥女。 而且,颜良想着今天这特么不是说好的百里挑一非诚勿扰剧情么,怎么来了个叫表舅的,而且还脸蛋红红,用那种害羞带怯的眼神看着你,这是要演哪一出?禁断不伦? 就在颜良呆愣住的时候,亭榭内的女主人,颜良的嫂嫂刘氏说话了。 “三叔,这是舍弟之女,七弯八绕的倒也该唤你一声表舅呢!” 颜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哥哥的老婆的弟弟的女儿,还真是七弯八绕的关系,心下不由暗暗吐了口气。 颜良的神情恢复了正常,不过亭榭内其余家的妇人纷纷对刘氏面露鄙夷之色,想着这女人也太狠了,居然连侄女都祭出来。 “三郎啊,我是邻坊李功曹家的,去岁你还来过我家饮宴,这是小女玲儿。” “颜府君,我是城南周县尉家的,昨个儿方与你饮过酒,这是小女丹蔻。” “颜将军,我是昔阳亭罗郡丞家的,我家夫君最是仰慕将军,这是小女嫩娘和青兮。” “…………” 有了前几人做榜样,那些夫人们忙不迭地和颜良套着近乎,更热情地介绍着自己家的女郎。 颜良对此哭笑不得,这种场面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来到了某大型娱乐会所,有现场选妃的既视感。 饶是他脸皮再厚,再久经考验,也架不住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在耳边说个不停。 在亭中如猴子般被观赏了许久,颜良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嫂嫂,各位夫人,良突然想起还有一桩紧要军务需得马上处置,这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话,颜良也不待人回应,直接站起身就跑,好似被火烧了屁股一般。 颜良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倒是引起了一众妇人的咯咯直笑,有个说道:“看不出来,威风凛凛的讨逆将军还会害羞呢!” 嫂子刘氏道:“可不是,我家小叔子虽说可名震河朔,不过为人本分得很。” 带魏家小娘子前来的妇人道:“乖女,你三姐故去得早,你姐夫煞是孤单,你可要多去照顾照顾你姐夫。” 带赵家小娘子前来的妇人也不甘落后地道:“乖女,你表兄最是孝顺,你也要多往你姨母那边走动走动。” “…………” 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颜良已经无心理会,因为他刚从亭榭里仓惶逃回老宅中,便看到留在城外军营中的隗冉来了。 “进武,你怎么来了?” 隗冉躬身道:“回禀将军,左司马遣人来报,黑山贼劫掠灵寿,破一亭一乡,亭卒、百姓死伤四十余人,石臼亭亭长为贼匪所杀。” 颜良一听之下眉毛竖起,大骂道:“妈的!老子还没到常山,这帮狗娘养的就搞事情,这是要给我下马威么?” 隗冉虽然有些听不太明白颜良说什么,但从语气来看也知道颜良十分生气,他候在一旁待颜良骂完歇气时,才问道:“将军,当如何回复左司马?” 颜良气归气,但也知道鞭长莫及,这事也急不来,便道:“让张休武安心休歇,待我去常山后再作处置。” “诺!” 隗冉正要告辞离去,颜良叫住他道:“进武,你回去后命各部人马收拾一下行装,明日用罢朝食便启程出发。” “诺!” 颜良刚被一群女人弄得头昏脑涨,又收到了令人十分不愉快的消息,只觉心中气闷,想要回院中歇息片刻。 不料他刚刚来到院门口,却看到母亲的贴身侍女已经候在那里,见他回来就上前道:“三郎,主母请你过去。” 颜良抚了抚额头,叹道:“哎~头前带路吧!” 与颜良暗自头疼相反,来到母亲赵氏屋里时赵氏的心情正佳,看到颜良来到,笑眯眯地问道:“儿啊!可见过了众家女郎?可有中意的么?与阿母说说,阿母给你去说和说和。” 被母亲一提,颜良又想起了亭榭里那些莺莺燕燕,大都是没长开的小女子,而且十分违和地涂抹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胭脂水粉,就好像长相寻常还刻意打扮的土气村姑,与颜良的审美完全不搭。 但颜良也不能实话实说,只应道:“回禀母亲大人,亭榭里挤满了人,把儿的眼都看花了,哪里能看得清。” “呵呵,也不怪你,我原本想要让刘氏把相熟的五六家女郎唤来,没曾想这一来就来了近十家,许是你昨天在城中延请县中父老,把那些人家全都招来了。我儿如今名头大了,这几日来往的人可把咱家的门槛都踩烂咯!” 看着老母亲如此乐呵,颜良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禀告母亲大人,儿方才得到属下来报,黑山贼劫掠灵寿,破一亭一乡,死伤四十余人,一亭长为贼所杀。儿已经吩咐属下士卒,明日便启程入常山。” 赵氏终究心慈,听说又闹匪患,叹道:“哎~!这天杀的黑山贼,造孽哟!你说啥?明日便要启程?那今日之事怎么处置。” 颜良见没含混过去,只得说道:“这,公事为先,私事只能先放一放了。” 赵氏却断然拒绝道:“不行!公事要办,这私事也不能落下。我看你先妻的从妹便不错,或者我家老十一的次女,都是知根知底的女娃儿,要不你就选一个吧!” 颜良见母亲要强行拉郎配,连忙使出缓兵之计,说道:“阿母,常山离家近,待儿先去处置一下国中事务,寻机再回家解决私事也来得及。” 赵氏略有点疑惑地看向颜良,说道:“此话当真?你可莫要砌词糊弄我。” 颜良连忙重重点头道:“自是当真,儿如今也是堂堂两千石了,自是要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郎,先前在邺城也有人向儿提起过此意,儿都并未应下,只觉此事还当与阿母仔细商量,故而先回来拜见阿母。” 赵氏听这么一说,也觉着有些道理,自家儿郎若是能寻上一个高门大族的女郎自是更好,想着想着便觉着县里的几户人家都稍显低微了些,最高不过是一个郡丞之女,便说道:“我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前些时候倒是邻县有些人家前来询问,好似有些个大门大户的女郎,阿母且为你再多多留意着。若是再有人向你荐来合适的女郎,你也莫要一口回绝,且仔细看看再说” 见母亲终于松口,颜良顺势说道:“儿会上心的,自要找一个让阿母满意的女郎才好。” “嗯嗯,这才是我的好儿郎,你去常山讨贼,务必要小心,闲暇之时多回家看看。” “儿郎遵命。” 好不容易对付过去母亲的催逼,出得院外的颜良感觉浑身出了一身热汗,简直比战阵厮杀要来得辛苦。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院中,刚想唤使女烧水沐浴,却发现梅娘站在屋内说道:“夫君出去跑马辛苦了,妾已经备好了热水,容妾服侍夫君沐浴吧!” 颜良不由一阵感动,搂过梅娘香了一口,说道:“还是梅娘贴心。” 在沐浴的时候,颜良原本以为梅娘会问起他去亭榭中面会众家女郎的事情,却不料梅娘竟只字不提,只是说着些乡里趣事逗颜良开怀。 颜良心里舒坦的同时,也意识到梅娘这是故意为之。 毕竟梅娘只是使女出身,如果不出意外是轮不到扶正为正室,而以颜良如今的身份地位,势必要娶一个合乎自己身份的女郎为妻。 若是梅娘一意耍小性子从中作梗,势必会惹得颜良和颜母等人不喜,让人说她不知礼数,贪图不该她得到的名分。 颜良对梅娘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拉着她的手道:“常山国中闹匪患,我明日就带兵西进常山。” 梅娘一听这话,手一抖道:“啊!这么快便要去了么?” 颜良轻拍她的玉臂,安抚道:“你且在家好好照看絮儿,代我在阿母面前多尽尽孝。等我在常山站住了脚,局势安稳之后,再把你与絮儿接去。” 得了颜良的允诺,梅娘微微一笑,应道:“妾自会遵夫君之命。” 因为知道颜良明日便要启程出发,是夜里梅娘更是小意侍奉,正所谓:“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 建安五年闰十月初九,常山国真定城,雪。 真定城在东汉虽然并不是常山国的治所所在,但因为此处乃是诸侯王的封邑,故而城郭宏大,人口密集,极为繁盛。 自汉惠帝七年,封第三子刘不疑于真定,以常山为国,经历了新莽之乱,再到光武中兴汉明帝封皇子刘昺为常山王,中间几经波折,国除又国复,及至此时常山国已经延续了近四百年的国祚。 常山王府经历了十余世诸侯王的修缮,称得上美轮美奂,但如今的王府却显得有些凋敝破败,冷清清的几无人气,只偶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宫人在府中出没。 这倒并不是说常山王出去游山玩水了,而是如今常山国王位虚悬已久。 中平七年,大贤良师钜鹿人张角号召太平道起事,冀州作为张角的大本营,而常山国又离开钜鹿很近,故而黄巾匪患波及到了常山国中。 当时的常山王刘暠唯恐匪患波及自身,竟然弃国而走。 虽然刘暠耍了个小聪明保全了性命,但朝廷在讨平了黄巾之后,却不忘记秋后算账,以刘暠没尽到诸侯守国土为名废黜其为庶人。 其后朝廷一直处于战乱状态,既没有新立常山王,也没有废除常山国,所以才造成了有常山国而无常山王的尴尬情形。 虽然真定没了常山王,但真定乃是名城大邑,丝毫不影响此地的繁华景象,比之常山国真正的治所元氏更胜三分。 而就在此刻,真定城中数以千计的百姓们都自发地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城中东西向的主干道之上,百姓们并非是去赶集也并非是要出城,而是纷纷站在道路的两旁,面向东方翘首以盼。 真定的东门洞开,随着城外一阵鼓声由远及近,一支人马来到了门前,靠近城门口的百姓们纷纷探头探脑地往城门外看去。 当先的人马俱是骑兵,人人皆骑得来自北方的高头大马,身上披着精良的锁子甲,头上并没有戴铁胄,而是戴着鹖冠,皮冠两侧的彩色尾羽极为灵动,随着马上骑士的前进一颤一颤。 骑士们的武器有两种,前一半皆持着长戟,后一半皆持着骑枪,而背上也负着骑弓和骑弩。 骑兵们在一员将领的率领仔细下来到门前,随着将领身后将旗往后一扬,鼓声顿息,骑兵们也纷纷驻足停步。 而常山县内的官吏并县三老连忙迎了上去,来到那员将领面前躬身行礼。 那员大将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一扶起前来相迎的官员,略作寒暄之后,便命官员撤下。 那员大将重新骑上战马,然后令旗往前一指,鼓声重新响起,身后的骑兵也跟在将领身后踏入了真定东门。 在远处看时还只觉得骑兵煞是威风,但真个当骑兵从自己面前经过时,却让道路两旁的百姓更为震撼。 骑兵所骑乘的战马都是六尺五寸以上的良马,再加上坐在高桥马鞍的骑士,与他们手中高高举起的武器和旌旗,陡然生出一股雄壮的气势,让围观的百姓都觉着自己平白矮了一头。 而这一批骑兵只是一个开始,在雄壮的骑兵队伍后,接着更为壮观的步卒方阵。 步卒们的武器更为多样,走在最前的是刀盾兵方阵,刀盾兵们左手持盾右手执刀,那明晃晃的一排排环刀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跟随其后的弓弩手方阵,无论是弓手还是弩手,都手持弓弩,每走上十步,就虚抬起弓弩作瞄准发射状。 再后边的则是戟士与长矛手,这两个方阵的士卒都把武器斜向前方举起,好似一声令下就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一般。 无论是刀盾兵、弓弩手、戟士、长矛手,俱都是甲胄俱全,服装精良,迈着整齐稳定的步伐向前行动,自然而然显现出一股骁悍的气势,让沿途的百姓们看得肃然起敬。 当骑兵与步卒大部分都进入城中之时,队伍中的鼓声突然激昂起来,随着重重的几下鼓点,每一个队伍的为首将校齐声喊道:“杀贼!” 数千士卒也齐声应道:“杀贼!” 将校们又喊道:“保家!” 士卒们继续应道:“保家!” “杀贼!保家!” “杀贼!保家!” 那震天般响亮的吼声充斥了整个真定城中,令阖城百姓俱都心动神摇,莫可名状! 第218章 迎风阁上的女子 汉代时候的建筑类型多种多样,作为百姓居住的屋子,最差的是那种用木头搭个架子,然后用扎好的柴草围拢而成的茅草屋,住这种屋子的一般都是穷到不能再穷的人。 而大多数百姓住的屋子也很环保,乃是用夯土工艺造出来的房子,在当时夯土技术应用很广泛,比如城墙、道路、陵墓等等都有所应用。 夯土房虽然可以就地取材,建造廉价,但比较阴湿,住起来就不那么舒坦。 作为大汉朝的富裕阶层,肯定是住不惯简陋的夯土房,他们住的是砖木结构的屋子。 因为砖木都是加工过的建材,故而造价要高出不少,但无论是哪种结构,这个年头主流的建筑都是平房。 只不过,不管什么年代,有钱有势的人家总是要与众不同一些。 为了让自己的宅邸显得更恢弘阔气,高门大族一般会修建一两座楼房,也就是两层以上的建筑。 另外,基本上每一座大宅院里,都会在宅院的四周建起望楼,用于观察院墙之外的情况。 寻常的楼房和望楼基本上都也只是两层或者三层的结构,因为用砖木结构来建造楼房,楼越高,建筑的难度就越大,等闲很罕有人愿意花费不菲的代价去建造四层以上的楼房。 但罕有不代表没有,就在这真定城中,县寺对面,沿街的一所大宅子中就矗立着一座罕见的高楼。 此楼多达四层,比城中的钟鼓楼都要高出一截,仅仅比城北的常山王正殿矮了一些,听说在建造此楼的时候,若非顾忌不能逾矩,还会多建一层成为五层高楼。 这座高耸的楼阁被起名为听风阁,虽然阁多用作底下腾空的悬空楼阁,不过谁也不会较真这事儿,毕竟听风阁比听风楼听上去逼格更高不是么? 往日里这听风阁乃是城中士族子弟置酒高会的场所,在高楼之上饮酒清谈便如鹤立鸡群一般,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畅快。 而因着前些时日某个人的来到,此楼更是每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城中的士族子弟只为了在那人面前露个脸出出风头,指望着能得青眼相加。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失望而归,那人在人前连听风阁都没来过,众人只能从某个廊台中偶尔见到那抹身影。 但就是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也能让那些无聊的士族子弟兴奋不已,大谈特谈,好似打了鸡血一般。 不过,此刻的听风阁上却十分冷清,往日饮上几杯便迎风吟诵的家伙们毫无踪影,让这楼阁重又恢复了几分高雅的风致。 如果平日里流连在听风阁上的士族子弟能够看到眼下这一幕,绝对会让他们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女子正站在楼阁边上,左手倾扶石阑杆上,右手则支在阑杆向上抬起托着下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左右顾盼。 小女子生得极美,若用诗句来形容,那堪称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在小女子的视野前方,正是真定城东西纵贯的大道,而自东城门处,有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兵马正跟随着激越的鼓声,踏着整齐的步子往前迈进进。 当为首的数百骑兵行进至县寺门口,也正是迎风阁的正前方时,那鼓声又是一变,随即所有人马俱都停下步子,在为首大将的率领之下,齐声喊出“杀贼!保家!”的口号。 数千人齐声呐喊,让这简短的口号显得气势汹涌,充塞于城中之人的耳中,激荡着城中之人的心胸。 那听风阁顶层的小女子亦不能免俗,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手一抖,下巴往边上一歪,差点磕在阑杆之上。 小女子再也不能保持那懒散的姿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双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丰润的双唇微微张开,现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随着喊声止歇,小女子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啊!吓死人了!” 这时候,整个城中的人声俱寂,就连平日里吠吠不停的犬只都被那充满杀气的吼声给吓得夹紧了尾巴不敢大声喘息。 在寂静的环境之下,小女子的轻呼声好似被楼阁上的风送向了前方,送到了真定县寺正门口,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全副盔甲的大将身旁。 那员大将若有所觉地偏转过头,往斜上方望去。 迎风阁上的小女子被大将的突兀的动作给一吓,忙不迭地蹲下了身子,好似要避开那投射来的凌厉目光。 那员大将只见远处高阁之上有一道窈窕的红影倏忽不见,又看了看并无什么异状,才滚鞍下马,迈入了县寺之中。 小女子小心翼翼地从阑杆的空隙之中往外望去,看见那员大将步入了县寺之中,才喘出一口大气,心道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她只觉得口舌干燥,想要起身拿杯水喝,却听到楼阁之下传来了脚步声。 小女子微觉诧异,刚想找个地方躲避,仔细一听那脚步声十分熟悉,才放了心。 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蹬蹬蹬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宓娘子,道娘子让我来唤你回去,说是那些士族子弟在迎候完府君进城后,就会来迎风阁饮宴。” 被唤作宓娘子的小女子眉头微蹙,说道:“那些讨厌的家伙,好好一个迎风阁,被他们弄得乌七八糟。” 看着侍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宓娘子说道:“好吧,且回去吧!” 侍女见宓娘子答应下来,才笑着上前收拾案几。 宓娘子轻轻提着裙裾,莲步轻移,不多时便下了楼阁,然后穿过几层院落,来到了一处院中,轻轻叩了叩主屋的门。 “进来吧!” 屋内响起一个慵懒的女声,宓娘子抬步入内,走到屋内一座大床之前,半坐在软垫之上,说道:“姐姐,我回来了。” 大床之上斜倚着一个妇人,从面貌上与宓娘子有些酷肖,只是岁数大上了六七岁,与小女子的清丽不同,身上充斥着一股成熟女子的芬芳。 床上妇人轻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微笑着问道:“看过热闹了?” 宓娘子娇嗔道:“姐姐,那迎风阁明明是姐姐家的楼阁,却整日里被那些庸俗之人占据,连我要上去游玩都只能向今日这般,等他们全数去迎颜府君进城才行。” 妇人说道:“呵呵,还不是因为我家么妹容姿动人,还真是我见犹怜哟!” 宓娘子脸色一红,嗔道:“连姐姐也取笑我!” “呵呵呵,好,好,我不取笑你,我且问你,刚才城里闹出好大的动静,究竟是怎生回事?” 宓娘子被姐姐一问,也顾不上害羞,略显兴奋地说道:“姐姐,那新任的府君好大的架势,与他一同进城的有数千兵马,俱都衣甲精良,迈着整齐的步子闻鼓而进,当他们全数入城后,在颜府君的率领之下,齐声喊着‘杀贼!保家!’那声音别提有多响亮了,可把人吓得不轻。” 那妇人因为怀了身子不良于行,故而待在屋内没有去凑热闹,因为隔了好几进院落,外边传来的声音听不真切,如今听了小妹的转述,倒也觉着有趣,说道:“那颜府君据说在南边很是威风,手下的兵马自也不同凡响。” “是吖是吖!与中山国和常山国中的那些郡兵县卒大是不同,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百战精兵。” 妇人看了一眼略有些小兴奋的宓娘子,说道:“噢?宓娘对那些兵子也有关注?” 宓娘子一吐舌头,说道:“才不是呢!那些武夫粗鲁得很,谁要关注。” 妇人却若有深意地说道:“如今世道不靖,手握武力,方才有所依仗呢!”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在屋中闲谈的时候,院中响起了人声,随即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推门而入。 妇人见男子入内,正要撑着床橼起身,那男子却抢上一步搀扶,说道:“娘子小心些。” 妇人说道:“夫君回来了?没有入县寺作陪么?” 男子说道:“城中如此多尊长,自有从父他们去,哪里轮得到我去作陪。” 妇人说道:“从父乃是颜府君麾下干吏,夫君不妨托从父见一见府君,或能有些进益。” 男子却轻飘飘地答道:“以从父与府君的关系,定会相邀府君来家中做客,届时自能得见。” “那能一样么?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又怎能给府君留下印象。” 妇人见自家夫君不以为意,心里也有些着恼,觉着自家郎君哪里都好,一表人才学问又佳为人体贴,就是不怎么求上进,还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妇人又想着自己当初不就是看上他这股疏朗淡逸的性子,这才委身于他么,罢了罢了,至多一辈子就随他做个富家翁吧! 男子被妇人一瞪,也不由执着妻子的手,谄媚地笑道:“好好好,我都依你,切莫置气,免得动了胎气。” 见郎君如此体贴,妇人这时候好似也想通了,说道:“一切都随夫君,莫要委屈了自己。” “嗯!还是娘子知我。” 这对伉俪在床头大秀恩爱,却把一旁的宓娘子视若无物。 小女子虽然为姐姐与姐夫之间的深情所动,但不由地也心中一酸,想着自己何时也能有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可以这样对我。 她想着想着又想起这一两年来一直纠缠着自己的那桩糟心事,心中更觉郁闷,小嘴便嘟哝了起来。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后,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呀!王元先与郭仲业他们还在迎风阁等我,我得先去一下。” 妇人白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与他们有约,怎还回屋里来?” “我这不是心里挂念娘子,先回来看一眼么!” 妇人笑眯眯地啐道:“油嘴滑舌!快些去吧,莫让你那些狐朋狗友等久了。” 男子却笑道:“彼辈等我再久都不急,倒是盼某个人儿盼得望眼欲穿呢!”说着还瞄了一旁的宓娘子一眼。 宓娘子见他二人好端端地却突然拿自己打趣,不依道:“哼!连姐夫也取笑宓娘。” 妇人也道:“就是,老不正经。” 男子连忙站起身向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团团一揖道:“好好好!是在下错了,容在下先行告退。”说罢便出了屋子,还非常细心地回身把门合拢,不让门外的寒风透入丝毫。 这宓娘子姓甄,单名一个宓,出身中山国毋极县甄氏,那个怀孕的妇人是其三姐,单名一个道,那男子则是真定本地大族张氏子弟,名广字德林。 甄氏在中山乃是一等一的高门显族,其祖上乃是汉太保甄邯,族中世有两千石以上的高官。 甄宓的父亲乃是故上蔡令甄逸,母亲张氏是常山人,甄逸已经故去了十几年,而当时甄宓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娃,虽然还不太懂事,但也对父亲的去世伤心愈加恸哭不已。 虽然甄逸亡故得早,但却是个多子多福的人,生了三个儿子甄豫、甄俨、甄尧,和五个女儿姜、脱、道、荣、宓。 其中长子甄豫早夭,次子甄俨也在五年前故去,而甄宓从小聪慧,与家人极为亲密,当仲兄甄俨病故的时候她才只有十四岁,但可能是令她想起了父亲亡故的往事,哀不能止,对寡嫂愈加谦敬,对兄长的儿子也妥善照料。 甄宓的三姐甄道嫁给了母亲张氏从弟之子张广,婚后一直没有子息,此番却突然有孕,让张家与甄家俱都十分欢喜。 因着仲兄的亡故,甄宓对其余家人更是依赖,得知三姐显怀,便从毋极来到真定探视,顺便也出来散散心,更是为了暂且摆脱那一两年来时刻困扰她的烦心事。 第219章 黑山张燕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大游行自然是颜良刻意为之,他这么做有三重目的。 第一重目的自然是要向黑山贼秀一秀自己的强壮肌肉,告诉他们自己可不是吃素的。 就在前几天,黑山贼还敢于深入灵寿县,攻破一乡一亭,大肆劫掠,对当地守卒百姓造成巨大伤亡。 若是寻常新任的太守国相面对如此猖獗的贼寇倒也并无太好的办法,但颜良可是连曹阿瞒都狠狠教训过的人物,哪里会容许这些贼寇骑到自己头上。 第二重目的乃是要向常山国内的百姓们彰显自己这个新任国相的与众不同。 原本太守与国相虽说也主郡国之内的军事,但更多是主持政务,前来上任也多是孤身一人。 可他颜良却不一样,对他而言民政虽也重要,但更主要的任务乃是剿灭黑山贼这个心腹大患。 而且,他颜良可不是孤身上任,随同的还有成千上万的百战强兵。 第三重目的乃是团结手下的幕僚与将士,尤其是田灿、刘劭、时苗、张揖等幕僚,以及在下曲阳刚刚投附来的一些青壮,他们以前只是听闻过讨逆营能打,但却并未亲眼所见。 这一次声势浩大的游行绝对能坚定身边之人的信心,让自己之后的施政行军更为顺畅。 常山国乃是黑山贼闹腾得最为厉害的郡国,而真定又是黑山军首领张燕的家乡,此处明里暗里与黑山贼有所沟通的不在少数,相信今天城中的这么一出好戏一定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散布出去,这便是颜良想要达到的效果。 在装完逼之后,颜良带小部分短兵近卫进入了县寺,那里还有接风宴会等着他,而大部分将士则继续沿着主干道出了真定西门,然后沿着城墙来到城北的驻地驻扎。 原本,颜良这个新任国相还需得去拜谒常山国名义上的统治者常山王,但如今常山王位虚悬十几年,连王傅都省了,颜良也就少了那多余的步骤。 因着刚才那一出威武雄壮的武装大游行,真定城中上至真定县长,县三老,下至地方士绅面对颜良时俱都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唯恐惹得这个素有凶名的猛将不喜。 颜良在酒宴之上倒是一直和颜悦色,只是与众人谈着近来的一些见闻,偶尔也问问县内官吏一些政事上的情况,更亲自向县中几个年纪较长的耆老敬酒,总之气氛十分和睦。 酒宴进行到深处,众人都以为颜良也属于比较好说话的那种,宴中的场面便愈发欢畅起来。 可临到末了,颜良将自己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今日此宴甚是欢愉,不过本府明日还有正事要办,这就散了吧!” 听正主说结束,宴中众人齐都站起来准备向颜良告辞,颜良又淡淡地说道:“胡县令,你且将县中户口、赋税、田土籍册整理出来,明日送来我处,我要亲自查阅。” 胡县令听闻此言心里一突,想着好好的一场接风宴自己怎么又摊上事了。 不过,颜良并未在意张县令的表情,继续说道:“罗县丞,你也将近三年来的奏谳书,未决之案的籍册整理出来,明日送来我处。” 胡县令与罗县丞四目相对,不知新任的国相要搞哪一出,而一旁的县尉张诩还暗暗幸灾乐祸,只是颜良也没落下他。 “张县尉,你且将县中近年来发生盗贼案件的处置经过整理出来让我过目;还有,明日你带上县中戌卒来我营中,我要亲自考校。” 三句话说罢,颜良也不等他们答复,径自就起身转过屏风,往后堂去了,堂中众人才在胡县令的带领之下高声恭送。 就在颜良在真定城中大出风头的时候,三百里外的黑山山脉某处,一个浑身透着彪悍之气的汉子却正在大发雷霆。 “你说什么?王当这厮杀进了灵寿县,破一乡一亭,还杀了石臼亭长?” “是,王帅命小的向张帅献来一份财货,说是替张帅给那个颜良一个下马威。” 前来跑腿的喽啰解开一个背囊,将囊中黄白之物倒在案几之上,有些珠玉首饰上还带着没抹干净的血迹。 那汉子见着这些阿堵物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面前案几踢翻,大骂道:“王当好大的胆子,没我的许可竟敢擅作主张。” 那跑腿的喽啰险些被案几给砸到,看着地上散落的财货却不敢伸手去捡,只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首领。 这怒气冲冲的彪悍汉子正不是旁人,乃是黑山军首领张燕,这几年张燕率领的黑山军纵横于冀并交界处的山区里,各方势力都奈何不了他。 而自从张燕别开生面地遣使赴雒阳乞降后,得封平南中郎将一职,算是有了名义上的正式官身,还可以如郡国一般举孝廉、计吏。 但这年头士族出身的各路豪强大都看不起黑山军这群兵匪,虽然他们手下的军队无论从战力和军纪上未必比黑山贼好到哪里去,可却不影响他们鄙视这些山贼。 因为与掌控冀州的袁绍交恶,张燕倒曾经与公孙瓒眉来眼去,互为奥援,可公孙瓒江河日下,最终被袁绍给包了饺子。 自此以后张燕便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黑山之中,过上了小富即安的安生日子,尤其是冀并两地的为牟厚利的商旅与他搭上线后,黑山军渐渐演变为占山为王收买路费的正经行当,他更是不屑于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当然,张燕与袁绍的仇隙不小,当年袁绍联合吕布把张燕打得放弃了黑山之外的大片领地,逃回黑山之中,借着地利才勉强抵御,若非袁绍顾虑死伤太甚就此收手,怕是黑山军就捱不过那一遭。 在年初的时候,袁绍大举南下与曹操相斗,张燕并不是没起过从背后捅袁绍一刀的心思。 但那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绍势强,曹操势弱,张燕担心万一自己把袁绍给惹毛了,他放过曹操不理,转过头来把自己给灭了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官渡离开黑山毕竟太过遥远,中间又隔开大片袁绍掌控的领地,当张燕听说袁绍在官渡战败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时候河北军主力已经撤了回来,张燕想要动手也没了机会。 张燕甚至在想,且让袁绍、曹操之流斗个头破血流,我在山中逍遥自在,若是始终僵持着那自然最好,若是拼出个胜负来,我再主动投附便是。 当然,从张燕的小心思里,希望曹操最终能够胜出,毕竟他和曹孟德没交过手,双方旧日无仇往日无怨,也不怕到时候不受待见。 当听说袁绍任命了颜良为新任常山国相,并主持剿匪事时,张燕也觉着十分头疼,他和颜良也曾经遥遥交过手,知道是个极能打的对手,不敢小觑。 但张燕犹自存着一丝念想,他觉着如今自己手下的黑山军已经渐渐减少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转而垦殖山中土地,顺便还收收买路费,与冀并之地的汉人、南匈奴,甚至和幽州的乌桓、鲜卑都暗通款曲,就快要洗白白了,颜良虽能打,但我不去惹他,他也未必会进山里和自己过不去。 可张燕万万没有料到,那颜良还没到呢,自己手下的人就闹出了这等幺蛾子事情。 不得不说,在汉末那许多落草为寇的各类贼寇中,无论是黄巾也好,白波、黑山也罢,张燕都是其中最有头脑和忧患意识的那一个。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更改变不了他身后那个庞大的群体。 当张燕力主与冀、并两地的商旅达成协议,靠收买路费赚得盆满钵满时,手下的惯匪们虽然乐得吃现成,但多年来养成的为非作歹习惯难以改易,有些个小帅就是喜欢抢上一票,杀几个人才过瘾。 在往日里张燕对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认真来说他也只是黑山军中最大的一个头目,手下山头林立,即便是想要严加约束也无从做起。 可如今情势不妙,袁绍虽然在南边吃了瘪,但任命颜良为常山太守无疑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手下小帅王当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显然是嫌麻烦不够大。 张燕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情绪,喝骂道:“回去告诉王当,让他老老实实待在房山上,若是再敢下山惹事,小心我扒了他的皮。” 那黑山小帅王当正在房山山寨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突然感到背心一凉,右眼皮直跳,顿时骂道:“娘的,哪个杀才又在惦记乃公?” 手下的喽啰嘴巴里啃着一块肉骨,含含糊糊地回道:“头儿,还能有谁,定是那新来的颜良呗?刚被咱落了面子,还不得念叨念叨。” 王当哈哈大笑道:“说得是!得空了再干他一票,让他知道我黑山军的厉害。” 就在王当想着再干一票的当口,远在真定的颜良也在研究着如何收拾他。 在酒宴结束之后,县内官员和士绅自然极力挽留他住在县寺或者各家腾出来的宅院里,不过颜良一一回绝,带着短兵近卫便出了城,入驻了城外军营之中。 颜良刚刚回营,休假在家的张斐就接踵而至,虽说颜良吩咐他好好休息,但前些时候灵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作为讨逆营左司马,哪里能够安心休歇。 张斐在往下曲阳传信的同时,带上手下短兵并族中壮勇就亲自赶往了灵寿。 真定距离灵寿倒也不远,八十多里路,不过灵寿县地域广阔,一大半都是高上高下的山丘,被黑山贼攻破的乡亭离开县城都还有二三十里路。 由于灵寿县紧邻黑山,县中的治安一直很差,且官员都不愿意在此地就任,县中三个长吏里如今只有县丞在任,县长的任命已下,但一直没有到任,而县尉直接出缺,至今没有任命。 张斐赶到灵寿时,对此等情形也十分无奈,只得叫上代行县长事的县丞匆匆赶去被黑山贼攻破的石臼亭。 石臼亭之名得之于附近的石臼河,这条河很是奇特,并无真正的源流,长度也只有四五十里,却连通了南边的滹沱河与北边的滋水。 滹沱河发源于幽并冀三州交界处的戌夫山,滋水发源于冀并交界处的牛饮山,二者都是从西向东流去,它们在下曲阳北边更是会交汇成一条河流。 原本滹沱河与滋水都经常发生水患,但本朝永平年间,疏浚扩充了石臼河,让两条河流的河水有所分流,这才使得这片区域成为肥沃的良田。 按理说这片河谷本应该是常山国内不可多得的丰饶之地,可就因为西边邻近黑山余脉,时常遭遇匪患,导致沿山之民不得安宁,土地或多或少也就荒废了。 来到石臼亭时,张斐依旧能看到前几日遭受战火的痕迹,亭舍的大门被破开尚未修复,半边屋舍遭过火焰的烧燎,而书有“石臼亭”三字的门匾也被踩得粉碎。 亭中原本只有七八名亭卒,如今只有三人安在,亭长、求盗尽皆战死,只有亭父并两个亭卒眼见情形不妙趁夜逃脱。 这些亭卒俱是本县人氏,对于那些黑山贼深恶痛绝,当得知郡中有大官前来视察时,不少被害亭卒的家人亲朋来到亭中哭求张斐为他们主持公道。 张斐心慈,见百姓们的哭得凄厉,不免也为之神伤。 但他手下也只带了几十个人,虽然一多半是百战精锐,即便遇上数倍于己的贼寇也并不惧怕,但要进山剿匪那可就力有不逮。 张斐只得自己出钱,抚恤了被害者家属,并向当地百姓声明颜府君到国之后,一定会整肃国中守备,彻底解决黑山匪患。 当他来到那个遭遇匪患的乡时,发现此地的情形更为恶劣,亭舍毕竟是带有警卫职责的地方机构,有专门的亭卒驻守。 但乡是民政单位,这次有两个里聚被山贼攻破,死伤的多是自发巡守的里中百姓,也有少部分里坊被攻破后,盗贼在劫掠过程中的肆意杀伤。 见黑山贼居然猖狂若此,饶是平日里温谦君子的张斐也动了火气,他把带来的短兵与壮勇留下一半暂时充作县中守卒,自己连夜往回赶,欲要面见颜良汇报此间情况。 第220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是暮色已降,但在真定城北的临时军营中,一众将士进进出出仍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而在主帐之中,颜良据案而坐,一众文吏武将分列两旁。 颜良说道:“休武,劳你奔波了,灵寿那边到底是何情形。” 张斐上前答道:“回禀府君,末将已经打听清楚,劫掠灵寿的乃是县西北房上上的一股黑山贼,其帅名为王当,号称有千余部众。” “因着灵寿西边的一些乡靠近山地,易受盗贼滋扰,故而暗中多有向黑山贼纳款以求平安,原本倒也与那贼人相安无事。” “可此番王当胆敢犯下众怒,公然劫掠两个里聚,破一亭舍,杀死二十余人,杀伤三十余人,掳走妇女六人,劫掠财货无数。” “受贼侵扰之家几达两百余户,还望府君为百姓除去此僚,还天下一个清平。” 张斐说着说着,情绪便有些激动,颜良略作安抚道:“休武莫要心急,我且问你那王当的来历如何?为何找这两个里聚和石臼亭下手?” 张斐答道:“王当乃是张燕手下一名小帅,此两个里聚之前曾拒绝过王当一些非分要求,故而惹其怨怼,而石臼亭正处于房山往灵寿的要道之间。” 颜良问道:“依休武之意,当如何处置?” 张斐道:“当速发大军聚而歼之。” “房山地形道路可探听清楚了?贼虏屯壁何处?守御如何?” 面对颜良一连串问题,张斐却答不上来,只是吃吃道:“这……倒并未得知。” 颜良只说道:“休武,我只你心系百姓,不过我等此番来到常山,非是要与黑山贼决一两场战斗的胜负,乃是要亡其根本,不可操切行事。” “末将受教了。” 颜良将手下将校幕僚一一看去,发现手下众将于战阵厮杀都极为拿手,但剿灭山贼却并无太多经验,知道他看到一个人,眼前才一亮。 颜良说道:“行之,我若记得不错,你昔日在己吾县尉任上可是上任不满月便剿灭了境内盘踞已久的惯匪。今日之事,你有何想法?” 陈正排众而出,抱拳应道:“回禀府君,当日在下手中无人,又不清楚当地环境,故而用了近月才设计破了贼虏。如今我讨逆营兵锋正盛,灭此贼人更如反掌观纹。只是黑山贼素来嚣顽,若使其有了警惕之心,则剿灭之时我军亦难免多有损伤,不如小施惑敌之计,然后暗中打探进山道路及贼寇屯壁虚实,待到打探清楚,则行雷霆一击,一举除去此僚,为百姓伸张正义。” 见陈正说得头头是道,颜良不由心中暗赞,继续问道:“且详言之,如何惑敌?” 陈正道:“如今灵寿县长与县尉出缺,府君可选一人暂行其事,但毋须多遣人手,只是维持地方防务便可,示贼人以县中只欲严守门户,不欲追究前事,则贼人必小觑于我,戒备疏松,乃致我以良机也!” 颜良笑道:“哈哈哈!好,行之不愧腹有锦绣,那我便署你为灵寿长,如何?” 帐中众人先前并无多少人知道陈正之前还有当县尉剿匪的经历,但对他通过寥寥数语便定下了剿匪之策也不由不钦佩,如今听颜良开口就要署他为一县之长,自是艳羡。 要说那县长虽然只有四百石,比之陈行之如今的军假候比六百石还低了半级,但军中职务与地方职务却不可相提并论,一县之长实际上要远远比一个军假候来的重要。 当所有人都以为陈正会欣然接受,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正竟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陈正说道:“县长自有任命,如今只是还未到任,府君不若署在下为灵寿尉,一来可使贼更轻视于我,二来若在下骤然为灵寿长,则灵寿丞未必不无想法,若其稍有不配合,则在下行事必有不便之处。灵寿尉亦执掌县中防务,又不引人忌,更为妥帖。” 当日陈正还为自己在己吾尉任上建了功,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升迁而愤愤不平,可如今跟着颜良打了一连串仗之后眼界也大为提升,知道无论是县尉或是县长,只是临时之任,日后定然更有其他任用,便做出了这看似考虑周到的提议。 对于陈正的态度,颜良也很是满意,心里不免对其加上了识大体的评语,便笑呵呵地道:“好!便依行之之策,需要什么人手你尽管提。” 陈正郑重行礼道:“在下自当尽力为之。” 颜良想了一想,又说道:“如今尚未重申禁绝国中士民商贾与黑山贼交通往来,故而定有不少商贾仍旧与贼人有所默契。休武,你是常山人氏,留心查访一下,有无关系较为密切的商贾知悉房山贼虏的情况。” 张斐答道:“诺!” “小心一些,莫要打草惊蛇。” “末将明白。” ——☆——☆——☆—— 第二天朝食过后,真定县长、县丞、县尉三个长吏便齐齐带着手下各曹掾属,提着一摞摞的籍册出了北门往讨逆营驻地而来。 县长与县丞二人,并他们手下的各个曹掾俱都眼睛通红,时不时还打个哈欠,显得无精打采。 昨日宴会上颜良轻飘飘一句需要验看籍册,他们可不敢大意,赶了个通宵挑灯夜战整理核验,唯恐有什么明显的谬误,典型的“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稍稍落在后边的县尉虽然没有熬个通宵整理籍册,但他心里也七上八下,因为他所带领的戍卒虽然兵甲勉强过得去,但缺乏训练,显然是经不住太过严苛的考校。 三人来到营内时,营中士卒正在用朝食。 其他地方用饭时都是乱糟糟的,但讨逆营里的将士都列成一排一排,等在各自的炊釜前领取自己的食物,然后走到自己的帐边坐下食用,中间即便是互相之间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并不显得嘈杂。 讨逆营中长期以来的习惯,看着一众官员和戌卒们眼里却暗暗心惊,心道这不愧是纵横河朔的强军。 来到大帐前报名请见后,颜良却并没有摆架子让他们多等,不多时便请他们进去,收下县中的籍册。 这些籍册,颜良自然是不会亲自去验看的,随他一同前来的田灿、刘劭、时苗、张揖等人如今俱都还并未署具体的官职,正好通过查阅核验籍册的机会,考量考量各自的才具。 随便过问了几句县中情况后,颜良便带上县中官员一起去考校戍卒的训练水平。 对戍卒的考校并不复杂,不过是站立、蹲下、前进、转身的基本队列,并一些常规武器的应用。 可想而知,缺乏训练的戍卒表现得十分糟糕,队列也倒罢了,对武器的应用实在是粗疏得很,令所有旁观的官员都暗暗汗颜。 真定县尉原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严厉的呵责,不过颜良脸上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问道:“县中戍卒几日一练?” 县尉张诩十分忐忑地答道:“一……一月一练。” “哦,一月一练是少了些,以这样的戍卒怪不得不是黑山贼的对手。” 县尉把都深深地低下,说道:“下吏御下无方,还请府君责罚。” “无碍,无碍,戍卒本就只起到戍守之责,对上黑山贼这等强梁自是不太敷用。” 县尉还以为颜良如此好说话,不由暗暗吐了口气,不料颜良又说道:“从明日开始,张县尉亲自带着戍卒随我营中将士一同操练,半个月后再考核一次,若是再如此不中用,那……” 话没说完,但谁都听得出来未尽之意,张县尉连忙应诺道:“末吏遵命。” “胡县令。” “下吏在。” “大将军命我前来坐镇常山,总制剿贼之事,可若是光凭我麾下的将士,还有这些戍卒,可还大大不够。此处有我拟的募兵告示,你即刻着人张贴布告,并命有秩、蔷夫、亭长、里长等好生宣谕。” “下吏遵命。” 颜良又当众宣布道:“此番整训涉及国中全数十四个县,分北边七县与南边七县,新募之卒各在元氏与真定集中整训,一个月后举行大比,最优者称为状元,可直授我军中屯长之职,其余符合条件者也可征入军中。无论符不符合条件,均供给整训所用的餐食,若是路途遥远,还可酌情补贴部分旅途糜耗。” “待得新募之卒练成之日,便是剿灭黑山贼寇之时。” 颜良的募兵告示自然不是仅仅下发到真定县内,他早就拟好了文书,抄送国中十四个县,令各个县一同布告宣达。 谁知布告刚刚贴出去没两天,新募的士卒还没来到,一封反对的书信便来到了颜良的案头。 这封书信正不是旁人所书,而是颜良从袁大将军处讨来的常山长史辛毗辛佐治。 因着辛毗与颜良分道而行,颜良走钜鹿绕了半个圈子,还在下曲阳家中休歇了三日,故而刚刚来到真定,但辛毗直接走的赵国,路途又近,又毋须耽搁,所以早几天前就到了常山国治元氏县。 在从邺城出发之前,颜良有与辛毗交代过,他会在真定留驻一段时间,常山国中政务一应付之于他。 辛毗正是三十多岁年富力强有所作为的时候,对于颜良的放权欣然而受,来到元氏之后也不懈怠,将国中原本有些混乱的政务一一整理,倒也有了几分起色。 常山国除了上艾、井陉两县几乎为群山笼罩,其余各县均都有大量良田,堪称是一方乐土,原本人口繁多,有近十万户,六十多万口人。 但自黄巾之乱后,天下丧乱,又时不时夹杂天灾与疫病,眼下常山国中的户口只有最繁盛时的六七分。 当然,这只是官方籍册上的数目,有不少百姓逃入山中躲避赋税,还有的依附了黑山军,甚至各家各族手里也隐匿了大量仆客,具体有多少谁也不清楚。 在人口减少的情况之下,国中赋税也相应减少,而且常山多历匪患,沿边诸县往往赋税都收不足。 而地方官吏也不敢太过苛迫,因为曾有过官吏催逼过甚,百姓怒而杀官投了黑山贼的例子。 所以如今常山国中府库钱粮严重不足,用以维持国中日常开支尚且足够,若要再度增加大笔开销,可就完全不够用。 颜良手下的七千多讨逆营将士因为有正式编制,所以在州中专门会划拨钱粮,不用算入国中开销,毋须辛毗担心。 不过,尽职尽责的辛长史肯定不会料到颜良手里的兵马可不止报给州中的七千多,另外还有三四千之数需要额外开支,不然就连这多出的三四千兵的吃用开销就够他头疼一阵子。 如今颜良还要新募士卒,那显然需要额外一笔开支,就算是能以剿匪的名义问州里找补回来一些,但也得国中先行支出,而且能不能得到州中的认可亦未可知。 所以辛毗一看到颜良行文给他,要他配合在南边七县张贴布告大肆募兵,他第一时间就回函颜良表示反对。 辛毗在信中把反对的理由罗列了一大堆,但核心思想只有两个字,没钱。 收到来函的颜良倒是没有太过为难,常山国中的财政情况他虽然事先不知道,可猜也大致可以猜得出来,肯定不会太过充裕。 若是仅仅从常山国的财政考虑,那辛毗的意见无疑相当正确,毕竟没钱没粮还谈什么募兵,募来的兵总不见得喝西北风吧。 但颜良有他的打算,常山国被黑山贼肆虐十余载,想要在此地彻底打败黑山贼,光靠他手下的将士是完全不够的。 必须将举国士民合为一心,拧成一条绳,方才能够事半功倍,不然的话会越打越疲事倍功半。 颜良毕竟曾经当过几年公务员,进步思想那可是时刻铭记在心,他记得大天朝的某届某中全会总结提出了某项决议,决议的中心思想是“一定要毫不动摇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巩固和扩大爱国统一战线。” 这句话放在此处也毫不违和,爱的自然是我大常山国,没毛病。 至于说钱什么的,颜良还是小小有些积蓄的,先行垫付一些那也不是不可以。 第221章 敛财手段 在钱粮方面,如今的讨逆营可能是全河北最为阔绰的部队。 今年南下的所有河北军部队里,基本上都要靠远程供输粮谷,而千辛万苦打下的白马、燕县、酸枣、原武、阳武等城基本上只余下一个空城。 曹军的坚壁清野工作做得很到位,别说钱粮,就连人口都能迁则迁,不肯留给河北军。 而唯独颜良的讨逆营是个异类,虽然打白马没捞到丁点儿好处,但自从率领偏师进入陈留之后,打了曹军一个猝不及防,接连洗劫了平丘、长垣、冤句、离狐、句阳、鄄城、廪丘、范县、东阿九个县城,将各县的库房给搬了个一干二净。 讨逆营入兖州的时机十分讨巧,正是八月,距离秋收才过了不足一月,晒干的夏粮刚刚入库,还没来得及转运给曹操前线,就被颜良给截了胡。 讨逆营在这些郡县里,还不仅仅是洗劫了库房,颜良一路上打着为黔首百姓伸冤的崇高名义,对各县中为恶不悛的土豪劣绅采取无产阶级专政。 对那些恶迹斑斑,查有实证的地方大族,直接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反正枪杆子在颜良手里,灭掉一小撮人取悦一大群人的买卖做起来眼睛眨都不眨。 但颜良也不敢把事情做绝了,对于那些名声尚可的宗族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打一棒子给根胡萝卜,采取敲打与安抚相结合的方式。 这年头,绝大多数的宗族总会有些违反律令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可大可小,原本宗族就占据了郡县中的关键职位,甚至敢于架空郡县长吏的权利,哪里会有人去严加计较。 但外来户颜良就不一样了,在临时军管之下,郡县宗族只分为两种,那就是亲附自己的和忤逆自己的。 但凡被杀鸡儆猴吓着了,然后主动示好,献出钱粮的那就前事不论,还可以被授予郡县之中的临时职务。 而那些不肯投附的,只要有些许恶行,便会被无限放大,更或者扣上个附逆曹贼的名义拿下。 光是搜刮各县库房,以及抄没土豪劣绅,再加上识相的地方大族献来的钱粮,讨逆营已经吃了个脑满肠肥。 但颜良更有一番骚操作,他抄没了当地土豪劣绅之后,其中最为值钱的资财非是金银财宝和大笔的粮秣,而是乡绅们名下的不动产。 陈留、济阴等郡乃是中原最为肥沃的田地,膏腴两天每亩至少值万余钱,而那些占地广阔建造精美的宅邸,一座座也值几十万钱到百余万不等。 按说这些不动产在和平年代绝对是传家的祖业,其他人绝难轻易获得。 当今之世,军阀们攻占下城池后的常规操作,无非是把田宅占为己有或者赏赐手下有功将士,袁大将军在原武、阳武亦是如此为之,颜良在阳武城中都分到一座不小的宅院。 可颜良罚没了这些田土和宅邸后,却并未采取这样的常规操作,而是以筹集军资为名义进行打折销售。 面向的销售对象也很讲究,乃是那些主动投献示好的地方大族,凡是越早投附讨逆营,在攻取、治理中出力越大的,则享受的折扣也越大,有些资产甚至低至五折以下。 眼看着平日里难以获取的良田美宅如此物廉价美,那些地方大族哪里能不动心。 而且当时的战局形势对河北军极为有利,不但袁大将军在官渡压着曹孟德打,颜良更是在兖州几次三番大败曹军诸将,闹出好大的声势。 这些地方大族们在权衡了利弊之后,便有人从讨逆营手中赎买下了被抄没的田宅,而一旦有人开始下手后,其余大族也不甘落后,将这些不动产瓜分殆尽,把这人血馒头啃得津津有味。 从表面上看,这些地方大族占了极大的便宜,以极为低廉的价格获得了平日里有价无市的田宅,而只是付出了金银铜钱布帛粮食等浮财。 按照他们的逻辑思维,有了大片良田,在秋季的时候播下一季冬麦,到春季就可以打上一季粮食。 虽然有钱的人家都还是喜欢吃粟饭,但麦子磨成粉后无论是做蒸饼(馒头)、汤饼(抻面)、胡饼(芝麻烧饼)、髓饼(以髓脂、蜜和面制作的烤饼)、截饼(用纯乳溲面制作的烤饼)、索饼(刀切面)、烧饼(肉馅饼),都是一种不错的美食。 小麦粉做成的饼此时在南方还不多见,但在北方已经是极为常见的主食,传闻里孝灵皇帝刘宏就最喜食胡饼,这些都是闲话暂且不提。 但是,这些瓜分人血馒头的地方大族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两个月,河北军便在官渡大败,而他们刚刚买下的田宅还将长时间处于战争前线。 这时候地方大族们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颜良已经带上各家各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粮一路北上,丢下那个烂摊子不管。 最后算算总账,拍卖罚没不动产的所得的钱粮资财,比之抄掠的各县库房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良光是通过这场战争发的战争财,就足够他手下的万余人开销个好几年。 在官渡大战还在进行的时候,在兖州就有无数役夫和舟船将搜刮来的钱粮转运至白马,一部分就地屯储,另一部分继续沿清河与漳水北上,运到钜鹿郡下曲阳颜良的老家。 就在如今,白马城中还有千余讨逆营将士以“养伤”的名义在那边暂驻,配合着县尉陈光看押钱粮,顺便分批分次地武装押运粮船北上。 所以说,从短期来看,颜良手中十分宽裕,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征募些新兵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颜良深知若是只有出没有入,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会被坐吃山空,所以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如何可持续地获得进项。 在邺城的时候,通过查阅籍册分析,黑山军已经从流寇转而向收取过路费的坐地路霸发展,而沿山各郡县定会有许多商贾与黑山贼暗通款曲达成默契。 若是颜良狠狠心把这些商贾打杀抄没了一批,倒是能获得不少资财,但这样做的后果也很严重。 首先这些商贾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钱财可通鬼神,与地方豪族乃至于官吏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多更是高门大族的代理人。 颜良这一回来到常山可与去兖州的情况大不一样,他在兖州乃是外客,可以随心所欲的放手施为,顾忌的东西也少,可是在常山乃是本州,更与下曲阳老家比邻,这吃相可不能太难看了。 颜良可是打算把常山国发展成自己的根据地大本营,从而为今后的发展铺平道路。 所以他在赵国与赵国相阴夔商议的时候,也只是提议先宣谕禁止郡国士民与黑山贼沟通,待到有人知法犯法之后,再处置那些见利忘义的不法商贾。 其中还有一个原因,让颜良顾忌颇深,乃是他在邺城时与田丰谈及此事时,田丰用《吕氏春秋》中的一句话来告诫他。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虽然天下四民,士农工商中商人的地位最为底下,每朝每代多有禁商抑商的氛围,但如田丰这等有识之士都明白商贾的作用不可或缺,而颜良有后世阅历见识,更明白商业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如果一味打压商贾,则会令地方上的经济陷入一片死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一路之上,颜良把如何促进常山国中经济的命题下达给手下的一种将吏幕僚,让他们一起建言献策。 虽说大多数建议没什么可行性,但还是有那么几条看上去有操作的可能。 到了真定之后,除了训练士卒,征募新兵之外,颜良反复召开如何提振经济,扩充财源的会议,与会的人都是他手下比较有脑子的,比如隗冉、昌琦这等只会带兵的武夫则一概没叫上。 参与建言献策的张斐、颜贮、陈正、田灿、刘劭、时苗、张揖、沮辉等人都是时下传统思维的士族出身,他们所提的建议也并未超越时代的樊笼,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主要集中在盐、铁、酒等三项商品之上。 关于这三项消费品之中,盐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须摄入商品,铁是打造农具、炊具、武器的必要材料,酒则是用粮食加工的高端消费品,三类商品都有巨大而广阔的市场。 具有强权的政府想要快速敛财,把目标定在这三项商品上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而这在历史上也有广泛的例子可以遵循参考。 春秋时期齐国管仲就提出的“官山海”政策,对盐和铁一起实行专卖,使齐国成为中原霸主。 秦商鞅变法,控制山泽之利,也实行盐铁专卖,奠定了秦国一统中原的经济基础。 汉初开放民营,使经营盐铁的商人富比王侯,但朝廷财政却捉襟见肘,直到汉武帝时期,因进击匈奴的需要,汉武帝接受了桑弘羊的建议,实行了盐、铁和酒的国家专卖制度。 虽然,汉武帝在晚年发布《轮台罪己诏》,对超出反击匈奴范围的过度的军事征伐有所悔悟,转为更为和平的政策,但直到汉昭帝时期,对盐铁酒的专卖制度仍旧没有废止。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是因为其中的利润极为丰厚,让尝到了甜头的政府机关迟迟不愿放弃到手的肥肉。 而社会上各个阶层都对官府把持此等厚利不放而愈发不满,所以引发了在中华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辩论“盐铁会议”,在汉昭帝的主持之下,以贤良文学为一方,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另一方,就盐铁专营、酒类专卖和平准均输等问题展开辩论,最终产生了《盐铁论》这册影响力极其深远的恢弘巨著。 最后达成的协议便是废止了政府对酒业的垄断,并部分取消了盐铁专卖,这与后世大天朝的一项政策十分相似,便是“国退民进”。 当时的举措十分有进步意义,从国家将财富聚集往藏富于民的方向开始转变,也确立了一项准则,那便是政府只能以适当的税率收税的形式、而不是经营一般性商业的形式获得提供公共物品的资源。 也就是说,政府不能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一方面要收税一方面自己来卖货,还不允许其他人一起卖。 这个准则放之各朝各代都非常适用,当然,这不包括战乱年代。 而如今,中原各地战火纷飞,常山国又深受黑山贼滋扰,经济十分贫弱,想要供养足够的兵马去剿灭黑山贼,势必要巨量的钱粮。 河北原本财大气粗,若是用以专心应对黑山贼,倒也不愁钱粮,但袁大将军最为关切的目标乃是曹阿瞒,没有第一时间去搞定张燕这个顽固的恶疾。 经历了官渡战败后,河北元气大伤,又在司兖之地与曹军拉锯攻战,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供给常山国扩军备战,这也是常山长史辛毗反对颜良扩军的理由。 在颜良麾下一众幕僚的商议之下,觉得如今提出盐铁酒的专营专卖正当其时,州中缺钱,地方上积极自筹乃是为州中分担压力,这手段嘛自然也需要因时就势。 颜良手下的幕僚们大都是青壮派,俱都是有所作为之人,所以敢于提出会得罪一大批人的盐铁酒专营专卖。 但幕僚之中,关于到底是专营还是专卖,也产生了内部分歧。 一部分人主张专营,即由官府来负责售卖,将高额的商品税直接加到商品价格中去。 另一部分人主张专卖,即由官府指定几家商贾来负责售卖,收取专卖许可费和高额商品税。 两方人各执己见,无法达成共识,最后还是颜良拍板决定了以专卖制度为基调来运作。 在当下的环境下,两种方式都可取,也说不上孰优孰劣,只是颜良觉得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可能滋生出更多的腐败,也不利于商业的发展。 颜良还有一重考虑,那便是盐铁酒专卖势必会得罪一批人,若是得罪了所有的商人并他们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则这个制度是否能够获批仍未可知。 既如此,还不如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将利润分润与部分商人和他们身后的高门大族,来争取推动这个制度能够顺利获得批准。 颜良也可以通过推动并掌控这项制度的执行,来与这些势力强大的本地士族达成利益共同体,这才是最为隐蔽,也最为有价值的收获。 那啥大大不正在提倡“推动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虽然颜良暂时还没有如此伟光正的追求,但不妨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方说“推动共建冀州利益共同体”。 第222章 放开那个女孩 虽然决定了要将盐铁酒专卖来筹集军资,但此事关系重大,无异于从国中本地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口中夺食,故而颜良慎之又慎。 他一方面让继续调查研究,拟定可行性方案,另一方面行文常山长史辛毗,打算听听他的意见。 不料辛毗得了消息后,对此事十分上心,竟抛下手边的一大堆事情从元氏匆匆赶来真定。 拜见颜良之后,辛毗直言道:“府君此策,吾以为恰逢其时,然要推行此策,阻力不小。” 颜良也叹道:“正是如此,虽知此事当行,然恐惹物议,如之奈何?” 颜良这个常山国相若是要推行一般性的政策倒是毋须顾忌,可此事非同寻常,非得说服袁大将军不可。 辛毗道:“盐之一物,乃是日常必须之物,若我等采取专卖,阻绝黑山贼获得,则可削弱贼势;铁亦如此,若贼虏无铁,则兵甲不利,于剿贼之事大有助益;至于酒,如今世道不靖,战事频频,粮食本就不敷使用,严谨私酿私售,亦有利焉。明府可遣人至邺城关说明公身边之人,晓之以其中利弊,或可推动此事。” 辛毗的这些意见,之前其他幕僚也提到过,颜良深以为然,应和道:“此为正理,合当如此。” 辛毗又道:“若单只常山一国行盐铁酒专卖之事,其中利益深厚,恐遭人忌刻,且有自外于州中之意。在下看来,可拉上同受黑山贼滋扰的赵国、中山国一同行事,再强调此专卖收入只用作备军剿贼之用,若有盈余交至州中充作军资。如此,则我常山不独受忌,亦增此策成算。” 颜良先前路过邺城与赵相阴夔沟通联合剿匪之事,事后与辛毗通过气,也把如何说服阴夔的事情一一告知。如今辛毗欲要拉上赵国和中山国,倒也是顺势而为。 颜良赞道:“佐治一语便解了我的难题,妙哉,妙哉乎!” 辛毗显然是有备而来,微微笑着问道:“敢问府君,若钱粮无缺,可期之以多久平贼?” 颜良想了想道:“若事情顺遂,三年可期,若事情不顺,至多五年。” 辛毗道:“好!那我等在上书之时,先期之以三年,待三年之后,盐铁酒专卖之事再行核议。” 辛毗这么说自然是想要确定年限来减少此事的阻力,颜良也是一听就明白,登时笑道:“若知佐治君有此良谋,我当早召君来矣!” 颜良这么一说,敬陪在下首的一种僚属也纷纷附和,心中都对辛毗的谋略佩服不已。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之前制定策略的张斐、颜贮、陈正、田灿、刘劭、时苗等人,要不便是不擅谋略,要不便是为官时间尚短,所居的官位偏低,从眼界思路上都及不上辛毗这等官场老手。 颜良想了一想后,问道:“先前我与赵国阴府君有过深谈,商定让孔先负责联络此事,要说之不难,可我与中山国中并无交道,如之奈何?” 好在颜良如今堂下也是人才济济,竟然有二人异口同声道:“在下有一人可荐之于府君。” 颜良一看,竟是长史辛毗和左司马张斐一同说话,也觉有趣,便问道:“二君欲荐何人,可一一说来。” 如今颜良手下实际上有两套班子,一套为讨逆将军的军事班子,一套为常山国相的政务班子。 虽然讨逆将军乃是杂号将军,并无开府建牙的权限,但实际上统兵将校手下都会招揽不少僚属,只是没有正式名分。 常山长史秩六百石,左司马比千石,看上去司马的秩禄高过长史,但二者实际上相差无几,而长史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二人稍稍谦让了一番后,辛毗便先说道:“在下荐的人眼下便在堂内。” 颜良闻言亦觉惊讶,看向了坐在两侧的众人,心道里边难道还有人与中山国有关系,为何不毛遂自荐,因问道:“噢?却是哪位?” 辛毗答道:“此人乃是故射声之适,当今奋威之从子,广平沮君。” 辛毗话音刚落,众人都齐刷刷看向了敬陪末座的沮辉,沮辉本人也是一脸懵逼,嘴巴微张,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颜良一看沮辉的表情也有些疑惑,问道:“景高有何不同之处,可得仲治荐举?” 辛毗说道:“景高之父,故射声君与如今中山国郭府君俱为汉室忠臣,又曾协力扶保天子东返,射声在途中力抗贼虏遭逢不幸,郭府君则安然东返,二人同殿为臣,又曾共历患难,若郭府君得见昔日故人之子,少说也得照拂一二。” 辛毗不愧为官场老手,竟然对旧日之事和官员之间的关系脉络了如指掌,从沮辉的表情来看,只怕他自己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颜良呵呵笑道:“沮射声之义举高名我亦崇仰已久,这郭府君之事我倒是并未耳闻,亏得长史知悉此事。” “景高,汝可愿替我走一遭中山?” 沮辉素来以自己父亲沮儁自豪,听说中山相郭溥乃是父亲的同僚,更同保天子东返,心中也是一动。 沮儁战死之时沮辉正在家中,也是隔了好久之后才知道的消息,对于当日之事也都是道听途说并不详尽,如今有机会见一下昔日父亲的同僚,又怎会不愿。 “在下但凭府君吩咐。” 颜良点了点头,又问道:“佐治荐得好人选,不知休武又要荐谁?可也在此堂内?” 张斐被颜良一逗,也笑着答道:“末将可不如长史这般博闻,所要荐举之人乃是我家中晚辈,惭愧惭愧。” “噢?内举不避亲,只要人才合适,但说无妨。” 张斐说道:“末将荐我从子张广,其妻弟乃是中山大姓甄氏子弟,见为中山主簿,为中山相郭府君的亲近之臣,或可代为引见分说。” 颜良点点头道:“倒也合适,景高虽是郭府君故人之子,但近日无交,正需人代为引见,不妨让休武从子与景高同往,共同关说。” 商议好了联合赵国、中山国共同推动盐铁酒专卖之事,颜良也十分高兴,便要设宴款待辛毗。 不过颜良这些日子一直待在真定城外的临时军营中,军营里十分简陋,也无什么好酒好菜,张斐便提出来,让他做东,在城中宅邸里宴请辛毗并颜良麾下一众幕僚。 先前颜良一直忙于军务,又操心钱粮之事,根本就没空进城,城中包括县令、大族倒是三番两头前来相请,都被他一概婉拒。 现在事情有了眉目,又是左司马张斐相邀,便没了理由拒绝,带了众人往城中而去。 因着颜良这个常山国相到国之后一直没去国治元氏,却在真定当甩手掌柜,国中政务都是长史辛毗一肩挑了,辛毗正有无数事务要向颜良禀告,故而这一回颜良罕见地没有骑马,而是陪同辛毗和张斐一同坐车。 在车上,辛毗说道:“明府到国已经有些时日,还当早赴元氏,定下国中各职,乃使国中事务一应正轨。” 颜良这个国相也堪称是奇葩,正常来说第一时间就要去元氏就任,接过国相官印,而他直接待在真定就不走了,连相印都不去取,倒是这回辛毗给他带了过来。 且太守国相就任后,第一时间便是把手下的班子搭起来,功曹、主簿、五官掾等一应掾属乃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但颜良也拖到现在并未辟除,也不由得辛毗不急着催促。 颜良前世当公务员的时候就对这种事情比较头痛,如今也是这般,要从一大堆不熟悉的候选人中间挑出合适的人选何其之难,更多时候是听风评和平衡大族的利益。 正常来说郡国的掾属都应当征辟本地人充任,这也是各地的地方保护主义和约定俗成的陈规,但常山国久遭匪患,各县的情形很是糟糕,袁绍才特批了颜良可以从国外征召一些能吏干才担任常山国中的各级职务,包含国相僚属和国中各县的长吏。 颜良招揽了不少人跟随自己到常山却并不急着任命具体职务,也是要观察考量他们的才具,更是思考如何平衡本地士族和他带来的士人。 见辛毗提及,颜良问道:“长史到元氏已久,可有合适人选荐我?” 辛毗当然也清楚颜良还没赴任就招揽了好些士人,同时他也为了避嫌,没有直接回答颜良的话,只说道:“府中僚属,自当由明府一以决之,不过国中纲纪之职,不当尽数委之以外人,明府慎思之。” 辛毗所言的国中纲纪,乃是指功曹、主簿这两个国相府中的显要之职,正常而言,太守国相巡视地方,所乘的车驾队伍里,有两辆单独的导车,分别便是功曹与主簿所乘,可见其地位非同一般。 而这两个职位里功曹主要负责荐举选任郡国人才,主簿则典太守国相的文书事务,都职责重大。 颜良在心里是属意任田丰之子田灿为主簿,因着田丰名动冀州,资历绝高,让他儿子担任主簿可以少了许多反对。 但功曹一职,颜良还是决定任命常山本地人,因为功曹要向他荐举国中人才,若是委之以外人就抓瞎了。 见辛毗避嫌不愿荐人,颜良也只得作罢,说道:“待此间事了,我当赴元氏,辟除府中掾属,若是二君有合适人选,也万勿藏私。” 颜良又想起刚才张斐提到的他从子,因为张斐为人和善低调,一般无事不会向颜良开口,这次能得他荐举家里晚辈,定也非比寻常,便问道:“休武,你那从子,又是如何情形?” 张斐答道:“末将从子名广,字德林,之前亦出仕郡县,做过一任国中主簿,我那侄儿文才人品尚可,只是对功名利禄不甚上心,如今却赋闲在家。” 一旁的辛毗插话道:“张德林之名吾亦知晓,国中吏员曾言其人雅亮清达,为而不争,有君子之风。” 颜良道:“噢?那倒是个人才,其与中山甄氏又是个什么关系?” 张斐答道:“末将从姐适于毋极甄氏故上蔡令逸,故而我侄德林乃是甄逸之甥,又娶逸之三女,与甄氏亲上加亲。德林妻弟名尧,如今正在中山郭府君手下为主簿,很得郭府君信重。且甄氏乃是中山首屈一指的大族,此事若有甄氏相助,则成算又增,故而末将厚颜相荐,还望将军体察。” “我与休武之间毋须这般客套,休武的晚辈便是我的晚辈,提携一二正是题中之意,更何况其人名声远播,连长史亦有所耳闻。” 颜良说完后,心里突然一动,毋极甄氏,上蔡令甄逸,这不是那啥甄姬家么?如果是甄姬的三姐想必也是个出色人物,那张广倒是有福之人。 颜良再看看张斐,虽然张斐今年有三十六七了,又久经战阵操劳,但看上去还是个中年帅哥的样子,老张家的基因应该不错,怪不得张氏能生出甄姬这般美人,而张广还能把表妹骗到手。 八着八着,颜良的思绪就飘得有些远,突然又想起一事,甄姬不应该是袁熙老婆么,但他这一世只听说袁熙有一妻吴氏,一年多之前亡故,如今却尚未续弦。 话说这甄姬倒也是个苦命女子,嫁了袁熙也就罢了,但袁氏家道不仅仅只是中落,简直是断崖般地跌落,好日子没享受上几天,邺城被破,被人妻曹之子小人妻曹看上,强行纳入房中。 之后甄姬倒是过上一段安生日子,随着小人妻曹禅位,还当上了皇后,可皇后才当了一年,就因为失宠被小人妻曹这个狠心的家伙给赐死,堪称是红颜薄命所托非人。 这念头一旦起来便停不下来,颜良想着前些时日老母亲连连逼婚,那一群莺莺燕燕实在是看不太上眼,若是能娶了颜色非凡的甄姬,那岂不美哉。 而袁熙、曹丕,一个无才短命,一个无德负心,哪里配得上甄姬这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颜良当下就想高呼一声:“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 第223章 堂外琴声起 如果说如今真定城里,最火爆的话题人物,当属新任国相颜良无疑。 前些时日,邻郡毋极的甄家小娘子来到真定时,虽然也引得城中士民好奇,想要一窥是何等天姿国色的美人。 但毕竟甄宓是高门大族女郎,别说黔首百姓,就连城中寻常士族也难以窥其真容。 最开始还有些关于甄氏女的八卦传闻,比如其美貌贤淑,引得袁大将军次子的极力追求,欲要聘其为妻云云。 不过时间久了新鲜劲也就过了,就还只剩下那些适龄未婚的年轻士人还关注着甄氏女,期望着能博得美人垂青。 而颜良却不同,从昔日在冀州境内破黄巾,攻公孙瓒,击黑山贼,到处都有他的事迹。 这一回,南下讨逆,在白马大破曹军,险些设伏诛杀曹贼,又率领了数千偏师东出兖州,连败兖州各地曹兵曹将,下十余城,如入无人之境。 再到他救援乌巢,保下粮船,奔袭官渡,挽狂澜于既倒,遏制了曹操的反攻,救下无数河北子弟。 颜良的种种经历简直就像是传奇一般令人称颂,成为上至士族下至黔首老少咸宜男女通吃的谈资。 当然,这其中不乏讨逆营将士们的卖力安利,在将士们的心中,自家将军自然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众人面上也与有荣焉。 知道此事后的颜良觉得宣传工作很重要,可以大做文章,若是将其本人树立为英雄典型,对于剿匪之事也有助益。 不过,若是光称赞他颜良一个人,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很容易弄巧成拙,尤其是眼下袁大将军虎威犹存,不可大意。 所以颜良授意张斐、颜贮等人暗中引导舆论导向,在称颂颜良功绩的同时,也把他与袁大将军、郭图等人之间的关系大说特说。 当然,在各种版本里,袁大将军都是英明神武的,都是被郭图这等佞幸小人蒙蔽才有官渡之失,而颜良敢于犯言直谏怒斥郭图,袁大将军也迷途知返,逐退小人,任用贤达。 另外,还把讨逆营中一众将校的光荣事迹好好说道一番,比如仇升献鹿车助力攻城施妙计断桥伏曹,比如昌琦带戟士大破夏侯渊夜袭张绣杀胡将胡车儿,等等等等。 甚至连昔日济水河边一个小小伍长卫恂,因中了颜将军之计失了码头,最后却弃暗投明主动加入讨逆营,更在大比中勇夺状元,被颜将军亲自任命为屯长的事情,也被大提特提,用意自然是为了促使常山子弟前来投军。 在一波一波的舆论造势下,原本在常山士民眼里稍显有些陌生的讨逆营将士们成为了有血有肉的子弟兵,在袁大将军和颜府君的带领之下讨逆除贼,英勇善战不避艰险,堪称军旅楷模。 受此影响,百姓们对新任国相更有信心,认为剿灭黑山只是时间问题,而主动报名参加整训评比的人数也节节攀升。 在城中,张氏府邸里,张甄氏正在与么妹在屋中闲谈,闲谈的话题自然也脱不开新任府君。 由于张氏府邸中的迎风阁是城中士族最喜相聚的场所,张氏作为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族,也极为好客,每日里宾朋不断,张广也经常被邀去作陪。 张德林又是个极疼爱老婆的,回房之后都会找些饮宴中的见闻说来供老婆消遣。 有时候甄宓会在一旁旁听,有时候则是张甄氏又转述给甄宓,有时候则是城中其他士族的女眷前来串门时说起,所以甄宓这些时日也频频听说颜良和他手下讨逆营的故事。 极为显怀的甄道问道:“么妹,你说那颜府君带着三千兵马兵出兖州,大败三万曹军之事,可是当真?” 好吧,经过城中士民的口耳相传,最初的版本已经几经更迭,把颜良的战绩越说越玄乎,什么三千大破三万都是基本操作。 甄宓回忆了一下当日登高远望所见的讨逆营军容,很是神往地答道:“若是旁的将军怕是有所不能,可颜将军和他的讨逆营却是难说,那日里阖城士民俱都亲眼所见讨逆营的兵威,的确非同凡响。” 甄道叹道:“哎~!广郎和你,还有别家的姐妹们都说那日的盛景,可惜我身子沉重不良于行,却是无缘目睹,可惜了。” 甄宓安慰道:“三姐不必介怀,听说那百战精兵自有杀气,对怀中孩子不利,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 张甄氏道:“噢?是吗?” “是啊!三姐你却是没见着,那颜府君的眼神极其犀利,只被他扫了一眼,我便心头直跳。” “还有此事?你不是在迎风阁上观望,怎又会被颜府君看到?” 甄宓吐了吐小香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却是在迎风阁上,只因惊呼了一声,便引得颜府君转头望来,那目光有如利剑一般骇人,幸好我躲了起来,也不晓得有没有被他看见。” “呵呵!竟还有这等事,若非今日问起却是把我都瞒过了。” 甄宓害羞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多声张。” 张甄氏见小妹羞怯的样子,心里一动,调侃道:“么妹,我却是听说这颜府君与那人一样,也是丧偶之人,不过其妻亡故已经数年,却并未再娶呢!” 甄宓嗔道:“姐姐!好端端地,又提那人作甚!” 张甄氏叹道:“哎!那袁显奕亦出自天下高门,按说也与甄氏门户登对,不至于辱没了么妹,只是其人也太过操切些。” 袁显奕就是袁熙,袁熙的老婆死了,按照礼制应当服一年的齐衰。 当年袁绍为何能天下闻名,他接连为父亲和母亲服两个三年的孝期,得到了天下人的称赞。 而袁熙做事就有些不地道,老婆死没多久,就筹划着讨个新的,遣人到毋极甄氏表露要聘甄宓意思。 如今甄氏家中乃是甄逸的从父,甄宓的从祖,故太仆甄举做主,甄举恶其不守礼制,故而斥退了来人。 但一来甄宓的美貌远近闻名,二来甄氏乃是中山冠族,若能与甄氏联姻,对袁熙的助益极大,所以袁熙并不死心,过了齐衰的丧服期限之后又旧事重提。 因着先前之事,甄氏上下对袁熙多有不满,但碍着袁大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便断然拒绝,此事便拖了下来。 而甄宓正在妙龄,原本欲要求娶的人家便不在少数,自从袁熙在去年半公开地表露过意思后,很多人家便知难而退,让甄氏也有些骑虎难下。 甄宓本人心里也有些闷闷不乐,这回跑来真定看望三姐甄道,也有远离是非之地散散心的意思。 被张甄氏提及这桩糟心事,原本神情轻松的甄宓脸上也阴郁下来,自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神伤不已。 张甄氏也有些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这时候侍女进屋,说道:“夫人、宓娘子,刘家女公子送来拜帖,说是新谱了一首曲子,邀请宓娘子过府赏听。” 张甄氏想要引开话题,说道:“那刘家女公子精于音律,与妹妹倒是兴趣相投,这些时日来可是多次相邀,可要前去玩耍一会儿?” 甄宓却有些为难地道:“刘家女公子倒是好心,只是……” 见甄宓欲言又止,甄道问道:“只是什么?” 甄宓略有些难为情地道:“只是前两次我去其府上,其兄公子盛总是借故前来纠缠,好人恼人。” 张甄氏轻笑道:“我倒是何事情,原来为此,那刘盛必是慕宓娘的姿容,故而假托其妹邀你前去。不过刘盛却多半是痴心妄想了,若其父尚且安坐常山王位,或可聘得我家宓娘。可如今王位虚悬十余载,刘盛虽为嫡子,但如今朝廷哪里有空顾得上常山国的嗣封之事。” 这刘家女公子说的是故常山王刘暠之女,当年黄巾乱起,刘暠弃国而走,事后被贬为庶人,常山王位一直虚悬至今。 而刘暠与他两个年长的儿子如今都已经身故,只有嫡幼子刘盛健在,若是哪天朝中宗正想起了常山国的事情,倒是也有可能让刘盛嗣封,但眼下看来机会确实渺茫得很。 甄宓亦是眉头微蹙,作为难状。 张甄氏见此情形,便吩咐侍女道:“你且去回复刘府下人,便说我身子沉重,要让宓娘陪着我,有所不便,改日再说。” “诺。” 打发走了侍女,张甄氏拉着甄宓的手说道:“么妹,姐姐知道你心里苦闷,那袁显奕看上去非是良配,只是中山国中如今门户相当的人家都因袁二之事断了念头,反倒是如刘盛这般不上不下的倒是热衷得很。依我看,宓娘若是中意某人,倒也不碍他是何身份,只要能对宓娘体己一些,大不了我等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去从祖面前为么妹求情罢了。” 甄宓也不欲家人太过为难,便说道:“宓但凭从祖与母亲之命而已。” 张甄氏叹道:“唉~!在我面前还说这些作甚,宓娘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你愿意嫁袁二,还至于跑到真定来陪我么?” 甄宓眼睛一红,说道:“既然姐姐不待见我,那我明日便回毋极便是。” 张甄氏只是拉住甄宓不放,说道:“我的傻么妹唉!我哪里是不待见你,我这是为你着想啊!” 屋内姐妹俩都为之神伤之时,方才的使女去而复返,说道:“刘府仆从已经回去了,方才我回院中时被广郎君唤住,说是休武叔父请了颜府君、辛长史并讨逆营中诸人来家中赴宴,叫了广郎君前去作陪,今晚不能回来陪夫人用飧食了。” 张甄氏一直为夫君张广的仕途操心,不止一次在张广面前怂恿他通过从父张斐攀颜良的门路,如今听张广被叫去陪同国相颜良,也是面露喜色。 她转念一想,自家妹妹之前没少在话语里打听颜良之事,显然对这个传奇的颜府君颇有好感,听说颜府君如今尚未娶妻,若是能撮合他二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且颜良好歹也是钜鹿人氏,家中离开毋极也近得很,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岂不比那袁二要好得多。 不过张甄氏却不敢把这念头表露出来,一来自家么妹面嫩,二来也不知晓颜府君那边究竟有没有再聘,对宓娘有意无意,是否会如其他家一般,顾忌袁二的威势。 张甄氏心生一计,说道:“宓娘,你素来崇敬卫长平、霍骠骑这般英雄人物,想那颜府君破黄巾,定公孙,逐黑山,大破曹贼,纵横兖州,力挽狂澜,救下无数河北子弟,可勉强当得英雄之称否?” 甄宓那一日对讨逆营的军威亲眼所见,这几日又时时耳闻颜良和讨逆营之事,对颜良的功绩也是暗暗称赞,当下答道:“颜府君武功赫赫,自是当得上英雄二字。” 张甄氏笑道:“既如此,今日休武叔父宴请颜府君并讨逆营众有功将士,宓娘何不为当世英雄奏一曲以表敬意?” 甄宓却有些害羞道:“张世叔设宴款待颜府君等人,我一小女子却怎好登堂献丑。” 张甄氏却道:“哎~!宓娘何须登堂,今日来客身份贵重,必在正堂设宴,宓娘可在堂后鼓琴助兴,颜府君等人自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啊?如此,可乎?” “自是可也。” 经此怂恿,甄宓也有些跃跃欲试,张甄氏见状,唤来先前的侍女,问道:“休武叔父可是在正堂设宴?” 侍女答道:“正是。” “宴已开否?” “客甫至,方在布设,眼下当已开。” “汝且将此琴携去正堂之后,带上暖炉,焚上熏香,尽皆备好后前来报我。” “诺!” 安排好了此事,张甄氏对甄宓展颜一笑道:“待堂中酒过三巡后,便是宓娘鼓一曲的良机了。” 甄宓见事已至此,也只得听任张甄氏的安排。 而颜良等人在张氏正堂之内坐定,此处虽是张氏宅邸,但今日主题乃是颜良设宴款待辛毗,张斐却是怎么都不肯坐于颜良上首。 推来让去,最后由颜良携了辛毗、张斐二人同居主位之上,两边分坐讨逆营中将校并一众僚属,而张氏族中俊彦也列座相陪。 张氏家中自是蓄有乐师舞伎为众人佐酒,宴中美酒相敬,菜色精美,好不畅快。 饮至一半,有个侍女来到张广席旁耳语一番,张广略作讶异状,然后却点点头,转而让侍女来到领头的乐师身边小声吩咐。 待到一曲奏毕,乐师们不再奏乐,舞伎们也顺势退入廊下稍歇,堂内气氛稍稍清寂了下来。 此刻已是酒过三巡,众人已经渐渐放开,倒也不以为意,只顾着互相劝酒。 但不久之后,又有一道琴音响起。 先时,那琴音夹杂在众人的劝酒声中似不可闻,但渐渐地,众人都听到了那悠扬激荡的琴音,纷纷停下了劝酒仔细聆听。 最为惊奇的是,堂内众人发现,那琴音竟非是堂内乐师所奏,而是从堂外传来。 第224章 登楼远望 在座的除开隗冉、昌琦几个武夫之外,俱都略通音律,即便是像颜良常年统兵在外的,也听得出此刻堂外传来的琴音是何曲调。 只听琴音慷慨激昂,奏的正是乐府名曲《战城南》,悲壮中暗含怜悯的曲调,让曾经经历战场搏杀的将士们都听得肃容以对,仿佛是想起了与他们一同朝行出攻,入暮却不能一同夜归的袍泽。 《战城南》的曲调并不长,演奏者在反复演奏了三遍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而堂内众人俱都面面相觑,不知是何人隔室传音。 稍歇片刻,那琴音又起,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使人压抑的曲调,而是清逸洒脱的春秋名曲《高山流水》。 众人旋即又沉浸在时而清越时而低回的琴音之中,而刚才沉闷的心情也随之渐渐舒缓,如站在高山之上,流水之畔,沐浴在朝阳辉月之下。 八段高山,七段流水,一一奏罢,众人俱都是持杯浅饮默不作声,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琴音。 正当众人以为还会有下文,引颈企盼时,却是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两曲或激昂或悠扬的琴音从未有过一般。 作为主客的辛毗最先回过神来,目视居首的颜良,而颜良亦是一脸莫名,于是二人齐齐看向了旁边的张斐。 辛毗道:“原来张司马竟安排得这一出,令人大饱耳福,不虚此行哉!” 面对颜良与辛毗的质询,张斐摇摇头苦笑道:“并非是在下刻意安排,我亦是不知此曲由谁而奏。” 张斐这话顿时把颜良、辛毗都整懵逼了,在张家饮宴,连主人家都不知道有人隔室鼓琴,这到底是唱哪一出。 不过这时被唤来作陪的张氏子弟中,却有一人起身作揖道:“启禀叔父,愚侄有一事容禀。” 张斐抬眼望去,见正是自己向颜良荐举的张广。 先前一众张氏子弟入座后,虽也一一介绍,但人多眼杂,当时并没有详细说荐其出使中山之事,不料平素里一向低调谦和的张广却主动站了出来。 张斐道:“贤侄但言无妨。” 张广答道:“方才内子遣使女告我,说广之妻妹闻知南征将士在堂中宴饮,遂鼓琴曲一阙以表敬意。” 张斐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甄氏女,怪不得,怪不得。” 坐在中间的颜良听闻此话眉头一挑,这张广的妻子乃是甄逸第三女,其后又有两个妹妹,难不成是甄姬在隔壁鼓琴?竟有这么巧的么? 与颜良有同样疑问的更不在少数,长史辛毗问道:“甄氏女?可是那甄氏么女?” 张斐虽然前些时日刚刚回到真定,又奔波于灵寿之间,但也听自家娘子说过甄宓来此省亲之事,便答道:“正是甄氏么女。” 辛毗赞道:“前闻甄氏么女容姿殊绝,不料琴艺亦如此出众。” 张斐问道:“德林,甄氏女可还有言留下否?” 张广答道:“这却并未,只是内子言道其妹素来崇敬英雄人物,今日得知颜府君、辛长史光临鄙舍,兴之所至,乃为英雄而奏。” 辛毗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英雄二字与自己扯不上关系,这曲子多半是献于颜良。 而作为时时刻刻关注政治动向的辛毗,对袁家老二和毋极甄氏之间的故事也是一清二楚,甄氏吊着袁熙既不答应也不否拒,情形很是尴尬。 而现在甄氏女居然以崇敬英雄为名,亲自奏曲助兴,这其中意味值得琢磨。 辛毗不由偷眼打量安坐中间的颜良,只见颜良一手持杯,一手轻轻拈着颌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神在在的样子。 辛毗不知道的是,颜良心里此刻早就乐开了花,被人称作英雄本就是令人欣喜之事,更何况是来自甄大美人的称赞,让颜良犹如饮了一勺蜜,简直甜到了心里。 颜良甚至在想那甄姬是否是中意于我,而自己这趟真定之行难不成还会携美而归。 这一旦胡思乱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之后的饮宴也俱是心不在焉,直到饮宴结束,张斐问道:“天色已晚,将军与长史不若便宿在此间,如何?” 若是原本,颜良多半是拒绝的,因为他已经养成了习惯,不轻易落脚在还没完全掌控住的地方,但今日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在张斐的带领之下,颜良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中,进入屋内,自有婢女上前服侍更衣沐浴。 张氏作为真定大族,挑选出的美婢自然有几分颜色,在沐浴的时候就假借着助浴暗中撩拨。 颜良刚才喝了好一阵酒,被热水一泡,正有几分酒意上涌,险些便没有经受住撩拨将其就地正法。 但颜良脑袋里得亏装着那仅闻琴音未见其人的甄氏女郎,让他保持着一分清明,才不顾美婢那幽怨的眼神,拒绝了主动暖床的提议。 按说这年头,士族大家以美婢招待贵客乃是司空寻常之事,且颜良也非是道德君子,饱餐一顿秀色也不为过。 可如今颜良所谋者大,想着万一今夜里的表现传到张氏族人和甄氏女的耳中,那自己定逃不过一个好色之徒的风评,对于赢取美人芳心殊为不利。 所以颜良只能忍着送到嘴边的点心不敢下嘴,晚上自己努力一把翻越了五指山。 不料第二天早上,那美婢端着水来到屋中,发现床脚有一条污浊的丝绢,拿起来一看一嗅,上面满满地全是祖传宝贝的味道。 这时候恰好颜良颜良醒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美婢的眼神别提有多嗔怪,而颜良则是尴尬地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美婢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袅袅婷婷一步三摇地出了门。 颜良怕那小妖精再进来,也不要人服侍,赶紧自己起床穿衣。 张斐得知颜良起床后,便请他与辛毗到一处偏厅中用朝食。 由于昨日饮宴之时人多眼杂,并未多提什么中山国的事情,今天张斐特意唤来侄子张广单独作陪。 席间张斐问道:“德林,你与内弟关系如何?” 甄宓共有三个兄长,其中前两个都已经亡故,只余下三兄甄尧,而张广与甄尧既是表兄弟,又是姐夫小舅子,那关系哪能不好。 张广答道:“吾与叔安自少时便相友睦,如今虽然相隔两地,仍时有书信来往。” 张斐又问道:“剿灭黑山贼之事,德林如何看?” 张广虽然为人谦冲,但也不忘趁机小小拍一下马屁道:“黑山贼多行不义,必受严惩,有明府临国,长史辅佐,克贼可期也。” 张斐道:“黑山贼波及甚广,中山国中亦受其滋扰,将军欲联络赵国、中山,共商剿匪之事。德林可愿走一趟?” 听叔父如此说,张广一开始也觉得讶异,但仔细回想刚才的问答,才明白这是要利用自己与甄氏的关系去帮忙游说。 张广知道这定是叔父在颜府君面前代为美言,便道:“在下自当为国效力,听命于明府。” 这时候,颜良呵呵笑道:“司马向我荐举张君,而长史亦尝闻张君之贤名,可见君实有大才。既然君愿意往中山一行,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我府中功曹一职尚且虚悬,不知张君可愿屈尊。” 张广忙躬身道:“当不得君之一称,明府但称广之字可也,广只怕德行低微才具平庸,担不起功曹重任。” “德林过谦了,能同受司马与长史荐举之人,岂有虚名乎?” 既然张广答应了出任功曹,并赴中山关说中山国相,颜良便授意辛毗将联合剿匪的计划说与他听,包含征募训练新兵,阻断道路禁绝与山贼沟通和盐铁酒专卖筹集军资等等。 张广听了这一整完整的计划也惊叹不已,却是闲话暂且不提。 用罢朝食之后,按说颜良是该返回军营之中,不过他显然另有打算,根本没提回营之事。 而张斐也很有眼力件地提出他张氏宅邸中的听风阁乃是常山城中一大胜景,既然来了,若不登高而远望,实在是一大憾事。 张斐盛情相邀,颜良当然不忍拒绝,便与辛毗相携登楼远眺。 而在张氏后宅,那个被遣去照拂颜良的美婢被召入张甄氏屋内,张甄氏靠在锦榻上,语气懒散地问道:“昨夜你去侍奉颜府君,可侍奉得妥帖?” 虽然张甄氏的语气慵懒,那美婢亦不敢大意,她虽然不归属与张广这一房下,但深知眼前的这个少夫人极有手腕,当下低眉顺眼地答道:“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已经尽心了,只是……只怕是未曾侍奉得妥帖。” “噢?我可是听说你惯会侍弄的,却为何没能侍奉好?” 被张甄氏隐隐羞辱,美婢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只楚楚可怜地道:“奴婢蒲柳之姿,未能入颜府君法眼,却是让少夫人失望了。” “噢?竟然是这样?难道……” 张甄氏原本以为美婢说得未曾侍奉妥帖乃是指颜良这等猛将马上功夫娴熟,美婢不堪挞伐,却不料颜良根本就没有提枪上马。 而美婢好似听出了张甄氏的言外之意,说道:“奴婢也曾尽心侍奉,颜府君似有意动,最后却是忍耐住了。另外……另外……” “另外什么?说。” “另外奴婢早晨端水入内时,发现床脚有一方沾染了污渍的丝绢。” 这么一说后,张甄氏更为讶异道:“咦?这颜府君竟有展氏之风。” 张甄氏所提的展氏指的是春秋鲁国的展获,也就是人们耳熟能详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显然张甄氏是高估了颜良,他颜良哪里能比得上古之圣人,更不想和那柳下惠粘上半毛钱关系。 张甄氏极有心机,昨日得知颜良前来家中赴宴后,就令下人去探听颜府君家中状况。 这些时日来城内遍传颜良的故事,虽然大多数是战场之上的飒飒英姿,但难免也夹杂着对颜良家世的传言,其中自有颜良心爱亡妻而数年不娶的传闻。 知晓颜良至今仍未续弦,而无论是人品家世都堪称上佳,在张甄氏看来颜良这个本地士族远好过汝南袁二,便愈发生出了撮合他与宓娘的念头。 张甄氏平日里很会做人,偌大一个张宅中,得了她小恩小惠的下人不在少数。 在张广被叫去作陪不久,在偏厅中端案递食的仆役便兴冲冲赶来报喜,说是广郎君被颜府君辟为功曹,将获大用。 张甄氏听自家夫君得获美职自是大喜,在赏赐了前来报信的仆役后,更吩咐到有何动静再速速来报。 又过了一会儿,那仆役果然又来报信,说是六叔休武与广郎君陪着颜府君、辛长史登迎风阁赏景。 这时候还只是巳时,离着中午还早,通常城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士族子弟都会到下午未时、申时后才与张氏子弟相约登楼清谈。 张甄氏心生一计,吩咐仆役去各房知会一声,便说因着颜府君见在府中,为免闲杂人等打扰,让各房这几日暂时莫要带人登楼,更关嘱门房提醒前来拜谒的之人。 然后她唤来贴身婢女去与宓娘递话,便说这几日迎风阁不对外人开放,若是宓娘闲着无聊,可自去登楼赏玩。 甄宓虽然性喜安静,但静极之下亦思动,如今三姐马上临盆,她又没什么机会出外游玩,往日里迎风阁也被那些无聊的士人霸占,正百无聊赖间,听说迎风阁终于空了出来,也没多想,便带上贴身婢女往迎风阁而去。 与往日的喧闹不同,今日迎风阁上十分安静,甄宓悠哉哉地迈步登楼,直到踏上从三层往顶层而去的阶梯,走到一大半时,忽然听到楼上隐约传来人声。 甄宓先是一个心惊,又想着迎风阁不对外人开放,还以为是张氏族中哪几个表兄在,便放轻脚步,攀到顶层边沿往上窥看。 迎风阁说是阁楼,实际上顶层中间也是个小厅的格局,四周用挡板挡起,在秋冬可以遮风,春夏可以去除挡板透风。 如今正值冬日,中间的厅堂被挡板围住,让甄宓看不出是谁在阁上,只隐约听得厅内有二人正在对答。 第225章 殷勤的男子 厅内说话之人的声音显得相当陌生,并不似张家哪位表兄,其中一个声音显得极为沉稳,而另一个则略显清亮。 小女孩的好奇心起,便悄悄走上前去,从挡板的缝隙间向内窥看。 只见厅内好似只围坐了四人,其中二人他认得,敬陪末座的正是她姐夫张广,坐在左边的乃是表叔张斐,而右侧的是一个三十余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而居于主座之人由于半背着甄宓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侧面。 那人头戴一皮弁,身着一袭紫色便袍,左侧腰间现出一截剑鞘,右侧腰间则是一个虎头鞶囊,内里归入一截青绶。 男子的肩膀宽阔,将便袍撑得满满当当,从侧后方看去只能看见脸颊旁打理整齐的须髯和半边坚毅的面孔。 甄宓从小聪慧,从厅内几人的座次和服饰就猜到了另二人的身份。 那常山长史辛佐治也就罢了,但新任常山相讨逆将军颜立善可是近些时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宓娘便屏息凝神待在原地,想要听听内里在说些什么。 只听辛毗问道:“明府在白马和官渡,与曹孟德两度交手,不知对其人是何看法。” 颜良答道:“曹贼能谋善断,手下谋臣良将辈出,且能得士卒之力,实乃我河北之大敌也。” 辛毗又道:“噢?曹孟德竟如此了得?可明府不是在白马大败曹贼,还险些斩杀此僚?” 颜良慨然长叹道:“吾只恨当日在瓦邑山下酸渎水上未能力斩曹贼,不然曹军失其首脑,大将军定可一战抵定中原,扶保天子,重整社稷,也不会有官渡之失矣!” 辛毗亦附和道:“憾甚!憾甚!幸得明府兵出兖州牵制侧翼之敌,又得讯回援,才挽回一些局面。” 建下的战功被辛毗,但颜良却殊无得意之色,只叹道:“却又有何用,且不提南下讨逆之事因而废弃,光只想想那数万折损的将士便令人神伤不已。” 一语既出,众人俱都黯然。 而一板之隔的甄宓心道颜府君不但精于兵马,想不到还存着一颗仁心,会为战死的将士神伤。 张斐看气氛有些压抑,便扯开话题道:“末将有一事相告将军。” 颜良道:“此间并无外人,休武随意说便是,毋须多礼。” 张斐道:“先前得了将军的提点,我吩咐族中子弟寻那些相善的商贾辗转打听,其中有一两家商贾曾路过房山,与那贼帅王当打过交道,虽然并不知晓其屯壁何处,但对于山脚下的道路倒悉数清楚。末将已经得了彼之承诺,若大军进剿,彼辈商贾愿遣人指引道路。” 颜良点点头道:“这商贾倒是个识相的,却不知陈行之到灵寿是何状况了。” 厅内正说话间,突然楼阁之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把厅外的甄宓吓了一大跳,听那脚步声十分沉重,显然不是留在楼下的婢女,心知又来了旁人,连忙转到楼厅的另一侧躲避。 果然,快步登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颜良的短兵屯长牛大,转入厅中躬身行礼道:“将军,灵寿陈假候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查清贼人屯壁所在,可下手进剿了。” 颜良听后大笑道:“哈哈哈,陈行之果然不负众望,房山之贼可除也!” 甄宓听见登楼之人进了楼厅,怕自己暴露行藏,便蹑手蹑脚地绕了半个圈往楼梯方向去,边走还边回望。 却不料她刚刚走到楼梯口,却与一人迎面撞上,却原来是她留在楼下的婢女。 小婢女原本躲在避风处歇息,突然看到一个腰佩环刀的粗鲁汉子跑到楼中,待她起身欲要阻拦时,牛大已经蹬蹬蹬跑了上去,小婢女连忙跟在后头登楼查看,因为身体娇小又穿了软底鞋,那轻盈的足音竟没被甄宓听见。 “哎呀!” 两人撞上之后齐声发出惊呼,却惊动了厅中之人,全数出来查看。 最先走出来的是牛大,他先前登楼时曾看到楼下有个小娘子,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一个变成了两个。 而跟着走出来的是坐在最外侧的张广,他惊道:“宓娘,你为何在此处?” 这时候颜良等人也都跟了出来,看到一个小丫鬟坐在楼梯口捂着脑袋,而一个妙龄少女则一手扶栏杆,一手按着腰肋之间,眉头微蹙,显然是刚才撞得不轻。 甄宓见自己被发现了,大为窘迫,面上升起两团红云,羞惭道:“姐……姐夫,我以为楼上无人,故而上来赏玩。” 颜良一看对面那少女身材高挑,眉目如画,那害羞带怯的样子简直要了亲命,而听张广喊她宓娘,少女答以姐夫,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甄姬。 颜良一看机会难得,连忙上前半步,故作关心地道:“两位小娘子可曾伤着?要不要紧?” 说完也不待答复,回头吩咐牛大道:“还不快去拿几个锦垫来。” 甄宓方忍痛回答不打紧,那牛大已经跑进厅中,拿了垫在席上的软垫交给颜良,颜良接过之后直接上前放在甄宓和小丫鬟的身旁,然后退后一步道:“我等正有紧急军务要处置,就不妨碍小娘子在此处赏景了,告辞!” 按说颜良的这个举动是显得有些冒失,这年头虽然不像后世某朝对女子约束得极其严厉,但还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虽然颜良并未冒失地去扶甄宓,但如此热心地对一个别人家的女眷,也显得有些殷勤过头。 好在颜良递上锦垫便退后告辞,显得既关怀又不失礼数,倒是挽回了些许形象。 一旁三人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辛毗眼神玩味,张斐一脸懵逼,张广则略显尴尬。 在昨晚上饮宴时,甄氏女相当突兀地隔墙献曲,辛毗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以为张家或者甄家有些想法,而在眼下看到甄宓又恰巧出现时,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从颜良的表现来看,好似对甄氏女颇多垂青,而对于此二人若是能够撮合在一起,辛毗甚至乐见其成。 这倒不是因为辛毗不知道袁熙和甄家的事情,而是因为辛评、辛毗兄弟都是站边袁谭,支持袁大继嗣袁绍的基业。 袁熙若是与中山甄氏联姻,则其势愈强,虽然眼下袁谭最大的对手是袁尚,不过显然袁大和他的幕僚们并不乐意见到多一个有力的竞争者。 张斐跟随颜良时间已久,若说以前的颜良粗直,现在渐渐变得精明,但颜良以前从未表现出特别好色的征兆,更没有过这番小意殷勤的举动,故而把他给惊呆了。 张广则是在昨夜回屋问过自家娘子,宓娘为何会冒昧前去弹琴助兴,甄道当时虽是把甄宓仰慕英雄这类场面话拿来搪塞,但张广听出自家娘子似是有些其他没有说出的意思,而他心念娘子有孕在身不愿多问,只想着听之任之。 如今看宓娘又恰巧出现,而颜府君看上去也异常热心,怎不让张广觉得尴尬。 不管三人再怎么想,都跟在颜良身后下了楼,张广却拖在末尾,向甄宓说道:“宓娘,要不要我唤人来?” 甄宓也有些呆呆的,只是摇摇头说道:“无碍,歇息会便可。” 张广点了点头,便跟着下楼了。 直到脚步声渐渐不可闻,甄宓才身子一软,撑在阑杆上的手一松,坐倒在锦垫之上。 一旁的小丫鬟见状也顾不得自己撞得头晕眼花,急道:“宓娘子,宓娘子,你怎么了?” 甄宓轻轻喘着气,摇头道:“不碍事。” 方才颜良的大胆举动,倒也把甄宓给惊着了,尤其是颜良半蹲下身放锦垫时与她靠得极近,那魁梧的身姿让她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力。 待字闺中的少女哪里有过这等经验,好在颜良只放下垫子就告辞离去,才没让甄宓下意识往后退却。 甄宓轻轻拍着胸脯,为刚才的场景而羞惭不已,心里还想着方才他递来垫子,自己是不是应该道一声谢,而刚才自己呐呐不能言,是不是有所失礼。 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就坐在那锦垫上痴痴发呆,直到一阵北风吹过,让人觉得身上一阵凉意,这才发觉在风中吹了半晌。 经过刚才那一出,宓娘也没了赏景的心思,便站起身来,欲要与小丫鬟相携着下楼。 这时候,楼阁下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宓娘不禁扶阑而望,发现数骑健马从张氏大门驰出,然后沿着大道直向北门而去。 为首骑者头戴皮弁,身着紫袍,那宽阔的背影方才见过,宓娘目送骑者远去不见,这才迈步下楼。 在下楼的时候,宓娘暗中回忆,自己怎么好像就记住了那个背影,但却想不起那人的脸,只记得那双炯炯有神好像会把人看穿的眼睛。 且说颜良带着张斐、辛毗来到城外营中擂鼓聚将,将灵寿之事与众人说了。 根据陈正最新的回报,房山上的贼人约有千五百数,只不过其中一大半是无甚战力的老弱和挟裹的百姓,只有四五百悍匪。 只不过,贼人建在房山上的屯壁倒是挺险要,且上山的道路狭窄,标准的易守难攻。 按说原本这等一千多人的小股山贼,颜良不必亲自出马,但考虑到这是他来到常山之后,对黑山贼动的第一刀,所以谨慎起见,还是决定亲自走一遭。 刚刚说清情况,早就憋得发慌的“讨死军候”首先站出来说道:“末将愿带本部人马为先锋,为将军拿下房山。” 颜良看了一眼昌琦,心道这厮倒是个攻坚的好人选,不过脾性太糙,怕是一味硬来会损失不小,便有意为难他道:“这登山仰攻,你可有经验?” 昌琦梗着脖子道:“倒是并无,不过这些时日没少带手下部众上山演练。” 常山国内多山,因着知晓日后要与山贼打交道,所以颜良吩咐各部曲可以拉到附近的山间去操演,习惯山地作战。 昌琦闲来无事,每日里便带人出去,说是说练习,倒是野味打了不少回来。 颜良说道:“让你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你需得听从号令,该进则进,该退则退,不得浪战。” “行行行,都依将军。”昌琦一听有戏,哪里管那么多条件,满口子地答应下来。 虽然昌琦打硬仗是个好手,但这一回颜良却没把宝全压在这货身上。 在颜良到真定后,他放回家休假的士卒在各郡县的负责人召集下渐渐集合,如今在真定驻地的士卒已经有八九千人。 这八九千人里,有一些昔日曾经有过进山剿匪经验,还有些居住在山地地区,惯走山路的。 颜良前些时候把这些人尽数抽调到一起,合共七八百人,交给了侄儿颜枚带着针对训练,自打颜枚带着这批人进了真定以西的井陉山余脉里就一直没出来,这一支人马才是他的杀手锏。 颜良问道:“颜枚那小子如今在何处?” 张斐答道:“还在井陉山中。” 颜良道:“遣人去和他说一声,让他直接北上去灵寿,记得分散行军,莫要打草惊蛇。” “诺!” “再传令陈正,让他提前预备好驻营的地点,需得隐蔽一些。” “诺!” “多备绳索,铁钩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诺!” 安排好了行军事务,颜良又对辛毗道:“长史,我料房山之贼除去之后,国中其余之处的黑山贼匪定会躁动不安,或会滋扰县乡。” 辛毗拱手道:“下吏回元氏后,自当督促各县加强守御。” 颜良却道:“光靠县卒,怕是不济事。子骞,你且带两千人随长史去,依从长史调派,并代为主持下元氏的募兵简拔之事。” 仲栋自从跟随颜良北上后,一直没被委派什么重要任务,如今被颜良点到,忙不迭道:“末将遵命。” 辛毗也道:“若有明府麾下强兵相助,南边数县定能保得平安。” 颜良摆摆手道:“我麾下之兵,俱为常山之卒,何分彼此。倒是国中政务,有劳长史多多费心了。” 最后,颜良站起来对众人道:“此番剿贼,乃是我军来到常山后的第一仗,务必要打得果决,打得漂亮!” 第226章 掩袭哨所 建安五年,闰十月十八日,晨。 灵寿县,房山。 随着二十四节气的大雪来到,河北的天气是一日见一日的冷,不过常山国因为西边黑山和北边燕山的遮蔽,来自北方的冷空气被部分阻隔在外,倒也不是冷得太过严酷。 就在前几天,下了一阵子大雪,让房山也裹上了一层白袍。 不过这天气时冷时热,昨天开始就又放了晴天,稍稍回暖。 房山说是山,实际上是黑山余脉中一座较高的山,附近也被几座较低矮的山头环绕。 而黑山贼小帅王当的屯壁建在房山主峰靠西南面的一处半山腰上,这里有个较为平缓的平台,足够建上房屋,也因着背靠高山,能够遮挡住北边的寒风。 房山屯壁的清晨十分冷寂,大多数山贼都还在高卧,尤其是以王当为首的一些贼首,更是通宵达旦地喝酒狂欢,此刻方才睡下去没多久。 要说王当这厮,在黑山贼中的资历相当老。 十余年前,张牛角、褚燕在冀州境内拉起队伍造反的时候,王当也拉起一支队伍响应。 后来张牛角死,褚燕为了拉拢张牛角的人马,改姓为张,随后把黑山贼的名号彻底打响。 当时王当与孙轻等势力较小的豪帅便带着部众依附于张燕,声势愈加浩大,连汉廷也难以骤然剿灭,只能接受了张燕的降表招安,拜其为平难中郎将。 按说王当的资历如此老,为何混到现在,手下只有千余人,而且还被赶到房山这等旮旯角落里呢?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张燕在得到招安后,想要把自己漂白,开始约束起手下的山贼。 尤其是这几年,黑山军掌控了冀、并之间的通路,获得了稳定的财源,就更少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但王当此人比较嗜杀,当年的山贼本性难移,时不时就要搞点事情。 原本张燕对于手下小帅偶尔劫掠一番倒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有一次王当对过境的商队下手,不但劫了货还杀了人。 要知道,这伙商队可是在张燕那儿交过买路费的,王当都一言不合就下手,算是把张燕给惹毛了。 王当脾气暴躁,在黑山军众头目里也不受待见,遇上事情也没人为他说清,张燕遂在一气之下把王当给打发到了房山这一处商旅比较少经过的旮旯角落里。 前些时日,王当想着给新任常山国相颜良一个下马威,顺便拍一拍张燕的马屁,却不料拍在了马脚上,反挨了张燕一顿训斥。 张燕还遣人反复强调,让王当小心戒备,防止官兵反攻。 王当虽然挨了训很不愉快,对张燕的提醒也很不以为然,但出于谨慎起见,倒也加强了山寨周边的守备,还遣人潜入灵寿城中打探。 打探的结果却让王当大为轻视,先是来了一个叫张斐的军司马,只带了数十人,观察了一下被劫掠的乡亭后就返回。 其后虽说任命了一个新的县尉,但王当得知那县尉的来历后更是一脸鄙夷,什么交州来的蛮夷也配来当个县尉,这颜良手下莫非无人可用。 在那事情过后的十多天里,灵寿县内除了多了些守城的戍卒之外,根本就没看出来有什么反攻的迹象,让王当大为放心,每日里除开饮酒吃肉,便是搂着掳掠来的女子发泄兽欲。 正赶上前几天连着下了几场雪,把山下道路都湮灭不见,王当更把巡山的山贼全部收拢了回来安心过冬,毕竟这天气,连他们都没办法下山,哪里会有官兵打来。 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正当房山上的贼人以为平安无事之时,有一支人马正踏着积雪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之上。 这支队伍人人都戴着胡人惯戴的皮帽,穿着皮甲,在皮甲的里面衬着厚厚的冬衣,所以看上去有些臃肿。 因为要踏雪而行,在皮靴的鞋底上用粗麻绳紧紧缠绕用以防滑。 但因为山内布满积雪,昨天气温有所回升,使得山区的清晨被浓浓的雾气遮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十余步外的物体,让这一行人的进行速度极为缓慢。 走在最前方的只有三十余人,其中有两个是陈正找来的附近猎户,负责指引道路。 王当这厮残暴好杀,其手下之人也多有样学样,对附近的山民极尽欺压之能事。 附近的猎户被勒令每个月都要上缴固定的猎物,不然就会闯入猎户家中打骂,当陈正的人找到猎户,许以厚利让他们帮着带路去剿灭山贼时,这些猎户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因为陈正除了许以钱财,还保证说无论剿匪成与不成,若他们愿意搬去灵寿县城中居住,陈正都会提供住所,还帮着找活计。 走在最前的两个猎户是一对兄弟,在附近打猎是把好手,他们的父亲便是在去年遇上山上的贼人被踢了一脚伤了肺腑,回家折腾了两个月亡故,与山贼有着深仇大恨,所以也最为积极。 猎户中的弟弟乔仲摸了摸头上的皮帽和身上的皮甲,又踩了踩脚上结识的皮靴,想着这官军果然出手阔绰,便光是这套行头就值老鼻子钱了,竟然给他们几个向导一人一套,连皮甲都给配上。 弟弟轻轻碰了碰哥哥乔伯,低声说道:“伯兄,你说这回官军能剿了房山上的贼人么?” 与他同样装束的哥哥则要沉稳一些,一门心思地借着两旁的山石和树木来寻找道路,还时不时用木棍戳着面前的积雪,防止踩到土坑。 哥哥答道:“定是可以的,你没见官军的兵器甲胄有多精良,山上那些狗杀才怎么能敌。” “可……可上山的路不好走啊!” 弟弟还有些犹豫,他们身后的一员军将上前道:“莫要多话,专心寻路,不然也让你们衔枚。” 被训斥了一番,弟弟想起那些官军口中咬着用麻绳绑着的软木片,便下意识地闭紧了嘴。 那军将虽然身材高大健壮,但看他的脸仍是十分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陈留郡平丘县人卫恂。 卫恂在军中较艺被选为武状元,直接被任命为屯长,羡煞了不少新兵老卒。 而卫恂并不辜负颜良亲自授予他状元的称号,在其后的几场战役中表现十分出色,又兼之他进过学算是半个士人,所以得到大力培养,如今无论是战技还是指挥作战,都今非昔比进步神速。 在北返之时,颜良给兖州招揽的部属一个选择,愿意留在兖州的,他会把人移交给苏游和文丑,愿意北上冀州的,颜良也愿意帮忙照拂其家人。 卫恂选择了后者,她家中唯有一个老母亲,如今已经搬来常山,在真定城中寻了一个临时居所,听颜将军说以后还会有进一步安置。 因为卫恂的年纪与颜枚、毕轨、夏侯衡等人相近,在军中饮宴时一来二去就相熟了,彼此关系都处得不错,有时候还相约在一起习武比试。 前些时日,颜良拣选出步卒,让颜枚带着进山训练时,卫恂便毛遂自荐要跟着一起去。 颜枚在请示叔父获得批准后,便带上了卫恂作为副手,这一回卫恂更指挥着先头部队亲自在前方探路。 在转过了一处山坳后,猎户乔伯回身对卫恂小声说道:“将军,再往前就是往贼人山寨的山路了。” 卫恂抬眼看了看,现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山间的雾气依旧浓密,只隐约看得见一条往上去的山路。 “不会有错?” “错不了,小人去给贼人送每个月的猎获时,都会走这条道。” “噢,还要往上走多久,那山道如何情形?” 乔伯想了想后道:“小步走,大约要走百来步,会经过一处拐角,那边有一个贼人的哨所,里边通常有两个贼人把守,然后再折向西,再行五六十步还有一个哨所,再折向东……” 乔伯的记性倒是不错,但卫恂听得却是一头雾水,再让猎户复述了几遍之后,终于明白了个大略。 这段上山的山道要走之字形的道路四百多步,其中有五处哨所,各有两个哨卫,而山路最宽处可容七八人并行,最窄处仅容两人并行。 由于一开始就做好了清晨偷袭的打算,所以颜良带着人寅时刚过就起床用饭,然后从临时驻地赶了一个多时辰路来到房山脚下,此刻才不过辰时刚过。 按照猎户的说法这条山道极为难行,若是让山贼有了防备,杀上去的难度将大为增加。 眼下太阳初升,雾气未散,正是趁机摸上去偷袭哨所的良机。 但卫恂不敢擅作主张,急命人朝后去通知颜枚。 这也是颜枚第一次率军作为前军,故而带着余下的人跟得很紧,虽然因为山路难行,队伍拉得很长,但颜枚一直走在队伍的较前位置,隐约能看到前方探路的人手。 得了讯息的颜枚立刻上前,在了解了前方山道的情形后,十分赞同卫恂的建议,并决定立刻执行。 原本颜枚只打算遣一什士卒上去,但卫恂坚持要亲自带人而上。 颜枚想了一想便就同意了,因为卫恂在前些时日的进山训练中十分卖力,若论起登山作战,手下的士卒们比他强的没有几个。 颜枚吩咐道:“孔兴,你千万小心,若是事有不偕,不要逞强,待我带人正面强攻便是。” 卫恂答道:“据猎户说,这里五个哨所里,第三个到第四个之间的道路最为险恶,有一段至多只容两人并行,若是在此处正面强攻,士卒损失必重,故而我至少要夺下第四个哨所才行。” 颜枚道:“尽力而为便是,待你出发之后,我再遣人缀在你后边。” 卫恂简单答道:“好!”便带上手下的部众踏上了山道。 这条往上的山道比起进山的道路要陡峭得多,卫恂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小步前进,唯恐发出大的声响,惊动了山上的哨卫。 不过显然大雪加上大雾,让哨卫放松了警惕,当卫恂走过一百多步山路来到第一个哨所时,里边的两个山贼正靠在木屋边打盹。 卫恂与另一个士卒悄悄推门进去,然后迅速捂住山贼的嘴巴,用短匕抹了脖子。 中间山贼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在山贼尸体上擦干净血迹,卫恂继续带着部属往第二个哨所前进。 第二个哨所前的道路比先前更难行,好在卫恂和他手下都经受过了登山训练,脚下的皮靴又做了防滑处理,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哨所旁边。 哨所里的山贼倒是与第一个一样,还在做着好梦,被一刀一个了了账。 卫恂见如此轻松便料理了两个哨所,心中大为笃定,便再接再厉往第三个哨所摸去。 不过就在卫恂将将要摸到第三个哨所前二十余步时,突然发生了变故,只见有一人推开哨所的柴门而出,解开下绔便要往山边放水。 走在最前的卫恂被吓了一跳,忙往身旁的山石藏身,却踩到了一刻小石子发出了一些声响。 那山贼好似尚未完全睡醒,还有些睡眼朦胧,一边放着水,一边转头看过来,还问道:“谁啊?” 卫恂见行藏败露,硬着头皮道:“是我。” 然后往身后的另一个士卒使个眼色,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上走去。 山贼还以为是在下边哨所里同伙,便骂道:“还没到时间呢,你便急着换班么?” 卫恂也不便多答,只顾着埋头往上急走,当走到十步之内时,那正在放水的山贼察觉出了不妙,喝道:“你是谁?停下。” 卫恂从身后掏出上好弦的手弩,朝山贼的面门便是一发。 因着距离实在太近,虽然卫恂仓促发射,但也正中目标,直接射中山贼的面门上,让那山贼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便倒卧在雪地里。 这时候哨所里另一名山贼也听到了外头的声响,推门出来查探情况。 不料刚推开门就看到同伴仰面躺在山道旁,而面门上还扎着一支弩箭。 山贼大惊之下,一边拔刀准备迎敌,一边扯开嗓子便要大声叫唤。 第227章 房山剿匪事 说时迟那时快,卫恂见有人推门出来便蹬蹬蹬抢上几步,放下手弩拔出环刀便向前合身扑去。 那山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反应明显比较迟缓,只来得及抽刀转身,还没出手便被卫恂扑到身前一刀扎入胸腹之间。 “有敌……呃啊!” 呼喊到一半,突然变成了惨叫。 这一声虽然没有完全放开嗓子,但在清寂的山中早晨,足以通过回声传到远处。 偷袭哨所的计划因此而中断,但卫恂的反应极快,他一蹬山贼的尸体拔出环刀,就招呼着手下部众往第四个哨所奔去。 这最下边的三个哨所因为地形狭窄,只有两个人看守,但听猎户说第四、第五个哨所各有一个小平台,里边至少有五人驻防。 此刻第四个哨所里的人已经听见了动静,有人出了屋子往下边查看,更喊道:“下边发生了什么?” 好在从第三个哨所往上的通路中间有几方巨大的山石遮挡,让第四个哨所的人看不清下边的状况。 虽然下边无人应答,但第四个哨所的山贼已经觉察出不妙,纷纷招呼着拿起兵器,有的更从道路边搬动路障,欲要把通道给堵住。 直到卫恂带着人转过那山石遮挡的最狭窄处,第四个哨所上的山贼才发现是有人攻打上来。 山贼们连忙敲打起哨所中的铜锣,向山上报警,更有人提弓往山道里射击和抛掷滚木。 卫恂的打算很清楚,就算是被发现了踪迹,也要奋力往上冲,至少把第四个哨所所在的小平台给拿下,好让后续的部队有一个进攻的前哨点。 从下往上仰攻的困难不小,虽说卫恂已经带人绕过了那最狭窄处,但还有三十来步陡峭的石阶。 上边的山贼有些张弓搭箭往下射击,有些则抬起滚木往下抛掷,虽然人数不多,但自上而下的攻击显得威力倍增,让攻击方疲于应对。 短短几息时间,就有两个士卒中箭,更有一个没有躲开翻滚下来的滚木,被砸中了腿脚,卫恂不得不带人退回到那个狭窄的山石后暂避锋芒。 但时间不等人,卫恂已经听到了山上有山贼在呼应,若是再不加把劲往前冲,一会儿大部队要攻下这个哨所将花费数倍的代价。 卫恂咬咬牙喊道:“二三子,若能攻下这个哨所,我等定是首功,若是半途而废,有何颜面去见将军。当效死力,攻下此哨。” 前些时候在训练时,初时还有人对卫恂不太待见,以为他是与颜将军的侄子关系好才选为状元,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屯长。 但在训练的过程中,卫恂用完美的表现和谦逊的态度获得了士卒们的认可。 尤其是被卫恂选出来一同探路的这些士卒,都敬服于卫恂身先士卒的果敢。 此刻听了卫恂的话,都喊道:“愿随卫君攻哨!” 卫恂见士气可用,安排了一下战术后便再度发起了进攻。 两个士卒手持钩镶,遮住头脸走在最前,其余人则鱼贯跟上,每一排士卒之间隔开一两步,以防滚木下来滚倒一堆人。 哨所上的士卒见官军又来攻,连忙发箭抛木,阻止敌人上前。 但登山的士卒早有防备,为首的士卒用钩镶遮挡弓弩,更从钩镶下方往上窥看,一旦有滚木下来便大声提醒身后的人一起躲避。 这钩镶不比步兵阵所用的大楯,乃是一种两头有尖刺,中间却是一面窄小盾牌的特殊防具。 这两头的尖锐钩刺可用于锁住敌人的武器,但中间的盾面却并不宽大,只有尺余大小。 这钩镶可遮挡不了全部身子,只够遮住头脸,但山贼们的弓也非什么强弓,即便是射在身上,被皮甲和里边的厚重冬衣一个阻挡,也只能造成一些尚可忍受的伤害。 当山贼的第一波弩箭滚木攻击过后,一直走在队伍中间的卫恂发一声喊,为首的两个士卒便蹲了下来,露出了身后跟着的士卒。 哨所上的山贼见此情形,正待再行攻击,但他们很快便发现不妙,正在网上冲的官军正人手一具手弩,齐齐对着上方瞄准。 “放!” 走在最前方的士卒便应声发射,而他们发射完毕后也学着前方持盾士卒的样子猫下腰来,身后的士卒立刻跟着发射,如此往复。 两汉之时,民风尚武,百姓手中有刀有弓稀松平常,但弩却不同,因为弩的杀伤力强大且便于操作,乃是军旅重器,官营工坊制作的军用弩机一直严禁流入民间。 虽然这年头违禁之事不在少数,但官家工坊打造的弩机仍旧难以获得和保养,黑山贼们只有少数精锐能够拥有,余者多是用弓或者民间自制的轻便弩。 而颜良为了行精兵之政,给手下配备的武器都是能找到最好的,这一队士卒配合无间地发射出的弩箭声势十分惊人。 “嗖嗖嗖!” 弩箭的声音源源不绝,上方比较精乖的山贼立刻找地方藏身,但也有一两个反应慢的没来得及躲开,一个被射中手臂,另一个则被射中肩膀。 中箭负创的两个山贼令身旁的山贼亦是一阵后怕,连忙找来木板遮挡弩箭。 就在山贼们露出的小小空隙时,山道上的卫恂果断抓住机会,带着人便往上冲。 拢共三十来步的距离,被卫恂一下子冲过了一半,但上边的山贼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朝下方抛掷滚木和石块。 卫恂心知眼下是关键时刻,不停呼号着手下士卒往山上冲。 跳跃的滚木和石块在狭窄的山道间威力倍增,一个手持钩镶的士卒没有看到,直接被一块圆石砸在了肩膀上,整个人顿时委顿在地。 但卫恂没有空关心受伤的士卒,他往前抢上一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钩镶,就迎在最前方往上奔去。 第四个哨所上一共有五个人,被刚才的那波弩箭攻击之后,一个重伤,一个轻伤,让他们攻击的力度减轻不少。 但看到官军已经冲到了近处,也知事关生死,拼了老命往下投掷木石。 卫恂眼明手快,用钩镶和环刀格挡开几块飞石,蹬蹬蹬冲进了哨卫们的三步之内。 山贼们见官军如此骁勇,心中亦是大为震怖,有两人手中的动作便有所迟滞,但有一个哨卫倒极为蛮横,持了长戟便居高临下往卫恂刺来。 卫恂看准长戟刺来的方位,用钩镶上部的钩子勾住戟的小枝,然后用力往下一扯。 山贼们平日打家劫舍,哪里遭逢过钩镶这等军中亦不常见的兵器,顿时被锁住了武器,眼见武器要被夺去,连忙用力往回拉。 卫恂却心道正好,借着敌人的拉力,往前又蹿上两步,手中环刀便向那山贼下三路刺去。 那山贼慌忙后撤躲避,卫恂借机再踏上一步,然后一脚踹在山贼临时布设在路中间,充作路障的木板。 木板被踢得往后飞去,砸在了两边山贼身上,让他们前来封堵的动作缓了一缓,卫恂就此踏上了哨所旁的小平台上。 有了落脚点,卫恂手下的士卒顿时鱼贯而上,很快形成了人数优势,把哨所里的山贼尽数了断。 成功拿下了第四个哨所后,卫恂和他手下的士卒也都个个大声喘息,显然刚才强行仰攻让他们的消耗极大,七八个士卒身上都有箭伤,有两个士卒甚至在躲避滚木的时候没有站稳摔得头破血流。 但卫恂仍旧不得歇息,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上方传来阵阵人声,显然这里的战斗和哨卫的示警已经惊动了山寨中的贼人。 过不多时,卫恂就看到从第五个哨所的方向有贼人向下摸了过来,贼人们走得很急,但只持着刀枪弓弩没有做什么防备,显然还没意识到第四个哨所已失。 从第四到第五个哨所间的山道普遍比较宽阔,至少能容四五人并行,这一批下山的山贼足有三五十个之多,已经超过了卫恂手边的人数。 卫恂却并不慌忙,只是命手下士卒给弩机上好弦,然后窥得来人走进三十步内后,再齐刷刷涌出来朝山道上齐射。 二十来架弩机在短距离狭小区域的齐射威力十足,山道上顿时留下七八个倒地哀嚎的山贼,余者受了惊吓,有的躲在山石之后欲待还击,而有的直接朝后退却。 卫恂这边却是有条不紊,招呼士卒搬来门板石块等物,垒成一个临时的防线,等待敌人下一步动作。 山上的贼人这时才彻底反应了过来,大声招呼着山寨上的山贼往下增派援兵,居高临下地冲击第四个哨所,欲要夺回阵地。 卫恂虽然手边除去伤患,只有二十来人可用,但仍自死守住从上往下的隘口不退。 好在山道漫长,贼人只能用常规的弓弩等物掩护冲击,无法如守垒一般用滚木擂石攻击,卫恂这才将将保住这个小平台不失,迎来了颜枚后续派来的援兵。 当这个平台上官军士卒多了起来之后,山上的贼人也察觉出了不对,不再强行进攻,全数退回到最后一个哨所里布置防务。 颜枚安排人仰攻了一次,遭遇到山贼的强力抵抗,在损失了不少士卒后便指挥撤回到第四个哨所所在平台,不再无谓地消耗人手,而是等后续的部队到达。 当颜良率领着昌琦和他手下一小批部属上到这个平台上时,天色已经大亮,随着空气的流通,晨雾亦随之消散。 昌琦原本对于没捞上先锋之任还有些不满,但当他跟在颜良身后走在那几条险峻狭窄的山道上时,也不由暗暗心惊,心想颜枚这小子竟然不费多大功夫就攻到这么上面。 在颜良上山之前,山上的山贼组织了好几次反扑,想要夺回下层哨所平台,但都被颜枚和卫恂仗着甲兵之利抵挡了回去。 看到颜良上来,颜枚立刻带着卫恂过来汇报先前的战况。 听闻卫恂身先士卒一举夺下四个哨所后,颜良不由笑着拍了拍卫恂的肩膀,赞许道:“不愧是我钦点的状元,干得不错!” 卫恂得了颜良的赞许,自是心情激动,抱拳道:“末将还堪再战,请为将军拿下最后一座哨所。” 不过,颜良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因为一旁的昌琦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这等攻坚的任务自然要派他上。 “你们忙活了一早,先歇息一下。昌琦,这攻坚之任便交给你了。” “末将遵命。” 昌琦得了将令,立刻安排自己的人手接过正面的防务,然后研究如何往上攻。 从第四个哨所往上的通路共五十步左右,略略带一些弧形,先前无论是山上的山贼往下攻,还是山下的官军往上攻,在拐过那个弧后,都会受到敌方的强力压制,从而功败垂成。 如今在弧角附近已经堆积了不少滚木擂石和双方阵亡人员的尸首,将原本就不算太过宽阔的山道堵得越发厉害。 昌琦虽然鲁莽,但也知道仰攻不易,且山贼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上方哨所靠近山道的地方用木石堆出了一个路障,扼守住了上方的通道。 他先是遣人持盾上去,将山道上的木石、尸首、弩箭尽数清理完毕,免得一会儿仰攻的时候阻碍手脚。 而山上的贼人看见官军此番动作,知道敌人又要强攻,连忙在山道口堆满了木石,随时准备往下抛掷。 清理完了道路后,昌琦组织了一批手持刀盾的甲士强攻。 昌琦手下的甲士俱都训练有素,虽然从平日里惯用的长戟换成了刀盾,但也毫不受影响,很快便拐过了弧角杀向敌人。 甲士们的甲胄精良,等闲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更有大楯遮护在前。 不过,山贼们的主要防御手段倒也不限于弓弩,源源不绝的滚木让甲士们的前进大受阻扰。 而且,当甲士们迈入二十步以内时,山贼中力大者从空中抛来的擂石更是威力巨大,砸在大楯上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几欲把盾牌砸裂,若是砸到身上,那可以完美防御箭矢的锁子甲根本不起作用,直接被砸得筋断骨折。 看到灰头土脸败退回来的甲士,颜良不由叹道:“还得放大招啊!” 第228章 大黄弩 颜良所说的大招,自然不是什么手榴弹、机关枪、天马流星拳之类超自然、跨时代的玩意,而是这个时代现成的东西——大黄弩。 众所周知,弩的拉力要远超弓,因着可以藉由机簧预先拉开,同一名射手,如果能开三石弓,那至少可以开六石弩。 有汉一代,因为要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压力,对于弩的应用发展极为重视。 在军用弩机中,有一种特制品,其张力至少达到十石,便称之为大黄弩。 相传,前汉李广将军就曾持大黄弩接连射杀匈奴数将,逼退匈奴的攻势。 在攻打白马的时候,颜良麾下的射手曾登上楼橹用弓弩反向压制城头的守军,其中也有少数神射手用到大黄弩。 但因为大黄弩拉力强劲,非射手中力大者不能驾驭,故而不能成为军中人手一具的主力武器。 颜良在从邺城北上之时,向袁绍请求拨付一批武器,更花钱货贿了看守武库的官员,让他随意挑选,其中就包括了两百具大黄弩和配套的特制弩箭。 这些大黄弩有些放得时间有些久远,缺乏相应的维护,已经不堪使用,但颜良在拿到之后令工匠修缮维护了一番,最终拣选出百余具可供使用。 颜良在军中弓弩手里挑选力大者充入短兵近卫,归在牛大手下进行训练,让他们熟练运用大黄弩,以作为关键时候的杀手锏。 在眼下这个狭窄的战场上,双方能够投入的人手都非常有限,正可以发挥大黄弩的长处。 颜良唤过牛大,让他挑选合适的地形做狙击位。 没错,就是狙击位。 大黄弩与寻常弩机不同,最大射程可达三百余步,有效射程也有近两百步,这在弓弩普遍射距只有百步左右的年代,就相当于可灵活移动的狙击枪。 牛大个人虽然操作大黄弩的水平只是个菜鸡,但挑位置的水平还相当不错,很快便在平台附近找到几个可以攀登的高点,扶持着几个弩手登高寻找射击角度。 虽说在湿滑的山壁间攀爬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且攀爬上去后也需要小心掌握平衡,不然射着射着自己掉下了山崖间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颜良的提示下,弩手们用绳索绑缚在腰间,另一头或由人拉住,或固定在附近的大树之上,这样可以稍稍增加一点安全感。 等十来个弩手落位后,就开始朝山贼把守的山路路障处试射。 因为缺乏标示物,最开始的几次射击都未能奏效,不是近了就是偏了。 不过在调整了几发之后,弩手们渐渐能够找回了准心,有几发弩箭射到了山贼的人群里,带起了好几蓬血雾。 山贼们也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惊到,四处打量攻击的来源,却发现攻击来自于遥远的山壁之间。 他们试图用弓弩还击,但间隔了百余步的距离,以山贼们的弓弩根本没办法射中目标,即便偶有射到官军弩手身旁,也都被拨开,造成不了大的威胁。 大黄弩手们越射越准,虽说因为上弦不易,射速并不太高,但几乎每一支特制加长加粗的弩矢都冲着路障方向射去,若是射到人的话哪怕有皮甲防身都会被无情洞穿,若是射在简易搭设的路障上,也会狠狠地穿透木板,带起一蓬木屑。 山贼们显然没有料到官军有如此狠厉的武器,嚣张的气焰有所压制。 不过,合适的狙击位置并不算多,山贼们还是可以一边躲闪一边往下投掷木石,阻止士卒往上攀登。 就这样相持了一会儿,颜良这边儿也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便是弩手们攀登在高处,又要被寒风吹,又要费大力气开弩,体力消耗严重,虽然有厚重的衣物,但也有些捱不住,有一个更险些掉下山崖。 颜良忙命人将第一批弩手替换下来,更让人端上煮开的胡椒水,让每个士卒都喝一些用以驱寒。 山贼们见官军那些威力巨大的弩手暂停了攻击,连忙安排加固路障,运送木石,以待下一波进攻。 不过颜良也没打算让山贼安生,在山道的拐角处,他也安排了几个大黄弩手,在大楯的遮护下朝斜上方发弩,射杀了几个正在修补路障的山贼。 随着在狙击位上的弩手轮替完毕,官军再度向挡道的山贼发起强力攻势,一支支夺命的弩箭呼啸而来,压制得路障后的山贼根本不敢抬头。 而昌琦手下的甲士也在火力掩护之下再度发起了冲击。 亲自来到哨所前压阵的贼帅王当也感觉到了不妙,他在几个亲信护卫的持盾遮护下大声呵斥着贼人往下抛掷木石御敌。 但守在最前方的山贼被大黄弩完全压制住,根本不敢冒头,原本可以瞄准了上山的官军抛掷石块,现在只敢躲在路障后随意抛掷,至于抛的方向对不对,有没有往敌人而去,那就管不着了。 经历了一番拼杀,昌琦手下的甲士终于冲到了隘口,齐齐用大戟顶翻了山贼们搭设的简易路障,杀上了一片开阔地带。 从第五个哨所通往山贼主营的是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这片山坡上可以容纳不少人,贼帅王当尤不死心,带领了手下的亲信就要把登上山坡的官军给堵回去。 不过狙击位上的大黄弩手见状把仰角稍稍调高,用一波箭雨狠狠地阻止了更多的山贼围拢上来。 而昌琦手下的甲士甲胄精良,配合娴熟,很快便在山坡上站稳了脚步,接引越来越多的同伴上来。 王当见势不妙,连忙率人退守山寨。 攻下了最后一个山道隘口后,这一场剿匪之战算是赢下了至少一半。 山上的贼人哪里以为那几个山道上的哨所足以守住,所以根本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营建山寨,只是粗粗扎起了一人多高的寨墙。 讨逆营可都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锐卒,等闲城池都不在话下,又岂会被区区简陋的营寨难住。 官军一边用弩机压制寨内贼人,一边就地取材,砍了附近一株树当撞木。 在甲士们开始用撞木冲击寨门的时候,颜良授意所有将士一齐呼喊:“只诛首恶,降者免死。” 在听到官军的口号后,很多附从之贼手上的动作便有所迟缓,他们都被官军如此凌厉的攻势给吓着了,眼见山寨不能久守,便生起了求生的心思。 官军的攻势愈发无可阻挡,在几下沉闷的撞击声后,山寨大门就此破开,昌琦身先士卒带着甲士便杀了进去。 而寨门被破之后,贼人的战意更是冰融雪消,只有少数负隅顽抗之辈被当作负面典型当场围杀,其余贼人俱都抛了兵器跪地乞降。 颜良在营寨外负着手悠闲地观赏着山间的雪景,好似并不是带兵前来剿匪,而是来郊游一般。 过不多时,昌琦气呼呼地跑了过来,说道:“禀报将军,寨内贼人已经尽数掌握,但那贼首王当不知去向。” 跑了贼首,按说颜良应该大光其火,但他却神色悠哉,不急不慌地道:“毋忧,你且带人搜索山寨附近,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贼虏跑不了。” 原来那贼帅王当一看形势不妙,回到营寨中一边招呼人死守寨门,一边则带上几个手下亲信,随意用布包裹了一些金珠就从山寨后的小道开溜。 但王当的行动都在颜良的掌控之中,先前新任的灵寿县尉陈正早就买通了附近的猎户,知道这上山的道路一共有两条,一条便是他们正面攻寨走的道路,另一条则是后山小道。 这条小道比之前边经过修葺的山道还要险峻,很多地方都得扶着山壁而下,尤其是雨雪天气,简直难以通行。 但狗急了还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颜良自然不会放过这条下山的小径,他让陈正带了一百人守候在小径下方。 贼帅王当与几个亲信战战兢兢地攀爬下那条险之又险的小径,刚刚走到稍稍平缓的地方,正待出一口大气时,一旁的树木后突然冲出数十健卒,人人平举着弩机对着他们。 县尉陈正笑眯眯地跑出来,用他那略带着交州口音的雒阳官话说道:“老实一点,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王当同时被几十具上了弦的弩机瞄准,自不敢轻举妄动,连忙依言抛了武器,跪倒在地,一边跪一边还解下布包,说道:“各位官人,这里是我携带的宝货,只求各位放我一条生路,这些宝货都是你们的。” 他身后那几个亲信也是有样学样,把身后布包解下打开,顿时在雪地里亮起一阵阵耀眼的珠光宝气。 但王当等人的拙劣行为根本没有引起士卒们的贪念,反而在陈正的带领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从颜良带兵攻打白马起,他就在军中反复强调,无令不得无故滋扰民众,攻破城池之后也不得抢掠,在公布这两条军令的同时,他也承诺但凡遇战事,有功有劳者均可获奖赏,重伤阵亡者皆可得抚恤。 初时还会有犯禁之人,但随着几场战事下来,颜良兑现了他的承诺,重赏有功,抚恤伤亡,收拢了将士们的心。 比起违反军令私下吞下财物,一旦严查会受到重罚,将士们自然更愿意光明正大地获得奖赏。 官军的笑声笑得王当益发惶恐,心里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当众露出财宝,若是这些人见财起意,杀了自己往山里一扔,岂不是冤死。 不过王当担心的场景并未发生,陈正指着最末一个身材矮小的山贼说道:“你,站起来,把你们几个的兵器全都踢开。” 待那山贼依令站起来,把兵器一一踢到两旁,然后陈正又抛出几条绳索,说道:“把他们的手全部捆起来,捆得结识一点,不然小心你的皮肉。” 见官军如此小心,王当心里仗着身大力强最后博一把的念头都熄了,老老实实地被绑缚住。 陈正这才命人上前,一一把几个贼人押起来,再叫过一个猎户,问道:“你可认识此人。” 猎户痛恨地道:“此人便是贼首王当。” 王当这才知道是猎户道出了后山小径的位置,不由恶狠狠地盯着猎户看,却是吃了押送的兵卒几下刀背。 待到陈正绕了一大个圈子,压着王当来到前山时,颜良也刚刚从山下下来。 见这回剿匪一网打尽一个不漏,颜良哈哈大笑道:“听说,你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王当这时知道自己绝不能善了,便硬气地道:“是又如何,有本事的赶紧给乃公一个了断。” 颜良却不受他激,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张飞燕的意思?” 王当倒也死硬,回道:“便是乃公自己的意思,不管张将军的事情。” 颜良道:“嘿,我便也知道,张飞燕不会这么愚蠢。来人啊,把他押好了,莫要让他半道死了。” 处置完了贼首王当,颜良对陈正说道:“行之,此事你办得不错。” 陈正笑着答道:“全是将士们的功劳,在下何敢居功。” 颜良对陈正的态度很满意,说道:“若无你把贼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又找来猎户引路,要攻下此等险要山道势必伤亡惨重,此战你居功至伟,不必再说。” 陈正得了赞赏也不骄傲,只是问道:“此番攻寨战况如何?” 颜良道:“阵亡了十几个将士,伤了几十个。杀百余贼人,旁的千余贼人俱都降了。” 听说战况如此顺利,陈正也赞服道:“将军神威,贼人莫不披靡。” 颜良笑了笑道:“莫要学那些阿谀之徒,这小小匪类,又是攻其不备,有此战果不足为奇。” 陈正陪着笑了会后,又道:“敢问将军,对这些投降的贼人有何打算?” 这些山贼中有些恶迹斑斑,自然是要甄别出来斩首示众,但其余附从之辈皆可充作苦役,用以开山铺路筑城开渠等苦力,有个刑罚名字叫做城旦,便是指此。 但陈正专门问起此事,显然是有别他的打算,颜良便反问道:“行之有何打算?不妨说说。” 只见陈正神神道道地说道:“将军,可着彼辈采矿冶铁。” 第229章 废弃铁官 “采矿冶铁?” 听到陈行之的话,颜良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发出了强烈的疑问。 这矿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采的,更何况要冶铁,必然是要采铁矿,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藏啊! 陈正迎着颜良的目光答道:“正是!采矿冶铁。” 听陈正说得一本正经,颜良也来了兴趣,问道:“自哪里采铁矿?” 陈正微微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颜良惊道:“噢?此地?” 陈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将军你看此山,似是何物?” 颜良顺着陈正的手指看去,正是他刚刚剿完匪下来的房山。 从山下看去,此山上方有一个平缓的坡,然后又高起方方正正的一截,像是一座房屋。 颜良便答道:“似是一房。” 陈正道:“正是,此山形似房屋,故曰房山。但将军肯定不知,此山在前朝时另有一个称呼。” 颜良好奇道:“是何称呼?” 陈正神秘兮兮地道:“铁山。” “铁山?” “对,铁山,此地原属都乡侯国,自前朝起一直有在此处采矿冶铁,不过后来都乡侯国省罢,此处矿场铁官也随十余年前的战乱荒废,如今后山处仍有昔日矿场痕迹。” 显然陈正到灵寿后,对本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竟然连此处有十余年前荒废的矿场都查探得知。 颜良听了这消息顿时喜形于色,问道:“此事当真?” “在将军面前岂敢虚言。” “快,带我去看看。” 听说此地有铁矿,颜良连处置战后事宜都顾不上,连忙跟着陈正绕到后山去看那废弃的矿坑。 由于前几天一直下雪,所以后山的道路都被积雪掩埋,即便是有马匹代步,有猎户指路,也走得很艰难。 当来到一处山坳里,看到有几座废弃的木屋和一个用木桩子支撑的矿坑入口时,颜良才确信此地的确有过矿场。 颜良大喜道:“行之,你可查访到,本地还有没有昔年留下的矿工、铁匠?” 陈正答道:“矿工多是当年的刑徒罪囚,当年乱起后俱都跑没了,倒是我听说附近县中还有几户在铁官中做事的人家。” 颜良赞道:“好!此事行之做得大好,我看这处山坳不错,待审讯完那批山贼便把他们拉到此处来修建营房,清理矿坑。” 自从手下幕僚们商议出盐铁酒专卖的计划,颜良决意大力推行后,他便考虑起了此三物的来源问题。 这三项物品中,酒的来源最为简单,只要粮食便能酿酒,所差者只是酒的品质优劣。 颜良只要禁止私酿,然后指定专门的商贾负责酿造与售卖,便能坐收专卖费用。 比起酒,盐与铁却要麻烦得多。 这年头,中原最好的盐便是河东安邑盐池所产的盐,不过如今河东被曹操控制,要从那边买盐殊为不便。 但冀州所用的盐也并不主要从河东来,而是取之于青州的海盐。 眼下青州刺史是袁谭,青州别驾是王脩,与自己的关系都还算不错,要从那边进盐应当不是大问题。 颜良已经遣人分别致信给袁谭和王脩,商议一旦盐铁酒专卖计划得到袁绍批准,就以常山国、赵国、中山国的名义从青州批发海盐。 关于铁的产地,冀州原本有魏郡武安和中山北平,再远一点则有幽州涿郡和渔阳产的铁。 其他地方的铁器作坊也都得从以上几个产铁地买来铁胚,再打造出农具、兵器等物。 原本颜良是想要统一去产铁地购买铁胚,然后批发给各个作坊,最后再指定他们在固定的市坊售卖成品。 但如果在常山国本地能够自行开采冶炼铁胚,那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军事上都显得至关重要。 从经济上说,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矿石就在地里,不挖白不挖。 采矿的人力有现成的山贼俘虏,根本不需要付工钱,只需要供给粮食就有源源不绝的矿石出产。 炼铁也是一样,所需的木炭从山上砍树建窑烘制便可,鼓风所需的水流也不是难题,房山以北几里之外便是滋水,而且正是从太行山脉高处留下,高低落差也足够。 所差者,便是去寻一些有经验的冶铁匠人。 至于农具和兵器打造,虽然更需要有经验的匠人,但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寻觅。 而从军事上来讲,有了自己的铁官作坊就不会受制于人。 虽然目前的武器铠甲需求可以向袁大将军开口,但申请的数目未必能足额拨付,且即便能足额拨付,也需要时间转运。 而且,目前颜良的实际兵力已经超过了上报的数字,袁绍能够答应他征募士卒去剿灭黑山贼,但肯定不会容许他无限制扩军。 若是日后颜良想要再度扩充兵力,必须得满足基本的武器需求。 在往回走的路上,颜良越想越觉得恢复房山铁官的重要性,他突然拉住缰绳止住马步,对紧跟在他身后的陈正问道:“行之,此处有废弃铁官之事,目前有多少人知晓?” 陈正答道:“此事乃是在下无意中向县中叟老打听时才听说,此矿废弃已久,所知者并不多。” 颜良看着陈正,十分严肃地道:“我欲要恢复此处铁官,不过,此事仅限我军中有数人等知晓,不可外传,你可明白?” 陈正问道:“那辛长史处呢?” 颜良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以为呢?” 陈正想了想后答道:“辛长史政务繁忙,此等小事自是不便再麻烦于他。” 颜良点点头道:“甚好,此役你有大功,我会上表迁你为灵寿令。” 先前在真定时,颜良说的是让陈正暂署灵寿令,当时陈正拒绝了,但这一回颜良表示要正式迁他为灵寿令,陈正却欣然答应道:“在下谢过将军简拔。” 颜良又问道:“灵寿县丞为人如何?” 陈正答道:“处置政务还算娴熟,为人也有些担当。” “嗯,若是其人有几分能力,过些时日我会上表升迁他。” “在下代县丞谢过明府。” 颜良思忖半晌,说道:“这一批山贼,在审讯之后,除了罪大恶极之徒会斩首示众,附从之辈尽数发回房山,对外便说会在房山布设兵营,令其修缮营地行城旦之刑。我会调两曲人马至此,届时你也要多加协助。” “诺,谨遵将军之命。” “查访冶铁匠人之事要继续进行,不过务必要隐秘。” “诺,在下明白。” 至于说派谁来坐镇房山营地,近距离掌控铁官,颜良考虑良多。 若是从可靠性来讲,无疑是自家人最为合适,因为此事事关机密,连长史辛毗都要暂时瞒过,罔论其他。 但如今跟随自己前来常山的自家子弟里,除了从弟颜贮,侄儿颜枚以外,只有么弟颜佑辞了下曲阳集曹掾的差事带领一批下曲阳子弟义从前来。 无论是颜贮、颜佑还是颜枚,目前都难以独当大任。 因着房山地处黑山山脉边缘,又刚刚被自己剿灭,很容易受到黑山贼的反扑,需得一个统兵得力的干将坐镇。 且因为要恢复铁矿,重建铁官,里边牵涉到炭窑、水排、铸冶工坊、铁器作坊等设施的兴建运营,又需要擅长政务之人来统筹。 所以坐镇房山营地之人需得允文允武,还得绝对牢靠,颜良搜肠挖肚也没想出有这么一个人选。 灵寿县尉陈正为人又识分寸知进退,文能献策主政,武能剿贼守城,且他在冀州毫无根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根基太薄,不宜骤许高位,还是多考察考察再说。 最后颜良还是决定房山军营之事以右司马隗冉为主,以从弟颜贮为辅,二者一主军事,一主铁官政务,再加上陈正任灵寿县令,从地方政务上帮忙协调掩护,料来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在心里想好如何处置这意外的铁官后,颜良心情大好,快马回到房山前山。 此时,山上的盗贼已经尽数被押解下来,在山脚下乌泱泱地排列着,还有不少贼人在士卒的看押之下从山上往下运送盗贼掳掠的物资。 颜良召来昌琦吩咐道:“你带本部人马留在此处,继续搜索山上山下,莫要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还有,此处近山,你且根据附近猎户的指引,严加把守各个路口,严防其他地方的山贼前来报复。” 昌琦一听可能还有仗打,顿时应道:“末将遵命。” 颜良道:“稍后我会遣人送些被服物资来,你且在山贼营中暂歇几日,届时我会让隗冉来替你。” “诺!” 留了昌琦暂时看守,颜良便带上颜枚、陈正等人,押解着大批山贼战俘往灵寿而去。 之前颜良带兵来到灵寿的消息都被严格保密,大军驻扎在相迎的地方,颜良也只是低调入城。 但房山之贼只花了半天功夫就清剿完成,颜良就遣人回灵寿通报消息。 入暮时分,当颜良带着大批士卒和俘虏来到灵寿城时,得到消息的灵寿县丞已经带上城中士民尽数出城相迎。 灵寿百姓最初在得知颜良成为新任常山国相时,不少人欢呼鼓舞,认为常山国有救了,不会再担心贼患。 但他们没兴奋上几天,新任国相还没赴任,就遭遇了黑山贼帅王当的抢掠。 当颜良进入常山,来到真定后,虽然听说军威雄壮,但却迟迟没有剿贼的举动,只是派了个交州南蛮来行县尉事,让灵寿士民多有不满。 今天午后,当县丞召集县中士绅,宣布房山贼王当一伙已经尽数剿灭时,本地大族都将信将疑,毕竟此事太过突兀,根本没听说郡县里出兵去剿贼,怎么说灭就灭了。 可是在旌旗招展的将士们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山贼俘虏来到时,城中大族们这才确信这是真的。 颜良亲自来到出迎的官吏、士绅面前,宣布道:“今晨我率麾下将士赴房山剿贼,苦战半日,将房山贼人尽数剿灭,毁其营寨,贼首王当并其从党尽数落网,无一逃脱。” 颜良的话头一落,前来相迎的士民们俱都沸腾了,这可是盘踞在房山数年,纵横冀州十余年的匪首王当,竟然只用了半天就被夷灭,也太过匪夷所思。 很多曾被贼人祸害过的百姓自发地跪伏在地,泪涕俱下地向颜良叩首,大呼恩公。 有人带头,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就连几个跟随在县丞身旁的垂垂老叟都跟着跪在道旁。 颜良哪里敢托大,连忙下马,招呼身后的将士亲信一同搀扶起面前之人,说道:“列位乡亲父老,快快请起,是我来得迟了,让乡亲们担惊受怕。此后,但凡是敢在常山国中为非作歹之徒,我颜良必灭之!” 被颜良亲自搀扶起的一名县中叟老说道:“天可怜见,常山终得明府。” 叟老这话引起了身旁其他士绅的认同,纷纷附和,最后竟然所有出迎的官吏、百姓齐齐喊道:“天可怜见,常山终得明府。” 颜良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知道今日此举大收灵寿士民之心,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得色,肃容道:“区区小事,何能当公言邪?” 在颜良的反复劝慰之下,百姓们这才让出了道路,让颜良与手下众将士一同押送王当及其党羽入城。 由于黑山贼肆虐常山多日,且王当这厮为人残暴不仁,不久之前就大作血案,故而灵寿百姓多对其恨之入骨,在王当等人被拉着游街的时候,沿途百姓便抄起东西砸向这些贼人俘虏。 颜良只是吩咐将士们控制局势,以免闹得不可收拾,对百姓们的泄愤之举倒并不过于压制。 因着前几天下过雪,城中街边还有许多积雪未除,这都是现成的材料,拿起来一捏就是个硬硬的雪团,虽然砸不死人但中多了也够呛,可让房山贼人们受了不少苦,尤其与王当走在一块儿的那些山贼头目,几乎人人被砸的鼻青脸肿。 在来到县寺大门前,颜良大声宣布道:“三日之后,县寺公审。” 第230章 灵寿公审 三天之后的公审,颜良并没有亲自主持,他来到常山已经半个多月,再不去国治元氏也说不过去,所以在灵寿耽搁了一天,会见了一下当地士绅后就启程南下去了元氏。 留在灵寿公审的是颜良新署的县令陈正,以原县丞辅之。 原本灵寿县丞对于陈正一个新来乍到之人爬到自己头上多有不甘,按他的想法他独立支撑灵寿多时,就算被扶正为县令也不为过。 但在了解到剿灭房山贼的过程中,陈正被评为首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县丞便也无话可说。 更加上知道陈正乃是新任国相的心腹,又在得到颜良的嘉奖,承诺不日提拔他后,灵寿县丞便表态一定配合好新任县令陈正完成任务。 虽说是公审,但之前的审讯工作早就完成了一大半,今日只是例行公事宣判罪状,然后立刻行刑。 按照颜良的要求,审讯团队把贼人分了几个档次。 第一类是王当和他的亲信党羽。 这类贼人无恶不作,手上没少沾染无辜百姓的鲜血,乃是不可饶恕之人。 第二类是受王当率领,多次参与过劫掠行为的贼人。 这些人也犯下从贼之罪,全部被叛城旦之刑,且刑期无限,今后他们的归宿多半便是在矿场和冶铁作坊里做苦工做到死。 第三类是新近被挟裹的百姓。 这里有些也曾参与过劫掠,有些则是被掳去侍奉山贼,或者从事小范围的农耕劳作,或者帮着牧马修缮等等。 这些则视其犯下罪孽的深浅,多的判六年,少的判两年苦役。 另外,颜良还让人在罪囚中拣选,看看有没有人学有所长,比如会制皮、木工、冶铁、牧马等等。 这些有特殊技巧的则被集中起来,留待他用,准允他们以工赎罪。 公审当日,王当并其党羽五十余人被判死罪。 按说在汉朝判了死罪都应当看押在狱中,在每年固定的时候行刑,其间如果遇到大赦,还可以仿照当年明帝时旧事以缣赎,也就是交相应的缣布赎罪。 但在颜良的授意之下,这些贼寇被判“殊死”,也就是死罪不赦,并立即执行。 这个人性化的判决得到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交口称赞,在立刻行刑之后,斩首的首级并攻打山寨时获得的一百余贼人首级,共两百余级,一并传送国治元氏,然后传首邺城,向大将军袁绍报功。 随着房山贼王当剿灭之事传遍常山,国相颜良的另一道命令也随之下达。 “禁国中士民交通黑山贼,违者以通贼论。” 有诛除房山贼的例子在前,这道禁令很是震慑了不少与黑山贼有所勾连之人,让他们为之前发的横财和今后的财源而隐隐忧虑。 而就在灵寿县公审的三天之后,位于黑山某山中的黑山军首领张燕终于得到了消息。 由于颜良选择在恶劣的天气发动出乎意料的攻击,导致房山上的贼人全部落网,无一逃脱,所以也没办法去向张燕报信。 这个消息还是从张燕安排在蒲邑城中的暗桩辗转传来。 张燕初听到时还表示不信,派了好几拨人去房山打探消息,但都被昌琦手下的人马阻截,根本靠近不了房山,这才知道房山是真出了大事。 在其后王当等人被公开处刑,然后传首邺城,最终确定了房山窝点被一网打尽。 张燕为此十分愤恨,自他十几年前起事以来,一向是顺风顺水,除了在七年前冀州境内的大部分据点被袁绍联手吕布扫清之外,已经有好久没有受到这么大的挫折。 手下贼帅孙轻甚至说道:“将军,那颜良欺人太甚,王当死得好惨,我等当为他报仇。” 孙轻是与王当齐名的黑山贼帅,当年也差不多时间归附张燕,与王当的关系尚可。 与王当一样,孙轻也单独驻扎在自己的营地里,手下兵马甚至还要多于王当不少,这回是听说王当死了特意赶回来找张燕要个说法。 听孙轻这么说,张燕却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冷冷答道:“王当前些时日劫掠乡亭,主动招惹颜良,乃有此祸。” 孙轻却不以为然道:“王当不过是去掠些衣食,稀松平常得紧,可却被一窝端了,怎可相提并论。” 张燕到:“这几年靠着收取关津之税,何曾缺了汝等衣食,王当偏在此时去寻衅,还说要代我给颜良一个下马威,他行事之前可曾请示与我?” 听张燕这么说,孙轻急道:“难不成王当就白死了不成?” 张燕虽然知道此事是王当挑衅在先,但他为了维持自己的领导地位,也不能坐视此事不理,遂道:“自不能就此算了,不过眼下时值隆冬,行动多有不便,颜良又来势汹汹,不可轻举妄动。” 孙轻却道:“将军,我可是听说颜良那厮宣达了什么新的禁令,禁止郡县之人与我等来往,那沿途商旅难道不受影响?颜良那厮是要用绝户计啊!” 孙轻的话正说在张燕的心坎上,这才是他最为忧虑之事。 表面上看,如今的黑山军仍旧十分风光,但内部隐忧重重,已经不容乐观。 要知道黑山军最鼎盛之时可是肆虐整个冀州,还攻入过兖州东郡,占据过邺城等名城大邑,黑山军号称有百万之众。 但随着于毒、白饶、眭固等先后被曹操、袁绍所败,七年前袁绍又联手吕布将黑山军在冀州境内的大片势力范围扫荡一清,逼迫得张燕只能带人蜗居于冀州与并州之间的山区里,靠着在谷地中耕种垦殖,加上占据山间要道收取关津税为生。 张燕原本也不甘心,几次三番联合公孙瓒搞事情,但事情没搞成功,公孙瓒就挂壁了,他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因为生存环境被限制在山间,依附于张燕的民众也大为减少,且黑山军之间派系众多,很多原本在显扬之时支持张燕的头目豪帅,如今也对他多有不满。 总而言之,张燕目前也是内忧外患齐至,若是关津税费这条稳定的财源再受到影响,那不仅仅是手下的人会心生不满,恐怕让十余万部众能吃上饭也是个问题。 张燕不无忧色地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些年来过往商旅与我等相处得还算和睦,彼辈贪利,料来当禁绝不止。” 孙轻道:“但愿如将军所言,只是颜良这厮总是个祸患,还当把他赶出常山,换一个软弱之辈来当这常山相才好。” 张燕到:“此事当从长计议,你回山之后且约束手下部众,待过往商旅客气一些,莫要得罪了他们。” 待送走了孙轻后,一直随侍在张燕身边的一个少年郎说道:“阿父,孙帅说得颇有道理,那颜良恐是我黑山大患。” 说话的少年郎正是张燕之子张方,年方十三,乃是他在冀州起事后掳掠大族之女生下的子息。 虽然张燕出身草莽,但始终有一颗漂白向上的心,故而对自己的儿子教育问题十分上心,并不一味让他舞枪弄棒,而是让挟裹而来的士人悉心教导诗书。 所以张方小小年纪,竟有几分见识,懂得分析利弊得失。 没了外人在,张燕长叹一口气道:“为父又何尝不知,只是我黑山军早已今非昔比了。听说那颜良在南边连败曹司空手下数将,非是易与之辈啊!” 张方年纪虽小,但很有几分主意,说道:“若是杨帅,张帅等人能与阿父齐心协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张燕道:“吾儿说得甚是,只是……哎……!” 张方仿佛也知道父亲在愁什么,不由也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 正当张燕父子愁眉苦脸的当口,常山国治所元氏城中,新任国相颜良也开始了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天之前,颜良这个新任国相终于来到元氏县城,元氏城中官吏士绅俱都隆重出迎。 因着颜良到目前为止还未定下他的国相府掾吏班子,故而国中士族俱都早早遣了有头有面之人带上族中子弟前来候见,只为了能够让自家晚辈混个好出身,乃至于举孝廉出仕朝中。 谁知道新任国相不走寻常路,竟然不直接到元氏赴任,反而跑去真定待了好几天。 那些士族虽然心中多有意见,但也听闻颜良跋扈之名,也只得乖乖等着。 当颜良终于来到元氏时,前来迎候的士族却发现颜良待人和善,与传闻中的跋扈样子倒不尽相同。 无论是在与国中三老、士绅们的会见,还是饮宴中,颜良都对他们以礼相待,很有几分谦谦君子的作风。 那些士族还以为颜良比较好说话,各种拜谒请见源源不绝,无非是想为自己族中子弟求得些好处,比如功曹、主簿、上计等优职。 按说郡国府中的掾吏大体都由本地士人担任,既可以拉拢本地士族也方便施政,但也不排除郡国守相要征辟外郡干才。 这一回颜良带着诸多州中士人来到常山,让本地士族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一个萝卜一个坑,国相府中的职务就那么些,若是外郡之人担任了某个职务,那本郡之人便少了一个职位,会导致萝卜太多坑不够的情况产生。 为了此事,本地士族们没少旁敲侧击地在颜良耳边鼓噪。 一开始颜良还召几个德高望重的士族前来,听取听取他们的意见,但翻来覆去就那么回事之后,便以公务繁忙为名尽数推脱。 直到几天后,来自灵寿的两百余颗山贼的首级传至元氏,才让元氏上至官吏士绅下至黔首百姓重新认识了他们的新任国相。 甫一到任,便轻松赢得一场对黑山贼的大胜,让颜良的威势达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驻留在元氏的国中各家各族人物不少,颜良把他们全部组织到一块儿观摩了那两百多颗面目狰狞的贼寇首级。 虽说颜良仍旧和前几天一样态度和善,时刻保持着微微的笑意,但在士族们看来,那笑意中也透着几分阴狠毒辣,更无人再敢多提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在此等环境之下,颜良顺势公布了他对于国相府掾吏班子的安排,其中随颜良前来常山的外郡士人如下: 主簿:钜鹿人田灿, 五官掾:赵国人刘劭, 文学掾:清河人张揖, 金曹掾:钜鹿人颜佑, 中部督邮:钜鹿人时苗, 兵曹史:钜鹿人沮辉, 仓曹史:河间人沐并, 主记史:东平人毕轨, 门下督盗贼:沛国夏侯衡, 这其中田灿乃是州中名士田丰之子,由其担任主簿无人能说什么不是。 刘劭在颜良招揽来的人中资历最老,故而担任仅次于功曹的五官掾一职。 张揖博览经书,好学问,任为文学掾,主教化之事。 金曹掌货币、盐铁事,兼掌市政,因着有房山铁官这一茬,所以委之以自家同产弟颜佑。 时苗为人嫉恶如仇,做督邮最为合适。 沮辉、沐并、毕轨三人则年岁还轻,资历尚浅,只分别任了比曹掾略低一级的曹史。 至于夏侯衡本就是颜良的短兵百将,让他兼任负责兵卫导从的门下督盗贼也人尽其用。 几乎每一个被颜良招揽,随他来到常山的士人都获得了重用。 不过颜良也不忘安抚常山本地士族,府中幕僚之首的功曹一职由真定人张广担任,其余如集曹、尉曹、法曹、比曹、户曹、贼曹、工曹、奏曹、献曹、督邮、案狱等掾、史职务一应被他们瓜分。 这几天与常山本地世家大族接触下来,颜良没有遇着什么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人物,让他略感失望。 不过,在查阅府中原有留守官吏的时候,却有一个名字让他眼前一亮。 此人名叫夏侯兰,乃是府中决曹史。 颜良隐约想起赵子龙有个少小相知的同乡就叫这个名字,后来在博望一战被赵云俘虏,后来以此人“明于法律”举荐于刘备,被任为“军正”。 再一看,此人籍贯真定,决曹主罪法之事,相当于法院审判庭庭长。 两相一合,便知道多半是此人没错了。 颜良便大笔一挥,连见都没见便直接提拔夏侯兰为决曹掾,先试试看他有无才具再说。 第231章 辛毗对策 如果说扫平房山贼王当一伙是颜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那强行通过对国相府中掾属官吏的征辟任用,让外来的与本地的士人各安其职,便是他放的第二把火。 至于第三把火,则是重申“禁国中士民交通黑山贼,违者以通贼论。” 可莫要小看这则申明,在当下汉律中可是规定【知人为群盗而通饮食餽遗之,与同罪;弗知,黥为城旦舂。】 也就是说如果你知道对方是罪犯,而你还给他送饮食物资,与罪犯同罪。 黑山贼拦着山间陉道,大收买路费,沿途商旅若说不知他们是山贼怎么也说不过去。 若是普通旅人被讹诈买路费也就罢了,商贾缴纳大量买路费便是资敌行为,是严令禁止的。 此则申明一旦发布,配合上那两百余具山贼首级,让常山本地士民知道新任国相要大力剿贼是认真的。 对此,普通黔首百姓自然是交手称赞,但那些靠几条山间商路获利的商贾和他们背后的一些世家大族却犯起了愁。 此事的始作俑者颜良却没有理会商贾与世族的小心思,他还有更重要的四件公事和一件私事需要处置。 这四件公事分别是加强各县乡防务,征募简拔新兵,联合赵国中山国一起推动盐铁酒专卖,加紧恢复房山铁官。 因着房山贼王当被剿灭之事,谁也无法估计张燕及其党羽是否会出兵报复,故而需得未雨绸缪。 颜良已经决定在房山新设一处大营,常设两千人马,以呼应灵寿、蒲吾、南行唐、井陉四县。 如今再准备在石邑以西设置一营,屯兵两千,以控御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东侧出口。 在房子县与高邑县附近设置一营,屯兵一千,以照拂常山国最南端的几个县,并与赵国遥相呼应。 而常山国中,贼患最为严峻的乃是上艾县,此县孤悬于黑山西侧,从黑山东侧的大片平原去往上艾,需得通过井陉,走至少百余里山路。 此县如今县长出缺,颜良准备把颇有担当的原灵寿县丞迁去当县长,再把房山之战中先登夺哨,智勇兼得的状元郎卫恂任为上艾县尉。 光是任命新官员还不够,他决定让昌琦带上两千精兵护送他们上任,以震慑附近之贼。 这两千人虽然不足以主动剿贼,但凭城而守,保住上艾城不失应该没太大问题。 只要上艾不失,那整条井陉的两头便被捏在了颜良的手中,无疑扼住了黑山张燕的喉咙。 相比与各县乡防务的严峻形势,此次募兵的情形则要顺利得多。 因为颜良昔日的威名,在官渡之战中的英勇事迹,引得无数渴求战场建功的青壮报名,再加上前几天的房山一战,证明了黑山贼并不那么可怕,愈发激起了本地士民的积极性。 颜良在招募简拔新兵的同时,也对各县戍卒进行训练,沙汰掉其中的老弱,从新兵中择人补充。 当然,新兵中最为优异的那一批直接归入了讨逆营各部,轮不到成为县卒。 原定于元氏与真定两地同时进行的大比被合并到了一块,至于大比举办地却并不放在国治元氏,而是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放在了真定。 推动盐铁酒专卖之事也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前往赵国邯郸的五官掾刘劭顺利说服了赵相阴夔。 阴夔十分爽快地答应一起推动此事,并言赵国所行各项政令一应仿效常山。 这一点也不足为怪,赵国本就只有五个县,体量比常山小了不少,既然有颜良愿意牵头此事,阴夔只要摇旗呐喊便能跟着一起获利,何乐而不为。 而派往中山国治卢奴县的功曹张广与派往邺城关说冀州官吏的主簿田灿都还没有进一步消息。 恢复房山铁官一事则是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颜良不仅吩咐亲信在常山国中寻访擅长采矿、建窑、冶铸之事的工匠,还遣人去往幽州与兖州、青州等地寻找合适的匠人。 幽州涿郡、渔阳,兖州泰山、济北,青州济南、齐国等地都曾有铁官,眼下遭逢连年战乱,有些铁官荒废了,有些匠人则是流失了。 颜良相信,许之以丰厚的报酬,总是会有人愿意前来,若是有真才实学者,更不惜于委以铁官令、丞等官职。 反正如今八字还没一撇,真建起了铁官还不是颜良说得算。 在元氏留了七八天后,颜良打算再度北上真定,明面上是说要去主持新兵、戍卒的大比,也可以就近联络中山国相,实际上却是为那一桩私事。 长史辛毗仿佛也有些洞察了颜良的意图,并未阻拦,只是在行前与颜良畅谈了一回。 在国相府邸的内室中,辛毗说道:“明府到任之后,行事果决,使国中有欣欣向荣之态,在下佩服之至!” 花花轿子人抬人,颜良也回道:“良于政事一道疏荒得紧,若无长史夙兴夜寐料理政务,我亦无心整顿军务。” 辛毗倒也不是专门为拍马屁而来,他接下来就开门见山道:“既然明府将政务委之于在下,那在下也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长史但言无妨。” 辛毗道:“如今明府整军备甲,兵威赫赫,只是剿灭贼寇,光靠战兵亦是有所不足,还需辅之以其他手段才是。” “愿闻其详。” “昔日御史大夫晁错有言‘有十城十仞,汤池百步,甲士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这些年国中备受贼患滋扰,沿边诸县田地多有抛荒,若民不得食,则民心不安,且明府今后剿贼消耗粮秣必不在少数,为长久计,当大兴垦殖之事。” “长史所言甚是,如今已是冬日,待到开春,当巡县促耕。” 辛毗又道:“巡县促耕自是必然,不过如今抛荒田土多在缘边山区,彼处民人流失严重,恐怕短期之内恐无力改善。” 颜良前几天刚刚去过灵寿,对此情况也有所目睹耳闻,不由叹道:“吾亦知之,为之奈何?” 辛毗道:“如今之事,不妨效仿汉初之政,行屯田之事。” “屯田?” “然也,若施行军屯,既可得粮,又可得兵,实乃一举两得之策。” 后世说起屯田,很多人都说这是曹魏首创,把这项政策吹得上天,不过真要研究屯田的起源,则要追溯到汉文帝时期,且当时的规模也要大的多。 当然,如今曹操在兖州屯田搞得飞起,让不少势力艳羡不已。 但各地的情况是不同的,曹操的屯田政策行得通,其他势力未必也行得通。 因为当时的兖州、豫州、徐州的部分土地乃是战乱最频繁的地方,大量民众流失,土地无人耕种,曹操便组织流民进行军屯。 而江东政权也有样学样,在江淮地区组织了不少屯田,因为那些地方同样饱受战乱,大片土地被老孙家和他手下各将领们强占。 但这个政策在冀州的大多数地方却行不通,因为冀州相对安稳,除了北边与公孙瓒连年作战之外,其他郡县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人民并未大量流失,田地垦殖也井然有序。 这也是曹操数年后在打下冀州之后,看着户口籍册洋洋自得的原因之一。 唯有靠近黑山附近的一片区域,受黑山贼的滋扰很深,大片田地荒废,之前袁绍忙着和公孙瓒打,打完公孙瓒又打曹操,来不及解决黑山之患,所以也顾不上这些田地。 如今辛毗提及屯田之政,倒也正当其时,让颜良大为心动。 不过,曹操和孙权开展屯田都是组织了大量流民,而冀州并没有这个条件,颜良因而问道:“屯田之民当从何而来?” 辛毗显然早有盘算,说道:“来处有三,一者可募引各郡国失地、无地之民,二者眼下司兖之地战火纷扰,亦可前往招募,三者明府欲要断绝黑山贼之生路,或可诱使依附黑山之民下山屯垦,如此则我愈强而贼愈弱也。” 颜良赞道:“长史此策大妙,招揽屯客与厘定屯田之事当尽快进行,待到开春之后便大举开展。” 辛毗又道:“行屯垦,实仓廪乃是其一,兴礼教,广布教化,使民知礼义乃是其二。如今县乡庠序多有疏荒,故民不知礼,乃有从贼之举,若明府能大力兴学,则民知礼义廉耻,乃绝贼人之根基也。” 兴办学校之事颜良也早有考虑,毕竟知识是第一生产力。 如今这年头诗书等知识大多还掌握在世族手中,等闲百姓无从获取。 不过这个情况在二十年前有所改观,灵帝在熹平年间曾下诏卢植、蔡邕等博学之士正定五经,刊刻于太学门前,成为当初一大盛举,引起各地人士前往传抄。 如今熹平石经已经在战乱中毁坏,虽然能找到不少典籍的抄本,但要寻找合适的师长却不容易。 颜良说道:“恢复学校庠序势在必行,不过苦无合适人选,长史可有以教我?” 辛毗答道:“县乡庠序可各招地方儒士教授经书,不过国中之校却有些为难,刘孔才、张稚让等虽也是饱学之士,然年资尚浅,恐不能服众。” 颜良也知道刘劭、张揖等人要兴办郡校还不太够格,问道:“如今国中可有德高望重的博学名士?” 辛毗道:“常山国中或难寻觅,不过在下却有一人选,只是此人未必能为明府所用。” 颜良道:“却是何人?” 辛毗答道:“乃是明府同郡人士,任县张公。” 被辛毗这么一提,颜良也想起了这个人物,问道:“可是张臶张子明?” 辛毗道:“正是此人,张公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袁公前后多次辟命,其人均避辞不应,乃移居上党。我听闻并州刺史高幹亦表张公除乐平令,张公亦固辞不就。张公年高德昭,门下生徒众多,若能召其于常山讲学,则文事大兴可期。” 对这个人物,颜良倒是有所耳闻,此君生于汉顺帝永和年间,如今已然六十多岁,而且若是无甚意外,还会再活四十年,绝对是活生生的人瑞。 好在张臶与他同为钜鹿人氏,他可以去请教一下家中长辈,或者田丰、沮授等人,是否可以代为关说。 从张臶接连拒绝袁绍和高幹的征辟来看,此人不为名利所动,让他做官估计是不愿意的。 不过颜良也没打算这么做,这年头有学问之人大多愿意开门授课,倒并不是为了那点微薄的束脩,而是为了传播自己的学说,以期扬名天下。 所以颜良打算请张臶来常山,给他安排好地方,让他开学讲课,并承诺负担他和他部分学生的衣食住行,料来如此优渥的待遇多半能说动。 颜良答道:“长史提醒的是,张子明的确是上好的人选,我当遣人往上党迎之。” 辛毗见自己的两项建议都得到了颜良的首肯,心中十分满意,遂道:“明府近日来调兵遣将充实各地防务,以备御黑山贼僚。不过如今我在明,而黑山贼在暗,彼可随时随地前来袭扰,于我而言多有不便。” 颜良也叹道:“唉~茫茫黑山,到处皆可藏匿贼人,我分兵守御各地,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辛毗道:“孙武子有言:‘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欲要图谋黑山,在下倒是有一人可荐,此人对黑山诸贼了如指掌,或有奇效。” 颜良奇道:“噢?还有此等人物?却是何人?” 辛毗微微一笑道:“此人乃昔日黑山之‘平汉将军’,如今冀州之‘建义中郎将’,魏郡陶升是也。” 被辛毗这么一提,颜良一拍大腿道:“着啊!我竟忘了此人。” 这陶升原本是魏郡内黄县吏员,当年袁绍刚刚因为天子遣人调解,与公孙瓒罢兵,就听说魏郡之兵勾连黑山贼,攻破了他的大本营邺城。 当时袁绍与众多将士幕僚的家人都在邺城之中,众人俱都忧惧不已。 而陶升当时也是攻入邺城的贼军之一,不过他看穿了于毒等人不能成大事,便护住袁绍和将领幕僚的家人,送往了斥丘,并通知袁绍。 袁绍大为感佩,表陶升为建义中郎将。 因着陶升对袁绍与众将领幕僚有救援家人之恩,故而在冀州人缘不错,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混了个美差,如今正带着本部人马驻守在清河国境内。 颜良道:“我与陶升往日并无交往,长史与其可有交道?” 辛毗道:“昔年我家人也在邺城,蒙建义托庇,故而曾当面致谢。” “如此便好,我当请求大将军调陶建义前来常山助我。长史可愿致书一封,为我向陶建义说明情况?” “敢不从命。” 第232章 张甄氏的小心思 颜良在元氏之事暂且不提,且说回当日在真定城中,功曹张广与兵曹史沮辉二人奉了颜良之命,往中山国治卢奴县去关说中山相郭溥,欲要共同推行盐铁酒专卖之政。 在出发之前,张甄氏把张广唤来房中。 张广还以为妻子分娩在即,不舍自己远行,心中便存了些许愧疚之意。 不料张甄氏却开解道:“夫君何故戚戚焉,妾身体康健,正不必挂怀。如今夫君得受重用,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待到夫君奉使返归之日,妾或已为张家诞下麟儿。” 张广乃是顾家好男人的典范,搂着甄道温言道:“卿分娩在即,我不能陪伴左右,终是心不自安。” 张甄氏笑道:“有么妹陪我便可,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重,何故效小儿女状?” 张广道:“娘子教训得是,那为夫便早去早回。” 张甄氏道:“慢来,我这边有几封书信,你路过毋极时且为我带给家中亲人。” 张广接过信笺,一共有三封,分别是给甄道的从祖故太仆甄举、母亲张氏、么弟甄尧。 见张广把信笺收入行李之中,张甄氏又说道:“此去毋极和卢奴时,从祖与母亲、么弟少不了要问起常山之事,你且细细道来,莫要遗漏。” 张广道:“那是自然。” 张甄氏又补了一句道:“尤其是事关颜府君之事。” 张广隐约知道妻子的心思,不免问道:“卿以为,颜府君比之袁幽州,更为宓娘良配?” 张甄氏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夫君以为,如今袁公与曹公之争,可能罢手么?” 张广虽然性情旷达,并不热衷于仕途上进,但眼界却是不差,说道:“袁、曹二公昔日配合无间,如今却因权柄反目,以袁公之傲,怎甘心屈居曹公之下,此番官渡之争只是开端,日后兵连祸结在所难免。” 张甄氏赞道:“夫君所言甚是,袁、曹二公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之势,权柄之争最是凶险,岂不闻曩昔董卓忿袁公背反,尽诛雒阳袁氏满门老幼……” 听妻子说起不吉利的话,张广忙打断道:“却说这些不祥之事作甚,我等自过好自家日子便是。” 张甄氏叹道:“妾正是要为甄氏、为张氏虑,故而以为,比起袁幽州,颜府君更为宓娘的良配。” 张广奇道:“颜府君见为袁公手下大将,此番南下又多次败曹公及其手下众将,宓娘嫁于颜府君,亦是恶曹公而亲袁公,又有何异?” 张甄氏道:“不然,袁、曹二公以天下为枰,颜府君等皆为二公手中所执棋子,棋子或有折损,然弈棋之人只能二者留其一,其中凶险,一目了然。且颜府君手握重兵,勇略兼备,必是弈棋之人所着意争取的重要棋子,可称得上是奇货可居。” “先时,袁幽州欲聘宓娘,太仆公便以不合礼数婉拒,未必不存了此等心思。不料那袁二为成此事,竟然大肆宣扬,害得么妹久处闺阁,毋乃欺我甄氏太甚。先前是没得选择,故而我家只得拖着此事,如今既然有的选择,料太仆公、阿母均会有所明断。” 张广也是一点就透,顺着话头道:“怪不得娘子要怂恿宓娘鼓琴献曲,更诱其登迎风阁。” 被张广无情揭穿,张甄氏面色一红,娇嗔道:“就知道瞒不过夫君。” 张广执着妻子之手,笑道:“卿的心思为夫当然明白,且我看颜府君对宓娘倒是殷勤得紧,未必不存了几分心思。” 张甄氏自豪道:“宓娘颜色殊丽,知书达理,试问天下间哪位男子不动心。” 张广道:“那却未必,为夫心中可只有道娘一人。” 张甄氏白了张广一眼,心里却是如饮蜜浆,说道:“惯会哄人。” 张广遂带着妻子交予的使命,与沮辉二人向卢奴出发,中间经过毋极县中,去拜访了故太仆甄举和姨母兼丈母娘甄张氏。 甄举出于家族的利益,对于上袁绍、曹操哪辆车都无所谓,但绝对不愿意被绑死在某辆车上。 若是甄宓嫁给了袁熙,他甄氏就不但是登了袁绍的车,且车门还给焊死的那种。 加上袁绍在官渡新败,更是对眼前的迷局看不太清。 看过甄道的信,问过张广常山之事后,甄举心里便大约有了些计较。 不过甄举年老成精,没有擅下决断,而是吩咐张广先去往卢奴,见了从孙甄尧之后先办公事,然后不管公事办得如何,让甄尧随他一同返回毋极商议此事。 张广便与沮辉继续前行,来到卢奴见了甄尧说明来龙去脉,让甄尧代为引见中山国相郭溥。 中山相郭溥,字长广,司隶河内郡波县人。 要说这郭溥也大有来头,祖先乃是周武王之叔虢叔,这一支从东郡卫国迁居到河内郡波县扎根。 郭溥的祖父当过元城令,虽然也是个千石大令,但比起他的另一项成就而言显然不值一提。 这个老爷子最大的成就乃是功能强劲,能生儿子,拢共生有八个儿子,而且个个都是能人,从老大到老八分别出任过南和令、尚书、济北相、北军中候、临沂长、徐州刺史、中山相、雒阳令。 虽然郭家这两三代没出过公卿,但在河内也算是冠缨世家,清贵满门。 祖父、父亲、从父们都如此了得,郭溥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当今天子被董卓挟裹西迁长安时,郭溥便随驾西行。 后来董卓死,李傕郭汜祸乱长安,而李、郭二人又不睦,今上乃寻机东返。 当时李傕势力大,在长安说一不二,郭汜势力略小,便想着能保着天子离开长安,以增加自己的权势。 可当天子乘舆离开长安后,郭汜便忧心若是真的放天子东去,他势单力孤也难以掌握局面,便说咱们去左冯翊的郡治高陵。 朝廷公卿和张济等人自然不同意,他们的意思是去到弘农,一方面离开雒阳更近,另一方面弘农算是张济的势力范围。 今上便下诏让尚书郭溥给郭汜带个口信说:“朕遭艰难,越在西都,感惟宗庙灵爽,何日不叹!天下未定,厥心不革。武夫宣威,儒德合谋,今得东移,望远若近,视险如夷。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那意思大体就是说我想家了,弘农离家近,咱就去那。 郭汜哪里肯听从,在一番讨价还价未果后,天子甚至以绝食相抗争,可见“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和绝食倒逼并非是某阿三国圣雄的原创,咱兔子家两千年前某个小皇帝就用过这一招。 可能是郭溥、郭汜都姓郭,往上数十代或许还是亲戚,所以相对比较好说话,最后郭溥出来打圆场说,咱哪里也别去了,就附近找个县先歇下吧! 于是乎,天子车驾往东行了几十里,停留在京兆尹新丰县。 到了新丰之后,郭汜越想越不对劲,到了弘农自己岂不是进了张济的地盘,那边离河东群雄更近,不靠谱啊! 所以郭汜更变本加厉地提出不能往东去了,咱得往西走,跟我去右扶风郿县吧,那边粮食无缺,是个好所在。 郭汜心里没说出来的是,那边够靠西的,到时候一个苗头不对,就能撒丫子撤回凉州。 郭汜是个标准的粗人,说干就干,打算挟持着天子就走。 好在侍中种辑、城门校尉杨众等人正好在郭汜营中,得知消息后赶紧通知后将军杨定、安集将军董承、兴义将军杨奉,让他们带人来到新丰护驾。 另外,天子又派郭汜的老熟人郭溥出场,郭溥倒也胆气壮,来到郭汜的营中便开骂道:“卿真庸人贱夫,为国上将,今天子有命,何须留之?吾不忍见卿所行,请先杀我,以章卿恶。” 意思是你好歹也号称朝廷的车骑将军,如今天子说往东,你竟然说往西,竟如此大逆不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如你先杀了我吧! 郭汜见郭溥如此硬气倒也吓了一跳,后来又看到杨定、董承、杨奉等人带兵来到,觉得自己孤掌难鸣,便只得灰溜溜回去找对头李傕和解。 其后又经历了百般挫折,天子乘舆终于回到雒阳。 当曹操遣人迎奉天子之后,天子封赏百官,时任尚书的郭溥与卫将军董承、辅国将军伏完、侍中丁冲、种辑、尚书仆射钟繇、彭城相刘艾等十数人并封列侯。 那时候,袁曹二人仍旧处于蜜月期,时有中山相出缺,朝廷乃迁郭溥为中山相。 从郭溥的出身以及过往经历来看,此人乃是一个颇有胆识的士族干才能吏。 对于这么一个游说目标,靠编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忽悠是没用的,所以张广、沮辉和甄尧商议之后,决定向郭溥实言相告。 果然不出所料,郭溥得知了张广与沮辉的来意之后欣然召二人前来商议。 张广与沮辉来到中山相府拜谒郭溥,刚刚迈进二堂,便看到正堂之前站着一名年约三十余,戴二梁冠,佩青绶的大员,不正是国相郭溥又是谁人。 二人连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却见郭溥哈哈大笑着迈下台阶,一手一个托起张、沮二人,然后左右一打量,便拉住了沮辉的手,说道:“哈哈哈!沮郎与射声兄面貌肖似,见沮郎青春焕发之貌,如见曩昔射声兄之伟岸英姿也,何幸之至,何幸之至哉!” 沮辉听郭溥提及自己父亲之事,也是眼睛一红,激动道:“愚侄见过世叔。” 郭溥点点头道:“当年汝父与我等同舟共济,力保圣驾东返,汝称我一声世叔亦是当得。来来来,且进堂叙话。” 当年沮儁护驾战死,消息迟滞了将近一年才传到钜鹿,且语焉不详,沮辉一直引以为恨,所以进入堂内坐定,沮辉便迫不及待地向郭溥打听昔年父亲之事。 郭溥默然片刻,遂缓缓而道:“昔日天子乘舆东幸,同来护驾的杨定因与宁辑将军段煨有隙,竟不顾大局召合杨奉、董承等攻段煨,交战十余人。恰逢李傕、郭汜深悔今上车驾东返,便以率军援段煨为名,欲要留乘舆于弘农。” “杨定先与段煨连战十数日,士卒皆疲,不能抵敌李傕、郭汜之兵,乃引兵退散。而汝父联合杨奉、董承力保车驾,当时射声亲率兵马于东涧断后,不幸中流矢被创坠马,为李傕所困。” “李傕谓左右曰:‘尚可活不?’然汝父性情刚烈,不堪受逆贼之辱,乃大骂之曰:‘汝等凶逆,逼迫天子,乱臣贼子,未有如汝者!’傕衔恨而使人杀之。此役光禄勋邓泉、卫尉士孙瑞、廷尉宣播、大长秋苗祀、步兵校尉魏桀、侍中朱展等国家重臣皆与射声并亡,乃使朝廷失众多清忠之臣也,痛哉!痛哉!” 郭溥的语气充满了沉沉地无力感,到得最后更是声泪俱下,显然是牵动了心中尘封已久的伤疤。 沮辉紧捏双拳,显得十分激动,而张广、甄尧等人也为之慨叹。 沮辉问道:“敢问世叔,不知家君落葬何处?” 郭溥道:“射声待人宽和,士卒多仰其名节,得知射声身死,其军中督訾宝负其尸而瘗之,以此推之,当在弘农东涧左近。” 沮辉当下便立誓要前往弘农迎回父亲骸骨,但怕前去遍寻不着,便问道:“不知那恩公訾宝,见在何处?” 郭溥叹道:“卫护车驾东返的北军五校多被曹公兼并,不复当年规制,不过我听闻訾宝忠于天子,并未投入曹公门下,而是随了不其侯辅国将军伏完,卫护天子陛前。” 沮辉拜道:“还望世叔代为致书一封,向訾恩公询问家君落葬之所,愚侄在此处谢过。” 郭溥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昔年我与汝父志气相投,只恨不擅弓马,不能与射声并肩御敌。今见沮郎英姿勃发,继承射声之志可期也!” 一旁被晾了半天的张广见此时气氛融洽,便轻轻一咳,向沮辉打眼色。 沮辉意会,说道:“世叔,愚侄此来乃是受我家府君所托,欲要与中山共同推行盐铁酒专卖之政,不知世叔意下如何?” PS:先前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生一个小疏漏,据晋朝袁山松所著《后汉书》有言:“儁年二十五,其督战訾宝负其尸而瘗之。”也就是兴平二年(195年),沮儁被创坠马为李傕所杀时才25岁,所以之前设定的年龄有些出入,现把沮辉的年龄重新设定为15岁,从沮鹄的从兄改为从弟。 第233章 把妹是个技术活 中山相府中,张广、沮辉等人正奉命关说郭溥,他俩原本以为靠着先前拉交情,并甄尧在一旁敲边鼓,此事应当会比较顺利。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此事的顺利程度竟然大大出乎他们的想象。 当沮辉一开口,郭溥便笑道:“溥久闻颜府君乃是有为之人,到国之后又是雷厉风行成果斐然,此番颜府君欲要大展拳脚,一举夷灭黑山顽匪,区区自然甘附骥尾,为颜府君壮一壮声势。” 张广喜道:“如此便好,此处有我家府君关于盐铁酒禁之条陈,还请郭府君过目。” 郭溥接过文书,却不拆开就看,而是问道:“功曹且为我说说,那房山之事,究竟是何情形?” 张广道:“房山?” “对,房山。” 张广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是何事,不由也惊讶道:“噫?竟如此迅速,这就拿下房山了?” 却原来颜良与张广兵分两路,颜良西去了灵寿剿贼,而张广东入中山关说,如今张广竟还没有收到房山贼王当已经被剿灭的消息。 而颜良在剿灭贼人之后,为了帮助手下关说,立刻行文给赵国和中山国,意思是自己剿灭了一股贼人,提醒大家注意守备,莫要给贼人趁机反扑。 往中山的信使从房山直接东去,经过南行唐县和上曲阳县,只花了一天多时间就来到卢奴,竟是走在了张广的前头。 郭溥道:“功曹尚且不知,颜府君在两天之前已经剿灭了房山贼人,据说枭首百余,生俘千余。” 张广笑道:“在下从真定行前一日,曾听府君与长史、司马言及剿贼之事,之后在下便出发往卢奴而来,不意府君竟如此神速,这便剿灭了房山贼。” 听张广这么一说,郭溥也大为讶异道:“噢?如此说来,颜府君用兵堪称神出鬼没矣。” 如今房山之事已定,张广也不瞒他,便把当日从颜良、辛毗、张斐等人处听来的处置手段与郭溥说了,包括用南海陈正为县尉,骄敌惑敌之事等等。 郭溥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说道:“颜府君兵法精妙,若兵士军资能得保障,夷灭黑山贼指日可待。” 闲聊结束,郭溥便与张广、沮辉商议起了盐铁酒专卖的细节。 当然,这些都是设想,真正要实施还需说服袁大将军准允这个计划。 商议过后,郭溥遣甄尧代表自己走一遭常山,向颜良致意,并进一步商定盐铁酒专卖计划的具体措施。 送走了张广、沮辉等人后,郭溥来到堂外,遥遥看着南方,仿佛是在看向天子所在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分。 郭溥虽然是在曹操主政的时候被任命为中山国相,但他对曹孟德的印象却极为恶劣。 因为郭溥从雒阳护持天子幸长安,又护持天子回雒阳,途中见过了太多乱臣贼子,如董卓、李傕、郭汜、张济、杨定、杨奉等人心中俱都各怀私心,无视天子尊严。 当曹孟德遣人迎奉天子时,天子与众多朝臣还曾十分庆幸,但发现曹操表面上尊敬天子,但实际上却与那些乱臣贼子也差不多,甚至犹有过之。 比如临晋侯太尉杨彪,在天子返雒后守尚书令,乃是朝中第一实权之臣,成为了曹操把持朝政的阻碍。 当时袁术在淮南僭称天子,曹操便托词杨彪和袁术乃是姻戚,诬陷杨彪要废天子以迎袁术,将其逮捕下狱,命酷吏满宠刑讯拷掠,欲要置他大逆之罪。 曹操的借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杨彪四世三公,满门清忠,自己更亲自扶持天子西巡又东返,中间好几次险些丧命,天子倚之以左膀右臂,竟然被诬陷大逆。 且当时天子到雒阳,若是杨彪有意和袁术勾连,显然可以遣人送信给南阳袁术,让袁术北上雒阳。 但实际上杨彪等朝臣得知曹操前来迎驾后,很配合地迁都许县,进入了曹操的地盘。 当时将作大匠孔融在朝,往见曹操质询,曹操竟然推脱说是天子下的命令,敢做不敢当,岂不可笑。 最后就连负责刑讯拷掠的满宠都对曹操说“杨彪考讯无他辞语。当杀者宜先彰其罪;此人有名海内,若罪不明,必大失民望,窃为明公惜之。” 能让天下闻名的酷吏满宠束手无策,足以证明了是莫须有之罪,曹操最后只能放了杨彪,但杨彪也因此事被罢太尉守尚书令之职权柄尽失。 满宠因为此事而得到了曹操的青眼,而在此事中劝阻曹操的荀彧、孔融等人,则被曹操在心里记在了账本上,日后一个一个都会被清算。 当时曹操把持朝政,专断专行,气焰滔天,就连伏皇后之父伏完都只得避其锋芒。 当时伏完扶保天子东返,得授辅国将军,仪比三司,可以算得上是朝廷重臣,但伏完知道曹操心眼狭小,又看到太尉杨彪的例子,为避祸端,便辞去辅国将军印绶,自降身份拜为中散大夫,当了个富贵闲人。 今年年初,董承等人密谋诛杀曹操,事情败露,全被一锅端了,甚至连身怀龙种的董贵人都被一并杀害,天子苦苦哀求也不可免。 要知道当年可是董承招曹操入雒阳迎奉天子,最后连董承都看不下去了,可见曹操的跋扈程度有多少不堪。 郭溥或亲眼所见,或从邸报与友人书信中耳闻,对曹操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所以对袁绍南下讨逆之事乐见其成。 颜良在南下之役大放光芒,令郭溥对其青眼有加,此番颜良要剿灭黑山贼,亦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郭溥又怎会不支持。 至于说那些专卖所得的利益纠葛,自然有各方博弈,却也不需要郭溥过多操心。 张广等人却不知郭溥有这么多心思,事情办妥后立刻原路返回。 途中,张广与甄尧又去拜见了故太仆甄举。 甄举得知颜良甫一到郡便剿灭了一伙恶贼,也是暗暗咋舌,又听闻中山相郭溥轻易便答应了颜良的请求,知道如今颜良风头正健,便更属意于与他联姻。 不过甄举对张广、甄尧做了特别关照,即此事若颜良有意则好,若颜良无意,不必刻意为之,毕竟他甄氏还做不出强塞女儿的事情来。 不过甄举的担心倒是明显多余,若是某个家伙得知这等消息,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当张广匆匆回到真定准备继续往元氏去复命时,叔父张斐却叫住了他,说道颜府君不日即将前来真定,着他在真定耐心等候便是。 得了闲的张广乐意得很,因着他来回卢奴的路上都赶得甚急,所以回到真定时,妻子张甄氏仍旧活蹦乱跳,不过医者说已经九个多月,分娩在即。 张甄氏身子愈发沉重,比往日里更为嗜睡,当张广在外屋换过衣裳,祛除了寒气来到里屋时,也未把妻子给惊醒。 等了好一会,张甄氏才悠然醒转,睁眼一看自家夫君就在眼前,不由大喜道:“夫君回来了。” 张广笑道:“辛苦娘子了。” 张甄氏便问起张广此行办事是否顺利,张广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将过程说了。 听完之后,张甄氏道:“从祖与阿母果然属意颜府君。 张广夸道:“我家娘子最是聪慧,所料哪还有错。不过太仆公却言此事需得颜府君主动提及,却是难办。” 张甄氏道:“这却不难,夫君不妨将此事透露给六叔知晓,六叔在颜府君麾下日久,想必也愿意撮合此事。” 张广大点其头道:“着啊!我怎便没想到!” 张甄氏得意地道:“这做媒之事,自是我等妇人更为擅长。” 张广得了非专业媒婆的指导,去与叔父张斐商议。 张斐闻听此事大感兴趣,且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又去禀报了张老令君。 老令君之前曾做过一任邺县令,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听说甄氏有意撮合从外孙女与新任国相的好事,哪还有啥不乐意的。 事实证明,八卦精神是自古以来人们一直保有的美德。 很快,这事情传得整个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但唯一的例外是所有人都瞒着甄宓,把这个话题中心人物蒙在鼓里。 这几天甄宓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挺舒坦,原本城中士族子弟三天两头跑到张宅的迎风阁上饮宴,着实让人厌烦。 但近些时日却来得少多了,因为这帮士族子弟找到了更有趣的所在。 如今真定城最热闹的地方不是市坊,也不是酒肆,更不是女闾,而是城北三里处的军营。 自从国中大举募兵,并定下时日准备进行比武较艺后,讨逆营的临时驻地便变得热闹非凡。 本着军民一家亲的原则,颜良命军中大多数训练对民众开放,军中英姿飒飒的训练很是博得了士民们的口彩。 不过附近百姓最喜欢看的却不是老卒们的训练,而是新兵。 因为新兵们刚开始便编组训练的时候水平参差不齐,闹出各种五花八门的笑话,为百姓们增添了无数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且官府宣布,所有人不管愿不愿意应募入伍,都可以参加比试,凡能达到一定标准的,均可得到嘉奖,奖品有铜钱、米粮、刀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因着这项有奖竞赛的命令颁布,激起了士民们的广泛兴趣,他们纷纷来到校场,或自备刀弓,或问军中借用,练起了身手。 冀州本就民风彪悍,这一操练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多友朋乡里之间便较上了劲。 便是那些士族子弟,也挑些骑术、射术等较为文雅的技艺玩耍比试,取代了平日里清谈坐论的不良习性。 甄宓也听说了北边校场的热闹场面,有心想要去凑凑热闹,但家姐有孕在身,无人陪她过去,便只得作罢。 好在迎风阁算是空了出来,甄宓每日里便登楼远望,看着城中不停有士民沿着长街往北门去,聊以打发时间。 这一日,甄宓看到有十数骑从真定西门而入,沿着东西向的大道直直往城池中心。 因着常山靠近产良马的幽并二州,所以此地大族富户多蓄养马匹,富奢之家出门拥十几骑也并不为奇。 但甄宓看着这彪人马由远及近,隐隐间便觉得与众不同。 城内禁止纵马疾驰,这彪人马也只是缓步奔行,但他们的队列十分齐整。 队伍的前方以两匹马为一组,共三组六骑,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队伍的后方也是三组六骑,与前方一样,一共十二骑护持着中间的一个骑者,以十分均匀的速度前行。 待到这彪人马越来越近,甄宓突然发现中间那骑极为熟悉,头戴皮弁,身着紫袍,和那极为高大宽阔的身影。 原来是他? 甄宓一双妙目盯着那人行到自家宅邸门前,那中间的骑者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在下马之前抬眼望向侧上方的高阁。 被发现了的甄宓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不过这一回却没有吓得蹲到地上。 这从真定西门进城的自然是从元氏回来的颜良,他这一次进城没有如上一次进入真定一般搞武装大游行,弄得满城皆惊,而是轻车简从十分低调。 因着那一日在迎风阁上偶遇,颜良对这个高阁十分关注,在入城不久就隔空打量,隐约见到楼上有个人影。 待到行到门口,下马前的那一瞥,发现这倒人影和那日武装大游行时的人影极为酷肖,连躲避的动作都差不多,心里便猜测这多半就是甄姬了。 高阁、美人、痴汉,难不成要来一出高阁私会.avi? 这怕是不行,话说这年头怎么把妹来着?请看电影请吃饭这种套路明显不适用了,约人家妹子郊游倒是不错,可自己和人家不熟啊! 思来想去,颜良发现好像只剩下诗赋传情这一手,但细想之下,这刀枪弓马自己擅长,但诗词歌赋就稀松平常得很了。 万般无奈之下,颜良想着也只有对不起那些后人,当一回文抄公了。 可怎么抄呢?知道有洛神赋,但那么长谁背得出来啊!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两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原因无他,因为每次三国杀都能听到啊! 哎!看来把妹是个高端技术活! 第234章 王女刘绫 真定城北的一座宅邸中,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宫装女子正埋首拨弄着琴弦。 女子的容貌端丽而又略现几分妩媚,素手轻动间,清越的琴音如淙淙泉水,令人心旷神怡。 可这淡雅的环境却突然被人打扰,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华服男子正气呼呼急匆匆地穿堂过室来到了屋中。 “哼!这些朝秦暮楚的家伙,竟毫无信义可言。” 华服男子径自往榻上大喇喇一坐,端起侍女端来的水,只微微抿了一口就重重砸在案几上,杯中的水溅得案几上,筵上都是。 女子被这么一搅扰,再也无心抚琴,回过身问道:“兄长,又为了何事烦恼?” 男子愤愤不平地道:“还不是那些城中大族,昔年彼辈多在父王府中为吏,如今要让他们帮着说几句好话,个个都推三阻四,岂不可恨!?” 女子道:“兄长勿忧,如今天下板荡,朝廷自顾不暇,哪里会想起我等孤悬已久的封国?那些世家大族个个都明哲保身,自是不肯在这节骨眼上徒生事端。” 男子道:“这些年来,彼辈没少收受我送的礼物,当初可是说好一起向大将军进言,催促朝中尽早嗣封。可才过多少天,彼辈就一个个装傻充愣,有些更托病不见,真真气煞人也!” 女子劝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去岁大将军混一河北,声势一时无俩,大有南下主政之兆。若是大将军主政,必是要力行新政,为获得汉室苗裔与地方世族支持,或会让各诸侯王子袭封嗣位。可如今官渡之战不利,大将军退回河北,那些世族才不会在此时去触霉头。” 不得不说,女子的分析丝丝入扣鞭辟入里,让男子也觉得大有道理,转而叹道:“若如此,为之奈何?” 女子道:“兄长不妨静观其变,待天下抵定,天子总会念起血脉之情,或不使各诸侯国绝嗣,我常山国亦可延续国祚。若……若事不可为,且不如安心做个富家翁便罢。” 男子单手握拳,向上举起,仿佛是赌咒发誓一般道:“我必欲嗣封常山王,不使国祚中断。” 女子看向他的兄长,眉宇间隐有忧色。 这男子正是被贬为庶人的常山王刘暠嫡幼子刘盛,女子则是他的异母妹常山王女刘绫。 常山王刘暠为避黄巾贼,带上数子弃国而走,事后被贬为庶人,常山国因而一直有国无王。 如今刘暠的儿子里只余下刘盛这个嫡幼子,他自然心心念念地想要嗣封王位,为此没少花费钱财和心思。 王女刘绫却与刘盛不同,并非正妃所出,她的母亲只是刘暠昔日宠爱的一个歌姬,在怀身后才被立为嫔妃。 虽说刘绫出生后,因为母亲的缘故,也颇受父王刘暠的宠爱,但始终地位较低。 刘暠被贬时,刘盛与刘绫都还是孩童,跟着没少吃苦。 后来刘暠与他的正妻、长子、次子俱都先后亡故,倒是刘绫之母尽起了做妻妾的责任,护持着刘盛、刘绫兄妹回到真定,抚养他们长大。 当年刘暠在逃出真定王府时,携带、隐藏了不少财宝,刘暠在弥留之际便一一托付给了刘绫之母。 刘绫之母在真定本地的一些宗室亲戚帮助下,起出了一些财宝,故而日子过的尚且富足。 不过刘绫之母因为操劳过度,三年前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刘盛、刘绫兄妹相依为命。 这两年冀州安定,刘盛渐渐长大,对权势的渴求也渐渐滋生,加上手中有些余钱,便起了心思上下活动,欲求嗣封之事。 刘盛的欲望虽强,但本人才具平平,名声不显,做了不少无用功之事。 刘绫却与她母亲颇为相像,少小经受颠沛流离,倒是生了个玲珑心,诗书琴歌俱都擅长,人情世故了然于胸,容貌也生得端庄秀丽,在真定乃至于常山国中都有一定的名声。 平日里,刘绫也没少劝慰刘盛,莫要太过操切,可是刘盛却哪里听得进去。 自我激励了一会的刘盛好像恢复了精神,问道:“妹妹,你最近可有请甄氏小娘子过府么?” “倒是请过,不过张功曹之妻快要生了,甄氏小娘子需要随身照拂无暇抽身。” “噢?张甄氏却快要生了,我那里倒还有一块父王留下的璞玉,据说有宁神安胎之效,不若妹妹代我前去,赠予张甄氏?若得闲暇,也可请甄氏小娘子过府一叙。” 刘绫哪里不知道兄长的心思,甄氏乃是中山国乃至于冀州的高门之一,人也生得天姿国色知书达理,刘盛可是对他垂涎已久。 刘盛虽然年齿渐长,早就过了寻常人娶妻的岁数,但因为他的身份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真正的显族未必愿意嫁女给一个失了嗣位的诸侯王子,小门小户的想要攀附刘盛却看不上。 若是能娶得甄氏女为妻,不说刘盛嗣位常山王的可能大大增加,即便最终不能嗣位,也益处多多。 与刘盛的一厢情愿不同,刘绫却心思细腻得多。 她与甄宓年龄相仿,二人俱都通诗书歌赋,也都抚得一手好琴,虽说相识并不算久,但少见地投契,称为闺中密友亦不为过。 甄宓在真定本就认识的人不多,有刘绫这个相得的密友,原本经常走动。 但自从刘盛死皮赖脸地出现过几次之后,甄宓便有些反感,受到刘绫的邀请时,也不似以往那样欣然而往,反倒屡屡推拒。 刘绫一开始只是微觉不妥,后来当她上门去探望张甄氏时,发现张甄氏身体健康得很,并无哪里不适。 且张甄氏在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意思刘绫可听得懂,明显是对自家兄长并不看好,不希望和刘盛联姻。 刘绫在暗中打探了甄宓的意思后,知道甄宓对自家兄长也殊无好感,便知道此事多半是不能成了。 此刻听兄长再提此事,刘绫婉言劝道:“据说袁公之子欲聘甄氏小娘子为妻,兄长不若熄了这个念头吧!” 刘盛却仍不死心,说道:“那甄家不是并未答应吗?再说了,那袁显奕不过是袁绍次子,哪及得上我常山王嗣子来得尊贵。” 刘绫心里想着“失势的凤凰不如鸡”,那袁氏天下高门,袁熙又贵为幽州刺史,自是要比兄长一介白身要显贵得多。 但刘绫不愿拂了兄长的面子,说道:“甄氏小娘子近日里深居简出,怕是不会应我之约了。” 谁知刘盛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说道:“为何我却听说甄氏女前些时候主动为客鼓琴献曲,这算哪门子的深居简出?不过是与真定世族一般,见我家式微,看不起人罢了!” 刘绫心道那能一样吗,谁人不知颜府君如今名动中州,官渡一战力挽狂澜,甫一到任又铲除了房山贼匪,那甄氏小娘子崇仰英雄,奏一曲献上正乃题中之意,换作自己怕是也会如此做。 但看看刘盛既自尊又自卑的那模样,刘绫实在不忍再说什么,想了一想后,转开话题道:“兄长,你可听说国中新下的政令,说是‘禁国中士民交通黑山贼,违者以通贼论。’” 刘盛道:“自是听闻了,那颜立善倒是好大的口气与手笔,这常山国处处与黑山接壤,却又如何禁绝?莫说其他地方,便是这真定城中,又有多少人与那张燕……” 刘绫见刘盛越说越没个遮拦,连忙打断道:“兄长慎言!” 刘盛却不以为然道:“呵呵,怕个什么,这是在自己家中,难道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外边乱嚼舌头。” 刘绫却起身吩咐屋内的侍女尽数退下,然后亲自把屋门合上,来到刘盛身旁低声道:“兄长,我家控制的那两家商贾,最近可还往西边贸易?” 刘暠虽然给他们兄妹留下了一些财宝,但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刘盛近些年来又上下奔走追求嗣封王位,花费不在少数。 所以刘盛便学世家大族一般,出钱扶持了两家人家,行商贾之事。 靠山吃山,常山境内最为赚钱的便是来往并州、幽州贩卖货物,刘盛控制的两家商贾自然不会错过。 从这点上看,对于起兵反汉,间接害得刘暠弃国被贬的黄巾、黑山贼寇,刘盛在金钱利益面前做到了选择性遗忘。 刘盛道:“甫一听闻那道政令后,倒是打算停上一停,不过听管事说,近些时日来,仍有商旅来往于井陉、蒲阴,并未受到盘查阻拦。我看那颜立善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不足为虑。” 刘绫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说道:“兄长不可大意,颜府君到国之后,不声不响便轻松除去房山贼,听说斩首数百,尽数传往了邺城献首,岂是只会空口白牙之人?依我看,还是遵从政令,莫要再往西边贩售货物了。” 刘盛听她唠叨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烦道:“此事我自有计较,毋须你挂心。” 刘绫默默叹了口气,只得闭口不言。 ——☆——☆——☆—— 就在刘氏兄妹为家族的兴衰而费神时,他们探讨对象之一的颜府君却已是悄然回到了真定,正在张氏宅邸中听取张斐、张广等人的工作汇报。 张广道:“启禀明府,中山相郭府君已然答应联名上请推动盐铁酒专卖之法。” 颜良赞道:“好!德林与景高办事果然得力。如今赵国、中山都已经答应此事,便可正式行文上请袁公。” 张广又说道:“另有一事好叫明府知晓,郭相遣了主簿甄尧前来拜谒明府,以商议专卖法细节条款。” 颜良问道:“主簿甄尧,莫非是德林的内弟?” 张广答道:“正是下吏的内弟。” 颜良一想,这不是甄姬唯一健在的哥哥么,那可得好好拍马屁,不对,好好对待,或能派上用场,连忙说道:“既如此,我当设宴款待,劳烦休武代为安排。” 张斐这时候已经知晓了甄家人的心思,有意拉近距离,便说道:“将军不必刻意,叔高亦是我从姐之子,不为外人,稍晚设一小宴便是。” “如此,便听候休武安排。” 张斐点了点头,便说起了正事,道:“启禀将军,如今在前来真定报名参加比武较技的已有四千余人,其中有近三千人愿意应募士卒。而且,报名之人不仅限于常山国内,便是邻近的钜鹿、中山都有人前来报名参加。尤其是房山贼被夷灭的消息流露出去后,报名人数激增。这些时日里,城北营地与校场每日里都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颜良笑道:“呵呵呵!这是好事啊!看来民间向武之心不衰。另外,休武需得立即扩充营地和校场的规模,我已经命令在元氏整训的新兵汇集真定,眼下已经在路上。” 张斐道:“末将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城北校场附近的空地已经尽数被用完,余下都是其余人家的田土。” “噢?是谁家的田土,与其商量一番,花些钱买下,或者借用一下。” 张斐略有些为难地道:“好叫将军知晓,这田土却是常山王府的。” 颜良好奇道:“常山王?如今哪还来常山王?” 张斐解释道:“如今常山王位虽然孤悬,但常山王的田土却仍旧在那边,一直由国中代管,交给宗室子弟耕种,地里出产用来维持王府洒扫修缮。且异日若有新王嗣封,这些田土需得一并移交,却是不好擅动。” 颜良心里却对此不以为然,眼下天子刘协都差不多被曹孟德养在鸟笼里,哪里还会有什么新王旧王。 但他也不想去犯那些无谓的忌讳,便说道:“此事好办,便当商借常山王府的土地一用,按这些田地往年最高出产给付租金,要粟要钱均可,任那些宗室子弟选择。” 张斐听颜良有了决断,想了想觉得这样处置也说不出哪里不妥,便答应了下来,随后又问道:“那将军你看,选在什么时候开比?” 由于颜良十分大度的承诺提供前来应募之人的餐食,导致很多老弱都前来报名,哪怕不能被选上也能混上好些天饱饭。 这么多人吃饭,导致张斐这里的后勤压力极大,虽然目前讨逆营钱粮充沛,但也禁不住这么胡乱开销,所以张斐心里可急得很,巴不得明天就开比,然后好把那些混饭吃的家伙尽数踢走。 颜良想了想后答道:“还没多久就要冬至了,此事当在冬至前完成,便选在七日之后,冬至前一天吧!” 得了准信的张斐长吁一口气,欣然答道:“末将遵命!” 第235章 北方有佳人 “来来来,甄君,且饮了这一杯。” “下吏惶恐,怎敢劳府君斟酒。” “无妨,无妨,此间既是私宴,便无什么国相、主簿,你我以姓字相称可也。” “不敢,不敢,尊卑不可不明,府君但称在下叔高便是。” “甄君冀州显姓,家中世出公卿、二千石,便是故太仆公我亦仰慕久矣,只是缘悭一面,甚憾,甚憾!” “府君过奖了,在下从祖父亦对府君多有称赞,称府君乃是人中龙凤,可荷济世之重任。” “良哪里当得上太仆公如此称赞,惶恐,惶恐之至!” 这一波商业互吹的正是颜良与中山主簿甄尧,在商议完正事后,张斐代颜良设宴款待甄尧。 但张斐的宴会设得却很讲究,设在了张府内宅的一个小厅之内,与会的都是几个比较亲近的张氏子弟。 此等环境之下自然不好说什么公事,而且若论起公事来颜良堂堂一个国相与一个主簿也不对等,当由田灿、张广等人与甄尧相商。 于是大家便当作日常家中饮宴一般胡吹海侃,谈天说地。 席间甄尧因着存了为家中么妹择婿的心思,对颜良多有奉承,而颜良则想着让人家当自己大舅子,言语之间也颇多客套,一席酒喝下来,二人熟稔了许多。 只是颜良原本以为,那次甄氏小娘子奏琴献曲,今天家中私宴,或能一睹殊颜。 但最终却让他失望了,别说见一面,就连声音都没听着。 饮宴过后,奔波劳累多日的颜良从善如流,住进了上次为他安排的别院。 前来侍奉他起居的还是那日那个俏丽婢女,免不得又是一番眉目指划的勾引,但颜良秉守本心,来了个无欲则刚,让美婢不无怨念。 第二天清晨,睡得十分安逸的颜良用过朝食后,便信步往迎风阁而去,今日里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正是登高远望的好日子。 走进楼阁底层,颜良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在底下发呆,他也没在意,便迈步登楼。 那小丫鬟见有人来了,跑出来说道:“你们不能上去,上边有人!” 颜良顿住步子,看向了那小丫头,发现有点面熟,问道:“你可是甄氏小娘子的丫鬟?” 丫鬟见来人认得自己,楞了一下道:“是。” 颜良邪邪一笑道:“那便无妨了,都是熟人。” 说罢便拾级而上,顺便还对跟在身后的牛大打了个眼色。 牛大外表憨厚,为人却精乖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将军的用意,牢牢守在了楼梯口。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急道:“哎~!你不能上去,你这人怎这样!” 说着还要上楼追去,却被牛大那壮实的身板给堵住不得上前。 “你让开!” “我为何要让开?” “你!无耻!” “嘿!我哪里无耻了?” “你再不让开我……我……我便喊人了?” “喊啥子?我可没非礼你。” “你……!” 牛大仿佛站累了,竟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这下子小丫鬟更恼了,骂道:“你这无赖子,我真要去喊人了。” 牛大也怕她真去喧哗,便说道:“嘘!你可知刚才上楼的是谁?” 小丫鬟瞪道:“我怎知晓!” 牛大神叨叨地说道:“那可是张府的贵客,新任国相颜府君。” “啊?!” 小丫鬟一个心惊,又想到了这几天隐隐约约听到的某个传言,问道:“真是颜府君?” 牛大见小丫鬟声音低了下来,笑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谁知小丫鬟又不依不饶道:“便是颜府君,也不能欺负人!你快让我上去!” 牛大又道:“谁欺负你了,我走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又没碍着你,嚷嚷个啥子。” 小丫鬟:“……!” 就在牛大与小丫鬟纠缠不清的时候,颜良却放缓步子悄悄登上了顶楼。 他上到台阶一看,顶楼的露台之上却并无人影。 小心翼翼来到中间的小厅旁,透过窗棂往内窥去,发现一个娇俏女郎正坐在锦榻之上,半扶着面前案几,一手托腮,一手持着一卷书册,看得入迷。 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棂映照在女郎的身上,脸上,让这专注看书的女郎透着一股静谧与圣洁的气息。 颜良站在窗前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益发觉得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自应被人小心珍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若说之前颜良还是为甄姬那千古流传的美名所动,那在这一刻,在他心中才真正生出了要将眼前的美人永远拥在怀中的冲动。 至于说袁熙和曹丕那俩王八羔子,且让他们去死吧! 坐在小厅中的美人看完了面前的书册内容,正要翻卷,却突然发现身旁的席上多了一处阴影。 小美人心中一慌,忙转头看去,却发现在窗棂之间透出一个痴汉的身影来。 “啊!” 小美人一声低呼,更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遮住了嘴。 颜良见偷窥被发现了,倒是丝毫不觉羞惭,而是大咧咧迈步转到小厅的正面,向小美人躬身施礼道:“鄙人钜鹿颜良,见过小娘子。” 甄宓哪里敢受他的礼,慌忙站起来偏转身,回了一福道:“妾可当不得颜府君之礼。” 颜良站直了身子,也不贸然进入厅堂,继续站在门口说道:“鄙人无意中搅扰了小娘子捧卷细读,实在唐突,还望小娘子毋怪。” 看到颜良注目于案上书册,甄宓小脸一红,连忙用锦帕把书册遮住。 不料这却更引起了颜良的好奇,他心想这年头又没什么《***》、《金瓶梅》等禁忌科普小说,这小娘子遮掩些什么? 好奇心起,颜良便问道:“不知小娘子在看何人大作?” 颜良却不知道,甄宓还只有九岁的时候,便喜欢看书,经常学她的兄长提笔作书,兄长说道:“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 这里的女博士虽然不像后世那般是骂人的话,但也差不太多。 不料小小丫头却答道:“闻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 当然,这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如今长大了的甄宓却知道世俗人眼里,评判女子好不好,却不是考量她有没有学问。 故而甄宓略显羞涩地道:“妾在看班孟坚的《汉书》。” 颜良一听是《汉书》,顿时心生一念道:“吾亦曾观班孟坚大作,但一直对其中一篇记述不以为然,直至今日方才有所明悟。” 颜良这话很是巧妙,成功引发了甄宓的好奇心,不由问道:“府君却是说哪一篇?” 颜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捋颌下短须,在楼阁间来回踱步,似是在思索,又似是在酝酿情绪,然后吟道: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颜良吟诗一首后,盯着眼前的小美人直视,说道:“今见甄氏小娘子,方知古人诚不欺我矣!” 话说到这里,甄宓哪里还听不懂颜良这是在拿她打趣,不由以袖掩面,羞怯难当地道:“颜府君却会取笑人。” “哈哈哈!这哪里是取笑,在下这可是有感而发。” 虽然对颜良拿她比拟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十分受用,但甄宓觉得此刻的场景极为尴尬,想要离去却被人堵住门口,便说道:“府君可否稍稍回避,容妾先告退。” 颜良方才恍然大悟道:“是鄙人唐突了,小娘子请便。”说罢便退开两步,让出了小厅的出口。 甄宓又对颜良福了一福,然后用锦帕裹起书册,匆匆出了小厅,往楼梯而去。 在她将将要走下楼梯的时候,却听身后颜良唤道:“甄小娘子且慢走一步。” 甄宓闻言转身看去,颜良跟上两步后说道:“鄙人先后两次遇见甄小娘子,心有所感,偶得一二佳句,小娘子可愿一听?” 甄宓心想你这人好生无礼,这般叫住我,岂不是不听也得听了,便答道:“敢闻府君大作。” 颜良清了清嗓子,吟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甄宓还当颜良要卖弄什么酸腐之言,却不料听到一段辞藻华丽的诗赋,心中也略略讶异。 不过颜良只吟诵了几句之后,就没了下文。 这倒不是颜良有所保留,实在是他记不住啊,就这还是昨晚上搜肠挖肚绞尽脑汁好不容易记起来的几句,拼拼凑凑将就念出来,打算装一波逼。 甄宓等了一会儿,见颜良没有再继续吟唱下去,便问道:“妾听过了,可以容妾告退了么?” 颜良一看这剧本不对,这不应该听了自己吟诗一首,然后就对自己五体投地崇拜得不行么?怎么这小美人没啥表示?难道曹子建的洛神赋不管用?这特么不应该啊! 这一刻,颜良也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答道:“甄小娘子请便。” 甄宓匆匆走下楼,来到底层后,看到自己的贴身小丫鬟珮儿正叉着腰瞪着一个憨厚的壮汉。 珮儿见自家小娘子下得楼来,连忙道:“主人下来啦?” 甄宓只是点点头,拉过珮儿便往楼阁外走去,倒是那小丫鬟珮儿一边走还不忘回过头瞪了一眼牛大,轻哼了一声。 而在楼顶,颜良见美人离去,一时间也没了什么赏景的兴致,便走进小厅,来到甄宓先前所坐的锦榻上坐了下去。 因着甄宓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所看的书册,此刻面前的案几上还留有一壶一杯。 壶是细陶壶,杯是绘漆杯,都是雅致的好物。 此刻杯中还有半杯小美人喝剩下的水,杯沿仿佛留有微不可见的胭脂印痕。 颜良就如同一个变态痴汉一般,拿起水杯轻轻嗅了一嗅,闻到一股极为淡雅的香气。 颜良笑了一笑,提起装满热水的陶壶,在杯中加满了水,然后就着那淡淡印痕轻轻抿了一口。 这水,好甜。 ——☆——☆——☆—— “好!抱他腿!顶他肚子!翻他!掀翻他!” “中了!又中靶心了!” “骑快点儿!再快点儿!” “冬桃咯!又甜又美的冬桃!” “卖李子,齐都的霜李哟!” “肉臛,热烫的肉臛!” 在真定以北的校场边,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人群中间还有挑着担子,捧着竹箩的小贩在吆喝着兜售,简直是热闹非凡。 时值冬日,百姓们毋须伺候庄稼,难得官府在城外组织了训练较艺,便成了满城士民的日常娱乐场所,也促使许多商贩跟着来此处谋些小营生。 颜良事先已经听张斐说过此处的热闹场景,但当他真正来到校场外时,仍然被这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景象给惊到了。 颜良寻思着,这密密麻麻的不得有好几千人?比赶集还热络啊! 颜良一边往前走一边兴致盎然地看着身边百姓们的举动,兴之所至还拉过兜售商品的小贩买上几个桃、李,打听道:“父老,你每日里在这边兜售多久?” 小贩看他衣饰华贵,以为是从哪里闻讯前来看热闹的贵人,便一五一十地答道:“好叫贵人知晓,小人这些天除非下大雪,都从日头刚出便来此处贩售,总得要日头偏西才返回家中。” “这么久?那生意定然不错吧?” 小贩憨憨一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凑合罢了,先前人还不多,但卖货的也少,如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与小老儿一般卖桃、李的也多了不少呢!” “这样啊?那往年这个时候,父老在哪儿做生意?” “还能去哪儿,便挑着货去城内市坊呗?要么去附近几个乡里的集市。不过都没今年生意好,这儿人多,又没人收市税……” 小老儿一时最快说漏了嘴,连忙止住的话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颜良却浑不在意,拱拱手,说了句后世很常见,如今却稀罕的祝辞:“祝父老生意兴隆!” 小贩见眼前的贵人如此客气,连忙弯腰作掬道:“承贵人吉言,承贵人吉言!” 第236章 黎民福祉 对于校场外的繁荣景象,颜良自是相当满意。 作为一个后来人,他深深明白文化、体育、娱乐产业对于拉动经济、促进繁荣的作用。 既然老百姓如此喜爱凑热闹,且自发形成了一个集体育、娱乐,商业为一体的集市,那我们英明神武的颜府君又怎会不从善如流呢! 来到营中后,颜良便叫来了便宜小舅子魏杰问话。 魏杰这厮和自己么弟颜佑年龄相仿,关系很好,而且都是闲不住的主。 他俩原本都在下曲阳县中为吏,在颜良表露出招募家乡子弟赴常山闯事业后,召合了不少家中僮客与乡邻子弟一同往依。 二者中,颜佑相对稳重一些,所以被颜良辟为府中金曹掾,掌货币、盐铁事,兼掌市政,算是个要害部门。 但魏杰却纯是个纨绔子弟,在家里的时候走马斗犬无不精通,饮宴狎妓样样在行。 这类人要是搁在二十一世纪,在帝都称之为“玩儿主”,在魔都则称为“白相宁”。 颜良没有任人唯亲的恶习,故而原本决定要把魏杰放在军中历练一番,洗一洗他身上的浮夸之气。 不过眼下颜良却正好有一桩事情极其适合交给这小子来做,故而特意唤他前来。 数年之前,魏杰的姐姐刚刚嫁给颜良的时候,那会儿颜良的脾气可没现在好,对看不上眼的人基本没个好脸色。 而那时候魏杰就已经流露出纨绔子弟的迹象,所以颜良也不止一次私下训诫过他。 魏杰的姐姐已经身故多年,颜良也常年征战在外,与魏杰基本上一年里也见不上一面,而如今的颜良带人貌似宽和,但身上的威严与日俱增,让魏杰那是既敬且畏。 魏杰进到室内,施礼之后,束手端立在原地候颜良问话,而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心里揣摩着是不是又哪儿闯祸,惹得姐夫不高兴了,头便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还偷偷抬眼打望。 颜良倒不是存心晾着他,而是在盘算着些事情,却正好看到这小子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又气又乐,说道:“这是什么姿态,就没个正形。” 被颜良一训,魏杰连忙站正了答道:“姐夫教训得是。” 颜良有事要用他,也不愿意闹得隔阂,便和颜道:“且上前来坐。” 魏杰为人机灵,察言观色的功夫那是绝佳,见姐夫态度温和,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到前边,把一个坐席移到颜良身侧坐下。 颜良近距离看着与亡妻面貌有五六分肖似的小舅子,虽然两世的记忆融合在一块儿对魏氏的情感冲淡了不少,但也不由感叹道:“齐卿啊!你阿姐寿浅,我又没能时刻陪伴在她身边,却是愧对了她。如今你阿姐虽然不在了,不过我依旧是把你当作亲弟看待,看到你便能想起你的阿姐。” 魏杰仅仅比她姐姐小了一岁,姐弟俩从小便关系融洽,听颜良提及此事,不免也眼圈发红,说道:“我亦时时念着阿姐,阿姐故去前曾言,让我要一直遵循姐夫的教导,弟可从无一日或忘。” 颜良不想变成叙旧专场,因而点到即止,便引开话题道:“齐卿啊!你若在家中也就罢了,但跟了我到常山来,我便得照看着你,也不枉了你阿姐的托付,你可明白?” “自是,自是,弟尽随姐夫马首是瞻。” “嗯!那你且说说,你来真定后,都做了些什么?” 听颜良这么一问,魏杰心里一个咯噔,悄悄看着颜良的脸色,发现没板下来,便小心翼翼地道:“弟来真定后,自是随在张司马麾下,与众乡里子弟们一起操练弓马军伍之事。” “嗯,很好,张司马练兵有方,你可要好好学学。那你闲暇之时呢?又做些什么?” “闲暇之时,偶尔……偶尔进城与新结交的友朋饮上几杯。” “噢?多认识点友朋那自是好事,除了饮宴之外呢?还有啥耍子?我可是听说这真定城里好玩的去处不少。” 由于先前的闲聊,让魏杰降低了戒心,颜良又提及他最为热衷的玩耍之事,让魏杰心痒难搔,嘴巴一时没有把牢,说道:“那可不是,真定比起下曲阳就热闹得太多了,那酒肆、女闾、博局一家又一家的……” 说到一半,魏杰察觉出了不对,这酒肆也就罢了,女闾、博局可都不是什么好场所,自己怎么就说漏了嘴。 颜良对自己这个小舅子的秉性也知根知底,倒也不过分苛责,问道:“如今校场附近热闹非凡,就没什么可耍的么?” 魏杰这时候倒也不敢瞎掰扯,犹犹豫豫地道:“校场附近却也热闹,又不少商贩来此处贩售酒食,还有……还有……” 颜良道:“还有什么?但言无妨。” “有些世家子弟多借着骑射角抵较技,有好事者也以此设局搏掩。” “噢?倒是有趣,你可有耍上一手?” “弟……弟偶有为之。” 颜良面色不便,可口中话题却陡然一转道:“朝廷律令禁止搏掩,尔等倒不怕么?” 魏杰听了心中一抖,这朝廷虽然说是禁赌,但从来也没见有人执行过,且这个法令多是针对王侯之家,也下不到小民头上。 魏杰弱弱地答道:“都是随手博个一两局,掩钱甚少。” 颜良冷笑道:“哼哼!尔等都是数人,十数人,数十人聚在一块儿搏掩,那掩钱还会少了?朝廷虽不以搏掩之罪惩处黔首百姓,可尔等都是世家子弟,不事生产,醉心搏掩等恶业,朝廷亦不当姑息。” 其实魏杰想得和颜良说得都没错,有汉以来,上上下下赌博成风。 当初高祖刘邦在长安时,看到太上皇刘煓闷闷不乐,便问为何,太上皇答曰:“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这斗鸡蹴踘便带有博戏的成分,从皇帝的老子带头开赌,这风气可见一斑。 而汉景帝刘启在当太子的时候因为博戏中发生争执,用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刘贤,也为之后吴楚七国之乱埋下了伏笔。 在汉以前,春秋至秦,很多国家都禁止赌博,比如魏国丞相李悝制定的《法经》,其中根据赌博犯罪主体的不同,给予不同的处罚。 对寻常百姓:“博戏,罚金三币”。 而对太子则要严苛得多:“太子博戏,则笞。不止,则特笞。不止,则更立。”三次赌博便要被废立,可见有多么严苛。 进入汉朝之后,朝廷也意识到搏掩对社会的危害,有记录的以搏掩罪名除爵的君侯便达到了十余人。 俗话说法不责众,面对泛滥的赌博风气,朝廷也不能一股脑儿全部抓了,但如果这些赌徒做过了分,影响到社会团结,那便是随时可以宰割的牛羊。 曾经就有过“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乃征诸犯令,相引数千人,名曰“株送徒”。” 魏杰见姐夫突然翻脸,马上就虚了,说道:“弟只是偶尔为之,偶尔为之,下次不敢了。” 魏杰以为自己肯定逃不掉一顿挂落时,不过颜良却并未继续训斥他,反而说道:“男子汉追逐声色犬马倒也是寻常之事,只不过如今天下不靖,总要做些有益于家国社稷之事,齐卿以为然否?” 魏杰顿时把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说道:“姐夫教训的是,是弟孟浪了。” 不料颜良话锋再一转,问道:“齐卿,我知你玩心未定,眼前有一桩事情,既可与人博戏为乐,又有益于黎民福祉,不知你愿不愿意为之?” 魏杰揉了揉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竟有这等好事?那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么? “姐夫莫要诓我,我以后不与人博戏便是了。” 颜良却也不解释,只微微一笑道:“我且问你,与人搏掩时,你是喜做庄还是做闲?” 说起擅长的博戏,魏杰想都不想就道:“自是做庄家,一有机会便大杀四方,岂不美哉!” 颜良继续问道:“你做庄时,最多对上多少闲家?” 魏杰想了想到:“寻常自是几个,多时十来个也是有的。” 颜良摇了摇头道:“才只有这些,若是让你同时对上成百上千个闲家,你觉得如何?” 魏杰咋舌道:“那……那得要多少本钱?” 颜良豪放地大笑道:“哈哈哈!本钱嘛,可多可少,关键是闲家们没得选,只能找你这个庄家下注。” 魏杰听得眼睛都发亮了,咧着嘴道:“那可是稳赚不赔啊!” “那是自然,若是会赔,又怎称得上有益于黎民福祉。” 魏杰被颜良提的愿景勾起了浓浓兴趣,心切地问道:“姐夫说的这庄家要如何当得?” 颜良只简短地答了四个字道:“福利彩票!” “福利彩票?” 魏杰对这个新鲜词汇一头雾水,但颜良却十分神在在地笑道:“对,福利彩票!” ——☆——☆——☆—— 正当颜良与魏杰在营房中研究着如何运营福利彩票来为人民群众谋福祉的时候,张氏府邸中某个人却拿着几张纸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蹙眉沉思。 宓娘从小便十分聪慧,有“喜书,视字辄识”之评价。 颜良早些时候在迎风阁上口述一遍诗句,宓娘虽然能依照读音记了个大概,但回到闺房后想要落笔记述下来,却犯上了难题。 有时候,一句诗中间某一个字若是有差,那文意会截然不同,说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亦不为过。 初听时,宓娘心中慌慌张张的,只觉得辞藻华丽,乃是极好的诗句,但事后静下心来细细琢磨,愈发觉得这几句诗句的精妙。 又想着那人竟然作出了如此美妙的诗句赠予自己,还真是令人脸红心跳。 以前只知道他能领兵,擅谋略,乃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却不料文采亦如此了得,怎不令人喜出望外。 宓娘在纸上勾勾画画,总觉得按照自己理解誊抄的诗句未能尽显妙意,便觉得有些可惜,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珮儿问道:“宓娘子在叹些什么?” 宓娘把面前涂画过的纸收了起来,回道:“没什么,我今儿下楼时,见你在与人置气,那人是谁?” 不提则罢,一提及迎风阁楼下之事,珮儿便巴拉巴拉道:“那人是颜府君的侍从,我初看他老实巴交的,不料却是个大大的恶徒,着实让人可恨!” “噢?他如何作恶了?” “他堵住了楼梯不让人走,我便骂他,后来他竟然耍起了无赖坐在楼梯口不动了,你说可不可恨!” 宓娘仿佛也联想到了那个大个子坐在楼梯堵路的场景,捂嘴偷笑道:“这样啊?那倒是可恨!” “正是如此,还好宓娘子没过多久就下来了,不然珮儿可得急死了。” 宓娘道:“无碍的,颜府君乃是张氏的贵客,自不会有什么事。” 珮儿看着宓娘的表情,又联想着那些传言,愈发觉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这是宓娘子新作的诗句么?” 宓娘答道:“不是,是我今日听来的。” “今日听来的,是那颜府君作的诗句么?” “嗯,正是。” 珮儿虽然跟着宓娘学会了写自己名字和一些常用字,但诗句这种高雅文学却是不懂。 她只是看着宓娘对着纸张勾勾画画了许久,好像很费神的样子,所以好奇一问,方才知道是颜府君所作的诗。 这大宅院里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颜府君赠了宓娘子诗句的事情,经由张甄氏身边贴身侍婢的有意打探,很快落入了张甄氏的耳中。 得知此事的张甄氏笑着与夫君张广和弟弟甄尧道:“果不其然,颜府君对咱家么妹亦是大为动心。” 先前张甄氏与张广、甄尧商量的时候,甄尧想把家中的意思透露给宓娘知晓,但却被张甄氏给拦了下来。 张甄氏的理由是:“宓娘天真烂漫毫不矫揉造作,正是最为动人之处,若是刻意为之,反而不美。” 张甄氏本就隐约知道宓娘的一些心思,又对宓娘深具信心,故而并不愿意把此事做得太过刻意。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甚至都说动张斐暂时不要与颜良提及,只想着若二人能水到渠成,情投意合,那自是最美不过。 毕竟,送上门的,哪里有主动求取来的值得珍惜。 于是乎,整个张府上上下下的人,俱都在为二人创造“偶遇”的机会,所以才有今晨迎风阁上的那一幕。 只不过,此事的两位正角儿如今还被幸福地蒙在鼓里罢了。 第237章 福利彩票 前一世颜良对彩票这玩意绝对没啥好印象,虽然他自己没怎么买过,但他家老爸是个体育彩票重度爱好者。 颜老爸年轻时候也算是厂子里一员体育健将,乒乓球、羽毛球、足球、篮球、排球、游泳都会几下子,经常代表厂子里去区里和局里参加比赛,拿过好些个奖,诸如某某区羽毛球第三名、某某局足球第二名之类。 可以说,颜老爸拥有一颗年轻、运动的心,直到老了还积极参加广场舞,甚至还参加了老年足球队,潇洒得很。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颜老爸认为自己是个经验老到的体育达人,所以闲暇时候总是研究竞彩足球,竞彩篮球之类的玩意,各种球队数据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有时候,老爷子中了彩,家里餐桌上便会多上一两样熟菜,美其名曰庆贺一下。 但通常颜立善吃饭时候,总是看到颜老妈那张并不怎么愉快的脸。 老爸老妈没少为买彩票这事吵过,后来达成协议,每个礼拜只允许投注两百块,不论输赢都不需再投,这才避免了家庭矛盾的扩大化。 但不管颜良喜不喜欢彩票这玩意,它绝逼是个敛财的好手段啊! 汉朝人本就好赌,所以朝廷才法不责众,只对那些王侯、世族子弟因为搏掩造成恶劣影响的下手。 若是一刀切地禁赌,非但禁绝不了,反而会沦为笑柄。 所以颜良决定祭出后世高度发达的彩票业来垄断巨大的市场,通过行业代差来割韭菜。 如今的人们玩搏掩都只是用五木、樗蒲、蹴踘、弹棋、投壶这些低级手段,形式简单而直接,哪里有后世花样百出的方式吸引人。 颜良召来了张斐、毕轨、魏杰等人,将他凭借着后世印象里的一些竞彩设置方式记录了下来,供他们仔细研究,然后在本次比武之中加以运用。 很快,颜良就以国相府的名义公布政令,宣布对私下搏掩的禁令。 “三人已上搏掩,人罚金四两或搏掩之资五倍。” 这道禁令一下,顿时群情哗然,这惩罚的力度比之群饮更甚,简直到了严苛的程度。 但每个人都不敢不当回事,毕竟如今颜府君在国中声势如日中天,那些个嗜赌如命的家伙可犯起了愁,不知今后日子怎么办才好。 不过,与这道禁令同时公布的另外一道政令却十分耐人寻味。 政令的大体意思是这样的,时值寒冬,多有屋宇坍塌,百姓遭灾,更有众多孤寡贫寒之民缺衣少食,挨饿遭冻,国中鉴于此,准备投入大量钱粮赈济灾害、救济贫寒。 因国中府库有限,故而在此次比武之中发行“福利彩票”,国中士民皆可对各项比武结果投注竞猜,猜中有奖。 “福利彩票”发行中产生的所有盈余,均将进入专项账户,用于赈济灾害、救济贫寒和抚恤阵亡伤残士卒与其眷属,不得挪作他用。 在政令的末尾,还捎带了一句,明日开始将逐步公布比赛赛制和投注竞猜方式。 两条政令一比较,很多明白人便闻出了里边的味道,一面禁止私下搏掩,一面以这劳什子的“福利彩票”为名义公开搏掩,简直发前人所未发,骚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大多数黔首百姓却对这个新鲜的“福利彩票”大感兴趣,这段时间城北校场已经成为百姓们娱乐消遣的首选之地,借着锻炼武技的名义私下进行博戏的更不在少数。 如今官府来发行“福利彩票”,可以对比武结果投注竞猜,岂不是比私下搏掩更为有趣。 而且政令中明明白白写着,所有盈余都将用于赈济灾害、救济贫寒和抚恤阵亡伤残士卒与其眷属,那简直是大大的善政啊,在参与竞猜的过程中还能顺便做下善事,岂不比把钱输给那些黑心的庄家有意义得多。 当然,政令公布之后,也有一些守旧士人大加反对,认为此举与礼不合,乃是鼓励百姓参与搏掩。 不过另一些较开明的士人则认为,此法乃是引人向善之举,即便原本不愿捐资赈灾扶贫的,也潜移默化地行了善事。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第二天县寺门口张贴出了第一项赛事的赛程和投注精彩方式。 第一项竞猜的是君子六艺之一的射术,具体则分为三个小项,分别为弓、弩和骑射。 这年头民间练习射术,多是射树枝、悬钱等物,军中则是射方形的厚重靶子,都不是很直观。 颜良直接把后世圆形十环靶给拿了出来,命人制作出一款实物样品,一同放在布告栏旁边供百姓们观瞻。 在赛制方面,颜良根据常山国内每个县报名参赛的人数,以百人为一组,进行分组预赛。 如果一个县中报名某项射术的人数超过百人,则分为多组,若不足百人,则与其他县合并为一组,比如步弓第一组真定,骑射第二组元氏,步弩第五组真定、九门等等。 预赛中,每一组百人都会射五次,所有总环数达到三十五环,平均每一箭可中七环,都可以晋级下一轮复赛,若满足条件者不足十人,则取本组成绩前十人晋级。 复赛以三十人为一组,也是射五次,总环数达到四十环,平均每一箭可中八环的,可以晋级半决赛,若满足条件者不足十人,则取本组成绩前十人晋级。 半决赛根据总人数再行分组,射十次,总环数达到八十五,平均每一箭可中八点五环的,可以晋级决赛,若满足条件者不足十人,则取本组成绩前十人晋级。 决赛所有晋级者同时参加,射十五次,最高环数者得冠军,次者亚军,再次者季军。 根据分项不同,步弓射五十步靶(约合69米),步弩射七十步靶(约合97米),骑射则不限弓弩,但必须在驾驭马匹移动中射击三十步靶(约合42米)。 每一个参赛选手可报名一个或数个分项,彼此成绩不混用。 根据总报名人数,预赛在一至三天之内进行完毕,所有分项的复赛、半决赛、决赛间隔一天。 以上是赛程赛制,而投注竞猜规则则根据赛程的进行有所变化。 在预赛时,可以竞猜每一个组别满足晋级所需环数的人数,在十人及以下,十一至二十人,二十一至三十人,三十人以上等等。 在复赛以后,除了竞猜满足晋级所需环数的人数外,还可以竞猜每一组进入前十名的参赛选手名单,根据猜中的人数多少得到额度不等的奖金。 并且从复赛开始,便可以下注总决赛的冠亚季军人选,及是否能进入总决赛成绩前十名,每一场比赛里射中红心得十环的总数等各种花样。 在下注金额方面,每一注十钱,单项单次下注不得超过一百注,既单项单次下注最高千钱。 所有人均凭本人验传实名制下注,一手交付现钱一手得到常山相府所盖专章的下注凭证,童叟无欺概不赊欠。 所有比赛项目,开赛前一个时辰为最后下注截止时间,下注之后,概不退款。 预赛、复赛的获奖者名单奖金将在一日后公布,再一日后结算发放,半决赛之后的获奖者将在二日后公布,再一日后结算发放。 待到本次比赛所有赛程结束之后,将会审核收支和盈余情况,并公开公布,供大众查看监督。 本次“福利彩票”的最终解释权归常山相府新设的福彩掾所有,受常山相府直接监督。 这一套复杂的赛程及投注竞猜方式一经公布张贴,便把所有观看者全部搞得头晕眼花,这特么也太复杂了,对于从没接触过彩票的汉代民众简直相当于看天书。 不过不要紧,颜良对此早有预料,无论是县寺门口,还是校场外,凡是张贴着布告的地方,都有一个口齿便给思路敏捷的工作人员,站在半高的小台上,手持着一个个竹皮做成的小喇叭,为群众们耐心地作着解释工作。 这些工作人员当时都是颜良吩咐魏杰在军中和真定县里找来的书佐和军吏,经过加急训练后快速上岗,以应对如今的场面。 这些竹皮喇叭还是前些时候颜良让人专门做出来,用来日常训练和行军作战时扩大声音传递范围的道具,没曾想这一回正好派上大用场。 老百姓们哪里见过如此新鲜的娱乐方式和宣传方式,把每个布告栏都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简直当作了娱乐消遣的好所在,很多人更是拿出笔墨竹简不停记述着重点、要点,准备好好研究大干一番。 而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家,哪里愿意和黔首百姓们挤在一起,多是遣了家中的管事、仆役前去看听,再回来向骂他呢转述。 但这个赛程与规则实在太过复杂,管事、仆役都未必能搞得明白,更遑论转述清楚。 作为主要投注消费人群的大族富户们,当然需要特别照顾,颜良早就为他们考虑周详,预先让书佐们抄写了很多份赛程和投注竞猜规则,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回家仔细研究,甚至可以花钱请工作人员单对单答疑解惑。 根据誊抄材质的不同,竹简材质的每一份两百钱,纸质的每一份五百钱。 另外,买纸质的抄件还可以免费获赠进入县寺内听取工作人员开小灶解说的机会,简直是VIP中P的待遇。 这事儿传开之后,附近县乡的世家大族中人纷纷拥来真定县寺,就为了买一份赛制赛程与投注规则的抄件回去。 一天之内,竹简抄件卖掉了十多份,纸质抄件却卖掉了三十多份,光卖规则抄件就收回了近两万钱,让被署为福彩掾的魏杰越发斗志盎然。 而纸质抄件比竹简抄件畅销的情况,也让魏杰对颜良佩服不已。 前几天在让书佐誊抄抄件的时候,魏杰以为竹简卖的便宜,纸质卖的贵,肯定是竹简卖得多,便要多抄一些竹简的。 但颜良却让少抄竹简的,多抄纸质的,并在买纸质抄件的时候加上一条附赠进入县寺私室解说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一小小改动完全抓住了世家大族富户们的心理活动。 能出的起两百钱买抄件的多半也不在乎再多花三百钱,但进入县寺听私下解说却是难得的待遇,指不定在私下解说的时候还能获得些旁人所不知道的内幕秘闻。 而且,世家大族之间都普遍存在攀比心理,与自己差不多家世地位的人买了纸质的,你怎好意思买个竹简的,岂不是凭白矮人一头。 而那些有钱的商贾则更不用想,他们平日里要正儿八经进县寺都没机会,更遑论与县中众多世族人士一起听那私室讲解,无形中抬高了自己的地位。 就在城中士民们为这个新出的“福利彩票”而津津乐道时,城外校场附近正有许多临时招募的工匠和兵卒在加班加点大兴土木。 颜良大笔一挥,强行“租用”了校场附近的大片土地。 除了一部分扩充为校场和营房之外,更在校场的北面打下了无数木桩,搭建起了阶梯型的看台。 在颜良的长期计划之中,要以校场为中心,四面都搭建出看台,形成类似后世体育场的形制。 虽然时间仓促,建材也准备不足,不可能一次性搭建出来,但就搭建北面一面还是毫无问题。 这一面阶梯型的看台便是VIP座,除了应邀观礼的官员外,多余的座位全部出售,最中间视野最佳的位置卖的最贵,目标客户无疑还是那些世家大族和富户们。 对于蓐有钱人羊毛之事,颜良那是做的心安理得,乐此不疲。 除了北边看台,还在校场的东边和西边各建了一排屋宇,其中有一些作为参赛人员的休息室,另有一些则作为现场投注的投注站。 而南边那一大片区域,颜良也命人搭建了两排坡棚,这两排坡棚会专门供前来贩售货物与吃食的商贩所用。 当然,在此处卖货必须交纳摊位租金和相应的税金,而相应的管理这片市场的市佐会发给摊位内商人专用的经营许可证,持证的商贩才能在摊位里和校场附近向人兜售货物。 至于无证经营,蓐常山相府羊毛的事情,那是决不允许的。 第238章 盖有非常之法也 因为分阶段比武和“福利彩票”之事完全是从无到有创建出来,尤其是涉及“福利彩票”的各种操作,无论是张斐、毕轨、魏杰等人都闻所未闻,所以这些天颜良基本是亲力亲为,吃住全在军营里,从早到晚全部在研究“福利彩票”的每一项设定。 颜良自打穿越以来,一直忙着战阵之事,已经好久没有忙碌于案牍之间,这几日忙碌下来竟觉得腰酸背痛,看来这案牍劳形之语非是虚言。 不过这忙碌的日子像极了以前当公务员时加班加点赶又长又臭的工作报告,或者为领导拟发言稿时的情形,让他也颇有些怀念当年。 好在忙碌总有回报,在颜良与“比武大会”组织委员们和“福利彩票”筹备委员们的反复商议之下,把包括“射术”、“骑术”、“角抵”、“举重”、“跑步”五大项十几个小项的比赛规则赛程与投注竞猜方式拟定出来。 这些规则赛程与投注方式,每隔一日公布一项,让百姓们大开眼界,没想到一个比武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原本颜良只打算用几天时间把比武完成,但因为要配合“福利彩票”的发行,赛制足足延长了一倍多时间。 而经过了赶工建设,真定城北的校场占地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一个宽阔高大的看台正在成型,两边的屋舍也已经搭好了木架子,正在奢侈地砌砖墙。 至于那用来当市集的坡棚早就已经完工交付使用,魏杰从真定县内借调来的市佐、市吏忙得不亦乐乎,每天都有人前来询问如何租用摊位。 就在某个人异想天开大搞建设的时候,真定城内却有一个人儿正闷闷不乐。 甄宓自从前些日子在迎风阁上与颜良偶遇,几乎每天里都会登上楼阁,不是看书,就是赏景发呆。 她每每想起偶遇时的尴尬,就有些心慌脸红,但仍旧止不住想要来阁上看看,甚至隐隐间有几分对下一次偶遇的期盼。 但一连五六天,非但没有再偶遇上那个鲁莽的男人,甚至听说那人都再没来过张氏的宅邸里。 这让宓娘有些小小怨念,难不成他对自己无意,那为何却要偷窥人家,还作诗相赠来招惹人家。 直到宓娘听说那人天天住在城北军营中,还搞出了一系列复杂的比武赛程和什么“福利彩票”,她心中才稍稍释然。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重,他乃是一国之相,一军之主,自与那些只知道饮宴清谈的士族子弟不同。 上一次自己偷听他们商谈事情,说的可都是南征讨逆之类的国家大事,就连那房山的贼人也就是说一两句话就灭了,可了不得呢! 但理解归理解,小女子心中幽怨的情绪却不能止歇。 那名为情愫的可恶东西在小小女子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时不时便会生出一两枝藤蔓来挠一下心尖,让人心痒难耐。 加之姐姐张甄氏也经常在耳边提及那人的消息,让那一丝丝念头总在脑海里萦绕,让她连往日里极爱看的书籍也索然无味起来。 “宓娘子,宓娘子。” 这一日,宓娘正坐在迎风阁上,看着案几上那一页诗句发呆时,守在楼下的小丫鬟珮儿奔了上来。 “珮儿,何故慌慌张张?” “宓娘子,那刘家女公子来找你了。” “噢?刘绫来了?见在何处?” “方才刘家女公子去看了道娘子,然后道娘子便说宓娘子在迎风阁,让人引了她来到楼下。” “既然刘绫到了楼下,那还不快快请她登楼。” “诺!” 不一会儿,身穿一袭鹅黄色曲裾宫装的刘绫款款登楼,来到了顶楼,与甄宓相对拜见。 二人一着黄一着红,俱都是娇靥如花,凭空让冬日的高阁上多出了一股春意。 “绫娘怎来了?” “呵呵,怎的,宓娘不愿光临我府上,还不兴我来看你么?” 被刘绫用话语一诘,甄宓也微微脸红道:“哪里的事,我要照料家姐,脱不开身。” 刘绫却也不再纠缠在那事上,顺着甄宓的话头说道:“我刚去看过道娘子,她却是身体康健得很,又说怕你气闷,让我来陪陪你呢!” 甄宓道:“我哪会气闷,这楼上气息清新得很呢!绫娘来,进小厅一坐。” 刘绫跟着甄宓来到中间小厅,一眼便看见了那案几上的纸,凑上去看道:“我听道娘子说颜府君赠诗给宓娘,便是这首么?” 甄宓却忘记把案上的纸张给收了起来,连忙用绢帕盖住,脸红道:“别听家姐乱说,没有的事。” 刘绫看着甄宓的表情,便知道此事多半不为假,想着甄宓若是属意颜府君,眼睛里哪里还会有自家兄长。 刘绫道:“我可是听说那首诗极美,宓娘不若念与我听听?” 甄宓虽然矢口否认,但那羞涩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她,加上刘绫反复纠缠,便忍不住念给了她听。 刘绫听过之后赞叹道:“果然是极美,尤其是那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简直把宓娘的灵动之姿勾勒得惟妙惟肖。” 听刘绫如此称赞,甄宓也觉得心中美滋滋,如同饮了一碗蜜浆一般。 刘绫从小受尽挫折,随父母颠沛流离,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个闺中密友怕是已经心有所属,微微笑道:“宓娘,你可听说城北校场之事?” 甄宓答道:“听说了,说是那里如今变得极为热闹,每日里人山人海呢!我上个月从毋极前来时经过北门校场,那里还是冷冷清清的,却是无法想象那边变成了什么样子。” 刘绫道:“听说便是颜府君下令举行‘比武大会’和发行‘福利彩票’,如今城里老老少少,每个人都在念叨着此事呢!” 甄宓道:“是吗?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两回。” 刘绫道:“可不是嘛!那校场旁边的几百亩地原本都是王府里的,前些时日相府的人说要商借,许的是田地里的最高出产,王府中的管事为此事还特地来找我说过一回。我觉着那田地也无甚出奇,不料借给了相府才几天,那儿就大变了样。” “你可不知道,我府中的人回来告诉我,说那高高的木台子叫做啥‘看台’,两旁还有砖房,说是专门供下注和休息用的,还有好大两排坡棚,供商贩卖物件吃食。” 甄宓和刘绫这般的小女子本来就渴盼新鲜事物,一个说一个听,居然都有些心向往之。 甄宓道:“那必是极热闹的,要待那‘比武大会’举行之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绫怂恿道:“不如,我们结伴去看看?” 甄宓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去看看?” “是呀,反正出了北门不远便是。” 刘绫的提议,甄宓也颇为心动。 如今甄道虽然待产,但身体不错,且姐夫张广被放了大假,允许在家中办公,几乎天天守在姐姐身边,自己都不好意思杵在旁边。 且听刘绫的意思,才不过出城一点点路,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甄宓心里还是略有些犹豫,说道:“那边人好多,我等前去会否有所不便?” 刘绫笑道:“这却有何难,我等坐在辎车里,隔着窗户看看热闹也好,听说那里校场上每天都有人在较艺,可好玩了。” 甄宓道:“那……那我得去和家姐说一声。” “行,那我陪你去。” 俩人说做就做,联袂下了楼阁,来到张甄氏屋内请示。 张甄氏对这个提议自然举双手赞同,说道:“宓娘每天待在家中自会气闷,去城外走走也不错。我听说那边是极热闹的,若非如今怀着身子,定也要去看看呢!” 虽然张甄氏同意甄宓出去游玩,但特意吩咐得用自家的牛车,多带仆从。 于是乎,甄宓与刘绫二人坐着两辆牛车,缓缓往北门而去。 甄宓与刘绫前脚刚刚出了张府的门,张甄氏就喊来一个亲信仆从吩咐了几句,然后那仆从蹬蹬蹬地就出了府门,穿街过巷飞也似地往北去了。 虽然甄宓与刘绫各有各的坐车,但二人关系亲密,自然不会分车而坐,二人全都坐在了甄家的车中,反倒把小丫鬟珮儿给赶去了后边刘家的车里与刘绫的侍女作陪。 这时候刚刚过了午时,城中南北相通的大道上有不少与她俩一样去城外凑热闹的人群。 人们一边走一边三三两两地闲谈,基本上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比武的赛程和投注规则上。 “吴仲,你听说了没?那射术比武可以竞猜名次。” “我可是早就听说了,我家三弟可是报了名了的,以他的身手,肯定能进决赛。” “是嘛?那我可要下上几注。” “行!到时候得了奖莫要忘记请我喝酒。” “那是,那是。” 一旁却有人插话道:“我看那射术不好下注,再射得准,也难免有个闪失。反倒是那举重好押注,能举多少分量一眼便知,稳赚不赔。” 那吴仲却不服气道:“那却未必,指不定那举重的人吃坏了肚子,举着举着腿一哆嗦便不行了。” “哈哈哈哈!” 这番话却把周围的人都给逗乐了,那人也反唇相讥道:“若是吃坏了肚子,开弓的时候怕是也开不利索吧?” 车外的黔首百姓们闲扯戏谑,车里的甄宓却被这粗鄙之语给羞红了脸,啐道:“浑人说的浑话。” 反倒是刘绫更接地气一些,笑笑道:“彼辈黔首贱民,还能说什么文雅的话语,当玩笑一听便是。” 待到出了城门,眼前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 远处的山,远处的树,远处的田野,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北国冬日的风情。 唯独在正前方官道旁边有一处立着一片营寨和一座高台,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当牛车慢慢驶到校场的南边,来到长长两排坡棚所在的市集附近时,便听到了比往日更为集中更为喧闹的叫卖声。 “冬桃咯!又甜又美的冬桃!” “卖李子,齐都的霜李哟!” “肉臛,热烫的肉臛!” “髓饼,咬一口满口流油的髓饼!” “本地大紫梨,多汁又甘甜咯!” “米浆,清爽润喉的米浆!” 与前些时日百姓与商贩自发形成的市集所不同,如今这处搭起了固定坡棚,又有市佐、市吏管理,显得更为规范。 更因为“比武大会”赛程赛制公布,“福利彩票”运营方式公布,吸引了无数周边士民前来凑热闹,让此处顿时成为了比真定城中市坊更为热闹的场所。 牛车之中,甄宓与刘绫面面相觑,她们俩都没想到,这一处竟然有如此景象。 有些人打从校场方向走来,买椀肉臛垫垫肚子或者买椀米浆润润喉,有些人确是从坡棚下买个饼子或者梨子一边吃着一边往校场匆匆走去。 二人之中,还是刘绫见的世面多一些,叫过一个仆从,吩咐去买了几个梨子来。 没过多久,仆从用竹箩提着几颗紫得发亮的梨子送入车中。 后世之人说起梨子,那印象多半便是白的、青的或者黄的,但在汉朝时候,种植最为广泛的梨子却是紫梨。 两汉之交时人郭宪所作《别国洞冥记》中有曰:“涂山之背,梨大如升,或云斗,紫色,千年一花,亦曰紫轻梨。” 相传是鬼谷子所作《关令尹喜内传》亦有曰:“老子西游,省太真王母,共食紫梨。” 可见当时最受人们欢迎的梨种便是紫梨,而梨子也是中华人民最喜欢,种植最普遍的水果之一。 天下间盛产名梨的地方有好多,其中有洛阳北邙山的张公夏梨,有山阳钜野梨,梁国睢阳梨,齐郡临淄梨,钜鹿槁梨,上党楟梨等等。 不过,真定本地的梨子也非同凡响,乃是御贡之物,有歌曰:“真定梨,大若拳,脆若凌,甘如蜜,可以解烦释?。”一颗吃下去不但饱腹而且爽口。 车中的刘绫拿起一枚紫梨,用绢帕细细擦拭过后,轻轻咬了一口,那丰沛的汁液顿时充溢口中。 见甄宓犹自隔着车窗望着车外的新奇世界,刘绫问道:“这梨子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夏天开花秋天结果,开花结果各有早晚,但至迟霜降前后便都得采摘下来。从霜降距今已是隔了两月有余,我等尚且可以吃到新鲜的梨子,即便到了正旦、到了春分时节尤能吃上。宓娘可知其中缘由?” 正在看着热闹的甄宓被闺中密友如此一问,细思之下也有些不解,反问道:“我不知,绫娘可知?” 刘绫隔着车窗,看了一眼车外的人来人往,轻轻叹道:“盖有非常之法也!” 第239章 携二美而同游兮 刘绫所说的非常之法,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乃是当时人们的一种生活智慧。 古代没有冰箱,想要夏日饮冰便得冬日凿冰窖藏。 古代只有皇宫里有种植蔬菜瓜果的暖殿,但百姓们冬天也想要吃蔬果,便研究出了特殊的保存方法。 其中关于收藏梨子的方法,乃是在初霜后即收,摘梨要尽量小心,勿使受损伤,然后在屋中挖一个不见光的深坑,坑底要干燥,把梨放入坑中,不用覆盖,每过一段时间把其中压伤、腐烂的梨子剔除出来。 采用这种储藏方法,最长可以保存至第二年的夏天,于是人们就可以一年四季吃到甘甜多汁的梨子了。 经过刘绫的细细解释,甄宓明白了这储梨的“非常之法”。 只不过,甄宓也是个酷爱读书的有为女青年,从刘绫的语气,以及当下的环境之中,很容易便联想到了“非常之法”的另一重引申含义。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这两段话,前一段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乃是司马相如用以说服西南夷率服的雄辩之言。 后一段出自《汉书·武帝纪》,为汉武帝的求贤诏书,自此以后开启了汉朝地方察举秀才(东汉时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称“茂才”)的制度。 这眼前违反常规的繁荣景象,不就是非常之事,非常之功?而正是因为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才得以有此盛景。 两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明悟的表情,觉得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 刘绫心中更多的是惊叹,惊叹于颜良是一个又能统兵致敌又能料民理政,且行事手段新颖出奇的人。 甄宓心中更多的是赞赏,赞赏于自己心仪的那个人总是能人所不能,频频予人惊喜,作诗相赠是,眼下的场景亦是。 两个闺中密友,竟各有各的心思,车厢之内便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车轮滚滚的声音和车外传入的人声。 就在这个微妙的当口,突然车门上的帘布一掀,探进一张头戴皮弁,留着络腮胡须的大脸来。 “甄氏小娘子,呃!你却是谁?” “啊!” “啊呀!” 这探脸进来的男子正是痴汉颜良,原来张甄氏得知甄宓与刘绫要去校场看热闹时,立刻找来亲信仆从去往军营里报信。 那仆从自然见不到颜良,不过前些日子在张甄氏的授意之下,仆从与颜良的短兵屯长牛大打过交道,关系还不错,便把这口信通知给了牛大。 牛大可是知道自家将军与甄氏小娘子之事,得了消息不敢托大,立刻汇报给了颜良。 张甄氏的口信是自家妹子要前来校场赏玩,因念着此处人员众多,还请颜府君妥善照顾一二。 但颜良却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就这点小事,张家多派几个扈从便是了,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在真定地界里对张氏的女眷无礼? 这张甄氏让人捎带口信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前几天颜良也察觉出张家与甄家的态度有些微妙,按说甄宓一个女眷,怎么就轻易被自己这个外人接连偶遇。 如今得了张甄氏的口信,哪里还不懂其中的意味,顿时喜上眉梢,让牛大好生打赏了前来报信的张府仆从,然后在张府仆从的指认之下,找到了甄宓所乘坐的牛车。 那些张府的下人看到张甄氏的亲信仆从带了一人前来,自然不会阻拦,于是颜良便想上演一出登徒子调戏良家女的戏码。 不料掀开帘子一看,正对着车门坐着的却并不是甄宓,而是另外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且手里还捏着一个咬了两口的梨子,那女子的嘴唇便可能还留有梨子的汁液,看上去湿漉漉的甚是可人。 刘绫虽然胆儿大,但突然看到一张大脸从外边伸进来,也是吓了一跳,“啊”地一声便叫了出来。 而甄宓听到闺中密友的叫唤,顺着目光转头看去,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不由得也发出“啊呀”惊呼。 这时候颜良也觉得尴尬了起来,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把头缩回去,只得腆着脸道:“良看到张府车驾,得知是甄氏小娘子前来赏玩,特此来打个招呼,却不料唐突了二位佳人,还请两位小娘子恕罪。” 甄宓连忙坐正了身子,微微躬身道:“多谢颜府君,我等无碍。” 刘绫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稍稍整理了下仪容,跟着甄宓躬身道:“民女刘绫见过府君。”至于那只被啃过两口的梨子,却不知藏去了哪儿。 二女并排失礼,当抬起身的那刹那,两张殊丽的容颜齐齐对着颜良,即便是颜良后世在现实里和网络上见过了无数美女,也大有惊艳之感。 痴汉颜良稍稍醒了醒神,提醒自己不能失态,回了半礼道:“二位小娘子想必是第一次前来校场赏玩,且容区区为二位做个导游如何?” 甄宓心中万般想要答应,却因为害羞说不出口,反倒是旁边的刘绫笑答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只消莫要耽误了府君的正事便好。” 颜良答道:“不妨事,二位小娘子且在车内坐好了,我在车旁为二位指点讲解。” 说罢,颜良便回到了车旁,骑上自己的高头大马,隔着车窗为两位小美人作着介绍。 此刻校场之内正同时进行着多项训练,有步射,有角抵,有跑步,颜良一一为他们分说着每一项比赛的形式、技巧,以及在对应到战阵之上的作用。 场边围观的民众们时不时随着场内训练人员的精彩表现而高声欢呼,气氛十分热烈。 车内的甄宓与刘绫也隔着车窗往校场内打量,虽然被人群隔在外围,不过因为牛车的高度,虽然看不太真切,倒也能看到些浮光掠影。 甄宓看了几眼校场内的景象,发现看不太清,那注意力便有七分移到了车旁男子的身上,只是眼神却还遮遮掩掩。 颜良仿佛也注意到了此处视野不佳,便说道:“此处看不太清,二位小娘子且随我前来,我带尔等去个好所在。” 说完,便让牛车转了个方向,往校场北边的看台而去。 途中路过那排已经修建好的砖瓦房,颜良便道:“此间乃是参赛人员和工作人员的休息场所,还有福利彩票投注点。” 甄宓没太在意这片屋宇,刘绫却问道:“敢问府君,这福利彩票只有此间有售么?” 颜良却道:“这倒不是,真定城内也有,之后可能常山国内每个城池都会设有。” 甄宓与刘绫闻之都略略心惊,他们原本还以为这真定城北的校场乃是一时之产物,没想到颜良竟然说要推广到全常山,看来是打算把“非常之事”做成“常事”,那可是让人没有想到。 又走了一会,来到仓促搭设的三层高大看台边上。 此刻这看台的已经基本完成,工匠们正在为看台补上挡风的木板。 因着如今在冬日,若是让那些达官贵人在镂空的看台上,顶着寒风看上一两个时辰比赛,估计这座位肯定卖不出去。 因为如今的习俗还是席地而坐,所以看台上也不用费工夫搭设座椅,只消铺上筵席,那些世族富家自然会各自带上锦垫毛皮等物。 将牛车停靠在看台后边专门辟除的停车场后,颜良说道:“二位小娘子且下车吧,我等登上看台去看训练。” 车内顿时又窸窸窣窣响起了一阵整理衣着的声音,然后二人依次出了车厢。 由于二女的丫鬟都还在后边的牛车上,此刻无人搀扶她们下车,痴汉颜良便十分体贴地亲自站在了车辕旁,伸出手去为两位女子搭把手。 按照当时的礼法来说,颜良的这个举动有点粗鲁和冒昧,因为战国时大儒孟子在《孟子·离娄上》有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可两个柔弱女子,若要让她们从高高的车板上跳下来,若是摔着了那可怎么办。 因而当淳于髡又问道:“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孟子答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 虽然如今的场面没有小嫂子掉下河里那么危险夸张,但颜良助人为乐的动作十分自然,尤其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真(猥)诚(琐)。 走在前边的甄宓小脸微红,用袖子把自己的小手给卷了起来,轻轻在颜良的大手上一扶就跳下了牛车,然后迅速把手给抽了出来。 虽然二人并未真个肌肤相触,但那隔着蜀锦的小手仍旧让颜良心中一荡。 走在后边的刘绫也学着甄宓的样子把袖子卷起,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宽大的袖子竟然并未把整只小手给包住,竟留了几根纤细的玉指在外。 扶着颜良大手下车的时候,手指正好按在了颜良的手心里,让颜良下意识把手握住。 待到刘绫落地站稳,稍稍使力把手抽回的时候,颜良才回过神来,不由悄悄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美人。 但刘绫却神色如常,只是端立在甄宓身旁,眼睛都不往颜良方向瞥上一眼,来了个非礼勿视。 颜良一时之间也不知这唤作刘绫的美貌小女子是何方神圣,那动作又是否是存了什么心思,但被若有若无地撩拨了一下,心里也难免生出了些绮念。 只不过甄宓还在一旁,颜良也没空去细细探究,只得收束心神在头前带路。 “二位小娘子且看,这片空阔之地,专为前来观赛的世家大族停靠车马,只消稍稍走上一段路,便可进入看台。” 二女打量四周,果然地上修葺得十分整洁,地上还排列着一排排的木桩子,既可用作固定牲畜缰绳所用,也可用作下马石。 而在角落里,还码放着不少食槽、水槽,显然是可以用来给牛马进水进食。 二女跟着颜良的脚步,来到看台的入口,这里按照颜良的设计应该有检票人员,不过如今却是空置着。 看台的楼梯设计得十分宽阔,两旁及中间都有打磨光滑的木制扶手。 颜良引着二女来到第二层的最中间位置,因为此处乃是主席台所在,所以最先完工,布置也最为考究。 有着楼上宽阔的顶篷遮挡,风雪只是稍稍侵染到第一排边缘的位置,对于第二排却是毫无影响。 早有几个有眼力件的短兵近卫拿来筵席和毛皮坐垫,在中间最佳的位置上先铺上筵再铺上席,最后垫上两层厚厚的毛皮。 待下人布置妥当,颜良把手一张,说道:“二位小娘子请吧。” 二女同声答道:“府君先请!” 从尊卑之道而言,颜良也没法和他们客气,便先脱了靴子在中间坐下。 汉代以右为尊,在颜良这个主人面前,二女自然不敢坐在他右边,在侍女的服侍二女脱下绣鞋,走到颜良左边入座。 颜良看着两对穿着白袜的小脚从面前款款移动,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赠予甄宓诗句中的一句。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而甄宓仿佛也感受到了颜良的真(猥)挚(琐)目光,面色羞红地入座之后,把小脚丫藏在了袍服之下隐没不见。 颜良十分遗憾地收回目光,对牛大吩咐道:“去热些蜜浆,再端个暖炉来,嗯……顺便再切些鹿脯来炙一下。” 此处本就是主席台所在位置,视野极佳,可以把整个校场内外的景色尽收眼底。 那场内正在练习射箭的、角抵的、跑步的、骑马的选手,还有那正在加紧施工的工匠,那围在南边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能依稀望见远方的真定城北门楼。 这等从未有过的壮观景象自然让二女大受冲击,隐隐间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赶脚。 第240章 装完逼就走 见二位美女大受震撼,颜良在一旁适时地随意指点、讲述着各种项目的赛程赛制,期间还夹杂着些逸闻趣事,说得二女频频点头。 这时候殷勤的牛大也端来热好的蜜浆,以及炙烤好的鹿脯供三人享用。 这蜜浆是野山蜂蜜调和的饮料,野山蜂蜜十分难得,乃是世家大族专用的饮品,寻常百姓只能喝些酸甜的半发酵米浆过过嘴瘾。 而鹿脯更是不易,因为鹿肉难得,恰好前些日子驻扎在房山的隗冉手下人猎得两头鹿,遣人送来一头给颜良。 颜良命人取了新鲜的鹿肉,切成薄片,用盐、酱和蜂蜜调和的料汁腌制,然后放在烧得滚烫的石板上炙烤。 这是中国古代常见的一种烹饪方法,姑且认为这是“铁板烧”的前身“石板烧”。 但鹿脯端上来之后,却让两位小女子犯了难。 因为按照汉代礼法,不是一家人的话,男女不能在一块儿用餐。 不过这小小问题可难不倒颜老湿,他吩咐人取来一些竹子做成的简易“剔齿纤”,然后亲自用小刀把鹿脯全部切成两指见方的一小片,分装在三个漆椀里,在餐盘上附上几根剔齿纤一起递给甄宓和刘绫,说道:“非是正食,权当吃个零嘴罢了,不必拘礼。” 这“剔齿纤”便是牙签的雏形,在这年头牙签还不是一次性用品,富贵人家通常用金玉等材质制作,普通百姓则用竹木所制。 见甄宓、刘绫接过餐盘有些不知所措,颜良索性端起自己的那一碗,然后拈起一枚剔齿纤轻轻一戳,便戳起一小片鹿脯放入了嘴中。 颜良笑了笑道:“如此便可。” 二女见这样倒也灵便,有样学样戳起一片鹿脯用袖子遮着送入了口中,便觉得这经过精心炮制的炙鹿脯美味非常。 原本这冬日看台上颇为冷清,虽然有顶篷,背后有挡板,但两边的寒风还是会刮过。 两个小女子穿的虽然也是冬衣,但并未预料到要在寒风中逗留如此久,故而觉得很有些体寒。 在喝了温热的蜜浆,吃了现炙的鹿脯后,二女都觉得身体暖和不少。 甄宓在心上人面前比较羞涩,只是看着前方校场,偶尔才用眼角打量一下身旁之人,倒是刘绫比较大方,说道:“蜜浆鹿脯极为美味,食之大为驱寒,妾谢过府君款待。” 颜良看了一眼二女,发现二女的衣裳较之自己要单薄,不免歉然道:“是区区考虑不周。” 说完又吩咐道:“牛大,去取两件我的大氅来,要新的。” 牛大麻溜地放下正在烤着的鹿脯,蹬蹬蹬往北边军营中去了,过不多时又气喘吁吁地回来,手上用托盘捧着两件大氅。 这大氅乃是对襟宽袖的罩袍,通常被套在最外边御寒,又因为其宽大,可以套在铠甲之外。 颜良接过托盘,亲自端到二女面前,说道:“此是新制的衣裳,尚且未有穿过,二位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且披一披御下寒风。” 颜良都端到面前了,哪里还能推拒,且外边寒风也重,二女便答谢了一番后接过大氅。 接过衣服的甄宓还有些扭捏,刘领却揭开自己那一件为甄宓披上,还说笑道:“府君的大氅可真宽大,好似把宓娘整个儿都包裹起来呢!” 甄宓听到这一语双关的话脸色微红,为掩饰尴尬,也揭开大氅为刘绫披上,披的时候还故意把冰凉的小手伸进了刘绫的衣领里,冻得刘绫一声惊呼。 “哎呦!” 甄宓坏笑着道:“绫娘比我还娇小,更是裹起来后就看不见了呢!” 甄宓、刘绫二女在当下女子中都算是比较高挑的,而甄宓更高一些些,刘绫则更瘦一些,故而甄宓才有此一说。 刘绫吃了暗亏哪里肯罢休,悄然伸手在袍服之下轻轻揪了下甄宓的腿,引得甄宓也痛呼一声,随即用手挠起了刘绫的痒痒肉来。 裹着厚厚大氅的两个小女子便自顾自玩闹了起来,那嬉笑无忌的样子与之前贤静淑女的样子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把一旁的痴汉大叔给看得呆了,恨不得也凑上去一块儿玩闹一番。 不过二女稍稍嬉闹了一下便停了下来,看看一旁的颜良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装作镇定地整理了下衣着。 颜良也十分善解人意地引开话题道:“自赵主父推行‘胡服骑射’之政始,我燕赵男儿多擅弓马,本次比武之中便有一项骑射之技,二位小娘子可愿一观?” 甄宓见颜良盯着自己直看,便微微垂目,点头道:“听说府君麾下将士尽皆枭锐,若有幸自当一观。” “好!那我便为二位小娘子露上一手。来人!取我弓马来!” 颜良说罢便把身上大氅一脱,露出了掩藏在下的胡服劲装,一步一步沿着看台边上的通道走了下去。 而牛大看到自家将军要开始装逼了,连忙招呼手下短兵牵过颜良的马,更亲自为雕弓上弦。 就在颜良上马试弓的时候,远处的短兵们也把三个靶子放在了三十步外,每个间隔约十余步远。 颜良打着马从长方形校场的最西头向东疾驰,每驰过一处靶子便射出两箭,只见箭箭都往那红心而去。 待到驰到跑道的最东头,已是射了六箭,颜良却意犹未尽,拨转马头继续由东向西疾驰。 这一回马速与来时相差仿佛,但颜良张弓搭箭的速度却更快上了三分,每驰过一处靶子更能射出三箭,比先前快了有一半频率。 待到射完这一壶十五支箭,颜良来到了跑道最西头的起点位置,也不去看那箭靶上的情形,直接滚鞍下马就往看台上走。 这等风姿若用二十一世纪的流行表情来概括,就是“装完逼就走,真特么刺激!”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 这种装逼盛举,自然要有僚机配合,而牛大这个面相憨厚实则腹黑的家伙十分有眼色,亲自带着俩短兵跑到箭靶处,扛起箭靶就跑了回来。 颜良刚刚坐回位置上,端起一旁的酒袋子狠狠灌了几大口,牛大就哼子哼子地来到了面前把箭靶一竖,用夸张地语气报道:“报~~~!将军,五箭三中红心,二中九环!” 另外两个短兵也有样学样,大声报道:“报~~~!将军,五箭一中红心,三中九环,一中八环!” “报~~~!将军,五箭二中红心,三中九环!” 三面箭靶上的箭支都十分集中,十五支箭总计一百四十环,平均每箭九点三三环,算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颜良谦虚地道:“近来忙于案牍之事,弓马技艺倒是荒疏了。” 二女原本以为颜良是要让麾下将士们演练一番骑射,没曾想颜良却二话不说亲自上场。 由于跑道就近在眼皮子底下,二女可是近距离观看了颜老湿胡服骑射的飒飒英姿,深为那潇洒的逼格所折服。 尤其是看颜良射远处箭靶还不直观,但牛大把靶子抬到近处,那靶子红心周围密密匝匝的箭支,让二女对颜良的弓马技艺大为惊叹。 甄宓赞道:“府君神射,堪比前朝李将军哉!” 刘绫也赞道:“我看比那李将军更胜,直追养叔。” 二女说的李将军和养叔便是汉朝的李广和春秋时楚国的养由基,皆以神射著称。 颜良虽然弓马娴熟,近来也多有练习,但自知射术与那有名的神射不能比,连忙谦逊道:“区区的射术哪里及得上古之神射,只勉强够上阵杀敌罢了。” 可能是说了许久的话,甄宓也稍稍习惯了眼下的场景,不再动不动就脸红羞怯,说道:“府君名动天下,说一声勉强上阵杀敌却是过谦了。” “哈哈哈!那都是将士之功,颜某只是担了个虚名罢了。” 由于有了方才那一番装逼表现,颜良便顺着话题说了好些军旅中的趣事,包括那段闲得发慌每日里钓鱼打发时间的经历,连“钓鱼将军”的诨号都被他拿来自黑了一番,引得二女咯咯直乐。 又过了许久,颜良见时辰不早了,便说道:“天色已晚,寒风愈烈,不如早归。” 二女自是听凭颜良安排,随他下了看台,回到牛车之上。 颜良又亲自带着人把牛车送到校场外的官道之上,更吩咐牛大替自己护卫车驾送二位到府上。 在返程的时候,刘绫羡慕地道:“今日得见颜府君,方知天下间乃有真英雄也!” 见闺中密友夸赞自己心仪之人,甄宓也是嘴角含笑,感叹道:“是啊!每一次见到府君,都会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甄宓这一下随口感叹却是露了马脚,被刘绫一下子就听出了语病来,调笑道:“哟呵,每一次?那究竟是见过多少次了呀?” 甄宓也意识到失言,立刻来了个三连。 “不是,没有的事,莫要胡诌。” 刘绫哪里会放过她,追问道:“也不知谁先前一双眼眸就差点贴到颜府君身上去了,你还瞒我?” 甄宓被挤兑得厉害,也反击道:“哼!我看你与颜君说说笑笑的,也不是欢欣得很。” 甄宓越说越觉得不对,刘绫今儿才第一次见到颜良,表现得好像太过热络了,不会真个有什么想法吧?刘绫宗室身份,人又生得极美,若是……倒也可虑。 刘绫哪里猜得到好友已经悄悄把自己给提防上了,只是继续取笑道:“哟哟哟!都称上颜君了,你还不赶紧与我说说,先前究竟是如何相会的?” 甄宓被刘绫缠得没办法,便只能把前两次在迎风阁上之事简略道来。 刘绫听后惊讶道:“怪不得我今儿前来寻你,你就待在迎风阁上,怕不是日日都等着再相会吧?” 甄宓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刘绫猜了个七八分,不由羞道:“你又取笑我。”说着便又要去挠刘绫痒痒。 刘绫怕痒,连忙躲避,顺手还还击一两下,二人又闹腾在了一块儿。 嬉闹了片刻,二人俱都累了,然后靠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 刘绫道:“那颜府君确是良人,有权有势,文武兼资,心思又细腻,宓娘可是拿定了主意,非他莫属了?” 甄宓眉头微皱,答道:“莫要瞎说,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拿得了什么主意?” 刘绫见甄宓语气哀怜,猜到她想起袁老二的事情,便宽慰道:“宓娘毋须悲观,我看此事大有可为。” 甄宓平日里难得与人畅谈心事,虽然和姐姐关系密切,但她也不愿意轻易吐露心中情愫,此刻被刘绫揭穿,倒是如释重负。 前些日子想着自己的境遇,甄宓也很有些患得患失,一来期望着能与颜良多见几面,二来又担心自己家中还是禁不住袁熙的纠缠。 此刻从闺中密友口中听到些许好消息,便问道:“绫娘难道有什么办法?” 刘绫道:“我却哪里有什么办法。” 甄宓见她也说没办法,顿感失望,小脸便要耷拉下来。 但刘绫紧接着又道:“于我看来,有办法的却另有她人。” “啊?还有谁人?” 刘绫笑道:“我看你是心眼都被蒙住了,如此简单之事都看不穿。” 甄宓只是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刘绫。 刘绫也不卖关子,说道:“今日所见,校场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日里往来之人不知凡几。而为何我等刚刚来到校场南边集市,那颜府君便能寻来,且根本没有过问便掀帘探头进来,更直呼甄氏小娘子。难不成你家牛车做了标记,挂了旗幡?” 甄宓被这么一提醒,也觉得事有反常,问道:“绫娘的意思是颜府君知晓你我的行踪?” 刘绫笑道:“那可是你,与我何干?你再想想,我等前来校场赏玩只是临时起意,之前只请示过道娘子,而道娘子听说我们要来校场,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宓娘不觉着此事透着些蹊跷么?” 甄宓本就不是笨人,原本只是当局者迷,被刘绫这个旁观者一提醒,便醒悟道:“啊?!你是说,我阿姐……?” 第241章 为把妹大开脑洞 刘绫看了一眼往日里聪慧娴雅,如今却明显降智的好友,叹了口气道:“我可是听说张功曹前些时日去了中山,然后甄主簿又来到了真定,你们甄家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就不为外人道咯!” 甄宓越想越觉得闺中密友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由喜道:“啊!怪不得阿兄此次前来,一次都未提过袁幽州之事。” 与甄氏主事人故太仆甄举的老谋深算明哲保身不同,甄尧这样的年轻一辈倒是有意仕进,对于和袁绍家联姻持乐观态度,因而先前不止一两次在甄宓面前说袁熙的好话。 这一回甄尧来到真定待了许久,却一字未提,也被心思敏锐的甄宓给联想到了颜良之事上。 但甄宓仍旧有些患得患失,说道:“只是此事还当颜府君有意才是。” 这一回,却被刘绫无情耻笑道:“嗤……!我倒你担心什么?你没见那颜府君看你的眼神,简直都要把人给吃了。我看呐!颜府君即便没和你阿兄阿姐商量过此事,也是隐有所觉,不然为何今日来得如此迅速,招待得如此周到?我看那,颜府君之细心体贴不亚于你姐夫呐!” 甄宓越听越觉得刘绫的话大有道理,又担心不是那回事,愈发患得患失起来。 而送走了二女后的颜良,心中则畅快得很。 他原先隐隐觉得张家可能有意给自己和甄姬创造机会,但却一直无法实证,如今张甄氏通过仆人带话则足以说明问题。 如此看来,毋极甄氏的态度极为有利,自己想要抱得美人归的机会大增。 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了现代思维的颜良还是觉得把妹最重要在于相吃还没吃上的那个过程。 所以颜良决定好好展开一下追求攻势,要从心理上征服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那么问题来了,从何处入手呢? 抄诗词献殷勤,上回绞尽脑汁做了一回,已经累得够呛。 特么的为啥别人穿越都能自带系统,而自己啥玩意都没呢!? 看来文艺装逼之路有点不通,只得另寻别策。 颜良想起了方才坐在看台上的场景,二女都需要喝暖汤肉脯,披上大氅御寒,便有了些许主意。 尤其是甄姬喜欢登楼读书赏玩,那楼上总要更冷一些,女子也更畏寒,若是自己能做个暖手宝来,岂不是大显心意。 说做就做,颜良找来几个军中得力的工匠,把后世热水袋与汤婆子的形制与他们说了,问能否制作得出来。 工匠们对颜良提出的物件倒是十分感兴趣,连连问了几个问题,颜良根据印象之中一一回答。 最后工匠们表示无论是汤婆子还是热水袋做出样子都不难,但最难之处在于如何密封。 比如汤婆子可以借鉴陶、铜、锡、铁等材质的带盖瓮、壶、罐等,热水袋也可以借鉴皮水囊和酒囊。 作为容器的话,可以妥善安放,密封性并不是第一位的。 但如果要把汤婆子和热水袋放在被衾里,捂在衣服里,抱在手上,则会发生各种倾侧翻倒,里边的水就容易渗出来。 颜良对这个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是把后世螺旋形盖子的设计理念说了出来,让工匠们参考参考,至于具体能做成什么样子他也不清楚。 但颜良许诺工匠们如果能够成功研发出汤婆子和热水袋,将重重有赏,绝不吝啬。 因为颜良想着这玩意不但能作为高档商品,还能够广泛用于军中。 北地苦寒,虽然富奢的人家可以在家里烧着暖炕,小康的家庭也可以燃着暖炉,但出门在外总是没办法带着暖炕、暖炉出门。 这汤婆子、热水袋的成本比起暖炕、暖炉的成本来说只低不高,又能随身携带,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的中高端消费品,即便是贫苦百姓,也可以做个木制的、陶制的低端品凑合。 更重要的是,冬天里要在冀州乃至于更北的区域里行军打仗,将士们的取暖保暖问题绝对不容忽视。 上一次奇袭房山贼,受冻的将士便不在少数,即便颜良给每个士卒都配了最厚的冬衣和皮靴,仍然有些抵挡不住那山间的严寒。 若是能研制出汤婆子、热水袋,绝对在军事上能够提供巨大的帮助。 尤其是热水袋的形制本就和军中常用的皮水囊相近,若是研发成功,正可以一物两用乃至于一物多用。 自从颜良以偏师东出兖州开始,跟随他的那一批工匠们的待遇就十分优渥,回到冀州,来到常山时也是如此。 所以得了颜良的许诺,工匠们个个都干劲十足,誓言必会做出将军所想之物。 见士气可用,颜良自然又是好一番勉励,待到送走工匠时,前去送人的牛大已经候在了帐外。 牛大走进来说道:“将军,人已经悉数送回。” 颜良想着牛大今天的表现,夸道:“嗯!办得不错,你也辛苦了,今夜毋须值守,可自去领一壶酒。” 为了亲身示范,颜良已经从军中开始禁酒,非赏赐或者特许,值守之时不得私饮。 牛大虽然也好酒,但听了这个赏赐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又憨笑着说道:“在下还有一事容禀。” “说吧!” “在下送刘家娘子到宗人里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她的来历,发觉……” 颜良对牛大的察言观色和办事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知道为自己顺便打探一下美女的来路,见牛大欲言又止,便问道:“发觉了什么?” “发觉她竟是废常山王之女。” “噢?竟然是刘暠的女儿。” 牛大又道:“正是,废常山王只余一子一女,刘家娘子还有一兄长名盛。” 颜良想起了那个与甄宓年岁相仿,但却更显风情的小女子,那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撩拨,让他至今捉摸不透。 他原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大族家的女儿,不料却牵涉到了废常山王,笑道:“呵呵呵!有意思,你且再去打探打探这对兄妹之事。嗯……不若便让你二弟来做此事,你且去唤他来。” “诺!” 不多时,牛大的弟弟牛二便来到帐内。 牛大、牛二出身贫苦人家,这点从兄弟俩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和后世的朱五四、朱重八绝对有的一拼。 不过二人都生得机灵,早些年就一直跟随在颜良身边做短兵近卫。 在白马时,牛二与另一个近卫李三因为办事机敏,被选着护送东郡太守刘延回到白马城里,为颜良遥控白马城中之事做了不少贡献。 其后牛二、李三积功升迁,在整编军伍的时候,都被放到各部伍里担任了屯长之职。 如今李三被拨入仲栋手下,驻扎在常山国最南端的房子县与高邑县中间,牛二却恰好留在真定。 颜良吩咐道:“牛二,若让你把屯长的差遣暂且放一放,回到我短兵屯中办事,你可愿意?” 牛二拜服在地,毫不犹豫地答道:“将军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便做什么,况且这屯长哪里有跟在将军身边做个短兵惬意。” “哈哈哈!去当了几个月屯长,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 “回将军的话,小的这纯是出自肺腑,并无虚言。” “呵呵,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你暂且当个百将,不过这个百将却有些特殊,所有的属下都得你自己去一个一个找来。嗯……我觉得前些时候为百姓们解释赛程赛制和投注方法的人手不错,可以全部调拨到你手下。” 牛二听了此话却是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从屯长做回百将,当颜良的短兵百将其实并不逊于普通屯长,而是他听说手下没人,而唯一调拨来的都是那些靠嘴皮子的家伙,那些大都算不上能打的,不然也不会推来做这事。 颜良也看出来牛二有些不情愿,调侃道:“怎地?不情愿?” 牛二连忙道:“在下不敢。” “呵呵呵,你可莫要小看了你带的这些人,这些人或许不擅战阵,但作为军中喉舌、耳目却是极佳的人选。你且好好统带,这支人手迟早要另立一部,由短兵屯里分出去,不过你大字不识几个,日后却没法单独统带这个部门。” 在官渡之役时,颜良就意识到情报、宣传工作的重要性,但一直没有机会组建专门的部门,一来是缺乏人手,二来也不好公然来做免遭人忌。 如今到了常山,也只能悄声不响地假托一些缘由先尝试着做起来。 而且,情报与宣传两项工作都是重任,他也没想好由谁来担任。 尤其是情报工作职权重大,很容易因此坐大,所以需要十分牢靠稳妥的人才是。 牛二听颜良说得慎重,也认真答道:“小人自会谨遵将军之令,将此事做好。” 颜良说道:“第一件事情,你去将这些负责宣讲解惑的人尽数问一遍,看看彼辈与百姓们宣讲时,百姓们有何反馈,有何意见,最感兴趣的是哪些?这些俱都要整理在案,你去找毕轨,让他派人协助于你。” “诺!” “第二件事,你再从军中寻觅一些头脑精乖,最好是识字会说的,平日里可以用各种身份,先在真定城中打探所有用得上的消息,尤其是事关黑山贼之事。” “诺!” “顺便,多留意一下宗人里的刘家,具体你问下你兄长。” “诺!” “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也不用操切,慢慢来便是了。” “在下明白。” 牛二告退之后,寻到兄长牛大,把先前颜良的吩咐说了。 牛大便把刘绫家的情况大略说了,完了还语重心长地道:“二啊,将军说的对,看来不识字是不行了,哥哥我老了,你又比我聪明,这事你可得上些心。” 牛二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哥你才不过比我大俩岁,怎么就老了,这识字读书可不是轻松之事,却要我来做,你却好偷懒。 不过牛二从小被牛大教训惯了,也不敢回嘴,只道:“弟自会用心办事。” 牛二又八卦地问道:“兄长,你说将军要我打探那刘家女子,是何用意?嘿嘿嘿,莫非……” 牛大终于找到了机会,抬手拍了下牛二的脑袋,斥道:“将军有何用意也需你去度测?你只需办好差事便好了。” 牛二受了无妄之灾,便老老实实闭上嘴巴打算离去。 不料牛大却跟上来,悄声说道:“你可得打探仔细咯,我看那姓刘的小娘子狐媚得很,可比不上甄家小娘子。” 牛二自然也从牛大口中听说过颜良偶遇甄宓之事,便取笑道:“那是自然,谁让甄家小娘子有个惯会顶嘴名唤珮儿的丫鬟呐!” 饶是牛大再面相憨厚,但被自家兄弟揭起了底子,也觉老羞成怒,提起碗大的拳头就要揍人。 那牛二却也精乖,说完立刻就闪身出了屋子,边跑还边放肆地大笑。 待牛二走远,牛大却也悄悄想起了白天随侍在颜良身旁的时候,自己亲自热蜜浆、炙烤鹿脯。 那些蜜浆、鹿脯有多,颜良三人自然吃不完,颜良十分大度地让几个随侍在旁的近卫和甄、刘二女的侍女分食。 牛大也学着颜良的样子,用小刀把鹿脯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后才递给丫鬟珮儿。 珮儿虽然把鼻孔抬得老高,脸上神色不善,但还是接过了鹿脯吃得满嘴流油。 因为当着颜良与二女的面,珮儿也不敢造次,没再寻牛大的晦气找他拌嘴,但少不得狠狠瞪了他半天。 不过牛大倒丝毫不恼,反而觉得被珮儿多瞪几眼,甚至多骂上几句才更舒坦,这不免就借着递吃食的机会,往珮儿那凑了好几回。 牛大自然清楚自家将军的心思,他寻思着甄家小娘子家世人品俱佳,与将军自然是良配,多半是要成为自家将军夫人。 而自己作为将军的贴身侍从,日后少不得要和夫人的侍女打交道。 既然将军与夫人登对,那自己与珮儿岂不是也登对得很。 牛大越寻思心里越美,端着颜良特批的酒壶一口一口喝着,最后也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什么醉人,竟躺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睡着,脸上犹自带着做美梦似地笑容。 第242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颜良来到常山也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被放回家休沐的将士们都陆陆续续回到军中。 因为颜良厚待士卒,所以士卒们几乎没有刻意逃脱兵役,只有极少数因为需要服丧等特殊原因向各自方向的召集人报了假。 由于在先前瞒报了不少兵员数量,所以这回颜良在所有兵员全部到位后,也没打算太过碍眼地集中在一处,而是按照先前的计划分别驻守在各个险要之地。 如今在常山国内,驻扎有大规模兵力的地方一共有五处。 第一处自然是真定校场,此处被辟为比武大会的举办地,暨新兵整训的最大基地,由左司马张斐负责练兵事宜,驻扎着两千余老卒; 第二处乃是房山营,此处汇集里三千精锐,由右司马隗冉为主将,军候颜贮为辅,可以辐射照应井陉、蒲吾、灵寿、南行唐四县; 第三处乃是上艾县,由于上艾孤悬于外,遣军候昌琦率两千人驻守,保持在黑山山脉以西的唯一据点,扼守井陉的西侧出入口; 第四处在石邑县以北,此处乃是井陉的东边出口,由军候颜枚率两千人在此练兵,由于房山一战,颜枚率领的山地作战部队成果斐然,故而扩编了一倍继续保持; 第五处乃是元氏与房子、高邑两县,元氏是国治所在,不容忽视,而房子、高邑处于常山最南端,在此处驻扎一部人马可以照应南边的赵国,此两地共驻兵三千,由军候仲栋统一管辖。 此外,军候仇升也带了数百乡里子弟留在赵国,助赵相阴夔招募训练新卒,以备匪患。 颜良在老家下曲阳的时候,答应县中子弟可以来常山一同剿匪建功,当时各家各族便召合了七八百子弟并仆从、门客前来投军。 来到常山之后,又大肆招募新卒和举行比武较技,报名人数达到了七千多人,其中有五千多人有意从军。 颜良准备在这些新卒之中通过比武筛选掉一些老弱,择其中优者充入正兵,次者充入辅兵或者编入各地县卒。 若是整个募兵训练计划得以全部完成,颜良手中可以掌握的正卒、辅兵可以达到一万六七千数,再加上县卒和临时征召的乡勇义从,能拉起两万多的人马。 有了这么大规模的兵马,彻底剿灭黑山贼便不是虚言。 就在冬至之前,比武大会即将要开幕的前夕,主簿田灿从邺城传来了消息。 消息有好有坏,坏的乃是曹操在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缓过了气来,开始着手收复司兖两地先前失去的城池。 闰十月一日,曹军遣于禁、乐进进攻河南尹阳武、原武二城,二城离开河北大本营远而离开曹操的领地近,留守的将领本就无意死守,再曹军攻了几天之后突围而走。 随即于禁、乐进又进逼卷县,卷县守将甚至都没认真防御,直接从封冻的大河上撤回了河内郡修武。 闰十月六日,于禁、乐进东向进逼酸枣。 同时,夏侯渊、张辽也从陈留发兵进逼长垣,朱灵、张绣、李典攻打句阳。 酸枣、长垣都处于苏游的防区,苏游没办法同时应付两头的攻击,只能战略性放弃酸枣,主力防御长垣。 夏侯渊、张辽围攻长垣十多天,面对颜良与苏游先后增筑过的长垣城,也无能为力。 倒是于禁和乐进在拿下酸枣后,有意图进兵燕县。 负责都督河内和东郡战事的沮授亲自带人守在燕县,且河内太守蒋义渠也在黄河北岸布设兵马,做出要过黄河袭扰曹军侧后的架势,才阻止了这一路曹军的继续前进。 攻打句阳的朱灵、张绣、李典三将则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瘪。 文丑在官渡一役中多有憋屈,而朱灵、张绣在先前的战事中士气受阻。 三将的战意本就不强,在围城的过程中,被文丑寻着破绽主动出城偷营,攻入了李典所部。 在朱灵、张绣率兵来援之后,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形势。 打那以后,三将愈发不敢进逼过甚,句阳也牢不可破。 不过曹操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明面上遣将分头攻打长垣与句阳,自己则暗中从冤句北上,带着徐晃、许褚、曹纯等将渡过濮水袭击离狐。 处于稍后位置的离狐只有千余兵马防守,被徐晃、许褚带人强攻了两天,未能等到援兵就宣告易手。 在离狐被攻破后,长垣与句阳都处于了战场的南端,曹军完全可以以离狐为据点截断长垣与句阳背后的粮道。 苏游与文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长垣与句阳,分别退守燕县、白马、濮阳、鄄城、廪丘一线。 在撤退的途中,苏游所部被张辽截击,损失千余人,所幸在沮授派出人接应之下才得以安全返归。 句阳方面,因为文丑的凶名,三将不敢造次,唯一想要追击的张绣被朱灵和李典劝阻了下来。 不过南边的战事也不纯是坏消息,由于河北几大谋臣的共同献策,袁绍遣了张郃去袭扰济北、东平方向。 知道苏游与文丑可以守住,张郃并未去救援,而是引兵屯驻在茌平、临邑,强行东进去攻打济北国治卢县。 而在官渡一战中表现不佳的青州刺史袁谭也为了将功补过,命小舅子文浦从济南国南下,一同包抄卢县。 曹操的兵马都被牵制在陈留、济阴、河南方向,并无太多的人手可以救援济北,便行文要求泰山臧霸、孙观等人从泰山往援,再攻略青州牵制。 只不过由于先前青州别驾王脩曾经亲赴泰山游说众将,臧霸等人俱都无意于出兵济北与河北军硬刚为曹操守护卢县,只是在青州双方势力结合部位虚张声势应付一下。 如今卢县被张郃与文浦团团围住,若无外援的情况下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但总体而言,河北军与曹军在司、兖的对抗呈现出犬牙交错之势,若非双方都刚刚经历了一番旷日持久靡费巨大的大战,战争的规模随时有可能扩大。 就如今这样子,从冀州仍要源源不绝地向南边输送物资,后勤压力极大。 正在这个当口,常山要求增募新兵剿灭黑山贼,并执行盐铁酒专卖制度补充军资的提议一并来到了邺城。 颜良麾下在邺城报备的士卒数量只有九千多,按照这个数量要去剿灭盘踞黑山十余载的黑山贼绝无可能,所以招募新兵也合情合理。 但此时邺城要维持南边的战事,在钱粮上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便有些为难。 而盐铁酒专卖制度的提出,获得了包括袁绍在内所有汝颍派人士的赞同。 因为汝颍派虽然掌握了冀州的实权,但要说控制民间的农业商业还力有未逮。 盐铁酒产业的诸多利润都被本地世家大族瓜分,外来的官员完全插不上手。 若非是考虑到在全冀州范围施行专卖制度会引起本地世家的强烈反弹,怕是他们不止是拿常山、中山、赵国下手。 反对最为激烈的乃是冀州本地派,但本地派在邺城的实力有限,在河北军费紧缺的大环境之下无力与汝颍派抗衡。 当本地派觉得大势不可逆之后,便退而求其次,图谋瓜分盐铁酒专卖的丰厚利益。 毕竟此次提出的方案并非由官府直营,而是会交给指定的商贾在三个郡国境内生产销售盐铁酒类商品。 既然需要用到商贾,那由哪家来做便成为了关键点,能在各地吃得开的商贾大都与当地的世家大族关系暧昧,有些甚至就是世族的代理人。 这一次推行专卖制度后,那些小本经营无门无路的商贾肯定被排除在外,而余下的那些有背景的大商贾也肯定有人欢喜有人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眼见到有一笔丰厚的利益放在眼前,那些世家大族哪里有不动心的,纷纷托关系找门路欲要分一杯羹。 对此颜良也早有预料,便通过田灿提出了一个让大家都觉得十分公允,且能够接受的方案——“唱卖”。 众位看官不要误会,“唱卖”和“卖唱”毫无关系,而是一种自古便有的售卖方式。 而这种“唱卖”的方式,相传最早被用于人市,也就是奴隶市场,因为奴隶的资质参差不齐,尤其是一些精壮的男奴和有姿色的女奴,会有众多买家感兴趣,一些精明的商贾便采取公开“唱价”售卖,以获得最大利益。 这个唱价便和后世的拍卖形式差相仿佛,其规则“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基本便是后世拍卖的核心准则。 于是,在常山、赵国、中山三地官吏与部分世家极力推动之下,袁绍批准在三地推行盐铁酒专卖制度,并选择在三地以“唱卖”的方式来决定经营权归属。 当然,在正式“唱卖”经营权之前,三地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审定经营权的“估唱”价格与形式等等。 不过,在批准专卖制度的同时,邺城也提了一个条件,便是三地今后一应军用开销全部由专卖费用里解决,至少在解决了南边的曹操之前,邺城不会再向三地提供分毫钱粮。 看完田灿寄来厚厚一沓信笺,颜良心情十分舒畅。 南边的战事虽然情况不利,但好歹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苏游原本一直跟在颜良身边作为副将,如今独当一面,可以在曹操手下几大名将的夹攻之下守住东郡本土不失,实属难能可贵。 而文丑果然一如既往地勇猛,被三将围城还能寻机反打一波,让颜良直想大呼六六六。 而张郃找机会的能力也强,打算在济北、东平、泰山方向另开一个战场,把曹操拖进战争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 与南边的战事相比,专卖制度的通过便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 有道是“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若是没钱的话连将士们要穿暖吃饱都有问题,还谈什么剿匪。 如今经过努力争取,邺城放权让三郡国自行处置,便多了无数可操作的空间。 至于代价,只是邺城今后不会向三郡国供输钱粮,听上去很严重,但却被颜良直接忽略不计。 颜良召来司马张斐、功曹张广、五官掾刘劭、金曹掾颜佑、中部督邮时苗、主记史毕轨等人议事,开门见山地道:“如今明公已经准允我们行专卖制度筹集军资,那此事便要抓紧落实,德林、孔才,汝二人代我拟文,邀郭、阴二君前来一晤,常山、中山、赵国三郡国既然同行此政,自当同进共退,休戚与共。” 张广和刘劭分别出列道:“下吏遵命。” 颜良又道:“另外,原先他二人都答应与常山一同对黑山贼行封禁之法,如今我常山已经施行半个月了,去信时顺便问问他们执行得如何了,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提出来共同解决。” “诺!” “休武,后日便要举行比武了,其他一应工作全都就绪了么?” 张斐答道:“回禀将军,一应准备俱都完成,除了那看台的坐席,因着士民俱大都不清楚看台有何好处,故而没售出多少。” 颜良看了看帐篷外明媚的阳光,说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你可去城中邀请头面人物午后上到看台处观望一下环境,相信他们看过之后肯定会出钱买下坐席。此番比武仓促了些,能卖掉多少是多少,倒也不强求。” “末将明白。” 颜良看向自己的么弟颜佑道:“立本,你可想好,这‘唱卖’之制,当如何施行?” 颜佑当上金曹掾还没多久,对于经济之事所知有限,如今被当场问及,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自当广召国中豪商巨贾,分别唱卖盐、铁、酒的专卖许可经营之权,任其溢价,价高者得。” 颜佑的回答只是中规中矩毫无新意,颜良却继续问道:“若依立本之意,此番只消举行三场唱卖便可?” “正是。” “哈哈哈!你却是把此事相得太过简单,若想要谋得最大的利益,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呐!” 第243章 执子之手 如果按照颜佑的想法,只需要在常山找来有意竞逐的商贾,把经营权卖个高价,然后坐等收钱便是。 但颜良却不如此想,他推动盐铁酒专卖的用意便是以垄断的形式来赚取巨额利润。 且这个垄断只能由官府说了算,绝不可能将垄断之权度让给商贾。 若是将整个常山的盐、铁、酒其中一项全权交给某个商贾专营,既不利于监管,也不利于商品市场的有序竞争。 而且,国内的世家大族众多,有实力的商贾也不在少数,若是拍卖整个郡国的专营权,能拍下的固然能赚到爆,但其余没拍到的定然颇多怨念。 虽然颜良也不怕这些竞标失败者在背地里下绊子使坏,但总也是个麻烦。 一个饼很大,一共十个人想吃,但最后只有一个人吃上了,另外九个人肯定不干,那个吃独食的必然没有好下场。 但如果一共十个人想吃,最后有七个人吃上了,那另外三个没吃上的想要搞事情,就有另外七个吃上的齐心协力去应对。 况且,颜良为了想要利益最大化,怎么会打包出售呢? 反正盐铁酒专卖权不愁卖不掉,他正打算零敲碎打地一个县一个县唱卖,好诓更多人参与竞标,把标的价格抬得更高。 颜良把他的想法当众说了出来,众人俱都觉得是条好计。 就比如说若原本唱卖整个常山国的盐专卖权,价格定然十分高企,且花费了大价钱拿下之后,还未必有能力把销路铺设到所有县乡去。 但如今一个县一个县唱卖,许多原本无力竞争的中小商贾,肯定会参与进来,甚至还会几家抱团在一块前来抢夺某地的专卖权。 当然,盐、铁、酒三项商品也不能混为一谈。 常山不产盐,纯要从外埠购入,颜良已经打算由官方出面进货,然后批发给各县的专卖商。 铁则更复杂一点,颜良准备控制原料与加工,把零售专卖权唱卖出去。 酒则可以由商贾自酿自销,且酒与盐铁不同,商品的优劣有极大差异,颜良不打算按地区来唱卖专营权,而是唱卖酿酒的份额。 即商贾买下了一千瓮的酿造权,则只能酿造这些数额,若是想要增加产量需要继续购买份额。 如果有商贾说我自己不酿,从其他郡国购买了运回来,那也成,一样需要消耗份额就是了。 颜良把后世所知道的一些拍卖规则与一众幕僚们说了,然后便当了甩手掌柜,让他们研究具体的细则。 只管出点子,不管如何实施的颜良丢下一众抓耳挠腮的幕僚们就出了大帐,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前些天颜良为了把妹,让营中工匠研发汤婆子和热水袋。 几个工匠们在丰厚的奖赏刺激下,很快便研发出了几个样品。 有用锡打造的汤婆子,也有用水囊改进的热水袋。 其中汤婆子的瓶口密封性还不太牢靠,但有几个热水袋的密封性已经做得相当不错。 由于军中水囊多的是,所以工匠们只要处理好袋口的密封性问题。 原本的水囊用软木塞或者皮塞塞住,基本都袋口朝上,即便会渗一些水来也问题不大。 但热水袋灌的都是热水,且被人抱在怀里,若是不慎漏出来烫伤了人可不是小事。 所以工匠们反复试验,觉得用软木塞子加上颜良所提的螺旋纹最为稳妥,但如何做出严丝合缝的正反螺旋纹却是个极大的难点。 好在颜良从穿越之后就一直很重视工匠的运用,这些时日来有意地招募聚拢了不少有能力的工匠。 这年头工匠的地位并不高,但颜良一直给予工匠们较为丰厚的待遇,其中一些经验丰富手艺精湛的匠师甚至领的薪俸堪比带兵上阵拼杀的军官,让工匠们十分受用。 工匠们见颜良把此事说得十分慎重且紧急,还以为事关重大,集中了不少手艺精湛的木匠采用笨办法,用手工来打磨瓶口和瓶塞。 若是工匠们知道颜良是要用来把妹泡妞,怕不得喷出几盆老血。 虽然这种方法效率低下,成品合格率也不高,优良品率更是极低,但耐不住工匠们人多又齐心,忙活了几天竟然凑齐了好几对配套的瓶口瓶塞。 工匠们用这些瓶口瓶塞做出了几个样品热水袋,递交到了颜良手上。 颜良亲自试了一试,在灌上滚烫的热水之后,盖上盖子反复倒腾也几乎不溢出水来。 见工匠们如此给力,用了没多久就做出如此优良的样品,颜良立刻厚赏了一番,并继续下了一个课题,那便是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和良品率,让热水袋与汤婆子可以量产。 来到自己的小帐后,颜良挑出了几个品相与质量最佳的暖水袋,充上热水,再套上提前让人做好的绸布袋子,便交给牛大带上,蹬蹬蹬进了真定城准备献宝。 颜良来到张府后熟门熟路地来到自己住过几次的那个别院,此处如今已经全部腾了出来,专门用来接待颜良。 一打听,果然甄宓正在迎风阁上,颜良便亲自提了一个暖水袋上了楼阁。 这一回,丫鬟珮儿却不敢再阻拦颜良登楼,但也没给牛大好脸色看。 而牛大这厮脸皮极厚,主动凑上前去问道:“珮儿娘子,这天气苦寒,你待在楼下不怕冷么?” 珮儿是甄宓的贴身丫鬟,身上的衣着也十分厚实,但迎风阁乃是个楼阁,下面很多地方是透风的,即便在避风处仍旧不怎么暖和。 珮儿没好气道:“便是怕冷又如何?总好过大冬天的,整日价在外边冒着风雪瞎转悠。” 珮儿这话自然是在挖苦牛大,但牛大却装傻道:“若是怕冷,我这儿倒有一样好物事,可以应付一下。” 珮儿白了一眼牛大,见他只是手上提了个布袋子,哪里相信他的鬼话,便道:“莫要糊弄于我,难不成你还能变出个暖炉不成?” 牛大呵呵笑道:“暖炉虽然变不出,但此物一样可以取暖。”说着便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较小的布袋子,递给了珮儿。 珮儿将信将疑,但因着前几次与牛大遇着,略微有了些许信任感,便接了过来,谁知入手就感到捏到了个十分暖和的物事。 “呀?这是何物,为何如此暖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牛大依旧那副标准型的憨厚笑容,答道:“此物名曰暖水袋,乃是我家将军命人专程打制的,之前并无此等物事,我还是专门讨了一个来送你。” 拿了人的手短,珮儿对这个暖乎乎的物事极为欢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刺人的话,说道:“既然如此,此物倒是珍贵得很咯?那我却怎么能要。” 牛大挠挠头道:“说是珍贵倒也珍贵,不过我听将军与工匠说,此物以后还可以多产一些出来,所以我才拿了一个来送你。” 珮儿自然是不愿这么好的物事再还回去,听说以后还能产出,心头便一定,略微不好意思地谢道:“如此,便谢过你……你叫什么来着?” 牛大这还是第一次见珮儿如此好声好气地对他讲话,一时激动,回答得便不是那么利索,答道:“我我……叫我牛大便是了。” 珮儿略微福了一福,说道:“谢过牛君。” 牛大忙不迭躬身回礼,原本一副憨厚样子,此刻却纯然是傻了。 而此刻,刚刚登上顶楼的颜良却还不知道,自己的送暖水袋献宝之计已经被自己的心腹侍卫给捷足先登。 颜良放轻脚步来到顶楼后,见四周无人,往小厅的窗口往里看去,果然甄宓正据案而坐,不过这一回却没有在看书,而是在做着女红。 虽然从侧后方看去,甄宓细洁的脖子和侧脸极美,但颜良却不好意思一直当偷窥的痴汉。 因着前几次见面,颜良与甄宓已经算得上比较熟稔,颜良便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踩着步子来到了小厅的入口。 甄宓听到动静也吓了一跳,待到看到小厅入口处的人影时更为慌乱,连忙把手上正在做的女红塞到了身后,站起来福礼道:“见过府君。” 颜良笑呵呵地道:“你我又不论公事,何必喊府君这么见外,便称姓字可也。” 甄宓道:“小女子不敢僭越。” 颜良也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便说道:“良此次前来,乃是为了两桩事情。” 甄宓好奇道:“不知府君有何事见教?” 颜良说道:“后日比武大会便要开幕了,我此来乃是相邀小娘子前去观礼,这是坐席的门票,小娘子且收好了。” 由于男女有别,他们此番单独相遇已经是于礼不合,颜良更不敢造次,所以说话的时候始终站在小厅的门外。 颜良从怀里拿出一枚仔细打磨过的竹简,俯身放在小厅门口的篾筵上,然后退开几步。 甄宓见颜良看着自己,显然是等自己拿起竹简,便挪步上前拾取起竹简,退回案几后验看。 只见竹简的正面上写着“比武大会贵宾入场券暨看台票券”几个大字,背面则写着“乙字看台第二排第一号座,限二人以内入座,建安五年十一月初一至十五有效”两排小字。 在竹简的两面,都盖有印章,正面是常山国相印,背面是讨逆将军印。 因着是从颜良怀中取出来的,所以竹简上犹自带着微微的体温,被甄宓捏在手上,又想着颜良专程过来邀请自己,顿时颊染红云,细声答道:“多谢府君。” 颜良想着羞答答的妹子什么的最有爱了,心里一荡便又掏出一物,上前放在篾筵之上,说道:“此间还有一物,小娘子且拿去一用。” 甄宓上前取过用绸布裹了两三层的暖水袋,入手只觉一股热意袭来,在门户大开寒风透彻的环境之下令人十分舒适。 甄宓好奇地问道:“此是何物,竟如此神奇?” 颜良笑了笑道:“此物并不神奇,暖水袋尔,乃用皮囊盛水,用以冬日之中驱寒,若其中水凉了,可旋开瓶盖,换上热水。如此,可反复使用多次。” 甄宓道:“此物珍贵,妾却不能收下。” 颜良道:“那一日带小娘子上到看台,没有考虑到看台上寒风凛冽,有些欠妥,故而我回去后考虑良久,命工匠制出此物,小娘子可带在身边取暖。即便是平日里登楼之时,也用得上。此物虽然如今世所罕见,但再过段时间,真定城中定然广为传播,小娘子便莫要推辞,为我试用一番,若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指正。” 甄宓听颜良如此细心,为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到,心里比手里更暖,便愈发把头低了下来,脸上布满了红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既如此,妾谢过府君。” 颜良两辈子来见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但如此会害羞的还是平生仅见,关键是眼前人儿害羞带怯的样子着实楚楚动人,让他恨不得迈步上前把她搂在怀中好好怜惜。 颜良原本只是想来献一波殷勤,刷一下好感度,没准备进一步再做些什么。 可是如今这暧昧的场景却让他血脉偾张,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几步,堪堪都踏在了门口的篾筵之上,说道:“甄氏小娘子,先前几番遇见,之后你倾国倾城的身影时常萦绕在我脑中,使我极为想念。我且听说你尚未婚配,不知可有心上之人了么?” 颜良宽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小厅的门口,给跪坐在地上的甄宓极大压力,而他的言语表白又极为粗浅,把甄宓惊得几乎愣住了。 甄宓心中惊涛骇浪,想着原来他真的喜欢我,而我的心上之人不就在眼前么? 但甄宓却羞于启齿,只是小声答道:“婚姻之事,自由家中长辈做主。” 颜良却不理这些无关之人,再往前半步,坐在了门口的篾筵之上,双目紧紧盯着面前只有一步之遥的小女子,用温柔却坚定的语气说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且莫要在意旁人,我只问卿一句。” “我欲与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乎?” 第244章 比武大会 建安五年,十一月初一,己亥日,冬至,晴。 在汉朝,冬至是个极为重要的大节日。 《周礼》曰:“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在朝堂,天子当亲行祭祀。 在民间,无论是世族黔首,都要祭祀天神与先祖,并互相致拜。 时人崔寔《四民月令》有言:“冬至之日,荐黍羔。先荐玄冥,以及祖祢。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如正旦。” 有钱的人家杀一头羔羊,配上蒸黍来祭祀,贫穷的人家至少也要弄点蒸黍应付一下。 然后“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不得不说,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仪式感极为隆重。 而对于常山国真定县的百姓而言,今天更是极为重要的一天,因为今天是“比武大会”开幕的日子。 大清早的众人做完祭祀活动之后,便相约着往城北校场行去,宗人里的里民吴仲也是其中之一。 一开始,每个里聚里出来的人还只是三三五五,但汇聚到城中的南北大道上便满满当当,直到出了城门,竟然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由于前些时日的经验,无论是城内县寺还是城外的军营对此都早有准备。 城内个个里坊都有里监门值守,个个要道口也有县寺的皂隶指引人流。 而校场周边直到城门口,都由军中特别调遣的士卒维持秩序,这些士卒们俱都戴着显眼的赤帻,在左臂上还套着红底黄字的袖标,上书“值日”俩字,显得异常精神,据说还是颜府君下令如此为之。 宽阔的县道被分成了三部分,最中间通行车马,且只能缓行不能疾驰,最右侧用以向北边步行,最左侧则空了出来,用以向南边通行和紧急通行所用。 吴仲与十来个一同前去看热闹的里民来到校场最南边岔道口时,看到那里堆起了一个小土台,土台下方竖着几个带有箭头的显眼路标。 虽然吴仲只识得包括他自己名字和粟、盐、水、赋等一些常用字,看不懂路标上的内容,但也没关系,土台上有那些常见的大嗓门士卒拿着竹皮喇叭指引着来往的路人。 “乡亲们,骑马乘车的,以及买了贵宾票的请一直往北,到看台北侧停车场入口。” “乡亲们,要买吃食的请往东转,那里有集市,还供应热水,不要钱。” “乡亲们,进入观赛区不要推搡拥挤,不要越过警戒线。” “乡亲们,想要投注的可去校场东西两侧的投注站下注,现钱下注,概不赊欠。” 由于这段时间以来,百姓们大都习惯了手持竹皮喇叭的宣讲员和手戴袖标的值日士卒,大家很自觉地随着指挥引导往不同的路径走去。 吴仲家境一般,自然不会骑马乘车,也买不起什么贵宾票,虽然一些吃食还消费得起,但他舍不得花钱。 吴仲紧了紧腰侧的水壶,又摸了摸牢牢揣在怀里的一个面饼,这便是他今天给自己准备的吃食。 他怀里倒是还装着六十枚五铢钱,但绝对不敢随意花销,而是打算下注竞猜他三弟能够入围半决赛乃至于决赛,虽然他至今还没搞明白如何下注。 如今的校场只有北边有看台,东西两边有一排耳房,但耳房之前也用木头栏杆围出了几片观赛区域,比起校场东边的大片观赛区而言要显得宽敞一些。 由于吴仲到的早,被一路上戴着“值日”袖标的士卒们引着来到了西边最靠北侧的一片观赛区。 在他所在的观赛区前后也竖着标牌,这回标牌上的字因为极其简单,吴仲倒是认识是“西甲”二字,他又看了看右边的标牌上写着“西乙”,看来是用方位和天干来区别观赛区域。这片观赛区前后左右都用建议的木头栏杆间隔出来,入口处有士卒数着人数放行,每十人放一批,一共放了十批共一百人,然后栏杆入口便被封了起来。 把守入口的士卒大声宣布道:“此区共百人观赛,不得随意出入,严禁乱扔杂物,随地便溺,违者罚钱五十。如需便溺,可去校场四角上的溷轩。” 溷轩便是厕所,吴仲一听乱扔杂物、随地便溺便要罚钱五十,可把他吓得牢牢捏紧了怀里的五铢钱,唯恐不小心犯禁被罚掉了赌资。 就在吴仲胡思乱想的时候,校场西侧的十个观赛区都已经塞了个满满当当,每个区域都是百人,共计千人,观赛区中间留有通道可供参赛人员和工作人员通行。 东边的情形与西边一模一样,而南边则稍有不同。 因为南边没有大排的耳房,也比东西两头要宽阔得多,所以观赛区设置得也要比东西两头既宽且深。 从西到东,依次是南甲到南癸共十片观赛区,每个区域可以容纳三百人,共计三千人。 而北边的三层看台,只分为了甲乙丙丁戊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有六十个,共计三百个席位。 每个席位至多可坐两人,所以看台的最高容纳人数是六百人。 四面的看台和观赛区加起来,拢共合计五千六百人,与后世动辄几万人的体育场完全不能相比,但放在汉朝时已经是极为隆重的手笔。 常山国在最鼎盛时,全境十四个县加起来只有九万七千五百户,共六十三万余口人。 如今天下纷乱已久,百姓流失了至少五分之一。 饶是真定算是常山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县,目前也只有九千余户,五万多口人。 这其中居住在真定城内的有约三分之一,两万不到,其余人口都分散在城外各个乡里。 这一回比武大会的开幕式,从四方汇聚来观礼的百姓足有七八千人,除开进入观赛区的这五千六百人之外,还有一两千人因为来迟了没有被安排进观赛区,只能等在更远一些的等候区域瞎观望。 其实赛事组委会设置的各个分观赛区理论上还能容纳更多一些人,但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塞满,而是留了不少余地。 这样一来,很多赶了老远路但看不上的人便心生怨言,成百上千的人拥挤在一块儿切切嘈嘈地好不喧闹。 但很快便有持着竹皮喇叭的宣传人员跑过来大声宣讲,禁止百姓喧哗,并言明观赛区名额,先到先得,后到者只有等到先到的人离去才有机会进入。 有些个不服气的便要撒泼,不过每名宣传人员身后都跟着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值日”士卒,看到带头闹事的便抓起来一顿教训。 这些值日士卒都是经历过战阵搏杀的,身上自带有一股慑人的凶厉之气,让那些平日里横行乡里的轻侠们也不敢造次。 被堵在等候区看不到校场的人们有些老老实实地排队,有些却在四处闲逛,可以去吃点小食,但更多的人则围在了投注站门口看热闹。 投注站门前竖着一面巨大的带有廊檐的木制影壁,影壁上涂了黑漆,然后用白垩在黑色的墙壁上写着今明两日的赛程,以及投注方式。 由于是预赛,投注的方式与内容都相对简单,但大多数百姓都保持观望姿态,观望了半天也没人进去。 直到有个轻侠打扮的在影壁前看了一阵,然后大摇大摆地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进了被设作投注站的屋子。 而他投完注的人出来后,人们纷纷聚拢在他身边,问着里边什么情况。 “这屋内是怎生情况?” “投了注有凭证没?” “是不是一定要现钱下注?” “你下了什么注?步射还是举重?” “少年,快与我等说说。” 那轻侠少年很是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仰起了脖子道:“也无甚奇特,与宣讲人说得一致,现钱下注,下完了会给凭证。只有一点比较奇特,那收注之人与我隔开一道叫柜台的半壁,柜台上还竖着木栅栏,且那收注人好似坐在一个极高的物事上,我站着只与他坐着齐平。” 随着进去投注的人越来越多,出来所讲的基本都大同小异。 围观的众人都对这带木栅栏的柜台十分好奇,也琢磨不透是坐在什么东西上才能和站立之人齐平。 别说是吃瓜群众,便是福彩掾魏杰与工匠们一开始也搞不清楚为何一定要做成这个形制。 但颜良说一不二,强行让工匠按照他画的草图做了出来。 其实也无甚奇特,那带木栅栏的柜台只是颜良模仿后世银行柜台做了区隔,起到了保护作用。 颜良又考虑到如果让收注的工作人员跪坐着一天也太过辛苦,且投注人也要跪坐下来投注,既不便又浪费时间,所以让工匠们提前做出了后世靠背椅的样式。 这年头脚垂着而坐,把裤裆对着别人是很无礼的行为,好在有柜台阻隔,所以收注的工作人员才无心理负担。 加上靠背椅坐起来自然要比跪坐舒坦得多,但凡是试坐过的人都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当然,站在“西甲”观赛区的吴仲却还不知道这些琐事,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左侧的看台入口看热闹。 在西侧观赛区的左边正是北边看台贵宾席的入口,那些乘车骑马的世家大族、官吏富商们都把车马停在了北边宽阔的停车场里,然后沿着带有廊桥的通道来到检票口。 由于看台上每个席位只能容纳两个人,很多人都把仆从留在了专用的休息区等候,自己带了些用具和吃食检票进入。 当然,也有些特别豪奢不差钱的主带着随身仆从进去服侍。 前两天的看台体验行动,让来到真定城的世族和富商们都十分满意,那种高高在上一览无余的感觉着实不错。 而且他们听说最中间的甲字看台是主席台所在,常山国中所有身份地位最高的人物都会被邀请到主席台入座,为了能与国中头面人物比邻而座,甲字看台附近的席位价格被抬得极高还供不应求。 “你看,那是宋主簿。” “啊!那是张县尉,还有罗县丞。” “胡县令也到了。” “咦!张家老太爷居然也来了。” “看,国相府的张功曹也来了,你们听说了没,张功曹的夫人快要生了。” “自然是听说了,功曹夫人嫁来好几年,这回终于要有子息了。” “据说功曹夫人的么妹今儿也会来,那可是中山国第一美人呢,不知能不能见到。” “哈,中山国第一美人又关你何事了?” “你这憨货,乃公便是看看不行么?要你碎嘴!” “嘿,就你这短竖,痴人做梦吧!” “你这厮莫非要以为乃公的拳头不硬么?” “哈哈哈!怕你不是汉子,来来来我们走上一遭。” 见观赛区里的人就要吵起来,一旁的值日士卒连忙跑近前大声训斥道:“不得争执、打闹,违者驱逐。” 里边吵闹的人自然不敢违逆值日士卒,只得互相干瞪眼。 吴仲可没空去管他们的吵闹,因着他三弟之前曾在县中贼曹供职,跟随游缴出过不少捕拿贼人的任务,故而平日里都会回家和他吹嘘些见闻,所以吴仲认识的头面人物也不少。 他一一数着县内的掾史官吏几乎全数到了,更看到城内所有有头脸的大族也全数到了,又过了一会儿,吴仲居然看到了十分意外的一个人。 吴仲住在城内的宗人里,这宗人里便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里中的居民有一大半是姓刘的宗室远亲。 而宗人里最出名的那户人家便是废常山王的嫡幼子刘盛与女儿刘绫,自从刘氏兄妹随他们的庶母回到真定,住进宗人里后,便成为了附近宗室子弟的中心。 刘盛平日里很是高调,但刘绫却不怎么抛头露面,里民们只知道常山王女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还帮着管理家中的事务。 巧的是吴仲正好随着他三弟见过一次刘绫,故而认识。 此番刘绫却并非是自己前来,而是与另一个容姿极美的少女携手同行。。 这一对少女俱都有倾国倾城之姿,国色天香之貌,一路轻声笑语着共同穿过检票口,袅袅婷婷地登上了看台。 通道两侧,无论是北侧看台的世族富商,还是西侧观赛区的黔首百姓都看得呆住了。 一时之间,这一小片区域竟是鸦雀无声。 第245章 开幕仪式 “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两个怕不是下凡的仙女吧?为何生得如此之美!” “嘿,还仙女呢!你这短竖晓得什么?这便是功曹夫人家的么妹。” “你这憨货又来惹乃公,呔!吃我一拳。” “哎呀!你居然敢动手,乡民们,给我打他!” “揍他!揍这短竖!” “盯着那憨货打,对,打的好!” 先前二人便发生过口角争端,若非值日士卒训斥差点打了起来,如今有一方再度挑衅,顿时便交上了手,连带着双方的同伴也纷纷加入战团帮忙。 这边厢刚刚交上手,观赛区的闲杂人等纷纷退避以免误伤,然后就听到观赛区入口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响声。 这响声正是一个为首的值日士卒吹动竹子做的哨子所发。 这个哨子的形制十分简易,原本是颜良提出构想,让工匠制出来后用以比赛时发令。 但因为制作简便,声音尖锐,极有辨识度,便配发给了值日士卒,用来互相召唤联络。 随着哨声响起,把守入口的值日士卒和在巡梭的士卒纷纷聚拢了过来,用手中棍棒把那些个在厮打的家伙全数打倒在地。 “你们作什么?说了不准打闹,全都给我绑起来!” 这一回参与斗殴的人们俱都十分悔恨,他们当然不敢反抗值日士卒,只是互相推诿责任,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那些值日士卒却不听他们的分辨,一个一个绑起来押出了观赛区,等待他们的至少是五十钱的罚金。 若是有人说我没钱咋办,那也简单,罚个三五天的劳役,绝对会让人后悔说自己没钱。 看台上二位出尘的仙子自然不知道她们的神仙相貌引得一旁观赛区里生出了这般纠葛,缓步走到乙字看台第二排第一号席位坐定。 甄宓来到真定虽然也已经将近两个月,但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让大家得以一窥真颜,只觉传言不假。 而刘绫虽是真定本地人,平日里也并不多抛头露面,大多数人只是听说废常山王有个容色殊丽的女儿,此番与甄宓一并出现,也让大家惊艳不已。 这乙字看台第二排第一号席位是颜良专程赠予甄宓的,姐姐甄道的产期就在这几天里,自不可能再抛头露面,而兄长甄尧另有要务离开了真定,也不能陪她。 甄宓想来想去还是邀请闺中密友刘绫一同前往,却没想到今天校场内外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这是二女第二次坐在看台上,与上一次想比,这次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但她俩游目四顾却并没有看到上次陪同他们前来的那个人,不觉有些小小失望。 不过这失望并未持续多久,入口处那持着竹皮喇叭的士卒突然拉着长长的声音喊道:“常山国相、讨逆将军颜府君到~~~!” 然后看台上所有人全都非常自觉地肃立了起来恭迎常山国头号人物。 或许是因为要彰显比武大会的尚武精神,颜良并没有穿着二千石文职大员的黑袍,而是穿着一身光亮耀眼的甲胄登上了看台。 看台上无论尊卑老幼俱都微微躬身,以注目礼看着颜良走到甲字看台的最中央。 颜良却并未走入第二排的主席台上,而是与第一排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然后反向走到甲字看台前方凸出的一个半圆形平台上。 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颜良特意走到平台边缘,然后高高举起右臂,向工作人员示意。 场下的工作人员见状朝校场中央射出了一支鸣镝,随着这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响,各个观赛区的值日士卒立刻举起喇叭喊道:“肃静!肃静!大会开始了!” 校场内外闹哄哄的环境在值日士卒的驱策下稍稍平息了下来,然后场内的鸣镝声再起。 就在主席台前,一字排开的八面大鼓立刻被鼓手捶响,而东北角的木门大开,参加比武较技的选手们列队进场。 首先进场的是骑术选手,他们个个都骑着军中精心挑选的高头大马,以五人为一排缓步自东向西行来。 骑术选手队伍经过主席台时,在为首的军将呼号带领之下,纷纷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向侧前方的颜良行注目礼,而颜良也回以十分有逼格的招手礼。 颜良甚至想着若是自己喊上“同志们好!”,选手们回以“首长好!”那逼格可就更高了。 当选手队伍行过主席台前后,选手们的步伐仍旧不停,围着校场内的跑道缓缓绕行,直到重新回到东北角的入口,然后走入校场中央列队下马待命。 每当选手队伍经过一处观赛区时,观赛区面前的宣讲员们依次讲解道:“此为骑术比武选手队,共一千二百四十人,来自常山国内以及其他郡国共十九个县。” 跟在骑术选手队伍后的依次是射术、角抵、举重、跑步等选手。 选手们在经过主席台时,也都纷纷高举自己的武器向主席台上的颜良示意。 射术选手手持弓弩,角抵选手则手持刀盾,举重选手持着大戟,跑步选手持着长矛。 当拢共七千多名选手全数绕行完毕,走入校场后,把校场中央排布得满满当当,蔚为壮观。 虽然这些选手们来自五湖四海,之前也并未接受过太多的军事训练,但这一个月里,除了训练各自的技艺外,颜良特别吩咐要让他们额外训练队列操演。 这一次绕场游行的队列在颜良看来前前后后都不甚整齐,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精彩,但对于从没见识过种花家阅兵仪式的常山国内士庶们,却带来了无比的震撼,原来比武还能这么办。 一开始观礼的人们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着些什么,随着队伍的渐次通过,他们都渐渐沉默,再也生不出议论之心,纷纷为壮观的入场仪式而折服。 当参赛选手们在军将们的指挥下尽数列队完毕后,场内的鼓声一歇,鸣镝声再次响起。 牛大端来了一个木架子架起的大号竹皮喇叭,颜良来到喇叭前,说道:“如今世道不靖,朝中有奸邪作祟,四方盗贼不绝于野,百姓备受滋扰,民生凋敝。” “值此危难之际,正需大体提倡尚武精神,使得我常山国中青壮,人人皆可持刀发弩保家卫国,卫护住这难得的安康日子。” “本府特设此比武大会,便是为了鼓励士民勤习武艺,但凡在比武之中表现优异者,若愿从军,比之于我麾下积年之卒,若愿效力县乡,亦可为县乡之骨鲠。” “望诸君多多努力,好好表现!” 颜良发表完简短的讲话后,台下参赛选手们的领队教官们齐声喊道:“习武杀贼!保家卫国!” 然后校场内列队的七千余名参赛选手也跟着一遍一遍地喊道:“习武杀贼!保家卫国!” 而大量散步在校场周围维持秩序的讨逆营士卒们也下意识地跟着呐喊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齐声呐喊猛地灌入校场内内外外所有人的耳中,那些围观的士庶百姓们中有些个敏感的听得热泪盈眶,有些个热血的也纷纷跟着呼号。 所有声浪、所有目光的焦点全部维系在主席台上的颜良身上。 身着明盔明甲的颜良在午时的阳光照射下,身后的披风随着声浪与寒风缓缓飘动,有如天神下凡一般。 颜良把双手张开,然后朝下方虚压几下,止住了选手们、将士们、百姓们的继续呼号,然后说道:“我宣布,常山国第一届比武大会,自此而始!” 台下的乐声又响起,不过这回不再是代表前进的鼓声,而是代表撤退的铜钲之声。 在铜钲声中,校场中央的参赛选手们依着先前入场的秩序缓缓步出,把校场又重新空了出来。 颜良站在前方,直到最后一个参赛选手的身影走出了校场,他才返身走回到第二排的主席台正中坐下。 而所有位居看台上的世族、官吏、富商俱都再度站了起来,恭迎颜良入座。 乙字看台便紧邻在甲字看台的右侧,而第二排一号席又贴着中间的过道。 在席位上的甄宓把自己心仪之人先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里早就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 她曾听说过他往日的赫赫威名,也曾目睹过他带兵入城时的飒飒英姿,更耳闻过他对亡妻的痴痴深情,但方才颜良那举手投足皆能掌控一切的风范与气场仍是把甄宓看得痴了。 看见颜良迈步靠近,甄宓又想起了前天在迎风阁上的那个场景,那别出心裁的礼物,那诚挚却热烈的眼神,那温柔却不容拒绝的表白。 她想起了自己那羞涩难当的回答,觉得自己终将会成为他的人儿,这一回便不再羞涩,抬起脸来用那痴情的眼眸直视着缓缓走近的颜良。 颜良也仿佛感觉到了那道热烈的目光,迎着目光看去,与甄宓四目相对,然后咧开嘴笑了笑,原本威严的样子也因为这一笑而和煦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颜良终究还是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转入了主席台正中坐下。 只是在转身前,微不可查地朝甄宓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看台上的人们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颜府君正与中山国第一美人眉目传情,他们只觉得就凭着刚才盛大的开幕式就值回了高昂的看台票价,并进一步地加深了对颜良威势的认识。 就在看台上,观赛区中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刚才的入场开幕仪式时,场内的工作人员迅速布置着今天将要举行的比赛道具。 由于报名射术的人最多,为了合理安排比赛时间,所以射术最先开始。 很快场内便竖起了几十个靶子,然后开始今天的第一场步弓预赛。 刚刚列队离场的选手们便按照组别分批回到了赛场内,开始热身运动。 场边围观的百姓们也意识到比赛要正式开始了,纷纷踮着脚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前所未有的比赛形式。 有些眼尖的围观群众发现自家乡里的子弟,便高呼着为自家子弟鼓气助威,但更多的百姓则是为所有参赛选手加油呐喊,场面再度热络起来。 为了照顾看台上与观赛区的观众们,在校场四个角上会有持着喇叭的宣讲员实时解说场内的比赛情形。 只听宣讲员讲解道:“步弓预赛,第一组第一批二十人,每人射五支箭,现在比赛开始。” 场内选手随着号令官的指挥开始射击,五支箭很快射毕,工作人员记录下比赛成绩,然后换第二批继续。 由于隔开有一段距离,很多观众并看不清场内的情形。 但宣讲员们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在每一批选手的比赛告一段落时,都会大声宣达这一批的最好成绩,包括有多少人次射中十环,这一批最高环数是多少,获得最好成绩的选手名字,让观众们都能直观地感受到比赛的精彩激烈。 场边有些提前参与竞猜下注的人则十分紧张地看着听着,希望听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传来。 在“西甲”观赛区的吴仲虽然没有下注,但也十分紧张,因为他家老三正是在这一批参赛选手中。 吴仲的弟弟吴丙武艺高强,在射术方面弓弩都十分精通,但因为家中没有马,骑射却是寻常,所以这次报名了步弓和步弩。 此外,吴丙还报名了角抵,若非是怕报名参加的项目太多体力消耗太甚,连举重和跑步都想要一起报上。 吴仲对于自家兄弟的射术十分有信心,认为他定能在这一组里拿到好名次,甚至是第一名。 他虽然知道自己弟弟在步弓第一组,但却不知道被分在哪一批里进行比赛。 从第一批到第四批,吴仲都没有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让他心里也隐隐有些着急。 直到这一组的最后一批选手比赛完成后,场上的宣讲员照例要宣读这一批以及这一组最终的比赛结果,让吴仲也暗暗捏了一把汗。 “步弓第一组第五批,共十四人次射中红心,最好成绩真定人吴丙四十七环!” “步弓第一组总成绩揭晓,最好成绩真定人吴丙四十七环,共计三十九人达到三十五环以上晋级复赛。” 两条消息紧接着宣读,吴仲闻听之下心头狂喜,自家兄弟果然不负众望得了第一组头名,还是四十七环的好成绩。 吴仲拉过与他同来的一个乡亲问道:“我有没有听错?是不是我三弟得了第一组头名?” 乡人也笑着向他贺喜道:“阿仲,你没听错,阿丙得了第一组头名。” 吴仲狂笑道:“哈哈哈!我三弟得了第一组头名!我三弟要出人头地啦!” 旁边一同观赛的人虽然心道第一组头名离开决赛还远着呢,更遑论什么出人头地,但大家伙儿也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便附和地喝起了彩来。 第246章 红红火火 “你听说了没?清泉乡的罗老四昨儿下注步弓第一组有三十人以上晋级,竟然被他猜中了。” “当然听说了,据说他只压了五十钱就赢了两百钱!” “这厮倒是好运,我看好多人都下的十到二十人晋级,也有不少人下的二十到三十人晋级,却都打了水漂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下了十到二十人,还好只下了十钱。” “愣是那罗老四运气好,除了步弓第一组和第五组之外,昨个儿预赛的十组人里都没有超过三十人晋级的。” “哎!人家眼光独到呗!你羡慕有啥用?” “谁说是他眼光独到,我小舅子便是清泉乡的,就是那罗老四一个里里东头的,据说那罗老四什么都不懂,就是有俩闲钱,然后听说押注三十人以上赚得最多,就下了注。” “啊哈哈,那也是他命里该得,若是他下了其他组不就亏大发了。” “那是,说来还是咱真定子弟射术精良,晋级的人排所有县之首。” “嘿!你倒别说,若不是老哥哥我这俩年气力不济,眼力有差,我也得去报名参赛,想当年我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射手,射得神准无比呢!” “你就吹吧!我看你是射得快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 在比武大会进行的第二天,除了观赛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之外,有了第一天小部分人的下注竞猜经验,更多人在观赛之余,也会下一些注玩上一把。 由于福利彩票是个新鲜事物,福彩掾魏杰对于如何运作也心里没底,对于如何设置下注的奖金更是俩眼抓瞎,唯恐设置得太低没人下注,又怕设置得太高会蚀本。 最终魏杰没有办法,只得问计于姐夫颜良。 颜良给他出的主意便是召集一批精于术算的人,去统计一下参赛选手训练时的成绩,然后根据统计数据来设定每一个投注项目的奖金。 比如步弓预赛第一组,竞猜达到三十五环的人数,下注十人以内的奖金为十比五十,下注十到二十人的奖金为十比二十,下注二十到三十人的奖金为十比十八,下注三十人以上的奖金为十比四十。 其中赔率较低的概率高,赔率较高的则概率低,向罗老四押注三十人以上,在所有组别里都属于小概率事件。 不过,在赌徒们的眼里,押十赢十八赢二十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赢四十、五十更容易刺激到他们的神经。 原本第一天比赛进行得热火朝天,但下注的人寥寥,让负责此事的魏杰一晚上没睡好,盯着俩黑眼圈继续第二天的工作。 但第二天校场两旁的投注站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的冷落之后,前来投注的人越来越多,到得午时以后排起了队来,让魏杰心头大定,连忙去找姐夫颜良邀功。 比武大会要持续进行至少十几二十天,颜良自然不会天天守在看台上看比赛,他还有诸多正经事情要处理,比如私会一下心上人什么的。 由于昨天比武大会开幕式的时候,颜良只能当一尊菩萨一般危坐在主席台上,没空闲也没机会与甄宓说上一言半语。 这看得着却吃不着,让他如何不心急。 于是乎,在甄宓离去时,他便写了个信笺让牛大去递给甄宓的侍女珮儿,并言明一定等她家宓娘独处之时才交给她。 珮儿这些天来也看出些端倪,猜测颜府君日后多半会变成姑爷,也不敢怠慢,依言回府后才呈上信笺。 甄宓打开一看,却是让她明日里独自前去观赛。 甄宓虽然知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但仍旧是依言单刀赴会,准备去会一会痴汉颜良。 谁知她的车驾刚刚来到校场外,还没停到停车场里,就遇到牛大前来引路,把她引去了更北边的军营之中。 收到信笺时,甄宓便早有预料,她虽然惯会害羞,但真正打定了主意后,行事倒也果决。 甄宓把车夫、随从俱都留在了外边,只带了贴身丫鬟珮儿进了颜良的大帐。 颜良梦中的佳人肯依言前来,虽说还带着个小拖油瓶,但也喜不自胜,连忙站起来招呼道:“宓娘来了?快快请坐。那是叫珮儿吧?也坐,也坐。” 甄宓福了一福,低声答道:“叨扰将军了。” 甄宓入坐之后,环目四顾打量军帐中的陈设,发现帐内十分简朴,只是挂着两幅舆图和一些刀剑弓弩,并无什么华贵的装饰,不由也暗暗赞叹颜良不好奢华,崇尚节俭。 帐内的武器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随身兵器,他见状拿下一柄剑,拔剑出鞘,伸指轻轻抚过剑身,说道:“此剑乃是我初从军时家中长兄所赠,我曾以之斩敌将十数员,直到此剑出了一道豁口,为了避免再度折损,之后便悬在帐中,不再轻易佩戴。如今长兄已然逝去,此剑便成了我思念兄长的纪念之物。” 甄宓仔细看去,发现此剑十分锋利,且光亮如新,显然时时保养,只有剑锋处有一个明显的豁口。 “将军昆仲情深,宓感佩不已。” 颜良也不愿提及这种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兄长后继有人,想来也足以告慰。”然后便引开话题,说着些往日的见闻趣事。 有道是“有情饮水饱”,这对男女正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只是对坐着说些闲话都觉得日子过得美极。 说是说些闲话,其实大多数都是颜良在逼叨叨,而甄宓基本就扮演着看到偶像的傻白甜少女,时不时应一声笑一笑。 可颜良这厮却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个标准的大灰狼,正借着说话间隙给面前小美人添水的时机一点点往前挪。 一开始甄宓还察觉不到,但当面前之人靠近到一伸手就能触到之时,甄宓也感到不对,想要往后缩但却又怕惹得心上人不喜。 正当颜良的阴谋诡计即将得逞,二人跪坐着的膝盖都将将要靠在一起时,帐外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魏杰蹬蹬蹬跑到颜良的军帐前,正想像往日一般径自往里闯时,门口的牛大与夏侯衡二人却把他拦在了五步之外。 魏杰道:“拦住我作甚?我要见府君,有要事禀告!” 牛大一本正经地道:“府君正在处置要务,你且耐心等待一下。”说完还对一旁的夏侯衡比了个眼神。 如今颜良的短兵屯虽说只是个屯,但人数早就超员,达到了五百多人,除了牛大这个屯长之外,以下还有四个百将,其中有俩个是夏侯衡和新近调动回来的牛二。 夏侯衡当颜良的短兵百将也有一个多月时间,虽然夏侯衡与牛大二人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黔首老卒,但平日关系算是处得不错。 夏侯衡这几个月来经受了生死考验,受到了挫折,再被颜良如同熬鹰一般熬了许久,待人接物方面已经没有了当日的傲气。 而牛大跟随颜良日久,知道自家将军有意培养夏侯衡,所以也照应着这个少年郎,帮助他和同僚们和睦相处。 夏侯衡得了牛大的眼色,立刻会意,退到帐幕边钻进去报信。 魏杰见这架势自然是不依,他新入军中没多久,凭着是颜良妻弟的身份很是吃得开,上上下下都对他和颜以对,如今兴冲冲地跑来邀功,却被牛大这个短兵屯长拦住,面露不快道:“我往日里上姐夫屋里素来随意得很,你竟然阻拦于我,哼哼,莫不是以为给我姐夫把门的便能随意妄为?” 牛大虽然面貌憨厚,但也不是没丝毫脾气,再说他都当到了短兵屯长,无论从职务还是重要性上都要比魏杰这个国相府福彩掾要高得多,竟被魏杰说成是把门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便冷着脸道:“此间乃是军营重地,只论军职,不论什么姐夫妹夫。依照军中规矩,你可唱名请见。当然,将军如今身有要事,料来是没空见你的。” 魏杰被刺了一句,顿时火冒三丈道:“嘿!给你脸还长脸了,一会儿看我不让姐夫收拾你。” 却说夏侯衡进入大帐之后刻意加重了脚下的步伐,提醒里边的人自己进来了,然后稍待了片刻才转过屏风,躬身向颜良请示道:“启禀明府,福彩掾魏杰请见。” 原本帐内的颜良已经挨到了甄宓的面前,几乎就要一亲芳泽,面前的甄宓羞怯难当,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躲避开,却是正好有人前来解围。 颜良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连忙往后退开了些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静待来人。 待到听见夏侯衡说是魏杰请见,颜良只觉这事情十分尴尬。 这帐内自己刚把着妹,帐外就来了小舅子,虽说是亡故前妻的弟弟,但也让他觉得有一股被捉奸的味道。 颜良想了想,问道:“他可说是何事?” 夏侯衡摇摇头道:“却是不知,只说有要事禀告。” 颜良想着自己这便宜小舅子就管着福利彩票,还能有啥要事,难不成是彩票出问题了? 就在他寻思的时候,外边魏杰与牛大却是越吵越厉害,若不是忌惮牛大那像牛一般壮实,魏杰怕就要强闯。 颜良也听到了外边的吵闹,心知自己这小舅子无法无天惯了,若是自己不见他说不定真得闹出些事端来。 “伯权,出去让他稍安勿躁,我一会便出去见他。” “诺!” 夏侯衡依令出去转达了颜良的指示,方才让魏杰消停了些。 二人方才的吵闹已经吸引到了营中人的注意力,军中士卒倒也恪守军规,只是远远打量。 但不远处甄宓的车夫和随从却是好奇地看着这个称颜良为姐夫的家伙,心想颜府君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舅子。 魏杰暂时收束住了怒火,但也不愿对着牛大,便转过身来等候,却是和甄宓的车夫随从们对上了眼。 魏杰见到这几个并没有穿着军中服饰,明显不是军中士卒的人,而且旁边还有一架带车篷的辎车,意识到这可能是颜良正在会面客人的座驾仆从,便猜测起了是何等人物。 不过,还没等到他才出来,颜良便掀开帷幕走了出来。 颜良的面色不愉,说道:“在军营之中,为何无故喧哗?” 魏杰方才还叫嚣着要在颜良面前告上一状,但真个看到颜良出来后,立刻就怂了,迎上前讨好地道:“府君,下吏特来禀告福利彩票之事。” 颜良心道果然是福利彩票的事情,问道:“出了什么状况?有人闹事么?” 魏杰献宝地道:“没人闹事,是今天前来下注之人比昨日多了好多,现在投注站前已经排上了队。” “那不是好事么?为何急急匆匆的。” “呃……!弟只是前来报个喜讯。” 颜良鄙夷地道:“男人当要稳重一些,如今才不过是第二天,待到复赛、半决赛、决赛之时,怕是比赛下注的人一整天都停不下来,你岂不是要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魏杰被这么一说也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脸颊旁的胡须傻笑道:“这不是第一次为姐夫做事,担心做不好嘛!” 若是魏杰顶嘴,颜良倒是可以继续训斥他,但魏杰装出一副疲赖相,颜良倒也没办法再板着脸,说道:“好了好了,此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些正在培训的投注员情况如何了?” 坐在投注站里的投注员其实要求挺高,既要识字,又要会算数,还要脑袋清楚搞得清每一个投注项目,不至于搞错了。 而且,还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召来的,因为涉及金钱,必须要身家清白诚实可靠。 军中多数都是莽夫,要凑齐这么些人可不容易,颜良还是卖了面子,从真定城内几家曾经示好的世族借调了一些会算账的子弟,又紧急从下曲阳家中召来些人,才勉强凑足了初期的人手。 当然,考虑到之后福利彩票的规模会越来越大,人手也肯定会不足,所以又发布公告,从军中和真定城内招募了一些识字会算数的清白人家子弟培训,以应付日后的需求。 魏杰却没有颜良那么强大的信心,认为福利彩票会红红火火,所以对培训新手不怎么上心,如今听颜良问起,只得喏喏地答道:“这个……我现在就去盯着。” 颜良终于找到个由头,呵斥道:“那还不快去!” “诺!” 魏杰答应了一声转头就走,颜良却在身后道:“慢着!记住下次在军营之中要守好军中规矩,莫要喧哗!” 魏杰只得继续转过身来,老老实实躬身道:“下吏明白了。” 见魏杰渐渐远去,颜良心里暗呼一口气,想到:“终于应付过去了。” 第247章 高瞻远瞩的颜将军 虽然小舅子魏杰走了,但军帐中还有一个大麻烦等着颜良处理。 虽然这年头讲究女德,女子大都不会像后世那样作天作地,但若是因为此等小事而心中有了芥蒂总是不美。 颜良走回到军帐之前,刚要掀开帐门入内,突然觉得不妥,便止住步子轻轻咳嗽了几声。 果不其然,帐门内侧立刻想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颜良稍稍等了一会儿才掀门入内,里边甄宓与珮儿俩人一前一后老老实实坐着,好似从没挪过一般,但脸上的羞红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她们。 颜良微微一笑,也不揭穿,只是淡定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可是刚才温馨旖旎的氛围已经被破坏,没有办法继续,颜良略一思忖便有了计较。 刚才外边的一幕,甄宓的车夫随从都看在眼里,想要瞒是瞒不过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如自己先行说开了,还可以借着机会刷一波好感度。 想明白了后,颜良故作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叹道:“方才外边来人姓魏名杰,字齐卿,乃是先妻之弟。先妻去时,对这个顽劣的幼弟十分不放心,一直嘱托我要照应一二。我先前一直带兵在外,也没办法多加照应,这一回来到常山,离家不远,故而把他带在身边历练历练。” 方才甄宓与珮儿二人躲在帐幕后偷听,把外边的情形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当听到魏杰喊颜良姐夫时,主仆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但如今听颜良光明正大地解释,不由微微汗颜,说道:“府君伉俪情深,只是魏氏无福消受,照拂妻弟亦是正理。” 颜良不想提这些伤感的话题,说道:“魏杰那厮往日在乡里野惯了,原本我是想把他丢进军中历练,不过正好此次比武时需要创制福利彩票,对于此等玩乐之事他最是上心,正好交给了他来办。” 甄宓说道:“那是府君眼光独到,知人善任,方才能使手下各安其职,各显其能。” 不得不说,喜爱看书的文艺女青年甄宓说话就是有水准,恭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这称呼上却太过见外,让颜良有些不满。 颜良膝盖挪动,往前又靠了靠,几乎与甄宓四膝相对,用深情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人儿柔声说道:“宓娘,以后你我私下相见,不必再称什么府君将军,但称我名便可,我也称你为宓娘,可好?” 甄宓被颜良盯得面皮羞红,低头垂目道:“那就太失礼了。” 甄宓头低着,额头一小缕秀发散了下来,遮在了绝美的面庞之前。 当此美景,颜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把这一缕乱发归入甄宓的耳后理顺,说道:“所谓礼法都是给外人看的,你我间何必在意。” 这年头虽然还没有什么“礼教大防”之说,但也讲“男女授受不亲”,颜良这个举动说起来十分无礼,把甄宓与珮儿都吓了一大跳。 身后的珮儿虽然心里有数,但若是让她亲眼所见自家主人被冒犯,定然是不肯的。 不过珮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颜良就把手给收了回去,让珮儿把提着的心好歹放了下来。 而甄宓只感觉被颜良手指触到之处犹如被火焰烧灼,尤其是那侧被颜良触摸到的耳际整个儿都已经发红发烫,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差点就跳到了嗓子眼,十分有料的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喉咙发干,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颜良见眼前的人儿晕生双颊,更显娇美,不由心生捉弄之意,说道:“宓娘莫非是不愿么?” 甄宓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垂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几乎呢喃着道:“但依颜君之意。” 颜良见甄宓终于松口,心头一乐,便不再做什么过分的言行,只是说些闲谈哄着面前的小美人欢心。 ——☆——☆——☆—— 就在颜良与小美人你侬我侬的时候,他的老部下,老战友们却正焦头烂额。 由于濮水以北的离狐城失守,导致原先河北军无法继续坚守濮水防线,只得主动放弃了长垣、句阳二城。 从长垣退回的苏游直接渡过濮水,退回到白马城中。 白马背靠白马津,与黎阳隔着黄河相呼应,乃是河北军在黄河以南除了东郡郡治濮阳之外最为重要的据点。 而曹军夏侯渊、张辽所部紧追不舍,在白马以南十里处下营,随时准备攻打白马城。 苏游这个东郡都尉也是当得憋屈,好不容易能担当主将负责方面之任,就接手了战后固守的烂摊子,而面对的夏侯渊、张辽、于禁、乐进等曹军将领各个不是善类。 苏游倒不怕曹军强攻白马,因为白马自四月被颜良打下来后,经过了半年多的修缮,城防比之当初刘延守城之时更牢固了几分。 且白马县尉陈光乃是颜良一手简拔的亲信,很是得县里百姓之心,城中物资又屯储充沛,并不惧怕曹军的围攻。 与白马的防务相比,苏游更担心的是白马西南边的燕县和东边的濮阳。 于禁、乐进在河南地连下阳武、原武、卷县后,挟连胜之威东进,拿下酸枣,一度进逼燕县,幸得沮授亲自到燕县压阵,才稳固住了防线。 而河内太守蒋义渠见状不妙,提兵作势南下,逼迫于禁退守卷县和蒋义渠隔河对峙。 但这一路曹军仍旧没有放弃东进的念头,乐进仍旧带兵驻守酸枣,随时会再度攻击燕县。 而白马东边的濮阳城情势更为不妙,曹操亲自夺回离狐之后,往北六十里便能来到濮阳,可以说是相当之近,威胁极大。 此刻濮阳城中有三千河北锐卒并两千郡兵守御,不过城中主官却是一介文官东郡太守毕齐。 毕齐曾经在守白马的时候被颜良俘虏,最后投附了袁绍,论军事作战能力实在稀松平常,让苏游着实有些忧心。 苏游如同往常一般登上白马南城巡视,冬日里的空气很通透,在城头之上可以遥遥望见远处曹军营垒的影子,而曹军营地里冒起的袅袅炊烟也提醒着那里驻扎着一支大部队。 被曹军明目张胆地堵截在城中,苏游也感到十分懊恼,若是可以,他情愿带兵出城与曹军见个真章。 但是苏游却不敢再冒险,先前从长垣撤兵的时候,被曹军衔尾追击,损失了千余人。 若是河北调来的其他兵马也就罢了,这千余人多半是苏游本部精锐,让他元气大伤,若是再有所闪失,怕是连白马都难以守住。 苏游在城头发了一会儿呆,白马县尉陈光来到了身边,向苏游行礼后,说道:“天气寒冷,料曹军不会轻易攻城,都尉也不用如此辛苦日日往城头跑。” 虽然黄河以南并不似幽并之地风雪严重,但受小冰河时期影响,这几年的冬天也是越来越冷。 陈光无心中话倒是给苏游带来了启发,他在城内都感觉严寒难耐,那曹军待在城外野地里肯定更为不堪,这下营好几天既不攻城又不退去,所为何来? 苏游没空回答陈光的话,急命人喊来城头负责望哨的士卒,问道:“这几日来,南边曹营有何异动?” 哨卫答道:“倒是并无异动,只有四天之前的夜里,曾经亮起过不少灯火,但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又都熄去。” 此事苏游也清楚,他当时以为曹军要夜里袭城,还亲自上城查看过,最终却是虚惊一场。 他继续问道:“那曹军煮饭的烟头有否增减?” 哨卫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想了一想后答道:“我每日早晚都数过,烟头有增无减,尤其是近三天,每天都会略增些许。” 苏游皱着眉头问道:“噢?增灶?那曹军前来打探的游骑数量呢?” 哨卫答道:“曹军刚前来时,每日里都有十几拨游骑,但之后越来越少,近三天里只看到有三四拨。” 苏游下意识地察觉到情形不妙,嘴里喃喃道:“灶火渐增,游骑反而渐减,这夏侯渊和张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直待在旁边的陈光突然道:“都尉,莫非曹军增加灶火只是迷惑我等?” 苏游也觉得大以为然,说道:“极有可能,天气苦寒,曹军没来由在城外与我虚耗,这必是彼辈意欲将我拖在此处。” “来人啊!传我之命,令游骑抵近曹营查探,并令各部做好准备,随时接应。” 先前时候苏游只是想要守住城池,故而也并不与曹军争夺城外的战场,但此刻察觉情形不妙,便需要查探清楚曹军的虚实,才好进一步应对。 白马城中的两百游骑很快出城向南,一路上虽然也受到小股曹军游骑滋扰,但河北军的行动突然,人数众多,让曹军根本无力阻挡。 河北军游骑很快抵近到了曹营一里之内,甚至望见了夏侯渊和张辽的将旗。 曹营方向虽然收到己方游骑的警示,但仓促之间的反应也并不快,让河北军游骑能够近距离查探虚实,然后在曹军稀稀落落的箭矢迎击下从容退开。 河北军游骑屯长也是个极有胆色之人,见曹军反应迟钝,他带人绕着曹营从东向西几乎绕了个半圆,直到曹军集合了百余游骑反击,并打开营门欲要遣步卒围堵他们时,才飘然远去。 游骑屯长回到白马后,立刻上到城头向苏游禀告。 而苏游听后声音拔高问道:“夏侯渊和张辽的将旗竖着,营内防御疏松,反应迟缓,仅仅派遣百余游骑来封堵尔等?竟让尔等在营门口绕了半圈安然返回?” 游骑屯长斩钉截铁地答道:“正是如此。” 在场的诸人都察觉出了不对,陈光说道:“都尉,这其中定然有诈,依我看曹军主力怕是已经调去了别处。” 苏游知道陈光说得有理,先前曹操就趁着苏游与文丑各自被牵制在长垣与句阳的时候,突出奇兵拿下了离狐城,而如今曹军占据了酸枣和离狐,随时可以对燕县和濮阳发起进攻。 但眼下的关键是,曹军在白马虚晃一枪,是要对哪里下手? 苏游问道:“燕县与濮阳最近一次传来消息是什么时候?” 游骑屯长答道:“燕县昨天午后传来过消息,一切如常,濮阳两天前传来过消息,按照常例,今天午后会到,不过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来到。” 白马距离燕县八十余里,距离濮阳六十余里,正常而言,与二城都是每隔两天传递一次消息,但若是有事时则不受限制。 如今燕县一天之前刚刚报过平安,料来应无大碍,那另一头的濮阳则情况有些微妙。 苏游下令道:“立刻向燕县与濮阳再派出游骑,查探路上情形,人手增倍派遣,路上务必小心,若遇有警,不必纠缠,可速退回报我!” 游骑屯长答道:“属下遵命。” 游骑屯长刚领命离去,苏游却又叫住了他,思忖半晌后道:“此外,别遣一组游骑,莫要走白马到濮阳的官道,先往北,到大河边上再折向东边,路上也要务必小心,无论如何要赶到濮阳。若是濮阳情势有变,为我带话给毕府君,让其务必固守,我稍后就能带人往援。” “诺!” 游骑屯长走后,苏游又吩咐道:“传我之命,城中各部做好行军准备,拾掇好冬衣,多备缠脚的麻绳,可能要雪中行军。” 安排好了一应事务,苏游脸上仍旧是眉头紧皱,愁云不解。 陈光很有眼色地问道:“都尉,可是忧心濮阳之事?” 苏游道:“正是如此,曹阿瞒素来狡诈,前时奇袭离狐便是如此,怎不令人忧心?” 陈光劝慰道:“都尉不必过于忧心,濮阳城中有五千兵马,城坚粮足,足以坚守待援。” 苏游叹了口气道:“哎~!我亦知之,不过毕子礼乃一酸儒,不豫军事。况且他前为曹贼所署东郡典农校尉,家在东平,其心未必坚定,若被曹军急攻之下,就怕他会……” 陈光自然听得明白苏游的言外之意,便劝道:“都尉大可不必担心,毕府君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如今独子毕轨见在颜常山手下备受重用,且我听说毕氏女郎正和颜常山之侄谈婚论嫁,毕府君本人也深受大将军重用,只要我等给予其坚守的信心,料来不会不顾子女,轻易背反。” 苏游想了一想后说道:“但愿如此!还是颜将军高瞻远瞩,小施手段便捆住了毕子礼,若是颜将军与他麾下强兵在此,哪容得曹贼手下诸多手下败将嚣狂!” 第248章 曹孟德的雄心 事实证明,苏游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他派往濮阳的游骑走到一半就遭遇到曹军的阻截,同行的八名游骑二死二伤,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曹军的追击退回到白马城下。 得了消息后的苏游已然确信濮阳方向定然出了意外,多半已经被曹军给围住了。 苏游此刻也很犹豫,既想要立刻驰援濮阳,也担心万一离去后白马有失。 因为他再度往城南曹营遣人打探时,被有所防备的曹军逼退,他虽然知道城南曹营中的人数绝非表面看上去这么多,但仍旧没查探清楚具体还留有多少人。 陈光道:“都尉,濮阳乃东郡郡治,不容有失,若失濮阳,则大河以南的白马、燕县将与鄄城、廪丘一分为二,迟早也是逐个击破的下场,还请都尉立刻发兵濮阳。” 苏游叹道:“目前不知城南曹营虚实,若我往濮阳,彼来攻白马,为之奈何?” 陈光请缨道:“若都尉信得过下吏,下吏愿领一部兵马留守白马。” 苏游看了看陈光,他知道陈光是颜良提拔出来的,也算是自己人,但陈光始终是兖州人,且没真正带过兵,总有些不太放心。 陈光以为苏游不信任自己,躬身道:“光本一寒门庶子,自讨逆将军简拔于微末,备受将军信用。光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讨逆将军,这白马城乃是讨逆将军亲自带兵打下的,自不能轻易陷落曹贼之手。在下立下誓言,死守白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既然陈光这么说了,苏游那些许疑虑也就抛之脑后,上前扶起陈光道:“我哪里是不放心长林,只是在想要留多少人手给你。” 陈光道:“都尉只需留下一曲人手,下吏再于城中征募壮勇协助守城,城内之民昔日多有受讨逆将军之恩,又深知曹贼之残暴,必会一呼百应,协助在下。” 苏游哈哈大笑道:“好!怪不得颜将军放心留长林在白马,如今有长林相助,我正可安心往援濮阳。” ——☆——☆——☆—— 就在苏游与陈光后知后觉地谋划着如何驰援濮阳的时候,濮阳城下正在进行激烈的攻防战事。 曹操拿下离狐后,故技重施,命于禁、乐进进逼燕县,夏侯渊、张辽进逼白马,朱灵、张绣、李典进逼鄄城、廪丘,自己则在离狐修整兵马,然后出其不意地进攻濮阳。 濮阳与离狐大有不同,离狐只是个小城邑,但濮阳自古以来便是名城大邑,墙高堞密,若有足够的人手守御,想要轻松拿下谈何容易。 为了能够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拿下濮阳,曹操暗中从西路调动了张辽所部,从东路调动了李典所部,又尽起离狐的徐晃、曹纯所部,在濮阳城下集中了两万余人马,一下子就把濮阳西东南三面围住轮番猛攻。 当毕齐看到铺天盖地的曹军涌来时,差点惊呆了,连忙遣人往白马、鄄城分别派遣使者求援。 但曹军早有准备,派遣游骑阻截道路,让城内的求援信送不出去。 虽然曹军围住了濮阳城,但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濮阳。 前一次河北军南下之时,濮阳并未经历太大的战事,所以城池守御设施完备,护城河羊马垣俱全。 只不过如今时值寒冬,连黄河都已经封冻,小小的护城河自然也不在话下。 没了护城河的保护,曹军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推平了城墙下的羊马垣,可以直接威胁到濮阳城墙。 但曹军的进展也仅限于此,濮阳城中有五千守军,虽然城内最高长官乃是不懂军事的毕齐,其他几个曲军候也彼此不服,但在面对巨大的压力之下,也各个打起了精神悉心守备。 在攻城时,冬天有冬天的好处,护城河几如虚设,但冬天也有冬天的坏处,寒风对于城外无遮无蔽的士卒们影响极大,无论是打造攻具还是仰头攻城,都需要消耗额外的气力。 毕齐作为一个文官,面临大军压境自然是胆战心惊,但他如今也毫无退路可言。 东平毕氏宗族曾暗中遣人告诉他,为了与河北撇清关系,他们父子已经被东平毕氏除去宗籍。 宗族里同时也带话给毕齐,让他在河北好好发展,若是袁公压过了曹公,那今日这除籍之事自然从没发生过,且还指望着毕齐这一支多多照应。 毕齐得了消息后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着自己投附袁绍之后就被任命为东郡太守,比之之前那无权无势的典农校尉犹如云壤之别,且河北实力强横,虽遇小挫未必没有再度翻盘的机会,若是河北能压过河南,以后东平毕氏还不得仰自己的鼻息。 但毕齐终究是个文官,虽然坚定了与袁大将军走到底,但真个遇到曹司空带兵打过来,仍旧是心里打鼓。 赶鸭子上架之下,毕齐想起了昔日随刘延守白马时的经历。 刘延也是文官,但把白马守得如铁桶一般,让颜良都吃了不小的亏。 毕齐便模仿着刘延往日守城时的举动,时不时登上城头激励一下士气,倒也让军中士卒对这个太守另眼相看。 而在濮阳城南的曹营之中,有一人比之城内的毕齐更为伤神。 那人正不是旁人,乃是大汉司空曹操曹孟德。 官渡一战,坚定了曹操及其手下的信心,以为强横绝伦的袁本初也并非不可击败,看到了扫清宇内,混一天下的希望。 不过当曹操认真检点官渡一战的得失,发现虽然胜了但也只是个惨胜而已。 由于穿越者颜良的搅局,东郡、陈留、济阴等地损失惨重,十几个城池陷入或曾经陷入河北军之手,把曹操经营多年的起家之地搅得一片混乱。 曹操现在每每想起颜良这厮的所作所为都恨得咬牙切齿,这家伙根本就没想要长期占据这些城池,而是典型的掘地三尺搜刮而空。 非但把各地府库里所有钱粮尽数搬空,而且各地均有为数不等的大族豪家被清算公审,抄没了家财一并带走。 就连带不走的田土,这厮都有办法诱骗那些本地大族花费钱粮购入。 但凡是被颜良搜刮过的地界,曹操根本没有办法获得补给,他也曾效法颜良,惩处了几家曾经与颜良眉来眼去的大族。 但这些大族的钱粮浮财大都被颜良运走,只有那些田土值钱。 曹操一气之下处决了这些大族,把他们的田土尽数抄没,归入军屯所用。 但这种行为只可偶尔为之出一下气,绝不可在每个城池都这么做。 曹操至今仍未忘记,当年他刚刚拿下兖州,然后自信心膨胀,不把本地世家大族放在眼里,诛杀了边让等异见者,引起本地世家大族的强烈反抗。 结果就是趁他出兵讨伐陶谦时,曾迎他入主兖州的陈宫,在时隔两年之后又勾结张邈、张超等人迎吕布入兖州,差点断绝了曹操的根基。 在那之后,曹操虽然仍旧看不起那些世家大族,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与世族们虚与委蛇,各取所需。 不到万不得已,曹操是不愿再冒着撕破脸皮的风险把本地世家大族推到对立面上去,何况是在袁绍兵锋威胁之下,更不可轻举妄动。 但兖州是曹操的起家之地,是基本盘,即便是再被颜良搜刮一空大肆破坏,曹操也得想尽办法收复回来。 一方面这涉及到战略守御,若是不能夺回白马和濮阳等黄河以南的要冲之地,待到来年,河北军就可以从白马津或者孙口津轻松渡过黄河,继续威胁兖州腹地。 另一方面,曹操起兵以来,除了最初面对强横的董卓西凉军团,之后都是屡战屡胜,一路披荆斩棘过来,若是被河北军夺取的城池都不能夺回来,那对于以曹操为核心的小集团而言,信心上会受到打击。 况且如今曹操与袁绍已经彻底反目,再无和解的可能,趁着官渡大胜的势头,正是恢复失土的良机。 只是在恢复失土的过程中,虽然进展还算顺利,接连恢复数城,但也不乏坏消息,比如李典等三将对文丑束手无策,又比如河北军在济北方向另辟战场,把济北国治卢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故而曹操心中更为急切,亟需拿下濮阳这个战略要点,然后收复东郡、济阴等黄河以南的所有失土,好调集人手去应对济北方向的敌人。 在濮阳城南的曹军军营之中,曹操站在一具楼橹之上,面前是激烈的攻守态势,但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眼前的战事,而是穿过濮阳城,跨过大河,飘向了远在三百多里外的邺城。 从隐匿在邺城的探子来报,说是袁绍自从在官渡吐了一回血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回到邺城更是连连召来河北的名医,但依旧不见好转。 曹操捋着自己稀疏的短须,想着这个比自己还大上将近十岁的旧友,感慨道:“本初啊本初,能在战阵之上败你一次殊为不易,你可要保重身体,待来日你我再战一场。下一次,我们再来做个了断,只要彻底击败你,便可以扫清混一宇内的最大障碍。” ——☆——☆——☆—— 正当曹孟德发着雄心壮志之时,他的老朋友袁本初却只能躺在邺城的大将军府邸之中。 袁绍的身体情况远在数百里外的曹操都已经知道,可见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在这个时候,冀州众人也都清楚袁绍是河北的顶梁柱,也暂时收了争斗的心思一心想要医治好袁绍的病。 在众人的努力下,但凡是冀州稍稍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被请来问诊。 不过如今的医者水平层次不齐,各有各的说法,彼此之间争论不休。 直到沛国神医华佗的弟子彭城人樊阿恰巧巡游到了青州,袁谭听闻之后,亲自上门以厚礼延请,遣人护送樊阿来到邺城为袁绍医治。 樊阿不愧是神医弟子,在为袁绍诊治的时候宽慰袁绍说这都是小疾,只要安心休养,莫要太过操劳,假以时日便能康复。 但是出了门,面对袁绍的后妻刘氏、三子袁尚,并一种幕僚们,樊阿却说道:“袁公之疾,不在身,而在心。” 言下之意便是袁绍身体上问题不大,但心理遭受的打击太过巨大,所以才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刘氏虽为袁绍后妻,但跟随袁绍日久,对夫君的病情十分挂碍,问道:“若依先生之言,当如何医治?” 樊阿道:“我且为袁公开几济方药,不过此只可治标。要治其本源,还当要让袁公心情畅快,不复忧心。” 刘氏点了点头,取出大量财货感谢樊阿,并送他入客舍暂时歇息。 送走樊阿后,刘氏召来袁绍的亲信幕僚言道:“诸君皆为我河北肱骨,如今夫君有恙,为免他心疾加重,日后在夫君面前均得报喜不报忧,但凡难以处决之事,诸君可与显甫商议处置,可乎?” 刘氏的话信息量很大,在座众人俱都晓得刘氏喜爱三子袁尚,但目前袁绍尚未定下继承人,若是依照刘氏的话,岂不是实际上承认了袁尚可以代袁绍处理河北军政事务。 袁尚对继承人的身份觊觎已久,如今听后母刘氏突然提起这一茬,心头不由狂跳不已,既期盼众臣能答应下来,让他代理署政,又担心有人反对,在众人面前损了颜面。 而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樊阿的话他们也听在耳里,袁绍的病情在心中,若是继续忧心军政事务,再受到一些不利消息的刺激,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若从袁绍的身体来看,刘氏的这番计较毫无问题,但若是袁尚得了权力之后,还会愿意轻易放手么? 在座之人倒也曾对樊阿的话有所怀疑,但这樊阿并非刘氏或袁尚请来,乃是袁谭从青州重金延请而来。 而袁谭是绝对不会放弃继承人之争,更不会授意樊阿说出有背他利益的话。 若是袁谭知道请来樊阿会导致这样的变化,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第249章 勾心斗角 在座的逢纪、田丰、荀谌、辛评、陈琳、审观等人里,逢纪与审观支持袁尚,辛评支持袁谭,田丰、荀谌、陈琳则份属中立。 当下逢纪朝位居末座的审观使了个眼色,审观会意出列道:“末将以为,夫人此乃老成之言,一切还当以大将军身体为上。” 照理来说,审观乃是小辈,无论从资历还是身份而言,与其余众人都不能相提并论。 但审观之兄战死官渡,回到邺城之后,袁绍为酬审配父子的忠义,特命审观接手了袁绍的亲军统领一职,主持邺城防务。 且其父审配又督军南下,审观遂成为审配的代言人,所以得以列位末座。 辛评一看形势,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便想着拉些帮手,说道:“若是寻常政务也就罢了,可涉及重要军情,怕是不让明公知晓亦有不妥。别驾如何看?” 田丰向来能言敢言,虽然知道辛评这么问他,有些拉他出来挡枪的意思,但也并不顾虑,直说道:“自是,政出于上,虽然明公身体有恙,然我等似不可私下决断。” 袁尚听到辛评、田丰二人如此说,心里无名火起,但却不敢发作出来,只能在人们不注意的情况下眼角暗瞪。 刘氏看了看辛、田二人,却也不争辩,只是说道:“然夫君身体抱恙,若再多操劳,妾……妾不忍言也……呜呜……” 刘氏说着说着就以袖掩面语带哽噎,若用后世一句流行语而言就是“戏精附体”。 众人虽然心里大都知道刘氏显然是故意为之,但也不便再强行反对,不然被扣上一个不顾念大局,不体恤袁绍安危的帽子,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逢纪见场面转入对己方有利,但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便出来打圆场道:“不若这般,寻常军政事务由我等几个与显甫公子商量着办,若是有重大之事,尤其是紧急军情,还是少不得要报呈明公定夺。” 辛评、田丰等人想了想之后觉得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这般处置,便都不再表示反对。 众人散去之后,袁尚跑到刘氏面前说道:“阿母,那辛评与田丰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忤逆阿母的意思,不知这冀州还是不是咱袁家说了算。” 很多家中都有溺爱少子的传统,老袁家也不能例外,且袁尚生得英俊,与袁绍年轻时颇为酷肖,很是得袁绍宠爱。 袁尚又对后母刘氏持礼甚恭,惯会哄着刘氏,有刘氏一直吹枕边风,袁绍也颇有以袁尚继嗣家业的打算。 不过袁谭终究是嫡长子,且也无甚恶名,袁绍倒也难以下决断。 因为心中急切地想要被确立为继承人,所以袁尚把反对他参与施政的辛评、田丰都给忌恨在心。 刘氏显然见多了勾心斗角的场面,知道袁绍手下众臣僚彼此不和的情况或多或少也有袁绍刻意纵容,借以制衡的想法。但如今外敌当前,并不是打压异己的时候,刘氏说道:“辛仲治、田元皓均是河北肱骨,也都一心为冀州着想,显甫不必责怪。眼下最为要紧之事还是你阿父的身体,以及南边的战事” 袁尚向来习惯了顺着刘氏的话,便顺从地道:“阿母教训得是,孩儿自当尽心尽力处置军政事务,让阿父少操些心。” 刘氏就吃袁尚这一套,而袁谭与她就要疏远得多,二者都不是刘氏亲生的,若是要选择一个,她自然愿意选关系亲近的袁尚,想着若是袁绍一旦不在了,还能倚靠袁尚。 看着袁尚肖似袁绍的面容,刘氏欣慰道:“显甫定然能行,袁氏的将来迟早还要着落在你身上。” 袁尚喜道:“都是阿父与阿母的关爱。” 刘氏好似想起了些什么,皱着眉头道:“对了,你阿父如今身体不适,最好莫要放那些卑贱的女人去打搅他休息。” 袁绍身居高位,权势滔天,身边除了后妻刘氏之外,宠妾美姬不在少数,多数都是河北世族用以结好袁绍的表示。 而刘氏素来善妒,心眼又极小,对那些姬妾早就看不过眼,但之前在袁绍面前不敢造次,如今逮着机会便想要把她们尽数隔离开来。 袁尚自然意会了刘氏的意思,今天刘氏如此上心为他争取利益,袁尚也得投桃报李,说道:“此事自是正理,阿母放心,一切都有孩儿安排。” 却说辛评回到了府邸中,回想今日大将军府中之事,只觉得情形不妙,连忙修书一封,让亲信仆从去交给护送樊阿前来的青州刺史随员,由其带回给袁谭。 信送出去后,辛评考虑良久,又提笔写下一封书信,然后唤来自己的族侄辛儒。 辛儒字伯宁,前两年后跟随在辛评身边办事,口舌颇为便给,很有几分胆识,辛评一直想为他争取一个美职,但却没找到太好的机会。 辛评说道:“伯宁,此间有一事还需劳烦你走一遭。” 辛儒忙躬身答道:“族父只管吩咐,愚侄自当效劳。” 辛评把今日大将军府内之事简短与辛儒说了,然后说道:“如今外敌当前,某些人等还在想着争权夺利,实在可恨,你且亲自把此信送至济北儁乂将军处,催促儁乂将军早日攻下卢县,好给大将军报个捷。” “诺!” 辛评思虑再三,又道:“还有一事,我信中并没有提,你可代我口述儁乂将军,若是卢县十拿九稳可下,还望他将破城的首功让予显思公子,便说显思公子日后定有回报。” 辛儒答道:“愚侄明白。” 辛评继续关瞩道:“然后你再顺便往显思公子营中走一趟,将此间情形转述予他,若是儁乂将军答应让出破城之功,你可告诉显思公子,若是儁乂将军有所犹豫不愿答应,你则不可提及此事,你可知晓?” 如今张郃与袁谭正在围攻济北国治卢县,辛评的意图乃是取得战果,以安袁绍之心。 且袁谭在官渡之战中表现不佳,若是顺便还能为袁谭挣点功劳,再拉拢一下张郃,那便是一举三得的妙着,但无论如何不能让袁谭与张郃交恶,所以才遣了自家族侄亲往行事。 辛儒也脑袋门清,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便答道:“族叔放心,愚侄定会妥善处置,不使显思公子与儁乂将军有隙。” 辛评赞许道:“伯宁有大才具,若是此事处置得当,显思公子定会承你的情,于你日后前途大有助益。” ——☆——☆——☆—— 邺城之内勾心斗角,各展奇谋,而兖州前线更是刀光剑影,凶险万分。 苏游留了白马县尉陈光守白马,然后亲自率领本部东进援救濮阳。 苏游本就以用兵稳健见长,加之今年以来跟在用兵越来越猥琐的颜良身后,见识了各种伏击诱敌,在面对强敌曹操的情况下行事越来越小心。 他用五百骑兵在前探路,再以四千步卒为中军,又分了一千人殿后,虽然是赶去救援濮阳,但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精神,缓缓往东而去。 前些时候白马城南的曹营被河北游骑抵近打探,留守在营中的夏侯渊便知道苏游多半察觉出了什么,便急遣人去通报围攻濮阳的曹军。 曹操同时调集东西两路的兵马来围攻濮阳,用意也是想要迷惑两边的河北军,拖延他们反应时间,方便攻城。 但如果两边的河北军前来救援,那他也可以立刻回过头来围点打援。 曹操得到消息后,立刻安排张辽退出攻城序列,择地设伏。 不过,苏游的前军骑兵散得很开,仔细搜寻前路,不轻敌浪进。 张辽发现无机可趁,只得提前发动伏兵,意欲扑杀了苏游的前军骑兵。 河北军骑兵受了苏游关照,一发现敌踪立刻后退,不过多纠缠。 张辽虽是武勇难当,但面对滑不溜秋的对手也无可奈何。 苏游得知前方有埋伏,选择原地据险下营,然后遣人绕路从北边突破敌阵,往濮阳城中通报消息,告诉他们援兵就在二十里外,以安城中守军之心。 有了苏游在濮阳西边像钉子一般扎着,让曹军不敢放全力攻城,至少西面城墙就压力减轻了不少,东郡太守毕齐与城中守军则心头大定。 而在濮阳以东的鄄城,文丑两天多时间没有收到濮阳按约定送来的消息,也觉得事情不对。 文丑这一路本就压力要比苏游要小,朱灵、张绣、李典三将都接连遭遇挫折,进取心明显不足。 文丑手下骑兵也要比苏游宽裕,便仗着机动能力,在濮水沿岸多设烽火,一旦曹军过河就带兵阻击,竟把曹军生生拦在了濮水以南不得寸进。 文丑遣游骑悄悄踩着封冻的濮水河面过河查探消息,发现最西侧的李典营中空虚,结合了濮阳消息断绝,也隐约猜到了曹军的动向。 武将与武将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尤其是成名已久的名将各有各的统兵风格。 若是苏游在此,他肯定第一时间想着带兵入濮阳救援,但文丑偏偏另辟蹊径,带兵沿着濮水一路西进,进驻了濮水北岸的咸城废城。 从咸城渡过濮水,往西北二十五里便可到濮阳,往西南三十里则可下离狐,位置十分险要。 文丑占据此处,退可以救援濮阳,进可以袭取离狐,还可以威胁曹军粮道,等于是掐住了曹军七寸。 文伯屈勇名冠绝河北,上一次在黄河南岸曹操集中了张辽、徐晃、许褚、于禁等将一同围堵设伏才让他吃了大亏,幸得颜良遣隗冉来援,才吓退曹军救下文丑。 在官渡时,伤愈复出的文丑又带着寥寥三五千人马在曹军阵中杀进又杀出,杀出又杀进,最后与颜良合并一处,破灭了曹操尽歼河北精锐的梦想。 这一回曹操哪里敢放任文丑这一大侧翼威胁,遣徐晃领五千人与文丑隔着濮水对峙。 由着苏游与文丑各自在东西两头牵制住了四五千曹军,让原本两万余的曹军只剩余一半人攻城。 仅凭万余人要迅速攻下有五千人驻守的濮阳坚城谈何容易,曹军不遗余力地一连攻了七八天,连许褚都亲自带人先登过两次,但每回都被守军拼死堵截了回去。 时间很快便进入了二九严寒,从昨夜开始,濮阳周边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待到天亮后,曹军从营帐中瑟瑟发抖地钻出来,发现积雪已经漫过了膝盖,简直举步维艰,而天上的大雪仍旧飘个不停,毫无停下来的迹象。 这种恶劣的天气对身处野地里的曹军简直比刀枪箭矢更残酷。 这一场大战从年头打到了年尾,曹军的后勤准备本就不足,且陈留、济阴等地被颜良大肆搜刮破坏,曹军很难就近补给衣物粮秣,很多士卒只是穿着并不太厚重的秋衣而已。 从十天前,士卒冻伤冻毙的情况便时有发生,而随着这一场异常凛冽的寒风大雪,情形更为不堪。 曹操的军帐之中,曹操高居主位,荀攸、郭嘉、贾诩、刘晔等谋臣,夏侯惇、曹纯、许褚、史涣等将分列两旁。 主位上的曹操愁眉不展,显然对时下的局面忧心不已。 从官渡之后,曹操手下谋臣武将俱是一改之前的忧惧心态,开始建立起信心。 此前一系列小战斗,半个月恢复了七八个城池,正是势头正盛的时候。 不过,这股正在上升的势头却在濮阳城下戛然而止。 东郡太守毕齐虽然不善军事,但城中的河北守军却有三千老卒,且东西路两边的河北将领都警惕心强,很快作出反应,让曹操的突袭没能起效。 更为关键的是,这越来越酷寒的天气,让本就补给不足的曹军愈发艰难。 诸臣诸将对这茫茫大雪都毫无办法,帐内的气氛便有些压抑。 此间身份最高的是夏侯惇,夏侯惇自从在乌巢之战上被颜良打伤,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故而并不带兵出站,只是随同在曹操身边。 此刻夏侯惇见气氛不对,便带头出列道:“明公,咳咳……此刻天气酷寒,风雪不止,乃是天不助我军,不若……咳咳……不若暂且退兵吧?” 第250章 解围 夏侯惇被颜良一枪扫在背心伤了肺气,故而说话时咳嗽不止,但说出的话却暗合帐内不少人的想法,眼见濮阳难以骤下,不若先行退兵为上。 不知是不是受到夏侯惇的咳嗽声牵引,帐内另有一人也跟着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出列道:“明公,我以为此时不宜退兵。” 说话之人正是郭嘉郭奉孝,曹操此刻也已经微生退意,见手下一将一幕僚意见相左,便问道:“奉孝之意是?” 郭嘉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说道:“濮阳乃东郡首县,县北有孙口津可渡黄河,位置要冲。若我军据之,则可分断河北逆军东西两路,再逐个击破不为难事。” “眼下河北新败,正无力在大河以南维持较多部伍,而文丑、苏游辈也被阻绝在外,我军只消待到风雪过后,再行猛力攻城,则濮阳未必不能拿下。” “眼下濮阳守将毕子礼不过筹算之才,毫不知兵,如若我军此番撤去,待河北逆军重整防务,择一知兵擅守之将镇之,他日再要攻打必是事倍功半。” “咳咳……咳咳……” 郭嘉这番话说得很急,说完后又止不住连连咳嗽了起来。 曹操闻言之下,亲自提起水壶倒了两杯水,站起身递给夏侯惇与郭嘉,说道:“元让与奉孝且饮口水休歇一下,莫要太过操劳。” 夏侯惇与郭嘉躬身接过水杯,各自道谢后回到座位上。 曹操回到座位上问道:“诸卿之意如何?” 荀攸答道:“回禀明公,区区以为,奉孝所言得濮阳之利甚是,然则如今风雪漫天,未有停歇的迹象,这些时日以来将士冻伤冻毙不在少数,如今军中士气低迷,恐不堪再战,怕是不得不先行后撤,徐徐图之。” 这边厢文官里的荀攸支持夏侯惇,那边厢武将里的曹纯却支持郭嘉,说道:“时值寒冬,即便不在外用兵,各地也多有冻饿,末将以为军心尚且可用,仍可堪一战,若雪停之后,纯愿亲领麾下健儿先登濮阳!” 曹纯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旁边的夏侯惇却眉头皱起,心道曹军之中就属你麾下虎豹骑装备最为精良,自然无有冻饿之虞,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 且这些时日以来虎豹骑只是在一旁掠阵,在攻城之上也并无什么作为,曹操肯定不舍得把数量本就不多的骑兵拿去填命攻城,即便是再慷慨激昂也纯是嘴炮而已。 夏侯惇不屑于去为此等小事与曹纯争辩,也相信曹操能作出正确决断,便缄口不言。 其他如许褚、史涣二将皆为曹操的亲军近卫统领,本就不擅军略之事,贾诩和刘晔的身份也各有各的尴尬,并不予置评。 贾诩是去年跟随张绣一同降附曹操,刘晔也是去年随庐江太守刘勋归附曹操,二人都是新归附之人,平日里谨言慎行,若非曹操问及,鲜少主动发表意见。 如今手下的意见两分,曹操也犹疑不能决,便看向了贾诩、刘晔,问道:“文和、子扬二君如何看待?” 贾诩被问及,不慌不忙地答道:“如今之势,无论是战是走,都只当在三五日内决之,若天气能够好转,可一鼓而下自是最佳,若事不可为,则不宜久留,以致生变,还望明公查之。” 刘晔也附和道:“贾侯所言甚是,无论是战是走,还当速决。” 贾诩归附之后被封为都亭侯,故而刘晔称其为贾侯,二人的话虽然都有左右逢源的意思,但实际上已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事儿拖不起了,若是曹公你觉得三五天里打不下濮阳,那咱就趁早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曹操在心里长叹一声,莫非这回只得接受东郡、济阴的战略要地沦入敌手,不能收回,则他日袁绍还是能轻易以河南之地作为跳板,威胁兖州全境。 他又想着远在济北的卢县还在遭逢河北军张郃围攻,不知自己遣去救援的刘岱、王忠是否能为之解围,这脑仁便又隐隐作痛起来。 正在曹操伤神之时,帐外徒有军将唱名而入,跪地报道:“启禀司空,方才有一支人马从东北边而来,抵近我军储放军械之处纵火,幸得我军守备得以,只被烧毁了两架冲车,敌人见势不妙便径自逸去。” “报~~~~~!” 来人话音刚落,帐外又来了一游骑斥候,迈入帐内道:“启禀司空,自离狐押运被服的辎车为敌所袭,被焚毁六车被服,待到附近游弋的部队赶去后,敌人即刻逸去。” 接连传来的坏消息,让曹操突然醒过了神来,肃容道:“前来袭营的敌军往哪里逸去?” “往东边逸去。” “袭击辎重队的敌人逃往何方?” “往东边而逃。” 在曹营的东边,能够用兵如此神出鬼没的便也只有文丑所部了,之前曹操派徐晃与文丑隔河对峙,没想到还是没能堵住文丑,让他能够饶过徐晃的封堵前来滋扰。 但此事也怪不得徐晃,毕竟徐晃手下多步卒,绝对无法遮蔽宽阔的战场,文丑麾下有多骑兵,可随时寻隙而进。 经了这两件事,反倒帮助曹操下定了决心,说道:“吾意已决,立刻整军回离狐。” 帐内众人见曹操终于答应撤兵,俱都放下了心,唯有曹纯隐隐不甘,郭嘉暗暗摇头。 曹操继续道:“子和,文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太过容易,你务必要护住我军侧翼,不容有失。” 曹纯闻言立刻应诺道:“末将遵命。” 当濮阳城下的曹军在风雪中拔营南撤,城中所有军民均欢喜不已,尤其是东郡太守毕齐,更是庆幸自己这回没有做错选择。 稍晚一些得到消息的苏游与文丑则反应不一。 拦在苏游面前的张辽撤去后,苏游遣人往前反复查探,确知曹军不是故意诱敌设伏,便带人进了濮阳城内。 驻兵咸城的文丑则丝毫没有进濮阳的意思,一来濮阳本就不是他的防区,他来到咸城乃是协防兄弟部队,二来他用兵本就更为凌厉果决。 看到濮水对岸的徐晃所部撤走后,文丑反而有恃无恐渡过濮水,始终缀在撤退的曹军身后,来了一出礼送出境,让正在撤退的曹军心理压力陡增,唯恐被追击突袭。 等到把曹军赶出濮阳地界之后,文丑才大摇大摆地返回鄄城,临走之前致书一封送给苏游,告知他将会留五百骑驻扎在咸城,以保障两边的消息传递。 已经进入濮阳的苏游得信后大为放心,一方面重新布置濮阳、白马、燕县三地的守御,一方面向邺城上书请罪,毕竟酸枣、离狐、长垣先后失守,苏游难辞其咎。 ——☆——☆——☆—— 真定城以东的官道上,有两具辎车正在一群精干的家将护持下往西行去。 前边的一具辎车中坐着一个女子,正是颜良的妾室梅娘,而另有一个小女孩趴在梅娘的膝盖上打盹,正是颜良的独女絮儿。 颜良在离开下曲阳往常山赴任的时候,也曾承诺待到在常山站住了脚,局势安稳之后,再把她与絮儿接去团聚。 但梅娘在下曲阳家中久等月余,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不是自家夫君来接自己去常山,而是颜良有意聘毋极甄氏女为妻。 虽然梅娘知道自己出身低下,也没指望过能够扶为正妻,但真个听说颜良要续娶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感到微微发酸。 颜母赵氏一直为自家儿郎的婚事操心,先前在下曲阳为他安排了诸多相亲都没能成功,后来被颜良一顿忽悠说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也觉得有理。 但在颜良远去常山之后,颜赵氏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还以为又被儿子给搪塞了。 当得知颜良欲要聘毋极甄氏女时,颜赵氏说不出的高兴,这甄氏乃是冀州有名的望族,家中世出二千石,且听说甄氏女美貌贤惠,定是自家儿郎的良配。 颜母在给颜良的回信时立刻就同意了此事,让颜良赶紧把事情办了,她老人家好早日抱上孙子。 作为五好男人的颜良当然不会忽略自己女人的感受,也给梅娘带了信,信中把他与甄宓的经历简单说了,并称要让梅娘带着絮儿去真定,好让她娘俩和甄宓先接触接触,日后也好相处。 得了颜良的召唤,梅娘心想自家夫君总算还没忘了自己,便屁颠屁颠地带着絮儿出了远门。 但离着真定越近,梅娘心中便愈发忐忑,毕竟上一任大妇乃是她从小跟大的女郎,与她情比姐妹,自不会为难她。 可甄氏女出身世家大族,万一脾性不佳,那自己日后的日子可就要苦了。 正在梅娘眉头微蹙发着呆时,怀里的絮儿倒是醒了过来,奶声奶气地说道:“梅姨,还没有到吗?” 被絮儿惊醒,梅娘轻轻掀开车幕,看到真定城楼已经隐约可见,便说道:“絮儿莫急,就要到了。” 絮儿雀跃道:“真的吗?那阿父会不会来接我?” 梅娘也想第一时间见到颜良,但并不确知颜良会不会来接,只得答道:“絮儿的阿父是一国之相,大大大忙人,有许多正事要处置,未必有空呢!” 絮儿略显失望道:“喔!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父?” 梅娘揉了揉絮儿的小脑袋道:“你阿父空下就会来见絮儿,他肯定也想絮儿了呢!” 絮儿咯咯笑道:“那太好啦,梅姨,阿父送我的鸠车还在不在?我要拿给阿父看。” 颜良这些年在外领兵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家中,絮儿能见到父亲的时候也并不多,故而对父亲极为孺慕,对于上次颜良“亲自”送给女儿的鸠车,絮儿更是爱不释手,这回来真定也一定要带上。 梅娘笑道:“在在在,就在后边那辆车上,我可是亲自帮你包好,放在盒子里呢!” 母女俩说着闲话的时候,车队也来到了真定城下。 果然不出梅娘所料,颜良并未亲自来接,而是遣了短兵屯长牛大在门口迎候。 牛大十分殷勤,那张老实脸配上讨好的笑容,让梅娘与絮儿很有一副回到家中之感。 牛大引着车队进入城中,来到城东北,主干道旁的一处宅院中。 颜良之前在真定要么住在军营里,要么住在张府的小院之中,但考虑到自己之后难免要多在真定驻留,且把梅娘、絮儿接来后再借住张府就显得不合时宜,便流露出在真定买一个或者赁一个宅院的想法。 颜良刚刚表露出置产的意思后,便有与张氏相好的一个大族王家放出消息,欲要转让城内一处三进院落。 这处院落所处的位置极佳,离开真定县寺和真定北门都没多少路,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差不多就是“二环以内,临近大路,环境清幽。” 且王家说是急需钱周转,放出的转让价格也十分低廉,市价三十四五万的宅院只开价十八万,差不多赶得上“温州皮革厂”倒闭后的地摊皮夹皮带打折折扣。 按理说,地段如此好的宅院,价格又如此低廉,上门求买的人家肯定踏破了门槛。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样子,王家对于买主十分挑剔,等闲人根本就连上门谈一谈的机会都欠奉。 而城内其他世家大族仿佛相约好一般,根本就没人看得上 那处宅院。 在张氏的人带颜良去看过拿出宅院后,颜良说道:“这宅邸还算清幽,只是这价格却有些不对。” 王家主事之人立刻陪着笑脸说道:“若是贵客喜欢,那价钱好商量,有十五万……不……有十二万就成。” 颜良当然一眼就看出了王家人的用意,若是他是那种贪便宜的人,自然就会超低价入手豪宅一套,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任谁说不出个不是来。 但颜良所谋者大,哪里愿意因为这些蝇头小利便上套,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此宅我买下了,四十万钱一口价。”说完便立下字据,让牛大去取了自己的私人钱款交给了王家一次性付清,概不赊欠。 颜良如此说了,王家当然也不能拒绝,只得依言而行。 而王家家主得知颜良非但没占便宜,还溢价两成买下自家的宅邸之事后,也并不怪罪族中经手之人,反而叹道:“颜府君高风亮节,不贪眼前之利,我等自当传之颂之。” 于是乎,一出行贿失败的事情反倒被行贿方大肆宣扬,造就了颜良的美名,这却是闲话不提。 梅娘原以为颜良新置办的居所定然还需要添置不少器物,但进入宅邸后,却发现院中陈设精美,连仆僮都有十来个。 却原来王家在卖了宅院后,非但没往外搬东西,反而重新为宅院里添置了不少高档家私,又安排了不少仆僮,尽数作为交易的添头送给了颜良。 这些添置的家具、仆僮少说也值个大几万,但颜良这一回却笑纳了下来,既然别人几次三番示好,再拒人于外也就不近情理了。 梅娘携着絮儿前前后后把宅邸看了一遍,发现宅中应有尽有,自是对这处居所十分满意,便把絮儿安顿好后,亲自来到了厨房里,想要为许久不见的夫君献上一顿亲手制作的美餐。 第251章 比武练兵法 当夜色降临,各家各户炊烟袅袅的时候,颜良也从城外军营回到了在真定新置办的宅邸。 来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里边亮着灯,推门一看,却只有絮儿侧躺在自己的床上,连衣裙都未褪去,身上还罩着一袭被衾,显然是经过舟车劳顿,在自己屋内等着等着睡着了。 颜良轻轻地走到床边,不欲吵醒正在熟睡的女儿。 但冥冥中仿佛有一股血脉的牵引,沉睡中的絮儿一下子张开了眼睛,发现父亲那虬须大脸正在自己面前。 “阿父!” “呵呵呵,絮儿醒了?” 絮儿张开双手,做出了个求抱抱的手势,说道:“嗯!终于见到阿父了。” 颜良把絮儿抱起,然后问道:“你梅姨呢?” “梅姨说要为阿父准备膳食。” 梅娘的烹饪手段自然上佳,但这几年成为颜良的妾室后早就毋须自己动手,不过但凡在颜良身边,梅娘总是习惯性地亲自为颜良准备吃食,这点让颜良十分受用。 “絮儿饿了没?” 一提到吃的,絮儿的小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了两声,絮儿不好意思地道:“絮儿饿了。” 颜良抱着絮儿就往厨房走,说道:“那好,我们去找梅姨去。” 颜良刚刚出了屋子,没走上几步,就见到梅娘急急匆匆地往这儿赶,身后还跟着一列提着餐盘食案的仆婢。 “夫君回来了,妾没能亲迎,失礼了。” 颜良上前拉过梅娘,笑道:“在自己家中,说这些作甚,走吧,既然饭食备好了,便边吃边说。” 回到屋里,梅娘欲要伺候颜良用餐,却被颜良拉下来一起坐下吃饭。 二人对案而坐,一边吃一边喂着侧坐在旁的絮儿。 颜良说道:“阿母可还安好?家中一切如何?” 梅娘答道:“阿母安好,听说夫君欲聘甄氏女之事,每日里笑容不绝,很是欣喜。” 梅娘说话之时语气平和,看不出有丝毫不对劲之处,但颜良还是听出了些许不自在,便拉着梅娘的一只手抚慰道:“梅娘可是不愿我再娶?” “妾不敢有此想。” 梅娘闻听之下,连忙吓得避席而出,欲要跪伏请罪,颜良却哪里能让她跪下去,一直如铁箍般的大手拉住了她,说道:“莫要如此,我再娶之前与你商量一番也是正理。” 梅娘道:“家中之事自是由姑与夫君做主,妾一低贱之人,哪里敢置喙。” 颜良把面色一肃道:“什么低贱不低贱的话,以后不许再提,你是我的妾室,谁人敢轻看于你。” 听颜良霸气表态,梅娘心里稍稍温暖,应诺道:“是,妾知错了。” 颜良道:“我本不惧世人物议,便是扶你为正亦无不可,不过自见了宓娘,只觉心生欢喜,她与你一般,都是极温婉的女子,待你遇见后便知晓了。” 梅娘听了前半句话便已经十分感动,当下答道:“妾从未觊觎正妻之位,那甄氏小娘子出身名门,又得夫君亲眼,定是极佳的人儿,夫君的良配。” 颜良知道梅娘的秉性,向来是逆来顺受,又一直视自己为她的天她的地,绝对不会反对他与甄宓之事。 只不过,若因此让梅娘心里存了芥蒂也是不美,便温言抚慰了一会,又问了一些家中之事,才结束了这顿晚餐。 中间絮儿十分乖巧地坐在一旁,她虽然对父亲与梅姨的话一知半解,十分好奇二人的表情变化,好几次想出言相问,但从小经受淑女教育,又对父亲有些莫名地敬畏,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自己用木匕挖着饭吃。 晚上温存过后,颜良说道:“明日里赵国阴府君与中山郭府君会到达真定,我后几日里会设一私宴延请二位,届时还要你帮着筹备膳食。” 梅娘十分欢喜地靠着颜良,柔声道:“妾定会准备齐全,置办妥帖。” “嗯,有你在,宅内之事我便可放心了,早些睡吧!” ——☆——☆——☆—— 赵相阴夔与中山相郭溥自然是应了颜良的邀约,齐聚真定,商议盐铁酒专卖之事,并应邀出席观看常山第一届比武大会。 二者里阴夔从邯郸过来路途较远,而郭溥从卢奴过来路途较近,但二者好似商量好的一般,都掐在颜良商定好的那一天准时到达,让颜良都不知道该去迎接谁。 由于颜良也不知道二人到底谁会早到谁会晚到,索性自己躲去校场,美其名曰坐镇赛场,却遣了刘劭与张广分头迎接。 如今比武大会已经进行到了第食天,复赛已经进行了一大半,马上就要进入半决赛的赛程,而这些时日以来除非狂风暴雪,不然校场内内外外到处都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民众。 从开场的三四天后,就已经不止是真定本地民众,附近九门、蒲吾、藁城、元氏等地的世家富户俱都闻讯而来,参与这新奇的体育盛会。 而福利彩票的发行规模一扩再扩,每日里下注的人数成百上千,投注金额动辄亿万。 恰巧在此期间下了一场大雪,压垮了不少贫民的屋舍,造成了一些死伤。 因大雪的休赛时间里,颜良亲自带着福利彩票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比武大会的参赛选手,再邀请上大量购买福利彩票的VIP主顾一同前去赈济灾民,为受灾民众修缮屋宇,提供粮食被服,很是作了一把秀。 在赈灾现场,颜良甚至声情并茂地对围观群众们发表演说,其中有一段说道:“世道唯艰,兵灾、雪灾、旱灾、蝗灾、水灾不断,正需所有元元百姓共同担当,一起面对。此番赈济灾民,恢复屋舍的支出,都出自福利彩票的盈余。” “也就是说,乃是所有购买福利彩票的士庶百姓们在施赈救济。” “购买福利彩票,即是行善积福。” 在演说完毕后,颜良甚至亲自带领那些福利彩票VIP顾客们发放赈济物资。 当赈济物资手递手交给灾民时,灾民们发自肺腑的感激神情,很是感化了那些只知逸乐不知民间疾苦的世家子弟。 而所有亲眼目睹的百姓们也为此感动不已,回家之后纷纷充当免费宣传员,宣扬起了颜良喊出的口号“购买福利彩票,即是行善积福”。 当阴夔与郭溥一前一后来到真定时,颜良正带人在城北校场附近的一处乡里开展赈济活动。 这里有三间年久失修的屋舍在昨天被积雪压垮,幸得屋内的人反应快,只受了些小伤并无性命之虞。 颜良本着军民共建鱼水情的宗旨,立刻带着营中士卒帮忙修建屋舍。 辅兵们做惯了安营扎寨的活,修建屋宇不在话下,而前些时候整修校场看台时更富余了不少木料,人手物资两不缺,几件屋舍一天之内便拔地而起,被建得既快且牢,很是博得了围观百姓的称赞。 在修建完新屋后,颜良又带人检查附近乡里的屋舍情况,吩咐里正、里监门要带人巡逻,扫清屋顶积雪,以防再有屋舍被压垮的情况发生。 “常山得明府,何其幸也!” “国相仁厚,讨逆营将士不愧子弟之兵。” “有颜府君,大治可期。” 颜良最近听惯了这些赞美之词,早就耳朵生茧习以为常,但刚刚来到的阴夔和郭溥却对百姓们众口一词的称赞大为惊异。 当有人提醒颜良,俩位贵客已经来到之时,颜良这才抛下手头之事,来见二人。 常山、中山、赵国三位国相就在真定城北的一个小小里聚之前碰在了一块儿。 颜良哈哈笑道:“阴府君、郭府君,二君车马劳顿,亲自赶来,良有愧,有愧!” 阴夔与颜良打交道次数较多,笑道:“哪里的话,我一路上行来,见常山国中百姓安家乐业,士民精神焕发,此皆是颜府君理政有方,夔只觉不虚此行矣!” 颜良答道:“阴府君谬赞,政务大都由辛长史操心,良只是在此处练练兵罢了。” 郭溥则道:“我在卢奴亦听闻比武大会的盛景,只是苦无机会前来一观,此番却是公私两便了,哈哈哈!” 听郭溥提及比武大会,颜良笑道:“那郭府君可来得巧,马上就要半决赛,接着就是决赛,正可一饱眼福。” 阴夔也对比武大会这个新鲜事物很是好奇,说道:“近来一直耳闻比武大会,却实在想象不出是个如何场景。” 颜良道:“如今时间还早,不如二君随我前往赛场一观?” 郭溥与阴夔齐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颜良带着阴夔、郭溥来到看台上时,三人都是银印青绶的打扮,可把所有看台上的观众给惊得不轻。 真定毕竟不比京都雒阳,甚至都不是常山国治所,县里平时最高也就是铜印黑绶的县令。 这一回三个二千石大员齐聚真定,排场不可不谓豪华。 看台上所有头面人物纷纷站起来鞠躬致敬,颜良则大声说道:“赵国阴相,中山郭相,此番来真定乃是与我相约商议盐铁酒专卖之事,然后会在县寺设宴,宣达具体的条陈方略。” 颜良借此宣扬了一波后,也不啰嗦,便邀请阴夔与郭溥在主席台落座,观看起了校场内的赛事。 今天进行的比赛项目乃是角抵与跑步两项复赛。 角抵类似于后世的蒙古摔跤,在场内划好的圆圈里较技,谁能把对手摔倒三次以背着地,或者赶出圆圈之外,便算获胜。 原本这年头的角抵并无任何级别之分,但颜良认为让一个体重四百斤(汉代一斤约合250克,四百斤约合100kg)的胖子和一个两百斤的瘦子同场较技显然不公平,便划分为了四个级别。 四个级别依次是:二百四十斤(60kg)以下;二百四十斤至二百八十斤;二百八十斤至三百二十斤;三百二十斤以上。 跑步则与后世差不多,也被颜良分为了短跑、中距离和长跑,所差者所有参加跑步的选手都要身穿全副皮甲,带上佩刀,在中距离和长跑两项上,选手们还得背上厚重的行囊。 场中正在进行二百八十斤至三百二十斤以及三百二十斤以上级别的角抵,不少身材健硕的汉子赤着上身,下边也只着了犊鼻裈,在圆圈里捉对厮杀。 外侧的跑道上还在进行着中距离跑步复赛,选手们俱着皮甲,跑得也是满头大汗。 阴夔赞道:“此间竟有如此多的壮士耶?” 颜良答道:“前来参赛的选手来各郡各县,虽然大都是常山国人,然外郡之人亦有参与,便是赵国也有一些人前来报名呢!” 阴夔惊讶道:“原来我赵国人氏也有参加?倒是稀奇。” 一旁的郭溥因为曾经随同汉帝西迁,又护持汉帝东返,见多了兵荒马乱的场景,故而对身着皮甲带着佩刀绕圈跑步的比赛更感兴趣,问道:“颜府君,此跑步之赛,可是脱胎于军中训练之法?” 颜良恭维道:“郭府君好眼力,兵贵神速,若是行军打仗之时有一支迅捷如飞的部伍,足可掌握先机,占据主动。此次跑步一项,分为三个小项,其中短途一项只需绕校场一周,跑上一里路(约合416米),选手们只需着皮甲带佩刀,模仿的是战阵前冲刺拼杀之态。而中途与长途小项,分别要跑上十里和五十里,选手们除了着甲佩刀,还需要背上包括水壶、盾牌、被褥在内的厚重行囊,乃是考量行军时长途跋涉的情形。” 郭溥感叹道:“怪不得颜府君要大力兴办这比武大会,原来是为了选拔健儿,整兵备战。” 颜良答道:“如今世道不靖,多有用兵之时,要使无患,必先有备,良亦不得不为之尔。包括盐铁酒专卖之制,亦是为了筹措军资,练出一支强兵,方能保家卫国,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阴夔道:“颜府君志向高远,区区佩服。” 郭溥则道:“颜府君练兵之法果然独树一帜,令人叹为观止。相信若此军既成,则无敌不可克,区区黑山、曹贼,俱难挡其威矣!” 第252章 贼帅孙轻 就在颜良与阴夔、郭溥等人齐聚真定,商议着盐铁酒专卖制度时,有些人却显然不打算让颜良好过。 自从前一回黑山贼小帅王当在房山被一锅端后,张燕并没有大举出山为王当复仇,让黑山贼里很多强硬分子心存不满。 尤其是与王当有十多年交情的孙轻,亲自来到张燕的山寨里请命鼓动张燕为王当报仇,但却被张燕拒绝,回到自己的寨中便一直闷闷不乐。 若仅仅是王当的死也就罢了,毕竟新任常山国相颜良十分强势,来到常山之后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但紧接着赵国与中山也响应颜良的号召,跟随常山的步伐,对黑山实行封禁之策,禁止国中士民与黑山交通,欲要断绝黑山贼的财路以及补给粮食的来源。 黑山贼这十几年里哪里吃过如此大的憋,一个颜良也就罢了,连赵国相阴夔都欺负到了头上来,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了上一回鼓动张燕出兵失败的经验,孙轻这次根本就不通报张燕,准备自己行动,干上一票大的,展示展示黑山军的獠牙。 孙轻起兵十几年,也不纯是有勇无谋之辈,知道柿子捡软的捏。 他的营寨在常山与赵国的交界处的赞皇山区域,北上可以进逼元氏县,东进可以威胁房子县,而往东南去则可以进入赵国中丘县。 孙轻也知道颜良将一支兵马驻扎在房子县与高邑县中间,便是为了镇守南部边境,所以他不打算轻易招惹常山,而是把矛头瞄向了赵国。 恰逢赵相阴夔受颜良之邀,从邯郸北上,经过襄国、中丘往真定而去。 阴夔的行踪自然没做什么保密工作,孙轻派出的探子很快便打听得到。 得知赵相去颜良是商议什么盐铁酒专卖制度筹措军资,用来对付他们黑山时,孙轻勃然大怒,立刻决定入侵中丘县。 为了确保入侵成功,孙轻还联络了赵国境内逢山上的一股黑山贼同伙周麻脸,打算劫掠中丘西边的数个乡,若是情况顺遂更能攻一攻中丘县城。 孙轻在黑山军中混的要比王当好一些,手下有将近两千不事生产的悍匪,再会合了周麻脸那股贼人,趁着赵相阴夔外出的时机,汇聚起三四千贼兵攻入了中丘县境内。 话说讨逆营军候仇升被派去赵国,协助阴夔招募壮勇,简练郡兵,这一个多月来也小有成绩。 尤其是仇升乃是兖州人氏,早些年兖州大乱的时候,有不少兖州民众逃亡了北边的冀州,在魏国、赵国间的山地里开垦荒田,生存了下来。 这些兖州移民很是团结,都聚居在一起,过往时日也没少受到黑山贼的滋扰。 这一回仇升在赵国招募壮勇防范黑山贼时,很多往日的兖州移民便应募入伍。 赵国郡兵的规模很快从不满两千人扩充到了三千七百余,且沙汰了不少老弱,补入的则都是青壮。 加上有颜良调拨给仇升的三百骑兵、五百步卒为根底,赵国的可用之兵也达到了四千五百之数。 赵国郡兵表面上听从赵国长史指挥调派,但赵国长史与阴夔一样都是文官,不擅军旅之事,故而在训练调派士卒之上并不怎么上心。 仇升又素来会做人,平日里对赵国长史极为尊敬,把赵国长史哄得十分乐意放权给他。 在训练简拔士卒方面,仇升又与士卒们同吃同住,共同训练,很得士卒之心。 且寻常士卒们根本搞不清仇升乃是阴夔从常山国相颜良处借调而来,只知道他是赵国的兵曹史。 仇升练兵的地方在赵国最中间的襄国县,此处南下可至易阳、邯郸,北上可至中丘、柏人,可以照应两头。 当黑山贼孙轻杀入中丘之后不久,多遣探哨巡视四方的仇升就得到了消息,急忙带领人手往中丘赶去。 孙轻啸聚山林多年,经验丰富,虽然这两年以收买路费为主,不怎么下山劫掠,但动起手来却十分狠厉。 只是半天时间,这伙贼人便攻破了两个乡,焚毁沿途四个亭舍,劫掠了大批物资。 见轻易得手,贼人们贪欲更炽,从中丘的西北边渐次往东往南劫掠,渐渐靠近了中丘县附近的几个乡。 在中丘县里,县长王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县寺大堂内团团转。 前些时日,国相阴夔刚刚经过中丘,还在这处大堂里宴请了县中大族,席间对王儁多有褒奖,大有提拔他的意思。 没曾想,阴夔刚刚走了没几天,县里就闹了匪患,而黑山贼来势汹汹,若放任不理大半个县境都会受到破坏。 正六神无主间,县主簿张登迈步入内,说道:“县君,在下已经聚集了所有县卒,只消县君一声令下,便可出城杀贼。” 虽然集合县卒的命令是王儁先前所下,但事到临头,王儁又有些犹豫,说道:“县卒人少,匆忙出城对上凶顽的贼人,恐有不利。” 主簿张登乃是本地人氏,对于山贼蹂躏乡里十分痛恨,说道:“县君,若放任贼人肆虐,将有何面目面对府君,有何面目面对县中父老。” 王儁讪讪地道:“主簿之言有理,不过贼势浩大,也不可不虑。” 张登道:“贼人前来不过是为了掳掠一番,见县中并不能抵御才嚣狂如斯,若我等率人出击,贼人定会乘势退却。” 王儁道:“若贼人欺我兵少,来攻我,如何处之?” 张登道:“可广张旗帜,伪作大股人手出动,贼人或望风退避。若贼人真个来攻,不敌之时再行退却亦可。” 见张登一意要往援,王儁也知道他说得是正理,便不再犹豫,带上两百余县卒出了西门去救援邻近的乡里。 要说这两百余县卒还是仇升来赵国后,安排加强各县防务增加之后的人数,若放在一个多月前,中丘县里能拉出来遛一遛的人马顶天了也就几十上百人。 当王儁、张登广张旗帜虚张声势赶到县西一个乡时,倒是把正在乡外叫嚣的一小伙贼人给吓退。 中丘县卒们见山贼不难赶走,鼓起勇气再追上一程,却不料恰巧遇上一个小头目所带领的三四百贼人。 那小头目也是个楞的,竟不顾前边是官兵,直接带着人就杀了过来。 山贼虽然悍勇,但所用的武器简陋,与装备了制式刀枪甲胄的县卒打了你来我往,竟是不分高下。 可贼人并非只有这一股,贼帅孙轻在得知有官兵来到后,便召集那些在各个乡里抢掠得欢的贼人们前来助力。 当聚拢的贼人数量越来越多时,中丘县卒便有些扛不住,只能边战边退。 而贼人们也打出了凶性,追着县卒们不放。 虽然县卒退回到了一个乡的坚壁之外,背壁而守,仍旧在战斗中处于下风。 中丘县长王儁虽然先前有些犹豫,但真个带兵出来后倒也冲杀在前毫不畏惧。 不过王儁这身铜印黄绶的装束在县卒中间十分显眼,贼人们纷纷围拢过来,欲要围杀县卒的长官。 就在王儁被众贼围攻,命悬一线的时候,主簿张登大喝一声:“贼子尔敢!” 张登鼓起勇力,上前用环刀格开贼人的刀枪,更直接砍翻了一个贼人,护持着王儁退回到了县卒中去。 就在这时,正在交战中的双方都听到了南边传来一阵马蹄与呼号声。 正在前边厮杀的贼人们以为是自己又来了同伙,而被围攻的县卒则肝胆欲裂,以为敌人又多了一批。 不过,在后边掠阵的贼帅孙轻却觉得情况不妙,因为那马蹄声显得太过密集。 黑山军中虽然也有一些骑兵,但养马花费不小,孙轻手下也不过两百余匹马,其中一半还只是驮马而已。 整个黑山军里骑兵比较多的只有张燕本部以及张白骑部,而张白骑远在并州绝无可能来到此处,孙轻也没有通知过张燕,多半也不是张燕部,那来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果不其然,那彪人马尚未靠近,便先传来一阵令人生寒的弩机响声。 “啊啊啊!” 一蓬弩箭准确地落入围攻官兵的山贼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凶悍之气被打压了下来。 原本正在被围攻的县卒们则精神一振,主簿张登更高声喊道:“援军!是郡中的援军!” 来者正是仇升率领的常山郡兵,郡兵们从襄国一路赶往中丘,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赶到,而跑在最前头的正是仇升亲领的三百讨逆营骑兵精锐。 三百骑兵发了两波骑弩,然后趁着贼人慌乱之中冲到近前,挥起环刀、长戟一阵砍杀,直杀得没有准备的山贼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山贼们的习性便是惯会打顺风仗,抢掠烧杀不落人后,但一旦情势不妙士气极易崩塌。 孙轻虽然在察觉不妙之后已经开始收拢手下准备结阵抵御,但从前一天到现在,贼人们的行动都十分顺遂,早就在各个乡里间散了开来,一时之间哪里能全部收拢回来。 孙轻原本还打算集合人手与援兵较一较劲,但刚刚把身边的数百人集合好,便发现官军援兵已经砍瓜切菜地把前边数百贼兵统统杀散,正调整队列准备再度发起冲锋。 孙轻脑中立刻冒出的念头是:“这绝不是郡兵!这是哪里杀出来的悍卒?” 孙轻的想法没错,若是赵国郡兵有如此了得,那还称得上是软柿子么? 不过仇升却不会理会孙轻是如何想的,他在带兵之前便是河北军中的优秀斥候,仅仅打量了几下便观察出面前正在集合的贼人至多只有六七百。 以三百骑兵精锐面对六七百如散沙一般的贼人,那还需要想些什么,若用后世的一句话概括便是“不要怂,就是干!” 仇升稍稍调整好了队型便迎面朝孙轻冲了过去,孙轻慌忙中大喊:“扬矛!放箭!” 跟随在孙轻身边的都是积年惯匪,历年来和官军也打过不少仗,倒也知晓一些战阵之术,在孙轻的指挥之下竖起了矛阵,用弩箭迎击。 只不过仓促间贼人们哪里容易集结起如此多的长矛手和弓弩手,那长矛阵到处都是破绽,那稀稀拉拉的弩箭也无法对骑兵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虽然长矛阵漏洞很多,真个要冲阵的话一定能够冲破,不过仇升却不愿意多增伤亡,只是带着骑兵绕着贼人阵型游弋,用骑弩攒射,时不时找防御疏漏处抵近冲杀一下。 仇升这大半年来跟随隗冉,学习了许多骑兵的运用方法,似这等骑兵反复进趋游弋滋扰便是西凉羌人惯用的战术。 孙轻见来援的官军只是围着他们不停游走,时不时冲上来又退下去,就是不肯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心中十分窝火,但也无可奈何。 他甚至都在暗自后悔,应该在之前攻下了几个乡亭后见好就收,及时收手,也不至于遇见眼下这个两难的局面。 就在仇升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孙轻气急败坏的时候,倒是又来了一拨人马。 那拨人马是从西边而来,正是逢山的贼人周麻脸。 周麻脸原本带人在另一头一个乡里劫掠,听说这边打起来了,便带人过来帮手。 孙轻见来了帮手,连忙招呼道:“老周,赶紧从那边抄上来,你我把这伙官军给包了,抢了他们的战马和兵甲。” 周麻脸并未见识过刚才河北骑兵砍瓜切菜的凌厉杀意,被孙轻一顿怂恿,见对面官军果然都是好鞍好马,心里便生出了些许贪念,答道:“好!待我来助你!” 孙轻与周麻脸身边各有六七百众,加起来一千三四百人,声势倒也浩大,让仇升的这三百骑不好再像刚才一样率性自如。 仇升唯恐自己救援迟了,让中丘县乡遭受更大的损失,所以倍道兼程而来,更亲自领着少数骑兵在前,把一大批步卒俱都落在了后方。 此刻面对数倍于己的贼人,一时之间也并无良法。 好在经过刚才他这番冲杀,中丘县长王儁、主簿张登等人已经被乡人打开壁门迎了进去,有坚壁守御,再有他带骑兵游弋在外,倒也不虞贼人继续逞凶。 第253章 杀贼讨逆 常山国高邑县千秋亭五成陌,此处乃是汉光武皇帝刘秀设坛登基之所在,至今已经过了将近两百载,而当初的祭坛仍旧保持完好,本地甚至有专门的祭坛蔷夫负责在看护祭坛。 祭坛上的石碑刊刻着光武皇帝即皇帝位时的宣言:“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民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僚,不谋同辞。咸曰王莽篡弑窃位,秀发愤兴义兵,破王邑百万众于昆阳,诛王郎、铜马、赤眉、青犊贼,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心,下为元元所归。” 此地民间小儿在此处玩耍时则会念诵当年的谶语:“光武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 自刘秀即位之后,曾多次减免高邑的赋税,当地百姓感恩戴德之下,将当年的盛景口口相传了下来,每逢年节都有当地官员领着致祭。 此刻的祭坛上虽然没人祭祀,但附近却热闹得很,因为在祭坛南边的空地上正立着一处兵营,而在兵营的西北方向,有一支人马正在急速靠近。 此处兵营即是颜良派驻在高邑县与房子县中间,照应郡界南边的营地。 在元氏与高邑两处驻兵共有三千人,由成阳人仲栋统一管辖,在高邑这边有一千人,名义上最高长官是一个军候,但实际上仲栋之子仲遐说话分量极大,因为这一曲里近半是成阳子弟。 颜良给各地驻兵的要求之一是排摸清楚各地的盗贼分布,监看他们的动向。 赞皇山上的孙轻所部离五成陌的这处营地最近,所以当孙轻大举出动时,斥候便已经查知情况回报。 虽然孙轻并没有带人入寇房子、高邑两县,而是南下入了赵国,但营内的军候与仲遐仍旧不敢大意,急忙遣人报知元氏县的仲栋。 仲栋得知情报后二话不说,立刻又带了一千人南下。 当仲栋来到军营前,也不入营,直接问向出来迎接的仲遐道:“赞皇山上的贼人是何动向?可曾打探清楚了?” 仲遐答道:“入了赵国中丘境内,有几个斥候远远缀着贼人,看到他们在攻打中丘境内的一些乡亭。” 仲栋说道:“既然贼人在攻打乡亭,你怎还在此处,为何不发兵往救?” 仲遐答道:“大人,贼人入了赵国境内,我等乃常山之兵,无令不得轻易越境啊!” 仲栋一听急了,大声训斥道:“荒唐,府君命我等屯兵于此,便是要照应赵国,汝竟然坐视贼人肆虐县乡,何其怯懦!” 仲栋也不待儿子回答,直接命手下旗官扯起旗帜,擂鼓点兵,便急匆匆带兵南下。 从高邑往中丘方向也有大几十里路,不是说到就到的,在一处歇息的时候,仲栋把儿子拉在路旁,教训道:“你可知错了么?” 仲遐答道:“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儿错在未能及时救援中丘。” “就只有这些?” 仲遐想了一想,实在想不出他还错在什么地方,便老老实实答道:“儿不知。” 仲栋沉声道:“你不止是错在此处?你最大的错处是消极怠慢!” “自北上冀州之后,你多次提出思念成阳故土,思恋家人,这也无可厚非,但你在平日里操演士卒时也不甚上心,甚至荒于嬉乐饮酒,不思进取,却是何道理?” “在颜将军初至成阳时,我记得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你忘了当初恳求我带上你投附河北,好挣上一份军功的时候了?” 仲遐被说得面皮通红,分辨道:“儿只是就离故土,有些思乡罢了。” “思乡?我看你是还没认清眼下的形势吧?有些话我之前没和你说!在离开成阳之前,我便请求族长将你我父子革出宗谱了,你便是如今回去,成阳仲氏也不会认你这个子孙。” 仲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惊讶道:“啊?为何要如此?” 仲栋道:“为何如此?如今成阳还在朝廷治下,在曹司空掌握之中,而你我父子投附了袁大将军,若不革除宗籍,你让成阳仲氏如何自处?” 仲遐道:“那……那我们辞去了此间的职事,回兖州,回成阳不行么?” 仲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须知覆水难收,当初我看好颜将军,而族中宿老也有不少以为河北势盛,曹司空难以抵御,你我父子便是宗族里向袁大将军交出的投名状,此事知者甚多,即便要瞒也无法瞒过去。” “眼下河北河南胜负未分,若是日后河北压过了河南,你我父子自可衣锦还乡。可若是河南压过了河北,你可知我等的结局会是如何?” 仲遐毕竟年轻,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重大,喃喃道:“我等便不能重入宗门了么?” 仲栋道:“对!不止是不能冲入宗门,只能隐姓埋名当个山野鄙夫,你甘心么?” 仲遐捏紧缰绳,说道:“儿不甘心!” 仲栋道:“那你便要尽心尽力,把自己当做河北一份子,努力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斧钺开道,安车当步回到成阳,让成阳仲氏以你为荣!” 仲遐点了点头,用认真的语气答道:“儿知之,必当努力奋发,彰我仲氏之名。” 颜良欣慰道:“汝如能就此醒悟,倒也为时未晚。” ——☆——☆——☆—— 就在仲栋父子私下说着闲话的时候,中丘的战事仍在继续。 有了周麻脸的相助,孙轻得以缓过气来再度召集人手。 他们俩这一次总计集合了四千人,真个集中起来倒也不容小觑。 但仇升却不慌不忙,在他眼里这些贼人都是乌合之众,若是有一千多讨逆营将士足够正面击破。 虽然他新招募训练的赵国郡兵还算不上有多精干,但胜在人数不少,足有三千多人,再加上他所带领的三百骑、五百步卒为骨干,区区盗贼还不放在眼里。 仇升伪作左冲右突,不与山贼缠斗,也不阻拦孙轻继续召集人手,在他看来若是能够把贼人聚在一块一起歼灭那自是最好,省得他一处处扫荡。 那周麻脸是个憨人,因为捉不住仇升而不忿,但孙轻却是个有几分头脑的,发现仇升人数不多,不过两三百骑,但却丝毫不惧,显然还有后手。 从这一小股骑兵果决的作战风格来看,定都是百战老卒,若是一会官军还有援兵,也与这些骑兵一样难缠,那想要再度摆脱便就难了。 孙轻心里一畏怯,便找到周麻脸说道:“麻脸儿,眼下官兵已然有备,不若归去。” 先前死在乡壁下的百余山贼有一多半是周麻脸手下的,他对此十分心疼,骂骂咧咧地道:“怎可与其善罢甘休,这番你我合兵一处,若被区区数百官兵吓走,这脸面往哪儿搁。” 孙轻见劝不动他,便也只得作罢,不过却留了一份心眼,把自己嫡系人马稍稍往后撤开,把正面战场让给了周麻脸的手下。 在乡壁下拖拉了一会儿,仇升带来的步卒也到了一批。 他从襄国带来的共三千五百步卒,其中五百是讨逆营老卒,三千则是扩编训练后的赵国郡兵。 五百老卒并一千训练最为优秀的郡兵走在前头,来到战场之后,双方的攻守之势立刻转移。 贼人聚集了两三千人手原本吧乡壁围上了一半,但被斜刺里杀来的郡兵们一个掩杀,便杀散了最南端的贼人。 尤其是领头的五百老卒虽然经过长途跋涉,仍旧列着整齐的军阵,进退之间章法严整,那一排排泛着寒光的长矛长戟,让贼人还未接战就心生惧意。 周麻脸在黑山群贼中也算是个有勇力的,但无论他如何发喊,都无法压住阵脚,一大批贼人被冲得连连退后。 更远一些的孙轻一看不妙,心知这是大股官军来援,而且非是普通的郡兵县卒,还没交战便带上自己的人往后撤走,把周麻脸所部抛在了后边挡道。 周麻脸的手下见友军带头撤了,哪里还肯听周麻脸的指挥上前拼命,有些更直接跟在孙轻的屁股后边一起开了溜。 周麻脸大骂道:“孙轻汝个匹夫,竟然丢下乃公自己跑了。” 他手下的喽啰却纷纷道:“周帅,不好了,官军杀来了。” “周帅,我们也赶紧撤吧,官军凶厉,实在难敌啊!” 有了千余步卒相助,仇升引着骑兵再度杀了回来,他见两面贼人的旗帜有一面快速往北逸去,另有一面却仍旧杵在面前,便先不管那逸去的贼人,打定主意先杀散面前的再说。 虽然仇升不以勇力见长,手下的也多是轻骑兵,但三百骑兵配合步兵冲阵的威力也非是山贼们可以轻易抵御。 周麻脸手下的山贼非是张燕本部,能有一副皮甲的便算是个小头目,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大都是简陋的竹木杆子套个简陋的矛头而已。 更为关键的是,有了孙轻的带头逃跑,留下的山贼人心浮动,再也保持不了先前的阵型,简直一触即溃。 仇升率领的三百骑犹如一把尖刀撕开了一个口子,迅速杀向周麻脸的方向。 周麻脸这时候也被身边的喽啰挟裹着往西撤退,但身后的属下被一茬茬地砍翻在地,让他目眦欲裂,看到仇升带兵杀来,拉住马缰提起大戟喝道:“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回答周麻脸的却不是豪气干云的“我来战!”而是仇升冷冰冰地一声:“给我射!” 他身后的骑兵纷纷举起弩机朝周麻脸攒射,周麻脸不料对方如此无耻,忙用兵器挑拨弩矢。 不过弩矢众多,哪里能尽数拨开,好几支射在了周麻脸身上,虽然有甲胄阻隔,仍旧是伤到了他。 “无耻……啊……啊啊!” 没等周麻脸再度骂出声,又是一阵乱箭射去,把他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周遭的喽啰见头目被乱箭穿心,吓得四散奔逃,再也无人停下脚步抵抗,一场遭遇战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追逐战。 仇升也不等跑在后边的两千步卒,带着手下一千多人一路撵着逃亡的贼人,途中还分出几波人手在中丘县长王儁与中丘主簿张登的指引下一一恢复被山贼攻战的乡里。 在有些乡里,前来掳掠的盗贼还不知道最新的情况,当郡兵赶到后,愤怒的乡民们纷纷拥了出来,把这些没来得及逃走的贼人乱刀剁死砍作了肉泥。 且说仇升带着他手下八百老卒并不是无的放矢乱追,他记得最先的那彪人马是最早撤离战场的,便知道那个贼人头领不但眼力好,而且为人歹毒,敢于卖队友。 这等歹毒的贼人自然不能放过,仇升便一路上缀着那一股折向西北的队伍不放,沿途扑杀了不少跑得脱力的贼人。 孙轻手下也有百余骑,这些数量稀少的骑兵他自然不舍得放出来断后,而是牢牢卫护在身侧,反而令步卒来断后。 那些领到断后的贼人口头上答应了下来,转眼便往道路旁的田埂里钻去,任谁也知道断后便是一条死路,哪个愿意为了孙轻的性命舍弃自身。 孙轻的队伍越逃人越少,但身后的追兵却越追越近。 当孙轻带人来到常山国与赵国交界处的泜水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追至三百步内。 如今时值寒冬,泜水早就被冻得严严实实,阻隔不了贼人们撤走。 孙轻见手下的贼兵都已经跑得有气无力,便大声鼓励道:“只消过了泜水,再走五里路便能进赞皇山,到时候便是进了咱的老家,若是官兵再敢追来,便须得他们好看。” 贼兵们听到孙轻的喊声,也都稍稍提振了下士气,鼓起余力跟在孙轻身后下了河面往对岸跑去。 不料贼人们刚刚跑到河北边,还没爬上河岸,就听到北边也传来了一阵人声。 孙轻与一众贼人们都心想难道是留在赞皇山的同伙来接应自己?若是有山里的同伙接应,倒是也不惧身后的追兵。 但天不遂人愿,尤其是这等恶贼,老天早就看不过眼了,怎会容他们轻易得脱。 当贼人们往河岸上爬时,从河岸上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同伙,而是迎面而来的一阵箭雨。 被射倒在地的贼人眼里最后的景象是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漆黑的旗面上只有两个斗大的字。 “讨逆!” 第254章 伐柯如何 真定,颜良新买的宅邸里,颜良与阴夔、郭溥三人呈品字形而坐。 前几天的时间里,三人以及各自属下随员把盐铁酒专卖制度的细节商议了个七七八八,决定先由常山开始唱卖,然后中山与赵国跟进。 当然,这许多工作都是各自的僚属在做,以三人的身份地位只需要点点头便可。 对他们而言,这次碰面增加沟通交流感情的意义更为重要。 毕竟,汉代的官员无故不得离开自己的管辖地界,正常而言除非在朝堂中,两个二千石正印太守国相之间很难有机会碰上面。 所以这几天里颜良时不时邀请他们去观看一下如火如荼的比武大会,偶尔在真定县寺里设宴与各地世族觥筹交错一番。 除此之外,热情好客的颜良也免不得拉着二人亲身感受了一番福利彩票的新颖玩法,阴夔、郭溥也好奇着下了几个注。 当然大多是打了水漂,不过也所费甚少,只当是那个啥,行善积福,对!就是行善积福了。 正事基本上定下了,三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一大截。 今天,颜良设下私宴,把二人请到家中来,并没有再邀请旁的什么人物,除了增进感情之外,还有一重特别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 酒过三巡,颜良取过长柄木勺,亲自为二人斟满了酒,自己执起酒樽向二人致意道:“阴君、郭君,良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这几天颜良款待十分周到,盐铁酒专卖制度的事情也商议得十分顺利,并无什么龃龉之事。 对于颜良突然一本正经地言辞,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比较随和的郭溥笑道:“颜君有何话但言无妨,若是郭某力所能及,自不会推辞。” 阴夔也附和道:“正是,颜君且言。” 颜良道:“那良先谢过二君,我先干为敬。”说罢干了樽中酒。 阴、郭二人也只得跟着饮了,好听他的下文。 颜良说道:“二君素知,良丧偶四载,虽追忆亡人,然膝下尚无子息,不得不为传宗接代虑,欲择一良人相续。” 二人还当是什么事,听颜良这么一说,便知道是要请他们做媒,年龄较长的阴夔便笑道:“颜君在外建功立业,家中自不可无人做主,这续弦再娶亦是正理啊!” 阴夔、郭溥来到真定的时日不长,而颜良与甄宓的情事也并未传扬开来,只在极小范围之内传播,阴夔并不知情,但郭溥却恰恰好在那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正因为甄宓的三兄甄尧见在郭溥手下为主簿,是郭溥的亲信吏,在日常闲谈之间,甄尧曾“不小心”说漏过嘴。 郭溥想着颜良若要娶甄氏女,倒的确需要有分量的人来做媒,他看破却不说破,只笑道:“颜君如此说来,想必是已经有了意中之人,郭某却要先道一声恭喜了。” 颜良说道:“郭君说得不错,良确有属意之人,想请二位代为伐柯。” 这给人做媒可不是小事,诗经有云:“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古代讲究明媒正娶,媒人在其中的分量极重。 同样,如果能为人做媒,那这份情分也极其厚重。 一般而言,长者都喜欢为人做媒,尤其是女性长者,但不乏一些男性长者也有此中爱好。 阴夔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一厢情愿地以为颜良定是看上了常山国中某个世族女子,机缘巧合请他做个媒也属寻常,便道:“能为颜君伐柯乃幸事也,却不知哪家的女郎能得颜君垂青?” 一旁猜知大概的郭溥只是笑笑不语。 颜良再度朝二人分别一揖,说道:“良欲聘毋极甄氏么女为妻,还望二位玉成。” 颜良这话一说,郭溥倒也罢了,倒是阴夔小吃了一惊。 阴夔作为官场老油子,对于冀州地界官吏间的小道消息自是门清,尤其是像袁熙妻子吴氏亡故后不满一年就想要聘甄氏么女的事情,阴夔怎会不知道。 虽然那桩事情最后没有下文,但阴夔以为既然袁熙都开了这个口了,甄氏答应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料却横里杀出一个颜良出来搅局,而自己先前偏偏又已经答应了为颜良做媒,这还真是有些尴尬。 阴夔是南阳新野人,阴氏与“樊、郭、马”三姓并为汉代贵戚,族中子弟有“四姓小侯”之称。 阴氏子弟遍布朝堂州郡,虽然没当上三公,但亦有列卿位,属于极为显赫的家族。 颜良要聘甄氏这等世家冠族的女子,找一个身份高贵的媒人便很重要,所以他看上了阴夔。 但阴夔这等老江湖,素来滑不留手,不得罪任何人,如今却要冒着得罪袁熙的风险去为颜良做媒,心里便有些犹疑不决。 一旁的郭溥好似看出了阴夔的犹疑,笑道:“颜君与甄氏女一为大儒之后钜鹿世族,一为名臣之后中山显姓,倒是般配。” 郭溥与阴夔不同,他是河内人,不属于汝南、颍川、南阳这一片关联密切的区域,与汝南袁氏之前也没多少交道。 而且他被任命为中山相之后,虽然也尊奉袁绍的命令,在袁绍南下讨逆时也表示支持,但与袁家始终若即若离,谈不上有多少亲近。 在郭溥看来,袁绍目前选择中的二位嗣子一是长子袁谭,二是三字袁尚,二子袁熙名声不显德行不彰,根本就不在袁绍的选择之内。 与一个袁氏不受重视的次子相比,郭溥显然更欣赏凭自身之力闯下偌大事业的颜良。 来常山之前,郭溥以为颜良只是长于军略,即便是颜良陶瓷壶盐铁酒专卖制度,他也以为是常山国的掾属幕僚的功劳。 但与颜良打交道越多,越发现颜良知识渊博,许多事情都能张口就来,每每总有新奇妙论,让郭溥感慨良多。 如今正在鼓捣的盐铁酒专卖制度几乎把三个郡国绑在了一块,且是常山国首倡,自然以常山国为中心。 又有过主簿甄尧的“不小心”说漏嘴,那郭溥的选择显而易见。 郭溥当场表态,让阴夔也略略讶异。 阴夔转念一想,先前争夺嗣位的袁谭与袁尚都曾拉拢过他,但阴夔也不轻易站队,与二人都若即若离,那袁熙自知嗣位无望,也并不怎么花心思与冀州众臣僚接触,故而阴夔与袁熙也没什么多的交往。 如今自己大话已经说在了前头,又有郭溥先答应了下来,自己若是反悔岂不是凭白得罪了颜良。 这话说来漫长,实际上也就在郭溥与阴夔的一转念之间,阴夔也随之而道:“郭君所言不差,甄氏女诚为颜君良配。” 颜良见二人答应了下来,提在嗓子眼的心便放了下来,又亲自为二人斟酒,笑道:“那便要有劳二君了。” 郭溥呵呵笑道:“能说和这等良缘,谈何有劳。阴君,不若由你写下聘书,我回中山之时,顺道去毋极拜会故太仆公。” 阴夔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推脱,爽快地道:“某正有此意。” 于是当场便唤来仆僮伺候笔墨,在问过了颜良的具体家世后,阴夔大笔一挥,在上好的左伯纸上写下一篇骈四俪六的聘书。 阴夔这等传统文人,文辞功底深厚,这片骈文写得辞藻华丽,引经据典,殊为不凡。 郭溥在一旁看得频频颔首连连称赞,而颜良只能在心里道:“卧槽,真能吹!” 待墨迹干后,郭溥将聘书卷好,放入锦盒之中,说道:“有阴君此篇聘书,颜君之事几可成矣!” 对于郭溥言辞之中隐含的确信之意,阴夔也有些不解,在他以为虽然颜良声名素著,但甄氏在袁熙与颜良之间抉择也未必选择颜良。 不过阴夔聘书都写了,倒也希望此事能成,毕竟已经得罪了袁熙,若是此事还不成,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凭白做了恶人还没得了好处。 得遂心愿的颜良十分高兴,频频向二人劝酒,推杯换盏间便都有了几分酒意。 这时候牛大蹬蹬蹬急匆匆跑来,手拿着好几道书信奉给颜良,说道:“将军,南边有急报。” 颜良接过书信,看了看名头后也略觉讶异。 一共有四封书信,传信人却只有三人,分别是军候仲栋、军候仇升与赵国中丘县长王儁。 仲栋的信是给颜良的,王儁的信是给阴夔的,而仇升写了两封信,给颜良与阴夔各一。 三人同时急报而来,说明南边发生了大事,颜良拿起其中两封道:“阴君,南边有急报,这两封是给你的。” 阴夔满含疑惑地接过信笺,打开验看。 看完之后,阴夔大惊失色道:“贼子竟然大肆入侵中丘。” 颜良则一边看一边点头道:“幸得仇德升与中丘县长诸人应对合宜,且有我部前往拦截,一举解决了赞皇山与逢山上的大股贼人,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阴夔也说道:“颜君说的是,幸有仇德升这些时日来代为训募郡兵,才能击败这股凶顽的贼人,夔在此谢过。” 听二人说得云里雾里,郭溥好奇道:“不知是何处来信?说的何事?” 颜良解释道:“常山境内赞皇山贼人孙轻与赵国境内逢山贼人周麻脸合兵进犯中丘,破二乡四亭十余里聚,幸得中丘县长王儁、主簿张登带人力拒,又有赵国兵曹史仇升带赵国郡兵往援,在中丘以西击溃贼人,阵斩周麻脸,击退孙轻。” “我派驻在南边的军候仲栋得知贼人大举进犯中丘后,也带人踵迹其后,在泜水边上拦截到败逃的孙轻所部,战而溃之,生获贼帅孙轻。两战共斩首千余,生俘两千。” 郭溥虽然为中丘乡里被肆虐残害而黯然,但听到两郡国兵力合力击溃了贼人,斩获生俘共三千余,还是忍不住以著击节道:“好!这些贼子,真正该杀!” 由于这次剿贼是赵国与常山共同为之,无论是受害还是出力都是赵国为主,故而颜良问道:“阴君,你看此事当如何处之?” 阴夔此刻也已经接受了中丘县乡被肆虐的无奈,转而思虑如何通过这场剿灭贼匪来谋取更大的利益。 因为邯郸离着邺城十分近,所以阴夔对邺城之内的事情了如指掌。 阴夔知道袁绍如今身体一直不见好,而袁谭延请来的名医樊阿诊断下来是心疾,更听说袁绍后妻刘氏提出让袁尚暂摄冀州之政。 他寻思着既然袁绍是心疾,还当从心里医治,如今大破贼人,不正是医治心疾的良药么? 阴夔说道:“某听说大将军自官渡北返之后一直心怀抑郁,久久不能畅怀,如今大破贼人,自当将贼帅并主要头目献俘邺城,容大将军亲为之明正典刑。” 颜良自从离开邺城北上之后,一直关注着邺城的动向,甚至把主簿田灿长期派驻在邺城处置诸事,对于先前发生的内斗自然也已经知悉内情。 听阴夔如此说,颜良也不由赞叹他的老谋深算,瞬息间便找到了最佳报功方案。 对此,颜良自然不会反对,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说道:“那中丘长王儁,主簿张登等人临危不乱,自当各有擢赏,仇德升救援得力,力克贼匪,不知阴君待要如何处之?” 仇升虽是一介老革,但待人接物谦逊有礼,阴夔手下正缺这样能训练士卒的能手,这段时间也用得十分合手。 闻听颜良这般说,还以为他要把仇升给收回去,便有些紧张地道:“颜君欲要将仇德升收归麾下么?” 颜良却摇摇头道:“非也!我麾下如今各安其位,仇德升回来也不过是做一军候罢了,反倒是在阴君手下倒大有可为。” 阴夔算是听出来了,颜良这是在为他的老部下求官,可他也比较为难。 赵国里除了他国相之外,就属六百石的长史最为崇贵,当然也有邯郸、襄国、柏人等县都是千石县令。 但如今长史、各县县令都各有任命,且以仇升的军伍身份,担当文职也未必称职。 阴夔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能够拔擢仇升为何职,便问道:“不知颜君属意拔擢仇德升何职?” 颜良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我日前也剿灭了房山贼,俘获了不少贼人,其中附从之辈不少,故而我便欲在开春之后在沿山之地开垦荒田,以为军屯,令俘虏贼人垦荒赎罪。既设军屯,则应置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等职,一司农事,二练屯兵,既得粮又可得兵,有一举两得之效。不知阴君可愿与我一同上疏陈言?” 阴夔一听就听明白了,军屯的好处他也明白,若是以典农校尉之职来赏仇德升,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既可巩固郡国防御,又可得粮,便跟着笑道:“此策利国利民,某自当与君联署。” 第255章 房山矿场 待到送走同僚兼媒人,颜良又拿起了案上的信笺看了一遍。 仇升的来信并不复杂,只是以他的角度把整个事件描述了一遍,中间提到了几句中丘县长王儁与主簿张登的表现,尤其是对张登十分称赞,称其颇有担当且身手不错,有力毙贼人的表现。 颜良对仇升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把他放在赵国,用意便是希望队友能够给力一些,不至于在他剿匪时拖后腿。 如今看来,仇升圆满完成了这个任务,甚至还有些超额,因为从阴夔的语气来看显然不愿意放走他。 而仲栋的来信就十分有意思了,除了陈述事件之外,还在信中痛陈了他儿子仲遐的过失,称仲遐在得知赞皇山的贼人进入赵国后,并未第一时间出动援救,而是等到他带人来到高邑的营地后才出发。 仲栋也提了仲遐不立刻南下的原因是无令不敢轻易过境,但仲栋仍然表示他父子有负了颜良的期望,没能及时出手,导致邻县中丘遭到盗贼大肆破坏。 颜良收起信笺,脸上浮起一阵笑意,心道仲栋倒是个识分寸的人物,可以进一步重用。 从道理上来说,仲遐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毕竟他是常山国的兵,管不到赵国的事,若是仲栋不提出来,颜良也绝对不会知道这回事。 尤其是此次仲栋带人堵截住了败逃的孙轻,也算得上立了功劳,再把这事情一提,足以显得仲栋不因私废公。 颜良很清楚,仲栋如此做的目的,无非是向颜良示好。 仲栋父子是兖州人,且不似毕轨、夏侯衡这般只身投附,手下还带了数百成阳子弟,也算在讨逆营中一股不小的势力。 先前颜良把仲栋放在元氏,也是存了考验他的心思。 根据颜良所知,仲栋在元氏时,不管是与长史辛毗,还是城中掾属、世族打交道的时候既不十分热络也不冷淡,平时为人也十分谨慎,没有什么非分之举。 颜良叫过牛大,吩咐道:“让毕轨代我拟文,让仲栋与仇升乘势肃清赞皇山与逢山上的贼人屯壁,具体如何做让他们俩商量着办。然后把孙轻等贼人头目尽数交给仇升带回,待阴府君回赵国后会主持献俘邺城,至于普通贼人,全部给我押去房山营地,那边正缺人手!” ——☆——☆——☆—— 说起房山营地,经过月余时间,那边已经立起一连好几个营盘,有骑兵的,有步卒的,也有辅兵的,还有专门看押俘虏的。 这些营盘把废弃的房山铁矿给围了个严严实实,隗冉还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都设置了哨所,严禁闲人进入,实行军事管制。 而原先在房山山区里的猎户、乡民们也能妥善安置,因为矿坑的复工,需要诸多人手。 苦力活自然由罪囚们来做,但工头、伙夫、运输、后勤保障等工作也需要大量人手。 有了一定的报酬刺激,乡民们的积极性很高,更何况讨逆营刚刚剿灭了房山上的贼人,让乡民们不用再整日里担惊受怕,更不需要额外给贼人们孝敬。 更为关键的是,如今的灵寿令已经换上了颜良的亲信陈正。 房山铁矿之事本就是陈正发掘并对颜良提出,所以他对房山铁矿的恢复工作十分上心,不但检阅籍册找出县中曾经在铁矿中工作过的工匠,还在物资人手方面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 如今铸冶作坊虽然还在修建,有经验的铸冶工匠也还没招募齐全,但挖矿和洗矿的工作已经在进行。 每天都有大量粗矿被从废弃的矿坑中拖出,然后送到挖出的池子里冲洗,分理处附和炼铁要求的细矿石。 当然,炼铁除了铸冶作坊,还需要大量的燃料,围绕着铸冶作坊,还修建了不少制炭的土窑。 这些工作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剿灭房山时俘虏的一千多贼人已经不敷使用,让负责铁矿事务的颜贮与陈正都十分伤脑筋。 但正瞌睡时,就有人递枕头,南边的贼人进犯赵国中丘,仇升会同仲栋一举剿灭了两股贼人,斩首千余,俘虏三千多。 赵国境内可没有铁矿需要开采,故而当颜良表示他来处置普通战俘时,阴夔也乐得脱手,全部交给了常山。 当听说又有数千俘虏将会被押解来房山后,颜贮与陈正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颜贮作为颜良的从弟,在初跟随颜良南下的时候,还十分刻意表现自己,但被颜良指点过后倒是低调了不少。 不过这回来到房山,远离了颜良,顶头上司隗冉又只管军事不管铁矿事务,所以一旦没了人压制颜贮,他便又贪图起了逸乐来。 天寒地冻的,颜贮才不高兴天天盯着那毫无变化的矿区,而是躲在营房里饮酒取乐。 至于矿区里的事务,自然有他提拔起来的工头看着。 颜贮最为新任的工头是兄弟俩,兄长名叫乔伯,弟弟名叫乔仲,正是那次进攻房山王当时,给颜枚等人带路的带路党。 因为乔家兄弟在那日里的表现不错,所以颜枚在与从叔交接的时候便向颜贮提了一提兄弟俩。 颜贮来到房山正愁无人可用,便把兄弟俩拔擢为矿场的管事,一个负责挖坑,一个负责洗矿。 乔家兄弟的父亲便是去年遇上房山上的贼人,被踢了一脚伤了肺腑,回家折腾了两个月后亡故,所以他们与山贼有着深仇大恨。 兄弟俩一旦得势后,对山贼俘虏自然没有好脸色,看到谁都觉得是踢伤自己父亲的仇人,平日里没少打骂。 颜贮对此也略有耳闻,但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事情,他才没兴趣理睬。 由于颜贮的放任不理,乔家兄弟更加变本加厉,而他们的作为也影响到了其他管事和工头,管事、工头们愈发不把俘虏当人看,时有虐待羞辱俘虏之事发生。 时值寒冬,矿工本就辛苦,有几个受不了虐待鞭打,竟然被生生鞭打至死,只说是这几个俘虏消极怠工不肯卖力干活,负责矿冶之事的颜贮知道后竟也没有任何表示。 隗冉严守本分,并不过问矿场之事,反倒是陈正听说了此事,前来劝说颜贮。 “颜军候,挖矿冶铁之事事关重大,可莫要因为手下人缺乏约束而误了将军的大事。” 颜贮自然知道陈正指什么,但他以为矿场铁官都是他说了算,哪里容到旁人来指指点点。 虽然陈正也算是颜良手下十分受到重用的人才,一路走来官运亨通,从三百石的县丞升为假候、军候,又做了半个月的灵寿尉就升为了千石县令。 但颜贮仗着是颜良从弟,哪里会在意那什么县令,便说道:“县君却是多虑了,这些贼人个个罪孽深重,不严加管教不行。” 陈正又劝道:“军候说得是,不过如今人手紧缺,若是有所折损也是不美。” 颜贮闻言笑道:“哈哈哈,县君多虑了,仇德升与仲子骞不是又要送来大批人手了么?据说那黑山贼人有十万之多,人手不够再去捕拿便是。” 颜贮这番豪气干云的话也说得陈正无语,他知道劝不动,便也只得作罢。 回到灵寿后,陈行之想要给颜良报知此事,但刚刚提起笔他又摇了摇头,喃喃道:“颜立行本是将军亲族,我若报知此事,将军未必会苛责他,但颜立行必恨我入骨,须知疏不间亲,罢了罢了。” ——☆——☆——☆—— 黑山山脉之间高高低低,往往一座山头到另一座山头看上去只相隔了两三里路,但真个从这头走到那头至少要走上半天,因而消息的传递十分迟滞。 再加上天气严寒,山贼之间平日里也没兴趣串门。 当张燕得知孙轻、周麻脸入侵中丘,反被打得大败,数千人尽数倾覆后,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六天。 张燕看着面前跪着的几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喽啰,气便不打一处来。 “孙轻的下落可知晓?” 下边的几个喽啰面面相觑,最终由一个小头目答道:“回禀将军,小的最后看到孙帅是在泜水岸边,当时后又追兵,前有阻截,兄弟们慌作一团,纷纷朝四处避走,当时孙帅身边还带着不少人往北边强冲,然后小的就与孙帅走失了。” “哼哼!走失了?怕不是汝等先开溜了吧!” 一众喽啰们受到训斥也不敢还嘴,只是跪在地上埋首不言。 张燕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又问道:“那赞皇山上的情形呢?” 喽啰们沉默了一会,又是刚才那小头目硬着头皮答道:“小的……小的们慌急中找不到道路,待到晚些时候查探到道路欲要回山,却发现进山的道路已经被官兵封堵住了。” 张燕拳头捏紧狠狠捶了一下面前的案几,骂道:“要汝等有何用?!” 下面跪着的众喽啰听得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喘,若是有的选择他们或许也不会跑许多路赶回张燕的本寨报信,接受张燕的怒火。 但赞皇山的营寨已失,各县各乡又正在到处搜罗缉捕流散的山贼,他们若是不找到个地方存身,在野外只有冻饿至死一条路。 这时候一直侍坐在张燕旁边的一个少年郎却劝道:“阿父,当时情势混乱,也怪不得彼辈。” 少年郎正是张燕之子张方,有了张方帮忙缓颊,张燕也稍稍收束了怒气,说道:“滚吧!” 下面的喽啰们见可以避免责罚,连忙灰溜溜地撤了出去,那小头目还十分有眼色地朝张方作鞠感谢。 待喽啰退下后,张方说道:“孙轻与周麻脸这是越来越不把阿父放在眼里了。” 张方毕竟年轻气盛,第一时间计较起了孙轻和周麻脸的擅自动手上。 张燕却要更为关注全局,叹道:“只不知他二人究竟如何了。” 这一伙逃回来的喽啰是孙轻手下的,跟随孙轻率先抛下周麻脸撤走,故而还不知道周麻脸当场阵亡。 张燕想着二人大败已经板上钉钉,但还期望着赞皇山与逢山两个坚寨能够保住,毕竟在寒冬时节去攻打山寨绝非易事。 张方说道:“即便是二人侥幸保住性命,手下部众定也损失惨重。” 张燕也愤愤道:“二人误我大事也。” 这段时间以来,常山、赵国、中山先后施行封禁之策,禁绝三地的商贾、民众与黑山有所交通,而房山王当主动招惹颜良反被抄了山寨折了性命,让黑山军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不过张燕也不是没有应对,他知道颜良为人悍勇来势汹汹,不愿搦其锋芒。 但黑山疆域辽阔,总共接壤七八个郡国,光是冀州这边施行封禁也难以完全扼住黑山军的咽喉。 张燕已经遣人与并州境内的诸多商贾联络过,可以从并州采购山中紧缺的物资。 并且,因为冀州的封禁之策,冀州、并州的一些货物又涨了一波价。 大多数冀州商贾都遵守禁令不再往西边行商,但总有一些为谋厚利铤而走险的家伙。 张燕也为了打破封禁,向冀州的商贾许以丰厚的回报,非但免收过路费,而且还承诺从他们手中高价收购粮食。 张燕以为,颜良的封禁之策只是临时制度,绝对不可能长期禁绝冀州与并州的正常商旅活动,时间一久,即便冀州人忍受得了,并州的高幹也不会答应。 张燕还没意识到颜良下定决心要解决黑山军这颗毒瘤,只以为自己低调行事,给足了颜良面子,双方最终能够保持默契相安无事。 孙轻与周麻脸这次轻举妄动,简直是想要骑在阴夔与颜良头上打脸,若是成功了也就罢了,能让冀州人认识到黑山军也不是好惹的,但二人纯是作死,至今尚且生死不知,还让张燕的绥靖打算化为了泡影。 张方少年老成,见父亲眉头深皱,便劝慰道:“阿父,不若再与杨帅、张帅等商议一下,总得拿出个方略来应对此事吧!” 张燕思忖半晌,有些无奈地道:“哎~!看来也不得不如此了。” 第256章 黑山的复仇 若说张燕如今是整个黑山军的首脑人物,想必没有人会不同意,但若是放在十多年前,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在太平道起事时,张燕还不姓张,他原本姓褚(也有说姓堵)。 那时候褚燕只是真定本地一个轻侠少年,因为比较吃得开,也拉起一帮兄弟做那没本买卖。 不过张角很快便嗝屁了,张燕为了避风头,也逃回了真定,但那时候挟裹的民众已经达到了万人。 但张燕还毕竟是个小年轻,威望不足以服众,在与博陵人张牛角合兵一处后,推举了与他关系不错的张牛角为首领。 张牛角乃是博陵大侠,二人合兵后势头凶猛,接连打下数个县。 但张牛角这厮命不好,在攻打廮陶县时死在了著名的流矢之下,老大的位置没坐多久就嗝了屁。 张牛角这厮倒有几分眼光,知道这么大个队伍若是所托非人肯定就烟消云散了,临死前特意关照要把老大的位置交给褚燕来坐。 虽然贼人头目中间谁也不服谁,但张牛角的话还管几分用,加上张燕自身的部众又不在少数,遂继任了首领位置。 褚燕虽然年轻,也是个狠人,当下便表示自己要改姓张,以继承张牛角的事业。 这下子,连很多张牛角的手下都不再反对,至少明面上不再搞事情。 张燕在稳定了贼心后,带着部众在冀州地界搅风搅雨,继续收拢了一些零散的贼寇,比如王当、孙轻二人便是那段时间带人投附张燕。 即便是在那个时候,张燕也称不上黑山军第一块牌子。 因为张燕的势力只是在冀州境内的常山、中山、博陵、赵国等地比较大,但后世有八百里太行之说,足可以见得黑山有多辽阔。 在黑山的西侧和南侧,还有另一股实力强大的贼人,乃是与白波贼共同起兵的杨凤。 杨凤与张燕二人都属于乱贼之中比较有脑子的,在占据了一些郡县之后,知道若是大汉朝廷认起真来讨伐,自己多半也逃不脱和大贤良师张角一样的下场,于是前后脚致书朝廷表示降附。 朝廷也对这些时不时出来肆虐郡县,一被讨剿就藏到山里的贼人十分头痛,便答应了二人的降附,封杨凤为黑山校尉、张燕为平难中郎将,让二人管理山谷事宜,可以举孝廉、计吏。 从官职上来看,中郎将要略高于杨凤,但从名号上来看,杨凤可是和黑山正儿八经沾了边。 所以说,在那个时候,到底谁才是黑山扛把子,还真说不太清。 朝廷如此封拜,说不得也有一些制衡的心思在内。 而杨凤果真与张燕就不怎么对付,虽然大家都顶着黑山的名头,但平日里没少生龃龉。 好在张燕年轻,年轻就是优势,熬着熬着把杨凤给熬死了,杨凤的儿子杨恪接替了杨凤的位置。 杨恪年纪轻资历浅,自然不足以与张燕对抗,自此张燕才坐实了黑山军头把交椅,无人可以匹敌。 不过黑山军号称百万,实际上依附黑山军生活的人也有个小几十万,其中山头林立,大大小小的豪帅也有几十人。 比如说活动范围在司隶以北山区里的张晟,手下马军众多,有张白骑之号,就只是遥尊张燕为首领,实际上根本就不鸟他。 就算是离开张燕比较近的豪帅里,也不是他完全调度得动。 杨凤的儿子杨恪与一大批杨凤的老部下互相抱团,素来自行其是。 除此之外,张牛角当年死的时候,还有个幼子,在张牛角从弟张坦的抚养之下也已经长大。 当年张牛角死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从弟张坦原以为能继承张牛角的事业,不料张牛角遗命传给了褚燕。 虽然张坦也在旁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但仍旧心里不忿。 在把侄子张临拉扯大后,张坦便固执地认为,当年从兄死的早,子嗣年幼,如今侄儿大了,理当做回黑山军首领之位。 张坦与张临芝身边,也有一批当年跟随张牛角的老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整个黑山军就像是组织结构松散的一大群乌合之众,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大家都能紧密团结在张燕的周围。 一旦逆风逆水,各种平时被掩盖起来的矛盾便激化了起来。 张燕为了冀州的禁绝道路之事,便接连邀请杨恪、张坦、张临等实力强大的豪帅前来商议对策。 但杨恪、张坦、张临以及其他一些豪帅头目都推推拉拉,并不十分上心,张燕对此自然十分不快。 但如今与自己关系密切的王当、孙轻、周麻脸先后作死,让张燕这边实力大损,他也不得不低下头来捏着鼻子好言好语地再去请杨恪、张坦等人前来商议。 这一回杨恪、张坦等人没有再拂了张燕的面子,依约前来。 在几人来到张燕这边的时间里,张燕派出去的探子也已经打听清了孙轻入侵中丘最终的结果。 周麻脸阵亡,孙轻被俘,随同出击的喽啰只有极小部分逃了回来。 而赵国与常山的郡兵合力之下,反攻逢山与赞皇山的营寨。 两边的山贼能打的几乎都已经被带下山,头领也不在山里,零零星星逃回来的山贼更是带回了前方大败的消息,导致寨中留守的山贼充满了悲观情绪,毫无坚守的意愿。 仇升与仲栋合兵之下足有近六千人,花了五天时间把两边山寨一一扫清,可谓是一波完美的反打。 在张燕的营寨之中,各个山寨的头领都已经得知了这个悲伤的消息。 虽然在座众人与孙轻、周麻脸等人也多有矛盾,平日里见着少不了冷嘲热讽拌拌嘴乃至于动动拳脚,但二人大举出动却兵败身陷,众人却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有些物伤其类。 张燕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便说道:“先前大家伙儿没把那颜良的种种动作当回事,但现在看来,冀州人此番来势汹汹,不是善茬。” 张燕话音刚落,张牛角的从弟张坦便冷哼一声,说道:“我等这些年来冀、并、司隶之间游刃有余,早就已经不是你生我死之势,若非王当、孙轻等人接连挑衅生事,怎会有如此不利的局面?却不知将军为何要驱使王、孙等人一再如此?” 张坦生得胖头大耳一身肥膘,说话的时候脸上横肉跟着一阵抖动,那气势说有多跋扈便有多跋扈。 张燕在少年时就与张坦很不对付,这些年来更是从没和睦过,被张坦这么一刺,面色便也拉了下来。 与张燕关系亲近的豪帅杜长说道:“这便也怪不得将军,乃是王当、孙轻等人肆意妄为,自作自受。” 张坦却不依不饶道:“嘿,那王当、孙轻若无授意,会这样自把自为?“ 对于张坦的指责,张燕无从辩解,若是说是自己授意,那自己要背锅,若是说不是自己授意,那岂不是说王当、孙轻都不听自己的号令。 正尴尬间,一旁的杨恪出来圆场道:“王当、孙轻接连败绩,若我等不能有所动作,岂不是让人轻视了我黑山。” 杨恪二十出头,为人精干彪悍,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以大局为重,不似张坦盯着一些细节不放。 张燕也附和道:“贤侄所言甚是,如今赵国、中山都跟着颜良行事,若不再好好筹划一番,我黑山的日子可就越来越难了。” 张牛角之子张临说道:“那依叔父之意,当如何处之?” 张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虽然平日里没少被叔父张坦灌输一些当年的怨念,但当年父亲死前亲口交代让张燕继续带领部众他也十分清楚。 在张临看来,黑山军乃是父亲张牛角他们亲手创建出来,如今遭遇了危机,自然要共渡难关。 张燕见杨恪与张临的态度都十分积极,心中舒了口气,说道:“虽然近些年来我黑山少动干戈,不过既然颜良欺到了头上来,那少不得要点齐兵马,和他明刀明枪干上一仗。” 这时候,张坦又跳了出来道:“嘿!点齐兵马明刀明枪,说得到容易,这些年大家都在山谷间过惯了安乐日子,说提起刀枪就能提得起来么?那颜良可是刚刚从兖州回来,听说连败曹孟德手下诸将,手下可都是虎狼之师。” 张坦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得也是事实,与久经战阵的讨逆营相比,黑山军的单兵战力肯定有所不足,这点在王当、孙轻的败绩上就可以证明。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张燕之子张方答道:“伯父所言甚是,不过如今人方为刀俎,我若不严阵以待,岂不为鱼肉乎?” 张坦的岁数比张燕大上一些,所以张方尊称他为伯父,面对小儿辈,张坦倒也不便再强行反驳。 杜长率先表态道:“张帅说得不错,我手下儿郎也疏荒已久,不过若是花些时日严加操练一番,倒也不愁他们上阵不抵用。” 杨恪略作思索后也道:“训练兵马之事倒也势在必行,有备方能无患。” 有了杜、杨的先后表态,其他一些豪帅们也纷纷附和。 张临虽然有些同意杜、杨的看法,但他做不了主,还是要看叔父张坦的意思。 张坦看了看四周,虽然很想和张燕唱反调,但大势如此,便很不甘地道:“且先练着吧,按我说,能不打便还是不打的好。” 张燕见这回商议终究是达成了一致,也不管张坦的那些小牢骚,站起来说道:“好!既然众位都答应整兵备战,那就在这个冬日里好好准备,待到开春之后,常山、赵国等地定会开展春耕,届时少不得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 正在黑山一众匪首们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反击的时候,颜良却兴高采烈地坐在真定校场的主席台上观看第一届比武大会的射术决赛。 从第一场预赛到如今的决赛,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多天,即便是其中有三四天因为天气的原因,部分赛程受到影响,但这漫长的赛制也让常山民众过足了瘾。 在冬至之后的日子里,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百姓们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又没电视又没手机,难得有一场声势浩大的体育活动,百姓们简直趋之若鹜。 比赛初开始时,还只是真定百姓来赛场观看。 到复赛、半决赛时已经有附近县乡,比如九门、藁城乃至于元氏的百姓赶来观赛。 而到了决赛时,甚至已经有来自中山、钜鹿的百姓闻讯而至,参与这一场盛会。 短时间内涌入的大量人群,让真定一反常态地繁荣了起来。 这年头可没有开遍全世界的如家、汉庭,官营的邮传亭舍的接待能力有限。 世族富户自然有友朋招待,但寻常百姓却没有这么多的交道,一般都是找个民居借住,这让家中有多余屋舍的真定百姓欣喜不已。 有些个头脑灵光的百姓更是专门清理出了空置的屋舍,在门口挂上“吉舍待租,下注必中”的牌匾。 又比如真定王女刘绫仗着校场附近都是王府的田地,特意推平了一些播了冬麦的田垄,修起一排屋舍专门用于出租。 虽然新建的屋舍十分简陋,但胜在就在校场边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刚刚推出便被租赁一空。 住宿如此,城内城外的酒肆、食肆、女闾、车马行等等行业的生意也都十分兴隆。 但唯有一个行业几乎禁绝,那便是民间原本很常见的博局。 之前国中在推行福利彩票的时候,曾经先下达过一条政令“三人已上搏掩,人罚金四两或搏掩之资五倍。”。 这明显便是要禁止私下赌博,把赌徒们全部吸引来买福利彩票。 虽然福利彩票的玩法多样,但总还有些老赌徒习惯原来的六博、猜枚等等玩法,有些经营搏居的为了牟利更是不顾禁令私下开局。 但他们的做法明显忤逆了颜良的意志,在专政铁拳之下,这些违法经营者和参赌者都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其他地方不说,至少真定城里城外,再也没有人胆敢私设搏局,招引三人以上赌博。 福利彩票只用了区区十几天,便成为了真定城中唯一官方指定的群众参与爱心项目。 第257章 纯金奖牌 经过颜良的亲自带头与广为宣传,福利彩票的盈余部分被用来当做民众的福利,赈济灾民,扶助贫寒等等行为都成为现实,并非是空谈。 这等实干精神获得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不论是喜不喜欢赌博的人在观赛之余都会下几注耍耍,既是试试运气,同样也献出了一份爱心。 这年头可没有精算师,颜良本身就不怎么懂福利彩票的运营方式,而魏杰他们就更一脸抓瞎。 在设置下注奖励时,颜良要求的盈余比例控制在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之间,如果低了就降低奖励,如果高了就增加奖励,反正这些细微的调整大多数人也感受不到,都是魏杰招募的那些账房先生商量了算。 百分之二三十看上去挺高,但和后世的百分之四五十来比,已经显得很公道了,更何况福彩运营还需要雇佣大量人手来整理账目、接受下注,清算发放奖励等等。 福利彩票运营了二十多天,单日下注额从最初的几万钱已经发展到了一两百万钱,发展规模十分惊人。 单日毛利也从最初的忽略不计达到了每天都有三四十万,让魏杰大呼刺激,每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做梦都会笑醒的那种。 而在购买彩票的人群之中,也有一部分因为眼力准,或者是运气好,很是赚了些小钱钱。 比如说真定城宗人里的吴仲居民,他弟弟吴丙武艺娴熟射术精湛,所以他一门心思盯着他弟弟参与的场次下注,全部是买吴丙晋级,甚至还提前买了吴丙进入决赛,成为步弓和步弩的冠军。 随着吴丙一路过关斩将,吴仲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除了一开始与人分享了一下中奖的喜悦,之后吴仲也在弟弟吴丙的刻意提醒之下低调行事。 毕竟财不露白,如此轻易便获得了大量钱财,让吴仲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连带着有些许惶恐感。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买对了赚了钱,就回有人买错了亏了钱。 大多数百姓只是用些零散的钱参与一下,即便蚀掉了也不太心痛。 不过也有不少不自量力的家伙掏出了多年的积蓄,甚至借了钱下注。 无数惨痛的教训证明,那些嗜赌烂赌的家伙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在投注站门口,总有一些常年蹲点的人互相交流着下注心得,他们关注彩票的结果多过比赛本身。 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会凑上去听一听,往往被他们口若悬河一般的经验分享给咋呼得一愣一愣,但一问这些投注大师的实战战绩,往往则只能报以尬笑或者苦笑。 这种情形时不时很眼熟?是不是像极了某朝彩票投注站门口的大叔大妈们? 最惨的是某些自以为肯定能赢,下了重注,准备“搏一搏,单车便摩托”,但看走了眼,连单车都没了。 若不是迎风阁不是谁人都能轻易爬上去,指不定就发生了“购买福利彩票倾家荡产,某生悲怆跳楼”。 对于这种人,颜良丝毫都不怜悯,即便他们不来买福利彩票,也会在私设的搏局里把裤子都输掉,反倒是输给福利彩票至少还有一部分钱会拿去做善事。 不过这些黔首百姓再怎么下注,都比不上世家大族以及豪商巨贾们的出手阔绰。 寻常百姓投注都是几十钱,百多钱,但有钱人下注起码就是五百一千。 这年头没有钞票,无论是带着铜钱还是等值的金银,结算起来都又笨重又繁琐。 所以颜良很贴心地提出了一项增值服务,那便是给先前有过高额投注的老顾客们提供或高或低的下注额度。 只要在额度之内,可以不用带现钱来下注,可以享受先下注,等到结果揭晓后再行结算。 当然,因为提供了免费的额度,顾客们获得的奖金也不会每一场都立刻付钱,都计入这些顾客们的专属账户里边,老顾客们可以在任意时间支取出来。 有钱人难得有如此好玩的消遣,自然是多多捧场,这些额度很快便不够用了。 为了下注方便,他们纷纷往自己的专属账户里充值大笔金额,这样就可以说一声就下注,免去了钱款交割。 在培养出一批VIP顾客之后,颜良甚至授意魏杰单独设立了VIP休息室,俗称“大户室”。 这些VIP顾客可以在大户室里休息,享受免费的茶点,还有专属的受注员。 有了这个大户室后,很多原本下注金额不大的世族子弟也纷纷在专属账户里充了一大笔钱,只为了享受贵宾待遇。 颜良得知此事后乐不可支,没想到搞个比武大会就弄出个福利彩票,弄个福利彩票吧还搞出个信用体系和钱庄的雏形,还有贵宾服务理念。 颜良甚至决定把这个信用体系和钱庄应用到之后就要进行的盐铁酒专卖体系里,但凡要参与盐铁酒专卖许可竞标的,都要先交纳足额的保证金。 在竞标结束之后,所有涉及到官府大宗物品的采购销售,全部用这套钱庄体系来结算,待到大多数人都习惯了之后,或许还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为此,颜良特意把仓曹、金曹、议曹的掾吏们全部召来,给他们说了一大堆异想天开的想法,让他们负责完善。 闲话扯得有些多,说回场内正在进行的赛事。 在前几天的半决赛中,步弓和步弩的参赛选手都多达大几十人,这些选手在复赛中至少射出了每一发八环以上的好成绩。 经过了半决赛的淘汰,步弓余下了三十二人,步弩余下二十八人,这六十名选手都是可以射出平均八点五环的优异成绩。 高居主席台上的颜良看着台下排列着整齐队伍的决赛选手,心里十分高兴。 无论今天的决赛结果如何,这一批选手都成为了颜良重点提拔的对象。 在冷兵器时代,拥有一批神射手,无疑是每个带兵将领的梦想。 本次比武大会的详细数据会被登记在案,成为之后区分兵种的依据。 不仅仅是进入半决赛、决赛的选手,实际上能成功突破第一轮,晋级复赛的,都有成为军中强兵的潜质。 今天是决赛的第一天,在众人的注视下,颜良来到半圆形的看台前方,进行例行的演(装)讲(逼)。 颜良也不想用长篇大论来破坏选手们的心情和观众们的情绪。 “列位都是参赛选手中的佼佼者,军中各职虚位以待,只看汝等今日的表现!” 这番言简意赅的发言很是激励起选手们的斗志,让他们对今后的发展有了几分美好的憧憬。 决赛要射十五箭,人数也不少,所以整个比赛时间比较长。 在场内选手们专注地进行比赛时,主席台上的颜良正在与旁边的中山国相郭溥闲聊。 赵相阴夔因为先前孙轻入寇之事提前回了赵国,而中山国中平安无事,郭溥也就乐得留在真定看比赛。 不过郭溥也不仅仅是要看比赛,因为决赛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常山国率先进行的盐铁酒专卖许可唱卖,他要带领手下掾属们观摩学习一番,以便回到中山后效仿。 郭溥赞道:“常山民风尚武,多彪悍之士,真真羡煞人也!” 颜良谦逊道:“郭君过奖了,燕赵之地本就多慷忾之士,何止常山,中山亦是如此。” 郭溥哈哈笑道:“可我中山并无比武大会,看不到这许多壮士健儿们。” 颜良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说道:“这比武大会每年都可以举办,若是郭君有意,来年可以在郡国里广发告示,选人前来参赛。” 郭溥好像有些意动,问道:“噢?那这些获得好名次的选手如何奖赏?” 郭溥这么说无非是因为这次比武大会主要是为了颜良选拔军士,若是中山国派人参加,反倒是给常山国输送了人才,那他郭溥显然也不乐意。 颜良想了一想后答道:“比武大会会颁布奖牌与银钱奖励,郭君可另行对来自中山的选手颁布赏赐,或者授予官职。” 郭溥略有些疑惑地问道:“奖牌?” 颜良才想起郭溥还不知道奖牌是什么玩意,便向坐在主席台末尾的魏杰招招手。 魏杰还是有几分眼色的,尤其在颜良面前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看到颜良招手,立刻离席跑了过来。 颜良问道:“获奖选手的奖牌在你那儿么?” 魏杰恰巧带在身边,便掏出三枚系着红色丝带的奖牌递给颜良。 颜良接过之后,依次排布在面前的案几上,向郭溥解释道:“这便是比赛奖牌,分别是黄金、白银、青铜质地,将会颁发给每一项赛事的冠亚季军,也就是第一、第二、第三名。” “这奖牌虽然用料不多,值不上多少钱,但每一枚都代表这一份特殊的荣誉,非是金钱可以衡量。” “同时,对冠亚季军,以及进入决赛、半决赛、复赛的每名选手,都会根据他们的成绩与名次颁发高低不等的奖金,以酬谢他们这段时间来的努力表现。” 饶是郭溥算是这个时代的人杰,但一下子听到如此多的新鲜理念,也有点晕陶陶的。 颜良乐呵呵地拿起金牌递给郭溥,让他仔细查看。 郭溥接过金牌后,把奖牌放在手中,只见比手掌略小一些的奖牌正面有一个开弓射箭的图案,图案上方有“第一届比武大会”六个隶书字。 翻过背面,上半部分写着建安五年步弓冠军,下半部分则空着一小块区域。 颜良解释道:“这是步射的奖牌,所以铸造的时候正面是站立射箭的图样,其他如步弩、骑射、角抵等项目的图样各有不同。背面则显示年份和项目,最下方将在决出成绩,颁发奖牌前现场刻上获奖选手的籍贯和姓名。” 这奖牌的大小和后世奥运奖牌差不多,不过这年头金银铜都是贵金属,不像后世的铜只能做做电缆。 而且颜良可不像奥委会那么鸡贼,做个金牌还是镀金的,一面奥运金牌上黄金只有区区六克,眼前的这块金牌可是实打实的真金。 郭溥反复把玩了一下金牌,赞道:“做得十分精美,倒是个好纪念。” 颜良把魏杰叫到身边,然后拿起银牌亲自挂在魏杰的脖子上,说道:“届时便这样依次颁奖。” 郭溥觉得新奇,也学着颜良的样子在魏杰脖子上再挂了一枚金牌,笑道:“倒是有趣。” 颜良说道:“哈哈,郭君觉得有趣,那今天便邀请郭君一起颁奖?” 郭溥倒没有答应,说道:“这便毋须了,毕竟是常山的赛事,我怎好夺了颜君的风头。” 颜良道:“无事,比赛项目不止一个,我一个人也颁不过来。” 既然颜良不在意,那郭溥也就没坚持,笑了笑问道:“那参赛选手的奖金,都有多少数额?” 颜良只记得冠亚季军的奖金,至于再之后的他也只知道个大概,便授意魏杰来解释。 魏杰说道:“好叫郭府君知晓,冠军奖金一万钱,亚军奖金五千钱,季军奖金二千五百钱,前十名每人一千钱,其他进入决赛者每人六百钱,进入半决赛者每人四百钱,进入复赛者每人二百钱。” 郭溥一听这数额可不小,据他所知,前几轮晋级的选手也不再少数,便问道:“这步弓进入决赛、半决赛、复赛各有多少人?” 魏杰这段时间纯是靠着比武大会和福利彩票讨生活,业务还是相当熟练的,答道:“步弓晋级决赛三十二人,晋级半决赛八十六人,晋级复赛二百九十一人。” 郭溥心里掐着手指算了算,发现实在太过复杂,算不清这步弓一项需要颁发多少奖金,便问道:“这可要花费不少钱吧?” 魏杰显然早就计算过,很流利地答道:“步弓一项共需花费一十万另三百钱。” 郭溥猜到花费不小,乍一听说这么大数额,而想起同样的比赛至少还有十几项,便感慨道:“颜君好大的手笔啊!常山府库竟如此充裕?” 颜良笑呵呵地左右环顾了一番,说道:“此次比赛可毋须府库出一分一厘,钱款自有其他来处。” 饶是郭溥见多识广,仍旧是错愕地长大了嘴巴,诧异地道:“啊?!” 第258章 神射手 颜良的这份得意并不是没来由的,因为在这个年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一个大型赛事,一个全民参与的盛会会给举办地带来多大的发展机遇。 就比如说奥运会、世界杯、世博会这类的大型赛事和展会,诸多为了争夺举办权简直把狗脑子都打了出来。 每一项大型活动的成功举办,除了带动当地经济,还能增加知名度,展示国力,吸引国际游客,促进政治经济的交流等诸多好处。 颜良的本意便是要广募士卒,这次比武大会实际上是为军队服务,但经过这一次隆重的包装之后,所获得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提倡发扬民间的尚武精神,通过建设校场及周边设施增加了就业岗位,促进服务业与商业繁荣,开发出了福利彩票筹集善款,从法规意义上禁止私下赌博,开发出了信用体系以及钱庄的雏形,与赵国中山国的高层交流,吸引了不限于常山本地的大量民众(其中包含大量世族豪商)前来产生消费等等。 面对郭溥的疑惑,颜良解释道:“郭君也在福利彩票下过注,这福利彩票如今都是以比武大会的赛事为依据,自然要酌情支付一定的费用。” 听了颜良的解释,郭溥还是有些讶异,说道:“这福利彩票竟能筹措如此多的钱款?” 虽然福利彩票的确赚老鼻子钱了,但颜良可不会承认,说道:“福利彩票只是支付了一部分筹办费用,毕竟它的用途还是赈济灾民,扶助贫寒等为民众谋福祉的事情上。大会还有另外两项重要的财源。” 郭溥道:“愿闻其详。” 颜良说道:“这一项嘛便是这校场周边所有设施的收入,包括这看台上的席位费,也包括给车马牲畜提供食料的款项,还有南边集市的租金和税费,以及整个真定城中这段时间增加的税收都会拿出一部分来贴补比武大会。” 席位费是按时段卖的,预赛、复赛、半决赛、决赛全部分开卖,当然是越往后越贵,但销路却是越贵越好,甚至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因为慕名而来的有钱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从半决赛开始,简直一票难求,更催生出了全世界范围内最早的黄牛党,让颜良闻听之后也哭笑不得。 听说盐铁酒专卖将在常山最先进行,各路豪商云集,而豪商背后的世族也前来真定,希望能与颜良达成内幕交易。 这些时日来各种请见层出不穷,颜良基本上都以公务繁忙一一推却。 而大家伙儿都知道颜良从半决赛开始每天都会来主席台坐上一遭,所以主席台周围的席位在黄牛手里炒到了上万乃至于数万的天价。 购买人都不差钱,只为了可以和颜良照个面打个招呼而已。 颜良哪里会容许有人在他头上蓐羊毛,而且还是不带交税的那种。 在值日士卒与县中吏员的配合之下,那些涉嫌炒卖高价席位票的全部被抓了起来,没收了他们的门票。 而席位的售卖也改为了实名制,价格当然重新抬高了不少。 至于给有钱人的车马提供食料饮水,甚至刷洗等服务,也是颜良要求额外收费的,毕竟这里不是客舍,要提供服务得准备食料,还要雇佣人手,不收费怎么行。 至于费用嘛,当然要收得贵点,反正这些客人不差钱。 你说什么?他们可以自带食料饮水?这些客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跌份的事。 当初在校场南边兴建市集时,包括魏杰等人都不理解,以为一次性的赛事专门建设一个市集有些浪费。 但实际运行下来,两排长长的市集摊位早就不够用了,又在旁边再度搭建了两排,每天光顾市集的民众络绎不绝,远远超过了真定城内的市坊。 真定监市掾对此眼红不已,怂恿了真定县令来颜良面前说道,想要分一杯羹。 面对战战兢兢的真定县令,颜良倒也没有为难,毕竟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校场南边的市集在怎么说也是在真定辖区里,该交的市税也不能少了。 至于市税收上去怎么分,那还得是颜良说了算。 最后颜良大笔一挥,分了三成的市税给县里,但要县里派吏员驻扎在市集上负责收取。 对于这一点,真定县令和监市掾都十分高兴,好比原本没指望能得到只是瞎试一试,却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 颜良还额外给真定县令和监市掾提了个新的税源,那便是许多百姓把空置屋舍租赁给前来观赛的观众,也应该收税。 对于颜良的提议,县令和监市掾十分赞同,你们借着光赚了钱,怎么可以不交税。 不过,颜良下达的另外一道命令却让县令与监市掾十分郁闷。 因为颜良提出,真定县在比武大会前后的所有市税将与前三年的平均值做比较,所增长的部分有五成需要拿出来作为比武大会的举办费用。 颜良的这个说法让人无法反驳,若没有比武大会,真定的税收显然无法爆发性增长,拿出一部分来补贴比武大会也合情合理。 但真定县令和监市掾在回城的路上仍旧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膈应感。 这其中的操作十分复杂,郭溥也是实干型官员,与颜良二人一项项分析,分析完后让郭溥大吃一惊,发觉原来这比武大会竟然还能这么玩,会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 这时候,场内的步弓比赛已经进入尾声。 进入决赛的三十二名步弓高手各显身手,连连射出好成绩。 为了增加场内外的比赛氛围,每有人射中红心,一旁的讲解员都会用竹皮喇叭高声报出。 一开始,围观的百姓们看见听见有人射中红心还积极地大声喝彩,但越往后彩声就越轻。 这倒不是射中红心的人便少了,也不是说百姓们的热情下降,而是因为射中红心的次数太多了,大家喝彩都喝累了。 决赛采取射十五支箭的长赛程,五支箭一组,共射三组。 当十五支箭全数射完,最终统计成绩的时候,发现本场决赛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 前十名都射出了一百三十七环以上的优异成绩,也就是平均每箭都在九环以上。 前三名的成绩更是咬得极死,第三名一百四十三环,而前两名都是一百四十死环,出现了平分的情况。 这个特殊的情况显然出乎赛事组委会的意料,若是前十名平分也就罢了,至多也就是并列第十,多发一点奖金,但每一项分赛的金银铜牌都只各做了一枚,没有多的。 负责比武大会的张斐与魏杰都傻了眼,前来问颜良怎么办。 颜良想也没想,直接说道:“还能怎么办,加赛呗,一组一组加,直到决出高下为止。” 当决赛的成绩,以及加赛决胜负的决定通过讲解员们公布出去后,全场都沸腾了。 这年头的老百姓们哪里见过如此精彩激烈的比赛,成绩打平,还要继续加赛决胜。 在西甲观赛区的吴仲仅仅捏着自己的衣角,手心里的汗都把衣角给濡湿了,因为他的弟弟吴丙正是成绩并列第一的两名选手之一。 自从吴仲第一天前来观赛,排到了西侧看台甲字观赛区后,吴丙的每一场比赛都成功晋级。 这让吴仲十分迷信地认为,西甲观赛区是他与弟弟的幸运地,于是每逢有吴丙的比赛日子都赶个早来到西甲赛区外排队,直到看完了吴丙的比赛才会兴高采烈地去南边的市集买点东西吃。 是的,因为看准了吴丙下注,如今吴仲手头阔绰了,再也不用一个死面饼揣在怀里半天就着凉水填肚子,可以去市集上的吃食摊上随意消费当一回大爷。 与吴丙加赛竞逐步弓冠军的另一位选手来自上艾,名叫杨澈,与吴丙一样,都是二十来岁的精干汉子。 二人就如同足球比赛点球一般,进行新一组五支箭的加赛,只不过如果第一组加赛仍旧打平,会再进行下一组,直到分出高下为止。 因为吴丙从预赛开始就是第一组,所以也率先开始进行比赛,站在发射区的线上,张弓搭箭稳稳射出一个十环,引得场边观众们高声喝彩。 虽然吴丙先声夺人,但杨澈也很镇定,稍稍瞄准之后,也是一箭正中红心,同样引得观众高呼。 二人依次张弓搭箭,很快射完了前四支箭,吴丙连续射出十环、九环、十环、十环共计三十九环异常精准,杨澈却是十环、九环、十环、九环共计三十八环略逊一筹。 按照毕芬,吴丙只消在最后一箭射一个十环就将稳稳拿下冠军,让原本十分笃定的他也有些紧张,手心微微见汗,在开弓之前重重地在身上擦了一擦。 在观众们的屏息凝神中一箭出去,却稍稍偏出了一丝丝落在了九环上,让许多一直支持他的真定父老乡亲微微叹了口气。 轮到杨澈出手,杨澈的压力也十分巨大,他只有射中十环才能逼平对手,拖入下一组加赛。 关键时刻杨澈还是十分沉得住气,一箭射出正中红心,将比分成功扳平。 虽然大多数真定百姓都希望家乡子弟吴丙获胜,但两位选手的精彩表现都得到了观众们的尊重,也为了能继续看到下一轮加赛而欢呼。 杨澈长出了一口气,而另一边吴丙则有些闷闷不乐,既为了自己最后一环掉链子而懊恼,更为了继续延续下去的比赛而沮丧。 因为吴丙连续报名了步弓和步弩的比赛,且都晋级了决赛,而这两场比赛紧紧挨着,这一场比完后紧接着就是步弩决赛。 看上去十五支箭不算多,但连续开弓十五次也不是轻松的事情,更何况在比赛的时候选手们都高度紧张,肌肉都会有些僵硬。 而这两位争夺冠军的选手除了十五支箭外,又紧跟着射了五支箭,居然还没完没了要继续加赛,让吴丙叫苦不迭。 这样看来,即便自己能侥幸赢下这一场,下一场比赛也肯定会受到影响。 杨澈却略有几分优势,他并不擅长弩,除了报名步弓之外,倒是报名并晋级了骑射决赛,不过要在明天才进行。 二人继续射了一组,或许是因为连续射击的疲劳,这一组二人的成绩都有所下降,但巧合的是又打出了同分四十七环。 一旁观赛的观众极为卖力地起哄,但正在比赛的二人全都压力山大,一点都提不起兴致。 在主席台上的颜良也对这个局面有些意外,他可不是那些吃瓜群众只会看热闹,他明白短时间内高强度瞄准射击三十次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 他叫过张斐问道:“休武,此二人是何来历?” 张斐对每个进入决赛的选手都了解得十分清楚,直接答道:“回禀将军,先射的名唤吴丙,乃是真定本地人氏,原先在县中贼曹为吏,素有勇名,那后射的名唤杨澈,来自上艾县,不过据他填报的籍贯却是河东郡河北县人,乃是随家人流落到上艾,听闻参加比武能谋个好出身,便穿过井陉前来报名。” 颜良一听之下倒有些兴趣,说道:“此二人射术了得,经历两组加赛仍旧不分伯仲,若是他们第三组射罢仍旧平手,那便不要再比了,让他们并列冠军吧!” 张斐也为此事头疼不已,闻言答道:“将军明断,我这便去宣达。” 一旁的魏杰却道:“可这步射金牌只做了一块,却如何是好。” 颜良笑了笑道:“那就补做一块,能以一块金牌得一神射手,肯定是赚了。况且,此二人若不出意外都是军中健儿,不必在校场之上伤了和气,不如让他们日后在战场上各展身手,以杀敌建功再比过不迟。” 颜良此话一说,不止是张斐、魏杰欣然应诺,连中山相郭溥都赞道:“颜君豪气干云,当尽饮以贺!”说罢便端起面前的水杯,以水代酒敬了颜良一杯。 而几人话音刚落,场内的步射加赛又射毕了一组,两大神射手又无巧不巧地射出了一个平分,观众们都已经喝彩喝到声嘶力竭。 PS:本章出现的杨澈是书友报名的龙套“来一碗大碗羊肉米线”,大家赶紧啪啪啪他。 第259章 颁奖仪式 进行完第三轮加赛后,不论是真定人吴丙还是河东人杨澈都已经身心俱疲,体力上倒还能扛得住,但精神上的损耗更令人难以承受。 比赛比到了这个份上,对决双方都对自己的对手敬佩不已,当张斐亲自下到场中央,宣布颜良的决定时,场内场外瞬时间欢声雷动。 无论是先前完成比赛的选手们,还是看台上的、观赛区的观众们,都发自内心地对这两个选手的精彩表现致以敬意。 步弓决赛完毕之后,便是颜良特意设计的颁奖仪式。 在长垣的时候,讨逆营曾经举办过一次军中的比武,但那时候还在战时,所有的事情都很仓促,既没有分门别类,也没什么奖牌,所以这一次在真定举办的比武大会称为第一届也并无什么不妥。 在场地中央,工作人员在众目睽睽之下拖来三个高低不一的木台子。 这当然也是颜良的恶趣味,木台子被并排放好,只见中间的那个正面写着冠军,两边各写着亚军与季军,。 三位得奖选手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站在颁奖台后方,等待颁奖嘉宾为他们颁奖。 颜良走下主席台,在张斐、魏杰的陪同之下,先为获得季军的选手颁发铜牌。 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季军上前一步跨上领奖台,弯腰躬身向颜良行礼。 颜良则拿着铜牌挂在了季军的脖子上,鼓励道:“表现不错!” 季军选手第一次面临这样大的场面有些拘束,牢牢捏着奖牌向颜良感谢道:“谢过府君!” 接下来是并列第一的吴丙与杨澈,工作人员示意他们一同站上冠军领奖台,颜良先是为吴丙挂上一枚金牌,说道:“真定子弟好样的!” 吴丙在颜良第一次来到真定时就见识过颜良带兵入城的风采,当时就大为折服,见颜良亲自为自己颁奖,激动得无以复加,说道:“在下愿为将军效力杀贼。” 颜良拍了拍吴丙的手臂以示鼓励,然后为旁边的杨澈也挂上一枚金牌,说道:“不意竟在常山见到河东健儿。” 杨澈比起吴丙要淡定一些,行礼道:“谢过府君,澈零落他乡,闻将军有杀贼之志,遂来投附。” 颜良见杨澈举止从容,更增几分赞赏,说道:“我麾下正需汝这般弘毅之士,来得正好!” 因着二人是并列第一,所以这金牌没预备到,颜良这回给杨澈挂的是骑射比赛的金牌临时做做样子,之后再做一枚给他换上。 也因为这份特殊情况,颜良对二人说道:“汝二人射术精湛,连着加赛三场也难分伯仲,为了免伤和气,我便特授汝等并列冠军。因着这次比武只是考校基本功底,真正的身手还要在战阵之上显现出来,还望汝等他日莫要辜负了我的冀望。” 吴丙与杨澈闻言一同郑重地向颜良行礼,齐声答道:“必不使府君失望。” 颜良点了点头,退后一步与张斐等人站在一处,然后带着头拊掌致意。 魏杰的反应最快,立刻有样学样拊起掌来,其他人便也跟着做了。 拊掌便是鼓掌,这年头拊掌的含义有表示欢欣,也可以表示激愤。 而时人最喜欢的致意方式乃是喝彩,这里的“喝彩”可不是一个泛泛之词,而是真的大声喝“彩”。 喝彩的好处是声势浩大,气势惊人,但坏处就是喊多了嗓子疼。 颜良也不愿意做那掉份儿的事,便带头用拊掌的形势代为“喝彩”。 有了颜良和在场官员、工作人员的带头,看台上的世族豪商,观赛区里的黔首百姓们也纷纷向获奖选手拊掌示意,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来。 领奖台上的三名选手自然不会像后世那般向观众们挥手示意,而是十分质朴地向四方观众作揖回礼。 待掌声稍歇,获奖选手才依次退去,工作人员上前整理赛场,准备进行下一场步弩决赛。 杨澈的下一场比赛在明天,但吴丙就比较辛苦,要接着比步弩。 见吴丙要转往了步弩选手的等待区,杨澈便对这个可敬的对手说道:“祝吴君再得佳绩!” 吴丙心中叫苦,心想刚才这一场累得不行,还怎么再得佳绩,但面上也感谢道:“谢过杨君,改日再见。” 杨澈目送了吴丙远去后,回到了先前完赛的步弓选手休息室,那些选手都上前对杨澈道贺。 虽然杨澈是河东人,而且从上艾那个旮旯地儿前来报名,同行者寥寥,除了他之外一个都没进决赛。 不过参加比武的都是青壮汉子,平日里吃住训练都在一起,大家都已经相对熟络。 杨澈笑着一一回应了大家的祝贺,然后相约晚上到校场南边的吃食摊上去喝一顿。 当然,在这之前大家闲来无事,便去观看一下紧接着的步弩比赛。 杨澈字子澄,家乡本在河东郡河北县,就在黄河边上。 可天下纷乱,司隶遭兵灾洗礼最为严重,民人纷纷往四处避难,有的逃去了益州,有的逃去了荆州,有的逃去了豫州,而杨澈一家则逃入了并州上党。 来到上党后,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最终辗转多年,来到了冀并交界,也即是上党、太原、常山三郡交界处的地方才安定下来。 那片区域名义上仍旧是大汉朝的疆域,但实际上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已经相对薄弱,反倒是黑山军的势力更强。 杨家在那里讨生活,自然也没少受黑山贼的欺压,对贼人十分痛恨。 颜良遣了原本的灵寿县丞为上艾长,更命昌琦率两千精兵镇守,乃至于在黑山以西打入了一个楔子。 当颜良的力量进入上艾之后,为了收拢民心,自然要大肆宣扬颜良以及讨逆营的光辉事迹,而南下讨逆连败曹贼和常山国近来发生的种种变化随之广为传播。 杨澈的家族就是经受不住西凉乱贼在河东为祸才远走他乡,其中不乏一些族人或直接或间接死于兵灾,他对于黑山贼这等肆意妄为的恶势力深恶痛绝。 颜良甫入常山半个月便剿灭了一股为非作歹的顽匪,非但震慑了黑山的气势,也让一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当招募士卒并举行比武大会的消息传到上艾,杨澈便不顾家人的反对到上艾军营里报了个名,然后在士卒的护送下来到真定参加比赛。 这年头逃避兵灾也十分艰难,杨澈一家本就是三河良家子,自幼有熟习弓马的习惯,在逃难的时候更是随族人用刀弓护身,也练出了一身好武艺。 这一次比赛,如果是愿意从军的,分项目赛冠军可得到假屯长的待遇,亚军可担任百将,季军可担任假百将,若是不愿从军的,也会在县乡提供合适的职位。 杨澈如今得了步弓冠军,几乎已经敲定了将从一介平民一下子做到比二百石的官位上,也算是光耀了门楣,对此他浑身上下都鼓足了干劲,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远在上艾的家人接来真定定居。 在杨澈的胡思乱想的时候,校场中的步弩比赛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发射弩箭消耗的力气要比开弓小很多,只需要用力给弩机上弦,然后举起来瞄准射击。 不过弩的射术与弓也截然不同,尤其是对射术高手而言,开弓射箭的动作已经培养成肌肉记忆,所谓的瞄准并不完全根据目光所视,弩机则每一发都需要抬平细细瞄准发射。 吴丙在刚才进行完的步弓比赛上拖延了太久的时间,耗费了太多心神,所以在步弩决赛上的表现便发挥不出平时的最佳水准。 第一组五发弩矢射毕,吴丙只得了九环、九环、十环、八环、九环共四十五环的成绩,马马虎虎平均上了九环,比暂时位列第一的选手总环数差了三环。 虽然吴丙努力调整状态,在之后的两组迎头追赶,但最终也无济于事,只将将吊车尾进入了前十名。 饶是吴丙并未进入前三名,但连续两场决赛,一个冠军一个前十,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让主席台上的颜良也记下了这个名字。 巧合的是,晋级本次步弩决赛里的选手有一名是中山国新市县人,且实力不俗最终成绩位列第三。 颜良得知后与一旁的中山相郭溥开玩笑道:“郭君,看来中山亦多佳士,这不都跑到我常山来献身手了。” 新市县就在中山与常山交界处,离开真定不过几十里路,有人听说真定举办规模庞大的比武大会前来报名也十分正常,郭溥笑道:“那还要多谢颜君为我发掘人才。” 颜良一听这是要抢人的节奏,不过如今他与郭溥、阴夔一起执行盐铁酒专卖制度,算是有默契地攻守同盟,正在蜜里调油时期,为了区区一个步弩季军也犯不着计较,以免显得小家子气。 不过口头上的玩笑还是要开的,颜良说道:“哎~!那我可不值当了,花了大把的钱粮,却为他人做了嫁衣,郭君你可要补偿我的损失啊!” 郭溥这个官场老油子笑着打哈哈道:“好说,好说,哈哈哈哈!” 颜良也不在意,还非常大方地把颁奖的机会让给了郭溥,好让他在真定百姓面前露露脸,也好彰显常山与中山亲如一家。 ——☆——☆——☆—— 就在校场之上燕赵健儿奋力拼搏的时候,在真定城中也正在上演一出十分有趣的碰面。 颜良的妾室梅娘来到真定后,虽然行事低调,但眼下颜良的宅院里只有她一个女人,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主妇的职责。 颜府君的宅邸里多了女主人的消息并没有隐藏,所以很快便传遍了真定城内的世族之间。 由于颜良平日里以事务繁忙为借口,等闲不接受世族们的宴请,且更多时候住在军营里,让那些意欲上下活动走门路的世族无缝可钻。 梅娘来了后,让世族们以为吹枕头风的良机来了,便纷纷命自家的妇人前来拜访梅娘。 虽然梅娘只是个妾室,但世族们倒也给足了面子,派来的至少也是次房的正室,让梅娘受宠若惊。 颜良得知此事后,吩咐梅娘自己看着心情接待,不用顾忌他的看法,只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交往谈话的内容一定不能涉及到军政事务,也不能收受价值高于五百钱以上的礼物。 梅娘素来小心做人,受到提醒后严守颜良定下的规矩,虽然与世族妇人们相处得挺和睦,可一旦提到一些非所宜言的话题不是岔开就是装作听不懂。 对于礼物方面,超过五百钱的一概婉拒,那些妇人后来也精乖了,都送一些稀罕但价值不高的物品。 就这样,梅娘也吩咐人把谁人送了什么礼物登记造册,并且准备了不少礼物回礼。 也有一些贵妇人向梅娘发出邀请,请她去府上坐坐或者一起去看比赛或者郊游之类,她也好言好语地谢绝。 由于梅娘态度奇佳,让这些妇人都没感觉到自己被冷遇。 可当他们家男人们过了段时间问起此事后,却发现自家婆娘忙活了这么半天,虽说混了个脸熟,可几乎啥有益的进展都没有。 在整个真定城内,因为梅娘的出现,最为尴尬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每日里在听风阁上听风看书的宓娘子。 甄宓虽说出身在高门冠族,自己的父兄长辈们也几乎都是娇妻美妾,对这个年头的习俗本就十分了解。 但真个落在自己身上时,一个怀春少女的心思还是十分敏感,觉得与心上人之间多出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连原本每日里必然报到的校场比武都没去看。 没往校场去,自然也就没有再私会过颜良,热恋中的宓娘原以为颜良会思念她,差人递话邀她过去。 可颜良这几天正好又是商议盐铁酒专卖,又是商定比武大会决赛颁奖,以及对参赛人员的安排,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也顾不上小儿女心思。 甄宓便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这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便在心里滋长了起来,很有些小怨妇的赶脚。 正当宓娘在楼顶发着呆的时候,丫鬟珮儿蹬蹬蹬跑了上来,一脸惶急地道:“道娘子要生了。” 第260章 难产 说起甄道怀胎生子还真个不容易,她嫁来张家后,小夫妻俩和和美美,可过了三年多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在这个年头,无后可是大罪过,就连一向喜欢她的婆婆都已经私下碎碎念着要为张广纳妾。 这好不容易怀上了,本是大大的喜事,甄道在怀孕期间倒也一切正常,可就有一点实在太过反常,那就是产期超时了。 张家乃是真定大族,请来的医者自然都是最好的,医者问诊之后都以为应当在半个月前就生产。 可甄道始终不见动静,胎儿倒是十分调皮,时不时在肚子里踢人,估计是在娘胎里待得太安逸不肯出来。 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久,张家上上下下却止不住忧心起来,这年头生孩子堪比走一次鬼门关,无论是产妇还是胎儿都十分危险。 当甄宓主仆急匆匆赶到产房外时,发现姐夫张广正在屋外团团乱转,一脸焦急之色。 “姐夫,怎么样了。” 张广看到甄宓来到,忙说道:“你阿姐突然就肚子疼了起来,事先也没个征兆,幸好家里早就请来了稳婆,才不至于误事。” “那就好,那就好,姐夫你也别急,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甄宓一个小姑娘,对这种事情也毫无经验,只是说些没营养的安慰话。 不过张广说了几句话后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不再来回踱步,来到屋门口努力想要听一听里边的动静。 这产房可是重地,等闲人都不能入内,家里不少女眷都待在偏房里等待,甄宓也上前一一见礼。 或许是胎儿在娘胎里待得实在太过舒坦,这临出生了仍旧磨磨唧唧不肯出来,可把甄道给折磨得不轻。 从午时不到开始肚子疼一直拖到了申时,把包括产妇、稳婆在内的所有人都急得一身大汗。 甄道一开始还死命地嘶吼,到得后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可仍旧是不能顺利产出。 外边的张广与甄宓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真定城也就那么点儿大,很快城内世家大族俱都知晓了张甄氏难产的消息,很多有经验的妇人俱都前来探望,并七嘴八舌地出出主意。 在颜氏宅邸里的梅娘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思忖着颜良已经把甄宓的事情告知了母亲,那基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梅娘本就是使女出身,可不会有什么争夺名分的打算,但也清楚日后免不得要与甄宓多多接触。 人们对未知的事物都会存有一份敬畏之心,梅娘与颜良前妻魏氏的关系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仆,故而毫无芥蒂。 但想着今后要面对一个新的大妇,心里也难免有些忐忑,又加上甄宓出身中山冠族,万一有些不好的脾性,那日子就难过了。 恰恰好,这次张甄氏难产,而魏氏当年在生絮儿的时候也是难产,让梅娘心中有些感同身受,觉得这是自己前往拉近关系的契机。 梅娘思忖再三,便备上一份礼物往张府而去。 梅娘虽是妾室,但也是颜良唯一房中人,张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报至张广处。 张广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还考虑得到其他的,直接告诉旁边的甄宓。 甄宓听闻梅娘前来,也小吃了一惊,但她毕竟是大族女子,天生便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觉,认为一个妾室应该不会刻意来挑衅自己。 甄宓来到一处偏厅里见着梅娘,二人初次相见,都对对方的姿容颇为赞赏。 甄宓双九年华,如同一朵刚刚吐露芬芳的花朵,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 梅娘虽然比甄宓只大了三四岁,但毕竟久为人妇,多出一股微微成熟的端丽。 甄宓刚刚进入偏厅,还没开声,梅娘已经站起身来郑重地福礼道:“妾见过宓娘子。” 甄宓原本还有些拿捏着,见梅娘的姿态放得这么低,便也柔声道:“宓见过梅娘子,不知此来所为何故?” 梅娘道:“妾听闻功曹夫人生产艰难,思及故主母有感,故而前来探望一番,不知功曹夫人如今情形如何了?” 甄宓也对姐姐一直不能顺利生产而心急如焚,答道:“仍在煎熬,我不能入内,也不晓得究竟如何了。” 梅娘道:“当年故主母也是拖延甚久,所幸有从邺城请来的一个稳婆力主把主母抬起身子,让产妇方便发力,才顺利产下了絮儿。此法或也有几分用处,不妨让功曹夫人一试。” 甄宓这时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抓着一根稻草就不放,问道:“这如何抬起?怎么个方便发力?” 梅娘与甄宓解释了一番,但甄宓对妇人生产之事毫无经验,简直鸡同鸭讲。 甄宓心急之下,便上前拉着梅娘道:“你随我来,和那些稳婆亲自说。” 梅娘没想到甄宓如此果决,只得任了她拉着来到了甄道的产房外边。 在产房两旁偏厅休息的张府妇人们以及城中各家各族的妇人们便见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甄宓急匆匆拉着一个婉丽的妇人前来,然后不由分说拍产房的门,叫道:“里边的稳婆,出来一个,赶紧的。” 张府的妇人虽然不知道那陌生的女子是谁,但对于甄宓如此冒失的举动也有些不满。 但其他家的妇人大都见去颜良府邸里拜访过,认出了梅娘的身份,俱都惊异于传言中要嫁入颜家的甄宓竟然与梅娘手拉着手如此和睦。 产房中的稳婆出来了一个,梅娘便说了一些之前魏氏生子时的小技巧。 那稳婆毕竟专业人士,一听就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再说。 因为刚才的这一番举动,甄宓对梅娘的感觉大好,便相携着来到张府妇人休息的所在,向大家介绍。 梅娘没料到甄宓竟然如此好说话,觉得今天来得相当正确,但也隐隐担心自己说的方法有没有效果,若是没有效果时不时会被见怪。 好在甄道身体底子不错,稳婆们在甄道的身后殿了不少被褥,让她上半身抬高,方便发力。 而且原来的产房密不透风,十分闷热,因着刚才稳婆进进出出打开的门扉,带入了几许新鲜空气,让甄道精神稍稍振作。 甄道神志稍稍清醒,知道这是关键所在,随着她咬着牙拼命使力,产房之中终于响起了胎儿清亮的哭声。 听到这一声哭声,四周所有的人都腾地站了起来,凑到了产房门口。 不一会儿甄道的贴身丫鬟跑了出来,说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张广虽然神情轻松了一些,但仍旧十分紧张,拉住丫鬟急切地问道:“道娘如何了?” 丫鬟忙答道:“娘子无事,只是有些脱力。” 张广一听母子平安,这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只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个站立不稳就要往后倒去。 幸好身旁的几个仆僮上前牢牢扶住,才不至于让新科奶爸跌倒在地上。 落在外围的梅娘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自言自语道:“这张功曹倒是个会疼人的。” 甄宓没有走远,听到她的呢喃,笑着答道:“是啊,姐夫最是爱护阿姐呢!” 梅娘下意识地道:“宓娘子如此可人,夫君日后也会如此对你的。” 甄宓原本就因为姐姐顺利生子而欣喜,听了梅娘的话后更是心里温暖,也不把她当外人,说道:“是啊,府君可是个会体贴人的。” 梅娘见甄宓烂漫可爱似无心机,也觉欢喜,便打趣道:“宓娘怎还叫良人为府君,不觉太过见外吗?” 被这么一打趣,甄宓晕染双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谁都不知道,二女的第一次见面,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若是颜良知道此事,指不定会当场笑岔了气。 ——☆——☆——☆—— 二女议论的主角颜良,如今却十分烦恼。 他刚刚参加完了颁奖典礼,但却不能休息,而是要继续处置手边层出不穷的工作。 原本带兵作战的时候,颜良手下的都是老班子,张斐负责训练与后勤,隗冉率领骑兵,负责斥候探哨,昌琦负责冲锋陷阵,他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只需要大方向的决策便可。 但来到常山后,不仅仅需要负责军务还要负责政务。 虽然大部分的政务有长史辛毗分担,但还是有不少紧要事务要他来处置。 加上颜良心大,又搞比武大会又搞福利彩票,紧接着还要唱卖盐铁酒专卖权。 对于这些大大超越时代的新鲜事物,颜良手下没有人能够完全一肩担当起来,都需要靠他这个倡议发起者来协助指导。 自从梅娘与絮儿来到真定后,颜良倒是有心多陪陪家人,但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就昨天晚上还是直接住在了军营里。 前些日子颜良还有空闲与小美人幽会一下,这几天根本抽不出空来,让他也头痛不已。 颜良心里感叹自己手下的幕僚班子还是太过单薄了,若是如袁大将军一般手下有沮公与、田元皓、审正南、逢元图、荀友若、辛仲治、陈孔璋等如此多的谋士,那岂不美哉。 可那些成名的谋臣绝不可能屈身在颜良手下,就连辛佐治被派到常山担任长史,多半也是袁绍的平衡手段,绝不可能唯颜良之命是从。 提起人才,颜良就一阵头痛,从邺城征辟而来的刘劭、时苗、张揖、沐并等人刚刚各就各任,还需要考察一段时间,而田丰之子田灿更是被他派往了邺城疏通关系一直未归。 恍惚之间,颜良想到了两个人,崔琰和公孙方不是说到常山来游历游历么?怎么这就没影子了?不应该啊! 颜良喊道:“牛大!去唤张文学来。” “诺!”牛大下意识答应之后,刚刚要出去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谁是张文学,连忙转回身问道:“呃……将军,哪个张文学。” 颜良骂道:“当然是文学掾张揖了。” 牛大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讪讪地跑了出去。 文学掾主管学校和礼义教育,掌教授诸生,算是个教化职能的清贵吏员。 按说张揖应该在国治元氏县办公,不过这次真定举办的比武大会乃是个人文盛会,自然要这些笔杆子们大肆宣扬一番,所以张揖这些天也来到真定,与前来此地的世族文人们应答唱酬,很是和乐。 不料牛大去了半晌后却独自回来,说道:“禀告将军,张文学不在军营里,也不在校场那边,有人说他去了城里会友人。” 如今天色渐暗,快到了晚饭时间,自然也不能要求别人天天加班,尤其是文学掾这种动笔杆子和嘴皮子的官员。 颜良说道:“那也不急,你且去关照一下,待张揖回来之后,让他来见我一次。” “诺!” 颜良又问道:“有见着毕轨么?” 牛大答道:“主记史正在营内。” “行,把他叫来,你去传两份膳食来,我与毕轨边吃边说。” 毕轨虽说是常山主记史,但也仍旧兼着军中的主记一职,只要颜良在营里处置军务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负责记录和起草文书,也就是俗称的工作秘书。 毕轨在常山没什么友人,即便有也是军中的颜枚、夏侯衡、卫恂等人,大都外派了出去,所以老老实实待在营中,一被召唤就很快来到。 “昭先来了?还没用过膳吧?来来来一起吃一些。” 颜良如此客气,毕轨受宠若惊,说道:“将军有何吩咐?” 颜良道:“不急不急,边吃边说。” 毕轨只得坐在颜良对面端起饭碗吃饭。 颜良忙了一整天早就饿了,也不管毕轨先就着面前的小菜扒拉了两晚粟米饭,然后端起水杯润了润喉道:“昭先,想家了么?” 毕轨正在喝肉臛羹,被颜良突兀一问,差点没把肉羹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咳……咳咳!”毕轨一手捂脸一手抚胸咳个不止。 颜良恍若未觉,还谆谆教诲道:“年轻人,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慌。” 第261章 酒肆友聚 毕轨咳嗽过后,答道:“回将军的话,末吏在常山过得自在,偶尔夜深人静之时虽也思念家人,但倒也还不至于因而误事。” 颜良摆摆手道:“唉~!思恋家人乃人之常情,我怎会见怪。再过些时日就是正旦了,今日召你前来是想要问问你,若是想家了,便给你放个长假去东郡看看。” 毕轨自从在兖州被颜良拉上贼船之后,一直随在颜良身边,对于颜良的种种骚操作见得不少。 虽然毕轨年纪还轻,但他也看得出讨逆营的前途十分光明,因而从没有生出什么异心,老老实实跟着做事。 颜良虽然待手下宽厚,但工作起来要求也高得很,尤其是来到常山后,手下的人都被他逼着忙完整个忙那个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如今乍一听说颜良要给他放长假探亲,毕轨露出有些不敢相信的错愕表情。 颜良看着有些不爽,问道:“怎地?不愿回家,那行吧,就随我在常山过正旦。” 毕轨连忙道:“不不不,末吏不是这个意思,末吏的确想家了,还望将军恩准末吏回家省亲。” 颜良说道:“嗯!你见着你父亲的时候,顺便与他提一提伯举与令妹的婚事,看看如何操办。” 毕轨心道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不过他与颜枚关系不错,自家妹子又心仪颜枚,他也乐见此事玉成,便答道:“末吏明白了。” 颜良又道:“我会知会族中,遣个族人与你一同前去。按理说,伯举应当自行前往迎亲,不过如今贼人未除,他怕是暂时走不开,还望毕东郡多多担待。” 毕轨老老实实道:“末吏会尽量在家父面前代为美言。” 颜良道:“嗯!很好。你一路上再给我带几封信,分别是给文将军、张将军、苏都尉、田主簿。” 毕轨肚子里碎碎念,原来休个假还有这么多事情,但他可不敢抱怨,只说道:“末吏遵命。”说完便等着颜良把信拿来。 不过看了半天,颜良却丝毫没有给他信笺的意思,毕轨只得问道:“这信在何处?” 颜良说道:“你是主记,这信当然你代拟了,还不赶紧拿纸笔。” 毕轨一头大汗,连忙取出纸笔静听吩咐。 “几封信都差不多一个意思,便说如今常山民生凋敝,急需各类人才,儒生、铁匠、木匠、泥瓦匠等等都缺,而司兖各地纷乱,若有民人流离失所,常山可代为接受。” “也不独是会各种本事的,寻常黔首百姓也需要,便说我这里需要屯田紧缺人手,若兖州各地愿意组织人前来常山,常山可负责这些流民的路途花费。” “再添上一笔,若能寻来铸冶匠人,我另有重谢。” 毕轨文书工作做多了,行文极为流畅,不多时便把四封信一一写就。 颜良看过之后,赞许道:“昭先越来越干练了,再磨炼一些时日,或可外放为一县长吏。” 毕轨却乖巧地道:“末吏只愿随在将军身边多多学习。” “呵!莫要虚与委蛇,即便你这般想,毕东郡可不会作如此想,指不定会说我亏待了你。” 毕轨可不愿跟在颜良后边议论自己的父亲,选择了沉默不语。 颜良又道:“刚才信里的意思,你到东郡后也与你父亲说道说道,待开年后,常山便要广兴学校、广置屯田,到处都缺人,若是有在兖州过得不如意的,大可全部送来常山,待遇从优,大把官职虚位以待。” 毕轨答道:“末吏自会说与家父听。” 该吩咐的也吩咐完了,颜良看到牛大在帐门口探头探脑,便问道:“牛大,进来吧!” 牛大进来后说道:“将军,我让牛二去查了,张文学的确是在城里会友人,而那几个友人有一个姓崔一个姓公孙。” 却原来牛二被颜良指派做舆情监控工作,手下如今除了宣讲员之外还发展了不少混混当线人,牛大略一问张揖的动向,没多久便有了确切的消息。 颜良笑道:“哈!说曹……说崔琰,崔琰便到。昭先,你若无事,便往城里走一遭,代我向崔季珪、公孙文理致意,请他们有暇时前来,我必扫榻以待。” “诺!” ——☆——☆——☆—— 往年十一二月的真定城与中原大地上的其他城池也差不多,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修缮屋宇农具,为正旦,也就是过年做准备。 但因着颜良的骚操作,真定城里如今热闹非凡,往来的旅人比春秋时节还要多上几倍,道路上人来人往,连寒风都显得不那么清冷。 随着人流量的增加,各种商业也随之繁荣,人都要住宿吃饭喝酒,或许还有些额外的生理需求,这些都为真定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真定市坊边上一座装饰豪华的二层酒肆里,一个年轻的士人坐在二楼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感叹道:“不意真定竟如此繁华,雒都未曾焚毁前也不过如此吧?公理你以为呢?” 他身旁另一个年轻人也附和道:“雒阳如何我未曾见过,无法比较,但此地比之并州长子、晋阳等地可是胜了不止一筹。” 先说话的那人又回头问道:“崔君,你游走天下,见多识广,以为然否?” 一个略显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说道:“某虽未曾见过雒都先前的风貌,然傅武仲有赋云‘桑宫茧馆,区制有规。后帅九嫔,躬敕工女。近则明堂、辟雍、灵台之列,宗祀扬化,云物是察。其后则有长冈芒阜,属以首山,通谷岌岢,石濑寒泉。于是乘兴鸣和,按节发轫,列翠盖,方龙辀。被五路之时副,揽三辰之旗斿。傅说作仆,羲和奉时。千乘雷骇,万骑星铺。络绎相属,挥沫扬镳。’岂是区区真定可比拟的?” 先前说话的两个年轻男子都对被称为崔君的中年人十分尊敬,一齐回身道:“崔君见教的是。” 这是在酒肆二楼的一间单独包间里,与外侧有帘幕相隔,既有酒肆中的热闹氛围,又能辟出一小块稍稍安静的区域,乃是世族豪商在外边最喜欢的去处。 方才最先感叹真定繁华的年轻人名叫满维,字泱阳,乃是山阳昌邑人。 其后附和他的年轻人名叫仲长统,字公理,乃是山阳高平人。 那被唤作崔君的正是颜良心心念念的清河名士崔琰崔季珪。 除开这三人外,包间里还有二人,分别是崔琰的同乡友人兼同学公孙方公孙文理和如今在常山为文学掾的张揖张稚让。 崔琰是标准的行动派,他当年远去青州求学于郑康成名下,其后青州受到黄巾波及,缺粮乏食,郑玄也只得罢谢诸生独自隐居。 当时从青州回冀州的道路被盗贼阻绝,不复通行,但崔琰也淡定自若,反而往南游历,周旋于青、徐、兖、豫四州之地,足迹最远到过寿春,甚至过了长江。 在邺城时,崔琰受到颜良的招揽,心里也没决定是否要答应出仕。 虽然崔琰在州中的名气不小,但因为投附袁绍较迟,并不受到袁绍的重视,还隐约受到其他谋臣的排挤。 虽然崔琰对功名利禄并不太上心,但对于在邺城的际遇也不太满意,便借着这个由头辞去了职事,约了公孙方一起游历一番。 崔琰与公孙方当年便一同求学游历,做老了伴儿,各自只带了一个仆僮便出发,从邺城往北经过赵国来到常山。 他们俩倒是把常山的好多个县城走了一遭,当时也途径过真定,没觉得真定有什么与众不同。 因为颜良曾经提过,他来常山便是为了彻底解决黑山贼患,崔琰便沿着井陉去到并州,顺便一起把太原、上党等地也游历了一番。 二人这一番游历下来,对黑山沿边山区的了解虽说未必全面,但也完全改变了他们之前对于黑山的看法。 虽然黑山军号称百万之众,但这明显是夸张的说法,尤其是他们被赶出冀州后实力大损,如今停留在山谷间的流民只余下了十几二十万。 这些流民里有不少是被黑山军组织起来垦殖谷地,自给自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黑山军也做了些好事。 但与这些好事相比,黑山军对山外的民众危害更大。 崔琰看到,无论是冀州境内的赵国、常山,或是并州境内的太原、上党,各地在靠近山区的一些田土明显都被荒废。 原先的农民不是遭受了意外身死,便是被山贼挟裹走,或是忍受不了贼患而流亡他处。 毁坏永远比建设来得容易,更遑论黑山军根本就不懂不会也不愿意进行建设。 走过越多的地方,崔琰与公孙方就越认为黑山军实乃心腹大患,更倾向于认同颜良的剿匪态度。 当他们听说颜良接连剿灭王当、孙轻等贼人时,二人认为游历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回常山做些实事了。 在崔琰与公孙方游历上党、太原的时候,恰好与另外一对前来并州游历的年轻人同路而行,那便是来自山阳的仲长统与满维。 虽然这两对游历的伙伴要相差十五六岁,但同行时相谈下来十分投契。 当听说崔琰与公孙方要去常山时,来自山阳的小伙伴也表示对常山最近发生的变化十分感兴趣,遂一同来到了真定。 四人到真定后,正巧是比武大会的半决赛最后一天。 他们新来真定,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看台上的坐席,便只得随黔首百姓们一起去观赛区观看比赛。 半决赛最后一天比的是角抵与跑步,那角抵在这时候并不罕见,民间黔首百姓们多借此练习身手,不过跑步比赛就比较稀罕。 在问过一同观赛的百姓们方才知道,跑步是模拟行军,好训练简拔出一批能“三日五百,六日千里”的强军。 不仅仅是校场内的赛事,包括宏伟的看台,排列整齐的观赛区,有序观赛的百姓,还有排成长龙的投注站,这一切的一切,处处都透着新鲜。 仲长统与满维也就罢了,他们之前没来过真定,还以为真定一直是如此热闹繁华。 但崔琰与公孙方心中诧异得很,明明在一个月前真定还只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这一会儿时间竟然有日新月异的变化。 若是不看城池的大小,仅看热闹程度,真定都已经超过了邺城。 说来也巧,崔琰原本不知道张揖在真定,自当他在国治元氏,在观赛的时候瞥见张揖坐在看台上,才时候托人带话给张揖,方才有了今天这场友人相聚。 公孙方说道:“季珪,在邺城时,颜府君曾言他只知兵事,于政务却疏荒得很。如今看来,颜府君毋乃过谦乎?” 崔琰倒并未立刻做评论,而是说道:“这比武募兵、福利彩票等事虽立意新奇,有尚武劝善之效,不过地方政务之首还是促屯垦兴教化,本末断断不可倒置。” 陪坐在旁的张揖却道:“崔君、公孙君所言皆不为错,不过颜府君倒也并不是不理农事教化,如今国中政务大都托付给了辛长史,辛长史在元氏夙兴夜寐,多有操劳。而府君与长史更打算开春之后在沿边山区行屯田之制,广设学校教化百姓。” 崔琰与公孙方先来到常山,再从常山进入上党,然后又回到常山,仅仅月余时间,常山境内便产生了一些可喜的变化,所以张揖的话很有些说服力。 公孙方称赞道:“若如此,常山足矣大治也。” 仲长统也赞道:“若能惠及贫苦百姓,当是善政。” 满维并不知道张揖的身份,只当是崔琰与公孙方的普通友人,问道:“崔君、公孙君、张君昔日与颜府君有交?” 崔琰淡淡地答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仲长统与满维虽然是兖州山阳人,但他二人从去年就离开了山阳开始游历,先西进进入了饱经战火洗礼的司隶,游访雒阳等地。 当司兖之地的战事兴起之前,二人却已经辞别正在重建的雒阳,北上进入了并州,完美错过了战事。 并州虽然在袁绍的外甥高幹治下,但在官渡之战中并未出太多力,更多的只是供输物资,起到辅助作用,故而二人并未真个见识到过去大半年来那场战事的严酷。 颜良在官渡之战中的事迹,二人游历时也道听途说了不少,有些说法里颜良被宣扬得神乎其神,故而对颜良充满了好奇。 满维继续问道:“那颜府君是何等样人?” 崔琰瞥了满维一眼,十分玄乎地答道:“亦不过与你我相同,双眼双耳双手双脚尔。” 崔琰略带调侃的说辞引得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 不料在单间之外,有人隔开幕帘说道:“非也非也,颜府君乃非常之人也!” 第262章 分而化之 席间众人都不曾想,崔琰一句玩笑话引得旁人隔帘递话,纷纷隔帘望去,看见外边通道上站着俩人,似乎是正巧经过他们门口。 张揖毕竟是常山文学掾,又听帘外之人声音有些熟悉,便率先道:“是哪位朋友在外?” 张揖一边说一边起身掀开帘子朝外看,这一看却发现都是熟人,一个是中部督邮钜鹿人时苗,一个是决曹掾真定人夏侯兰。 张揖忙拱手道:“原来是德胄兄与承锜兄,二位兄台也来此间饮宴?” 时苗只是打量单间中人,并不言语,反倒是一旁的夏侯兰寒暄道:“正是,德胄兄难得来真定,我欲略尽地主之谊,不料却巧遇稚让兄。” 督邮的职能不消我说大家都知道,是个巡行各县的监察官,而决曹掾则是主罪法事的法官,二人从事的工作有些相关,正巧都来真定处置公务。 夏侯兰作为真定本地人,在下班之后自然要招待一下时苗,于是也来到这家酒肆二楼,无巧不巧地路过崔琰等人的单间门口,听到那句玩笑话。 时苗为人严于律己且嫉恶如仇,过去的仕途一直不怎么如意,这回受颜良征辟来到常山任为中部督邮,正所谓知人任用。 时苗之前就对颜良在战阵上的功绩十分佩服,来到常山与颜良接触之下,觉得颜良不仅仅精于战阵,于政务上也多有见地。 且颜良不专权,知道放权给辛毗等,让常山国内显现出一股新气象。 可以说,这些时日来,时苗已经成为了颜良的小迷弟,这听到有人随意品评颜良,自然心里不快,便出言反驳。 张揖此刻最是尴尬,他与时苗、夏侯兰份属同僚,而崔琰又是他的好友,最关键的是他们在单间里说几句涉及到上司颜良的玩笑话正好被时苗听到。 看着时苗略显严肃的脸,张揖忙解释道:“揖与几位友朋正好在此间小聚,有幸得见二位,不若入席一坐?” 说话间,时苗却认出了里边的崔琰与公孙方,说道:“我料是谁,原来是崔季珪当面。” 崔琰也识得时苗,走了出来拱手道:“呵呵,时督邮,久仰!” 时苗问道:“方才是何人品评颜府君?” 崔琰也不避让,答道:“正是区区。” 时苗面色一肃,说道:“颜府君前在兖州连下十余城,于乌巢、官渡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力克曹逆诸将,救下无数冀州子弟。来到常山之后,又接连剿灭黑山贼匪,使国中焕焕然一扫阴霾之气。所建皆是非常之功,岂是汝等可以轻易置评?” 时苗这番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但崔琰听了后却也不生气,只笑道:“时督邮所言甚是,可颜府君难道不是如你我一般,双眼双耳双手双脚么?” “你……!哼!” 见崔琰只是胡搅蛮缠,时苗也不屑与他多话,便径直拂袖而去。 夏侯兰对崔琰之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见崔琰风度翩翩,遭受指责也不置气,心里便生了几分好感。 他可不似时苗这般暴脾气,便向张揖、崔琰等人拱了拱手后追着时苗而去。 待二人走远,几人回到单间内,仲长统说道:“此人倒是狂傲得很。” 张揖解释道:“时德胄性情梗直,素来便是如此,并非刻意为之。” 反倒是被时苗一顿怼的崔琰浑不在意地笑道:“我亦知道此人,本就是我等在人后拿颜常山开玩笑,被他的下属指责一二亦属寻常尔。” 话音刚落,帘幕之外又有人说道:“怎地要拿颜府君开玩笑啊?” 单间内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怎么又有人来。 不过这一回却不是来找茬的,来人正是毕轨,毕轨掀开帘幕,见在座济济一堂,躬身道:“轨见过张文学,崔君、公孙君。” 张揖笑道:“昭先怎来了?莫不是时德胄与你说的?” “时德胄?他也来过?” “原来昭先还不知此事。” 张揖简略解释了一二,毕轨才知晓刚才时苗与崔琰的小冲突,他也不在意,只道:“崔君、公孙君,明府已知二君来到真定,特意吩咐我前来致意,还说二君若有暇前往,明府必扫榻以待。” 见毕轨说得客气,崔琰与公孙方也答道:“谢过颜府君,谢过主记,我等有暇自然会面谒府君。” 张揖又向毕轨介绍了仲长统和满维二人,毕轨与他们分别见礼之后也不多留,便回去复命。 东平国与山阳郡紧邻,满维听毕轨的声音颇似乡音,问道:“此子似是兖州人士,为何却在颜常山手下为吏?” 张揖答道:“明府素来不拘一格降人才,手下人才来自各郡各国,莫说毕昭先出身东平世族,便是一介流民也能拔擢到军候之位,而那灵寿县令更是交址南海郡人氏。明府有言,他求贤若渴,不论是何人才皆是多多益善。” 满维出身东平昌邑满氏,与曹操的心腹满宠同出一族,但早就出了五服,关系疏远得很。 满维这一支小门小户,除开一个士族身份外,也没剩下什么值得称道的门望,所以满维很是有几分上进心思,听闻此言很有几分想法。 张揖这话半是回答满维,半是说给崔琰与公孙方听的,他作为二人的好友,自然希望他们也在常山为吏,正可多多照应。 崔琰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既然承蒙颜常山看得起,崔某自然要面谒拜见。” 公孙方素来唯崔琰马首是瞻,又在一旁看见了满维颇为意动的表情,便说道:“我等一同游历至此,自当同往拜谒,公理与泱阳意下如何?” 仲长统还未回答,满维便答应道:“若不冒昧的话,自当前往拜谒颜常山。” 仲长统性情豪爽洒脱,不似满维这般力求上进,但这年头的士人都不会拒绝与权贵接触,便也欣然应允,众人便相约明日一同拜会颜良。 ——☆——☆——☆—— 处在军营之中的颜良还不知道真定城酒肆之中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他刚刚在营里处置完了公务,打算回城中宅邸里休息时,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期待已久的访客。 军帐之中,颜良面前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精壮汉子,此人身着武官红袍,银印青绶,头戴皮弁,乃是二千石大员装束。 此人虽然五官并不突出,但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将人洞察透彻。 来人名叫陶升,字元亨,乃是魏郡内黄人氏。 陶升原本是内黄县内有名的轻侠,后在县中为吏。 在黑山军于毒肆虐魏郡等地时,陶升见势不可挡,也投入黑山军中,号为“平汉将军”。 当时的黑山军实力强大,而冀州各地防备空虚,竟被黑山军连连得手,攻城陷邑,连袁绍的大本营邺城都被攻破。 邺城被破时,诸多贼人都蜂拥而入抢掠,唯有陶升以为黑山这伙乌合之众不足与谋,便派人把袁绍以及众僚属的家眷们保护了起来,护送出了邺城。 有了这一个大大的投名状,袁绍对陶升十分感激,任其为建义中郎将,从一个百石小吏一跃而成二千石大员。 陶升曾经加入过黑山军,对黑山军内的情况虽做不到了如指掌,但明显比旁人要强得多。 当辛毗向颜良荐举陶升时,颜良便向邺城行文,要求派遣陶升前来协助自己讨贼。 陶升先后收到邺城来的命令和辛毗写就的书信,便依令从清河前来常山。 颜良一脸欣喜地说道:“建义此来,我得一臂助,夷灭黑山计日可待也!” 陶升却十分客气地道:“我久不与山中贼人打交道,也不知如今山里情形,恐怕于府君剿贼之事所助有限,惭愧惭愧!” 颜良却不信他的话,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对黑山军了解的内行,还不得好好挖掘挖掘,问道:“总比我等对黑山内情一无所知来得强,既然建义来了便请畅所欲言,共同祛除这冀并之间的心腹大患。” 陶升既然来到常山,便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虽然因为救出袁绍和一种僚属的家眷,在冀州上上下下人缘不错,但分派的活都是些轻松但不那么重要的,比如驻守清河这等腹地。 陶升也希望在平灭黑山的过程中分润一些功劳,好再进一步,从中郎将进阶为真正的将军。 陶升说道:“既如此,某便斗胆妄言,若是有所偏差还望明府海涵。” “无妨,无妨,但请一言。” 陶升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冀并山谷之间的贼人虽然都以黑山为号,但其中派系众多,山头林立,将军若要解决黑山之患,还当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颜良一听这话便知道有料,赞道:“好!还望建义试言之,如何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陶升说道:“黑山贼原本分南北两派,南派以杨凤为首,曾被朝廷拜为黑山校尉,如今杨凤已然亡故,其子杨恪继任,然杨恪年轻识浅,不足以震慑各个山头,其势渐微。” “北派以张牛角、张燕为主,张牛角死后,张燕独掌权柄,此人颇有几分能耐,曾被朝廷拜为平难中郎将。在杨凤死后,黑山贼中更无人与其相匹,故而如今黑山贼明面上的首领便要属此人。” 颜良插言问道:“先时王当、孙轻、周麻脸等人进犯县乡,为我所诛灭,不知彼僚份属哪一派?” 陶升答道:“这三人皆是张燕一派,故而都占据了靠近冀州富饶之地的山头上。明府诛杀此三人,犹如断了张燕三指,端是了得,末将佩服!” 颜良说道:“彼辈自取灭亡而已,陶君请继续说。” 陶升说道:“如今虽说张燕势盛,然几乎混一了黑山众势力,然则贼人私心极重,一旦遭遇挫折必不能同心协力。而其中有几股势力,乃是明府可分化可争取的力量。” 颜良越听越入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问道:“都是谁人?” 陶升道:“有河内人张晟,号张白骑者,其本是杨凤一派,因其手下颇有些骑兵,算是黑山之中一支强劲的人马。张白骑位居黑山南边,靠近司隶,素来不服张燕辖制。” “又有博陵人呢张坦,乃是昔日首领张牛角的从弟,据说张坦与张燕在未发迹时便有龃龉,张牛角死前关瞩让张燕继承了首领位置,张坦便不怎么服膺,其人自私自利,或能利用一二。” “以上乃是两股较强的山头,其余数十小山头各自为政,一旦有事,未必与张燕同心。” 经过张燕一分析,颜良思路顿时清晰了不少,于是郑重地向陶升拜道:“有陶君相助,堪比千军万马矣!” 陶升回礼道:“当不得明府谬赞,升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颜良笑道:“陶君此番带来了多少人手?” 陶升道:“大批人马都留在了清河,只是带了五百人前来,明府莫要嫌少。” 颜良道:“莫说陶君带了五百健儿,便是孤身一人前来,我亦是欢迎之至,哈哈哈!” 见座中气氛十分和睦,陶升道:“升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良道:“陶君但言无妨,既然来了常山便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套。” 陶升道:“黑山巅峰之时号称有百万之众,其中虽有不少嚣顽的匪徒,但更多的是被挟裹的民众。” “初平、兴平年间,大将军逐除冀州境内的黑山势力,使得张燕等辈只能寄身山谷之间。” “如今虽然不知道黑山治下还有多少民人,但其中大多数多是乱世之中的苦命之人,很多甚至从未拿起过刀枪剑戟。” “升斗胆相请,希望将军他日在剿灭黑山之时,对这些苦命之人多多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如此,则彼辈定会对将军感恩戴德,以为回报。” 说完,陶升郑重地向颜良一拜。 颜良自然不会对这些可怜人赶尽杀绝,他也暗暗佩服陶升,回拜道:“陶君果然心怀仁义,良佩服!” 颜良心思一转,又说道:“开春之后,我欲在沿边山区广置屯田,用以安置流民,自然也包括曾经附从贼人的民众。如今常山典农中郎将一职尚且虚悬,不知陶君可愿屈尊兼任?” 陶升知道这是颜良听从自己建议,方便自己今后安置流民,便点点头说道:“既然明府有命,升自当遵从。” 颜良笑道:“陶君此来乃是相助讨贼,非是我的属下,哪里称得上遵从不遵从,只是同心协力为民除害罢了。日后你我私下相处,毋须客套,但称姓字可也。” 颜良说得客气,陶升却并不当真,说道:“既然大将军命我前来协助明府,自当尊奉明府之命,正所谓令不出二门,却不可轻忽。” 这时候毕轨回来复命道:“回禀将军,末吏已经见过崔琰、公孙方等人,同行的还有山阳仲长统与满维,崔季珪答应会前来拜谒将军。” 颜良错愕道:“仲长统?满维?” 毕轨答道:“正是,此二人据说与崔君一同从并州前来。” 颜良接连听到好消息,大笑道:“好好好!陶君,改日我为你介绍一些海内佳士。” 陶升也跟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263章 广募人才 第二天的决赛项目是骑射、骑术,骑射便是纵马射靶,骑术则分为两个分项,一项是纯比速度,另一项则是绕障碍跑并在过程中使用长柄武器刺击人形靶。 在开赛之前,毕轨找到颜良,说的一个七弯八绕的事情。 原来前一天崔琰他们在普通观赛区看比赛,虽然观赛区内的秩序维护得不错,也不算太拥挤,但毕竟不如看台上观赛那么清晰直观。 崔琰等人说到张揖这里,想问问能不能买到看台的席位票。 张揖虽然自己能坐在看台上,但给他安排的位置肯定坐不下这么多人。 如今的看台席位畅销到火爆,想要从正常途径买肯定买不到,张揖便去找了负责此事的魏杰。 魏杰与张揖不熟,但张揖说是要给崔琰等人安排座位,魏杰隐约记得姐夫颜良曾经对崔琰挺看重,但也无法确认,便找到了毕轨。 毕轨可不敢拿主意,便老老实实来请示颜良。 “崔季珪要看比赛?没问题啊,让魏杰给腾个席位来,记得要中间一些上等席位。” “诺!” 毕轨依令而去,可没走多远,又听到颜良说道:“慢着!容我想想,嗯……你昨日里去酒肆里,一共遇着几个人?” 毕轨答道:“崔琰、公孙方、仲长统、满维,还有张揖,共是五人。” 颜良思忖片刻道:“你去和魏杰说,给他们安排个偏僻些的角落,挤一挤刚刚好能坐下四五个人的席位。” “啊?!” 毕轨心想怎么一转眼就从上等席位改成了角落里的狭窄席位。 见毕轨一脸错愕,颜良嘿嘿笑道:“可是不解?你照办就是了,到时候自然知道用意,记得让魏杰给安排在看台左侧的位置。” “诺!” 在比赛将将要开始的时候,颜良才约上每天雷打不动的同伴中山相郭溥和新到真定的陶升,一同往校场看台而去。 陶升的正经职官是建义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也是银印青绶的服色。 原本颜良与郭溥二人都是银印青绶的文官玄服,这一次又添上了同是银印青绶着武官绯服的陶升,三个二千石大员一同进入看台,引得看台上的人们纷纷称奇。 走在正中间的颜良刚刚踏上看台前的通道,正要从西往东走到正中央的主席台时,仿佛不经意间往看台上一瞥,便突然止住步子,然后与左右的郭溥与陶升说了两句话。 然后三人折返回来,从看台最左侧的楼梯往上走,来到了看台最左上角的一个席位前。 颜良走在最前,朝席位上的人郑重一揖道:“崔君、公孙君,不意竟在此相见,久违了。” 坐在这个角落位置的自然是崔琰等人,张揖托了几层关系才得了一张席位票,当他带着崔琰他们来到席位上时,发现两个人坐着很宽敞的席位硬生生挤下五个人实在有些难受。 而且,旁边的席位上基本都只坐了两人,看见他们五个人挤在一块儿有些还投来鄙夷的眼神。 张揖也觉得很是尴尬,但几人都到了看台上,总不见得现在还退回去,便人挨着人坐着等待开赛。 崔琰与公孙方年纪较长,倒还能安之若素,可仲长统与满维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心里便稍稍有些不快。 不过他们的尴尬境地没有维持多久,比赛临近开始的时候,三个二千石大员一同出现,也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颜良竟然带头折返回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打招呼。 崔琰等人立刻站了起来回礼,崔琰道:“琰一乡野闲人,当不得府君重礼。” 颜良却说道:“崔君交游天下,名动冀州,自然当得起颜某之礼。” 说完看了一看他们略显逼仄的席位,说道:“颜某疏忽了,竟不知诸君也要前来观赛,还坐在此等偏狭的席位。” “齐卿,你是怎么安排的,难道不知道崔君等人是我的贵客吗?竟然如此怠慢?还不赶紧在主席台上再加几个座位,我要请诸君与我一同观赛。” 魏杰被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训得呆住了,心想之前不是你让毕轨带话给我特意安排这个席位的么? 还是毕轨反应快,想起颜良前后的变化,隐约猜测到了颜良的用意,便连忙用手肘支了支魏杰。 魏杰这才反应了过来,应诺道:“是是,下吏这便去安排。” 颜良持礼甚恭,考虑周到,堪称是给足了崔琰的面子。 崔琰虽然觉得颜良的架势有点大,但也不好意思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便拜谢道:“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颜良这番特殊的举动惊动了看台上的所有人,大家都起身望来,想知道是何等人物能得到颜良如此尊崇。 而原本坐在这附近的人们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挤在狭小位置上的人一转眼便成为了颜良的座上宾。 在颜良的带头之下,几人来到主席台坐下,颜良开始为众人介绍,说道:“此为中山郭府君,此为建义中郎将陶君,此为康成先生高足清河崔君讳琰字季珪、公孙君讳方字文理,这两位是……” 颜良虽然曾听说过仲长统的大名,但并没见过仲长统与满维,张揖便代为介绍道:“此二位乃是山阳俊彦仲长君讳统字公理与满君讳维字泱阳。” 仲长统与满维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生得很精神,颜良赞道:“山阳素来多出佳士,二君一表人才,果然非同凡响。” 郭溥与崔琰互相听说过对方的大名,郭溥道:“清河崔君之名郭某久仰多时,不想在此有缘得见,幸甚幸甚。” 崔琰也道:“琰曾听闻郭府君曾不避险恶,亲自护持天子左右,令在下佩服之至也!” 另一边仲长统与满维两个年轻人上前与颜良见礼,满维的态度尊敬中带着些许热切,希望得到大人物的赏识,而仲长统尊敬中则带着几分洒脱,显得功利心不那么强。 后世的颜良曾经看过一些三国时的历史见闻,知道仲长统是这年头有些名气的思想、政论家,代表作是《昌言》。 不过当见着本人的时候发现如今的仲长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初出茅庐的青年,便也没太过在意,虽说这年头的优秀人才普遍早慧,但显然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距离思想家还差得有些远。 在与俩人简单打过招呼后,颜良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崔琰身上,问道:“崔君与公孙君游历多时,不知对常山的民生,对黑山之患有何见解?” 这是个宏大的命题,按理说不当在比赛看台上这种地方对答,但崔琰却并未犹豫,显然心里早有准备,答道:“在下与颜府君辞别后,便与文理一同进入但此地民生与一月之前已经大有改观,我等皆为颜府君治民的手段而钦佩不已。而在下足迹所经常山、上党、太原等地,发现在下还是小看了黑山贼对于各地的侵害。” 颜良问道:“噢?愿闻其详?” 崔琰道:“虽说黑山贼在张燕的率领之下,近些年已经略微收敛,更在山谷之间开辟田土,垦殖养民,然黑山沿山区域饱受黑山贼滋扰,因此而荒废的田土不计其数。” 崔琰这一番比较说得在座众人纷纷聚精会神倾听,他又继续说道:“且黑山贼始终贼心不改,王当、孙轻之辈便是明证,幸得常山有颜府君坐镇,手下将士应对有方,才将损伤控制住。” “黑山贼人虽然明面上曾向朝廷纳款降附,然自成一系又桀骜不驯,若不能除此大患,冀并便始终不能联成一体,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故而,某以为,还当早除黑山贼匪为佳。” 崔琰这番话虽然简短,但核心意思与颜良的想法极为贴切,听得颜良频频颔首,赞道:“崔君此言简直说道了在下的心坎里,如此说来,崔君是愿意来常山任事了?” 崔琰微微躬身道:“既然明府如此看重在下,在下若再推诿,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颜良哈哈笑道:“昨日喜得陶将军前来相助,今日又得崔君答应任事常山,则常山未来可期,剿灭黑山指日可待!” 一旁的郭溥有些艳羡地道:“常山之势蒸蒸日上,实在可喜。” 依照汉朝制度,各县的县令、丞、尉等职都出自朝廷任命,郡国守相只有建议之权,并无任命之权。 但如今朝廷式微,尤其是袁绍与曹操翻脸之后,许都朝廷根本无力再管辖到冀州事务,地方官员的任命均出自于邺城。 颜良原本在邺城是以元氏县令来招揽崔琰,不过来到常山之后,他的想法却略有变化。 辛毗常驻元氏,把国中政务处置得井井有条,连带着把元氏县令的职务一起兼了,让颜良大为放心。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把崔琰安排在元氏县令的任上就有些浪费。 至于说为辛毗减轻压力什么的,在颜良心里是不存在的,压榨劳动力什么的最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辛毗干活干得十分带劲,又何乐而不为呢? 反倒是颜良对于如今的真定县令并不太满意,虽然如今颜良自从来到常山之后,大半时间都待在真定,起到了监督之责。 但眼瞅着城北校场建设得如火如荼,真定县却并没有跟着节奏一起带动经济,让颜良觉得并不满意。 且常山国治始终是在元氏,颜良果断时间也必然会回到元氏,没有了自己的督促,真定地方还不知道会不会保持长久健康的发展。 有了这样的想法,颜良便道:“真定一地乃是常山以北重镇,我意以崔君为真定令,不知崔君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包括郭溥、仲长统、满维等人都对颜良开出的条件而十分惊讶,毕竟如真定这等大县的县令可非比寻常。 当大家都以为崔琰会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个任命的时候,崔琰却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崔琰说道:“真定虽是常山重镇,然此地不处前线,不如上艾、灵寿、井陉等地险要,琰只愿身处前线之地,为剿灭黑山贼人略尽绵薄之力。” 崔琰的话也让颜良略感意外,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以崔琰之能,处于后方的确也大材小用,还当放在考验更大的前线。 既然崔琰信心满满,颜良也从善如流道:“如今灵寿、上艾皆有令长,唯有井陉正印虚悬,崔君可愿为之?” 崔琰这下没有再拒绝,爽快地答应道:“但凭明府安排。” 颜良自己苦心积虑装了一番那啥,终于搞定了崔琰这个大才,哈哈笑道:“有崔君牧守井陉,则黑山以西,贼人再无生存之地矣!” 身旁众人自然是十分配合地一顿祝贺,颜良又道:“公孙君此番前来,可愿出仕常山?真定县丞之位正好出缺,公孙君可愿勉为其难接任此职?” 公孙方与崔琰的情况不同,崔琰毕竟在袁绍手下出仕过,而公孙方却只是在清河国中任事,颜良给出比三百石的真定县丞职务,也算是十分诚恳。 公孙方笑笑道:“若是府君不怕在下误事,在下自当效命。” 搞定了这对同学,颜良转过头来对仲长统与满维道:“如今我府中与军中尚有不少掾史职务有缺,亟待有为之士担任,不知两位山阳俊彦,可愿屈尊降贵为常山效力?” 有了崔琰与公孙方的例子在前,很有几分上进心的满维十分心动,但也没能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好友仲长统。 郡国掾史都是太守国相自行征辟的百石吏,虽然不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但对于一介白身的年轻人来说还是不错的进身之阶。 众人原以为仲长统会答应下来,仲长统却道:“在下年轻识浅,恐难当大任,惟愿再多游历一番,增长见识,怕是要辜负了府君的期许了。” 颜良略有些意外,但他想着能在史籍留名的人多数都有些自己的独特脾性,或许游历各地的经历也是仲长统日后能写出《昌言》的原因。 想到这里,颜良便笑了笑问道:“仲长君还是第一次来到常山?” “正是如此。” “那仲长君可多多游历常山各地,对常山的发展多提宝贵意见,若遇见有何不平之事,也可专门致函与我,我必会审慎对待,可乎?” 颜良的请求很独特,仲长统倒也不便拒绝,便答道:“统乐意效劳。” 颜良招呼魏杰道:“去军中寻两匹良马并十金前来,仲长君愿意为我常山效力,当重金谢之。” 见颜良如此看重自己,哪怕是仲长统再不功利,仍旧心里感动,郑重拜谢道:“统谢过府君。” 第264章 寓教于乐 持续长达二十五天的第一届比武大会终于落幕,在本次大赛里,常山的收获良多。 首先,通过比赛选拔出了众多优秀新兵。 那些能突破第一轮预赛的选手们从身体素质和作战技能上都完全可以达到军中的要求,而那些晋级半决赛乃至于决赛的选手更有可能成为日后军中的骨干。 其次,这次比赛成功大大促进了地方上的繁荣。 扩大数倍的校场,以及周边的看台、市集等等都令人眼前一新,而从各地蜂拥而入的观赛人群更是极大带动了本地的消费。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福利彩票了。 通过独创的福利彩票,更是为常山增加了一项财源,毕竟若没有福利彩票的盈余资金来赈济灾民扶助贫寒,郡国也需要拨出一定的资金。 福利彩票的制度虽然也有割韭菜的嫌疑,但汉代百姓本就好赌,即便没有福利彩票,嗜赌的人还是会把钱输给各个搏局里。 有了福利彩票,至少能禁绝私下聚赌。 并且从实际操作下来,割的大都是有钱人家的韭菜,毕竟有钱人买了福利彩票还能通过福利彩票发行中心的后续举动赢得一定的善名。 至于说因为福利彩票销售而初次显现的信用体系和钱庄职能,还只是尝试阶段,有待之后的种种运作开发。 比赛结束之后,颜良要快速处理好后续的事务,然后就打算返回元氏举行盐铁酒专卖权唱卖。 虽然真定如今发展得十分热闹,但毕竟元氏是常山首县,唱卖事宜还得在郡府中进行。 这段时间以来,诸事都十分顺利,比武大会圆满落幕,与赵国、中山的联系愈发紧密,剿灭黑山之事又得陶升相助,期待已久的崔琰也正式出仕常山。 而颜良得空回到城内后,更从梅娘处知晓甄宓的姐姐有惊无险地产下麟儿,且梅娘通过此事与甄宓拉近了关系。 颜良得知事情详细经过后,搂着梅娘道:“委屈你了,还要小意奉承。” 梅娘却温柔地道:“哪有的事,夫君在外日日操劳,日后这内院之事自然得和和气气,免得让你挂心。” “你与宓娘都是温婉的性子,想必不会闹出什么不快来。” “嗯……我也觉着甄氏小娘子好相处得很。” 正当颜良摩挲着梅娘的面庞,准备好好答谢一下她的用心良苦时,堂外想起了一声破锣般的声音。 “姐夫!姐夫!弟来寻你啦!” 上一次在军营中被教训后,魏杰倒是精乖了不少,再也不敢在营中喧哗,不过这回是在颜良宅邸里,他作为亲戚当然可以随便出入外堂。 魏杰进来后,梅娘很自觉地起身福了一福道:“二郎来了,我去给你端水。” 魏杰却道:“梅娘不用客气,我与姐夫说几句话就走。” 颜良见小舅子总是急急匆匆的,且每次都险些撞破自己的好事,便板起脸道:“何事如此匆忙?你正事忙完了?” 虽然有了颜良刻意吩咐,魏杰负责的福利彩票发行中心对下注单数和金额爆发式增长略有预料,但从半决赛到决赛阶段下注额的暴涨仍旧吓坏了工作人员。 为此魏杰把先前训练的所有账房人员全部拉着加班加点仍旧不太够用,幸得颜良发文从邻近县乡征调了一批会计算的吏员才勉强应付过去。 比赛已经结束了一天,但福利彩票的中奖结算起码还要等上好几天才能全数完成。 魏杰被这么一问也有些尴尬,答道:“这……正在清算,却是还未完成。” 颜良道:“此事可万万马虎不得,务必要计算精确,不得有失。” 由于这年头的计算都是靠算筹来辅助,出现错漏在所难免,即便是账务人员要复核一遍,前些时候仍旧发生了一些乌龙事件。 有些多算了钱给下注者的也罢了,至多损失一些钱,但若是少给了奖金,造成的影响就不太好。 好在发现错误后应对得宜,检查验算出的确有错后,都如实补足了奖金差额,挽回了百姓们对福利彩票的信任。 魏杰答道:“如今负责验算的都是各县中有经验的佐吏,应当不会有差池。” “你小心应对便是,福利彩票大有可为,千万莫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弟明白,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弟斗胆问一句,这下一次比武大会什么时候举办?” “下一次?若是没其他变化,应当是在来年此时。” “啊?还要等一年啊?” 颜良见魏杰惊诧中透着失望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福利彩票这个事务最初被颜良吹得花好稻好,让魏杰很是动心,但实际操作起来发现难度不小,且前景不明。 但这些天福利彩票的爆发式增长让魏杰对这项工作充满了热情,看着无数人来投注站下注,魏杰有着一股操控全局的自豪感。 可惜比武大会的赛程全部结束了,福利彩票也暂停了下注工作。 魏杰好不容易正正经经做了一回大好事,发现这就做完了,心里便有一些失落。 颜良道:“这比武较艺自然要选在农闲之时,若在农忙时举行,报名的人数定然不多,即便有人报名也会误了农事,正所谓得不偿失也!” 魏杰下意识地答道:“姐夫教训得是。” 颜良见他一脸沮丧,心中一乐,话锋一转道:“虽然比武大会要来年冬天才举办,不过福利彩票却不用停下,只消好好组织一番,自然能继续运行下去。” 魏杰闻言大喜道:“这如何才能继续运行?” 颜良反问道:“早些年在下曲阳时,我记得你平日里最好与人嬉戏,与蹴踘一项上尤为擅长,有诸?” 魏杰尴尬道:“这……弟只是瞎玩,如今已然鲜少……” 颜良道:“无事,我提起蹴踘并不是责怪你,你且想想,民间无论贵贱皆以蹴踘为乐,若是在国中各地举办蹴踘大赛,岂不是能吸引民众参与,福利彩票正可以以各支球队的胜负为机设置投注项。” “此等蹴踘比赛不似比武一般需要一连好多天,而是可以每五日十日抽一天举办,亦不至于误了农事,还可旷日持久长期永续,岂不比一场比武大会来得更美?” 颜良一席话说得魏杰茅塞顿开,激动地喊道:“咦!我怎地没有想到,这蹴踘男女老少尽皆喜爱,正可借此举办些赛事。” 见魏杰兴奋得不行,颜良忍不住给他降降温,说道:“你也莫要太过激动,这蹴踘寻常百姓皆有玩乐,称得上是‘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驰逐,穷巷蹋鞠。’你要把百姓们吸引到你专设的球场里来,也非是易与之事。” 魏杰顿时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那可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 魏杰一转眼看到了颜良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喜道:“姐夫定然有主意!” 颜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我哪儿捡来的这个便宜小舅子。 但小舅子负责卖萌,颜良也只得帮他解决问题,说道:“乡党之间的鞠场都狭小得很,有些地方更无像样的鞠场,要把百姓吸引来参加比赛,便要兴修鞠场,还要改进赛事,使之更具有……更具有对抗性和观赏性。” “这个校场既然修缮过了,便可以充分利用起来,改进一番作为鞠场举办比赛。从高台上观看比赛更是一大优势,只消能吸引到城中世家大族遣来,这蹴踘比赛便成了一多半。” “如今蹴踘比赛还是六人一边,虽然拉起一支鞠队十分便捷,但人数太少,使用的场地也太小,看上去就不甚激烈精彩。” “我以为,可以将六人一边,改为十一人一边,那得分方式也可以稍稍改进,不必广设多个小鞠室(半月形小球门),改设一个大的球门,专任一人为守门员,特许其可以以手触球。” 颜良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现代足球的规则,把素来擅长蹴踘的魏杰都说得脑袋晕乎乎的,大有不明觉厉之感。 蹴踘一事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十分盛行,当时人们用的鞠正如字形一般,是以米糠为心,外边缝上皮革做成的实心球。 这种球分量很沉,踢起来十分费力,如果一不小心大力踢到身上甚是能踢出内伤。 到了汉朝时候对球进行了改进,用动物的毛发搓成团以为心,外边缝上皮革。 这种球虽然也是实心的,但比之米糠为心的球轻巧一些,击打在身上也不至于受重伤,所以渐渐流行了开来。 但这种毛发为心的球对于女性来说还是显得太重,于是人们再度改良发明了一种以动物胃袋或者尿泡充气,然后再缝上皮革制成的空心球。 此种空心球虽然轻巧,但牢固性不好,很容易踢漏气,只适合像踢毽子一般踢着玩,用于多人蹴踘对抗就有些不足。 汉代之人对蹴踘的喜爱与普及程度绝对不亚于后世大天朝人们对乒乓球的喜爱,称其为国球亦不为过。 本朝前乐安国相、诗赋大家李尤曾作过一篇《鞠城铭》来描述当时的蹴踘赛事,其文曰: “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衡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由然,况乎执机!” 简单翻译来说就是,在方形的赛场里蹴踘,两支队伍每一边各六人,设有裁判和统一的比赛规则,比赛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运动员在比赛中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最后还感慨了一下足球比赛和执掌朝政的立意是差不多的。 大家听听,和现代足球的观念是多么接近,怪不得国际足联不得不承认足球起源于咱大天朝。 因为蹴踘比赛十分讲究分进合击等战术技巧,故而在军旅之中,蹴踘也广为流行。 刘向《别录》曰“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 班固《汉书》亦曰:“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这些时人的评论,足以说明在精英阶层内部对于借蹴踘练兵有深刻的认识。 兴许是颜良一次性说出的新鲜概念太多,而魏杰又太蠢,没办法全部消化。 颜良索性把张斐、牛大、夏侯衡、沮辉等人全部召来宅中,在一个大型沙盘里画出长方形的足球场样子,还划出了大小禁区、球门、中场线、中场圈等等。 一边画一边还口述了不少规则设置,比如角球、任意球、点头、犯规、违例等等。 汉代男子几乎个个都接触过蹴踘,众人一起记录整理之下,这十一人制足球的形制大体上就定了下来。 其实颜良也就是照搬了些他所知的足球规则,至于是不是适用于如今的场地与球还要进一步检验。 所以颜良准备在各个部曲之中先抽一些人测试测试,待到规则完善化、具体化后再推广到民间。 说完后,张斐赞道:“将军此法每一边十一人,正好一什并一什长,又分前锋、中卫、后卫,分别对应前中后三军,暗合军中制度,用以练兵定然妙极!” 颜良也很期待十一人足球能在这个时空,略有些嘚瑟地笑道:“休武莫要学那些后生一般吹捧,这练兵之事向来是你主掌,蹴踘之事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张斐也笑道:“若说其他练兵之法士卒或嫌辛劳,但若说是蹴踘,怕是无人不愿。” 牛大立刻附和道:“正是正是,将军不是说需得先有人测试一番,不若便交给我们短兵屯如何?论起蹴踘我牛大当年在四里八乡的也是一把好手。” 夏侯衡也道:“对!交给我们短兵屯,我可和牛屯长各组一队亲自测试。” 见手下都十分踊跃,张斐道:“交予短兵屯也好,将军可就近指点。” 颜良却道:“非止是短兵屯,各部曲都可组建球队,在操演闲暇之余用以嬉乐,正所谓‘寓教于乐’也!” 张斐道:“寓教于乐?果然贴切,将军此言大妙!” 第265章 凤尾簪 忙完了真定的事情,颜良决定返回元氏主持盐铁酒专卖许可的拍卖。 当然,在离开真定之前,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置。 由于这些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颜良也没空去管整天在迎风阁上听风的小美人,这一天终于抽出空来亲自备了些礼物前往张府。 这些礼物中大多数是要给张广的,乃是恭贺他喜添贵子,只有一根白玉凤尾簪是送给小美人的,话说这玉簪还是梅娘为他选的,堪称妾室中的楷模。 张广听说颜良来到,急匆匆从后院来到前院相迎。 前些时日张广成功完成了说服中山国相郭溥与常山一同推行盐铁酒专卖的许可,办事还算得力。 返回真定之后,因着其妻张甄氏备产,颜良索性给张广批了一段长假。 张广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颜良前来,老远就说道:“告罪告罪,竟劳动明府前来。” 颜良也哈哈大笑道:“功曹喜得麟儿,可喜可贺啊!” 张广道:“明府快快有请,今日定要饮上一杯,以谢府君准允在下告假。” 颜良却道:“我虽有心饮这杯水酒,不过盐铁酒专卖许可马上就要在元氏唱卖,我明日便要赶回去,今天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置。” 张广连忙道:“啊?明日便要返回元氏?那我也得提前收拾行装。” 颜良道:“德林不用这么着急,你且留在真定多陪妻儿几日再说,遥想当年先妻生产之时,我便没能陪在她身边,实乃人生一大憾事矣!” 张广最是顾家,听说还能再放会儿假,连忙拜谢道:“下吏谢过明府!” 颜良一把托住张广,悄声说道:“德林不必多礼,我还备了一份小物件给宓娘,不知宓娘见在何处?” 张广十分有眼色地道:“宓娘当是在迎风阁上,府君可自去,广还有些小事,便不陪府君前去了。” “无妨,无妨,德林且去忙。” 辞别张广后,颜良熟门熟路地登上了迎风阁,看见那比花娇的小美人果然正在上边发呆。 从侧后方看去,甄宓的秀发乌黑亮丽,自然散落,秀发掩映下的半边小脸眉目如黛,杏眼含春,琼鼻挺直,朱唇半点,用二十一世纪的形容词来说是十足的侧脸杀。 颜良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她身后,轻轻唤道:“宓儿!” 甄宓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正看到颜良那张既喜欢又讨厌的大脸,想起他把自己晾了好些天,那小嘴唇便嘟了起来。 颜良见小美人神色不对,连忙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凤尾簪递上,说道:“宓儿,我见此簪莹洁细润,便如你的肌肤一般,便买了下来,不知你喜不喜欢?” 甄宓见到久违的颜良时心里便舒畅了不少,又接过了尚且带有颜良体温的玉簪,先前那些小怨念立刻烟消云散,顿时灿烂地笑了起来,说道:“只要是府君送的我都喜欢。” 颜良从梅娘那里听说过她与甄宓的打趣,当下也说道:“宓儿,我已经委托赵国阴府君与中山郭府君替我上毋极下聘,若无差池,你我当换个别样称呼了。” 此前颜良先前还想给甄宓留个惊喜,不过因为他明日便要返回元氏主持盐铁事务,怕甄宓挂念,便提前说了出来。 甄宓听后果然晕生双颊,低声道:“那我该称什么?” “你喜欢如何称呼都行,只是不用再称府君那么见外。” “那……我便称良……郎如何?” 颜良听甄宓说到一半的时候,还以为她要称他为良人,那可是夫妻之间的亲昵称呼,不过甄宓最终只是换成了略微正式的良郎。 颜良呵呵一笑道:“任是宓儿如何称呼都听得亲切。” 甄宓的皮肤极白,那根玉簪被她捏在手里几乎与手混为一色,颜良看着便有些眼馋,说道:“宓儿,我为你换上新簪好么?” 颜良这话其实相当无礼,因为互相整理妆容乃是闺房之事,比如前朝京兆尹张敞还因为为夫人画眉而为时人所传颂。 此刻迎风阁上并无他人,只有颜良与甄宓二人独处,颜良厚着脸皮提出这个大胆的要求,甄宓羞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颜良心头一乐,接过玉簪,起身走到甄宓背后,先是把原先的簪子轻轻取下,然后一手拢住甄宓柔顺的秀发,一手将簪子插入发髻之间固定住。 生平第一次被男子如此靠近,甄宓羞得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只感到男子的大手按在自己的头顶,手上传来的温度仿佛把整个面颊都点燃了,一直从面颊红到了耳根子上。 颜良难得有机会一亲芳泽,哪里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在别好发簪后,双手顺着那光亮的长发轻轻往下,抚过发烫的耳际与面庞。 被粗糙的手指所触碰,甄宓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那边微微颤栗一动都不敢动。 颜良的手继续向下,停在了甄宓瘦削的双肩上,身体前倾,在甄宓的身后轻声问道:“宓儿害怕?” 由于贴得很近,颜良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在了甄宓的耳际与脖颈上,让她觉得微微发痒。 甄宓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虽然心里阵阵发慌,但想着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个人,日后少不了要亲密相处。 甄宓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我不怕。” 幸好颜良耳力了得,又靠得极近,这才听清了小美人的回答。 有了小美人的鼓励,颜良再进一步将她拥住,用饱含深情的语调道:“那以后,我们便这样长相厮守吧!” ——☆——☆——☆—— 元氏县北有井陉山,自山间引出一道河水,称之为洨水,洨水流经石邑、元氏、栾城、平棘、杨氏、廮陶等县汇入漳水。 北方的水道虽然没有扬州那般纵横密布,但有水的地方便能灌溉土地,滋养良田。 在元氏县城之中,市坊对面,也有一座酒肆以洨水为名,相传便是一个在洨水上行商起家的大商人所建。 今天的洨水酒肆上顾客盈门,热闹非凡,连平日里经常坐一半空一半的二楼单间都坐满了人。 酒肆里的客人大都衣衫华贵,出手阔绰,让酒楼掌柜与伙计大是欢喜。 虽然冀州各郡国的语调相近,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得出来,光顾酒楼的顾客,尤其是二楼单间里的顾客很多是外地来客,有中山口音,有赵国口音,甚至还有魏郡、勃海等地的口音。 洨水酒肆的老板也是本地富商,听掌柜报信说酒肆里顾客盈门,再结合了最近发生之事,便大约知道了来由。 酒肆老板施施然从自家宅邸里踱步到酒肆中,往二楼一转果然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王当家的,您可终于来了。” “呵,吴当家竟然来了,上次咱俩相见记得还是在廮陶,我登门拜访。” “是啊,时隔了大半年了得有,这回我来到元氏,可要承蒙王掌柜多多照应啊!” “您这可是说的,吴当家可是钜鹿大商,哪里用得到区区照应。” “哎~!王当家这么说就见外了,咱这不是到了常山地界么,这一回自然要按照常山的规矩行事。” “呵呵!这常山的规矩都是府君、长史所订,区区又能帮上什么忙?” “哪儿的话,王当家乃是元氏本地大商,自然能知悉些我等外人所不知的消息。” 来自钜鹿的吴姓商贾与酒楼主人王姓商贾这一番话语,顿时引出二楼单间里的其他商贾,商贾们纷纷出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等来洨水酒肆,便是来找王当家的问问路,好方便之后的唱卖啊!” 王当家的朝四周团团一揖道:“承蒙各位光临鄙人酒肆,不过鄙人所知亦是有限,倒不是有意相瞒,实在是相府中人对此番唱卖细节讳莫如深,虽多方打听亦不可得。” 众商贾听王当家这么一说都觉得挺失望,毕竟盐铁酒的利润丰厚,若是能得到专卖许可定然能赚到大钱,前来元氏的商贾个个都想在这次唱卖中分一杯羹。 不过王当家既然如此说了,大家伙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只是来酒肆吃饭喝酒,也不能多要求什么。 但显然来自钜鹿的吴当家仍旧不死心,说道:“王当家,你我许久不见,且容我敬你一杯。”说着便拉着王当家进入了他所在的包间里。 单间的帘幕放下后,吴当家敬了一杯又一杯,酒过三巡后,吴当家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当家,你我往昔多有交道,此番盐铁酒专卖之事,我家对其中的盐这一项颇为有意,不知王当家准备唱买哪一项?” 王当家是经营酒肆的,但也经营有一座酿酒工坊,从酒的酿造到销售整个环节都全部掌握,这点吴当家也十分清楚,故而刻意说自己无意于涉及酒类专营,试图降低王当家的戒备心理。 这年头的商贾经营的项目大都十分宽泛,尤其是行商,基本上走到哪里买卖做到哪里,并不限于某一种商品。 过往的年头里,元氏的王氏商号与廮陶的吴氏商号也多有合作,二人的关系向来不错。 此刻单间内别无他人,王当家便也不刻意拿乔,说道:“此番专卖之事的确消息不多,不过我从一个金曹的佐吏那儿听闻,此番唱卖不唯是唱卖常山国中盐铁酒三项的经营之权,还可能把每个县的经营权单独拿出来唱卖,据那佐吏说是什么‘增加竞争’。” 吴当家诧异道:“增加竞争?难不成还好几家同时经营,那还叫什么专营?” 王当家显然也没搞太明白,答道:“具体条规尚且不清楚,据说在正式唱卖前一天会张贴公布。” 吴当家原本以为是盐铁酒三项各唱卖一次,为此他这些时日来多方调动了不少钱款,唯恐到时候叫价的底气不足。 如今听王当家这么一说,无端生出许多别样的心思来。 因为常山国十四个县里可不是每个县都一般无二,如元氏、常山、高邑这等名城大邑特别繁华,但如上艾、井陉、石邑这等地方靠近黑山,比起其他县乡就萧索得多。 若是每个县的经营权单独唱卖,那他们家完全可以选择几个繁华的县重点下注,放弃那些偏远的县,这样或许可以省下不少钱款。 不过,狡猾的颜良可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些闻着利益的气息便蜂拥而来的商贾。 如洨水酒肆王当家这般的内幕消息便是他授意手下之人刻意流露出,且流露出的消息含混不清,故意让商贾们知道一些消息刻意暗中准备,又不完全清楚如何操作而让他留下不少操作空间。 在国相府颜良的内室中,刚刚从真定赶回来的颜良来不及休息就召来了么弟金曹掾颜佑。 颜良问道:“专卖权唱卖之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颜佑答道:“两日之后公布唱卖方案,三日之后举行唱卖,唱卖所用到的场所已经准备妥当。” “是根据我吩咐的隔间来准备?” “是,完全依照兄长之意。” “很好,这些时日都有些谁前来找过你?” “回禀兄长,赵国阴府君与中山郭府君都有推荐的大商前来,更有不少冀州各郡县世家冠族遣人来找小弟打听消息,还有便是邺城刘夫人与青州袁刺史处,也遣了人过来。” “刘夫人?大将军夫人?” “正是大将军夫人。” 颜良冷笑道:“呵呵!没想到刘夫人忙着关心大将军身体之余,还有心挂念着常山之事,也真是难为她了!” 颜佑见颜良神情不快,说道:“弟并未对彼辈有区别对待,放出的消息都是先前商量好的。” “嗯!很好,你且与阴府君与郭府君推荐来的商贾商定下来,由我们三家一同出资成立几个商号,专门竞标覆盖常山全境的经营权,以免到时候冷了场。” “愚弟明白。” “记得竞标之时要选几个机灵点儿的人物,在拟定的价格之内中标便可,若是超过了拟定价格,可以适时抬抬价,但切莫不知进退,若有人愿意出高价竞标,也是好事,不必阻拦。” “诺!” 第266章 常山钱庄 第二天,洨水酒肆中一如既往地热闹。 比起昨天,今天每个二楼单间里都更拥挤了一些,众多来自各地的商贾们纷纷交换着得到的消息,有些心大的更是谋划着合纵连横。 据说今天是公布专卖许可唱卖方法的日子,所以每一家商贾都遣了随从到相府门口候着。 刚刚过了午时,就听到元氏城最中心的区域,也就是国相府方向传来了嘈杂是声音。 在酒肆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往噪声起处看去。 只见站在相府外等候的人们纷纷拥往了门口的布告栏,去看新张贴出来的布告。 而布告栏前正有一个持着竹皮喇叭的宣讲员拿着喇叭大声念诵着布告上的条规。 这竹皮喇叭与宣讲员自从真定比武大会起便慢慢为百姓们接受,从而传播应用到了常山全境。 目前至少所有县城的县寺发布公告与政令,都会有专门的宣讲员负责宣讲,假以时日应用到乡里也并不稀奇。 毕竟这年头百姓们的识字度并不太高,寻常百姓大都只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字样,要完全看明白许多文告显然是力有不逮,即便看懂了要理解透彻也有难度,所以负责专业解释的宣讲员便显得十分亲民。 这些宣讲员招募起来也不难,相府让各地推荐一些口舌便给,脑袋灵活的人,能识文断字就更好,不论之前是不是当过吏员都行。 各县各乡本就有不少佐吏,还有不少惯会逼叨叨瞎掰扯的家伙,尽数被集中了起来。 由于牛二文化程度有限,原本颜良是让毕轨来协助筛选培训这些宣讲员。 但毕轨被颜良放了年假,顺便还要给他跑腿送信,便需要另行委派其他人员来负责。 因为一路上张揖陪同颜良一起从真定回到元氏,颜良与他交流得比较多,而宣讲员这份工作从严格意义来说,也属于教化百姓的范畴,于是颜良便让张揖把此事担了起来,顺便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助手。 助手之一乃是兵曹史沮辉,沮辉毕竟年轻资浅,除开先前随张广出使中山,游说了中山相郭溥后便再无什么出彩的表现。 其实这也不怪沮辉,若是放在其他郡国,兵曹的事务还是比较繁复,既要管理郡县兵又要负责戍卒的招募等等。 但在常山,兵曹的定位就比较尴尬。 如今各县虽然还有县卒负责城防,但郡兵实际上已经被比武大会之前的整训给全部归入了讨逆营的体系之内。 这导致了郡兵曹几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沮辉也就闲的发慌。 而宣讲员里有一大批是最开始从军中选拔出来的,颜良便派沮辉协助张揖训练他们,以后着重在军中开展宣讲工作。 另一个助手则是山阳昌邑人满维。 仲长统性格比较疏朗,不愿意轻易受束缚,想要继续游历各地。 但他的同乡好友满维却比较渴盼出人头地,最后在与仲长统商议之下,满维还是决定答应颜良的招揽,被颜良征辟为议曹史。 议曹本就是个言事的部门,并不负责具体事务。 议曹史这职务基本上就是各职能部门的候补官员,而如今颜良让满维协助张揖负责宣讲一事,满维也是干劲十足。 在颜良的计划里,宣传工作是重中之重,不仅民间需要宣传,军中也需要做思想工作。 在条件成熟的时候,他会在国相府与讨逆营中各自成立单独的宣传部门。 暂且不提这个,说回到相府外的公告栏前。 由于盐铁酒乃是百姓日常的消费品,尤其盐铁几乎是必需品,所以专卖制度的运行对百姓们的影响十分巨大。 这公告一经公布,不止是各路商贾,就连普通百姓都凑上来观看议论。 宣讲员在上边卖力地宣讲,下边有诸多商贾的随从拿着竹简毛笔努力记录着重点,不过宣讲员的语速比记录的速度快得多,一遍讲完大多数人都只记录了个大概。 布告前挤满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让这些随从们想要挤到前边去看着抄录也十分艰难。 不过国相府显然对此种情况有所预料,宣讲员又拿起喇叭喊道:“相府金曹掾另有公告抄本若干,每份五十钱,如有需要可自行前往购买。” 这句话可让那些随从们如释重负,毕竟他们大都是商贾的亲信,一百钱的主还是能做的,有一些便跑去相府金曹掾排队购买抄本,然后急匆匆地回去禀报。 果然得了第一手消息的商贾们完全不会计较一百钱的开销,甚至还额外有赏赐,反倒是那些不敢做主买来抄本的随从则免不了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在看过抄本后,商贾们发现本次专卖经营权的确如传言所说,并不是只唱卖三次就了事,而是略有些复杂。 三项大宗商品被分为三场,每一场又分为上下半场,上半场先唱卖整个常山国下一年度的经营权,下半场则把每一个县下一年度的经营权单独拿出来再卖一遍,也就是说在任何一个县城至少会有两家商户销售同一种商品。 关于盐铁酒三项,各自还有一些小的差别。 比如说盐,官方规定境内所有销售的盐必须统一从官府进货,也就是说官府是批发商,商贾只是零售商。 铁这一类上的管控更为严格,所有的铁锭原料来源也被官府控制,分发给各个打铁作坊,每个作坊制作出的商品都要登记备案,再行批发给取得经营权的商户销售。 关于酒类则把酿酒权与销售权结合一起唱卖,商户酿造时需要向官府报备数量,而对于外郡运输进入境内的酒课以高额税款。 关于唱卖的流程方面,所有参与唱卖者均需登记籍贯与商号名称,并交纳十万钱竞标保证金方能入场。 考虑到这年头大笔钱款往来不易,在竞标成功后,仅仅需要在当天交纳最终中标金额的三成,然后在一个月内足额补齐剩余款项即可。 在整篇布告的最特殊的一点是,所有的投标金额里,有一半属于预付市税,可以在以后的月份里逐月抵扣部分税额。 比如说某个县的盐专卖竞标费用是一百二十万钱,其中的六十万将在未来的十二个月里抵扣当月的市税,每个月可至多抵扣五万,如果没能扣足,可延续到下个月。 这个现今的预付费用策略当然也是颜良提出的,用意还是拉高竞标费用,刺激竞争,并先期获得大量的钱款,变相地获得大笔免息贷款。 由于唱卖条规的公布,导致商贾们原先打好的主意纷纷变化。 原先很有一些商贾联合在一起,准备联手吃下某一项品类的专营权,但听说可以单独竞标某个县城后,这心思便复杂了起来。 更有不少头脑灵活的商贾听说竞标费用含有一半预交税款,并且在中标当天只需要交纳三成的中标费用,其余可以在一个月内补齐,便意识到本次唱卖的竞争将会异常激烈,竞标费用可能会拉得极高。 那些常山本地的商贾对此政策倒是并无感觉,因为他们可以从本地调集大笔钱款来交纳中标费用,但那些远道而来的他郡商贾则觉得这个政策十分合意。 当然,令商贾们更满意的还有。 细心的商贾在公告中发现,官方指定的交纳保证金的地点并非在相府中,而是一个叫做“常山钱庄”的新奇地方。 这些商贾可不知道钱庄是什么玩意,经过打听方才知道,这是个才开立了几天的商号,里边什么都不卖,只经营金银铜钱的兑换,以及大笔款项寄存与异地存取、借贷业务。 这年头的商贾实际上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除了社会地位比较低微之外,既不缺钱又不缺人,见识还广。 对于钱庄这个新鲜事务,商贾们极为感兴趣,有些个更提前寻到常山钱庄里打打样。 当他们来到修建一新的常山钱庄门前,便发现钱庄附近有不少全副衣甲的士卒巡逻把守,一看便知道定然是官家特许经营的店铺,安全上极有保障。 通过挂着“常山钱庄”隶书的牌匾,迈入院中,发现影壁之后候着不少侍者。 见到有一拨顾客来到,便有一个侍者上前询问办理什么业务,并根据业务的不同带到一间间单独的屋子里处置。 这年头,类似金银铜的兑换业务早已有之,因为官方虽然以铜钱为法定货币,但金银也是默认的可流通货币,其中的比值并非恒定,而是随时变动。 钱款的借贷在这个年代已经有所发端,称之为质铺,但还未形成一个完整的行业,有时候更是私下的行为。 而款项寄存与异地存取则完全是一项新颖的业务,因为这年头谁也不放心将钱款交给别人来保管,颜良也就是依仗着盐铁酒专卖所需流转的大笔资金才强行推动此项业务的开展。 目前常山钱庄只在常山境内四个县城设有分号,分别是元氏、真定、高邑和灵寿。 另外,在常山境外也有四个分号正在加紧建设中,分别是中山国的卢奴与毋极,赵国的邯郸与襄国,准备在两地开展盐铁酒专卖的时候正式启用。 在来年开春之后,常山钱庄的分号将遍布境内十四个县城。 来自钜鹿郡廮陶县的商贾吴当家也前往了常山钱庄打探,他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隔间里,有一个钱庄的伙计负责接待。 从廮陶到元氏紧赶慢赶也得一天多时间,故而吴当家为了拿下常山盐专卖预备了不少钱款,为此他特意带了十来个护卫,唯恐路上出什么意外。 但今天唱卖条规公布后,吴当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带来的钱款恐怕还不够。 听说常山钱庄能够提供借贷业务,便前来询问。 钱庄的这名郝姓伙计前段时间在真定做过投注员,故而脑袋灵活口舌便给,问清了来客的需求后,解释道:“好叫这位客官知晓,鄙号接受各式田宅、车马、珠玉财宝等质押,至多可贷出质押物品价值的五成。” 吴当家略感失望,问道:“只接受田宅车马珠玉财宝?” 郝姓伙计答道:“不知客官欲要以何物质押?” 吴当家道:“盐铁酒的专营权可否?” 郝姓伙计一听后便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客官是前来参加专营权竞标的,鄙号的东主特意吩咐了,这专营权可以质押,不过因为专营权非是实物,这息钱便要比实物略高上三分。” 吴当家听说专营权可以质押,心里便笃定了不少,对于息钱的高低便没有那么在意,只是问道:“那专营权如何作价质押?” 郝姓伙计答道:“便以客官竞标金额作价,至多可质押一半。我听客官好似不是常山本地人氏,不知从哪里来?” 吴当家道:“我乃钜鹿人氏,从廮陶来。” 郝姓伙计道:“那可巧了,东主曾言,过些时日,在廮陶也会设下分号,届时客官只需将钱款存入廮陶分号,拿着存单到元氏便可以销了质押借款,只是异地存取均需要收取相应的花费。” 吴当家笑道:“噢?贵号的分号还能开到廮陶去?” 郝姓伙计得意地道:“莫说是廮陶,便是邯郸、邺城、信都、南皮等地,日后都会设有我常山钱庄的分号。” 吴当家闻言也大吃一惊,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东主是哪位?竟做得如此大买卖。” 郝姓伙计摇摇头道:“我亦不知东家是谁,此些话都是听此间掌柜吩咐。” 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不过有一点好叫客官知晓,这三郡国盐铁酒专卖的竞标保证金以及之后的竞标费用,都是交由本号来存管操办,所以本号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吴当家作出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拱手道:“谢过郝君指点,在下自然是信任贵号的实力,待后日唱卖完毕,少不得要再来找郝君帮忙办理质押贷款业务。” 郝姓伙计道:“不敢言劳,客官但称我经理便是,这是咱东主吩咐的称呼,取经办理事之意。” 吴当家笑道:“好称呼!那在下便先谢过郝经理了。” 第267章 真香 常山金曹掾颜佑新置办的宅邸里,正堂之中,两侧的方枰上坐着几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但主座上却并空着。 座中数人显然都各自熟悉,偶有用眼神打个招呼,但却并未私下交谈,显然都在静候主人登场。 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从主座后的屏风处转出两人,当先一人正是此间宅邸的主人颜佑,座中数人连忙起身行礼。 颜佑显得十分匆忙,双手张开朝下虚压,说道:“诸君且坐,我刚从相府出来,府君对常山钱庄目前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并嘱咐尔等要再接再厉。” 座中诸人都拱手示意,连称一定尽心尽力。 在座的一共四人,分别是赵国邯郸人宋镇,中山卢奴人苏双,常山真定人郝尚,钜鹿廮陶人赵政。 此四人都是各郡国中有数的商人,且各自有特殊的来历,比如邯郸人宋镇是赵相阴夔主簿的远亲,卢奴人苏双则交游广阔与中山相郭溥关系不错,真定人郝尚则是张斐推荐的可靠人选,廮陶人赵政更是颜良母亲赵氏的远亲。 虽然钱庄的名字叫做常山钱庄,但实际上开展业务的范围,以及出资的股东并不限于常山一地。 在座钱庄这个概念虽然新颖,可其中的几项业务倒并不特殊,比如兑换金银的销金铺和典当物品的质铺。 当颜良在真定顺应时势试点推出信用体系和投注资金存管之后,他便觉得可以把如今几项尚处于雏形的金融服务行业全部整合起来。 颜良明白金融业的巨大能量,但当他与包括阴夔、郭溥等人交流下来,却并未能够得到阴夔、郭溥等人的认同。 不过颜良也不愿意多费唇舌,而是一力主张成立常山钱庄,并从讨逆营的军资中拿出一部分来作为钱庄的本金。 当然,靠一家之力出钱撑起钱庄业务是不现实的,颜良又拉来了真定张家推荐的郝氏商号与母亲颜赵氏的亲族赵氏商号。 阴夔与郭溥也分别遣了信得过的两家商贾前来与颜佑商议,他们本意是想要在三郡国盐铁酒专卖中分一杯羹。 但在知悉了常山所有盐铁酒业务的唱卖以及后续资金进出都会交给常山钱庄来操办时,便反向游说阴夔与郭溥,并代表赵国与中山加入常山钱庄。 不得不说,商人们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察觉到了常山钱庄有官方背景,背靠盐铁酒专卖业务才能够顺利做大,便牢牢地想要挤上这条船。 颜良拉上赵国与中山一起推动盐铁酒业务本就希望与两地结成利益同盟,钱庄这个金融行业当然是更好的载体,所以很痛快地给两家各自让出两成的份额。 常山钱庄的创立股东便从三家变为了五家,分别是讨逆营、常山郝氏商号、中山苏氏商号、赵国宋氏商号、钜鹿赵氏商号,各自出资两千万钱,占两成股份,总股本一万万钱。 看上去每一家出资两千万钱,总股本一万万钱是个十分巨大的天文数字,但实际上放在这个年代也还好。 比如说孝灵皇帝时开西邸卖官,有说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也有说三公千万,九卿五百万,又比如说传言曹阿瞒他爹为了担任太尉曾捐钱一亿万。 当然了,有一万万本金,维持常山钱庄的运营绝对足够。 至于开创钱庄的人手,先前福利彩票运营中心培养了大量账房,如今福利彩票暂时歇业,便调拨了大量人手充实到钱庄里,且各家商贾都有涉及过一些销金、典当业务,也把这些人员和业务尽数整合进常山钱庄。 有人,有钱,还有官方背景,所以常山钱庄的步子迈得十分大,一举在三郡国的多个城市建设开立分号。 讨逆营出了股本后并不派人参与经营,但其余股东都不敢小瞧了颜良在钱庄中的作用,所以颜佑便作为颜良的代言人对一些经营活动作出指示。 仅仅从股东结构来看,钜鹿赵氏商号若没有颜母那层关系绝对不会成为股东之一,自然是唯颜良之命是从,而真定郝氏商号是张斐所推荐,张氏在颜良入主常山之后大显风光,自然也紧紧站在颜良这一边,所以颜良几乎等于控股了常山钱庄。 颜佑说道:“文休,你给诸位说一说,今天元氏总号的情形。” 与颜佑一同入内的真定人郝尚答道:“好!” 郝尚字文休,既是钱庄股东之一,也是钱庄目前明面上的大掌柜,时刻驻守在总号里解决一些层出不穷的新问题。 郝尚说道:“今日专卖条规一经公告后,便有不少各地商贾前来钱庄问询。” “有些个商贾得知从钱庄中开立的账户转至同一地钱庄账户毋须工本费后,立刻便在钱庄里开立了存款账户,分别存了或十数万,或数十万不等的钱款。” 盐铁酒三项唱卖,每一项的入场费是十万钱,所以这些商贾提前存入钱款十分有必要,不然在参与竞标当天再来钱庄开户存钱,就怕时间上太过仓促误了事。 “也有不少商贾问及账户中钱款如要提取当如何操办,我均答以日取钱五十万以内立等可取,五十万以上需提前一天预约登记,五百万以上需提前五天预约登记。” “还有一些人问及钱款异地存取当如何操办,店内经理人员也把汇票、两地通存通兑账户等业务一一介绍。” “至于盐铁酒专卖许可质押典当之事,多有外郡客商问及,也有少量本郡商人问到,显然彼辈都担心竞标时钱款不足。” “更有不少来自外郡的商贾问及卢奴、邯郸、廮陶等地的分号何时开业云云,显然各地商贾都十分看好我常山钱庄。” 郝尚介绍完后,中山人苏双说道:“颜府君心思巧妙,创立这钱庄行当,更有汇票、通存通兑等发前人所未发的业务勾当,有了这钱庄,可大为便捷我等行商在外之人,堪称商人之福音。” 苏双是中山首屈一指的大商贾,其手下最大的贸易项是包括马牛羊在内的牲口贸易,经常来往幽并之间,对于钱款调动的需求极大。 他虽是一介商人,但十分在意政商关系,据说刘玄德在未发迹前便受到过苏双的资助,不过显然这笔投资是失败了,刘玄德如今被赶到了遥远的豫州,甚至还要被曹阿瞒继续撵着往南避风头,没可能帮上苏双什么忙。 不过苏双也不在意,毕竟他的生意做得不小,与各地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些交道,不然也不能被如今中山相郭溥指定来参与盐铁酒专卖,顺道赶上了常山钱庄这班车。 宋镇、赵政等人见苏双的马屁拍得如此响亮,虽然心里鄙夷,但嘴上却很诚实地附和起来。 颜佑听了十分满意,笑道:“我叔兄多有奇思妙想,钱庄之事只是其中之一,不足为奇。大家还是把心思放在后日的唱卖竞标上,若能成功拿下几项,亦有可观的利润。” 没错,这几家商号不仅仅是常山钱庄的发起股东,更会参与接下来的盐铁酒专卖许可竞标。 如果唱卖时的某一项竞标价格没有达到拟定的预期价格,便会由其中某一家托底竞标不至于流标冷场。 如果某一项竞争十分激烈,超过了预期价格,则可以适当推波助澜抬高价格。 颜良在当小公务员的时候,对于某些行业里裁判兼做运动员的勾当十分不齿,但当这事儿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忍不住感叹一句“真香!” 颜赵氏的族侄赵政说道:“此番来到元氏的商贾如此之多,这专卖权唱卖价格定然会抬得极高,恐怕其中之利未必丰厚。” 赵政也算是颜良、颜佑兄弟七弯八绕的表亲,所以说话相对随便,不过这番话也代表了其他几人的心声。 颜佑答道:“无论如何,那些前来的商贾都未获知常山各县人口与近几年来市税数目,汝等在竞标前可以据此推测已经是大占便利,就莫要再牢骚了。再说了,若是价格推高了,亦是对盐铁酒专卖之政极为有利,尔等即便未能拿下许可,亦有大功,三郡国定然不会忘了尔等。” 颜佑的话乃是点醒众人,他们如今已经不是纯粹的商人,而是有官家背景的商人,作为官商就要有官商的觉悟。 邯郸人宋镇比较机灵,连忙应和道:“金曹掾说得是,只消帮助三位府君办妥了此事,即便我等未曾得利亦无妨。” 宋镇这红果果地献殷勤,但颜佑却不吃这一套,说道:“记得,此事乃是为了三郡国,非是为了三位府君。” “正是,正是,在下失言,还望金曹掾莫怪。” 颜佑敲打了一番后,才和颜道:“此番常山全境的经营权定然是诸多商号的争夺焦点,其中尤其以盐为甚,酒次之,铁又次之。然颜府君却吩咐我,说三项之中,他最为看好铁这一项,让尔等务必要拿下。”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都从颜佑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含义。 这年头铁多用于农具,极少会用于制作炊具,但最大的用途还是制作兵器甲胄。 颜良特意吩咐要拿下铁器的经营权,也就意味着常山要大量制作铁器,农具的使用有限,毕竟农田有限,再联想起颜良赴任后扩军备战的举动,这用途就呼之欲出了。 苏双的主营业务是牲畜,其中马匹占了很大比重,马匹也算作军用物资的一种,所以苏双深明军用物资采购的利润。 苏双抢先表态道:“那我等便全力拿下常山全境的铁专卖,诸君以为如何?” 颜良的意思放在那儿,谁人都不敢忽视,既然苏双起了个头,也没人敢表达不同意见,纷纷符合。 颜佑见此事还算顺利,略略放下心来,又道:“至于另外两项,尔等也可以争上一争,不过若是盐与酒全境专卖许可价格高企,倒不妨放一放,把目标放在单独的一些县上。” 钱庄大掌柜郝尚却道:“只怕如元氏、真定、高邑这等大城邑亦是竞标者众多,想必也激烈得很。” 颜佑道:“那汝等为何不把目光放在偏远一些的县城,比如井陉、灵寿、蒲吾、上艾、南行唐?” 赵政道:“金曹掾你也说了,此几县地域偏远,其地多山,易受贼匪滋扰,人口比之元氏、真定等地要少得多,这盐、酒等物也卖不了多少啊!” 颜佑哈哈一笑道:“正因为如今人口稀少,又有贼患,故而愿意拿下这些地方专卖权的人不多,这价格也就高不到哪儿去,才有利可图。” 郝尚作为钱庄大掌柜,平日里与颜佑的接触最频繁,隐约知道其中的道道。 不过他清楚,其余几位未必清楚,便十分自然地顺着颜佑的话头道:“如何有利可图,还望金曹掾指点。” 颜佑道:“尔等试想,明府到国之后,接连夷灭王当、孙轻、周麻脸等顽匪,又大举募兵训练整军备战,彻底解决黑山之患计日可待。待到沿山诸县没了贼患,各地的农田定能得以恢复,民人积聚,未必不能恢复盛世景象。” 郝尚继续捧哏道:“是极,是极,不过这黑山贼也不是一两日里可除的,若是战事迁延日久,又当如何?” 颜佑道:“那也不必担心,明府早有预料,为了筹措军资,训练民人,欲要在井陉、灵寿、蒲吾、上艾、南行唐等县沿山边区立寨建屯,开垦荒田,行屯田之制。”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屯田的消息,顿时大感兴趣,也不用郝尚帮着捧哏,七嘴八舌地问道:“这屯田之事何时运作?是要施行军屯还是民屯?” 颜佑答道:“已经行文提请邺城,待到开春之后便要施行,先行施行军屯,待到黑山之患解除之后,或会转为民屯。” 宋镇家在赵国也有不少荒田,但紧缺佃户耕种,便问道:“如今冀州各县民人亦有所不足,这屯客从何而来?” 颜佑却神秘地笑道:“如今司兖之地战事连绵,多有民人流亡,府君已然遣人至前线之地联络,以分发田土诱其前来常山,或许过不多时,便会有大批流民辗转前来,众位自不必忧虑。” 众人闻言后面面相觑,才齐声赞道:“府君卓识远见,人所不能及也!” 第268章 教导营 正当满城商贾为了盐铁酒专卖之事议论纷纷的时候,此事的首倡者却仿佛并未太在意,更是直接出了元氏城,来到城外的军营里。 这处军营就在元氏城的校场边上,原本驻扎着仲栋的千余人马,这一回颜良从真定又带来了两千人,显得有些拥挤。 好在仲栋提前得了颜良的吩咐,把军营扩充了一倍,又重新修整过了校场,这才安排得井然有序。 这一回颜良带来的这两千人里成分复杂,除了他的数百短兵和一曲骑兵外,还有一些是刚刚在比武大会中晋级决赛的选手。 整个比武大会一共五大项十六个小项,每一项晋级决赛的人数不等,还有一些是同时报了几个小项同时晋级决赛,故而累加起来才不过三百多人。 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三百多人都是这一批新兵中的佼佼者。 若是按照在陈留举办的那一次军中选拔,这些人都会被安排在各个部曲中担任从屯长到百将、什长的低阶军官。 不过当时那一次举办得十分仓促,又是战时,那样做是为了增加即战力。 但如今在常山举办的比武大会却不太一样,因为非是战时,还处于后方,有足够的时间来进一步训练强化。 而且,讨逆营之前的整编过程中,强调的是纪律与战斗素质,对于手下将士战略战术、思想教育方面的培养还稍显落后。 颜良一直想要设立一个军校来系统化地进行士官训练工作,正好这回有一大批好苗子,可以作为第一批学员。 但因为军校这个名字有些太过特立独行,容易被有心人忌讳,所以颜良十分低调地宣布设立一个教导营,不挂招牌,不搞任何特殊化,只是单独立起一个营盘,把这三百多好苗子全部拨入了营里。 除开这三百多人外,颜良还从老卒与新兵里另行抽调了数百人一起加入教导营,这些人或是原本就担任中低级军官,或是个人素养不错且文化水平较高的。 两汉之时,社会相对安定,文教大兴,百姓的识字率比之一些战乱频频的朝代好得多。 但军中士卒还是有将近一半人只认识自己的姓名,且还得把几个字排在一块儿的那种,若是分开就难保认不齐。 颜良要培养的士官必须要能够读懂军令,看懂地图,所以文化水平还是至关重要。 这一点从陈留那一次新兵选拔就看得出来,“武状元”卫恂便因为曾经进过学,加上身强体壮武艺不错而进入了颜良的视线。 卫恂在军中的前途光明敞亮,与颜枚、毕轨等人都有交道,在房山一役中表现突出,战后一直随颜枚驻扎在石邑,把守着井陉道的东边出口。 这次颜良设立教导营,自己兼任长官,下设四个屯,分别以牛大、卫恂、夏侯衡、仲遐为屯长。 牛大、夏侯衡本就在颜良的短兵屯里任事,卫恂是颜良刻意提拔的年轻人,仲遐则因为其父仲栋那封书信的表现加分不少,也进入了颜良的视野。 在教官的任用方面,张斐负责教导后勤、隗冉负责教导骑兵运用、仇升负责教导斥候游骑、仲栋负责文化教育,至于战略与战术方面,由颜良亲自教导。 当然,这其中好几个教官都派驻在外,一时之间也难以回来授课,所以颜良很是头痛,还真是万事开头难,少不得自己得兼任好几门课了。 今天是教导营正式设立后的第一课,无论是被选出来的老卒还是新兵,对于一国之相一军之将亲自为他们讲习都十分振奋,早早地就在各自屯长的指挥下在营内整列,等待颜良发落。 在教导营将士的注视之下,颜良登上一处木台,看着台下整整齐齐的队列亦心生豪迈之气。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一直飘着雪花,台下的将士已经在空地上站了有一会儿,皮弁上,肩甲上都落了不少雪。 在比武大会之前,新募的士卒们已经经历了应有的坐立行止和队列训练,所以哪怕是身上染了雨雪,将士们亦保持站姿纹丝不动。 颜良也如台下的将士们一般,手握剑柄默默端立在台上许久,直到雪花在他的衣甲之上积起薄薄地一层,方才吐气开声道:“有劳各位站在台下久等了,如今我亦是教导营中的一员,也和你们一样,披霜戴雪了。” 颜良这句别具一格的开场语,引得原本场内十分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轻快了起来,有些性子活泼一些的纷纷笑出了声,而一旁的军官们也并不阻止。 “在场的各位,有的刚刚经历了比武大会,从数千人中披荆斩棘脱颖而出,有的则随我征战多时,已经在各部曲中担当屯长、百将、什长等职务,均是表现优异。 “可以说,在场的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兵,均是身负真才实学,有真本事的大汉健儿。” “不过,如今你们来到教导营中,却要从一介小卒做起,亲身参与每一次哪怕是你们已经掌握已经熟知的训练,只有融汇贯通了教官们教导的每一项课程,你们才能在日后的军旅生涯中游刃有余,成为你们各自队伍的中坚,带领部曲赢得每一场战斗。” “我相信,无论你们过去如何,当你们从教导营走出去时,人人都能成为我军中之骨干,能够各展宏图大放异彩。” “尔等,有没有信心?” 牛大、卫恂等屯长立刻带头呼应道:“有信心!” 教导营所有将士都跟着喊道:“有信心!” “大声点?有没有?” “有信心!” “有信心!” “有信心!” 如雷般的嘶吼声把在场各人身上的积雪都震得漱漱落落地掉了下来。 颜良双手虚压,止住了大家伙的嘶吼,说道:“希望尔等在接下来的训练之中,以及日后的军旅生涯里记得刚才的话,莫要因为遇到艰难困阻便轻言放弃。” “军旅之中,资历固然重要,但能力更重要,在场的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兵,只要你们在训练之中表现优异,可以率先完成此次训练,提前进入各个部曲之中担任相应的职务。” “但你们莫要以为此次训练会十分轻松,在教导营里战技训练只是基本要求,更多的是对于战术与战略的理解运用。我对你们的期许并非是普通军吏,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颜良先是给大家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子,吊起了众人的胃口,然后道:“说道战术与战略,光能闻鼓而进,闻金而退是不够的,还需要会看会写军令,会辨识舆图,能分析敌情,寻找胜机。” 颜良顿了一顿后,说道:“我知道台下的各位论起刀枪弓马的功夫个顶个的强悍,即便是我也难保能胜过尔等。不过,在场的各位怕是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吧?” 虽然颜良已经刻意选拔,但如今军中的情况就是如此,很多人闻言也觉得头痛。 颜良也不难为大家,说道:“名字不会写也不要紧,在教导营中,不光教军事,也教文学。当然,我不指望你们个个能成为饱学之士,但简单的军令、舆图应当一应识得,不得怠慢。尔等,可能做到?” 这次不消牛大他们带头,学员们纷纷大声应道:“能做到!” “很好!今天便到此为止,各屯屯长把人带回去,各自安排摸一下底,将每个士卒的情况整理出来,有何擅长,有何不足,一一陈述,莫要遗漏。” “诺!” “解散!” “诺!” 颜良站在台上,看着四个屯长带着各自的手下有序离开,这才返回了军帐之中。 元氏营的仲栋已然等在了帐中,见颜良前来,连忙起身行礼道:“末将见过将军。” 仲栋从成阳就主动协调讨逆营与成阳城里的关系,在河北军兵败官渡的情况下,选择了跟随颜良北上冀州,颜良将他安排在元氏也是想要继续考校他。 仲栋来到元氏后行事十分谨慎,与长史辛毗以及元氏的世家大族接触虽然不能避免,但并无太深的交往,平日里多是待在军营之中训练士卒。 最为关键的是,前些时日孙轻、周麻脸入侵赵国,仲栋在那次事件中的表现可圈可点,行事果决,也不讳言自己儿子的失措之处。 颜良收到仲栋的自陈后并未怪罪仲遐的犹豫不决,毕竟年轻人嘛,欠缺一些磨炼也可以理解。 所以这回把仲遐召入教导营中,更任命为一屯之长,也算是对仲氏父子表明心迹的肯定。 颜良抬抬手,示意仲栋起身,然后说道:“子骞兄,军中训练之事向来由左司马主掌,如今休武正在真定训练新卒无暇抽身,由我亲自带领教导营。不过我平日里事务繁忙,无法时时驻守营中,所以这日常事务就有劳你了。” 仲栋连忙道:“末将遵命,末将定会常驻营中,看护好营内之事。” 颜良道:“孟方年纪还轻,历练一番后未必不是一员良将,不过若他意欲从文,常山国内倒也有不少丞、尉出缺。” 孟方是仲遐的字,颜良这是在征询仲栋对于儿子日后发展的意见。 仲栋道:“有劳将军费心,末将以为,小儿辈还是多多琢磨为宜,此番他进入教导营前,我已经特意嘱咐他要与所有士卒同进同退,莫要以为担任了些许职务便自高自满。” 颜良赞道:“有严父如此,孟方定能有所成就。” “谢过将军吉言!” ——☆——☆——☆—— 在专卖经营权唱卖的第一天,所有有意竞标的商贾都早早地来到了常山钱庄总号前等候。 原本唱卖准备放在相府里举行,但因为参与的人太多,一起涌入相府有些不雅,便改在了钱庄里的一座新建的建筑里。 这座建筑占地宽广,里边除开梁柱之外别无他物。 主座方向与正常的堂屋一样架着一个宽阔的方床,但下面的席位却有所不同,并非是呈相对的两列,而是全部面朝方床一排一排。 每一个席位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块带有长柄的木牌子,上边依次写着一号、二号、三号…… 所有参与竞标的商贾都要在殿堂外的廊下核验验传,记录下商号名称,并出示已经交纳竞标保证金的凭证,方才可以入内,每一个凭证仅限二人入场。 每个竞标者都会由专人带入会场,并依照来到的先后入座。 在会场的前后左右,早就肃立了一圈顶盔掼甲,佩刀持戟的士卒,让会场里凭白生出了一股肃杀之气,吓得进入的商贾都不敢大声说话。 当堂外的日晷指向巳时,大堂外的木门骤然合上,发出了阵阵木器相撞的声音,而室内的光线也为之一暗。 这突兀的动静可把堂内的商贾们吓了一跳,纷纷东张西望,看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卒,心想这不会是个鸿门宴吧! 不过很快四周的烛台上便燃起了蜡烛,把堂内照得透亮,让商贾们稍稍心安。 就在堂内一暗一明之间,常山金曹掾颜佑从主位后的屏风转了出来,走到了方床正中央,也不入坐,径直在一个形状怪异的高案后站定,说道:“欢迎各位前来参加本次常山盐铁酒专卖经营权唱卖,因着是第一回唱卖,故而事先与各位声明一下规则。” “首先,场内严禁喧哗,非竞标报价之时,不得高声言语。” “其次,唱卖竞价,一应以各位面前的木牌为准,举起木牌一次,便默认加价一次。除了默认加价,也可一边举牌一边报出叫价。若同时有数人举牌,以先举者为准。一旦三唱之后即宣告当次唱卖完成,不可再举牌加价。” “在此要特别强调一点,请各位举牌叫价务必慎重,成功竞买者必须立刻至常山钱庄交清总竞价的三成,如果当天申时之内,尚且不能交清钱款,则竞标失败,没收竞标保证金,并罚以总竞价金额的一成。如若一个月后,未能交清余下钱款,则罚没已交钱款,等同前例。” 第269章 唱卖 在简单介绍完毕本次唱卖的现场规则后,颜佑清了清嗓子道:“专卖权唱卖共分三场,第一天也就是今天唱卖铁器的下一年度专卖权,第二天唱卖酒类专卖权,第三天唱卖盐专卖权。而每一场先唱卖常山全境专卖权,再唱卖每个县境的专卖权。” 此言一出,场下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了议论声。 这三项消费品里,若论重要性最高、消费量最大的无疑是盐。 众所周知,缺乏食盐会导致身体乏力,若是长期缺乏食盐补充会导致更严重的健康问题。 根据这个年代的统计来算,一个成年人月均需要消费食盐三升,汉代一升约合二百毫升,换算成克的话大约是每月消费食盐1320克,平均到每天大约是44克。 这个数量远远大于现代人的日均15到20克,其中固然有汉代人体力劳动较大和调味品相对单调的原因,但关键的还是这时候的盐纯度较低,杂质偏多。 常山国目前的户数在八万多户,口数在五十多万,这还不包括隐藏未报的人口以及逃入山林间的人口。 仅仅以五十万人来算,一整年便需要消费一千八百万升盐。 因为战事的影响,如今盐价已经突破了10钱一升,也就是说光是盐一项,一年下来便至少能达到一亿八千万的销售额。 如此巨大的消费市场,自然引得人人觊觎,所以在场商贾里有近半都是瞄准了盐的专卖权而来。 相对于盐,另外两项铁和酒就各有各的局限。 铁是必需品,但销量少,毕竟农具、兵器甲胄都不会大量更换。 酒虽然销量广,但非是必需品,若遇上战乱,则销量也会大受影响,毕竟粮食都不够吃,谁还酿酒饮酒。 根据常山国过去三年的市税数据来推算,若以盐的消费总额为基准数字100,铁器的消费总额大约为45-60之间波动,酒的消费总额则在50-70之间波动。 且很有趣的是铁与酒的消费额形成反比关系,即铁卖的越多酒卖的越少,反之亦然。 农具的打造基本都是恒定的量,铁的消费增加基本都是打造兵器甲胄。 这也说明了战事越多,世道越不太平,酒这种非必需消费品的市场就越小,世道太平了,则无需打造更多武器,酒的消费也就越多。 在场的商贾原本都以为盐会放在第一个唱卖,却没想到变成了压轴,反倒是市场消费量最小的铁器作为第一项。 颜佑在主位之上见下面议论纷纷倒也不急着阻止,待商贾们讨论了一小会儿后,他才道:“肃静!尔等有何不解,可现在举牌提问,待到正式唱卖开始,便不许再无故喧哗。” 颜佑本以为他解释得十分详尽,应该无人提问,却不料有人立刻举起了牌子,他一看却不是陌生人,正是来自邺城的刘氏商号主人刘曼。 话说这刘氏商号主人刘曼并非是汝南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冀州魏郡人。 不过在袁绍入主冀州坐镇邺城之后,刘氏积极逢迎攀附,不知怎地竟抱上了袁绍后妻刘氏的大腿,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认了袁刘氏为姑母。 有了袁刘氏的照应,刘氏商号的买卖做得顺风顺水,这一回三郡国实行盐铁酒专卖,刘曼便打着袁刘氏的大旗欲要前来分一杯羹。 前些时日刘曼没少找颜良、辛毗、颜佑等人,颜良与辛毗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见刘曼这等商贾,但颜佑却抬不起架子,只得见了他两回。 刘曼仗着有袁刘氏做后台,以为此事十拿九稳,言语里虽然客气,但态度却着实有些倨傲。 颜佑得了颜良吩咐后,在此事上一直公事公办,并没有透露什么额外的消息给刘曼,引得刘曼十分不满。 这不是,刘曼为了刷存在感,立刻便举了牌子。 颜佑道:“七号且提问。” 刘曼长跪而起,作势朝两侧同仁拱了拱手,说道:“我乃魏郡刘氏商号,敢问颜掾,盐铁酒三项专卖,可允许一家商号同时竞标多项?” 刘曼拜袁刘氏为姑母之事虽是私事,但天下间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刘曼对自己的举动更是津津乐道,传得整个冀州官商两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刘曼先报出自己是魏郡刘氏商号的名头,无非是想要提醒在座同仁他背景深厚。 但显然,刘曼的这番举动并没有带来正面效果,座中一些豪商都纷纷冷眼看待他。 毕竟如此丰厚的利润在眼前,不是一两个人的面子就能顶用的。 颜佑也不是软柿子,明捧暗损地答道:“自是允许,若是刘氏商号实力雄厚,有能力拿下今天的铁器专卖,明日拿下酒类专卖,后日再拿下盐专卖,倒不失为一个美谈。” 果然,颜佑此言一出,座中众商贾都纷纷发出了一阵讪笑,引得刘曼眉头一竖便要发作,但他毕竟不是蠢到家,想了一想颜佑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便只得忍了下来。 刘曼坐下来后,又有人举牌提问,颜佑一看也是熟人,乃是来自中山国安熹县的酒商曹芝。 颜佑道:“二十二号请提问。” 曹芝道:“敢问颜掾,若是竞得常山全境的某一项专卖权后,还能再行竞标县境的专卖权么?” 曹芝的这番话口气极大,表露出的意思就是想要垄断经营,让众人不觉侧目,倒是一些认得曹芝的人觉得他有说这番话的底气。 虽然这年头酿酒的技术含量不高,但酒与酒之前还是有巨大的差别,比如说曹芝所有的曹氏商号便专门经营“中山冬酿”。 这年头中山冬酿是与来自南阳的“宜城醪”、来自交址的“苍梧缥清”、来自长安的“白薄”、来自长沙的“酃酒”和“渌酒”齐名的美酒。 在冀州地界,曹氏商号的中山冬酿更是打遍河北无敌手,行销范围十分广泛。 不过曹氏商号却秉持专业,只做酒类买卖,于其他方面倒是无涉,和这年头几乎什么都卖的商贾有些不太一样。 中山相郭溥因为要考察常山的盐铁酒专卖唱卖事宜,所以也跟着颜良来到了元氏县,曹芝得知之后自然送了不少中山冬酿以供颜良与郭溥品鉴。 颜佑也是个好酒之人,这些时日来没少喝人家的酒,当下便戏谑道:“自是无碍,不过曹当家的中山冬酿还怕与别家的酒放在一块儿卖么?” 颜佑一提中山冬酿,即便原本不知道曹芝是谁的商贾也明白了他的身份,曹芝却十分淡然地笑了笑道:“在下只是问一声罢了。” 再接下来还有几个商贾举牌提问,但都是些规则上的小疑点,颜佑也一一解答,然后便进入了正式唱卖环节。 颜佑拿起一个小木锤在面前的高案上轻轻一锤,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宣布道:“我宣布,建安六年盐铁酒专卖权唱卖正式开始!” “下面要唱卖的是常山全境铁器专卖权,起价一百万钱,每次加价默认十万钱。现在开始!” 颜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举牌应价,然后颜佑快速报道:“六号叫价一百万!” “十二号叫价一百一十万!” “七号叫价一百二十万!” “十五号叫价一百三十万!” “……” “二十九号叫价三百三十万!” 殿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足有五十多家商户前来竞标,一百万的起拍价很快便被推到三百万以上,其中竞争最为激烈的是七号、十二号、二十九号。 其中七号是来自魏郡的刘曼,十二号是来自幽州渔阳郡的商人鲜于九,二十九号则是常山钱庄的股东之一钜鹿人赵政。 刘曼仿佛势在必得,也不耐烦十万十万地加价,直接举起牌子喊道:“四百万!” 他这一下子抬高了七十万的举动很是引起了其余商人的小声议论。 但显然竞争者不会被他的气势吓到,鲜于九也不落人后,举起牌子喊道:“四百五十万!” 刘曼仿佛是被激起了脾气,立刻举牌应道:“五百万!” 鲜于九也跟着举牌喊道:“五百五十万!” 刘曼继续应道:“六百万!” 眼看短短几息之间,价格就从三百多万推高到了六百万,令主持唱卖的颜佑也小吃一惊,但仍旧按照事先排演过无数次的经验,缓缓地报道:“七号六百万第一次!” “七号六百万第二次!” 颜佑就即将报出第三遍的时候,鲜于九与身旁之人小声商议了一番后,举起了牌子,只不过这次没有再报出一个新的高价。 颜佑公式化地报道:“十二号六百一十万。” 刘曼见自己从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对方,神色极为得意,跟着举牌道:“六百五十万!” 显然来自渔阳的鲜于九心理价位差不多便是五百万,如今刘曼的架势有些不依不饶,让鲜于九有些心生退意。 “七号六百五十万,第一次!” “七号六百五十万,第二次!” 就在颜佑放缓速度报次数的时候,鲜于九和身旁同来之人商议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再度举牌。 坐在第一排左侧的刘曼志得意满地往坐在第二排右侧的鲜于九看去,以为自己已经十拿九稳。 “七号六百五十万……” 颜佑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缓缓地报着次数,那一声万字甚至托得老长老长,让刘曼心痒难搔。 就在这时候,坐在第三排最左侧的赵政慢悠悠举起了牌子,颜佑在台上等待已久,立刻话音一转道:“二十九号六百六十万!” 对于此番铁器专卖,颜良曾特意把颜佑与赵政召来吩咐过,在不超出心理价位太多的情况下,一定要拿下来。 先前有鲜于九与刘曼接连爆发,赵政便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任他们表演,如今见鲜于九退了下去,赵政便意识到该自己登场了。 因为得了颜良的吩咐,又根据相府簿册中的历年数据,所以赵政心里笃定得很,根本不屑于玩什么迅速抬高价格的手段,只是轻飘飘举一下牌子。 但原以为已经拿下的刘曼却既诧异又不满地转头看去,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赵政已经被万箭穿了心。 不过赵政对此视而不见,淡定地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 刘曼转过身来,拿起牌子喊道:“七百万!” “七号七百万,第一次!” “七号七百万,第二次!” 赵政仿佛刻意为之,并不急着叫价,而是等颜佑喊过两遍价后再淡定举牌。 “二十九号七百一十万。” 刘曼看上去势在必得,继续叫价道:“七百五十万!” “七号七百五十万,第一次!” “七号七百五十万,第二次!” “二十九号七百六十万。” 刘曼见对方阴魂不散,始终盯着不放,心里又急又怒。 且这二十九号与先前的渔阳人鲜于九不一样,鲜于商号出身渔阳郡泉州县,泉州产铁又有铁官,鲜于商号也算是在河北经营铁器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可刘曼根本就不认识赵政是谁。 被一个无名之辈骑到头上,简直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刘曼又拿起牌子,准备再把价格往上狠狠地抬起来。 不过坐在刘曼旁边的一人这时候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并轻轻咳了一声。 刘曼边上之人也姓刘,但却不是刘曼的亲戚,乃是袁绍后妻刘氏的亲信。 刘氏商号抱住袁刘氏大腿后,从一介只在邺城周边略有名气的商人到把生意做到整个河北,当然不仅仅是照顾一下那么简单。 此番袁刘氏甚至派出亲信,直接找到常山长史辛毗处,希望能够获得些便利。 只是辛毗也是老江湖,从立场角度甚至还站在袁谭那一边,对袁刘氏素无好感,当然不会真心帮忙。 此刻刘曼的叫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事先的心理价位,刘氏的亲信便要出来让刘曼冷静一下。 被这么一搅和,刘曼的气势一竭,虽然举起了牌子,但却并未再度叫出什么夸张的价格。 “七号七百七十万。” “二十九号七百八十万。” “七号七百九十万。” “二十九号八百万。” 其后二人保持先前的节奏,赵政像牛皮糖一样紧紧贴着不放,最终把价格抬上了七百万。 刘曼还想要继续叫价,但身旁之人又咳了几声,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了下来。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一次。”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二次。” “二十九号八百万,第三次,恭喜二十九号竞得建安六年常山全境铁器专卖经营权。” 在刘曼愤恨的目光和周围同行意味不明的注视中,赵政起身向在场所有人团团一揖致意。 虽然最终价格也略略超过了事先的预期,但好在成功竞得,也算是有惊无险。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