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开元情诗与剑榜》 第1章 从小定下娃娃亲,长大不愁没有妻!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八月初五日,皇帝李隆基的生日。 “今天神武皇帝‘千秋节’宴,陈家二郎也会去吗?” 芳龄六岁的柳绘小娘子,正被老娘强迫着在铜镜前梳妆,但小姑娘的心思并不这上面: “阿母呀,我问你呢,陈家二郎——” “哎呀呀,还要再问多少遍呢?”尹氏又好气又好笑:“会去的,肯定会去的!今个儿是‘圣人’生辰,大酺天下,能到圣人的御前宴饮可是莫大荣耀哩!谁不想去?如果不是你陈家叔父现在正在封丘任上,离洛阳不远,还没有到洛阳祝贺圣人千秋之喜的资格呢!” 柳绘小娘子口中的“陈家二郎”。123。是大唐河南道、汴州封丘县县丞陈兼的二儿子陈成。 也不知道这陈兼是哪门子的运气,生这孩子十分了得,半岁就能识得“之、无、操”三个字,七个月就能说话,三岁诵六甲,五岁观百家,七岁得到一本奇书,看完写出来的大赋能和汉代司马相如相媲美,长得还跟易烊千玺,啊不,潘安宋玉似的一副模样,以“神童”闻名乡里。 二月的时候,皇帝在洛阳赐宴新任命的县官,同样作为大唐低级别官僚的柳父察躬便与陈二郎的老爸陈兼相识。 。二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偶然一次,柳父看到陈家二子的诗文,大吃一惊说:“此等文章怎么可能出自稚童之手?岂天与之摛翰振藻也?!”当即断定这小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软磨硬泡着要与陈兼结为儿女亲家,陈兼当然乐见其成啦。 当时人注重门阀,士族只与士族联姻,看不上寒门子弟,“河东柳氏”和“颍川陈氏”都是名门望族,祖上那些大官、名士的名单列出来都能吓死人,两家在本朝都出过宰相,陈兼、陈成更是南朝皇帝陈霸先之后,“凤子龙孙”,只是到了柳察躬和陈兼这一代,两家都已家道中落,风光不再,这却更加使同病相怜的二人惺惺相惜。长庆二年感同身受了。 结亲一事或许是两个无聊的老爸一时戏言,毕竟孩子年龄都还小,不急一时,但当玩笑话传到柳绘小娘子耳中,大人们往往又喜欢用这些事逗小朋友玩,不谙世事的小妮子当了真,时常缠着老娘询问她那“未婚夫婿”陈家老二的信息,惹得老娘苦笑不得。 小姑娘又想亲眼看看对方是什么模样,却一直没有机会。 今夜可算等到了! 从阿母口中得到确切回复,小姑娘很开心。 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自己细长秀气的眉毛被老娘涂得越来越宽阔,到最后简直成了两团黑漆! 脸蛋也被涂成红彤彤的两坨! 镜子中原本精致可爱的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奇怪,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爱美的柳小娘子的小嘴不由得越来越扁,老大不高兴! 画成这样能叫美嘛?大唐朝的女人们都是怎么想的呀!…。 难看至斯! 她却不知道这套眉形在开元年间非常流行,唤作“阔山眉”。 “别乱动!”老娘按住她细肖的肩头,盯着此前给女儿梳好、高耸于发顶的一对丫髻打量(所谓的“哪吒头”是也)——看是不是刚刚好对称,嘴上道:“晚上随娘出门可要懂礼、知节,咱娘儿俩可不能出一点差错,损伤到我们‘河东柳氏’的清名呀!”拔了拔高女儿的发髻,更顺眼了,却仍嫌女儿的眉头不够宽、不够“时尚”,又用力持眉笔扫了扫——扫得小姑娘嘴嘟得更高了! 她心想:父亲大人也就一介县令,圣人底下有那么多大官儿呢,谁会注意我们俩呀! 只要能看到陈家二郎,不就够了? …… 神都洛阳。 紫微城正门。123。五凤楼下——圣人的大宴在这里进行。 虚岁52岁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御极天下已经是第25个年头了。 现在他仍然是活着的“圣人”,自然不会用到庙号“玄宗”或谥号“明皇”。 18岁的杨玉环此时还是他儿子寿王李瑁的妃子,自然也不是“杨贵妃”。 圣人如今最喜欢的女人是寿王李瑁的老娘武惠妃,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杨贵妃”的亲“婆婆”。 作为宴席之地,五凤楼高大巍峨,洛阳城的各处都遥遥可见,楼有两重宫观,上面的叫做“紫微观”,连阙耸天,上干青云!高达一百二十尺!(足有36米高。 。如今故宫的午门也就35米这样) 檐牙高啄,绮丽壮观,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前朝隋炀帝营建东都时所修,那时叫“则天门”,奢华程度令隋炀帝的表哥、唐高祖李渊也咋舌:表弟这混小子,也太浪费,太奢靡了啊! 咱大唐朝可不能这样! 所以他当了皇帝后选择…… 将这里一把火烧掉…… (以后又重建好了,再经当今皇帝李隆基的奶奶武曌修整,重新恢复昔日壮观景象。正因为这位老奶奶每次出入洛阳皇宫都要过这“则天门”,所以大家都叫她“武则天”。) 当柳绘小娘子随老娘来到五凤楼下时,那里早已人头攒动。长庆二年拥堵不堪—— 洛阳的百姓们争相挤在“警戒线”外,等待一睹圣人与贵妃娘娘(武惠妃)的风采。 柳绘和老娘好不容易才通过密集的人群,却看到前方一整队金吾卫,手持白梃肃然而立,与人群中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百姓们在“鸿沟”这一头,大官儿和他们的家眷就在那一头了。 话说大唐有东西二京,除了武则天时期定都洛阳,都是西京长安为主,东都洛阳为辅,圣人每隔几年,间或驾临洛阳,一旦举行“大酺”和歌舞表演,即便五凤楼足够高大,楼下“五凤楼广场”足够开阔,可洛阳是“超级一线城市”,几十万居民,都来看热闹,仍然“使不开场面”。去年二月圣人也在五凤楼赐宴,围观的群众都挤疯了,差点发生大面积踩踏事件,皇上都很头疼,最后高力士公公举荐了一个能人,河南县丞严安之,严安之到了之后绕着楼下场地画了一道线说:“越线者打死!”吓得洛阳老百姓再也不敢越界。…。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皇宫,但看到宫室的壮丽,人群如潮水,现场盔甲嶙嶙的金吾卫携带着的肃然杀气,柳绘小姑娘也不由得感觉压力山大,紧紧拉着阿母的衣襟,呼吸也不敢大喘气。 老百姓不敢越界,作为大唐基层公务员家属的柳家母女还是可以更进一步的,在查验她俩的文证后,金吾卫便放二人过了线,引得身后群众一阵羡慕。 官与民,毕竟还是不同呀! 起码他们看晚会的时候可以坐前排呢! 时间还早,楼上圣人与贵妃娘娘也还没到,各县来的鼓乐手们却已经开始了“乐队的盛夏”,现场奏起“今天是个好日子”“好运来”之类的喜气洋洋的歌曲。(实际应为《龙池乐》、《功成庆善乐》、《秦王破阵乐》这些。) 在现场侍者的引领下,柳绘和阿母到了“警戒线”边的一块区域暂且安置——别看“河东柳氏”诺大威名听着吓人。123。实际上即便可以在皇帝的生日宴上忝得席位,想都别想肯定是末席啦。 末席就末席咯! 比没有位置的小老百姓还是要强的,听着喜气洋洋的音乐,小姑娘也不那么紧张了。 而且呢,陈家二郎的老爹官职更低,席位好不到哪去。 那么—— “陈家二郎现在在哪呢?”柳绘小娘子东看看,西望望,也不知道他现在来了没有。 于此同时,陈成陈二郎一袭白衫,剑眉星目,唇若涂朱,负手而立,仰视着面前高大的城楼,思绪万千! 后世说起宫殿的奢靡壮丽,最极限的恐怕就是秦始皇的阿房宫和隋炀帝的东都了吧?盛唐的大明宫和明清故宫似乎都要靠后一点点。(当然传说是传说。 。不一定能当真。) 陈成慨然一叹:神都之名,果不欺我! “啊——”陈二郎轻轻一扬手—— 身边皮肤挺黑的伴读小书童江森见状,知道这是二公子每次要吟诗的起手式,连忙倾下身子,取出装备、一手纸一手笔,准备第一时间记录下公子的好词佳句! “啊——”陈成猛一仰头:“啊——啊嚏!” 打了一个响破天的喷嚏! 引得周遭金吾卫都纷纷侧目! 陈成十分尴尬,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是谁?谁在念叨我?” “……”书童颇为无语:“我还以为公子又要写什么好诗呢!”听旁人说二公子可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要不然哪能那么容易就写出数不尽的诗来! “谁说没有?”陈成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听好了!给我记!” 张开双臂。长庆二年比划了一下前方五凤楼120米绵延的长度,一本正经道: “远看城墙齿锯锯,近看城墙锯锯齿!” 江森:“……”这特么算什么诗…… 陈成瞪他一眼:“急什么?这不还有两句嘛!若把城墙倒过来——” “怎么样?!”江森还有些许期待。 陈成神气活现,又把手背到了身后:“上边不锯——下面锯!” “……”江森差点把笔扔了:“爷——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大唐朝笑死了人,可没有蚂蚁花呗来继承…… 陈成放声大笑:“开个玩笑,不要那么介意嘛!吟诗而已,有什么难的?让我写,别说一首诗,便是立即作一万首也不是难事!” “今日,你且看我怎样在圣人御前显眼!” “一场泼天也似的富贵,正等着我哩!” 陈成说完,双手像两株海草般地左右摇摆,脚步像吃了撒尿牛丸般销魂妖娆,手舞足蹈地通过了前方金吾卫的警戒线…… 。 第2章 柳小娘子与陈二郎的第一次会面! “陈家二郎——来了!” 尹氏的一声轻唤,把正恹恹欲睡的柳绘小娘子惊醒。 柳绘与老娘来得早,已经在五凤楼下多时。楼下场地宽阔,也有十六人的大方桌、十二人的长桌、胡凳、长椅、席子可供入座,桌面摆满了各色糕点、果实、酒水,往来人欢声笑语,应酬不绝。 百姓那边粗麻葛布,官眷这边绸缎绫罗,即便开元盛世民间已然极为富庶,两相对比仍然十分明显。 但相同的是,同处太平盛世的大唐子民们心中是一样的快乐无忧。 这个时候不像后世有周杰伦、林俊杰、中国新说唱,音乐奏来奏去就那么几首,何况许多县城来的乐队演奏水平本就不高。123。略显无聊。虽然老娘与那些来自“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家的妇女们聊得很是欢洽,却没有一件是柳小娘子感兴趣的,聊陈二郎的话还马马虎虎。 在这叽叽喳喳、嗡嗡啦啦的噪音中小姑娘很快就困了,。 一声“陈家二郎来了”让小姑娘立马横扫疲劳,做回自我,她一下子亮起一双晶莹眸子,顺着老娘手指的方向去看—— 陈成今日一袭圆领窄袖的月白色缺胯衫,头戴黑色幞头,下别丝葛施巾。 。因为现在个头还小,这一身装扮略显肥大,加上他故作“老气横秋”的矜持,显得颇有些“反差萌”,此刻这家伙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县城来的乐手们鼓足腮帮摆弄那些他没怎么瞧过的古代乐器。 “你道如何?”尹氏“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自见这小子机敏可爱,向来对他有几分欢喜,女儿天天嚷嚷着要看他,现在真见到了,也很感兴趣女儿的反应—— “陈二郎他——陈二郎他——”柳小娘子指着对方的方向嗫嚅着。 “他怎样?”尹氏大感有趣,继续问。 柳绘萌萌的大眼睛瞪得更圆,脱口而出道:“陈二郎!他的书童!好黑呀!好黑好黑呀!” 尹氏:“……” 姑娘!你的点是不是不太对啊…… 难怪柳绘觉得新奇。长庆二年陈成带来的书童皮肤黑得出奇! 不是小麦色那种黑,而像是刚从炭堆里掏出来的那种黑…… 不但黑,这书童的个头还特别高,明明是个半大小子,却分明接近成年人的身高了,炭黑的脸,加上身上穿着左赤右绿的袒露“半臂”的锦衫,颜色的极不协调很难不引入注意。 大食人、也就是阿拉伯人,会向大唐贩卖名为“昆仑奴”的黑人奴隶,南洋也会有黑皮肤的土著人来大唐,但像他这样黑得彻底的还真是少见! “那是你陈叔父家的‘江森’——”尹氏无可奈何地跟女儿介绍道,可还没容她说完,女儿又一惊一乍地尖叫:“哇!” “又……又咋了?” “陈家二郎,陈家二郎——”柳绘扯着母亲的衣襟:“他长得好白呀!”…。 尹氏:“……”可不是么,和黢黑的江森一比,陈成这小子能不雪白雪白的么…… 柳绘摇摇头,又点点头,像真的被惊住了,喃喃地又说了一遍:“陈家二郎!真的好白好白呀!” 尹氏:“……” …… “谁在念叨我?”陈成环顾四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熟人。 “从母在上,侄儿成——有礼了!”陈成看到老爹好友柳察躬的老婆,连忙收了轻浮浪荡的样子,疾步过来敛衣行礼。 可不得恭敬一点么!这可是他未来的丈母娘! 哄好了她老人家,不用车,不用房,想娶媳妇随便扛! “免礼,免礼!”尹氏并不老,现在才二十岁出头。123。蛮漂亮,笑呵呵的,看这个懂礼貌的小盆友愈发顺眼,陈兼柳察躬兄弟相称,她与陈兼的夫人便以姐妹相称,陈成叫她“姨娘”也不算错。 尹氏询问了陈兼和他的“封丘乐队”的情况,又问候了陈成在家待产的老娘的近况,陈成都一一作答。 “这样看来,”尹氏捂嘴轻笑:“不久我们就快要见到‘陈家三郎’了……” “三郎哪里轮得上哟!”陈成苦笑,指了指自己:“按我在大家族里的排行,都已经排到十一了。 。要是我娘这次还是个弟弟,只怕已经是十四郎,十五郎了!”摇摇头心想,古代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计划生育这点不太好,家里没有五六个孩子,都算不上人丁兴旺。 陈成并不能算“陈家二郎”,按这时候的习惯,他应该叫“陈十一郎”——有点武侠小说里大侠的感觉。 当然陈成并不太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就算硬要喊他“陈二郎”他也答应——只要不喊他如今上在家族族谱上的那个名字就行。 “倒是从母您,”陈成顺口道:“赶紧为柳伯父再生一个‘柳大郎’才对。”柳察躬目前还只有柳绘这么一个女儿。 “你这孩子!”尹氏俏脸绯红。长庆二年又有些好笑,小声嗔怪道:“那是想生就能立即生的嘛!” 尹氏跟这个小可爱聊得很开心,良久才想起来自己也带了个“小可爱”:“哎哟,成儿还没有见过你家世妹吧?今天我把她也带来了,你看——”转身一看,却哪里看到柳绘的半分影子? 心里奇怪:这小丫头片子片刻功夫,跑哪里去了? 陈成没看到自己的小媳妇儿,并不多在意,这年龄的小屁孩肯定是遍地嬉闹啦!他也不习惯带小孩玩。(尽管在别人眼中他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小屁孩!)与尹氏打完招呼,自己带了江森挑了一块人少的地方,铺了一张自带的席子,闭上眼睛,正襟危坐,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休息!休息一会儿! 今天需要费神的时候还有很多呢! “哎呀,那个就是封丘陈县丞家的小神童呀!” “这小娃儿一生下来就会说话、会认字哩!”…。 “好可怜(爱)哟!我好想去捏捏他的小脸!”大唐朝的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八卦着传闻中关于陈成的一些事迹,例如:生来辨之无,一岁能读书,三岁做了诗,五岁打老虎,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 对于这些长舌妇的议论,陈成算是司空见惯,完全屏蔽,不理不睬。 尹氏见他小小年龄,气度从容,如此喧闹非凡的场合仍能保持不受外界干扰,宠辱不惊,又是心中暗暗赞叹,这个小女婿蛮靠谱! 只是这时…… “嘿嘿,嘿嘿。” 鬼鬼祟祟的柳绘从母亲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 “你呀,刚刚跑哪里去了!”她突然冒了出来,险些吓尹氏一跳,语气温柔地嗔怪道。 柳小娘子不答话。123。又往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的陈家——十一郎看了一眼,仍道: “陈家十一郎——真的好白好白好白呀!” 尹氏:“……” 姑娘你能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词…… …… 时间推移,场地中忽然平地惊雷,一声沉重的鼓声! 令人精神一振! 柳绘与母亲扭头看时,地方乐队已然退到一旁,代之以衣着繁复,规模庞大的“国家交响乐团”出来了! 当御用乐工们奏起皇帝李隆基亲自参与谱曲的《千秋乐》、《倾杯乐》。 。在场无论是官还是民,都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这预示着千秋节的庆祝活动正式开始了! 伴随着宏大的配乐,五凤楼下的场地中也拥入了各式各样表演的人群,角牴(摔跤)、跳剑(抛、接利剑)、寻橦(攀爬长杆)、蹴鞠(踢球)、踏绳(走钢丝)、舞于竿颠(踩高跷)……各种杂耍,全在场地中一一展现,让第一次看到如此辉煌壮观表演的柳绘惊愕得目瞪口呆,直看得如痴如醉,外事不知,谁还管陈十一郎白不白呀! 一轮轮的演出,你方唱罢我登场,观众们也响起一轮轮的掌声,高潮迭起! 忽然。长庆二年乐工们奏起《裴将军满堂势》,场地中的各种演员们四散退去,场外的观众掌声和呐喊声却更加热烈了! “是她!” “她来了!” “终于等到了!” 洛阳老百姓们喜形于色,却让不明所以的柳绘一头雾水,直牵着老娘的衣袖轻声问:“谁呀?他们说的是谁呀?” 尹氏也踮着脚尖在看,笑道:“是她——” “公孙大娘来了!” 柳绘一听,也立即兴奋得不行—— 她也听说过,公孙大娘堪称如今大唐的第一“剑器”高手! 她的剑器舞姿矫若惊龙,一舞可以惊动天下! 难怪现场的这些老百姓都如此激动呢! 柳绘小脸通红,也跳起来不断拍手,却忽然想起一茬——转头看向她那娃娃亲的对象。 可令她诧异的是,陈成仍然如表演开始前一样,紧闭双目,坐如枯松,对周围一切似乎置若罔闻!…。 哪怕表演如此热闹,音乐如此震耳,八月初五的气温也仍炽热! 只看到他口中不断叨念着,只是隔太远,听不到他在叨念什么。 佛经?论语?还是别的? 那皮肤黢黑的书童江森在侍立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送着风,只是江森显然没有陈家公子那么有定性,不断地伸头晃脑地看着表演的场地,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看公孙大娘的剑器——要不是他个头够高,肯定被这边的人群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好玩——他都不看呀!”柳绘自叹弗如,却又为他感到可惜,真想走过去提醒一下他:这可是大唐朝最好看的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呀! 很快,柳绘的注意力又被场中隆重登场的公孙大娘和她弟子们即将展开的盛大表演吸引去了…… 这一边。123。“老和尚坐禅”的陈成倒也不是说对大唐朝的“春节联欢晚会”或者说“中秋晚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最好还是不要分了心去吧! 如果你走进他的身边,可以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的“魔法咒语”是……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场中公孙大娘的表演果然非同凡响,柳绘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随着对方上下翻飞的剑器起起伏伏,随着公孙大娘最后一声清喝。 。那剑器脱手而出,被抛起数十丈高! 简直要飞到五凤楼顶去了! 在场观众的心似乎也被带到云端上去了! 等大家目视着剑器从云端落下,公孙大娘如同龙腾一般跃到半空,接在手上! 不差分毫! 在场观众再也忍不住,掌声如潮水一般响彻整个洛阳神都! “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诗会——启!”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中年肤白无须、气度雍容的男子,站在二楼紫微观的槛边,面带微笑,不费力气地把声音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位自然是圣人身边最信得过之人,大宦官高力士了! “来了!”陈十一郎嘴角露出微笑,双目猛得睁开。长庆二年精光四射。 他等的便是这一刻——什么公孙大娘剑器舞,踢球爬竿跳皮筋,无非就是后世马戏团的大马戏嘛! 来到大唐朝,最重要的,自然是写诗!吟诗!赛诗! 能写出最好的诗,自然能在大唐朝名扬四海!“天下谁人不识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王勃、陈子昂、骆宾王! 能写出最好的诗,自然能高中进士,进而在皇帝身边当上最大的官,如状元出身的王维,当朝宰相张九龄! 能写出最好的诗,甚至能让如今五凤楼上不可一世的高力士给你脱靴子,艳绝千古的贵妃娘娘给你磨墨,让英明神武的圣人、玄宗皇帝李隆基因为怕你厌食不想吃东西,亲手用调羹来喂你喝汤!(李白) “小陈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中小学生必背古诗70首’背得滚瓜烂熟!记得这么多后世的绝妙好诗,我难道还怕在大唐朝不能出人头地?”陈十一郎自信满满地想,甚至认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实属“降维打击”! 。 第3章 高力士的第一道诗题!(第一更) 魏文帝曹丕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杜甫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毫无疑问,在文化繁荣的大唐朝,诗文同样非常重要! 在如今开元盛世下尤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写诗! 因为盛唐这数十年来,考进士考的便是诗赋。 有志于仕途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打磨着自己的诗才,即便无心做官,如“襄阳孟夫子”(孟浩然),因为诗好,即便归隐在山野,那也不影响他“风流天下闻”。 在玄宗一朝会做好诗,就好比是明清会写八股文,在民国留了洋,在现代九门功课同步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到烂——不愁以后不能出人头地。 陈成不想带兵打仗。123。争霸天下; 也不想学会绝世武功,叱咤江湖。 他觉得他来大唐朝走一遭,只要把他脑海中的那些后人耳熟能详的诗词写出来,并把原作者的名字改成他自己的名字——就足够名扬四海,一生富贵了! 去参加科举的话,自己这才“九岁”的年龄似乎太小了,等年龄够了,层层选拔又太繁琐了. 唐玄宗的千秋节宴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宴席上同样要比写诗,只要自己写的诗是最好的,最后再拿出一两首千古绝唱,不愁引不起李隆基皇帝老儿的注意。 主意打定。 。陈十一郎嘴角露出奸诈的微笑,就等着楼上高力士公公出今天的第一道题了—— 不错,现场比诗,肯定是命题作文,要不然大家都在家里准备好了过来怎么行? 场中的杂技演员们全部退场,乐队规模也缩减了一半,宫人们进进出出,迅速布置场地——作诗的人一张席子起码还是需要的。 这是今天的第一轮比试,也是给在场的官僚家属中的年轻人一个展现自己才学的机会,上到二十来岁平日无所事事、玩鹰斗犬的青年,下到梳着角辫儿甚至牙牙学语的孩童,都可以参加。 场地前后被分为四个区域,通俗地被称为“上上”、“上”、“中上”、“中”四块。长庆二年离“则天门”最近的那一块自然是“上上”位,那里甚至有红漆案几、名贵的宣纸徽墨可供使用,而到了离“警戒线”和洛阳平民百姓最近的“中”位,就只能席地而坐了。 大唐朝经常举办科举考试,考试的仪程宫人们也是驾轻就熟,“考场”很快就布置妥当,这是“局促”的洛阳,如果是在西京长安,在规模宏大的“花萼相辉楼”中举办科举考试,那场面才叫真的壮观呢! 第一轮暂且不知现场青少年们学问高低,就按照年龄来排座位。 陈十一郎还没到十岁,比那些吃奶孩子大不了多少,勉强被分到了第三等级的“中上”位落座,但他并不太在意,神情淡定,甚至有点小激动。 同样来凑热闹的柳绘小娘子就不那么幸运了,她只能“屈尊”于最末的“中”位入座,不只年龄的因素,现场愿意参加“比拼”的女孩子们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多都在这儿,因为古代女孩子本来识字的就不算很多,更不要说现场作诗了。…。 也别控诉此时“男女的极端不平等”——在万恶的封建王朝时期,也就民风无比开放的大唐朝才能允许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出来抛头露面,甚至穿着男装在市坊的各处随意游玩。 柳绘因为出自经籍世家,别看才六岁,字已经是认识不少了,作诗力有未殆,毕竟在后世还是处于幼儿园学前班的年龄段,尹氏也只是让她“重在参与”一下。 小姑娘被强迫坐在席子上有些不安分,不太能耐住性子,所以她隔一会就张头望望前方“中上”位陈十一郎的位置,两人相隔还挺远的,到目前为止陈十一郎也似乎还没有见到他“未婚妻”的影子。 当高力士再一次出现在五凤楼上时,下面眼巴巴的青少年们都知道今天的第一道题来了! 陈成紧盯着这白面死太监的笑脸。123。自己来之前压的题有没有压上,很快就能知道了。 还没等高力士说完,陈十一郎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题,”高力士微笑:“题——‘千秋节’。” “千秋节”写“千秋节”——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送分题嘛! 前两年没考,今年必考!爱背不背! 不仅早有准备的陈成高兴,在场大多数“押题”押对了的人都面有得色。 当今圣人春秋鼎盛,国家也在他的治下达到华夏千年的巅峰。 。千里富庶,万国来朝,大小番邦的宗主,草原民族的“天可汗”! 开元十六年,下面的大臣们都说,圣人啊,您的恩泽实在是太厚了,这样吧,每年您过生日时我们给您过得隆重些,还把这天设成“国家法定假日”,就叫“千秋节”—— 而且还不只放一天假,一放就放三天!岂不美哉! 圣人说:不不不!怎么能为了朕一个人,就这样铺张浪费!——咱们就从明年开始办吧! 今年不例外,仍然要这样大操大办,圣人也依然如往常一样登楼设宴,与民同乐。 乐队PK,杂耍表演,大型灯会——不仅要大家都一起热闹,还要在场文人雅士的妙笔以“千秋节”为题,用诗作的形式记录下来! 让千年以后的人们。长庆二年都知道今日煌煌大唐的无限荣光与神武皇帝不朽的功勋! 高力士自己也咧开嘴,看着下面这群孩子眼中满是慈和,没有要在第一题就为难众人的意思。 题目有了,不用废话,开写! 江森站在外围,不能替二公子磨墨,陈成便自己来——心中把自己想好要抄的诗默念一遍,确认没毛病后落笔成文: “贺圣人千秋节 御气云楼敞, 含风彩仗高。 仙人张内乐, 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 金羁白雪毛!” 写完五言六句,陈十一郎端详着自己的“作品”,难掩得意之色。 这六句出自杜甫《千秋节有感二首》,写于距离陈成所在的开元二十四年足足二三十年之后,是杜甫经历安史之乱、国家破败之后,回忆起当年开元、天宝年间玄宗皇帝过生日时热闹景象,写下的无限惆怅、神往的诗句。…。 陈成直接删掉了原诗的开头结尾如“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桂江流向北,满眼送波涛”这种伤感丧气的句子,截取了中间几句歌颂千秋节盛况的内容,看起来与今天的氛围十分切题,尤其是“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这两句对仗极其工整,颜色对比格外鲜明,一看就是老杜晚年技艺致臻化境的风格! 自己一上来就拿出了杜甫的大作,搞不好直接就被呈送到唐玄宗的面前被他御览了! 哈哈哈哈! 陈成暗暗得意地想。 这首诗他为了参加今天的比试早就滚瓜烂熟了。123。写得也非常快,但是他并没有急着交卷,而是等那些小傻瓜先交卷后——有的人一看就是有宿稿,要不然才思再敏捷也不可能那么快,对吧? 看到已经不少人交卷了,陈十一郎才施施然起身,带着“自己”的大作。 。踱着方步走到前面考官收卷处,递了过去! 身穿深青官服、三十来岁的考官大人,看见是一个小屁孩,本没有太过在意,可略一在他的试卷上一扫,就被镇住了! 好丑的字!(汗!) 无视陈成拙劣的书法,再去细看他的卷子,考官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陈成也看到考官那种错愕转吃惊的神色,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出所料!杜甫大大的大作。长庆二年只要是明眼人,肯定都还是识货的嘛!哈哈! 可看到考官若有所思的表情,陈成又不禁有一点点小紧张…… 该不会自己抄袭了杜甫大大的诗作,被这位大侠看出来了吧?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现在杜甫已经二十五岁,已经写了很多绝妙的诗作了,而且今年他还就在洛阳——甚至此刻可能就在考场中与自己同场竞技…… 到时候大家写重了题…… 可怎么办…… “你——”考官指着试卷。 陈成有些惶恐,紧张地屈身行礼:“我——” “你忘记写自己的名姓了!”考官一脸严肃道。 陈十一郎:“……” 。 第4章 李林甫的第二道诗题!(第2更!) “靠!简直是自己吓自己!” 陈成在试卷上写上了自己在族谱上那个有点尴尬的名字,连声抱歉后告退。 来大唐朝的第一场考试——竟然犯了考试中最不应该犯的错! 忘记写名字!那可不白搭了嘛!(当然,也因为陈成刻意想回避他在唐朝的那个名字……) 搞不好第一轮就淘汰了呢…… 好在补救回来了。 至于怕在现场遇到了杜甫,来一场“真假杜甫”,那陈成倒不是特别害怕。 因为青年杜甫和晚年杜甫明显是两种风格,现在的杜甫就算遇到同样的题目,写出来肯定是另外一种味道…… 青年学子们在比试。123。另一边也没有闲着,又开始了热闹的歌舞表演,“乐队的盛夏”pk也进入了第二轮。本来嘛,今天大喜的日子,当然是各行各业都要比赛出最好的才对,才符合积极进取的盛唐气象嘛! 甚至就李隆基本人来说,他对歌舞的爱好恐怕还要更胜于诗词——毕竟后世唱戏的梨园弟子都尊他唐明皇作为祖师爷嘛! 陈成也在乐队附近找了下有没有他那唐朝便宜老爹,啊不,亲爱的老父亲的身影。陈兼作为这次“封丘乐队”的领队,也不知有没有在数十只乐队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柳绘小娘子完成了她在“中”等席位的第一首“诗”。 。交卷之后,美滋滋地向母亲打手势,显示自己完成得不错。 和柳绘在同一组的大多数男孩子和女孩子都要被淘汰,因为他们的年龄,别说作诗了,能认得几个字就非常不错了。 在场的有的人勉强凑出来五言四句,二十个字勉强算“诗”的东西,更多的人只是写上几个字也就作罢了。 不过这也是在一旁用怜爱目光看着的各位家长原本打算的事情了: 在家里提前教好的几个字,不管现场出的题是什么,都写上! 全是吉利话! 有写“圣人万福”的。长庆二年有写“祥瑞御免”的,再直白点就写上“千秋节”三个字,实在写不了字的,也会教会写“吉”字这种笔划少的,哪怕画个爱心呢! 都呈现给圣人!表达对他老人家美好的祝愿! 现场写,现场阅。 让陈成记得写自己名字的那位身穿深青色官服的官员,应该是今日现场的阅卷者了,收卷的同时他便将诗的品级给判出来了。 不管写了多少句,他看一眼,便随笔画上“中”“中上”“上”“上中”,立即决定了在场小考生们的命运。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批卷完毕,考官悠然袖手休息,并由手下吏员们向在场“望子成龙”的家长公布这些大唐官二代第一轮的成绩。 这下家长们都一窝蜂地跑去听“唱名”,没人再去看杂技表演了,看起来就好像一场小型科举“放榜”了。 “哎哟,我儿子是‘中上’啊!”…。 “我儿子也是‘中上’,哈哈!” “承让承让,鄙人孩子得了一个‘上’,哈哈!” “我儿子、女儿都得了‘中’,也不错,嘿嘿!” 现场一片喜气洋洋,虽然考官的碧色衣服品级显示出他是靠末尾的八品官,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家的官职都要小,只能和柳绘老爸、陈十一郎老爸这种低级官员比一比,可各位公爵夫人、相国夫人仍然向考官的辛苦表示感谢—— 这位八品芝麻官略显倨傲,微微拱手而已。 “唔,我还以为我直接就能得到‘上上’的评价了,没想到只得到一个‘上中’呀。”陈成没有家长陪着,知道自己获得的是第二等的评价,些许不满! 暗暗也对那位芝麻绿豆官的考官看低了几分。123。给了个“不识货”的评价:这位仁兄竟然连杜甫大神的诗都看不过眼? 不知阁下自己是几斤几两呢? 但这才第一轮呢,不急。 他也还是留了一手的,杜甫这首诗,被他斩头去尾,肯定影响了完整性。 辞藻够华丽了,但平铺直叙,意思不连贯,还缺一句“托物言志”啦,“借景抒情”啦,“怀才不遇”啦,“壮志难酬”啦之类的总结性妙笔。 这倒不是杜甫的原诗缺少这种感情。 。只是人家的感情和他现在的感情是相反的,不能生搬硬套呀! 单纯描写场面的话,他最起码可以在杜甫的诗里截取八句描写千秋节盛况,还可以接上的两句是“舞阶衔寿酒,走索背秋毫”,后一句说走钢丝,前一句说的意思是唐玄宗养了一群会跳舞的骆驼,跳完舞之后还会嘴里衔着酒杯把酒敬献给皇上—— 这场景别说这时候的人啧啧称奇了,自认见多识广的陈成也没见过啊! 只是今天圣人的这群骆驼还没有上场,自己要是在诗里提前写出来有这事,那不就穿帮了嘛! 不急!不急!慢慢看! 在他自己这样看,旁人可就不是了——这小小稚童竟然能在一众青年才子的环绕下取得“上中”的评价。长庆二年那可以说是很了不得了,无愧“神童”之名啊! “陈家这孩子了不得!” “我还以为别人说这孩子会写诗是谣传呢,哪知道真的会写!” 还有训孩子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 “你什么你!还好意思哭!” “不要喊我阿母,我不是你阿母!” “……” 这边柳绘小娘子和老娘也很高兴,不仅陈成得了高评价,更厉害的是—— 柳绘竟然没有被淘汰! 幸运地获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 进入了第二轮! 别看那些获得了“中”等评价的家长蛮高兴,实际上与之前的座位等级有点差别,第一轮结束实行的是“末位淘汰制”,也就是说名义上说获得“中”等评价,但因为为了好听,没有“下”位,实际上就是最差一级的评价!…。 所谓的“中”级,实际上就是“不中”,不“中”,用洛阳话来说就是不“行”,不行就要被淘汰了! “中上”则刚好可以不被淘汰,继续参加第二轮比拼! 柳绘和陈成都能参加第二轮,尹氏很满意,陈神童很不错很了得——但她尹金花教育出来的女儿也不差呀! 对不对?嘿嘿! 没被淘汰的小“诗人”们立即被安排到了新的座位中,根据自己的评价降一级来找座位,参加下一轮: 除了“上上”可以坐“上上”的位置之外,“上中”就坐原来“上”等的座位,“上”等坐原来“中上”的座位,“中上”坐“中”的座位。 至于获得“中”等评价、安慰奖的小宝贝们。123。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这一下,在场的小宝贝们就走了七七八八,“考场”区域瞬间空旷起来。 陈成拿了“上中”的评价,坐到了“上”等宽敞的座位,还有一个小矮几供他伏案执笔,心里十分惬意。 第一轮不过是小试牛刀,看把你们惊讶的! 等着看我下一轮换到“上上”的位置吧! 柳绘仍然坐在自己第一轮的位置,羡慕地看着陈十一郎神气活现地坐在那么靠前、那么好的位置。 。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陈十一郎差了两三岁,可学问上差距真的好大呀! 而且他还那么白!比我还白!哼! 众人坐定,等待第二轮诗题的下发—— 警戒线外,洛阳百姓爆发新一轮的巨大呐喊,原来表演区域又来了几位“国宝级大咖”,国家队中的国家队,音乐家中的音乐家,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兄弟三人是也! 伴随着他们的,自然是圣人的“皇家交响乐团”,在兄弟三人的引领下,奏响了唐玄宗极其喜爱的《渭川曲》,作曲、指挥、筚篥、奏羯鼓、主唱,都是李龟年一手包办,堪称大唐“第一唱作人”了。 李龟年的大名。长庆二年背过杜甫《江南逢李龟年》的陈成自然也是不陌生,这位“流行巨星”在洛阳可真是了不得,达官显贵要是想让他到府上唱一曲,没有一万钱根本请不动! 有一万钱,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去呢! 他的富有程度可想而知了!光是这兄弟三人在洛阳的豪宅,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公侯府第! 只怕就逊色于眼前的五凤楼与上阳宫了! 但淳朴的大唐人还不太懂“仇富”:要不是皇帝过生日,平常洛阳小老百姓哪里有机会听李龟年三兄弟开一下金嗓? 这下连陈成也暂做休息,听听这三位仁兄是否有实力与后世春节联欢晚会男高音三巨头戴玉强、莫华伦、魏松相媲美。 …… “楼上高悬一轮月,云间谒帝紫微宫。” 与此同时,在五凤楼上紫微观中,大唐天子李隆基被他的爱妃、宠臣们左右环绕,笑语不断。…。 天子沐浴更衣完毕,这是刚刚到的,只见他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身穿赭黄金线龙袍,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高力士向天子呈上了刚刚第一轮诗会中选来的试卷,供天子一一御览。 比较有趣的是,高力士并没有选择那些“上上之选”的好诗,反而大多是孩童的稚笔写就的“吉”“福”“寿”“千秋万世”等等—— 越是年幼,越是笨拙的初学字的幼儿笔法,越好! 高力士显然是世界上最懂圣人心思的人,李隆基看罢龙颜大悦,放声大笑,连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并将其呈现给身边的武惠妃看。武惠妃也不禁莞尔,一笑之下。123。明媚动人。 武惠妃年近四旬,快当奶奶的人了,却仍风姿绰约,魅力不减当年。 如果不是因为姓“武”,她早已经大唐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虽然现在实际上也差不多。 李隆基想看的自然不是孩童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而是能从这些字里看得出来,大唐朝广袤的土地上(1200万平方公里),八千万子民,由上到下,由老及幼,都由衷地对圣天子、天可汗表达出他们最由衷的敬服与热爱! 你看这么小的孩童。 。尚且知道圣人的无上威仪与不尽福气呢! “恭喜‘大家’,贺喜‘大家’。”高力士适时道。(注:唐代时称呼皇帝多用“圣人”,和皇帝亲近之人或其近侍称为“大家”) “喜从何来呀?”李隆基明知故问。 “太宗皇帝有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高力士一本正经道:“如今,天下的‘小英雄’也早早进入大家您的彀中了!” “妄语矣!”李隆基哭笑不得,但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更加愉悦了:“朕岂敢比及太宗耶!”大笑之下,赏赐高力士金银帛锦若干。长庆二年又夸他第一轮“千秋节”的诗题出得很好。(陈成:好在哪里?连猪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题啦!) “力士出了第一题,不知道这第二题谁来出呀?”李隆基环视左右,笑问。 千秋节诗会自然不同于科举考试,题目不会提前准备好,都是现场来提。 可今天高力士首当其冲,地位如果不够高的话,自然没人敢来答腔,做这第二题的出题人。 这时,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李林甫起身,笑道:“我有一题呈于圣人。” 李林甫此时相当于宰相张九龄之下的二号人物,深受李隆基宠爱,地位不逊于高力士。 李隆基笑着颔首表示同意,却见李林甫指着皇帝面前果盘中一物道:“就以此物为题,何如?” 李隆基神色古怪,哑然失笑:“卿……真的要——题以此物?” 。 第5章 看延禧攻略,学乾隆写诗!(第一更!)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是哪个老小子,头脑被驴给踢了,想出这种题?” 陈成心中暗骂,一脸懵逼。 事实上不只他,现场所有进入第二轮的青年学子们拿到第二道诗题时,都有点措手不及! 实话说,是有点别出心裁…… 高力士出题的时候,自己出来宣布就完事了,李林甫出的这第二题并没有直接说,只见一个小宦官手中托着一个果盘,噌噌噌跑出来——一开始陈成还以为是里面觉得水果不够,给自己加份水果啥的,哪知道这小公公把果盘一揭,说盘中的东西就是第二道诗题了! 你说是啥? 陈成赫然看到。123。盘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根…… 黄瓜?! 什么意思? 陈成眉头一皱,心想难道这是皇帝老儿的什么宝贝?假的?翡翠雕刻成的黄瓜? 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却只见这小宦官将黄瓜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拿起来放在口里咔嚓一口—— 嘎嘣脆,黄瓜味! “嚯!”陈十一郎身体一个“战术后仰”,又是一愣! 还真特么是“真”的黄瓜啊! 留下一头雾水的青少年们,小宦官噌噌噌带着黄瓜跑回楼上。 。向圣人和李林甫宰相回报去了——他把楼下众人错愕的神情这么一说,李隆基被逗得开怀大笑,手指着奇思妙想的李林甫指指点点。 李林甫含笑“告罪”,暗暗观察一号宰相张九龄有没有什么反应,心中不以为然。李林甫是李唐宗室,严格算起来,他还是李隆基的“皇叔”,因此不是由科举考试来进身上位的,文采平平,打心眼里也不觉得吟诗作赋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对于以张九龄为代表的大唐知识分子们怀有天然的敌意。 因此让他出题,他看到什么就点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出的这个题目有什么轻浮不庄重的。 他就是要用这个告诉张九龄:你们这帮迂腐文人擅长的东西。长庆二年不过是博圣人一笑的小玩意,没啥了不起。 李林甫是随心所欲了,楼下的学子们可就哭了—— 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笔呀! 任谁押题也不会往这上面押呀! 你说黄瓜有啥可写的?既不能托物言志,也没法用华丽的辞藻啊! 这题这么难,偏偏这题还非常关键—— 这轮比试之后,圣人便会出来接见万千子民,这时获得“上上”评价,坐“上上”位的人,就能近距离仰视天子的天颜呀! 陈成也感叹失算: 他将脑海中的“中小学必背古诗70首”从头到尾想了一下,似乎也没几首诗里带“瓜”的,更不要说“黄瓜”了。 自己写一首? 别开玩笑了,不怕笑话,别人口中的“小神童”,其实完全不懂诗词格律,什么“平仄”“黏对”“拗律”“十三辙”一概不知,自然也不懂写诗了。…。 所有他的“作品”全靠剽窃! 也没有人跟我穿越回古代当才子一定要学这些繁杂的规则啊!你看好多人穿越到春秋战国,朗诵苏轼的“明月几时有”还博得满堂彩呢! 凭什么到我这里就一定要懂? 这就是小陈同学搞错了,穿越到别的朝代可能真的不一定要懂诗词格律,但在大唐,不懂还真就不行。 …… 在穿越已经泛滥于小说、各大古装言情剧的今天,大家似乎都对穿越者“无所不能”司空见惯了,跑到古代造水泥啊,做大炮啊,造驱逐舰统一地球啊,都不是难事。 小陈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好好一个现代五好青年,生在新中国。123。长在红旗下,怎么就跑到开元盛世中来了! 也没被雷劈,也没被车撞,甚至正处于升职加薪的良好阶段,大好青年,女朋友漂亮,有车有房——一觉睡醒就成了陈家的二儿子了! 穿越之前,他是苏南某五星级酒店的部门主管——我一个好好的做酒店的,到了古代,我不会写诗,不是很正常吗? 本着对“愚蠢的古代人”的轻视,别人主动来教他这些,他都压根不想学。 现在苦了,想憋出二十个字的诗,似乎都挺难。 这要是一个字写不出。 。或者写出一首驴唇不对马嘴的,自己构建了那么久的“小神童”形象,可就完全崩坍了啊! 陈成一想,脑袋很大。 这也是李林甫的奸诈之处,他自己擅于钻营,也就讨厌如他一般擅于投机取巧的人,出一道怪题,一下子就阻绝在场的大多数早有准备的人——包括小陈在内。 “如今之计,只有这样了!”陈成转动着手中的笔,像他前世做数学题束手无策时那样:“这么写,肯定会很糟糕,但不碰碰运气,肯定就out了!” “我只盼望,这位仁兄的诗,真的有他自己吹嘘的一半那么好……” 陈成咬牙切齿的。长庆二年把记忆中惟一一首写黄瓜的“诗”默背了一下。 时间隔了太久,他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他不像点娘小说中那些“过目不忘”的角,有那种复印机一样的记忆力,而且高考后连语文课本都全卖废品了。 有点吃力,可他还是记起来了—— 他能想到这首诗,还要感谢他的老娘——不是现在即将生“陈十四郎”这个唐朝老娘,而是他在前世真正的老娘。 老娘爱看言情剧,尤其是清宫言情剧,所以在2018年,他就陪着老娘看了一部叫做《延禧攻略》的辫子戏,里面有个皇帝,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写诗,一天要写好几十首,喜欢在古人的字画上盖章,所以,故宫中的字画几乎都有这家伙的小红章。 没错,这位就是传说中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超过整个唐朝所有诗人加一起的数量,却没有一首诗需要小朋友们背,致力于为中小学生减负的………。 “十全老人”,乾隆“大帝”! 陈成对辫子戏兴趣缺缺,《延禧攻略》也只随便瞟了几集,却刚好有一集乾隆大帝“又”诗兴“大发”,写了一首“黄瓜诗”: “菜盘佳品最燕京, 二月尝新岂定评。 压架缀篱偏有致, 田家风景绘真情。” 写完之后,连女主角魏璎珞看了都吐槽:皇上的诗可真够烂的! 汗…… “自媒体、电视剧里说乾隆的诗烂,都带夸张效果,实际应该没那么差吧?”陈成弱弱地想,反复读了几遍乾隆“大帝”这首“大作”,越读还越觉得喵的……挺顺口…… 以陈成目前的鉴赏水平,给他一首诗他也很难评判一首诗的好坏,让他说这首诗好好在哪里? 他不太好说。 要说乾隆的诗烂在那里? 他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他背得最熟的,期末考试里最常考的,肯定就是极好的诗了。 “不管了。123。万一这首诗就是乾隆四万首诗里第二好的那首呢?要不然怎么会被电视剧选中?”陈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爱新觉罗弘历的这首诗篡改成自己的再说! 虽然陈成文笔不算太好,简单地改改还是没问题的。 乾隆写的是“燕京”,那就是北京了,现在我们在洛阳,改!改成“东京”! “二月尝新”?现在八月了!改成八月! 两个字一改,一首新诗就诞生了! “千秋节咏黄瓜!”先把题目写上,显示没离题,高考题目分还有5分呢! “菜盘佳品最东京, 八月尝新岂定评! 压架缀篱偏有致, 田家风景绘真情!” 用自己别具一格的“陈体书法”一写。 。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越觉得自己写得好! “万一乾隆烂就烂在那两个字呢,而我把那俩字都改了!画龙点睛!点石成金!”陈成美滋滋地想,对于出题人的怨念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陈十一郎第二轮大功告成,那边柳小娘子还没有动笔呢! 小丫头可苦恼了! 四平八稳的诗她都还不会写呢,何况偏题怪题呢! 心想陈十一郎那么会写,肯定难不倒他。 “不写不行呀,不写肯定就被淘汰了!”小姑娘贝齿咬着毛笔,愁死了:“就这么写吧!不管了!” …… 时间一到,又到了收卷时刻。 这次陈成记得写上自己的大号了,可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自信满满,一会儿又怀疑人生,满满的惴惴不安。就像学霸每次估分都八九不离十,而学渣不到分数下来都不知道到底考了些啥东西。 虽然上一轮陈成并没有得到“上上”的评价。长庆二年可他还是引起了考官,那位青衫低级官员的注意,直接冲他勾勾手,示意先看他的卷子。 陈成也不知道对方的“重视”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硬着头皮把卷子呈上。 哪知道考官粗粗一扫,眉头就深锁起来,仿佛很难决断,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摇头,看看卷子,看看陈成,满脸古怪。 他这个样子让陈成更加不安了:大哥,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好不好你倒是给句话呀? 考官想和他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直接拿起红笔,打分! 陈成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笔端! 上! 上上! 上中也行啊! 最不济—— 但考官似乎没有给他情面,大笔一挥,赫然一个“中”字! 中,那就是不中! 陈成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原本想着今天直抵御前,上达天听——可考官这一个“中”字,就可以让自己滚蛋回家了! 乾隆啊乾隆! 弘历呀弘历! 你这老小子还真的是跟传闻中一样—— 不!靠!谱!啊! 。 第6章 陈成淘汰?柳绘榜首?!(第二更) (零点这更求推荐票!今日的第三更已经写好了,但是要定时在明早的7点钟发布) 陈成自从降临这个时代,顺风顺水,每次诗文一亮,谁不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今天竟然通不过幼儿组选拔! 明明自己连今天见到唐玄宗后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怎样忽悠这个昏庸的皇帝,让他封自己当大官,像给李白那样给自己很多金子,最好再嫁自己十个八个公主啥的…… 计划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出了问题呢! 怪就怪,什么题不好出,偏要出“黄瓜”的李林甫! 怪就怪,什么诗都写得烂,连“黄瓜”都写不好的乾隆!我以前抄别人的诗。123。怎么就没有问题? 还要怪——面前这个不苟言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考官! 乾隆爷的大作,怎么着也不会是末等吧? 现场还有很多字都认不全的幼儿园小朋友呢,难道乾隆的诗不比他们的强? 陈成抄袭乾隆的诗,也有这种考虑:甭管他写得多烂,乾隆起码写得还是合辙押韵的吧? 我不信在场的人各个都比他强! 肯定是面前这垃圾考官针对自己! 一大把年龄了,还是芝麻绿豆大小官,还没自己老爹有前途! 所以心理扭曲!心理变态!报复社会!敌视人民! 陈成已经准备好自己面对这糊涂考官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反击了: 这位大叔!咱俩没完!你等着!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嗯,除了用《斗破苍穹》中的这句,还可以用耳根《仙逆》中这一句: 任你修为千载,门徒十万,我辈修士——何惧一战! 走着瞧! 如果对方知道陈成在刹那间产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定非常无语…… “嗨!嗨!这位小考生!快快回自己的位置,准备下一轮的诗题!”旁边一声吏员的清喝,让浮想联翩的陈成回到了现实世界。 悲愤的陈成想要反唇相讥:准备?准备个屁!老子都被淘汰了!不玩了!拜拜了! 但总算忍着没有开口。长庆二年抬头看看考官,只见对方举起自己的《黄瓜诗》晃了晃:“下一场,给我好好写!”言辞严厉,就像责备自家的孩子一样。 “噢噢!”陈成连忙叉手行礼:“省得!学生省得了!”满脸通红,半是惭愧,小碎步后退。 对方举起卷子的时候,分明看到他最终给的评级是“中上”——只差一个“上”字,虽然仍是不堪,但起码留下来了。 这已经要谢考官手下留情了!对方一开始读完诗之后的反感、厌恶、甚至有些作呕的反应,显示出“乾隆御笔”的确不咋滴,他想给个“中”直接把陈十一郎黜落,绝不是开玩笑! 但不知为何对方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 陈成一边撤退,一边擦汗,心中暗暗为自己叫屈,没想到只写了一首平庸的诗,竟然内心感到如此羞耻!…。 看来,吟诗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青衣考官看着陈成若有所思的小小背影感到蛮有趣,其实陈成的第一首诗就引起他的注意了,而且还非常惊讶,用词的犀利、老辣完全不像少年人应有的风格,连他都要暗暗佩服——只是怕小朋友太骄傲,没给他“上上”的评价。 第二轮写“黄瓜”,多数诗写得都不好,所以考官这个“早慧”的小孩有点期待,说不定和自己一样,也是天赋异禀的诗人呢? 可看到了成品却大失所望,简直不能说是诗,浊臭不可闻! 完全不敢相信两首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嘛,对待小朋友,还是要宽容点的。 考官对他接下来的第三轮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很感兴趣。 …… 第二轮的“评分”很快就出来了——与第一轮不同的是。123。大批人获得了“中”的评价,全部被淘汰出局,“考场”瞬间为之一空,稀疏寥落,十不存一,格外残酷。 楼下的结果传到上面,李林甫自觉奸计得逞,乐不可支,李隆基听说这种“惨烈”也只能笑着摇头。 好在这还是在开元年间,要是到了李林甫大权独揽的天宝年间,他肯定会说:天下所有有才的人,都已经被圣人选来了嘛,外面一个有才的人都没有了…… 最好别考科举,也别写什么劳什子的狗屁诗了…… 你还别说,这种蠢话,李林甫真敢说,李隆基还真敢信…… …… 当楼下众人得知陈家“小神童”也只获得了“中上”评价时。 。都非常诧异,看来神童也被难倒了——陈成身上那种“别人家孩子”的光环瞬间就削弱了不少。 柳绘的老娘尹氏自然也惊讶惋惜,可更加令她惊讶的是…… 六岁的柳绘竟然在这一轮里获得了“上上”的评价! 我的天! 这是什么情况? 闺女啊,你到底写了什么,获得如此评价! 尹氏看看九岁的“女婿”,再看看六岁的闺女,脑子很混乱…… 难道说陈家小子的“神童”根本是吹出来的,而自家闺女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身边一下子就来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家的妇女,把她围在中间,夸她生了一个好女儿,夸她教女有方,然后责备自家被淘汰的孩子: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长庆二年再看看你!人家还是女孩子呢!你也太无能了! 尹氏看着小小只的柳绘昂着小脑袋,迈着神气活现的步子,哪吒头的两个小鬏鬏上下摇晃,从人群中走向“上上”之位; 在看着小小只的陈成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靠前的位置一点点地退到了队伍最后,与老百姓警戒线相隔的那里,在地上满是灰尘的草席上坐了下来…… 呜呼啊!惨啊! 陈成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挫败,也没有心思去留意他“丈母娘”和“媳妇”,并不知道一个大唐“土著”,六岁的小妹妹竟然获得“上上”的评价! 陈成只在心中呐喊:等着!等着!下一轮!我一定要“写”出最好的诗! 必定,“上上”! 柳绘一开始得知自己的成绩特别兴奋,可当她看到陈十一郎郁郁寡欢、退居人后,心中一下就有些慌! 等到她来到前排,发现“上上”的位置上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第二轮中,只有她一个人获得了“上上”的评价! 。 第7章 天可汗,大唐天子李隆基!(第三更) 周围的人全部对她指指点点! 小姑娘更慌了! 甚至吓得有些想哭! 阿母呢?阿母在哪里? 等回头看到阿母正含笑冲自己点头,小姑娘总算稍许镇定了些。 对于自己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获得第二轮的第一,小姑娘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知道第三题会是谁来出题,会是出什么样的题,自己又该怎样作答呢? 答得不好,会不会影响河东柳氏的清名,会不会影响到父亲当的官呢? 她只整天听阿母“清名”这些,还不知道“仕途”这种更复杂的东西。 柳绘呀柳绘,你刚刚为什么要写那一首诗呢? 唉! 小姑娘正扁着嘴巴难过着。123。耳畔忽然一首嘹亮的骏马嘶叫,考场旁的表演场地忽然冲进来一匹马来! 怎么突然会有马呢? 还没有等柳绘反应过来,紧接着这匹骏马,又从则天门中奔驰出更多的骏马来! 场外洛阳百姓发出阵阵惊呼! 每一匹骏马都身披盛装,金银闪耀,整洁美丽的鬃毛油光闪亮,脖颈间的花结丝带随风飘荡! 一匹接着一匹,足足冲出来一百匹健硕的神驹!! 这也可以想见五凤楼下到底有多么宽敞了。 。一百匹马撒开蹄子都没问题,而且这些马儿训练有素,冲到警戒线的老百姓面前就立即反转,绝不会冲撞人群! 这又惊起洛阳人的大呼小叫! 这马儿真有灵性啊! 给坐在最末尾的陈成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西游记》片头孙悟空弼马温养马那一段。 看惯了大唐的各位能人的表演,现在看看动物的表演也不错! 而且更加壮观! 这时从五凤楼中也走出来大唐朝的诸多文武官员,日本、新罗、南诏、大食等外国使臣以及各少数民族首领,在中国各式各样的人全部涌出来了! 观看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 如果只是这样话。长庆二年那也没有什么可以稀奇的,人群中只见刚刚搏得过满堂彩的李龟年再一次出列,取出觱篥(看起来像箫末端接一个小喇叭),吹出一段悠扬的旋律! 紧接着他的,是大唐皇家乐团配合地奏起了雄浑欢快的《倾杯乐》! 这只类似后世《步步高》《喜洋洋》的欢快旋律,此前已经听县城乐队奏过不知多少遍了,可“国家队”就是“国家队”! 听得陈成心神激荡,热血洋溢,一发入魂! 简直恨不得马上站起身来伴着音乐旋律跳一段“鬼步舞”! 陈成刚有这种想法,却有人抢了他的先! 不不不! 应该说是有“马”抢了他的先! 众目睽睽之下,场中上百匹盛装的骏马忽然摇头摆尾,跳起舞来!! 妈呀!有妖怪! 现场包括陈成、柳绘在内,都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爆发出巨大的欢笑声! 看啊!马都会跳舞了!…。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这些马可都是当今天子辛苦训练出来的! 唐玄宗酷爱音乐,癖好舞蹈,又喜欢马,有一天他突发奇想—— 把唱歌、跳舞和奔马结合起来,你们说有没有搞头呢? 下面人都说,马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会跳舞! 可圣人就是圣人,他真的教会了这些可爱的马儿跳舞,还教会了不只一匹,足足训练了四百多匹会跳舞的舞马! 这毕竟是洛阳,场面还有所保留,只上了一百多匹马,要是在长安,四百多匹一起跳舞,那才叫绝呢! 当众人看着马儿们随着鼓乐翩翩起舞,还不是瞎跳! 哪里起,哪里伏,卡点都卡得刚刚好! 在场的百姓包括外国人。123。哪里还有觉得滑稽的心思? 唯有叹服而已!! 潮水般的掌声一波一波在五凤楼下激荡! 马儿们也随着乐曲鼓点,奋首鼓尾、纵横应节,直看得陈十一郎目瞪口呆,柳小娘子目眩神迷! 就在所有人都沉醉于马儿的舞姿时,则天门中又被推出来一尊巨大的“云梯车”,看起来就像要立即攻城的模样,又有壮硕的大力士十数人,身上扛着木板,在云梯上搭起“桥”来! “聿聿聿聿——”一声马的叫声格外分明,只见其他马都仍在跳舞。 。有一匹领头的马忽然又奔跑起来! 骐骥一跃,便是三丈! 只见这匹骏马就像是脚踏青云一般,一跃而上云梯,再跃,纵身而上三层高的木板! 被底下的大力士举了起来! 这匹马就像在云霄之上,可一点儿也不恐高! 旋转如飞! 不仅如此…… “看,那匹马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这匹马嘴里还衔着一个不明物体! “原来,不是骆驼,而是马吗?”陈成看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 他下意识觉得骆驼温顺,训练起来还马马虎虎。长庆二年骏马的性情那么激烈,怎么可能像小白兔那样服服帖帖呢?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没错,马口中衔着的,正是一枚金杯! 这正是献给圣人的金杯! 里面盛满了,琼浆玉液般的陈年美酒!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匹骏马从大力士的头顶上的踏板一跃而起! 目标! 五凤楼! “哇——” “啊——” “嘶嘶——” 观众们倒吸一口凉气,那马与五凤楼还有数丈之隔,却一跃就跃到了二楼紫微观前! 杯中的酒,丝毫未洒! 果真神驹也! 神驹腾云驾雾般地到了楼上,显然是在那里等待它的主人。 而它的主人,也已经在它落脚的地方等着它。 事实上,这个人不仅是这匹马、楼上一百多匹马的主人,也是四海八荒,天南地北所有人的主人!…。 天下共主! 宇宙主宰! 天可汗! 开元神武皇帝! 大唐天子李隆基! 现场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本站着的全体官员百姓很快便哗啦啦伏倒了一大片! “圣人万岁!”的喊声直上九天! 陈成也是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应该像现场这些人一样“五体投地”——要不然就会被治大不敬之罪。 楼上的人,便是唐玄宗?唐明皇?杨玉环的男人?李隆基? 只见那匹舞马,也如同楼下的万千臣民一样,微蹲后腿,屈下身体,衔起酒杯给天子敬酒祝寿! 一派华丽不可复制的景象。123。现场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52岁的李隆基捻须而笑,彷佛他真的可以活一万岁的那种气派,从马儿那里取下了金杯,拍拍马的脖子,自己深饮了一口! “万岁!”楼下山呼。 李隆基又摸了摸他的爱驹,抬了抬它的大脑袋——杯中酒还盛一半,倒入它的嘴中! 那神驹显然也是“嗜酒者”。 。摇首摆尾,奋蹄雀跃,高声嘶鸣,显然格外受用! “万岁!”楼下再一次山呼。 李隆基笑,冲着他的万千子民抬抬手:“都免礼吧!” 每一个起身的百姓,脸上都是涨红的,仿佛天子那半杯酒,喂并不是马,而是喂给了他们每一人一般。 “与马同饮,与民同乐。”这种花里胡哨、虚头八脑的东西,是李隆基在位几十年中最擅长的,偏偏他的子民们都很吃他这一套,直到他作古数十年后,仍然有许多人怀念此刻盛世的情境。 舞马,是玄宗过寿时必有的盛况。长庆二年早在张九龄之前得宰相张说,就曾写过《舞马词》说: 彩旄八佾成行,时龙五色因方。 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 陈成在现场看完唐玄宗这场好戏,心情十分复杂。 畏惧? 有一点。 尤其是看到这么多人卑躬屈膝、与专制王朝最高统治者那种无上威仪,难免有些小怕怕。 佩服? 那没有,惊奇倒蛮惊奇的。 像大唐百姓一样喜悦? 似乎也没有——因为他很清楚安史之乱后大唐的惨状。 也知道开元之后,唐玄宗是怎样越来越昏聩,亲手葬送他这一片锦绣河山的。 到那时,山河破碎,百姓离乱,命如草芥,一派碧血满地白骨撑天的景象,想起今时今日,楼上这位“圣人”该怎么想呢? 。 第8章 张九龄的第三道诗题!(第一更) (后台已经收到签约信息!因此接下来会稳定保量更新的!绝对放心!有推荐票吗?) 皇上和他的马喝过酒了,就可以轮到底下人了。 衣饰华丽的宫人们手捧金樽,闪耀夺目,出来给文武官员和贵宾们斟酒。 也没忘记洛阳百姓们,大力士们抬着硕大的酒缸,酒香扑鼻,一直抬到“警戒线”之外,走进人群里——任人取用! 即便圣人已经取出无数美酒,也不可能洛阳城中每个百姓都能分到,于是很快皇帝赐酒的酒缸前就排起了长龙,能分到一杯、饮到一口的,都不啻于天上琼浆,仿佛一口下去便可延寿十年,喜悦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站在警戒线席子边的陈成也分到了一杯金樽中倒出的“御酒”。123。却没啥心思来喝。 满耳充斥着高声喧闹,远处城楼上的“圣人”看起来格外模糊,即使对方开口,也很难听到到底说什么。反而有点“羡慕”一旁的书童江森,他个子高,看得远,说不定还能看清李隆基脸上是一颗痣两颗痣还是三颗痣。 真是懊恼! 刚刚要是乾隆能把诗稍微写得好一点,自己就不至于坐在离李隆基那么远的位置了!——陈成把乾隆祖宗从努尔哈赤到雍正骂了个遍。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完全没有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觉悟。 隐约中看到李隆基又举起了金杯:“朕给提一个!”——陈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根本没听见,只是他脑子中臆想的。 见皇帝再次举杯,楼下万千民众有酒的也都举起酒来,祝福声传满洛城: “圣人万年!” “大唐万年!” “长安万年!” “洛阳万年!” “上上”位的柳绘也笨拙地举起她的那杯酒,怔怔地仰视着神武皇帝——她发现此刻自己竟然是楼下离天子最近的那个人! 我该有什么礼仪吗? 我也要说“长安万年”吗? 这些阿母都没教过啊! 真是的! 看着天子。长庆二年她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直接盯着皇帝的大脸盘子看。 李隆基也发现楼下这个小姑娘,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大觉有趣,问左右:“哪一家的?” 高力士已经知道第二轮获得第一的是柳察躬的女儿——天子问了,便适时作答。 “哦,河东柳从裕的孙女。”李隆基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两位都是大唐县一级的低级官吏,声名都不显,但圣天子博闻强识,尤其是那些有点年龄的老官吏,他基本上都能把出身、履历说个大概,这也是开元年间吏治那么清明的原因所在。 打量一下柳绘,李隆基微微笑:“好女子也!”冲着小姑娘扬了下酒杯,示意她“走一个”。 柳绘受宠若惊,连忙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9章 与啰嗦的父亲同场比诗!(第二更) “苌儿——” “父亲大人能不能不要用这个名儿唤我?”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为父给你取的名字嘛?” “不敢,不敢。”陈成非常头疼:“父亲,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事情?” “好的呀!”陈兼欣然同意,深吸一口气,然后连珠炮般发问: “我儿不是说稳获‘上上’吗?” “我儿不是说独占鳌头不费吹灰之力吗?” “我儿不是说除了你,在座的都是垃圾吗?” 陈兼连珠炮般地发问,陈成愈发窘迫,在家牛皮吹炸了,现在这就叫“现世报”啊! “呃,那个,”陈成打断父亲的话:“你带来的乐队呢。123。表现如何?” 陈兼:“……” 好吧,父子二人同病相怜,陈兼的“封丘乐队”在“乐队的盛夏”比拼中第一轮就出局了…… “不是我们封丘的乐工不好,是对手太强了呀!”忙了一天忙了一身汗的陈兼叹息道,让他这个读书人去搞乐队的事的确是为难了,并不是人人都像当今圣上那样诗词歌舞,打球斗狗样样精通啊! 陈成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问:“父亲现在也要写诗吗?” “是的。” “有准备吗?” “这个这个。 。”陈兼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为父擅于文,不擅于诗呀!” 陈兼是开元十二年进士出身,大唐的进士科录取率极低,考死记硬背的“明经”要多,所以说“不擅长作诗”肯定是自谦之词了,不过陈兼自己也觉得挺奇怪,以前诗兴还是很旺的,他的那些好朋友如高适高达夫啊都是很会写诗的,可自从生了二儿子之后,自己写的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奇了怪哉! 莫非自己的才气都被二儿子吸走了? 陈成见父亲这么说,叹了口气:“父亲忙了一天也辛苦了,这样吧——”瞅周围人都不注意,亮了一下自己的卷子给老爹看:“这首诗给你用吧。长庆二年我自己重新写一首……” “这怎么行!”陈兼严肃道:“大丈夫行事于世,当——” “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还是你的嘛!”陈成一听他那些迂腐的儒家信条就头疼:“咱爷俩就别分谁跟谁啦!” “善!”陈兼说了一句好,觉得养儿子还是不错的,悄咪咪地把儿子卷上的文字都偷瞄过来,并不忘批评:“你这书法还要加强啊!” “……”陈成:“好——” 把李太白的大作读了两遍,陈兼忍不住击节赞叹:“好诗哇!” 陈成心想:李白的诗不好的话,就想不出还有几个人的诗好了。 “但是呢——”陈兼一本正经道:“你这写的还是有点毛病的,‘手可摘星辰’,太夸张了!别说百尺高楼,千尺高楼也摘不到星星啊!这句要改,改成……嗯……改成‘首可观星辰’,而且现在天还没黑呢,哪里看得到星星?不好,不好!”…。 “还有不敢‘高’声语,‘高’,前面第一句已经出现过了,这就重复了!改成‘大’,‘不敢大声语’!“ “最后一句似乎也有点问题……” 陈成看着把诗仙大作改得面目全非、仙气全失的老父亲,十分无语,也懒得与他激辩:“父亲您想如何,便如何。”转回头去,思索李白已经剽窃过了,应该再去剽窃谁的诗作呢…… 这个时候,李林甫笑容可掬地从五凤楼上下来了,来到了考官的位置道:“王监察,这一轮你且歇息,我来评点。” 青衣官员拱拱手,表示同意。 小朋友的诗自然可以随便他来评,但现在被“考”的还有许多大员要员呢。 张丞相出题,李丞相评选,似乎也合情合理——尽管对于李林甫的“才学”,真正有识之士只会嗤之以鼻。 “李丞相亲自评选”第三轮的消息也很快在下面传遍。123。大小官员和优秀青少年代表们自然更加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陈成可就老大不乐意了——刚刚第二轮就是这奸相出的怪题,如今第三轮他又想插一杠子! 烦不烦人啊你!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林甫一当考官,你诗写得再好也没用——连杜甫去参加科举都没有考上呢! 杜甫大大怎么可能写得不好?还不是这个大奸臣玩个小把戏,跟年老昏聩的李隆基说:皇上,人才全被你选来了,所有民间根本没有能人了! 最后一个都不录取! 你说杜甫有多冤枉? 李林甫这老贼根本把写诗当放屁! 如今这世道啊。 。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当评委了! 细想一下,约略可以猜出对方意图: 在场几百号“考生”呢,李林甫大人有这闲工夫不去拍皇上马屁,过来搞古诗词鉴赏? 无非是他要从中作梗: 那些支持张九龄的,诗写得好的,他一个都不选; 支持他李林甫的,他那的些党羽,诗不管写得怎么样,他都要选出来,献给皇上,在皇上面前赚个好眼缘! 最后一轮,就是“看人不看诗”了! 陈成透过现象看本质,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诗写成啥样都没辙,何况李大人没啥鉴赏眼光,诗写得再高明,人家不一定看得出来。 悲愤啊! 陈成有点理解古代那些因为言路闭塞、奸臣当道,所以才华不能施展的诗人的辛酸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这么枯坐了一会儿。长庆二年脸上时而恍然,时而忧伤,时而愤怒的表情让邻席的老爸很奇怪——进士及第的陈老爸已经把李白的诗二十个字改了十六个字,正在那洋洋自得呢,看到儿子一个字没写,困惑道:“苌儿为何又不写了?” 陈成捂脸长叹:“这道题我不会做!太难了!太难了!不!不!”(另外,不要叫我苌儿,叫我‘袁华同学’,谢谢!) …… 李林甫倒是没有当一个大奸臣的觉悟,虽然意图早就被睿智的角一眼看穿,可他还是装模做样地看看这个考生,再看看那个考生,显示出他也是很关心大唐朝官民的文化修养的,时而还会很温和地关怀下考生: 热吗? 渴吗? 墨水够用吗? 眼睛酸不酸啊?酸不酸? “口蜜腹剑”说的就是他,搭配上唐高宗时“笑里藏刀”的李义府,他俩人还真是绝配。 李丞相转着转着又回到了第一排,来到柳绘小娘子的身旁,看看这个女娃娃在写什么—— 之前又是凭的什么,获得了第一。 。 第10章 陈成!上上! 柳绘面对张丞相出的这道题似乎也没什么心得,半天没动笔,现在刚开始写第一个字。 李林甫看着她写了一个“一”字。 等一会儿,写出第二个字,是个“上”字。 第三个字,又是一个“一”字。 第四个字,还是个“上”! 第五个字,换成了“又”——嗯,还是没有超出三个笔划。 第六个字还是“一”,第七个字还是“上”…… 靠,小姑娘你不会准备“一”“上”“一”“上”永无止境、无限循环地写下去吧! 李林甫哑然失笑,差点把鼻涕喷出来了! 从这上面看,这小丫头片子根本就是刚刚才学会写字啊! 写的还都是不超过三划的最简单的那几个字呢! 是哪个糊涂虫把才会认字的小娃娃选为“上上”的……娘嘞…… …… 李丞相耐着性子等待各人把诗写完。123。提前交了卷子的人他也装模做样地现场给了评价—— 不要看低李大人,李大人又不是文盲! 质量高低他大概其还是知道的,他要卡的是那些重点人物,他李大人的跟屁虫们,是“中上”,他就给拔高一级到“上”甚至“上中”,张九龄的那些追随者,应该是“上中”的,他就给降一级到“上”甚至直接降到“中”。 。让你滚蛋。 想得“上上”?门儿都没有! 至于七品芝麻官、八品芝麻官、九品芝麻官、小朋友们的诗? 对不起,李丞相忙的很,哪有时间哪! 不!看! 拜拜吧您嘞! 在李大人和他请来的几个“帮闲”郭慎微、苑咸的“神速批改”下,甚至比王监察更快,就把大家的结果给公布了出来! “严迥,中上!” “姜度,上中!” “房琯,上!” …… 听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一些人才得出了与陈十一郎相同的结论,那就是李丞相根本不是真的来评诗的。 这也太有失偏颇了啊! 读了一会儿。长庆二年人群里有的人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知道李丞相偏心,谁知道李丞相这么偏心啊! 有的人明明是靠家里关系当官的,大字不认得几个,却也在英明神武的李丞相的评断下获得了“上中”的评价,反观张丞相的那些朋友、门生,才名再高,能得个“上”就不错了…… 真是贻笑大方啊! 李丞相学问不高是事实,比如有个故事说,李林甫后来独揽大权以后,主持选拔官员之事,候选人的判语用了“杕(dì)杜”二字,李林甫不认识“杕”字,对吏部侍郎韦陟说:“这里说‘杖杜’,是什么意思?”韦陟不敢说“右相您读错了”,只能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也有可能不只害怕,韦大人笑到“肚子胀”。当然这俩字是生僻字,现代人不认识很正常,但这是《诗经》里的,《诗经》在当时是必读的书籍,考试也是头两年不考的话今年必考——说明李林甫连《诗经》都没看过。)…。 笑着笑着,大家都不笑了。 而李丞相,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和蔼可亲的样子。 大家总算知道,李丞相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就是让大家伙儿都来站队了。 跟着李丞相我,吃香的喝辣的,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 要是再去支持风烛残年的张九龄,你们就等着老子扳倒他后,慢慢治你们吧! 不服气?有本事来打我呀!嘻嘻嘻。 原本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忽然有点僵。 许多正直的官员都默默无语,神情凝重。 大家都知道,李林甫一手遮天的时代不远了。 是同流合污,还是与这伙奸人分道扬镳呢? 真的是很难的抉择呀! 成绩仍然在揭晓着—— “王维——上上!” 王维是张九龄的忠实拥趸,但他的才名实在是太大了,看来李林甫也不敢轻易给他稍微低一点的评价。 “封丘县丞陈兼。123。上中!” 听到父亲获得了第二等的评价,陈成幽幽一叹:老父亲啊老父亲,让你不要瞎改你瞎改,你XX!让你不要自己写却自己写,你XX! 板上钉钉的“上上”让你掉了一级,你XX。 好诗给你了搞得儿子我反而没有诗来抄,你—— “颍川,陈成——” 陈成听念到了自己,停止了脑海中改编关晓彤名曲《你XX》,举头看—— “上——上!” 陈成笑了。 不出所料。 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 今天,终于在三轮过后,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上上”评价! 陈成微笑着向周围议论纷纷的官人和家属拱手,表示“承让”。 吃瓜群众就是这么真实,上一轮还觉得这“神童”浪得虚名呢。 。现在立即又立即把他捧到天上去了,成为教育孩子的举例对象。 能不吹捧吗,你可要知道李丞相的评选下获得“上上”评价有多难! 还是在这么多科举胜利者的共同竞争下获得的! 还有几个长舌妇围到了陈兼身边(这在明清男女大妨下是不可能的),询问陈兼的育儿经。 陈兼也很健谈,侃侃而来:首先呢,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然后呢,要锻炼身体——什么?你问的是怎么教的,而不是怎么生的?我也不知道啊,天生的呗!所以我还是跟你们讲讲我是怎么生这个孩子的吧,如果还是不懂,这几天我还在洛阳,可以登门去指导…… 陈成告别眉飞色舞的老爸,跟一直着他的江森比划了一个“666”的手势,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向最前排的“上上”座位。 终于可以坐到那里了! 早这样,根本不至于唐玄宗只看到一个影子! 其实想想。长庆二年陈成又觉得好笑,他第三轮的“诗”,写得更差。 甚至比乾隆的诗还差! 这玩意……真不能称作诗了! 刚刚陈成想明白关节之后,知道写什么好诗都没用,要看站队,可他老爸芝麻大官,李丞相根本不在乎你加不加入他的family。脑子里乱得很,也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景的诗! 心中一片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沮丧! 杜甫都吃瘪,你能不吃瘪吗?! “五凤楼——五凤楼——”陈成翻来覆去念叨着:“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这么一句。 上一轮要“感谢”《延禧攻略》,这一轮呢? 感谢另一部古装剧,《九岁县太爷》? 这个电视剧上面讲的是乾隆年间(靠,又是乾隆?),一个很会对对子的九岁小屁孩凭借对上了乾隆的对子,当上了县令的故事。 当时乾隆的上联就是“五凤楼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屁孩对“十字街头叫老爹,老爹老爹老老爹”。 嗯,有那么点意思。 。 第11章 哎呀妈呀,叫谁媳妇呢!(第二更) 这故事版本多了去了,另外就有说故事不是发生在乾隆时期,毕竟不能所有事情这家伙都插一脚啊,有的说是发生在武则天时期,从她那时候有了“万岁万万岁”。 也不能怪电视剧编剧不去“考证”,编剧当然不可能自己写对联,都是用的人家现成的传统对联和故事来改。(就像作者菌写这本书,用到的很多诗也不可能全是我自己来写,也要用古人的诗句——但我和别的小说作者不同,我还是会偶尔亲自上阵来写的,哈哈哈哈!) 陈成来到这个时代后就明白了,这故事当然也不是发生在武则天时期——毕竟她那时候这里还叫“则天门”呢,“五凤楼”是当今天子李隆基即位后才改的。 不管了。123。反正今天我在这里,“五凤楼前呼万岁”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换成我吧! 只是为难的是,这是个对联,不是诗啊! 还缺两句呢! 而且也不知道这两句符不符合诗的规则呢? 默念两遍,似乎不是很符合…… 有点像顺口溜…… 顺口溜嘛,顺口溜,那我就顺口胡诌呗! 到时候就说我写的不是“格律诗”,而是“古风”?嘿嘿。 陈成一时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两句来接上,接上会不会很违和。 诗的规则他只知道要押韵。 。押韵知道,中国有嘻哈整天“单押”“双押”什么的嘛。 前面两句的结尾,都是“岁”,还有什么诗是以这个结尾的嘛? 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如——徘徊庭树下, 然后——自挂东南枝? “噗!”随机组合完之后,陈成自己都乐了。 这个肯定不行,而且还不押韵——押是押的,但不是第四声呀! 想呀想呀,还真的让他想到两句! 这又要感谢他看过的另一部古装电影了!(合着这小子在现代啥事不干,每天净在腾讯上看电影电视剧去了……)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这上面东方不败就有四句“顺口溜”(陈成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诗): 天下风云出我辈。长庆二年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这几句似乎还蛮契合耶! 应该是押韵的。 不过“江湖”跟五凤楼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前两句pass。 后面这个“皇图霸业”似乎跟唐玄宗挺契合的,就用这个不错,稍微改一改—— 谈笑中? 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 不好意思,背串了,但是“灰飞烟灭”不好,改掉!不要“谈笑”! 改!改成…… 嗯,“掌控”,“皇图霸业掌控中”,不错! “不胜人生一场醉”,似乎太消极了,改,不要皇上他一个人醉,要让皇上把大家都灌醉!让大家都感动到流泪! “天子百姓——一起醉!”…。 嗯,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最后一句太直白了一点。 说干就干! 陈成小笔刷刷刷地就把自己第一首“原创度达百分之35”的大作完成了: “万岁五凤楼 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图霸业兴盛中, 今夜全民一起醉!” 真正写的时候,机灵的小陈同学又改了几个字——因为他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说不定自己背了这么多诗,已经有了很好的语感,知道怎样改动才最顺口——到时候你们拿我的诗去和韵书一对,还完全合辙哩! 小陈美滋滋地想。 不过等他交上卷子,自己再看一眼时又忍不住有些犯恶心。 肉麻! 相当地肉麻! 不管了,随他去吧! …… 这就是陈十一郎这首“上上”大作时怎样写出来的全过程。 他已经自己很肉麻。123。哪知道李林甫比他还肉麻,甚至嫌他还不够肉麻—— 这句“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在是太迷人了!圣人一定非常喜欢! 所以当负责阅小朋友诗句的流氓文人郭慎微把这首“诗”交给李丞相时,李丞相相当满意,直接定为“上上”,卷起来插在自己袖子里,等会儿面呈圣人,自己来做第一个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大忠臣。 …… 陈成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上上”之位,摩挲着上等红木做成的几案,感慨万千: 诗写得再好都没有用,最管用的还是拍马屁啊! 千古铁律,古人诚不欺我也! 只是自己现在来得晚了点,唐玄宗早到屋子里去跟武惠妃嬉戏去了。 。可能都不出来了,让我坐这儿也没用啊! 天色已经暗了,有说等会儿会还有灯会可看——圣人宠爱的巧匠毛顺,是大唐朝最会做花灯的人,给圣人做了三十座灯楼,每座都有一百五十尺那么高——比五凤楼还高! 陈成听了心里就暗暗吐槽,比五凤楼还高,那你特么藏在哪里呢? 而且就算观灯的话,那也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好看,现在是八月,看什么灯呢? 估计是没有的。 而且陈成对看灯啊什么的也没啥兴趣,08年奥运会那烟花表演才叫真的好看呢! 这大唐朝的夜景,只怕连他前世所在的香格里拉酒店都不如…… 正浮想联翩着,身边又有人坐下,陈成连忙去看——他只知道王维也获得了“上上”评价,他还没见过李白、杜甫,难道今天可以见到王维王摩诘这尊大神吗? 不过映入他眼帘的。长庆二年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形象: 个子小小,脸蛋姣姣。 两个鬏鬏,东歪西倒。 眉毛挺粗,鼻子蛮翘。 晃着脑袋,哼着小调! 妈耶!王维现在怎么还是个小孩? 啊不,王维怎么小时候还是个女孩? 不不不,错了错了全错了! 陈成见鬼了一般叫道:“媳妇儿!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身边坐着的,正是他娃娃亲的对象,他老爸陈兼的好友柳察躬,他老妈骆氏的闺蜜尹金花的掌上明珠! 柳绘小娘子是也! 柳绘小娘子完全没料到陈十一郎会这么生猛,年龄不大,却已知羞! 小脸本来就被老娘涂得通红,这下红透到了脖子根儿! “哎呀妈呀!你叫谁‘媳妇儿’呢!”柳小娘子霞飞双颊,啐他道:“凑(臭)不要脸!”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副“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的模样。 陈成无语。 柳小娘子羞了半天,也没人理她,羞够了,悄咪咪把两只小手放下来了,好奇地问:“你怎么——认得我?” 。 第12章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第三更) 陈十一郎明明从来没有见过我啊! 当然,今天之前,她也没见过陈十一郎。 刚刚陈十一郎去拜会阿母的时候,机灵活泼的柳小娘子明明早早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只见陈成左手一个慢动作,比划了一个“V”; 右手一个慢动作,又比划了一个“V”; 将两个“V”放到头顶上,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 弯了两弯,陈成道:“我早就看见你啦!” 柳小娘子摸了摸头顶两个“冲天鬏”,恍然大悟,心想阿母把两个辫儿梳得太高了,的确很容易暴露! 可陈成说的确是假话——他可不是今天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 本来嘛。123。穿越到古代对于习惯现代都市夜生活的陈成来说,着实无聊得过分,一到晚上就执行“宵禁”,连家门都不能出,既不能玩手机看直播上网,也不能开黑吃鸡王者荣耀,连想找一本休闲的读物都找不到,可不闲得蛋疼了嘛! 而且受限于如今这副幼童的身躯,想要去体验一下大唐的风花雪月场所也“未满十八岁和狗免进”啊! 无聊啊!没事干啊! 所以,只要稍微遇到有点新鲜的事他都要第一时间去看看。 家里给他定了“娃娃亲”。 。他可不得第一时间去看看他的对象吗! 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呢,还是黑丝短裙小妖媚呢? 都行啊!哇咔咔! 当陈十一郎踩在江森的肩膀上爬上他柳叔父家的后院围墙后,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玩的他的小“媳妇儿”,大失所望! 没有大长腿,没有黑丝小短裙! 他只看到一个估摸着还在上幼儿园年龄的小萝莉,一本正经地在院子将几个小石凳一字排开,每个石凳都被起了名字,在那里当“老师”教小朋友读《千字文》呢! 更可气的是,其中有一个叫“陈家二郎”的石凳,教什么都教不会,所以每天都要被严厉的“柳老师”打很多遍。 呃…… 陈成迅速回到家里。长庆二年试探着问老娘,能不能把这门亲退了啊! 家世什么的无所谓,关键是陈十一郎我喜欢年龄大的。 正所谓: 女大一,正是妻; 女大二,正心仪; 女大三,抱金砖; 女大四,很合适; 女大五,赛老母…… 啊呸,不不不,对陈成来说,不要说大五岁了,大十五岁也没关系啊! 只是不知道二十四岁的大姐姐们看不看得上他。 老爸老妈可能很难理解二儿子这种悲愤的心情—— 本来么,他在上一辈单身了二十四年,才有了第一个女盆友,相处还没一年,就穿越到古代来了。 到了大唐,实打实地已经单身了九年——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几年里仍然不能谈女朋友,要是等柳家的小萝莉长大成人,怕是还要十四年啊十四年! 这一算,他起码要单身足足四十七年!…。 这换谁能够顶得住哇! 苦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是萝莉控!我不要玩养成!我对小屁孩没有兴趣!我不要知法犯法! 但就目前来看,两家好得如胶似漆的,一时半会儿这事黄不了。 装作不知道吧…… 所以,当刚刚瞥到小朋友躲着他时,他也装作没看见。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小丫头片子出奇的“强”,自己有那么多后世的诗可以抄,才拿到一个“上上”的评价,按道理这小姑娘怕是认识的字还有几个,竟然拿了两个“上上”评价,还是连拿两个! 难道…… 这小妮子也是穿越的? 北大中文系才女意外卷入时空裂缝,穿越到唐朝当女皇帝? 那我和她岂不就是,就不就是—— 工藤新一和灰原哀? 陈成盯着小姑娘的脸仔仔细细看,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这种冒昧的目光盯得柳小娘子格外不好意思。123。简直要扭头躲到那边阿母的怀里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盯着人家看呢!”柳小娘子有点生气,又啐他一口。 “哦哦,没什么,”陈成没有一点“登徒子”的觉悟:“就是最近你好像瘦了,小朋友,是不是又没在家好好吃饭呀!”他一副教育小孩的口吻,没把小姑娘的愤怒当一回事。 说的也没错,前两个月看小姑娘还带点婴儿肥,现在连下巴都能看出来了。 柳小娘子又不开心了:盛唐可是以“丰腴”为美的,瘦不拉几的说明家里肯定没钱,胖成球那才叫真美呢! 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瘦了?乱说!” 小丫头还挺凶,陈成打个哈哈:“关心一下嘛!”这不就跟后世“吃了没”“天气真好”,只是个开场白么。 他不关心小朋友计较的那些细枝末节。 。毕竟小朋友都是给两个糖就能哄好的,他更关心的是——柳小妮子凭什么也能力压群雄,拿到“上上”呢? “不对啊,”陈成皱眉思索着:“我记得你阿母说,你到现在也就刚学了《女训》、《烈女传》啊——什么时候学的作诗?” 柳绘瞪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人畜无害道:“我不会作诗啊!” 陈成眼睛瞪得比她更大:“你也不会作诗?”回过神自己这个“也”字实在是多余,暴露了什么,“咳咳”两声:“你真的——不懂作诗?怎么可能?那你前三轮写的是什么?” 是了,她和自己一样,都是穿越来的,都是靠背后世诗人的大作来招摇撞骗!(不对吧,要是角都是穿越的话,那可是“双穿”,剧毒无比,在点娘上肯定扑街的!) 这下柳绘小娘子十分得意,一副终于在某件事上超过陈十一郎的样子,翘着下巴,晃着脑袋。 “快说快说!”陈十一郎很严厉。长庆二年就像柳老师在后园中一本正经地教训“陈家二郎”那样。 “嘿嘿,”柳绘小娘子毕竟是一个非常善良活泼的小朋友,没卖关子:“阿母早就猜到今天会出‘千秋节’的题目啦,所以她写好了一首,让我背会了过来写——这首诗我都在家里写了好几天了,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 洋洋得意地把她老娘做的诗背给陈成听了,的确晓畅明白。 陈成暗想:没错了,也是提前押题了! 古代女子读书识字的不多,尹氏还能做得诗,的确也是书香门第了! “可第二轮呢?”陈成又想到那根该死的“黄瓜”了,第一轮能压中题不奇怪,可第二轮怎么可能押中? 要是这也能押中,那穿越的就不是柳小萝莉,而是她妈了! 甚至穿越都不止,还要有特异功能! “第二题?第二题不是阿母帮我写好的呀!”柳小娘子继续一脸无辜,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第二题,我是照着你给的诗写的呀!” “啥?”陈十一郎更加意外:“我什么时候给你诗了?”还特么写的是关于黄瓜的诗! “就前几天!” “……” 。 第13章 我抄袭你的诗得的第一呀! 我只给我喜欢的妹子写过情诗,“左手画个龙右手画一道彩虹”之类,怎么会给你写呢? 看着小姑娘很严肃认真的样子,陈成也只能从脑海中检索—— 想啊想啊,真的让他想起来了! 大约个把月前吧,尹氏到陈家来串门,对陈成的老娘骆氏说,家里这女孩子皮呀,吃饭不好好吃饭,想起来玩什么,不玩到开心不吃,吃一半说自己“吃饱了”,碗一推就继续耍去了—— 陈成一听,小孩子挑食——这都是惯的呀,打一顿就好了! 十分郑重地建议丈母娘:可不能由着她来!小心营养不良,长大不长个子! 看尹氏也不像舍得打孩子的妈妈,陈成说“我来写首诗给她看看!” 感化她! 教育小朋友要知道引导! 于是就现场“创作”了一篇流传千古的《悯农》诗: 锄禾日当午。123。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粒粒皆辛苦! 粒粒皆辛苦! 什么?为什么说三遍?因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转过头三天,陈成问岳母,他那感人肺腑的诗作有没有感化小朋友? 尹氏答:柳绘说农民伯伯实在是太辛苦了,为了不让他们那么辛苦,小姑娘决定! 彻!底!绝!食! 陈成:“……” 这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陈成转过头就忘了。 现在想想,要说诗给她的话,有且只有这么一首啊? “你说的是这个吗?”陈成道:“不会还真是‘锄禾日当午’吧?可是……这个跟‘黄瓜”……” 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改改,”柳绘眨巴着大眼睛:“改改不就行了嘛!” 跟陈十一郎还真是相同的调性…… “怎么改?”陈成向来被当作天才少年,没成想今天竟然要向一个六岁小朋友来请教!“第一句,锄禾——” “锄苗呗!锄苗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汗滴苗下土呗!” “第三句呢。长庆二年谁知盘中餐——” “嘻嘻!”柳小娘子乐开了花:“更简单了呀!谁知盘中瓜!” “粒粒——” “个个!”柳老师严肃地纠正了陈十一郎错误的量词用法:“个个都辛苦!” 陈成:“……” 心中快速念一遍:锄苗日当午汗滴苗下土谁知盘中瓜个个都辛苦—— 别说啊,还真能说得通呢! 题目起做“悯瓜农”谁能说不行…… 陈成差点瞬间泪流满面: 枉我自诩才华盖世,孤篇就可盖压全唐! 却哪知道头脑还没有一个六岁孩童灵活呢! 来这里之前李绅的两首《悯农》还就是陈成的重点押题对象,毕竟质朴简单,却又直入人的心扉,还不怕李绅跑来跟他打版权官司——这小子出生于距今三十六年后呢! 只要出的题是“国家关爱三农问题”啊之类的,他立马就可以套上。…。 谁知道今天皇上过生日欢天喜地的,压根就不关心啥农民不农民的! 现在看来,原来机会早就摆在自己眼前,可自己没抓住! 也不得不承认,不能低估小朋友的智慧啊! 陈成感慨了良久,又问:“那刚刚你坐在这里,看到圣人了嘛?” “看到了啊!怎么,你没看到吗?” “嗨,我不是离得远,看不清嘛。” “我看得可清楚了呢!”柳绘又很高兴的样子:“圣人既威严,又英武!我都不敢盯着他看呢!” “哦。”陈成心想,可不威严么,今天全场这么大排场,只为了凸显李隆基一个人的无上皇权——连从后世来的自己,原本对出身论、血统论完全不感冒,也很清楚即便是封建君主。123。那也只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可却不得不承认! 自己被惊讶到了! 震撼到了! 吓到了! “圣人还让我也吃酒呢!”柳绘还沉浸在方才圣人只与她一人有过交流的美好回忆中,感到很荣耀很开心。 “哦。”陈成不得不说,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忽然,柳绘又看着他,认真地软软道:“对不起。” 陈成不解:“为何?” “我抄了你的诗嘛!” “哦。” “可我不是故意的呀!”柳绘有点小委屈:“我又不会写。 。只能抄你的诗了。我怕我写不出来——” 影响到河东柳氏的“清名”。 扁扁嘴,有点想哭。 这么小的小孩,思想负担竟然这么重! 陈成温和道:“没关系的,我再写一首也不难。”心想你是抄我的,我还不是抄的别人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看谁会抄不会抄嘛! 最有机会接近皇帝的一轮,自己偏偏抄了最不会写诗的乾隆的,你说该怪谁呢? 陈成努力让自己心里平和些,忽然琢磨过来:“不对啊!第二轮你得了‘上上’也就罢了,怎么——” 第三轮,还是“上上”? “我还是抄的你的诗呀!”小萝莉萌萌地无辜道。 “还来?”陈成哭晕:“你不是说我只‘写’给你一首诗吗?”就算薅羊毛。长庆二年你也不能只在我这一只羊身上薅啊! 把我薅得跟葛优似的,多难为情! “对呀,”小萝莉很确定:“没错。” “哪里还有别的诗呢?!” “有的。”小姑娘想了想:“确切地说,是你最近写的所有诗,我都有。” 陈成:“……” 苍天呀!大地呀!这是什么情况! “阿母说,你的诗写得很好,我也可以学学,所以就找了你的很多诗给我看。” “那也不至于我所有的诗你都有啊!”陈成有气无力,自己横行于大唐,依仗的就是自己脑海中这套《中小学生必背古诗词70首》啊,这些都让别人知道了,那我还玩个毛线啊! 陈成一向很小心的,不到重要场合,轻易不吟诗的,吟诗一定要周围有很多老爸的朋友,很有名望的那种,出去了帮他宣传“神童”之名。…。 “是这样的,”善良的小姑娘给他讲来龙去脉:“你每次写了草稿,不满意,扔了,我阿母看了觉得挺可惜的,就跟你家的人说好了,写废的诗不要扔,都交给她,她带回家去给我看。” 陈成:“……” 竟然还有这种事吗…… 我那些哪里是“草稿”,每一首都是精品佳作! 怕自己时间一久忘了,所以反复书写的! 哪知道这些都让柳绘母女得了去! 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些诗原本在这个时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现在柳绘知道了,柳绘她妈也知道了,柳绘她妈告诉柳绘她爸,再在大唐那些长舌妇的圈子里宣传“女婿”最近又写了什么诗,一传十,十传百,自己一点保留都没有了! 这样,即便在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会传颂自己的“诗名”,可是自己再也没有新的作品,日后只能被传为“江郎才尽”的反面教材啊! “是谁?是谁泄露了我的诗稿?”陈成伤心欲绝且愤怒,恨死把自己的“草稿”拿出去给人的那个人了—— 还没等柳绘开口,陈成自己已经猜到了是谁“出卖”了自己! 。 第14章 和小媳妇的初次亲密交谈!(第二更) 江!森! 除了他,还有谁能每天自由出入自己的书房! 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自己的诗稿! 江森啊江森,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黑不溜秋的家伙! 今天也叛变革命了! 我说怎么你跟我丈母娘那么熟络呢!见面就打招呼呢!想不到早有不可告人的py交易! 早知道我就该以“非法入境大唐”为由,把你遣送回莫桑比克老家啊!哇哇哇!气死我了! “还,还有谁?”陈成心哀欲死。 “什么还有谁?”柳绘不解。 “就是说,”陈成有气无力:“还有谁也知道了我最近写的这些诗?” “没有人呀!”柳绘叫道。 “真的?” “真的!” “阿母说你写这么多诗很辛苦。123。很不容易,”柳绘也察觉到陈成焦躁不安的心情:“说不能轻易给旁人看了去,说成是他们写的,而我们是——我们是——”小姑娘说着说着,脸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 而我们是“自家人”,看看无妨。 “甚至连阿爷都还没看过呢!”柳绘向陈成保证道,她老爸三月就出外为官了,最近都不在家。 知道只有柳绘和她老娘看过。 。陈成一下子心中安定不少! 太好了,太好了。 为今之计,先把面前的小女孩一把掐死,再干掉她老娘——这个时空中又只剩自己知道那些绝妙好诗了! 哈哈! 说干就—— 陈成转头看看此刻正看着他,一脸关切的小媳妇儿,哑然失笑! 怎么可能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 算了吧,知道了就知道了,又不少块肉。 毕竟岳母大人说得对,“都是自家人嘛”,看看何妨! “那你这一轮写的是‘我’的哪一首作品呀?”陈成心下宽慰,又忍不住开始装逼。 “就是那首。长庆二年”柳绘似乎都对他有点小崇拜了:“‘一上一上又一上’呀!” “嗯?这个嘛?”陈成挠挠头,怎么把这个也抄上了? 不觉得这首诗挺“不着调”吗? “这首诗好奇怪啊!”柳绘道:“你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啊?” 陈成刚要开口,一想——要是把“一上一上又一上”与唐伯虎的故事再讲一遍,肯定又要用很多字,读者们该怪作者“大水逼”了,忍住了,道:“这个改天我再跟你说。”想想唐寅这首打油诗还蛮有意思的,所以自己隔断时间就写一写,气象也很开阔,被选为“上上”也说得过去。 “噢,好吧!”柳绘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想到别的事情又很高兴:“哎哎,有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你回答我好吗?” 陈成心想小朋友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啊,但这不是一般的小朋友,耐着性子道:“什么问题?” 柳绘好奇道:“‘汪东城’是你的绰号吗?”…。 扑通! 陈成被雷得外焦里嫩。 汪东城?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以前的绰号有很多,像什么Andy g啊,Hai哥啊,宝贝成啊……一大堆,稀奇古怪,但还真没有“汪东城”,毕竟学生时代他听周杰伦,不听“飞轮海”。 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啊?” “我看你那些作废的稿子上都署名‘汪东城’啊!” “哪有!”陈成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 柳绘给他比划,说这几个字她一个都不认识,最后还是老娘见多识广,说他写的是“狂草”,并认出来是“汪东成”,教给她的。 陈成看她连说带比划,才明白她表达的意思—— 哭笑不得! 原来。123。陈成字写得一般,唯独前世在酒店时总是要签名,所以“陈成”二字写得很溜,并发展出来很夸张的艺术体:从上往下,一路斜着绕圈圈写过来,非常难辨认的情况下,尹氏就把“阝”看成狂草的“汪”,简体的“东”她也能认出来是“東”,“成”的问题不大,“汪东城”便是这么来的。 这么看来,简体字简化得还真有点道理呢! 感慨完,又觉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不大好向小丫头解释,半默认自己的绰号是“汪东城”。 哪知道刚说完“曾用名”。 。柳绘就问到了陈成现在的“名字”—— 陈兼喊陈成“苌儿”,那陈成在唐朝的名字自然是“陈苌”啦! “陈苌……苌……苌楚?你阿爷,嗯……伯父怎么会给你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一说到这个,陈成的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本来从现代回到古代,还是姓陈,不用改叫“令狐”啊,“拓跋”啊这种古怪的姓,还挺好的,而且这个“苌”字,读作“g”第二声,跟他原来的名字读起来也很像。 按说很幸运啊! 可是,意思不好啊! 苌楚——你当是什么东西呢? 说出来可能不信…… 猕猴桃…… 原因是陈成的老娘骆氏在怀他的时候。长庆二年做了一个梦,梦到—— 嗯,我们先看看别人的老妈是怎么做梦的。 汉武帝老娘王氏,梦到太阳,生下汉武帝,所以汉武帝是“太阳之皇”。 李白的老娘梦到太白金星入怀,生下李白,所以李白字太白。 陈成的老娘,梦到一个…… 猕猴桃…… 古代叫“苌楚”…… 所以给他取名字叫“陈猕猴桃”…… 甚至兴致勃勃的陈兼已经把儿子弱冠时才要取的“字”都事先取好了,叫“梦见”。 陈苌陈梦见——做梦梦见了猕猴桃,怎么样?意境足够美吧! 哈哈哈! 见陈成陷入了沉思,表情纠结,柳绘通情达理道:“噢!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陈成叹口气:“谢谢。” 柳绘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陈成挠着脸:“有很多……譬如绿色啰。” 柳绘很惊喜:“绿色?就像苌楚那种绿色嘛?” 陈成:“……”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小妹妹你会不会说话啊! 你应该说,就是“柳叶”这种绿色吗? 我说是。 你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姓柳啊! 然后呢。123。我就开始唱:“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我怎会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 不是很浪漫吗? 算了。 。跟小屁孩谈撩妹一点意思都没有…… 麻烦你不要再提“苌楚”了…… “你平常除了写诗之外,你还有什么嗜号?”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长庆二年平时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唱唱rap咯。” 柳绘很惊讶:“哇,你会rap?!” 陈成:“是呀!” 柳绘更加惊讶,提高了声调:“哇!你会唱rap啊!” 陈成被她说得有些发毛,弱弱道:“怎,怎么了?” “啥叫……rap啊?”小姑娘有点懵。 陈成:“……”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说什么…… 当然,你要是知道什么叫rap,什么叫嘻哈hip hop,那才真是见鬼了…… 。 第15章 自家的猪终于拱白菜了!(第三更) “所谓rap,”陈成清了清嗓子:“就是: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啊看谷秀啊春打六九头——” “嗯这首难度系数太高,不是玛丽基斯无法演绎出神韵,我换一首——” “哟哟!”陈成比划了两个“Westcoast”的手势: “AYO! Everybody我要在你头上暴扣! No fly! 我根本不是idol……” “咯咯咯咯!”柳绘被他逗得花枝乱颤,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这叫‘rap’?好好玩呀!” 陈成自己也乐了,怎么自己今天突然就搞了个逗小孩玩的业务! “哈哈”干笑两声:“有空教你啊!” 柳绘重重地“嗯”了一声。123。笑得眉眼弯弯:“好呀!”挪了一下位置,离陈成又近了一点:“你身为‘天降神童’,‘出口成诗’,会不会有很大的压力呢?” 陈成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压力呢,说真的,真是相当的大。所以我一有空就出去旅行,解解闷,这你懂不懂……” …… 两个小朋友交头接耳,欢声笑语,聊得非常开心,看得远处的尹氏和陈兼也为两个孩子能和睦相处感到很高兴:看看他俩,性格很蛮搭的嘛! 从小青梅竹马好玩伴。 。长大了…… 嗯,暂时还是不要管长大了怎样吧! 陈兼捻须而笑:自己家养的猪,才这么小,就知道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还有啊,我问你——”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问题也忒多了一点!我口都说干了!你能不能歇一歇啊!”陈成差点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姑娘问疯了,天知道这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问题,真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了! 好在“上上”位的酒水和糕点都供应个不停,陈成一杯接一杯地喝,虽然是低度酒,可渐渐的还是有点多了,头脑晕晕乎乎的,疲惫地敲敲桌子: “那个,服务员!给我上一扎扎啤。长庆二年20串烤串,谢谢!” “什么?没有?看看,把我都气糊涂了,那——给我们这两桌来两壶葡萄酒!冰镇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么!这个肯定有……” “什么?有?但是不给?气死小爷了!别看不起人啊,我们两个可都是‘上上’之位,圣人说了,美酒、美食随时供应着!懂吧!” “再送你两句诗,‘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还有两句,叫‘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你再不给我上!我可要出门了!不跟你们玩了!哼哼!” “你看,我就说有吧?舍不得给我!——来,这位同学,尝尝圣人的葡萄酒,”陈成给柳绘倒上一小杯,果香浓郁,扑鼻而来:“那个,那个,waiter!再给我们上盘水果!对对对,来两盘瓜果拼盘——记住!不要—— “不要黄瓜!不要猕猴桃!” “还有,你这个服务员!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 陈成见自己吃了这么多东西,喝了这么酒,也不见李隆基再出来—— 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却一直都没见到人影。 知道这家伙怕是不会再出来了。 心中感到很不开心: 第三轮的马屁算是白拍了。 除了拿到一豪华自助餐,啥都没有了。 也没有近距离看马跳舞,皇上也没给自己敬酒。 这次恐怕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等来年李隆基带着朝臣、皇室和他那些回跳舞的马回到长安,自己恐怕也无法再次参加皇帝的“千秋节宴”或者“上元节宴”了——毕竟他老爹当官的地方离长安那可就远了去了。 自己来到大唐,第一次想要出人头地的尝试,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就结束吧—— 按照很多书上的写法。123。“七年之后”“十年之后”——转瞬自己就是小青年,那时候才是自己施展才华的时候。 到时候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再同李隆基对面而谈! 刚有点热血澎湃,陈成又发现,七年、十年实在是太久了,自己等不了哇! 而且到那时候,已经是天宝年间,杨贵妃、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史思明,一个比一个坏啊! 还有科举直接就被李林甫给玩废了……还是省省心吧…… 想到此。 。陈成更加郁闷,只想拍桌子,再让“服务生”把大唐最烈的酒给自己拿来! 喝! 不醉无归! 正在这时,柳绘惊喜叫道:“哇!快看!花灯!” “胡说!这又是不是元宵节,放什么灯楼啊!何况原本也没说有这一项……”陈成循声看去,五凤楼上浮现巨型灯轮! 高达二十丈! 五凤楼下顿时明亮了一片,光彩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 灯轮上边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装饰着黄金、白银、珠玉,悬挂花灯足足有数万盏之多! 万灯齐明时,缤纷五彩、霞光万道! “花树”盛开处。长庆二年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灯山上的每一盏灯上,还彩绘有各种人物! 彭祖、扁鹊、高柴……全是历史传说中的长寿之人,或者说“人瑞”。 原来今天虽然不是元宵节,但是毛顺大师发挥了自己专长,给圣人制作了这么个“应景”的作品。 陈成没忍住,望着明明如火的灯轮,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这才是一座灯轮,若到上元佳节日,三十座灯楼耸立于兴庆宫,整座长安满城灯火,该是何等景象! 心折于这夜晚璀璨的夜景,陶醉于莹莹如琥珀的葡萄美酒,更为每个普通人那种由衷高兴的神情而内心柔软。 这些被视为底层“愚民”的人们,衷心地祝愿当今圣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不仅是一句客套话,恐怕真的是眼前每一位大唐百姓的愿景。 太平盛世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大多数时候的中国普通老百姓,都是很苦很苦的。…。 劳作一年,却被盘剥得没有一点余粮的时代,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能生活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大唐人,是多么幸运且幸福啊! 陈成原本带着“彻底的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对以唐玄宗为代表的只知道享乐的、无比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是持彻底的批判、否定态度了,哪怕他死了,也要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就说今天这场规模宏大的“生日party”,花费的金额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甚至不用去列举别的项目。123。单说眼前这座不知道有什么玄机、比五凤楼还要高的灯轮,花费的金钱就足够不知多少普通家庭花费一年了。 可是真的不值得吗?起码,今天全洛阳的百姓都开心到家了。 除了圣人生辰举办的这种“大酺”。 。大多数时候不要说三五成群句中饮酒了,晚上想出来都没门。 虽然说只是为了“圣人”一个人高兴,可是全洛阳人、全天下人都跟着一起分到了点好处。 就像后世的法定假日——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呢,只要能让普通人多一天带薪假期,那我们都举双手赞成! 陈成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改变自己的一些刻板映像,改变下自己的活法。 “东风夜放花千树。长庆二年更吹落,星如雨——”陈成吟诵着,背了两句想起来要提醒一下身边的小朋友不要再剽窃“他的心血”,扭头一看—— 刚刚还一直嚷嚷着要看灯楼的小萝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啊!”陈成摇摇头,脱下自己的缺月衫盖在她的肩上,不要着凉了。 小朋友果然续航能力还是差,不够持久啊! 哪像我们,充电五分钟,疯玩两小时的! 正遐想着,城门中又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宦官,口吐芬芳: “圣人口谕,宣封丘县丞陈兼之子——陈苌觐见!” 陈成半晚上的酒意瞬间全醒了!。 第16章 宣陈十一郎御前觐见!(第一更)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音乐大较,获得魁首的是——”(史书还真是用的“音乐”二字。) 巨大的吆喝声把睡梦中的柳绘惊醒,抬起头,茫然看着四围。 母亲正含笑看着她,挥动小团扇给她送着风,见她醒了,举起手帕擦了擦闺女嘴角不自觉流出的涎水,温声道:“再睡一会儿?” 柳绘摇了摇头,前后左右张望。 “乐队的盛夏”经过三轮比拼,也终于决出了最终的胜负。 进入导师“终极考核”的三只队伍分别是:天子御用乐团、歧王府乐队、宁王府乐队,各自都有自己的杀手锏,歧王府请来了主唱李龟年。123。天子乐团则征用了他的兄弟李彭年去伴舞,自然都是如虎添翼。 音乐家三兄弟另一人的李鹤年,则是被李隆基的大哥宁王李宪请了去当主唱,宁王甚至不顾身份的尊贵,亲自上阵,为李鹤年的演唱用羯鼓伴奏—— 三只乐队都是“国家级”,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去年春天的“五凤楼音乐大会”,进入决赛的三只队伍也有天子御用乐团、歧王府,所不同的是宁王没有进决赛。 要知道,当今天子的皇位,可是他这大哥硬要让给他的。 。饶是如此,宁王府最终也只能屈居第四,没获得一个安慰奖,可见当日比试的公平性了。 那一次大比唯一进入三甲的民间乐队,是怀州刺史领来的怀州歌舞乐团—— 这位刺史老兄足足用豪华雕车运来了几百名乐工,都穿着绣花衣服,驾车的牛都被打扮成虎豹犀象的形状,华丽程度看得都城洛阳的老百姓们都一愣一愣的。 音乐性不够,那就用场面来凑。 怀州刺史以为自己的大手笔拍到了皇上的马屁,拿了三等奖之后非常高兴,哪知道皇帝称赞了他们的表演后,忽然感伤地叹口气说:“怀州之人,其涂炭乎!”(怀州的乡亲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长庆二年要受苦了!) 当即贬怀州刺史为散官,马屁可以说是拍到马蹄上去了。 李隆基固然贪图享乐,但是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糊涂到那种程度,知道下面官吏为了讨好他,肯定要花大笔钱——不从老百姓头上盘剥,他们还能自己生钱不成? 别看天子过生日大讲排场,但乐队过来了,哪怕一件乐器没有,手拉着手唱两句“祝你生日快乐”,天子也不见怪,甚至还要褒奖地方官的“介洁质朴”。 出了去年的事,今年各县的规模都缩小了不少,连陈兼的封丘乐队都没带架子鼓鼓手(本来就没这个),大家都走走过场,最后看皇上弟兄三个人的乐队神仙打架就好了。 “获得魁首的是——”宣布结果的公公有点《我是歌手》主持人的意思,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说结果。 “是——” “歧王府!”…。 胜局已定,歧王府爆冷取胜天子乐队,拿下了开元二十四年“乐队的盛夏”总冠军! 现场百姓大多认同这个结果,也一起为喝起彩来! 柳绘跟着围观百姓一同鼓掌,问老娘:“猕猴桃呢?” 尹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猕猴桃?什么猕猴桃?”还以为女儿睡了半晌睡迷糊了。 “就是陈十一郎呀!”柳绘叫道,前后左右找遍了,都没有看到陈成的身影。 “他呀,”尹氏摸摸女儿头顶上的小鬏儿:“进宫面圣去了!” …… 陈成半醉半醒,稀里糊涂地就被宫里来人带到上阳宫里去了——天子在五凤楼亲切接见了外国使节和洛阳百姓之后。123。便摆驾回宫,在那里宴请四品以上高级别官吏。 陈成浑身酒气,醉眼朦胧,衣冠不整,带他去的小宦官急得不行——在天子面前失仪可是大罪! 赶忙推他进了一间偏殿,上来四五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把陈十一郎扒了个干净,狠狠地搓洗了一遍,随即给他换上一套大红的衣服,搞得像结婚小新郎官似的,又那鲜花香薰把小陈薰得香喷喷的,味道浓烈差点把小陈薰吐了,搞定完这些,才把他带到上阳宫观风殿外候着,等待皇帝宣见。 此时在大殿之中。 。也是一派灯火辉煌的景色,天子、贵妃、宰相、贤臣济济一堂,大臣们还不忘向圣人纷纷呈上自己的贺礼,收到生日礼物的大唐天子龙颜大悦,纷纷看赏。 当然不要以为是向后世和珅祝寿乾隆那样,一送就送许多金银珠宝、名人字画,李隆基的臣子们寿礼都很简朴: 一面铜镜而已。 稍微不同的就是上面会刻上“千秋万岁”的四字铭文,故名曰“千秋镜”。 收了臣子的礼物,富有四海的圣人自然不会没有表示,相应的也会赐四品以上官员金镜、珠囊——你送我一面铜的,我回给你一面金的。长庆二年是不是有点“金斧子银斧子”故事的味道? 大唐天子过生日送镜子的由来,自然与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李世民有关啦,这位老哥有句名言嘛: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样便发展出唐代的独特风俗。 “好了,众卿的礼物朕都收到了,朕也赐回礼给众卿了,”李隆基笑眯眯地:“那么现在开始作诗吧!” 众大臣:“……” 果然不出所料,作诗这一项仍然还是少不了啊…… 别看四品官以下官员都已经被宰相考过一轮了,包括宰相大人在内,四品以上的大官们,也要有随时被圣人考核的觉悟啊! 不要说他们了,天子自己也不会闲着,只要手痒,他也会动御笔来写诗的。 此刻在殿内的大官们,只能放下手中美酒美食,接过宫人们双手奉上的笔墨纸砚,开始作诗。…。 当然圣人不会为难他们,诗题早就提醒过了,咏“千秋镜”是也。 既然写诗,李隆基便把在殿外等候半天的陈十一郎想起来了:“那个很会作诗的小神童呢?过来了么?宣他进来吧,凑凑热闹!” 陈成已经在观风殿外被晾了半天,脚都站麻了,一听要宣他,不啻大赦,连忙随着小宦官进了去。 不过看到里面情景,小陈又是一愣,还以为是进了高考考场,连皇帝李隆基都紧紧盯着诗稿,似乎正推敲着字句。 小宦官让陈成先不要作声,给他在末席安排坐下,等圣人吩咐。 大臣们作诗作到一半,外围宫人前来汇报:音乐大较比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李隆基眼前一亮,停下自己手中的笔,兴致勃勃问:“此番可又是朕拿下了第一?”这次又拿第一,天子乐团可就是十三连冠了。 “回禀圣人,夺魁的是……是歧王府!” 李隆基听完了“歧王府”三个字,愣了愣神,半晌无话。 不知发生什么的大臣们也纷纷停笔,看向他。 李隆基指节在面前的案上轻轻一叩,语气满怀惆怅道:“惠文太子逝世,于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 第17章 开元诗榜、歧王诗榜、玉真公主诗榜!(第二更) 李隆基口中的“惠文太子”,便是刚刚音乐夺魁的“歧王府”的歧王,本名李隆范,唐睿宗第四子,李隆基的四弟,他哥当了皇帝后他便避他老哥的讳改名叫了李范。 唐玄宗以喜欢杀儿子著称,去年曾在一天内连杀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也曾逼杀亲姑姑太平公主,不过他与几个兄弟的感情却是出奇得好,甚至成年以后五个兄弟都曾盖一张大被子,一起睡。 如今长安的地标建筑“花萼相辉楼”,也是来自于《诗经》中的“常(棠)棣之华(花),鄂(萼)不韡韡(weiwei光明,光亮)。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建这个楼,就是因为他登楼的时候可以看见他那些亲爱的兄弟们所住的“五王宅”。 只是歧王已经在开元十四年薨逝。123。当时李隆基嚎啕大哭三日,十天都吃不下饭,“撤常膳累旬”,为他手抄《孝经》,并追赠“惠文太子”。 今日歧王府千秋节音乐较比夺魁,一下子勾起了李隆基久远的记忆,想到自己兄弟几人童年被祖母武曌囚禁深宫的悲惨遭遇,少年时代苦尽甘来之后相从宴饮、斗鸡、击球的幸福场景,相从宴饮、斗鸡、击球,宁王成器吹笛,歧王范弹琵琶,自己亲自弄丝竹——诸王或聚神聆听,或引吭合唱的场景,恍在昨日。 众人都能感受到圣人此刻的悲伤。 “歧王?‘歧王宅里寻常见’的歧王?”陈成心想。 。听到这个名字,他首先想到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毕竟这首是他随时想要剽窃的诗,随后再想到的是…… “香肌暖手”? 这典故说的岐王李范年少时就挺好色,冬天冻手时他不去烤火,而是叫来年轻美貌的侍女,放人家怀中取暖,还美其名曰“香肌暖手”,一听就感觉蛮淫乱的。 当然,与之相似的“妓围御寒”(申王李撝)啊,“美人呵笔”(李隆基自己,但美女呵的笔是为李白呵的)啊,这些香艳的故事都跟李隆基兄弟几个人有关,看来他们都是一个德性,不是一家人。长庆二年不进一家门。 贵族享受一些特权很正常,只要不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就可以算很不错了。 就这方面来说,歧王人算是还不错,而且还是个酷爱音律的雅士,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找人写写诗、弹弹琴、品品书画,他还会把这些人的诗赋、音乐、绘画的技艺高低,各加品评,分列座次,做成榜单公布于众,有点东汉末年许劭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的遗风。 那时节,一旦登上歧王的诗榜、画榜、音乐top排行榜,立即闻名天下,身价百倍! 李龟年曾经连续登顶歧王音乐榜第一,兄弟三人常年在前十的位置,因而成为闻名天下的大音乐家。 王维曾经登顶歧王的诗榜、画榜,双料第一,所以还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就已经引发轰动,不出所料,当他参加开元九年的进士科考试,直接拿下状元——毕竟不能打歧王的脸,你可以鄙视歧王的风流不羁,但是你不能怀疑歧王的艺术造诣和品味。…。 甚至不说别人,陈成的父亲陈兼也是因为文章被歧王看重,顺利通过开元十三年的进士考试,渊源不浅。 陈兼也曾对二儿子说过:如果赏识他的歧王不是在他考中进士的第二年后就“薨”了,他不至于蹉跎十一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县丞。 可悲!可叹! 随着歧王的逝世,歧王府的诗榜乐榜画榜的地位也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以张说、张九龄为主导的“开元诗榜”,以及以皇帝之妹,玉真公主府主导的“玉真公主诗榜”。 即便歧王诗榜已经衰落,但三家诗榜仍然能鼎足而立,只要榜上有名,仍然不愁知名度与源源不断涌来的Fans(粉丝)。 陈成也曾研究过大唐的诗榜。123。只是他自己对这些兴趣不高。 八十年代末谭咏麟为何退出所有音乐评奖?张国荣为何退出歌坛? 周杰伦巅峰之时,为什么不会在意有没有在QQ音乐打榜上不如鹿晗吴亦凡? 无他,已经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不在乎跟别人比了。 陈成心想:我是不想把“我的”所有好诗都拿出来打榜,要是全拿出来,第一还不是非我莫属?(只要李白、杜甫这两位大神不要突然窜出来从中作梗就行) 诗榜上出名,要么为了名气声望。 。要么为了在科举考试中提前制造舆论压力,归根结底还是要能得到圣人或者宰相大人的赏识,君不见每年写给张九龄“上张丞相”,“呈始兴公”的诗作不知凡几! 最后张丞相自己没写多少诗,流传后世的那些写给“张丞相”的诗已经滥觞! 哪像小陈我,走了捷径,今天就坐在大殿里,跟李隆基和张九龄在一起了。 只是小陈想的很美好,圣人把他喊进来,半天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让他空有一肚子诗,却没办法展示出来啊! 圣人追忆歧王,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自觉眼角又有泪意,连忙揉了揉,开口唤道:“瑜儿!” 离他不远的位置站起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长庆二年盈盈一拜:“回圣人,瑜儿在的。” 歧王虽然风流不羁,但在生孩子这方面却远不如三哥,只有一子一女,嗣歧王名“李瑾”,女儿小字“瑜”(又说“月月”,与姑母玉真公主的小字“元元”有点像),合称“瑾瑜”,美玉之意也。 唐代亲王之女称“县主”,皇太子之女才能被封为郡主,因为李隆基与李范的兄弟情深,加之追赠的“皇太子”,因而升格为“会昌郡主”。 歧王之女一出列,陈成便眼前一亮——虽然陈成仍旧隔得老远,确也不知为何,一看妹子,他的眼神就出奇的好: 嚯,这小姑娘可以啊,是个美人胚子! 神情清冷,身姿窈窕,举止自带与神俱来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天家教育出来的娃儿。 但是比起柳绘,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生,过十年再看看,也不迟。…。 “无须多礼了!”李隆基语气温和道,因为他子女众多,所以亲生儿子、公主大多无所谓,反倒是很疼爱这侄女,更胜己出。 当然,歧王的儿子李瑾起初也很受皇帝伯父青睐,但对方行事比之父亲更加荒诞胡闹,甚至连父亲的艺术细胞也没继承到一分,几度惹怒天子,甚至有将其废黜的意思! 若不是看他父王的面子。123。还能容他到今天?李瑾也只是不被邀请来御前宴饮而已—— 幸亏是侄子,要是朕之子嗣,早就推出去杀掉了! 当然。 。李隆基早已只当这侄儿已经死了。 “瑜儿,”李隆基微笑道:“歧王府这一年来,每有新曲谱出,今次大比,更获榜首——这其中,有你这小家伙的不少功劳吧?” “瑜儿怎敢居功?”小郡主再一拜,轻轻答道:“所作所为,无非愿追父王之遗风耳!”起身之时。长庆二年眼中满是莹莹泪光。 她出生三月,歧王便溘然而逝,所以对父亲的记忆几无记忆。 李隆基心下难过,但却不想在今天这吉日再勾起自己与侄女的伤心事,强笑道:“你年纪轻轻,在音乐上的造诣却已经逼近乃父——青出于蓝,为时不远。” “今日却另有一桩奇事,”李隆基终于想起来被晾了半天的陈十一郎,笑道:“封丘县丞陈兼有一小儿,年龄比瑜儿你还要轻了两岁,却说生来便会作诗,如今诗名已满洛阳——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 。 第18章 朕怀疑这诗不是你写的!(第一更) “陈苌?陈苌?朕有话问你!”李隆基朗声道,中气十足,末席的陈成也听得分明,不知为何身上一下就来了不小压力,紧张到有些无措。 他有点大意,来之前并没有问一下见天子应该有怎样的礼仪! 起身离席,向前“噌噌”走了几步,隔着老远便伏倒在地,口中高呼: “小民颍川陈苌,拜见圣人!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郡主娘娘!见过张相国、李相国,张相国永远健康,李相国比较——呃,李相国福寿安康!” 陈成嘴巴像连珠炮似的胡言乱语,把从《还珠格格》上学来的那套清宫戏礼仪胡乱套上去,也不嫌肉麻。 不管了,肉麻就肉麻,嘴甜总不坏事。 众人显然没见过这套玩意,都有些无语。 “哈哈哈!”李隆基放声大笑,哭笑不得:“是哪个教你这样做的?免了免了——你起身来,进前来说话罢!”心下暗说:你真的见过张相国、李相国那些人吗?就全说进来了! 会昌郡主也暗暗蹙眉,心想:圣人面前太子、亲王、公主坐着一片呢,哪有必要先把自己这个什么“郡主娘娘”提上? 而且唐代也没有“娘娘”的称呼,你要真的想表示亲近,喊“娘子”还马马虎虎。 当然,这是小陈不敢喊的,别的好话多说一点没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陈成听道皇帝天音,不敢怠慢,噌噌噌又往前冲了一段。 眼角余光瞥见身边“衣着尽朱紫”、配饰繁复、雍容华贵的大员要员、勋爵、贵妇人,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沉重,再想前进竟然迈不动步! 一直低着头,不敢仰视! 知道李隆基此刻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看着眼尖,烛台的灯影在眼前乱晃。 李隆基见他仍然敬畏如斯,更加觉得好笑:“直接过来吧!抬起头来说话!朕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陈成只能依着他继续低着头、举着手前行,直到看到侍立在御前的小郡主脚下的那双尖头而略上弯的高墙履,知道近了,才慢慢抬起头来,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水。 按说自己前世也算见过世面的,完全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局促不安—— 他们那个是商务酒店,不是政务酒店,来过“最大的人物”也就张学友、郭德纲这样。 目光稍微上瞥,就见李隆基含笑吟吟,叫自己过来并不是坏的事,心中安定了不少。然后又想:这当皇帝的人,保养得确实不错,不太像已经52岁了。 李隆基从左手边抽出一卷诗稿,问:“这‘李相国’呈来的这诗稿——是你作的吧?” 陈成又瞟了一眼,的确是自己写的“五凤楼前呼万岁”那篇,心想李林甫这厮不但把诗评为“上上”,甚至还直接呈送到李隆基御前来了! 果然擅长溜须拍马啊! 连忙回答:“回圣人,是小子作的。” “李十郎真是瞎胡闹!”李隆基似笑非笑地指点了一下阶下的李林甫:“这算什么‘绝妙好诗’,还一定要送给朕来过目?不通!文理十足不通!” 陈成脸刷得一下全红,心想李隆基还是懂行,自己这马屁虽然拍得甜蜜,可互拼乱凑的痕迹太强,人家一眼看出来了!只能又低下头去,一副乞罪的可怜样。 李林甫也慌忙告罪:“臣惶恐!”然后又连忙解释道:“我是见这几句中拳拳忠君之意跃然纸表,令人感动,又见写这诗的少年年方九龄,故才——故才——” 李隆基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是一片好意,朕岂不知?也没有见怪的意思。唔——”李隆基又把这“诗”看了几遍,道:“文采尚可,忠心可嘉!至于书法——”哑然失笑,没把“不堪入目”四个字直说出来。 武惠妃坐在李隆基旁边,掩嘴笑道:“三郎也听刚刚这孩子说了,三郎你毕竟是万寿无疆的,臣妾若真也是‘千岁’,那是求不得的,但一想到只能陪三郎‘千年’,余下的‘九千年’,又该谁伴三郎呢?” 陈成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心想难道说这女人“千岁千岁千千岁”还有错了?在皇上耳边吹这种“枕头风”!我该不会因此得罪她吧? 真该说“你这娘们没几年好活了”…… 但陈成这次是会错了意,徐娘半老的武惠妃只是故意在李隆基那儿撒娇罢了,如今只有她敢用如此语气跟神武皇帝说话——偏偏李隆基还很吃她这一套。 “这大好的日子,说的这甚话!”李隆基仍带笑,却颇为无语。 “臣妾多语了,自罚一杯!”武惠妃佯作“打了”下自己的朱唇,饮了一杯酒,看着李隆基,流转的目光中满是爱意。李隆基一时情动,伸过手去握住了爱妃的芊芊素手,相视一笑,净在不言中。 撒了一波狗粮之后,李隆基咳了一声,冲陈成笑道:“张卿、李卿,对朕皆是赤胆忠心,可意见却总相左——今日也不知怎的,在你这顽童身上,达成了出奇一致——”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自己的右手边又拿出一卷诗稿:“‘张相国’呈上来的几篇诗中,这一篇——也是你的诗?” 张九龄? 陈成一看,却是他第一轮写的那篇被评为“上中”的“记千秋节”! 这稿诗怎么会来到张九龄手中,然后他又交给了皇帝? 没有人来解释他的疑惑,李隆基自己却高声吟诵起来: “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 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 吟罢,敲了一下御案:“写得很好。” 满脸意犹未尽之感。 “陈苌啊?” “小子在!” “这也是你作的?”李隆基观察着他的反应:“朕与张卿皆以为,非四旬老儒,作不来此等诗呢!” “……是小子胡乱写的。”陈成说着慌,脸不红心不跳。 “能做得此等好诗——又何必写‘五凤楼’那种庸俗之作呢!”李隆基慨叹道,陈成又是脸红一片。 心想,皇上你只怕还没没有看到我第二轮作的“黄瓜”诗。 “朕要赏你!当然,你不必谢朕,谢就要谢——” 陈成乖巧答:“我要谢张相国慧眼,欣赏拙作——”想了想李林甫气量狭小,不提他可能要被报复:“也要感谢李相国举荐!” 冲着那边李林甫行了一礼——李林甫他已经见过了,但还没见过张九龄。 见一众高官中,有一老臣仙风道骨,虽然年长,但风采依然惊人,心想估计这就是张九龄了,冲他也行了一礼。 哪知全场爆发哄堂大笑,连御座上的李隆基和武惠妃都乐不可支,小郡主也掩嘴笑了。 好心的高力士笑着提醒他道:“这位是太子右庶子、太子侍读贺大人——张丞相他代圣人去楼下抚慰万民了!” 陈成恍然大悟: 原来这老头是太子李瑛的老师,自己错认! 怪不得自己一进来说拜见“张相国”时,就有人在笑,原来张九龄一直不在! 真是……狂汗…… “只不过啊!”李隆基笑够了,又看了看诗,稍显不满意道:“朕与张丞相都觉得你这首诗,言犹未尽,像是——像是从一篇完整的诗里截取出来的,不是完章。” “这,你作何解释呀?” 天子忽然抛出这么个刁难的问题,陈成头皮一麻: 靠!这都看出来了? 李隆基和张九龄的眼神如此犀利嘛? 第19章 皇上贵妃,御前装B!(第二更) 陈成似乎被李隆基问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作答。 李丞相正等着看好戏—— 李林甫没料到张九龄竟然与自己举荐了同一个人的诗,所以当圣人拿出另一首诗时格外吃惊,暗骂自己这一次失了算。 而且两首诗的对比上下分明,这要是传出去,他李林甫的才识远不如张九龄的说法又又又坐实了一次! 所以他巴不得陈成出点丑! 最好那首诗是小孩家里的大人提前写好让他背的——李林甫自己就是这么干的,家里十几个孩子都准备了写好的诗。 如果陈十一郎对自己诗中的古怪无法说清,就说明张九龄真的年老昏聩,连成年人和小孩写诗的口吻都分不清! “圣人果然真知灼见!一眼看穿!小子年少无知,见识浅薄,”陈成踯躅着说,李林甫在一旁微笑看着:果然如此!看来是要坦白了。 “作诗对小子来说原只是手到擒来之事——”陈成忽然抬起头,直视李隆基:“只是知道圣人千秋节的庆典还有许多令人大开眼界的事物,故意留白,等全部看完后补上!” 李林甫:“……” 这小子咋这么能装B呢……还特么“留白”……你以为是画画啊! 陈成说着说着,自信的派头渐渐回来了:“就在方才,已经想好余下几句当如何接续——” “哦?”李隆基大感兴趣,敲桌子:“速速说来!” 陈成叉手行礼,随即站直身子,负手而立,朗声吟道:“ 御气云楼敞, 含风彩仗招。 仙人张内乐, 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 金羁白雪毛—— 舞阶衔寿酒, 走索背秋毫! 宝镜群臣得, 番人万国朝! 衢樽饮兴盛, 圣主劳功高!”(注:衢樽,指在通衢大路上设酒,随便行人自饮,被用来形容仁政。) 杜甫《千秋节有感》共二首,陈成补完了其二的那首后,又从第一首中抽了“宝镜群臣得,金吾万国回”“衢尊不重饮,白首独馀哀”这两句原本都是很丧气的话,但略改几字,押的韵也换掉,又得到四句,总共形成十二句的排律! 诗中说到了五凤楼的排场,音乐的动听,舞美的华丽,会跳舞祝酒的马,走钢丝、玩特技的人,圣人向臣下赏赐的千秋镜,番邦万国来朝的盛景,洛阳百姓尽情饮用御赐美酒的欢乐—— 毕竟是篡改的杜甫的大作,千秋节所有的美好景象、大唐的繁华都被记录在凝练的寥寥数语中了! 当然,小陈不忘适时在末尾加上一句:“咱大唐今日的太平盛世要感谢谁呀?当然要感谢圣明的君主!他老人家的劳苦功高!” 果然—— 李隆基每听一句,均击节赞赏,神采飞扬,左右臣僚也都觉得这乳臭未干的九岁孩童着实不简单! 连同样早慧,还没有穿越加成的会昌郡主都要暗暗赞叹陈十一郎的“才华”,再见他文不加点,思绪敏捷,从容气度,更加佩服。 等听完陈成的最后一句“圣主劳功高”,李隆基已然掩不住大笑:“这一句多余!实属多余了!哈哈哈哈!” 虽然他口中说“多余”,可从他欢乐的表现来看,分明是极其受用的——对于“万岁万岁万万岁”那种太过直白的马屁,显然眼前这位“圣主”还是更喜欢这种带点技术含量的: 虽然没让你们说朕千古一帝,功盖秦皇,力压汉武——但是夸夸我:陛下受累了,辛苦了,休息休息——还是可以的啊! 群臣也同时会意,共同举盏敬酒道:“圣人操劳了!” 李隆基摆摆手道:“御极四海,抚育万民,原是朕分内之事,谈何操劳!”回敬群臣,满饮了一大杯。 陈成心想:多余?看,这不是一点也不多余嘛! 殿中的气氛到高点,此时之前作为天子代表的宰相张九龄从五凤楼回来了—— 陈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相——只见对方相貌清癯,带有一点两广人的共同特征,举止优雅,气度不凡。 将他和李林甫一对比:很明显谁奸谁忠,都写在脸上啊! 李林甫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可小陈先入为主,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张九龄复命完毕,李隆基笑着向他介绍了之前陈十一郎错把贺知章当作是他的趣事,惹得行事有矩的张九龄也忍不住笑了。 “哦?”陈成打量了一下刚刚被自己错认是张九龄的老臣,心想:原来这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贺知章! 也就是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何监”,真实应该是“贺监”。 这老爷爷也是猛人啊——李白正是得到这位大神一句“真谪仙人也”的评价,就誉满长安,得来“诗仙”的偌大名号! 不知道你评不评诗榜呢? 若是你也评,那估计比什么“歧王诗榜”“玉真公主诗榜”还管用。 “说来也巧,”李隆基指着陈成对张九龄道:“此子今年九岁,恰与卿之名同,也是少年即有才名,也很擅作诗,岂不有趣?” “九岁”“九龄”……还真是一句冷笑话…… 张九龄微微笑:“今日已有诗如此,他日胜我,也不是不可能。”他是很奖掖后进的,杜甫晚年的时候都很后悔没有机会把自己的诗文呈交给他,要不然可能就不至于蹉跎一生了。 “已经听了后生晚辈的诗,不知众卿的诗,都作得如何了啊?”李隆基笑道:“张公也回来了,有好诗的正好拿出来,让他来评点一下?” 群臣都有些为难,刚刚听了九岁孩子的诗,谁也没想到竟然那么好! 自己现在要是拿出了“拙作”,还不如九岁孩子,不就下不来台了嘛! 所以一时间有些冷场。 李隆基笑道:“都还没有么?朕倒是已有了!”他自己倒是已经作好了一首“千秋节赐群臣镜”的诗: “铸得千秋镜, 光生百炼金。 分将赐群后, 遇象见清心。 台上冰华澈, 窗中月影临。 更衔长绶带, 留意感人深。” 此诗没出的时候,众人就预备着说“写得好”。 真出来了,群臣自然众口一致地都说好,甚至有人能说出诗里哪里哪里是“神来之笔”,“寻常人不可得”,即便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大国手,也免不了恭维圣人两句,毕竟他过生日他最大,不能说坏话。 唐玄宗的诗写得还算不错,存世的诗作数量68首,在帝王中名列前茅——只是不能跟乾隆大帝可怕的四万多首来媲美而已。 往年也有写“应制诗”的时候,但没有今天才华横溢的小陈的衬托,大臣们发言还是很踊跃的,争相唱和圣人的诗作。 比如前任宰相张说就曾作有很不错的《奉和圣制赐王公千秋镜应制》:“宝镜颁神节,凝规写圣情。千秋题作字,长寿带为名。” 今日群臣不够活跃,让李隆基些许失望,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陈成道:“若让小才子你此时依朕的韵,作诗一首——可有所得?” 陈成:“……”靠,这要求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啊! “次韵”这种高级玩法,一般人可完成不了! 现场这么多能人,想蒙混过去可不容易…… 这下可真的要露馅了! 第20章 皇上,这首诗我不会写! 李隆基此前听陈十一郎口出狂言,“作诗只是轻而易举”,此时便有意增加一点难度,提升趣味性。 他倒是随心所欲了,小陈可就一下子苦了脸了! 你这昏君,怎么能如此刁难人呢? 次韵,堪称格律诗中的最高阶玩法,又叫“步韵”,要求写诗的人按照他所和的诗的原来的韵、原来的字,再写一首新诗—— 并且新诗用韵的先后次序也必须要与被和的诗相同,限制极端严格。 举个例子,宋代辛弃疾写了一首《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前几句是:“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臾。” 写完之后,姜夔“次韵”辛弃疾的词写了一首《汉宫春·次韵稼轩蓬莱阁》:“一顾倾吴。苎萝人不见,烟杳重湖。当时事如对弈,此亦天乎。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 “湖”、“乎”、“臾”这几个押韵的字都是一样的,后文依然如此。 这么一来,难度就呈指数上升——韵脚规定死了,别说写一首好诗了,就是能把意思说通顺了都不容易! 后世人很喜欢的一种文字游戏是“藏头诗”,也就是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如唐伯虎《我爱秋香》。(当然这首可能只是个巧合,所以后人才编出“秋香”的故事。) 但拿“藏头诗”与“次韵”的难度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要说后世很多人写的藏头诗狗屁不通,或者从古人诗句中胡乱摘抄出来,“黄海波嫖`娼被抓”之类,即便要按格律诗的标准,也不大难,因为近体诗对第一个字、第三个字相对宽容,即便你全然不顾平仄,也还说得过去。(作者按:虽然我写诗一般,但藏头诗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暂时没遇到过比我更厉害的,哈哈!有感兴趣的读者,可向我索要一首。) 因此,对于穿越小说中那些抄袭古人大作,恬不知耻的男主角,只要跟他们说:既然你这样有才华,那咱们来“次韵”一首吧! 管保百分之八十的“才子”都要当场歇菜! 现在如果按李隆基的诗来次韵,就是说必须用“金”“心”“临”“深”四个字来结尾,再写一首“千秋镜”的诗。天底下哪能这么巧,刚好有一首诗韵脚完全一样,题材还差不离,等待小陈来抄! 这下可真的无解了! 小陈身上的酒气又开始不断升腾,急得他片刻之间,额头又满是汗珠渗出。 别的穿越小说的男主角根本没有这么多麻烦啊!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装B呢,就不断出岔子! 早知道方才话就不能说那么满! 小陈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李隆基善良地对他说可以回到案前去写,小陈说不用。 一旁李林甫又是一派看热闹的心态了,他仍然觉得这小子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当然本来他就很敌视天下有真才实学的人。 也不知小陈踱步了多久,连李隆基和惠妃娘娘都有点不耐烦了,小陈终于停下了步子。 如果指望小陈无所不能,危急时刻小宇宙爆发,打通任督二脉,直接拿出合乎规定的答卷——那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让他当场来作,就是再给他三天的时间,随便翻书参考,他不懂就是不懂,不会有成果的。 小陈躬身行礼道:“小子……作不出!” 满座哗然! 所谓的“小神童”果然还是牛皮吹炸了…… 连李隆基都有些失望,他正玩在兴头上呢。 只有李林甫暗暗偷乐,他知道才华再好,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所以他不讲究狗屁文学,自然就没有像陈十一郎这样御前出糗的时候。 “圣人天纵之才,落字成金,本来就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附和的,”陈成仍然在为自己此刻的狼狈作辩解:“强行来作,也非不可,唯恐天下人笑,小子以狗尾,附陛下骐骥之后耳……” 李林甫越听越摇头:作不出就是作不出,还整这一套有的没的,反倒令人愈发看轻了…… 张九龄开口解围道:“今日赋诗,原就是为圣人贺千秋之喜,你既已有佳作,便不必再自责。” 那边年近八旬的贺知章也开口笑道:“小兄弟此番不成,怕是酒意未到——依老夫的意见,满饮三杯,兴许诗兴就出来了呢?”——贺老喜好饮酒,因此把别人也当和他自己一样,另外也是提醒陈成“自罚三杯”,打个哈哈,这事就算过去了。 李林甫见这俩老头一起维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心里更加厌恶:心想这些穷酸文人真是的,这么屁大孩子,还没有加入他们的文人集团,就竭力维护——等老子执掌了权柄,非要把你们这些老匹夫全赶到外地做刺史去! 陈成忽然扁扁嘴,一脸很委屈的模样:“贺夫子说错了,我不是酒意未到,写不出诗。” “那是因为……” “我想我阿兄,写不出诗!” 噗! 现场的人纷纷狂晕…… 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扯什么“想哥哥”呢! 这话换别人来说肯定不合适,但小孩子说,就让人感觉有些可爱。 李隆基好笑道:“为何在此时想念阿兄呢?” “因为今天在陛下的上阳宫里看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喝到了很多好喝得酒,见到了许多了不起的人,还能亲睹陛下天颜——阿兄在老家,这些都看不到,所以很想他。” 李隆基听罢,大为感慨,指着陈成对群下道:“真孝悌之子也。” 陈成继续装作楚楚可怜状:“所以,我不是写不出诗,我想只是,想写两首诗寄给阿兄看。” “一首,描绘陛下千秋节的盛况——先前那首是也。” “另一首,表示弟弟对他的思念与祝愿。”陈成饱含深情地说道,“而且,我还打算为其谱一支新曲!来日唱给他听。” 李隆基一听就很感兴趣—— “所言非虚?你这小小年纪,竟然还能谱得曲吗?那还真是又一次小看了你!” “嗯,诗已经写好了,”陈成装模作样着:“曲,也差不多了。” “这么快?真是急才!那且把诗吟来听听吧!”李隆基斜倚在御座上,被这小屁孩带着带着,歪了楼,转眼就把“和诗”的茬儿给忘了! 第21章 隋炀帝的亡国之音!(第二更) 陈成知道没满足皇帝的诗兴(这的确是目前的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对方失望,甚至失去对自己的兴趣——这就需要给对方补偿。 陈成常年混迹于人来人往的星级酒店,对于“心理学”还是有些许涉猎的,他也知道: 当人们因为主观或客观原因引起不安而失去心理平衡时,都希望获得新的发展,借以减轻或抵消失落,从而回归心理平衡。 没能“步”皇帝的“韵”,那就拿出来对方更看重的某种东西,来补偿他,甚至还要超越“次韵”的效果! 李隆基注重什么? 兄弟情啊! 喜欢什么? 唱歌跳舞加训练小动物啊! 从今天寿宴中音乐舞蹈所占的比重之大,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对歌舞方面有多狂热了—— 放后世肯定是一个每天给唱歌跳舞的主播小姐姐刷游艇、刷飞机的“榜一”油腻中年人! 所以要立即给圣人拿一首能唱的玩意出来! 还要唱出他最有感触的那个题材,兄弟情! 你看,小陈这么一弄,果然让皇帝上了他的套了吧! 不瞒大家,陈成曾获得酒店“金葫芦杯”三级员工K歌大赛业余组的银奖! 对自己的歌喉也很有信心。 那么,诗的怎样形式,最适合唱呢? 当然诗也是可以谱上曲来唱的,但很显然,相比律诗过于整齐,缺少变化的形式,有另外一种形式更加适合来“唱”。 诗余! 或者另一个名字:词! 此时大唐的教坊中就已经有很多流传后世的词牌了。 也不要因为“宋词”名声大,就看不起唐人的词。 像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都是绝好的唐人词! 终宋一代能与之媲美的这种等级的词,数量恐怕也不是很多。 如果单纯只想剽窃一首可以唱的“词”,那可选范围很大! 只不过,要选哪一首,才算是应眼前的景,而且自己还能唱得很好听呢? 能赌对了李隆基的癖好,陈成心中暗暗佩服自己,可当真的要当即吟出时,他再次犯难—— 他只想到要用唱歌跳舞加吟诗作词的艺术形式,可并没有想好用哪一首啊! 就算想出来某一首词,对小陈来说——他也不会唱。 确切地说,后世的人基本都不大知道。 耳熟能详的《浣溪沙》呀,《念奴娇》呀,《蝶恋花》呀——谁知道是古人是怎么唱的! 只能是这一首了。 众人看着小陈两只手“叉”来“叉”去,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明堂。 为今之计,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小陈“叉”手八下,在李隆基阶下站定,开口吟道: “丙子千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兄当。”(736年是丙子鼠年。) 噗! 所有人巨汗,上来还先整一段开场白…… 而且我们怎么也看不出你现在是“大醉”的啊! 而且现在才晚上,还没“达旦”呢! 李隆基倒是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便是苏轼流传千古的《水调歌头》了! 上片望月,既有逸兴壮思,高接混茫,而又脚踏实地,雅量高致——自带仙气,令人心旷神怡! 大殿内众人无不收心敛神,为之一振! 简直迎面吹来一股冷气,使人舒爽! 人间尚有此等绝妙好词! 而且苏轼写“不胜寒”,实则便是用到了与李隆基相关的典故: 《明皇杂录》中说: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 临行前,叮嘱李隆基记得穿皮衣大氅。 到月宫后,果然把当今圣人冷得难以支持…… 下次记得提醒他穿宇航服呗? 陈成不疾不徐,继续吟诵下阙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上阙写景,下阙怀人——便是表达陈成对自己大哥陈当的“思念”了!(事实上,苏轼与自小长大的弟弟久别难逢,肯定想念。在陈成看来,比他大两岁的陈当才是真正的“小屁孩”,有什么好思念的!) 词中由月的圆缺联想到人间的离别,感念人生的聚散无常。 月光转过朱红的楼阁,低低地穿过雕花的门窗,照到今夜睡不着觉的人,不正是兄弟情深的陈十一郎吗? 人固然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其实大可不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陈成也压根不会透露他“大兄”离开洛阳根本没几天的事,原因还是老家的奶奶想他了……) 既然人间的离别是难免的,那么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远隔千里也还可以通过普照世界的明月把两地联系起来,把彼此的心沟通在一起! 此词吟完,满座错愕! 御座上李隆基猛拍御案,只说了两个字: “绝妙!” 现场众人谁也无法掩饰对这九岁孩童的无尽赞叹了! 这等华章,莫不是神鬼之才,才能吟出! 就算说是别人代笔,可哪个人写出了如此好诗,还愿意让给他人! 就在小陈也佩服自己是“天才”的时候,李林甫阴不阴,阳不阳地道:“我以为是什么,原来是隋炀帝的‘水调’旧曲!” 李林甫粗通文墨,但是“水调”这种天下通行的格式,稍加琢磨,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今日是圣人千秋之喜,却用了一曲前隋炀帝的旧调——你陈苌究竟是何居心啊? 陈成被李林甫这一说,愣住了。 “水调歌头”这首歌—— 是隋炀帝写的? 这个小陈都来没有了解过! 《脞说》上就说:“《水调》、《河传》,炀帝将幸江都时自制,声韵悲切,帝喜之。乐工王令言谓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调》、《河传》但有去声。’” 也就是说,当时隋炀帝的乐工听到《水调》的曲调,就知道隋炀帝大势已去,离嗝屁不远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 亡国之音呐! 小陈瞬间有些慌张: 自己抄什么不好,怎么抄到隋炀帝那里去了! 这让当今圣上该如何作想? 吓得小陈险些伏倒在地,不敢看李隆基的脸色。 第22章 唱苏轼水调歌头!(第三更) “小题大做。”李隆基道,并没有表现大怒的意思。 因为…… 他和隋炀帝一样! 也很喜欢《水调》这首歌! 甚至安史之乱后,逃奔蜀中之前还曾登楼置酒,令善唱《水调》者登楼而歌,“至‘唯有年年秋雁飞’,潸然出涕”。 只是毕竟亡国之音,李隆基不好意思实说自己的喜好。 《水调》是一套曲子,唱的话只唱头一章,也只头一章会填词,故谓之《水调歌头》! 可无论如何,在今天这种欢庆的场合,还要把当今天子与隋炀帝那种亡国之君联系起来,的确很不合适! 观风殿中的气氛格外诡异,李隆基不说话,武惠妃不说话,挑拨起这种尴尬的李林甫也没有说话——根本不用添油加醋了。 张九龄、贺知章像是想说话,可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小郡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新鞋:哎哟!这是开元二十四年初秋爆款哟! 靠!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小陈晕晕乎乎,该不会就这样,喜怒无常的大唐天子会砍掉他这颗可爱的小脑袋吧?! “坏了坏了坏了!”陈十一郎这次真的紧张了,趁“推出午门——嗯,推出则天门斩首”说出来之前,赶紧自救! “回禀圣人,李丞相误会了。这一阙词,并不是‘水调歌头’,”小陈故作镇定道:“这是我自度新曲,与前人毫无干系。” 李林甫冷笑:骗谁呢,水调歌头我们能听不出来? 就算你可加篡改,但当今圣人精通音律——你还想轻易蒙得住他? 大殿上完全没有人理会他,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李隆基绷着个脸半天,这时候忽然对左右笑道:“他却道有新曲——那我们听听,究竟新鲜不新鲜!” 陈成行礼:“我这就唱来!” 要说音乐终归是有音乐的魔力的—— 能在曲调上挽救回来吗? 他没有磨蹭,径自站直了,口中唱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若有现代的人听到他的歌,肯定很无语…… 没错,用的正是梁弘志作曲、邓丽君或者王菲演唱的那个被起名叫“但愿人长久”的版本! 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收录于1983年发行的专辑《淡淡幽情》中。 有意思的是,这张专辑十二首歌全部选自宋词名作,配上现代流行音乐后,配合邓丽君典雅、庄重、温柔、多情的声线,发生了有趣的化合反应,要说有唐宋风范不一定,但的确广受普罗大众的喜爱! 也成为了邓丽君演艺生涯的经典作品。 在上学的时候,小陈就发现了这个秘籍:背诗很困难,但是唱歌唱几遍,歌词就记住了! 邓丽君阿姨这张《淡淡幽情》专辑简直是一个大宝库啊! 只要会唱这一张专辑,那么! 意味着所有词牌为“一剪梅”“虞美人”“苏幕遮”“水调歌头”……的词,你都可以唱着把这些词学会! 就跟唱流行歌一样啊,词还都很棒! 然后要问,词没问题了,那诗呢? 也可以! 观察一下邓丽君阿姨传世金曲“我只在乎你”的前八句,不难发现,八句词刚好可以把一首七言律诗的字套进去…… 小陈就用这个“诀窍”,遇到那种难背的“七言诗”“雨霖铃”“生查子”…… 全部套到邓丽君阿姨歌里唱,每次早读课,只要唱几遍“我只在乎你”“但愿人长久”“独上西楼”,一首必背古诗文就搞定了! 要不然,为何小陈同学在背诗方面和梁逸峰一样有特殊的天赋呢? (以此类推,五言诗,其他词也被小陈发现了可以套到特定的歌里,只有《诗经》那样的四言诗比较困难,直到他发现一首叫“生僻字”的抖音神曲……) 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在大家想象中隋炀帝的“亡国之音”,被小陈这“新曲”温柔的旋律一套,瞬间像是变了一副样子! 变得…… 惆怅、遗憾……甚至还有一点点小甜蜜? 这是什么怪曲调? 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对八十年代风靡中国大陆的“靡靡之音”情歌,没接触过,耳目一新。 小陈觉得,既然邓丽君的歌能感动华夏大地十四亿人—— 没理由今天在场这百来号人都感染不了! 但他唱完也不敢再多嘴,退在一旁,等候天子的回应。 今天这样又说又唱的,的确有些放浪了。 如果不是此前在楼下喝了太多酒,肯定没有胆量在御前如此没有顾忌地说话、唱歌。 李隆基仍然没有说话。 他原本也抱着考察对方是否有拿自己与隋炀帝相比的意思—— 毕竟论铺张浪费,他俩都是历史上一等一的好手。 只是,听完之后再也没有那种想法。 丙子千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兄当…… 李隆基脑海中无限循环着,陷入沉思…… “三郎……”武惠妃轻轻唤他,把怔怔出神的“圣人”拉了回来。 振衣起身,走下台阶,到陈成身边,示意他起身。李隆基朗声大笑:“好诗,好词!果然不负朕之厚望!” 陈成这一段时间吓得不轻,反复琢磨检讨自己有没有过失—— 听李隆基这句话,如蒙大赦,知道“亡国之音”这个槛,算是过去了。 当然,李隆基一代雄主的心机,就算这小子是真心讥讽,拿隋炀帝作比——他也不会雷霆震怒。 因为一旦表示不快,就损伤了自己英明君主的名声。 更别提妄加杀戮,天下悠悠之口只会说寡恩薄情,小题大做,连些许的讽喻都接受不了。 他只会一笑置之,说朕知道啦,朕会引以为戒哒,你们放心吧! 然后,在暗地里,再给你们穿小鞋…… “刚刚那曲子的确不错,词也大妙!”李隆基十分赞赏,尽管未必符合此时大唐的音乐审美,但小陈的童声的确清亮好听,他难得听到这种与当下音乐风格完全不同的东西,有点新鲜感! 天子对音乐那可是真的喜爱! “那个,你把谱子记下来,交予乐府收纳吧!” 小陈见天子如此激赏,格外振奋,可一听让他“写谱子”,这下又苦了脸! 自己KTV唱唱歌还行啊,又不识谱! 更不会写古代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的乐谱啊! 话说中国古代的乐谱根本就是有缺陷的,即便记下来,后人照着乐谱也演奏不出来…… 可圣人有命,他又岂敢不从? 刚要应下,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回禀圣人,方才听他唱时,瑜儿已经笔录了一份谱子。”——陈成看时,却是会昌小郡主李瑜。 第23章 小郡主的才艺表演(第一更) 李瑜说着,把自己记录的乐谱呈给李隆基看。 “哦?”李隆基微微笑:“瑜儿方才只听了一遍,竟可不忘?” “也是近来锻炼出来的。”小郡主嘻嘻笑道:“瑜儿想现场依谱演奏一下,正好也让陈公子听听,有无谬误——圣人看如何?” 李隆基本来就觉得没听够,还想再听一遍,听到侄女这么说很感兴趣:“善!朕正好也听听瑜儿的琴技有长进否——快快奏来吧!” 小郡主领旨谢恩,命侍女取其琴来——自己拿了谱子去给陈成看。 陈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懂,说郡主娘娘自然不会错的——不过这首曲子还可以有点变调,正好一起唱与郡主听了,方为完璧。心中的主意是把王菲后来小改的那个轻快的版本也唱给她听:这样正好我多唱一遍,你有没有写错,自己掂量,你愿意记哪个,也随你! 这样,就怪不到我了! 嘿嘿…… 两人退到大殿一侧,陈成小声又给小姑娘唱了一遍——问还需不需要唱第二遍时,小郡主摇头说不用,两个版本区别不大,细微的地方她也已经标注清楚了。 “哼哼,小朋友就是爱显摆自己的能力!”陈成心中道。 倒没理会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小朋友”嘛! “你这曲子,”小郡主心中记忆着,却又瞪了陈成一眼:“我感觉不像是你做的——”小姑娘欲言又止,又瞪他一眼回皇帝身边去了。 陈成莫名其妙:不是就不是咯,现在是大唐朝,又没第二个人知道这调子,谁还能跟我有版权纠纷不成? 能听K歌之王陈十一郎唱两遍,你就偷着乐吧! 瞪我,瞪我!再瞪我! 小心我把你吃掉! 哼哼哼! 这时候,小郡主的琴也取来了——是一把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柔润,犹如墨玉,一看就非凡物。 李隆基心思一动,轻轻一叹。 武惠妃问何故—— “此琴名‘梧宫秋’!”李隆基倒是不知道后世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戏曲,只是光这个名字就带一点悲凉之意了。 一想到陈成词里讲述了月与人的关系,想到陈苌这么小的娃儿也知道兄弟之情,他继续伤感道:“是朕昔日——赐惠文太子之物也。” 睹物思人,又想起他已经过世的几个兄弟了。 小郡主在琴前坐定,得到皇帝示意之后,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抚,一阵清脆的琴声映入耳际,很平静,如同湖水一样—— 光是几个音符就让人怦然心动! 前奏之后,便进入了小陈最开始唱的那一段: 声音优美柔和,一丝丝飘逸,一丝丝愉悦,还有一丝丝惆怅和疑问。 仿佛在清冷的月夜下,享受微风的洗礼,展翅欲飞,飘向天宫…… 小郡主一旦进入状态,那副认真的模样,看得陈成也不禁暗赞: 这妮子并没有夸口,天赋非凡! 还真的一点儿没弹错! 甚至即便是古琴不好表达的音符,她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做完美地衔接转合,真是令人惊叹! 她分明是一点儿准备的功夫也没有啊! 现场第一次弹,就能演奏成这样! 别人说陈成是神童,眼前这十一岁的郡主娘娘,才是真的音乐天才啊! 听着听着,陈成都有点想把这小萝莉抢回家,逼迫她每天在自己想K歌的时候,帮自己现场伴奏了…… 副歌部分小郡主选用了更明快的节奏,是先前众人都没有听过的,现在第一次听,却禁不住立即被带到曲子中去了! 人生中那种追寻、徘徊、无奈、求而不得的经历,是每个人都曾有过,却无法全然看开的。 对于张九龄来说,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 对于王维来说,是归隐山林的平静与追求仕进之间的矛盾; 对李林甫来说是怎样让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滚蛋…… 对李隆基来说,似乎就有点多了,是权力、女人、音乐、舞蹈…… 嗯,还有兄弟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的确如此。 苏轼毕竟能看得开,在场的人,大多是没他那种境界,看不开的。 小郡主的琴声戛然而止,听众们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吧嗒吧嗒。” 几滴泪水打在“梧宫秋”的琴身上。 小郡主……哭了?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瑜儿,你——”李隆基将将回过神来,正要大加褒奖侄女超出年龄的高超琴技,可一看之下,却是愣了。 一晚上都高高兴兴的小瑜儿,这是怎么了? “向圣人告罪,”会昌小郡主敛衣行礼:“瑜儿失礼了。”擦去泪水,眼睛红红的,仍然有止不住的样子:“瑜儿只是,只是——” “忽然想起父王来了。” 李隆基听罢,眼睛一酸,他听这首歌时,何尝没有想过他挚爱的兄弟呢? 陈苌说想他的大哥,毕竟以后还是想见即可见的。 李隆基与岐王、薛王,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天子看看柔弱可怜的侄女,也险些落泪。 瑜儿这孩子,出生三月,慈父见背——可以说对于父亲根本就没有一丝映像。 即便她生在王公贵胄之家,在这一点上,她是非常不幸的。 “瑜儿也不知,父王若有幸,增寿十年——看到今日的天平盛景,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小郡主垂头说着,语带戚戚。 所知道的父亲,都是从他人口中得来的。 当年,歧王李范随着三哥李隆基一同诛杀太平公主,立下大功,三哥登基之后自然大加封赏,直接给他封满了五千户人家,收取的“租调”分量十足,因此歧王也一直非常有钱,活得很滋润。 别看历史上流传着这位歧王殿下的不少风流韵事,但他爱读书,擅书法却是事实,而且非常爱结交儒生雅士,不管人家身份是贵是贱,是老是少,贫穷还是富有,都能客客气气地接待。那时候洛阳、长安稍微知名一点的文人,与歧王交情不错的人数众多。(十来岁时的杜甫,因为家境优渥,当时也经常去歧王宅,他当时就以“神童”闻名,号称“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比现在的小陈同学可要有牌面。) 第24章 皇帝重赏!(第二更) 那时候,若要知道天下诗、画、琴、书的品类高低,只消让歧王稍加品评,便立即可以知晓。 要问为何大家都信服歧王的眼光? 因为歧王见多识广,家里宝贝还多啊! 他收集的那些典籍书画,全部都是稀世珍本! 后世都说隋朝很重视藏书管理工作,当年隋朝灭亡的时候,禁宫里藏得那些图书许多都流失到民间去了,直到唐朝建立后才开始在民间广泛收集,找回来了一些,都藏禁中的秘府里。 可是到武则天时期,张易之兄弟专宠,张易之很会玩,找来一批能工巧匠,偷偷地临摹,到最后真的假的都不可辨别了,他就偷偷地把真品藏在自己家里。 等到武则天退位,张氏兄弟被诛杀,他家的这些旷世珍本都被歧王李范得到了,所以你拿一些假的东西去给李范看,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本好像跟我家里的不太一样啊!” 又有钱,又有闲,宝贝还一大堆,艺术眼光能不高超吗? 也许是后来被人问得多了,问烦了,歧王说:这样吧,你们也别总是追着我问了——我给诗、书、琴、画,每一样都列出来榜单,定时发布,谁高谁低,你们自己去看好啦! 就这样,大唐最权威、最公正、最具知名度的歧王诗榜就诞生了! 当前,画榜、琴榜之类也很出名,但是毕竟诗的竞争是最激烈的,变动也是非常快的,最具看点。 那时节,每到了歧王开始更新诗榜,堪称一大盛事—— 长安、洛阳两京同时“权威发布”,岐王在长安居住的“安兴坊”、在洛阳居住的“尚善坊”宅邸外,围得人山人海,上至勋贵朝臣,下到贩夫走卒,都是来一睹最新排名的吃瓜群众,有如科举放榜日。 位列三甲的人,即便此前默默无闻,一旦名在榜前,立即名动天下。 榜首不是状元,确也差不离了—— 有了知名度,有了群众基础,一旦科举考试通不过,众人就要怀疑考试的公平性了。 不敢不录取啊! 哪怕是在遥远的江南,有从长安洛阳来的,也要问一问:最近歧王的诗榜谁又得了第一了?又冒出了那些新秀啊?什么人以后有实力成为大唐第一诗人啊? 对啊,就算不想当官,有个“第一诗人”的名头,那也是走遍天下畅行无阻,所有人都争着请客做东的存在啊! 阎朝隐、刘廷琦、张谔、郑繇等人,都是当时名士,又和歧王关系很好,经常和歧王饮酒赋诗,同样为了榜单上的排名明争暗斗,排名不上升甚至就要住在歧王家里了; 有的人看到别人排在自己头上,非常生气:凭什么我不如你?赶紧连夜赶工,疯狂码字,连写二十多首往歧王府投递。 光是前来“投稿”的诗作,就堆满了好几间屋子,大量的诗作来不及拆封,几年都没有人来得及看! 可饶是如此,诗榜上的风流人物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各领风骚!龙争虎斗! 李瑜小郡主每次听家里人说起当年那些光辉岁月,都不胜神往之! 更哀叹父亲的英年早逝!诗榜荣光不在! 自从歧王薨逝之后,门庭冷落,寂寥衰败。 没几个人再来投递诗稿了,榜单更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大家对于没有歧王的歧王诗榜认可度也越来越低,转而去关注其他诗榜。 歧王宅的昔日技艺高超的乐工们也渐渐年老,水平下降,也拿不出什么新曲子,每次音乐大较比,从过去的位列三甲一路排名走低。 小郡主对于父亲的美好向往,都寄托在这已经逝去的诗榜、乐榜中了。 …… 看到小侄女提起亡父,李隆基也不禁面有戚戚,回过头来再去想陈成的那首“人有悲欢离合”,联想到弟弟的生平,一下就有了兴尽悲来、感同身受之感,忽然就品出来七个字中蕴藏的绵绵无尽的悲凉! 惆怅,难过,甚至有些自责。 两年前最小的弟弟薛王李业生了重病,李隆基非常为他担忧,一夜之间头发、容貌全变了——是“鸾镜朱颜惊暗换”的真实写照。 可最终,薛王还是死了。 只作为一个普通人,只作为一个哥哥、伯父、家人的普通身份,他也一样无力: “惠文太子早薨!朕,也有责任啊!”李隆基忽然说出来的话让群臣都吃了一惊:“别说朕能再活万岁,便只是再活一岁——朕也愿意将这三百六十五天,悉数让与惠文太子!” 这话说出来不仅让小郡主怔怔看他,群臣错愕,连陈成都有点被李隆基弄糊涂了—— 独裁君主最忌讳“死”,现在怎么突然就说这种话! “瑜儿,朕忽然想听《诗经》‘常棣’一章,你可能为朕奏来?”李隆基问。 李瑜点点头,拂动琴弦,曲动人心: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棠棣之花,花覆萼,萼承花,兄弟之间的情谊就如同这花与萼一样,相互辉映。 当年五兄弟齐心协力,几乎是将即将倾覆的李氏江山拯救了回来。 可如今只剩自己和大哥李宪两人而已了。 哪还能像花萼一样相互辉映呢! 一曲终了,李隆基和宁王都不禁落泪,兄弟二人相视一眼,都满是酸楚。 “会昌郡主曲奏得极好!有赏!”李隆基振振衣襟:“陈苌诗作得极好!曲也甚佳!重赏!” 一句“重赏”,让陈成喜悦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连忙“谦逊”道: “圣人!小子未能和陛下天音,惭羞不已!哪里还敢请赏!” “此是此,彼是彼!”李隆基龙颜大悦:“岂能不赏!” “赐陈苌十段——丝布二匹,?二匹,绫二匹,缦四匹!” “金镜一面,银盘一面,银胡瓶一对,金镀银盖枕椀两双……” 陈成听着一连串丰厚的赏赐,心里乐开花: 大唐天子真的是出手阔绰啊!能值不少钱呢! 总算这一晚上没有白折腾! 第25章 重开“歧王诗榜”!(第一更) 从一度险些出糗到现在化险为夷,陈十一郎真有点感激涕零的意味:“谢圣人隆恩!” “先别忙着谢——”李隆基笑道:“我今夜便派人去接你阿兄来洛阳,与你相聚!你可高兴!” 陈成说想念大哥陈当只是随口说说,但是真的见了肯定还是高兴的,不过—— “陛下能明日再派人接我阿兄吗?我不想他晚上睡不好……” 李隆基大乐,群臣也都笑了:“好,朕便依你!” 李隆基转向侄女儿:“平常节气,瑜儿得到的赏赐朕从来没吝惜过,只多不少,今番你有无想要什么特别的赏赐呀?” 想到四弟的溘然逝世,有些愧疚,留下可怜的瑜儿从小无父,此时就更想补偿她些什么—— 就算她提一些“过分”点的要求也没关系! 比如说,李瑜唯一的哥哥李瑾,吊儿郎当散漫随意,沉湎于酒色之中,没能嗣歧王之位,封河东王,如今连天家正常的宴席都不准许他来参加了—— 今天李瑜就算不说让大哥承嗣父亲的封号,而是同样用她与大哥“花萼相辉”的道理来向皇帝求情——李隆基也不介意与这个不争气的侄儿摒弃前嫌,并且委任他一些重要职务。 李隆基甚至已经“暗示”侄女提这样的要求了。 “圣人恩重,瑜儿但无它求!”李瑜道:“唯独有一样,万望圣人恩准!” “但说无妨!”李隆基捻须笑道,一副看穿侄女小诡计的模样—— 这小女娃,又是演练乐队来取悦自己,又是演奏《常棣》之章,还说“想爸爸”,无非是要用亲情来为不争气的大哥求情而已。 大唐天子什么没见过?怎么瞒过他! 只是李瑜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瑜儿请命——重开‘歧王诗榜’,请圣人准瑜儿来主持,评定筛选!以追亡父遗德,让大唐子民也记得惠文太子是一位贤王!” “唔,”李隆基若有所思:“你想的是这个吗……” …… 先前李隆基,说李范的死与他有关,也不假。 诗写得好,既可以上李范的诗榜—— 也可以在李隆基的朝廷里当官。 以至于到后来,与歧王来往的诗人,渐渐地都成了大官小官。 当官员都与歧王有故人之情,哪怕歧王真是一副娱情诗酒,闲云野鹤的样子——谁敢说歧王对官场没有巨大的影响力,一点都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呢? 别看李隆基以兄弟友悌的“道德楷模著称,他也不是对亲兄弟毫无防范之心的。 一旦有苗头,李隆基可以和其他帝王一样心狠手辣,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后面他下了旨意:明令禁止亲王与大臣结交。 是谁在与大臣结交?不言而喻——当然不是安分守己的大哥李宪。 但李范明显有点不识抬举,当了万年县尉的刘庭琦,太常寺太祝张谔依然故我,和李范一起饮酒赋诗,李隆基直接贬他们为雅州司户和山茌县丞。 到后面更严重,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和岐王一起宴饮,身上带了本有关谶纬迷信的书。得知消息后,李隆基立即让霍国公主和裴虚己离婚,并把他流放到新州。 歧王再傻,也知道三哥是什么意思了,以后就乖了不少。也没有大臣胆敢私下再和岐王往来了,哪怕是当初靠着歧王的诗榜闻名天下的那些人。 表面上,李隆基对岐王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地位、待遇没受到丝毫影响,甚至恩宠加倍。 李隆基还“感慨”地对高力士说道:“朕的兄弟自然没有问题,但要提防那些趋炎附势小人的竭力巴结,朕绝不会因此而责怪自己的兄弟。” 朕怎么会责怪兄弟呢,出了问题,朕只会宰了兄弟! 不,宰了跟兄弟玩的人! 歧王的诗榜,并不是在歧王死后才不行的,在他没死之前就已经走下坡路了。 榜上有名的人,不是登青云,而是下地狱,谁还要上呢? 谁跟歧王玩,谁就玩完,那就没有人敢和他玩了。 最终歧王抑郁而终。连带着他的儿子也沾染了他生命最后时的那种习气,饮酒无度,众人都说“河东王似非长寿之相。” …… 对于歧王当年的诗榜,李隆基是有点反感的,所以李瑜提出“重开诗榜”,难免让他思索。 李瑜很有些鉴定决绝的样子,像是圣人今天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不起来。 别看她年龄小,她要做什么事情,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颇有曾祖母武曌少年时代的影子。 她说要在“两年之内重新拿下音乐较比的第一”,就立即去做,将父亲留下来的所有曲谱都搜罗出来,日夜学习;用丰厚的钱财聘请洛阳、长安的音乐能人,裁汰乐工中年老无力,不思进取的;乐队设立“红蓝”双队,互相比拼,谁好谁来参加较比…… 一番“新政”下来,加上歧王的乐队水准本就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才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小郡主定下的目标。 踌躇满志之余,她将目标放在父亲另一项更为恢弘的事业上来! 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歧王府的诗榜,才是最公正最权威的存在! 看着小侄女“我意已决”的模样,李隆基“哈哈”大笑:“‘歧王诗榜’,未曾断绝过——又何来‘重开’一说呢!” “倒是瑜儿说要独挑大梁,主持‘诗榜’评定——”李隆基一脸为难的样子:“你小小年纪,做得来吗?” “没问题!”李瑜仰起小脸,翘着鼻子,此时才显露出一点她这年龄小女孩子的稚气:“瑜儿不会,可以慢慢学!天资不够,可以让府里的人一起学!” “而且,瑜儿还能找有学问的人帮我!” “只要我们想做好,咱天家的儿女,不可能做不好!” “好好好!瑜儿有志气!”李隆基大笑:“朕——准了!” “你且放心大胆去做,需要什么,尽管与朕提!” “做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皇帝伯父豁达慷慨的样子让李瑜十分激动,李隆基又问她:“你说要请‘能人’相助,不知可已经有了人选呀?”指着满朝文武道:“今天在座的,瑜儿看中谁,你且敬他一杯酒去!——谁吃了会昌郡主的酒,就得帮她把诗榜这事做好了!朕替你坐了这阵!” “好!”李瑜非常高兴,真的依言照做。手里端着酒杯,两双眼睛滴溜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郡主可不要看我,”高力士捂嘴笑道:“我可不懂诗。” “嘻嘻!”李瑜笑道:“您老人家不用担心!” “我就选——”李瑜手一指:“他!” 众人循声看去,都是一愣。 “我?”九岁的陈成还沉浸在皇上赐给他的那么多宝贝中,没想到忽然又被郡主娘娘关照了! 第26章 千秋节作诗排名!(第二更) “陈苌呐,会昌郡主放着这么多高士不选,却指定你做‘参谋’,你可答应啊?”李隆基高声问道。 陈成心想,自己这一身“才华”为的可是博取功名与高位用的,配落魄嗝屁王爷家的小郡主搞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诗榜”,既没有油水,也没有前途,还要占用自己用来娱乐的时间—— 不能答应! 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回禀圣人,蒙郡主娘娘青眼,小子不胜荣幸之至!”陈成答:“非常乐意效犬马之劳!” 你不答应能怎么着呢,天皇贵胄的血脉,你敢给脸不要脸吗! 只是自己穿越以来,不是跟柳绘这样六岁的小姑娘玩耍,就是当小郡主这样十一岁的小姑娘的随从,憋屈!太憋屈啦! “好啊!朕倒要看看——”李隆基笑道:“你俩一个九岁,一个不过再多两岁,加起来才二十岁——能做出怎样一个‘诗榜’来!” 阶下众人也都把这当作一个好玩的事,随声附和。 李瑜向陈成敬了这杯酒——陈成不敢怠慢,施礼后一饮而尽,算是接下来小郡主的“聘金”。 李隆基的确怕勋贵借“诗榜”之类的玩意结交文人,聚合朝臣,背着他搞小团体。但歧王去世之后他也颇有些自责之意,可即便后悔四弟也无法挽回了。 在这之后,妹妹玉真公主也搞“诗榜”什么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干涉了。 当然,玉真公主女儿身,“威胁”没有亲王大——但大唐朝可是出过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还有过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不能不防。李隆基还是借“御览”诗榜之名,对此有所掌控的。 现在李瑜也要做诗榜,她不但是女娃儿,年龄还小,也许只是一时热情,做做不能成功,她也许就放弃了。此刻她正在兴头上,准她去做了,根本算不得多大的事。 这也是李隆基甚至不介意再派一个朝臣去指导她的原因:孩子们嘛,要哄! 只是李瑜自己又选了一个“孩子”,坐实了英明圣人对其不过是“过家家”的猜想。 …… 千秋节宴经过中间的一点小插曲,回到正轨上来。 下面的人没闲着,“千秋节杯题千秋镜”的主题征文比赛也评选完毕,下面认定: 陈苌所作《记圣人千秋节》诗,可排第五; 王维所作《观风殿承蒙圣恩风楼上有仙灯光照圣人赐百官千秋镜……(略若干字)即事》一诗,可排第四; 陈苌所作《但愿人长久》可排第三,另外获得“特别演唱奖”; 贺知章所作《奉和圣制千秋镜诗》排第二——小陈没能“和”上皇帝的诗,贺老专业帮皇帝“和诗”二十年,流传后世的二十多首诗里动不动就“奉和圣制”,这个光荣任务自然接下; 最后是张九龄,一个字的诗也没写,排第一。 “嘿,我就不服气了!搞了半天我才排第三、第五啊!苏轼、杜甫都拿出来了,还不够打吗?” “唔,也对,张九龄、贺知章资历太厚,年龄又长,没办法!王维今天又写了啥拍马屁的呀,把经小陈我‘优化’过的杜甫的诗都压下去了!他现在年龄也不是很大吧?”陈成内心暗想,不过想到王维年少成名,对写歌功颂德的诗也驾轻就熟了,胜过杜甫也没大问题——事实上日后与杜甫同在肃宗朝为官,还真有过在同一个题目下正面PK的时候。(同场竞技还有岑参——猜猜最后谁赢了?) 王维的另一篇“大作”,《大同殿柱产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神光照殿百官共睹…即事》中也有“共欢天意同人意,万岁千秋奉圣君”的句子。 可不是光他小陈会拍马屁,而且人家“拍”的尺度,掌握得刚刚好。 哎——说到王维,到现在还没有目睹这尊大神的尊容,满遗憾的。 排名出来了,圣天子自然要依次看赏,张九龄在第一个——虽然他今年没写诗,但他…… 直接写了一本书出来! 而且一写就是五卷本! 张九龄献给圣人的这本书,拿人照镜子、见吉凶做比喻,把前世王朝兴废的故事编纂成文,起名叫《千秋金镜录》。 李隆基拿到书后大加褒奖,不但自己看,还赐给其他群臣一起看,让大家共同来学习下张丞相的讲话精神。 这本书也可能是后世宋神宗让司马光撰《资治通鉴》的名字与立意的由来之一。 褒奖了两位老臣之后,李隆基宣获得第三名,时任监察御史的王维上前听赏—— 陈成抬眼看时,大吃一惊! 他却道王维是谁—— 竟然是此前在五凤楼下提醒他“忘记写名字”的青色官服考官!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也是陈成被王维“低级别官僚”专用服装色给蒙蔽了,同样是八品官,王维这八品官可了不得:唐代御史台分为三院,监察御史属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品秩低而权限甚广,自然颇为百官忌惮,也有经常天子见面,当庭奏事的机会—— 别的八品官此刻哪有在此殿宴饮的权利啊,但人家就有! 不但有,他还要监督文武百官包括张相公、李相公,看看坐的时候有没有坐相,吃的时候有没有吃相! 一旦违背礼仪了,就可以狠狠参你一本! 难怪人家以后能当上“右相”呢! 可笑自己先前还暗自嘲笑他,可能“没自己老爸有前途”! 王维作为“神童”、“状元”、“青年诗人”,就是自己到大唐来的最好模板啊! 佩服佩服,羡慕羡慕,给大神跪了! 小陈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又想到自己先前拿乾隆的“恶诗”去糊弄王维,乾隆写的田家风情,问题是王维就是山水田园诗的扛鼎人物——鲁班门前弄大斧,你不是找抽么! 小陈恨不得有一条缝钻进去。 王维倒是态度很好,笑着冲陈成点点头,陈成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一揖及地。 李隆基见状很奇怪,便问其故—— 陈成答:王侍御曾在五凤楼下批阅我的诗稿,有师长的恩谊——故行师长之礼。 李隆基大乐,说这可真没感谢错人! 原来,正是王维留下了陈成的卷子,并拿来献给宰相张九龄,才有了后来这些事。 这下陈成内心真的要感激涕零了: 王维老师! 王老师! 谢谢您! 您说吧!电饭煲、微波炉、开元二十五年挂历! 您想要哪个,尽管开口,我都给您送! 只要您还活着,每年的孔夫子生日我都要跟你说一声: 教师节快乐! 后世明清的科举中,授业恩师往往不如荐举本人试卷的同考官,即所谓的“房师”,小陈现在看王维愈发亲切,本来将他看作比李杜稍逊一丢丢,现在承认他与李杜是同一水平的超级大诗人! 王维自己倒是谦虚说没什么,看到好的作品,自然要向丞相、圣人举荐,不是他做考官,别人看到了,也会举荐的。 (君不见,李林甫大人也举荐了一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王维是张九龄的人,主动向对方自荐,随后张丞相提拔他做“右拾遗”、“监察御史”,并不是秘密。 李林甫看张九龄那边的人今晚大出风头,王维这小子平日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有求必应。到这种场合,却仍然认别人是主人! 此刻又和原本是自己举荐的陈十一郎一副师生之谊的样子,鼻子都要气歪了。 略一思忖,微微笑,出列道:“二位一青一少,都有诗名,更有今日之会,传到后世,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不知,若让这二位同场竞技,共作一首,哪个更胜一筹呀?” 李林甫出了个提议,听得李隆基眼前一亮,显然他也想这么做! 第27章 尖峰对决!PK王维!(第一更) 陈成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会与王维进行一对一对决! 在有抄诗情节的穿越小说中,男主角几乎是无敌的,后世大作一吟,周围所有人都跪了。 可现在,小陈有点想跪。 …… 李林甫为何怂恿这两个人比试一场令人不解,或许只是单纯给人找不自在。 可现场的反响十分强烈,包括李隆基、武惠妃、张九龄、贺知章等人在内,都颇有看热闹的兴致。 小陈一看就知道这场PK避免不了—— 可他的对手却是恐怖如斯的存在! 王维有多可怕? 首先,在群星璀璨的盛唐诗坛,他是铁打不动的前三把交椅。 在整个唐朝(或者把后世全部都算上),他是李杜外第三号人物的热门人选; 在整个中国诗的历史上,不夸张的话,他也肯定是排名前七的大神级人物! 陈成就算有无数后人的诗作——可必须承认,这里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如王维! 就连杜甫与他同场竞技,貌似也是落了下风呢! 想取胜他,只能祈祷他的艺术造诣还没有至臻成熟,没有后来在终南山半官半隐时那么变态! 可此时的他,已经很变态了啊! 他是状元啊! 他是各大诗榜的头脸人物啊! 对了,想要知道他现在的实力,看诗榜就知道了! 且看如今各大诗榜上的排名: 张说、张九龄主导的“开元诗榜”—— 第一名,越州贺知章。 第二名,襄阳孟浩然。 第三名,蓟门王之涣。 第四名,河东王维。 玉真公主诗榜—— 第一名,韶州张九龄。 第二名,河东王维。 这两个诗榜都拿文坛泰斗作为压榜人物(只是张九龄不评自己而已),虽然很强但已经不是创作的高峰阶段了,“开元诗榜”排王维之前还有两号人物,公正与否暂且不论,此时他俩都不在洛阳。(有意思的是,陈成也在两个榜单上看到另一尊大神:吉尔吉斯斯坦李白,啊不,“陇右李白”,只是排名不高,不在他应该在的位置。没看到上面有杜甫的名字……) 因此王维就是此刻朝堂实质上的第一人! 歧王诗榜比较简单直率: 第一名,河东王维。 那是因为歧王诗榜很久不更新了。 但就算是歧王诗榜更新最频繁的时候,王维也是榜首的常客! 显然在歧王殿下看来,什么张说、张九龄、王翰…… 本王不看江湖地位,就觉得王维是天下第一了,怎么着! 而王维当时所作的《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就可以看出他与歧王多么熟络,多么为歧王看重了! 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 甚至在他只有17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流传千古的绝唱了! 王老师呀王老师,您下手轻一点,我可真是很怕被您“打”得鼻青脸肿呀! 小陈心里默默道。 “妙极,妙极——方才的所有题目,朕都预先告诉过你们了——恐怕你们也有所准备。”李隆基笑道:“现在现场出题,当场成诗——正是能分辨上下的绝好计较!” 圣人雅兴很高,王维、陈成自然都领命。 “却不知,哪位来出题呀?” 李隆基环视左右,只见李林甫跃跃欲试,又有出来“搅局”的兴致,可李隆基也怕他又随性地搞出“黄瓜”这种题目,看看张九龄又看看他,笑道:“这样吧,先前已经出过题的,此番就不要再凑热闹了——朕也出过一题了。这样……” “瑜儿!”李隆基唤道。 “瑜儿在!”小郡主袅袅出席。 “你不是说要搞‘诗榜’么?”李隆基笑道:“这一题就让你出吧——对决的结果,刚好就让你记在新榜之上,格外新鲜及时呢!” 这话一说,气氛又热烈了一些:王维是歧王诗榜的万年“榜首”,就好像小陈来打擂,要夺他擂主之位一般。 王维和小陈倒都没有意见,却见小郡主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眼睛溜溜地在大臣间看了一圈,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有了!” 李隆基、武惠妃和她的那些堂兄堂姐都笑着看着她,看她能有什么花样。 “张令公是圣人的‘股肱之臣’,咱大唐江山如今的盛景,圣人也是依仗着他老人家来主政——”小郡主夸了几句张九龄的劳苦功高,向张九龄施了一礼,表达对张九龄守护她们李家江山的感谢。张九龄颇有些感动,含笑向他颔首。 尽管他如今做事已经越来越受到掣肘,可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都知道他对大唐的重要性,仍然老怀安慰。 让一旁的李林甫暗暗蹙眉,心里不大舒服。 虽然如今圣人对他的恩宠已经超越张老头,可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声望,比对方仍有不如。 “张令公是最大的官,王监察、陈郎君都想向他老人家引荐自己——你们就向他献一首诗,看看令公他会不会给更重要的差事给你们呢?”小郡主嘻嘻笑着说完自己的题目,李隆基等人都觉得有趣:向大人物进干谒的诗,是大唐很常见的风气,也有套路。 那就是先把大人物夸成花似的,如李白“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求一识韩荆州”,然后再说自己才华很高,吹吹牛皮,像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最后再讲讲自己多么不得意,渴望大人物的重用,如孟浩然“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一番套路下来,一首“干谒”诗就完成了。 说白了,不就是“拍马屁”嘛! 虽然李隆基不想看到大臣们结党抱团,但是这样当着他面,写“拍马屁”的诗,还是很好玩的。因为这种诗一般是私下里的,大家都有窥私欲嘛! “速速写来!”李隆基敲着桌子,命人给王维与陈成纸笔,已经等不及要看了。 “师生”俩相互行礼,表示写起来是不会相让的。 这道题不算篇,小陈也觉得思路比较清晰,只是想要出彩很难,尤其是还要与王维竞争的情况下。 想把马屁拍得清新,拍出新意,拍出一道彩虹屁,让别人看着还不犯恶心,尺度要拿捏得够好才行。 像李白那样倨傲张扬,一旦人家不想用他,他就锋芒毕露,甚至在诗里攻击对方的那种——肯定是不行。 就在小陈还在思索抄袭什么样的诗时,隔壁的王维似乎已经有了思路,拿起笔刷刷刷一写就是一大片! 第28章 对决诗佛王维!(二)第二更 自己向来都是抄袭别人的诗的,结果现在人家王维老师自己写,比你抄人家诗写得还快! 自己可得抓点儿紧呀! 最讨巧的方法自然是抄那种本就是写给张九龄,求张九龄给官来做的。 而在所有写给张九龄的诗里,写得最好的自然是如今开元诗榜上名列第二、实际是第一的襄阳孟浩然所作《临洞庭上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气蒸云梦泽”一联何等的气象壮阔、令人惊叹! 只要自己写出来,就不怕现场的人不叫绝! 拿与王维齐名的孟浩然的代表作来“决战”王维,也正是旗鼓相当、完全匹敌的最佳选择! 可问题是,地点与景致完全不相符啊! 悲催的是,穿越没有带笔记本电脑,脑子里也没有文库或者会说话的老爷爷的小陈,似乎也只记得这么一首献张丞相的诗。 没有完全契合的,就只能从别的诗上改。 抄袭一下李白,“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张令公’”? 小陈也只记得“但愿一识韩荆州”这一句。 还有一首著名的“干禄”诗,中唐朱庆馀《近试上张籍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首诗用新婚夫妇的旖旎风光来比喻向长官引荐,询问自己是否合格,饶有情趣,写出来李隆基这种花花天子肯定会点赞,但等会儿肯定是张九龄来评判,他是正人君子,可能会讨厌这诗的些许“轻浮”,而且自己这个年龄的人写夫妻间的事,也很容易引起“成年人”的反感。 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小陈可愁死了,以前还觉得自己会的诗还蛮多的,可今天差点一天就全用完了! 如果上天给自己一个重新穿越的机会,一定要把《全唐诗》《全宋诗》《全明诗》都背会了再来…… 或者也可以选择背陆游的诗,毕竟这老哥一个人就有三万多首,质量还把乾隆那个假把式吊起来打…… 小陈胡思乱想,很快就“离题”了——那边王维却已经快要写好了! “回禀陛下,臣的诗已经作好了!”王维将笔搁置,写完的作品看也不看,一字不改,显出他对自己的格外自信。 “嚯!王老师竟然已经写完了!还写得那么长!那么多!”小陈瞥了一眼内心就有些沮丧,暗地里投降了一半。 为今之计,只能这么写,碰碰运气吧! 小陈磨磨蹭蹭地,终于开始写第一个字。 实际上是他太执着了:从来没有人说他一定要赢过王维啊! 你让李白杜甫屈原陶渊明谢灵运都来PK,也不一定就能赢人家。 小陈还在写,但李隆基已经先拿到了王维的诗,光是一手精妙的书法就令皇帝赞赏不已,再去看诗,更加激赏:“写得绝妙!” 却见上面写着《献始兴公》的标题——因为张九龄封爵位在他家乡的始兴县。 王维写的还不止一首,一写便是两首: 其一 珥笔趋丹陛,垂珰上玉除。 步檐青琐闼,方幰画轮车。 市阅千金字,朝闻五色书。 致君光帝典,荐士满公车。 伏奏回金驾,横经重石渠。 从兹罢角牴,且复幸储胥。 天统知尧后,王章笑鲁初。 匈奴遥俯伏,汉相俨簪裾。 贾生非不遇,汲黯自堪疏。 其二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中流。 不用坐粱肉,崎岖见王侯。 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 任智诚则短,守任固其优。 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雠。 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 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 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 两首排律写得笔法严密,一丝不苟。典故频出,对仗精谨。一看就是行家手笔。 更难得的是,王维偌大名声,官位清贵,还能态度谦逊地在宰相面前自称“贱子”,不但不令人看轻,反而有点感动他诗中表露出的“愿意鞍前马后为苍生造福”的渴望。 “此等才气,张相不用——朕都要责怪了!”李隆基笑道,让高力士把两首诗交予张九龄。 张九龄迅速扫过,露出会心的微笑,并未多说,只说一句:“摩诘确可用!”算是认可了圣人的说法,而且也不难看出他对王维的才华是打心眼中的欣赏与喜欢。 当王维的诗作在殿中传阅,众人交口称赞,这让之前提议的李林甫心生酸意,有点后悔自己出的这主意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王维“马失前蹄”,“天才神童”陈成险胜一筹,到时候就能把王维最重要的资本——才名,打压下去。 你的诗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间接地不就削弱了张九龄阵营的一大强手么! 可王维就是王维,让他作诗——那就是等着让别人来夸的。 “陈苌的诗做好了没有?”李隆基看王维的大作都传递一圈了,才问起小陈来。 “做……做好了!”小陈有点犹犹豫豫的,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诗”呈上来了,不大自信的样子。 五言八句,分量上跟王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李隆基忽略他的字迹,粗粗一读,点点头:“嗯,也不错。”又将诗传给张九龄。 从皇帝的反应来看,大多数人都猜到胜负结果了: 王维的诗作,皇帝看了又看,击节赞赏,不吝溢美之词。 陈苌的诗作,皇帝只看了一遍,就不想看了,口中也只说了句“不错”而已。 高下立判。 当然,看到王维的“成品”时,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如果换了自己,这诗就直接不写了,投笔认输吧! 李隆基可不是不懂诗的皇帝,欣赏水平很高的。 当自己的诗被交给张九龄时,小陈内心一阵紧张: 可别给他看出来了啊! 然后又安慰自己:也许看不出来呢? 立马又有个声音:这么做人家怎么会看不出来? 当人家是傻子嘛? 嗯,张丞相啊张丞相,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如果真的被你看出来了,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张九龄接过诗来之前一直面带着微笑,等一看诗稿,表情立即一变: 这特么……不是我的诗吗? 且看诗题上写着: 感遇·上张丞相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这首正是后世最最风行天下的唐诗选本,蘅塘退士撰的《唐诗三百首》的开篇第一首! 作者,张九龄! 当着人家原作者的面抄人家的诗,真够可以的! 小陈看到张九龄的反应,心中暗暗叫屈: 我赌这首诗你老人家现在还没写呢! 难道这次真的赌错了,这诗早在你的脑海中构思好了? 第29章 对决诗佛王维!(三)第三更 《感遇》诗一共有十二首,都是张九龄遭谗言贬谪后所作的,创作时间应该在他此时当宰相以后的时间段。 小陈抄的这首不仅是《唐诗三百首》的第一篇,也是这一组诗的第一篇,有点“开宗明义”的意味。 诗的大意是说: 春天的兰花叶子繁茂,秋天的桂花晶莹、明亮。世间的草木勃勃的生机,都顺应了美好的季节。谁想到山林隐逸的高人,闻到芬芳因而满怀喜悦。草木散发香气源于天性,怎么会求观赏者攀折呢! 说实话,当年雄心勃勃地说要背下整本《唐诗三百首》时,看到这开篇的第一首,并没有看出来这诗好在哪里,又凭什么排在首页。 让小陈这样附庸风雅的人去看,必须要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或者“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种“好”得非常明显的诗他才会去说好。 不知道炫技的诗,平淡的诗,那就是普通,那就是不好。 小陈甚至觉得,如白居易的很多诗,陶渊明的很多诗,都平淡得有点无趣,甚至没什么“诗味”。 包括张九龄的诗,也是这样。除了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确是千古绝唱,但那首诗也似乎只有这一句好到爆表,剩下的三句都挺平淡。 (当然作者菌自己是白居易的狂热粉丝,我所有的网站昵称包括笔名都是从白居易的诗里来的,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好在哪里,但张九龄自己写的,必定是最符合他的艺术偏好和追求吧? 陈成记得在自己那本少儿版的《唐诗三百首》的题解中看到,《感遇》诗是张九龄晚年表达对自己不再被重用的忧愤,以及对唐玄宗疏离自己的不满——那就肯定不是现在写的啊! 怎么,难道是我看的注释写错了吗? 小陈内心非常忐忑,被大唐宰相当场指出他其实是一个不要脸的“文抄公”,结局想来格外悲惨…… 张九龄初看的确恍惚觉得这是自己写的: 这“比兴”的手法,这从《楚辞》中学习来的用美人、香草比喻君王与臣子的关系…… 一看就是自己写诗的套路啊! 越看越觉得像。 可又没想起来自己有写过这首诗的迹象,不觉哑然失笑: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实属多虑了。 看到张九龄那种“了然于胸”的笑容,小陈自觉“西洋镜”被看穿,羞愧地低下头去。 李隆基看到张九龄一惊一乍的反应,也觉得很有趣,便问:“张卿各自的诗作已经过目了,现在可已有了计较?” 张九龄起身道:“业已有了!” “哦?孰胜孰负?”李隆基笑。 “自然是王摩诘的诗更好!”张九龄不假思索地回答,李隆基大笑,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不过——”张九龄微微笑:“如果臣同时拿到这两首诗的话——” “可能会先拔擢陈苌小友。” 这个结果令李隆基意外,现场其他大臣惊讶,陈成自己也错愕地抬起了头: 莫非自己押宝押对了? “作何解?”李隆基略一思忖,复归微笑——当然陈成所“作”的诗,在他看来也确属佳作。 …… 为何小陈看不出这首诗的好? 且看这诗第一句,就有很大的“毛病”。 一会儿春天,一会儿秋天,刚才兰花才开,这边桂花已经“皎洁”了——这不就是东一棒槌,西一榔头,想到哪里就写哪里吗? 也没有个实景啊! 对小陈来说,写景就应该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可以夸张点,但你也要看到眼前实际看到的才行啊! 这就是他不懂了。 《诗经》好用“比兴”,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就是我想说一个道理,但我不直接写出这个道理,而是用一个类似的东西去比喻,然后引起我想表达的情绪。 在小陈看来是“漫无目的,东拉西扯”,但在懂诗的人看来,诗一开始就用了整齐的偶句,突出了两种高雅的植物,春兰秋桂,让人直接明了了诗人要表达的情绪。 而且这两句也不是瞎写,屈原《九歌·礼魂》中有“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句子,只是因为张九龄老家广东多桂树,他把菊改成了桂而已——不但不是小陈以为的“想写就写”,反倒是真的追求事实。 光这一句就又有《诗经》的手法,又有《楚辞》的典故——能不厉害吗? 何况中国的诗都是从诗经来的,“比兴”的手法历朝历代都会被认为是最正统的创作手法,更被张九龄这样的文坛宗师看重——而不是去欣赏剑走偏锋的如“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玄女下凡尘”这种。 第二句说兰、桂各自在适当的季节,显示它们各自优秀的品质——这又是以此代比,联系现实了! 什么是适当的季节?太宗贞观年间,玄宗开元年间,这就是好的“季节”,所以太宗朝的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玄宗朝的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都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在这时节展露头角。 甚至连被称为“奸相”的李林甫,在他日后把持朝政的十几年中,也仍然为维持盛世发挥过很大的作用。 作为反例就是,隋炀帝时期有一大批能人,其实跟后来李世民用的是同一批——但明显那些人在杨广时代就是没有发挥作用。 这一大套说与小陈听,小陈肯定说是“过分解读”。 但事实就是这样,张九龄在诗的“锤炼”上,功夫花得一点也不浅,只是不让你轻易看出来而已。 当然,说这诗平淡,其实不对。 因为到第三联就已经“奇峰突起”了:“谁知”突然一转,这就引出了山林中的“美人”,那些喜爱兰桂风致高士。 一看到“美人”就笑了,当然不是那种色色的笑,而是一下就想到了楚辞中众多的那些句子“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表面上写夫妇关系,实写政治君臣关系。 屈原的“美人”是楚怀王,张九龄的“美人”自然就是玄宗了。 “美人”的典故容易看出来,“闻风”就要高深一点了,《孟子·尽心篇》说:“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 你以为人家“闻”的是刮大风的风,可实际上人家闻的是伯夷柳下惠的风——不过两个字,看起来还不像是用典故,但已经把几十个、上百个字的内容囊括在里面了! 炫技于无形! 你能说不厉害? 问题是第三联已经有了个急转弯,到第四联还有急转弯! 连续弯道! 美人已经“闻风相悦”了,两两欣赏,花儿肯定很乐意美人来折——可问题是这些优秀品质是花儿的本性,不是要让美人折下把玩的! 君子洁身自好,修德立业,是本心——而不是借此来博得帝王大臣的青睐,以求富贵利达。 我张九龄在玄宗朝是一代名相,流芳百世。 可要是在隋炀帝的时代,同样故我,仍旧是这样高洁脱俗,不流于污! …… 当张九龄“明察秋毫”地把诗中所有的典故与意境全剖析出来,陈成直听到“目瞪狗呆”! 奈何没有文化,只能以一句“卧槽”代之! 靠!这张老头吹得这天花乱坠的,该不会是他已经知道这是自己的诗,故意这么说,最后大家都佩服万分了,他再说一句:哎呀,不好意思,忘记这诗是老夫先前写的了! 但是看到张九龄喜不自胜,爱若珍宝的样子,陈成也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听这老头说了这一番话,真有点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啊! 不管今天赢不赢王维了—— 光是知道这老头的诗如此厉害,那自己现在的“诗库”里又多了几件武器了! 第30章 十年之后,朕以你为相!(第四更)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两组诗上,王摩诘技艺为高,言辞恳切,诗更好——” “但陈小友——境界更高,眼界更阔!”张九龄看着陈成,满眼都是对“可造之才”的喜爱:“而且,年纪轻轻,已经探得文学大道的门径!得到则天皇后朝陈拾遗九成风骨!” “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依老臣愚见,这场比试,应当是陈小友胜了!” 虽然前面张老头铺垫了那么一大堆,可当他宣布是陈成是最终赢家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竟然,胜了王维? 就凭借一首既不华丽,也不能感人肺腑的八句诗? 张九龄得出结论非常果断,显示出他文坛宗主说一不二的权威性——在场又有谁敢反驳呢? 即便是李隆基有不同意见,他也不会拆张九龄的台的。 王维轻轻摇头,然后又释然一笑,冲陈成叉手:“是王某输了,心服口服!” 陈成稀里糊涂又格外惶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胜在哪里,连忙躬身行了更深的一礼:“王师言重了!今晚实属侥幸,学生想向王师请教的学问还有很多,希望王师能不吝赐教!” 王维爽朗一笑:“但有所知,岂有藏私之利耶?”并没有要拒绝“腆着脸”想他学生的陈成的意思。 …… 回过头来看,同样是“干禄”诗,王维列举了古往今年一批又一批的名人高士,表示自己就像他们一样,充满了正气与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得到重用的心态; “陈苌”呢? 老子就是这么高洁这么拽!爱用不用!老子求你来重用我了么? 小小年龄,真大名士风范也! 这也不能怪王维,虽然他诗写得好,可他是学佛的,也知道六尘、六识、六根,是制造幻境的根本。 一旦有了执念,就很自然地落入了下乘。 如今的他对于仕途仍然又强烈的愿望,没有达到后期那种超脱境界。 真到了肃宗朝之后,半官半隐,超然出世,无论写诗,还是做人,都已经到达天人合一的境地了。 比较可惜的是,他的好友孟浩然,反而没有做到这一点,从而让自己的“神格”降半,终究差了小老弟王维一线。——此处暂且不谈。 陈成喜不自胜,反复琢磨张九龄夸奖自己的几句话,对方说有“陈拾遗”的风骨,陈拾遗是谁——是自己家的亲戚吗? 正沉思着,却听小郡主向皇帝奏请:新诗榜的第一次记录已经有了。 榜上共有两人,两人同场竞技写下的诗句也被记录下来。 分别是: 旧榜首王维,和今晚新进的歧王诗榜榜首—— 颍川陈苌! 李隆基哭笑不得:哪有榜只排两个人的! 但也理解了为何侄女此前说的是“重开诗榜”。 重开重开,一切重新开始是也。 这小丫头还是很有想法和韧性的。 一想到自己“登顶”诗榜,陈成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别看才两个人,可是被我压下去的那个人是谁? 那可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王维啊! 人生巅峰!人生巅峰! 李隆基御音响彻:“既然一大一小两位‘才子’都倾洒陆海,‘寡人’岂能吝惜赏赐?” 也赐王维十段——丝布二匹,?二匹,绫二匹,缦四匹,加俸半年! 如果不是王维这一年来升官很快,圣主甚至不介意再擢升他一级。 “陈苌呐,你说朕今晚所赐之厚——并未亏待于你吧?”李隆基笑眯眯道。 “陛下予我之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 “好了好了!”李隆基无可奈何地打断这个马屁精:“金银财物,朕与你已经够多了!这样,赐你‘尚善坊’宅院一座,你在里面好好读书!” “会昌郡主有令时,你离得近,也好去助她!” 皇帝出手好阔绰呀! 不过抄了几首歪诗,好多还是他篡改过的——一套一线城市大别墅到手了! 以后丈母娘提要求,自己也有恃无恐了! 爽呀! 只见武惠妃附耳于天子,窃窃说了些什么,李隆基笑着点头,冲高力士勾勾手,再对他道:“这样,再特‘借’你‘银鱼袋’一枚,许你佳时节气、郊游持此入宫随驾侍宴!你可愿意?” 哎呀妈呀! 不会吧! 小陈一听到“银鱼袋”三个字,两眼一下子就放出光来——这就是牛逼物事了!从高宗永徽二年开始,赐五品以上官员鱼袋,饰以金银,内装鱼符,出入宫庭时须经检查,以防止作伪。 这便是出入宫禁的通行证! 当然了,皇帝说的是“借”,并不是“赐”,不管他们是不是“糊弄小孩”的心思,反正自己赚了!大赚特赚! 他老爸那种县官可没有这种待遇,从这一点就可以说超越老爸了! “陈苌谢主隆恩!小子生当陨首——” “嗯?”李隆基一听他口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哼一声,吓得小陈赶紧住嘴,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朕说与你知——”李隆基并未真的生气,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既然有慧心,便这样继续作下去,通儒、学道,再经名师指点,多加磨砺,十年之后,通过进士科考试,应也不难!到张相、李相都老了,说不定朕便也用你为相,以牧天下哩!” 满座皆惊! 武惠妃笑:“三郎今日真是醉了,说的甚话!他才多大的孩子!——都不许再饮了!” 女主人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再喝了,纷纷向皇帝告退。 谢恩之后,开元二十四年的千秋节庆典圆满落幕。 陈成走出紫微宫时,晃晃手中的“银鱼袋”,脑子里甚至还是晕乎乎的。 李隆基说用自己为“相”? 什么跟什么! 看来自己喝多了,李隆基也喝多了。 回家之后,小陈自然竭力吹嘘了自己在宫中所见盛况,已经皇帝、娘娘对他的青眼,听得书童江森一张黑脸上满是艳羡之情。 陈成又询问了老爸“谁是陈拾遗?是不是自家祖上谁谁谁?” 原本还觉得儿子牛逼大发了的陈兼一听这话就差点崩溃:谁谁谁?能是谁谁谁! 那是陈子昂! 白痴! 哦哦,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个是吧! 陈成还以为是谁谁呢,陈子昂,那也没啥了不起的吧! 我今晚连王维都打败了! 第31章 童年的终结(第一更) 现在的小陈还不知道陈子昂、张九龄在矫正魏晋六朝以来诗歌绮丽之风方面巨大的历史贡献,对于他们的艺术地位还没有清醒的认识,也很难产生敬畏之心。 之所以张九龄说小陈像陈子昂,那是因为陈子昂也有一组《感遇》诗,是其生涯的代表作——或者说,张九龄的《感遇》,便是效法这位前贤而作的。创作手法上自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小陈也比较奇怪,朝廷中还有许多能写华丽的宫廷体的诗人,可他们只显赫于今日,而不能扬名于后世。 (陈子昂、张九龄一出手,以前那种非常吃香的诗句华丽的宋之问、沈佺期之类,渐渐没有了市场。) 当然,亲身经历之后,陈十一郎现在也知道,装文豪真的是有点难啊。 即便大家只拼诗,只把诗写出来就行,他也时常力有未殆! 因为他脑子里的存货,真不一定比一个普通高中生多啊! 就像今夜御前斗诗,看到王维连写两首排律,小陈心想要是想面子上要过得去,自己起码也得写两首才行。 凑巧的是《唐诗三百首》中选择的张九龄《感遇》恰恰就有两首,另一首排在所有诗的第二位: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这同样是小陈觉得“平淡”、“没看出有啥了不起”的诗,只是“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显得张九龄对唐玄宗的怨念更深而已—— 但经过张九龄亲自出来说明“自己诗”的绝妙,小陈很清楚,看来这首诗也能解构出许多东西来。 那为什么小陈仍然只拿出了一首,没拿出另一首来给自己撑牌面呢? 很简单,另外一首诗他只记得“江南有丹橘”这一句。 剩下的那些?不好意思,真的不记得。 有个笑话说,很多人发愤说要背完整本英文词典——但现实往往是,背到第二个单词abandon(放弃)时,百分之九十的人就已经放弃了。 有的人说《全唐诗》四万多首太难了,《唐诗三百首》才三百首,一天一首,一年就背完了——何况里面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经典。 可就像abandon一样,现实中很多信心满满的人,背完第一首张九龄的《感遇》之后就“感”觉“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随后就abandon了。 又有人说要背上彊村民编撰的《宋词三百首》,这个更“简单”,因为所谓“三百首”其实只有二百八十三首,但大多数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背完了第一首词,宋徽宗的《燕山亭》,再像小陈那样背会了第二首钱惟演的《木兰花》,第三首范仲淹的《渔家傲》教科书上学过—— 然后呢? 好像也都不会了…… 所以夸口熟读唐诗宋词的小陈,在他“展露头角”的第一天就把他的全部存货用完了。 以后的日子,难呀…… 然后就是他弄清楚了另一件事,那天李隆基令自己“和诗”,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次韵”,因为“和诗”只需要内容唱和就行了,没说用被和诗原韵。 这一点当他看到“专业和皇上诗二十年”的贺知章的“奉和圣制千秋镜诗”后就明白的。 真正的“次韵”此时还没有,或者说就算有也不流行呢。 后世传说“次韵”这种玩法流行起来是中唐元稹、白居易这对好基友才开始玩的,元稹死了之后,白居易又跟另一位好基友刘禹锡开始玩——他们几个人诗力相当,文采出众,自然可以搞点新花样出来。 再早一点,除非是李隆基的孙子唐代宗大历朝的的卢纶、李益,总之无论怎么追溯,别人要对小陈提“次韵”的玩法,起码要到三十年之后。 这便是他“不懂装懂自作聪明”的结果,放走了一个拍皇帝马屁的好机会,自己弄的那个什么“木兰花”,没有小郡主出来打岔,险些令皇帝很不高兴。 这都是经验教训啊! 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靠吃老本是不行的,得真的从头开始好好学学吟诗作赋之道! 老师的人选都是现成的呀! 找王维去! 陈兼知道儿子“完胜”监察御史王摩诘后,不但不夸奖,反而好一通责怪!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一点都不知道做人! 你要是稍微灵活点,就该写首普通寻常的! 向现在这样把成名已久的“大国手”都打压下去了,人家能不气你吗? 陈成一听也是,他好像就看过自媒体上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说盛唐的著名诗人大多友谊深厚,像李白杜甫,李白王昌龄,李白孟浩然,李白贺知章……(嗯,看上去好像就没有人跟李白关系不好的。) 可是,似乎李白和王维的关系,从来没听说过,甚至两个巅峰期长期重叠的大诗人,几乎没有啥交集…… 可别王摩诘是个小心眼啊! 说干就干,次日,小陈就带上老爸让他给王老师赔礼道歉的电饭煲、榨汁机、开元二十五年挂历……(实际是佛经、茶饼、酒这些,江南的酒还是之前柳绘家送给陈家的)登门拜访王老师。 王老师见小陈同学进退有礼,又看得出来小陈同学是发自内心地很敬重他甚至有点小崇拜,自然很满意,而且他也御前答应过要指教这小后生的。 小陈颇有些惭愧地向王维坦白——自己昨天在御前所作的“诗”,实际都是用他已有的宿稿改动的,包括赢王老师的那首“感遇”。 王维哈哈大笑,笑说“你有宿稿,我就没有么?” 小陈这才知道,王维的那两首《献始兴公》,也是早就写好了的。 一首是开元二十二年时干谒张九龄求荐引写的《上张令公》,一首是开元二十三年张九龄进封始兴县开国子时作的《献始兴公》,正是因为这两首诗很得张九龄欣赏,始兴张令公才会提拔他王维当右拾遗(像当年陈子昂一样),然后又来做监察御史啊! 甚至就是张九龄跟他说,适当时候也可以把几首求重用的诗到御前给皇帝看看,让他知道底下有这样一个才华出众思报国的青年官员,还能避免圣人对下面官员私自拉帮结党的不满——一切都放在阳光下,也能避免很多麻烦。 所以,不要以为正人君子就没有小策略。 只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巧罢了! 离开王老师家的时候,小陈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味了。 豪宅、名师、人脉、声望,不过一夜之间,他全都有了。 这种经历,古往今来有的人恐怕不是很多。 甘罗不是十二岁就当了上卿吗? 那我努努力,争取十二岁当上宰相? 哈哈哈,那到时候张九龄李林甫牛仙客等等都要失业了! 开元二十四年的千秋节就这样过去了,非常美妙的回忆,小陈很想念它。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童年完结,下面进入少年阶段!) 第32章 从此不再吟诗的陈十一郎!(第二更) 大唐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 按小陈的计划,这应该是他当上“宰相”后的第二年。 襄阳城外,汉水东岸涧南园。 抬眼只见简陋的房舍,四周林木茂盛,田野广阔,完全听不到城市中的车马声喧,与大唐繁华的两京长安洛阳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一阵慵懒的吟诵声传来,只见清澈的北涧溪流边,一根钓竿垂在水面上——钓竿的那一头却没有握在人的手上,“钓鱼者”躺在岸边翘着腿,草帽盖在脸上,一副悠闲的样子。 身边坐着的高大魁梧的黑少年,听他吟诗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四年了!四年了!二公子你终于重新作诗了!——记下来,我来找纸和笔记下来!” “记个毛线啊!”13岁的陈成郁闷道:“这又不是我写的!是李白大大写给孟老师的!” 四年前李白路过襄阳,当然要来会晤一下他的老朋友孟浩然,便写下了这首诗赠给他,李白觉得孟老哥摒弃官职,悠然归隐,月中醉酒,流连山水——非常潇洒高雅,所以很崇拜他。 嗯,李白也有崇拜的人。 “啊?又是别人的诗吗?”江森满脸的失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以“神童”“文曲星下凡”出名的二公子,甚至还得到皇帝陛下的欣赏与喜爱,忽然一夜间就不再写诗了。 不仅如此,还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既没有洛阳千秋节时的狂欢之夜,也没有长安上元节时的满城花灯——啥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皮肤有点黑的江森还时不时被乡下人当成是“妖怪”,等清楚这是个“人”之后,又会感叹“这娃儿怎么像是从炭坑刨出来的!真可怜!” “二公子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长安洛阳啊!”江森叹气道,乡下的日子他实在是住够了。 自小与唐人不同的江森面对别人异常的目光,难免有些自卑,乡下甚至有农民组团来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黑的,在洛阳、长安就这点好,什么品种的外国人都有,大家见怪不怪。 “只要能回洛阳,什么都好!可像二公子这样整日无所事事,不事生产,有时候生活都很窘迫——回洛阳又能干什么呢?” “所以,一定要督促他读书!作诗!考科举!回到圣人的身边去!这样才能一直留在大城市!”江森对于前程、命运认识得非常清楚,可二公子压根不听他的啊! “读书?读个屁!” “写诗?写个毛!” “闹!太!套!” 江森:“……” “咳咳,二公子——郡主娘娘的鸽子,今天收到了。”说“鸽子”的时候,江森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二公子别的事情越来越颓废也就算了,如今竟然也开始吃素,江森我可还在长身体呢! 嘴里别淡出鸟来了! “哦?”陈成懒洋洋地推开盖在脸上的草帽,却没有接过江森递来的字条的意思:“那个,你可不要打鸽子的主意啊!你要把它吃了,咱一辈子都别想回洛阳了!” 江森:“……” 叹口气,看二公子兴趣缺缺的样子,只能自己打开纸条,帮他念—— 不出意外,这是“歧王诗榜”的最新一期排名。 遥想这诗榜当初创立的时候,仿佛还在昨日呢! 别人当小郡主只是胡闹着玩,可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竟然已经有了如此规模,恢复了歧王诗榜当年全盛时的七分元气! 诗榜上的人物越来越多,所囊括的地域也越来越广,排名变化也越来越频繁,更新越来越频繁! 从这一方面来讲,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以前的诗榜——毕竟那时候的诗榜,大多局限于两京,如果你在长安洛阳没有影响力,那么榜上肯定没有你。 可是现在,小郡主真的派人在全国各地采诗——即便你一辈子不出家门,但作品可能也会被带回长安洛阳,被万千大众看到。 当年的创刊号上,只有两个人,第一陈苌,第二王维。 如今已经100个名额排不下,扩军也在所难免。 江森将最新一期的榜单粗粗一览,有了大概映像,深吸一口气,准备读出这些荣耀的名字——他希望用这些“成功者”来唤醒二公子的竞争心,从而重新捡起笔来与他们作战。 陈成制止他:“不用,念前十名就好。” “好!”江森点点头:“歧王诗榜本月top10最佳榜单!第十名——” “不用倒计时,不要搞悬念——就从第一名开始念就好了!嗯,”陈成想了想:“直接从第二名开始往后读吧!” 九岁到十三岁,过去了四年。 可是这四年里发生了很多大事。 在小陈映像深刻的那个千秋节之后的十月,李隆基从洛阳出发,回到长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洛阳。 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召唤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入宫,说宫中有盗贼,三兄弟披甲入宫时,武惠妃却对玄宗说三兄弟兵变,已经杀入宫内——玄宗大怒,将太子李瑛三人都废为庶人并全部杀死。 但不知是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到这年十二月,武惠妃就病死了。 而且害死了太子,她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子寿王当上太子,成为太子的是最年长的李玙——也就是后来的李绍、李亨,唐肃宗。 这一年,张九龄犯了举荐不称职的罪,被罢相,降职担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李林甫开启了他长达十几年只手遮天的宰相生涯。 另一位大反派,安禄山也开始活跃在历史舞台上——在这之前,时任宰相的张九龄颇有识人之道,曾对侍中裴光庭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并在某次安禄山干犯军法强烈要求将安禄山斩首,却被“惜才”的李隆基救下。 …… 政治舞台上波诡云谲。 诗坛上倒也同样热闹。 张九龄被罢相之后,贺知章接过文坛领袖的大旗,“开元诗榜”自然也转由他来主持。 换帅后的诗榜倒也没有大变动,只是贺老头上来就把一个人直接空降榜单上第一名—— 从那以后就没有再变动过。 陇右,李白。 在那之后,贺老这一“别具慧眼”的做法也被另外两家诗榜所接受。 所以,第一名还用得着念吗? 直接从第二名开始吧! 第33章 大唐诗榜的四大天王!(第一更) 江森略过了“果然又是排在第一的陇右李白”,念排名第二的人到: “第二位,蓟门王之涣!” “唔,这位老哥又上来了?”陈成略有些意外道,总感觉在盛唐诗人中此君容易被忽略—— 倒不是说他没有知名度,可以肯定,比起王维、高适、岑参、王昌龄等等盛唐大家,大家估计都是先知道王之涣! 他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后世每一位小朋友都能轻松背诵的。 可是他存世的诗只有区区六首,未免也太少了啊! 后世流传少有可能是诗文散佚,但就目前来说,他的确属于产量比较少的诗人。 一段时间没有诗作流出,诗榜上名次就会噌噌下降,让大家忘记他的存在。 可只要他一出手,立马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在诗榜上大杀四方,各大诗人纷纷避其锋芒、偃旗息鼓。 就像之前他又创作出一篇千古绝唱《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此等作品,谁敢不对他推崇备至! 传世就六首诗,便有两首千古绝唱,都可以在全部唐诗中稳排前十甚至前五—— 这种优秀程度简直太吓人了。 甚至可以大胆猜想一下,这哥们要是稍微勤快一点,不拖更,不断更,写个几百首—— 估计就没有李白、杜甫什么事了。 “《凉州词》一出!‘千古谁堪伯仲间’!”陈成幽幽一叹,毕竟《凉州词》稍微解构一下,甚至还能得到一首很好的词! 同一首诗,两种玩法,风格迥异,真是叫绝——简直比既可以干吃又能泡着吃的“奥利奥”还要妙趣横生。 “千古谁堪伯仲间?这也是二公子所作吗?听起来很不错啊!”江森心想,可二公子就是太懒了,现在总是残章断句,再没有一首完品。 江森继续读到:“第三名,河东王维!” 陈成把翘着的腿放下来了,表达自己的尊敬:“王老师还是厉害呀!” 王维这四年功力的提升也是相当可怕的,甚至比他过去二十年的提升都要大—— 开元二十五年随皇帝回到长安后,接到了一个比较辛苦的差事,作为御史,监察塞上! 此番一到凉州(武威)西域,眼界一下子变得开阔,诗作也如井喷一般爆发,并诞生了这首看起来不像王维风格的粗犷边塞诗《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吏,都护在燕然! 这首诗当时一出,简直是屠榜的存在,令他坐稳了第二的位置,凉州诞生的诸多边塞诗也填补了王老师创作生涯的空白,让大家相信他也是一个通才。 只是相比较诗榜上的得意,在仕途上王老师有一点小小的隐忧。 提拔他的张丞相贬谪到荆州去了。 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张九龄手握国家权柄时,多少人在他门下奔走号呼,跪求宰相大人施以青眼。 可一旦跌落云端,被贬失势,那些势利小人很快便一哄而散,转而跑去拍李林甫的马屁去了。 对于始兴公的失意,王老师也十分难过,他对自己的前程也有些许迷惘。感念旧恩,王维还是写了诗寄往荆州的: 寄荆州张丞相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 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 到此时,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张丞相恐怕也会对自己当初的眼光老怀安慰吧? 这么说来,王老师像九龄公看重他那样,看重小陈我—— 却是看走了眼。 小陈也检讨了一下自己,怏怏不乐,却听江森继续念道: “第四名,襄阳——孟浩然!” “果然到孟老师了!”陈成手撑着地,起身坐了起来,看着周围秀丽清静的风景,正是诞生孟浩然绝大多数诗作的地方。 襄阳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真正厉害的人,即便他不出家门,他也能让大名从极远的交趾(越南)传到塞外的碎叶!(唐代西域重镇,今天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 有点意思的是,王老师在长安送走了张丞相,孟老师便在荆州接来了张丞相。 三年前,开元二十五年的冬天,孟浩然接受征召,从襄阳前往荆州,加入了张九龄幕下。 在此期间,他陪张九龄猎南纪城,登当阳楼,春朝对雪,冬夜和诗,迎来了创作生涯又一个小高峰: 荆门上张丞相 共理分荆国,招贤愧不材。 召南风更阐,丞相阁还开。 觏止欣眉睫,沈沦拔草莱。 坐登徐孺榻,频接李膺杯。 始慰蝉鸣柳,俄看雪间梅。 四时年籥尽,千里客程催。 日下瞻归翼,沙边厌曝鳃。 伫闻宣室召,星象列三台。 《陪张丞相登当阳楼》、《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从张丞相游南纪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寺》…… 可以说,孟老师成了张丞相官方微信平台最佳发言人——连李林甫想知道政敌的动态,也要找孟老师的诗来看看,张老头最近又干了啥。 小陈也是最近才知道,那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是孟老师开元二十一年旧作——看来他觊觎张丞相很久了。 当这些诗作诞生之后,孟老师也屡屡成为三大诗榜第二的热门人选,梦回巅峰。 只是相比王老师,孟老师并不那么幸运,此时的张丞相即便欣赏他的才华,对于仕途,却已经不能“一句话就安排你做右拾遗”了。 孟老师更倒霉的地方是,这两年他患上了背疽(jū,皮肤下发生的疮肿),只能回到襄阳家中卧床养病。 因此这两年诗作发布的频率急剧下降,大大影响了他在诗榜上的排名。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孟老师两年不怎么写诗,也是大多数猫三狗四之徒看不见车尾灯的存在…… 而且,孟老师自己不写诗,但自然有别人写诗来吹他呀! 两年前李白又到襄阳来看他,又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对孟老师的爱意: 春日归山寄孟浩然 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 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 岭树攒飞栱,岩花覆谷泉。 塔形标海月,楼势出江烟。 香气三天下,钟声万壑连。 荷秋珠已满,松密盖初圆。 鸟聚疑闻法,龙参若护禅。 愧非流水韵,叨入伯牙弦。 “你别看少爷我近来无所事事,”陈成拍打着膝盖:“只要咱们现在守着孟老师,还愁没有各路大神来看他嘛?” 江森恍然大悟! 原来二公子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当然此时还没有算盘,小陈准备自己发明一个,到古代不当一个发明家的话,你都不好意思见人。) 第34章 李白与王维为何互相看不起?(第二更) 看到如今诗榜上竞争的激烈,陈十一郎实际有时会有点羡慕。 不过天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在天下人看来,“神童”陈苌…… 是个谜。 他年少成名,曾在东都侍宴天子,很得圣人尤其是圣人的婆娘武惠妃的喜爱,甚至有让他“尚公主”的戏言(武惠妃幼女,李隆基第二十一女“太华公主”) 圣人也曾在酒后笑言,“十年之后”要让他接替李林甫成为宰相。 圣眷之厚,罕有匹敌! 那时节,陈十一郎银鞍白马,英姿勃发地驰骋在洛阳定鼎门到皇城南门端门之间的“天街”,直抵紫微宫! 气势何其盛也! 可以说,很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荣耀,一辈子在诗榜上抵达不了的诗榜名次——陈十一郎在十岁之前就经历遍了。 那时节,陈苌奉天子之命,助会昌郡主重排“故惠文太子诗榜”,每月诗榜公布时,并随诗榜都会有陈苌三首新诗流出—— 陈苌出手,必属精品! 每次诗榜发布,必然“洛阳纸贵”——真正意义上的洛阳纸贵,发售当天洛阳无论是纸价还是抄书人的笔资,都要向上浮动两成。 不出新榜,陈苌新诗断更的时候,家宅外也总有人排队询问“十一郎偶得新作否?” 即便陈宅扔出一堆“垃圾”时,大家也要去仔细翻翻有木有十一郎的废稿。 因为大家都想看一看,学一学,陈十一郎的诗,究竟和别人的诗有什么不同,每次都能令皇帝龙颜大悦。 同样是极其擅长写诗,诗榜上每次前三的存在——监察御史王维便没有这种级别的“圣眷”。 即便陈苌不忘王老师“房师”之恩,御前作诗也要拉上王老师,可王老师除了得到圣人称赞“诗作得极好”—— 可是好处呢? 没有好处。 形成针锋相对的是,陈苌的老娘骆氏作为敕命夫人被邀入宫面圣宴饮,陈苌的大哥陈当在圣人郊游时曾随师从,陈苌当年出生的妹妹武惠妃亲自赐“小字”(名儿)。 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终玄宗一朝,王维都没有得到当初陈苌哪怕十分之一的优渥待遇。 尽管皇帝一定知道这家伙真的很会写诗。 不妨顺便解了另外一桩千古悬案: 王维与李白明明巅峰期重合,共同的朋友也很多,可似乎他俩并没有任何交集? 相互妒忌? 王不见王? 阴差阳错,总是你到长安我去洛阳,你下岭南,我到塞上? 都不是。 答案很直接: 他俩真的没有交集啊! 你要说:不对啊!天宝初年,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被唐玄宗召进京做了翰林——王维可一直都在朝廷啊! 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一点交集没有? 那你便低估了李白那恐怖的影响力了。 什么叫“国士”? 他就是国士! 天子以“国士恩”待他,呵护备至。 因为诗文誉满天下,他结交的是什么人? 左相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太子宾客贺知章…… 与这些一等人物交往,甚至都不是平等交往——这些人很崇拜他,非常崇拜他! 什么叫王者荣耀? 李白就是。 什么叫一等威风? 李白就是。 什么叫吞天竭海、横绝八荒的气势? 李白就是。 就好像他突然空降诗榜第一,以后就不再下来一样—— 王维比他早二十年出名,诗也一直越来越好,可越混越回去了。 没有张丞相提携,后来甚至没了他的小徒弟陈苌——他那一直不升的低微官职,根本没啥机会参加大型朝堂、晚会。 你去哪见李白呢? 李白在御花园里醉着酒,胡吹“云想衣裳花想容”呢。 简单来说,李白可以直接跟李隆基一块玩。 王维此时只能去拍李林甫的马屁。 没错,就是李丞相。 而且李丞相没感觉王维拍的马屁就比别人香,你诗写得好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优点,毕竟我不大看得出来好在哪里。 当王维不得不昧着良心与李林甫这种“不通文墨”的上级“写诗唱和”时,怎样心情,可想而知。 你不能用最终的“王右丞”来衡量此时蹉跎官场二十多年的王老师。 …… 陈苌可以说一度有一点点后来李白那样的欢迎程度了,而且陈苌在拍皇上惠妃马屁这方面,可比后来倨傲的李白强多了。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有点相信圣人所说的“宰相十年之约”了。 可就在此时,陈十一郎忽然就从巅峰跌到谷底。 没有任何征兆的。 陈苌在洛阳兴康坊的豪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陈苌带着随从,一天一夜奔出900里,到了房陵(湖北房县)—— 这一点很奇怪,房陵是一个流放犯人的地方。 武则天废掉唐中宗李显时,李显便在这里被软禁了很多年。 从来没有人听说陈苌犯了什么罪。 他这个年龄,也不大可能有大罪啊! 等大家都搞不明白,各种猜测就来了。 有的说,陈苌在用诗句讽刺圣人,天子一怒之下将其流放; 有的说,陈苌在家中藏有谶纬之书,这是天子格外恼怒的东西,碰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还有更离谱是,说陈苌有志于恢复他们南朝陈的江山,他老爸陈兼做皇帝,他自己做太子兼天策上将、天下兵马大元帅,暗地里已经联系陈朝各个将军的后人,约定时间一起举兵反唐…… 种种荒谬不羁的传言一段时间内很盛,可见大唐人民对于曾经的小神童的兴趣与八卦之心。 可他们也不想想,这里面随便犯一个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陈苌去房陵似乎是自己去的,在房陵最初的日子也潇洒如故,没见到有被软禁、约束的地方。 只是,他不再作诗了。 开元二十七年,陈苌老爸陈兼也辞去了他干了四年的封丘县丞的职位,回到故乡颍川归隐。 声势煊赫一时的陈家就这么淡无声息地消失了,逐渐被大家遗忘——盛世大唐,自然有更多的新鲜事去关心,去八卦。 比如说,武惠妃逝世后,圣人郁郁寡欢,后宫佳丽三千人,一点提不起来神—— 这时候有人跟圣人说“你儿媳妇不错!”—— “姿质天挺,宜充掖廷”! 于是天子就有把寿王妃杨氏召入后宫之中的想法,并可能付诸行动。 但这事有点太荒诞了,跟“陈苌起兵反唐”有一拼,大家只是说着穷开心而已,圣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乱lun的事! 在陈苌消失于大众视野的时候,唯一还关心他的,似乎是他的小未婚妻。 开元二十五年的上元节,柳绘问阿母:今年,陈家十一郎作诗了吗? 开元二十六年的上元节,柳绘又问阿母:今年陈十一郎作诗了么? 开元二十七年的上元节,柳绘第三次问了:那个陈十一郎还没作诗吗? 开元二十八年没有问—— 也许,陈十一郎大约、的确是不作诗了。 也许,渐渐长大的柳绘,渐渐就忘记失去联系的陈家,和陈家那个曾经很会作诗的陈十一郎了。 太久没有新作,开元二十八年的时候,陈苌被三大诗榜全部除名。 …… “四年了!四年了!你们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天天都在——”陈成拉住江森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唐朝可没有“贪玩蓝月”给他玩:“我不仅要重新作诗,夺回在三大诗榜上排名——” “而且!我不要抄别人的诗了!我要!自!己!写!” “当然了,有时候适当抄抄别人的还是避免不了的,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这块料……” “走了走了,”陈成招呼江森道:“咱们现在去见孟老师去!” 第35章 拯救孟浩然的背疽!(第一更) 陈成从洛阳夜奔之后,在房陵一共住了两年多的时间。 房陵就是后来的房县——属于湖北十堰,古时候可是非常出名,因为专门流放帝王将相、达官贵人。 先后有五位帝王、十七位王侯、一位皇后、十一位公主被流放此地; 唐代更是有燕王李忠、中宗李显等20多位帝王被流放房陵,堪称“网红打卡地”。 按说湖北不算穷乡僻壤,古代一流放都是什么岭南、儋州(海南岛)、宁古塔(黑龙江海林),怎么会作为流放地呢? 主要还是交通不方便,“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进来了不容易出去,把犯人关在这里,皇帝比较放心。 秦始皇就是在赵国亡国后这样对赵王的,后世君王有样学样。 这么多人中只有一位能活着离开——“庐陵王”李显在被流放十四年半后,老娘武则天忽然良心发现,把他召回去又当回了太子。 陈成去了房陵,也是天下人猜想他“举兵反唐”的由来之一。 只是没人想到他现在自己跑出来了。 …… 小陈去房陵的缘由比较特殊,当然几年过去也没几个人关心了。 他自己忽然良心发现,想要重头开始学写诗,拜个师傅吧! 曾经的恩师,王老师都离得太远了,张丞相已经于今年春天逝世,陈成很后悔自己错失那么好的请教的机会。 如今离房陵最近的诗歌大国手是谁呀? 襄阳孟浩然。 那就来找他吧! 拜孟浩然为师的另一个好处是,孟老师一生都是个宅男,不会像李白、岑参那样动不动就到处瞎逛,教学条件会比较稳定。 只是当陈成从房陵的大山走出,步行三百余里来到襄阳时,却发现孟浩然生病了。 而且病得挺严重的。 …… “夫子今日患处感觉如何?可有好转?”茅庐内,陈成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人起身——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襄阳孟浩然了。 “这几日愈发安好,我是觉得无大恙了。”孟浩然袒胸露臂,笑容可掬:“这背疽之痛能大好,全依仗十一郎这半年来的悉心照看呵!” 陈成笑道:“夫子言重了——仪甫大兄做的比我要多。只要你日好一日,陈苌内心是与你一样欢喜的。”心想:小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日后前程,全指望抱孟老师您这条大腿了——您当然得健健康康,毫发无伤啊! 孟浩然今年52岁,面相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半年前还要更加憔悴,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现在虽然仍带病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面色也多了些许红润。 半年前陈成由房陵来拜访时,发现孟浩然得了“背疽”,已经痛得卧床不起了。 一听孟夫子得了这病,小陈头皮便是一麻: 很多有名的人都是得这个病死的啊! 古有范增范亚父,后世有宗泽、徐达,连虚构的人物里也有豹子头林冲——反正只要沾上这病,肯定没几天好活了! 陈成完全不懂医学,甚至连“疽”这个字不跟“背”连一起的话,都不咋认识,他又没有武侠小说男主的绝世内力给孟老师续命,还能咋办? 拜拜吧您嘞! 您的精神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满怀希望地来找大腿,找到的却是一个一只脚踩进坟墓的人,小陈十分沮丧—— 只是走了一半,小陈又折返回来: 不能够啊!不找孟老师,他又能去哪里找另一位旗鼓相当的大国手啊! 何况就算不是孟浩然,只是一个普通中年大叔,看到人家遭受如此病痛,也很难不拔刀相助啊! 可是……术业不专攻的小陈真不知该从何助起啊? 拿把刀将孟老师背上那个大毒疮一刀挖掉? 那搞不好当晚孟老师就驾鹤西行了! …… 小陈想啊想,有一点点眉目: 古代背疽几乎在口耳传递中等同绝症,一旦流脓就会死——可在现代,似乎没再听说有得这病死的。(现代医学上叫“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 要么,是因为医学进步——有了抗生素青霉素、苯唑西林这些特效药,但陈成可不会培育这些,搞也搞不到。 他很后悔没在现代学点医药知识。 要么,是因为古代人与现代人体质的不同? 古代人与现代人哪里不同呢? 嗯…… 古代人…… 不讲卫生…… 像唐玄宗那样非常喜欢洗澡和泡温泉的人毕竟是异类,古时候很多人一年才洗一次澡,像欧洲中世纪的时候压根不洗澡,生下来一次,死了一次,没了。随汗液排出身体的毒素堆积在体表上,时间久了肯定要惹出毛病来啊! 再想一想,得了背疽的那些人似乎有个共同点。 都是武夫,或者带兵打仗的人? 除了范增宗泽徐达,还有个战国吴起的故事,说吴起收买人心,愿意帮背上长疮的士兵吸脓——而他以前还帮过该士兵的老爸吸过脓,专业吸脓二十年!(有点恶心了。) 长疮受伤的,总是他们! 士兵操练战斗,环境肮脏,也不清洗,不解盔甲,滚地上直接睡觉,当然容易引起背部受伤,感染后成背疽。 所以,小陈给孟老师的第一个建议是,及时洗澡! 对,我知道你们汉水流域河流众多,你也喜欢下河嬉游! 但水质可能不放心啊!而且你也要顾及在下游洗衣服洗菜阿婆们的想法。 洗热水澡! 小陈我来帮你搓!注意不碰到疮口! 再一看,闻名天下的孟夫子,竟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这怎么行! 换丝绸! 这倒不是小陈我注重面子,而是粗麻粗葛的衣服,真的很糙,蹭来蹭去背上的脓包难道不会破吗? 创口不会感染吗? 换丝绸! 这让孟夫子很为难,虽然他誉满天下,但是的确挺…… 穷的。 唯一几件好点的衣服,还是穿着出门去见张丞相的,现在已经改了改,让给儿子孟仪甫穿,好娶媳妇。 没丝绸? 小陈我有! 圣人当年赏赐了我很多! 全拿过来给孟老师穿! 而且过一段时间就换,免得交叉感染。 小陈自己穿上粗葛衫,奉侍汤药,不曾废离。 气温渐渐转热,最后想想——丝绸也别穿了吧! 脱光光! 让孟老师光膀子! 透气更清新! 卧榻也要换——躺在地上不通风,不透气,换成后世高脚的“床”! (之所以不是此时的“床”,因为此时的床可能是用来坐的小马扎,也可能是井栏——“窗前明月光”的床便是。) 不但换“床”,还要在背部位置挖一个洞,躺下的时候不至于挤压到伤口。整个从“盲人按摩”那学来的招数也用上了。 最后,自然是吃药和忌口啦——即便是现代,医生开药也会提醒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吃辛辣。 多吃清热解毒的食物,酒暂时也给我戒掉! 对,知道您“醉月频中圣”,但要爽还是要命,您自个选吧! 在小陈尽心竭力的服侍下,以及他严苛残酷的各种禁令下,历史上死于背疽的孟浩然,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好了! 第36章 与小郡主的书信往来!(第二更) “夫子近日来患处渐渐不痛,不像先前那般影响日常活动了。看来这次的药确实有效,咱们还得继续下去……”陈成像往常一样,给孟老师的患处进行了清洁、敷药。 换药时,可以看到创面上脓栓大部排出,引流通畅,创面也渐可见鲜红色了——这分明便是恢复健康的标志了。 话说起初的时候陈成见他狰狞的伤口都很不忍,换药的事都是孟仪甫与江森去做,他自己躲着。 但真正熟识之后,与孟夫子每次攀谈,都能获得许多启发,又会惊讶于这位大叔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偏偏见识却是一等一的深刻! 着实令人佩服万分! 偏偏即便重病在榻,依旧谈笑豁达,言辞诙谐,每次一走进他这间小破屋,总是能很快被充上满满的正能量! 用他传授的视角、观点再去看这庐外的山水田园,内心说不出的静谧喜悦,清泉漱石,枕流待旦——心都要被融化进去了! 连小陈都要高呼“吾爱孟夫子”了! 据此,尽管孟夫子未曾指点过陈成半点诗文,他却已经愿意以师之礼待之了。 “能有如此‘仙方’,还不是全靠十一郎!”孟浩然感慨道。 “夫子言重!” 陈十一郎花里胡哨的各种工作做了很多,但有病自然还是需要用药的。 陈成想到,虽然自己不懂药,但是有人懂啊! 哪里的医生水平最高? 长安啊! 长安的大夫,又是谁最佳? 给皇帝看病的最佳。 陈成当即修书一封: 今有病人背部红肿热痛,根束高肿,疼痛剧烈,甚则伴有全身寒热、口渴烦躁,便秘溲赤,舌红苔黄——何解? 放飞鸽传房陵,房陵传洛阳尚善坊,洛阳传长安安兴坊—— 直抵十五岁的会昌小郡主手中。 等她也不知是假托了“家中乐工”还是“文笔吏员”的名义,将病情询问了圣人的御医。 不久,长安传洛阳,洛阳传房陵,房陵传襄阳—— 见飞鸽传书上曰:似外感风热、湿热蕴结所致也,拟以当归,赤芍,连翘,紫花地丁,象贝母,炙穿山甲,皂角刺,生甘草等和水煎服,日饮一剂方七日以观后效—— (其后附娟笔小字:今有太原王侃,吴郡张鼎,诗文行格,莫不如一,难分上下——诗榜当以谁前?) 陈成喂了孟夫子七日之后,略有成果,立即写信襄阳传房陵传洛阳传长安: “已饮七日,似有微效。是药续饮否?——王侃张鼎这俩人,都不咋滴!建议诗榜上不要上了!” 数日后,长安传洛阳洛阳传房陵……(下略) 信曰: “药已对症矣!可再加血参根二两,通经止痛,凉血消疽。——邯郸张康,少有才名,诗风粗粝,景象开阔,可排第几?” 陈成一看脑袋有点大,这血参根是什么鬼?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回信是: “张康志大才疏,看似磅礴,实则无物!诗榜不可有他!——人参太贵了,能不能用二斤萝卜代替?” 想想又写:“若实在离不了人参,陈苌近日囊中羞涩,郡主娘娘可否借我一点?” 当襄阳传房陵…… 李瑜:“……” “……不是人参!丹参而已!另外吃点萝卜也不坏!——蓟门王之涣,三年一剑,文辞惊艳——我欲以其为榜中第五,却又怕其诗少,怎解?” 陈成再回:“《凉州词》可横绝大唐矣!把他排高一点,不坏。还能引起‘眼球’效应。——不需人参最好,下次写药请不要用别名,谢谢!还有就是孟夫子原本已经有点起色,近来却又有反复,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疼痛再发,兼说胡话,不知是否误诊了……前面的药还要不要接着喝?” 李瑜回信:“你王老师掉名次了,最近写的不太行,是不是家里有事?——依前症状,也可做火毒解,症瘕积聚、热痹疼痛,可以‘水牛角’方解之!” “当然,除此以外最大可能性……” “你去查查,他是不是背着你们偷偷喝酒了……” 偷偷喝酒了…… …… “夫子,如今病已大好,胜利在望——”陈成想起来之前发生过的“乌龙事件”,怕孟老师再一次重蹈覆辙,赶忙再叮嘱一次:“切不可背着我与孟大兄,偷偷饮酒了!” 孟浩然被他说了一个面红耳赤,赧然笑道:“不饮了,再也不饮了。” 然后又有些弱弱地补充道:“起码在背疽彻底好之前,是决计不会饮了!” 陈成欣慰道:“如此甚好!”为了不勾起孟老师的谗欲和酒瘾,陈成带头开始茹素食蔬,不沾荤腥,成了彻彻底底的“有机无公害”少年,清心寡欲,身体轻松。 他们还约定好了,要是下次再逮到孟夫子喝酒,大家就要一起“辟谷”了。 看着陈成自从到自己家来,侍奉汤药,未曾废离,衣不解带,身形减半——连俊朗的小脸都缩水了一圈,孟老师也有点心疼,叹息道:“十一郎到我这受苦了!” “我与摩诘乃是挚交,原本你持着他的亲笔函件,要我指点诗文于你——我自应该竭力尽心,不珍敝帚,倾囊与你!”叹了一口气:“如今已经半年了,十一郎于我老村夫这,并无所得!反倒是吃多了苦,受足了累!” “一声‘夫子’,我听愧之啊!” 见孟浩然一把年龄,说到此处眼睛甚至有些红了,陈成格外受触动: 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如此多诗坛大神的垂顾! 小郡主问他王维的情况—— 王老师最近如何,我也不知也! 毕竟与王老师之间,可不能用自己与小郡主那辗转几地、遍布长安、洛阳、扬州、江宁……用来传递诗榜的信鸽。 自己如今都已经这副颓废样了,小郡主还依然看重于他,诗榜的大小事务,只要想到的,都会与他联络—— 当然陈成也确实有用,倒不是说他鉴赏诗的能力有了什么提升,而是他有很好的技巧: 我在后世听说过的诗人,听说过的诗——那就是很好的,哪怕对方现在一文不名。 我在后世没听说的诗人,没听说过的诗——不管你现在名声几何,我一概说“不宜录入诗榜”! 反正,就算你写诗跟现在的杜甫那样好,只要诗榜上不录你,也没人知道,对吧? 这样一来,我说的都是“百发百中”,怎会有错? 而且跟着孟老师后面,虽然没听他讲诗歌创作,没听他最近有新作出来,但耳濡目染,那个那个…… 嗯,没听到半点诗文也不假,这半年来跟孟老师闲聊,光是听他讲那些大唐诗坛的种种八卦了! 当然,实话说哈,相比较诗,陈十一郎还是对这些八卦兴趣更大一点…… 第37章 孟浩然与李隆基(第一更) “要说饮酒这事——真的挺耽误事的。”孟浩然不无感慨地对陈成道:“起码有两次‘飞黄腾达’‘化鲲为鹏’的机会,可最后都因为酒耽误了。” 陈成对于八卦向来来着不拒:“哪两次呢?” “一次是开元十五年,老朋友王大登进士第——冬天,我入长安看他。” “嘿,这小子——真能吹!”孟浩然嘿嘿一乐:“把自己说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我跟你认识多少年了,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忽然就有了想法:咱也考一考去!” “凭什么他王大考得,咱老孟考不得?对吧?”孟浩然微微笑,显示出他对自己的自信:“我留在长安不走了,准备来年的科举!” 在大唐朝,大凡吟诗作赋有点名气的,尤其是像孟老师这样能在诗榜上久居前列的——基本上都混得都不错,毕竟“考大唐公务员”考的不是“以下那种动物与其他三个不同”或者申论,考得就是他们最擅长的诗嘛! 要么在中央任职,要么到地方做官,从知识分子、文艺青年一跃成为国之栋梁、封疆大吏,名气瞬间“变现”,财富、权势滚滚而来,的确很有诱惑力! 这么多掌握着“敲门砖”的文艺大神里,唯独一位是个例外。 自然是山水田园诗的标志性人物——孟浩然老师了。 孟夫子年轻时恪守孔老夫子“父母在,不远游”的训示,主要呆在家里,侍奉双亲,“苦学三十载”,博览群书,兼作文吟诗。 以后双亲不在了,孟老师可以放眼看世界了——却不知哪位仁兄忽悠他“农村好,一个孩子负担小”“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孟老师一听很来劲,又很崇拜并且想效仿古代曾经隐居在鹿门山的庞德公,干脆就在襄阳城外落地生根了。(劝孟老师、和孟老师一起归隐的仁兄叫“张子容”,他把孟老师忽悠瘸了之后,自己跑去参加进士考试,一举得中, 等到快40岁了,到长安、洛阳一线城市一看:嚯!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再看看周围能作几首诗的朋友们不是局长,也是科长了,而自己还是农村户口、没有养老保险的一个“白身”,挺失落的。 孟老师打算用他这满腹的锦绣诗文换一套华丽官服穿穿,银鱼金龟戴戴。 “哼,科举考试不过是作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律诗——简单!我那年更是考的‘终南之景’,正是老夫最擅长的题材!”孟浩然傲然道,满是田园诗扛把子的王者气概,听得小陈也是虎躯一震! “那结果呢?” “没考上。” 陈成:“……”好吧,其实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那夫子是因为饮酒误了考试吗?” “那倒没有。”孟夫子想起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考试的经历,仍然有点惋惜的样子:“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当时的宰相张燕公,还是后来的宰相始兴公(张九龄),都很欣赏我的诗啊?别个以作诗著称的高官,没有一个不感叹佩服我的——莫非考官比他们俩还要更懂?” 陈成也觉得挺费解,难道那届考官也是“仗杜”的李林甫? 当然,科举里对诗的要求和生活中作诗的要求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一点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注意。 孟老师吃的亏可以作为自己的宝贵经验。 “所以我颇觉失意,经常与袁左丞(袁仁敬)、贺侍郎(贺知章)、王摩诘他们一起饮酒,一饮便是酩酊大醉,落拓长安。” “有一天,刚和你师摩诘饮过一摊,忽然张燕公又邀我入禁宫内署与他谈刊辑经籍,借着酒兴正说得热闹时——忽然圣人到集贤殿来了!” 陈成听着听着,感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来劲了: 嘿!这个故事我听过啊! 所谓“转喉触讳”是也! 而且还分了好几个版本呢! 有的说孟老师“开元中颇为王右丞所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一句,王维“吟咏之,常击节不已”。王维在金銮殿待诏,有天和孟老师“商风雅”,忽然玄宗来了,“浩然错愕伏床下”。(新、旧唐书) 有的说玄宗征李白当翰林学士,“孟以故人之分,有弹冠之望”,屁颠颠来了。玄宗有天到李白家里,孟浩然吓得钻到了床下——然后玄宗说到孟浩然,李白说孟老头就在我家里呢! 然后又有说玄宗去找的是李元绂的——反正孟老师啥也别管了,往床下一钻吧! “张燕公是谁?”陈成问。 “燕国公张道济啊!” 噢!原来是张说! 陈成心里大乐:这桩千古悬案总算有结果了!什么都比不了当事人现身说法啊! 当然,想想也能断定其他答案的不靠谱—— 想想开元十五年、十六年的时候,王维又没张九龄举荐他,刚刚从济州司仓参军任上回长安呢,他自己想见李隆基都见不到,哪还能带孟浩然来见? 李白就更扯了,他当翰林学士的时候,孟老师都逝世好几年了,神特么“屁颠颠地以故人之分有弹冠之望”,那真是活见鬼了! 至于“有尊俭以削百姓之负”“南山可移”的李元绂,小陈表示不认识,忽略。(当然,李元绂有点严苛执法的样子,跟诗人们扯一起似乎格格不入。) 古人写笔记小说,也不好好考证一下,漏洞百出。 后世公众号转载这些小故事时也是兴致勃勃,说得煞有介事的。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现在有了小陈我,自然可以把这些谎言一一击碎!(只是不能将他的“科研成果”展示给世人,有点遗憾。) “所以,孟老师就钻到张丞相的床下去了?”陈成饶有兴致地询问当日详情,就想听钻床肚这段。 “床?”孟浩然一脸茫然:“你听谁说的?集贤院全是书啊!哪有胡床!” “圣人来了当然谒见啦,干嘛要躲?” 陈成有点讪讪的,心想后人笔记小说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第38章 自己不想做官怎能怪朕!(第二更) “那年张燕公正好被天子罢了中书令,然后让他以尚书右丞相的位置致仕,只担任集贤殿学士的闲职,在西京大明宫光顺门外,只做一些编纂、整理及校勘典籍的工作……所以张燕公才有空闲找我过去。” “噢!”陈成恍然大悟,这才算把事情理顺了,还有就是——原来牛逼闪闪的张说也做过“图书馆管理员”。 那天孟老师与张说谈笑正欢,冷不丁李隆基有事闯了进来。 李隆基喜爱风雅,礼贤名流,他还不知道老孟刚刚在他的科举考试中一败涂地,却是知道他“风流天下闻”的名声,自然十分高兴,亲切地慰问了两句孟老师以及他的家人后,便问起了孟老师的诗—— 张说含笑地冲孟浩然使眼色,孟老师也瞬间明白了:虽然落败科考,可如今有了更好的一个机会,直抵圣听——走终南捷径的时候到了! 孟老师一阵激动,酒气也挥发到头脑之后,借着酒劲朗诵起自己以前所作的诗: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扉松径长寂寞,唯有幽人独来去!” …… 一首接着一首,李隆基听了击节赞叹,看老孟的目光也愈发欣赏与柔和! 穿越小说中常有男猪脚在众人面前一首接一首名篇背诵的桥段,实际上孟老师在千年以前就真的做过,而且他的名句之多,足以占据此时诗坛的半壁江山了! 李隆基喜悦之际,又问:“孟先生高才,着实令人钦佩!襄水之美景,亦叫人向往——不过嘛……” “你这些诗,没来长安之前,就誉满天下,连朕也有耳闻!” 孟老师:“……” 你特么都听过了还让我背个毛线啊! 当然,连皇帝都对他的诗十分了解,让孟老师还是有点飘飘然。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新进所作的诗篇,让朕也一饱耳福呢?”李隆基和悦道,显示出他是真的感兴趣。 原来天子是想听自己的新诗! 有啊! 自己在长安,哪一天不饮酒,又有哪一天不作诗呢? 孟老师更加情不能禁,随口就把自己落榜后作的一首诗,《岁暮归南山》朗诵出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是他失意落魄后的牢骚之作,叙述自己停止追求仕进,愿意归隐南山,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自叹虚度年华,愁寂空虚。 要说的话,这首诗语言丰富,层层辗转反复,风格悠远深厚,富有韵味,绝非凡品——流传后世也是名作。 可偏偏他用错了场合。 落第后的孟老师一肚子的牢骚而不好发作,这种“自怨自艾”其实是假的,表面上一连串的自责自怪,骨子里却是层出不尽的怨天尤人! 说的是自己“一无可取”,怨的是上面的人都瞎了眼,狗屁不懂! 如果说他的考官不懂他的诗的话,圣天子倒是明明白白了! 才念到第二句的前半句“不才明主弃”,李隆基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当他自鸣得意地念完了全诗,李隆基终于忍不住发话:“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是你自己早不来要求当官,我又什么时候抛弃了你?为什么赖到我身上?) 怫然不快,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身酒气、不知所措的孟老师暗暗叫苦! 陈成轻轻一叹:当今圣人,的确就是这样——你很难摸准他的脉,他可能会因为某件事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也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诗龙颜大怒,甚至直起杀心! 伴君如伴虎之谓,陈十一郎侍奉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天子不喜,再隐居到终南山也没有任何益处,我便出了长安,从洛阳一路南下,漫游吴越,穷极山水之胜后才回家里。一路上也有曹三御史等人试图向长安举荐,但我知道已经没有用处,便就婉拒了……”张说举荐他尚不管用,何况别人呢?孟浩然至今对于触怒天子一事,还是有点惋惜。当时真的是喝酒喝糊涂了,若把“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换成“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哪个君主会不用他呢? 陈成想到后世柳永的遭遇与孟老师很像——宋仁宗引用柳永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黄金榜上》)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刻意划去柳永之名,让其一生流连于市井。 陈成安慰道:“夫子虽然出师不利,但一次哪能说明问题呢!为何不再试一回——” 孟浩然摇摇头道:“不考了。” 他的名气太大了,反复科考,表现对官场的痴迷,只会降低他的声望与评价。 “再考,意义也不甚大。你看你师王摩诘,榜首及第——不也是蹉跎了二十年,郁郁不得志么?” 陈成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围城,在外面的人想进去,进去的人却想出去。 “这么一来,还不如连那第一次考试都不考呢!”陈成道。他觉得后世之所以孟浩然的评价没有陶渊明、甚至古代庞德公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在四十岁后忽然官瘾发作,又是科举,又是反复上书张丞相——眼巴巴搞个小官做做,完全不匹配他诗歌大国手的声名与地位啊! 可能也正如此,影响了孟老师的“神格”,使得他与王维的比拼中,最终稍逊了一点点。 孟浩然自嘲地一笑,轻轻吟道:“天下有道则见——” “无道,则隐!” 陈成瞬间明白了里面的关节: 是啊,陶渊明、庞德公隐居,都是身逢乱世,吏治腐败,逃避现实只是无奈之举。 孟老师身处开元盛世,经理繁荣,文化昌盛,吏治清明——他有什么理由不出来做事,而是依旧隐居在深山为了沽名钓誉呢! 再换言之,连开元盛世的时候你都不想出来做官,那整个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你也没有几个好做官的时候了! 孟老师看似与世无争,实则还是有深深的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情节啊! 陈成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一心想取悦当今圣上,谋求名利的做法,是不是做错了。 第39章 成为孟浩然关门弟子!(第一更) 孟老师觉得现在是个好时代,好到他这样的大名士不出来做官都不好意思。 真的是“北阙休上书”? 反话罢了。 真实的意思是:“魏阙心常在,金门诏不忘”。 只不过当今天子虽然是“明主”,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明主。 太宗朝的马周,“直犯龙颜请恩泽”。 可那也只是太宗朝罢了。 唐太宗能被魏征气得七窍生烟后说“会须杀此田舍翁!” 第二天仍然要对这个乡巴佬客客气气的。 大唐天子怎么可能代代如此呢? 何况就连太宗自己也不是能坚持到底的。 重孙李隆基就更加不会了,他生气了,把下面人乱棍打死的记录屡见不鲜。 一旦失去了他的喜爱,再想赢得回来也几乎不可能。 孟老师如此,陈十一郎如此,张九龄如此,李林甫如此,废太子李瑛如此—— 唯一例外的那个人叫杨玉环。 偏偏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与这个君主相关,文化的繁荣,经济的昌盛,军事的强大,得罪他几乎很难在各方面出头——乃至日后大唐的衰落,同样与他密不可分。 陈十一郎,能够成为这第二个“例外”的人吗? 又或者,可以不依赖这位“圣主”,开创一个新局面? 无论如何,陈十一郎需要有点自己独特的技巧。 …… “等这次病好了,十一郎与我学诗吧!”孟老师捻着胡须微笑道:“我年龄大了,是时候有一个真正的传人了。” 他也看过陈成那些所谓的“原创”的诗,大多数人一生都写不出陈十一郎的那些“作品”,孟老师自然不把陈成当作寻常少年看,这是的的确确的一个天才。 天赋甚至要超过他年轻的时候。 可是孟老师依然可以俾睨天下地对陈成说:你跟我学。 小朋友,你可以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陈成看着孟老师那认真且柔和的目光,脑袋忽然一热: 这半年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又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因为得到一句当世大宗师的首肯,日后就不担心没有一身真本事了。 十一郎最缺的就是真本事。 至于人情世故,溜须拍马——前世在酒店中摸爬滚打,跟各种人虚与委蛇,他可比孟老师、李白、杜甫这些人强多了。 “固所愿,不敢求尔!”陈成一揖及地,深深埋下头去。 孟浩然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这就算是正式的“拜师”仪式了:“能有十一郎这个传人,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你仪甫大兄,实在不是这块料。” 孟老师的儿子“孟郊孟仪甫”(不是中唐那个孟郊),比乃父还要纯粹,真的只知道种田。孟浩然想想也无奈。 “‘夫子’现在真的是陈苌的‘夫子’了。”陈成嘻嘻笑道:“但是今天学生没来得及,也没准备‘束脩’和‘乘壶酒’,当在来日补上。” “我还有一樽极品的‘剑南道烧春’,当献于夫子,与夫子浮一大白!” 孟老师一听到“剑南春”的名字,眼睛都直了,谗得险些口舌冒火,按捺内心的骚动,无可奈何道:“我也知道酒不是个好东西,多次误我大事,这次还险些要了我性命——可确实离不了,想必是腹中‘酒虫’这几个已经被饿瘪了。” 师生二人相视大笑。 这时孟仪甫走进门来,见这一老一少喜气洋洋的,十分纳闷,问其故。 等知道了情况,孟仪甫喜道:“恭喜阿爷收得此等高徒!” 又对陈成道:“恭喜苌弟拜得名师!” 然后又道:“太好了!苌弟去把屋外的柴给劈了吧,回头我煮鲜鱼羹来吃。” 陈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道:“我?去劈柴?” 孟仪甫大剌剌地在屋中坐定,翘起二郎腿道:“不是你是谁?” “先前你是客人,自然得对你客客气气的。” “如今,你是阿爷的入室弟子,我又是你大兄,你不去劈柴,难道你好意思让大兄我去劈吗?” 陈成:“……” 靠,失算了! 早知道也要等孟老大把今天的柴劈了再拜师的…… …… 走出孟老师的草庐时,陈成趾高气昂,仿佛得了奥运会冠军似的——江森见了很奇怪,以前只在东都二公子发达的那会儿,见到他这种模样,之后已经颓废好两年了。 “我如今身份不同了,是孟夫子官方唯一指定接班人,你跟我说话最好客气点!去——”陈成指着孟仪甫背回来的木头:“把柴劈了吧!” “我?劈柴?”江森大感不公:“凭什么孟大兄让你劈柴,你却让我来?” “嘿嘿,嘿嘿。”陈成谄笑道:“你不是我‘大哥’么,你不罩着我,谁罩着我?” “别来这一套!”江森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走到柴堆旁:“劈成多大啊?” …… 一边监督着江森劈柴,陈成一边拿着木柴在地上画来画去。江森问他画的是什么—— “此即大唐之疆域图是也!”陈成道:“看,这里便是长安,这里,便是洛阳。”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呢?” “襄阳在这,房陵——在这。” “那你画的这些线条是什么意思?” “嘿嘿,这就是关键了。”陈成奸笑道:“你瞧,这个是王维王老师——他现在在长安做殿中侍御史,9月有‘知南选’的任务,南下的时候会经过襄阳,他会来看望孟老师。” “这个是太原王少伯,此刻他在岭南,即将回长安述职——归程要经过襄阳,会来看望孟老师。” “这个是江陵岑参,此刻正游历河朔——我们假借王少伯的名义,给他写一封信,邀请他来襄阳与王少伯‘基友重逢’!” “这个是湖州钱起,前度因为张丞相的关系,在荆州盘桓两年,与孟老师有旧,也可以把他请过来!” “最后,是我高叔叔!”陈成笑道,在地图上一点:“但现在他不在睢阳家中,而在相州,我修书一封,不出半月,必定能把他请到襄阳来!” “啊!二公子,你这是想要——”江森一激动,连柴也忘记劈了。 “举行武林大会!”陈成得意地奸笑,确切地说,是借孟夫子的名义来办武林大会,让诗榜前几位大神,齐聚襄阳,诗歌大战,共襄盛举! 此事必然是大唐诗坛极为轰动的大事,不愁没有关注度! 自己也可以借着拜孟浩然为师和全权负责“天下第一诗道会”的契机,重出江湖! 让陈十一郎的大名,再一次传遍大唐! 第40章 李白到哪里去了?(第一更) “不对啊!”江森放下手中的斧头:“还缺一个人啊!” “嗯?” “既然是‘天下第一诗道会’,诗榜的前几位大人物都有了,”江森瞪着眼睛:“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位——” 榜首的,李太白! “‘陇右李白’,他在哪里呢?”江森疑惑着:“不是说,他是孟老师的忠实拥趸吗?” 江森还真一下把陈成问住了。 只见陈成挠挠头,又拿起那根柴,在他画的那幅大唐僵局图上画圈圈,画了一圈又一圈,知道把地图上其他大诗人的行踪轨迹都掩盖了,才住了手。 江森更加莫名其妙:难道二公子觉得请不来李白,这“第一诗道会”不办也罢? 因此把“大唐诗人行踪图”也给抹掉了? “你道这是什么?”陈成叹口气:“这便是——李太白踪迹图!” 扑通! 江森大汗,险些摔倒: 你随手画几个圈圈,一个叠一个,看都看不清,说这是路线图?你以为我傻呢! 陈成解释道:“你瞧,这是去年春天,李白在安宜,写了《赠徐安宜》说‘游子滞安邑,怀恩未忍辞。’” “这是去年初夏,他在扬州,写了《久别离》: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 “去年秋天,在溧阳,写的《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这首也是赠给孟老师的,说‘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还是秋天,去了杭州——《与从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 “随后溯江西上去了,在当涂也有诗,这首是去年诗榜的‘年度冠军诗作’,《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冬天,回他安陆家中去了,写了《赠崔郎中宗之》,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 …… 看着李白这不过短短一年之中的旅程,还真的是在整个东南绕了一个大圈,宝应扬州苏州杭州武汉荆州……跑了个遍! 如果只是说开元二十七是这样的话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位大佬每年都是这样由南到北,从东到西一圈圈地跑…… 换别的人谁受得了哇! 江森打断陈成道:“行了——二公子,你就不要说得这么详细了,今年呢?此刻他在哪里?” “按孟老师所说,他回安陆后准备来襄阳看望夫子的,但是他的夫人也患了重病,因此没来。” “今年五月,许氏夫人已经去世了,有人说他出现在曹州,也写了一首跟孟老师相关的诗《忆襄阳旧游》: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 “之后又出现在任城、金乡这些东鲁的地方,也都有诗。” “不过,貌似自从他死了老婆后,心思在写诗上用得比较少,最近他在……”陈成的眉头挑了挑:“练……剑。” 江森:“……”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练剑…… 这一年,李太白的确有些不务正业,虽然“专辑”发得仍然频繁且数量多,可也想在剑术上深造,不知到藏在哪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江森听完二公子的科普,再去看地上这犹如草团绕的“轨迹图”,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遍这么多地方,真是不简单!”放在现代,肯定每天都称霸微信运动步数榜第一。 “而二公子你能对这么复杂的轨迹图,每个人都列得清清楚楚!也是不简单!”江森竖了一个大拇哥称赞道。 陈成苦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最近都在忙什么呢?还真当我无所事事?” “只是这些也不是我的功劳。”陈成又不可能在每个重点人物身上安上Gps定位装置:“还是要感谢郡主娘娘的‘诗榜’,没有她那些得力干将搜集的资料,我知道个屁啊!” 当然,光靠李瑜自己也达不到这种程度,如今三家诗榜在“资源”上是“共享”的,你们搜到了什么诗,我能看到,当然我有了独家诗作,也会与你分享—— 在歧王诗榜重新开张的时候,陈成就对李瑜说过,拼资源你是不可能拼得过官僚集团的“开元诗榜”和权贵阶级的“玉真公主诗榜”的。 歧王毕竟死了十多年了,你一个小小郡主——还是从“县主”抬上来了,拿什么与另外两家的坐镇人物,贺知章与玉真公主比? 所以,当时“歧王诗榜”的“优质资源’,如陈十一郎的新诗,也会在第一时间与另外两家分享,这才换来了其他两家的内容。 “我们要想把诗榜做到最好,思路应该是:同样的诗作,我们比你们排得更加公平,眼光更加独到!”陈十一郎目光灼灼地指导小郡主道:“我们不看家世,不看出身,不看权威高低,也不看资历深浅!” “我们只看,诗是否好!” “我不会因为贺监他老人家位极人臣,文坛泰斗——在他没有新作,只有阿谀奉承你三伯‘奉和圣制’的诗的情况下,仍然把他排第一!” “也不会因为我们的诗榜,有陈苌我的参与,就强行把我排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当然了——”陈苌一本正经道:“我的诗确实‘作’得极好就是了。” “让天下人知道,公平、公开、公正,是歧王诗榜的不二准则!” “登上我们的诗榜,便是无可争辩地获得了主流诗坛的认可!” “何愁不超过另外两家只顾着论资排辈的诗榜?” 陈成言辞激烈、信心勃勃地说着,小郡主也格外欣赏、佩服地看着他,最后跟他说: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下次再有吐沫星子喷到本郡主的脸上,小心本郡主砍了你的脑袋! 陈成:“……” …… 想起当年在东都的岁月,陈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李瑜这个小丫头片子现在是什么样了—— 后世这个年龄已经可以上高中了。 对他来说,小郡主即充当过他的“学生”,也充当过他的“姐姐”——触怒圣人的时候,不正是这个小姑娘横眉冷对地与她的皇伯父据理力争么? “哎——森哥,”陈成忽然想起来一个茬:“以往小郡主每次来信,除了公事,总归会聊一点私事——”(比如她猜测孟老师“偷偷喝酒”) “这回寄来新诗榜,就没说点别的么?” “有啊,”江森道,却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你还是自己看吧!” 陈成接过字条,从诗榜一路看下去——发现底下一行字迹娟秀的小字。 几时,得回长安? 第41章 筹办天下第一诗道会!(第二更) 不过六个字而已—— 陈成却被戳中心窝,眼前一酸,险些泪下: 长安,我也想回去啊! 我现在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重回长安而努力么? 只是现在,又有几个人还希望自己能回去呢? 自己回了长安,又有何事可做? 陈成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对江森道:“森哥,现在‘天下第一诗道大会’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一定要将准备工作做好!” “你可知道,像这种大型文艺活动,最关键的是什么?” 对于二公子这种时不时要考自己一下的做法,江森很是无奈:“嘉宾阵容?” “嘉宾阵容已经足够强大!”陈成补充道:“空前地强大!”只要成行,比东晋“兰亭集会”还要盛大。 这次“襄阳诗林大会”,能与之媲美的,可能只有南宋年间郭靖黄蓉举办的“襄阳武林大会”能与之媲美!(金庸:??) “食宿?” “靠,汉水哪里没有鱼?岘山哪里没有野味?村里农户多,都能借宿,人家屋子虽破,指不定大诗人们还觉得是‘农家乐’呢!”陈成道。 “那还有什么?”江森摸摸脑袋:“我真的想不到了。你说呢?” “我也想不到。”陈成一本正经道:“所以我想从你这找点灵感。” 江森:“……” “最重要的,肯定是‘安保’啊!”陈成道:“诗榜靠前的那些大神,基本上能来的都会来——万一有人别有用心的,制造个‘恐怖袭击’,把诗人们一网打尽怎么办?少爷我以后还能抱谁的大腿呢?” “噢!”江森恍然大悟,深感佩服。 “所以这几天你到岘山、鹿门、汉水边上……这些诗人们肯定要去的地方摸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安全隐患啊,要不要预防山火啊,这些。”陈二公子指挥道。 “为什么又是我啊!”江森愤愤不平。 “今时不同往日,”陈成叹口气:“我现在能指挥的,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么。”还以为是当年在东都车马成群的时候呢…… 江森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而且我的任务也很重啊!你负责安保——”陈成道:“而我,负责宣传!” “我会写信邀请三大诗榜驻本地的负责人前来观摩,也要提前在襄阳本地预热。” “否则,我们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盛会,还没有人知道呢!” “嗯……暂时还是不要提前造势,还是要等孟老师病完全好了再说!”陈成寻思着,孟夫子如今可是他的“革命本钱”,这次的大神们可都是冲着孟夫子的面子来的,到时候这些人你一杯,我一壶喝高兴起来了,别说孟老师身上有疾,就是没事人也可能酒精中毒而亡…… 稳妥点好! “最近遇到闲杂人等,可要问仔细了,指不定有些精于算计的人,提前洞悉了本公子的天才创想,前来抢功,说盛会是他们举办的——到时候人家地位比我们高,权势比我们大,我们能找谁讲理去?” 二公子毕竟长大了几岁,考虑事情终于周全了一些,不像前几年那么冒失大意了,江森很是欣慰,依言照做—— 不但走遍了方圆十里,提前沟通好了诗人们留宿的“农家乐”,甚至连附近水域的河底都摸了一遍,大一点的河蚌都要摸上岸来,免得诗人们光着膀子下去嬉戏时被蚌壳划伤了脚。 蛇更是不准出现在“孟府”周围,甚至连长得有点像蛇的,夏天在岸边出洞透气的黄鳝都被江森无情地抓捕——免得吓到尊贵的客人们。 …… 一晃又是过了半旬,孟夫子眼看着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陈成几人都大感快慰。 早已准备好的“英雄帖”可以发送出去了。 说来也真是巧,许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盛唐大诗人们,这段时间南下、北山都将经过襄阳,其他人都聚集在河南、湖北一带,离襄阳至多几天的路程,真是老天有意要促成小陈我的这番创举啊! 但就在这些红彤彤、如喜帖一般的“英雄帖”即将发出之时,涧南园的江村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这位兄台,敢问可知道,孟夫子如今可在家中?” 这天,江森遵循二公子的吩咐,在村口做一个名为“指示牌”的东西,方便没来过的大诗人们可以方便地找到孟夫子的家,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江森一回头——吓得那人往后一跳:哪来的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玩意! 惊魂稍定之后,才想到这是俗称的“昆仑奴”,长安、洛阳都有,除了皮肤黑点,别个与唐人也没什么区别。 江森打量对方,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相倒还周正,不太黑(江森看谁都白!)可就是眼神躲躲闪闪,动作鬼鬼祟祟,操着一口不南不北的奇怪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上来就问“孟夫子”——要知道二公子的“英雄帖”还没有发出去呢! 孟夫子的两个重要朋友,也都还路途遥远,正在行进路上呢! 指定是因为附近村民嘴大,泄露了“天下第一诗道大会”的情况,使得二公子口中“别有用心”之人找上门来了! “孟夫子?你说的是孟福子吗?我不认识。”江森装糊涂。 “夫子名讳为‘浩’,字‘浩然’,”来人见这黑人虽然高大,但岁数并不很大的样子,也没有了畏惧心:“就住在这村里呀!” “噢!”江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夫子啊!——你走错了,孟夫子的家在汉水西岸啊,这是东岸,你走错了。” 来人:“……” 江森循着对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自己刚刚树立好的“指示牌”赫然用陈二公子独特的“方正卡通字体”写着: “前行一里路是孟浩然家。” 江森:“……” 来人:“……” 咳了一声,来人道:“小兄弟,你这么戏耍于我,就不够意思了,我就问孟夫子在不在家,又没什么恶意,你何必消遣我,绕个大圈,往汉水东岸去走呢?” “何况,涧南园我是来得多了,怎么可能不认识路?”将孟浩然的草庐描绘一番——果然分毫不差! 甚至连孟夫子的酒藏在哪,他都一清二楚——当时陈成和江森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卧室墙根把孟老师偷偷藏的美酒全部发现并没收的! “我就想问问,孟夫子的背疽,恢复得怎么样了?” “你……到底是谁?”江森迟疑着。 来人微微笑:“晋阳——王昌龄,草字——少伯!” 王昌龄! 歧王诗榜第六位! 七绝圣手!! 第42章 边塞之王!王昌龄!(第一更) 王昌龄! 江森的眼睛已经瞪直了! 妈耶!这尊大神竟然提前到了! 王昌龄出生于则天皇后圣历元年(698年)的太原,早年贫贱,困于农耕。 年近三旬——开元十五年,才中了进士。 一开始担任秘书省校书郎,之后又考“博学宏辞”科,超绝群伦,授官“汜水尉”,前程不错。 但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事,去年被贬到岭南去了。 今年遇到皇帝“大赦”,得以北归,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看现在他在诗榜上“才”排在第六的位置,可是这未必是他真实实力的体现。 别说第六了,在“岐王诗榜”上,他甚至登顶过冠军! 甚至可以说,盛唐诗坛最重要的风景之一,“边塞诗”就是这位大佬开创的! 大唐开国以来,实行“府兵制”,并在太宗和高宗统治前期有效实行,为大唐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 但后来战事频繁、防御线延长、兵役繁重,番上卫士常被强留以至久戍不归,又被贵族官僚借为私役使,人人以府兵为耻,人民避役,兵士逃亡。 玄宗便改府兵制为募兵制。 这一下子掀起了文人“从军热”的高潮,众才子纷纷投笔从戎,以求边功。 王昌龄便是这样一位“浪潮儿”,虽然出生在贫穷人家,需要自己亲自耕种来养活自己。但是生活并没有将他豪放不羁的侠士之气打磨尽,“问道羽书急,单于寇井径。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听闻有战事,意气风发的青年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奔赴战场为国杀敌! 开元十三年,他开始漫游西北边地,大漠、雄关、孤城、长云、雪山、烽火、羌笛…… 一切的一切,让他对于边塞生活感触深刻!故此创作了大量的边塞诗。 《从军行》组诗一出,大唐锐意进取、称雄寰宇的气势喷薄而出!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其一)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其二)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其三)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其五)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其六)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其七) 当然了,最为后世传颂的,便是最能代表开元年间大唐将士那种豪情万丈、锐意进取精神的第四首: 从军行(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等雄篇伟章,千古之下,读来仍令人血脉贲张! 连“万年(旧)岐王诗榜第一”的王摩诘,也必须在这诗出来之后退居二线,将榜首之位让与王少伯! 同样是边塞诗的扛鼎人物,开元十三年的时候岑参才11岁,高适还在宋州家里,没有开始边塞生活,王昌龄已然为边塞先驱! 而且,高适见到的边塞,已经不是王昌龄开元中期见到的边塞; 岑参在天宝年间见到的边塞,就更加是另外一种景象。 (所以,当后来晚年的王昌龄写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诗句来时,可以感受到前后对比他内心的那种复杂情感。没见过最辉煌时代的大唐边关,就没有“但使龙城飞将在”的痛苦!) …… 这一年来他向岭南进发,岭南是三大诗榜尚未开发之地,他也少有诗句可以传回,因此诗榜上的排名不如前几位,也就情有可原了。 江森看对方的眼神几次变幻,最后大叫一声,把手中用来钉“指示牌”的锤子一扔,一溜烟似的跑掉了,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尤塞恩·博尔特…… 留下一脸懵逼的王昌龄不知所措。 顺着指示牌的位置往前走了一里地,看到熟悉的孟浩然之草庐,门前一个光着膀子、伸着懒腰的白头老汉,不是“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还能是谁! “浩然兄!”王昌龄心情激动,大步向他而去。 孟浩然循声一看,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喜出望外:“少伯——你怎么……已经回来啦!” 两人握住对方的双臂,猛地抖了几抖,喜悦之情,难以言述。 王昌龄仔细打量着老友,鼻子一酸,险些落泪——随即掩盖住自己伤感的情绪,笑道: “去岁一别,浩然兄气色好了,红润了,也长肉了!想来是疽痛真的大好了!” 孟浩然相比自己的病,却是更加关心王昌龄的情况: “少伯呀,自去年你走了,我又有这病,岭南天遥地远,瘴气杀人——我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 还能活到老朋友安然无恙地回来…… 古代交通不便,哪一次分别,不是生离死别呢? 何况一个重病,一个贬谪到天涯绝远之地,哪怕是更往后的韩愈前往岭南的时候,也做好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准备。 去年秋天,王昌龄被贬岭南,特意来襄阳便是拜别孟浩然的。 当时孟浩然沉疴已久,抱着病痛写下了这首: 《送王昌龄之岭南》 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岘首羊公爱,长沙贾谊愁。 土毛无缟纻,乡味有槎头。已抱沈痼疾,更贻魑魅忧。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诗中说,岭南那地方,穿衣没有丝麻,吃的也只有些鱼鲜。我本就身患重病,现在又要为你担忧。当年我们一起共事几年,今天却又要天各一方。 当年的意气风法如今何在?故友恐怕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南望斗牛星来追忆了。 谁能想到还有今日死里逃生的重逢! 两人说着分别后各自的经历,又是哭又是笑,完全不像四十好几、五十出头的人。 “哎呀,看看我!”王昌龄自责倒:“浩然兄久病初愈,我怎么能一直拉着你在外面站着说话,快!咱俩快到屋里叙话!” “这话不应该我来说吗?你怎么搞得这里是你家似的!” 王昌龄:“……” 孟浩然笑:“我现在已是无碍了,倒是少伯你奔徙千里,风尘仆仆,我这么拉着你问东问西,哪是待客之道!来,屋里请——” “请——” …… 两人坐在床上谈得热络,这才知道: 去年自襄阳分别之后,王昌龄一路往南,却不急着抵达目的地——毕竟岭南尚未开发完毕,内地不了解的人总是听到那里有各种恐怖的传说。 瘴气啊,毒日啊,蛇啊,蛟龙啊,广州人吃福建人啊之类。(没有最后一条!) 王昌龄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兼吟诗作赋。 这不,他才刚刚走到大庾岭、张九龄在梅岭建立的梅关,离目的地还远着呢,就遇到大赦,随即乐呵呵,屁颠颠就原路返回了。 这要是像后世一样有“京广线”,恐怕已经在广东吃一年苦了。(当然,现在广东已经是顶好玩的地方了。) 两人说道高兴处,手舞足蹈,不顾形象——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王昌龄脸色一变:“不好,莫不是天意难测,我的罪责未免,上面派人来拿我!” 孟浩然探头一看,微笑道:“少伯勿虑——是我新收的弟子,陈苌陈十一郎来了!” 江森气喘吁吁地跑开,便是去找他那正给诗人们修建公共厕所的二公子去了。 第43章 七绝圣手论小陈的诗(第二更)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吃!喝!拉!撒!” “拉屎都拉得不开心,还写什么诗呢?对吧?” 本着无微不至的人文关怀,陈十一郎这两天全身心地投入到诗道会“公共厕所”的营建中,保证诗人们酒足饭饱之际不至于出现排队“出恭”的窘况。 就在他指挥着雇来的两个村民把厕所挖得又宽又深的时候,江森匆匆跑来告诉他: 王少伯来了! 陈成闻言一愣:王昌龄? 前度是听孟老师说过,这次大赦,他的好友王昌龄肯定得以从岭南北归了—— 但没有十天半月,他肯定回不来啊? 难道是抢到了特快绿皮车的硬座票不成? 王昌龄是当世又一大宗师级人物,他的人脉也极其广泛,李白、高适、王之涣、孟浩然等等都是他的好朋友,陈十一郎还打算借他“王少伯”的名义,请他小兄弟,此时声名不显的岑参到襄阳来呢! 要是他能出手,又能邀请一大票大神到襄阳来! “见见去!”陈成舍了挖厕所的农人,赶紧往孟浩然家跑去。 陈成与江森风风火火地赶来,王昌龄还以为是来了要押解他回岭南的差人,吓一跳。 等听清是孟浩然的学生,王昌龄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好笑,再去打量陈十一郎—— 相貌俊秀,气度不凡,心里暗生好感。 “久仰王公大名,今日一见,学生不胜欣喜!”陈成一揖及地,礼节很是恭敬。 王昌龄笑道:“无需多礼!”也冲他还了一个。 “你怎么搞这一身土的!”孟浩然看陈成身上脏不拉几的,奇怪问。 还没等陈成解释自己是给孟老师的朋友修厕所去了,王昌龄笑道:“少年人学学农桑也不错,咱俩不也都经历过嘛。”却是误会了。 王昌龄早年贫苦,主要依靠农耕维持生活养家糊口,这使得他到30岁才有机会去考进士。 另外前面孟老师说过“他王大考得科举我老孟就考不得?”——所谓“王大”便是眼前这位了。 大龄考生,考上了,也还是让人羡慕啊! 陈成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公共卫生”方面的理念,“王大”先生却先发问了: “陈苌?颍川陈氏?你父可是封丘县丞陈不器?” “夫子与家父有旧?”陈成有点意外,没听说老爸认识王昌龄啊:“但是我大人去岁已经辞了官职,回乡去了。” “哦!可惜!但也好。开元中的时候,曾与汝父在岐王宅有过数面之缘,令尊文辞好生令人敬服。”王昌龄没说陈兼在开元十二年中进士,他自己在开元十五年中第,按说陈兼还算他的“前辈”与“学长”,但是在有过“不堪回忆”的孟浩然面前,最好还是不要提科举考试,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 “夫子过誉了。” 王昌龄笑道:“我资历比令尊尚有不及,就不用一口一个‘夫子’了,问我叫‘叔父’也行,甚至你不介意,便叫一声‘大兄’‘大郎’也是合适的。” “不敢,不敢。”陈成大汗。 “十一郎当年在东都,可是偌大名声啊!”王昌龄忽然感慨道,陈成年少成名的时候,他还在担任“汜水县尉”这样的低级别官吏,偶有机会得以参加酺宴,写写《夏月花萼楼酺宴应制》这样拍皇上马屁的诗,也完全得不到回应,比陈十一郎可差远了。 “小孩子瞎胡闹而已。”陈成更加惭愧,自己当时轻狂得很,自以为拿着后世一堆诗,王维都“完败”了,李白杜甫不出山自己根本没对手——甚至还在与小郡主议定诗榜时妄加评点过王昌龄等人的大作,现在想想真的让人脸红不已啊! 不过王昌龄却真的是拿看少年的眼光来看陈十一郎的:“十一郎过谦了!你的那些诗,换成你那个年龄,我和你孟老师,甚至随便在大唐点选,都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写出来。” 王昌龄越是把他抬得高,陈成就更如坐针毡,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对面王大叔兴致很高,大声吟诵起来:“ 朔风吹沙复吹雪, 笑解吴钩初欲别。 酒酣击筑和高歌, 将军出关车骑多!” 吟完之后问:“这首诗——可是十一郎之大作?” 陈成听了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是我所作。” 他当初可是抄袭了不少大神的经典篇目的,也使大唐民众广为传唱。 这首相对冷门,自然映像不深,也不知王昌龄为何单独拿这首出来,记得还那么准确! 此诗原名《送刘将军》,是元末明初大诗人高启所作—— 穿越者想伪装成大诗人,穿越到盛唐之前肯定是最幸福的,因为李杜白苏轼王安石的诗你随便抄; 到北宋也还不错,起码还有南宋的陆游,光他一个人的诗就够你抄了。 就算是明朝之前,也还不错,起码还有高启这个大诗人嘛! 再往以后就比较难了。 但小陈抄的这首,不要说在古诗中不出名了,就算在高启的诗中也不引人注目。 对陈成来说,除了“中小学必背70首”和高考要考的那些,冷僻的诗他是不会的——除非是电视剧里放过的。 这一首就好像是在《大脚马皇后》还是哪部古装片里看到的。 不能每一首都抄传世经典,偶尔也要拿点别的东西敷衍一下嘛。 “十一郎可曾到过边疆?” “不曾。”小陈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后世帮女朋友在韩国济州岛代购过化妆品的经历算不算:“只是偶尔听家父的好友说起过边关的一些事。” 说完又不忘拍一下王大叔的“马屁”:“还有就是从夫子您的‘从军行’等诗中读到的塞外风物。” 这也不算胡说——毕竟后世中国的学生都是背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长大的。 “哈哈哈哈——但你起首二句已经有点边疆的风味了。”王昌龄开怀大笑,然后不忘赞赏,“可以说很有天赋了。” “只不过——”王昌龄话锋一转:“你这第三句‘酒酣击筑和高歌’,气势已经起来了,读诗之人的情绪被吊到了最高处——末句却来了一句‘将军出关车骑多’,稀松平常,令我好生失望,言犹未尽啊!” 第44章 胡马度阴山是怎样写出来的!(第三更) 小陈见对方直言不讳地指出对“自己”诗句的不满,闹了一个面红耳赤,就好像他当初抄袭乾隆《黄瓜》诗一般:“夫子是‘七绝圣手’,边塞诗又是您最擅长的题材,小陈我东施效颦,结果只能是班门弄斧、画虎类犬、孔夫子门前卖书啊!” 听到“七绝圣手”四个字,王大叔笑得前仰后合,但却并不否认。 王昌龄最牛叉的这个绰号便是“七绝圣手”——整个中国几千年的诗歌史,在“七绝”这个题材上,除了李白,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的七绝匹敌! 初唐七绝仅七十七首,并不是流行的诗歌题材,七绝正是因为王昌龄、李白等人的努力,逐渐风行大唐。 盛唐存世四百七十二首七绝,其中王昌龄七十四首,几乎占了六分之一,可见其以身作则,引领潮流之功! 会写,你就多写点。 到中唐、晚唐,七绝数量之多,俨然已经成为主流,仅仅次于“永恒主流”的五律。 只是后人的七绝似乎都没有达到王昌龄和李白的高度,《围炉诗话》中也说:“王昌龄七绝,如八股之王济之(明代王鏊)也。起承转合之法,自此而定,是为唐体,后人无不宗之。” 既然是奠定规则的大宗师,王昌龄自然对于七绝只有四句,却能完成一套完整的“开头、承接、转折、收尾”很有心得,所以看他的七绝,最后一句总是特别漂亮,也往往是流传千古的名句! 只是小陈闹了个笑话,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抄高启的这首是七言古诗,并不是绝句…… 只能说这几年他疏于“作诗”,对于音韵的第一反应不够敏感了。 古诗就古诗呗——盛唐的诗人可不会鄙视古诗,反而非常推崇古诗,不像后世一听某诗不合辙押韵,动辄攻击作诗者“又拿打油诗出来丢人现眼了”。 王昌龄最擅长的两种题材,一是“七绝”,第二便是“五言古诗”了——这一点也和李白相同,只是李白还擅长五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古诗、长短参差“随口瞎来”的长篇杂言诗和—— 词……(即便是“很不行”的七律,还有《登金陵凤凰台》呢……) “晚生这句作得不好,还望夫子指点一二,怎样可以补救呢?”既然小陈我自己没有办法写好,那就把问题丢给号称“圣手”的王大叔好了! 你说高启的诗不好,那你帮他改改! 你行你上! 一副“勤学好问”模样的小陈躬身行礼,心里却有点偷偷想笑。 “额,这个问题,我也没想过呢!”王昌龄挠挠头,看向孟浩然,孟浩然一摊手,一副“老夫爱莫能助”的样子。 平生塞北江南——孟老师只能“江南”,不能“塞北”啊! 王昌龄一时想不出怎样给陈十一郎的三句补一句,就问诗歌的“创作背景”道:“这首诗是哪一年写的?写给谁的呢?” 这下轮到小陈开始挠头:自己在洛阳兴旺发达的时候,可是结识了不少贵人! 那么多人,还真不好想! 偏偏这首还很冷门…… 将军?这首是送给某位将军的!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套用高启《送刘将军》的模板! 磨蹭了好大一会儿陈成才终于琢磨起来:“这首是赠给盖嘉运将军的。” 盖嘉运是玄宗朝戍边大将,早年立功边疆,带领唐军屡败西域各国,使得唐军威震西域,官至北庭都护——统辖西突厥十姓部落诸羁縻府州,相当今阿尔泰山、巴里坤湖以西乃至中亚咸海的极广大区域。 “哦?”王昌龄有些意外,他是没想到这半大小子还能与此等封疆大吏联系起来。 “是这样的,”陈成解释道:“开元二十三年冬天,突骑施军侵扰北庭及安西的拔换城(今新疆阿克苏),盖嘉运将军于开元二十四年率兵出击大败突骑施军,得胜而归。” “到洛阳日,圣人激赏其功,命群下作诗颂其勋德。”陈成终于把这事想起来了:“我便写了这首诗给他。” 确切地说,是“抄”了这首诗给他。 毕竟当时想要从他这里邀诗的人很多,搞得他把诗送出去的时候都很肉疼,用完就没了啊! 所以对于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人,他一般不太舍得“抄”太好的诗给人。 诗写好之后,也没收到对方任何回馈。 今天如果不是王昌龄猛然提起,陈成自己都要把这诗忘掉了。 王昌龄一时有些无语:眼前这小子,之前可以随便与当今天子、武惠妃、张九龄、李林甫这些大人物当面交流,甚至还包括盖嘉运、王忠嗣这种封疆大吏交往! 自己空有大才,进士及第,兼“圣手”之名,却只能在县一级行政单位打杂!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相比自己,他更关心的还是国家。 “今年六月吐蕃包围了安戎城(四川茂汶)——此前为了奖赏盖嘉运的战功,圣人已任命他为河西、陇右节度使,让他抵御吐蕃。但是盖嘉运自恃有圣人的宠信,留恋长安的繁华,一直盘桓不走,没有按时赴任。”王昌龄忽然说起今年的战事,皱起了眉头:“一直到左丞相裴耀卿上疏参他——圣人才催促他出长安赴镇。” “现在离边关山遥路远,已经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安戎那边仗究竟打得怎样了。” 王昌龄毕竟有行伍的经历,哪怕在贬谪的路途依然关心着军国大事,只是苦于没有消息渠道。 孟浩然这两年都在养病,深居简出,又处在穷乡僻壤,连六月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得知安戎战事也是摇头叹气:“吐蕃终究是我大唐之患!河陇那边的百姓,总是饱受战事之苦啊!” 孟夫子虽然“避世”,但并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想到边陲的烽火,心中滋味难明。 “嘿,盖嘉运自恃屡立边功,依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要让我赠诗给他,我还不乐意呢!”王昌龄嘿然道:“除非——他真能如圣人愿,抵住吐蕃的大军,到不了‘河陇’,保我大唐子民免受刀戈!” 陇坻以西为陇右道,睿宗时又从陇右道中分出黄河以西为河西道,河西、陇右分治,习惯上简称河陇。 “不让吐蕃过河陇——”王昌龄自己琢磨着:“嗯,‘不叫胡马度陇河’——十一郎,你听我给你补的这一句怎么样?” 陈成:“……” 靠,难道是我激发得王昌龄提前把“不教胡马度阴山”写出来了吗? 第45章 小陈“完胜”王昌龄!(第四更) 朔风吹沙复吹雪, 笑解吴钩初欲别。 酒酣击筑和高歌, 不叫胡马度陇河! 四句读下来! 毫!无!违!和!感! 而且气势一下子就上去了! 王少伯,还真是“圣手”啊! 何况这特么还是一首不讲“平仄”“黏对”的古诗啊! 小陈的崇敬简直如滔滔江水一下子奔涌而出了,见王大叔问自己补得“好不好”,小陈诚惶诚恐: “夫子金句,精彩绝伦!天下之人,非夫子不得吟出!晚生的拙作,实在不敢掠夫子妙语之美啊!” 您还是把这句留到您的代表作《出塞》里去用吧…… 也不知是不是《出塞》实在是太熟了,小陈总觉得“不教胡马度阴山”气势更足一点,虽然从字面和音韵上,差别并不是很大…… 王昌龄看对方那种崇拜得快要跪下来的样子,也很得意,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妥。 孟浩然却仍然关心着河陇战事的情况,事关国运—— 毕竟唐与吐蕃的战争是“世纪之战”,持续了7世纪到9世纪,直到吐蕃与大唐相继衰亡。 “少伯,你看盖嘉运统兵,可与吐蕃一战么?” 面对孟夫子的疑问,王昌龄只能无奈叹息道:“我看……难!” “盖嘉运其人,我曾于原州(固原)得见——自视过高,我行我素,沉溺酒色,不思防务!” “左丞相也云,盖嘉运有‘骄敌之色’,‘诚勇烈有余,然言气矜夸,恐难成事’。” “不要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了——别说收复失地,只要不再沦陷更多城池,已然‘大吉’了!” 一番话说得原本欢快的气氛转为沉重,陈成、孟浩然都默不作声。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左丞相裴耀卿、今日王昌龄所说,盖嘉运在吐蕃战事上没拿到什么战功。 不要说他俩了,大唐看出来盖嘉运不堪重任的大有人在—— 可问题是,李隆基看不出来啊! 别看现在还是开元年间,但这位“圣天子”,渐渐地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圣明了。 “不对!不对!”王昌龄高声道。 “什么不对?”陈成和孟浩然不解。 “我错了!” “??” “我要向十一郎道歉,”王昌龄忽然对陈成道:“前番是我妄言了!” “??”陈成不解何故。 “十一郎写与盖嘉运的这首诗,实则暗含了讽喻之义吧?”王昌龄一副“老夫看穿了”的神色:“你这句‘将军出关车骑多’,看似平淡无奇,只是赞颂盖嘉运出征的盛大,实际呢?” “是讽刺他排场大!阵仗奢!不把心思放在军队上!反而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车骑多多益善,胜人一筹!” “把盖某人骄矜自傲、好慕虚荣的形象描绘得活灵活现!却又不易让当事者轻易发觉!令人叫绝!着实令人叫绝!” 陈成:“……” 靠…… 王大叔你特么是高中语文老师吧? 什么叫“过分解读”? 您这就叫“过分解读”! 我敢打两包辣条的堵,原作者高启! 绝对!绝对!没有你说的这种意思! “如此好句,我却看走了眼,‘画蛇添足’!实属不该!”王昌龄说着说着,竟然有些自责了:“现在收回我前面所说的所有的话——一字也不需动!十一郎这篇诗作,便是流芳百世的妙品!” 陈成:“……” 高启自己写这种应酬的诗,估计也是写了就扔,偏偏到了您这里,竟然流芳千古了! “他日盖嘉运兵败之时,世人再看这首诗,便可知十一郎的远见卓识!”王昌龄对孟浩然道:“先前我还觉得,十一郎当初以区区九龄顽童,何德何能能得圣人青眼?” “今日一见,方知因果!” “你这徒弟,当世除了浩然兄才高盖世,恐怕再无人可以教他!”王昌龄叹息道:“昌龄甘拜下风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叉手给小陈行了一个礼! 陈成:“……” 靠,我特么一句话没说! 什么都是王大叔你自己脑补好吗! 你怎么戏这么多呢? 还一个劲地给自己加! 但回过头来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作品诞生之后,解释权就不完全是作者的了——读者有读者解读,甚至“过分解读”的权利。 一个作品,本质上不算太好,但结合特定的背景,有时会产生巨大的反应,极大地增强其感染力。 比如李清照名篇《咏项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放别的朝代,就只能沦为平庸之作:不肯过就不肯过呗,谁管你丫的过不过的! 但放在李清照的时代,那就是振聋发聩—— 写在什么时候? 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啊! 你拿一心往南边逃,都漂到海上了还不放心,吓得生育能力都没有了的阳痿男宋高宗与“不肯过江东”的项羽比——那项羽简直是五千年中国第一好汉好不好! 甚至都不用跟项羽比了,拿来和明朝“绝不迁都”的于谦于少保比,也把赵构这个狗东西比到尘土里去了! 再比如白居易长恨歌最后的“天长地久有时尽”,不与“此恨绵绵无绝期”相连,恐怕都不是名句,可是如果联系“天长地久”的另外一层含义,简直不需要“此恨绵绵无绝期”这句,也能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效果了——当然,此处先按下不表。 总之,只要这首诗不是赠给“无名”的“刘将军”,而是赠给一个“负面人物”盖将军,真的是天作之合,意蕴无穷。 “这最后一句动不得,但还是有别的字可以动!”王大叔虽然“莫名其妙”地就向小陈“认输”了(毕竟他俩并没有说要斗诗),可对于改诗仍然有很大的热情:“酒酣击筑和高歌——盖嘉运怕没有没有‘高歌’可听了,我看他日后能听到,徒有‘悲歌’而已!” 陈成:“……” 这次是真无语了! 王大叔竟然还能…… 歪打正着? 因为高启的原诗就是“酒酣击筑和悲歌”,小陈吸取了当时在皇帝千秋宴上用“不吉利字眼”的教训,特意把“悲”改成“高”才送出去…… 这特么让王大叔又改回正版了…… 当然,高启先生肯定不会见怪,因为王大叔这样改来改去,加上过分解读,把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变成了可流传后世的“精品”,连王昌龄自己都要“拜服”,高启肯定很高兴…… 王大叔自导自演闹出了一番乌龙还不自知,继续道:“河陇战事,莫说盖嘉运去,便是王忠嗣——也依然无可奈何!” “依我看,除非是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再世!才有可能荡平河西,海内延平!”王昌龄兴致勃勃地:“但使啊——” 陈成:“……” 靠,打住!打住! 王大叔你今天不把“出塞”一整首诗、四句全部写出来不罢休是吗? 还“但使龙城飞将在”是吗? 我需要提醒你“秦时的明月”和“汉时的关”吗? 还要告诉你“万里长征的人”还“未还”吗? 只不过…… 为什么你现在说的是“卫青、霍去病”,而不是“飞将军李广”? 第46章 我知道李白在哪里!(第五更) 后世常常为王昌龄这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中的“龙城飞将”到底是谁而争论不休。 飞将嘛——肯定是飞将军李广咯,但问题是,李广虽然名气极大,但是他每回带兵打仗都要迷路,你放心让他守着“阴山”嘛? 又说龙城飞将是指卫青的,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至笼城,斩首虏数百人——奇袭龙城,将军若飞,不是卫青还是谁? 也有说这本来说的就是两个人,龙城卫青,飞将李广,毕竟只要跟卫青一起去,李广将军就不用担心再找不到路了…… 这个悬案,喜欢八卦多过诗的小陈也是有兴趣问问当事人王昌龄自己到底是咋想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出塞》毕竟是王大叔七绝的“压卷之作”,让他提前写出来了,万一以后才思枯竭,再无法超越,就悲剧了。 “不知夫子您可以在襄阳停歇多久呢?”陈成打断王昌龄关于卫青、霍去病的联翩浮想问:“应该不急着北上长安吧?” “不急,不急。”王昌龄笑道:“回长安,上面肯定也给不了我什么好差事——有时候若不是说我身无旁技,年龄上来了也无法到边关建功立业了,就指着‘五斗米’的俸禄养家糊口,我何尝不想辞了这不入流的官身,像孟夫子这般寄情山水呢!” “上面没限制时间,我便在襄阳多盘桓几日再走。”王昌龄看着陈成笑道:“我听你孟师说,你要在涧南园办一个大‘诗会’?” 陈成脸一红:“……不错!老师的伤眼看着要好了,一来邀请老师的故友相聚,共庆痊愈;二来也给当世大家——如王夫子这般,一个切磋技艺、交流心得的平台。” “妙极!妙极!”王昌龄哈哈大笑:“这热闹王大我是凑定了——准备邀请哪些人啊?” 陈成把王摩诘、钱起、高达夫等人的名单一说,王昌龄眼睛越来月亮,连声说好,对孟浩然道:“若非浩然兄名满宇内,结交四海——哪能把这么多人都集结到襄阳来呢?” 孟浩然捻须而笑,的确,仕途求而不得,可他在交朋结友方面,可是大唐一等一的人物! 陈成问:“王叔父觉得,还有谁可以请来?” “王季凌是我同族,我们情同手足,场合不绝。”王昌龄道:“只是他如今流寓蓟门,路途遥远——否则我修书一封,他决计可至!”一脸十分遗憾的样子。 说的王之涣—— 但王大叔说他俩是“同族”,小陈差点笑出声来,毕竟“太原王氏”是一棵大树,谁都想往上面靠—— 谁知道你俩这“太原王氏”是真是假呢? 只有小陈我出自“颍川陈氏”是实打实好嘛! 当然,细较起来,这些事情都说不清,连李渊李世民李隆基他们,都要攀附老子李耳是他们家的祖先呢! “荆门岑参,我听说正游历河朔,在河南之地——”陈成提醒道。 “哦?”王昌龄眼前一亮:“岑二十七这小老弟离得不远?再好不过!我立马修书一封,请他来襄阳一聚!” 陈成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之前他是准备伪造王昌龄的信来请岑参的,现在省了,当事人亲自出面了。 只是岑参这家族排行…… 二十七…… (当然了,与他齐名的高适更惨,高三十五……) “还有一位大贤,”王昌龄兴致盎然:“离襄阳也不远。” “何人?” “李十二!”王昌龄道。 噗通! 小陈险些一个趔趄! 杜二杜甫、柳八柳宗元、杜十三杜牧、李十六李商隐、白二十二白居易……还有夸张的岑参高适…… 李十二自然就是李白了…… 哎,陈十一苌? 李十二白? 王十三维? 我还刚好比他他俩大一号两号,嘻嘻…… 前两天还跟江森说李白老哥全国乱窜的,现在竟然把他的行踪也发现了! 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孟浩然问王昌龄道:“少伯却是在何处见到太白的?” “巴陵!” 原来是在岳阳,那的确离襄阳不远…… 陈成想了想:不对啊! 你要说去年在巴陵遇到李白还差不多,毕竟他去年在整个长江中下游绕了个大圈…… 按照五月的情报,李白已经跑山东的任城去了,怎么忽然又跑到湖南岳阳去了? “我还能诓你不成!”面对小陈的疑惑,王昌龄一副“我跟李十二不知道有多熟,怎么可能会认错”的表情: “他是从淮南过来的,近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炼丹还是练剑啥的,或者兼而有之,同时在做。” “我俩分别的时候,他说了,等他这套剑术练成了,便去长安干谒圣人,领兵驱逐吐蕃。” 陈成:“……” 孟浩然:“……” 李白这小子,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啊…… “如果剑没成,淮南八公山的丹炼成了,他便携带灵药,来襄阳治浩然兄的背疽。” 陈成:“……” 孟浩然:“……” 相比较练剑,似乎炼丹还要更加不靠谱一点…… 靠,要是李白真的拿汞啊,铜啊,朱砂啊这些东西炼成了“金丹”,孟夫子你是敢吃啊,还是敢吃啊! 怪不得从今年五月份之后,三家诗榜同时在任城失去了李白的行踪,原来他是躲到淮南的山中炼丹去了。 可能他也怕自己的“金丹”炼不成会引起旁人耻笑,才隐匿了行踪悄咪咪地去…… 见两人的表情,王昌龄笑笑:“当然了,他也说了,就算丹、剑都不成,过段时间他也会来襄阳探望浩然兄的——” 孟浩然面色稍霁:“来就来嘛,谁求他一定要带什么丹药呢!空着手来我还能赶他走不成!”叹口气:“太白上次来,也过去两年了,当时我背痛难捱,没招待好他,他倒是没介怀。现在正好他离得不远,十一郎,我写一封信,你帮我托人寄出去,到淮南请他过来吧!” 陈成求之不得,连声说好,这下连李白也能请来了——要不然自己再把杜甫也请来,一下子就完成了盛唐诗人的全家福了? 想想就激动啊! 王昌龄叹口气:“李十二新近丧妻,情绪没有往日那么高昂了。我送他走的时候是作了一首诗与他——” 巴陵送李十二 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 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情韵悠长,又是一篇传诵千古的名篇…… 不过…… 小陈忽然站出来挑刺:“王叔叔,你俩分别时恐怕尚没立秋呢,你这怕不是‘宿作’,拿出来套的吧……” “……”王昌龄怫然不悦,咳了一声道:“作诗嘛,还是要灵活一点,哪能过于拘泥!” 陈成:“……” 第47章 诗坛“中原五绝”!(第一更) “天下第一诗道会”的邀请阵容基本确定,几个人都很高兴。 时不可待,说干就干。 孟浩然修书一封给李白,王昌龄修书一封给岑参,让尽快将信托人送出—— 都已经迫不及待要与老朋友们相聚了。 “说了这么半天,夫子与叔父想来都已经饿了——让仪甫大兄与你们烹两道好菜,先填饱肚子。”陈成手中拿着流传后世可以当做“文物”的二人亲笔信笑道。 “哦?”王昌龄很高兴:“正好饿了!中午我们吃什么呀?” “煮薤、炖荇菜、烀秋葵!” “……”王昌龄略有失望,往常来孟夫子这里起码是有鲜鱼可吃的呀! 孟浩然强笑道:“山野之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少伯勿怪。” 王昌龄也是吃苦长大的,吃素不吃素他倒无所谓,兴致仍然很高:“那……有酒吧!” “那是自然!”孟浩然一听也很来劲:“酒被十一郎收在地窖,十一郎,你快去——” “咳!”陈成大咳一声:“夫子!我们禁止你饮酒!” 江森补刀道:“我们从夫子这没收的酒,先前是在地窖呢,前几天怕您忍不住,我们已经把酒倒汉水里去了!” 王昌龄:“……” 孟浩然:“……” 如丧考妣,孟老师长叹一声:“悲——夫!” 陈成嘻嘻笑道:“夫子暂且忍耐数日,不碍事——你那些也不是名贵好酒,今天我便进襄阳城里,采集文氏老酒,今天晚上王叔父便有酒喝了——诗道会的时候不会亏待您的那些故交的。” 王昌龄一听自己晚上就有酒喝了,稍感快慰,收敛了刚刚无酒可喝的馋样,一本正经对孟浩然道:“浩然兄——你不是还没好全么,不饮是好事,就听十一郎的,再忍几日吧!” 孟浩然一脸愤怒地瞪着他:说得轻巧! 王大你小子怎么不说陪我一起戒! 安排好这边的事,小陈便拿着两封信高高兴兴地出发了,不忘嘱咐江森,“指示牌”该标注的地方还是要标注,哪里是庞德公隐居的旧址,哪里是岘山上老百姓为纪念西晋羊祜竖立的“堕泪碑”——都要写清楚了,到时候可都是大诗人们“咏怀古迹”的重要游览景点。 江森自是欣然允诺,他已经能感受得到,二公子雄风再起的时候即将到来了。 …… “五花马,哎? 千金裘,哎? 呼儿将出换美酒,嘿! 与尔同销万古愁!嚯嚯嚯!” 日暮时分,陈成坐在满载文氏老酒的车上,看着雇来的老汉驾着牛车,自己嘴里胡乱唱着用李白《将进酒》改编的Rap,得意之情满怀。 不但诗道会怎么进行他想好了,连后面的事情也已经想好了! 不仅要给诗人们所有的诗进行PK、排行,还要评选出大唐诗坛“中原五绝”! 对吧,一二三四五毕竟不够震撼,还是要东南西北中,各自坐镇一位“大魔王”,感觉才有气势!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只是直接套《射雕》上的名号实在套不上,你说谁是“毒物”,谁是“乞丐”呢? 这些都不说,光是这个“南帝”,李隆基就指定要砍这位的脑袋了! “改!”陈十一郎兴致勃勃地:“东边?李白已经把家和妻女都搬东鲁了,虽然现在老婆死了,但坟还在啊!肯定还是回家的!‘东白’!” “西?谁在塞外、安西,肯定就最合适。但岑参现在还没有开始漫游西北呢,何况他才二十出头,这次五绝哪轮得到他!换王维王老师!‘西京长安'虽然不够西,但毕竟以后都叫‘西安’了!‘西维’!” “南?张丞相没死的话,坐镇南方的非他莫属了,毕竟他是广东的,没比他更南的了——只可惜他年初已经死了!那就……那就王大叔吧!毕竟他刚从岭南回来么!而且除了‘七绝圣手’的名号,他还有一个名号是‘诗家天子’,天子么,可不就是‘南帝’了!当然,‘天子’啊,‘帝’啊都不能随便用,降一级,还是叫‘南王’吧!” “北边就难了,王之涣和我高叔叔似乎谁当都没问题,但王之涣毕竟年龄大一点,成名久一点,高叔叔到下一届也不急。北……也叫‘北王’……” “至于中间——还用说吗?”陈成哈哈大笑,襄阳在这中间,诗会又是孟老师“发起”的,他是东道主,何况他孟襄阳“天下大宗师,襄阳孟夫子”的身份地位,被诗人们尊为核心,合情合理,谁敢不服! “东白西维,南王北王——中襄阳!”陈成乐开了花,“这才是第一届,等‘第二届天下第一诗道会’的时候,王老师‘知南选’去了南方,西边换成岑参,北边换成高叔叔,东边换成杜甫,让孟老师隐退,由他的官方、唯一、指定接班人,小陈我继承他‘中襄阳’的名号,成为‘中顽童’——岂不是再好没有了!哇咔咔咔!” “东甫西参,南王北高——中顽童!妙极!”陈十一郎躺在床上摸天,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牛车上倒栽葱摔下来…… 要是让大诗人们知道,自己还没有来襄阳赛诗,却已经被小陈内定了“排位”,甚至连下一届的“排位”他都已经排好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小陈正兴高采烈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黑影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 不是江森还能有谁? 陈成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江森!你跑出来干什么?”陈成跳下牛车,远远地高呼道。 江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到他心中一喜,可转而变成忧虑:“二公子,不好了!孟夫子,孟夫子他——” “孟夫子怎么样?” “孟夫子他——”江森忽然带着哭腔:“他快不行了!” 晴天霹雳! 陈成大愕:“怎么可能!上午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不行了!” “你快回去看看吧!”江森也束手无策,只能拿他当主心骨了。 匆匆与牛车老汉打了声招呼,陈成赶紧和江森往涧南园跑去…… 等他俩脚踏流星回到孟浩然的草庐时,却见孟浩然躺在特制的床上,面白如纸,汗水涔涔,孟仪甫坐立难安,王昌龄蹲在地上。 陈成动动鼻子,酒气! 不由得蹭的火气,勃然大怒,咆哮道:“哪一个?!哪一个!!谁让他喝酒啦?!” 第48章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第二更) 中午,当陈成、江森各忙各的去之后,只留王昌龄和孟浩然两个人在家吃饭。 一看又是煮的热乎乎的蔬菜羹,两个人都很不得劲。 尤其是孟浩然,自从饮食被陈十一郎全权接管之后,天天都是这种糊弄人的“有机食品”,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少伯啊,其实你不必陪我吃这野蔬——最近汉水的查头鳊格外肥美,我让郊儿打两头来,炖与你食,好不好?”孟浩然窘迫道。 王昌龄嘿嘿一乐:“哪有那么馋!先前去岭南,一路上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到了岭南吧,当地人吃的东西,都是我不敢吃的!能这么快就回来,我早喜不自胜哩!吃吧,咱俩一起。” 孟浩然很是感动,唤孟仪甫道:“郊儿!捕几头查头鳊去!让你叔父好下饭!” 孟仪甫应了,带着鱼罾出去了。 孟浩然笑道:“往常你来我这儿,鳊鱼可没少吃!那时候我也没有这恶疾,咱酒喝得也爽快!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俩请王十一一起来喝酒——那天可是把我那点可怜的窖藏喝干了,从早晨一直喝到日暮,最后要到村里人家去借酒!” “怎么不记得?”王昌龄朗声笑道:“关键是借来的酒既浑浊又稠,饶是如此,咱三人还是喝到半夜,何其爽快,哈哈!” “浩然兄当日还作了一篇五律,我记忆犹新着呢!”王昌龄兴致勃勃吟道: “与王昌龄宴王道士山房 归来卧青山,常梦游清都。 漆园有傲吏,惠我在招呼。 书幌神仙箓,画屏山海图。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孟浩然自己重复了一遍,大笑道:“酒酣‘中圣’之际,却是换神仙来做,咱也不肯的!” “吃什么,根本不妨事。”王昌龄道:“现在就等老哥你健康了,咱再好好痛饮!” “不必等到那时!”孟浩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神秘道:“我背着孩子们,还藏有一壶上好的‘三勒浆’,乃是前波斯国来的贡品,张丞相知我好这一口,我向他辞行时特意赠我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我怎舍得?带回来就埋地下了,所以十一郎他们都不知道。” 王昌龄眼前一亮:“这么说你让仪甫去捕鱼……” 孟浩然奸笑道:“故意支开这傻孩子呢!” 两人说干就干,很快就从屋后把那壶“三勒浆”给刨了出来。 这玩意说是酒,也不尽然。历史可以回朔到公元前300年的古印度,配方记载在印度《阿育吠陀医经》中,类似后世的保健药酒之类。 正是玄宗年间,自波斯、大食延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以后甚至会被作为进士宴的指定饮品供科举中第者们享用——白居易、刘禹锡都曾喝过,还认为吃斋的日子里,可以用三哥的这种饮料代替酒。(所谓“三勒浆”,明明是“三哥浆”嘛!) 打开一闻,琥珀般的色泽,香气扑鼻,老哥俩一口没饮都有些醉意了。 王昌龄还有些犹豫:“十一郎他们特意叮嘱,你是不可饮酒的……” “小孩子懂什么!”孟浩然豪爽道:“再说了,我们喝的是三勒浆,又不是酒!有什么问题?” 王昌龄一想,对啊,又不是酒,怎么就不能喝了? “而且呢,书上还说,饮此物,能使人长命百岁,青春永驻,终生无疾哩!” “有理!有理!” 两人喜滋滋地倒满了杯子,满饮一口——爽啊! 你看,一点酒味都没有,肯定没事啊! 也不要见怪古人的“瘾”怎么那么大,清酒一点味道都没有,还喝得很爽—— 事实上对古人来说,“糖”就是最稀缺的东西,任何东西,只有带一点甜味,他们都能喝得很爽! “……却说岭南的风俗,的确与中原不同。”王昌龄一边喝,一遍谈性旺盛:“他们……吃蛇哩!” “蛇?” “蛇!” “蛇!”孟浩然眼前发亮。 王昌龄有些心虚:“浩然兄也好吃蛇?” “不!”孟浩然拉起王昌龄道:“给你看点好东西!” 领着王昌龄来到屋前一个小水凼道:“你看!” 王昌龄循声望去,头皮发麻,声音发颤道:“这么多蛇!” 一条条、一丛丛的软体动物,在水中纠缠翻滚,格外肉麻!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眼花了,脑子里有蛇,看什么都是蛇! 奇怪道:“哪来的这么多黄鳝?” 孟浩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玩意很好吃…… 江森哪里知道,自己清理附近水域野生动物,放到这里,反而方便了孟老师前来取食…… 只是…… 王昌龄犹豫道:“这东西……你吃……恐怕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这是鳝,不是蛇呀!”孟浩然道:“你也说了,岭南人连蛇且大快朵颐,我们只食两条鳝——又有什么!” 王昌龄一想,对啊,蛇都能吃,鳝有何不可! “大不了给你吃,我不吃,不就行了嘛!” 孟浩然毕竟生长在水边,一把掐了四五条上来,操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几条黄鳝剖了,清洗干净,让王昌龄拿回去就着热锅先炖了。 “你呢?”王昌龄问。 “我去取点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 王昌龄:“……” 你果然还是这么讲究…… 回去就着三勒浆,鳝鱼的薄片一滚便熟,赶紧夹了一块到口中——还没香料,却觉得鲜、爽、滑、嫩,直往嗓子里呲溜滑去! 太好吃了! 正吃着,孟浩然已经带着香料回来了:“意外收获!” “怎的?” 孟浩然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晃了晃:“我真当十一郎把我的好酒扔汉水里去了——” “原来,藏在鸡笼里啊!” “……”王昌龄:“所以,你顺便把鸡也给杀了吗?” …… “来,且饮!” “干了!” “吃鸡!吃鸡!” “加胡椒便更美了。” “那玩意除了圣人,谁吃得起!” “唔,浩然兄,把油碟给我,我再加点芥辣……” 当孟仪甫带着两头活蹦乱跳的查头鳊回来时,不知所措地看到屋里老父亲和王大叔已经吃得满口流油,酒水洒得遍地都是! 懊恼与愧疚写满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仍然会中老父亲的调虎离山之计! 孟浩然倒是满不在乎,指着孟仪甫手中的查头鳊道:“郊儿呀,为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两尾鱼也别浪费了,你帮我们烤了吧!” 孟仪甫:“……” 王昌龄好心提醒道:“我的那条多放茱萸!我爱吃辣!你父亲的不用!” 孟仪甫:“……” 二人从来没有哪一日喝得像今天这般欢畅,从塞北聊到岭南,从当今圣人,说到岘山的樵夫,到最后,甚至都要唱着歌,翩翩起舞起来! “故人具鸡黍!” “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 “还!来!——就菊花!” 只不过,孟浩然已经看不到今年重阳节的菊花了。 …… 陈成看到眼前的局面,愤怒至极! 随即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孟老师,眼看着,没得救了。 即便是长安给圣人瞧病的御医——长着翅膀也不能片刻来到这天遥地远的乡村里! 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从陈成的眼中夺眶而出。 第49章 孟浩然之死!(第一更) 白费了。 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什么“孟氏传人”,什么“天下第一诗道会”,一切的一切,都将随着孟夫子的离开,化为一场泡影。 但是陈成现在的心情,却不全然在自己的付出和前程上。 他想让孟浩然活! 一位他视之为师,一位博学、高尚、豁达、可亲的尊长! 陈成到古代来,自恃很高,莫说别人,就连圣天子李隆基,有时候他都不以为然—— 唯独孟老师,他是真真切切地服气,才华,气度,境界,没有哪一样不是对自己全包围! 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孟老师询问,他必然有答! 以后,还可以去问谁呢? 你啊你!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陈成蹲下身去,忍不住浑身抽动,捂住嘴不让发出“呜呜”声,却仍不争气地让眼泪滚滚而出。 王昌龄见子侄辈如此,自己也随之潸然。 腹中的酒水哪里还有半分香气,苦涩不断地翻涌,自责懊恼充斥心扉。 “十一郎,莫要哭了!”孟浩然示意孟仪甫服他起身,说话很吃力,唇上已血色,却仍然强做欢笑: “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双亲,都没有活到我现在的岁数。” “我这一辈子,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不该做的——也试过去做了。” “杯中物,我说过后悔过那么两次,这算第三次。” “但重来一次,要喝,还是喝!” “先前,背疮尤痛,病情加重时疼痛难忍,总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总是想,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但死,我也想在酩酊大醉中死。” “这半年来,十一郎,郊儿,还有小江森,衣不解带地服侍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孟老汉一生都未此等安逸日子,背疮也未痛过,怎么能说不享福呢!” “你仪甫大兄自食其力,媳妇也有了着落,我不担心他。” “王大这家伙,别看他愤世嫉俗,有时言语又激烈,论做人,他比我会做。大官他怕是做不了,小官却是不愁。饿不死他,就是莫要再跟那些‘憋子’争论纠缠无谓的东西,容易被人打。”孟浩然不忘调侃王昌龄,还冒出一句当地方言,老王忍不住笑了下,擦下泪痕,连连摆手。 “其他故友,眼下想来,过得都是不错的。”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十一郎你了!”孟浩然说道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哽咽:“你说啊,孟老汉说了,要把一身的技艺全传授与你,怎么这小老儿说话就不算话呢?” “他不是不想啊,他现在……做不到啦!” 陈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孟浩然也眼带泪花,努力平复自己:“我的全部诗文,还在的,以后都传给你了。你仪甫大兄留着也无甚用。” “从卧病开始,我也无事做,作诗,也无心情。想写一部‘艺论’,原计划是写十一篇的,现只写好了四篇,不敢说心得独到吧,总归是老汉一生都在琢磨的东西,你好好看看,终归对得起咱爷俩这师生之义。” 陈成哽咽着:“夫子且放心……十一郎……十一郎必潜心揣摩,不负夫子毕生心血,还要让夫子文章播遍四海五湖,夫子大名,光照千秋华夏!” 孟浩然轻轻一笑:“那些虚名,浮云雾霭尔,何必挂心!”轻轻点着王昌龄:“王大!老哥哥先走啦!” “哪日到了地下,咱哥俩再像今日这般,喝顿美的!” “这,才是实在的。” 王昌龄不住点头。 后世的人往往会鄙视古时这些“烂酒鬼”的经历,也不觉得喝得烂醉有什么“潇洒”可言。 但“醉月频中圣”的孟夫子,的确潇洒。 他曾说,“两次喝酒误事”。 一次是当玄宗面头铁地吟“不才明主弃”。 另一次,是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想要举荐他——正是“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那位。 韩朝宗与孟夫子一见如故,把酒言欢,深深为其折服。 韩朝宗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向朝廷举荐孟浩然——即便“孟头铁”曾惹圣人不悦。 孟浩然原本都已经对仕进不再挂心了,见对方如此热忱,又是皇帝面前红人(看看李白如此溢美对方,渴求对方举荐就知道了),终于答应了和韩朝宗一起再次进京谒见。 但是等到韩朝宗进京的那天,坐等右等,孟浩然都不来。 因为此时一群诗人朋友来了,他正陪朋友饮酒赋诗呢! 告诉韩荆州,老子喝上头了,不去啦! 管他什么鸟圣人! 韩朝宗被放了鸽子,自然很不高兴。 后人说起这段故事,有时会质疑: 喝酒的那些人是你朋友,韩朝宗就不是你朋友? 为一个朋友,怠慢另一个朋友,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但这指责,却并无道理。 韩朝宗是“贵人”,孟老汉结交的,却都是“闲人”。 不以贫富贵贱来给人分三六九等,这是孟夫子广交天下豪杰的原因。 而且,公众号之类津津乐道孟老汉“蔑视权贵”时,往往忽略这故事的后续。 没两年,因为放任下属官员任意苛税,韩朝宗被贬为洪州刺史—— 韩荆州一旦官场失意,立马就没有之前“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的景象了。 当孟浩然不然,视之如常。离开襄州时,还作了《送韩使君除洪州都曹》送给韩朝宗: “述职抚荆衡,分符袭宠荣。往来看拥传,前后赖专城。 勿翦棠犹在,波澄水更清。重推江汉理,旋改豫章行。 召父多遗爱,羊公有令名。衣冠列祖道,耆旧拥前旌。 岘首晨风送,江陵夜火迎。无才惭孺子,千里愧同声。” 无才惭孺子。 千里愧同声。 一个人得意的时候,天下人全是他的“朋友”。 可一旦稍有挫折,便冷暖立见,再加祸患,便立即树倒猢散,门可罗雀。 只有此时的“朋友”才是你的“朋友”。 天宝初年,韩朝宗贵为京兆尹,重新得势,恐怕对世事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朋友孟老汉已经作古了。 …… 是夜,孟浩然逝世于襄阳城外涧南园家中,陪着他的有陈十一郎、王大昌龄、江森、爱子孟郊。 以后,他将与他喜爱的岘山、汉水、鹿门、亡妻柳氏、庞德公、羊祜的堕泪碑永久相伴。 他的子子孙孙也依然在这里繁衍生息,聚成村落,人人都会自豪,他们是千三百年前,“襄阳孟夫子”的后人。 后来,宜城王士源编纂《孟浩然集》时作序言说: (公)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 开元而二十八年,王昌龄游襄阳。时浩然疾疹发背,且愈。相得欢甚,浪情戏谑,食鲜疾动,终于冶城南园。 公有弟子,陈姓,曰“苌”。 第50章 开元二十九年(第二更)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九月,襄阳岘山脚下,陈成陪同王维在孟浩然的墓边祭奠。 王维作了一首《哭孟浩然》,几度落泪。 他将从长安临潼带来的“新丰美酒”洒在汉水中。 陈成也开了他视为珍宝的“剑南烧春”,给自己和王维各倒了一碗,余下也和王老师一样,全部洒在汉水中。 “夫子啊,这酒原本是等待重阳节,王老师也来了——咱师徒三人一起把酒言欢,畅叙别情的,谁能想到,最后‘遍插茱萸少一人’,少的那个人,偏偏是你呢!”陈成喃喃自语着。 王维今年升官了,从八品小官升为了从七品下的殿中侍御史,仍然是坐不了“南床”的小官。(南床为侍御史专席,侍御史称“台端”、“端公”,殿中则是“副端”。) 无论如何,升官是好事。 何况他又得了“知南选”的差事,一路南下来主持地方科举考试——只要运气好,总会遇到几个如陈十一郎这般有天赋的少年郎,以后也算是他学生吧? 只是陈十一郎小时候那样惊才艳艳,长大了反而平平无奇了。 收到陈成邀请参加“第一诗会”的信件时,王维还是十分高兴的,无论如何,他很看重这个学生,更何况在襄阳还能遇到那么多的好朋友。 还没到襄阳,坐船在江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逸兴遄飞,诗意喷薄了。 于是临江吟出一首《汉江临汎》: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一句如有神助,乃是超凡入圣的奇绝妙笔,他自己也格外得意,并试图以此诗夺回“天下第一”的名号。 哪知到了襄阳,物是人非,故友已逝!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技压群雄”,争强好胜的心思全都没有了。 孟夫子不知当了多少届各大诗榜的“天下第一”,此刻仍然是—— 尘归尘,土归土。 他邀陈成随他一路南下,看看南方风物,增长学历见闻,也不错。陈成觉得身心俱疲,婉言谢绝了。 “十一郎日后有什么打算?”王维问陈成道。 “打算?”陈成一片迷惘,摇摇头。 孟夫子一去,“诗道会”也成泡影,总不能在孟夫子的坟头大家饮酒取乐吧。 失去这条大腿,陈成不知,又有何人可抱。 边塞是一个出路,边塞诗人们的脾气也很合陈成的胃口,王昌龄临行前还说过可以拉小陈进他们的群聊—— 但是联想到“陈苌起兵反唐,意欲恢复陈朝江山”的江湖传说,你还敢去吗? “我应该……”陈成眼中无神:“还是回房陵去吧。” 王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陈成笑了笑:“老师不必挂怀,我年龄还小,心性也仍需磨砺。潜心学习一段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也好。”王维点点头:“等我这次归程时,你再随我一道回长安吧!” 陈成苦笑,却又怕辜负了老师的好意,勉强点点头。 长安,我也想回去。 可是—— 我回得去吗? 小陈重出江湖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 陈成给王维送行,一直送到郢州(今钟祥)。 一路上王维怏怏不乐。 在郢州刺史亭,王维不吃不喝,用一整夜的时间,画了一副孟浩然的肖像。 画上孟夫子白首红颜,斜伏马上,醉意憨然,仍作吟诵状—— 栩栩如生,陈成等人都说很得夫子之神韵。 王维便把画像悬于刺史亭中,取名《襄阳孟公马上吟诗图》。 这座亭子便被后人称作“浩然亭”。 唐懿宗咸通年间,新来的刺史郑缄看到该亭勃然大怒: “焉有贤者之名,为趋厮走養,朝夕言于刺史前耶?” 也就是说,先贤孟浩然的大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直呼名讳的吗? 于是改名为“孟亭”,延续后世。 后来,孟浩然的老乡,晚唐大诗人皮日休写《郢州孟亭记》时说: “明皇世,章句之风,大得建安体。 论者首推李翰林、杜工部为之尤。 介其间能不愧者,唯吾乡之孟先生。” 在李杜大名之下,可以傲然无愧的,可能也只有孟夫子了。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开元二十九年—— “开元”年号的最后一年。 后一年,大唐将改元“天宝”。 与世隔绝一般的房陵。 陈成处于睡梦中。 梦里,总是不断重复着同样一个场景。 漆黑无边的夜幕! 雪亮的刀锋! 以及,溅在脸上,滚烫的鲜血! “敢问壮士!”陈成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道:“此地离洛阳,已出900里!” “我之亲随,业已被戮一十九人!” “何必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回答他的,是森森的冷笑,和贴在脖子上冰冷的钢刃。 陈成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顺着刀刃汩汩地流下去。 到这时,恐惧已然无效,陈成只能惨然道: “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一心杀我的,究竟是谁?” “是圣人?是李丞相?” “是武惠妃?还是太子?” “你们倒是说话啊!” 同样的梦境,却从来没有人回答过他的问题。 因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匹骏马裹挟着劲风,草上飞行似的奔来。 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胡服男装的女人。 她一抬手,一颗硕大的头颅飞在空中。 只不过,不是陈成的头颅。 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位的。 热血喷了陈成一脸。 女人手中,有一把细长银亮的利剑。 反射着空中的弦月,格外森然。 “敢问女侠,尊姓大名?是否与我有旧?为何救我?” “张旻!” 只有两个字,踏雾而来,随雾隐去。 没有半点痕迹。 陈成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 之后,他便醒了。 他的钓竿放在身边,浮子动也不动——想来鱼饵已经不知被哪只可爱的小fish给吃了。 抬眼只见简陋的房舍,四周林木茂盛,田野广阔,完全听不到城市中的车马声喧,与大唐繁华的两京长安洛阳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远处樵夫的歌声在碧水青山间回荡。 看看双手—— 我,还活着。 “江森!江森!给本公子换鱼饵啦!” 陈成叫唤道。 “来了来了!”江森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根粗长的白蜡木棍子。 “怎么这么慢!”陈成眼睛都不大能睁得开,倦意未消:“上午孟老师的药换过了嘛?” “二公子!” “怎么了?” “孟夫子……去世已经有大半年了!” “嗯?”十四岁的陈成睁开眼睛,半天后才回过来神。 “是哦。孟老师去世——” 已经很久了。 第51章 设立剑榜!新企划!(第一更)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陈成回想起最近总是出现在他梦境的胡服女子——他的救命恩人。 与那群追了他将近一千里的刺客一样,这位女侠,陈成同样也完全不知底细。 逃命逃得莫名其妙,活命活得同样莫名其妙。 唯有女侠飒爽的英姿,以及像是开了八倍“长腿特效”的大长腿,令他映像深刻。 《侠客行》的诗句情不自禁地就出现在他口中。 和过去一样,稍微长一点的诗,小陈只记得前四句或前八句,再往后都不记得了。 怔怔出神。 身边愈发高大魁梧的江森,听他吟诗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五年了!五年了!二公子你终于重新作诗了!——记下来,我来找纸和笔记下来!” “记个毛线啊!”14岁的陈成摆摆手。 江森困惑:“这又是别人写的?” “嗯,李白写的。” “写给谁的?” “写给古惑仔的。” 江森:“……” 过了一会儿,江森感慨道:“二公子,我感觉吧,你知道的李白写的诗,恐怕比李白自己知道的还多。” 陈成:“……” 好像这话也没错,貌似去年和今年,三榜榜首李太白同志,发布新诗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比周杰伦好不到哪去。 别人不知道原因,小陈倒是知道:因为此君跑去炼丹和练剑去了。 如果他仍然痴迷暴力与迷信,再不勤快点码字,很快就要从榜首的位置上掉下去了。 如今诗榜排名前十的“重点关注诗人”,每逢新作流出,三家诗榜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收入榜单中,判断排名升降。 小郡主与她的狗头军师陈成主导的岐王诗榜,还会进行“加权运算”,乘以相应的“系数”,得出的结论相比另外两家更加科学、公平。 如此科学、公平、先进的计算方法,导致的结果就是,作为方法的创建者小陈自己,在自己主导的岐王榜单上,因为太久没有新作品,首先被除名…… 当然,这个结果小陈是认可的,因为这套算法,原本就是他们酒店已经计算员工年终奖的那套…… 感觉会欺骗人,但数字不会…… 贺知章的开元诗榜,甚至一直滞后到去年春天,才把“颍川神童陈苌”从诗榜上删去排名。 也可能是因为贺监他老人家给了小陈些许薄面。 “这个月的新诗榜,长安那边有寄过来吗?”陈成问。 江森掐指算算:“暂未收到鸽子——按说应当是今天到。” 陈成点点头:“每月就指望着这点新鲜玩意活了。” 就好像后世在点娘小说网上看网文,那些胡编乱造的小说早就看腻了,还不如去翻翻月票榜、推荐榜和签约作者新书榜有意思。(求推荐票!) “二公子,你真的只看别人写,自己再也不打算动笔了吗?”江森为“天赋异禀”的二公子这样一天天地荒废光阴感到惋惜—— 之前他还说要继承孟夫子的衣钵呢,将孟夫子呕心沥血的“艺论”只看了几天就扔一旁了,以后还不是每天钓鱼、睡觉、BBQ(烧烤大会)! 你要想想孟老师的名句,“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啊! 你就一点不羡慕吗? “孟老师去世之后,我就很清楚,自己走‘诗人’这道路,已经没戏啦!”陈成自嘲道。 “没啊,诗榜上那么厉害的人物,你再拜个别的夫子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陈成摇头:“要是随随便便都能出现几个和孟夫子同等级的诗人,那‘孟襄阳’的名号就没那么值钱了!” “如果拜那些逊色很多的人为老师——最后写出来的诗,还不如我小时候‘写’的那些,那我还拜师干嘛?”陈成翻翻白眼:“还不如留着我那些江湖传说,让后人映像还深一点呢。” 江森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 为什么二公子的老师必须是孟夫子—— 因为孟夫子的题材友好,山水田园啊! 就算让孟夫子改行在点娘写小说,别人的书在剑网行动中被和谐了、被封禁了,孟夫子的书管保没事—— 当然那么寡淡,估计也没啥人看就是了。 二公子只要敢去学“边塞诗”,人家就敢诬陷他“意图反唐,光复南陈”。 敢去学李白那种“求仙诗”,人家就敢举证他“妄议谶纬,抹黑国运”。 你说这些我的不写,就写点香艳的“宫词”、“闺怨诗”吧,好了,“搞黄色”坐实了。 不要笑——这些真的都是陈成当年在洛阳风头正劲时受到的指责,最后的出奔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能和那些非议撇清关系。 只有写写“农家乐”了! 孟老师死了,还有齐名的王老师——可王老师所在的长安是小陈万万回不去的地方,他敢回去,就有人敢让他在灞桥身首异处。 我太难啦! “所以说,舞文弄墨是没有出路的,必须练武!练剑!”小陈忧心忡忡道:“不出十五年——大唐必定要天下大乱!要想在乱世中活命——” 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和一身高超的武艺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话江森简直都要耳朵里听出老茧了。 而且你这种“十五年内天下大乱”的话总是挂在嘴边,我是圣人我也要杀了你! 幸亏这些“反动”的预言他也只跟江森说过。 “唔,这次我要给小郡主回信的话,会建议她再设立一个‘剑榜’,”陈成道:“这样起码能搜罗很多武艺高强的大侠,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 他出了朝廷之后,并没有完全舍弃庙堂的事,反而时常思索未来“安史之乱”的事,只可惜人微言轻,不会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当年张九龄贵为宰相,想杀安禄山还没杀掉呢! 后来杨国忠贵为宰相,也想杀安禄山——最后却连累自己被张小敬一箭反杀了! “我们再搞一个剑榜——筛选出天下的能人异士,”小陈觉得自己这个创想很带劲:“只要给我选出来一个原大唐人民折冲军东南军区特种作战旅战狼中队队长冷风!派他去执行斩首行动计划,何愁‘安史之乱’不平!” “……”江森对于二公子这种很跳脱的想法总是十分无语,但似乎也具备一定的可行性:“你的意思是,派这个人去把平卢兵马使,你说的那个‘阿鲁山’给杀了,大唐又可以享百年太平了?” “怎么可能?”陈成冷笑:“杀了安禄山,还有安庆绪,杀了安庆绪,还有史思明,杀了史思明,还有史朝义呢……” “这一个接着一个,怎么杀得完啊!”江森惊叹。 “所以,‘斩首行动’还是要从根源入手——” “比如——我们潜入大明宫,把当今圣人杀了?” 江森:“……” 零点会连续更新两章,到时还没睡的可以来点击一下! 昨天到今天将20章到25章重写了一遍,主要是觉得原本的桥段略显生硬,引用的诗作又太过复杂,翻转很多,因此改成了相对无脑一点的苏轼《水调歌头》,故事重写。 当然,即便你没去看新改写的内容也不碍事,主线并没有任何变化。 作者菌一般不太想用过于耳熟能详的诗作,毕竟想给大家一点新鲜感。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2章 谁在冒充孟夫子传人?(第二更) 江森的第一反应便是四周仔细检索——看是否还有第三个人。 二公子整天把这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话挂在嘴边,能在长安、洛阳平稳度过三天简直就是奇迹了。 陈成耸耸肩,对天子殊无敬意。 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老年李隆基昏聩到极点,还刚愎自用,就算安禄山真的反了,唐军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啊! 我就问你,就让郭子仪去守潼关,潼关会不会失守? 就算不是郭子仪,照常用封长清、高仙芝、哥舒翰,李隆基你不要越俎代庖去指挥,潼关会不会那么快溃败? 我都不去计较天宝年间种种的社会矛盾与隐患,本就是你懒政岱政引起的了! 来自新时代的小青年,就是这般愤世嫉俗! 江森跟他整天泡一起,思想也渐渐被他带歪了: “那就是说,弑了圣人之后,我们以后就拥护新太子上位了吗?” 陈成一时无语,心想我只是随口发发牢骚而已,你怎么搞得像世上真的有人能直入禁宫刺杀掉李隆基似的! 江森口中的“新太子”是前太子李瑛被处死后,开元二十六年所立的玄宗第三子李玙。 “太子?”陈成嗤笑:“太子资质平平,恐怕还不如当今圣人有眼光呢。” 唐肃宗作为收拾烂摊子的君主,不可谓对大唐无功——已经很了不起了,问题是他用人的问题也不少,他老爸一眼能看穿的人,他却看不透还很迷信,如房琯。 “那么——”江森看看四周,的确无人,眼中寒光一闪:“一不做二不休,再把太子也杀了!” 唔?代宗?代宗倒的确是个不错的皇帝,天宝之世,如果换他来做守成之君,肯定比他爷爷和老爸都合适,成就也会比后来更大。 问题是,他老爸都死了,他爷爷那么多儿子,寿王李瑁、永王李璘那些人还都虎视眈眈着呢,哪轮得到他这个皇孙来当皇帝! 更要命的是…… 江森你这家伙,思想比我更危险啊…… 杀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杀俩…… 你以为鸡笼里杀小鸡呢! “去去去!这种逆罪的话,我这个前陈的皇子说说也就罢了,你来掺和什么!”陈成瞪他道:“罚你把你养的小鸡杀两只,中午给公子我加餐!” “……”江森:“鸡鸡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鸡鸡!” “你连李隆基都要杀了,还在乎一两只小鸡?”陈成没好气道:“这些话以后咱俩可都不要说了,天无绝人之路,未必本少爷今生就在这荒山里蹉跎了,毕竟我肯定比当今天子与李林甫丞相更能活。” 已经熬死了一个武惠妃——可问题是,武惠妃貌似并不是自己的仇人,相反当初对自己还青眼有加。 她要是还活着,指不定自己已经被请回长安,做了公主的驸马呢。 “做足所有准备,静待时机!”陈成道:“从今天开始,我要——诗!剑!双!修!” “来日以诗名重回朝堂!” “再练成‘十步一杀’的剑法!” “天子接见的时候,我便当胸给他一剑!” “刺他一个透心凉!” “对他说:你也有今天!” 江森很奇怪,二公子为何对当今天子如此大的愤恨——以前他可是最会拍圣人的马屁的。 “不说了,从现在起!” “刻苦练剑!”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诗不离口,剑不离手!” 看到少爷重新燃起了斗志,确立了新的目标,江森格外欣慰! 只不过…… “二公子,你说练剑,那你自己练啊,”江森委委屈屈:“你干嘛逼我练啊?”江森最近这几个月简直到了深更半夜还在被逼着练刀枪棍棒呢! “嗨,你还不知道我吗,我都是嘴上说说,过过干瘾罢了。”陈十一郎指着自己:“你看二公子我,一介书生,手脚无力,不是那块料啊!” “我让你练,都是为了你好!” “……”江森愤愤不平:“那么,每次你的鱼饵都是我帮你换——你也是为了我好?” “……” …… 下午,陈成还真的就收到了小郡主从长安转洛阳转房陵的信——这几年小陈别的功夫没增长,养鸽子倒真的成了行家,他甚至快要培养出能从房陵直飞长安,无中转站的鸽子了。 小郡主的信自然是最新期的“岐王诗榜”,开头几位已经毫无新意,他基本都略去不看。 第5名,蓟门王之涣 第4名,晋阳王昌龄 第3名,宋州高适 第2名,蒲州王维 第1名,陇右李白 从第6名往后就相当热闹了,基本上每一期都杀得难解难分。 比较好的是,陈成渐渐看到了一些他熟悉的诗人渐渐出现在榜上——说明这些仍然算是“青年诗人”的后世大家们,渐渐开始展露头角了。 其中就有24岁的岑二十七岑参,24岁的萧颖士,23岁的钱起,23岁的刘长卿,4岁的韦应物(好吧,这位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榜单上,毕竟他又没有陈十一郎那样的“天生之才”。) 更妙的是,29岁的杜甫今年蛮活跃,接连发布十几首单曲,啊不,诗作,在榜单上排为29位——这是杜工部第一次登上三大诗榜,也只有完全不看出身、门第,只看诗的“岐王诗榜”才会给他这样家道中落的青年人机会。 当然,在洛阳近水楼台的杜甫,也不会把他每个月都到尚善坊岐王宅那里自己投稿自己诗的事情说出来…… 他对去岐王宅的路还真是蛮熟的…… 陈成看到大唐涌现出如此多的“新人”,作为一个江湖前辈,格外欣慰。 毕竟这些人成名可比他陈十一郎晚多了…… “唔,我来看看,小郡主除了本月的诗榜,又给我附带哪些长安的消息呀?” 话说小陈对于长安的娱乐八卦可谓相当感兴趣,小郡主知道他喜欢,有时候也会多给他写上几笔。 小郡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不知道个子多高了,还长不长了,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再过个几年,她亲爱的伯父恐怕也要给她指婚,到时候就不能这样由着性子来了。 这一次,陈成看完了小郡主“作者PS”部分的内容,却紧缩了眉头,半晌无语。 江森见状,脑海中一下子就冒出了许多“唐人传奇”中的狗血段落,格外兴奋问:“是不是郡主娘子说,她被圣人指婚给了哪家的恶少,她誓死不从,要反抗圣令——就等着二公子你赶快去长安救她?” 陈成:“……” “我再猜一猜?是不是李林甫的第十五子?那个大傻帽?” “靠,你特么能不能不要想象力这么丰富?”陈成无语:“再者说了,我跟柳家的婚约还没解呢。” 当然,解没解,算不算数,他自己也拿不定。 “郡主透露了一件怪事——”陈成皱眉,这次不是长安的八卦,而是吴越的: “长江下游一带,忽然出现了一个自称是‘孟浩然唯一传人’的年轻人,诗文已经无敌于江左了!” 第53章 出山!我才是孟夫子唯一弟子!(第三更) 小陈第一眼看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 孟老师的传人! 自始至终! 只有陈十一郎我这一个! 哪里还有第二个传人! 孟夫子尸骨未寒,竟然就有妄人在外面借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方面为孟夫子鸣不平,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感到委屈! 小陈我为了拜孟老师为师,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夙兴夜寐地照顾病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仪甫大兄做的,也无非是小陈我这样了。 结果呢,也没正儿八经地跟孟老师学过一天的诗,孟老师便撒手人寰! 我得到什么了我! 就连孟夫子的那些人脉,小陈我也未能接触一二——除了王昌龄,还没有人知道小陈我是孟夫子的入室弟子呢! 不要低估古代信息闭塞的程度,再加上孟浩然家本来就偏远,他死亡的消息,除了当事者王昌龄,和来襄阳看过的王维,本来就没别人知道! 历史上,直到天宝四载,李隆基想起来把大贤们都请到长安,与朝廷重臣们开一个大型研讨会—— 山野里的群贤都来了,唯独名气最大的孟浩然没来,大家才知道,孟夫子已经逝世6年了! 所以后人责怪李白嘴上说的好听,孟夫子死了没见他有啥表示—— 兴许李白压根不知道孟夫子已经走了,还躲在东鲁、淮南或者南陵的哪座山里,为他所爱的孟夫子炼金丹,延寿命呢! 现在这个时空有了小陈,他第一时间向长安的小郡主报了丧,小郡主的动作也十分快捷,立即出了一份“岐王诗榜特别号外”—— 将孟夫子排到了榜首的位置,颁发“终身成就奖”,表彰其一生为华夏诗坛做出的卓绝贡献。 在其后的诗榜中,虽然删去了孟夫子的排名,但每一期都会选录一篇孟夫子的代表作,供诗榜阅读者们学习揣摩。 另外两家诗榜后知后觉,直到看到岐王诗榜有了动作,才也将已经不在人世的孟夫子名讳从榜单上移下来了。 若是依着以前的时空,指不定孟夫子的大名还要在诗榜上一直挂到天宝四载呢! 如果孟夫子还活着,借着他的名声在外面招摇过市,依照孟夫子的脾性,可能不过一笑置之; 可现在,不就是欺负孟老师已在泉下,不能发声吗!——毕竟有三大诗榜到达的地方,已经知道孟老师亡故了。 小陈我作为正宗传人,岂能容你! 只不过气愤过后,小陈又觉得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因为小郡主的信中说“此人的诗文已经无敌于江左”,江苏、浙江,可一直都是文化繁荣的地方,藏龙卧虎,随便一个狐假虎威的人,怎么可能“横行无阻”? 再者说,能在吴越横着走的人,必有大才,这样的人,恐怕不屑于借别人的名号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有的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陈成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东南,会一会这个“无敌于江左的孟氏唯一传人”。 另外,那里也是小陈家“陈朝”曾经的国土,金陵还是他们“陈朝”的旧都呢! 前世的时候,江浙沪他倒是跑得很熟;在唐朝,他却还没有履及过。 …… 注意打定,他便叫上江森,收拾行李,准备先去一趟襄阳,询问一下仪甫大兄有无内情。 临行之前,也没有忘记给小郡主写一封回信。 首先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暂时不用寄信到房陵来了; 然后,岑二十七、萧颖士、刘长卿等青年诗人可以特别关注一下,小陈我觉得他们很有发展前途; 还有那个总来投稿的杜二甫,人家这么热情,我们都过意不去了,告诉他,一个月投一次稿就行了,没必要天天投。还有不要一稿多投,在洛阳投过了,就没有必要拜托亲戚在长安再投一遍。 最后,陈十一郎没有忘记让小郡主设立“剑榜”的这个创意。 岐王在世时,有“乐榜”,“画榜”,但并没有“剑榜”,显示风雅的岐王殿下对舞刀弄剑的兴趣并不很大。(又或者是因为岐王并不敢设立这种“暴力”的榜单。) 但设立“剑榜”的必要性还是有的! 陈成并没有说为了预防天下大乱需要搜罗一些英才,更没有说自己心中一直有一个武侠梦。 而说了一套“文武兼修”啊,“锻炼体魄”啊的理论,习武之道,并不在伤人,而在强身,为了能让人挑战更高、更快、更强。 什么?还是太敏感了? 姐姐,这只是“剑榜”而已,又不是“陌刀榜”,你搞那个,才真是谋反之心路人皆知了。 如果胆子再大点,搞一个“盔甲榜”,那就真可以当做“现行反革命”给抓起来了——历朝历代,私藏兵器即使有罪也不算太过,但藏甲可真是死罪。 就好像现代人没事在家里放几套防弹衣,你敢说你没有鬼? 剑这种玩意,除了耍出来好看,佩剑就像朱一旦戴劳力士有面子,貌似从先秦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实战意义了。 郡主娘娘你实在担心,就先把公孙大娘和她的那群弟子都排在榜单的一二三四五号,我排的是剑器榜,又不是剑,没问题了吧? 要做就赶快做,趁着你现在年龄还小,要是到了二十一二岁,你皇帝大伯真的要当你想做第二个太平公主了。 关于陈成为何竭力促成自己办一个“剑榜”,李瑜也完全一头雾水,耐不住这小子天赋异能,两人关系又太好,难拒绝,李瑜还是勉为其难地敷衍着办了一个“剑榜”,排的都是那些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文人,甚至经常榜单排不满——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却说陈成带着江森,翻山越岭,步行数十里走出房陵。 再次来到襄阳,感慨万千。 去孟夫子的坟前祭了好酒,又哭了一场: 老师啊老师,连我们这种在夜市排挡锻炼过的铁胃,轻易都不敢尝试印度三哥的食物,你怎么敢喝着三哥发明的饮料,嘬着黄鳝,吃喝着还说“真香”呢! 陈成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转移到印度三哥身上——现在三哥、乾隆一家从努尔哈赤到慈禧太后、当今圣人、李林甫,都成了他最讨厌之人。 嗯,现在还要加上那个在江南佳丽地借孟夫子大名行骗的人。 孟仪甫时隔半年再见到路途迢迢还过来的陈十一郎,自然是感动涕临,直呼父亲生命最后的日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收了陈成这个徒弟。 但是陈成问起孟夫子是否还收过其他徒弟时,孟仪甫一片茫然,挠挠头说,父亲喝醉之后,儿子倒是认过几个,但酒醒了之后那些人又都反悔了…… 陈成:“……” “哎,十一郎,我想起来一件事——”孟仪甫忽然想起来道。 也就不久前,曾有一个青年人来到村子里,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留存孟浩然的诗文! 第54章 欺我孟氏门下无人!(第一更) 孟仪甫口中的青年人,外地口音,不久前来到涧南园,专程前往孟浩然坟前祭奠,所携祭品甚为丰厚—— 自从孟浩然的死讯经陈成再经三大诗榜传讯天下之后,这几个月来前往浩然墓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既有闻名天下的名士,前度陈成邀请来襄阳参加“诗道会”的诗人们; 也有不谙世故,单纯仰慕孟夫子才学的小迷弟。 这个青年人表现与旁人有所不同,叩拜之际,情不能已,以至于几次哭到晕厥。 孟仪甫还以为对方是父亲生前的故交,问了才知道,对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只是单纯在文字中得知的孟夫子绝世风华,仰慕已久。 之前就想来拜访夫子,谁知不远千里而来后,斯人已逝。 孟仪甫见对方如此忱挚,感动之下,还留对方吃了一顿午饭。 随后对方还在村子里广求孟浩然遗稿,不但孟仪甫找了一些给他,连叔叔孟洗然都把自己给大哥编的诗集送给了对方。 “阿兄,你中了叵测人的奸计了!”陈成听完事件经过,摇头叹息道。 孟仪甫不解其故。 “他哪里是仰慕夫子的才学,分明是窃夫子的诗文——为自己所用啊!”陈成将前后一结合,大略就猜到了脉络。 古代信息不畅,孟浩然固然有许多天下闻名、耳熟能详的名作,可当他幽居乡间,有时信笔写就的诗稿,世人并不所知。 把孟夫子那些不为人知的诗,拿出去了,就说是自己所作,不要说蒙在鼓里的世人了,就算是孟夫子的那些朋友,也未必能辨别得出来! 也不是很远,几十年前的武周时期,就有大诗人宋之问,为了剽窃外甥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名句,对方不允后将亲外甥闷杀!(悬案) 如今正是诗歌繁荣、人才辈出的年代,如不是偷窃了孟夫子的诗,还能有谁敢说自己“无敌于江左”? 当然,如果有识货的人问起来,为何诗风看起来那么像孟襄阳的? 可以答:因为我是孟浩然唯一传人呀! 写诗不像我老师,还能像谁? 卑鄙啊,卑鄙! 这种卑鄙的手段,听起来,听起来…… 有点耳熟…… 因为貌似小陈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但小陈觉得自己或者说大多数穿越后的“文抄公”,性质与公然剽窃他人诗文还是有所不同的。 因为我剽窃的时候,原作者还没有写出来此篇,说不定人家以后还会写出更好的—— 比如小陈剽窃过张九龄的《感遇》诗的一首,张丞相贬谪之后再写《感遇》组诗,虽然没有“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这首,但反而还多写了几首别的,更加超妙,为世人广为传颂。 不但没有造成任何坏处,反而还激发了原作者的创作欲,促进了诗坛繁荣!(当然了,陈成这小子一向很会为自己开脱就是了。) 剽窃别人已有的诗文就很可恶了,孟夫子留存于世的诗,都是他呕心沥血所作,而且原作者已经亡故,不可能爬出来跟你打笔墨官司! 着实可恶! 这是欺我孟氏门下无人啊! 孟仪甫看到小陈如此愤慨,再联想“叵测人”借着亡父的冷门诗歌在外面招摇撞骗,一时也是火起:“着实可恶!若非苌弟特意前来襄阳知我,我与叔父竟然全被蒙在鼓里!我还贴他一顿饭呢!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我非得到衙门告他去!” 陈成摇摇头:“官方不会接这种案子的,何况无根无据,怎么告状?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还说孟夫子抄袭他的呢!” 孟仪甫觉得十一郎说得对,可说孟夫子抄袭别人…… 孟夫子还需要抄别人么…… 有些无语。 问题就在这里,古代没有版权制度,就算抄袭被当场抓获,也拿人家没有办法。 只是有少数官员实行过类似版权的禁止翻版的法规—— 比如白居易的诗为何没有版权纠纷、伪托悬案,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编辑了《白氏长庆集》,刊行于世,再经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不断翻新,连新罗、日本都传遍了,别人还怎么动他的歪脑筋? 李白、杜甫包括孟夫子——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编自己的集子,所以诗文流失严重,有的诗文作者究竟是谁,世人莫衷一是。 白居易等人毕竟是个例,最后都没有正式通行。 因此你要是在唐代诗文被人抄袭了,那也是白抄袭了了,作案者照样逍遥。 只有宋朝在这方面不可谓不先进,被小陈斥为“垃圾”的宋高宗,曾明确规定了文集出版必须有专人负责,检测是否侵权。(当然,小陈斥责赵构是因为他残害岳飞岳爷爷,并不是说禁绝“文抄公”的行为应该禁绝。) 后来朱熹写了本《四书问答》,还没来得及修整发表却被别人抢先一步印刷发出了,朱熹为此把对方告到官府,有案可依,官司还打赢了。 以后的大宋百姓遍有了版权意识。(只可惜到了明清,又倒退回去了,这是后话。) “如今之计,苌弟看应该如何处理呢?”孟仪甫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束手无策。 陈成冷笑:“哼,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肯定饶不了他!官府治不了他,我来治!——要不然这几年我叫江森苦练枪棒功夫,为的是什么?” 江森大惊,咳了一声道:“二公子,抄袭不犯法,但杀人可是犯法的!” “谁让你杀人了!”陈成白他一眼:“但揍他一顿是少不了的!” 只是从哪里找到此人是个问题—— 孟仪甫描述了对方的相貌,单凭这个茫茫人海之中是找不到的。 “无妨!”陈成道:“他爱用孟老师的诗抬他自己的名声,尽管让他去好了!” “且由他过过当‘诗人’的瘾——只要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我们就不愁找不到他!” “最终让他作茧自缚!” 中午在孟家吃过了饭,陈成便携带江森去了襄阳城里。 过路时暂歇路边茶肆时,便听有人议论: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这句还真是有孟襄阳的风味呢!” “那可不是!人家是孟夫子亲传弟子!学到了九成九的本事,还能差了?” “‘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这一句,也是得了孟襄阳真传,甚至比之其师,犹有过之!” …… 陈成闻言大怒:这就是传说中“无敌于江左”的诗文? 分明就是孟夫子原稿,一字未改啊! 我还以为你就算偷得了孟老师的诗稿,也不敢太放肆,要离远远地才敢拿出来招摇呢! 这特么才在孟夫子老家呢,就敢赤裸裸地拿夫子的诗给自己贴金? “这个孟夫子亲传门人在哪?我去会会他!”陈成大声问道。 第55章 这是陈老总作的诗!(第二更) 闲聊的人被陈成这么愤怒地一喝,不知所措。 “不瞒阁下,孟夫子确有一传人——”陈成充满了对恩师的敬仰与自豪:“便是小可我!” “天下再无第二号孟氏传人!” “除我以外,凡是打夫子旗号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陈成虎目圆睁,正气爆棚,陪在他身边的江森也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对二公子的支持。 聊天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表示不信。 “咳,我俩也不瞒阁下,”其中一人开口道:“我们也仰慕孟襄阳的为人与诗名,此次专程从巴陵来襄州祭他——” “你说你是孟襄阳传人,有何凭证啊?” 陈成一下子被问愣住了,但随后一想,孟老师的诗文,我可是官方指定继承人! 随即大声吟诵道: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这首我也会背,”对方笑道:“逐逐怀良驭,萧萧顾乐鸣!”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这我也会,‘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八月湖水平——” 另一人也道:“这我都会!‘涵虚混太清’呗!” 陈成勃然大怒:“春眠不觉晓——” 两人哈哈大笑:“这连三岁孩童都会了!” 陈成:“……” 他连接背了好几首,两个人都对答如流,看来说是孟夫子的迷弟并没有错。 陈成一想不对啊,我要是背这些名句,他俩都知道,怎能证明我的能耐? 找个冷门的! “养疾衡檐下,由来浩气真。 五行将禁火,十步任寻春。 致敬惟桑梓,邀欢即主人。 回看后彫色,青翠有松筠。” 陈成一气将这首吟完,看到对面两个人哑了口、无言以对的样子,格外得意。 这首是孟夫子在家卧床养病时,他的朋友,一个姓李的县尉来探望他时口占所作的《重酬李少府见赠》,当时除了当事人和小陈我,并无第三人在场—— 你们要是连这个也知道,那就是有鬼了! 接啊! 你们怎么不接了? “听过吗?”小陈微笑问。 “没听过!” 两个小迷弟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没听过,并不代表这就是孟襄阳所作。” “而且这首才气平平,根本没有孟襄阳的风韵。” “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胡作的,来诓我们!” 陈成:“……” 险些被两个糊涂蛋气得鼻子冒烟! 这不是孟夫子亲自作的还能有谁? 我亲耳听他说的啊! 妈蛋背你们熟的,你们说大家都听过,不稀奇。 背冷门的,你们又说我没听过,肯定不是孟夫子作的—— 横竖你俩都有理呗! 对方又发话道:“咱们也别纠结这是不是孟襄阳的诗了——” “你既然说你是孟襄阳的学生,那你倒是自己作一首诗出来,给我听听啊?” 陈成:“……” 我特么要是会作诗,还用得着拜孟老师为师么…… 而且我虽然是孟老师的唯一学生,但并没有跟他学到什么啊! 要是跟这两人说,跟在孟老师后面,光听他聊诗坛八卦了,怕不是让这俩人笑掉大牙…… 作为“诗才”连当今圣人都称赞的“神童”,小陈还是有一些后世名作没有拿出来的,但一时让他想一首跟孟浩然风格最神似的,还不大好想。 何况他也不想把这些名作用在这种争论口舌的场合。 对方见这次是陈成吃了瘪,心情格外舒爽:“看看,想伪装成孟襄阳的门人,何其难也——就不像那位真正的孟襄阳弟子,他的诗一看就是深肖其师的文笔——” “他所作,怀念恩师的‘如何春月柳,犹忆岁寒松’一句,将其师比作‘冬日寒松’,在春日里想起老师的高洁与在寒风中所受过的艰苦,对比鲜明,简直是感人泪下!”两个人唏嘘不已,感动万分。 又是盗用孟夫子的原句! 又是过分解读的两个人! 放你娘的——! 滚你的“岁寒松”去吧! 陈成差点原地爆炸,险些口中冒出粗鄙之语,觉得跟这两个是非不分的人争论也没多大意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孟夫子这位‘传人”的诗句,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来的路上都有人传啊!”一人鄙视陈成的少见多怪道:“之前夫子的这位传人前去海园谒见张郎中,张郎中问他作为夫子高足,可有作品?——他当场作诗五首,句句清逸,可传后世,张郎中赞他‘几得乃师真传矣’,赠了他许多金银布匹哩!”言语中颇有羡慕之情,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做孟浩然的徒弟,还能有这种好处! 陈成一愣—— 张郎中? 张愿? 张柬之的孙子? 这是孟老师的朋友啊! 张柬之是襄阳人,他的孙子张愿现在担任“驾部郎中”一职,过去回乡省亲时,与孟浩然多有来往,相互唱和,交情不俗。 别人不知道,孟老师有没有徒弟,你张愿还能不知道吗? 竟然还能被蒙蔽! 竟然还赠人金银! 你特么这么有钱,当初孟老师生病的时候,你多送两根人参都是好的! 唔,他这几年多在京师,有可能还真的不知情。 “张郎中回乡了?” “嗯,前月刚回的。” 陈成心想,冒充孟夫子门人的这位也许还真不简单—— 他抄的诗,往往都是孟夫子那些不传于世,质量却相当不错的。 既抬高了自己声名,也没让常人发现马脚——连张愿这种见多识广的世家之后都被蒙混过去! 说明他自身的鉴赏水平和艺术修养定也不俗,自己若是和他当场对峙,谁更像孟氏传人,还真说不清呢! 从都有孟夫子的诗,自己挑出来的诗被别人说是“平平之作”就能看得出来……(当然也可能是那俩糊涂蛋故意说反话。) 无论如何,作为夫子知交、名人之后,张愿被人骗了还是很不应该的! 尤其是你还给了“赞助”,分明是为虎作伥嘛! “我这就去海园,拜见张郎中!”非要嘲弄他两句不可! 要不是你给认证了所谓“孟氏门人”的身份,天下人才不会信以为真,更别提什么“无敌江左”之名呢! 临行之前,陈成冷笑一声:“您二位去了涧南园,若是见了夫子遗孤、我兄仪甫,我所说的是真是假,立即可知!” 大声吟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算是对刚才二人“犹忆岁寒松”的回应。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比他俩反应更大的是江森,他仰天举手,险些喜极而泣道:“五年了!五年了!二公子终于又作诗了!” “不!这首作者也不是我。” “啊?那又是谁?还是李白?” “不,陈老总!” “……” 第56章 你这张柬之的不孝孙!(第三更) 陈成带着一路上思索“陈老总是谁”的江森,兜兜转转找到张家的海园—— 海园风光不错,过去孟夫子经常来玩,诗作中也多有记录,比如《同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亭》: 侧听弦歌宰,文书游夏徒。 故园欣赏竹,为邑幸来苏。 华省曾联事,仙舟复与俱。 欲知临泛久,荷露渐成珠。 又如六年前张愿当上义王府司马时,孟老师参加宴席,写的《同卢明府饯张郎中除义王府司马海园作》,其他《送张郎中迁京》等等。 总之,张愿与孟老师很熟,张家孟老师也经常来。 所以见到张郎中后,一定要问问他为何如此识人不明,黑白不分! 来到张宅门前,陈成命江森前去门房通报: 颍川陈十一苌——求见张郎中。 张家的阍侍(看门的)非常果断地回绝: 不见! 我家主人是什么人?宰相之后,朝廷重臣!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求见! 陈成一愣之后,很是恼火。 他以为自己“陈苌”的大名一报,看门人都要在惊愕下“纳头便拜”了——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也就几年的时间,天下人竟然不知道他神童陈十一郎了! 真是气人! 你家主人官职很大嘛? 驾部郎中,不就是从五品上,掌车乘、厩牧马牛杂畜的? 王府司马,不就是从四品下,与长史共同掌统府僚的? 小陈我风光的时候,这样的官都是我看不过眼的! 他是前宰相的孙子,又不是宰相! 我去见李林甫,人家还未必不见呢! 只是小陈知道世态炎凉,今时不同往日,大发雷霆是没有用的。 好在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张郎中好友孟浩然的高足! 小陈让江森重新去报: 岘山孟浩然唯一传人——小陈,求见! 有这故人之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孟老师当初来张家做客,通传都不用通传,张家直接派人用车马到涧南园把他接过来! 哪知道……对方的回答还是…… 不!见! 看门的回应说:自从前次主人赠送了孟夫子的“传人”金银之后,最近总是有人宣称是“孟夫子的传人”,请求接见。 接见是假的,要钱是真的。 所以主人下了命令,凡是这种闲杂,以后一律谢绝! 你要不说是“夫子传人”,说不定我还考虑考虑呢! 现在想进此门——彻底没门! 陈成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想他陈十一郎一世英名,结交的不是朝廷权贵,便是盖世文豪,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小门房难倒了!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要说张家在襄阳也的确趾高气昂,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逼武则天退位,拥立中宗复位,复辟唐朝,被封“汉阳王”。 儿子张漪恃其家有“再造大唐社稷之功”,横行乡里,襄阳人都很怨恨他——根本没有一点其父的风度。 看来他孙子也是有样学样,八九不离了! 孟夫子连这种目中无人的人也能摆平,真乃神人也! 陈成愤怒之下,冲江森怒喝:“取我笔来!” 江森感受到二公子的怒火,慌忙开启自己背上的书箧,奉上纸笔—— 陈成挥毫泼墨,写就一诗: 八十张公气尚混, 挥戈一整旧乾坤! 惜哉千载多遗恨, 有此糊涂不肖孙! 四句写完,将笔一扔,对门房喝道:“拿去!给你家主人看看去!” 门房粗粗一读,大惊失色,犹豫不决之后,还是跺跺脚,狠瞪陈成一眼,往里面去了。 陈成自得一笑,冲江森道:“你总说本公子弃诗久矣,今日本公子作此诗,你道如何呀?” “一般般吧,”江森老实道:“还凑合。” 陈成:“……” 这诗十分浅显,一看就懂。 “八十张公”自然就是张柬之了,商周有七十岁才下山的姜子牙,张柬之的经历也堪称“奇人”了,中进士后,一直担任的都是清源县丞之类的小官,到七十多岁了还去参加贤良科目召试,对答策问的一千余人,张柬之名列第一,后世什么“大龄考生”都是浮云。但这也只是做了“监察御史”这种王维拍拍张丞相马屁后就当上的官。 他是怎样一步登天的呢? 要说还得感谢名侦探—— 不是江户川柯南,是狄仁杰! 武周长安年间,皇帝武则天问狄仁杰:“从何处能得到一位奇人我来使用他呢?” 狄仁杰说:“陛下若求文章、资历,现宰相李峤、苏味道足够了——难道是文人拘泥小节,不足以和他们共成天下大业吗?” 武则天很真实,说:“是的。” 狄仁杰:“……” 武奶奶是个实干家,当然不能只用这些天天吟诗作赋的酸人。 狄仁杰便说:“荆州长史张柬之虽然年老,却是宰相之才。用他必定为国家尽心竭力。” 武则天立即召请张柬之任洛州司马。 过了一阵,武则天又要找“奇人”,狄仁杰心想要说“奇人”,还能比张柬之这种七十多岁还热心考试的人更“奇葩”的吗?说:“臣曾举荐张柬之,您没用他。” 武则天说:“提升过他了。” 狄仁杰心想说:“臣举荐的是让他当宰相而不是任司马啊,这可不是用才之道。” 于是张柬之被授官为司刑少卿,迁升秋官侍郎(武周时候的刑部侍郎)。 (狄仁杰心想:这婆娘是真听不懂人话啊!) 最后是姚崇出任灵武军使即将启程时,武则天改换让他举荐可任宰相的人,姚崇说:“张柬之深沉稳重,有谋略,能决断大事。他已年老,要赶快任用!”——可不得赶快用么,再不用老头就要老死了! 武则天这次终于信了,当天就召见他,现场拜相,授官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这之后张柬之果然发挥出宰相的才干,做了很多大事,只是相对于武奶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武则天已经病得非常严重,张柬之主谋,联合桓彦范、敬晖等杀掉张易之和张昌宗,逼武则天将帝位传给太子李显,光复李唐——这一年张柬之已经八十一岁了。 因为与中宗李显同样被“关”在房陵,所以陈成对这段历史可谓烂熟于心,心里也想着自己未尝没有像中宗那样走出大山,重出江湖的机会。 他能复辟李唐,说不定我还能复辟陈朝呢!(谋逆大罪!) 这就是小陈说八十岁张老头还中气十足的由来,老头真的挥戈一击便颠覆了乾坤! 可是老头犯下了一个“千古大错”…… 那就是有你这么个糊涂、一点也不像他的孙子…… 这句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人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阍侍便回来了,道:“进去吧!” 陈成奸计得逞地一笑,对江森说:“甭管这诗是不是平平,起作用就行!” 第57章 诗神小陈归位!(第一更) 陈成江森随着面色难看的阍侍进了园子,东弯西折,景象奇异。 花草磷石,美不胜收。 隔着老远便听到风雅高古的古琴声—— 在襄阳很少可以听到这等高超琴技,从长安回来的人果然品味不俗! 孟夫子曾作《张郎中海园中》说: 绮席铺兰杜,珠盘折芰荷。 故园留不住,应是恋弦歌。 花园中,一位中年雅士焚香静坐,闭目听琴,等听到脚步声近了,示意乐工暂作休息。 陈成敛衣趋步,上前行礼道:“颍川陈苌,见过张公!” 中年士人便是故向张柬之之孙,张愿了。 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两眼陈成,道: “我与你有何怨,何故作诗讥我?“ 语气平和,并没有十分动怒的意思。 这让陈成稍感意外,再次行礼道:“小子鄙陋,岂敢讥于张公哉?” “你这——”张愿抬了下手中的诗稿,有些不快,心想写得如此明显,谁看不出来? “写得并没有错啊,”陈成眨巴着眼睛:“不肖者,不似也!” “汉阳王有再造我唐社稷之功,然则年过七旬,仍为侍御,只可着青衫——”陈成说着张柬之当年垂老之时仍不被重用的往事:“然张公春秋鼎盛,已然着穿绯衣,佩银鱼,岂不已胜汉阳王当年远矣?” “说你俩不像,不是很合理么?” 张愿原以为对方会挑自己一堆毛病,哪知道却说出这种恭维的话! 祖父到老仍是小官是事实,自己和兄弟们如今皆是高官也是事实。 可不是靠的自身能力啊! 没有张柬之的大功,哪有张氏子孙都得恩荫的今天呢! 不悦感稍减,有些哭笑不得道:“即便你这句‘不肖孙’是‘好话’,可你这——” 又是“糊涂”,又是“千古遗恨”的,看上去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陈成收起了开玩笑的语调,恭谨地请罪道:“汉阳王是小子平生敬仰之人,长恨晚生了二十年,未能一睹他老人家的绝世风姿!看到他子孙盈室,个个有功于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在他老人家的旧宅闹事,还出言不逊,伤及他的家人呢?先前冒犯,实属无奈之举!” “小子欲求见张公,奈何阍君执意不肯,好说歹说,竟皆不允,只能出此下策,激将张公了!” “唔。”张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门房,对方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怠慢之处。 “你说你敬仰先祖,有何凭证啊?”过去打着各种名号来求见的人不知凡几,自然也都是捡好听的说,最后必有所求—— 张愿故意先不问他求见自己为的何事,而是考察他所言的“敬仰”,是确有其事,还是随口说说。 若是后者,那你所求的事也不必说了。 陈成似乎有所准备,不慌不忙道:“有诗为证——” “哦?”张愿听到“有诗”,有了些兴趣。 陈成向天叉了下手,似乎是表达对张柬之的在天之灵表示尊敬,随即开口吟道: “汉水碧于天,南荆廓然秀。庐罗遵古俗,鄢郢迷昔囿。 幽奇无得状,巉绝不能究。兴替忽矣新,山川悄然旧。 斑斑生造士,一一应玄宿。巴庸乃嶮岨,屈景实豪右。 是非既自分,泾渭不相就!” 这段说襄州的地势风貌,显示出这样关键的地理位置,必然诞生经天纬地的人才—— 张愿暗说“不俗”,稍微直了直身子。 陈成继续道: “上玄赏唐德,生贤命之授。是为汉阳王,帝曰俞尔奏!” 张愿听到自己的祖父“出场”了,精神为之一振! 而且说自己的祖父的诞生是“上天赏赐给唐朝的恩德”,应运而生,不由得飘飘然,格外受用! 前面的景,实则是在与现在说的“人”,彼此映照的啊! 襄州的好山好水,出了祖父这样的英杰,不是再合理不过的吗? 小陈也不介意用无尽的溢美之词来称颂张柬之的功劳: “巨德耸神鬼,宏才轹前后。势端唯金茎,质古乃玉豆。 行叶荫大椿,词源吐洪溜。六成清庙音,一柱明堂构。 在昔房陵迁,圆穹正中漏。繄王揭然出,上下拓宇宙。 俯视三事者,騃騃若童幼。低摧护中兴,若凤视其鷇。 遇险必伸足,逢诛将引脰。既正北极尊,遂治众星谬!” 连绵不绝吟下来,张愿的眼中光彩愈发浓烈,“巨德”、“宏才”、“金茎”、“玉豆”,听得他连连点头; 讲到中宗从房陵迁出,天下危难之际,张愿不禁义愤填膺; 等听到张柬之揭然而起,重整宇宙,再造大唐,国家中兴——张愿情不能已,心向往之! 祖父可是敢废掉千古第一女皇的人啊! 这种勇气,谁人可匹! 再听到“遇险必伸足,逢诛将引脰”,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张柬之,张愿感动得都要掉下眼泪啊! 祖父多么不容易啊! 那个时候,他毕竟已经是一个垂垂老人了! 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大唐的正朔,他依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幸运的是,上天眷顾,结局圆满! 正北极之尊,治群星错谬! 女主退位,太子继承大统! 没有他,哪有今日太平盛世,每一个大唐子民的幸福生活呢! “好!好!好!”张愿勃然起身,击节赞叹,既为祖父的盖世功勋叫好,也为陈成的惊世诗才喝彩! 主人这种激动反应,把看门的人都看傻了——除了当年的孟夫子,还有哪个人能得到主人这等激赏!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想想自己先前在门外对人家出言不逊,羞惭之情难掩! 这次还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 原以为自己跟着主人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能被自己一眼看穿,哪知道今天这不起眼的弱质少年,才高如此! 莫说张家的看门保安被陈十一郎镇住了,连与陈十一郎朝夕陪伴的江森都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五年了! 五年了! 二公子终于又作诗了! 而且,当年二公子名满京华时,作的那些诗,都很短小,也通俗易通,自己一听就知道好! 今天这首,自己简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听不懂,那不就是好吗! 当然,只要看看张愿的反应,也知道肯定是极好了! 自己还以为二公子不作诗,功夫早就荒废了,谁知一出手,便是惊世之笔! 震撼啊!感动啊!得意啊! 江森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险些喜极而泣! 苍天有眼,二公子没有江郎才尽—— 他,回来啦! 第58章 怎可吟这种香艳的诗!(第二更) 张愿听完了陈十一郎所作吟诵祖父张柬之的诗,实话说的确是自己听过的关于祖父的最好作品。 明知道对方有意嘉膜,却仍然被这艺术感染力所心折。 收起了先前的怠慢之心,基本相信小陈说的话。 如果不是真敬仰祖父,断不会有这样的诗。 可还没有等他开口称赞,陈成却继续道: “世人多称汉阳王于社稷之功,以小子的眼光,于诗文之道,他老人家犹为大家!深得‘比兴’之法,乃开今世张燕公(张说)、张文献公(张九龄)之先河也!” “‘三张’贤相之名,于文坛,未为不可!并以汉阳王为先!”陈成说着,语出惊人。 “哦?”张愿更加精神,虽然祖父素有文名,但要强行把他与文坛宗主张说、张九龄并列,似乎不大合适。 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刻意拔高,便问:“那么,他的诗文中,你最欣赏哪一篇呢?” “《大堤曲》!”陈成不假思索道。 “大堤曲”是一首乐府西曲歌名,内容基本上都和男欢女爱相关,唐代的《大堤曲》,是从前朝《襄阳乐》中演化来了,因此也可以视为一首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歌。 张愿眼中光彩更盛,忍不住轻轻吟道: “南国多佳人,莫若大堤女。 玉床翠羽帐,宝袜莲花炬。 魂处自目成,色授开心许。 迢迢不可见,日暮空愁予……” 吟完之后张愿笑道:“此是祖父年少所作也!” 陈成郑重点头:“正是此篇!我犹爱其新奇灵巧,语调清丽,运用乐府原题,却也不拘,极有汉阳王自身特点!” 其实小陈也搞不懂“汉阳王自身特点”是什么,毕竟他的诗流传不多,但只要这样说肯定没有问题。 而且他也知道用美人、香草比喻君王与臣子的关系,是从《楚辞》中学习来的,便把当初从张九龄在他与王维PK时,评价他的《感遇》(实际是张九龄自己的《感遇》),那些表扬的话原封不动地套用到这里了,什么“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表面上写夫妇关系,实写政治君臣关系; 什么屈原的“美人”是楚怀王,张柬之的“美人”是高宗或者武后啊——这些都套过来了。 张愿连连点头,显然很认同小陈——或者说张丞相对于此类诗的解读。 小陈暗自好笑,心想: 古代的诗,明明有的就是单纯写男欢女爱,后人为了不影响古人正人君子的形象,偏偏要曲解,说是借爱情比喻君臣…… 谁特么要去爱封建独裁统治者了…… 心里想着,口中却很谦逊:“小子不才,见贤而思齐焉,到襄阳后,也模仿汉阳王之诗,效颦了一首《大堤曲》。” “哈哈!快快吟来!”张愿大乐,笑道:“那我这个襄阳人,可要听听你这‘曲’作得地不地道了!” 陈成这次将手别到身后,显得很放松自信,朗声道: “大堤曲 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莲风起,江畔春。 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 张愿原本想要看这“不懂情爱滋味”的少年人“为赋新诗强说愁”,可一听之下,颇为惊异! 不但文辞流畅,而且情致也很足! 绰约妩媚大堤女孩深情地请愿恋人不要远行,少女挽留情人的口吻缠绵格外动人,触动内心柔软。 而且与祖父的作品对照,刚好可以看做前后连贯的剧情,十分奇妙! 更令人叫绝的是,陈成外地口音,于襄阳应是初来乍到,怎么…… “陈生也精通音律吗?” 如若不然,怎么配这大堤曲格外契合…… 陈成装B道:“只是略懂。” 随后又自谦道:“相比汉阳王旧作,难以企及——未有庙堂之思,仅只小儿女之态,格调未免低了!” “无妨!”张愿却不介意:“‘大堤’本就是俗曲,何必一定要有君臣之意的表达!” 个个都要扯到庙堂政治上去,反而不好听了! “快!”兴致勃勃地张愿催促手下乐工:“以新词配曲,速速演奏来!” 这大堤曲乃是“乡音”,即便在长安也是常常听的,旧的词再好,听多了难免趋于平淡,乍一得到新鲜出炉的歌词,张愿喜不自胜,就要当场来听! 他那刚到到新鲜玩物后欲抓耳挠腮的样子看得陈成大觉有趣,也给自己点赞,又一次猜对了别人的喜好! …… 若说这种表现爱情的诗歌,即便可以用“美人君王”这种牵强的理论来解释,但有时候遇到古板的人,仍会为之不喜。 例如以《黄鹤楼》名垂千古的崔颢,曾经拿诗稿去求见道德文章、名重一时的李邕(李白诗“丈夫未可轻年少”那位)。 李邕来听闻过崔颢的诗名,很高兴地接见他。 然后看到崔颢献来的诗名是…… 《王家少妇》…… 第一句“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还没看完这句,李邕遍大怒道:“小儿无礼!” 竟然用这种轻浮香艳的诗句来戏弄老夫…… 直接将对方赶了出去。 貌似李白当初也没在这老头面前讨到巧,估计也是作了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类的小儿女诗给对方,老头很不喜欢。 因为,干谒也要看人下菜,比如要是换小陈去谒见李邕这位大名鼎鼎的“北海太守”,肯定选择杜甫那些沉郁顿挫的诗歌,而不是香艳轻佻的。(事实上,杜甫在这一点确实胜过了李白和崔颢,他在李邕那里就很吃香。) 要说张愿年龄也不小了,小陈怎么就敢在他面前吟这种的的确确的恋情诗呢? 第一,张愿的祖父张柬之写过类似的,你总不能责怪你祖父轻浮吧? 第二,孟夫子的诗集中有一首《同张明府清镜叹》: 妾有盘龙镜,清光常昼发。 自从生尘埃,有若雾中月。 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 寄语边塞人,如何久离别。 也是借女人的口吻讲闺中思夫之情—— 这首诗是与张愿的诗相唱和的,说明张愿也写了这样一首诗。 虽然不知道张愿那首是怎么写的,但大体内容上肯定是差不离的! 他自己都乐意写这种骚情的诗,还有家族对此题材的“渊源”,又怎会反感别人这么写呢? 他甚至只会更加欣赏! 看到张愿那副快活发浪的模样,陈成心中暗说自己今天此行,起码成功一半了! 第59章 神功大成!目无全牛!(第一更) 陈成见时机差不多了,再次告罪道:“现在张公可以相信小子先前所作‘汉阳王’诗,并非有意护眼戏弄了。” “八十张公气尚混,挥戈一整旧乾坤!惜哉千载多遗恨—— 斩草犹存淫后根!” 陈成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引得张愿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所谓“淫后”,自然是中宗的韦后了。 张柬之立下不世奇功,进天官尚书,封汉阳郡公,后升为汉阳王。 可风光没有多久,武三思唯恐张柬之于他不利,于是联合韦后在李显面前大进谗言,百般构陷。 所谓的大唐正朔中宗李显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还没有年老昏聩的老娘有眼力劲呢,一向对老婆韦后言听计从。 加上武三思又是女儿安乐公主(那个相当皇太女的公主)的公公,所以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治了张柬之的罪,将他革职先贬到家乡襄州,之后又流放到岭南的泷州(广东罗定)。 张柬之此时已是风烛残年82岁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变故,不久便因忧愤病逝了。 “汉阳王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本可安度晚年,竟遭妖后、奸臣陷害至此!”陈成大义凌然道: “左袒清诸武,烈烈张汉阳! 柱天功业缘何事,不得终身似霍光!” 张柬之之所以在本朝以及后世得到的称颂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是因为他立下的功勋,毕竟是中宗受益更大——但中宗庸碌无能,又有韦后、安乐公主、武氏余孽轮番作妖,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因此在小陈看来,当初还不如学习霍光,一不做二不休,逼退武则天后,再把中宗、韦后也一起废了,多废几个皇帝,不愁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皇帝! 要说真正让大唐重新步上正轨的,那还得是靠睿宗李旦、尤其是他的儿子、当今天子李隆基! 张柬之要是敢效法手段狠辣果断的霍光,拥立了当今天子,还愁自己和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吗! “陈十一郎不可有此妄语!”张愿骇然变色道,废了一个皇帝还不够,还要多废几个,你以为朝廷是你家开的啊! 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怎么想? “是我多语了,张公恕罪!”陈成道。 张愿口上说“不可说”,事实上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让外人听了去,也许会惹麻烦。” “张公所言极是!”陈成道:“‘忽然遗相印,如羿卸其彀。奸幸却乘衅,播迁遂终寿’!” “忠臣不得善终,读史至此,气愤不过,我这才喟叹,做了那首打油诗。” “十一郎也无需介怀了,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中!子孙荣华,想来也不是祖父所求的事。”现在倒像是张愿来安慰陈成了。 事实上朝廷对他家仍然不错了,给了张柬之横行乡里的那个儿子张漪一个著作郎的职位,开元六年,当今天子也下诏张柬之配享中宗庙庭,算是平冤昭雪了。 何况张家现在个个都做官,别人羡慕不过来呢! “有此糊涂不孝孙”的过节,算是就此翻篇了。 “张公知道我?”陈成忽然问,因为之前把张愿说急了,对方“陈十一郎”的称谓脱口而出。 貌似前面他一直没用类似的称呼叫过自己。 张愿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道:“‘神童陈苌’的大名,当初洛阳、长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噢!原来你知道! 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张愿的确知道小陈的来历,也知道这小子当初圣眷优渥,但是因为“得罪圣人”、“兴兵反唐”、“复辟陈朝”的传说,对于跟他打交道,心中还是有所顾虑的。 只是现在见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一副义气少年的模样,张愿也有些欣赏。 尤其是刚才几首吟咏祖父的诗歌,很让张愿欢喜,不禁就多了几分亲近,隔阂感也降低了。 “我之前还在想呢,前几年你那么大名声,每隔段时间都能见你的诗流传于世,怎么忽然就悄无声息了呢?”话说开了,张愿就不避讳了:“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呢?怎么不见有你的诗了?三大诗榜上也不见你的名儿了?” 张愿连发三问,显示出他当初还真是的很关注过小陈的诗文。 “回禀张公,小子只是觉得自己过早追逐于名利场,对自身的发展不利,故愿效法前贤,隐居山野,勤学苦读。” “哦?”张愿道:“这真是难得!” “至于我所在的地方……”只听陈成轻轻吟道: “新诗来处自房州,已及瓜时叹滞留。 曾望碧云频送目,又惊红叶再敲秋。 千山不隔清风远,两地应同素月流。 游刃有余诚利器,只今无复见全牛!” “在房陵?那离襄阳可不远啊!”张愿惊异,还跟家乡朋友议论过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呢! 只是房陵是流放之地,张愿再熟悉没有。 这么说来,江湖上那些传说…… 陈成赶紧为自己解脱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并无外因。小子对圣人向来忠心耿耿,殒首结草也不能报答他对小子的恩情。”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露骨,但是不说也不行,一定要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失去圣眷的样子,毕竟“钦犯”大家可是都不敢结交的。 一旁的江森听到对天子“忠心耿耿”云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谁前几天说要到大明宫把天子刺杀掉?呵! 张愿果然如释重负,要是对方这么拍祖父的马屁,就是想躲藏到他家来—— 又或者是希望自己效仿当初祖父的做法,废掉当今天子,迎立曾被囚禁在房陵的中宗……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是自己多虑了! “房陵群山环抱,可是个寂寞的地方啊!你能在那里一直呆得住,实在不易!”可想起小陈最后一句“游刃有余”“无复全牛”的自夸,又笑道:“看来十一郎的诗艺已经大成了?” 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说,有个厨师技艺高超,在牛身上割肉游刃有余,只因他眼中没有完整的牛,只有牛的筋骨结构—— 小陈这么说来,肯定已经“神功大成”,可以出山,再闯江湖啦! 第60章 孟浩然一事无成!(第二更)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所学到的也只是一些皮毛,”陈成自谦道:“原本我也以为经过三年蛰伏,增益匪浅,已无‘全牛’,哪知道去年出来一趟,于物华天宝地,见诗冠大唐人,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哦?”张愿见他上一首诗口出狂言,也觉得这小子的确有狂傲的资本,原来小“神童”也有崇拜、服气的人啊! 笑着问:“不知道你是去了何方,见了哪位高人呀?” 陈成继续吟诗道: “月迥无隐物,况复汉江秋。 岘山与沙村,人语风飕飗。” 要说小陈在这五年间一首诗也没“作”(抄),那也不确切。 去年他到襄阳来,就曾以此诗寄给远在长安的小郡主李瑜。 “岘山?襄阳?”张愿惊讶,他却没想到当年闻名两京的神童,去年来到自己家乡准备“复出”! 没有“复出”的原因,自然是遇到那位“高人”后有点挫败感,因而自惭形秽。 而岘山又有哪位“诗冠大唐”的人,自然也呼之欲出了。 他的老朋友,友情甚笃的孟浩然!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一想到故友,张愿还是瞬间脸上出现了悲戚之色,过往的种种从心底浮现,孟夫子的风采也恍然就在眼前。 努力不让自己的忧伤表现出来,张愿沉声道:“去岁你来之时,孟夫子——可好?” “很不好。”陈成摇摇头: “国士宁为明主弃,孟公曾不上征书。 平生心力为谁尽?一事无成空背疽!” 张愿一听悲从中来,想起孟浩然曾因“不才明主弃”的诗句惹圣人不悦,可他也没有向皇帝上书请罪,乞求皇帝征用他——回到乡野,仍然寄情山水,胸怀豁达! “怎么能说他‘一事无成’呢?”张愿声音都有些发颤:“浩然苦,怀大才而无知遇也!” 谁说他不想为君尽忠,为国效力呢?种种阴差阳错罢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陈成也掉下眼泪:“是夫子病中,自己说的。” “啊!”张愿重重一叹,一想到孟浩然即便头发白了,身体衰了,仍在思索报国之道——去参加张九龄的幕府就可以看出。 他仍然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做! 奈何患上了“背疽”这种恶疾,从起一病不起! 平生志向,全部成空! 当他说出“平生一事无成”的时候,是多么怅恨与绝望啊! 陈成道:“其实这也是夫子有时候实在疼得受不了时,说的牢骚话罢了。” “他说了,他平生得意的,一是吟出那么多传世之作!” “二是游历了无数的名山大川!” “三便是,”陈成看着张愿:“得到了两任张相公的赏识,结交了王大昌龄、李十二白、张君子容、王侍御……等等好友。” “当然,也少不了卢明府与张郎中您。” 张愿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听到自己和卢象名字的时候,格外难过。 毕竟当初他们三个人经常一起登山、泛舟、吟诗唱和。 “我听夫子讲过许多过去与张公您结交的事,他最遗憾的,便是您远在长安,无法再与您最后再畅饮一回了!”陈成叙述着孟夫子口中的那些往事,吟道: “岘亭当此时,故人不同游。 故人在长安,亦可将梦求!” 张愿再也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左右人都加劝慰,他也无法停歇,并不避及现场的陈成二人。 等他哭够了,问道:“这么说来,夫子最后的日子,十一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了?” “是。”陈成郑重地点点头,这是他一生中非常重要的经历:“夫子最后收了我做关门弟子。” 张愿愣了片刻,然后破涕大笑,大笑之后他站起来道:“浩然兄有陈十一苌作传人,后继有人了!——我今日当浮一大白!” 听到老友有这种天赋异禀的徒弟,内心格外舒爽。 江森对于二公子进来跟张愿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早就不耐烦了——你直接告诉他你是孟夫子的唯一传人不就行了? 陈成悄悄瞪了他一眼,心想江森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你进来之前,就能知道张愿是怎样一个人? 他跟孟老师的交情究竟如何? 若只是把孟老师当做寻常酒友,附庸风雅用的,你就是孟老师的弟子,他也无所谓! 何况就在几天前,他才犯下一个错误: 把偷盗孟浩然诗集的文抄公,当做孟浩然传人,倍加礼遇! 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影响世人对他张愿的评价? 不会嘲笑他有眼无珠的眼光? 要知道,张愿不仅是名相之后,自己在诗榜上也是有名次的! 岐王榜上他就排在三十七位! 这点眼力都没有,以后还写什么诗啊,封笔吧! 因此,若他只是孟夫子的泛泛之交,知道自己前番搞错了,不但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要弄假成真,把陈成这个真徒弟给打压下去! 这样,就没有人说张柬之的孙子是“糊涂不肖孙”了! 庆幸的是,看张愿现在的表现,小陈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张愿似乎忘了前两天他已经“接济”过一位孟浩然的弟子了,并没有提此事。 “你夫子究竟怎么去世的?”张愿知道陈成与孟浩然的关系,看他也愈发亲近。 回乡后,也前去坟前祭奠过,但是对于孟浩然的死因,他的家人也不大说得清。 孟仪甫说背疽已经好了,孟洗然又说没好,还是因为这个死的,都说不清楚—— “夫子的背疽的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陈成肯定了仪甫大兄的说法,吟道: “晓日照江水,鳊鱼似玉瓶。 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 王大当年谊,酒酣对孟翁。 吾今忆夫子,辍箸涕纵横!” 张愿皱着眉:“吃鳊鱼——也会死人吗?” “又或者是说,有背疽的人,不能喝酒,不能吃鱼?” 查头鳊是汉水的名鱼,味道特别鲜美,但传说中有些“发物”,可以致毒痈发作。 鱼、黄鳝、酒精包括“朱元璋杀徐达”故事中的烧鹅,都是民间认为的“发物”。 “都不是。”陈成道,当时他也托小郡主再次询问了天子的御医,对方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民间看法不一定科学,包括“朱元璋杀徐达”的故事也是捏造的。 孟浩然的病的确好了,吃这些问题不大,问题在于——“欢甚”。 也就是,高兴过了头。 第61章 50年陈酿竹叶青!(第三更) 真实的历史,小陈不知道。 但孟老师在他手里,的确已经康复了。 背痛从起初的一天几发,到最后,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 连续一个月,都过得很舒坦。 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吓唬孟老汉而已。 鱼是好东西,鳝也是好东西,低度酒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是长时间宽泛喝酒进食,纵情欢闹没有约束,就算是健康的年轻人,身体都吃不消! 何况一个五十二岁、被疽痈发背折磨了两年,身体掏空处于恢复期的病人! 也不要怪印度三哥了,也别怪孟老师自己不忌口了。 反而要怪小陈你把他彻底给“禁欲”了,一旦没有人监视,便撒开丫子玩了。 就算说,忍两天就过去了——可他不是忍得了的人。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瘴疠之地遇到大赦回来了,能不好好庆祝下,畅叙离情吗? 孟夫子是不管分别以后怎么样,你在他眼前,他的命都能豁出去给你。 否则,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多为他心折的英豪! 估计临死前他也想通了,与其彻底禁欲,茹素戒酒,活到八十九,还不如就这么痛饮一场,快快乐乐地走了! 过去写下的诗文,早足够他的大名照耀千古了! “夫子说了,他最后的日子很开心,很满足!” “没什么遗憾的!” “朋友去祭他,别的什么都不用——”陈成吟道: “丘坟在目衣冠藏,汉水连云草木荒。 犹有旧人怀旧德,一壶清酒祭襄阳!” 一壶清酒洒到汉水里就行了,王昌龄、王维、陈成自己等等,都是这么做的。 “的确像他孟夫子说的话!”张愿点点头,思索片刻,命下人道:“取孟将公所藏竹叶青酒来!” 下人吓了一跳,陈十一郎不过是随口一提,主人竟然要取当年汉阳王张柬之在世时所酿的珍品竹叶酒! 竹叶酒也是此时的天下名酒,成都、陕州包括陈成如今所在的房州都有这种上好的浅绿色清酒。 但最好的“竹叶青”,唐宋间公认是出产在襄州宜城! 甚至到了宋代,竹叶酒都会被直接称为“宜城酒”! 管你是从成都还是陕州来的。 本就是杯中美酝,更是汉阳王仅留下的陈酿,一旦饮了,世上便再没有了! 犹豫之间,张愿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快去!这酒我开了,责任在我!便是叔父、兄弟们回来了问起,也自有我去说理!” 手下人听了,无可奈何,只能一咬牙去地窖中取去了。 不多时,酒取来了,张愿命去了泥封,陈成隔了数步,却嗅到异香扑鼻! 只闻酒香,便也醉了! 倒入碗中,晶莹剔透,宛若翡翠! “这是祖父昔日所酿也,于今怕有五十年了,”张愿笑道:“他想告老回乡之日来喝,终究客死异乡,没有喝上。” “你夫子在日,知我有此好酒,也屡次怂恿我开封来饮。” “我虽然很想品品这陈年美酒是何滋味,终究没有舍得!被他怪我吝啬。” “既然你夫子别的都不要,只要一壶酒,那我便将孟将公这壶酒祭于他吧!” 说话间,便把这五十年的美酒洒在地上,看得下人们一阵肉疼! 陈成见他眼睛不眨一下,也是心中疾呼: 这特么就是五十年茅台啊! 而且还是大会堂上二把手没舍得喝的那一瓶! 说是宝物、文物,也不为过啊! 张愿却毫不介意的笑笑:“我不日回京,怕是不能再去岘山坟前祭拜,你夫子若是闻到酒香,便到我这海园来饮就是了!” “晚上在梦里,也正好听听他是否还有些话要与我说哩!” 说着,抱起酒坛,就往阶下泼洒,这下连小陈都替他肉疼了。 “唔,还留了一点,”张愿看了看坛底:“刚好两盏——我俩一人一盏。” “要是没有人陪着喝的话,你夫子会说不热闹。” 取了酒盏,倒下去,还真的与他说的一样—— 刚好两盏! 不多不少! 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郎中也和孟夫子一样都是酒鬼…… 一盏送到小陈面前,小陈接过,看着盏中绿汪汪的颜色,其实不大敢喝—— 古代的密封技术不佳,指不定有什么细菌毒素,或者这酒早就变质了呢! “来,请!”张愿沥干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到自己酒盏中,笑着向陈成举杯道——若不是先等客人喝,他自己早就忍不住了。 搞不好就是他自己想喝,才说什么是“祭孟夫子”的…… 陈成见对方如此好意,也不忍拂了,咬牙闭眼心一狠,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酒水变质后的酸腐味。 反而很香,很柔,很绵滑…… 真是独特! 陈成睁开眼,一仰头,余下一盏一饮而尽,爽快无比! “哈哈!好!”张愿赞了一声,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没有酒喝的江森,看着他俩那副“很好喝”的样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陈成手中举着空酒盏,朗声吟道: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 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 耆旧人何处,丘坟在或平? 惟馀竹叶酿,满是千古情!” 张愿哈哈大笑:“一饮酒,便作诗!果然是浩然兄的弟子!与他是一模一样!好!好!好!” 极为开怀,看样子是今天打算把小陈留下,“会须一饮三百杯”了。 陈成虽然不介意在他这大园子蹭吃蹭喝一番,可今天来是有事情,并不是来玩的! 欺世盗名的文抄公还在江南招摇快活着呢! “张公,有句话我还是应该说与您听,”陈成道:“您月前接见的那个夫子传人,不是真的。” 且以为小陈我的每一首诗都是白吟的吗? 既是陈诉事实,也是炫技! 展现孟浩然唯一弟子,陈十一郎的本事! 传言说那个假弟子在张愿面前“作”了五首诗,首首精妙! 那么自己这个真徒弟,就作六首,七首,乃至“中小学生七十首”! 把假徒弟彻底比下去! 跟小陈我玩“真假美猴王”,回去再修炼十年吧! “我现在知道了。”张愿点点头。 陈成没想到张愿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毕竟像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是不肯轻易认错,死要面子的。 张愿指着陈成道:“你,陈十一郎,便是襄阳孟夫子唯一的传人!” 陈成见到自己半天口干舌燥的诗歌朗诵没有白费,心中终于舒服了:“谢张公首肯——” “只是,晚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便是,张愿给自己写一个证明—— 那就是此前他认证的那个孟浩然徒弟是假的。 或者抹不开面子,就发个声明说,所谓“张愿认证”子虚乌有,馈赠金银更是当事者自己杜撰的,借此在外面行骗。 自己全然不知情。 最不济,也写个“陈成是据张郎中所知孟浩然的唯一弟子”的条子。 善后的工作甚至完全不用操心,小陈负责去辟谣。 可陈成没想到,从他进来之后,一直都很好说话,即便骂他是“不孝孙”都不动怒的张愿,却拒绝了陈成这并不算过分的请求。 一项也没答应! “发生过了,是我说的话,我不会反悔说——不是我说的。”张愿很不给面子道:“至于我赠给那个‘骗子’的金银……” “作为补偿,我给你——他的两倍!” 第62章 一事无成浪费我八首诗!(第一更) “一、二、三、四、五、六、七……”走出张氏海园之后,江森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呢?”陈成不解地问。 “哦!我统计一下,刚刚二公子你在里面一共作了多少首诗呢!”江森喜滋滋道:“五年不作诗,一作便是八首!果然不负二公子你‘陈八叉’之名啊!” 陈成:“……” 我特么又不是温庭筠,什么“陈八叉”、“温八叉”的! “八叉”的意思是叉八次手就能作诗一首,又不是说一口气作八首诗…… “张家人,哪怕自诩见多识广,恐怕也没见过如二公子这样,如此会作诗的人!”江森洋洋得意道:“不过——” “虽然作了八首诗,可是什么事情也没办成!” 陈成:“……” “可以说,‘一事无成’!”江森引用陈成自己的话补刀道。 陈成:“……” 你小子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 好歹这个“一事无成”本身还是个成语呢,出自白居易《除夜寄微之》诗:“鬓毛不觉白毵毵,一事无成百不堪”。 当然,以后这个词就是他陈十一郎发明的了,与他的名字搭配,还有种莫名喜感的讽刺味道。 “神特么‘一事无成’!”陈成翻翻白眼:“张郎中给的这么多东西,不值钱啊?” “江森你小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俩此去吴越,不知凡几千里!不吃不喝不住店啊!”陈成没好气地白了江森一眼。 出来“玩”很花钱的好不好! 你不要看盛唐诗人今天这里写诗,明天那里写诗,能有钱有闲全国到处乱逛的诗人是很少的—— 李白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全国绕着圈圈跑,那是因为他前期继承家产,超级有钱,中期娶了(倒插门了)好两个前宰相的孙女,后期名声太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小迷弟和亲戚接待他! 杜甫青年时期漫游吴越,那是当时父亲还在,又是官宦世家,等到垂老时候,再次“顺江”东去,也写了很多诗,却已经不是“旅游”,只能凄苦地坐在小船上顺江漂流,终究也没能回到洛阳,客死异乡。 大多数诗人,要么是出去走亲访友,要么去哪里做官,要么是替朝廷出巡,要么是被贬谪,否则没事的话,都是窝在家里不出去的。 陈成现在,就被逼着出去“旅游”,还要找冒充他师兄弟的那个人“决战”。 陈成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请求张愿帮助自己辟谣,哪怕只是舆论上帮自己撑一下腰呢! 张愿却不答应,他的脑回路也确实很是奇葩: 现在假的徒弟借着孟浩然的诗句,在江左四处招敌,四处挑战,在三大诗榜上“打榜”—— 虽然对他自己有好处不假,但在客观上,也是重新把孟夫子的声望抬上去了不是吗? 人死灯灭,孟夫子以后也不可能写诗了。 借此人之手,提高一下孟诗的传唱度也不错。 “十一郎怕歹人得了好处,影响了你夫子的清誉,这也不难——” “只要你找到他,当着大众的面将其击败,并请来三大诗榜的公证人前来佐证,通告天下——不是再次提高了你夫子的地位,并显示了你这个嫡传门生的大才吗!”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张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陈成只能在心里说一句“呵呵”! 当面将对方“击败”—— 张郎中说得轻巧! 我要是有这种作诗的实力,还用得着躲在深山数年,不敢出来驰骋江湖吗?! 我的存货都是越用越少,而且越来越难满足群众那过高的期待啊! 应付应付这种私人场合,也不是考试,装装B还成; 真要拉小陈他上阵去跟别人一对一挑战,还真没有底气呢! 一想到此,陈成也有点后悔,见了一个区区“从四品下”的王府司马,竟然拿了足足八首诗出来! 八首诗啊! 小陈如此“慷慨”,可不仅只是希望张愿赞助他盘缠,更希望对方出面,几封通告一发,联系联系他在朝廷的朋友,把欺世盗名的人抓起来,这事就完美了解了! 希望完美落空!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不管这些诗好的坏的,真的已经是他仅存的家底了! 不赶紧自己再多作一些诗,还是指望“中小学必背诗词七十首”,真的就要坐吃山空,资源枯竭了! 愁啊! 愁死了! 前方迎接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挑战。 只是看张愿那副比自己还要信心十足的样子,陈成又怎能说自己没有底气呢! 反而夸下海口:“张公放心,不出半月,我必寻到此贼,挫其锐气,辱其人格!” “叫他到夫子坟前,跪请其罪!” “叫天下人都知道,天日昭昭,靡有疏漏!” 一番豪情壮语,让张愿也为他喝彩,并约他功成之日,去长安亲自宴饮庆功! 霸气的话说话,出来小陈就后悔了。 “二公子啊,你以后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江森劝道:“约什么半个月为期,半个月,咱俩能不能把此人找到,还两说呢!” 陈成:“……” 这特么不是五十年陈酿喝得有些晕乎乎的,随口说的么! 吴越地广人稠,要找一个人,的确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自己离了房陵,等于与长安小郡主的连线也断了,不能从她那里获得“无敌江左”的文抄公新战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成说起“五十年陈酿”,又把江森的酒瘾重新勾上来了: “哎,二公子,你还没有跟我说,那一坛汉阳王酿造的五十年的竹叶青酒,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江森自小在陈家,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做下人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陈成向来都跟他分享,哪怕是皇帝、武惠妃御赐的也不例外; 可显然,此时大多数权贵,都没有“人人平等”的理念,只把江森当做寻常的奴仆,甚至还是那种“没有唐籍”,卖身过来的“昆仑奴”。 张愿陈成喝好酒,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要分他一点尝尝。 同样的,张家的下人,无论是看大门的,还是张愿极其喜爱的乐工,也不会分到。 “你问这个酒啊?”陈成咂咂嘴,一副回味的样子,看得江森又是好生羡慕,懊恼自己没能尝到这稀世珍饮—— 第63章 北望楼诗林大会!(第二更) 陈成以前管理过酒店酒吧,白的红的,什么国酒洋酒没喝过? 他倒是对酒精兴趣缺缺,喝也能喝一点,跟朋友在一起喝得兴高采烈时,也是一醉方休,但谈不上爱喝; 偏偏江森像是一个“假老外”,对中国白酒格外钟情,你看他腰间总是挂着皮酒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带着给主人陈十一郎喝的呢! 嗯,江森的确是一个假老外,他生于唐,长于唐,说唐话,住唐家,除了一身来自非洲的黑皮肤,说是大唐子民,才合理。 “这酒啊——”陈成又一次拉长调子。 “怎么样?”江森搓着双手。 “时间放太久,”陈成一脸遗憾的样子,在嘴边扇风:“已经坏掉,臭了!” “啊?”江森瞪大眼睛,白眼珠格外分明:“臭了?” 错愕之后,江森仰天大笑:“坏掉了!跟我想得一点不差!” “幸亏没让我喝!哈哈哈哈!” 陈成无语:别说这酒事实上香得很—— 特么就算真臭掉了,你这么高兴搞什么! 就不怕本少爷被毒死咩! 看到他兴高采烈的样子,陈成也忍不住笑了。 自己可能是天底下最为手下人着想的主人。 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样。 “给你!”江森解下腰间的酒囊。 “干嘛?” “漱漱口吧!” 陈成也笑了,接过来仰天倒了一口:“你这‘私人用品’,不是一直舍不得我用么。” “嗨,反正这酒囊也是当初圣人赐给二公子你的。” …… 两人当即乘船,沿汉水南下。 汉水在武汉汇入长江,之后便可以顺着长江继续东去了。 沿江夏(武昌)、黄石一路抵达江州(九江),从九江之后,便折往东北方,安庆、池州走过去,到了后世芜湖地界,很快就要抵达南京—— 也就是已经进入通常认识上的“江左”之地了。(魏晋前的古人习惯以东为左,以西为右,也就是说,地图和后来是上下颠倒的,因为长江在安徽境内斜流东北,以此段长江来判断左右,江左大致包括现在的南京、皖南、赣东北。) 芜湖如今属于“江南西道宣州”,只是当涂县的一个小镇而已。 陈成与江森下船进食、补给,连续坐船好几天,头也晕,眼也花,两人都直呼“受不了”,越发不爽张郎中不直接出手相助,反而要把事情闹得更麻烦。 江森还好,体验过后世便利交通的陈成简直是叫苦不迭! 从武汉到南京,后世坐高铁也就区区两个多小时! 自己和江森却已经坐船坐几天了!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古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难怪他们那么豁达! 也不要吐槽了,水路已经是这个时候最合适的远行方式,走陆路那才真是跑死了! 而且雇车马又很贵,张郎中虽然很慷慨,可盘缠还是要省着点用。 最后不要自己好不容易到达了江左,一打探消息,那位“孟浩然的弟子”已经坐船回襄阳去了…… 那自己找谁说理去…… 好的方面的是,在江夏、江州那边,没怎么听说“孟浩然弟子”的事情,或者来过也是月前的事了; 靠近江左之后,对方的“名声”渐渐响了,那种“连做几首诗,首首精妙”的事迹也多了起来。 看来盗诗者也知道抄袭别人的作品,最好远离对方主场,才稳妥。 “敢问兄台,你可听闻,近日有‘襄阳孟夫子之门生’过往的事情?” 江森酒足,陈成饭饱之后,便拉住芜湖镇上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打探起消息来。 现在在口头上,陈成对他名义上的“师兄”的口气还比较“客气”。 没想到一说这个,对方很高兴:“怎么?你也是前往陵阳山北望楼参加诗会的吗?” 陵阳山? 北望楼? 诗会? 什么鬼! 陈成一头雾水。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此次诗会还真的与所谓的“孟浩然弟子”有关。 因为此人打着“襄阳孟夫子,才高世无匹”的旗号,在江左各城招摇过市,四处拉仇恨。 江左自古才子气云集,风流毕至,怎能容忍一个外地人在自家门口如此嚣张! 有六位江左青年才俊,皆是在三大诗榜上有排名的,轮番相约与他比试—— 最终竟然都以此人的获胜而告终! 最后只能无奈承认: 孟浩然的徒弟,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陈成闻言大怒: 这人剽窃孟老师的诗也就算了,孟老师一生豁达,与世无争! 怎么可能为了这些虚名与俗人做无谓的争斗! 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世人都以为孟老师好勇斗狠,垂涎名利么! 势必影响后人对夫子的评价! 当然,江左才子们是不可能轻易服软的,更何况还有很多厉害的诗人一开始没当回事,没有出来应战。 接下来的战况只会愈发热闹—— 这不,明日在宣城陵阳山北望楼,便有一场诗会,“宣城四秀士”,将要与孟浩然门人一决雌雄! 回答陈成话的人,也是得知消息后,着急着赶往宣城北望楼,参与观战呢! 江森与陈成闻言都是大喜!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还说要去南京打探消息了,对方竟然直撞枪口上,到宣城来了! 算你小子运气不好! 明天小陈我便要当着各宣城名士的面,将你小子的西洋镜给拆穿! 看看你还有何面目面对江东父老! 别人治不了你,陈十一郎我可有一百种方法治你! 为了避免冤枉好人,小陈特意又问询了“孟浩然门人”的形貌作态—— 果然与张愿所说,别无二致! 是同一个人无疑了! 再询问此前几场较量中,可有诗句流出—— 那人也是想代表宣州才子在明天的诗会中一展身手的,自然对敌人的功课做得很全,一连说了好几句“金句”,的确令人赞叹! 只是小陈和江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 这特么不还是孟老师的诗句吗!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来是出自孟老师的哪一首诗,可都似曾相识,孟夫子的诗集自己就在手头,回去可以慢慢找! 那个本地的才子还说呢:对啊,孟浩然的徒弟,写诗不像孟浩然,还能像谁? 直把正版弟子小陈差点气歪鼻子—— 小陈我写诗,就一点儿都不像孟老师! 嗯,确切地说,“他”的诗,既不像孟老师,也不像此时大唐的其他诗人…… 时不我待,小陈和江森生怕误了明日北望楼诗会,也不做歇息,立马开船,向宣城陵阳山进发! 第64章 想进谢朓楼可有诗作?(第一更) 是日夜,陈成睡在继续东去的小船上。 点着油灯,凑在火光前翻《孟浩然集》。 “怪哉!怪哉!”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一边翻,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太奇怪了!” 因为一本书从头翻到尾,几百首都扫过去了,偏偏没有找到下午从路人口中听来的“孟浩然门人”的那几句诗! 难道是复述的人记忆偏差,背诗背错了? 可是自己和江森听到的第一反应,绝逼是孟老师诗的味道啊! 又或者是假徒弟拿到的诗集比小陈我手头的还要全? 也不可能。 自己手头的诗,不仅有孟夫子尚未外传的秘珍,还有自己侍奉夫子时在病榻前听他口述、酬谢探病亲友时的作品,都是绝版了! 可以说比自己在后世能看到的《孟浩然集》内容丰富多了! 怎么可能世上还有人能拿到版本比自己还全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孟夫子的原诗经过他改动了! 而且改动还不是柳绘写“谁知盘中瓜”,自己改“凤楼高百尺”这种简单的替换。 搞不好是抽筋断骨地大改! 改得面目全非,却仍然能留存孟夫子独特的气韵! 对方能有这种审美眼光和诗歌技艺,就不是自己这种增两个字,改两个字所能比的了! 孟夫子独特的气韵,或者说强烈的个人风格是什么? 诗人皆说,孟浩然“诗风清淡”,本朝及后世也是这么认为的。 杜甫《解闷十二首》说“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 李白《赠孟浩然》言“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自居易《游襄阳怀孟浩然》言“清风无人继,日暮空襄阳”! 他们三个人都这么说,难道还能有假吗? 明代学者胡应麟《诗薮》言:“张子寿(张九龄)首创清澹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本曲江(张九龄)之清澹,而益以风神者也!” 如果胡应麟没有过誉的话,那就是说孟夫子是张丞相的诗风,加上“风神”这种不可言状的高深玩意后的—— 究极增强版! “假徒弟”能化用孟夫子诗句于无形,既让人看出是孟夫子那样的大手笔,又不至于让人抓住他抄袭的把柄,实力恐怕远在自己设想的之上! 陈成原先打的如意算盘是,托小郡主在长安版印自己所提供的《襄阳孟公五十年劲诗金句全收录》—— 小陈可没有贪老师诗句为自己私有的想法,反而很乐意让老师的诗文播及天下。 当全天下人都知道孟浩然的诗了,你想造假,还能怎么造? 当然,刻印诗集既需要钱,也需要时间,但这些小陈反正都不急。 可是,如今知道了假徒弟不仅手中有“鱼”,还掌握了“渔”,这就很可怕了! 怎么能不急! 等数年后《襄阳孟公五十年劲诗金句全收录》发行天下,假徒弟“进化”到不借用孟公诗句也能自己写出八九不离十的诗了,而真徒弟陈十一郎反而无诗可抄,到时候再计较谁真谁假已然没有意义了。 自己侍奉孟夫子大半年,仅的的好处,“师生”之名,也是半分用处也无了。 想要击败对方,只能趁着现在对方尚未“大成”之时。 即便如此,对方拿出孟夫子的诗,自己想要找出胜过的,也不大容易! 千古间能排在他前面的诗人,再怎么数,也没有几个人啊! 何况自己有时候抄的诗,并不很契合当时情景,有时“不过”动了原诗一两个字,气韵就大受影响。 像王昌龄倍加赞赏的“将军出关车骑多”那是误打误撞,算不得数。 江上一夜,把小陈给愁得,不知道几时才睡去了。 …… 次日一早,二人弃船上岸,走在前往陵阳山的路上。 “嚯!二公子,你这眼圈,够黑的啊!”江森吃惊道。 陈成顶着一双漆黑的眼圈,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精神也不大好,呵欠连天。 “我让你五更叫我,你怎么不听呢?”陈成睡眼惺忪,仍在不满责怪:“这个点才起来,北望楼诗会指不定赶得上赶不上呢!” “别说五更让你起来了,”江森撇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早一刻叫你起来,我都怕你猝死在半路上了!” 陈成:“……” “二公子,你不先整理一下你的仪容仪表吗?” “哪有功夫管这些啊!”陈成搔搔头皮,“一心只想着要今日要对阵奸人!” “嘿嘿,以二公子的大才,无论他是何方宵小,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江森倒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从小跟着二公子,从来没见过有他吃瘪的时候。 陈成心想: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就没有! 搞不好一世英名就在今天葬送了! 因为他昨晚半睡半醒间还做了一个噩梦—— 对方不仅手中有半本残卷《孟浩然集》,还有一台…… 笔记本电脑! “陈成!你不是自诩脑海中有‘中学生必背古诗词70首’,天下无敌吗?” “后世的诗词,我也有!都在我的电脑里呢!” “而且我的数量,是你的一千倍,一万倍!” “不仅如此……”对方嘿嘿地阴笑:“我的电脑,还能使用AI——自动写诗呢!” “AI写诗”宛若钟磬轰鸣,直把小陈直接吓醒!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我说你写的诗这么像孟老师呢——原来是用AI来写诗!”陈成喃喃自语着。 江森听了,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什么?用‘爱’写诗?用‘爱’写诗就很厉害吗?” “难道二公子你——不是用‘爱’写诗吗?” 江森一问,把陈成逗乐了,还真是睡糊涂了! 别说大唐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穿越者了。 即便是AI发展到他那个年代——写出来的那些所谓的“诗”,也不过是勉强通顺而已。 还不如老干部们退休后没事干写的那些歌功颂德的玩意呢! 搓搓脸,陈成重振精神,拢了拢头发,使自己稍微显得整洁一点:“走,咱们扫奸除恶去!” ……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十多里地,攀上陵阳山,看到今天“诗林大会”的举办地北望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十分热闹。 看来诗会还没有开始呢! 这“北望楼”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称号—— “谢朓楼”! 因为这是南北朝时大诗人,陈郡谢氏的谢朓担任宣城太守在陵阳山修建的! 当然,眼前的这座当然不是谢朓的那座了,而是唐人为了纪念他重建的。 但“谢朓楼”“谢公楼”的旧称仍盛,也一直是文人雅士聚集的“网红打卡地”。 陈成和江森歇了口气,相互笑笑,然后准备到楼里去。 却不想,在楼前就被人拦下了—— 陈成挠挠头,没搞错吧,这是古代耶,进门还要买门票? “想进楼,可有诗作?” “还要写诗?” “那是当然,今日‘宣城四秀’决战‘襄阳门徒’,都是文人雅士,以文会友,怎么能让所有人都进楼,搞得乌烟瘴气?” 陈成还没说什么,江森倒已经笑了。 作诗而已,还能难道我家公子,颍川神童陈十一郎? 第65章 谢朓楼前,作诗难!难!(第二更) 进门还要作诗? 嗯,怕文盲进去了,胡喝彩,瞎捣乱。 作诗的话…… 作什么诗? 拦门的人随手指了指:“你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好了!” 看到什么写什么…… 不就是人挤人么,花花草草么,有什么好写的…… 小陈昨晚的确没怎么睡好,仍然头脑乱糟糟,没啥头绪。 当然,山景,的确是寻常的山景。 楼阁,也的确是寻常的楼阁。 但是在有些人的眼里就大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楼? 谢朓楼呀! 谢朓是谁?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谢朓是也! 李白最崇拜的诗人是谁?今人是孟浩然,古人谢朓是也! “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三山怀谢眺,水澹望长安“(《三山望金陵寄殷淑》); “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 还有上面出自《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这一句。 李白逸兴飞扬,才华千古都要对“小谢”推崇备至,谢朓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首先人家身份就十分高贵,高祖谢据是谢安的哥哥,祖父谢述吴兴太守,祖母为后汉书范晔之姐,父亲谢纬官至散骑侍郎,母亲为宋文帝之女长城公主,五言山水诗始祖,李白另一个崇拜的对象,山水诗集大成者“大榭”谢灵运也是他的同族先祖。 有身份不算什么,后人更看重的自然还是他的诗文了,谢朓诗风清新秀丽,圆美流转,善于发端,时有佳句,像什么“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啊,““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啊等等。 他与与沈约等共创的“永明体”,平仄协调,对偶工整,算是近体诗“律诗绝句”的鼻祖了,《沧浪诗话》的严羽甚至直接说说“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 谢眺曾于南齐明帝建武年间(494年—496年)出任宣城太守,就在这城关陵阳山顶建造一室取名曰“高斋”,写了不少传世诗文,也得了“谢宣城”的名号。 到了本朝,宣城人为怀念谢眺,在“高斋”旧址,新建一楼,就是眼前这座“谢朓楼”了。 既然是谢朓楼,上面列举的光李白的诗文那么多,随便抄一首就是了…… 但不好意思,上面那些小陈都不会! 小陈只会背一首,那就是《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甚至还是小时候看《包青天》电视剧听片尾曲《新鸳鸯蝴蝶梦》而记得的…… 陈成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首暂时李白还没有写出来,可这首实在太牛掰了,上来就放大招的话,那今天的诗会也不用再进行了—— 直接颁奖吧! 杀鸡焉用牛刀,小陈我的诗还多着呢! 原本正琢磨篡改哪位大牛的诗,把别处改成此处—— 忽然又心思一动,笑容浮现在脸上,背过手去,就要吟诵—— “谁有功夫听你念啊,写下来!” 陈成:“……” 本地诗会的举办者们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而且也不说给准备一下笔墨纸! 还让我自助! 小陈很不高兴,从江森手中接过笔,在纸上写道:“ 登谢公楼 澄江静似练,霞彩舞如绸。 夜觅宣城路,晨登谢朓楼。 江南烟雨尽,王谢风流收。 众鸟高飞远,陵阳山上愁。” 五言八句,最为通行的格式,当个通行证,肯定没有问题! 呈给拦门者看。 哪知道…… “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看门人比张愿家的门房还要嚣张,险些把小陈的稿子直接砸在他脸上! 若是搁在别的时候,小陈肯定早就火冒三丈要骂人了! 可现在,不是自己的主场,还得低调行事。 “敢问阁下,我的‘诗’,有什么问题吗?”小陈忍气吞声,尽量平和地问。 对方眉一挑,眼一瞪,敲打着诗稿“王谢风流收”的“风”道: “这里!犯三平!看不出来吗?” “你都不会写诗呢,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啊!”拦门者冷冷道。 小陈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出“根本不会作诗”呢! 所谓“犯三平”,或者“尾三平”“三平调”“三平脚”,都是指诗句中末尾三字都为平声。 在近体诗中,倘若五言仄起平收,即“仄仄仄平平”,句式的第三个字,本来应该是“仄声”,却用了“平声”,使得末尾三个字都是平声,就违反了平仄规则,句子也没那么好听,属于作者应该尽量避免的“低级失误”。 唐人格律诗中三平尾颇为罕见,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不会去犯这种错。 偏偏小陈对于声律不大敏感,任由他瞎改的话,很容易就改错了,以前就多次犯过。 这几年过来,已经进步了不少,可有时候仍然会疏忽大意。 狂汗之下,陈成闹了一个大脸红,也不顾形象了,上去用黑笔直接把“风流”二字给涂抹了,歪歪扭扭地改了两个字:“改!我改!改成‘飒风’——” 改了之后,不仅“三连平”解决了,还能跟前面的“烟雨”给对上,一举两得。 “改了也没用啊!”对方仍然冷笑,不屑一顾:“你这颔联也不对仗啊!‘宣州’二字,能对‘谢——’嗯,能对谢公吗?” “还有,谢公的名讳,也是你小小年纪可以直呼的吗?” 陈成更加大汗,努力解释道:“那个那个,谢——谢公不也有‘谢宣城’之称吗,我寻思着,这就算是个‘宽对’,不那么严谨,问题不大吧……”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对方重复着他的话,翻翻白眼,格外轻蔑:“我看问题很大!” “回去多读几年书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陈成还能容忍,江森已经火冒三丈了! 天下奇闻!天下奇闻! 九岁便以神童之名闻名天下,得圣人赏识的“诗神”二公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 今日竟然在宣城,被一个无名之辈指责“不会作诗”! 你别得意,小爷我喂你吃几拳,你就知道二公子他—— 会作诗还是不会作诗了! 陈成仍然将江森拦住,口中讪笑道:“改!我改!” 宣城作为文豪故地,又是格律诗发源的地方,人家看重规则也很正常。 为什么以前小陈吟诗犯了毛病,别人也不责怪他? 因为那些都是诗歌大家,只看诗好不好,形式什么的不会特别计较。 越是“半坛子醋”的人才越要在你面前显示他的能耐。 “您看,我这句,前面改‘东宣’,后面改‘北望’,可好?” 夜觅东宣路,晨登北望楼…… 对,起码是对上了…… “还是不对啊!”对方又跳脚:“这才中午呢,你这第一句什么什么‘霞’,什么什么‘绸’,写得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下连陈成自己都要火冒三丈了! 我靠! 老子怎么了,你就要这么挑我毛病! 有完没完啊你! 我就想问问你,小陈我抄过无数次诗,无数次得到旁人的赞赏! 凭什么! 这首诗在你面前! 就过不去!! (为什么过不去?因为……这首“诗”是本书作者自己写的呗……) 第66章 还是要“陈老总”来救我!(第一更) 小陈的怒气槽上涨、不断上涨! 就要爆表了! 现在江森都要期待少爷匹夫一怒,血撒五步—— 或者亮出自己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身份,让现场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们纳头便拜! 没想到,陈成忽然怒气一泄,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满是谄媚之色:“好哥哥!你就让我进去呗!” “你要是觉得我这首诗确实不行,我给你重新换一首呗!” 都已经做好当打手准备的江森雷得不轻,险些跌倒。 …… 陈成以前有一个朋友,自吹还是什么扑街网文作者,为人酸腐不堪,平时走到哪里还爱“拽文”、“尬诗”,活脱脱一个当代“孔乙己”,与现实格格不入。 平时一去哪里玩,明明没看出景色有什么出奇的,这人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许多感慨,一会儿怀念谢安谢玄,一会儿纪念李白杜甫,他们都死多少年了,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所以每次一看到他发朋友圈,陈成少不了在他下面挤兑他。 你小子在诗上的天赋,恐怕还没有陈成我高呢! 这首诗便是他“作”的,陈成一看便嗤之以鼻: “什么叫‘王谢飒风’?谁跟你说有这么个词么?胡编乱造!‘王谢风流’没听说?” “你特么早上还在当涂李白坟呢,这才多大会儿,已经到宣城了?就算你真的到谢朓楼了,又跟‘敬亭山’(原诗)有毛线关系?两个又不是在一座山!你这抄袭李白《独坐敬亭山》以为我看不出来?” “而且你这不才中午呢,你这第一句什么什么‘霞’,什么什么‘绸’,写得都是什么跟什么!胡乱生搬硬套古人句子,丢人!” …… 每次小陈这么一说,总把对方弄得面红耳赤,难免分辨两句:“文人的事情,能叫生搬硬套吗?那叫——” 接下来就是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词语,什么“巧妙化用”啊,什么“合辙押韵”啊,朋友圈评论区里一片欢乐快活的气氛…… 小陈第一次到谢朓楼,进门的“通行证”也不想用太高深的诗,就把他记得的“长庆二年”的这首“诗”给套上了。 心想:“长庆乙己”的“诗”只要有他说的一半那么“凑合”,这关就过了。 谁知道,真实情况,真的是如此“凑合”啊! 拦门的人给“诗”的评价,简直和自己当初在朋友圈评论时的口吻一毛一样…… 当然,也有自己自作聪明,有的地方没毛病硬要自己改出毛病来了…… 顺便小陈还知道了自己当初闹地另一桩乌龙,度娘一查谢朓楼根本不在敬亭山,讽刺人家“地点乱窜”。 现在到这里一看,明白了—— 谢朓楼对面就是敬亭山呢! 该楼建成时,因为谢朓所作《游敬亭山》,早已经扬名天下,比脚下的陵阳山更出名。 就因为登楼可眺望敬亭山,谢朓楼才又被称为“北望楼”…… …… 对于陈成说要“再写一首”的说法,对方不置可否,陈成便假装他许可了,飞快地再次让江森取出笔墨,重新挥毫。 知道了敬亭山就在对面,那起码李白的名篇《独坐敬亭山》就可以抄了啊! 这一首据小陈观察,貌似还没有作出来(而且李白还在深山练剑炼丹,不怕他跳脚):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有时候诗的好坏并不在于长短,你看这首就非常短,可是足够流传千古了。 但和上一首一样,陈成依然不打算拿“杀手锏”,反而又打起了“陈老总”的主意。 在纸上写下: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小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陈老总在抗战初期的1939年5月初,曾率部队驻扎在宣城金宝圩刁家湾,直至5月底才悄然离开刁家湾,经狸桥过南湖开往苏北。 在小舟中,陈老总口占《由宣城泛湖东下》一首。 陈成想起来上次被人责难,自己曾用陈老总大作还击,此番故技重施,看是否能交好运。 “好哥哥,你帮小弟看看,这一篇,可也进得门不?” “哼。”对方冷哼一声,将小陈的稿子拿过来,粗粗一扫—— 早上确实下过一会儿小雨,但很快就停了。这在气候多变的山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然后一看,又看到了诗尾那个刺眼的“愁”字,将要再次发作! “你——” 陈成叉手,很恭敬的样子。 “这个——”拦门者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算了,你进去吧!” 陈成微微一笑,叫上江森,进了楼。 “嘿,果然还是二公子厉害!咱们终于上来啦!”江森充满了自豪,仿佛一进到楼里,与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就拉开了层次。 陈成心想: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如果敢说陈老总的诗不过关…… 那肯定是你的思想觉悟还不过关…… 当然,想想也要为自己的迂腐朋友“叫屈”—— 虽然事实证明,这小子所谓的“诗”,真的没有成名已久的大家的诗好用…… “咱俩啊,被人针对了!”陈成对江森小声道。 “针对?”江森不解:“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陈成往楼外一指:“你没看到,别人进来,根本没有咱俩那么麻烦吗?” 江森回头一看,再联想进楼前看到的情景,确实如二公子所说! 并不是每个人都被要求作诗! 而且即便被要求门前作诗的,基本上随便看看就放进来了! 不可能每个人的诗才都有二公子那么高吧? 而且他指责二公子的诗不行,有的地方批评得对,有的地方分明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写诗“愁”“尽”“收”这些字眼都不能写,谁规定的? 江森正困惑着,陈成指了指自己:“因为——” “咱俩是外地口音啊!” 江森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也不是说对方针对陈成,而是针对所有外地人! 宣城本地人,或者临近的江左口音的人,都不会太阻难。 外地人,尤其是那种一听就带着千里之外口音的外地人—— 不管你怎么写,人家都不想你进楼来! 为何? 因为谢朓楼上的人,怕输! 宣城四秀,很怕输给“孟浩然门人”! 可见他们对此人实力的忌惮! 他们已经做好了四秀会输的准备,所以最好这种消息不要传出去! 尤其不要被远道而来的人听了去,回到长安洛阳也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 到时候宣城很盛的文名,就要损伤很大了! “假的孟老师徒弟,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让他们畏之如虎?”江森道:“早知道咱俩进来之前就不说话了,装本地人好了。” 陈成:“……” 指了指江森异于常人的肤色: 你这么黑,别说外地人了…… 实打实的外国人啊! 谁特么看不出来! 第67章 我本地人,不会拦我!(第二更) 尽管陈成这一路上自己吓唬自己,不断提高对“假徒弟”的战斗力指数的评估——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宣城的这帮文人对他的畏惧更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还没开始比试,却已经提前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了! “靠,你们能有点骨气吗!我听说‘宣城四秀’颇有名声啊,在本地也是有一群小迷弟拥趸的,怎么会觉得四个人加一起都比不过一个外地人?”陈成难免有些看低地想,但转瞬又觉得对方有顾虑很正常—— 毕竟他们实际上的对手并非一个所谓的“青年”,而是已经埋在岘山下的大宗师。 …… 木质结构的谢朓楼分上下两层,顶盖琉瓦,四檐高飞。 下层题为“谢朓楼”,四方置屏风门,曲径回廊、气势十足。楼基周围刻有谢朓诗文名作,没能获准入楼的人们围在那里,评点着古人的金句。 上层题额曰“北望楼”,围以木栏杆,可以远眺敬亭,临榭吹风,可以说风雅至极了。 只是在楼外时,陈成与江森并没在二楼上有人活动—— 等进了楼,发现一楼人不少,二楼的楼梯仍然被人守着,不许人上楼。 因为“宣城四秀”正在二楼上商议演练对敌之策。 陈成和江森看到了昨日在芜湖遇到的那位向他俩通报消息的老哥,相互行礼,十分高兴。 这老哥也是刚刚赶到,人家却是坐马车来的,早上出发,不慌不忙。 想到自己和江森在江上晃了一晚上,大早上又是一路步行,真是累死。 “这姓绍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陈成还没跟老哥交流两句,忽然听到二楼一声爆喝,楼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楼上在搞什么,然后便是一阵小声地议论。 芜湖老哥嘿嘿一笑道:“这一定是‘宣城四秀’中的第三秀,‘王文卿'了,此人虽然名‘文’,却好吟‘武’,脾性与名字全然相反,你说好玩不好玩?” 陈成连说好玩,又问这宣城“第三秀”为何说姓绍的“欺人太甚”—— 此前陈成问起张愿,冒充者名姓,张愿只说“姓绍”,自称“绍生”—— “姓邵?” “不,绍!” 陈成当时还以为是张愿弄错了,但从第三秀口中可以验证,的确是姓“绍”了。 “‘欺人太甚’啊,”芜湖老哥兴致勃勃地:“说是姓绍的与‘四秀’约定好了,如果今天的诗会他最终取胜,那么‘四秀’以后就要改名为‘宣城四锈’——铁生衣也,无甚用也!” “噗!”陈成被这个冷笑话“冷”了一下:“这哥们也太‘秀’了吧,比诗还不够,还要捉弄人?——那他有没有说,要是他输了,怎么办?” “绍生说,他是不可能输的!”芜湖老哥笑道:“万一输了——那他随便跟‘四秀’里哪一个人姓。” 陈成:“……” 这个假师兄怎么像小孩跟人闹着玩似的…… 跟你姓? 跟你姓! 不知你妈贵姓? “哎,老哥——你的消息很灵通嘛!”陈成见对方什么都知道,有些诧异。 对方昨日和自己一样,还在外地,现在到了宣城,感觉什么事情都了然于胸。 芜湖老哥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到了之后——多听,多看,多问!” 陈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自己自从没和远在长安的小郡主通信之后,再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像无头苍蝇乱碰乱撞。 走水路还好,顺着江水漂流好了,一上岸就迷路。 只恨古代没有高德地图导航。 也终于明白为何古人聚会总是喜欢挑什么什么山,什么什么楼了—— 因为足够高,远远地能看见,不怕走错路啊! 之前还吐槽参加个诗会还要爬相当于十多层楼高的山上(已经要庆幸宣城的山海拔都不高),现在看来,要不是有这“天然地标”,自己和江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那老哥,能否跟我讲讲‘四秀’都是什么样的啊?我看你也很了解的样子。”陈成心想自己对绍生完全没了解,那了解一下宣城“四秀”也不错—— 毕竟自己如果今天想展现自己“孟浩然嫡传弟子”的实力,那绍生和宣城四秀都是自己比较的对象,都是对手。 “当然没问题!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芜湖老哥爽快道:“在场的,恐怕没有谁比我知道他们知道得更多了!” “妙啊,我们一出来就能遇到老哥你这个‘大能人’,真是太幸运了!”陈成一通彩虹屁拍得老哥舒舒服服:“这就是上苍冥冥中注定的‘猿粪’啊!” “哈哈,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小兄弟你就是个来日大有前程的人,不自觉地就亲近!”芜湖老哥也很商业互吹:“不过,在我向你细细介绍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你等一会儿,莫急。” “什么事?” “我早上坐车来得太急,晕车了。” 陈成:“……”之前还羡慕老哥是个有钱人,现在看到大唐“宝马雕车”的减震系统的确不咋地。 “现在我——想吐!” 陈成:“……” “等我出去吐完了再回来跟你介绍!” “……”陈成很无奈:“老哥自便!” “只吐不‘便’,你放心吧!” “快去快回,别等会儿被他们拦住了你进不来了。” “没事,我会说本地话,他们不会拦着我的!”芜湖老哥自信满满道。 操…… 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拦本地人…… 感情刚刚在外面就是为了刁难小陈我是吧! 见老哥走了,陈成闲来无事,便让江森帮着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束一下,整理整理英俊的相貌,不要在人前丢孟老师的脸——早上过来急急忙忙的,一直没顾得上。 结果刚刚束到一半时,似乎楼上宣城“四秀”已经商量好了今日“赛程”,拦着的楼梯放开了,大家可以上二楼了。 并且—— 在外面围观的人想观战的也都可以进楼来了! “我日!”陈成刚把头发弄到一半,心中格外不满,特么的现在所有人都可以进楼,都可以上二楼,那他喵的之前刁难老子又是“三连平”又是不能写“风流尽”啥的! 你们还说不是针对我? “上楼!上楼!”陈成一边托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招呼江森赶紧往二楼上冲—— 今天人这么多,不赶紧上去,等会儿二楼不一定有位置了! 在现代熟悉各种插队技巧的小陈很快就从蜂拥而上的人群中脱颖而出,第一个挤上了二楼—— 却见二楼上有琴,有棋,有美女,四个白衣素士右侧一字排开,应当就是“宣城四秀”了,他们对面也有案席—— 应该就是给绍生留的位置了。 第68章 我觉得你的诗不行!(第一更) “不准越界哈!” 陈成还想再靠近点看看抚琴的小姐姐口红色号,被组织人员劝阻不得靠近—— 这才看到一条线划在地上,围观者到此便为止了。 大唐果然是等级社会,到处都是“界限”和“壁垒”。 不让靠近就不靠近呗,小陈我接着弄我的发型,敷我提亮肤色的粉—— 等这什么劳什子诗会结束了,我再去问小姐姐的的色号去! 小陈向来是最讨小姐姐们嗯欢心的。 今天这位,感觉她这个颜色,还蛮适合小陈我的肤色的。 不要诧异男人们的涂脂抹粉—— 江左毕竟有魏晋南朝遗风,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是很吃香的。 陈成平日对这些不甚在意,因为他的底子够好,小帅锅一枚,但今日气色着实不佳,遮遮瑕是应该的。 小陈一边抹着粉,一边听着“宣城四秀”的代表出来说话—— 说话者年过三十,清癯长髯,似乎是“四秀”中最年长者: “今日得蒙各江左名士赏脸降临北望楼,‘宣城四秀’至感光宠!” “‘四秀’之名,原只是群英抬爱,我兄弟四人愧不敢当——” “只是,”话事人话锋一转:“‘孟氏门人’绍生,眼高于顶,嚣张跋扈,先前与江左各地群豪,连斗数场,都是东道主谦逊,让他侥幸胜了。” “不成想,绍生非常不感激,反而口出狂言!” “辱我江左先贤,蔑我江左风流,视我江左文人如草芥,言语讥诮,屡有嘲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下间,难道真的只有你孟浩然师徒二人,作得诗吗?” 此时,原本在一楼候着的本地群英已经都上来了,听完俱是义愤填膺:“狂妄!” “此人可恨!” “孟浩然空有大名,我原还对他有几分敬仰!今竟有此劣徒!想来,孟浩然本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就是!所谓恬静淡泊,不过是追求名声罢了!——你看他孟浩然科举不中,想当官当不了,不就恼羞成怒,原形毕露了?” “他这徒弟倒是看明白了,反其师之道而行之,但我等怎会让他得逞!” 江左文人们议论纷纷着。 陈成本来见他们同仇敌忾,还幸灾乐祸,但再听到众人侮辱先师,就有些不高兴了! 孟老师真是躺着也中刀! 不知道什么叫“逝者已矣”么? 你们这些事情查证过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只是小陈并没有跳脚出来,反而对江森道:“记下来!把这家伙现在说的话都记下来!” “还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几句话一说,把江左这些人都拉到统一战线来了,获得了主场优势。” “以后我们要办诗会,这些招数都用得上。” 小陈悄咪咪说着,想起他曾经要办、最终却没办成的“天下第一诗道会”,仍然怅恨不已。 看到众人发泄得也差不多了,“大秀”示意大家安静: “诸君抬爱,愿推举我兄弟四人为宣城代表,否则事关宣城、乃至江左文名,我兄弟几个岂敢自专?” 众人纷纷道:“中流兄过谦矣!你四人乃众望所归!” “今日兄弟齐心,各显山水,必挫此妄人也!” 看到自己几个人如此受到推崇,“宣城四秀”齐齐起身,向众人叉手行礼: “敢负所托!必尽心竭力,不胜不休!” “恭请各位望重之士,今儿个共同作个见证!” 众人纷纷说好,就是不知道这狂妄绍生,几时能到? “无妨,”“大秀”看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前番有雨,现在又像要下雨的样子,山道湿滑,他迟来片刻,也是无妨。我与诸君在此静候便是了。”从人群中这个人看到那个人。 虽然他说“无妨”,可现场的人见绍生可能迟到,让自己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人,不满情绪更甚: “好生无礼!” “早出门一时半刻,会死么?” “我也与中流兄观点一致,我们作为东道,礼数足了,时候他输了也无话可说。”一人笑道:“就怕他知我宣城‘四秀’名高,吓得不敢来了!” “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大笑。 “咱也不能干等着啊,寻点别的事做好了。”“大秀”王中流笑着,从案上抽了一张纸稿来,轻轻念到:“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小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不知这首诗,是在场哪位名士所作呀?” 陈成正用细粉涂抹着黑眼圈,听到对方忽然念到“陈老总”——嗯,他小陈的“诗”,十分诧异,莫名其妙: 我真是有主角光环吗,走哪都要被人特别关注? 我是来看你们跟绍生大乱斗的啊! 他原本的主意,是绍生和“四秀”斗得不可开交时,自己忽然跳脱出来,拿个十首八首千古绝唱,一波流带走战斗的—— 我还没想这么早登场啊! 我妆还没化好呢! 可“大秀”发话,小陈只能顶着鸡窝似的乱发出列,拱了拱手:“是晚生拙作。” “小兄弟自谦了!”王中流笑道:“此诗清逸流畅,颇有不俗!小兄弟看来齿龄不大,必是经过名师指导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肯定要自谦两句,但陈成很真实,点点头道:“是的。” 心道孟老师还不算有“名”的话那就没什么人够“名”了。 只是他还没打算这么早把自己孟浩然高足的身份亮出来,只说“是”,却不说究竟是拜在何人名下。 “大秀”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诚实,又笑了两声,也没去追问,继续聊家常似的:“小兄弟说的官话,不是本地人吧?” 陈成点点头:“从襄阳来的。” 一声“襄阳”让旁人纷纷侧目,小陈反应过来孟浩然就是襄阳的,不慌不忙地道:“之前在房州,家却在洛阳,祖籍是颍川的。” 什么地方都扯上,就不怕大家直把关注点都聚集在“襄阳”上了。 这时候,“四秀”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个站起来笑道:“家里的下人不懂事,先前对小兄弟和其他远道来的客人很不客气,多加阻拦,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然后,也把所有人都请进楼来了,就算下雨了也不怕,但我们的待客之道确实很有问题,望各位贵客海涵。” 陈成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对方这么做也能理解,能交朋友尽量不要增加敌人嘛。 直接放人家进楼,人家不感激。 一开始说不能进,后面让了,众人都会觉得东道主还不错。 小伎俩而已,当我看不出。 “我们看了小兄弟的诗作,都觉得很好。”“四秀”中的第四秀道:“我一时技痒,和着小兄弟的韵,也作了一首诗,算是道歉,还请小兄弟和在场诸君斧正一二——” 陈成以前只被别人要求“和韵”,今天竟然有人要“和”他的韵,蛮有意思,叉手道:“愿闻其详!” “四秀”面带微笑,丰神俊朗,吟道:“ 风清岭翠雨声柔,拾级苍苔入画游。 小谢诗章千古在,旧愁去了起新愁。” 吟完,看着小陈道:“小兄弟,觉得我的和诗如何?” “我觉得——”陈成继续叉手,老实道:“很不好。” 四秀:“……” 第69章 你家的画有声音吗?(第二更) 当“四秀”与陈成说话的时候,楼外真的又下起了雨来。 陈成第一反应是,等自己二人离开的时候,虽然江森带了雨具,可要回船上路途迢迢,免不了被淋湿。 对方说话也听得心不在焉。 等到对方忽然要“和诗”,“和”完了还要自己评价好坏—— 注意力终于被拉回来了。 东道主又是道歉,又是主动“和诗”,那还能说不好吗? 起码也要帮他尬吹一下,互相抬一下嘛! “这是‘宣城四秀’中年龄最小的第四秀,申诗树——”耳边忽然有人介绍道:“最擅长依他人韵脚和诗,却往往有超出原诗奇句!” “被他和了诗,有时候原作者却要下不来台呢!” 陈成回头一看,惊讶道:“靠,老哥你啥时候跑回来了?” 说话的正是刚刚说“晕车了要出去吐”的芜湖老哥,陈成原以为这老哥走得不凑巧,刚走楼里就来满了人,怕是只能留在一楼,挤不进来了呢! 哪知道他还回来得非常巧! “嘿嘿,吐好了!”芜湖老哥抹抹嘴,一副意犹未尽地样子:“现在神清气爽!” 他俩搭着话,那边四秀申诗树却又问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再听吗?觉得我的和诗如何?” 陈成拍拍芜湖老哥胳膊,对他向自己介绍“四秀儿”的概况表示感谢,上前道: “我觉得——很不好。”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哪来的邋遢少年,说话如此刻薄! 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小朋友出门在外要讲文明,懂礼貌吗? 何况申诗树素有“疾才”之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依着韵脚“柔”、“游”、“愁”三个字作出另一首诗来,结合眼前情境,很是不俗—— 更何况这诗本身也作得很流畅自然啊?! 你怎么能说“很不好”? 陈成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不在乎旁观者的非议。 一开始他的确是准备夸夸对方的,只要你写出来了,我硬要找优点难道还找不到吗? 只是…… 我为什么要找你的优点呢? 自己今天来,本来就是奔着要赢绍生来的,是要替孟夫子正名的—— 他真正的弟子才华几许! 但如果只赢了绍生,与“四秀”相比反而落了下乘,那依然不能说明孟夫子的了得。 怕什么! 难得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自己难道还能错过不成? 只要不像绍生那么狂傲就成了! 嘴上说着“很不好”,陈成的礼节却仍然很到位,不疾不徐道:“申兄疾才,小弟是佩服得紧的,要我在这么短时间里,立即和一首诗出来,我是做不出的。” “只是和诗,难免束缚于原诗的固定韵脚,影响诗人意思表达——”陈成这句说的是诸如“和韵”、“次韵”、“藏头诗”之类固定了某几个字的创作形式的通病,并没有错,别人也不好否认。 “申兄言陵阳、敬亭之山径美景,小弟早上上山来,也已经见识过了,宛如画中,流连忘返!” “只不过——” 陈成念到:“‘风清岭翠雨声柔,拾级苍苔入画游’——在场诸君,见画中‘风清岭翠'尚可说,有谁能见,哪一幅画还能听见‘雨声柔’的呢?” 众人为之一滞! 似乎…… 没有错啊! 哪一幅画,还能听到声音的? 申诗树脸色一红,分辩道:“这——这——,这是‘通感’!见我陵阳美景,已是心醉!目之,听之,嗅之,抚之,无处不美!说是‘画’,有何不对!” “小兄弟过于拘泥,反而不美了!” 四秀儿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毕竟高中时候一看到那种有毛病的句子,语文老师们总能解释出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互文”、“歧谬”、“通感”更是这里面的佼佼者。 他竟说出“通感”却让小陈有些意外,心想唐代人竟然也会“套模板”! 脸上却是笑了:“家师曾有言,‘诗之道,在色相俱空,如羚羊挂角,无迹求也!画家谓之逸品!’” 陈成引用了两句孟浩然写给他的《诗论》中的句子:“也是说,山水诗,好便好在不留痕迹!不可着‘相’!” “申兄既然已经听到雨声,眼前山景即便再美,也知道它不是画了!” “可为了依韵,仍说自己是在‘画中’,岂非过分着意了?” 陈成说得还算客气,实际再直白点,完全可以讥讽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矫情十足太刻意,凑字成章的痕迹过于明显。 其实写诗的时候,装糊涂也很正常,就像李白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人家真的是觉得银河掉下来了嘛? 你信你傻! 所以人家太夸张了,读者都能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意思,就不会觉得作者装傻充愣。 你看看“陈老总”的原诗,就知道为毛陈老总写得就没问题了: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人家说的是“做梦”,我做梦难道就不能梦到“橹声柔”吗?(虽然有人说梦里没有声音,可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似乎并非如此) 如果陈老总说的是“画中游”,那也可以用同样的问题来挑他刺。 问题是,陈老总的时代,已经有了电影,甚至有声电影,彩色电影,他就是说他穿越到电影的美景里去了,你也拿他没办法。 可现在,你这就是解释不清! 看到陈成那副“抓到把柄”的欠揍样,申诗树格外不爽,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疏忽大意,这两句处理得不够好,只好道:“小兄弟所说……似也有理!” “但画家作画,若有雨水,便是雨轻雨重也表达不出来吗?” “画即便无声,观画者,心中自然是有声的。” 申诗树仍然为自己辩解着,陈成觉得好笑,对方的意思就是“脑补”了!亏你说得出来! 诗人硬要计较合情合理,即便你能拐弯抹角地说通,却已经落入下乘了。 陈成不与他计较,继续解析剩下两句道:“我的诗里问‘小谢诗魂今在否?’我真的是有疑问吗?我来宣城,想象着谢公当年的风流,不胜向往!欣喜!期盼!” “我是在想,宣城这人杰地灵的地方,谢公是否后继有人呢?写的是谢公,期待的却是包括‘四秀兄’在内的江左群豪的表现!” “申兄答‘小谢诗章千古在’,看似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可却只是‘叙述事实’,诗味大减!叫人好生扫兴!” “我——”申诗树口舌发急,不知如何作答。 小陈却不给他机会,继续不留情面道:“好,我们便假定你这句说得不错,既然‘小谢诗章千古在’——这是好事啊!我们谁不希望谢公文章千古流传呢?” “既然是好事,又何来的‘旧愁去了起新愁’?”陈成目光灼灼,声如钢铁:“你的旧愁,是什么?” “新愁,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直让申诗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第70章 给你笔你来写!(第一更) 小陈心想:过去让我说那些传世诗作哪里好,小陈我不大说得出来; 可是,让我挑毛病,我可是一等一的小能手啊! 你没毛病我也能找出毛病来! 而且,“宣城四秀”似乎在后世并无什么名声,想来应该不是一流大家,挑他们的刺,也不算小陈我头铁。 见对方一时答不上自己的话,小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感慨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明朝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一阙辛弃疾的名篇《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吟完,直把申诗树说得面红耳赤,“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句格外刺耳! 分明便是指责他为凑韵而凑韵,为说愁强说愁啊! 围观者议论纷纷,不仅有对“四秀儿”新愁、旧愁的争论的,更是惊诧于小陈这阙“少年不识愁滋味”格外有滋味,十分不凡! 这邋遢少年,难道确有高人指点? 陈成也觉得自己一下就拿出辛稼轩的大作出来有点欺负人,搞不好要让今天的诗会办不下去,拱拱手道:“这是家师昔年随口所作,我念与在场诸君听听,对也不对。” …… 当然,在看了孟老师的许多诗,和他独家授予自己的“艺论”之后,小陈的审美眼光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提高。 同样是山水诗,为何孟老师就那么高妙? 不着痕迹,说起来简单,可千古之下,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一旦可以,便是大家! 且看孟老师的名篇:《晚泊浔阳望香炉峰》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没有不认识的字吧? 似乎也没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样一看就知道必然流传后世的名句吧? 那么高明在哪里呢? 如此平淡! 没错,这诗一开始就是平平淡淡的,还带有一点失落—— 孟老师费劲千辛万苦,九江、宣城、扬州、镇江…… 一路的漫游,没能与名山相逢。 岂能小看这区区一个“逢”字! 你可以“逢”到的,那都是你的朋友! 像是友人之间的感情一般,山,不再仅仅是观赏的对象了,它还可以是交流的老友,有着炙热的情感。 孟老师乘坐轻舟,掠过千里烟波江上的无数青山,似乎只是“不出意外”地“始见香炉峰”,可小陈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孟老师当时看到庐山时内心的激动、热切! 孟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面冷心热! 而且,是极热! 孟老师看到这样令自己欣喜的景色,之后想起了晋代隐居在庐山的高僧晋庐山释慧远,阅读对方的传记时,认为自己有着和慧远一样的隐逸情怀。 可是晋唐之间,已是数百年! 高僧圆寂,无法追逐前尘,空闻钟声,清凉悠远! 但传来的又岂止是东林寺的钟声? 陈成没去过庐山东林寺游玩,但很喜欢听许巍的一首歌《喜悦》:“ 和风中的雨丝, 庐山东林的晚钟. 梵音飘渺在耳边, 回旋向天际。” 他能感觉东林寺的钟声带给孟老师的是寞落,余音袅袅,含有不尽之意。 因此这首诗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以空灵之笔叙事,感情却在“都未逢”、“始见”等字眼中含蓄地流露出来! 清代的王士禛就格外推崇此诗,认为是至臻妙品,而他评论此诗的妙处,与孟老师留给小陈“艺论”中所说,参差仿佛。 可见自身达到了足够的境界,就能从古人的文章中细品出创作的不二法门了! 眼前的“四秀儿”,纵有急才,熟读篇章,毕竟只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又怎么能与大宗师们的眼光相比呢! 陈成觉得四秀儿被自己批驳得如此惨殊不可惜(毕竟自己之前在楼外还让人家的下人给奚落了好大一会儿呢!),可是人群中毕竟都是宣城四秀的老乡,见小陈嘲讽过一遍还不够,还找了一首曲儿词来double嘲讽(《丑奴儿》词牌便是唐教坊大曲《杨下采桑》截取一遍,明眼人一听便知),看不过去,站出来帮腔道: “这小兄台好生无礼!申兄好意和诗于你,乃是东道好意,偏你在这胡搅蛮缠,恶毒攻击!如此这般,与那狂妄绍生有何区别?” 陈成耸耸肩,莫名其妙:“大家今天都是来看宣城四秀斗所谓孟氏门人绍生的,又不是跟我比,我说的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没说大家都要和我想法一致呀!” “呵!申兄扬名江左之时,恐怕你还乳臭未干,不通‘之无’呢!他怎么会不顾身份,与你这粗识文字的小小少年比个什么!” “而且,申兄是依你的韵来作的,这本极难,顺着你的意思写,你说他抄袭于你;他锐意取新,你又妄加指谪!” 陈成很是无语,这申四秀也就二十出头,没出名的时候,只怕小陈我已经名满两京了,我会想和他比? 只是微笑,却不答话。 可此人一开腔,其他人也都觉得有理,又见陈成似乎胆怯了,纷纷指责起小陈过分挑剔来: “就是!和诗受束缚太多了,不好写!” “你自己写七言四句二十八字,随便怎么写,只要通顺就行;申兄被你的框框束缚,如同戴着脚镣起舞,能吟成这样一件不错了!” 小陈仍然微笑着听,心中更是大乐:和诗太难?特么不是你们说的,这申四秀最擅长给别人和诗的么! 现在又嫌太难了? 我特么又没让他给我和诗! 更有暴躁老哥直接指着陈成鼻子骂道:“你这泼才!花样还一样一样的!给你笔!你自己写!”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呢! 小陈见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众人的攻击对象,另一边申四秀不但不出言调解,反而像是看到群豪为难小陈我,很解气的样子—— “有完没完了!”小陈眉眼一拉,很不高兴:“我都不明白了,给你说的,好像和一首诗都难到天上去了似的!” “我写就我写,我自己‘和’我自己的诗,行了吧!” 陈成厉声一喝,众人又纷纷缩头,不言语了。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是有点不像话…… 陈成忽然又乐了,瞥了一眼刚刚骂自己的暴躁哥,道:“我甚至都不用自己新作诗,仍然就拿我师父的旧章句——也是一首曲儿词,我随便摘两句,也能把这诗和成了!” 来回踱了两步,小陈吟道:“ 柳塘新绿却温柔,频倚阑干不可游。 情知已被山遮断,晚日寒鸦一片愁!” 一开始还有一些议论的声音,小陈的一念完,全场雅雀无声,空气凝固了! 第71章 外地人小陈,此番败了!(第二更) 柳塘新绿却温柔,频倚阑干不可游…… 情知已被山遮断,晚日寒鸦一片愁…… 在场的人默念着这几句,内心很受冲击! 陈成吟诵的这首诗,根源仍然是来自辛弃疾的词,也是名篇: 鹧鸪天·代人赋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因为“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这句可以用在爱情上的名句,小陈也是想不熟都难。 不过这阙词的好,不仅仅在这句会被人误以为是现代情歌歌词的“不信人间有白头”,写景却也写得极好。 “柳塘新绿”,这是初春,塘中春波涨绿,已够赏心悦目了,后面“温柔”何解? 自然相对于严冬,初春的水显得“温”,但说它“温柔”,却已经是包含了主人公的感情—— 一塘春水,既倒映着天光云影和四周的垂柳,又浮游着对对鸳鸯或其他水禽自然可以联想到与意中人欢聚之时是何等的“温柔”了。 这才是真正的“通感”,因为温柔的可不是水,而是人嘛! 后一句说“频倚阑干不可游”让人困惑—— 因为小陈不仅改动了两个字,还调整了辛弃疾词的语句顺序。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靠在栏杆上,一直凝望,却不出去走走呢? 下一句就给了答案: 因为男女主人公已经被山峦所阻隔。 没有你,我一个人出去也没有意思。 宁愿在栏杆这一直凝望,盼着你回来(当然不可能回来),而不能罢休。 这也就知道了,第一句写的美景,其实是对相逢时甜蜜的感触,并不是此刻的心境。 真到眼前呢? “晚日寒鸦”! 落日的余辉染红天际,也染红长亭古道和目之所极的一切,这是空间。 夕阳愈来愈淡,夜幕即将降落,这是时间。 也暗示了主人公在这里一直停留的时间之久,内心自然是“一片愁苦”了! 因此,尽管没有用上“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这两句新奇之句,光是“晚日寒鸦”与“柳塘新绿”就足够把后世八十集的狗血言情剧表达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叫大家手笔? 什么叫“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就是! 小陈老实说,也只是即兴把这首烂熟于心的词随机重组了一下,谁知道依然如此清妙! (这既是原词“工于发端,浑然一气”的好处,也是格律诗的好处。虽然有时候说不过分拘泥格律也能流畅优美,但是遵从格律的话,打断了顺序,按照规则重组,依然可以得到一首符合音韵的好诗!王之涣的《凉州词》由诗改词便是另一个例子。) 申诗树原本还想说明一下自己和诗的“新愁”“旧愁”是有所指的,见人家的成品比自己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再做说明的话只能是自讨没趣,只能恨恨地憋着。 尽管小陈已经说了这首仍然不是他所作,可是在场的人还是被此诗的高妙惊愕了半晌无话,也很清楚以申诗树的才华,断是写不出这种句子来的。 猥琐发育了片刻,人群中又有人跳脚挑陈成的毛病道:“你既然说了,用的是高人的奇句,那自然不算是你自己的本事,便是抄抄组组,我有高人的诗,我也能做到!并不见得你的诗才就能高过申兄。” “依我看,要想较出高低,还是得写自己的诗才行!” 该言论又引起在场诸人的纷纷附和,认为有理。 “他和的我的诗,感情我先前写的那首,就不算是我的诗了吗?”陈成笑道:“行!就依你们,要写什么题材,尽管放马过来好了,我都奉陪!” 这些人未免也太维护本地人了,硬是强词夺理,陈成甚至都要有点理解假师兄绍生为何那么张狂了! 不说点狠话,这些人是真的不把你当回事啊! 申诗树连续三次被陈成奚落,已然大怒,准备重新擦枪,与对方再来战过。 却不想脾气火爆的第三秀,王文卿一声暴喝:“我来会会你!”拍拍申诗树的肩膀道:“四弟且稍作休息,愚兄倒要教他一番做人道理!” “好。”陈成微微笑,谁来都不怕。 “这是四秀的第三秀,王文卿——刚刚他在楼上大呼小叫,你也听到过了。”芜湖老哥不失时机地提醒陈成道,引起身边人对他怒目相视。 “多谢老哥介绍!”陈成还以为经过刚刚的事情,芜湖老哥已经要抛弃自己,投入本地团的怀抱了呢! 芜湖老哥无视家乡人的怒目,嘻嘻笑道:“我最喜欢的便是看热闹,越热闹才越好哩!——先前也说过了,王文卿与名字是相反的,他最喜欢的咏‘武’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第一次看到陈成就觉得很投缘,可能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在这上面讨巧。 “咏‘武’?”陈成眨眨眼睛,宣城这地方,又不是什么边塞重镇,还能出一个“边塞诗人”不成? 这倒是有点好玩了。 而且有点好笑的是,“四秀”今天约战的是孟浩然“门人”,孟浩然只擅长山水诗,定然是不擅长边塞诗的—— 那这三秀王文卿搞不好还是四秀用来对付绍生的“秘密武器”呢! 尽管陈成很想看“四秀”和绍生“狗咬狗”(因为人家对他不客气,现在小陈已经视双方都为敌人了),可也很感兴趣王文卿在这山水优美之地,究竟能写出怎样的“边塞诗”或者说“战争诗”。 “开始写吧!”王文卿心情急躁,直接就抓笔在手,看小陈三不急、四不慌,很是不满:“你缺什么,尽管要!” 陈成微笑:“我就想先看看你写的什么!” 王文卿冷哼一声,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光是气势便让在场宣城名士精神为之一振! 王文卿毕竟年长申诗树数岁,功力也比申诗树高了不少! 四秀中中气最足、最豪迈的一位! 写起诗来,也从来是文不加点,一字不删! 很快,一首七律写完,笔一扔,横眉挑衅陈成。 手下人连忙将他的诗吹干,举起来,给在场的人看—— 陈成一看,诗题写的是“与大兄、二兄、四弟齐登宣州北望楼”: 越主江台分野地, 干邪立此意崔巍。 狂风与浪争熄日, 隼影同虬啸壑雷。 五丈原前成暮老, 托孤辗转事难为。 即战应复击楫业, 袭扣胡奴跨马归! 即便陈成抱着“江南文人难写行伍豪情”的态度,粗粗一读却不得不说,气势的确颇高! 王文卿见小陈讶异的样子,自得一笑,乜斜道:“你说怎样?” 陈成叹了口气,叉手道:“我不擅长写军旅题材的诗。” 四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大笑,仿佛不出所料。 江左文人也都纷纷鼓掌,喝起彩来! 外地人,此番败了! 本书即将上架啦!有“奖”求月票! 这章过后,本书便要上架了。上架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好的地方自然是作者菌更新的速度和数量都会提升,不好的地方嘛…… 就是除了求推荐票外还要求月票了,哈哈。 双倍月票期间,只要愿意投张月票的,作者菌不但加更,如果你需要的话,作者还会赠送一首藏头诗,随便你定题目,就像书中别人总是考察小陈一样,大家也可以考察一下作者菌写得怎么样嘛,哈哈哈!(不要见笑就行了) 就算你不需要,也可以要去送你喜欢的女孩子。哈哈哈哈! 下一更在零点之后,估计会晚一点,毕竟本书的情节并不是太好构思。 如果大家愿意支持的话,就早上来订阅一下上架后的第一章吧,后面不打算再追了也没关系,就定一下首章,算是对作者的小小鼓励! 谢谢大家!今天的更新不会少的。 第72章 小陈写不出军旅诗!(第三更) “我不擅长写军旅题材的诗。” 小陈一句话引发全场大笑,四秀在内都觉得外地人要认输了。 可是他下面一句话差点把人直接给噎死:“只是想要胜过这位王文卿兄——仍然绰绰有余!” 冷场! 王文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随即大怒道:“大言不惭!” 陈成仍然面露渐渐的微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王文卿这篇颇为自得的“大作”,说来也确有可取之处—— 算是将从春秋到六朝之间江左的“武事”回顾了一遍。 首联说到了越王勾践、干将莫邪,都与“兵器”相关。 的确,剑是吴越之地首选的兵器,历史上这片区域也盛产铜锡,李斯《谏逐客书》说“江南金锡”,后世考古时也在贵池、铜陵以及宣城等地发现矿址,这才会有干将、莫邪、欧冶子等等铸剑传说,越王勾践剑时隔两千年,出土时仍然那么锋利,说不定便是从宣城采来的矿铸造成的。 颔联说的是本地的形势,一派兵家必争之地的模样,更加深了本地“武风”的气势。 到了颈联,是实实在在地咏古,“黄龙”是东吴大帝孙权的年号,意思是孙权年轻时志向不小,也致力于问鼎中原。只可惜与魏在离本地不远的合肥逍遥津发生大战,东吴的十万大军顶不住张辽区区800将士的冲击,张辽甚至一直冲杀到孙权的主帅旗下。北伐受挫。 一转眼,孙权就老了——而垂老的孙权,几乎可以竞争历史上老年后最昏聩的君主,不知道作了多少自废武功,枉杀忠良的蠢事。 以至于后来三代君主孙亮、孙休、孙皓都碌碌无为,孙皓更是在王浚楼船之下当了亡国之君。 意思很明显了,要想建功立业,耀威江山,必须尽早着手,等自己老了或者留给子孙后代去做,是不现实的。 尾联便是“正确”的做法: “击楫”说的是祖逖,“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趁早效仿祖逖那样“中流击水”,领兵出征,袭扣胡虏,凯旋而归。 一首诗,又有典故又有景,几联对仗也算颇为整齐,外地来的邋遢少年何德何能,就放言自己想胜对方“绰绰有余”呢? 陈成叹了口气:“我是想写几篇豪言壮语把你打下去啊,可是这跟我的‘人设’不符哇!” 要说陈成如今也算是见得多了,像这样铺陈张狂,再贬低一点说是“洒狗血”的诗,不大容易唬得住他。 何况小陈胸中边塞诗多了去了,随便拿两首出来,怎么会拿不住他呢? 你是觉得小陈我,吟出岳飞《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拿不下王文卿呢? 还是吟出李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五十州”——拿不下王文卿呢? 再近一点,王昌龄大叔“但使龙城飞将在”还没写出来呢! 可问题是,这些真的与小陈“人设”不符。 而且,有些话,他王文卿敢说,我陈十一郎不敢说啊! 小陈今天来,是为了扬孟浩然的名来的—— 只要“勇武”的诗作出来了,孟浩然的徒弟,不吟青山流水,满口金戈铁马,旁人不觉得讽刺吗? 就算你的“金戈铁马”不是跟孟浩然学的,自己想出来了…… 可这又引到了“陈朝余孽包藏祸心”那一套江湖传闻上来了啊! 陈十一郎! 陈十一苌! 你还说你没想过“起兵反唐”? 只要敢写,就是死罪啊! 千万不要低估小陈的影响力,朝堂上自然仍然有人是盯着我的! 小陈的这些苦衷,在场诸人根本不了解也不同情,见他只顾放大话,却不写诗,很是不满,谴责声又起来了! 王文卿本人甚至不介意当场“宝剑出鞘”,“袭扣陈成跨马归”! 陈成强忍着吟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冲动,脸上仍然平静道:“敢问王兄——本地有多少年没打过仗啦?” “隋末杜伏威之乱——”这个难不倒王文卿,一脸没好气:“百十年有啦,怎么了?!” “既然是百十年没有打仗了,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有什么不好的?”陈成反问道:“如王兄这般,整日喊打喊杀,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反战”“和平”“止戈为武”有万古不废的正确性,随时可以拿出来给好战的人扣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帽子。 “要你管我!”王文卿写诗的时候还算儒雅随和,讲话就像放炮一样,吐沫星子都要喷到人脸上:“大唐男儿投笔从戎,建功立业,乃是本朝风尚!连圣人都对此大加褒奖!那轮得到你这无知少年来放屁!” 众人也都赞同王文卿的观点,盛唐本来就尚武,即便是江左男儿,也不全是喜欢脂粉之气的,莫说大唐现在边事未平,便是全然太平,“居安思危”又有何不可? 陈成果然被当做不谙世事、只知迷信儒家经典的无知少年,被众人好生鄙视了一通。 见大义上说不服一根筋的王文卿,陈成便从小节上挑毛病:“我看王兄的诗,囫囵一气下来,也不知哪个是重点,要表达什么。”暗指对方写的“流水账”。 “再看你这律诗颔联的对仗啊——” 他之前被四秀的下人挑过毛病,便也有样学样。 可还没说完,便被王文卿一口打断:“不要跟我讲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我就问你,你的诗,写是不写了?”他不像申诗树,豪放派么,本就是不拘小节的。 “要评我的诗,等你自己的写好了大家放一起再评好么?”四秀儿就是因为先被陈成贬低了一番,失了锐气。 “我不管你是擅长不擅长写军旅,只要你写不出来,那就认输,退下!” “我兄弟四人,还等着与绍生比赛呢!” 言下之意,陈成还不像绍生那样,值得做他们四秀的对手,王文卿的雄作,也就是要让陈成知难而退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我是给你面子,怕我作了,你下不来台,才几番好意相劝!”王文卿一番挤兑,把小陈也说不高兴了,千万别拿小陈跟绍生比较:“江森,取我笔来!” 自己找虐,就别怪小陈我了! 王文卿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冷笑不止。 第73章 “王谢”是怎样没的!(第四更) 陈成一派成竹在胸的风度,围观众人更是想看他放出了豪言后,是否真的能“写出花”来。 四秀中也就王文卿本人“全然不怕”,申诗树败后恍惚,老大王中流若有所思。 片刻之间,小陈的诗作也写好了,示意江森把诗展示给四秀以及在场众人看—— 经过几年的练习,小陈现在的字却是有些能拿得出手了。 王文卿脸上不屑,却也敛了心神来阅,见对方也是写了一首七律: 金陵形势眼中见,一吊兴亡梦寐间。 侯景长驱走龙虎,羯胡内叛压江山! 中原有主申明命,下国何人敢肆奸。 白首自伤归未得,此身何处得清闲。 王文卿读罢哑然失笑,在场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这特么…… 写得都是什么跟什么! 本地是宣城,干“金陵”什么事了? 要说写“军旅”嘛,除了第二句,似乎也没跟打仗有什么联系。 整首诗读下来,感觉平淡,情绪也很难起到波澜。 王文卿胜券在握,笑道:“你先前说有前辈先师的佳作——这次是不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诗,胡乱抄的,写离题了啊?” 从诗的第二句来看,陈成似乎是想写“侯景之乱”,这算是在隋末之前,另一场席卷整个江左的大动乱。 事情发生在南朝梁时期,羯人侯景本为北方东魏来的叛将,被梁武帝萧衍所收留(便是动不动就喜欢出家当和尚的那位),后来梁朝打算与东魏通好,东魏让梁交出侯景,梁武帝一见只要死侯景一个,可以幸福江南万家,欣然同意。 侯景大怒,遂于以“清君侧”为名义在寿县起兵叛乱,攻占梁朝都城建康,把梁武帝活活饿死,掌控军政大权。 陈成这首诗似乎说的是梁武帝任人不明,不知轻重,愚蠢的决定导致自己八十高龄却不得善终,想快快乐乐地做和尚也做不成。 这特么…… 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江森看到周围人的反应,王文卿志得意满的神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难道二公子这次真的玩脱了? 写了篇胡言乱语的玩意出来? 陈成写的时候,江森就感觉不对劲,只是二公子执意要将这首诗给众人看,他才硬着头皮给众人看的。 哎呀!都是怎么回事啊! 往常二公子的诗一写完,总有人站出来说这里好,那里好,怎么怎么好—— 怎么这次一个说“好”的人都没有啊! 连今天在场唯一一个亲近他俩的芜湖老哥也爪儿恼骚,一脸看不懂的样子。 “怎么了?”王文卿神气活现,东张西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孰高孰低,还用得着说吗?” 一副“赶快给我王三秀颁奖吧”的快活样。 没有人回答他,王文卿只能冲陈成道:“嗨,说话啊。你觉得你写的这首……很好嘛?” 陈成老实道:“我也觉得……一般般吧。” 王文卿仰天大笑,此刻他实在太快活了,前番陈成虐老四的时候,那副“我的诗比你们这些土包子高明一万倍”的清高样子,早看得王文卿格外不爽了! “你也知技不如人!”王文卿指着陈成的鼻子,大声呵斥道。 “幸不辱命!”王文卿转身冲老大王中流叉手:“愚弟赢了这厮!” 啊? 这就完啦! 宣城士人自然很高兴,那些外地人不免很失望了,因为他此前的几首佳作着实提高了观众对他的期待: 还以为少年的这首诗里有什么玄机呢! 原来真的就是“到此为止”啊! 更有人认为这少年不过是“四秀”找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托儿,故意吊人胃口! 要不是说后面还有个“绍生”,外面又下着小雨,这些看热闹的人简直要提前离场了! 江森看着宣城人都开始祝贺王文卿,喜气洋洋的样子,感到很泄气,陈成却拍拍他的手:“再磨点儿墨!” 那边祝贺的声浪戛然而止! 江森一喜! 我就知道二公子不可能认输! 王文卿也皱起了眉头。 陈成看着江森磨墨水,轻笑道:“我这才写第一首呢,急什么!” 听他的口气,像是要写一组诗! 王文卿性情急躁,喝道:“哪个有功夫看你一组诗!” “一首接着一首,每一首都胜不过我,还能让你一直写下去吗?” “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却叫人看轻了!” 王三秀的雄诗胜了外地人的平庸之作,是众人所见,那还需要再生波折呢! 陈成哂笑:“无知!” “说故事,写传奇,还要交待一个‘发生背景’呢!” 我直接写,你们看得懂吗? 陈成握着笔,笑问:“你可猜得到,我这第二首要写什么?” 王文卿愤然:“谁跟你猜来猜去的!莫要耽误现场诸君的空闲,快快退下罢!” 可是在场的人…… 包括宣城本地的…… 分明都对小陈要写的第二首有点兴趣…… 还真能点石成金么? “大兄!你看看这——”王文卿见陈成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这个东道主,继续悠然自得地书写着,气得直跺脚。 王中流却喜怒不形于色,示意他不要人前失态。 “啊!我知道了!”王文卿没失态,人群中的芜湖老哥却失态了! 惊喜地大叫,惹得旁人都奇怪地看他。 “我想我可能猜到他这第二首写的是什么了!”芜湖老哥兴奋道! “他想写……什么啊?”有个宣城人好奇问,引得王文卿对其狠狠瞪了一眼。 “三个字!”芜湖老哥伸出四根手指高声道:“南朝,陈武帝!” 陈武帝? 陈霸先? “我说的有没有错?啊?小老弟?”芜湖老哥不理会旁人的诧异,冲陈成喊道。 当陈成听到“陈武帝”三个字时,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悠然运笔。 芜湖老哥简直要佩服死自己了,见周围人还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啧”了一声,急道:“还是想不到吗?好好想想,侯景之乱!谁平定的?” 侯景之乱谁平定的? 梁湘东王萧绎? 梁朝大将徐文盛、王僧辩? 还有…… 时任梁朝交州司马、振远将军、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的…… 陈霸先呗! 也就是后来的陈朝的开国皇帝! 侯景之乱,魏晋以来的手握国家权柄的士族门阀不仅表现得腐朽无能,而且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侯景隔三差五地娶他们的姑娘,杀他们的人,大大加速了南朝士族的衰亡! 王谢飒风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咋没的? 侯景杀没的呗! 第74章 陈武帝在这钓过鱼!(第五更) 于是,当王谢为代表的世家大族彻底翻不出浪花之后,出身江南寒人的陈霸先强势崛起! 在侯景之乱5年后,取代梁朝,建立陈朝! 灭侯景,关键的大战,或者说转折点发生在哪里? “就在咱们这,在咱们脚下呀!”芜湖老哥一拍大腿,醍醐灌顶般地道! 小陈的思路,竟然被他这么绝顶聪明人,直接看破! 侯景之乱前,因为交州(今越南)的李贲反叛称帝,意图独立建国、脱离中国统治,梁武帝便派陈霸先前往讨伐。经过3年苦战,终于除掉了分裂势力,收复了交州。 陈霸先刚从越南回来不久,正遇上侯景的大反叛,直接挥师北上,兴兵勤王! 大宝三年(552年),陈霸先与征东将军、江州刺史王僧辩登坛设誓,缔结盟约,征讨大军一路攻克芜湖、当涂、宣城(与小陈此次过来的路线完全一致),最终在建康与侯景展开了大决战,彻底摧毁了侯景势力,侯景被杀,大乱平定! 可以说,陈霸先正是在此地挽梁朝大厦于将倾,并在这里偷偷为自家陈朝的大厦打好了地基! 尽管陈霸先如同其他南朝开国皇帝一样,“篡夺”了皇位,但是在江南,口碑却不错。 毕竟没有他与王僧辩等人的平叛,再由自封为“宇宙大将军”的侯景继续折腾几年,江南绝对成为人间炼狱,经济也不可能得到恢复——然后有今日的繁荣! 无论以什么时候的眼光来看,陈霸先挥师北上之时,都是正义之师! 江南黎民的心情,便是“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心情! 绝不是陈成先前所说穷兵黩武的“不义兵”,而是很值得歌颂的题材啊! 而且,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多么应景! 试想,按照这个思路写,把“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会挽雕弓如满月”、““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等等名句串到诗中,何愁不爆掉王文卿十条街! 芜湖老哥能想到的思路,陈成又怎么想不到呢? 众口议论着陈武帝平定侯景的战事,这时候,陈武帝之后,“陈朝皇子”陈成的诗也做好了。 他吹了吹墨,示意江森把自己的第二首诗给众人看。 他究竟是不是写的陈武帝平定侯景之乱,很快就要揭晓了! 芜湖老哥和身边的观众一样,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想。 又是一首七律,也确实吟的是陈武帝! “可是,吟的这是个什么题材?”芜湖老哥快速一览,错愕地大叫道! 不按套路出牌啊!小老弟! 纸上写着: 路才容马尽荒茅,谁识仙人旧钓鳌。 流水不随船影断,乱山犹带弹痕高。 春烟粉黑重生葑,暮雨灰红半拆桃。 今日故都何处问,东风应长对江涛。 江森也是一脸不得劲的泄气模样! 王文卿此前被芜湖老哥等人夸张地吹嘘“平定侯景”立意有多么高妙,多么正义——内心都有些惴惴不安,怕陈成压过自己。 现在一看! 这又是写的什么跟什么嘛! 没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没有“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一句豪情万丈的句子都没有! 反而! 特别丧! 特别颓废! 这特么就是你们说的挽大厦于将倾的陈武帝? 放着大好的题材不去写,搞什么“咏怀古迹”,有搞头么? 现在还需要用他的诗与我的来比吗? 王文卿大笑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莫说作了两首,便是在做十首,二十首,你又怎可与我一较豪情!” 虚惊一场! 宣城文人圈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大家又要向王三秀祝贺获胜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嗯,诗比诗!” “文卿兄是不怕比较的!” 一直没发话的大秀王中流却幽幽一叹,起身冲陈成道:“此番,又是我们输了!” 错愕! 王文卿还以为大哥糊涂了,失声道:“什……么?” “你输了。”王中流冷冰冰地,不容置喙道。 “大兄!”王文卿加重语气:“没弄错吧?他这两首,都是平平无奇,勉强合辙罢了!” “我实在是不知!他赢在哪里!” 王文卿眼睛瞪圆,鼻息喷火,大写的“不服”写在脸上! 陈成却微微笑,纠正他道:“不是两首,是三首。” “三首?”王文卿咬牙:“你当我是傻的不成?哪来的第三首?” “你看到的这就是第三首啊!”陈成一脸无辜的样子道:“第二首被我省略了,没写而已。” 王文卿:“……” 众人:“……” 第二首省略了没写…… 那是不是可以说你其实写了十首,这是第十首,中间的八首都被你省略了呢…… “竟然戏弄于我!”王文卿暴喝,甚至要窜上来把陈成生吞活剥掉! “够了!”王中流叫道:“你给我回来!” “大兄!!”王文卿气愤至极! 简直要原地爆炸! 王中流很是头疼,他很欣赏三弟的豪爽,可未免有时候头脑过于直了点。 可能对于舞文弄墨这种事不大适合…… 那边芜湖老哥似乎已经有了心得,看看小陈的第一首诗,再看看小陈的“第三首”诗,长叹道:“怎么可以这样,写了开头,写了结尾,中间——一字不写!” 这就好像一部电视剧,总共八十集,第一集说男女主人公青春少艾,素未相识; 中间七十八集一律不播,直接放最后一集: 男女主人公死后多年终于完成了夙愿,幸福地合葬在一起。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 谁爱看! 可偏偏,小陈还真的就是这么写的。 第一首,他自己说交代了“故事背景”。 啥背景呢? 羯胡侯景作乱! 叛军长驱直入! 金陵形势告急! 满头白发的老皇帝被囚禁在建康台城! 八十六岁高龄,活活饿死! 但这不怪别人! 这都是因为他昏聩糊涂! 因小失大! 下面才犯上作乱! 老皇帝对侯景有厚恩,侯景还以这种非人道的手段虐杀之! 可见他对于南朝的人深入骨髓的仇恨! 王谢世家什么结果! 寻常百姓什么结果! 可想而知了!(自行脑补吧!) 天下危矣! 那么,假设这是一部电视剧,接下来改怎么拍呢? 大英雄应运而生! 他英明神武! 他勇冠三军! 噼里啪啦! 把叛军打得七零八落! 天下重新太平! 大英雄自己当了皇帝! 大英雄,不是,现在是皇帝了! 娶了十个八个妃子! 生了好多胖大小子! 和他的老百姓一起! 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安享太平盛世! 全剧终! 可是这么写,是大家看开头就想到了的,有什么新奇的呢? 你需要后现代解构主义,来升华这个主题。 于是,与普通电视剧不同,这部电视剧到阖家欢喜,举国同庆之后,又加了二十集反转的内容。 大英雄死了。 他的王朝,覆灭了。 他甚至被仇人挫骨扬灰,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剧情,电视剧也敢写吗? 小陈敢。 或者说,他这位祖先,实际情况便是如此。 陈武帝从小就喜欢钓鱼。 长大了之后也一样。 甚至打仗的时候,抽点空闲他也要去钓两条过过瘾。 以至于他垂钓过的钓台,都成了“圣迹”,国民纷纷瞻仰。 但当他身死国灭之后呢? 他的钓台已经无人问津了。 通往钓台的小路,只能容纳一匹马经过,路旁全是荒草。 流水、乱山,春烟、暮雨—— 雨打风流去! 当你来到宣城,小陈我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这里。 英明神武的陈武帝曾经就在江水边钓过鱼。 第72章因为标题有违禁词,显示无题 实在抱歉,所以发现之后提前发了第74章稍作弥补,写了一整夜,已经头晕眼花了。 第75章 我是陈宣帝之后!(第六更) 你要问,陈武帝的都城建康在哪个方向呢? 有什么意义! 陈后主陈叔宝在隋朝大兵压境下束手就近。 百年沧桑之后,世间已经没有了陈朝的建康,只有大唐的江宁!(后世的南京!) 你只可以看到东风吹着长江,不以外物为转移的,江流浩荡着向东去…… 没有这二十集,此电视剧在豆瓣上的评分应该为5.8分; 布景道具不错的话,再加1分; 加了这二十集,豆瓣评分上升到9.1,但是观众纷纷以“胡扯八道”“虐主”为由拒绝观看,收视率暴降至原先的的10%。 这里面不骂,还能说好的—— 就是眼前夸小陈的诗写得“绝妙”的人了! 而弃剧的人,就是眼前暴跳如雷的王文卿了:“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过分解读!” 王文卿甩开四弟申诗树的手,手指都要点到陈成的鼻尖了:“我都不与你计较别的,就问你!陈武帝到了宣城,在哪里钓了鱼——我们宣城人都不知道,你却又从哪里知道的?” “这都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王文卿冷笑不止! 陈成拱拱手:“在下是大唐会稽郡司马陈公——讳‘定’之玄孙!” “公之祖父,乃是前南朝陈的宜都王!” 宜都王陈叔明! 后主陈叔宝的弟弟! 陈宣帝的第六子! 所以,陈成叙述着陈武帝光辉与颓唐过往,既是前朝故事,也是他的家事。 我家老祖爱在哪钓鱼在哪钓鱼,你管得着么? 那时候整个江南都是我们陈家的! 围观者“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 陈成自报家世的手法也有点好玩,绕了一个大圈—— 他不直说自己是陈宣帝之后,或者更直接点说是陈霸先之后(仍有点小差别,因为宣帝是武帝的侄子而不是儿子),却要先说自己曾祖父在大唐做的什么官—— 意思就是:各位不要误会哈,我们家虽然是“前朝余孽”,现在却已经“从良”了,也是好人哈,没有什么阴谋诡计的。 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小陈我实在是被你们那些不靠谱的谣言搞怕了么…… 追溯到前朝,小陈我最多认个王,皇帝那是绝对不敢认的,我又不是陈叔宝的后代,又不是什么陈朝正朔…… 四秀之长王中流长叹一声,站起来道:“陈小友之诗,已有‘黍离之悲’矣!没经过国破家亡的人,想写出如此凄怆之句,绝顶难事!我三弟输了,无话可说!” 黍离之悲——这可是相当高的评价! 黍离,出自诗经“王风”的“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说的是周朝东迁之后,东周大夫路过镐京,看到埋没在荒草中的旧时宗庙遗址,悲伤不已。千年来也不断被传唱着。 后世被公认有黍离之悲的诗作,也就杜甫《春望》、刘禹锡的《乌衣巷》、姜夔的《扬州慢》等寥寥数首而已! 陈成没想到对方作为对手竟然能把自己抬高到如此位置,吓了一跳! 对王中流不吝褒奖也十分感动! 问题是大唐的长安、洛阳现在还好好的呢,你说小陈我有“黍离之悲”,不是诛心之论么! 别给老子添麻烦! “不敢当,不敢当!偶发感想罢了,哪有那样的高度!”他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与他此时的年龄相符合了,让人觉得好笑。 众人也终于弄清楚明明王文卿屡次相激,他却不肯吟哪怕一句“金戈铁马”——有陈朝宗室这层关系在,你太“尚武”了朝廷难免会怀疑你有谋反野心啊! 只是王中流说王文卿“输得无话可说”,王文卿自己却不这样认为! 他分明还有很多话想说! “我不服!就算他这一首写得极好,可毕竟他那第二首是省却了,还是写不出,仍然是两说!” “只要他拿不出能胜我的这第二首,想让我服软,门都没有!” 王文卿上蹿下跳,对于老大擅自替自己做主的行为也格外不满! 芜湖老哥看不过眼,宣城话都蹦出来了道:“他的第二首不是已经有了吗!你莫要再‘芹西的’了!”(大声鬼叫的意思)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王文卿怒目,认为此人也是个为虎作伥之人! 而且还是为“外地的虎”作伥! “你自己那首诗不就是么!” “我自己——”王文卿一呆。 看似又是一句“胡说八道”,可特么还…… 真有道理…… 第一首,天下大乱。 第二首,大英雄出来救民于水火。 当陈霸先起兵之时,未尝没有王文卿所说“即战应复击楫业,袭扣胡奴跨马归”的忠君报国之思。 来到芜湖、宣城、当涂等地与侯景大决战,也会想到“狂风与浪争熄日,隼影同虬啸壑雷”。 当他废掉君主,自己称帝,难道不正是觉得“一瞬黄龙成暮老”(梁武帝),其后“三朝吴帝事难为”(梁室宗亲),所以干脆自己出来干吗? 诚实地说,他当皇帝后,干得挺不错。 肯定比年老佞佛后的梁武帝强,也比梁武帝的子孙们强。 他的侄子陈宣帝当皇帝,也不错。 只是陈叔宝确实太差劲了。 王文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诗放在陈成这两首中间,如此契合! 如此天衣无缝! 自己辛辛苦苦,简直就是专门帮他写的! 王文卿恼啊,恨啊! 更要命的是,王文卿也不得不承认,从对手今天数首诗的表现来看,他的诗力远在自己之上,甚至在二哥之上! 就算人家不用他王三秀的诗,自己写,肯定也写得比他要好很多! 人家故意不写,就是侮辱你啊! 就是打着你的脸啊! 我给你的诗添个开头,续个结尾—— 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的诗夹在中间,对比多么鲜明,诗力多么不济! 除了自己落败后的沮丧,王文卿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小子,试图改变自己的价值观! 我王三秀认为,大丈夫,就要中流击水,建功立业! 可是这小子却说,大丈夫即便做到这些,做得再好,最后免不了身死国灭,乃至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你的追求是虚无缥缈的! 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 毁灭老子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灭人格,诛人心! 把问题转到哲学境界的王文卿悲愤欲绝,目眦尽裂: “你们所有人,难道都被此人所蛊惑了吗?” “此人的诗,的确够好!” “可里面的思想,却是有毒的啊!” 摇着手指,咬着牙关,看着陈成简直就要哭出来了:“绍生啊,绍生!我是万没想到,你竟然歹毒至斯啊!” 陈成原本看着王三秀简直要疯掉了,吓得不轻,再听到他这句话,格外吃惊! 指着自己,拧着眉头,试探问:“我?绍生?” 除了王三秀的另外三秀更意外:“你?不是?” 芜湖老哥一摊手,叹道:“难道不是——绍生吗?” 第76章 我师,孟浩然!(第七更) 陈成甚至都做好了别人猜出他是神童陈十一郎的准备! 却没想到人家竟然误认为自己是“绍生”!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认为自己是“绍生”! 宣城四秀的意思是,自己就是绍生! 芜湖老哥,觉得自己可能是绍生! 现场的其他观众,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是绍生的居多—— 否则,绍生都已经迟到这么长时间了,却少有人来问绍生究竟到哪里了! 这乌龙究竟是怎么闹出来的呢? 因为,在场的人,包括宣城四秀,都没见过绍生本尊。 绍生只是提前下来了战书,指名挑战宣城名气最大的“四秀”。 四秀们摸不清绍生的底,找人打听,可绍生还没到宣城附近活动过,有也只有一些残章断句,和对他貌相的粗略描述: 绍生年纪很轻,个头不高,说着带江汉那边口音的官话,落拓不羁,不修边幅,不戴冠、不佩香,旧衣衫上往往有酒痕残迹,才思敏捷,作诗宛如早有腹稿,吟出之后不删不改。 但言辞刻薄,一句话不噎死人都不罢休。 四秀一听…… 这算什么描述! 就靠这几句话绍生来了也认不出来啊! 知情者挠挠头,他也是听江宁来的人说的,仍然道听途说,但没关系,绍生还有一个特征—— 他身边带了一个皮肤很黑,高出绍生一个头的随从! 即便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眼,一眼就可看出来! 哦! 原来绍生身边带了一个黑金刚啊! 四秀了然于胸! 当起床起迟了,紧赶慢赶上山来的小陈带着“黑金刚”江森来到陵阳山下时,早就被四秀一伙人当作“绍生”提前上门挑战来了! 所有的特征一对——全部能对上啊! 难道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绍生”并不急着通报自己的身份,即便被目光如炬的四秀家下人拦住了也没打算实话实说,加之陈成看起来确实有点太年轻了,四秀又怕是自己搞错了—— 这才有了门前那一番刁难,也是试探。 而小陈证明了,自己的确会作诗,作得还不错。 这才彻底落实了四秀的猜想! 你想跟我们玩阴的,那我们也跟你装糊涂! 也是怪小陈,或者怪小陈的扑街朋友,拿出来的第一首诗里,不是“尽”,就是“愁”,要么便是“王谢风流收”—— 说江左从王谢没了之后,就成了文化沙漠,半点才气都没有了! 四秀还能忍? 小陈作的第二首诗,“愁”又来了,不但“愁”,而且一“愁”便是万年! 反问“小谢诗魂今在否”——其实仍然是上面那一套,不是疑问,就是说宣城已经没有人有作诗的天赋了。 实打实的绍氏狂生的做派! 四秀非常不满绍生这种藏头露尾,指桑骂槐的行事手段,当即决定立即对敌! 绍生都已经来了,门外还戒备个啥?都进来吧! 当然,四秀敢于把所有人都放进来,而不是像先前预定的那样,只是闭门切磋,是因为四兄弟发现绍生的才气,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两首诗,一首尚可,一首算是佳作,可要夸口多么“鬼斧神工”,那便是过分了。 凭借着四兄弟的实力,从这两首估测“绍生”的战斗力,心中有了必胜的把握,才很乐意把楼外的人全部放进来,当个见证。 好把今日四秀完败孟氏门人的消息传遍江左! 四秀申诗树听说“绍生”有急才,便急着用对方的韵赶作了一首诗出来,为的是对陈成“风流收”“诗魂在否”的回击。 就是因为太赶了,才犯了小毛病,被对方死咬着不松口,狠狠挤兑了一番。 要说陈成说对方“旧愁”去了有“新愁”没有道理,实际上以申四秀的意思,指的可不是他申四秀忧愁—— 而是你绍氏狂生将要有“旧愁”“新愁”! 我们宣城四秀就是小谢诗魂的继承者,即便你来到风景如画的陵阳山,心情也不错,可我们四兄弟连番上阵,势必要虐你一波又一波! 让你知道,旧愁去了起新愁! 申四秀这诗原本用来回击陈成,是再合适没有了,就因为被陈成抢占了上风,这层讥讽的意思表达不出来罢了! 四秀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场观众何尝不是呢? 他们也通过四秀的下人的口中知道绍生已经站在宣城人的面前了! 要不然大家为何都那么同仇敌忾! 被蒙在鼓里的,也只有那些一直在楼外的外地人,和当事人江森与小陈自己了! 陈成几年没出门了,下意识还把自己当做当年那个稚龄男童,绍生是起码二十出头的青年,绝不会有人把他俩人弄混淆—— 殊不知因为他营养好,已经快有大唐普通成年人高了,不说年龄,别人把他当成是长着娃娃脸的成年人,也不奇怪。 (如果小陈今天没搞的这么邋遢,而是平日丰神俊朗的样子,人家的误会可能没有深。可是连日风餐露宿,江南烟雨,衣服洗了就没得换,小陈的仪容仪表能好到哪里去呢?) 没开天眼的小陈根本没有人告诉他这重重关节,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几乎是愣了半晌也没有想清楚怎么导致的眼前的局面。 王中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阁下不必在做掩饰,我兄弟四人早已知悉你的身份了!” “就是,承认了吧!” “大家请你来宣城做客,你连真实名姓都不肯承认,算什么名士风范!” “绍生你即便才高,如此装傻充愣,故意戏弄于我等,品格着实令人不齿!” 宣城人纷纷谴责小陈不地道,更有简直要吐唾沫的,让他大感委屈: 说我不说姓名,特么我来半天了,你们没有一个人问啊! “区区名‘苌’,没什么不可说的啊!”陈成摊摊手,表示众人实在不可理喻:“我跟你们说的那什么,毫无关系!” “哦,原来他名‘长’,字‘绍生’……” “‘绍生’还不如叫‘长生’好听呢!我建议他改个名字!” “陈长生?嘿,这位兄台,你也看过猫腻‘择天记’?” …… 陈成大怒,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都说了不是绍生,不是绍生了! 我叫陈苌!陈猕猴桃! 不对,也不是这个,我还是叫陈成…… 陈十一郎也马马虎虎…… 陈成愤怒,王文卿比他还要愤怒,简直要窜到屋顶上去了:“陈绍生!你这竖子!下贱坯!非要做藏头鼠辈,惹我等骂你,你才甘心么!” “你便是文采好了,武学又如何?咱俩下场比划比划!” 众人都很同情:瞧把这孩子给急得! 三秀儿这控制脾气的能力,着实连孩童都不如…… 操,你还给老子把“陈绍生”安排上了!真听不懂人话啊! “比就比,我还怕你不成?”小陈也怒目瞪他,但听对方文的不行要来武的,心里还是有些小怕怕的,拉着江森,挡在自己的面前。 王中流也不知怎么搞得都要剑拔弩张了,又有些怀疑莫非真是四兄弟搞错了? “绍——嗯,敢问阁下,师承何处?” 陈成等了一下午了,不断强调自己有“高人指点”,自己拿了“名师手稿”,可偏偏没有一个人问他的老师究竟是谁! 问一句能死吗? 陈成向天叉手,毕恭毕敬:“先师!楚之云端,襄阳城外,汉江水曲,岘山脚下!” “讳——上孟,下浩然!” 孟夫子的大名一报,陈成觉得自己头不晕了! 眼不花了! 脸更白了! 发型不乱了! 腿脚有劲了! 个头也窜到像姚明那般高了!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嘶……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特么…… 还是绍生啊! 第77章 你好骚啊!(第一更) 靠! 还要我说再说多少遍啊! 我不是绍生! 不是! 王文卿仍然冲着他直嚷嚷:“陈绍生!不要依仗汝师是襄阳孟浩然,我王文卿便怕了你!” “孟浩然能教得了你写诗,还能教得了你剑法!” “取我剑来!——你出来,咱俩练练!” “我与什么绍生、绍熟毫无关联!”陈成把江森在自己面前拦得更加严实,冲宣城士人道:“我此番来江左,便是要告诉,绍生他——” “他是你师兄?” “孟浩然其实有两个徒弟,一个是绍生,一个是你?” “那么你师兄弟俩谁更厉害?” “从他刚才的话看,他师兄弟俩关系其实不怎么样!” “我估计啊,孟浩然一身本事都教给绍生了,还没全教给他就死了。” “他俩可能会为谁才是真正传人有一番争斗。” 陈成话都没说完,心思活络的江左士人已经替他脑补出一系列剧情。 “绍生根本就不是孟夫子的弟子!”陈成大怒:“孟夫子有!且只有一个弟子!那就是小陈我!” 众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看看,他和师兄的关系果然不怎么样! 可又有一个问题,如果眼前这位不是绍生的话,那孟浩然的大徒弟,真正的绍生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陈成着实头疼! 怎么说真话就没有人相信!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和绍生师兄弟两个人一起上,我也不怕!”王文卿大吼。 陈成心想确实不怕,你们宣城四秀有四个人呢,我和江森,就算把芜湖老哥也请来当外援,才三个人—— 何况绍生是敌,非友啊! “三弟勿怒,”这时候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二秀开腔道:“你暂作休息。” “二兄!”王文卿以为二哥是要为他出头来的,十分感激,又狠狠瞪了一眼缩在江森背后的陈成。 “这是王骚,是——”还没等芜湖老哥介绍完,陈成差点没忍住笑场—— 王……sao? 如果是自己想的那个“骚”字。 那这个名字…… 还真的是挺……“骚”的……(当然古人所说的“骚”多是“离骚”那种“骚”。) 没想到王骚却先对王文卿道:“我在想,这位小兄弟倒未必是讥讽三弟你的志向。” 王文卿皱眉。 自己从出名以来,宣扬的便是大丈夫提三尺剑建功立业,他是这么写的,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方公然当着众人的面打自己的脸,讥讽这么想、这么做的人不但不得善终,还会被挫骨扬灰,不是指着鼻子骂,是什么? “他是武帝之后——”王骚暗叹三弟真是脑子不转弯! 陈成再糊涂还能嘲笑自家先祖不成! 再说了,陈武帝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怨不得别人—— 他曾经与王僧辩歃血为盟,但是后来与王僧辩争夺梁朝权柄,偷袭王僧辩,并将王僧辩处死—— 这事实际上做得不地道。(当然争霸天下自然是“无毒不丈夫”) 王僧辩的儿子王颁后来入了隋,隋朝南下灭陈之战,王颁就主动请兵前去,得到了杨坚的准许。 灭陈的战争中,王颁作战极为英勇,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功成之后,王颁将陈霸先的陵墓挖开,将陈霸先的尸体挫骨扬灰,洒在一处水塘里,并命令千人饮用,可谓是侮辱至极。(貌似王颁手下的兵也挺倒霉,让我喝我可不敢……) 因此这件事有偶然性——若不是王僧辩死的时候,儿子王颁刚好在北周当人质,身在南朝估计也躲不过一死。 陈武帝背弃盟友,坐享天下后,也要有被仇人算总账的准备。 陈武帝南征北战,毕竟也为了自己,与如今大唐爱国青年保家卫国仍有区别,并不是说王文卿的理想就是无意义的。 可他着实太直肠子了点,非要与人较真,一时半会点不透,其余三秀也拿他没办法。 当然,边塞诗想写得好,还真的就需要他这一腔热血和二愣子精神。 “烦请弹一首《风人松歌》——”王骚冲着四秀今日请来的琴伎道,之前被王文卿大吵大闹,搞得人家小姐姐连琴都谈不了。 “陈兄弟,既然绍生还未来,我三弟、四弟又接连败给你了,来都来了——” “不如咱二人比较一首,如何?”王骚看起来沉默寡言,可起码还算客气,也没说是为了前面“二秀”找场子。 陈成心想以及挑落两个了,那第三个也不怕。 与其和王文卿拳脚相见,还不如赛赛诗—— 如今已经亮明了自己是孟浩然门人的身份,更加要为孟老师增光添彩了。 “敬请赐教!”陈成看王文卿真的气嘟嘟坐回位子去了,从江森背后出来了,叉手行礼—— 心想我现在表现得礼貌一点,不用我说,别人就知道我与绍生那种懂不懂就跟人家赌“我跟你姓你跟我姓”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二秀表现得也不像三秀、四秀那样有敌意。 “不知,以何为题呢?”人家是东道主,陈成依然让人家出题。 二秀应当也有自己拿手的题材,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看他不苟言笑,行坐端庄,有点像迂腐儒生。 要是写的什么“儒家大道,三纲五常”,那可正是小陈的薄弱项! 有问题,问老哥! 陈成看向芜湖老哥,芜湖老哥道:“王骚最擅长的是——” “我尤擅摹写女郎!”芜湖老哥还没说完,王骚直接自己说出来了,微笑着指着正用芊芊素手拨弄《风入松歌》的小姐姐道:“咱二人,就为佳人题作一首,你看怎样?” 扑通! 陈成狂汗,我以为你是一个古板文人,没想到你最喜欢写女人! 那你还真的是…… 一个闷骚的人。 王骚绕着佳人走了两圈,鼻下扇风,一副陶醉的样子,让陈成连呼“好骚好骚”! 先前真的是被你老实的样子给骗了! 当然,文人狎妓能叫狎妓吗! 嫖娼能叫嫖娼吗! 那叫风流! 王骚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有了!” 直接口占而出—— 指上柔情巧作弦,兰馨雅韵手纤纤。 溶溶意幻风中醉,袅袅音飞月下传。 奏我三生离别苦,送君一世往来缘。 含情脉脉横波目—— 王骚冲着小姐姐微笑勾手,色眯眯笑道: “身在人间魂在天!” 陈成惊愕: 公然调情! 公然搞黄色! 还特么身在人间—— 魂在天! 你真的——好骚啊! 孟老师平生还真的不会——写女人! 第78章 比赛写女人!(第二更) 王骚的骚诗一吟完,满座都是喝彩声—— 也不知道是赞王骚的诗做的好呢? 还是夸他的尺度有够“黄”呢? 江南文人好风流,这样公然将放浪、暧昧的词句入诗,却是人民群众都喜闻乐见的“韵事”,不会引起反感。 现场甚至有人乐得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不像是王骚的“魂魄在天”,反而是他已经愉悦得魂飞九天了! 还有什么比当众调戏美丽妩媚的艺伎更让人开心的呢? 原本专心弹琴的小姐姐,霞飞双颊,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愠怒。 但并没有停止,《风入松》的琴曲依然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着。 “如何?”王骚翘起了下巴,微微自得,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可有所对?” 陈成这下还真的是暗叫“没想到”! 他事先肯定不会想到,四秀中会有一个人跳出来与他比拼写“女人”! 但与之相反的,无论王骚是否真如他所说的“擅写佳人”,他这番肯定是早就打定了写这样一首诗的主意! 事实上,王骚的诗才的确没有三秀、四秀那般高。 但在四秀之中,他是一个擅长“剑走偏锋”的人物。 每次“宣城四秀”要与别人赛诗,其他三位兄弟各显其能的时候,他是出来“搅局”的那个人。 别人不擅长写音乐,他就是“最擅写音乐”的人; 别人不擅长“咏怀古迹”,那他就是“最擅写咏怀古迹”的人; 别人不擅长“搞黄色”,那他就最会搞黄色! 才华不至于惊叹,让你头疼是一等人的! 这首诗其实他是提前准备好的,只是不是为了对付小陈,而是绍生—— 孟浩然的弟子,最擅长什么? 肯定是山水田园诗啊! 不擅长呢? 金戈铁马诗。 这个三弟已经可以够人家尿一壶了。 再者,便是…… 女人? 你没有听孟浩然写过什么艳情诗吧? 没有“窈窕淑女,浩然好逑”吧? 那对不起,王二秀今天最擅长的就是写女人了! 而且很暧昧,很香艳! 你来跟我比吧! 可是…… 当王二秀志得意满的时候,小陈不但没有抓耳挠腮无从下手,反而也露出了微笑! 王二秀的如意算盘也打错了! 他不知道的是,小陈其实会很多写女人的好诗! 前有温庭筠“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中有韦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后有柳永“一笑千金可啻,向尊前、舞袖飘雪”—— 先不要问小陈前女友的名字中是否有“雪”,总之,小陈是会很多艳诗的! 因为别的古诗,在现代社会都没有用了。 艳诗是真的有用啊! “这有何难,且听我吟——”陈成打了个响指,就要随机挑选一首来虐王二秀一虐。 以上随便那首,比你这平平之作可是要高妙太多了! 但诗到嘴边,瞥见王二秀脸上不动声色,陈成心思一动! 糟糕! 险些中了对方的诡计了! 可是这些诗自己今天都不能抄! 一旦抄了,反而中了王二秀的诡计! 自己代表谁来的? 孟夫子! 孟夫子坦荡胸怀,浩然正气,不慕名利,摒弃浮艳! 你作了一首香艳欲滴的诗出来,也说是孟夫子教的吗? 那么,孟夫子的品性,也可见一斑了。 你说这不是孟夫子教的,是你自己天生之才,对于女人很有心得——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的句子一出来,那世人别会说,孟夫子的学生,年纪轻轻,狎妓淫乐,无有不会。 仍然可以污名化你—— 要说王骚可以写,为毛你不可以写? 因为人家又不是某个大宗师的徒弟; 人家的名字里有“骚”,而你没有。 “怎么?陈才子的诗‘寤生’了,写不出来了吗?”王骚笑着开了一句玩笑。 “寤生”便是“难产”,小陈的诗“难产”了。 而且,男人是不会难产的; 只有女人,才可能难产。 在场的群豪都笑了起来。 靠! 寤生? 你才寤生,你全家都寤生! 小陈我向来是以文不加点,“八叉成诗”著称的! 怎么会产不出! 不管了,先拿艳诗出来把你打败了再说,孟夫子向来豁达,不会在意那些小节! 张口就又要吟—— 可再一次! 小陈把喉咙口的诗给吞掉了! 好险啊!好险! 诡计啊!诡计! 仍然蹊跷,此中有诈! 当二秀笑容可掬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三秀、四秀时不时也看看自己,却也看向大哥,大秀王中流!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太奇怪了! 这一轮的比拼从一开始就透露着古怪! 王骚的诗写得太浅了,字句都是陈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垂涎琴伎的美色似的! 不要说小陈了,换个人看了他的诗,也想与他较量较量! 并觉得自己有胜利把握! 而且从自己进来之前,王骚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兄弟视为“绍生”的自己身上,有几次去看人家小姐姐了? 到他写诗的时候,又是凑近嗅其芳泽,又是色眯眯眼,诗中更说“魂在天”,难道不是太刻意了吗! 演的! 演出来给我看的! 诱导我掉他陷阱的! “吟呀,你吟呀!”王骚热情地鼓励着。 小陈却道:“不急,不急!” 也跑到弹琴小姐姐身边,绕着小姐姐前看后看,左看右看! 怎么这个女孩,还不简单! 小姐姐被他这么毫无掩饰地观察着,心中愈发不爽! 可是人家花钱请了她过来,不就是让别人听,让别人看的吗! 陈成不急着作诗,王骚有点急。 他不但没有怕小陈作诗压过他,反而像是希望小陈压过他! 陈成就此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微微一笑,道:“可以了。” “那么,请吟来吧!”王骚也在笑,笑得比小陈还要灿烂。 小陈拱拱手,然后手指摩挲在小姐姐的琴身上。 光滑,细腻。 就好像是少女的肌肤一般。 所以,我吟的是—— “泠泠七丝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四句说过,戛然而止。 全场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觉厉。 “没了?”王骚皱起眉头,差点失声。 小陈耸耸肩:“没了!” 大失所望! 鬓云呢? 香腮呢? 皓腕呢? 酥胸呢? 你这写的是啥啥? 啥啥,啥没有哇! 你这车不好,我们不上! 接下来,更加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王骚出神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陈郎,真睿人也!什么都瞒不过你! 对陈成道:“我们,又输了。” 又冲弹琴的小姐姐叉手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冒犯!” 退回到大哥王中流的身旁。 众人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看不懂了! 咋就输了呢! 输在哪里? 看着振衣起身的王中流,陈成知道,真正的终极考验,来了! 第79章 人设非常重要!(第一更) 若想战胜“宣城四秀”,要闯过的不是“四关”,而是“三关”—— 因为二秀和大秀实际上是合起来组成了一道关卡! 当你认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胜过王骚,并吟出香艳动人的“雪肤”“花貌”“玉面”“酥胸”时,那你就上当了。 人家王骚根本不在乎你赢不赢他! 反正前面更厉害的两个兄弟已经输给陈成了,他再输也没关系。 只要最终压轴的大哥能赢就行了! 他的输,甚至可以增加大哥获胜的筹码。 王骚的诗题,俗气、香艳甚至有点猥琐。 如果陈成没猜错的话,大哥王中流最后的诗题,一定是高古、严肃乃至正气凛然! 与王骚的立意截然相反! 你可以说,小陈正是以擅长各种题材,乃至反差极大的题材著称—— 毕竟他会无数诗人的诗,各具特色。 但是,当前后两首诗的时间相隔极近,表达的思想泾渭分明,那势必会影响别人对你第二首诗的观感。 一旦“低俗”了一回,哪怕只一回,那你想重新变得高尚,也是非常之难。 前一首刚说“这个妹子胸真大”,后一首就说“位卑未敢忘忧国”; 前一首说“芙蓉帐暖度春宵”,后一首说“*******”; 前一首说“后宫佳丽三千人”,后一首说“铁杵磨成绣花针”—— 即便你后一句是你发自内心的呼喊,可因为前面那句的存在,读者不相信你了,认为你无非是个吃喝玩乐之徒,哪有什么“忧国忧民”“以死报国”的可能呢! 即便有,那也是打了折扣的。 别人会认为你言不由衷,所抒发的高尚情怀是走过场,随便说说而已,大大降低感染力。 “四秀”发现比写诗真的比不过自己,所以最后一关不仅比诗,还要比“人设”! 人设很关键—— 且看名篇: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这诗好不好? 好! 简直是太好了! 那种革命志士慷慨赴国难、无惧生与死的形象鲜明地出现在眼前! 可这诗是谁写的呢? 汪精卫写的。 那…… 还是算了吧。 大家都知道的,汪先生未必有这等骨气。 当然,这首诗作的时候,汪精卫刺杀清廷摄政王未果,被捕之后,可能真的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他日后所谓“曲线救国”的所做作为,使大家对他青年时代英雄事迹中的动机也产生了怀疑,也降低了他这首诗的感染力。 如果他当时就死了,那么这首诗应当可以与谭嗣同“我欲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相媲美。 “人设”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糟糕的人设让你有好诗也令人唾弃; 好的人设即便句子没有那么好,世人也会万代颂扬。 《满江红》正因为疑似是岳飞写的,《过零丁洋》正因为是文天祥写的,他俩这人设一出来,读诗的人能不感动、振奋到热泪盈眶吗! 王骚牺牲自己的“人设”,就是要“勾引”陈成也降低自己的“人设”,再用一直以“坚毅正直”的大哥与陈成一对比,高下立判了。 一个加5%的印象分,一个先减去50%的基础分! 比吧! 所以最后关头,陈成还是想通了: 我的人设不能丢! 孟夫子的人设不能丢! 即便我不用更华丽的词语去描述小姐姐那些令人感到诱惑的身体部位,可我还是有办法能胜你! 同样一个色艺双绝的艺伎,同样绕着人家三圈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可我看到的东西比你更高明! 这便是小陈这四句诗的由来! “泠泠七丝上,静听松风寒”—— 纯粹白描,叙述事实,没有一丝多余的点缀,没有王骚那些“溶溶意幻”、“袅袅音飞”花里胡哨的东西。 光是这古琴曲的名字,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风入松! 历代相传,为晋代嵇康所作。 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文采出众,情操高尚,因为拒绝与意图谋朝篡位的司马氏同流合污,拒绝征辟,被大将军司马昭处死。 临死之前,嵇康要求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曲毕之后嵇康把琴放下,叹息道:“《广陵散》从此以后要失传了。” 临死之前,他最关心并非他命不久矣,反而是此等音乐不能流传后世! 后人每每念此,都是惆怅不已。 《广陵散》虽然失传了,可是传世的嵇康琴曲仍然有《风入松》、《嵇氏四弄》,隋炀帝时期,“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为“九弄”,甚至成了取仕为官的条件。 只是,“古调”毕竟是“古调”,与现在李龟年三兄弟所制的“流行金曲”乃至李隆基御制的“天朝正音”相比,嵇康的琴曲已经“落伍”了,不时尚了。 所以陈成说:虽然嵇康的曲子是我内心很喜爱的,可是当代人基本上都不弹了。 非常遗憾、惋惜甚至感慨“人心不古”的样子。 可——真的没有人弹了吗? 眼前这位口红涂得很好看的小姐姐,不就弹了吗? 而且她弹得非常好! 在已经被世俗沾染,大家纷纷世故地去学习《千秋乐》《倾杯了》日后还有《霓裳羽衣曲》的今天,她是多么难得啊! 多么出尘脱俗啊! 小陈我没有明面上夸小姐姐吗? 事实上已经把人家夸到天上去了! 你又怎能说小陈我写离题了呢? 从小姐姐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原本人家一脸不情愿甚至有点生气的样子。 听完了小陈短短二十个字的“五绝”,神采恢复了,面色红润了,眼睛明亮亮的! 宛若一泓春水! 简直是找到了知己的模样啊! 当然,小陈夸奖了演奏琴曲的人,也没有得罪王骚—— 《风入松》是谁点的? 王骚啊! 他点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思考,想也不想地就说出了《风入松》,可见并不是附庸风雅,或者显示自己的品味高人一筹,分明是他平日就很喜欢这首曲子,和小陈一样,“古调自爱”! 小陈同时也是夸奖了王骚的品味不俗呢! 所以,王三秀恨陈成恨得要命,王二秀不但不恨,甚至还有些感激小陈抬高他,甚至有点“相见恨晚”。 如果不是事关“宣城四秀”在本地的文名,他现在就想与小陈坐下来,互相分享一下各自点了小红心的那些“歌单”。 王骚是一位诗才不甚出众,但品味甚高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自明。 陈成心想王骚的演技还是差了点—— 事实上,光是从他点的这只古调,就可以断定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他估计装出来的“猥琐痴汉”,露了破绽出来啊! 你要真想演得像,别点“风入松”,点“十八摸”啊! 对小陈来说,这才是真正的: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呢! 敛了敛心神,陈成冲王中流道:“恳请尊兄赐题吧!” 第80章 单挑四秀第一秀!(第二更) 楼外的山雨停了。 绍生,依然不见踪影。 但北望楼中的吃瓜群众们兴致依然很高。 三秀轮番上阵,各显身手,却一一败在孟浩然这位年龄不大的弟子,陈小郎君的手里。 绍生尚没有来,“宣城四秀”却几乎要全部折损了。 因此四秀之长,王中流不可再败! 四人之中,公认他学识最广,诗才最高! 名副其实的“四秀”牌面担当! 他能够抵挡得出大杀特杀的陈小郎君么? 在场的观众都在心中默想。 “你是客,便由你出题吧。”王中流淡淡道,对于陈成竟然能可以看穿二弟王骚的小伎俩,略感诧异。 当然,以王中流的傲气,是不屑于用盘外招来取胜的。 大家比,就堂堂正正地比。 他知道其他兄弟三个人各种活泛的心思,但并没有参与。 王骚虽然试图与大哥一起联手组成“最后一道防线”,但只是他早知道大哥的诗风高古,有意要拉低自己与对手的格调罢了。 对于陈成最后能给二弟留面子,看破却不点破,甚至小小“称赞”了一番,王中流很满意,甚至有点欣赏的意思了。 会做人,有前途! 陈成道:“晚生原本只想观战四位贤兄与……绍生的诗会,与您的三位义弟的较劲,并非我的本意。” “我也未像绍生那样,试图污及您四位的才名。” “相反,我对诗树兄、文卿兄、骚……兄的诗,都甚感钦慕。”说这句的时候,王文卿冷哼一声,撇过脸不看他。 “所以,若要考较,那也是您作为东道,考较小子这个外来者。” “仍然由您出题吧。” “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唯年长,”王中流对于陈成已胜三场后,反而愈发谦虚有些不舒服:“公平切磋而已,谈什么‘考较’不‘考较’!” 陈成心想对方这还是有些火气啊:“晚生此来江左,只为追查绍生下落,无意与江左士人为敌。足下执意不肯赐题,那小子便不作——今番请愿认输!” 对陈成来说,今天已经足够显眼了,绍生的斤两还摸不清,最好还是团结王中流兄弟四人为好。 “或者我们也可以等绍生来了,一起——” 不曾想,这句拉拢的话还没说话,就惹得王中流老大不高兴:“等绍生?干嘛要等他?” “我们自作我们的!他绍生要是来了,我兄弟四人再与他比过便是了!” “莫不是你尚且觉得我兄弟四人不足以作为你的对手么?” 陈成大汗,心想我也没说错什么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看来婆婆妈妈果然惹人生厌,当即不再客套,直接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这轮便由我来出题!” “在宣城,便写宣城——” “可以是宣城的山,宣城的水,宣城中您尊重的人——” “您看——可好?” 陈成耍个小滑头,说了个大而宽泛的范围。 而且,对方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宣城,实际上仍然是向对方释放好意。 “这算什么题目!”王中流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你可知道,我平生最敬仰的是谁?” 陈成心想对方如果崇拜的是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比如公孙大娘、比尔·盖茨、三上悠亚,就肯定不会问自己了! 答曰:“今日的诗会在谢公楼举行,因此我猜您最敬仰的便是谢公。” “一点也没错。”王中流饶有兴致道:“你可知道,我平生吟咏谢公遗迹的诗句,不知凡几了!” 也就是说,考这种题目,他可以随时找那种写得非常得意的宿作出来——反正你又没看过。 “知道。”陈成道:“我等既在宣城,当吟宣城,若吟长安、洛阳,又有何意义。” “宣城自有‘谢宣城’,冲着他的‘名人效应’,我猜以后本地都不会再改名了。”陈成说了一句冷笑话:“所以,即便王兄已有一百首歌颂谢公的诗,世人再有一千首——多,却也不嫌多!” 这句恭维谢朓的话听得王中流甚是快慰,刚刚因为提到“绍生”引起的不快也随之而散。 “好!”王中流赞了一声:“那你可不要大意了!” 似是在警告小陈,他对于写谢朓这方面可是非常强的。 陈成心中也偷偷一笑,心想:你以为是你占便宜了,其实不一定呢! 你有宿稿,难道我没有? 《独坐敬亭山》、《秋登宣城谢眺北楼》、《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可都等着你呢! 具体还要看阁下的诗如何,我才要会根据需求,挑一首能赢,却又不赢得太“过分”的诗出来。 上面那三首诗,最好是等绍生来时予以痛击! 四秀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毕竟又不是他们冒充自己的师兄。 王中流示意陈成坐到对面原本给绍生准备的位置,陈成鉴于之前的教训,也没有推辞,径自坐下,江森也在一旁替他磨墨,显示这场较量非常正规! 不是口头上说说! 王中流也没有他先前说的那样“直接套旧稿”,反而很用心地构思了一番。 一刻钟之后,他才开始动笔。 动笔之后,速度便是飞快,几乎是片刻之间,八句的诗便是出来了—— 下人便拿出来给众人看: 阳夏功曹小谢生,南齐世族寄宣城。 五言清丽端山水,三纪文才约永明。 静练澄江丹覆景,余霞织绮殿飞甍。 风传有鸟防雕隼,草木无梁梅竹英。 陈成促读之下,心思一松—— 这几句看来的话,好是好,但的确有点拿宿稿套出来的感觉。 这便不能给人太多的新鲜感。 看来,自己是不用出《独坐敬亭山》了。 陈成微微一笑,准备动笔。 只是往王中流那边一瞥,这家伙并没有停止的样子,一扬手,又递了一张纸给下人,众人看时,上面写着: 天际孤舟终识道,画中辨树旅遗卿。 插持鬓髻欢君指,翡翠光辉宴可争。 佳胜江南云蔽日,金陵王土贵添荣。 生烟漠漠纷纷苦,远树阡阡暖暖呈。 嗯?他这是写了一组七律? 其一? 其二? 那要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出《独坐敬亭山》了。 陈成疑惑时,王中流又写好了第三张纸,再次展示给众人: 樽酒西陵歌吹尽,井干穗幕笛空迎。 晴川长陌花尤白,高馆荒途草独亨。 云去苍梧追四野,水还江汉渡朝更。 寒槐朔马喧晨闹,秋菊东窗暮客轻。 陈成一呆! 其一、其二——特么还有其三? 不过到这时候陈成已经看出来了,对方这根本不是三首诗,而是一首诗—— 长篇排律! 无论如何,对于能写这种长诗,小陈还是有点小佩服的。 不要说每一联要对仗押韵,即便不讲究这些…… 也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啊…… 看来王中流说自己对谢朓很了解,并不是虚言。 如此,小陈仍然觉得拿《独坐敬亭山》可以胜之,但这首未免太短了,拿出来胜了对方,对方都写了二十四句了,有点欺负人了。 换《秋登宣城谢眺北楼》? 可王中流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唰唰唰又是一张纸: 桃李成蹊迷路怖,桑榆漫道始周惊。 南条北叶羞垂泪,玉笋黄枝恨舞兵。 怅望时南归叶浦,徙羁顾北步长楹。 徘徊洛邑临高阙,踯躅曾阿眺帝京。 就在陈成发愁对方怎么越写越长,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四周忽然突然热闹起来! 因为…… 绍生来了! 第81章 绍生,不来了!(第一更) 准备的说,不是绍生来了,而是绍生的最新动向来了! “绍生到了吗?” “到哪里啦?” “好意思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人,他的脸可真大!” 江左文人本来注意力都已经被转移了,可一旦提起对方,不由得还是同仇敌忾之心起来了,纷纷抱怨。 王中流不为外物所动,眼睛只在自己的这篇长篇排律上。 王骚开口道:“绍生何处?” 来送信的人道:“绍生……走啦!” “走了?”全场错愕,连王中流都停下了手中的笔。 “去哪了?” “乘着船,沿着江——东返啦!”‘ 昨晚绍生乘船而来,泊在江边,四秀还曾派人去其下榻野店探视。 下午屡见绍生不来,四秀便派人去打探。 去问了店家才发现,晚来一步,绍生刚刚乘船走了! 原本正准备出门呢,走出去两步忽然笑说:“这诗会,不去也罢!” 当即掉头,乘船到江宁去了! 现场一下子就像炸了锅一般,吵闹起来了: “绍生不来了?那把我们全都叫到这里,只是消遣的么?”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以为我宣州是他家不成!” “此人着实无礼,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也有人是反向思维: “会不会是因为他到了宣州地界,发现我处文风兴盛,人才辈出,吓得不敢来自取其辱了?” “哼!就算是弃权认输,起码也要派人过来说一声吧!” “招呼也不打一个,算什么好汉!” “我看以他的才学,倒不是怕输,兴许真的觉得‘宣城四秀'委实不是他的对手哩?”有外地口无遮拦的人说道。 这话听在王文卿的耳中,不啻于扇他几个耳光,勃然大怒道:“哪个说的?站出来?” “绍生若在眼前,文的武的,随他来!不把他揍趴下,我便不姓王!” “瞧不上我四兄弟诗的,你来跟我们比试一番啊?还能怕你!” 王文卿又要变身“人形打火机”,说得多嘴的人目光躲闪,周围四秀的拥趸也怒目相视。 插曲发生的时间里,王中流又写好了一页: 箫管参差吹乐苑,旌旗容裔散昆明。 长安蔼蔼秋流祓,洛邑潇潇春禊清。 青磴崛疆施翠葆,丹楼间出动恢宏。 求贤惟重虚锾百,得士方劳箱万盈。 众人仍然暗暗喝彩,却见王中流若有深意地对陈成道: “孟夫子——教的好徒弟啊!” 不动声色,众人却已经感受到,大哥王中流也已经怒了! 哪怕绍生挑衅他兄弟四人时狂悖无礼,即便当面见了他,王中流也依然可以表面保持客客气气。 可是不告而别! 不把宣城四秀偌大名声当一回事! 完全无视江左文人群体的感受! 这实在不能忍! 陈成感觉到四秀、宣城的怒火全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敌意呈指数般地上升! 原本双方的关系已经缓和不少了! 他现在同样非常不悦! 我都说过了! 还要再说多少遍! “绍生不是孟夫子的徒弟!孟夫子只有我一个徒弟!”陈成知道多说一遍在场正在气头上的人们也不会相信:“算了,清者自清!诸君迟早都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妈的,绍生借夫子诗文招摇撞骗就算了,现在越来越过分,公然放鸽子! 王老师孟老师李老师加一起也没有你狂妄啊! 又令夫子与小陈我替你背锅! 四秀与宣城文人是非不分,令小陈一通恼怒,觉得也无需管对方面子不面子了,直接上《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把你虐到体无完肤,就知道,实力强的人,别说我一直都挺讲理的,就是比绍生还狂妄一倍! 你们也得给老子老老实实憋着! 王中流激愤之下,写字却是越来越快,接下来一页纸上便直接写了十六句: 杳杳窦烟深似海,渊渊石溜浅如苹。 饥鼯此夜伤甄洛,独鹤方朝唳缇萦。 民奏和称垂首治,世清歌颂贵言铮。 弦歌莫取钟离调,抚机当停筹满觥。 青鸟飞升层隙处,泳澜赤鲤顿偎瞠。 行行锦绣知家愿,望望黎民叹国烹。 朒朓悬移寒月阙,示冲朏魄暖微晶。 翛翛荫密兰仙滴,飒飒池留荷蕊萌。 现场宣城文人大声念着王中流新鲜出炉的诗句,叫好声、喝彩声、掌声盈盈满室! 连四秀中其他三秀都忍不住齐声称颂起大哥过人的才学来! 关键时刻,仍然要靠大哥! 大家都要把王中流滔滔如江水一般的诗句全念给孟浩然的劣徒、绍生的师弟陈成听,恨不能每一句诗、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飞刀,插在陈成的胸口上! 你得意啊!怎么得意不起来了! 作诗啊!怎么作不出来了! 我们就是要告诉你,江左/宣州文人,才思敏捷,学问渊博,凛凛然不是你这些别有用心的宵小可以侵犯的! 看着陈成读王中流的诗到此,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观众们别提心中有多解气了! 陈成叹了一口气,心中终于选定了一首诗,从江森手中接过笔,开始写今天的最后一首诗—— 当他写诗的第一个字的时候,王中流已经写了五十六句、合计三百九十二字了! 虽说字数多并不就是最好,可是即便你俩现在同时写,王中流这狂吟400字带给人的冲击力,你拿什么东西能去抹平差距呢! 哪怕是今天准备站在小陈一边的芜湖老哥,也不看好小陈这一轮还能逆转取胜! 恐怕只有江森,还抱有一丝希望—— 如果二公子写出昔日他常常挂在嘴边吟诵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那即便王中流再写五十六句,也不至于怕了。 只是…… 二公子怎么写的是…… 这个? 片刻之间,状态爆棚的王中流已经完成了他最后的八句: 灭烛听归鸿不见,停琴伫冷待书情。 边郊阻路幽为念,契阔离人假梦倾。 端坐焚香玄素引,茗前瘗鹤帖常更。 盘桓能涉轻沙景,北望楼中有谢公! 写完将笔一扔,半日的愤懑一扫而空,写诗在兴头上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着实令人上瘾! 快哉快哉! 什么绍生! 什么陈郎! 什么孟襄阳! 且都去吧! 其他三秀纷纷祝贺大哥诗艺又进一步,完成这长达三十二韵、六十四句、四百四十八字的鸿篇巨作! 可以提前颁发冠军了! 观众们则全部扭头看向陈成,看他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又能又何来对! 好在陈成也没用多久,完成了他最后一首诗作。 没有多长,五言八句,上面写着: 高斋来郢客,绝顶望荆门。 凫鹄下寒渚,牛羊归远村。 兰舟倚行棹,桂酒掩余樽。 江上曾留宿,汀前烟月昏。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似乎,谁输谁赢,已经不用再说了吧? 第82章 究竟是谁赢了?(第二更) “今日所作,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对比悬殊,上下立判!” “竟有此等奇诗,记录在案,当为我宣城美谈!” 三秀与观众们不吝溢美之词,围绕在大哥身边,喜悦、激动、振奋充斥胸怀! 陈成被所有人完全忽视,晾在一边。 大家能不高兴么? 宣城与江左的文人们被陈成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绍生打压了半天,到此终于有扬眉吐气之感! 宣城文坛领袖王中流,当场作文,以一篇三十二韵的雄篇,力挫外来者! 为宣城的父老兄弟大大增光! 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既然大家一致认可,那我等便要公推——” 在一派喜悦祥和中,众人都要提前给“宣城四秀”颁发“卫冕成功”的奖了,陈成却不合时宜地走到了众人面前—— 脸上也是笑容可掬:“谢谢,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一致认为陈某的诗比较好,大家抬爱了。” “其实未必有大家夸得那么好,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我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谢我的阿爷阿母。” “然后呢,感谢我的恩师孟老师,没有他的悉心教导……” 众人皆是无语: 这家伙不会是受不了打击,疯掉了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大家共推你的诗获胜了呢? 就你那诗,怎么可能获胜? “怎么?”陈成一脸奇怪:“难道还有人不认为今天是我胜了吗?” 看他如此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王文卿又要跳下去,试图动“拳脚”——却被大哥拦下了。 “王大兄的诗那么长!”人群中有个宣城人张开双臂比划着:“你的才这么一点点(用两指比划了一下),怎么好意思跟人家比呢?” “诗的好坏,又不是看长短啊。”陈成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只看长短的话,那我中华最好的诗岂不是——岂不是——”一时间没想起来哪首诗是最长的。 乾隆的诗肯定是全部连起来最长的——但也够烂的。 “可是最长的诗,就是最好的诗啊。”对方也睁着无辜大眼睛:“屈子,离骚。” 陈成:“……” 靠,好像无从反驳的样子…… 举例子举得不恰当,大意了…… 王骚也点点头,认同这个观点——毕竟他的名字是从《楚辞》中来的。 “骚体与今体还是有不同的嘛!”陈成尴尬地咳嗽一声,撇开这个话题:“中流兄的诗,若只是开头十六联,那么就是他赢了。” “或选用中间八联,也是他赢了。” “就算是最后四联八句,说不定——赢的也是他呢?” “什么意思?”说话的人没弄清:“每一部分都能赢你——那加一起不是更加胜你了么?难道加一起,还坏了事?” “对啊。”陈成诚实道,眨巴着大眼睛。 “嘻!”对方笑了一声:“那你的意思,岂不是说王大兄先写的句子有用,后面写的没有用,甚至是——” 画蛇添足? “我就是这个意思呀!”陈成一拍手,高兴道,一副你终于看出来了。 王文卿看他如此惺惺作态,又是大为光火,仍然被脸色难看的王中流给拦住—— 听孟浩然的徒弟到底怎么说! “我且问你!”陈成道:“我诗的颔联,写了什么东西?”示意江森把诗收起来,不要给对方看到了。 对方想了想,笑道:“这难不倒我!牛呀,羊呀,野鸭啊,什么什么的。” 说完又补充道:“只是重词滥调,未见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陈成笑笑,没有与他计较,接着又发问: “王大兄第二十二联到第二十五联之间,说了哪些内容?” “……”对方被问了个瞠目结舌:“我……说不出!” 看陈成笑得灿烂,对方有些不爽:“那你说!这几联说了什么!” “我也不记得呀!”陈成一脸无辜。 “……” 见陈成奸计得逞的样子,对方道:“那么长,我只记得写得很好,哪记得那么多!” 陈成笑:“你都不记得了,又怎能说‘写得很好’!” 伸手示意道:“反正中流兄的大作不还在这里么,你尽管上前看,说说哪里写得好便是了!” “看就看!”对方气呼呼地,请求把王中流的诗稿拿到手上看: “你瞧,我随便一瞥,看到的这句‘饥鼯此夜伤甄洛,独鹤方朝唳缇萦’,不就很好么?对仗工整,音韵和谐。” 陈成点点头,表示认可。 “青鸟飞升层隙处,泳澜赤鲤顿偎瞠——这句也好啊!” 陈成又点点头。 “朒朓悬移寒月阙,示冲朏魄暖微晶——写得再好没有了!” 陈成仍然点头。 等他几乎把每一句都夸奖了一遍,陈成也都认可了一遍。 “那么,现在阁下再跟我说说,王大兄第二十二联到第二十五联之间,到底说了哪些内容呢?” “与前后文,联系在哪里呢?” “又是表现了中流兄崇敬的谢公他老人家——哪些特点呢?” 小陈连发三问,对方发现…… 自己还是一道问题也回答不出! 奇了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每一句都很好,怎么连在一起,我就是说不出来整首诗,甚至某一部分,到底好在哪里呢? 他犯难了,陈成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 一个结论,凡是排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 都是烂诗! 不要怪这话说得如此绝对! 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排律! 无论你看得懂、看不懂! 无论——写作它的作者,是现当代附庸风雅诗词爱好者; 还是古代万古传颂的大诗人、大文豪,如韩愈、孟郊、李绅、刘禹锡、王起、张籍…… 你都可以得出相同的结论! 这诗,不行! 看与不看,皆是这个结论! 不要在意这诗的形式如此唬人! 韩愈、孟郊、李绅、刘禹锡、王起、张籍在此,我都敢说“这首排律是一首烂诗”,更不要说王中流,在小陈九年义务教育的辉煌生涯中,无论是语文课还是历史课中,都没有听说他的名字! 毕竟他只是一时、一地的佼佼者。 小陈放言“此‘排律’是烂诗”之前要考虑考虑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叫杜甫杜子美。 一个叫白居易白乐天。 其他人,都无差别杀伤吧。 这也是为什么小陈看到王中流的诗越作越长,不但不慌张,反而越来越胜券在握的原因: 无论我写什么,只要是首诗就赢了。 因为你的排律,究竟是不是诗,还两说呢。 第83章 绍生到!(第一更) 不是诗是什么? 许多许多条对联呗! 这又要说了,律诗本来就是对联啊! 红楼梦“香菱学诗”那一段中林妹妹也说了:“(律诗)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 可问题是,除首尾两联外,中间每一联都要是一副对子,讲究对仗; 各句间也都要遵守平仄粘对的格式。 一句两句还好,那么多,你哪有才力顾得过来? 由于限制过多,容易堆砌死板,写着写着就成了套前人的句子。 写着写着,只记得“老子要对仗老子要对仗”,到后面只顾着要把眼前的这一联顺下来,已经顾不上全诗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情感了。 历史上那么多大诗人大文豪都避免不了这些诟病,你王中流又如何能避免得了呢! …… 过去,在南北朝时期,谢灵运、庚信已经尝试过排律的雏形,但都很短,五韵、十韵到顶了。 到了杜甫,他实在太擅长对仗了,所以即便排律长一点,他是能驾驭得了的。 白居易就有点变态了,五十韵、七十韵不在话下,甚至写有“狂吟一千字,因使寄微之”这种长达一百韵的《代书诗寄微之》。 可即便是这一首,一开始写着对元稹的思念,写着写着似乎也离了题,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东西。 要是将《长恨歌》算作排律的代表作,那排律中无疑最好的便是《长恨歌》,可事实上《长恨歌》里虽然有很多对仗的句子,不对仗的怕是更多,硬说是排律有点牵强。 自老白以后,历代几乎就没有能驾驭排律的诗人了。 排律的历史就是如此短暂——没什么起源,没有崛起,只讲到几个人,就消失得无影踪了。 因此,尽管小陈一开始被王中流气势滂沱的阵仗差点吓住,可是他又怎能相信,在这小城中,会有一位与“诗圣”与“诗魔”比肩的大神呢! 与陈成争论的宣城老哥似乎还不甘心,拉着几位同伴一同把王中流的大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再读一遍,很诧异的是感受依然如故—— 每次一读,每一句都感觉好牛叉好厉害; 读完了又没有任何映像! 难道真的是孟浩然的徒弟说的那样,他写的那些“牛啊羊啊野鸭啊”的诗——比王中流还厉害? 不对! 肯定是自己几个人造诣还不够,王大秀的诗,看都看不懂,自然无法理解里面的妙处! 找更厉害的人来帮忙解读一下! 陈成似乎看穿了他们的用意,笑道:“在场若有能品读出中流兄这‘三十二韵’中‘深刻含义’的,欢迎把感想分享出来,好让陈某也跟着学习一下。” 他自己看着王中流这一段接着一段的长诗就有些头疼,也懒得去仔细揣摩—— 他不相信这种“过分注重形式”的体裁能写出什么深意,也不信现场真有人能解读出。 只怕王大秀自己再回看自己的作品,也很难完整叙述出自己的“创作心得”。 不排除王大秀真是个天才,诗里也确有思想。 可太长了的诗,我真的是不想看啊…… 过去背诗也是,短点的还行,长的略过。 除非你说这首诗高考必考。(头两年没考,今年……) 在笃定了王大秀的诗不会有什么大惊喜后,小陈的《独坐敬亭山》、《秋登宣城谢眺北楼》、《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全都省了。 陈十一郎足够尊重了,最后还抄了一首杜牧的诗,要是真想恶心一下江左文人,他就要直接上“远看城墙齿锯锯”或者“大炮轰兮轰他娘”了。 “看不懂我大兄的诗是吧?那是你学问不够!回乡下再学十年吧!”王文卿见陈成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要想解读有何难的!你听好了,爷爷我一句一句给你讲解,诗中的深意!” “你跟他们讲好了,我反正不听。”陈成耸耸肩:“等各位听三秀兄分析好了,我再回来,听大家判断谁的诗更好。” 说着,就要退下去休息。 王文卿暴跳如雷,又要喊打喊杀。 “绍生到——”一声吆喝,成功吸引了现场的注意力! 包括陈成江森在内的众人齐刷刷向楼梯口看时,只见一个个头很高、脸色黑红的瘦小伙“登登登”地上楼来了! “绍生在哪?”全场人恶毒的目光就像利箭一般,射向此人! 更想不到,惹了众怒之后,绍生还敢露面! 对方也没想到谢朓楼上众人的敌意会那么强烈,好在他这一月来,各种责难辱骂都经历过了,见怪不怪,稍稍镇定心神,不慌不忙道:“绍生并没来——我家主人,便是绍生。” 四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恍然—— 这就是传闻中绍生那个有点高,还有点黑的仆从? 看看绍生的仆从,再看看小陈的江森,四人得出一致的意见: 这人算不得很黑啊! 到底是谁说他很黑的! 事实上,当黑小伙环视北望楼上众人,看到江森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天下竟然还有比我更黑的人! 足足黑了三倍! 不! 五倍! 回去可要与主人好好说说今日见闻,日后莫要再说我黑了! 黑小伙继续道: “我家主人说了,他还有别的事情,今天的诗会就不来了。” “怕大家一直在此等候,所以令我到此通报一声。” 众人大怒:“什么鸟人!以为这是你们家吗?” “消遣了我等足足一日的时光!绍生以为一句轻飘飘的‘不来’,这事就完了!” “兀那黑小子!抓不住你那主人,我等便寻你的晦气!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安然离开北望楼么?” 更有人冲王文卿努嘴,示意三秀兄可以拿这小子出出气,王三秀不给面子地瞪他一眼:我可是文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对普通人大动拳脚! 即便是绍生的下人也不行! 与绍生相比,王文卿现在更讨厌的是陈成。 看着群情激愤,黑小伙也有些发怵,心中暗骂凭什么绍生每回装完B都让他来当这个替罪羊! “咳咳,各位勿怒。我家主人虽然走得的确急了一点,但还是有一首诗让我带过来了。”绍生的仆从道。 “谁要看他的破诗?不看!” “我等这么多人,连见真人都见不得么?他还以为自己是凤子龙孙不成!” “有什么好看的,让绍生当面来请我们来批评,还考虑考虑!” 黑小伙看众人如此“傲慢”,心想:人就是贱啊,果然如主人所说,你不打痛他们,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事实表明,的确是绍生的行事手段更有效一些。 第84章 宣城四秀,认输!(第二更) “我家主人昨晚宿在江边,见古人遗迹,观山水风景,很有诗兴,便作此首,以为‘意尽’。”黑小伙冷着脸,傲然的样子:“他即便来了,也做不出比这更好的诗,那便不如不来!” “当然了,”黑小伙冷冷一笑:“即便来了,在场诸君,包括什么‘宣城四锈’‘宣城五锈’的,面对他这首诗,也只能甘拜下风,颓唐退去!” “既然宣城根本无人和他可比,他又何必浪费时间,与你们这些乡野匹夫一起争逐、扯淡呢!”黑小伙摇头撇嘴,心想这些人就是贱,说委婉了不听,非得让人把话挑清才甘心。 这波仇恨果然拉得成功,不要说四秀和宣城文士了,就连小陈也有些怒了: 你特么不就抄点孟老师的遗作么,瞧把你嘚瑟的! 老子胸中不止孟夫子一家的诗,百家、千家,还能被你鄙视了! 黑小伙身陷重围还不自知,抬眼看看刚刚陈成与王中流被悬起供众人观摩的诗,先扫了几眼王中流的,忍不住嫌弃道:“这都写得什么玩意!” 再去看陈成的诗:“这首写得倒还凑合。” 很不知轻重地品头论足,一脸欠扁的模样。 “不知尊主人作了什么金章玉句呢,敢放此夸口!”王中流动了真火,沉声冰冷道:“那让诸君过目一下,是否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先前陈成挑他得意之作中的毛病,倒还委婉; 这曲曲绍生的一个下人,敢说他成名二十年的“宣城独秀”王中流的诗是“什么玩意”,未免太眼高于顶了! “嘻嘻,也没什么,就是这一首——”黑小伙便说便展开绍生书写的卷轴:“刚刚要你们看,你们不看;临了不还是求我给你们看么?” 众人真想一脚踩在对方的脸上,但好奇心作祟还是先去看绍生声称“意尽”“力压群雄”的这首诗! 绍生这首,没有王中流“三十二韵”那种夸张的形式,但十二句,也不算短: 夜泊宣城界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湖平津济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众人第一观感是: 绍生,写得一手好字。 好到一看便知,对方的书法拔群于众人之上。 然后便觉得—— 像! 真像! 绍生的诗,果然极度神似“其师”孟浩然的手笔! 每一句都的的确确是孟氏的风范! 你让大家说这诗好,好在哪里—— 就像王中流的那首诗一般,大家说不出。 可是与王中流不同的是,这诗中表达的情绪却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就像一股清泉汩汩流过! 不像孟浩然“另一个”徒弟,姓陈的少年,说他的诗好吧,是好。 可除了最后一首有点味道,别的诗,怎么看怎么不像孟浩然写的。 小陈的每一首诗,除了偶有令人费解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明目张胆地让人来叫好的。 “嗨,我还以为绍生有什么手笔!”王文卿第一发话,一脸不以为然:“不过是,不过是——” 可是他却卡了壳,说不下去,随即便默不作声了。 现场一片沉寂,连此前对陈成那样,强行出来找茬的人都没有! 众人都下意识可以肯定,这并不算什么可以震古烁今的绝唱; 可就是没有底气站出来说“这首诗名不符实”,根本没绍生说得那么夸张! 气氛非常尴尬。 众人都期盼有一人站出来,抠字眼也要在里面找点毛病,让绍生羞愧—— 毕竟事关宣城乃至江左士人的颜面。 可是没有。 黑小伙把众人的表现全部都看在眼中,似乎也不出他预料,洋洋自得。 每一次主人与旁人比诗时,现场观众的表情,大体如此。 “唉。”王中流忽然喟然一叹。 他看向陈成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句话到此刻,我算是有所得了!” 指着自己悬起来的诗道:“我这首,原本到了十六韵,已然‘意尽’,可就此搁笔。” “可一时之间,好胜心起,加之周围同侪鼓之,舞之,足之,蹈之——强行又续了十六韵!” “许多明明不可以言明的东西,却一一说尽!” “反倒不美了!” “事缓则圆,过犹不及,古人不欺我,我辈当诫之啊!”王中流语气沉重地与三兄弟道,三兄弟见大哥竟然当众承认自己的缺陷,默默一叹,却也只能点头。 “倒是襄阳孟夫子的‘两位’门徒——”王中流示意了下陈成与绍生:“看似寡淡直白,实则韵味高远,深得蕴藉之美啊!” “今番,的确是我‘宣城四秀’输了!”王中流这一开口,其他三兄弟都是一惊:“大兄!” 王中流却不以为意:“既输与了绍生,也输与了眼前的陈小友——” 三人又是齐声叫:“大兄!” 王中流笑笑:“输给两位孟襄阳倾囊相授的弟子,你我不冤。” 听到“两位”一词,黑小伙惊疑不定:怎么?还有另一个和我家主人一样,假冒孟浩然徒弟的人吗? “毕竟,人人都知名师出高徒——可是名师,尤其是人人都能遇见的呢!” “陈郎君,好福气!” 陈成躬身行礼:“中流兄过誉了!” 王文卿原本双拳紧握,现在看到连大兄都已经缴械认输,只能徒叹“奈何”!拳头慢慢地也松下来了。 那边绍生的仆从却没有这种觉悟,绍生既然有孟浩然的诗,别人比不过再正常没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倒是更关心眼前这“陈郎君”——你又是怎样假扮孟浩然的徒弟,却不露破绽的呢? 暂时我先不说破,回去说与主人听,他一定觉得好玩! “我兄弟四人先前与令主人有约,改‘四秀’为——”王中流一诺千金,即便与对方打了带有羞辱性质的赌约,却不会矢口不认。 “不用了!”黑小伙一推手:“我家主人今次既然爽约,那先前之约,便不作数!” 这说的还算是句人话,在场宣城的众人面色稍缓。 “反正你们叫‘四秀’还是‘四锈’,不写下来,旁人又发现不了!” 大秀二秀三秀四秀:“……” 操,这家伙是真的欠扁! “好,你们玩你们的,如果这里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黑小伙又躲过了一顿打,很得意,准备走了。 “且慢!”陈成叫住对方:“你家主人说有急事要离开宣城——” “不知他所去何方?所谓何事?” 黑小伙见是另一位“假徒弟”发问,有点犹豫,但是心想没有什么人是绍生解决不掉的,也就宽心一笑:“也没什么,去的金陵,为的是不日举行……” “秦淮河花魁大赛。” 第85章 我叫汪东成!(加更第三更) (感谢长庆的好友红扇沫伽的打赏!所以今晚加更一章,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也感谢书友陈正国的打赏,不开玩笑的说,阁下与小陈几千年前是一家,哈哈哈!) 秦淮? 花魁? 赛? 现场各位男士的目光都热切起来了! 呼吸急促起来了! 心思活络起来了! 如此盛会,怎么我们不知道? 耽误了!完全耽误了! 今天为了看这什么“绍生大战四秀”,把更有吸引力的一场盛会耽误了! 现在就走,我这张旧船票,还赶得上去金陵的客船吗? “张兄,我家还有事,先行告退!” “别走啊,你那张船是不是能多带两个人,把我跟老李也带上!” “我我我!带我一个,晚生正想去金陵游学呢!” …… 男性观众们热情高涨,生怕走晚了赶不上去江宁的船,不多时便走了不少人。 黑小伙也一同离去,他还急着回江宁与绍生汇合。 “二公子,你怎么不当场揭穿绍生的把戏啊?”江森看对方神气活现的样子很生气:“把绍生这个下手留下来也好啊,怎么能放他走了。” 绍生这又是拿了一首孟夫子的诗来提高自己的名声啊! 而且越来越频繁、嚣张了。 陈成小声道:“难为一个下人有什么用?我们既然知道了绍生在什么花魁大赛,便去江宁捉他去!” “今天的事,暂且饶他一次。” “没有他突然搅和一下,咱俩今天踢了‘四秀’的场子,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江森一听的确如此,可是一想着又要再往江宁跑,连续奔波着实辛苦—— 他自己铁打牯牛一般的身体自然无碍,只是体恤二公子娇生惯养而已。 “陈郎君今日既胜了我兄弟四人,别处不敢说,只要到了宣城——但提兄弟四人的名号,无论何事,莫有不从!”王中流看开了执念,为人仍然是豁达的。 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对陈成来说再好没有了。 何况今天也确实见到了“四秀”在本地的巨大号召力:“多谢王大兄美意,今日小弟能与四位贤兄堪堪战成平手,实属侥幸。” “小弟也觉得来到宣城,饱览了湖光山色,结识了贤才佳人,获益匪浅!” 风头也出过了,语气上可以一点,没什么。 王文卿听到“战成平手”,很是受用,微微点头:人家当事人自己都说“打平”了,那今天的诗会,对外口径便这么宣传了! 王骚道:“最后那首诗,我大兄写的‘谢公’,陈兄弟写的是——” 最后一道题目,陈成出的是“与宣城有关的人、物、景”。 陈成道:“是家师。” “开元十四年的时候,家师孟夫子曾漫游吴越,路过宝地,夜宿州界。”陈成道:“我的诗便是想象家师当日的见闻所作的。对宣城的山水人文,可是记忆深刻哩!” 这只是客套话,陈成从孟老师的诗集看,估计也就夜里路过了一下,要不然为何没有登敬亭山、谢朓楼的记载? 估计晚上黑茫茫的啥也没看见吧! 王骚感慨道:“原来孟夫子也曾来我宣州!” 和后世一样,有名人造访家乡,都感觉脸上倍有面子。 “夫子来日,恨不能与他同游!”王中流感慨道,开元十四年的时候,四兄弟中也就他已经小有名气,饶有兴致问:“不知孟夫子在宿州,可作有诗篇呢?” 诗篇? 你刚刚听到绍生的那篇不就是了! 虽然暂时我还没看诗集,不知道对方这次又篡改了哪些字眼。 陈成道:“有的,曾有《闻故人在东寺以诗寄之》一诗:‘江路经庐阜,松门入虎溪’。” 将这首诗介绍了一下,四秀纷纷称赞大家手笔,应当将此诗铭刻于谢朓楼一楼,供后人敬仰。 陈成心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当初孟老师漫游吴越的时候,就因为没有大张旗鼓,写了诗也没有旁人帮忙宣传出去,这才导致不为外人所知,给了绍生这种心怀叵测的人可乘之机。 后面,不过小陈我到了哪里,都要把夫子的大作铭刻在当地地标建筑上,让“文抄公”们无所遁形,再也不敢侵犯版权了! 双方撇清了误会,详谈甚欢,王中流挽留陈成在此饮酒设宴,陈成婉拒: “固所愿,可我还要追踪绍生的踪迹,只能等日后了。” 陈成没有直说绍生冒充他师兄的事,只是含混地说孟夫子钦定只有小陈一个弟子,至于这个人是否真的拜过师,自己不是很清楚。 “各位放心,如果此人真与先师有关联,他再如此为非作歹,搅乱江左诗坛,小弟我清理门户,义不容辞!”陈成正义凛然道,分明以孟夫子正宗传人自居,赢得了四秀一致的好评。 众人依依惜别。 芜湖老哥今天作为唯一一个支持小陈的现场观众,小陈对他“帮里不帮亲”的高风亮节表达了感谢,并邀请对方与自己一同前往江宁。 这老哥打探情报的确是一个好手,有他一起当是极好的一个助力。 不过对方却拒绝了:“我已离家多日,再往金陵,离家愈发远了,老父定然思念。” 陈成诧异:“怎么?你不是本地人吗?”又会宣城话又会芜湖话的! “哈哈,我是黟县人,”对方狡黠道:“周围几县的方言没有我不会的——多会一门话,可是多一样本事哟!” 陈成点点头,这个很认可,自己今天就是因为外地口音被四秀狠狠地针对了一番,但带了江森,这小子太惹人注目了,想装本地人,别人也不信啊! 除非把江森也教会各地的方言…… 黟县?陈成问:“是黄山那边的黟县吗?” “对啊。” “那你们那边——”陈成忽然好奇道:“有‘老虎外婆’吗?” 陈成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不知道是从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上还是《虎媪传》哪里看来的,第一句话映像深刻:黟县有很多老虎…… 成了精的老虎还会化身老妇人到处去吃小孩…… 据说这故事后来都流传到日本越南乃至欧洲去了,在这之后成书的格林童话等上面“狼外婆”“小红帽”之类的故事与之都挺类似。 “没有,没有。”老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狂汗。 “好吧……”陈成心想,那看来这故事唐代还没有流传。 “对了,都认识了这么久了,”陈成说着,其实不过才两天不到:“还不知道老哥尊姓大名呢!” 芜湖老哥,嗯,应该是黟县老哥笑道:“我姓汪——” “王?”陈成打量一下四秀,心想难道你们是一家的? 怎么宣城这么多姓王的吗? 嗯,“王谢”,“王谢”,看来都被侯景赶到这边来了。 “不,是汪!”汪老哥纠正道:“草字嘛……东城。” 扑通! 陈成狂汗,没搞错吧?以前柳绘说自己是“汪东城”,没想到现在真遇到一位“飞轮海”。 第86章 让你当花魁呀!(第一更) (昨晚加更了一章,不要漏了哟!) 汪老哥很奇怪:“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陈成擦擦冷汗:“在下颍川陈苌,族中排行第十一。” “久仰久仰,我在家行二——”汪东城客套说着,忽然一愣:“陈苌?陈十一郎?” “你可是当年誉满两京,诗传四海,岐王诗榜榜首,圣人、惠妃尤爱,御赐银鱼袋,紫微宫许驰马,更有圣人‘十年可为宰相’的金口玉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颍川神童,陈十一苌?” 汪老哥如同“贯口”似的这么一报,全场正讨论“秦淮河歌舞会”的宣城青年们全部哑口,整个楼中为之一滞! 陈成嘴角抽了抽,不得不承认:“汪兄见笑了,确实是我。” 天啦! 全场人惊呼:这人竟然是昔年颇得圣宠的颍川陈苌! 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宴连进五首绝妙好诗,御前作诗击败开元九年进士科状元王维,以后奉圣人令与会昌郡主重开岐王诗榜,自己也是三大诗榜上的常客!前列!甚至是榜首! 要知道,今日“宣城四秀”中,也只有“大秀”王中流在岐王诗榜、玉真公主诗榜上有名次,位列中间,五十名左右; 三秀“王文卿”在岐王诗榜上也有名号,但却是末席! 那还去看什么秦淮河花魁啊,只消把眼前这小哥侍奉得舒舒服服,他动动嘴,让自己在岐王诗榜上有个名次,那在江左就可以横着走啦! 王文卿最近才被收入岐王诗榜,声名不显。 可大哥王中流每次出门交游,到处都有人接待,到处都有大诗人与他相互唱和,回来时礼物都能装满一船! 众人看小陈的目光立马不同: 这可真是曾经当过天子面前大红人的传说级人物啊! 虽然陈成自己之前说自己是“陈武帝后人”,也算跟天潢贵胄沾亲带故。 可陈霸先之于陈十一郎,就像是慕容垂之于慕容复一样! 也就是说…… 都是几百前的事情了,你自己不提,其他人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事情…… 谁家祖上还没出过个王公贵族呵…… 能获得当今天子的亲睐,与什么两百年前的皇帝之后(甚至只是划江而治的皇帝),含金量大不相同! 宣城四秀一时又是几多感慨:难怪此人可以拜孟浩然为师! 虽然年纪轻轻,恐怕他的见闻比所有人经历得都多! 输给他,不冤啊! 这下,恐怕连王中流都不得不收起他作为宣城文宗的倨傲了。 有热心诗榜排名的老哥现场就取出自己的诗文,要求陈成品鉴一二——能否入得岐王诗榜。 陈成苦笑道:“你看我自己在三大诗榜上现在都没排名了,哪里还能帮你打榜呢!” 其实这是假话,因为即便是到现在,小郡主拿不准的人,仍然需要致信请教陈十一郎——说不定以前被他评定的人物中,就有二秀、三秀、四秀呢!(大秀是肯定能入榜的。) 自己作为“新岐王诗榜”的创始人之一,如今竟然不如王文卿,连个末席都登不上,真是令人憋屈! 稍感安慰的诗,陈成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到今天还有这么大影响力,在这之前还以为江南人根本没听说过他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陈成冲汪哥、现场其他观众道:“陈某此来江左,纯粹只为先师的私事,并无公干,望请诸君还是不要大肆宣扬陈某的行踪了吧!” 众人彼此对视:这么看来,这小子意图“恢复陈朝”的传闻未必是假的,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就在朝堂上没声音了呢? 那这是个危险人物,可得离他远一点…… 但他还能这样随意在外行走,也不怕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奇怪。 “东城哥哥,”陈成嘿嘿笑着:“既然你也听过我的名字,知道陈十一不是什么坏人,那我再次邀请你陪我前往金陵,可好?” 陈成时隔五年,重出江湖,对许多事物都不了解,太需要一个熟知江左风土人情的人来协助了。 东城哥哥似乎有所意动,但还是叹息道:“虽然我也很想去,奈何实在无暇抽身啊!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东城哥哥嘿嘿笑道:“我只对诗人、诗会感兴趣,对什么姑娘选花魁,兴趣缺缺啊!” 陈成:“……” 靠,感情你只对男人感兴趣是吧…… 劝说不动,陈成只能与东城哥哥告别,并相约下次去黄山旅游的时候,一定携手同游。 “我甚至连去黄山时要写什么诗都想好了呢!”陈成半开玩笑似的说,汪哥放声大笑,出楼而去。 没邀请到汪哥,陈成转向另外一人,长揖及地道:“陈某不才,想邀请您与我一起去江宁的秦淮河之会,您看如何?” “我?”对方一愣,完全没想到名满天下的陈十一郎竟然邀请自己同行:“我去秦淮河做什么?” 陈成笑了笑,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选花魁啊!” 他邀请的,正是此前演奏了一曲“风入松”的琴女!(虽然只因为调侃了两句小姐姐,第79章依然被封禁,可是删掉这个角色实在不行啊!咱们还是一起南京走一趟吧!) “我选什么花魁!” 然后又道:“我怎么可能选的上!” 小姐姐满脸“你别开玩笑了”的样子! 十里秦淮是南京繁华所在,一水相隔河两岸,一边是才子诗人们交游雅会之地(后世南方科举的总考场“江南贡院”),另一畔则是名伎聚集之地,著名的有旧院、珠市。 能当上十里秦淮花魁,都是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陈圆圆……这种等级的人。 (当然,这几位眼前的小姐姐都没听过,因为“秦淮八艳”是明清时候的人。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最出名的伎女是南朝齐朝钱塘的苏小小……) “凭我的诗才,给你量身定做金曲玉句,怎么可能选不上!”陈成傲然道,老子最会背的就是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一套玩意。 对方先是一喜,可想到各种困难,犹豫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陈成又对江森道: “张郎中馈赠我俩的金银,还有多少?” 江森正要答话,陈成不由分说道:“这样,取一半,现在就交给这位小姐姐,免得她不放心。” 江森为难道:“这……” 原本以为拿这一大笔钱,到了金陵繁华的地段,可以好好享用一下——怎么能就这样随意送人呢! 二公子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 “让你拿就拿嘛!”陈成丝毫不心疼的样子,心想绍生拿这样一笔钱可以把自己捧为江左闻名的大诗人; 自己凭什么不能用同样数目的钱把眼前的小姐姐捧成花魁?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钱,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小姐姐见陈十一郎果然如此阔绰,盈盈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 王中流见小陈与美娇娘相谈甚欢,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 那边,东城老哥出了谢朓楼,便有一人在门前不断徘徊,急不可耐。 见他出来了,一拍大腿:“汪明府!您可算出来了!这两天衙门里的事情不知凡几,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游山玩水呢!” “明府”便是“县令”的美称,陈成断然不会想到,与自己相谈甚欢的这位老哥,竟然是一县之尊! 第87章 排名第一的李白五律!(第二更) 县令的话,比他老爸陈兼曾经的县丞还大过一级。 (当然了,陈兼在当县丞之前是做过州官的,只是后面被贬谪了嘛。) 汪县令一脸不用担心的样子:“那些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消半日便可全部解决!你呀,不要总是跟我催呀催的,这不是‘休沐日’么,你也得让我缓缓劲,出门散散心不是!我的马呢?” “栓在山下了。” “好,咱回衙去。”汪县令回头看了看谢朓楼,念念不舍道:“要不是公务缠身,还真想与神童陈十一郎往江宁走一遭呢!” 上马之前,先跑到路边草丛里“哇哇”吐了两口,缓缓“晕马反应”,抹抹嘴,潇洒一跃上马,一抽鞭子:“归去来兮!” …… 陈成携带江森、小姐姐出门时,汪县令已经拍马离开了。 “小姐姐,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哩!”一般来说,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唐朝,也不大好意思问人家姑娘的闺名。 但你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嘛,小陈我问问似乎也没关系。 “妾身国姓,”姓李的小姐姐略微羞涩道:“小字是……‘季兰’。” “哦?好名字!”小陈倒是想说要是叫“李香兰”更具传奇性,想想拿人家名字开玩笑不尊重,再说人家这可能只是“艺名”,真名压根不告诉你:“芳龄几何呀?” 无论在什么时候,问女士年龄都是不礼貌的,小陈自认为自己“年龄还小”,问问也无妨。 “十六了。” 陈成诧异:“那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只比我……大两岁。” 想了下,古人应该是计算虚岁的,那只会更小,也才和小郡主李瑜一样大。 呜呜,这声“小姐姐”真的没有喊错,只是莫名地感觉好凄惨…… 无论如何,身边有个妹子说话,总比整天只跟江森这个愣头青扯淡有意思多了,陈成大男子心态爆棚道:“放心吧,姐姐你既然认识了小陈我,以后断没有一个人欺负你、污言你、不尊重你,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帮你实现!” 李季兰颇有些感动:“陈郎君的好意,妾身心领了!”默默一叹。 “季兰姐姐识得字嘛?” “识字。” 陈成暗赞一声,果然呀,古代要说有文化的妹子,还是要在她们这一行之中找呀! 当然,他的未婚妻柳绘,小郡主李瑜也都是认得字的,李瑜的文化素养更是连自己都要佩服的。 就是不知柳绘小朋友这几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也不知小姑娘如今在哪块疙瘩玩泥巴呢! 陈成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又问:“季兰姐姐琴弹得好,我是知道的,那你最擅长弹哪一首呢?——嗯,你先别说,我猜猜。” 眼珠一转:“莫不就是‘风入松’吧?” 李季兰掩嘴轻笑:“什么都瞒不过陈郎君。” “那会‘唱’:吗?”陈成见对方又会弹又认得字,非常高兴。 “也可。” “最会唱哪一支歌呢?” 李季兰轻轻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成一听这甜美的嗓音,宛若仙音,喜不自胜,连声说好。 放到后世参加《中国好声音》,冠军不一定就是李宇春呢!(毕竟春春参加的是《超级女声》) 听着听着,忽然有些不对味:“这首是……” “玉树后庭花?”陈成愕然。 李季兰笑道:“陈郎君听出来了。” “……”陈成:“操。” 不错,这首在后世大名鼎鼎、“亡国之音”代名词的词作者正是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陈叔宝…… 你当着“陈朝余孽”的小陈的面唱这种歌,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啊…… 陈十一郎一路上好心境,毁于《后庭》一曲。 …… 陈成参加宣城诗会,力战“宣城四秀”的事迹,成为了他复出江湖,重新在三大诗榜上打榜的开始。 以后,当他“诗神归位”,与李白、王维、高适、王昌龄等竞争排名时,人们都会说起他今天的表现。 宣城人民更是对此事津津乐道,敷衍出各种版本。 乃至越来越离谱,当后人只知陈苌,不知宣城四秀的时候,这个故事就从一开始陈成力战“四位秀士”,变成了“智斗四大恶霸”,从他们的手中救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姐,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位小姐姐也是非凡,她便是……(此处涉及剧透,故省略不提。) 没办法,宣城四秀即便在开元、天宝年间名噪一时,可终究也会有被世人遗忘的时候。 所以…… 除了继续写更多更好的诗,他们还要抱大诗人们的大腿! 抱谢朓的大腿! 抱陈十一郎的大腿! 抱……李十二白的大腿! 十二年后的天宝十二载,第三次游历长安的李白,南下回来了。 秋天,他来到了他最喜爱诗人小谢留名的宣城,登上了谢朓楼。 敬亭山就在对面。 侍立在一旁的,是“宣城四秀”。 “李翰林,您看看,这就是当初‘北望楼诗会’中,众人留下来的诗句。”王中流、王骚、王文卿、申诗树四人都是笑容可掬,殷勤地向他介绍当日的盛况。 王文卿用衣袖擦了擦亮他当初得意之作的“一瞬黄龙成暮老,三朝吴帝事难为”,好让李翰林看得更清楚些。 但李白只是一略而过,目光扫了扫,惊讶道:“还有孟夫子的两首诗?” “是,都是当初孟夫子的弟子陈——” 李白想起孟浩然,一时间感慨万千:“孟夫子仙逝,止今十三载了!” 四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也一副忧伤的样子。 李白走到二楼的栏杆边:“谢公弃我等而去,也有两百五十余载了!” 四秀更加悲戚的样子。 李白望着山间秋景,临榭吹风,六朝以来的变幻,都曾发生在这里。 宣城四秀只听李翰林开口吟道:“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四秀听到“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一联,四秀彼此对视,惊愕、佩服得无以复加,差点当场给李翰林跪下了! 太太太太太太好了! 不是天上谪仙人,怎么可能写出这种句子来! 之后,王文卿还想解释说明一下,当日诗会的后续情况,并不像宣城以外以讹传讹的人说的那样,自己兄弟四人是“本地四大恶霸”——毕竟这事对“四秀”的名声影响太坏了,也不知是谁瞎传出去的。 现在只能指望李翰林一只神仙妙笔,赠首诗给自己四人,流传出去后,谣言自然消解。 只是李白此时沉浸在“失去”孟浩然、谢朓的悲痛中,哪有心思赠诗给他们。 王文卿还想介绍其他人的绝妙诗句,李白微微不悦:“我既然写了,那不就是我的是最好的嘛。” 四秀连称“是是”,不敢再携藏私货。 以后,《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成为李白五言律诗的“压卷之作”,同时也冠绝了古往今来所有在宣城的诗作—— 真的,没有之一。 第88章 拉女道士去选花魁!(第一更) “什么?!你是女冠?!不是伎——” 自当涂往江宁的行船上,陈成错愕地大叫道。 所谓“女冠”,便是女道士…… 这位被小陈十分看好的小姐姐李季兰,真实身份竟然是女道士! 他竟然找了一位“出家人”,去竞选秦淮花魁! 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所谓“逼良为娼”,他更夸张,先是“逼道姑还俗”,再“逼良为娼”,简直是天下奇闻! “妾身都说了啊,‘我怎么能去选花魁’?”李季兰妙目瞥了一下陈成:“是小郎君你非要强迫人家随你去金陵的么!” 陈成:“……” 回想小时候看过《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电视剧,上面全真派的女道士们,都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的好吗! 你特么在北望楼上,又是花枝招展,又是弹琴弄弦的,哪有你这样的女道士? 不把你当……“鸡”,反而奇怪了! 当然了,古墓派的李莫愁仙姑还是挺妖娆的,小陈确实蛮喜欢的。 陈成也知道这乌龙是自己闹出来的,可仍然痛心疾首道:“你说说你,好好的一位湖州女道士,不好好在道观中修行,没事跑到宣城上蹿下跳干什么!” 李季兰一听就不乐意了,撇嘴道:“我‘出家之人’,无牵无挂的,想到哪,便到哪,谁能管我?” 陈成:“……” 好吧,虽然你也自称“出家之人”,但是唐朝的“出家之人”,或者单独说“女道士”,还是与后世概念中的“道姑”、“仙姑”是不一样的。 要问大唐朝最厉害的神佛是哪位? 不要看了《西游记》就说是“如来佛祖”,很明显是太上老君嘛! 为何? 太上老君便是老子李耳,既然姓“李”,肯定就被李唐皇室腆着脸拿过去,认作自家祖先。 唐高宗李治更是于乾封元年(公元666年)追号为“太上玄元皇帝”,尊崇备至。 既然老祖宗“玄元皇帝”都当过道士(后人一厢情愿,其实根本没有),那李唐皇室作为后代能不有样学样吗! 终唐一代,道教都是“国教”,与儒、释鼎足而三甚至居于上风。 “三武一宗”大规模灭佛运动,唐代便占一个唐武宗灭佛。 当今天子李隆基即位之初,其实也有对佛教大加抑制的行为——因为他奶奶武则天信佛,更为了从宗教上来打击李姓,在位期间佛教蓬勃发展,全国各州都有佛教寺院。 要说大家都吃斋念佛,一心向善不是很好嘛?要不然玄奘干嘛还去西天取经? 问题是和尚们并没有宣传得那么好听,兼并土地,逃避税收从南北朝以来就十分严重。 和尚尼姑太多,承担赋税、徭役的人自然减少,影响国家的收入。 李隆基从开元二年便削减全国僧侣数量,之后又禁止再造新的寺庙,禁止铸造佛像,禁止传抄佛经,禁止官员和僧尼的交往,佛教在玄宗一朝虽然没有被“灭”,但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信佛的人还是有的,王维和王维老娘就是,要不然他的名字也不会叫佛经中取的“摩诘”了。陈成第一次见他时,送了手抄的佛经,也是投其所好,否则怎么会被他收以为徒呢!) 道教发展的环境可就宽松多了。 不光皇帝亲王姓,公主们也信啊! 当今天子的姑姑太平公主,两个妹妹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先后都入道修行。 当初吐蕃派使者前来求婚,要娶李治与武则天爱女——老头老太太不舍得,便想了办法: 出家当女道士吧! 道号“太平”,太平公主便是这么来的。 行,这婚就躲过去了。 当今天子想要取儿媳妇杨玉环,直接做似乎太说不过去了一点,于是去年以为母亲窦太后祈福的名义,敕书杨氏出家为女道士,道号“太真”—— 明眼人都知道,过不了几年肯定就纳宫里去了。 如今天子亲妹子玉真公主,不仅和天子一个爹,还是同一个妈(这在皇家还是蛮难得的),按说她完全没必要出家,但是从小目睹了一系列宫廷惨剧,希望远离权势中心。 说要为早死的老娘祈福,态度很坚决,李隆基只能应允。 但公主“出家”又哪是想象中的“出家”! 李隆基给玉真公主、金仙公主都修了超豪华道观,且吃穿用度都极为奢侈。 “出了家”的公主,与外界交游往来,受到的拘束便少了很多。 整个玄宗朝,玉真公主地位显赫,在哥哥面前又有很大的发言权,她推荐的国家干部,直接就可以上任。 她的身边总是文人云集,众星拱月。 长安实际上有一个以玉真公主为核心的文艺沙龙,因此你不要看“三大诗榜”中玉真公主诗榜的体量是最小的,漏人缺人是常有的事,可是在真正有心人眼中,能上玉真公主的榜才是最值钱的—— 只要你在老人家的榜上靠前位置,你又很想当官,不用急,等着心想事成吧! 综上所述: 想逃婚,先出家当女道士! 想再婚,先出家当女道士! 想开沙龙,办派对,先出家当女道士! 公主们都这么做,民间——同样也是有样学样。 一时间民间“女道士”盛行,因此陈成得知李季兰也是“女道士”,说惊讶也惊讶,但也没有特别惊讶。 “你为什么出家呢?”尽管身份在大唐朝也不算特立独行,可陈成还是对小姐姐的经历很感兴趣。 逃婚? 还是再婚? 看这年龄,恐怕还没到需要“再婚”的时候…… 又或者是…… “家里过不下去?” “没有啊!”李季兰否认道:“我自己要出家的——到观里已经足足五年啦!” 陈成心想:那是十一岁就当女道士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懂个啥?还不是人云亦云,看别人怎么做,就学着做。 亏得你家长心大,竟能同意。 柳绘今年也十一岁,这小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冒出同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嗯,她那么闹,肯定不喜欢女道士单调寡淡的生活。 “当女冠挺好的呀!”李季兰看陈成的表情,知道他显然对“出家人的快乐生活”不了解:“可以自由生活,可以吟游作乐,没有人理会你与什么人交往,也不必担心受到俗人的指责,难道不好么?” 陈成心道:你果然是冲着能办沙龙、开派对才当女道士的! 只是她说得也没有错,当大家闺秀,养在深闺,无人认识,也不能随意出去玩,的确够无聊! 当了女道士,简直有了护身符,真的可以不受世俗礼法拘束! 尽管这话让卫道士们听了肯定要斥责“放浪无形”,可小陈向来是最提倡“妇女解放运动”的,要不然出门逛街,吟诗装B的时候都没有妹子在场,有甚乐趣! “上个月,‘宣城独秀’王中流兄游历吴兴,我与他认识了,想来瞻仰谢公遗迹,便一道来了。”李季兰显然也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如我这般随意行走吗?等过两年,当女冠也不新鲜了,再寻个好人家嫁了。” 陈成:“……” 你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们“好人家”—— 我们“老实人”得罪你们了还是咋的! “所以啊,这选花魁这么好玩,我怎么能不去见识一下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季兰嘻嘻笑道:“我都不在意身份,你担心个什么?” “大不了,我化个名去,不就行了?” 她竟然如此看得开,陈成“逼良为娼”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反正选花魁考验的肯定是琴棋书画,不会是别的。 陈成还建议可以“化”的名儿时,李季兰自己道:“就叫‘莫愁’,你看如何?” 李……莫愁? 陈成:“……” 亏你想得出来! 陈成左右看看,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带古墓派的独门暗器—— 冰魄银针! 第89章 隔壁老王的来历(第二更) “怎么,有什么不好的吗?”李季兰问——现在成“李莫愁”了。 “没,没——挺好的。”陈成勉为其难道。 李季兰自己也满意这个名字,唱起《莫愁歌》道:“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于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本诗作者梁武帝萧衍——正是整天想当和尚最终被侯景饿死台城那位。 从这首骚情的诗来看,这老哥怕不是真的一心向佛的…… 当然,“李莫愁”姐姐也不是一心向道的,无论是神雕里那位,还是眼前这位。 看来不做女道士的确不行啊,像她这样饱读诗书,嵇康、萧衍、陈叔宝的歌诗张口就来的,早早嫁人、生小孩、换尿布,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李季兰没察觉陈成的小心思,唱到“十六生儿字阿侯”时略有羞意,微弱的灯光映着她光洁的面庞,大眼睛格外明亮:“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 陈成边听边又想:姑娘们是物质的,从古至今使然。 你看这位“莫愁女”,房屋富丽堂皇,闺房兰馨雅洁桂木为梁,四处散发郁金苏合香的芬芳——一线城市大别墅啊!珠光宝气精装修啊! 头上熠熠光华的金钗排成十二行,脚下轻踏五彩斑斓花纹的丝绣鞋——Bvlgari珠宝加Manolo Blahnik女鞋啊! 珊瑚枝镶嵌的支架上,化妆镜璀璨生光——SWAROVSI的化妆镜; 带着平头巾的奴仆,为她提着履箱往来奔忙——这特么就是扎着花头巾,娘娘腔的男助理啊! 小陈在后世就玩不起这一套,女朋友想吃个米其林三星,自己有点肉疼,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在自己当值酒店的中餐厅出血一次,顺便还招待了一下那个喜欢拽文的朋友; 在大唐起初是玩得起这套的,那时想与陈家结亲的人都踩塌了门槛—— 听说陈成定过亲了,人家都很失望,说哪怕跟陈成的大哥陈当定亲也一样啊! 再不然,老娘骆氏不是又怀上了吗,跟这孩子定也成,不急,我们等得起。 最后发现,老娘给陈成生了个妹妹…… 于是又多了很多想当他妹夫的人…… 只是父亲说了,这闺女早在出生之前N年,陈兼还在江州当州官的时候,就已经跟江州罗家定过婚约啦,实在对不住各位的热情了。 要不然,等等老夫妇的下一胎? 陈成也不知道为何他老爸老妈如此热衷于早早地给子女定亲。 现在明白了。 当他老娘又给他生了三弟陈京时,再也没有人要与陈家结亲了。 小陈在大山里禁足了几年,老陈连区区县丞都不当了,陈家这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什么时候抽个空,回家看看老爸老妈,弟弟妹妹。 陈成一遐想,就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李季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停下了浅唱,看着他紧缩的眉头。 “哦——”陈成回过神来:“接着唱呀,怎么不唱了?” “没了呀!”李季兰轻笑,又想起陈成斥责王中流“三十二韵”是“烂诗”的事情,其实王中流诗才有口皆碑,遇到陈成恐怕也是头一次有人敢当面说他的诗不行。 “就一句了!”李季兰正正形色,唱道:“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嗯?呃——”陈成听了最后一句,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莫愁曲》的最后一句来个一个大转折? 前面说了,莫愁嫁给姓卢的土豪,过着无忧无虑的富婆生活。 最后一句忽然说: 人生富贵荣华哪值得留恋?直叫人悔恨:没有早早嫁给隔壁老王! 靠,还真是隔壁老王! 没想到,隔壁老王竟然是从这里来的…… 原来,这首诗并不是说富婆的美好生活,全诗十四句,就用了十二句铺叙其生活环境之无比优裕,简直让人艳羡不已,感叹“做人要做莫愁女,嫁人要嫁卢家郎”。 锦衣玉食,人生富贵,至此无以复加,难怪“莫愁女”没有愁! 然而就在所有人包括小陈都产生错觉误解之时,萧衍这闷骚皇帝或闷骚和尚,忽然来了一句“恨不嫁与东家王”! 老王是莫愁邻居家姓王的意中人,估计不是什么有钱人。 最后莫愁女不仅不是拜金女,反而成了“追逐美好爱情的性情中人”了! 这车转弯转得有点急。 陈成听到“莫愁”,第一反应是李莫愁; 然后,是铁齿铜牙纪晓岚上的“莫愁”; 还可以是中国好声音出来的“吴莫愁”。 最后才想到“不及卢家有莫愁”的正版莫愁。 因为李商隐这首名作《马嵬》中说,李隆基当了四十五年的天子,在马嵬驿也保不住杨贵妃的性命,还不如卢家有莫愁呢!(代指不如普通夫妻。) 小陈下意识一直认为,莫愁很幸福,卢家很幸福…… 哪里想到,这姓卢的头顶一片绿汪汪的…… 绿他的那个,还就是传说中的隔壁老王…… 惨啊! 李季兰一双妙目打量着浮想联翩的陈成,见他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猥琐而笑,大感有趣。 这时陈成似有感慨地念了一句李商隐的名作:“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心想“及”与“不及”还是两说呢,相比被绿的“老卢”,李隆基起码没被绿(还绿了亲儿子)。 李季兰有些惊异,问:“陈郎君的意思是,梁武帝做了四十八年的天子,还不如普通人家娶了一个姑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强吗?” “啊?梁武帝?”陈成愣了一下,心说哪来的梁武帝,明明说的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嗯,说梁武帝萧衍也不错,这老头还真的当了“四纪”的天子。 一纪是十二年,四纪便是四十八年,李隆基一共是做了四十五年的皇帝,李商隐说他“四纪为天子”只是虚指。 而梁武帝就很契合了,而且这老头年轻时候在南朝皇帝中算是有作为的,要不是晚年胡作非为,昏招迭出,哪能有侯景之乱,江山又怎会落到我们陈家的手上呢! 从《莫愁女》的诗来看,萧衍也是懂什么是“真爱”的,就是不知道为何老头那么喜欢去当清心寡欲的和尚…… 以前中国的和尚是可以吃肉的,甚至还有娶媳妇的,正是萧衍的大力提倡,别的地方的和尚都能吃肉,中国的和尚连肉都不能吃了。 李季兰显然回错了意,不知道陈成这句诗是感慨李隆基与杨贵妃的不伦之恋,还以为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思: 对他陈成来说,拿四十八年的皇帝跟他换,他都不干,还是要守候着自家的糟糠媳妇(哪怕媳妇还与隔壁老王有“柏拉图之恋”)。 这真是…… 太了不起啦! 从来没在大唐见过这样的奇男子! 女冠小姐姐看陈成的眼睛瞬间就变得亮晶晶的,直把陈成看得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陈成下意识离小姐姐远了一点。 李季兰微微笑,重复一遍:“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着重在“东林王”上加强了语气。 陈成瞪大了眼睛:“这话别对我讲啊,我还小呢,还是个孩子!” 他当然不会听不懂话里调戏的意味。 李季兰笑道:“我是想啊,莫愁十六岁就嫁人生孩子了,遇到‘东家王郎’,也只能想想了。还是我们自由自在的好。” 陈成没有答话,生怕把气氛转到超出尺度的那一面去。 寂静了良久,连江森都已经睡着开始打呼噜了,李季兰又问: “陈——陈郎君?” “干,干哈?” “你说……” “嗯?” “选花魁是要有‘花名’的吗?我们要怎么取?” “哦,你说这个啊!”陈成放开了紧张的小手心:“你不是叫‘李莫愁’么,就叫‘赤练仙子’好啦。” “赤练仙子李莫愁?嗯,这个名字似乎蛮好听的。” 次日,行船顺利抵达金陵。 但——花魁的报名已经截止了! 第90章 报名昨天截止啦!(第一更) “你这花名,这是从谢公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中化用而来的,霞者,赤云气也!练者,湅缯也!” “季兰姐姐翩若仙子,惊若天人,故曰——赤练仙子也!” 当行船来到江宁地界时,陈成十分起劲。 朝霞灿烂,水跃金波,美不胜收。 心情一好,忍不住就向李季兰小姐姐拍起彩虹屁来,直把人家小姑娘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是的,别看陈成嘴上“姐姐”叫得亲切,实际上心里只把她当成高一学生,仍然是未成年的小朋友。 就是不告诉人家,所谓“赤链仙子”,说的是“李莫愁这个女魔头,杀人不眨眼,简直如赤链蛇一般”…… 陈成几人完全不用下船,直接可以划到城里面。 隋唐以前,南京的水文条件与后来经五代南唐改造后的不大一样,长江沿南京城西侧流过,与秦淮河汇合于石头城下,陈成乘船至此可以依稀看到他家“旧国都”的城垣,难免脱口而出刘禹锡的名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引得李季兰阵阵惊异,心说:非有国恨家仇的龙凤血脉不得有此感慨! 江森更是乐滋滋地,掏笔记下了二公子又一“千古名句”。 可是当江森、李季兰正回味诗句中的况味时,陈成看看水面,又看看化名“李莫愁”的季兰小姐姐,冷不丁放声大笑起来,把江森和李季兰都笑得心里发毛,摸不着头脑。 陈成笑得开心,却又不知怎么向二人解释—— 长江与秦淮河在此激情碰撞,留下大片淤积地、池塘、湖泊,最大的便是所谓的“横塘”—— 崔颢著名骚情诗《长干曲》中所谓“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是也。 有意思的是,“横塘”到后世莫名其妙地被改名“莫愁湖”,怪就怪李商隐那句“不及卢家有莫愁”,加上钟祥的《石城乐》中也有战国时莫愁的故事,以讹传讹之下,后人以“石城”为“石头城”,直接把莫愁女的籍贯换成了南京。 北宋《太平寰宇记》更是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 得,家住哪里都十分精确,莫愁也有了“姓”,甚至还有职业:妓女。 大哥,人家就算想了一下隔壁老王,你说人家是妓女,有点不地道了吧。 而且梁武帝都说了“洛阳女儿名莫愁”,不排除莫愁嫁到南京的可能,问题是那时候洛阳在北魏或东魏、北齐手里,能嫁到南朝首都建康来,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跨国婚姻”。 看看所谓的“莫愁湖”,再看看所谓的“李莫愁”,陈成乐不可支。 就是自己这个笑话太冷了,跟他俩不一定能解释得清。 打了个响指,陈成兴致勃勃道“走走走,进城去!我来带你们逛逛!南京——啊不,金陵我熟啊,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路!” 南京他熟确实不是夸口,毕竟后世他在南京也是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以后虽然去了别的城市,可是往来间也是时常过路的,每次还少不了到夫子庙、古秦淮那里撸撸小吃啥的。 地铁的1号线到10号线的每一站更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只是他应该要想到,这是千年之前,记得地铁站根本没啥用…… 原本江森、李季兰觉得跟着“陈朝皇子”游历故都,肯定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 可最后发现,这家伙根本对金陵一无所知…… “怪哉怪哉!”陈成挠挠头:“怎么一件地标性建筑也没看到?” 即便说此时的金陵的确没有“中山陵”“总统府”“新街口德基广场”等地标,可也要有六朝以来以及中晚唐时诗人们记述过的那些地方吧? 台城呢?楼台呢?四百八十寺呢?王谢所居的“乌衣巷”呢? 没有,或者说,进“城”以来,没看到。 以为曾作为南朝都城的金陵,即使落寞,也依然得是大唐各城市中的佼佼者。 现在一看,哪有长安或者洛阳十分之一的繁华呢! 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还没有离开宣城。 的确,金陵曾经在六朝时繁华过,可那时候,它的名字是“建康”。 六朝时的建康相当繁盛,就在骚情和尚梁武帝时,城中户口达到28万户,按当时一户有5口人来算,稳过百万,说是当时“世界第一城市”恐怕也差不离。 北朝的北魏孝文帝改革时,意图迁都洛阳,提前先委任“鲁班在世”般的巧匠蒋少游公费旅游一趟建康,回来后把所见画在图纸上,一比一复刻到洛阳:宫阙、城门、太庙、华林池沼…… 建康有什么,全搞到洛阳来!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那些建筑都已经看不见,如今的江宁也没有那么多人口。 其实这并不奇怪,当初隋朝灭陈之役中,在杨广以及杨素等大将率领下,生擒后主陈叔宝,并将城内地面上所有建筑拆毁,推成平地,开垦成田,供农民栽菜耕种。这是隋文帝有意为之,因为他担心灭陈后,东南“天子气“再起,决定大破建康风水。 于是,到了小陈此时所见,每尊“帝王之宅“,只有农家小屋。 六朝建筑,也大多无存。 看到陈成脸上露出伤感纠结的神色,李季兰与江森以为他又要抒发内心的“黍离之悲”,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可这时候陈成心里呐喊的却是:没有高德地图,没有度娘地图,明明知道“夫子庙”不远,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啊! 没有地标,到处都是农民伯伯种菜,就意味着你找不到路! …… 不过,当小陈的船在城里划了良久之后,还真径自到了后世所谓“古秦淮”的那一块! 很简单,这些地方肯定都是靠在水边,交通方便的地方嘛! 而且,一到秦淮河繁盛处,立马大不一样! 映入眼帘的,全是热闹景象! 人头攒动,花团锦簇,舞榭歌台,丽音不绝! 果然,一座城市想要复兴,别的地方都很难,可是这吃喝玩乐的地方,一定是最先恢复人气的! 这几日江宁的人气,大半是这次“选花魁”所带来的。 不仅本地的小姐姐们倾巢出动,甚至周遭扬州、润州、武进等地一些如花似玉的小姐姐们也闻风而至,周遭数州的文人雅士、粉丝后援会们也都来了! 堪称东南超级盛事! 难怪绍生连到手的B也不装了,提前就从宣城过来了呢! “我想知道,在哪里报名啊!”陈成离船上岸,首先扯开嗓子叫了一声。 “你来晚啦,昨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好心人惋惜地冲他道。 “擦,这不是针对我么!” 第91章 花榜首日考验!亮相!(第二更) “我们要报名参加‘选花魁’!” “不好意思,昨日已是本届‘花榜’报名的最后一日,错过了,就等下一届吧!” “诗榜”的繁荣,尤其是这五年来,三大“诗榜”竞争的日趋激烈,引得民间好事者也逐渐搞起来其他各种榜单,上到“兵器谱”,下到“豆腐铺”,都可以列出一列榜单。 江宁是较早开始“花榜”评选的,评选对象自然是如花似玉的小姐姐们了,短短几年时间中已经评选过十次,一次比一次规模大。 此番是江宁第十一次“花榜”大选,也是开元二十九年的第一回。 按陈成的映像,应该是到市民文化兴盛的宋朝,“评花榜”“选花魁”这些“选美”活动才蔚为大观,但是不排除在这之前已经举办过很多类似活动。 毕竟男人们只要吃饱了饭没事干,总会搞点有的没的事情出来。 一听说报名都截止了,江森难免用幽怨的目光顶着陈成:都怪二公子一路上磨磨蹭蹭,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 陈成大感冤枉:我特么又不像绍生消息灵通,昨天那个点就算知道了,我还能插着翅膀飞过来不成! 更何况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个时代南京的路啊! “给通融一下呗,我们千里迢迢,啊不,百里迢迢从宣城连夜赶过来的,来一趟真的不容易!”陈成向本次盛会的组织者,赛春楼的妈妈桑央求着:“好不好嘛,大姐姐~!” 小陈今天要到故国都城来,可不像昨日那样不修边幅,面敷珍珠粉,髻插白玉簪,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任谁看到了都要称赞一声: 大骚包! 原本四十出头、徐娘半老的妈妈桑胡赛春正关注着自家姑娘们的表现,颇不耐烦,但英俊的陈小郎君这一声发嗲到极点的“大姐姐”,直把她听得酥了半截,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家有家法,花榜也有花榜的规则呀,你误了点也要通融,他误了点也要通融,这花榜就没法子评啦!” “你就通融一丢丢、一丢丢嘛!”小陈捏着自己拇指与食指,表示自己的要求微不足道,就差要牵着赛春阿姨的衣袖来回摇晃了。 “不行,真不行。”胡赛春叹息道:“此番虽是借了我赛春楼、临水阁作为花榜举办地,可话事的可不止咱一家。我塞一个,他塞一个,像什么话!” 这是看陈十一郎生得好看,说话又客气,别人的话赛春妈妈桑早赶人啦。 陈成见胡大姐如此有原则性,摇摇头叹口气:“为今之计,确实没办法啦。” 江森一听自己三人跑这么老远,却是白费功夫,十分泄气。 这时却见二公子冲他勾勾手—— 嗯,干啥? 陈成见江森一点没默契,瞪他一眼,伸手到他怀里—— 江森大愕,赶紧小鸟依人地保护自己。 陈成又瞪他一眼,一摸索,摸出一件物事来,冲着胡赛春谄媚地笑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胡赛春定睛一看,却是一枚精致的四蝶银步摇—— 做工精美,雪样洁净,一看做工就不是凡品! “嘻嘻,嘻嘻。”胡大姐伸手就搭上去了,一入手就感知沉甸甸,足斤足两,眉开眼笑:“这如何使得!” 陈成还没搭话,胡大姐小手一钩,银步摇已经到了她手里,随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入袖子里。 “跟在她们后面,最后一个出场吧。”胡大姐咳了一声,脸色变得很快,已然恢复到那副严肃不近人情的样子。 靠! 这么真实的吗! “可……可以直接出场?” “嗯。” 顺利得有点出乎小陈的意料:“不,不用查验‘乐籍’吗?”乐籍便是乐户的名籍,古时官伎属乐部,故有此称。 胡赛春一脸“你特么别跟我开玩笑了”的表情,哪有人冒充乐籍的? 瞥了他一眼后施施然离开了,扭动着已经发福的腰肢:“姑娘们,给老娘动起来——今儿个谁要是拿不到‘上’,晚饭别想吃了!” 陈成尴尬地挠挠腮帮,心想自己真是多此一问: 乐籍中人,都是罪民、战俘等群体的妻女及其后代,必须世代从乐,倍受大众歧视压制,那是十足的贱民名册。 好人家的姑娘,谁没事干去冒充伎女啊! 偏偏陈成就是这样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人。 拿到了直接出场的资格,陈成喜滋滋的,直呼自己有先见之明。 可江森却在心疼那枚漂亮的银步摇,觉得二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实属浪费! 从襄阳出来时,张愿是赠送了陈成不少金银的,问题是银子到明朝才不再稀缺,大量白银流入中国,才成为“硬通货”,在这之前,直接拿银子是不大好买东西的。 而且价值也拿不准。 你要带钱的话,只能背一堆“开通元宝”铜钱(读“开元通宝”也没问题,两种读法在唐代就是通用的,但并不是说这是开元年间才有的,开元以前以后都是这钱)。 那要是需要贿赂别人时,塞一堆铜钱过去未免也太明显了。 还是小陈有办法,在长安时期,就托能工巧匠打了一批金银首饰,首饰既具有金银本身的价值,又有艺术价值—— 毕竟长安洛阳的工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更好的是这玩意还有实用价值,送老婆送闺女送小三,四海通用! 拿出来有面子,别人也认! 这组“四蝶银步摇”就一共有十二只,钗头每只银蝴蝶都栩栩如生,翅膀半透明状态,技艺至臻化境!(关键是翅膀越做得薄还特么能省银子……) 这却不是张愿给的,是小陈逃离东都时带走的。 江森想想当初和二公子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就留了这么一套小玩意,二公子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事情就送出去一件,实在是太败家啦! 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宝贝用完了可就没有啦! 再说我们这次出门,不是为了追击绍生,顺便复出诗坛,扬名江湖来的吗! 干嘛要掺和“选花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要是让主人陈公知道二公子如此胡闹,非得把胡子气掉不可! 半点好处没有,还要自己往里面贴钱! “你懂什么!”陈成翻了一个白眼:“选花魁与我们无关,那又与他绍生何干呀?” “绍生可能好这一口呢。” “愚蠢!”陈成暗叹江森头脑太不灵活了,又无法跟他讲清楚,古代又没有电台、电视、QQ音乐新歌榜,大诗人们要想宣传自己的诗作,可不就得靠着被视为“贱民”的伎女姑娘们的口口相传吗! 最漂亮的伎女,或者说花魁,就是后世流量最大的流行音乐电台! 绍生都知道在这事上掺和一脚,学过营销课的小陈我难道还不明白? “二公子,好像……也没多少人就轮到我们上场了吧?”江森看了一眼临水阁的形势,忽然道。 今天是“花榜”的第一日,竞争的内容也很简单:穿上你最华美的衣服,画上最美丽的妆容,在观众和评审团面前,亮个相! 好看的留下,难看的—— 直接滚蛋,拜拜吧您嘞! 后面的环节都不需要参加了。 可问题是…… 你看现在轮番上场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美艳不可方物,季兰姐姐来得急,压根没准备华服。 “你有吗?”陈成明知故问。 “没有。”季兰姐姐道:“道袍可以吗?” 陈成:“……” 江森:“……” “果然不出我所料!”陈成道:“没关系,我给你搞。” 冲江森勾勾手指:“再给我一只银步摇。” 江森:“……” 第92章 给季兰姐姐化妆!(第一更) “两分!” “三分!” “七分!” “满分!” “六分!” 一阵悠长的叫声传来,陈成几个人都看向临水阁—— 一开始陈成听到“两分”“三分”还莫名其妙,以为是打篮球呢。 “什么几分几分的,”指着临水阁中正展现服饰、妆容的伎女:“这是——”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旁边看热闹的群众一副“外地人果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是惠文太子诗榜的算法啊!” “此套算法最公正、最公平、最公开呢!” 众人都觉得小陈还需要多多学习,紧跟时代潮流。 陈成:“……” 什么了不得的“算法”…… 我会告诉你这“算法”的发明人正是小陈我么…… 这正是当初重开岐王诗榜时陈十一郎向小郡主进献的“科学计算规则”,当一个诗人发布一首新诗之后,有的人看了说好,有的人看了说不行,那怎么办呢? 小陈便把奥运会体操跳水等比赛的规则拿出来了: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后,剩下评审的平均分作为一首诗的最后得分。 作为一个经典方法,小陈认为此方法可以很好地规避一些极端意见,从而得出较为客观的结论。 只是推行之后发现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 体育比赛有其客观的完成程度,诗则不然。 更何况大唐的诗人们骄傲得要死,你非要给评个三六九分,原作者会不高兴。 何况就算得出了比较公正的分数,可是真要定胜负,分数远没有在场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说句话好用。 就好像当初小陈与王维王老师御前比诗,不少人都觉得王维的诗更佳,但是张丞相一发话,众人只能“承认”小陈的更好一点。 这套算法至今仍然被李瑜使用着,可是在诗人之间完全没有推行开来,大家依然我行我素,凭感觉说话。 反而是民间自己根据诗榜衍生出来的“花榜”“兵器榜”“豆腐榜”,觉得“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很实用,纷纷采用。 就像眼前这位盛装华服的妹子,五位评委中,有自家教坊的“阿姨”,看都不看直接就给满分; 有来自竞争对手家的“阿姨”,零分不好意思给,两分拿出来恶心恶心你们还是行的; 这就使得平均分不客观,去掉这俩之后,总算大家的意见集中了一些—— 只是一算,不到六分…… 评语是:妆容浓甚,衣着繁复,庸俗匠气,撑不起来! 那对不起,当场淘汰了。 妹子十分沮丧,却又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往下走。 给了“满分”的自家阿姨却气不过,当场破口大骂“不争气”,骂了自家姑娘还不够,又去讥诮给“三分”的评审:人家都给了六七分凭啥你就给三分? 我看你是“鸡眼”从脚上长到脸上去了! 两分那个就算了,上一轮他家姑娘出场时我也才只给了1分…… 反正最终都被当做“最低分”给去掉了,不影响…… 本来这姑娘没怎么惹起台下围观者的兴致,反倒是泼辣敢言的教坊阿姨惹得男同胞们喜笑颜开,直呼“够味”,要是她老人家亲自上阵,起码给她9分,少给一分怕她骄傲,原地升空…… 陈成看着场上场下的热闹景象,乐不可支,连说“好玩”,拍拍江森:去,再拿一只银步摇,把刚刚淘汰那位姑娘的一身行头给我换过来! 我们就穿一会儿,今天的亮相结束了再还给她。 江森惊讶:你都知道人家穿这一身被淘汰了,还要去换人家的衣服? 还要用这从长安带过来的银步摇? 李季兰显然也不大乐意,不高兴人家穿过的,更不喜欢这套服装的俗气。 陈成道:哪里不好?我看挺好嘛,我就喜欢骚情的浅红色! 正所谓: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给我一个浅红色的回忆。 服装美不美,倒是其次,关键是看人呀! 咱们“莫愁”姐姐,别说一身华服了,就是套一条麻袋,那也是美得不可方物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季兰娇俏地给了陈成一个白眼,没再反对。 江森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去找人家置换去了。 其实陈成也没办法:衣服没有准备,只能在江宁安顿下来后再去置办。 眼前先借一套应急—— 他倒是也想借人家九分小姐姐的华服和金银首饰啊,问题是人家肯借你么? 志在夺得“花魁”的姑娘们,“服”“化”“道具”都是她们的独家秘笈,教都不肯教,怎么可能直接借给你使用! 反而是人家被首轮淘汰的姑娘,有点外快赚赚,算个安慰了。 陈成只想着先把这第一轮给蒙混过去,先过关就行,到后面比试“琴”“歌”“诗”,那才是季兰姐姐和小陈我的拿手好戏。 江森费了一段功夫,才把衣服捧回来了,显然又费了一只银步摇让他很心疼,如今只剩下十只了。 陈成护送李季兰回船上更衣、化妆。 李季兰虽然是女道士,但是打扮是女孩子天生的技能,女冠们又不是完全不需要装扮,化得浅而已。 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厣、描斜红、涂唇脂—— 一整套流程都不在话下。 只是—— “这个别用,用我的。”陈成拦下李季兰正要往脸上抹的铅粉道。 中国古代女人总是用铅粉敷面,皮肤遇到铅粉会显得特别细腻,吹弹可破的感觉,又增白皙。 可问题是,铅是有毒的啊! 长期使用会有严重副作用,让皮肤发青、发黄,妙龄少女最后变成了黄脸婆。 “用我的,新罗进贡大唐的‘珍珠粉’!”陈成说着,开启自己专用的粉饼,毫不吝惜地抠取一把,就往季兰小姐姐脸上抹:“效果比铅粉要差一点,但也是无毒无害啊,何况还不像铅粉,如腻子腻过的白墙一样,连脸上原本的美颜色都看不到了!” 说实话,陈成是不大能欣赏日本艺伎那种白得吓人的妆容的,可她们偏偏是从大唐学过去的。 至于“新罗珍珠粉”,新罗便是后世韩国的一半,后世妹子包括陈成的女朋友,都爱用韩国代购来的化妆品,想来此时的妹子们也差不多吧。 只是他一时没想到,对此此时的大唐民众来说,对番邦蕞尔小国,并没有什么“不明觉厉'的想法。 反而是他这句“贡品”挺能唬人的。 李季兰见他如此舍得,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一整套大唐开元时髦装扮化下来,连陈成都要暗赞季兰姐姐完全变了副模样! 简直是换脸甚至是换头啊! 难怪她对于假扮伎女有恃无恐还觉得新鲜有趣,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认得出她的本来面貌…… 加上名字“赤练仙子李莫愁”都是假的,就更有点cosplay的刺激感了…… 看了看用银步摇换来的华美衣装,陈成又看看李季兰行囊中带着的那套女道袍,哑然失笑: 人家穿这么华丽都被淘汰了,你先前竟然还说穿“道袍”上阵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是大唐,又不是后世或者涩谷,并没有……好吧。 “你还愣着干什么,”李季兰看着陈成坐着傻乐,娇声斥道:“出去啊!” “怎么了?” “我要换衣服了!” “……”陈成:“好吧!” 陈成出去看了看,发现今天出场的妹子们已经没有两个了,很快就要轮到李季兰上场了。 “不对!想起来了!” 陈成忽然心思一动,迈开小碎步冲回船上:“我觉得眉毛可以有别的画法!” 不出所料,迎接他的,是女孩子高亢的尖叫声…… 第93章 跟白居易学描眉!(第二更) “啊——”陈成也大声尖叫,把季兰姐姐的叫声都给盖下去了。 见李季兰不叫了,陈成上下打量:“你这不已经穿好衣服了吗,叫什么!” 陈成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画面,小小失望。 “你突然钻进来不吓人啊!”衣衫整齐的李季兰也瞪着他:“那你叫什么?” “我寻思我不叫得比你大声的话,别人以为我非礼你了呢!” 李季兰:“……” “陈郎君何故折返?是要到我们登场了吗?”李季兰也是头一次参加这种“伤风败俗”的行动,但想到在异乡根本没人认识她,心中感觉还蛮刺激的。 “还没有——”陈成看着更衣完毕之后的李季兰,真的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这眉毛画的…… 见陈成紧锁眉头的样子,李季兰取来铜镜照了照:“怎么,哪里不好吗?” 陈成道:“我觉得,这‘桂叶眉’不大适合你……” 开元天宝年间,大唐王朝国力兴盛,人富民强,加之受到胡人粗犷豪迈性格的影响,他们的审美标准不再偏向六朝那种纤细柔弱,而以粗阔为美。 大唐女子也不再以清羸示病之容为美,追求健康丰腴,连带着眉妆也开始尚阔。 前面说过,六岁的柳绘也曾被老娘逼着涂两道黑影也似的“阔山眉”。 所谓“桂叶眉”,其实就是后人常在唐代仕女图里看到那些大胖娘们的眉形,又称“蛾翅眉”,也是阔眉中的一种,眉形如桂树叶片。 陈成在大唐生活了十几年,到现在都仍然觉得“桂叶眉”欣赏不来,反而总有种滑稽的感觉。 “不适合吗?”李季兰照着镜子:“我觉得还行呀,而且大家不都是这么描的嘛。” 要说这时节大唐姑娘们从上到下都是这般描法,连玄宗前期的宠妃梅妃采萍都写过“桂叶双眉久不描”的诗句。 “大家都这么描——不就说明你一点都没有特点,跟其他姑娘、甚至被淘汰的姑娘都没什么两样了嘛。”陈成道,反正这话可以两说。 “那依你看——要怎么画?” 陈成正是奔着这个来的—— 他看着争奇斗艳的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眉形,要是姿色不出众,根本没办法脱颖而出,就在想: 我们能不能跟她们搞点不一样的呢? 创新当然不是胡乱创新,你要是敢把后世“渣女大波浪”那套造型拿出来,大唐的人民群众就敢把你直接轰下台来。 脑海中忽然就冒出白居易的一首《上阳白发人》的诗。 这首诗写了一位在东都洛阳终生幽禁冷宫的老宫女的故事,她在玄宗末年被选进皇宫,进宫时刚十六岁,到白居易见到她时已经是六十岁。一起被选的本有一百多人,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上阳宫。 整首诗陈成没用心背,已经不大记得了,唯独有几句映像格外深刻: 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意思是:这位玄宗朝的宫女,穿的还是小头鞋子、窄窄的衣裳; 仍然用青黛画眉,画得又细又长。 她在深宫,没有人看见,可外边的人们一旦看见了,肯定要笑话—— 因为这种妆扮,还是天宝末年的时髦样子。 每次看到这首诗,内心难免有点伤感、同情。(这就是好比小陈的年代,仍然有人穿着八十年代的蝙蝠衫、喇叭裤,肯定被视为异类。可问题是,在小陈的时代,审“美”正常的人多,审“丑”的人也大有人在。) 小陈思考妆容的时候,这几句诗一下子就蹦出来了,让他灵机一动! 对白居易这种半个世纪后的人来说,“天宝末年的妆容”已经落伍过时了,可这时候才开元末年! 没到天宝呢! 那“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就是未来流行的装扮! 全天下人都欣赏得来、并纷纷效仿的! 流行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比如如今的“阔眉”,随着大唐国力减弱,逐渐没落,可中唐、晚唐也曾几度再兴起的。 循环变化,有一个过程。 你捣鼓出的东西,不在其正常演变的过程上,那就不会被世人理解,并感到突兀; 可一旦符合其规律,并敢为天下先,那便是引领一时潮流之人。 想到如今大唐贵族们渐渐安于享乐,流行装扮也从开放大气,转向内敛柔美——十分合理。 想到这里,他便喜不自胜,要李季兰姐姐第一个尝鲜大唐“未来”最流行的打扮! 不过,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眉毛应该怎样怎样描时,并不被李季兰认可。 因为她可不知道,自己描这样的眉形是否真有陈成说的那种夸张的提升效果。 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反正“赤练仙子”已经够美了。 “你咋不信我呢!”陈成痛心疾首道,盲从是最不可取的,不要看当朝贵妇们那么打扮看起来不错,你们就跟着学。 贵妇们都是身高一米五,体重一百六的存在,她们喜欢的妆容都是搭配她们那又胖又圆的大脸盘子来的,瘦的人并不适用—— 你看胖贾玲拍唐朝电视剧,化了大唐妆容,颜值便提升不少; 这个冰那个冰也是同样的妆容,就感觉很不合适。 李季兰也是同样道理,女道士太清心寡欲了,能胖起来才是奇葩,陈成现在看她这两枚突兀的“桂叶眉”,越看越别扭,感觉只要她这么上去,评委肯定是一水的“5分”。 造孽呀! “又要擦,又要重画,太麻烦了,除非——”李季兰挑眉道:“你帮我画。” “好!”哪知道小陈一口答应,十分干脆:“我画就我画!” 作为酒店各种晚会的得力干将,小陈常常是主持人、演员、歌手、化妆师乃至后勤搬矿泉水一起上的。 也没少帮女朋友描眉,尤其是这细长眉更不在话下。 李季兰一愣,没想到这“臭弟弟”真敢答应,一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是真能画还是假能画呀! 叹口气:“罢了罢了,你呀,真是太烦人了。” “交给你了,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 “那感情好!”小陈迫不及待地搓搓双手,就要上了。 就在此时,江森忽然闯入—— “那个,二公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陈成白他一眼:“想哪里去了,取清水来,我给‘莫愁’姐姐重新描眉!” “可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胡大姐已经在催赶紧就位了!” “这么快?”陈成诧异,站起身举起自己洁白的衣袖就把季兰姐姐的一对“桂叶”擦掉了:“就说我们很快就来!我抓紧!” 举起眉笔,举手投足间,两道细眉勾勒成型,匀称细挑,格外好看。 细长眉不怎么能够修饰脸型,但是用于季兰姐姐精致的瓜子脸,从眼头长长的到达眼尾的后方,凸显她盈盈妙目更加动人,添加一份温柔娴静的魅力。 小陈画好之后也是一呆: 卧槽!我这手法! 李季兰拿镜子一照,也喜道:“你画得还不错嘛!” “过奖,过奖!” “行了,行了,你们再不来今天的比赛就结束了!”江森又在外面急道。 “别急别急,不是说‘小头鞵履窄衣裳’么,我用两根别针,给你收一下袖子……” …… “最后一位登场的是——嗯,‘丽春院’‘赤练仙子’李莫愁!各位评审请评分!” “太瘦!体型不够好!” “这衣服怎么有点怪怪的?是不是量错了,太窄了一点?” “我怎么感觉这套衣服好像见过一次了……” “这眉毛描的……” 紧张的小陈听着评委们的挑刺,恨不能上去给他们一人一脚。 “给分吧!”花榜司仪道,选了一天了,连她都站累了,恨不能早点休息。 评委们互相看看,点点头。 “满分!” “满分!” “满分!” “满分!” “满分!”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平均分是…… 满分…… 头名晋级! 第94章 大型真香现场!(第一更) 满分! 台下的陈成放声大笑:“哈哈哈!大型真香现场!” 虽然评委们都要“政治正确”地吐槽一下季兰姐姐从眉形到着装的“不合时宜”,可是他们并非看不出来“赤练仙子”惊人的艳丽—— 若非如此,陈十一郎也不会在北望楼初次相见,就力邀她来金陵选花魁了! 下面观众原本看完了花魁的几大热门人选,到了最后出场的几个歪瓜裂枣,都提不起劲,“赤练仙子李莫愁”一上台便惊艳全场。 这会儿全来劲了,纷纷打听“李莫愁”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现在完全没有听说过此女子的艳名? 光看她服装、妆容的卓尔不群,特立独行,就知道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背后的“丽春院”恐怕也是一家顶好玩的“销金窟”,不知道啥时候有空能去见识一下。 李季兰正要下台,忽然“漫天遍野”的不明飞行物冲她袭来,吓得她又要花颜失色。 定睛一看,却发现落在脚边的全是“缠头”。 所谓“缠头”,便是古代歌舞艺人表演完毕,客人赠送的罗锦,白居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之谓。 今天她最后一个出场,围观的公子哥们手头还留有罗锦也无用了,干脆全部馈赠给这位明明如月的小姐姐了。 片刻之间,李季兰脚边的“缠斗”都堆成小山了。 …… 这就有疑问,小小两道眉形,按道理不应该在亮相环节中如此受看重—— 问题在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历朝历代,画眉风气中最盛的当数唐代。 后人从唐代古画及各类古籍资料来看,唐代流行的眉形有十五六种或更多。 而大唐二十一帝,“眉风”之盛,无过于开元、天宝。 因为当今天子李隆基有“眉癖”,最喜欢女子画得好看的眉形。 哪怕他晚年逃奔到了四川,还嫌当地女子画的眉毛不好看,特令画工画出“十眉图”,作为女孩子们修眉参考样式。 哪怕陈成这种从现代来的,本身又是“画眉”高手,也没想到眉毛还有这么多种玩法! 何止十五六种,据他所见,怕是三十多种还要往上了! 具体到当今圣人最喜欢的十种眉形,分别是:鸳鸯眉(又名八字眉)、小山眉(又名远山眉,温庭筠所谓“小山重叠金明灭”是也)、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又名却月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倒晕眉。 有时候真的要感叹:怎么如此稀奇古怪的眉形都敢往脸上画! 大唐的姑娘们真是“胆大妄为”呀! 吐槽完毕,陈成江森一同去迎接季兰姐姐“旗开得胜”。 哪知道大唐纨绔子弟们太过热情,纷纷挤在台下,盼着对“赤练仙子”嘘寒问暖,简直挤不进去。 饶是江森臂力惊人,这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李季兰面前。 陈成双臂一张,将其保护在身后:“各位公子请淡定,我家姑娘今儿个也累了,让她早点回去歇息吧!” “明儿个自有更好的表演给大家看哩!” 转头对胡赛春道:“胡姊姊,劳烦您把客人们的缠头收一下,咱们——” 一人一半,五五分成! 胡赛春见到“李莫愁”竟然比自家的姑娘还要受欢迎,抢了风头,暗道自己失策,不大高兴,但见陈成感恩念德,还知道回馈于她,又是笑得合不拢腿,连声说好。 陈成和江森就像后世女明星的经纪人,左推右搡把李季兰护送回船上去了,船划出老远,行人们见追不上了才作罢。 …… 等到李季兰换好了衣服,赛春楼前的游客也散了差不多了,他们才回来了,将借来的衣服还于赛春楼的小姐姐。 那位在首轮惨遭淘汰的小姐姐,拿回了自己特意为“评花榜”定做的华服,满是幽怨: 同样的衣服,凭什么穿在对方身上,所有人交口称赞,礼物收到手软; 自己却恶评如潮,被斥“艳俗”,连及格分都拿不到呢? 这礼服还是按照自己的身材做的呢! 所幸还收了小郎君一只银步摇,是个意外收获,但自己要藏好了,要不然给胡妈妈知道了,必然被她争了去…… …… “哈哈,季兰姐姐真是艳压群芳,今日不过惊鸿一面,就赢来了这么多缠头,了不起!了不起!——当然这全归功于你,小陈我是分文不取的,想来制作一套华服,是绰绰有余呀!”陈成江森带回了胡赛春分与的一半罗锦以及其他礼物(这老娘们肯定不会真的良心到分一半,好的肯定她先挑了),第一枪打响了,十分愉快,便拉着李季兰要往“东市”去定制新衣。 李季兰也没料到自己如此受大众青睐,感叹“果然还是她们‘这一行’来钱快”。 陈成狂汗了一下,心想自己可不能把好好的一个“出家人”给带下水了啊,从法理、社会、人情三个方面,鞭辟入里地分析“落入风尘”的种种坏处,以及家人颜面无光、子孙后代为耻、祖先陵墓不安的各种情况来吓唬她。 倒把李季兰说乐了,说“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还真以为淡泊高远的女冠我,会为了区区一点缠头之姿,便去做那娼妓咩? 也就是知道江宁不会有认识她的人,要不然才不会由着小陈,做这些荒唐事呢! 陈成内心大慰,感叹真是可惜,古代没有“女主播”这一行,要不然凭季兰姐姐的容颜与才艺,“游艇”“火箭”都不在话下啊! …… 说是“区区缠头之姿”,可是当他们找到了金陵城中最好的裁缝时,说要用这些换一套最好的华服时,人家满口答应甚至还有占了便宜的感觉,让小陈暗叹“吃亏了!南京人还真大方”,但嘱咐:动作要快,最好明天就能赶制出来,因为明天花魁大战的第二轮考验的是“琴技”,季兰姐姐急着要穿呢。 “这怕是不成啊!”裁缝为难,小陈说了不要“大路货”,对服装的构想有点新异,花样迭出,即便是熟手也要研究一番,最快也要到后天才可以取。 “那便做两套好了。一套普通的明天穿,一套后天穿。”小陈豪气道,他不在意花钱,因为他笃定了绍生是要在江宁捧另一个花魁,为自己的诗歌扬名,所以小陈一定要与他杠。 裁缝:“……”特么就我一个人做,做两套那还是来不及啊。 “不行我们就找别人——”陈成说着,忽然灵机一动:“哎,我们其实不急着要新衣服,眼前就可取用,正好季兰姐姐明天弹琴的时候可以穿。” 李季兰问是什么? 陈成眨眨眼:“你的,道袍。” 李季兰:“……” 非得真要cosplay古墓派的“李莫愁”不可么。 第95章 四条眉毛的“男人”!(第二更) “秦淮花魁”的选拔,进入了第二日。 明朝天启年间的文人潘之恒,根据自己多年实践的经验,总结出了自己品评名妓的心得,撰写出了“明代P客圣经”的《金陵妓品》。 在这部“理论著作”中,潘老哥把金陵名妓分为四类: 一曰品,典型胜;二曰韵,丰仪胜;三曰才,调度胜;四曰色,颖秀胜。 在这些著作的“指导”下,晚明的“娱乐业”才那样繁华,诞生了“秦淮八艳”这样闻名数百年的大明星。 大唐的“风俗娱乐业”自然还没有发展到宋明那种高度(这种事貌似也没啥值得骄傲的),然而在对“花榜”的评选,已然很有心得。 毕竟再怎么比,也脱不了容貌品性,化妆服饰,才艺展示和受教育文化程度这几项。 从第二日开始,金陵以及周边各地来的小姐姐们就进入了“才艺大比拼”这一环节,吹拉弹唱,乃至“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门绝技,都可以在这几日分别展示。 当然,每位小姐姐擅长的才艺各有不同,不可能每一项都参加,每人最多可以选择三项。 参加的项目,获得的分数会以一定的比例计算进最终的总分之中。 比如李季兰,琴技很好,跳舞就不大行了,因此今天比拼琴技,势要在今天的琴技比拼中拿下高分,而跳舞应该就不会参加了——毕竟从来没有人要求女道士必须会跳舞嘛。 次日一早,作为“花场”的赛春楼,又是人满为患。 四方前往观赏的士人富商的车马挤满了通往赛春楼的大街小巷,临水阁外排列的船只像一堵墙,若非陈成几人提前到来,在楼中休息,稍晚一点恐怕挤都挤不进来了。 今日热闹程度更甚昨日,毕竟能通过昨日评委苛刻眼光的,定是佳人无误了。 不要说佳人们卖力地唱歌跳舞给你看,光是她们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也足够养眼了。 胡赛春好不容易获得了本届花榜的东道权,很清楚自家的名号终于彻底打响了,笑得眼睛的看不见,不要说她了,周遭旅馆、酒肆同样暴满,生意空前兴隆,大家都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评花榜,人人都有钱赚—— 要不然怎么说第三产业最能带动消费、前景一片光明呢! 有了昨日的出手阔绰,胡赛春今日看陈成也十分亲切,陈成十分慷慨地表示,今日的缠头,依然分与“胡姊姊”一半。 胡赛春更加笑得没眼,然后更是询问小陈——他家姑娘考虑不考虑到金陵“发展”呢? 昨日结束之后,不少人询问胡妈妈最后出场的那位“赤练仙子”的来历,更有“一见钟情”的公子哥,要求当场为她“赎身”,胡妈妈心知赛春楼要是有得到这位,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陈成和江森对视一眼,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谢谢。 胡妈妈很可惜地感叹:哪怕来我这楼里客串三月半年也好啊! 胡妈妈麾下“猛将”如云,现在还真缺这么一号: “吨位”不够,却依然能风情万种,分外撩人的。 陈成听了大汗,撩人倒是没怎么看出来,但是胡妈妈楼中的姑娘,体型的确是一个能比下李季兰两个。 没办法,大唐人就偏爱丰腴的嘛—— 可真有漂亮的,他们又不是瞎子。 …… 今天乐器演奏的种类十分丰富,有弹琵琶的,有吹芦笙的,有弹箜篌的,也有吹筚篥的。 最热闹的,还有小姐姐打羯鼓的——这是两面蒙公羊皮、腰部细细的一种羯族乐器,当今圣人就很擅长打这玩意。 着装清凉的小姐姐支在地上打一个鼓,腰间还别一个腰鼓,上下雀跃,看得下面观众眼睛发直,边吞口水,都喝彩她打得更激烈些。但是到表演结束了,又变了脸说“打得不行,再换一个人打给我们看看”! 最好找昨天最后一个登场那位“赤练仙子”打给我们看看。 陈成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何况李龟年三兄弟的乐器演奏他都听过了。 举办者好就好在也考虑到这点,在另一边搭了一个台,请来三班演员轮流、连场演“参军戏”助兴,要是登场的小姐姐不是你支持的,那你大可以到另一边看戏去解闷。 “参军戏”可以说是大唐非常流行的滑稽戏,从五胡十六国时就有了。 一个优伶(演员)穿上官服,扮作“参军”,另一个优伶称为“苍鹘”的,从旁插科打诨来戏弄他——参军戏由此得名。 参军戏对宋金杂剧的形成有着直接影响,但以小陈这个现代人来看,分明就是“相声”嘛! 而且这个时候就有“伦理梗”了,什么“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儿子”之类,听得人啼笑皆非。 小陈也站在参军戏的台下傻乐了半天——别人是看舞台上的演员好笑,小陈是看舞台下一惊一乍的观众们的表现好笑。 大唐人的笑点未免有点低,演员摔一跤他们笑,演员打喷嚏他们笑,演员放个屁也笑—— 小陈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这些小儿科已经很难令他发笑,除非是听到“‘妈妈我想吃烤山药!’‘吃,吃死你!’”时才会笑。(貌似也不比大唐人高明到哪里去。) 傻乐之际,江森蹭蹭过来说:轮到咱们登场啦! 昨天“赤练仙子”的惊艳亮相让金陵观众非常喜欢,也对她今日的表演倍感期待。 胡妈妈为了招揽人气,与小陈商量好了,让他们稍晚一点出场。 陈成欣然同意,吊吊观众的胃口也不错。 果然,当冲着李季兰来的、已经有些不耐的观众听到“接下来登场——赤练仙子李莫愁”时,呐喊声震天,鼓掌也格外热烈。 舞台中小厮们先架好了古琴,紧接着,一个大迈方步,手持纨扇半遮面的男子走到了琴前,大咧咧坐下。 台下疑云骤起—— 不是让我们听赤练仙子李莫愁弹琴来的么? 怎么来了个男的? 胡妈妈也莫名其妙:难道是陈郎君带来的女子逃跑了,不得已他自己亲自登台来了吗? 这个胡妈妈很有体会,因为她这里经常有试图逃跑的姑娘。 等男子放下了纨扇,露出了脸,胡妈妈才发现并不是小陈—— 那又会是谁? 尤其是唇上这两条形似眉毛的胡须,动了动,还在挑动众人呢! “啊!是她!”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原来台上这位便是换了男装的“李莫愁”。 应对制服今日赶不出来,而李季兰又不肯再借别人的衣服的窘境,小陈说他有一个好构想,季兰姐姐即便穿道袍也不打紧—— 季兰姐姐却说:“道袍可是清心寡欲、十分圣洁的,怎能在这种藏污纳垢的场合穿!” 陈成:“……”你这出家人的觉悟怎么又忽然出来了。 “那还不如借你的衣服给我来穿呢!” 陈成一想,也没问题啊! 要那一套,你随便挑好了! 看着今天台上的季兰姐姐穿着男装,美貌不减,更增娇俏,陈成也觉得相当不错。 只是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凭毛线让你再借别人的衣服你不肯,小陈我的衣服又高高兴兴地拿去穿呢? 小陈我不是人? 那边胡妈妈却搞不懂小陈这伙人又要搞什么名堂,换装前完全没有跟她透过风: 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你们把李莫愁搞成这样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究竟是要闹什么名堂! 第96章 我有一曲,诸君静听!(第一更) 李季兰身穿陈十一郎的白色团领袍,朴素低调,身上没有多余装饰品,脚上更是只穿了一双破旧的男式布鞋,与此前上场的“妖艳贱货”们全然不同。 只是衣两侧有尖角,“敝屣”(破鞋)旁边有两条垂饰飘带。 虽然不伦不类的,但起码飘带看起来…… 还蛮飘逸的…… 《礼记·内则》说:“男女不通衣裳。” 自古以来,礼法上就不容忍男女服装混搭。 但在唐代,这却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没啥稀奇的。 别的时期要说“女扮男装”,都是要引出“梁祝”那样欢喜冤家的爱情故事。 唯独在此时玄宗朝十分普遍,女着男装是一种上行下效的通例。女子甚至可以自由搭配,将男装变成其展示女性魅力的华服。你的发髻、花袴、线鞋等女性特征都可以保留。 只是“赤练仙子”今天显然是想将男人装扮到底了。 无论如何,季兰姐姐底子好,便是不施粉黛,却愈发能显露其清新脱俗的美丽。 等众人认出来后,纷纷猜测她这样做的目的。 只见“李莫愁”一反其名字中蕴含的“没有忧愁”的意思,双眉紧蹙,满腹愁肠的样子,坐在琴前,喃喃自语: “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 台下众人一头雾水—— 这句话说的是:前袁孝尼曾跟我学习这“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 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什么“散”你不教人家? 五石散吗? 你们要开欢乐大会? 还有这“袁孝尼”是何方神圣? 他与“赤练仙子李莫愁”有旧情吗? (与李莫愁有旧情的难道不是陆展元吗?) 众说纷纭的时候,有人指出袁孝尼是魏晋时期官员袁准,他与竹林七贤阮籍等人关系很好。 这句话是史书上的原句,出自《嵇康传》。 众人恍然大悟! 嵇康! 原来李季兰是在假扮嵇康! 也终于明白了她这一身着装是怎么回事——模仿魏晋时士人的装扮而已。 李季兰和陈成当然无法找到几百年前的古装来作秀,可是那时候的服装有个特点,便是“华袿飞髾”、衣带飘飘,从东晋顾恺之的传世作品《洛神赋图》中就可以看出。 李季兰只不过用几条布带(甚至还是昨天众人赠予的“缠头”),缀在小陈的衣服上,没花一分钱就把魏晋风度的服装捣鼓出来了。 堪称廉价cosplay,效果却相当不错。 毕竟嵇康那个时候已经下狱,也不可能穿多好的衣服,脚上的破鞋很是应景(这也是小陈跋涉数百里山路的“爱鞋”)。 既然是嵇康,那此“散”还能是什么“散”! 无非是—— 果然,李季兰长长一声喟叹: “《广陵散》于今绝矣!” 《广陵散》从今以后就要失传啦! 她那悲怆、凄凉的语调,让在场的人无不悚然一惊,心有戚戚。 没有人打岔、发声,台下众人仿佛置身于五百年前的洛阳刑场。 刑场上要被处决的,便是嵇康。 先前,嵇康好友吕安的妻子徐氏长得很漂亮,被吕安的兄长吕巽玷污。吕巽害怕弟弟报复,遂先发制人,反诬告吕安不孝,吕安遂被官府收捕。嵇康义愤填膺,遂出面为吕安作证,触怒大将军司马昭—— 其实这事和司马昭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嵇康又娶了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是曹魏朝廷的拥护者,意图谋朝篡位的司马昭早看这个屁事多的嵇中散不爽了。加上与嵇康素有恩怨的钟会,趁机向司马昭建议将吕安、嵇康都处死,司马昭颠倒黑白,欣然赞同。 嵇康行刑当日,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朝廷赦免他,但司马昭拒绝了。 赛春楼、临水阁,静静看着李季兰的人们,仿佛就是五百年前面对着即将行刑的嵇康、想救却不能救的太学生们。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有一曲!”李季兰挥手抚弦:“在场诸君静听!” 全场哗然! 什么意思? “李莫愁”的意思竟然是,要把失传了五百年的《广陵散》当场奏与众人来听吗? 《广陵散》虽然名声极大,可是的的确确已经几百年无人听过啦! 李莫愁又能从哪里听来? 她又将演奏出什么样的乐章? …… “李莫愁”的《广陵散》,自然是从小陈这里听来的。 《广陵散》失传千年,可名声极大,自然是与嵇康的传奇经历分不开。 《太平广记》里更是将此曲与鬼神联系在一起: 故事说,有一次,嵇康夜宿洛阳西的月华亭,夜不能寝,起坐抚琴。 琴声过于精妙,把附近一位鬼魂也打动了,鬼魂说听了先生的琴声,我也不能不有所回馈—— 遂传《广陵散》于嵇康,更与嵇康约定:此曲不得教与他人。 蒙上这层神秘色彩,世人更加对《广陵散》是怎样的一支神曲倍感好奇了。 作为一位“营销鬼才”,陈成自从上次在北望楼听了季兰姐姐演奏的《风入松》之后,就觉得季兰姐姐实在太适合嵇康的曲风了,加上她又格外擅长,这次比琴,当即决定要让季兰姐姐cosplay一下嵇康。 只是这样做噱头是有的,乐曲却挺难选—— 《广陵散》早就失传了,小陈自然也没有听过。 后世虽然也有《广陵散》一曲流传,但那首实际上是明朝人对《聂政剌韩王》的改称,曲风也不符合世人对《广陵散》的想象。 《风入松》虽然相传是嵇康所作,可正如小陈所抄刘长卿的诗“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刘长卿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可见《风入松》在此时的确已经过时,不为世人欣赏。 至于“嵇氏四弄”,那是科举考试时的应试科目,弹那个未免过于正式了。 最终,小陈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选了一首他认为很适合“仿冒”《广陵散》的名曲,传授给了季兰姐姐。 值得称赞的是,如今的小陈,经过“音乐小天才”会昌小郡主李瑜的指导,已经不是全然的乐盲了,写古乐谱不在话下。 何况这只曲子,即便他不懂古谱,同样也能写得出来。 得意之间,陈成察觉似乎有人在后方,回头一看,却看到不远处,之前绍生那个大个黑面仆从,正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不出所料,绍生—— 果然在这里。 而且,对方也是冲着“秦淮花魁”来的。 只是不知道,绍生力捧的,会是哪一家,哪一位姑娘? 陈成微微一笑,并不介意此时向对手展现一下自己阵营的实力,转过头去仍然看舞台上。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李季兰,李季兰却看了一眼陈十一郎—— 陈成点点头,示意她开始吧! 李季兰素手一抚,清音入耳,全场惊愕! 第97章 这根本不是广陵散!(第二更) 众人惊愕的原因并不是李季兰第一段音符就让他们如闻仙乐—— 反而是…… 简单过分到差点令人笑场。 如果不是先前铺垫的“嵇康上刑场”的桥段的话。 就好像现代某人吹嘘说自己钢琴八岁过了“十级”,接下来演奏一曲郎朗曾在春晚上弹过的世界名曲。 可等他真弹的时候,就从钢琴键上“do re mi fa so la xi do”依次按了一遍。 然后,又从“do xi la ”一路再按回来。 你不觉得人家是在跟你开玩笑嘛? 李季兰就是这样。 五音宫商角徵羽,她将其逆着来了一遍…… 羽、徵、角、商、宫…… 这特么就是琴技? 这特么就是……广陵散? 太糊弄人了吧! 可李季兰并没有理会底下人的诧异,素手弄弦,写意潇洒,吟猱余韵、细微悠长! 不紧不慢地将音符一个个揉出来。 听众们越听越诧异,即便是奏到后面,依然没有显露出高深的技巧,整首琴曲都过于简单了! 没错,即便是对于此时的大唐人来说,这曲子都过于简单了! “赤练仙子”弹的这曲子,全篇只有“宫商角徵羽”五个音! 中国古代的“五音”就相当于do、re、mi、sol、la,分别对应宫、商、角、徵、羽。 根据“陈十一郎”的诗“泠泠七弦上”可知,古琴有七根弦,一根弦便是一个音,分别是宫、商、角、徵、羽、变宫和变徵。 而且古琴成型很早,相传古琴六弦、七弦分别是周文王、周武王各自加的。 即便没有那么早,那形制起码在战国中期就已稳定—— 看《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唱“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一段: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到荆轲那时候,乐曲就不仅限于“五音”之中了。 能单纯使用“五音”就可以顺利演奏下来的,恐怕只有《神人畅》这种相传是“尧”时期祭祀的琴曲了,可想而知该有多么久远了。 (《神人畅》也是唐代以前仅两首记载下来的以“畅“为题材的古琴曲之一,可以找来听听看“正宗”的古音是啥样的。) 总之,现场的懂行的听众都觉得词曲除了简单之外,还别有一种奇异之感。 唯独陈成自己满脸的笑意。 对于自己成功捉弄了一次“古人”觉得十分有趣。 这只奇怪的曲子到底是什么呢? 一如既往的,还是要联系到陈成看过的一部武侠片。(毕竟这小子似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看电视了。) 他得知嵇康与广陵散的故事也是从这部片子里面来的。 那就是根据金庸同名小说改编的《笑傲江湖》。 这里面有个情节是,魔教长老曲洋与衡山派刘正风意图携手退出江湖,却被名门正派追杀,二人在临终之前对男主角令狐冲讲述了广陵散失传的经过—— 随后两个老头就以古琴、玉箫共同弹奏了一曲,并把琴谱、箫谱交给令狐冲,希望这首震铄今古的曲子能流传下去。 陈成看这部戏的时候年龄还小,听到广陵散的故事时倍感可惜。 但并没有搞清楚俩老头演奏的那首曲子名叫“笑傲江湖”,还以为他俩捣鼓的那个就是“广陵散”,一时间幼小的心灵就暗暗说一定要把这首歌记下来,“流传后世”。 是的,貌似过了好多年他才知道他唱的那首歌并不是《广陵散》,甚至也不是《笑傲江湖》,而叫…… 《沧海一声笑》…… 黄霑先生,小陈我被你骗了好多年啊! 《沧海一声笑》就是电影导演徐克请黄霑为他的电影《笑傲江湖》谱的曲,但黄先生前前后后写了6个版本,徐先生都不满意,最后是从“宫、商、角、徵、羽”中得来的灵感,反过来弹了一遍,觉得不错,最终中国“五音”写出了整个旋律。 写好这个第七版后,黄霑直接跟徐克说,这是最后一版,你爱要不要! 徐克一看黄大才子都这么说了,只能凑合着用呗。(哈哈,实际上徐老怪当时就非常喜欢,因为“五音”毕竟融化在中国人基因中几千年了,尽管古乐相比现代音乐有很多先天不足的地方,可听起来仍然会感到亲切。所以此曲出来后广受好评,并成为武侠歌曲的代表作。) 陈成听着季兰姐姐演奏着自己熟悉的旋律,回忆着傻里傻气的小时候,嘴角露着微笑,忍不住跟着轻轻唱: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賸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李季兰袖手敛衣,默然无声。 可令小陈感到诧异的是,现场并没有人鼓掌、喝彩——明明季兰姐姐登场之前人气那样高涨! 连几个评委都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都愣着干啥呀! 叫好呀! 难道今天这曲选得不好,搞砸了? 难道我还要加上一段Gai版“勒是雾都”的说唱才更好? 就算是冲着季兰姐姐这身cosplay魏晋风度的男装,你们也要给她一点鼓励对不对! 陈成腹议着。 其实,这是因为陈成先入为主,一直把《沧海一声笑》误以为是《广陵散》好多年。 可是这首歌慷慨开阔、义薄云天,与听众们心目中的《广陵散》风格差别很大。 再说传说中《广陵散》是鬼魂传授给嵇康的,这首“啦啦啦啦”的,根本不像一个合格的鬼魂应该唱的歌嘛! 这时候评委之一的胡赛春妈妈第一个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这曲是有人传与你的,还是自度之曲?” 李季兰刚要答话,陈成却抢先答道:“是自度之曲!”步上舞台,这种“掠夺他人之美”的事情他干了好多次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正是本人所作。” 台下众人的目光从李季兰转向陈十一郎—— 听到并不是流传下来的《广陵散》,而是有人自己写的曲子,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他们想象之中,《广陵散》就应该是李季兰弹琴前说的那种“此曲只应天上有”(这句也是小陈剽窃杜甫的),现在无论他们听到怎样好听的曲子,他们都会觉得与想象之中有落差感。 “你们搞得这套行事手段,倒也令人新奇。”另一位评委,胡妈妈的竞争对手,美香楼的萧美娘轻笑道:“小郎君没感觉,你这《广陵散》,似乎……” “并不符合我们对古曲的映像。” 萧美娘乜斜了一眼胡赛春,对于与胡赛春友善的所有人她都看不顺眼,这个李季兰,昨天不知情,今天也是做好了给对方打“1分”的打算。 舞台下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萧妈妈的观点。 虽然我们爱小姐姐,但是你也不能随便捣鼓出一个曲子出来,就糊弄我们说是《广陵散》啊! 这特么不是对前贤的侮辱吗! 另一边,看到陈成被众人责难的绍生的黑仆,笑意盈盈,非常乐于看到对方陷入此等窘境。 “依我看来,与其说是《广陵散》,倒不如说是一首说‘游侠儿’的俚曲哩!”耳聪、目明、嘴巴毒的萧美娘不忘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刀道。 第98章 鬼魂传授的曲谱!(第一更) 陈成心中感叹这老婊子见多识广,竟然能听出来歌曲中的“任侠之风”,很不简单! 不愧是与秦淮伎女行业中的一位霸主! 但伎女中的霸主,还是伎女啊! 陈成不慌不忙道:“敢问萧妈妈,《广陵散》一曲,包含的主题是什么?表达的情绪又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萧美娘翻了个白眼,有点阮籍的遗风:“嵇中散一去,此曲在世上除名数百年啦!” 陈成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也没听过《广陵散》,你又怎么知道——” 我的曲子就不是《广陵散》的主题? 我的曲子就不是《广陵散》的情绪? 萧美娘为之一滞,没答上来。 胡赛春见陈成叫自己“姊姊”,叫萧美娘“妈妈”,分明是把自己说得比萧美娘年轻了许多似的,加上上来就刁难了一下自己的死对头,看陈十一郎愈发青眼有加,笑意盈盈。 萧美娘镇定了片刻,如无其事道:“观嵇中散之文,见解精辟新颖,笔锋犀利;“ “赏嵇中散之书,精光照人,气格凌云;” “读嵇中散之四言诗,风格清峻,飘逸潇洒;” “闻嵇中散之乐,高古雅正,清音中和——”萧美娘一口气说出嵇康四种艺术形式的特点: “嵇中散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对家国、社稷有着无尽的愁绪,又怎会有此曲中开阔豁达的气象呢?” “因此,此曲绝不会是嵇中散的风格!” 观众们连连点头,非常认可。 陈成也没想到自己向来弄虚作假惯了,今日竟然踢到一块铁板上了! 这老—— 嗯,这位小阿姨竟然是一位行家,对古代贤人了如指掌,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一位色艺双绝的才女。 混迹风尘之中也是可惜了。 如果不是你非常挑小陈我的毛病的话,我应该会非常尊敬你。 可现在,不好意思。 “萧妈妈好见解,只是您未免——”陈成依然镇定自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萧美娘笑了笑了,取了茶盏,轻启朱唇,饮了一口茶饼“炖”出来的黑乎乎的茶汤:“愿闻其详。” 萧美娘纵横风月场二十余年,有“花中文曲”之称,普通“半坛醋”的人与她卖弄才学,往往不出几句,便会被她拆穿。 陈成道:“南朝萧梁朝的刘彦和(刘勰)《文心雕龙》评嵇中散说:‘嵇志清峻’。” “可也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成语“兴高采烈”就是从这句中来的,只是貌似后来意思越走越“偏”……) “萧妈妈怎能说嵇中散丝毫没有‘任侠之风’呢!”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 萧妈妈正要答话说你小子这是跟老娘抠字眼,陈成又凛然正义道:“当然,嵇中散的‘侠’,岂是街头好勇斗狠的‘游侠儿’?” “他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大侠!” 这一句底气十足,听得众人不住点头。 嵇康也不知道自己只是喜欢没事弹弹琴,打打铁,怎么就成了“为国为民”的大侠了…… 见群众支持,陈成忽然狡黠一笑:“更何况,即便嵇中散不是这样的‘大侠’,也没啥问题啊。” “毕竟《广陵散》又不是嵇中散写的,是——” 洛西鬼魂传授给他的嘛…… 说不定那鬼魂是个大侠呢……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江森重重点头,认为二公子讲得再合情合理不过。 听了陈成把“传说”当做事实来陈述,众人无不汗颜,看热闹的绍生仆从更是嗤之以鼻。 “子不语——”萧美娘提醒陈成道:“怪力乱神!” 陈成心想,不谈鬼神的是孔老二,又不是我陈十一! 我向来是最喜欢讲鬼故事的! “此言差矣!”陈成摇晃着手指,一副“No!No!NO!”的样子:“嵇中散蒙‘仙授’《广陵散》一事,妇孺皆知,怎能说是‘怪力乱神’?” “如非‘仙乐’,嵇中散临终之际,未必有此喟叹!” 萧美娘见陈成一副迷信神仙故事的小孩儿模样,忍不住笑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此‘散’也是仙乐,可这仍然说明不了此曲主题是——” “大侠”主题啊! “别急啊。”陈成笑道:“虽然我给‘赤练仙子’的曲谱,的确并非《广陵散》。” “可《广陵散》,实际上并未完全失传!” 众人大惊—— 这还真是一个惊天八卦! 嗯,猛料。 陈成继续道:“嵇中散后悔没教给袁孝己,可袁孝己——” “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陈成小手一拍,一副谴责的样子:“嵇中散每次到了夜深人静,就悄悄把琴拿出来弹,弹广陵散啊,高兴啊,欢乐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啊!” 绍生的仆从忍不住插嘴诘问道:“半夜弹琴邻居不会骂‘扰民’吗?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陈成不悦,讲故事正绘声绘色呢,破坏我的兴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有个人,白天天天都打铁,当当当当从早敲到晚。” “晚上,夜夜弹琴,永远都不会累,他还想再弹三天三夜——” “你愿意住他隔壁吗?” 绍生仆从:“……” 是啊,嵇康是个又喜欢打铁又喜欢弹琴的“噪音制造者”啊! “咱继续,咱继续哈!”陈成对着听众又改了一套颜色,笑眯眯地:“这袁孝己啊,就偷偷地,爬在窗沿下听着——” “一边听一边记啊,真是一个偷心,啊不,‘偷音盗贼’!” 陈成说着,蹲在李季兰的琴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看得季兰姐姐一阵好笑,搞得就像陈十一郎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等到琴弹得差不多了,嵇中散小息一会儿,忽然!”陈成一惊一乍,差点吓李季兰一跳! “窗外有人!”陈成惊恐着,仿佛他又化身成了唯恐《广陵散》被别人偷去了。 “可等他出去了,哪里还有人呢?袁孝己见势头不对,拔脚就跑呀!” “嵇中散追呀!袁孝己跑呀!” “追呀!跑呀!” 萧美娘不大受得了陈成这絮絮叨叨、情景再现式的讲故事方式,忍不住打断道:“结果呢?” 再不打断,他敢“追啊跑呀”说一天。 “没追上。”陈成很遗憾道。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江森重重点头,认为二公子讲得再合情合理不过,嵇中散爱打铁,臂力想必是惊人的,但脚力恐怕就没有年轻人那么好。 毕竟那时候四十岁了嘛。 “好吧,好吧,我长话短说。”陈成对自己讲得如此精彩,众人竟然不领情有些“伐开心”:“袁孝己偷听了不少,很高兴,可问题是,嵇中散当时还没有弹完。” “原本有四十一拍,袁孝己只听得三十三拍。” “被嵇中散一追,一吓,忘记了十拍,只剩下二十三拍。”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江森重重点头。 “后来送嵇中散上刑场,又听嵇中散弹了一遍,赶紧补记。” “最终还是只记下三十三拍。” “太多了,记不过来啊!袁孝己又不是过耳不忘。” “想让嵇中散再弹一遍吧,得,午时已到,嵇中散,走了。”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袁孝己和现场太学生都记载了部分。” “最终,汇聚成两种谱子。” “都收藏在皇宫大内。” “东晋禅让,曲谱入宋。” “刘宋入萧齐,萧齐入萧梁,萧梁入——”陈成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入……陈陈。” “陈被隋所灭,今之传世者,隋宫中所收之谱也!” “隋亡,而入於我唐。” “则天皇后时,为张易之兄弟所窃。” “张柬之灭张易之——其所藏,包括琴谱,为故惠文太子所得。” “小子,曾于岐王宅里,数次见此谱。” “故,有所得!” 陈成说着,脸上不笑了。 底下群众评委都不笑了。 你们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呢? 我说的,是真的。 第99章 在大唐玩“开心辞典”!(第二更) “惠文太子薨逝,已经十几年了。看小郎君的年龄,惠文太子在世时,只怕你还没有出生呢。”萧美娘轻捻兰指,对陈成吹嘘说曾在岐王那里见过《广陵散》的残谱,不大相信。 “家父曾与惠文太子交好,诗酒相和。”陈成微微笑:“小子也与惠文太子之后河东王、会昌郡主交情深厚,入府频繁。” “所以,并不敢欺骗萧妈妈。” 江森郑重地点头,二公子这话说得再真没有了。 直到现在,郡主还一直写信给二公子,问候他全家人,乃至江森我呢。 陈成把自己与李瑾、李瑜的关联一说,观众们不由得都对这少年高看了一眼。 能与眼高于顶的凤子龙孙们相从甚密,肯定有过人的地方。 最起码的,溜须拍马也要擅长啊! 萧妈妈看小陈的神色,不像骗人的样子,不由得信了几分,这下愈加好奇:“那琴谱——可能当真?” 事实上,小陈说的故事,民间也有类似的流传。 大体上,中国人都不喜欢悲剧故事,所以各种令人遗憾的事情,都要编出一个喜剧结尾—— 比如岳飞、岳云父子被杀害后,老百姓给岳飞的二儿子岳雷无限拔高,带领宋朝将士横扫金朝,逼得大金国送回天使、归还土地求和,完成了其父未竟之志。 嵇康的“神曲”大家也不希望真的失传,所以也要给他编出几个“传人”来。 听陈成说果有其谱,爱好音乐的人都精神一振。 “小子曾与李景伯之子李龟年共同观谱,据他考证,应当是古人遗谱。”陈成又把李龟年拿出来当大旗,并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没有断定就真的是嵇康的曲子。 李龟年! 全场小小惊呼,李龟年作为天子最宠爱的乐工之一,在大唐几乎就是“音乐家”的代名词。 想不到这少年居然与李龟年也有交情。 李龟年不仅自己音乐作得好,更以“多知旧曲名”著称,几乎没有他没听过的歌,鉴赏眼光毒辣,想来他都这么说,结果应是可信的。 “那这曲——是如何弹奏的?”萧美娘也不得不收起此前对陈成的轻视:“真的是,真的是‘任侠之风’?” 陈成心中一乐,心想萧阿姨还是蛮上路的嘛! “一毫不假!”陈成郑重其事地回答道:“甚至连曲中所述侠客,来历也是可考的!” “哦?”全场都更加来劲,连萧美娘、绍生仆从都想让他快说—— 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分明就是已经接受了《广陵散》是一首“侠客曲”的设定。 “有一日,我侍从‘殿中侍御史’王摩诘公,前往洛阳西郊月华亭瞻仰古迹——”陈成并没有直接说那位“侠客”是谁,而是回忆起洛阳旧事。 底下人显然注意到他那“殿中侍御史”“王摩诘”的字眼,忍不住问:“可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王维王侍御?” “是!”陈成点点头,示意你不要打断小陈我说话,仿佛认识这些名人根本没什么—— 下面人又是一阵议论: 这小子与诗坛宗师也有交往,请问还有他不认识的人吗? 这正是陈成的小诡计—— 他需要一个场合,所有人都听他说话。 然后,他告诉所有人,陈十一郎那可怕的人脉关系。 有了这么多大人物当做自己说话的背景,自己即便胡说八道,也由不得众人不相信! 如果不是与李隆基把关系搞得尴尬了,小陈甚至还要告诉众人,天子曾经对他多么恩宠优渥! 你既然跌到谷底去了,想要重回巅峰,就必须要用好自己以前积攒下来的资源—— 哪怕只是用他们的大名来吓唬一下普通老百姓。 此次从房陵出山,小陈不仅要扫除绍生这种欺世盗名的人! 更是要重新扬名立万! 名播四海! 小陈我不缺好诗! 如今,缺的就是名声! 以及能让我展现才华的场合!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神童陈十一郎复出江湖了! (嗯,说得还挺热血,只是必须借助“伎女大会”这种场合来博取眼球,小陈还真是……挺失败的……) “王摩诘公说,月华亭便是当年嵇中散得授《广陵散》的地方,据他的考证,《广陵散》便是歌颂的一位大侠,所做的惊天大事!” 陈成又拿王维的名号出来为自己“背书”,底下人又是一阵惊呼! 到底,是哪位大侠! 可陈成偏偏不遂人愿,就是不说! 咱们来玩—— 猜猜乐呀? “这位大侠,也是一名大刺客,长期谋划行刺一位大人物!” 嗯? 这是谁? 下面人议论纷纷。 古代有名的刺客,都是穷极一生之力,刺杀大人物。 应该不是曹沫,毕竟曹沫在齐鲁之会上,挟持齐桓公,逼迫其退还所占领的鲁国领土——只是临时起意的行为。 “少有侠名,人人争相与其结交!” 专诸?荆轲?豫让? 嗯,貌似出名的刺客,都可以这样说。 “最终,被一位名人赏识,筹划了一场惊天谋杀!” 嗯嗯,是专诸了! 吴公子光(即吴王阖闾)欲杀王僚自立,伍子胥把专诸推荐给公子光。 不对不对!——有的人当场反驳。 应该是豫让才对,毕竟豫让被智伯瑶赏识,以后长期谋划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 但也有人发现荆轲也合适,因为荆轲也被太子丹赏识,他意图谋杀的最厉害——秦始皇!(当然那时候还是秦王政) …… 大家发现这个看着也像,那个看着也像,终于有些恼火了—— 这姓陈的说了半天,全特么是没有用的废话,猜到明天也猜不出来是谁啊! 陈成大乐,笑道:“好的,那我再提示一条精确的‘限定信息’,那便是这位刺客精通音乐,尤其是古琴——” “同时,您也可以求助亲友团,在场观众,以及要求我去掉一个错误选项哦!” 陈成发现用王小丫《开心辞典》那套东西戏弄大唐民众,真的超级好玩。 精通音乐? 这条还真的很有用,毕竟刺客都是五大三粗,你很难想象张良刺杀秦始皇找的那个刺客,能使用120斤的大铁锤,同时还能吹拉弹唱。 大部分人都可以去除了。 那特么不就是荆轲了?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为歌啊! 嗯,转而带来的问题是,这高渐离虽然后来成了个瞎子,可看起来像是更懂音乐啊! 要不然秦始皇也不会弄瞎他的双眼来为自己奏乐了。 而且,高瞎子后来意图刺杀的也是秦始皇。(秦始皇:我太难了!) “去掉一个错误选项:不是荆轲!”陈成叫道。 底下一片哀嚎! “另一个也去掉吧!也不是高渐离!”陈成又叫。 原本笃定是高瞎子的观众也笑容僵在脸上。 那特么还能是谁? 虽然不是“有奖问答”,可是所有人参与的兴致都很高! 这时候,终于人猜出了正确答案! 李季兰、萧美娘、绍生那个仆从,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第100章 聂政与虹猫谁厉害?(两更连发第一更) “聂政!”李季兰道。 “聂政!”萧美娘道。 “聂政刺韩王!”绍生仆从也听说过这个故事。 “是聂政,”陈成肯定了他们的说法,却对绍生仆从道:“但他刺杀的是韩相侠累,可不是韩王。” 事实上刺客的故事有不同的版本很正常,可陈成现在就是要挑对方的毛病。 按照司马迁《史记》的版本,聂政刺杀的便是侠累。 这位大侠是战国时轵县人,早年就杀人犯了罪,带着老娘和姐姐到了齐国避祸,找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杀猪屠夫。 严仲子在韩国任职时,与宰相侠累结下大仇(有传说是严仲子曾经帮助过侠累,但侠累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严仲子便逃离韩国,访求能向侠累报仇的人。 别人就告诉他聂政这小子是个狠角,找他肯定能成。 严仲子登门拜访,来往频繁,还在聂政老娘生日时备下酒席,以黄金百镒为她祝寿,并亲自向聂政母亲敬酒。 等聂政老娘去世了,聂政感叹说:“我不过是个猪屠夫,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屈尊来和我结交,我娘死了,又帮助我操办丧事。我待他极为淡薄,他却这般待我,知遇之深,莫过如此!不吭一声、毫无反应的话,那我还算是个人吗!老母尚在,不敢答应他。现在是我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韩相侠累是韩国国君韩哀侯的叔父,宗族众多,居处警卫严密,过去有人去刺杀,根本没人能办成。 聂政没带哪怕一位车骑壮士,自带利剑,只身从卫国奔赴韩国, 聂政到了韩国,正赶上侠累下朝回家,高车驷马,甲士如云,前呼后拥,行走如飞,手持兵器侍卫他的人不计其数。 聂政无视守卫,径直闯进相府,兵士都挡不住,左右跌倒! 只见侠累坐在阶上,近在眼前! 阳光高照,聂政单刀直入,一道剑光横过,犹如一道轻虹! 侠累当场毙命! 这招便是后人千古传诵的“白虹贯日”! 相府顿时大乱,甲卫如潮水涌入,聂政大声呼喝,击杀数十人,但自知无法脱困,害怕自己被别人认出面貌,连累姐姐,自己削烂面皮,挖出眼珠,破肚出肠而死。 韩哀侯震怒,将其曝尸于市,千金悬赏,却无人能指认。 最终,他姐姐聂荌还是来了。 认尸时,她哭着说:“这是轵深井里聂政啊!我的弟弟啊!” “他是怕连累我,才自毁容貌!” “可是我怎么能因为怕死,让弟弟无名而终呢!” 聂荌高喊三声“天哪”,终于因为过度哀伤而死在聂政身旁。 韩国人同情他们,就把他们姐弟俩入土安葬了。 聂政作为战国四大刺客,很出名,但是陈成唯独对聂政没啥好感。 因为别的刺客还可以说是为了家国大义,可聂政似乎就是为了私仇寻衅滋事,侠累也没听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聂政杀人手段极为凶残,还连累了家人。 只是这人在民间口碑似乎不错,“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也很让人感动(当然“士为知己者死”是另一个刺客豫让说的。) 直到后来陈成在《聊斋》中又看到一个“聂政”的故事,忽然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则关于聂政的故事,发生在…… 两千年后的明朝。 这故事说明代的怀庆潞王,荒淫无耻,强抢民女。把王生的妻子抢走了,王生藏身在聂政墓地,希望妻子经过这里,能远远地和她诀别,不多时,妻子到了这里,望见丈夫,便大哭着扑到地上。王生悲痛的心情无法抑制,不觉哭出声来。这下被潞王的人发现,一顿鞭打,打得他不成人形。 就在此时,聂政显灵了! 聂政坟墓中出来一个男子,手握利剑,气势威猛,厉声说道:“我是聂政!良家女子岂容强占?给那个昏王捎句话,若再不改恶行,没几天就将割他的脑袋!”吓得潞王此后再也不敢为祸人间了。 这故事挺扯淡,但蒲松龄在篇尾写的“异史氏曰”(即作者PS)很有意思,他说聂政有“豫让之义”,有“鱄(专诸)之勇”,有“曹(沫)之智”,最关键的是: 他的剑法比荆轲高明太多了啊! 陶渊明感慨荆轲刺秦失败的时候,也说“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剑法,太烂啦!(因此,陈成现在勒令江森勤奋练剑,以谋图大计!) 最搞笑的是,蒲松龄问了荆轲一句: 你借了樊於期将军的头(献给秦始皇谋取信任),哪一天还给他呀? 这么一比较,聂政简直太牛叉啦! 他可没有对严仲子说,你要我帮你报仇的话,借你的脑袋一用。 脑袋这种宝贝,都是有借无还的。 如果蒲松龄的故事不是瞎编的话,那聂政可以说是真正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更重要的是,在抗战期间,有一出名剧—— 将聂政故事搬上戏剧舞台的《棠棣之华》(李隆基最喜欢同名的诗)—— 这部话剧曾经鼓舞了无数仁人志士,让他们定下了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决心。 因此,无论对聂政的行为作何评价,他作为一个大侠客在民间的形象,可以说的确是一个正面资产。 陈成看到,现场观众听到“聂政”之名,都是肃然起敬,确认了这一点。 只是,他自己的话,最关心的还是“聂政”的绝招“白虹贯日”,究竟怎么个厉害法? 与《虹猫蓝兔七侠传》中虹猫咪的“长虹贯日”相比,哪个破坏力更大呢? 陈成胡思乱想着,绍生的仆从忽然发出疑问:“不对啊,你先前说这个侠客‘精通音律’,‘犹擅古琴’——” “我们可没听说聂政懂音乐啊!” 其他人也附和道,众人都揪住了陈成话中的破绽,不依不饶! 你特么《史记》《战国策》《淮南子》翻烂了,也找不出说聂政会弹琴啊! “你看看!”陈成指点着绍生之仆:“一看就知道书读得不熟吧!《史记·刺客列传》会背不?” “不会。”对方撇撇嘴,没事谁背那玩意啊,书上又没说要“有感情地朗读全文并背诵”。 不像后世人对侠客、刺客的传奇性很感兴趣,古代人对游侠刺客多以负面评价,“侠以武犯禁”是也。 司马迁能浓墨重彩地写刺客的故事,因为他是一个思想很奇特的人。 “……”陈成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史记上说‘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看看,人家刺杀侠累之前,就杀过人了!”陈成得意于自己“强词夺理”的本事:“那你可知道,他杀的人是谁呀?” 第101章 嵇康遇到聂政亡魂?(两更连发第二更) “不知。” 陈成:“……” 这小子果然是绍生培养出来的,很令人讨厌。 你不知道的话,态度不能客气一点吗? 难道陈某不会亲切地指点你吗? 这时萧美娘开口道:“没错,是有这么个故事。说的是聂政之父为人所害,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苦修十年,得遇仙人,仙人授予他精妙剑法,与……” “仙人的琴谱!” 陈成大乐,笑道:“萧姊姊也听过这个故事?”称呼悄悄地改掉了。 萧美娘微微一笑,一旁的胡赛春发现对方竟然和自己“平级”了,嘴一撇,眼一翻,不高兴。 “聂政学琴”的故事,是“聂政刺侠累”的衍生版本。 的确,以中国人的个性,借题发挥的本领很大,一个故事可以越编越长,开局加一点,结尾加一点,越编越离谱。 网络小说作者也是这样。 “等等——”萧美娘琢磨出一丝猫腻:“按你的意思,岂不是说……” “没错呀!”陈成一口确定:“嵇中散当时遇到的鬼魂,就是聂政的鬼魂!” “获得的琴谱,就是当初神仙传授给聂政的琴谱!” 嘶……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无不用“你特么跟老子玩笑”的眼神看着小陈。 扯淡! 相当的扯淡! 任何正常人,都不会把嵇康和聂政的故事编到一起吧! 他们两个…… 百分之百的风马牛不相及啊! 你还言之凿凿地说嵇中散见过聂政的鬼魂…… 简直是将我等当做小孩子戏耍! 早在“漫威电影宇宙”之前,中国竟然就有了“刺客宇宙”,“诗人宇宙”,“山中遇神仙宇宙”—— 最后“诗人宇宙”和“刺客宇宙”还来了一个大联动! 可真实的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 不提的话,你不知道这么多人竟然在同一个时空中发生过故事。(这本书也是,不说杨国忠、张小敬、郭子仪、张巡等等肯定会出现的人,等到后面的时候,读者会惊奇地发现,小陈竟然和许多稀奇古怪的人生活在同一时期,有的人你绝对想不到!不说别的,就“孟浩然卷”结束了,下一卷的灵魂人物,你们就绝对想不到!哈哈!) “哈哈!”胡赛春今天都没怎么开口,这时干笑两声道:“陈郎君这话说得,恐怕有点过于浮夸了吧。” “怎么会!”陈成一脸无辜的样子:“很合理啊!”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这次连江森都没有点头,实在无法认可二公子的信口开河了。 陈成道:“你看看你们,一点没有想象力啊!听我怎么忽悠——嗯,说与你们!” “聂政坟在哪里?”陈成又新一轮发问。 这个问题相当冷僻,没人答上来,因为正常人根本不会去思考。 连李季兰和萧美娘这两位“才女”也都难住了。 陈老师痛心疾首:“注意听讲啊!聂政死在韩国首都,韩国人把他姐弟俩安葬了,那他们就葬在韩国首都啊!” “不是聂政老家哈,要是枳城搞一个‘聂政墓’,‘将军祠’,那肯定是假景区啊,大家不要上当!”(还真有这景区) “那重点来了,韩国首都在哪呢?平阳(临汾)、宜阳(宜阳)、阳翟(河南禹州),还是新郑(河南新郑)、汉城、平壤?”陈老师向学生们发问,列举了韩国曾经的几个首都,甚至还有两个干扰选项。 有不少学生积极地回答他: 阳翟! “不不不,不是在阳翟啊,怎么会是阳翟呢!”陈老师一脸“历史课你没学好的样子”:“资治通鉴第一卷——”嗯,这时候没有《资治通鉴》。 “公元前403年——”呃,这时候没有“公元纪年”。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小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术语:“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三家分晋,韩、赵、魏三家大夫得到周威烈王的承认,正式位列于诸侯。” “韩国建立,建都于阳翟——这时候首都才在阳翟呢!” “阳翟就是颍川哈(今禹州),小陈我就是颍川人,有没有一座聂政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么在阳翟之前,韩国首都在哪里呢?很好,这边已经有同学答对了哈,韩哀侯时期韩国的都城,是在宜阳!” “所以聂政坟,就在宜阳!”陈成用渊博的文史知识推断出聂政坟的位置,下面人都非常佩服,江森简直要为他鼓掌了! (我猜测聂政坟在汉城,因为这样韩国人就能说聂政是韩国人了。) 宜阳,就是洛阳下面的县,靠在一起啊,后世的时候,宜阳县的人坐着公交车就能到洛阳市区去了。 地点问题解决了! “你看,聂政就躺在宜阳的坟里。” “嵇中散呢,为了打铁、弹琴,住在洛阳西郊。” “聂政睡觉的时候,一听,操!谁大半夜不睡觉,在我家外面打铁?” 陈成说着,忽然举起双爪,往李季兰身边一跳:“就从坟里爬出来——”李季兰被他吓得花颜失色,险些跳起来。 陈成吓到了季兰姐姐,得逞似的一笑:“爬出来,走啊,走!走了几里路,就看到了嵇中散!” “可嵇中散,打铁也不能一直打啊!打铁很耗体力嘛!” “就歇一会,弹一会儿琴,劳逸结合!” “聂政鬼魂来的时候,嵇中散已经在弹琴了。” “一听,嘿,这小子弹得不错嘛!” “也不生气了!” “坐下来听琴!——如若不然,聂政就要使出一招‘白虹贯日’,行刺嵇中散了。”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绍生的仆从简单直率地说了一个“操”字。 “聂政跳出来说,行了,你小子琴弹得这么好,晚上别打铁了,我老人家最近实在是睡不好,我把当年仙人传给我的琴谱传授给你,你以后晚上就弹这个吧。” “嵇中散欣然同意——他不同意也不行啊,他怕聂政夜里掐他脖子。” “从此以后,嵇中散白天打铁,晚上弹琴。” “每到他弹琴的时候,聂政就从坟里爬出来,步行过来听嵇中散弹琴。” “半夜嵇中散不弹了,聂政就愉快地回家,步行回坟墓里——”陈成又对着李季兰比划:“比眼珠安回眼窝中啊,把肠子塞回到肚子啊,再睡觉。” 李季兰实在受不了了,捂住耳朵,不要听他说这么恐怖恶心的东西。 陈成又是大为得意,大笑:“哈哈!到嵇中散早上起来打铁之前,他还能睡好大一会儿呢!” 看他讲得绘声绘色,萧美娘也受不了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啊!” 第102章 聂政杀了司马昭!(第三更) (非常感谢书友取名好麻煩一直以来的支持,加更一章!) 陈成摊摊手,一副“不要怪我”的样子:“惠文太子藏的《广陵散》前面的序文,就是这么写的啊!” 继续抬出来王维为自己背书:“王摩诘公看过一本叫《希韶阁琴瑟合谱》的古书,上面虽然没记载《广陵散》的谱子,但是记载的故事也是大差不差。” “所以嵇中散遇到的就是聂政的鬼魂!” “后来袁孝己在在嵇中散的窗户底下偷听嵇中散弹广陵散,”陈成绕到李季兰身后道:“当时啊,聂政的鬼魂就趴在袁孝己的背后,看着他——还冲着他吹风呢!” 鼓起腮帮,也对着李季兰光洁的颈部吹—— “啊!”季兰姐姐被吓得尖叫出声,引发底下人一阵哄笑。 “去去去,聂政哪有这么无聊!”李季兰嗔怪道。 陈成嘿嘿笑,不以为怪:“聂政本来看这小子偷学了十拍八拍还不够,连学三十三拍!” “聂政心想,我都学了十年才学会这只曲子,你一晚上就偷学会了?实在忍不了了,冲里面嵇中散道:‘小嵇!小嵇!你不管管吗!’嵇中散这才出来捉人呢!” 绍生仆从又发出一声“操”字,这特么也能给你上下文联系起来。 “嵇中散被判死刑,聂政急啊!” “可是他毕竟是鬼,大白天也不能冲出来救人!” “眼看着嵇中散还是被司马昭迫害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用等十年,就过了两年,有一天夜里,司马昭回洛阳,路过聂政墓,露宿道旁。” 众人心中大奇,怎么又把司马昭给编排进来了? 嗯,司马昭回京城洛阳,路过聂政墓,也算合情合理。 “有一个高大男子过来找他说:‘司马昭!你认得我是谁吗?’” “司马昭猜:张三?” “不对!再猜!” “李四?” “不对!再猜!” “司马昭大怒:我特么怎么知道你是谁?我管你是谁谁谁呢?” “聂政老爷也怒了!”陈成面对着李季兰,比划着眼睛也掉了,肠子也掉了,满脸剑伤的样子:“你再看看我!” 明明他浑身上下好好的,李季兰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司马昭一看,鬼啊!” “吓得魂飞魄散,当场中风——没回到家里就死了。” “这么说,”胡赛春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是聂政……杀了司马昭?” 陈成很满足于吓唬小姑娘的愉悦,像胡赛春这种大姐就不会感觉可怕,反而去纠结故事的细节。 陈成舔了舔嘴,一本正经:“对呀。” 聂政杀了司马昭…… 还有谁听过比这更扯淡、更无稽、更不着边际的鬼扯吗! 底下人议论纷纷,目光中闪烁着满满的对陈成的不信任—— 甚至金陵虽然是陈成家陈成的故都,可也是司马家东晋的故都啊! 说不定在场的就有司马昭的后人呢! 他们听到陈成胡乱编排自家祖先,搞不好要冲上台来揍他一顿! 陈成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段故事说得实在是扯得过于没边了,一下子心虚不已:“这一段……这一段是我想象的哈,事实上可能……并非如此。” “不过!”陈成又鼓起胸膛:“我前面说聂政与嵇中散的故事,那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真实、可信!一句虚的都没有!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嘛!”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竟然是聂政的鬼魂杀了司马昭—— 而不是曹操的鬼魂、刘备的鬼魂、孙权的鬼魂杀了司马昭—— 的确不是很合情合理。 可是,观众听众们听起来,还真的觉得蛮爽的。 因为从古至今,天下人对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祖孙三代都没太多好感。 甚至最有好感是那个傻瓜,说“何不食肉糜”的弱智晋惠帝呢! 这老哥虽然是个傻子,可毕竟一生中还说过几句像样的人话。 要是司马昭真能被聂政这样的大侠杀死——甚至不是以“白虹贯日”一剑穿心——只是吓杀。 却足够让在场与司马家无关的群众们感到阵阵舒爽。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司马家可把天下人害苦啦! 没有司马家这些人瞎折腾,哪有五胡十六国,哪有几百年的大分裂,哪有汉人“两脚羊”的惨剧呢? 虽然也从陈成口中应证了“聂政吓杀司马昭”是他在鬼扯—— 可这么“大快人心”的故事,众人不介意他再鬼扯一段。 这时,舞台另一侧演参军戏的演员们都不玩伦理梗了,簇拥过来,一副“戏也不演了,今天就听你小子扯淡”的样子。 萧美娘看着陈成这小子,摇头叹息: 你不就为了说明你仿作的“广陵散”并没有失真、离题,所以“编”出这么一大堆故事来! 真的是…… 相当“了不起”。 萧美娘甚至都想收回自己给李季兰的表演“1分”的想法,改为给“2分”了…… “好了好了,小郎君你就莫要再说鬼故事了——”萧美娘眼看着再任由这小子胡说八道下去,秦淮花魁也不要选了:“我们不如——” “萧姐姐,你怎么不相信我啊!”她没怪陈成,陈成反而责怪起她来了:“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好,好!”萧美娘很是头疼:“我也没说你说的全是假的呀——” “这样吧,既然你实在不相信我,不相信聂政的鬼魂还在人间!”陈成激动着:“我再给你讲一个真实的事件!” 萧美娘:“……”你特么还来…… “注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我说的这故事是假的,就让雷公老爷显灵,当面劈死我!”陈成赌咒发毒誓道,让现场的人都不得不正了正形色,这种毒誓可不能轻易说啊! 看来…… 真实性应该是不差了! “故事啊,发生在西晋大家最爱的皇帝,晋惠帝时期!” “汝南王司马亮!是司马懿第四子,司马昭的弟弟!荒淫无德!他经常到民间去,发现有美女,总要抢夺到手中!有个人,叫王绍生,他的妻子,被汝南王看上了,便派遣车马径直进了她家,抢了就走!” 金陵的人民都啐了一口,心想这司马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仔细看看,就不难发现,陈成说的故事就是把前面说的《聊斋》中的明朝隆庆皇帝的儿子潞王改成司马懿的儿子罢了,可大家都觉得毫无违和——可见民间对于藩王的映像自古以来差不多。 其他连男主人公姓王都没有变! 只是小陈忽然想起绍生,就把他编排进来,说他老婆被人抢走了,戴戴绿帽,膈应一下他。 果然,绍生的仆从很不高兴,白眼狠狠瞪着陈成。 第103章 八王之乱!(两更连发第一更) “对吧,王绍生呢,怪就怪自己是假的‘王’,不是太原王氏的真‘王’,要不然,‘王与马,共天下’,司马亮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去抢他媳妇!”陈成一语双关道,讽刺绍生“无敌江左”的王者之名,并不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得来的。 绍生仆从继续撇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陈成的俏皮话。 “王绍生老婆被人家……那个了,悲痛啊,惨啊!心情无法抑制,哭出声来。司马亮的仆人一看——嘿,你小子还敢哭!给我笑!” “凶恶地抓住了他,用鞭子抽打他!” “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啊,打啊,抽啊,打啊,抽啊——” 听众们一听,无不义愤填膺,这司马家的混账!抢人家老婆还好意思打人家丈夫! 人性泯灭! “抽啊,打啊!”陈成比划着,就好像他手中有一条鞭子,全都打在绍生身上。 绍生的仆从实在受不了的:“行了行了,打差不多……就得了吧!” 陈成意犹未尽:“直把这绍生,打得是——遍体鳞伤,衣不蔽体啊!一丝不挂,血流如注!方圆百里的百姓全部围过来看,他们看着衣不蔽体的王绍生,感叹说真惨啊!” 绍仆:“……” 观众们却都同情不已,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又很气愤方圆百里的老百姓! 他妈的都有闲工夫步行来看热闹,怎么就没有个人出来帮帮他呀! 有心肠软的妹子甚至当场掉了眼泪,被胡赛春一声喝止住:哭花了妆容,还怎么比花魁啊! 嗯,看样子,被陈成这么一搅和,今天的花魁也比不下去了…… 陈成按照《聊斋》的原版,把聂政从坟中跃出那段边说边演,娓娓道来—— 挺直腰杆,双目圆睁,作手握利剑状,威武不凡,凛凛不可侵! 看得赛春楼、美香楼的小姐姐看着他,满眼都是小星星! 好帅呀! 小郎君! 好想给他一个大大的“勇”抱! “只听聂政老爷喝道:‘呔!你们这群泼才!’” “我是‘白虹贯日’的聂政!杀得了人,宰得了猪!爷爷我一个不服,便是手刃数十甲士!” “我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让你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我扎你苦胆!” “我让你白刀子进去还是白刀子出来,我挑你脑浆子我!” 众人听着解气是解气,可怎么就感觉这聂政…… 有点贫嘴啊? 说的真都叫什么话! 许多人听着听着就笑了。 当然了,对待司马家的走狗,不用客气! “你们不信,大可以跟我练练!” “良家女子,岂容你们强占、凌辱?” “看在你们身不由己的份上,暂且饶恕你们!” “给司马亮那个昏王捎句话,若再不改恶行,没几天,爷爷我就将割他的脑袋!” “把他的脸,划得他老妈都不认识!” “想必他,都不知道他二哥是怎么死的!”这一句也是陈成自行添加的,底下观众一听聂政老爷专门跟司马家作对,兴奋不已。 可是这时候,绍生的仆从不满道:“不对啊,你之前说聂政救不了嵇康那段,不是说聂政是鬼魂,大白天不能出来露面吗?” 陈成正胡言乱语,说的起劲了,一下被问蒙住了:“……” 众人一听有理,纷纷看向陈成,看他有何解释。 鬼魂大白天抛头露面,还带着宝剑,不符合中国人对鬼魂的朴素认知啊! 也由不得绍仆这边不挑刺,特么都把他家主人打得“衣不蔽体,一丝不挂”了,还不容我质疑一下你么? 陈成有些犯难:靠,前后“设定”不一致! 穿帮了! 这特么该怎么圆回来呢? 陈成大囧,险些急得抓耳挠腮,脸上仍然保持镇静:“这有什么稀奇的,那天不是——不是——” “是阴天嘛!” “不见天日,鬼魂不就没事?”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是阴天! 看样子鬼魂不是白天不能出来,而是怕太阳。 如此看来,嵇中散就义那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老天不长眼啊! 没下一场雨,让聂政爷爷救下嵇中散! 陈成见老百姓如此容易被糊弄,也是狂汗,心知自己再节外生枝,难免暴露更多破绽,长话短说: “众人大惊,弃车而逃,聂政爷爷也进入坟墓不见了!” “王绍生夫妇叩拜了聂政墓回家,仍然害怕汝南王再派人来。过了十几天,竟然毫无消息,心情才安定下来。汝南王的淫威从此也有所收敛。” “我继续声明哈,”陈成一板一眼:“这故事真人真事,十足真金呐!不信的话,可以去汝南打听打听,当地人都知道。” 我就不信你们真有人去驻马店打探故事虚实…… 不会有人这么无聊。 这故事既然是完全套的聊斋的模板,那便是假的。 即便是明朝真发生了这么桩离奇事,那在此时也没有发生,仍然是假的。 按陈成的誓言,雷公老爷要当面劈死他。 对陈成来说,故事是假的,可雷公老爷! 更是假的啊! 我是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不怕怪力乱神…… “这就完啦?” 陈成收尾收得有点快,让听众不是很满意,有的人责怪绍生的仆人不懂事,总是瞎挑刺,坏了小郎君讲故事的兴致。 最好是像讲嵇中散遇聂亡魂那段,一边说,一边演,才好玩呢! “真完啦?” “没呢,没呢。”陈成见大家兴致颇高,不介意继续编下去:“汝南王被聂政老爷这么一吓唬,是不敢调戏民女了。” “可不玩女人,又没事情干,咋办呢?” “干脆!”陈成把手一拍:“老子造反吧!” “这,就有了‘八王之乱’!” 萧美娘:“……” 李季兰:“……” 胡赛春:“……” 人民群众:“……” 这天下兴亡,怎么在你小子口中,就如同儿戏一般呢…… 司马昭不过是杀了一个嵇康,嵇康的“好朋友”聂政竟然直接把司马家全家给端了! 把司马家的王朝给覆灭了! 陈成讲起八王之乱的故事,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后来啊,司马亮想夺楚王司马玮的兵权,没成功,但楚王因此愤恨汝南王。” “之后,楚王司马玮受了皇后贾南风,对,就是那个淫乱的女人,诬告司马亮图谋废太子,把司马亮和部下全部包围起来。楚王命人杀了司马亮——可没有人敢杀。” “司马玮下命令说:‘谁杀了我四叔公,赏他一千匹布!’于是乱兵就争着抢着把司马亮杀了,扔在北门的墙壁下!” 群众们一听司马家如此混乱,你打我,我打你,丝毫不顾亲情人伦,难怪晋朝如此糟糕! 活该呀! 造孽呀! 第104章 小陈我是来卖书的!(两更连发第二更) 加上陈十一郎之前给司马亮泼的“强抢民女”的脏水,众人听这“淫王”死了,都十分解气—— 实际上司马亮也是无妄之灾啊,他不过就是因为辖区驻马店稍微比其他七个王爷靠近聂政坟那块儿,就被小陈扣了一个“强抢民女”的帽子。 当然,不用怀疑,这家伙类似的事……恐怕真干过! 裂土封王的,有几个不是肆意妄为的呢? “还没完呢!”小陈一脸笑意:“有谁记得,司马亮死状如何?” 他不提示,众人还都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是——”人群中有看过史书,想要显露自己本事的,可是太激动,就是说不出来。 陈成知道这位仁兄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笑道:“没错!就是那样!” “《晋书》上说,‘鬓发耳鼻皆悉毁焉’——你们看……” 头发耳朵鼻子都被毁坏掉了! 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跟聂政一模一样吗! 在场听众,无不悚然一惊! 汗毛倒竖,后背发凉! “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巧合至此!” “什么巧合,就是聂政的鬼魂作祟,司马昭杀了嵇中散,聂政士为知己者死,便要杀司马昭兄弟、子孙、全家上下,搅得他们永不安宁!直至王朝倾覆!”有人一口咬定道。 众人惊悚地发现,八王之乱结束,衣冠南渡之后—— 司马昭绝后了! 东晋的第一个皇帝晋元帝司马睿,是司马懿曾孙,琅邪武王司马伷之孙! 并不是司马昭后代! 厉鬼索命! 一条不留! 恐怖! 太恐怖啦! 简直堪称古代山村老尸,男版楚人美啊! 讲到此处,《广陵散》的故事就全部讲完了,前后千年,出场人物众多,你方唱罢我登场: 战国前夜,聂政父为人所杀,聂政入山学艺,由仙人处得剑法与琴谱; 韩哀侯时期,大仇已报的聂政,为知己严仲子重出江湖,以“白虹贯日”击杀侠累,葬在洛阳西宜阳; 三国时期,魏国嵇康到洛阳西打铁、弹琴,结识聂政鬼魂,得以传授“神曲”,曲中歌颂任侠之风,取名《广陵散》; 魏国末年,嵇康为司马昭残杀; 西晋前夜,聂政鬼魂吓杀司马昭,为其复仇司马昭没能成为西晋开国之君; 西晋末年,聂政鬼魂见解引发司马亮等“八王之乱”,西晋灭亡。 这故事—— 扯淡是扯淡! 可是! 离奇啊! 精彩啊! 来龙去脉清晰啊! 前后都能自圆其说啊! 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究竟是怎样的才华! 才能编造出此等胡说八道、漏洞百出却又热闹纷呈的长篇故事啊! 说真的,在此时的大唐,老百姓真的没听过这种把各种人都编在一起的“大乱斗”故事。 眼看着陈成不继续讲下去了,众人都十分失望—— 他们还指望聂政鬼魂再续写新篇章呢! 最好是大唐太宗也受到过聂政鬼魂的帮助,要不然他怎么能在洛阳武牢关一战(唐代避李虎讳,不称虎牢关),一举击溃王世充军、窦建德军,从而一举奠定大唐江山的根基呢!(如果真要继续这么编的话,那第一个击溃的,便是作者“菌”。) 更有甚者,说过段时间就要去宜阳,到聂政坟前拜一拜。 “小郎君,真的没有下文了吗?” “是啊,类似的故事你还知道吗?说来听听?”有无知民众热忱问道。 “咳咳。”陈成咳嗽一声,冲江森勾勾手指:“刚刚的故事还没有听够吗?” “还没有过瘾吗?” “意犹未尽吗?” “没关系,今天,大家的机会来了!” 陈成从江森手中接过一册书:“这本书,名曰《开元诡怪榜》,正是小子所撰写!” “上面列举了小陈平生所听说过的诡怪故事,按照离奇程度,分名次排列!” “一共有奇闻怪谈十一则!聂政、嵇中散、广陵散的故事,也在其中!名列第七位!” “所以,如果还想知道其他十则奇闻怪谈的,阅读这本书就可以了!” 你以为小陈我今天絮絮叨叨、装疯卖傻跟你们扯了半天,真是闲的没事情做,要给你们讲故事的? 还是要给季兰姐姐的《沧海一声笑》搞一个故事背景,让她得到高分评价的? 都不是! 小陈我今天来是宣传自己的新书的! 是来卖书的! 全场哗然! 竟然还有其他更胡扯八道的故事! 这也太棒了吧! 我们本以为聂政鬼魂的故事已经够扯淡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更扯淡的! 如果这个故事在榜上排名第七,那就意味着前面有六个故事,比这个故事更扯淡,更劲爆! 简直是太棒啦! “来,这位兄台,你可以拿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假的。”陈成说着,递了一本书给前排的一位公子哥,那人兴冲冲地翻开书,看到有“目录”一页,上面写着: 小红帽的故事! 农夫、金鱼与老太婆的故事! 辛伯达七次航海的故事! 太子阿特士和公主哈娅·图芙丝之梦的故事! 阿里巴巴和QQ大盗的故事! …… 一个个扫过,光是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每一个故事都相当扯淡啊! 简直是太棒了! 大唐朝现在的“传奇”,都是猫尾巴长一样的故事,哪有眼前这种长度、情节引人入胜的! 我要拿回去看个一整夜!(前两天有个读者把长庆的老书《1936》用两夜多全看完了,真是猛,哈哈!) 其他人却纷纷要求他把书给他们也看看。 陈成笑道:“这位兄台,有没有发现,我的书,与别人的书,有什么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 拿到他书的哥们看着手上这本的确很奇怪的书道:“很厚,字很多,而且……” 看起来很方便! 是的! 非常方便! 你可以一页页地翻着看! 太神奇了! 读者要吐槽,这特么有什么神奇的—— 那本书不是一页页翻着看的? 还真不是。 甲骨文时候就不提了。 出现竹简的时候,那是用竹片或木板,用牛皮索编串成册,名之为“编”,或叫做“篇”,《孙子十三篇》便是这样。 等到后来使用了帛,发明了纸,便有卷轴式的书,便是是将帛或纸卷在一根木片上,每一篇帛书加轴后卷成一卷,用细丝绳捆扎,故而取名为“卷”。这才有了古籍中的“卷一卷二”。 从汉末至唐代,纸写的书籍的装帧一直是“卷”。 所以这个时候的人看书,都是一边看一边卷,一边看,一边卷——你如果房子不够大,根本没法铺陈开来看。 更没有办法捧在手上看! 这也就是这位老哥说“太方便了”的由来! 一页页翻,不占地方,捧在手里,简直神了! 第105章 小陈卖书,买一送三(第一更) 从这里你也看出,像马伯庸亲王《长安十二时辰》中那种“大案牍术”在唐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发明者”徐宾起码再不济,也需要再“发明”宋代才有的那种装订成册的书籍! 因为卷轴的方式,就算你有那么多资料,可是你卷啊卷啊的,再给你七十二个时辰,你也不一定能找到想要的浩如烟海的资料。 装订成册,才能捧在手上,一页页地找! 古代书籍进化到最后,也没出现现代使用的这种装订方式。 最高级的便是明代中业的“线装”了,当然,除了它是用线穿订的,其他的与现代书籍也没啥两样了。 只是从卷轴到线装之间,也经历了经折装、蝴蝶装、包背装三种进化形式,到了北宋末年的“包背装”,总算可以一页页翻了,但它相比线装也是很麻烦的一种存在。 对于其他穿越众到了古代造水泥造大炮,陈成向来嗤之以鼻: 先把线装书捣鼓出来吧! 这个真的是没啥技术含量,却对文化发展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从陈成与小郡主捣鼓第一年的诗榜开始,他们年终总结所有诗榜,出了一本书——所采用的装订方式,便是“线装”,虽然陈成也不是很懂到底怎么装,可是大唐的工匠们,越装越会装,到后面已经可以装订出很结实、耐翻页、不散架的书了。 在长安、洛阳两地也有人发现了这样做书籍的好处,有一批人开始效仿。 只是到了金陵,发现还没有流行开。 陈成相信,再过二十年,线装书应该能占据一部分市场份额,百年以后,必然是线装书的天下。 毕竟—— 经折装、蝴蝶装看起来不方便,包背浪费纸,而且制作起来,都比线装书工艺复杂很多! “这么好,内容丰富,看着方便的书,只有一本,该怎么办呢?”陈成又抛出一个疑问。 “我竞价买!” “多贵都买!” “对,价高者得!” 陈成笑了,我这就是消遣读物,又不是啥稀世珍本,小红帽这种故事,小陈我敝帚自珍也没有用啊! “不用着急,有得卖!”陈成道:“而且,不止这一本!” 下面一阵激动,有人问:“那么,到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陈成兴致勃勃道:“我昨日已经在东市洽谈好两位版印工匠,只要看的人够多,他们那里随时可以雕刻!” 众人犯难:“专门为我们雕一块版,那书肯定卖得很贵啊!” 这时候的书,都特别贵! 因为要么手抄,要么版印啊! 人工抄,能不贵吗! 抄一本书都很贵,不要说雕版了,难度不是一个级别的,成本自然更可怕。 除非印刷量很大的儒家经典、道藏、佛经,可以分摊成本。 “不贵不贵!”陈成道,他并没有说他甚至还有“活字印刷”的天才构想(问题是中国人对排版、字型要求太高了,活字印的书歪歪扭扭,看不下去,而且活字造价也很高。) “我们先把故事一个个印,每个故事,大家在一张纸或者几张纸上就能看完!” “区区一张纸,能收你多少钱?”(最贵的话,就是像点娘2000字一毛钱这样了。) “他们雕好几版,我们就出几个故事!”陈成笑道:“我把这种方式叫‘连载’。” “都全部连载完毕,就能把所有的故事,装订在一起,结集出售!” “这么多故事一起看,一定还是很贵吧!”有的人不想一个一个故事追,希望能全部结集后,一次看完! “不贵不贵!”陈成阴险地笑道:“等这书印出来了,前三十名用户——每本仅售……” 陈成勾了勾小指,江森给他一张纸,陈成将其一抖,将上面标注的价格示于众人: “五文钱!” 众人惊呼! 由不得众人不惊呼—— 金陵的米价现在是10 文一斗。 折合起来是一枚铜钱能买1.18 斤大米,也就是五六斤大米的事,后世十块钱这样。 这对于普通老百姓肯定是好多天的口粮,可对于能到秦淮河捧花魁的人来说,五六斤大米实在算不上什么。 陈成是奔着将自己的《开元诡怪榜》往畅销书打造的:“这就完了吗?当然不可能!” “小子初来乍到,祖上也是金陵住过的,怎么忍心赚家乡父老的钱呢!”陈成拿出他“陈朝皇子”的觉悟来:“所以,今天就预定,名额以内的,不要五文钱!” “也不要四文钱!” “甚至只要——”陈成又从江森手中扯过一张纸:“只要一文钱!” 全场再次惊呼! 竟然只要一斤大米了! 那我现在就要定! “前三十位一文钱,六十位两文钱……以此类推!”陈成豪爽道。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陈成继续道,又从江森那里拿了一样东西:“除了这本《开元诡怪榜》,我们同时附赠您一本——嗯,先采访一下,这位先生,您觉得咱大唐朝,最出名的诗人是谁呀?” 被问的人挠了挠头:“张丞相?” 陈成一想,张九龄的确出名啊,人家当过宰相么。 “然后呢?” “襄阳……孟浩然?” 陈成心里也很清楚,恩师的名号,绝不会出现在前三之外。 是的,在这个时候,其他诗人的名气,都无法与襄阳孟夫子相媲美,无论李白,还是王维!尽管他俩如今在诗榜上炙手可热! 作为前辈,孟夫子就是实打实的首席大国手! 陈成微微笑,亮了亮手中的书名:“《孟夫子劲诗金句精选集》!赠送与你!” 孟夫子的诗作足够印一本厚书呢,现在当然不可能全印出来。所以要挑选一些。 他挑选的,都是孟老师那种不闻名于世,但写得非常好的诗—— 没错,就是绍生抄袭篡改的那些! 陈成真正的用意在于此! 我先把这些诗印出来,你们还能怎么抄? 果然,绍生的仆从见到这本书,脸色一变,眉头锁了起来! 看看书封,看看陈成,他犹豫片刻之后,离开了纷扰的人群! 显然是向绍生传话去了! 陈成微微笑,你们以为小陈我那么傻,非要与绍生一对一较量才行? 当然,一对一胜过他,那是肯定的。 可是,我也要从现在开始,就把他的后路给断了! 别妄想还能继续借着先师的名号,招摇过世! 陈成、江森都很得意这一妙招! 陈成又道:“当然,买故事集,赠孟夫子的诗集,说不过去,这样吧,换一种说法!” “大家买孟夫子的诗集,我们赠送《开元诡怪榜》!定价,还是1文钱!”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故事书看完了其实就没有什么意义,自己不看也可以听别人讲。 但同时获得一本孟夫子的诗集的话,那是相当不错的,既可以自己陶冶情操,也可以教教家中小朋友“春眠不觉晓”什么的。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光送一本,怎么够!我们还要继续送!”陈成微笑,从江森手中又抽出一本书,稍微有些赧然道:“当然哈,这本其实是……我的诗集……” 第106章 笑傲江湖,全场满分!(第二更) 底下人哄堂大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感觉:果然这小子还是要携带私货,宣传自己的嘛! 哈哈哈! 连胡赛春、萧美娘都在错愕之后莞尔笑了。 读书人么,总还是想要借着各种机会扬名立万的。 只是—— 仔细去看书名,众人大吃一惊: 赫然是! 《陈十一郎出道十一年流金岁月复刻经典全收录》! 大家无法不吃惊啊! 因为: 这名字也太长了吧…… 而且你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都出道十一年了,那你特么从娘胎里掉下来就会写诗不成! 太不靠谱了! 不信的同时,忽然有人失声叫道:“他竟然是——陈十一郎!” “颍川神童,陈苌!” “天啦!他可是——” 当“颍川神童”的名号叫出来时,众人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他能与凤子龙孙李瑾、李瑜交往甚密! 难怪他能与李龟年谈论音乐! 难怪他能和王维携手出游! 他就是当年誉满两京,诗传四海,岐王诗榜榜首,圣人、惠妃尤爱,御赐银鱼袋,紫微宫许驰马,更有圣人“十年可为宰相”的金口玉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颍川神童,陈十一苌啊! 有人确实不知道陈十一郎是谁,就问身边的人陈十一郎是何方神圣,竟能引起一小波轰动—— 对方告诉他,陈十一郎就是前几年传闻说“立志反唐复陈”的那位。 呃,这未免也…… 有的人下意识要离乱臣贼子远一点。 “没想到陈郎君就是鼎鼎大名的颍川陈苌,失敬失敬!”连萧美娘都感慨了一下,起身客套了一下。 “哪里哪里!”陈成也谦虚还礼。 陈十一郎很满意。 看到众人崇敬的目光,陈成欣慰地笑了。 果然是金陵!不是穷乡僻壤! 他陈十一郎的大名,还是颇有名气的! 不管是善名,还是恶名,总之我不是无名之辈! 三本书中,陈成自己的诗集,感兴趣的人也不少。 大家都想看看,陈十一郎的诗究竟有什么玄机,当初连圣人、武惠妃、张丞相、张丞相的死对头李丞相都交口称赞。 除了几首脍炙人口的如“明月几时有”“兰叶春葳蕤”那样的,金陵距离两京已经远了点,不是所有的诗大家都知道。 搞不好他的诗就如他今日所讲的故事一般,纵横奇肆,波诡云谲,一会儿嵇康一会儿聂政一会儿还有司马家全家“死妈”的。 拿回去研究一番,说不定还能研究出一条进身之阶。 毕竟我们又没有“复辟陈朝”“复辟‘死妈’朝”的怨念。 陈十一郎的思想虽然反动,陈十一郎的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 借用几个荒诞不经的小故事,一方面宣传了恩师的诗集; 另一方面,禁绝了绍生再抄袭孟老师诗的可能; 最后,还能顺带唤醒人民群众尘封的记忆,想起来大唐还有他陈十一郎这么一号人物! 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嗯,可能还不止。 卖书搞不好还能赚钱—— 只是按照目前这个定价,只卖几百本的话肯定是折本的,而且还不是小数字。 出书不是你想出,想出就能出的啊! 陈成得意在自己的浮想中,忽然察觉一丝幽怨的目光盯在自己俊俏的小脸上。 果然,季兰姐姐不开心了! 你只顾着自己出风头,已经把我的“正事”给忘啦! 陈成咳嗽一声,正正形色,做事情就要态度端正,一做到底嘛! “观赏了《广陵散》旧谱,获取了其背后的秘辛”,在经过一套“聂政行侠仗义千年记”的故事之后,陈成信心满满道:“故此,《广陵散》一曲,正是饱含豪气干云,感人肺腑的侠义精神!” “我效法古人,谱写此续曲,一是感慨聂大侠刺韩相,白虹贯日的壮丽!” “二是激赏聂大侠与嵇中散,相得益彰的友情!” “三是感念聂大侠报故人仇,毫不含糊的爽快!” “四是颂扬聂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 “杀人红尘里,笑傲江湖中!” “各位对小子的曲,有什么看法,对李莫愁仙子的琴技,有何意见,敬请品评吧!”陈成心说自己都费了这么多口舌了,怎么着也要让李季兰获得一个极高的分数吧。 评委们纷纷点头认可,只有萧美娘依然故我:“我依然觉得,此曲好是好,可只用到五音,着实过于简单了。” 陈成微微笑,并不介意:“我看《宋书·乐志》时,偶得‘大乐必易’四字——” “瞬间醍醐灌顶!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舍繁求简,方为曲之大道!” “此曲初度完毕,我邀圣人乐工李鹤年公品评,他也认为只用五音,深得古法。” 毕竟按照《广陵散》是聂政得自上古神仙的设定,太过磅礴,反而失真。 就像上古的诗歌一定是“采薇采薇,薇亦刚止”这种简单反复的风格,不会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种。 陈成三句话,又装三个B: 第一,我的理念是古人也认可的《宋书》是音韵大家沈约主持撰写的,你不能说沈约不行吧? 第二,我引用了大唐最重要的神仙,太上玄元皇帝老子的名言“大音希声”,你不能说太上玄元皇帝不行吧? 第三,我不仅认识李龟年,跟他弟弟李鹤年,另一位国宝级音乐大家,也是熟到不行呢!你们还能质疑李鹤年也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美娘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给分吧! 胡赛春第一个举起分牌:“满分!” “满分!” “满分!” “满分!” 萧美娘最后一个举起,“满分!” 只是大家都看到她原本写的是“九分”—— 可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即便她打零分又有什么影响呢? 还不如成人之美,给满分吧! 见第二轮又获得了全满分,陈成与李季兰相视一笑,志得意满。 分不分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经过今日的一番运作,他们二人都要名躁金陵了! 绍生用了数月功夫才做到的事情,他俩只用了两天就做到了! 这—— 自然引起绍生的不满啦! “我还有一个疑问!”绍生的仆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回来了,兴许是他家主人给他支了新招:“你的故事,乐曲,都不做评价了。(因为绍生不在现场,又没听到!)” “我只问!” “你的故事全篇都发生在洛阳、宜阳,至多远一点到了汝南(驻马店)!” “请问,与广陵(扬州)——有何关系!” “又为何,名广陵散!” “广陵”是扬州的古称,“散”是操、引乐曲的意思,《广陵散》的标题说明这是一首流行于古代广陵地区的琴曲。 绍仆目光灼灼,自信这个问题绝对可以问倒东拉西扯的陈十一郎! 第107章 将推销进行到底!(第一更) 在场的人,突然都反应过来了! 对啊! 大家都被陈十一郎牵着鼻子走,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支曲子,名叫《广陵散》啊! 这曲名,到底是谁取的,又有何含义呢? 绍仆得意得笑了,他觉得,陈十一郎这下免不了抓耳挠腮,当场出丑了! 编故事,你绍生被人绿了是真人真事,我还说你陈十一郎老婆被人抢走了,是真人真事呢! 没想到,陈成却笑了。 我特么既然能把如此扯淡的故事都写到书里去了,又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个问题呢? “你理解不了,那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流行于古代扬州的曲子啊!”陈成微微笑道:“这个‘散’,就是字面意思,散掉了,破败了。” 绍仆皱着眉头,不知何解。 陈成继续微笑:“在嵇中散之前,世人未闻‘广陵散’之大名;嵇中散之后,‘广陵散’几近失传。” “这名字,本应该是聂政给古曲重新的取的名字,”陈成又开始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取这个名字,为的是——” “提醒嵇中散,国家的症结所在!” 绍仆一听到陈成又扯到没边没影的事上去了,忍不住笑了,看看周围人,也不知他们有没有人听得懂这小子又在胡说什么。 陈成耸耸肩:“你以为不是?曹魏之亡,实在广陵——再想不到的话,我提醒你,‘淮南三叛’!” “啊!”人群中再起惊呼,终于有人琢磨过来陈成话中的含义了! “淮南三叛”发生于曹魏后期,由于司马氏权倾朝野,夺权专政,南方先后发生三次反抗司马氏的兵变。 三次分别为王凌之叛、文钦毋丘俭之叛及诸葛诞之叛。 如果这三次起兵成功,曹魏还有翻身的机会,只不过三次叛乱皆为司马氏所平定。 有趣的是,这三次叛乱前后相差7年,同为叛将的诸葛诞还曾征讨过毋丘俭的叛乱—— 可是这几个人,都与扬州脱不了关系! 王凌,东汉司徒王允之侄(貂蝉义父的王司徒,不是鬼畜的王司徒哈哈!),曾任扬州刺史,联合兖州刺史令狐愚谋立楚王曹彪为帝,事泄自尽,夷灭三族。 毋丘俭,魏明帝曹叡密友,镇东将军、扬州都督,他感念魏明帝厚恩,毕身效忠曹魏宗室,正元二年(255年),当司马师擅自废黜魏帝曹芳,愤起七万淮军,赴洛阳勤王,兵败身亡。曹魏忠臣的代表人物。 文钦,时任扬州刺史,前将军,与毋丘俭起兵失败后逃往东吴,随后在吴国又响应过诸葛诞对司马氏的叛乱,但他与诸葛诞向来不对付,最后被诸葛诞所杀。 诸葛诞,诸葛亮的族弟,曾与司马师一同平定王凌、毌丘俭、文钦的叛乱,那时便是镇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可他见到王淩、毌丘俭等人的覆灭,心不自安,也于甘露二年(257年)起兵反对司马昭。最终兵败被斩,夷三族。 陈成道:“王侍御参览过的《希韶阁琴瑟合谱》云:‘王凌、毋丘俭、诸葛诞辈皆自广陵散败,言魏之散亡,自广陵始,故名其曲曰广陵散’,此言不虚!” “聂政此举,在于提醒嵇中散:想要救你老婆家的曹魏,光避世啊,隐居啊,放浪形骸啊,是没有用的!” “你打铁,可以去扬州打铁嘛——但凡王凌、毋丘俭、诸葛诞哪一次起兵,兵器被你打造得锐利一点,说不定他们就赢了,司马家就完蛋死妈了呢!” 陈成指着绍仆道:“嵇中散就是因为跟你一样,把广陵散当做是流行于扬州的普通民乐,未能领会深层含义,所以未曾阻止改朝换代,自己也被司马昭所害。” 绍仆:“……” 说我跟嵇康的眼光一样,这算是好话呢,还是坏话? “你们再想想,这三次反叛之后,又是谁守卫的扬州啊?”陈成饶有兴致地继续问。 众人更加惊讶! 因为竟然想到了…… 嵇喜! 没错,正是嵇康的亲大哥,做过扬州刺史! 在阮籍“青白眼”的典故中,嵇喜也被称为“有当世才”,然不为清流所重,阮籍也有“白眼”瞪着他,相反的则是嵇康那样的贤士,打得一手好铁,嵇康便青眼有加。(不过后来阮籍老娘死了,嵇喜一反常态,带着酒、夹着琴来,阮籍大喜,马上由白眼转为青眼,还拉着他一起喝酒吃肉,这实在是……) 的确,与弟弟嵇康相比,嵇喜显得世俗一些,而且对司马家很忠心。西晋太康三年的时候,东吴旧将莞恭、帛奉举兵谋反,围攻扬州,便是嵇喜率兵讨平的。 嵇康兄弟对于扬州的这“一反一正”,正是曹魏散败,司马家兴旺的一大表现。 “这还没完呢!”陈成已经把现场观众基本说服了,噎得绍生的仆从无言以对,可他仍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咱们接着上回‘八王之乱’那段讲哈,接着便是五胡乱华,永嘉之乱,司马家苟延残喘,行将就木——是谁南下金陵,偏安南方的呢?” “晋元帝司马睿!” “而他之前的职务是……” 众人惊叫:“琅邪王、安东将军以及……” 都督扬州诸军事! 扬州! 又是扬州! “丝毫不错!”陈成微笑:“东晋苟得偏安,原不应该是‘广陵散’,应该是‘广陵兴’才对!” “可是自晋元起,晋室权柄,莫不掌握在‘王、谢、桓、庾’四家之手!名义为君王,实则为草芥!” “敢问历朝历代,还有比司马家更窝囊的吗?” “‘广陵之散’,以指东晋,未为不可!”陈成背着手:“这可能是聂政、嵇中散当日,也未能想到的。” 这些人都想不到,偏偏被小陈我想到了—— 我为什么能想到呢? 还不是因为…… 我自囚于房陵数年,实在闲得没事干,只能穷极史书,从里面专门挑这些歪门邪道的地方钻研呗! 聂政嵇康的故事,纯粹是因为后世流传的《广陵散》,是《聂政刺韩王》一曲的谬误,陈成兴致所致,胡乱将二人攀扯到了一起。 就连他口口声声说王维看过的《希韶阁琴瑟合谱》—— 那也是清朝光绪年间才有的琴谱,王维自然没有看过,包括陈成自己也只听过书名,不会去看这种专著。 只是现在,不要说在场观众了,连陈成自己,都有些相信嵇康确实遇到过聂政的鬼魂了,如若不然,这么多的巧合,实在是解释不清啊! 陈成看着绍仆,一副“你小子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回去叫你家主人来吧”的样子:“我与令主人神交已久,回去替我向他带句话,我期待——” “与他相会之时!” 绍仆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且看机缘!” 并不觉得自家主人会输给陈成这么个“毛没长齐”的毛头小子。 转过身,倨傲而去。 陈成见他走了,更加开心,指示江森,又拿出一本书,更加厚实—— 众人都看着,心想这又有什么名堂? 清了清嗓子,陈成道:“这一本——乃是刚才那三本书的‘超强合订本’,三本合一,加量不加价!” “里面还有精美插图,以及额外惊喜内容哟!” “居家收藏,馈赠亲友,不二之选!欲购从速哟!” 众人:“……” 这小子还真是逮到一点机会就要推销他那点玩意…… 第108章 妈妈我也要看小红帽!(第二更) “小红帽!热乎的!刚印出来!好看!倍儿恐怖!” “阿母,我也想看小红帽!” “小红帽是什么?” “一个可好看的故事,印在一张纸上。” “咱家又没有人认识字,听阿母的,咱不看。” “我已经听别人讲过这个故事啦!可好听啦!那纸上不但印了字,背面还印了一只大老虎呢!” “你都听过了,还买什么,谁再说,再听人家说一遍好了。” 小孩子怯怯的:“妈妈,人家说了,‘小红帽’不要钱。” “嗯?不要钱?还能有这种好事?”小孩阿母琢磨过来,立马改口爽快答应: “那咱也看!哪里可以领?领,领赶紧的,两份够吗?” 孩子欢呼雀跃:“够啦!谢谢阿母!阿母真好!” “我寻思着,要是都不要钱的话,多要一些回来,还能糊窗户……” “……” …… 陈成完全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的《开元怪谈榜》这才发布第一个故事呢,竟然如此受欢迎—— 尤其是深受小朋友们的欢迎。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第一个故事“小红帽”是免费送所有人看的。 昨日在秦淮花魁比拼中,陈成以一篇《聂政鬼怪与嵇中散》“惊艳”全场,金陵群众都被他无厘头的叙事风格和“旁征博引”的学识所折服,加之他昔日“颍川神童”的大名,今朝与“赤练仙子”的强强联合—— 一时间,《开元怪谈榜》成为金陵城中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听陈郎君扯淡,不仅滑稽可笑,另一方面还增长见识呢! 就说他昨日那故事,听完了之后是不是对战国初期形势、魏晋之交的刀光剑影、八王之乱、永嘉之乱…… 都有了大概的映像? 甚至还增长地理知识呢,反正听陈郎君讲之前,我是不知道洛阳西边就是宜阳县,东边走一段就到了嵩山少林寺,往南一点点就是他俩家颍川(禹州),再往南就是许昌、汝南(驻马店)呢! 基于这个故事的丰富(鬼扯)程度,大家越发对榜单中另外十个故事感兴趣! 如今是太平盛世,承平日久,大家太缺乏新鲜见闻啦! 从流传出来的故事名字来看,不仅有鬼故事,历史故事,大唐时闻,还有大食那边的奇闻呢! 是的,虽然大唐人不大看得起外国人,但是对国外见闻的确非常感兴趣。 玄奘写印度三哥见闻的《大唐西域记》、西安人杜环游历阿拉伯帝国所撰的《经行记》、日本新罗留学生书写的东亚见闻的,都使得大唐人对外面世界的了解,超越历朝历代。 如果《西游记》真的是唐朝人来写而不是明朝人写的话,就不至于在取经路上每一个所谓的“国家”看起来都像是中国的翻版了。(明朝郑和见闻更广啊,问题是老百姓不清楚他到底取过哪些地方,所以明朝人的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也有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描述。) 因为急于知道陈十一郎的《怪谈榜》中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天下午就有人去找了他所说的匠人,询问“印刷”计划。 两个大师傅挺为难—— 陈郎君的确要求他们先雕一块版,让他看看好不好。 可是这小郎君要求挺高,区区几百字的故事,两个人轮流雕了一天了,还差一点没完成呢。 不急不急! 等着你们雕! 于是,当天下午,十几名好事者守候在雕版工坊外,拿到了新鲜出炉的《怪谈榜》的第一个故事,榜上排列第十一位的…… 《小红帽》! 陈成完全没想到这故事竟然还挺受欢迎—— 当初,在房陵的时候,与世隔绝,完全没有娱乐。大夏天的晚上,陈成便把流放之人家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给他们讲《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舒克和贝塔》(这个故事有点高深莫测),小朋友们听完还想听,最后大家都开始主动记录陈十一郎的这些故事,如今已经可以结集了。 对于陈成来说,他们主动把这些故事“翻译”成了文言文,正好免去了他费二次手脚。 江森年龄不小了,可偏偏对于这些糊弄小朋友的故事十分喜爱,还专门在行囊中带了一套,现在陈成拿来就用,十分方便。 他把小红帽放在第一位,纯粹就是凑数,因为这故事三五百字就能讲完,字雕得小一点,一张纸正反两页就可以印完了,很适合考验工匠的手艺,又可以充当传单。 既然是传单嘛,那就不要钱了! 制版费,纸张费,油墨费,小陈我包了! 领取的人,只要重复一遍: 下个月十五,陈十一郎三本书: 《开元怪谈榜》 《孟夫子劲诗金句精选集》 《陈十一郎出道十一年流金岁月复刻经典全收录》 结集发售! 仅售一文钱! 如果你家村子东头厕所里没有纸了,你拿回去擦屁股也挺好的啊!(当然,这个时候纸张尤其贵重,写了字的纸用去擦屁屁更是一项罪责,不会有人这么阔绰且以身试法的) 你们看我的小红帽,帮小陈我的诗集和孟夫子的精选集打广告就行了! 金陵人看到的小陈本土化的“小红帽”开头是这样的: 金陵山中,多虎,其老而牝者,或为人以害人。有山人幼女,小字“红帽”者,携一筐枣,问遗其外母。外母家去六里所,日暮迷道,遇一媪问曰:“若安往?”曰:“将谒外祖母家也。”媪曰:“吾即是矣。” 小红帽曰:“儿忆母言,母面有黑子七,婆不类也。” 媪曰:“然。适簸糠蒙于尘,我将沐之。”遂往涧边拾螺者七,傅于面。 …… 这天晚上,陈成在路上就看到有个人拿了他《小红帽》故事的人狂笑不止,问对方笑什么—— 对方答道:陈十一郎的故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十分扯淡!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们这有很多老虎,有只母老虎装成小孩子的外祖母,小孩子说我外祖母脸上有七个痣,你不像啊!母老虎说:“是啊,刚才我筛簸,黑痣被糠秕灰尘蒙住了,我要洗一洗——” “结果跑去拿七个螺蛳贴在脸上!问小孩说现在看见了吗” “结果,结果……”这人简直要笑岔了气:“这孩子,这孩子——” “竟然信了她!信了!哈哈哈哈!” 陈成:“……” 靠,我怎么没感觉这里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的笑点真的是好低啊…… 小红帽故事中的反派是大灰狼,但是显然大灰狼放在金陵有点不接地气,陈成大笔一挥,改成老虎吧! 可一改成老虎之后,再把小红帽的故事一读…… 这特么不就是我国民间故事虎媪婆么…… 比小红帽的年代还早呢! 说不定,这故事本来就是中国出口到欧洲,被法国人贝洛、德国人格林兄弟改编了他们的故事。 然后,出口转内销的小陈又把故事捣鼓回来了…… “哎,你不就是陈十一郎吗?”那人惊讶,到现在才发现问话的人就是“原作者”! 寒暄之后,对方咂咂嘴:“我觉得啊,这个故事虽然恐怖(陈成:请问小红帽哪里恐怖了?),但是相比较聂政的故事,还是不够味,太幼稚了。” 陈成道:“没事,你明天还可以继续追金陵渔民和大家鱼的故事。”嗯,普希金的故事也被小陈接地气地汉化了。 “不!”对方拒绝:“我想听你亲口给我讲一遍,小红帽的故事!” 陈成:“……” 靠,是谁说这故事幼稚的! 你特喵的不是已经看过一遍了吗! 小陈第二次有成为“畅销书作家”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在两京,他还是“颍川神童”的时候…… 第109章 小陈办大唐花边小报!(第一更) 接下来两日的花魁大战,陈成都没有去现场观摩。 相比较姑娘们的花枝招展,陈十一郎更关心自己的书和“连载”。 他这个岁数,雄性激素分泌还没有那么旺盛,再过一两年,管保他只想看小姐姐了。 他本来就是想借着“花魁大战”来在金陵扬名,并推广自己同孟夫子的诗文的。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事实上,酒香肯定也怕巷子深,,梵高的画,杜甫的诗,至死也没能赢得与他们实力相匹配的声名与地位,穷困潦倒而死; 与之相反的是极其擅长营销推广自己的两位同行—— 梵高之后的毕加索,杜甫之前的陈子昂。 共同点是从家乡来到大城市(巴黎、长安)后,都有非常出格的举动,借此推广自己的作品,名声大噪。 陈成效法的便是这两位。 原以为一直要到赢取花魁之后,自己作为李季兰的“经纪人”才能获得一些关注度。 哪知道无心插柳,借着聂政和小红帽竟然火了一把。 这一波不亏! 趁着还有热度,加快连载速度,拿出更多的花样来吧! 点娘网上的作者们还有“爆更”一说呢! 加快雕版速度! 多请几位师傅! 印小红帽的时候,陈成只请了两位工匠; 到金陵渔夫和大家鱼,就变成了4位; 到第三天的阿里巴巴和QQ大盗的故事,一下就增加到10位工匠了! 哎,这增加得有点没有规律啊! 故事的确越来越长了,可不应该是8位工匠吗? 不科学! 事实上挺科学,8位师傅雕阿里巴巴和QQ大盗的故事,另外两位呢—— 被陈成请来刻印“秦淮评花榜”的八卦新闻! 中国的报纸行业也是起源自玄宗朝。 第1份官报正是问世于唐玄宗开元年间,人称“开元杂报”。 当然,这并不是说门下省或者吏部礼部办了份报纸叫“开元杂报”,这只是大唐人人对官报的泛称。 唐代孙樵《经纬集》在他谈学习上方心得的《读开元杂报》一文中,就说“杂报”是“系日条事,不立首末”的“数十幅书”,记事凡“数十百条”。 你不能指望这上面能看到娱乐八卦、明星见闻,杂报内容当然以报道朝廷政事为主,如“某日天子亲耕籍田,行九推礼。” “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 “某日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 “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十刻罢” “某日皇帝自东都洛阳还长安,扈从陈苌等有诗‘奉和圣制’,赏赐有差。” 这些都在《经纬集》卷三中有明文记载。 真实的唐代官报,到现代也还是能见到的,如敦煌进奏院状——敦煌石窟中就藏有唐僖宗光启三年(887)的官报。 要说开元杂报一点“明星新闻”都没有,也不尽然。 陈十一郎这个“营销鬼才”就力劝小郡主争取在官报上获得豆腐干大小的版面,刊登诗榜的最新信息。 也不知李瑜是使用了怎样哭闹手段,真的让李隆基开了尊口,允许她每次在官报上“夹藏私货”,以30字为限。 从此以后,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除了每月进奏院状报,里面还要夹带上精简版的“惠文太子诗榜”,分别向各个地方抄发。 王昌龄为何都去岭南走了一遭了,却仍然知道吐蕃与大唐边境发生了战事——正源自于此。 许多人看了简版的“诗榜”,尤其是陈十一郎故意捣鼓出来的吸人眼球的内容,难免疑窦丛生,托人搞一本全本的“诗榜”看看。 “王之涣又写了什么精彩好诗,把王维也给超越了?” “李白凭什么还在第一?” “这一次上榜的这位少陵杜甫是何方神圣,何故上榜?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然极好!” “怎么这一期前五不见了襄阳孟浩然???” 嗯,在数月后的开元杂报上,众人终于知道,孟夫子已经去世了。 …… 有了小时候出黑板报,以及与官报合作的经历,小陈做起“八卦新闻”的花边小报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而且他也很熟悉后世“超女”“快男”那些故意炒作新闻的套路,标题起得格外耸人听闻: “张芳王菊面和心不合,为争花魁明争暗斗?草纸姊妹花坐实!” “偶感风寒可能会影响发声,评委胡妈妈竟‘不要表演了滚吧’回应!” “萧美娘语出惊人:这位选手若留下,我走人!” “赤练仙子李莫愁意外走红之我见——写于第三日棋艺满分之后!” …… 这些标题一出,如果你是金陵百姓,难道不想搞一份来看看嘛? 陈成也知道,这种报纸得到的好处绝不会少! 评一次花榜,前后追踪报道,赛后评点,起码十天半月不愁卖不出去。 而且销路增,广告来! 广告可是后世报纸收入来源的大头啊! 从业者都希望能在陈成的报纸上展露头角,获得宣传。 胡妈妈如此,萧美娘如此,其他妈妈亦如是,谁都希望自家的姑娘获得最多的关注与好评啊! 更搞笑的是,那两位还希望掏钱来买通陈成,删除对自己的“恶评”。 胡赛春说:“我没说让人家滚啊,我说你感了风寒就回去休息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怎么被你写成这样!” 萧美娘也说:“删了删了!影响老娘知性的形象!当然,这位选手的确不像话,粗鄙不堪,更重要的是——” 这人还是胡赛春那边的…… 对于这些无理要求,陈成一律拒绝,义正辞严说: 报纸自然要客观公正! 随意捏造事实,混淆黑白,对不起小陈我的良心! 除非你们的价格再加一倍—— 嗯,胡妈妈你把我那支银步摇也还给我…… 胡赛春:“……” 萧美娘“……” 一气之下,两位妈妈甚至要自己去亲自动手,再办一份小报,与陈十一郎的报纸互相拆台—— 这有什么难的? 不就是写上个几百个字的新闻,请两个雕工,印他个三五百张,发给群众不就行了? 可是真去一做,发现远比自己想象的困难多了。 一来,没有陈十一郎那种夸大其词,耸人听闻的能力; 二来,对于怎样不露声色地抬高自己,贬低对手,尺度拿捏不好; 最重要的是…… 金陵城中好的雕工都被陈十一郎邀请一遍了,即使还没有加入陈成的family的,明后两天等他的《辛伯达七次航海》刊发之后,也快要加入了。 陈十一郎,拥有整个一套的组合拳啊! 对陈成来说,报纸赚不赚钱的无所谓,最重要的是—— 同样也能提高自己的文名啊! 每天他都不忘记给自己留一个专栏,上面刊登一篇自己得意的诗,以及孟老师的经典旧作,并且含沙射影地指责社会上正愈演愈烈的一种剽窃他人文章的不良风气。 任谁看到他这种贼喊捉贼、损人利己的行为,都要大喝一声: 卧槽,无耻! 嗯,真香——陈十一郎笑得很甜。 第110章 书棋天才少女李季兰!(第二更) “季兰姐姐,今日战况如何啊?” 当陈成忙碌着出书办报时,“赤练仙子”也继续着她的“才艺大展”。 李季兰还没有说话,江森便抢先道:“你猜如何?” 陈成眨眨眼,看他俩快活的样子,试探道:“同昨日一样,大获全胜?” 江森并没有否定,只是感慨道“女冠姐姐真‘仙女下凡’是也!” 江森夸张地拍着马屁,让李季兰都忍不住掩嘴笑。 陈成知道江森说话没有自己这么不靠谱,他既然说是“仙女下凡”,那定然是表现相当惊艳了。 昨日李季兰参加的第二项才艺比拼是“弈”,也就是“琴棋书画”中的棋,下围棋是也。 因为当今天子李隆基在走马斗狗等等之外,还是一个围棋迷,闲来无事时,常常与手下大臣对弈,围棋在上层的盛行,特别是皇室对于围棋的热衷,无疑加大了围棋的影响力和普及度,民间围棋之风也相当盛行。 只是什么都会的小陈在这方面是个外行,故而昨日没去现场观战。 小郡主李瑜曾经当过陈成的围棋老师,刚入门的时候,陈成直呼“下棋真好玩”,但是棋力平平,总也不长进,小郡主让三个子都下不过,最后就懒得跟他玩了。 陈成自己想了想,下棋实在是太耗费心力,穷极一生也未必有啥进步,何况看看“阿法狗”那样的人工智能,以人的心智,无论如何是战胜不了的。 问题即便是阿法狗,运算一次棋局,耗电3000多美元,从能量守恒的角度来看,小陈是不愿意耗费这么多能量在下棋上的。 同样的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他能收获得更多。 成为“棋圣”的目标是早早就放弃了的。 但也有别人通过下棋获得了进身之阶的,被天子许诺“日后可当宰相”的,除了陈十一郎,还有一位—— 《长安十二时辰》的另一位主角,李泌。 李泌神童之名,只怕相比“颍川神童”小陈犹有过之。 开元十七年,他才7岁时,因聪明过人,被李隆基听说了,就把他召进宫中面试。 李隆基当时正在和宰相张说下棋,就令张说以棋为题让李泌作诗,张说请李泌以“方圆动静”为题作赋,并且示范说:“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 李泌一听,马上就回答了四句:“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李隆基和张说都赞赏不已—— 试想一下,7岁的时候就能够写下这样的诗句,将棋的形状和内涵理解得如此深透,确实很不简单,诗才不说是否爆了抄袭他人的陈成,棋力爆他十条街肯定没问题。 棋力好的人驾驭权术大概也有心得,所以李隆基常让李泌与现在的太子李绍亲近,认为他以后可以辅佐太子接掌江山。 由围棋想到自己的“前辈神童”李泌,从李泌想到太子李绍—— 陈成忽然有一个惊恐的想法: 绍生…… 该不会是太子的化名吧? 因为“绍”这个姓的确有点冷门了。 太子为了积攒声名,体察民情,故下江南,作诗赋,选花魁,玩伎女…… 呃,好吧,看起来有点太不靠谱了。 要真跟太子结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估计这只是个巧合,以唐肃宗当太子时那种老实本分的性格,绝对干不出如此出格的事。 何况,他不但叫过“李绍”,还叫过李嗣升、李浚、李玙、李亨,反正老爸没事情干的时候就爱给儿子们改名字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成没去观看才艺大展第二日的“弈棋”,可也嘱咐了江森,观察有没有棋艺特别高超的小姐姐,说不定李泌指导太子,太子指导艺伎…… 嗯,虽然很不靠谱,可存个心眼总不坏。 哪知道,昨日的棋局,竟然无人是季兰姐姐的一合之敌! 毫不夸张地说,季兰姐姐一心二用,同时下两盘棋,都输不了! 半日功夫四盘棋,无人可敌。 最后实在给她找不到对手,作为评审的萧美娘只能亲自上阵! 萧妈妈纵横秦淮棋坛二十余年了,从无敌手,连地方官也同她交给手—— 可执白子先行(古代规则),双方力战半日,直至太阳西斜,最终也只是萧妈妈堪堪险胜而已。 “赤练仙子李莫愁”的棋艺还能怎么评价呢? 继续给满分吧! 得知季兰姐姐如此牛叉,陈成也惊叹万分! 难道我就往宣城那么一走,随口一提,竟然捡到了一位超级才女? 另外要知道,后世执黑先行,黑方在终局时贴3又3/4子,这样先行和后手方才都可以接受。 古代因为规则不同,贴子并没有这么多,因此事实上那局棋搞不好是李季兰才是真正的赢家! 厉害呀! 天才少女呀! 当然,纠正一下“贴子”的错误说法,应该是“除眼”,因为唐宋时期围棋计算胜负并不是数子,直接扣除“眼位”计数,道理一样,形式上却是反着来…… …… 昨日并没有冒出其他围棋天才少女,季兰姐姐独领风骚,小陈也就除去了“绍生是太子化名的”这种荒谬想法,天下很大,又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走哪里都能碰得到。 “今日比的是书法,二公子你可能猜得出,比赛写的是什么呀?”江森兴致勃勃问。 “比的什么?我猜不出。”陈成打量着江森,这黑小伙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一清二楚,偏偏还爱别人猜。 能是什么?我说,无非是《道德经》或者《千字文》,一方面你要考虑伎女们的文化程度,考那种普及率高的; 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内容没有犯忌讳的——古代这一点真的很不方便,陈成就曾多次忘记避李世民的讳,没把“民”写成“人”或者“户”。 《道德经》有太上玄元皇帝背书,《千字文》是《三字经》《百家姓》出现之前,启蒙认字的不二之选,毕竟是选花魁嘛,又不是考进士或者选书法家,总不能让你默写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吧?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江森快活道:“竟然是——《道德经》!” 陈成:“……” “《道德经》中‘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那段,季兰姐姐作为女冠,对这简直熟到不能再熟啦!” “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模板是一字未看!” “那字写得,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江森说起今日李季兰的神勇表现,依然眉飞色舞,十分高兴。 他昔日跟着二公子出尽风头,这几年过得着实太憋屈了,反而是跟着李季兰“选花魁”的这几天,找到了昔日的感觉。 “那就是说,”陈成道:“今天——” “又是全部满分!” 陈成连连点头:“好极了!‘才艺展示’三轮自选动作全部满分,明日季兰姐姐可以好好休息,后日便进入了最关键的‘唱’的必选动作了。” 看着十分开心,笑靥如花的李季兰,陈成心想: 李季兰这一身的才学,除了这种场合,的确很难展现出来,也无人欣赏、赞美她的才华与美貌。 万恶的古代社会啊,硬是囚禁了我们女同胞的多少才华! 感慨完毕,陈成对李季兰道:“季兰姐姐,祝贺你取得出色成绩之外,我还想问——” “你借我的衣服穿,到底啥时候还给我啊!”陈成指着自己穿了一礼拜没换的衣服:“我都没衣服换了!” 李季兰:“……” 第111章 花钱听故事还不如去网吧呢!(第一更) 李季兰穿小陈的衣服穿上瘾了。 昨日比棋,她定制的华服应该可以取用了,但是她声称,着男装下棋方便,而且—— 经过首日cosplay嵇康的举动,“赤练仙子李莫愁”也跟着陈十一郎火了一把,继续这种“名士”的装扮,随着陈成的故事在城中发酵,“李莫愁”也能更有认知度。 陈成认为季兰姐姐说得对,继续借了衣服与她; 今日比书法,李季兰又把小陈的衣服借了去,理由同上面一样。 陈成依然同意了,可考虑起来: 天天这么穿,认知度是有了,可人民群众是有审美疲劳的啊! 下一场说什么也不能再穿男装了! 李季兰也没说不好,嘻嘻笑道:“下一场赛的歌艺,肯定是要盛装出席了。” “但是明天比的舞蹈,我又不参加,咱们去城中逛街吧?” “逛街的话,肯定还是穿着男装方便。” 陈成欣然认同:季兰姐姐说得对啊! 但是琢磨了一下: 不对啊,你这是衣服不打算还我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爱贪小便宜的妹子! 不行! 不能让你的小伎俩得逞,明天一定要还给我! 李季兰见陈十一郎如此小气,不高兴了,撇撇嘴: 不穿就不穿呗,我明天穿道袍上街去! 啊?穿道袍? 那不就是告诉人家,陈十一郎力推的这位女中花魁是一个女道士吗? 逼女道士还俗从良,再逼良为“娼”……(当今天子已经做到第一步了) 这事传出去了,总归不好听啊! 老爸老妈怎么想?丈母娘未婚妻怎么想?天下欣赏颍川陈苌的士人怎么想? 自己三人在金陵玩得如此高兴,不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人认识“李莫愁”的真实身份,可以随心所欲瞎胡闹么! 陈成心想也别心疼一套衣服了,满脸陪笑: 穿!咱接着穿! 一套够吗? 要不要我身上这套也给你? 季兰姐姐却没有说“够了十一郎弟弟真好”,翘起小鼻尖,傲娇道:“谁要穿你‘原味’的脏兮兮的衣服!” 陈成打量一下自己,很委屈: 小陈我英俊潇洒,从出名以来一直非常注重仪容仪表的好吧! …… 当然晚上,小陈下榻的旅店中来了十几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却不是来找李季兰的,全是找陈十一郎的! 他们的目的是…… 听陈十一郎亲口讲述《小红帽》的故事…… 不出意外,这些人全是前日晚间陈成路上遇到的那人带来的。 虽然看过了纸上的故事,可总是觉得没有陈十一郎亲口讲述来得动听。 一路缠着陈十一郎回到了旅店,陈成实在没办法,行啊,你不是爱听吗,我讲! 前面都还是经典《小红帽》或者中国《虎媪传》的那一套,讲到后面,渐渐不对味了: “就这样——虎媪婆便肢解了小红帽的外祖母,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太多了,吃不下,把血液装在罐子中,肉放在橱柜里!” “小红帽来了没找到外祖母,口渴得不行,还喝了一杯虎媪剩下的其外祖母的血!” “最后,她也老虎外婆给吃掉了!” 陈成讲完,意犹未尽,舔舔嘴唇。 对方听得发愣,惊叫道:“不对啊,书上说的是虎媪吃掉小红帽后不久,一个勇敢的金陵樵夫便将它开肠破肚,救下了小红帽。樵夫还将老虎的肚子里填满石头,重新缝起来后,对方喝水的时候掉水里淹死啦!” 陈成无语:特么老虎吃了人之后,别说整个囫囵人了,还能吐渣渣不成? 你竟然相信糊弄小朋友那一套,咱俩到底哪一个更幼稚? 对方细思极恐,最后招呼也没打,就匆匆离去了。 陈成哑然失笑,果然从大人到小孩都是喜欢喜剧结尾,当年他看到《格林童话暗黑版》时,也直呼“毁三观毁童年”,可事实上,在格林兄弟之前更早的贝洛童话中,小女孩儿被狼骗上祖母的床,脱衣入睡之后,也是被狼吃掉了——并没有勇敢的猎人拯救她。 中国的虎媪传那就更恐怖啦! 能把对方吓走,陈成很满意,如果你还嫌这个故事幼稚,我不介意把小红帽取名伊莎贝拉·斯旺,虎媪的儿子黑小虎取名爱德华·卡伦,四套《暮光之城》的故事再跟你讲一遍…… 谁知道,当时晚间,这人又带了好几个人过来找陈十一郎,直呼—— “原版”的《小红帽》果然很带劲! 没听够! 我们还要听! 陈成:“……” 他的事情很多的,哪有闲工夫天天给你们讲故事啊,你们又不是小盆友! 盛情难却,陈成就让江森去给他们讲,反正《开元怪谈榜》上这几个故事,江森都知道,听二公子讲的。 而且江森一直以二公子为偶像,把小陈讲故事时的那一套做派学得虽然不神似,却也形似了,加上他极具“异域风情”的长相,尤其是说起《阿里巴巴与QQ大盗》这种外国故事时,众人听得更是津津有味。 一直听到“宵禁”,坊门都要关闭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这群人都不愿意回家—— 说直接就在店里住下好了! 直把旅店老板乐得不行,小赚一笔。 昨天晚上,来的人就更多了,差点把店里挤爆,而且都说“宵禁”后也不回家了。 陈成心想你们住店的钱都花得起,那故事也不能白听啊! 收费! 所幸众人也都掏得起钱,陈十一郎到了金陵之后,终于在不断投入之后,小小收入了一笔—— 到这一点,他那些故事的制版费纸墨费都还是自己在掏呢! 故事还在免费放送呢! 一天能送出去好几百份,你也说不清里面有几个是真的要听故事,还是要回家糊窗户的…… 今天晚上不例外,又来了一群闲的没事干的人,花钱来听陈成江森给他们扯淡。 陈成觉得提前让江森把几日后要刊印的故事讲一下,给大家听听,收取一下意见也不错。 正好看看金陵群众对故事的接受程度,有的不为人喜的情节可以修改—— 陈成管这个叫做“内测”。 嗯,“内测”用户的会员费还是蛮贵的,十文钱,都赶上后世网吧包夜的费用了。 陈成心想:真可以上网的话,别说十文钱了,我把剩下十把银步摇全送出去也心甘情愿啊! 不得不说,大唐的老百姓夜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在大唐的小陈,实在是太无聊了。 次日,陈成带着江森与今日休战一轮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招摇过市,乐得悠闲。 与他们第一日到金陵时举目无亲,默默无闻不同,这才几日呢,金陵的老百姓看他们都格外不同: “看啊!名震两京的神童陈十一郎!” “人家现在是翩翩美少年了,不是‘童子’了!” “那个黑小伙有意思,长得好玩,讲故事也好玩。” “赤练仙子已经连续四轮获得‘全满分’了,大家都说她最有希望赢得今年的花魁呢!” “不说了,我要再买一份花榜小报,看看昨日萧妈妈与选手之间的矛盾还有没有下文了……” 陈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嬉笑: 当明星的感觉,真好呀! 第112章 绍生下来挑战书!(第二更) 走了一段路,遇到一个阿婆,阿婆说听别人说了,问陈成是不是那个说《小红帽》故事的人—— 陈成说这故事的确是自己写的。 阿婆笑容可掬,盛赞道:你这个吊故事,好得一比! 陈成狂汗,好粗俗的阿婆! 吊开头,逼结尾,不愧是金陵的阿婆! 问好在哪里,阿婆说了,你这吊故事用来吓唬家里的逼孩子可好使了! 陈成:“……” 又问陈成还有没有类似的故事,陈成说多得很呢! 您老人家等着瞧吧! 嗯,要是不识字的话,那就等着听吧! 要是他的书能一直在金陵畅销下去,他会考虑将一些类似《小红帽》的故事从《开元怪谈榜》中抽离出来,专门出一本面相小朋友们的《陈十一郎童话集》或者《开元儿童故事榜》之类的书。 “感谢”之余,阿婆硬是要塞一把刚捞的荇菜与陈成,让他回去“加餐”。 陈成哭笑不得地接纳了阿婆的好意。 《小红帽》大受欢迎,而且是全年龄段的大受欢迎,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可也合情合理。 因为中国人自古以来很缺乏讲给小朋友的故事。 教育小朋友,要么是从小就背圣人之言,以刻板的圣人言行来要求自己; 要么就是编造格外恐怖的事,吓唬小孩子不要胡闹。(代表的有三国时“张辽要来杀小孩小孩吓得不敢哭”这种。) 后来有了《大闹天空》、《哪吒闹海》的故事,可里面同样充满暴力,受众并不是专对小朋友。 即便陈成述说的暗黑《格林童话》挺恐怖了,可中国原版的《虎媪传》有过之而无不及,类似虎媪生吃小孩的手指嘎嘣脆,拿死人肠子栓在小孩脚上怕她逃跑—— 这能说是给小孩看的吗? 简直是太恐怖太变态了! 相反的是陈成的《小红帽》看起来真的是完全的家庭友好型啦,既教育了小朋友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又生动有趣,不至于让小朋友们留下童年阴影。 难怪深受家长朋友们的欢迎! 更有趣的是,小陈刻印的第一版《小红帽》,最终还真的有一大部分都被小朋友领走了! 别说小朋友们自己不认识字,就连他们的家长大多也都不识字。 故事听别人说了也就行了,领这一页纸回家也没有用啊! 关键就在于,《小红帽》的这张纸,不仅正反两面都有字,反面甚至还有图! 真的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老虎! 小朋友们望而生畏,却又爱不释手! 仿佛这就是故事中那位令人恐惧却又觉得滑稽的老虎外婆! 这当然不可能是陈成专门找人刻的,只是《小红帽》的故事太短,写成文言文就更短,印下来根本用不满两面。 陈成一看还有空余版面,在工匠刻佛经道藏那些木板中一找——有那种佛经故事带图案的,便有老虎! 那就印上吧! 反正又不费事! 你说我这“老虎”是从别的地方套的? 那又什么! 这只“老虎”如此受欢迎,后面只要《开元怪谈榜》中出现有老虎的情节的,都把它印上! 不印白不印! 图文并茂,更能勾起读者,尤其是目不识丁的小朋友们的兴趣! 这也不是小陈的独创,后世影视从业者也是深谙此道。 比如中国动画、电影中的特效都比较一般,但是出现“龙”的画面时,往往有非常出色的。 是技术特别适合做“龙”吗? 那倒不是,因为一条“龙”做完了,后面可以不停套用啊! 《哪吒闹海》里有龙,《西游记》里有龙,《天龙八部》也有龙。 一家公司做好了,后面可以无限使用。 陈成现在已经拿到了“龙”的模板,等到后面出《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故事时就能套在“敖丙”上了。 我就是这么擅长投机取巧! 小孩子、老年人喜欢小陈的童话故事,欢迎他; 青年人喜欢小陈的无厘头故事,欢迎他; 中年文士欣赏小陈的诗文,欢迎他; 年轻貌美的季兰姐姐这两天拥有一大批拥趸了,更不要说连江森都有几个粉丝呢! 走到哪里都有人跟他们客套。 陈成感慨: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 哪一天小陈我真的能“复辟”陈朝,那我还是要把都城定在金陵! 我不管什么“金陵建都不利于长治久安”! 就是—— 我爱南京,南京爱我! 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小陈,望着秦淮河水,浮想联翩。 “咳咳。” 面前忽然有人咳嗽,陈成回过神来,才看到,绍生的仆人正一脸不悦地立于自己面前,手中夹着一封书信。 陈成微微笑,挺直了腰板:“有何见教!” 对方将手一伸,没好气道:“挑战书!” 陈成精神一振,心想:我还没去挑战绍生呢,绍生倒主动来挑战我来了! 但一想,挑战我也不错——陈十一郎被挑战,恰恰说明小陈我的江湖地位高啊! 哈哈哈! 伸手接过,问:“你家主人呢?总是藏头露尾,搞什么名堂?” 对方哼哼:“不用你管,你迟早会见到他的。” 陈成拆了信:“倒像是我多想见他似的——” “既然是挑战,他要挑战我什么呢?” “吟诗?作文?谱曲子?尽管都来。”陈成微笑,来者不拒。 “还有拳脚功夫!”江森补了一句,亮了亮自己结实的肌肉。 他想揍这对臭不要脸的主仆已经很久了。 当然,不是他俩,也见识不了金陵这么好玩。 “都不是!”绍生仆从摇头:“就比——” “谁支持的女子,能当上这一届的花魁!” 陈成略有一些意外,看了看身边清水出芙蓉的季兰姐姐,有趣道: “比这个?” 之前陈成笃定绍生肯定也在背后支持了某一位伎女,选花魁也是要与对方较劲的。 现在确认了这一点,也没啥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季兰姐姐连拿四项全满分,是所有姑娘中最出色之人—— 就算绍生支持的姑娘也很优秀,绍生哪来的自信,可以在接下来的比拼中逆转这巨大的优势,从而取胜呢? 嗯,肯定是意图再用孟夫子的诗,在“自选动作”的环节,胜自己一筹了。 你敢再抄孟夫子的诗,我就敢当场拆穿你! 看对方依旧抱着“无敌江左”的自负,陈成同样感觉愉快:“不知你们支持的是哪一位姑娘呢?” 对方微微一笑:“过了今天,你自然知晓。” 陈成心想那就是说在舞蹈这方面有特长之处了。 你们不怕小陈我,小陈我更不怕你们! “好,挑战接受了,”陈成问:“有那种‘你赢了我跟你姓你赢了我跟你姓’的赌注吗?” 上次看绍生约战宣城四秀这么做,还蛮好玩的。 “……”对方:“没有!” “但是,”绍仆说着:“要当着众人面,承认我家主人‘无敌江左’之名!” “完全没问题!”陈成心想还真把自己当根菜了:“我要是赢了,只要他‘实话实说’!” 绍仆没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实话”,陈成又问:“还有,都见过好两次了,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呢!” “不敢!”绍仆撇撇嘴:“区区贱名‘香炉’。” “什么‘香炉’?”陈成诧异,香炉还能当名字? 你姓赵吗? 日赵香炉生紫烟? 绍仆瞪他一眼,不说话,转身就要回去复命。 陈成心想看来绍生也没把下人当人看,起名字如此随意,哪像我们家江森哥哥,姓名可是大有来历的! “那个,香炉同学!”陈成叫住他。 “干嘛?”香炉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取笑了,很不高兴。 “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从来一来,陈成就看到他左手书信,右手几页纸—— 若隐若现一只大老虎! “要你管!”香炉有些慌张,紧张地把《小红帽》的故事收了收,狡辩道:“回去糊墙!”逃也似地跑掉了。 陈成哑然失笑。 第113章 季兰姐姐的头号劲敌,昭阳仙子!(第一更) 当日,果然又诞生了一位“全满分”的小姐姐! 只是这位姐姐,既不是胡妈妈的赛春楼中出来的,也不是萧妈妈的媚香楼,而是出自两强之外的第三家,艺名“昭阳仙子”。 李季兰是首日走场时最后一位获得全场满分的,“昭阳仙子”却是第一位获得全场满分的。 李季兰在第二日cosplay嵇康弹古琴获得全场满分,昭阳仙子随后也凭借箜篌得了满分——尽管那一日的风头全然被陈十一郎抢走。 李季兰书法满分,昭阳仙子绘画满分。 李季兰棋艺满分,昭阳仙子休战; 李季兰遥遥领先其他选手,最后一日休战了,昭阳仙子却凭借一支“胡旋舞”获取全场满分。 不但追平—— 实际上还反超了! 因为作为一名合格的伎女,棋艺、书法、绘画并不是必备技能。 可是唱歌跳舞是。 要是“妓女”的话,你还能说你会一些羞羞的本事,可是那些东西很显然不适合在“评花榜”的时候来竞争较量。 作为一个清清白白、卖艺不卖身的伎女,你连唱歌跳舞都不会,那我找你来玩什么呢? 下棋的话,我回家跟我老娘下也行啊! 所以“昭阳仙子”舞蹈的满分,默认要比“赤练仙子”季兰姐姐棋艺的满分高一等,即便季兰姐姐除了萧妈妈已经找不到敌手了。 现在“赤练仙子”已经降到目前花榜的第二位了。 陈成直呼“亏了”,早知道跳舞这么重要,他就应该让李季兰去—— 女道士不会跳没关系啊,我教你一支“鬼步舞”,简单易学,保证大唐人前所未闻! 要是你的舞蹈天赋如小陈我一样高,我甚至可以教你一支抖音爆款的《极乐净土》…… 不过没关系,暂时来说,大家的分数还是齐平的,更何况,季兰姐姐的歌唱的那是真的好啊! 相比舞蹈,唱歌在“评花榜”中占的比重就更大,甚至说是最大也不为过。 因为欣赏书法、绘画、舞蹈还有一定的审美要求,唱歌那是人人可以来指点指点的。 后世各大活跃主播么,不说音乐主播,无论是游戏主播还是段子手,主业之余,总要唱两首歌活跃活跃气氛吧? 如果你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才艺,那就唱歌吧! 买个好的声卡,原唱放到最大,就算你五音不全,你也可以边唱边要求大家打赏游艇。 总而言之,这就是入行门槛极低,参与度却可以很高的项目。 更何况,对于大唐的伎女们来说,唱歌不仅是歌喉的展示,更是对大唐最重要的文艺形式—— 诗的最好的表达啊! 你连诗都不懂,都不能唱得好听,你的身价怎么抬得上去呢? 还是回去练练塌上功夫吧! 所以,唱歌不仅要大比特比,还要连比三轮。 不仅要比流传已久的传世金曲,也要比拼新诗新作。 不仅要考较你昔日勤学苦练的积淀,也要考较你的团队临场的发挥! 是的,到这一轮,已经不仅仅是对女孩子们个人的考验了,能走到这一步的,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在支撑。 服装、化妆、道具、文案、乐队、舞美…… 没有优秀的团队根本玩不起。 …… 随着此日才艺比拼的结束,参加最后花魁角逐的女选手们也就此诞生了—— 正是积分榜上排名前十的小姐姐们! 也只有这十位在过去几轮比拼中的佼佼者,才能接受最后三轮演唱的“导师终极考核”! 十位姑娘中,赛春楼和媚香楼各占两个名额,依然是最大赢家,可谓平分秋色。 这还是在战略性放弃的前提下—— 因为赛制对于演唱歌诗的看重,胡赛春和萧美娘两位妈妈,也纷纷授意手下的姑娘,该放弃的可以放弃以待下一届花榜了,把名额留给唱功好的姊妹们。 可是本届有所不同的是,排名前二的姑娘,“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都不是出自这两家,可谓爆冷。 陈成也基本确定,绍生押的宝,十有八九便是在这位“昭阳仙子”身上了。 如若不然,他是不会在明知道季兰姐姐四轮满分的前提下,依然信心满满地提出挑战。 难怪陈成向两家打听有没有跟“无敌江左”的绍生有所来往时,两人都否认。 “昭阳仙子”也的确不是出自两家,符合推断。 陈成对李季兰的唱功有信心,可既然“昭阳仙子”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小陈不介意联合另外两家一同围剿她。 毕竟与绍生“同流合污”的,想来不是什么好货。 在今日晚间小陈亲自操刀的“花榜小报”中,就对季兰姐姐和胡萧两家的四位姑娘进行了言过其实的夸耀。 盛赞她们温婉大方、才学过人,是本届花魁的热门人选——反而对目前的“榜首”昭阳仙子只字不提,权当没有这个人。 小陈的忙并不是白帮的,帮两家打广告,那么我也可以借用一下两家的资源,如乐工、道具这些。 胡赛春很奇怪,陈十一郎来金陵以来,明明是与自己比较交好,“胡姊姊”叫得亲切腻人,怎么忽然跟萧美娘也不计前嫌,变得亲切起来? 然后,胡赛春发现,萧美娘也拿出了一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四蝶银步摇来…… “萧姊姊”啥玩意没有,银子更是看不上眼,我只是欣赏喜爱这从长安来的工艺…… 胡赛春:“……” 当然,陈成向萧美娘示好可不止“贻以银钗”,他还帮萧姐姐在“花榜小报”上辟谣了呢!(尽管“萧美娘说选手若留下她就走人”的谣言正是小陈亲手捏造。) 萧大评委并没有与选手闹矛盾,她只是对选手要求严格,认真负责嘛! 陈十一郎如此“明事理”,萧姐姐又怎么会与他计较呢! 冰释前嫌! 陈成对于自己连傍上两条大粗腿的政治手腕非常得意,也就是他,才能获得两家同时的助力,还能叫她们不敢把自己甩了,因为他手握发行量达数百份之多的“花榜小报”,随时可以联合另一家来抹黑造谣,左右舆论! 就问你怕不怕! 而且,跟陈十一郎当朋友,只有好处,怎么会坏事呢! 就连这两位评委也不得不承认,此前的表演来看,李季兰的确要比自家的姑娘出彩。 可没关系,不比唱歌,鹿死谁手,尚不知晓!(正常伎女哪会像李季兰、“昭阳仙子”那样剑走偏锋,在下棋、书法、绘画上苦心孤诣啊!) 这一日,数十条行船浩浩荡荡开往赛春楼临水阁,观看“十朵金花”接受“第一轮导师考核”。 这一轮与此前不同的点在于,需要“买票花钱观看”。 另外就是,这是第一次有“夜战”——不是想象的那种夜战,只是字面意思上比赛在晚间举行而已。 大家都坐着船,为了就是躲“宵禁”。 第114章 十大花魁候选小姐姐!(第二更) 《武德律》说:“在邑居者为坊,在田野者为村”。 一个坊中居住着数百家普通百姓,坊与坊之间被大街隔开。 宵禁便是针对这些主干道的,“暮鼓”之后,“晨钟”以前,你只要敢在大路上闲逛,腿给你打断。 “陈八叉”陈苌之后的“温八叉”温庭筠,就曾因为喝多了晚上逛大街,被巡逻者把牙都给打掉了。 那是不是说,除了“千秋节”“上元节”等不宵禁的时期之外,大唐的城市到了夜晚就漆黑一片、完全静寂没有夜生活? 也不尽然。 尤其是金陵这种城中有河可通船的,就最为灵活: 官府只说大路上不可行人,但没说河中不能行船啊! 不说现在评花榜了,平时秦淮河中也有泊船的—— 这些船便是那些艺伎小姐姐做生意的地方。 若非如此,秦淮的风月也不能一直如此繁荣,也不会有杜牧的《泊秦淮》、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了。 陈成三人早早前来,在临水阁下选了个好位置。 提前从裁缝那里取来了李季兰今日的“战袍”,因为之后又多宽容了两天,做工更加精细完美,格外合身。 陈成相信,在连续看了三日男装“李莫愁”之后,众人见到季兰姐姐换回华服,必能惊艳全场! 在后台换装完毕之后,李季兰开始绘制今日的妆容。 不要看仪容只是在第一日时作为考较的项目,事实上,在这之后的每一次比拼中,谁说仪容不是一个重要的考评选项呢? 李季兰画起妆来,精细入味,敷上新罗进贡来的珍珠粉,两颊薄薄地施一层胭脂,再罩粉一层,宛若飞霞晚照——妆容也颇为适宜地被称为“飞霞妆”。 贴上精细的花钿、点上娇俏面靥、眼角旁描出像是月牙一样的“斜红”,涂上娇艳欲滴的唇脂。 顾盼之间,目若横波! 当然,少不了小陈画龙点睛的一只眉笔,蘸取青黛,给她一气呵成地描上两道“天宝末年时世妆”的细长眉—— 这也成为那日惊艳亮相之后李季兰令人映像深刻的标志性点缀! 当李季兰睁开盈盈妙目,清亮光洁,对视之间,小陈手腕一抖,险些把眉笔掉在地上! 美! 美到极致啦! 如果不是小陈我年龄不大、清心寡欲、道德高尚、脱离低级趣味、雄性激素分泌不足,我都要把持不住啦! 咳咳,就这样的小姐姐,什么也不做,干坐着小陈我给她录个15s,放到抖音快手微视上,分分钟破百万赞啊! 李季兰看到陈老弟躲躲闪闪的目光,大感有趣,问:“怎么了?” 陈成答:“没什么,有眼屎!” 李季兰愠怒,拿起锦帕扔在陈成脸上:“去你的!” 小陈伸手接住,阵阵香风袭人,就见季兰姐姐对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妆容,连自己见了都心生恋爱的感觉了。 只见她忽然撅起嘴惆怅道:“都知道这么化着妆好看,可是不能日常也如此啊!” 女孩子都爱美,古今中外,无外乎是。 但这个时候,别说女冠,便是平常女子,不年不节的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定然赢得一个妖冶放荡、有伤风化的恶评。 甚至不但不能打扮,有时还得刻意扮丑,遮住自己的美貌,才能被人认可。 否则,就是单单长得艳丽了一点,再有一双“桃花眼”,在大街上都有人骂“狐狸精”呢。 你要想天天浓妆艳抹,那就只能…… 做胡妈妈这一行。 陈成叹口气:“没——关系嘛!只要是想,在自己家里,随便怎么画都没有关系。”就是孤芳自赏,别人都看不到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李季兰笑道:“我随口说说嘛——我又怎么会是那种只看表象的粗浅之辈!” 陈成也乐了,是的,季兰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艺术以及自身修养可是有追求的! 哪会真的把精力都放在梳妆打扮上! 当然,有一副好相貌,起码看着也养眼就是了…… 时间接近快要宵禁的时刻,临水阁前反而热闹了起来。 楼阁张灯结彩,光彩耀人。 河中花船毕至,嘉宾云集。 水面倒影着的美景,真是美不胜收呐! 今夜选在晚上进行,自然是颇有讲究的。 比的既然是歌艺,放在安静的晚上,再合适不过。 宵禁之后,也减少了闲杂人等的干扰。 最重要的,是可以赚钱啊! 今晚想要一睹十位花魁候选风采的,一律需要交纳不低的“赏花钱”和“泊船钱”。 根据位置的不同,百钱千钱不等。 这么多船,这么多富豪显贵,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便是主办方如此热衷“选花榜”,一年选好两回的由来。 提供场地的胡妈妈也能捞金不少。 按道理,她这种“身价”,是不会贪陈成一只银步摇那样的小便宜的。 可就像她说的,“陈郎君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 再者说了,谁会嫌钱多呢…… 对于举办者来说,借“宵禁”隔绝的“闲杂人等”,换个话说就是“穷逼”。 这种做法小陈是不大能接受的,伤害了他悲天悯人的情怀,还要谴责抵制这种“嫌贫爱富”的可耻行为! 因为他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关注度,当然是越多人能认识“赤练仙子”的美貌,见证陈十一郎的风采。 可是当他听到,单是今晚的演唱的优胜者,能获得本届赛事的举办者、城中大富翁陆善人提供的白玉麈尾一柄时—— 屁颠颠地便欣然来了。 还有这种好处? 果然还是富人有油水啊! 而且富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仓廪实而知礼仪,他们的识字率更高,更有文化。 季兰姐姐不是拜金之人,可是对这个奖品也格外感兴趣—— 因为这玩意不仅值钱,而且对季兰姐姐的职业来说,还特别有实用价值啊! 所谓“麈尾”,其实可以类比后世“拂尘”,外型上有点像羽扇也有点像拂尘,在功能上则是鸡毛掸子和苍蝇拍的结合。 本来是人们驱赶蚊虫,扫拂灰尘之用,但因为后来魏晋名士总拿它在手清谈,被赋予了特殊意义,也就具有了额外的价值。 陆大善人拿出来作为彩头的这柄白玉麈尾,通体光洁,品相极佳,的确不俗。 他更声称,此麈尾是前朝名士刘琰所有,极具收藏价值。 当然这话他说一说,大家也就听一听当个乐而已。 真是古人遗物,你舍得贡献出来? 无论如何,对于加彩头大家还是很欢迎的,能让比赛更加激烈一些。 尽管陈成和李季兰都已经把这个当做了“囊中之物”—— 李季兰认为,自己获得了这个,不仅可以掸桌子、打苍蝇,日后要是cosplay嵇康或者阮籍,也是一件很不错的道具呢! 毕竟阮籍的形象就是手持麈尾,放浪不羁。 陈成则认为,你手中要是再拿了这玩意,就更像古墓派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了…… 华灯初上,仙乐飘荡! “各位贵客,十位花魁的候选人,来啦!” 随着现场各位船上的贵客的欢呼,东道主胡妈妈笑容满面地站出来,宣布“十朵金花”的诞生! “第十名,来自飘香院的‘夜莺儿’赛晴晴!” “第九名,来自赛春楼的‘雪肤佳人’窦曼曼!” “第八名,来自媚香楼的‘蹙眉娇面’易丝儿!” …… 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位盛装上阵的小姐姐登台亮相,每一位都是美得不可方物,引得下面阵阵叫好! “第三名,赛春楼的‘一丈红’慕莲儿!” 这是胡赛春力捧的种子选手,又是东道家的姑娘,引发了格外的轰动,连陈成也要站起来表示欢迎。 踮脚望着,眼看着季兰姐姐也登台了! “第二名——来自潇湘馆,‘赤练仙子’,李莫愁!” 这下子又是全场欢声雷动,陈成、江森更是把手掌都拍红了! 凭着一系列华丽丽的的操作,季兰姐姐已经在金陵城中打响了知名度,就连赌庄开的口儿,也非常看好她拔得头筹! 第115章 林俊杰江南,孟浩然鹿门(第一更) 在万众期待中,暂列榜首的“昭阳仙子”刘昭阳闪亮登场。 陈成看时,容貌稍逊李季兰,衣饰华贵犹有过之,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四项全部满分! 相较之下,赛春楼极其优秀的“楼花”慕莲儿相较这二位是有不及的。 唐代爱将伎女比喻为“仙”,将妓院比喻为“仙境”—— 仿佛真成了脱离尘世的好去处,里面每个小姐姐都是“仙子”“仙女”。 仙女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本届也只有李季兰和刘昭阳的诨号号称“仙子”—— 陈成和李季兰取的“赤练仙子”,纯粹是这俩小年轻都不懂金陵“仙境”如今的风气; 刘昭阳“专业出身”,当然不可能不懂,可是她依然叫“仙子”,甚至就以本名为诨号,可见对自身实力相当自信。 如同那种叫“牛大春”“曾阿牛”名号的人也敢行走江湖,任侠仗义的。 其他妹子呢,看上去都是拿自身某种特征来取名的。 比如“雪肤佳人”,指定是皮肤很白的。 “夜莺儿”呢,说的是歌唱得好,尤其是在晚上,唱得好。(呃……) 第三名慕莲儿诨号“一丈红”,让陈成联想起《水浒传》里一丈青扈三娘,“一丈青”似乎是说扈三娘身上纹有一条青龙,但“一丈红”并不是—— 是因为上一届花榜时,慕莲儿身着一丈长的红裙,惊艳金陵,得了这么个名号。 上一届她也是夺魁热门,只是惜败媚香楼的“两丈紫”,憾失花魁。 更可气的是“两丈紫”随后便被城中贵公子看上,出重金,具申牒,经官府“除附”“免贱”,脱离了乐籍,成了贵人家的“姨娘”。 “两丈紫”的经历惹姑娘们羡慕,所以都鼓足了劲地表演,以求达官显贵的青睐。 以慕莲儿的姿容,也是有人要出钱赎买她的,可是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拿下本届的花魁,背后更有胡妈妈的大力支持—— 原以为花魁只是囊中之物,谁知道杀出来“昭阳”“赤练”两位仙子。 当然,也不是说她就没了机会,虽然才艺不及李季兰、刘昭阳,可她犹擅歌艺呀! 自己想来是可以补足差距乃至一举反超的。 只是陈成并没有告诉胡妈妈和一丈红,你俩要是听了季兰姐姐唱歌,恐怕会更绝望! 哈哈哈! 不出意外的,当昭阳仙子亮相的时候,陈成看到了绍生的仆从“香炉”同学,挤在舞台下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这分明就是绍生看重,用来对抗“赤练仙子”的不二人选了。 不过可能要让“香炉”同学失望的是,“三甲”之中,二三两位都大受欢迎,反倒是暂列第一的昭阳仙子受欢迎程度略有不及,掌声欢呼声不如前二位。 这也难怪,无论什么时代,光自身硬实力出彩还不行,最出名往往那是那些擅长营销炒作的人。 赤练仙子与陈十一郎捆绑在一起,知名度、受欢迎程度无出其右,是实际上在场所有观众中的大热门。 十朵金花亮相完毕,开始准备第一轮的表演。 第一轮比拼的项目是“经典永流传”,便是从十首青楼点播率最高的曲目中抽选一首,当场演唱。 用这种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歌曲,最是能考验小姐姐们的唱功,让观众们对于她们的实力有一个大概的映像。 对于现场上了年龄的观众来说,不要跟我说什么王维李白陈十一郎,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歌曲!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我们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 甚至是……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爷爷那时候的歌。 因为是从小就听惯了的,老歌就是有魅力!就是很受欢迎! 这也是今天来了这么多船、这么多观众的原因。 对于小陈来说,这些人口中的“老歌”可不能算是“老歌”,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都轻了,就是“古董”啊! 甚至还有原始时代,相传是中国第一首诗的“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当然这首实在是太短了,也没法唱,所以“十大金曲”中最老的歌便是来自《诗经》中的《关雎》、《蒹葭》和《棠棣》。 公平起见,众人开始抽签—— 先抽出场顺位,等登场前再抽表演曲目。 临阵磨枪,现学现卖是肯定不行的,哈哈! 如果这首不会唱,那对不起,这分就没了。 可是如果这十首歌,但有一首你不会唱,那说明你肯定不是一位合格的伎女啊! 连小陈、江森都是每首都会,所以大可放心。 抽取演唱顺位时,大热门慕莲儿抽到了第一个登场,开场秀压力很大。 第二位是“夜莺儿”赛晴晴,也不算好签。 两位唱功很强的选手签位靠前,评委给分不会太高,后面的选手暗自高兴。 榜首的昭阳仙子抽到了第七位,而李季兰抽到了第九位登场——实打实的压轴,还能提前知道头号竞争对手的表现,非常好的签,陈成和李季兰都非常满意。 嗯,等前面的庸碌表演之后,季兰姐姐亮出金嗓子,想给低分暗箱操作也是不行哒,哈哈! 慕莲儿打头阵,但是见惯了风浪,毫不慌张。 抽出表演曲目之后嫣然一笑,等她将曲名展示给现场评委及观众看时,大家也都笑了! 原来她抽到的是林俊杰的《江南》! 啊不! 汉代乐府诗的《江南》! 乐府原本是汉初采制乐的官署,后来变成专指汉代的乐府诗了。 至于为何看到曲名时慕莲儿自己笑,评委观众也笑,看看歌词就明白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好吧,从这里似乎可以看到古代诗人是怎么水字数的,哈哈!) 慕莲儿唱《江南采莲曲》,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这只名曲可难不倒慕莲儿,不需片刻准备,盈盈来到舞台间,乐工们弦动鼓起,慕莲儿口吐仙音,翩翩跳起采莲舞! 还给自己加戏! 听此歌时,仿佛一股夏日的清新迎面扑来,令人倍感清爽! 悦耳的歌喉,瞬间带人进入江南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荷叶,莲叶下自由自在、欢快戏耍的鱼儿,还有那水上划破荷塘的小船上采莲的壮男俊女的欢声笑语! 多么秀丽的江南风光! 多么宁静而又生动的场景! 而且,这实际上是一首情歌,东南西北到处撒欢的鱼儿,不正隐含着青年男女相互嬉戏,追逐爱情的意思吗? 慕莲儿赢得了满堂彩! 评委们提前便给出了自己的分数! 满分! 九分! 九分! 九分! 一分!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慕莲儿的最终得分是,九分! 不出所料,给满分的是赛春楼的胡妈妈,给一分的是媚香楼的萧阿姨。 慕莲儿表现如此只好,萧阿姨依然给一分,可谓是昧着良心,但萧阿姨就是如此傲娇,没办法。 反正又不影响! 陈成和季兰姐姐都觉得慕莲儿的表演无可挑剔,歌喉与李季兰不相上下,技巧更佳,完全可以全满分,还是吃了一点出场太早的亏。 自己这边果然还是有了点小优势。 第二位出场的赛晴晴,众人看到她抽出的歌时,也是会心一笑。 夜莺儿自己却是苦了脸! 在场的其他选手同时松了一口气,因为相较其他老歌,这首歌是在是太新了,大家都担心自己可能把握不了! 最难的一首也不为过! 被赛晴晴抽了去,自己不用担心了! 这首便是孟浩然早期作品,本场唯一一首当代诗,《夜归鹿门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不出意外,孟夫子的隐逸情怀,是赛晴晴这样的小女子体味不了的,尽管有“夜莺儿”之名,尽管唱得很动听,可依然只收获了一个九分,两个八分,两个七分的评价! 平均下来,不足八分! 马失前蹄! 陈成李季兰相视一笑,两位实力唱将尘埃落定了,自己当然就更有必胜信心啦! 第116章 为何不唱小陈我的诗!(第二更) 赛晴晴拿到与自身实力不相符的成绩,需要冲谁发脾气呢? 陈十一郎。 因为《夜归鹿门歌》是陈成为了纪念先师硬塞进来的。 往届的曲库中并没有这一首。 既然是“十大金曲”,上下两千年的歌都有入选,那起码要有一支现当代的吧? 因此陈十一郎便向花榜举办方建言: 咱们加一首《夜归鹿门歌》吧! 对于小陈“更新曲库”的行为,大家都很理解,因为所有人都想把曲子全换成自家姑娘擅长的曲目,最好是隋炀帝“亡国之音”专辑,大家都很会唱。 不同点在于,陈成成功了,而其他人无论是胡妈妈还是萧阿姨都失败了。 胡妈妈甚至还是东道主呢,连她俩都不能随意更改曲目! 小陈为何就能成呢? 因为他叫陈成啊! 因为陈成脸大啊! 最重要的,是他有花榜,可以影响舆情啊! 事实上,除了那些被陈成泼了脏水造谣的人,很多人包括花榜背后的金主,都还是挺欢迎陈成这每日一期、粗粗千把字、发行量几百份的花榜小报的。 真的能提高赛事的火热程度啊! 甚至随着花榜小报的推出,相关的各行各业都得到了拉动,花榜上盘点到的姑娘,提到的青楼,甚至并不是“广告植入”,只是稍微提了一下的某“鸭血粉丝店”,生意都好了不少。 真有人看了小报,或者听别人读了小报的人前来消费的。 君不见,连作为评委的胡妈妈和萧阿姨都因为小陈捣鼓出的那些破新闻,也被炒作成了金陵城中的“网红”了嘛! 又有才名又有财,还能帮人打广告,大家可不得重视一下小陈的意见嘛。 而且,用名扬天下的孟襄阳的诗,代替过去曾出现在榜上的近现代作品,如张柬之的《大堤曲》啊,沈佺期的《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啊,宋之问的《龙门应制》啊,传唱度无疑是更高了一些。 而且沈、宋这两位尽管在武后朝红极一时,到现在风评着实不佳,去掉也是好事。(尽管他俩的诗因为音律和谐辞藻华丽,伎女们还是挺爱唱的。) 只是连胡妈妈萧阿姨都奇怪:选孟浩然就孟浩然吧,你这是想携带私货,我们都懂。 可为什么偏偏是《夜归鹿门歌》呢? 陈成:老子当年高考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首《夜归鹿门歌》,经常今天背,明天就忘了,可偏偏出题老师很爱考,高考时都出现了! 所以,我觉得姑娘们需要体验一下小陈我的痛苦!我猜她们—— 也唱不好! 陈成为啥讨厌这首诗呢? 因为这是一首七古啊! 不顺口啊! 你自己读读什么“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顺吗? 通吗? 流畅吗?(当然,只要你确实“背熟”了,还真的蛮顺口了) 同理,陈成也不喜欢同为七古必背篇目的李贺“雁门太守行”,高适“从军行”! 这些都没有律诗那种音乐一般的流畅美感啊! 虽然文字是每句精彩,精彩到炸裂。 当然啦,对于外人,小陈自然不可实话实说,要说: 因为这首诗是孟夫子的代表作,极具个人风格啊! 而且这首诗是早期作品,有人说是孟夫子40岁作的,小陈我自己听孟夫子说的是他20岁隐居鹿门时作的—— 问世时间很早,流传很广,传唱度也高啊! 而且这首诗的“主题抒写清高隐逸的情怀志趣和道路归宿”; “看似从日落黄昏到月悬夜空,从汉江舟行到鹿门山途——” “实质上是从尘杂世俗到寂寥自然的隐逸道路!” “气象清远,心悰孤寂”! “出语洒落,洗脱凡近”! 能不选它吗? 总之,过分解读一番,无限拔高本诗在中国诗坛的崇高地位,无限拔高孟夫子世外高人的形象,直把胡妈妈萧阿姨乃至大金主陆大善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简直感觉不把这首诗选做“大唐现当代诗人代表作”都对不起人,要以死谢罪! 小陈得逞! 可是,从目前演出的效果来看,并没有取得预料中的程度。 很明显太难了,不但没有显示出孟夫子诗歌的高妙,反而因为赛晴晴演绎得不好,削弱了艺术感染力,连赛晴晴本人都深感委屈,怅恨连连。 陈成也自讨了一个没趣—— 要不是赛晴晴抽中,而是季兰姐姐抽中的话,经过孟夫子唯一高足,小陈我鞭辟入里地阐述,她一定能够领悟本诗的无穷妙趣,说不定明天就有隐居到鹿门山当女道士的想法呢! 再穿上小陈我的男装,演出隐逸情趣,脱尽尘世烟火,肯定也能备受好评。 算了算了,被别人抽到就抽到了吧,从演出效果来看,孟夫子的诗的确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季兰姐姐演绎起《夜归鹿门歌》来,怕也比赛晴晴强不到哪去,就当是夜莺儿帮赤练仙子排了雷了。 陈成最喜欢李季兰抽到的“金曲”是梁武帝萧衍的“莫愁曲”,这首歌他已经听李季兰唱过了,那叫一个真的好听呀! 更何况“李莫愁”的名字就是从这首歌里来的,由她来唱“莫愁曲”简直是不二人选。 不仅小陈这么想,在场观众大多数怕都是这么想,很期待出现这一有趣场景: 听李莫愁唱莫愁曲。 可是非常不幸,第四个出场的窦曼曼就抽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莫愁曲》,而唱功并不甚好的“雪肤佳人”因为这首歌好听,拿到了超出自己水平的“八又十分之三三三”分(8.333……),直把抽到《夜归鹿门歌》、唱功更好的赛晴晴气到半死。 也把视“莫愁曲”为囊中之物的小陈气得半死。 看来自己作为“传媒大亨”,对于比赛的操控力还是不足啊! 黑哨吹得还不够黑啊! 只能希望季兰姐姐后面可以抽到自己视为第二备选的“水调”了。 对,就是隋炀帝亡国之音的那一首。 要问陈十一郎流传度最广的诗是哪一首? 无疑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了。 因为这首诗十分风靡,导致现在大家唱起《水调》时,并不全是过去唱的“南朝天子爱风流”,也有陈十一郎的“不知天上宫阙”了。 只是大家并不爱陈十一郎那首《水调》的曲调,还是用过去隋炀帝“声韵悲切的商调曲”,旧曲换新词。 当然,现在谁要是抽到了《水调》,唱的是陈十一郎“明月几时有”的词,也不能说是违规吧? 陈公为什么只塞孟夫子的诗,不塞自己的诗? 因为小陈我的诗本来就在十首金曲里嘛!哈哈哈! 硬是要小陈把自己的诗强行塞在曲库里,他也放不开自己的脸面,不好意思。 只是如果是李季兰唱的话,肯定是要给陈十一郎面子,唱陈十一郎的词的。(苏轼:难道不是老子的词嘛?) 可是,想什么不来什么! 接下来第六位出场的妹子,就抽中了《水调》! 而且她也没给陈十一郎什么面子,没有唱“明月几时有”; 也没有给隋炀帝、李隆基面子,唱“天子爱风流”; 而是唱的依附于韦后的前朝宰相李峤《汾阴行》改变的《水调》:“年年秋雁飞”。 直把陈十一郎气得半死: 你特么都看到本作者坐在这里了,你要是给我一个面子,唱“明月几时有”的词,我明天在花榜小报上给你美言几句,你的身价不就被抬上去了嘛! 一点不晓得做人! 而且李峤因为韦后的关系,尽管三次担任宰相,却深为睿宗、玄宗夫子不喜,一贬再贬! 尤其是开元二年,当今天子将其贬为“庐州别驾”,最后以70岁高龄就这么死在合肥任上! 妹子啊,妹子,你不仅情商低,不会做人,连起码的政治觉悟也没有啊! 妹子本人也很委屈啊,我特么根本没听过你这什么“明月几时有”,《水调》我只会这么一个版本的词啊! 最后得分果然不高,只有五分! 还没等陈十一郎当面指点这位姑娘,现场一阵骚动,绍生家的香炉也打起了精神! 因为,暂列榜首的“昭阳仙子”登场了! 第117章 别浪!我们能赢!(第一更) 因为刘昭阳属于新近崛起的“仙女新势力”,秦淮的几家老牌青楼都对她所知不多。 只知她貌似出自官家,自幼精通各种才艺,舞蹈、绘画、箜篌都是一等一的好,评委们即使想要打压,不给满分都说不过去。 歌喉是否也是一等一的好,就看现在的表现了。 只是听此前听过“昭阳仙子”仙音的人说,她的嗓子也很不错,十分动听。 在万众瞩目下,刘昭阳款款走向舞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陈成忽然发现自己在前一期的花榜上,只评点慕莲儿、赛晴晴、窦曼曼等人,对目前的榜首刘昭阳只字不提,这做法貌似有问题啊! 你什么都不说,反而激发起观众们了解她的兴趣! 以至于现在登场了众人如此期待! 早知道就给她写几句“才艺过人,唱歌不咋地”的评语,降低大众对她的期望。 这次有点失算了。 榜首的魅力值还是很大的,刘昭阳身披白色颀长帔帛,宽大而轻薄,呈鱼尾状绕前颈向后甩披。 搭配鲜红色华服,红白交映,格外鲜丽动人。 她化的妆容也是“赭面妆”,盛唐时期流行的爆款。 白粉打底,两腮涂抹腮红,嘴唇小口似樱桃,眉形形如春蚕出茧的“出茧眉”,眉黑、面赭、唇红,整体形象在陈成看来显得大胆开放,活脱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 这可能不是陈十一郎最喜欢的款,但却是大唐民众最爱的款啊! 就连陈十一郎也要承认,刘昭阳相比季兰姐姐,显得丰腴一些,却也不过分,只是恰好到“有料”的评价,体型是在正常范围内。 不得不说,这是她的一大加分项。 果然,就这亮相的片刻,台下已经有不少人为之倾倒,河面上波纹摇曳,仿佛就是在场成年男士们内心的涟漪。 就连陆善人似乎都感觉到魁首候选者出场了,命人将那柄价值不菲的白玉麈尾放到台上显眼位置,以此激发冠军候选人的斗志! 注视之下,刘昭阳现场抽取曲目—— 《胡笳十八拍》! 哇! 全场一阵小骚动,陈成也乐了: 看来刘昭阳运气不怎么好,把剩下乐曲中最难的一曲抽出来了! 季兰姐姐是不会再抽到什么偏僻怪曲了! 简直是在通往冠军道路上的一大喜讯啊! 《胡笳十八拍》是古乐府琴曲歌辞,一章为一拍,共十八章,故有此名,相传是东汉末年蔡文姬所作,历代相传,可谓经典之作。 蔡文姬名琰,是大书法家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天下大乱中,被胡骑俘获,南匈奴左贤王纳了她为妃子,生有二子。一直到十二年后才被曹操赎回。她将这一段经历写成《悲愤诗》,五言与骚体各一篇。 而曲调则是蔡文姬有感于胡笳的哀声而作,并不是说是用胡笳演奏的,魏晋以后逐渐演变成为两种不同的器乐曲,称《大胡笳鸣》、《小胡笳鸣》,《大胡笳鸣》正是《胡笳十八拍》诗的嫡传。 虽然能唱这歌的人很多,可唱好那是公认的难。 首先是骚体的诗到这时候已经显得古朴; 然后便是曲调本身的难,全曲为六声羽调,常用升高的徵音和模进中形成的高音作为调式外音,仍带有汉代相和大曲影响的痕迹。 双重困难,很是让人为昭阳仙子捏一把汗呀! 陈成不会“捏汗”,他是实实在在的看戏心态。 倒是凑在台下一副局促不安样子的香炉同学更容易引陈成好笑。 刘昭阳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很快便准备妥当,伴着古琴的伴奏,开始唱这支“谁都知道谁都会唱但谁都唱不好”的《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陈成听她唱第一句便知道她的歌声是与李季兰不相上下的,这倒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妹子真的是各方面都超强。 表演时长有限,不可能让她唱完十八拍的。 可即便只是唱前几拍,光是歌词量就不是其他曲子同等级的。 这第一拍便点出“乱离”的背景: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天下大乱。 首拍叙述背景,还好,关键是在第二拍,难度便来了——诗中专用这第二拍来写蔡文姬被掳途中的情况,被掳,是她痛苦生涯的开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写得满是血泪,格外引人同情!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人多暴猛兮如——” 正演唱着,刘昭阳忽然顿了一下! 陈成和李季兰同时看向对方,眼睛里是同样的意思! 刘昭阳! 忘词了! 重大失误! 这一句是“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然后“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刘昭阳一时没接上来,虽然面不改色,一个“囫囵”就躲过去了,可哪里躲得过小陈与李季兰挑剔的耳朵! 那边五大评审也都纷纷交头接耳,说了几句。 忘词显然影响了刘昭阳的心情,接下来的第三拍明显就没有前面那种稳定流畅,瑕疵毕现。 李季兰对于自己的直接竞争对手有那么一丝同情,轻轻跟着唱“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陈成在她耳边道,季兰姐姐即使是这般轻吟浅唱,也比乱了心态的昭阳仙子唱得好听许多。 反而倒是有些可惜没让李季兰抽到这曲《胡笳十八拍》了。 刘昭阳终于在最后几句找回了感觉,唱到“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三拍结束,她今日的表演也宣告完结。 敛衣一拜,等候评审的评判。 船上观众们议论纷纷,都是在讨论刘昭阳中间那次重大失误。 香炉同学满是惴惴不安的样子,双手合十,似乎在祈求评审们能网开一面,不要过分追究失误。 但没用多久,五位评委齐齐亮分! 三分! 五分! 五分! 一分! 一分!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刘昭阳的最后得分是! 三分! 全场哗然,夺冠大热门马失前蹄,竟然只得了三分! 很显然,两个一分正是胡妈妈萧阿姨两位所给,她俩一直想要挑刘昭阳的毛病,奈何一直抓不住! 现在一旦有了机会,还不趁你病要你命么! 陈成感叹,就算没有忘词,刘昭阳恐怕也无法取得高分! 人家蔡文姬都惨成那个样子了,你穿这么一身雍容华贵的服装,唱着“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怎么可能有艺术感染力,怎么可能引发别人的共鸣呢? 怪就怪,你抽到《胡笳十八拍》吧。 以小陈拙见,最好穿一身丐帮八袋长老的职业装,才好演绎此曲。 李季兰需要准备出场了,陈成与她一击掌,笑说:“只要不浪,这轮我们稳赢了!” 第118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第二更) 原以为榜一榜二两位“仙子”,都是全满分的,会有三轮火星撞月亮的激烈交锋。 谁能料想,第一轮就因为昭阳仙子的跑掉,失去悬念了。 现场观众恐怕都是抱着相同的看法,赤练仙子最不济,7、8分是要有的吧? 这不就拉开差距了! 观众们可以这么想,陈成可不能这么想。 后世奥运会射击比赛看得多了,既有最后一环不低于6环,就能稳夺冠,结果却打出4.4环的; 也有最后一环只要不打到别人靶子上就能夺冠,却偏偏打到别人靶子的; 最悲催的是,这两件事却发生在连续两届奥运会的同一名射击选手身上。 “射击神童”马修·埃蒙斯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所以陈成提醒了李季兰,竞技比赛,也不要总想着完美无缺,只要比直接竞争对手强,那就是赢了。 放心大胆地唱,剩下的几只曲子难度都不大,正常走完流程,只要你不弃赛,冠军都近在眼前了。 李季兰却笑着说不,因为她就是想要那把白玉麈尾,就是要争今晚的第一。 陈成也乐了,是啊,谁让今晚的优胜奖品是李季兰从事的行业中的重要道具呢! 既有欣赏价值,还有实用价值,甚至还…… 值钱。 目送李季兰到后台准备,前台紧接着刘昭阳出场的第八位选手也开始了她的表演。 抽到的妇孺皆知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相比较《胡笳十八拍》,简直是太简单啦! 你让小陈我去唱,也毫无压力。 甚至我还能给你们带来全新的编曲,全新的填词,嘻嘻。 可是表演者显然受到了此前刘昭阳忘词带来的影响,有所拘谨,这么一首耳熟能详的传世名曲,唱得平平无奇,寡淡如水。 饶是如此,还是获得了“7分”的评价,可见只要不玩脱了,哪怕是胡妈妈萧阿姨那种挑剔的老娘们,也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姑娘既不是赛春楼也不是媚香楼的。 第九位登场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是今晚真正的压轴表演者。 前一位表演者还没有下台,临水阁下几十艘船中已经响起了很大的欢呼声,招呼着仙女姐姐赶快出来。 几位种子选手先后不尽如人意的情况下,大家可不就把所有期待都放在李莫愁身上了吗! 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是这次评花榜的超级人气王! 千呼万唤中,李季兰盈盈走出来,环绕舞台走了一圈,激发出台下观众们的阵阵叫好,惊得秦淮河中的鱼儿都跳出水面来。 灯火通明,与金玉闪亮的李季兰交相辉映,美得摄人心魄! 即便是陈十一郎全程参与了化妆过程,可是隔着舞台与灯光看过去,仍然赞叹不已,心想李季兰要是参加创造101的选秀,哪还有孟美岐、吴宣仪、杨超越啥子事嘛!(为什么没有王菊?因为本来也和王菊关系不大。) 陈成先前已经夸耀过,季兰姐姐这一身装扮,比之宫宴时绝大多数的贵妇人还要貌美绝伦出几个唯独,就算是当今天子看了,怕也要连连夸赞。 说不定就没儿媳妇什么事儿了。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可人儿,越看越好看呢! 李季兰笑说陈十一郎说话太夸张,总是不着调。 可一想陈十一郎当初是见过各种大世面的人,能开这口,怕也有几分根据在里面。 一想到陈成昔日享受过的无上荣华、泼天富贵,一个不慎,却沦落到如今这种颓唐,季兰姐姐也曾是感慨过的。 嗯,如果不是小陈从云端跌落,又怎么会与她认识,大家一起在金陵繁华胜出,有这样一场玩闹呢? 李季兰亮相完毕,前去抽取表演曲目。 陈成观察着一旁怏怏不乐的香炉同学,大感有趣: 怎么样,还是小陈我的眼光更为独到吧,哈哈! 你以为临时投机取巧抱个大腿就能胜过我,哪有那么简单呢? 输给了运气,哈哈! 香炉显然也不想看陈十一郎这边博得满堂彩的表现,悄悄地抽身,准备先走。 陈成一下子警觉起来—— 绍生自然也不可能犯宵禁的,他要是也在现场的话,肯定也在船上。 陈成就要留意香炉上哪一艘船。 绍生行事,向来无比高调,可是自己陈十一郎来到金陵,比他更加高调,哪哪都有小陈的踪影,绍生反而不露面了,反复蒸发了一样。 我知道你不敢与我正面硬肛,可起码也要让我看看你长得啥样,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吧? 没错,在种种猜想,甚至猜想绍生是太子“李绍”的化名之后,陈成甚至想过绍生是个女的,这几天生理期了,不想抛头露面。 呵……呵。 胡思乱想着,却发现舞台上李季兰迟迟没有开始表演。 出状况了? 陈成赶紧把眼光投回舞台上—— 李季兰的确正拿着曲目名,踟蹰着。 搞什么名堂? 姐姐,你倒是收拾收拾赶紧唱啊! 船上观众们一时也不解这忽如其来的冷场,不知赤练仙子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季兰原本抽签前信心十足的,可是签抽出来之后,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位选手,请开始你的表演!”萧美娘提醒道,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以思考的,骨骼惊奇的《夜归鹿门歌》,难度很大的《胡笳十八拍》,已经被前面的选手抽走了啊! 其他所有曲目都难度不大! 可李季兰仿佛确实遇到了什么困难的抉择,犹豫不决! 陈成也站起来了,离舞台近了一点,冲着李季兰挥手: 愣着干啥啊,你倒是唱啊! 看李季兰还是一副被人下了药似的样子,陈成比她急多了,指了指与李季兰近在迟尺的白玉麈尾——那不是你想要的女道士爆款吗? 又指了指自己:你倒是想想小陈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啊,帮你描眉还画半天呢! 你再这么磨蹭,观众的期待值都要不断下降,你别想拿全满分了! 李季兰看到小陈给她的手势,点点头,面对评委道:“这支曲子我不会唱,可以换一首吗?”就算是《胡笳十八拍》也没关系。 全场哗然! 搞什么鬼! 这十首歌都不会唱,还来参加什么“经典永流传”啊!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陈成也一脸不可思议:还能有你不会唱的歌? 不要说十首了,三十首,三百首也不在话下啊! 我甚至觉得,我对着你唱一遍忐忑,你马上也会“啊啊啊啊哦”了,甚至比我“哦”得还要好! 这十首曲子,又不是什么秘密,哪一首我没听你唱过? 李季兰的无礼要求自然被评委们一致拒绝! “好。”李季兰点点头:“那我选择——” “退出本轮比拼!” 陈成听傻了! 大姐,你姓孙吗? 这个时候,玩什么退赛啊! 第119章 我要退赛!(第一更) 全场观众,全船观众,都炸开了锅! 搞什么鬼! 不要给自己加戏!安安静静把歌唱完! 今晚的第一名唾手可得! 刘琰或者陆大善人的白玉麈尾唾手可得! 甚至本届花榜的花魁也是稳获先机,唾手可得! 如此大好形势,如此唾手可得,你竟然说你要剁手了! 金盆洗手你也要挑个时候啊! 在场观众恐怕没有一个相信她“不会唱”的鬼话,撒谎也要选个有技术含量的好吧! 哪怕你真的不会唱,唱两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呢! 评委也不好意思一分都不给你吧! 事故! 严重的直播事故! 胡赛春感受到观众们隐忍不发的不悦,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你说你要放弃本轮?” “是的。”李季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所有选手,抽到哪一首,就是哪一首,不可以更改的!”胡妈妈提醒,其他选手肯定也有抽到不满意的歌曲的,赛晴晴、刘昭阳就是,她们不说换一首歌,就是因为她们知道规则,抱怨也没有用。 你不要以为你以为你拿“退赛”相逼,评委们就能允许你换歌。 “所以我放弃。” “你可知道,一旦弃权,你将一分都得不到!”胡妈妈继续警告,刘昭阳严重失误,却还得了三分呢! “我晓得。”李季兰点头:“所有后果我都接受!” “嘶——”胡妈妈很头疼,这并不是你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要看看现场花了钱来捧你场的大老爷们接受不接受啊! 你要看看那些押了你获胜盘口的赌徒们接受不接受啊! 更何况,花榜是在胡妈妈我的赛春楼举办的,你不唱,那就是砸胡妈妈我的场子,我也不能接受! 胡妈妈连连给陈成使眼色,让你管管你家姑娘,陈成摊着双手向李季兰表示“理解不能”,李季兰装作看不见他。 另一边本来准备要逃离的香炉同学发现陈十一郎这边也出了状况,甚至状况更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起来,饶有兴致地转身回来,甚至还有煽风点火,让群众们冲上台去揍一顿“罢演”的“李莫愁”和她背后的陈苌。 噪音渐起,观众们见场面僵持,发出了刺耳的嘘声,表达不满,李莫愁肉眼可见地在掉粉,连带着观众们对东道主也不满起来: 办的这什么破赛事,接二连三幺蛾子,这么点小问题你们都处理不好吗? “让她唱!” “麻利赶紧的!” “你不唱给老子试试!” 粗鄙之语四起,这些人纷纷恶言相向,不唱就给你们好看!无论李莫愁还是胡赛春! 可李季兰就一副“打死我也不唱”的样子,傲娇得很。 胡妈妈有些慌乱,眼看着就要造成冲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比赛的选手们啊,总是如此任性,把“退赛”当做一个人的事,可哪有那么简单,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可要多着呢! 这还是晚上,真打起来了,也没有官兵来救场。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观众们大多在船上,要不然早跳上台来开骂了。 陈成觉得自己必须要跳出来救场了,往常这种“小陈我不会”的状况出现过不止一次,可是他总有办法来转危为安。 就是现在观众的不满指向的是李季兰,当事人也是李季兰,他还真的不知怎么切入—— 好好唱不就得了,胡闹的这什么! 我现在都要怀疑小妞你就是敌人派过来的奸细,故意搞得这么不上不下让小陈我下不来台! 可就当小陈还是舍不了交情,要上台英雄救美时,萧美娘也站了出来,走过去拍拍胡赛春的手,示意她稍作休息,她来解决。 “赤练仙子,我再问一下,刚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内心所想所感,都是你自己拿定主意之后的观点?”萧美娘严肃着,看了看陈十一郎,也要提防是不是这小鬼头又有什么炒作的招数。 李季兰没说话,只是点头。 “好!那你先到台下休息吧。下一位选手准备一下出场。现在大家给我半炷香的时间,谢谢!”萧美娘几句话先让引发众怒的李季兰下台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段话有可能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而不代表赛春楼以及秦淮各位妈妈的立场。” “我从二十一岁进入到秦淮欢场,所以我觉得我自己身上的很多优点和很多缺点似乎都打上了秦淮欢场的很多烙印,包括——所谓没事儿不惹事儿,事儿来了也不要怕事儿!” “在这么大一场花榜活动当中,一个顶尖级的选手,一个顶梁柱一样的选手,突然间宣布不参加这一场比赛,我想应该是摊上事儿了,甚至是摊上大事儿了!” “但是说实话,我的内心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一次成功的花榜有两个密不可分的群体,除了这个舞台上的十位歌者之外,还有现场船上这么多的观众!” “我可以从各位期待的眼神当中看到,你们对接下来要上场的选手仍有期许。来自你们支持的力量,足够给赤练仙子,给昭阳仙子,给赛晴晴,给慕莲儿,给所有的歌者,千百个掌声要送给他们。赤练仙子不信,你听——” 萧美娘说着,观众们的怒火果然平息了一些,先是稀稀拉拉,最终还是响起了一片。 “我虽然不同意赤练仙子的一些观点,但是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所以刚才我听到你要退出的时候,我并没有打断,虽然我可以这么做。” “你可以坐在台下,来看其他姐姐妹妹们向花魁的位置继续前进。” 陈成听傻了! 卧槽,这几段话我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萧阿姨的气场的确够强,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讲完,观众们的愤怒果然减轻了一些,顺便还调动他们继续把接下来的歌听完。 对于李季兰的处理自然也再明显不过,本轮记“0”分,啥也别想得到。 而且萧美娘还不忘敲打: 你要是下一场还故技重施,花魁的名号我们大可以授予刘昭阳和慕莲儿,你别想借着这个机会炒作! 陈成不怀疑,萧阿姨一怒之下,刚刚是起过直接把季兰姐姐踢出局的想法的。 萧美娘清了清嗓子:“下面,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最后一位登台的选手登台献艺!” 观众们终于欢呼鼓掌,也是借此来给李季兰听的: 你给我们找不痛快,我们大可以去捧其他姑娘! 把她捧得比你更高! 陈成拍着大腿,不无遗憾地感慨: 事情都让萧阿姨解决了,风头也让萧阿姨出尽了! 小陈我的救场手段,竟然没有用上! 可悲可叹! 无论如何,这是对“赤练仙子”名誉的巨大损失,真不知道这小妞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 我非要臭骂她一顿不可! 更气人的是,最后一位登场的,正是萧阿姨旗下的“艺人”,“蹙眉娇面”易丝儿! 难怪这老娘们如此卖力地向观众推介,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心,原来是打压李季兰,借此推她家的姑娘! 可恶啊! 看到李季兰磨磨蹭蹭地回到面前,陈成愁眉苦脸问:“姐姐,你到底抽到了个啥,跟我cosplay孙楠啊?” 第120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第二更) 李季兰抬起手,刚刚抽到的歌曲名便写在她手心的纸条上。 白纸,五个黑字。 玉树后庭花。 陈成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这是李季兰第一次见陈十一郎时,唱给他听的第一首歌。 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唱过一次。 因为陈十一郎不让她唱。 这是陈叔宝所作,地地道道陈朝的“亡国之音”哪! 当着小陈面唱这个,无异于在陈家祖坟前蹦迪呀! 李季兰果然再也不唱了。 “竟然是因为这个?”陈成回过神来时,想起白白错失的白玉麈尾、当场第一乃至最终的花魁,感觉十分荒谬! 这特么算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更何况,小陈我讲话向来就是如此夸张,更直白点,那就是矫情! 惺惺作态而已! 他陈叔宝写的曲子,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认识陈叔宝,我身上又没有这家伙的血脉! 就连所谓“陈朝”跟我也毫无关系啊! 别看吹牛时说什么“宜都王之后”“陈宣帝之后”“陈朝皇子”之类,那简直是太扯淡了! 陈宣帝本来就得位不正,抢的侄子的皇位; 包括后主陈叔宝在内,陈宣帝一共有四十一个儿子! 比当今天子李隆基还要多7个! 陈兼爷爷的爷爷宜都王,不过是四十一个儿子中的一个! 还是庶出的! 没有后主,再死四个哥哥才轮到这位宜都王当皇帝。 不要说如今大唐立国已经一百多年了,陈朝灭亡150多年了。 就算陈朝还在,陈成这种旁系的旁系,皇族血脉已经微乎其微了,想吹嘘自己是凤子龙孙,那含金量就和刘备说自己是“汉中山靖王之后”差不太多。 提起陈叔宝,陈成觉得跟秦二世、隋炀帝、南唐后主、宋徽宗也没啥区别,都是被人耻笑的丑角,知名度还要差上老大一截。 丑化陈叔宝就丑化陈叔宝,跟我陈成何干? 所以,别看陈成偶尔也有类似刘备那种“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与桓、灵也”的抱怨,要是陈朝换个皇帝,最好是他小陈直接穿越成皇帝,该如何如何。 那都是瞎鸡儿吹牛吹着玩呢! 对这种偏安一隅的割据王朝,陈成从来都没什么归属感。 所以你要顾及他的观感,不唱这首歌,完全没有必要! 完全是自作聪明、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甚至更严重点还要批评你自作多情。 这些话陈成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能长长叹息一声:“你能如此考虑我的感受,作为朋友,我非常感动!” “可你就为了这屁大点事,白白放弃了这么多好处,实属不智!” “再糊涂也没有啦!” “更何况,你难道没有听他们骂——”陈成手指着,难听的话讲不出来。 刚刚观众最愤怒的时候,口不择言,连“臭婊子”这种话也有骂出来的。 如此无礼,季兰姐姐当真可以无动于衷么? 李季兰微微一笑:“没素质的人,跟这种人较真干什么。” 呵呵,“素质”这种词你也跟我学会了。 可是陈成看着没能拿到的奖品,实在是心有不甘,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原则”啊,“道德”啊,“底线”的。 老子就是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啊! 干嘛要被条条框框束缚? 可李季兰显然与他不是同道中人:“我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我答应过你,不唱此曲,那便一字也不唱!” 陈成无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家妹子的确对自己说过的话较真了,你可以说她迂腐,可是现实就是缺这样一些迂腐、坚持自己原则的人啊! 更何况,人家还经受住了物质考验,那么想要的一把“鸡毛掸子”——嗯,麈尾,都放弃了。 显然李季兰并不把自己的坚持仅限在“友谊情深”的境界,她看着舞榭歌台,轻轻吟道:“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成有些出神,皱起眉头:“泊秦淮?” “正是陈郎君写的泊秦淮。”李季兰点点头:“此前,王中流兄说你所作的《金陵》二首有‘黍离之悲’。在我看来,陈郎君这首‘泊秦淮’,才是真正的‘黍离之悲’。” 伎女们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是“亡国之恨”的,对他们来说,《玉树后庭花》只不过是一首很好听的歌,词也非常华美,包括李季兰也曾一度这样欣赏过。 至于这歌、这词是谁写的,又有什么故事,谁关心呢? 对于李季兰说,自己是有高尚情操,有审美追求的女冠,可不是醉生梦死,纵情欢场的伎女。 到秦淮,不过是闲得无聊,找点乐子而已。 何必要唱这惹人鄙夷的垃圾曲子呢? 别人不说,就说写“泊秦淮”的陈郎君你,难道就不以为轻贱? 如果李季兰我抽到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不要说唱三拍了,十八拍循环来一遍,唱它个三天三夜,三更半夜,我也甘愿不停歇! 陈成苦笑:《泊秦淮》哪是我写的? 那是杜牧写的。 可是,虽然矫情地说《玉树后庭花》我讨厌死啦!——其实根本无感。 可是,小陈对《泊秦淮》却不能无感。 因为这首诗,险些引起杀身之祸。 往事不堪回首,陈成努力掩饰自己听到泊秦淮三个字时脸上的沮丧,挤出一个笑脸冲李季兰说:“没事没事,我也不怪你,过去就过去了吧!” “只是这花魁比赛,咱们还是要继续比下去。”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想玩就玩,不想玩就退场的哈——我争这花榜,可是有大事要做的!” “别的不说,你也不想我输给那什么垃圾‘绍生’,承认这欺世盗名的小人‘无敌江左’吧?”小陈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李季兰粲然一笑,如花绽开:“只是今晚不唱了呀,后面我还是会好好唱的,毕竟——” “你不想输给任何人,难道我便想?”哪怕是输给伎女都不行! 想想,连混迹风尘的伎女都比不过,那李季兰你也不要在外面混了! 陈成一听她这么说,自己不至于要向绍生甚至贱奴香炉来低头,十分欣慰:“这一轮即便是得了零分,可咱又不是就输了!咱前面的优势大着呢!” “就算刘昭阳,她也不过就领先咱们区区三分而已!一场就追回来了!” “今天这种唱陈芝麻烂谷子的破歌,根本显示不出本事。到了第二第三场,需要考验团队的创作能力了,到那时,才是陈十一郎我一展身手的时候呢!”陈成信心满满地挺着胸膛道:“我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姐姐,那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存在!”说着说着又有些不对味,双剑合璧的是杨过小龙女啊,没李莫愁啥事! 嗯,让我当杨过断胳膊也不好!暂时对我来说,右手要写诗办报,左手还有别的用途呢! 李季兰也很振奋,看着陈十一郎满眼都是佩服:“我相信臭弟弟的才华!金陵城中,根本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陈成汗了一下,这口夸得有点大,像李白这样的,隔三差五就爱往金陵跑,“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啥的,怎敢说自己无敌? 可对于绝地大翻盘,陈成还是有很大信心的! 不怕! 后两轮,咱们就上演逆转奇迹给他们看! 今日更新稍晚一点,作者到秦淮河边逛逛 今晚专门坐高铁到古秦淮边走走,体会一下小陈的感受,哈哈! 第121章 小陈命运的转折 “歌艺”的第一轮比拼最终以两大夺冠热门的双双“爆冷”而结束,昭阳仙子获得3分,赤练仙子一分未得。 二人只能交出榜首的位置,刘昭阳退居到第三位,李季兰落到了第五位。 如今在第一的是上届花榜亚军的慕莲儿,恐怕她自己第一个出场时,也没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看着自己又成了花魁的领跑者,欣喜异常。 不过,最大赢家无疑是原本位列第七位的易丝儿,因为李季兰的退赛,随后出场的她表现正常,获得了观众的首肯。愤怒的观众认为必须要给易丝儿多打一些分,给李莫愁这种无视比赛规则的选手颜色看看。 评委们也投观众所好,纷纷打出三个十分,一个九分,一个五分的高分成绩,去掉了萧阿姨的十分、胡妈妈的五分之后,获得了全场最高的9.667分,排名一下子就来到了第四。 本来易丝儿在媚香楼也不是种子选手,能占据一个名额,还高过了赛春楼的窦曼曼的排名,萧阿姨觉得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没想到现在还升到了与昭阳仙子、赤练仙子等量齐观的位置,真是意外之喜! 这样一来,前五之中她媚香楼就占了两个,即便胡赛春有一个第一,可慕莲儿都是比了多少届的“老姑娘”了,培养新人的实力,明显还是我萧美娘更强嘛! 胡、萧两位妈妈都很满意目前的成绩,李季兰排名掉下去了,对两家的威胁小了不少,可谓“莫愁出糗,多方受益”,两位妈妈看她也顺眼了不少。 (别看比赛时还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事实上啊,两位妈妈巴不得所有选手都弃权,金陵就留两家销金窟就行了。) 已经进入了宵禁时段,无法回客店休息,两位妈妈便热情邀请陈成三人来自家楼里安歇—— 毕竟是妓院嘛,不缺姑娘不缺老鸨,最多的便是房与床—— 嗯,还真是字面意思上的“床”,不是什么“胡床”啊“井栏”之类。 江森、李季兰已经尝试过在船上睡觉的难受之处了,小陈这艘从襄阳开过来的船非常简陋狭小,加上雇来的老船夫,往往四个人挤在一张船上,非常不方便。 对于他们来说,能有卧榻安睡,再好没有。 可陈成却直接拒绝: 我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夜! 到时候“陈十一郎年纪轻轻狎妓取乐”传出去,人设又要崩坏一次,不去不去! 但他也没有阻止李季兰去楼中过夜,妹子辛苦一天了,还被观众们言语侮辱,也是很疲倦了。跟他一起在外面过一夜着了凉,那后面的翻盘也不用想了。 李季兰毕竟是他现在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呀! 但是放她一个人在楼里也不放心,这些老鸨子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指不定干过多少逼良为娼的事情呢! 江森得陪着,睡在外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妈妈们见钱眼开,做出禽兽之举。 可是想想,江森也人高马大一少年了,别妈妈们没有禽兽之举,江森先做出禽兽之举—— 那小陈我还是得陪着! 嗯!是的! 陈成给自己找了一个夜宿青楼的正当理由,可是终究摆脱不了自己伟岸的人设。 说实话,还真没有感受一下此时秦淮的风流呢! 唉,像小陈我一样,保持高尚的情操和优秀的道德,真是人间难寻呀! 江森还是陪着季兰姐姐去吧! 这小子到现在看个小红帽看得津津有味,最喜欢的故事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并且并不觉得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住一起有什么不妥的—— 他能做出来什么禽兽之举? 陈成与他俩道别晚安,明天一早再来接他们,自己回船上去。 李季兰对于能在妓院过夜格外兴奋,虽然她已经装了好多天的“潇湘馆赤练仙子”了,可对于青楼中的夜生活,还一无所知呢! 等恢复了女道士的身份,这种地方的大门就再也不会对她开放啦!(虽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下晚上可以见识下,是不是都像传奇故事里说的那样,才子佳人吟诗作赋,交流一夜的学习心得! 一开始陈成给季兰姐姐随口胡诌的“来历”是丽春院,因为对他来说妓院的第一反应就是韦爵爷的诞生地扬州丽春院,可想想拿季兰姐姐跟那些风尘女子相比,实在不妥,就给她换了林黛玉的居所“潇湘馆”,听起来就很“卖艺不卖身”了。 李季兰哪里知道,她想象中的青楼好玩得像黛玉“潇湘馆”,实际的青楼,“扬州丽春院”才更能代表呀! …… 陈成一个人回到船上,撑船的老船夫也让他早早地在宵禁前打发回去了,明早才会来取船。 今晚就只有他一个人。 当然,夜泊秦淮的船儿不少,还有很多今晚没有听够的大官人们,叫了几个妞儿到船上接着唱,这样的夜晚,也别有意趣。 陈成自从出名以后,很少有独处的时间,最不济身边也有江森鞍前马后。 今晚的确可以有一段独处的时间了。 寒星微弱,皎月方来。 陈成躺在舱前甲板上,一半身体被小船弧形的顶遮盖着,头露在舱外,躺下也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看到两岸的灯火渐稀的楼阁。 这次来秦淮,两个小伙伴都是第一次,陈成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但如果不管水文条件的变迁的话,他已经不知是来过多少次了。 后世古秦淮这一段都被收纳在夫子庙景区里,永远人头攒动,永远彩灯晃眼。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个“文化节”,那个“美食节”什么的。 从前的时候,陈成喜欢和狐朋狗友在这里撸串哈啤,等景区重新翻修,换上了一水整齐的水泥地面乃至冰凉的大理石面后,陈成就不大喜欢来了。 谁愿意每天吵得耳朵疼,挤在水泄不通的景区里,看着那些虽然高大壮观,却少有古意的地方呢? 对庸俗的小陈来说,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窝在街头巷尾旮旯角落中的小吃店渐渐都找不到了,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眼前,倒真的是古意盎然,再“纯正不过”的秦淮景色了——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了。 今晚来的船很多,挤得不宽的河道中满满都是。 有的人嫌拥挤,往远处划了一点,但大多数船只还是簇拥在一块儿。 现状无法改变,于是咿呀咿呀的桨声也都渐渐停了,大家便这样过一夜吧! 很不幸,陈成的小船也是划不出去的那一艘,他倒是无所谓,顺便还能听听东边船上的小妞唱唱曲,西边船上的人讲讲劲爆的八卦—— 比如天子让寿王妃出家为道是要“一朝选在君王侧”云云,听得陈成哑然失笑。 这特么我9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还当什么新奇时来胡吹。 飘着荡着,那熟悉的旋律又飘入耳中: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是的,《玉树后庭花》,又是《玉树后庭花》。 陈成听得心中一阵厌烦,可恐怖的是,这首歌不仅在陈朝未灭亡的时候在唱,隋朝的时候在唱,本朝在唱,一只到宋朝的时候还在唱呢! 要不然哪来王安石的“只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呢? 说实话,陈成对伎女们唱这歌并没有什么鄙夷的,对她们来说,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歌而已。 比之《玉树后庭花》,他现在更讨厌谈起《泊秦淮》。 仔细品品的话,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除了在后人看来名字误以为有点污之外,本身写得很好啊! “后庭花”本是花名,生长江南,庭院中栽培,故有此称。盛开白花时,树冠如玉一样美丽。 乐府民歌中本来就有这只曲子,陈叔宝只是填上了新词而已。 后主生活奢侈,不问政事,就喜欢这些艳词,或者在宫中与嫔妃近臣游宴。 当北方已经统一,隋朝大军渡江南征,陈叔宝还相信王气在金陵,长江天险牢不可破——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熟悉的样子,貌似每位在金陵的亡国之君都这么说过。 等金陵城破,韩擒虎率兵入宫之前,后主的妃嫔们仍临窗靓装,倚栏小立,风吹袂起,飘然若仙地唱着这首艳歌,不知大祸临头。 最终陈叔宝只能带着他最宠爱的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躲进了景阳宫的枯井中,被生擒活捉,留下了千古笑柄。 这故事耳熟能详,加上杜牧王安石的两篇名作,以至于后人听到《玉树后庭花》之名,都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风邪曲,一旦有人唱了就是亡国灭种之兆! 其实真的没那么夸张啊! 诗中写出了后主嫔妃们的娇娆媚丽,堪与鲜花比美竞妍,哀怨与悲凉,尤其能引发人的共鸣。 嘴上说着这是“亡国之音”,后来人仿效这诗作法的,可不在少数呢! 你再看写美人们应召见驾时的情态,仪态万千,风情万种,“乍不进”与“笑相迎”的鲜明对比,都把这些女子为求讨得君王青睐的形象写得格外真实—— 也只有这种高富帅、富二代才有这样的同感吧。 所以不先入为主地看的话,就能发现它也有可取之处。 后人甚至认为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宫体诗的最高水平,比之南唐后主李煜在亡国之前写的那些艳诗犹有过之:着意于从侧面、动态的角度去描写,力求舍形而求神,诗中所用的“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的描写都极为生动传神;二是全诗结构紧凑,回环照应,景与人相互映衬,意象美不胜收。 也可以说,陈后主就和李煜、赵佶等同行差不多,虽然是一个糟糕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诗人。 这些话难道不是很有道理吗? 可是陈成信服了,当今天子却不。 陈成回想起开元二十五年初的某次宫宴。 小陈如同往常一样,陪侍天子左右,一旦天子有什么吩咐,小陈便拿出他的妙笔(抄袭),为皇帝献上好词佳句。 那时候他非常顺风顺水,几乎所有的运气都在那大半年中使用尽了,到那一天,隐患爆发。 不知道是哪个人开的口,把话题引到了都城的选择上,有的说洛阳是天下之中,最宜为都城; 有说关中富庶,易守难攻; 当然,这两个在大唐都是都城,比来比去无非是左手右手哪个强的无聊问题而已。 不知谁不无调笑地说起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很短命,就是因为金陵虽然“虎踞龙盘”,有“帝王形势”,奈何当年秦始皇开凿了一条秦淮河,泄了金陵的王气,以至于在这里建都的只能是小朝廷,难有大作为。 李隆基闻言,以为然,便命众人以“秦淮”为题,题咏今古。 小陈那天挺高兴,形骸放浪,喝得有点上头,一听“秦淮”二字,简直再简单都没有了! 杜牧“泊秦淮”啊! 这首诗简直是再家喻户晓没有了,可是此前小陈竟然一直没有用上! 一听圣人为他“量身定做”了一道诗题,当即不假思索,挥笔将诗写上: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想来这篇佳作一出,大家都要再一次称赞颍川神童的惊世才华了。 只是小陈忘记了,他是陈朝的后裔。 无论是谁吟这首诗,都很好。 可是他,不适合。 当时气氛便有些微妙。 李隆基似乎颇有些打趣意味地问道:“十一郎口中‘亡国之恨’,不知是怎样的‘恨’呢?” 九五之尊若有似无间散发出了一丝寒气,让陈成刹那间便酒醒!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糊涂到这种程度,当着天子的面,说这种诛心之语! “小子无知,小子唐突,小子罪该万死!”当他吓得脸色苍白,伏倒在地时,分明看着李隆基脸上仍然是笑意:“你呀,未免太敏感了!” “朕不知你——何罪之有呀?” “无心之语罢了。” 陈成更加恐惧,越是下意识说的话,越说明是真心话! 明明巧言能辩,可惊惧之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感叹说,曾听说陈后主博学多思,文采斐然——想来,就和陈十一郎一样,天赋异禀吧! 那天晚上,陈成并没有听到圣天子有一句责怪自己的意思。 可以分明让天子的圣眷凉了不少。 直至随后发生一件更恶劣的事,险些让小陈身死名灭! 这一切,都是区区四句《泊秦淮》引起的! 第122章 魔改推背图!(两更第一更) 要说陈成对自己当李隆基“诗待诏”那几个月的评价,那就是“佞臣”了吧。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完全迎合圣人的心思,圆满地完成他交给的每一项任务,从来不对圣人的说法有任何的龃龉,那么自己的得到的圣眷就会越来越厚,迟早有一天会超过李林甫。 说不定真能十年内或者稍微晚一点当上宰相。 到那一天,小陈我手握天下权柄,再想做什么事,就没有人可以拦住自己了! 杀安禄山,杀史思明,气死李林甫,流放杨国忠,李隆基愿意跟杨玉环泡澡堂子,就让他俩去泡。 轻轻松松,这大唐江山不就一劳永固了吗? 因此,小陈虽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个“佞臣”,可是他是怀着无比远大的目标在做。 就好像《九品芝麻官》上的经典台词:贪官奸,那么清官就要更奸,这样才能治得住他们! 事实上,小陈许多跪舔当今天子的行为连口蜜腹剑的李林甫都感觉有些肉麻,学不来。 可陈十一郎我是个“孩子”嘛,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你们怎么能说我拍皇上的马屁拍得恶心呢? 我真的是对圣人他老人家一片赤诚嘛! 事实上,内心里,陈成早就把开元二十五年之后的李隆基当做一个崇尚迷信、刚愎愚蠢、荒淫无度的二傻子来对待。 骗二傻子,也要下一番心血。 且不提诗,在诗这方面,小陈已经是大唐朝堂上的佼佼者,堪比“专业奉和圣制五十年”的贺知章贺监。 李隆基喜爱崇儒,小陈便比他更加崇儒,甚至觉得历朝历代对孔子的尊崇还不够,什么太师啊,公啊,太轻了,不如直接封孔老二一个“王”当当。 李隆基连说有理,便下令封孔子为“文宣王”; 李隆基崇拜“老祖宗”李耳,小陈便建议在全国每一个州县立“玄元皇帝庙”,供奉道德经,以让无知小民知道玄元皇帝的尊崇地位; 李隆基同样从善如流。 李隆基一方面很讨厌谶纬,比如前面说过岐王的朋友收藏谶纬的书,他非常震怒,直接要将其打死; 可另一方面,自己又是极端迷信的人,和汉武帝秦始皇没什么区别,被装神弄鬼的人用非常低劣的谎言欺骗—— 哪里哪里玄元皇帝显灵了,赐了一本什么什么书,李隆基派人去一挖,果然挖到了,深信不疑; 又有方士说可以让他缩地千里,在上元夜看到千里之外的凉州的上元灯景——只是凉州的灯景和长安差不多。李隆基一闭眼,一睁眼:果然差不多!甚至还派人去凉州搜寻他“观灯”留下的痕迹。 这些故事简单听起来像是段子了,你能说他不是一个二傻子吗? 小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忽悠二傻子的机会,自己也研究过一点《推背图》的东西。 将《推背图》的预言,往自己熟悉的历史走向上面篡改,不愁李隆基以后看了不上当! 能把圣人耍得团团转,很难有人不服小陈了! 可是,大好局面就被四句《泊秦淮》给毁坏了。 一连两次宫宴,圣人没有再召陈成侍宴。 逼得小陈不得不在诗榜上连续刊登数首千古绝唱,意图让皇帝念在他的才华的份上回心转意—— 可是他的诗作得越好,那便越是在提醒皇帝,陈十一郎神似后主陈叔宝。 终于有一天,圣人重新召他入宫侍宴,陈成感激涕零,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表现,也警醒自己,绝不会再犯“泊秦淮”那种弱智错误。 可是,当自以为已经赢回圣人信任的小陈,回到家中时,却发现趁着自己入宫的这段时间,在某位丑陋阴阳人的带领下,陈宅被翻了一个底朝天! “十一郎果然对圣人忠心不二,我们是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带着恶毒的笑,对方很遗憾没有抓到陈十一郎的把柄。 陈成非常庆幸,自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录音机,所以敢口无遮拦; 后来忌惮隔墙有耳,便是私人场合,也不再胡乱说话; 可是白纸黑字永远是如山的铁证,所以他是不会在家里留下反动言论的。 小公公貌似是出自天子的授意,捣了一次大乱之后,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施施然便走了。 陈成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在阴阳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字的“弄臣”,不当一回事。 这件事深深刺激到了陈成,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对于天子来说无非是消遣时的玩具,但凡你稍微流露出一点忤逆的意味,圣天子并不介意痛下杀手,永绝后患。 “搜家”一事,让陈成对于自己能超越李林甫,当一个更“佞”的“佞臣”的想法破灭了。 即便李隆基不追究,可“亡国恨”终究让天子不悦,以后也不大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一时间,“曲线救国”的理想破灭,未满十周岁的陈十一郎颇有壮志难酬,意兴阑珊之感。 托词患上小儿麻痹症,要回东都洛阳的家中休息一段时日——大概是想暂离朝堂,退隐江湖了。 圣人恩准了,这并不算什么大的事。 可是,当小陈带着大队亲随,怀着“富贵还乡”的喜悦心情来到他在东都与昔日岐王宅比邻的宅子时,再一次地,他家被翻得底朝天! 带头的,依然是那个三十出头,面貌丑陋无比的阴阳人。 他只早了陈成一步,可是已经在搜家之中获得他最希望的那一类收获! 一本《推背图》! 不但是皇帝最为警觉的谶纬之书,而且还不是袁天罡李淳风的原版! 是经过小陈“精心编绘”,预言天下大乱的大逆不道之言! 你所谓的“亡国之恨”,莫非就将寄托在这种恶毒诅咒上吗? 阴阳人如获至宝,喜悦得浑身颤抖,他立下如此功劳,想必可以在圣人、高力士将军眼皮底下大大刷一波存在感! 飞黄腾达,还用多言么! 说实话,第一次搜家,已经令陈成颜面扫地,羞愤难堪。许多人也闻到风向,不再与其往来。 如今我已回到洛阳,又这么来一遍!还把我当是个人吗! 小陈气得浑身发抖,拳头都握不住,盯着死阴阳人那张笑到狰狞的脸! 他已经打听到了,此人名“李静忠”,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低级养马宦官。 第123章 我该把自己流放到哪呢?(两更第二更) 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一心罗织罪名,意图陷我于死地! 陈成咬着牙道:“小李将军,陈某——” 扑通一声,陈十一郎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这绝非小子所藏禁书,乃是奸人意图陷害啊!” “我从来不知什么推背图,洗澡画,我家里也无一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万望小李将军明察秋毫,还小子清白啊!” 是的,血气方刚的小陈可以选择上前一脚将其踹翻,如果自己的身体力气足够大的话。 可是私藏谶纬之书,还是那种明言昏君误国,番臣作乱的谶纬,小陈哪怕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看驸马爷私藏谶纬又如何,还不是被李隆基勒令与公主离婚,流放杖杀! 你只能寄希望于这死太监能对自己网开一面,不把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隐瞒住! 你想要什么都行啊! 你要钱,小陈我给! 你要皇帝御赐我的十二支四蝶银步摇,十二支凤翼金步摇,乃至那十枚纯金开元通宝,种种宝物! 都行啊! 李静忠笑着摇头:我又不是女人,要那些玩意干什么。 小陈又说,你要是想要美名佳誉,小陈我可以给你写诗啊,每一首都把小李将军吹嘘得花团锦簇,华彩照人,到时候小李将军就是长安最闪亮的仔啊! 李静忠仍然摇头:我要那些虚名干什么,我连卵蛋都没有了,更不可能有崽子,还谈什么闪亮! 不无讥讽道:陈郎君的破诗还是留着自己解闷吧! 还以为自己几岁顽童胡乱凑几个字,就是诗了,你看你今朝落马了,还有哪个人会再昧着良心说你这是什么好诗了! 实在逼得没办法了,小陈干脆说得更露骨: 小李将军只要绕了小陈我这条烂命—— 你难道不想把这不着边际的美称“小李将军”变成实至名归的“李将军”吗! 李辅国、鱼朝恩、汪直、刘瑾、魏忠贤、李莲英,等等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的发家史,小陈我不知道? 只要我给你摹刻一个模板,还怕你爬不上去? 这次李静忠真的些许意动了,可问题是,李辅国是何方神圣他不知道,鱼朝恩、汪直、刘瑾、魏忠贤、李莲英,更是闻所未闻。 他所知道他这一行中的王者,那便是高力士爷爷。 高力士爷爷的发家史,老子比你这黄口小儿清楚多了,还用得着你教? 李静忠看着陈成那张谄媚、可怜、求生欲爆表的小脸,笑意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妖艳:“陈郎君,莫要再说了,比之这些,我更想看——” 拍拍陈十一郎的头顶:“这颗俊美的小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 咱家,只想你死! 陈成看着李静忠恶毒如蛇的眼神,毫不怀疑他说的都是真话。 可是,自己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这无缘无故的恨,是从哪里来的啊! 粗暴地甩开陈十一郎抓住他衣襟的小手,挥动着陈成亲作、预言有安史之乱的《魔改推背图》,喝道:“等着拿你入京、割你首级的天使吧!” “万一‘大家’他慈悲圣怀,开启隆恩,不要你死——只也把你那卵蛋儿取了,他日入了宫,说不定还能同李某成为一对好姐妹呢!” 李静忠仰天大笑,扬长而去,带着满满的收获,向天子邀功去了。 那几日,陈成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都在痛骂自己种种自作聪明、恣意妄为之事。 可是离奇的是,这事竟然没有了下文。 小陈俊美的小脑袋并没有搬家,也没有丢了卵蛋,哪怕天子一封叱责其大逆行径的敕书都没有。 李静忠也没有因为两次成功抄了小陈的家的“大功”,升职加薪,依然干他那掌管马厩籍簿的小差事。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魔改推背图”这件事,李隆基的反应甚至还没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那次大。 毕竟搜家就是因为那事才发生的。 老百姓们只是大概知道,陈成写了一首“泊秦淮”的诗,这首诗写得非常好,但是思想很有问题。 然后就是陈十一郎新诗发布频率锐减,直至为零。 在这段无所适从的等死的日子里,陈成险些熬成了少白头。 连李瑜也无法从她的皇帝伯父那带来什么风向。 见李隆基似乎暂时没有杀自己的想法,可饶是在东都,这种压力都让小陈喘不过气来,最终,他在这件事之后,下了第三个决定。 可能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要自己流放自己。 流放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荒芜之地,折磨自己,作践自己,平息皇帝的怒火,有朝一日能再度被他启用。 在当时,陈成不觉得自己这是一个昏招,反而佩服自己的天才。 饶有兴致地为自己“考察”了“流放之地”。 碎叶远在绝域之外,没走到说不定就被八百里流沙湮没了,我又没有玄奘西天取经的情怀,pass! 宁古塔是满清最有名的流放地,一旦有人被流放到宁古塔的苦寒之地为奴为婢,向来是大快人心之事,一定能让圣天子感到安心放心。 只是如今的东北还没有集体供暖,也没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更何况那里还是安禄山的地界,你特么都预言了安禄山必反了,人家能饶了你? 岭南,那是“由来百越纹身地”,“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地方。 苏轼跟你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海南’人”,可是他没有告诉你,他在儋州这里的县衙内,每天都有猴子在他的公案上蹦跶。 夜郎? “我寄愁心与明月,风还没到你归西”。 想来想去,小陈给自己挑了“房陵”这么个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的“流放地”,喜滋滋地就要拖家带口全搬过去。 可他也不想想,湖北十堰的优越山水环境,你特么是流放自己,作践自己么? 你那分明是找借口全家去度假好不好! 更何况流放房陵的都是什么人?天潢贵胄,凤子龙孙! 你陈十一郎是什么东西,也能流放到房陵,你也配姓赵? 更何况,更险恶点,还会认为你小子是在蹭中宗的热度,也想着房陵出山,东山再起吧? 人家回朝当了太子,你呢? 可是那时的小陈,就是这样满怀欣喜地奔向他的人生新目标地,房陵。 一夜奔出上千里。 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一夜,冷不丁冒出无数杀手血腥追杀! 除了小陈和江森,其余一十九名龙精虎猛、身手矫健的亲随,悉数丧命于杀手的屠刀下。 从洛阳到房陵,千余里的大地上,处处都是血迹。 第124章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第一更) 陈成至今仍然会在噩梦里复现那一夜令人绝望的经历。 那群刽子手就仿佛是一群鬣狗,一定要把他戏弄够了,才肯将他弄死。 或者让他疲于奔命,活活累死。 那样即便死了,也是一个稀里糊涂的鬼。 策马狂奔时,他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身“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可以力挽狂澜,杀尽贼寇。 一路经过那么多大侠的坟墓,也没有一个人像聂政那样从坟里跳出来,高呼“聂政在此,还不退下!” 故事,终究还是故事啊。 但小陈还是忘了,他是故事的主角。 就和莫名其妙冒出来,莫名其妙挥刀杀人的杀手一样,那晚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在下半夜登场的,叫“张旻”的女人。 就和陈成不知道杀手为何杀他一样,他也不知道这位女侠为何要救他。 能获知陈十一郎行踪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自然也要知道,杀手的背后,可能是天子,可能是太子,可能是权倾天下的李林甫! 无论是哪一个,能派来这种水准的杀手(毕竟陈十一郎的亲随个个也都是重金聘请来的),能毫不顾忌颍川神童名满天下的身份,那幕后黑手绝对深邃得可怕。 敢与这些人作对,破坏人家的计划,那这位女侠定然也不简单。 就和杀手没有人与陈成答话一样,女侠也没有与他寒暄客套的意思。 砍了几颗脑袋后,银鞍白马的女侠便要策马扬长而去。 这时小陈眼含热泪念了两句诗: “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女侠显然有些诧异,勒马回眸看了他一样,雪亮的眸子中一丝困惑。 但即便被陈十一郎看出了端倪,女侠还是没有与陈十一郎客套的意思。 想了想,她甩下了“张旻”的名字,还是舍了陈十一郎而去。 她也很清楚,救陈十一郎这件事如果不能干净利落,而是脱离带水,也必然给她背后的那位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一夜,陈成有生以来头一次哭得格外厉害。 为了护送他死的十几个弟兄; 为了肩膀中了一刀,险些成杨过的江森; 也为了——甘愿背负罪责,也要救他,哪怕命令背后是她皇伯父的…… 小郡主! 李瑜啊李瑜,你这个小妮子,陈成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的恩情呢? …… 卧在秦淮河里的小船上,小陈觉得这船比洛阳牡丹园园,长安芙蓉园的船好; 这几处的船个个虽然华丽,但是笨重,永远挤满了达官勋贵,乃至天下至尊,小陈在那里永远只能当一个陪着脸笑,小丑一样逗人开心的角色; 也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好,倒不是觉着简陋,局促,而是这些地方都是小陈上辈子去过的,划几分钟要收好几十的门票,然后那船还个个加了马达,飞奔得跟离弦的箭一样; 他最喜欢的是和小郡主一起游湖时,边划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那一只。 小小的,旧旧的,只有几个人。 还约定好了,“友谊的小船绝不会说翻就翻”。 抉择时刻,小郡主做到了她的诺言。 无论牡丹园芙蓉园西湖瘦西湖的船,都不能引起小陈的情韵。 除非那里也有,如他今夜乘的这艘秦淮河的小船一样,那么像他唱“小船儿推开波浪”时的那一只。 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在舱前的顶下,悬灯挂彩。 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明,有的暗,倒映在黯黯的水波里,分外勾人。 到了夜半,凌波画舫华灯映水,终于暗去,断续的歌声也渐渐浮沉于秦淮河碧阴阴的的水中去了。 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去和周公相会,只有陈成还面对夜空发呆。 体验了过当大唐朝堂焦点的人物的辉煌,在想想如今的境地,捣鼓的这些有的没的,落差真的很大。 换别的人,又有几个能泰然处之呢? 算了,一步步来吧,所幸自己还年轻,还有那么几个交情过硬的好友和师长。 知道时间也不早了,从事服务行业的小姐姐都快服务不动了(唱小曲哈),我也睡吧!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陈成皱眉,这深更半夜的,谁还在做夜猫子到处瞎窜? 可是听着听着,这声响就往这边近了! 陈成警觉,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小船忽然往后方一沉! 有人上船来了! 尽管他的手脚已经够轻够细,可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还是无法抵消的! 既然上得船来,黑衣劲装的他已经无需再掩饰,将舱帘一掀,挥手便是朝着舱中卧人的位置劈下! 手中一把银亮的刀刃,在寒月的倒映下,分外耀眼! 一刀劈下,力透入木,那人便知,没砍中! 抬眼便看到,在船舱的另一边,陈十一郎正冷冷看着他。 这么大晚上,偷偷摸摸地上别人的船,找小陈我还找的那么精准,不是劫财,便是劫色! 如果这想法还有点夸张,那更务实一点—— 此人必然是杀人灭口来的! 有刺客! 小陈在他上船的同时,便已经翻身而起,往外躲了半尺! 那人没想到都这个点了,陈十一郎竟然还没有入睡,格外诧异! 可是陈十一郎醒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未成年人罢了! 在大唐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来人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刀,又往陈成直直扑过去! 小船逼仄,几乎没有可以躲闪的空间,陈成见来人杀心之盛,简直与那一夜追杀自己的死士一模一样! 不堪的回忆又在心头涌起,几乎下意识的,陈成迅即地转过身去! 眼看着距离两米多远的隔壁花船,一个箭步便跃了过去! 刺客见陈十一郎逃了,紧随其后,也从船舱中冲出来! 此船彼船,疏忽赶上! 两个人同时跃到一只船上,那船吃水很深,有险些倾覆的错觉,陈成身子也趔趄了下,险些一头扎进冰凉的秦淮河里,手忙脚乱稳住了。 只不过这船上并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拔刀相助,陈成不敢停歇,箭步跳上相邻的另一艘船,这船上显然有人,男人正在梦中,呓语似的骂了一句。 小陈也没去分辨对方骂的是吊还是B,马不停蹄再窜上下一艘。 两个人形影相随地穿梭之际,河里顿时热闹极了; 花船大半泊着,彼此近凑,陈成与此刻在水面、船体上穿梭似的来往。 时而靠近停泊着的岸的那一边,时而又跑的离岸远了。 小陈还直直穿过了某大官人豪华的画舫,在舱体中险些踩到左拥右抱的大官人身上去! 第125章 有刺客!(两更第二更) 大官人靠在舱外的守卫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大晚上还有不速之客打扰到主人修行,从半寐半醒之中打了一个激灵,还没有来得及大声斥责从舱里奔跑出来,风一般少年的陈成,转瞬就被同样雷厉风行的刺客从面前闪现,对方还推了一把,导致他跌落到水中,大声疾呼救命。 “什么情况?” “谁在呼喊?” “大半夜的不睡觉,外面闹的什么?” 议论声四起。 渐渐的,不少船只都被这两个大半夜在各条船上狂奔不止的人激活过来,船上开始重新点灯。 可是这时候的灯显然不像后世的电灯那样一按就亮—— 你得先找火折子吧? 火折子看起来跟后来的打火机的作用相似,用纸卷起来的一个小纸筒,卷得十分紧密,之后用火把纸筒点燃之后再吹灭,最后用盖子盖起来,留些缝隙,纸筒上面还留着一些火星,就是靠这些火星才能够使得火折子很容易再次燃烧起来。 在古装剧里经常看到,大家仅仅只吹一口气,火折子就亮了,平常人家也都能够用得起。 可也不想想,这玩意要是真的如此便宜方便,简单易用,后来为毛还要发明火柴呢? 而且所谓的“洋火”刚刚从西洋传过来的时候,还非常危险,随便擦哪里都能很快烧着。 必然是——火折子经常遇到时灵时不灵的窘境。 古代的达官显贵所使用的就更高级一点了,可如果还是火折子的思路,那最多再多用到几种材料,例如硫磺、松香、硝、磷等易燃物质,这种高级货除了听起来更贵一点,方便耐用也不一定。 其实,火折出现的时间很晚,普及度有限,也没有小说中几天几夜不熄灭那般神奇。 在小陈这个时候,生火最常用的工具是“火石、火刀和火绒”生火三件套。 生火时,火刀与火石撞击,迸发出火星,火星落在火绒上,燃烧起来,便可作为火种,这才是普通人最常用的生活工具。 就好像《笑傲江湖》中大师兄施展独孤九剑刺瞎众刺客眼睛那一段,令狐冲在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见就是到处去死尸身上去找火刀和火石,“摸到第五个死人,才寻到了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点燃纸媒。”才照亮了石洞。 于是,当状况发生时,大多数人都一脸懵逼,有的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也是啥也看不到。 点灯吧,那就吭哧吭哧打火石吧! 小陈以为这样一边逃命,一边把大家都吵醒,就能吓走刺客,可完全没想到这段时间大家连把灯重新点起来都很难办到! 又想到关键时刻不应该喊“救命”而是叫“救火”,可是当他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前面没有路了! 是的,只顾着从秦淮河的船上跳来跳去,没发现眼前竟然已经到了边缘,离另一条船竟然十米远! 这特么后世跳远世界纪录保持者迈克·鲍威尔也跳不过去啊! 转眼一看,那还是河案离得更近,可也有四五米远,背后感受到杀手的寒芒正在逼近,小陈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往岸上跃去!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 小陈这跳,差点落水。 好在连滚带爬避免了掉进水里,五脏六腑震得生疼,却也容不得暂缓片刻,慌不择路地随即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那杀手轻舒猿步,身体条件明显比陈十一郎这副发育没有完全的身躯好太多,轻飘飘地便落入岸上,按下刀柄,紧随陈成而去。 案上不比河中船上路线复杂,这时候的大路,都修得笔直方正,你在这条道上奔跑,可不就是找死嘛? 你能逃到哪去? 小陈显然也是被逼无奈,这深夜的大路上,一点掩护都没有,纯粹是放着给人家来追! 更何况晚上在大街上行走,本来就是罪责,可两害取其轻,比起被人稀里糊涂地杀掉,那还是一口门牙被巡街的差役打掉更好一点。 小陈甚至还希望能在大街上撞到巡逻队。 两个人很快便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了。 当把全秦淮河船上的人都叫醒的两个人跑远了之后,船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火石终于点燃了火绒,燃起了油灯。 如果小陈还在的话,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定会被气死—— 这些船头的灯,好看是好看,可是不顶用啊! 照明范围也就数步之内。 你把他们叫醒了也没用! 醒来的那些观看了花魁大赛的观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隔着船相互询问,都不知道到底刚刚是怎么了,稀里糊涂。 一眼望去,只见疏疏的楼,淡淡的月,衬着蔚蓝的天; 远处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 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 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终于使大家认识这还是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 从清清的水影里,只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 这正是秦淮河最美的夜啊! 接着睡吧! 至于发生了什么,明天看看花榜小报,说不定就能寻找到答案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花榜小报的主编辑兼第一撰稿人,自己都不知道过不过得了今夜,花榜小报还有没有下一期了。 这个时候,陈十一郎已经狂奔到了两里开外,一头冲进了“天街”。 这“天街”自然不会是真正的“天街”,只是金陵百姓对前朝建康时首都大街的沿袭称呼,既没有以前那么长,也没有以前的天街那么宽。 自南向北分6段,全长接近两千米,街上依稀可见昔日古迹。 也许金陵人自己也觉得江宁都降格为“县”了,再称天街有些僭越,于是改称为“新街口”,以示与以前的天街还是有区别的。(与以后的也是有区别的,现在新街口地名出现在同治年间,指糖坊桥至明瓦廊之间的一条狭长的街道,1929年民国的《首都计划》将新街口规划为商业区,对新街口进行拓宽改造,才逐渐有了现在繁华的模样。) 小陈白日走在古街,会发现这里浓浓的江湖气,与长安城里天街车水马龙的人潮汹涌相比,这里的居民们习惯于不急不缓、在晃晃悠悠的自得中过着自己的日子。 现在,他没有心思去感悟慢节奏的生活,第一反应是—— 金陵真的与长安、洛阳不同! 主干道上,竟然没有一个巡夜的! 是啊,金陵作为前朝故都,有没有帝王,又没有宰相,有什么可以保护的? 眼看着前路将尽,高大的坊墙如同鸿沟一半横亘在眼前,左右无路,难道陈十一郎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不成! 第126章 刺客信条!(二合一) 金陵天街上坊墙矮的地方一丈有余,3米多,高的地方甚至三余丈,坊门也达高丈余,根本不可能是人可以飞跃上去的。 如果你不具备《刺客信条》中攀岩能力十二级的“兄弟会”徒手攀爬能力,或者武侠小说中“武当梯云纵”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的盖世轻功,那你是完全没有办法到墙的另一边去的。 刺客见陈成已无退路,也不再奔跑,甩出刀锋,寒月下闪现着妖异的蓝色刀锋,让人想起凡是颜色异常,必然是兵器上喂有毒药的传说。 真的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啊! 陈成叹一口气,怔怔地站定,问:“尊驾与陈某有仇?” “尊驾背后的某位大人物与陈某有仇?” “或者说无冤无仇,想要跟陈某开一个——”陈成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话说出来,陈成自己都感觉荒谬,难道人家还能扔下刀子,对他说一句:现在轮到你追我了! 很显然,秦淮河上停泊有那么多的大小船只,不要说别人,如果不是船舱上做了记号,陈成自己都怕是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里。 人家能在一片漆黑中准备找到自己的船只,一刀劈中船上可以躺人的卧具位置,功课做得很充足。 目的也很显而易见。 对方并不想说话,因为对一个死人说话是没有必要的,只是加快了几步,刀柄也微微转向。 陈成不自觉地再后退,身体却已经靠上了坊门,退无可退,伸手拍打着坊门,指望背后有巡逻队刚好经过,打开坊门,歼灭此贼! 大哥,反派都是死于话多,难道你真的不再说两句,表达一下对于即将完成这项任务的得意之情吗? “砰”得一声,这人一脚踹在陈成的身上,撞击到坊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陈再一次感受到五脏六腑震碎的滋味,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飞起阵阵灰尘,鼻腔里差点呛满,大声咳嗽起到了。 对方见陈成在自己的一击之下,竟然没有登时昏倒,有些诧异,竟然没有动刀,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成,像是从喉咙底发出的嘶哑古怪腔调:“书!” 书? 什么书? 还是说“输”? 捉猫猫的游戏我输了? 小陈莫名奇妙,脑海中闪过了一连串的想法,对方见他不开口,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想必是发懵的样子,心下厌烦,又要一脚将他踹晕,先搜身再说。 “别别别,我我我我——自己来!”陈成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可真的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啊! 对方看他又磨蹭,又举起刀来,要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要什么我真给你!衣服都脱给你啊!你别总是吓唬我嘛!” 小陈说着,直接脱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笃定自己会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 嗯,有可能是那天看到自己在花魁现场接二连三掏出三四本书,认为自己身上的存货不少。 可那些都是江森带着的啊! 我带这些也没有用! 小陈三下五除二除了衣衫,示意对方,自己身上空空荡荡地啥也没有啊! 没有? 那你的确什么作用都没有了! 吃刀子! 当他劈手砍刀的时候,陈成却做出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本来已经很注意陈成的手中的动作,非常注意他有没有手上藏一把泥土啊,沙子之内; 也怕他会更高级的武术,例如利用衣服缠住他的刀锋,施展“空手夺白刃”的高超技术! 可是显然小陈的想法比他简单很多,人身上就带有的“武器”,随时可以取用! “吼嘶!”一声响,小陈“噗”地一声吐出一口口水! 那人大惊失色,事实上口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可是正常人都会下意识觉得非常恶心,慌忙闪躲! 不愿意身上沾到分豪! 小陈显然也是早就做好的准备,一个蓄力技能释放之后,一骨碌爬起,撒丫子就跑! 对方还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喷子”伤到,转瞬就反应过来:管这些鸡毛蒜皮干什么! 别跑! 一回头,小陈却已经顺着墙沿跑去! 求生欲显然激发了身体中隐藏的潜能! 只见小陈贴着墙越跑越快,跑着跑着,竟然飞了起来! 对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妖法,平步升空? 再一看,这小子脚下,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座梯子! 直接爬到坊墙顶上去了! 杀手穷追不舍之下险些就要撞上去,急急刹住! 陈成又不是魔法师,不可能凭空变出梯子,那是因为梯子本来就在那里而已。 天街两边的坊墙,并不是一水的平面,而是每相隔百丈又有一堵垂直的坊墙,凸出在外。 因为天街上的房子,和全国大多数地方一样,基本都是木架构,一旦烧着,很容易连成一片,为了防火,中间会夯土,或者采集石头,建一道隔离的坊墙,稍微起到一点阻隔的作用。 这在后世的古街建筑中也可以看到,只是后来条件更好了,很多都是用烧制的青砖建立起一座座“坊墙”,徽派建筑中的“马头墙”便是其中的代表,所以坊墙又称“防火墙”。 不仅如此,墙下每隔一段距离,可能还会有水井存在—— 如果说,坊墙是古代建筑的特色所在,那么水井就是古代建筑的灵气所聚。 不是夸张,古代没有119啊,失了火,就近没有水井,你根本没有办法取水来救火! 天街上的水井众多,有些建于南朝时期、更早的甚至有些建于三国东吴时期,说这个不是强调每眼古井富有江左风流的源远流长,而是说这些古井有的已经年代太远了,淤塞无法取水,虽然金陵居民不至于到大街上取水,但是一旦失火就很可怕,所以定期也是要有人下去清清淤泥的。 水井的深度各不相同,一般都在3米左右,所以负责这样工作的庸役都会在坊墙附近备一把梯子。 小陈一路跑过来时,并没有在别的坊墙边看到梯子,那么只能是在离坊门最近的这一段的墙边有梯子了。 坊墙高三米有余,井深三米有余,梯子三米有余—— 正好够爬上去了。 而且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小陈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用了三步便窜上了梯子顶—— 三步上墙!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爬竿的天赋! 呼呼喘着气,陈成心脏都要爆裂开,可是通红滚烫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颇为解气地开出大脚! 一脚把靠在凸出坊墙边上的梯子踢倒下去! 让你上天无门! 力气使得太大,小陈显然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双手滑稽地挥了挥,重新稳定下来,转身疾步舍了对方而去。 杀手气得简直要跺脚! 将砸下来的梯子重新扶起来,自己吭哧吭哧奔上去,却见陈十一郎已经在坊墙上跑远了! “兀那厮!休走!” 嘶哑嗓子低吼了一声,匆匆去追。 陈成疾走在高墙之上,虽然脚下需要看清,不要栽倒下去,可是内心已经安稳了不少。 过去走在这些坊墙下,宽宽的一堵墙将天空切割,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未尝没想过像影视剧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上蹿下跳,乃至脱离地心引力地飞翔。 现在真上来一看,坊墙的厚度不小,不但足够人在上面行走,可能当作小轮车的赛道也没有问题。 墨染似的天空皎月之下,坊墙飞起的檐角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小陈时而奔走,时而一跃而过障碍,动作行云流水之间,仿佛化身了高空跨栏的刘翔。 坊墙和坊墙交叉连接,在下面行走时由于过于笔直,不清楚路况时宛若迷宫,不知道哪里忽然就堵起来了,又或者哪里有杂物、泥坑是障碍,在顶上一目了然。 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知道维生素A的重要性,经常补充肉食,小陈不会出现像古人那样的夜盲症。 他迅速在墙上奔走时,也在琢磨到底在哪里落脚,可以安然脱身—— 不假思索便往江宁县衙所在的方向奔去,你们连天街都可以不守,县衙总要有几位夹枪带棒的差役吧? 更好的情况是自己还没有到县衙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被自己甩掉了。 眼看着前方再跃过两堵墙就快要到江宁县大唐子民击鼓鸣冤处了,小陈回头看了一下—— 这一看险些吓得他双腿一软! 自己不顾一切,就这么不停不休地跑了半晌,原以为自己早把对方甩远了,可对方此刻分明就在身后五米开外的地方! 气势汹汹而来! 不但没有被甩掉,反而越来越近! 自己在前面施展刘翔跨栏的同时,对方也化身古巴罗伯斯,如影随形地奔过来了! 肾上腺素又一次被大幅度分泌,陈成三步并两步跃上金陵坊墙的最高点,眼看着相隔两堵墙外,江宁县衙的灯火仍然明亮! 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跃过去,只要再越过这堵墙,就可以达到前方光明的地点! 对方再猖狂,也未必敢再县衙前公然杀人吧?! 纵身一跃! 可是刚刚回头的那一瞥,打击了小陈的信心不小,现在对于高墙低墙之间的距离估算也出现了失误,跳过去时,竟然发现离得还有一截,自己落了下去! 糟糕! 大感悲观绝望的同时,他的身体也重重砸在地面! 此时,追了他小半个时辰的杀手也攀上了高墙,居高临下地鄙视着他—— 就好像一刻钟之前,踢倒了梯子的小陈一样。 跑呀,你怎么不跑了? 你现在,还能往哪里跑呢? 小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回头看看,苦笑。 现在没有一把梯子再让他攀上另一堵墙了。 在往前看去,也看到了水井—— 可是这水井并没有那些前朝古井悠久的历史,到现在还能从水井中打出清水,水味甘甜,水色明净,冬暖夏凉。 为了保护水井,金陵的乡亲们还非常注意井水卫生,井上有圈、圈上有盖、盖边有锁—— 陈十一郎想要跳到水井中潜入水底也不可得! 算啦算啦,跑得太累了,不跑啦! 小陈很没有形象地叉着双腿坐在地上,一点作为大唐文坛小明星的觉悟都没有,只顾着呼呼喘气。 刺客轻轻地如一只飞燕,从高墙上落下,笔直地站在小陈的对面。 同样是追了这么久,跑了这么久,跳了这么久,对方竟然—— 嗯,对方也不是神人,现在也在喘气。 小陈笑了笑,道:“咱俩都追了半天了,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何必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敢问阁下——” “一心杀我的,究竟是谁?” “是圣人?是李丞相?” “还是太子?” “有没有李静忠什么事?” 陈成几乎把问四年前那群刺客的话,又问了一遍。 稍微不同的是,武惠妃已经死了,没有必要问。 仍然问了太子,可是现在的太子也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太子了。 心中感到格外荒谬—— 妈的老子已经够低调了啊! 四年多的时间里,不出门,不闹事! 不写反诗! 不管谶纬! 不提“十年可为宰相”的传言! 更没有“反唐复陈”的虚妄行径! 我不过就是为了给老师的名声做点事,不让人有人借着他的声名招摇撞骗! 我做什么了我? 不过是参加了金陵的一些文娱活动,获得的一点点名气,只不过局限于金陵城这么大点地方,几百上千人的影响力! 你们就像吸血的牛虻一样,稍微闻道一点腥味,就猴急猴急地追过来了! 凭什么! 对方吃过陈成一次小亏,不会再与他废话半句,提刀而来! 陈成从地上爬起来,表示自己不会用这种窝囊的姿势死去。 站得笔直,并不伟岸的身躯如钢如铁,拍拍自己的脖子吼道:“来呀!对着这里砍呀!”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便大慈大悲地成全你! 对方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冲着陈成那看起坚强、实际软得不能再软的脖子砍去! 片刻之间,就要你身首异处! 陈十一郎抬起左手,下意识地护在脑袋边——可这根本就是徒劳无益的,只能让你连胳膊带头颅一起被锋利的弯刀削下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 杀手惊讶地发现,小陈的胳膊竟然没有被他切下来! 弯刀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撞上了硬物,这人的胳膊竟然如铁一样坚硬,难道是传说中的铁手? 可是没容他思量,小陈眼中锋芒冷冽,弓步撞向前,另一只手重重地撞在他的腹部! 肚子好辣! 事实上,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那里被锐利的东西刺破了! 如同被电到一般退后数步,满眼的不可思议! 陈十一郎,竟然有—— 这么一手? 陈成摊摊双手,从袖口弹出的两只匕首也在月光下闪耀着寒光。 我创立剑榜,是因为觉得我也有一天可以在榜上有名。 你为什么会觉得,追了这么半天都没被你追上的小陈,是一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少年? 第127章 请叫我陈少侠!(第一更) 明知暗中仍然隐藏有许多欲除自己而后快的对手,陈成哪敢真的颓废消极,放任自流? 最不济也要学一点“自卫搏击术”“实用擒拿技”“女子防狼术”啊! 陈成在酒店工作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工作履历都在健身中心上了。 通过格斗技能的训练,既强健了体魄,也使得他有更充沛的精力可以勤奋学习,同时兼顾诗榜大主编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当再次遇到杀手的时候,不至于像四年前那样除了苦苦哀求,毫无还手之力! 别的不说,光是晨跑,陈成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无论刮风下雨,哪怕是房陵冬日零下十度的情况,陈成依然坚持每天山路上来回跑三五公里! 当别人看到陈成懒洋洋地开始晒太阳时,还以为这小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实际上,小陈此刻已经完成了QQ运动当日12000步的基础目标,同时还偷取了好友的蚂蚁能量!(嗯,古代啥都好,就是既不能偷能量,也不能偷菜,稍显无聊。) 别看小陈现在还是一副俊秀青少年的模样,实际上身体可比普通十四五岁少年强太多了! 加上两把像素级克隆的袖剑,陈十一郎已经完成了他作为“刺客”的第一步准备工作—— 如果不是对“刺客”这个行当感兴趣的话,我又怎么会对聂政、专诸、荆轲等大刺客的履历如数家珍呢! 今日是小陈头一次实战上阵,的确取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杀手捂住伤口,指尖有鲜血在溢出,犹豫了片刻时间,缓步后退,然后掉头逃窜! 陈成跟着追了五十米的距离,放弃了追逐。 穷寇莫追,而且对方的身手高低,陈成到现在还不能说已经全部了解。 自己偷袭得手只是占了对方对自己提防心不足的好处,真要较量一番,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自己有点武术底子的事情被这人传出去之后,还想这样扮猪吃老虎想来不太可能了。 如果还想继续保持“弱质书生”的人生,追上去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案。 可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法制思想教育的青年,不说杀人,便是杀生也很难下得去手。 刚刚他明明可以直接将袖剑插进人家胸口,可是防守反击的技能触发后,他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对方要害部位—— 就像平日里跟江森套招时一样。 陈成很遗憾,依然没能从杀手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对方一心取陈十一郎性命,对于“知心大哥哥在线答疑解惑”的工作丝毫不敢兴趣。 …… 起初,终于在多年之后再遇到杀手,陈成内心颇有一些小激动,因为终于可以试验一下自己的功夫究竟练出几成来了。 可为了保险起见,也防止对方还有其他队友助力,陈成还是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归根结底还是对自己的身手没啥信心。) 后面与人家上演了半夜的追逐戏码,可以确信要面对的只有一个人,陈成心中宽慰了不少,萌生了兵行险着,将自己陷入绝境,看看能不能在“濒死”的情境下,让对方解答自己多年的困惑。 对方是真的不给面子啊! 那没办法,我只能选择给你的小肚子开一个天窗了! 自得于自己多年苦练终有小得,可看看周遭环境,陈成又犯了难! 靠! 我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可特么走不出去啊! 没有梯子,我又不会“壁虎游墙功”“蝎子倒爬城”! 也可以走杀手离开时的路径,可小陈很怕自己顺着对方的轨迹走过去,人家杀个回马枪,带着一帮小伙伴回来报仇—— 那就搞笑了。 往县衙那边去的这墙不高,说不定我能跳上去! 小陈向手心啐了两口唾沫,退到身后高墙的墙根,助跑两步,一跃而起! 目标! 攀上墙沿! 嗯…… 好吧…… 差得还很远…… 自己特么还是很废啊!我看军运会时那些攀爬障碍,这种三四米的墙根本就如履平地好吧! 好想象自己能对杀手一击必杀呢,我看还是省省心,认清事实,做回自己吧。 …… 次日一早,从赛春楼中醒来的江森神清气爽,青楼的软榻,睡着实在是太舒服啦! 难怪成年男性都喜欢到青楼里来过夜呢! 原来是这里的床好! 问了一下胡妈妈在这里过夜的费用,江森觉得,虽然这软榻睡着舒服,可是光是睡觉的话,那费用也太贵了! 幸亏自己这回是免费的,要是自己出钱,他才不花这冤枉钱到这里睡觉呢! 有这钱,买两斤排骨,红烧,清炖——它不香吗? 李季兰要梳洗打扮,江森不便在一旁陪着,便下了楼,到秦淮河水边去找二公子。 清晨,解了宵禁,河面上一片氤氲的水汽。 大官人们开动自己的大船小船,回各自来的地方去。 只是他们难免讨论昨晚大半夜不睡觉,在几十条船上到处乱窜,扰人清梦的俩缺德鬼! 真是睡饱了没事干! 搅扰了我们个个都没睡好! 不过早上醒来后,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命案啊,失窃案啊之类的事情,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二公子租来的小船还在昨晚停泊的地方,江森上去看时,二公子已经醒来了,正坐在船舱中,瞪着眼睛发呆。 江森一看二公子的模样,大吃一惊:“二公子!你怎么又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之间陈成就好像那夜在芜湖江上的一夜,顶着一头乱发,黑眼圈像烟熏的,脸色苍白。 “不要叫我二公子!”陈成看了他一眼:“叫我……” “陈少侠!” 江森:“……” 哪有这种要求的,这又是玩什么明堂! 但江森很老实:“好的,陈少侠!你怎么又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陈成哀叹一声,狠狠搓了搓自己英俊的小脸,都已经僵硬了:“我容易么我!躲了大半夜的宵禁,跳了大半夜的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冷得要死!这不等解了禁,我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才回船上来了!” “这刚想补一会儿觉呢,你就来了。” 陈成真是气死了,自己被杀手追得抱头鼠窜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一个巡夜的出来主持公道,反而自己动手解决了问题,吭哧吭哧跑出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在县衙周边巡了好几趟! 显然被他们撞上,要是真撞上的话,那自己就是大唐第一个因为违反宵禁而被打掉门牙的诗人了!(这好像也没什么威风的。) “那个,陈少侠我要补补觉。”陈成道:“你去帮我到市场上的药铺问问,早上有没有人买过外伤药——如九里香这些药材。” 第128章 这赛春楼也太香了!(第二更) 陈成微微笑,心想:你中了我那么一下,虽然性命无虞,可小陈我这袖剑功夫秀不秀不敢讲,锈还是有一点的! 别伤口感染了,闹出个啥大毛病! 有病不能忍着,该看大夫看大夫,该买药就去买药! 九里香、白茅花这些你总归要买一种吧? 小陈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你呢! 江森却从陈少侠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惊讶道:“二公子你昨夜跟人交手了?”上下打量,寻找他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好在,除了满身尘土,形色狼狈,并没有挂彩、血流不止的迹象。 而且听二公子的意思,不但没有被对手所伤,还反杀了对方。 了不起啊! 江森一下子对二公子肃然起敬! 虽然二公子是把自己往“铁血保镖”的方向培养的,枪棒功夫未曾废离,可江森还真没有过有人真刀真枪对战的经验,一瞬间艳羡神往不已。 “别提了!”陈成很郁闷,差点露宿街头被冻死的大侠没啥可骄傲的:“差点小命儿就丢了——你也是,不要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显山露水,免得被人盯上,挑起无谓的纷争。” 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他缠在双臂上的一双袖剑来:“这玩意虽然昨夜起到了作用,可是真的不好用,以后我不会再用了。” 这两把袖剑是陈成按照育碧出品的《刺客信条》游戏里那种形式来制作的防守武器—— 将刀刃藏在袖子里,需要的时候触动机关“毒蛇吐信”一般地弹出,既可以用于近身暗杀或搏斗,使得在刺杀的时候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可以在战斗时作为武器进行刺、劈、格挡。 只能说,想象得很美好,实际用起来相当糟糕。 小陈一个操作不甚,昨晚袖剑弹鞘而出时,险些把自己的无名指都给切掉了—— 那可就真成了兄弟会的刺客了。 江森看时,发现二公子此前吹得神乎其神的袖剑,一把刀刃已经被砍出了豁口,另一把袖剑机关处牛皮的绷带已经裂开,都在显示这两把玩意的中看不中用。 小陈cosplay兄弟会的尝试很不成功。 幸亏昨晚那杀手看到陈成这种“西域”传来的古怪兵刃非常唬人,没敢再与他搏斗一番,只要他再砍几刀,小陈的这两把样子货非得全部散架不可。 到那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江森道:“你看看!我说的吧!番邦人的兵器,哪有我唐人的‘袖箭’好用!我只消这么一抬手——”说着,抬起手腕,冲着陈成的面门比划。 陈成吓了一跳:“别别别!不要对着我!我承认你的‘袖箭’厉害,行了吧!” “袖箭”“袖剑”只差一个字,但却相当不同,后面那是游戏里虚构出来的,也就小陈这种脑残粉才想着在现实中做出来作为自己的“秘密武器”。(有很多玩家都自制过袖剑,但从视频上看,几乎都没啥实用价值哈哈) 袖箭那就是中国古代的确很流行的暗器了,堪称“国粹”。是一种可暗藏在袖中特制箭匣中的,短箭杆的箭镞,举手抬腕之间,就可以射出杀伤30步内的敌人。 陈成也知道江森选的武器一米内“没杆”扎进树里完全没问题,当然畏之如虎了。 “放心,我今天没带。”江森道,睡青楼而已,全是女人,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好防备的? “那也不能随便比划人!”陈成瞪眼,擦枪走火这种事可不少见,就因为袖箭太危险了,容易误伤别人,小陈才不选用。 他也很苦恼找不到既适合自己风流才子人设、又简单实用的防身武器。 除了袖剑,他也试过在腰间别上双节棍(很显然,小陈又窃取了两百年后赵匡胤的发明专利,弄出了“太祖盘龙棍”),可是双节棍在他手中,除了舞得花哨,实用性似乎更弱,而且很容易硌着裆。 袖剑也很花哨,可昨夜也多亏了这两把“样子货”。 平日嫌绑在双臂上累赘麻烦,陈成向来是不带的。 昨天想着要在外面过夜,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就给带上了,谁知道还真的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次经过实践,证明了袖剑在实战中实属鸡肋,整天担心自己被刺杀的陈十一郎又在防守武器中pass掉一个选项。 下次试试甩棍——就怕此时的工艺造得不够牢靠,格斗时甩不出来就尴尬了。 除此之外,陈少侠还打算练一练九节鞭、流星锤、枣核钉,十八种兵器再加上十八中暗器,总有一款适合我自己。 而且昨晚的实践同时也证明了,小陈的口水喷得还挺远的,适合当一个大喷子。 闲聊着,忽见李季兰已经梳洗完毕,也过来了。 季兰姐姐去除了昨夜的浓妆艳抹,不施脂粉,清丽之色无以复加,每一种美都叫人映像深刻,过目难忘。 只是,这位小姐姐来了之后就一直脸蛋红红,也不说话,让陈成莫名其妙。 逼问之下,李季兰大声道:“我,我再也不要住这种地方啦!” “根本睡不着?” “咋了?”陈成怪问,自己如果也住赛春楼就不会发生昨夜的破事了:“认床?有蚊子?靠水边太冷了睡不着?” 才初春,没到蚊虫出来的季节啊,小陈我昨晚在街头苦熬了一夜,前有杀手,后有巡夜,那才真得冻得涕泗横流呢! “那倒不是!”李季兰羞愤,气得秀足直跺:“他们,他们,一整晚,一整晚——” “都在做‘坏事情’呢!” “坏事情?”小陈瞪大眼睛,随即哑然失笑…… 这也不能叫“坏事情”吧…… 当然,寻花问柳这种腌臜行为的确值得鄙视,哪像小陈我,只注重情感上的交流,对肉体说 No! 只是,很显然对于李季兰这种未谙世俗的修道少女来说,的确尺度太大,接受不了。 自认识以来,只有这一刻陈成才看到李季兰终于有一丝小女孩子的感觉,十分有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俏脸上的绯红。 “你还笑得出来!”李季兰更加生气,又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陈成咳了一声,问江森道:“那个那个,森哥,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异常的声响?”江森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啊!” “没有!” 陈成一猜他就是这样,只要睡着了天打雷劈都叫不醒。 让他保护李季兰或者自己,也很不靠谱…… “不过么,”江森皱着眉头揉揉鼻子:“这赛春楼里也太香了!香得过分!我都被熏得想吐啦!” 李季兰接口道:“我更想吐!” 气呼呼地跺着小碎步离他俩去了。 陈成摊摊手:这特么跟我又没关系,你这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啊! 今天的花榜小报还没更新呢,赶紧回去写稿子! 头版就写:四项满分的赤练仙子放弃第一轮演唱竟是为这般! 我让你们一轮,也能夺魁! 第129章 第一轮,联句大赛!(第一更) 昨天的比赛是夜场,陈成也彻夜未归,肯定影响了今日花榜小报的时效性。 但也无妨,授意了今日小报的要点,十名工匠各司其职轮流上阵,中午之前,关注比赛最新战况的金陵市民们可以拿到新一期的赛后盘点了。 掌握笔杆子的好处自然就是,在遇到昨晚那种不利状况下,在排名已经降低到总榜第五的现实下,依然可以通过炒作,宣称“赤练仙子”是本届夺冠大热门。 让你们一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狂言放出,必然能博取不小的关注度。 即便昨晚到了现场的观众们还是不满意“李莫愁”放鸽子的行为,可也会好奇,在接下来两轮的比拼中,在今天下午“疯狂接力联句”的表演中,赤练仙子究竟能拿出怎样惊艳的表现。 是不是吹牛,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分晓。 小陈的想法便是,甭管真爱粉还是黑粉,今天最好都能搞到现场去增添一波人气。 下午的第二轮表演将全面向金陵观众公开,举办地点也从赛春楼临水阁移到两三里的报恩寺。 哎,没搞错吧? 伎女选花魁的比赛跑到和尚庙去进行? 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作为现代人的小陈都觉得主办方的这个决定“有损佛门清净”,可是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报恩寺场地宽,人流量大,金陵的标志性景点,用来举办文艺活动,再合适没有了。 报恩寺自己也不会反对呀,多来点人,就多一些香客,有什么不好的? 嗯,似乎也说得通。 后世宋代东京汴梁的大相国寺,就是最繁华的去处,相扑、瓦栏勾社、杂技表演,无不聚集于此。 甚至还是东京城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呢!宋人笔记《燕翼贻谋录》就说,“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后,夫妻俩就经常跑到大相国寺“淘宝”,欢度双十一同时虐单身狗,乐而忘返。 想来,报恩寺就是金陵此时的“大相国寺”了。 陈成回到自己住的客店,美美地补了一个觉,到中午吃饭才起来。 审阅了已经刊印出来的花榜小报后,十分满意之前用五十文雇来的撰稿人的文笔,这一波仇恨拉得不错,下午季兰姐姐肯定是不缺关注了。 李季兰仿佛忘记了昨夜的“不快”,重新谈笑风生起来,对于下午比赛也非常有信心—— 她也说了,第二轮的表现,最关键的地方不在于唱的人,而是在于写诗创作的人。 第二轮的比拼形式是这样的: 选手们两两对阵,评委指定用某几个韵为题,选手们就开始唱包含这几个韵脚的“诗”,比赛谁唱得好,更要比赛哪位选手会唱的多! 一旦选手想不起来了,或者不会唱了,没关系,你还可以现场写嘛! 只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写得出来评委也认可的诗,再唱出来,你就可以继续下去。 直到两个人谁先没有货了,谁就出局,留下来的这位就获胜了。 获胜的对手可以继续和其他获胜的对手比拼,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陈成一听,这特么不是“金曲联唱”么! 还有点后来朝廷台《中国诗词大会》的味道,只是《中国诗词大会》会背就行了,这个要求要会唱,甚至还要会写呢! 小陈一直觉得《中国诗词大会》名不符实,分明就是《我爱记歌词》的姊妹篇《我爱背古诗》么! 会背有啥子了不起的! 有能耐让这些选手都自己写! 甚至评委郦波老师、康震老师、蒙曼老师都拉上阵来,示范示范,这才叫“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么! 只是颍川神童倒是忘了,他自己也没啥创作能力,起码这个时候都没有,也是靠背别人的诗来招摇撞骗…… 无论如何,对李季兰来说,有小天才陈十一郎压阵,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今天是绝对不会担心没歌唱了,昨天你们不是生气我不开口吗? 今天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唱到你们听着想吐…… 季兰姐姐恶意满满。 别的事都挺好的,稍微让小陈有些恼火的是,江森去附近药铺打探有无人买外伤药的情况——一无所获。 买这药的都是一些老主顾,从事狩猎啊,押镖啊,耍猴啊,妻管严啊之类有一定危险性的职业。 到没有找到江森说的外地口音、鬼鬼祟祟、腹部中剑的宵小之徒。 就好像金陵城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试图残害小天才陈十一郎的狠毒杀手! 冤有头债有主,我在明敌在暗,小陈几次三番被人针对,可是至今对杀手和杀手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 这能不让他着急上火吗! 不要说杀手了,就连剽窃文稿的小蟊贼绍生他到目前都还没见过面呢! 怎么这些反派都喜欢藏头露尾,不肯跟陈十一郎我光明正大地战斗一场! 比文的,尽管来! 比武的,现在的小陈也不怕! 哼! 梳洗打扮完毕,带着九分俊俏、一分牢骚的陈十一郎和李季兰一行向报恩寺而去。 …… 对陈成来说,21世纪10年代之前,具体到2008年,提到南京的风景名胜,应该没几个人会提起“大报恩寺”的名字。 甚至可能当地人自己,也有点淡忘金陵城乃至整个中国曾经的地标建筑: 大报恩寺琉璃塔! 这座塔从建成到坍塌,长达四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是中国最高的建筑物,高约78米,也是南京的标志! 从永乐十年开始建造,宣德三年才竣工,前后历时十六年。 奠基人是明成祖朱棣,包工头、甲方代表是郑和,出席剪彩仪式的是明宣宗朱瞻基,可见其受重视程度。 这座被明成祖赐名“第一塔”,以五色琉璃精工砌筑,塔顶悬挂140多盏灯,夜晚点燃时,几十里外可见! 有诗为证曰:“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明末张岱也说“永乐之大窑器,中国之大古董”—— 由此可见,这塔直到明末都还壮观漂亮着呢! 可是,这么大一件玩意,怎么后人竟然毫不了解的样子呢? 塌了呗。 你看西方人选的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迹,罗马大斗兽场、比萨斜塔、万里长城……还有大报恩寺琉璃塔,偏偏别的都在,就大报恩寺琉璃塔没有了! 第130章 小陈家修的报恩寺(第二更) 可即便这样,大报恩寺琉璃塔依然被西方人视为代表中国文化的标志性建筑,知名度比国内高多了。 直到20世纪,大报恩寺琉璃塔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西方人还嚷嚷着“我要参观5A景区大报恩寺琉璃塔!”中国人才知道这个地方竟然如此受洋人欢迎! 以后“出口转内销”,才重新唤起了国人对大报恩寺的历史记忆。 要说为毛洋鬼子如此亲睐大报恩寺琉璃塔呢? 甚至中国人都已经不知道有这玩意,他们还拿“中国有座美丽的瓷塔”来骗小孩! 这也和马可波罗游记差不多,1654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派使团到清朝访问,并让随团素描画家把沿途所见所闻描绘下来,作为资料保存(这难道不是帝国主义的间谍行为?) 于是,担任此项任务的约翰·尼霍夫便理所当然地记下了江南第一名寺大报恩寺及中国最高建筑大报恩寺琉璃塔! 以后,《尼霍夫游记》出版,其独特的造型和无与伦比的美丽,通过文字和版画,被大肆渲染和热情推崇。 随此书的大量发行,使得大报恩寺塔成为最为欧洲人熟知的中国建筑,连法王路易十四都授命在凡尔赛宫建成了“复刻版”的特列安农瓷宫。 1839年,小朋友们的好朋友安徒生,也在他的童话《天国花园》中写:“我(东风)刚从中国来———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恐怕中国的小朋友读到这一段时,都相当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安徒生先生写的“瓷塔”是什么。 可是,西方小朋友们早就在这些文字中对大慈恩寺琉璃塔神往不已啦! 1841年,前来与清廷签订《南京条约》的英国“纳米昔斯”号军舰在抵达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嗯,先迈左脚上岸。 然后呢? 迈右脚。 再然后呢? 什么条约不条约,赔偿不赔偿2000万银元,割让不割让南方某个岛—— 第一件事! 游览大报恩寺琉璃塔! 中国之行必须打卡的网红地! 是的,在近代中国国际地位不断下降的情况下,大报恩寺琉璃塔依然是西方人的圆梦之地。 以后呢?以后就见不到了。 在太平天国运动中,大报恩寺永远地被炸毁了。 有说是太平军炸的,有说是曾国藩所为,总之,曾经的标志性建筑就这样化为瓦砾,只存在于西方人的口耳相传中,仍然在诉说着这里当初繁华。 至于社会大众又是怎样重新认知大报国寺,又是怎样重建大报国寺遗址公园呢—— 还不是因为2008年,在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的铁函中,发现了七宝阿育王塔等一系列世界级文物与圣物,内藏“佛顶真骨”,一下子引得世界瞩目! 对吧,释迦牟尼的头顶骨,全世界上仅存一块,是佛教界至高无上的圣物! 这圣物还不宝贵,还有多少东西宝贵呢? 一下子引爆了舆论焦点,然后国民老公撕葱的老爸还直接向大报恩寺重建工程捐赠了10亿元人民币。 各种明星效应,让小陈也终于知道自己每天坐地铁一号线路过的中华门那块儿,竟然有这么一座牛叉哄哄的古建筑了! 以上说了这么多,除了表达小陈对于大报恩寺历史的震撼,与文章内容毫无关系! 因为,大报恩寺是明成祖以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养母马皇后为名建造的,唐代根本就没有嘛! 可以说,与小陈今天来的报恩寺毫无关系! 好吧,这是开玩笑,不但有关系,关系还不小。 首先,这佛顶真骨,的的确确就在这报恩寺地宫的铁函之内吧? 唐代以前,记载了不少佛祖真骨的数据信息,在这以后就没有了记载,也无人知道佛骨藏在地宫中。 可以说,陈十一郎就是唯一一个知道秘辛的人物。 可惜,当今天子李隆基尊崇的是道教,不是佛教,如果是遇到唐宪宗李纯那样尊崇佛教的皇帝,只消小陈一句“我知道佛骨舍利在哪里!”——就足以飞黄腾达了。 当然,也不排除到时候会有韩愈那样的官员站出来写一篇《论佛骨表》,批评小陈这种阿谀奉承的行为可耻可鄙,说洋洋洒洒议论“佛不足事”。 无论如何,先踩踩点,可以到寺里旁敲侧击,这件宝贝是不是已经在这里了。 另外呢,明朝的大报恩寺就是这座寺的延续,原址重修的。 小陈来的这报恩寺,修建者正是小陈从他那继承了一条Y染色体的陈宣帝。 世人皆知“三武一宗灭佛”,北周武帝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一灭佛,北朝的和尚要么乖乖还俗,要么逃到“四百八十寺”的南朝去。 山东海曲(日照)的慧闻禅师也被迫从海上南下,但很明显在那个没有天气预报、也不懂洋流状况的年代,海上航行很危险。 慧闻禅师的船便遇到大风浪,船沉海底。 这时有一只神龟出现,拯救了落水的僧人,还送佛送到西,一直将慧闻等人沿着长江西进,驼到陈朝的首都建康。 慧闻禅师向神龟道谢时,神龟却说:“师父不认识我了,那一年你们师徒四人往西天取经,曾答应老龟,帮老龟问佛祖还能活几年……”——好吧,串到《西游记》上去了。 神龟说:“我就是海曲石梁溪放生池里的老龟呀!” 这时慧闻才恍然大悟——原来慧闻在海曲曾买下石梁溪作为放生池。 后来慧闻将这个故事讲给陈宣帝听,陈宣帝很感动,就下诏建报恩寺,并为此立碑。 石碑由龟背负,既是对神龟报恩的诠释,也取其天长地久之意。 这不仅让今天金陵评花榜有了一个宽敞的比赛举办地,也让后来中国有了无数这种龟驼碑的历史建筑。 对于小陈来说,慧闻禅师这故事一听就是编的啊! 混自家宣帝的“科研经费”来的啊! 不是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 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像这种大和尚,拖家带口,一堆徒子徒孙,不编造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跋涉千里来到南朝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根本生存不下去啊! 慧闻禅师靠编故事走红金陵,小陈我编故事,不也获得了现在的人气咩? 只不过,既然这报恩寺是宣帝修建,小陈我作为嫡系(旁系)传人,在家族其他人都没到场的情况下,有优先的继承权和使用权! 各位观众,先把入场的30块门票费交一下吧! 第131章 女人呐!(第一更) 在感慨“祖产”已经变成“公共资源”之后,陈成三人步入报恩寺。 缜密起见,也让江森到报恩寺中的药房问问有没有卖九里香、白茅花的。 寺庙在古代的地位很特殊,不仅是大和尚小和尚修行的地方,同时也是大地主,还可以是大货物小商品集散地,可以是哲学讲堂,可以是客店,甚至还可以举办…… 评花榜这种文艺汇演活动。 寺庙拥有的田地往往很广大,向寺庙交租的佃户群体也非常可观。 尤其是遇到推崇佛教的皇帝如梁武帝、武则天,对寺庙的赏赐无度,庙产就更加可观。 你要说梁武帝那么多次出家为僧,最后又让大臣们“众筹”把自己赎回来,肯定是很崇信佛教了。 可实情未必如此。 看印度的达摩大师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可向梁武帝传授最纯正的佛法时,根本话不投机,达摩只能渡江而去,在北朝的少林寺才真正扎根了下来。 老奸巨猾的梁武帝可能只是看到了信仰和舆论的力量,想要借助佛教的势力,使自己获得了信仰上的合法性。 出于这种目的,在他即位之后,才利用政治权力,广泛宣扬佛教,甚至将佛教从底层百姓的传习,提高到国家层面。 这样他的权力便与佛教紧密相连,有点西方中世纪“君权神授”的意思。 梁武帝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寺庙里跑,出家为僧是假,炒作宣传佛教才是真。 这样做,佛教信众都支持自己,不是佛教徒的人也琢磨着要不要赶个时髦,学习一下皇帝陛下的癖好。 梁武帝这样做就实现了这些人信服自己的统治,支持梁朝。 “南朝四百八十寺”便是这么来的,而且那时候报恩寺就已经很重要了,只是还不叫这个名字而已,前身东吴赤乌年间建造的建初寺,是洛阳白马寺之后中国的第二座寺庙,也是南方的第一座佛寺,梁武帝时叫长干寺,到陈宣帝时因为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才成了报恩寺,并扩建成了眼前的规模。 如今,不仅是商旅聚集地,外地人到了异乡,也爱寄宿在寺中禅房。 陈成正是想到这一关节,才让江森去探查一下的。 毕竟,杀手也是有可能住在寺庙里了,大和尚们慈悲为怀,看到一个受伤的人,又容易爱心泛滥,报恩寺离“天街”的确不远,能逃到这里合情合理。 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陈十一郎必须小心谨慎。 巧得很,不多远,陈成和“赤练仙子”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昭阳仙子”刘昭阳,“昭阳仙子”昨晚表演忘词跑调,可以说是出了很大的糗。 这一下子就让她先前“四项满分、总榜第一”的惊艳表现黯淡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原来“昭阳仙子”并不是样样全能的,也会犯错。 反倒是李季兰这种弃权的行为,虽然惹了众怒,排名也降下去了,可是众人都不摸不到她的底,反而“无敌”的人设还没有崩。 说不定真像花榜小报宣传的那样——根本不在乎让一轮分呢。 别看昭阳仙子昨晚受挫,可看到了赤练仙子,还是一瞬间就端了起来,翘起下巴,修长的脖子伸得像天鹅似的,表达自己的矜持与自信。 李季兰伸出兰指,指着刘昭阳道:“你……” 刘昭阳以为自己的妆容或者打扮有什么不妥,可又不能在竞争对手面前露怯,下巴翘得更高:“我怎的?” “你这簪子好看。”李季兰赞美了一声。 “哦?”刘昭阳倒是没想到“李莫愁”竟然夸赞自己的首饰,稍微受宠若惊,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金累丝镶宝嵌玉簪:“也就一般般吧。” 说是“一般般”,实际上内心乐开了花,暗赞这小妞果然识货,这柄平插的簪子,簪首中部镶嵌一块三角形镂空的“双鸾鸟牡丹花”纹玉饰,缠枝牡丹纹占据全托,左右两侧各有一鸾鸟。左侧的鸾鸟为头下尾上展翅飞翔状,右侧的鸾鸟站立状,敛翅回首。用料扎实,巧夺天工,格外不凡。 刘昭阳原是不舍得轻易示人的,但今天的第一名势在必得,故此也将压箱底的好东西全拿出来了,珠光宝气,插得满头都是,“李莫愁”竟然一眼就能从这里面认出最值钱、最精致的那一柄,果然有眼力! 刘昭阳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可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打量着李季兰的装束,也暗暗感叹“我见犹怜”,嘴上却道:“莫愁妹妹的四蝶银步摇也精致好看,只是在金玉衬托之下,雪花银未免稍显黯淡。” 李季兰头上插着的自然是小陈贡献出来的第四只银步摇,原本她是格外喜欢的,可是对比刘昭阳的金累丝镶宝嵌玉簪,果然似有不如,可一时又不知怎样回应,看向陈十一郎—— “哦!是的。”陈十一郎耸耸肩,一副很认同的样子,内心感叹一句: 女人呐! 摸摸袖子,抽出一支凤翼金步摇——在金步摇一端有一对展开的凤翼,翅翼中镶着精琢的玉片,玉片四周满饰镂空梅菊,由细金丝编织的、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分组下垂,如活物一般生动! 晶莹辉耀,金玉生辉! 一出手时,陈十一郎的手中仿佛加持了“金光闪闪”特效一般,连他贱贱的笑容仿佛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让人感到格外的英俊! “我说嘛,这玩意,咱们多的是,想戴就戴嘛!非要嫌戴着累赘,你看人家昭阳仙子姐姐不也乱七八糟地插得满头都是嘛!偏你矫情!”陈成嘴上似乎责怪着,不由分说把凤翼金步摇插在李季兰如云的发髻中。 与钗细相混杂簪于发上,犹如点睛妙笔,李季兰整个人都光彩生辉起来! 看得刘昭阳仿佛都被晃得睁不开眼,不悦道:“本仙女还要去后台接着装扮呢,恕不奉陪。” “好的。”陈成答腔道:“以愚弟愚见,和装扮相比,昭阳仙子姐姐最好去背背词,免得今天又忘了词,到时候尴尬。” “要你管!”刘昭阳大怒,气呼呼地剜了陈成一眼:“你们也别得意,虽然本仙女昨晚偶有失误,可还多过你们三分呢。” 陈成耸耸肩,依然是那副欠揍的模样:“那样的三分,我们宁愿不要。” 李季兰忍不住被他说乐了,捂嘴轻笑。 没想到,刘昭阳脸色铁青了一会儿,忽然她自己也笑了:“看样子,陈郎君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嘛。” “不过,本仙女今天也有强力后援——” “论才学,定胜你十倍百倍!” 刘昭阳下巴翘得更高,脖子更加颀长,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第132章 交战赛晴晴!(第二更) 陈成心想:胜我十倍百倍? 你背后不就是绍生那家伙么! 他那些诗,都是抄袭我老师的,你可不要误会了! 当世恐怕没有人敢说超过我十倍百倍! 除非你请如今诗榜上前五的那几位妖怪还差不多! 但是跟刘昭阳这样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姑娘打嘴炮没有任何意义(在陈成看来,二十岁以下的妹子都可以说是年幼无知,毕竟他的体内是一个沧桑的二十四岁灵魂)。 等一会儿,小陈我火力全开,你可不要被虐得哭鼻子哟! “那就等擂台上见分晓咯。” 双方都冷哼一声,不欢而散。 李季兰双眼向上瞥,陈成问她在看什么。 “有镜子吗,我想看看那把金步摇呢!”李季兰道。 陈成伸手又给她拔下来了:“十足真金!你看看吧!” 女孩子果然都是……呃,“拜金”这个词太难听,还是说“识货”吧。 女孩子都很识货。 李季兰摩挲着珠玉流苏,爱不释手,道:“我想……” “想都别想!”陈成见她开口就猜到她什么意思:“姐姐,咱来之前可是说好的啊,我一半路费都分给你了,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借给你用了!” “最多这一场借你用用还行,你可不能有借无还啊!”小陈悭吝道:“我还指望着留这些当老婆本,将来娶媳妇呢。”毕竟陈十一郎能不能东山再起,二度走红,是个未知数。 “小气。”李季兰嘟囔着,将其又插回了发髻上。 尽管只能片刻戴戴,内心还是美滋滋,因为从刚刚刘昭阳瞬间流露出的惊讶、羡慕、妒忌的眼神看,便知道自己戴了这个一定是极美的。 啊! 美啊! 是真的需要花钱! “见过陈郎君,莫愁妹子。”又有人打招呼,陈成看时,原来是暂时总榜第一的“一丈红”慕莲儿。 跟胡妈妈交情不错,季兰姐姐、江森昨晚还寄宿在人家楼里,陈成也客客气气跟一丈红打了招呼,然后便和李季兰继续向后台前行。 这却惹得慕莲儿也有些不悦—— “李莫愁”和刘昭阳明争暗斗、唇枪舌剑她也是看到了的,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可连陈十一郎也要加入战局,可见他们对刘昭阳是非常忌惮的。 可是,目前的第一明明是慕姑娘我呀! 你们这么不尴不尬、不咸不淡,分明是没把本姑娘当一号人物嘛! 起码也要问问“中午吃了没吃的啥呀下午准备充分吗今天天气真好呀”啊! 内心不禁也有些责怪起来。 小陈要是知道自己先后得罪了两个直接竞争对手,肯定要说: 靠! 你们女人的内心戏真是多! 男孩子果然就简单可爱许多,不多时,不是陈十一郎看见,而是有人看见陈十一郎,气喘吁吁问:“你们看到昭阳仙子了吗?” 匆匆赶来的是绍生的小弟香炉。 陈成见他这慌张错乱的样子就有些高兴,故意逗他道:“昭阳仙子啊,看到了啊!刚刚才在呢,一转眼不见了!” “那是往哪里去了啊!”香炉张头张脑地望着。 往报恩寺来的人越来越多,既有信众,也有专门来看第二轮花榜比赛的。 “应该是尿尿去了吧。”陈成道。 “尿——”香炉被噎了一下,冲陈成怒目相视,那句“仙女怎么可能尿尿”都不用说出来了。 如果他真说出来,陈成就要跟他介绍,在“醉八仙”中,还真有“仙姑尿尿”这么一招,不信找成龙的电影看看。 香炉知道跟陈十一郎话不投机,也不去理会他,自己跑去找刘昭阳去了。 “我看啊,绍生今天要是还是不露面,让香炉同学帮他遥控指挥的话,那是一丝胜算都没有的。”陈成笑道,只是一直闹不懂为何这人到倒数第二轮了,还不亲自出手。 真的不担心输给小陈我,我再把你那些丑事抖落出来,让你身败名裂吗? 嗯,躲着我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要你在我面前,我敢让你现在就身败名裂。 …… 比赛说是在报恩寺内进行,却也不尽然——并没有到大雄宝殿佛祖像前去撒野吧? 只是借用了一片广场,周围是水阁、客房之类的建筑。 而且提前都沟通好了,今天的表演,是绝对不会出现“玉树后庭花”“鬓云欲度香腮雪”之内的不雅内容。 按大师们的意见,你们既然想借我们寺外的空地,那最好就别比什么“诗词大会”了,直接都唱一轮《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就行了? 这也让花榜举办方很是为难…… 毕竟我们这是个伎女选拔赛,又不是选尼姑…… 而且我们改交的钱一分也没少,你们就不要叽叽歪歪了,怕动了凡心,饶了修行,今天下午你们就全到后禅院念经,不要再出来了好吧? 陈成到了现场便是为李季兰抽选第一位对手—— 今天的赛制,第一回合十位选手两两对位,先决出五位优胜者,几位评委在这五位中选出第一回合表现最佳的选手,直接进入第三回合,剩下的四位再两两配对,决出优胜者。 最终三位选手在决赛中用“疯狂联句”的形式决出最终的赢家。 你看,每一回合都不能松懈,每一回合都很有看点。 李季兰虽然名列第五,可是刚好,前五名的选手抽后五名的选手,她直接抽到了仍然是倒数第一的赛晴晴,直把“夜莺儿”又气了个半死! 她是要在唱歌这一项打个翻身仗的,可是上来就抽到了陈十一郎硬塞到十大金曲中的《夜归鹿门歌》,表现不佳,只能继续垫底。 今天以为要转运了吧,又是上来就抽到了陈十一郎压阵后台的“李莫愁”! 你是不愁了! 可赛晴晴我都要愁死了! 很不情愿和李季兰一起踏上舞台,等待现场评委们命题! 第一轮的韵字要求并不严格,只要带一个字就行了。 最终在胡妈妈的抽取下,抽出一个“摇”字! 也就是说,只要是末尾是“摇”的诗或歌,唱出来就可以。 赛晴晴当场傻眼! “摇”? 怎么摇? 左摇右摇上下摇? 开心摇摇乐? 陈成却是大乐,心想难道是胡妈妈看到季兰姐姐戴了小陈我这么一只凤翅金步“摇”才出的这么个题? 摇,太简单啦! “云鬓花颜金步摇”嘛!哈哈哈哈! 这个难不倒小陈! 赛晴晴磨蹭了半天,只能上台,唱响了那支原本是她为昨晚“十大金曲”准备的沈佺期《守岁应制》(孟老师的《夜归鹿门歌》正是取代的这首),这首里刚好带“摇”: 南渡轻冰解渭桥,东方树色起招摇。 天子迎春取今夜,王公献寿用明朝。 殿上灯人争烈火,宫中侲子乱驱妖。 宜将岁酒调神药,圣祚千春万国朝。 不难看出,小陈曾经在千秋节时写的“番人万国朝”也是从这首诗里致敬(抄袭)的。 这首诗一唱,赛晴晴就真的一时想不到其他的啦! 第133章 你唱啥我唱啥!(第一更) 赛晴晴昨晚的签运很差,没能发挥出自己优秀的嗓音,现在尽管对于和陈十一郎、李莫愁二人作战心中没底,可这第一首歌唱得还是相当出色的,没有听她昨晚唱《夜归鹿门歌》的观众,都很奇怪,歌唱得这么好,怎么还是垫底啊? 那其他人该有多么出彩! 赛晴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没让她早点抽到“沈宋”,如今只能在这一轮并不是最注重唱功的回合稍微弥补缺憾! 沈佺期与宋之问同为上元进士,同作协律郎和考功员外郎,同是武周朝著名宫庭诗人,数十年前,可以说就是大周朝并驾齐驱的“双骄”。 他俩受欢迎的程度,以及各种明争暗斗的故事,堪称是一千二百年前的“谭张争霸”。 可是后来宋之问因太平公主事受牵连,流放途中被当今天子李隆基下诏处斩,沈佺期也传闻“诌事太平公主、张易之等贵佞”,逐渐从大唐诗坛销声匿迹。 沈佺期和李季兰是老乡,都是吴兴(湖州)人,她也说昔年佺期公的诗文在吴兴是很受欢迎的,可是现在也逐渐热度冷却,被人淡忘。 最当红的明星也终有过气的一天啊! 但是陈成在现场听到赛晴晴唱沈佺期的诗,的确音韵和谐,格外动听,暗自称赞: 看来“沈宋”的诗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毕竟他俩的诗格律谨严精密,史是律诗体制定型的代表诗人嘛!这方面还是值得小陈我学习的。 既然你唱沈佺期,那我也唱沈佺期吧! 陈十一郎授意,李季兰登台。 众人发现“李莫愁”今天终于不玩“退赛”的游戏了,心思大宽。 而且从服装到装饰,无处不透着华美,加上她这种令人觉得未来可能是风尚的妆容,任谁也不能不叫好! 可是季兰姐姐只是中看的花瓶吗? 人家的实力强着呢! 镇定自若,演唱起了沈佺期的《被弹》: 是时盛夏中,暵赫多瘵疾。 瞪目眠欲闭,喑呜气不出。 有风自扶“摇”,鼓荡无伦匹。 安得吹浮云,令我见白日! 你看,从这诗里看,被文学史视为“文学弄臣”的老沈,也在被弹劾之后失去了当年的风光,也有“总为浮云能蔽日”的愁思! 苦啊! 难呀! 这首并不是沈佺期春风得意时的名作,又是五言古诗,在场众人都不是太熟悉。 而且也不是专门的曲子,只是套用的常用来演绎无言诗的旧曲。 可是…… “赤练仙子”一开口,他们就发现,赛晴晴尽管够好了—— 和“李莫愁”仍然不是一个档次的啊! 怎么这种词,这种满腹牢骚的诗,唱出来也是如此动听! 让人不由得进入到她渲染给众人的情绪中! 听她唱第一句,就知道“夜莺儿”已经输了。 如果昨晚她正正经经地把《玉树后庭花》唱下来,现在冠军早就没有悬念了。 可是没有如果。 而且这一轮,本来比赛的就是谁会唱的歌多,而不是谁唱得更好。 李季兰唱完下台之后,赛晴晴再一次登台。 与此同时,五块场地同时进行了比赛,并没有哪一位唱了一首肚子里就没有了货,然后就认输的。 赛晴晴也不想,在她和请来的帮手们搜索枯肠时,终于又想到了一首诗—— 前宰相张说的《奉和圣制寒食作应制》,从标题上就可得知,这是一首李隆基先写,他再附和而坐的“拍马屁”的诗: 寒食春过半,花秾鸟复娇。 从来禁火日,会接清明朝。 斗敌鸡殊胜,争球马绝调。 晴空数云点,香树百风“摇”。 改木迎新燧,封田表旧烧。 皇情爱嘉节,传曲与箫韶。 你看,寒食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佳节”,可“奉和圣制”嘛,最后免不了也要点题一下,说说圣人对群下的关怀。 陈成听赛晴晴唱这歌,自己都乐了: 当年自己“当红”的时候,光在宫宴上听到这种诗了! 许久没听到,现在听了,还真的感觉有些亲切呢! 他也很感慨,为什么张说、贺知章这样的老先生,如此擅长“奉和圣制”,每回拍的马屁虽然都差不多,可总也能有一些新意,这种“越老越妖”的功力,真的是小陈学不来的啊! 但也要批评贺监贺老,诗名闻名天下,所有人也都知道这老头很会写诗—— 可是已经八十多了,你要问这老头有啥代表作,还真的想不出来! 别说《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哈,就那,到现在这时候都没写出来呢! 还不是精力都用在“奉和圣制”上了嘛! 张说也是。 所以小陈从来都不觉得张说“奉和圣制”的那些诗多有价值,反而是那些发牢骚、瞎鸡儿感慨的诗,更能代表这位老人家、这位名相的心声。 和季兰姐姐稍作讨论,李季兰便登台带来了第二首歌,张说《杂诗》: 抱薰心常焦,举旆心常“摇”。 天长地自久,欢乐能几朝。 君看西陵树,歌舞为谁娇。 …… 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 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 这首好几十句,李季兰唱起来,竟然毫不费力,一个字也没有记错,让人啧啧称奇! 这姑娘,分明就是来炫技的啊! 明明只唱第一句,就已经满足了要求了,可她偏偏要一直唱到最后一句“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 真不嫌累! 记忆力也是真好! 更可怕的是,“李莫愁”和陈十一郎的套路,分明是见招拆招,对方唱了一首什么诗,他俩就能从这人的诗里找一首其他的诗来应对! 而且李莫愁和陈十一郎挑出的这首,还要比赛晴晴那边的更好! 沈佺期的《守岁应制》只是春风得意时写的陈词滥调,可是《被弹》却是失意时内心真实的情感流露,“安得吹浮云,令我见白日”更是被后人屡次化用。 张说张燕公的《奉和圣制寒食作应制》也只是那么多拍马屁的诗里写完了就扔就忘的应酬之作,小陈选的《杂诗》尽管连名字都没有,可也没有怀疑这首诗表达的情感比赛晴晴那首深刻多了! 厉害啊! 不但要赢! 还要在各方面都赢,赢得漂亮! 无论演唱还是选题! 但陈成也要感叹,自己毕竟只是提个名,季兰姐姐能唱出来,那才是真的了不起! 可我的意思也是说,你唱一句就行了…… 唱那么多,给了人家过度解读的时间…… 而且拖得时间太长了,又让赛晴晴那边想出来新的诗了…… 第134章 甘拜下风夜莺儿!(第二更) 还别说,赛晴晴今天也是找来了好几个“狗头军师”的,他们一边冥思苦想,一边从带来的《诗经》《楚辞》《古诗十九首》《昭明文选》中便卷边找—— 这就看出来小陈的“线装书”别具优势的地方了,你们这些卷轴,根本找不出来啊! 可是尽管陈成笑着看他们的把戏,人家还真的找出来了一首! 老熟人! 梁武帝萧衍的《赠逸民诗》: 仲节犹嫩,春色始娇。 湛露未晞,轻云已消。 绿竹猗猗,红桃夭夭。 香气四起,英蘂六“摇”。 蜂开采花,雀戏新条。 陈成噗嗤一声,差点笑出鼻涕来:这特么能找出来如此偏门的,我也是服气! 最搞笑的是,这是一首“四言诗”,可是魏晋以下,具体说就是从曹操这位四言诗最后大家之后,四言诗眼看着是江河日下,越来越不行了。 诗人们不写四言诗,自然也没有人给四言诗谱新曲,赛晴晴就只能从《诗经》的曲子里套啊。 套了一首…… 《关雎》…… 其实这是比的词,唱什么曲无所谓,可是《关雎》实在是太耳熟能详了,套到里面唱着很容易跑偏,赛晴晴也是险些就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出来。 你在和尚的地盘唱这种骚情歌,着实不妥,不妥,哈哈! 陈成光顾着乐呢,倒忘记用什么诗来反击对方了—— 他只对本朝的诗,尤其是张说张九龄啊这种宰相啊,沈佺期宋之问啊这种名噪一时的大明星的诗,比较熟。 因为想研究他们“走红”的规律。 可是南北朝的诗就没有那么熟了。 一时间也没想到萧衍的诗中还带不带“摇”的,李季兰却道,萧衍老皇帝的诗里怕是没有了,可是别人有啊! 二人都敬仰的“谢公”谢朓的诗中,就有符合的。 谢朓和萧衍又是同时期的人,依然延续前两次“压着打”的路数。 陈成恍然,盛赞李季兰聪明伶俐,根本不用带小陈我,你自己就可以赢对方啊! 去吧!皮卡丘! 李季兰再次登场,唱起了她到宣城之后,认识更加深刻的一首谢朓的名作品,《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不仅有“摇”,还直接送给你们两个“摇”呢! 这首诗是齐明帝建武二年(495年)的春天,谢朓出任宣城太守,从金陵出发,逆大江西行抵达宣城时所作。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更是千古名句,后世人仿作的不计其数。 江面上帆影点点,即将从视野中消逝,但还能认出是归去的船只。再用心辨认,还可以看出,那隐现在天边云雾中的是江畔的树林,而有树之处就是彼岸,就是金陵呵! 谢朓在这里用清淡的笔墨渲染出了一幅长江行旅图,“辨”、“识”二字精当地烘托出诗人极目回望的专注神情,对故乡、同时也是首都建康的无限怀恋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首诗本就是谢朓山水诗中的上乘之作,加上还与金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瞬间便激起满座叫好! 诗好! 景好! 歌好! 人好! 绝了! 李季兰演唱完毕,掌声四起,连其他几处舞台下的观众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大家终于知道,花榜小报上李季兰的“狂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赛晴晴看到对手的表现,无法不自惭形秽,放弃,投降了! 这谢朓的《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乃是名作,可是刚刚自己几个人都没有想到! 是的,的确还可以拖延时间,胡乱翻书,再找符合要求的诗句,可是对方这种每一回合都胜自己许多的做法,使得人倍感压力,也没有反抗的信心了! 就这样吧! 这一届算是放弃了,下次再来! 陈成一看这才三首赛晴晴就放弃了,有点没尽兴的感觉! 别啊! 咱们再过几招! 要不然别人都不知道小陈我的厉害之处啊! 我还有杜甫“三峡星河影动摇”,蒋捷《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江上舟摇,楼上帘招”呢! 嗯,白居易《长恨歌》“云鬓花颜金步摇”有点不合适,毕竟接下来几句是: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特么要是唱出来了,让在场观众知道诗里写的是当今的那位,那可就是死罪了…… 对手太弱鸡,不尽兴,可也不能为难人家。 陈成与李季兰都向赛晴晴表示了“承认”。 在赢下这轮之前,李季兰还会再唱一支歌,以示对手已经唱无可唱了,但自己还有很多符合要求的歌来唱。 既然这支歌是表演,而不是竞演,那就没必要上杜甫蒋捷白居易了,陈成写了一首孟老师好朋友张子容的诗,交给李季兰唱。 当年孟老师和张子容年轻的时候,携手隐居在鹿门山,唱答颇多,生死之交。 小陈让季兰姐姐演唱这首,一方面是为了在给孟老师扬名的道路上,顺便也给他的好朋友抬抬轿子; 另一方面也是要向赛晴晴示范一下,《夜归鹿门歌》这种表达隐逸情怀的诗,究竟该怎么唱! 你不会唱就老老实实说不会唱,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把我孟老师的名作瞎鸡儿唱啊! 李季兰拿着陈十一郎端端正正的字迹,默读两遍,了然于胸,唱起了张子容这首《自乐城赴永嘉枉路泛白湖寄松阳李少府》: 西行碍浅石,北转入谿桥。 树色烟轻重,湖光风动“摇”。 百花乱飞雪,万岭叠青霄。 猿挂临潭筱,鸥迎出浦桡。 惟应赏心客,兹路不言遥。 孟浩然与张子容,既有同乡之谊,又是通家之好,更加两人年青时曾同隐鹿门山,晨夕相处,亲密无间,张子容的诗作,自然和孟浩然的诗风有相近之处,可笔力无疑是要逊色一些的。 可是在李季兰的演绎之下,仍然格外清新,楚楚动人,一下就把观众带进了诗的意境,引起翩翩联想。 难免可惜昨晚竟然不是李季兰抽到的《夜归鹿门歌》,要不然,就用她现在这种演唱方式,那“鹿门月照开烟树”听起来也会美妙得多! 可惜! 可惜! 李季兰一曲唱完,全场雷动,成为五组对决中第一位晋级的选手! 赛晴晴只能盈盈一礼,甘拜下风! 第135章 杀手绍生!(第一更) 四首诗,没有伴奏,没有伴舞,就这样款款而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折服于李季兰高超的演唱技巧和诗歌功底了。 黑转路,路转粉的不在少数。 观众就是这样,被戏弄了怒不可遏,可一旦拿出看家本领来,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回心转意观望一波的。 李季兰下台来,小陈连忙呈上坐具、茶汤、薄荷叶子,好好歇息。 季兰姐姐单方面吊打,如此惊艳,很可能直接就进入第三回合了,那么休息的时间肯定会很漫长,有利有弊,可不能把状态歇没了。 另外四场都势均力敌,可能是抽到的字比较简单,导致小姐姐们一唱都是没完没了。 小陈便跟李季兰,以及周围一些热心“票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顺便嘲笑其他对手想不到诗时抓耳挠腮的窘境。 今天现场也有“高级VIP”的雅座,是在表演场地边非常突兀的一座似塔非塔,似楼非楼的三层建筑,因为旁边有流水经过,也称“水阁”。(胡妈妈的“临水阁”实际就是假借的此处的名字,混淆视听的) 这是陈宣帝四十一个儿子中,某位和陈成先祖宜都王一样,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王爷修建的。 他的癖好和梁武帝一样,也是出家当和尚,但是梁武帝四次舍身佛寺选的都是同泰寺(今珠江路北侧),这位王爷选择的是老爸兴修的报恩寺而已。 王爷嘛,虽然跟宜都王相比,是最晚出生的那七个没有封号的“假亲王”,当和尚也不是真心的,就在报恩寺周围大兴土木,分明就是把王府克隆过来修建的,富丽堂皇,很见陈朝末年贵族的奢靡之风。 只可惜,还没修好,陈朝便亡了,那王爷也和其他皇族一起被俘虏到隋都大兴去了。 两百年沧桑过去,这分明是作为王府修建的建筑群,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这水阁还基本完好,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只是尽管与报恩寺一衣带水,尽管只剩这么一座不伦不类的建筑了,报恩寺的僧众们也没敢把这水阁彻底纳入寺产之中。 无它,“违章建筑”啊! 都不用跟你说别的,就是这水阁当年前面,甚至还建有“金水桥”,皇宫里才有的玩意! 也就是陈后主不跟兄弟们计较,换别的朝代,你敢这么搞,绝对因“王府”超违规制而被定以谋反之罪! 等着龙颜震怒、面临株连吧! 好在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座水阁,楼下足够开阔,又能借用报恩寺络绎不绝的人流,这才成了金陵城中一大人流密集打卡点。 贵客们都会选择在水阁的二楼、三楼临窗落座,下面的数台表演都可以尽收眼底。 “那就是说,我们刚刚的表演,楼上也都能看到啰?”陈成向为他普及相关知识的金陵土著热心观众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不是听人家讲,陈成还真不知道不仅报恩寺,连旁边这三层楼的产权也是他陈家的! 可是叫人憋屈的是,自己作为顺位靠前的继承人,一无权,二无钱,想到这楼上坐坐,还进不去,平白在楼下吃了这小半天的灰尘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两个金陵人争论着这位修建水阁、意图出家为僧、实际是换个形式花天酒地的王爷,究竟是宣帝三十五子陈叔叡,还是小儿子陈叔封,呶呶不休,陈成一阵厌烦,他对这些屁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时江森回来了。 “怎样,这边有买了外伤药的吗?”陈成漫不经心地问,也没指望有什么结果,杀手可能已经逃出城去了,最多自己从今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没想到江森却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有!” “嗯?”陈成颇为诧异。 “我去附近药房问了,今早确实有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地要求买白茅花之类的外伤药,”江森说着自己的收获:“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人什么样子?”陈成问。 江森如此这般地形容一下,都是花了钱之后管药房的人细心给他回忆的,陈成听着觉得有的地方非常像昨晚自己遇到的刺客,有的地方又不是很像。 嗯,应该是昨天晚上天色太暗了,自己实际上也没有太看清。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外地人。”江森讲出了最重要的一条信息:“说听起来像是……江汉口音。” 江汉口音? 荆州、天门、潜江、公安…… 白晶哒、鬼打架、搞邪哒这些耳熟能详的词语全都冒了出来…… 那岂不是说,疑似是杀手的这位,可能是跟我们来自同一块地方? 都是从湖北来的? 陈成细思极恐! 因为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自己陷入了迷局,先入为主地认为,昨晚的刺客和几年前一样,背后也是很大的势力,有皇帝或者李林甫撑腰; 可如果是他们又想致自己于死地的话,怎么会只派区区一个刺客来刺杀自己? 哪怕是对方不知道自己会武功,只派一个人那也太不保险了! 昨天夜里就感觉非常奇怪! 现在听江森这么一说,陈成忽然恍然大悟了! 昨晚那刺客,分明很有可能是…… 绍生! 难怪对方一直藏头缩脚呢,原来知悉了自己剽窃的把戏即将暴露,所以瞅准时机,偷偷在晚上溜出来杀人灭口! 自己先前因为经历过太多的事,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以为杀手刺杀自己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储君、为了权柄! 全然没想过,这事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桩事: 文抄公刺杀版权所有者! 小陈自觉一下子抽丝剥茧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顿时怒不可遏! 坦率说,自己对于这样一个欺世盗名者,向来给予了足够大的耐心与善意! 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西洋镜! 甚至还愿意接受“公平对决”! 这人竟然为了盗窃得来的虚名,痛下杀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还道你是误入歧途的文艺青年,没想到是一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无耻之徒! 以身犯法! “可恶!可恶!”陈成想到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昨晚被如此宵小吓得魂不附体,既是愤怒,又没面子,险些暴走。 可是自己参透了关键,却没有办法向身边的人透露—— 江森、李季兰都关切地看着他。 陈成知道绍生害怕自己把他抄袭孟氏诗文才“百战不殆”的事情揭露; 可是现在小陈也怕绍生将自己昨晚走投无路时险些磕头求饶的事情告诉公众。 那样,即便绍生没有好果子吃,可自己英明神武的人设未免也会崩塌。 唉! 早知道那一剑就狠一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算正当防卫! 杀伐果断的小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然后…… 胳膊上到处摸索。 江森问他找什么—— 杀伐果断的小陈弱弱道:“今天……我好像没带袖剑……” 第136章 真话要诈出来(第二更) 昨晚起了大作用的袖剑他嫌累赘没带,可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袖剑来防身啊! 因为无论杀手是不是绍生—— 可他既然可以在报恩寺周边买药,那他很有可能现在还藏身在寺里! 昨晚刺杀不成,今日尽管人多眼杂,难免他看到自己,杀心再起,意图不轨啊! 江森不知道二公子的顾虑,拍拍他示意他宽心,指着自己的胳膊:“我有。” 杀伐果断的小陈总算宽了心,没把他一度的心虚不已表现出来,镇定下来道:“我们……换一个地方坐吧!” 尽管大庭广众,不大可能再有杀手再窜出来,可陈成总觉得杀手搞不好躲在哪里,就比如这水阁的二楼上,一支暗箭射出来,小陈就嗝屁了。 挪到另一个场地! 最好周边既没有楼,也没有树,一片空旷,杀手就无处藏身了! 李季兰江森都不解其意,可小陈向来就是这么古里古怪,只能由着他,挪到了离水阁很远的舞台的下面。 连带着那群追着小陈狂侃的金陵土著也一起“搬家”,他们之前都听过陈十一郎的“脱口秀”,或者看过他那“开元怪谈榜”的离奇故事,都觉得陈十一郎肯定是一个特有意思的人。 没想到陈十一郎今天有点蔫蔫的,心不在焉,稍有些失望。 不过,才华还是让人佩服的,要不然不会直到现在,才诞生了第二位获胜的选手! 毫无疑问,继季兰姐姐之后,第二位脱颖而出的选手,是昭阳仙子刘昭阳! 刘昭阳今日浑似换了一个人,不忘词了,不跑调了,实力尽显! 唱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凯旋下台,发现陈十一郎几人来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以为是专门“探查”自己的实力了,并不介意,反而洋洋得意,翘着下巴从陈十一郎面前花枝招展而过。 陈成暗自吐槽:还得意呢,你是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位,被小陈我捅了一刀,今个怕是来不了咯! 到时候如果彼此作为对手,战到激烈时,光靠你自己,怕不是要被小陈我和季兰姐姐杀个七零八落! 眼睛盯着刘昭阳,果然下台之后,与身边的人拧着眉头议论着什么,分明就是帮手到现在都没来,以至于第一回合都激战得如此艰难! 没有好的团队,怕是过不了第二回合哟! 至于季兰姐姐——当然是直接进终极PK啦! 嘲笑着绍生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径,陈成又看到香炉同学鬼鬼祟祟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大喝一声:“站住!” 香炉瘦高的身体吓得一激灵,险些笔挺成竹竿,见陈十一郎恶作剧,不悦道:“你又要做什么?” 陈成盯着他的眼睛:“你家主人……受伤了?”想直接问绍生早上是不是买药了,可一想绍生可能是自己去买的,香炉并不知情。 “没啊。”香炉很奇怪。 “没有?”陈成心想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继续问:“那他早上买药做什么?” “生了小病呗,还能——”香炉自觉有些失言,感觉住口,警觉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了?” 陈成哈哈一笑,得意之情难掩,笑得香炉内心发毛。 陈成心想:看来绍生并没有把自己昨夜的不轨行径透露给自己的傻小弟,香炉还被蒙在鼓里。 “很好很好,我还没见到他,你见了,告诉他,我祝他在寺里一切安好,”陈成笑眯眯地:“肚子不要太痛!” “嗯嗯,谢谢。”香炉目光从未离开过刘昭阳那边,这时候回过神来忽然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主人现在在报恩寺里?还有你怎么会知道——” 陈成笑而不语,只是眼神里已经闪现一丝凉意。 香炉不知怎么的,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不再说话,离陈十一郎远一点,快步地溜了过去。 陈成冷笑不止,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倒是有心现在就将这无耻之徒揪出来,送之法办—— 可眼下还先把季兰姐姐的比赛给顾完。 第一回合的较量最终决出了五位胜者: 赛春楼一丈红慕莲儿,暂居第一; 南楼昭阳仙子刘昭阳,暂居第三; 媚香楼蹙眉娇面易丝儿,暂居第四; 潇湘馆赤练仙子李莫愁,暂居第五; 赛春楼雪肤佳人窦曼曼,暂居第六。 依然是胡、萧两位妈妈入选的选手最多,可见在这种需要拼团队的比赛中,依然是两家实力最雄厚。 胡妈妈的赛春楼两名选手都战胜彼此对手,窦曼曼还是五组中唯一一个以下克上的,着实让人惊喜,胡妈妈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接下来就要选择本轮中表现最好的选手晋级终极PK—— 陈成李季兰都是露出了微笑,这简直再明显不过,作为唯一一位在一旁喝了半天茶的选手,谁的实力最强,还用得着说吗? 结果揭晓! 率先晋级终极PK的选手是—— 暂居第四,媚香楼的蹙眉娇面易丝儿! 结果不要说让陈成,也让在场所有观众在眼镜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大跌眼镜! 易丝儿昨晚获得意外的高分,那是沾了最后一个出场,排在弃赛的李季兰后面的光好不好! 没多少人觉得她唱得真好! 今天的比赛也最为焦灼,一路磨磨蹭蹭,和对阵的选手一个唱了二十七首歌,一个唱了二十八首歌,才分出胜负! 怎么能说她最强呢! 嗯,说强也没错,毕竟人家实打实唱了二十八首歌……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这么辛苦唱下来,马上又让人家唱,肯定挺不下来,人家姑娘搞不好要寻死觅活。 原本不抱希望的萧妈妈看到自家的种子选手在第一轮被刷下去了,还以为今天没有戏了,哪知道易丝儿的运气这么好,昨晚沾了李季兰的光,今天又直接进了第三轮! 要不然说苦情也是有用的呢! 你看胡赛春刚刚多么得意,原本是她两个选手围攻赛春楼的一个,结果现在她那俩姑娘,要么内战,要么一个对阵刘昭阳,一个对阵李莫愁! 搞不好就一个都进不了! 愁死你,哈哈哈! 萧妈妈也乐开了花,脸上却还严肃地指挥:开始抽签,开始抽签! 第一个抽出来的便是李季兰! 虽然大呼黑哨,黑幕,可是事已至此,陈成觉得再比一回合也不错,刚刚赛晴晴缴械投降实在太快了,还没比过瘾,观众们也没听过瘾呢! 最好现在抽到刘昭阳,或者慕莲儿也行,把这俩分高的直接淘汰在第二回合,自己这边的排名直接便上去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未尝不希望看到刘昭阳和李季兰的强强对话,对手诞生! 一丈红,慕莲儿! 第137章 王勃死得早!(第一更) 现场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这样,另一组对决自然也诞生了,昭阳仙子刘昭阳对阵五位选手中唯一一位“下等马”窦曼曼。 相比较虐菜,无疑是强强对话更加有意思一点。 虽然没有看到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直接激情互撕,可是慕莲儿作为上一届的亚军,花榜历届高顺位的常客,实力之强有目共睹。 人家慕姑娘都二十往上,是“老江湖”了,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更加上已经有“从良”之后的好去处了,衣食无忧,干嘛还要在这风月场里摸爬滚打? 还不是因为做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嘛! 呃,好吧,人家慕莲儿姐姐就是觉得走红秦淮七年,连一次花榜冠军都没得过,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退役”之后,好歹凭着开元xx年秦淮花榜花魁的名声,当阔太太声价待遇也高一点。(小陈听着怎么感情很像是选HK小姐?) 这届运气实在是有点差,谁知道又冒了两位强劲新人出来了。慕莲儿深知,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夺魁的机会,无论是怎样的难关,她都必须迈过去。 还好,起码目前她还是总榜第一。 忌惮李莫愁尤其是其背后的陈十一郎实力的,可不止莲儿姐姐自己,胡妈妈也愁啊! 这特么叫怎么回事! 在她老人家看来,油嘴滑舌、很会做人,偏偏还才高八斗的小陈根本不是正常人啊! 莲儿真是点儿背! 好在自己赛春楼的实力够强,今日金陵城中但凡有点声名的秀士、准进士们她也是请来了五六位,人多力量大,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总不至于不如陈十一郎一个人一个脑袋瓜吧? 麻利点,把手中的小卷轴展开来,找起来! 至于另一组对阵,胡妈妈基本上打算放弃,窦曼曼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给她最多配两个人做智囊团,资源都倾斜到慕莲儿这边吧。 本来自己的形势是要比萧美娘强的,结果人家提前进了一个到第三回合,自己赛春楼这边一个不慎,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简直是太刺激了! 两位妈妈对视一眼,彼此都是火花闪烁,萧美娘更加惬意一点,伸手到纸箱中抽选李季兰、陈十一郎这组对决中的韵字—— 这一回合,难度更上一层,将会抽出三个字,起码需要两个字都符合的诗才可以。 选择的面自然就更狭窄,难免遇到最后诗不够用的情况,那就必须自己现场创作,而且质量还不能让评委们挑出毛病来。 陈成觉得刚刚给季兰姐姐表现的时间确实少了一点,现在再卖弄一次也很不错。 只是韵字最好还是限制稍微严苛一点,要不然抽出来的都是“愁”啊,“泪”啊,“花”啊这种,那就比得没完没了,到天黑也比不完了。 第一轮赛晴晴弃赛地稍微有点过早了,按照小陈的意思,再跟人家拼个十轮也不怕。 他可不像赛晴晴这傻姑娘,一板一眼地照着那些古诗来唱—— 小陈我如果没有词了,我完全可以用篡改后世的诗嘛! 本来不是这个字,我把它改掉,就说是小陈我写的,你们拿我有办法咩? 所以,小陈本来就是不正当竞争嘛! 尽管如果不是彻底没有词的话,他是不会如此无耻的。 在众人注视下,萧妈妈抽出了第一个字,“头”! 小陈第一个想到的又是《长恨歌》“翠翘金雀玉搔头”,看来女人的首饰总是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嘛! 只是这个字似乎就是小陈忌惮的那种偏简单的,光是《木兰辞》我就能立马想到“南市买辔头”“暮至黑山头”两句呢! 不好不好,这个字太过于简单! 既然确定了第一个是“头”字,那么接着要抽就是同属一个韵部的字,胡妈妈下手,抽出了第二个字,“流”字! 嗯,这个字…… 马马虎虎吧,第一个想到就是李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只是这首诗没有“头”字。 但按照小陈的套路,稍作修改就不难了,我就把前面那个“只是朱颜改”,改成“白了少年头”,你特么能奈我何?哈哈哈! 只不过这么改貌似又不符合格律,有点太粗暴了,等到后面真的想不出来了,再打磨打磨。 最后是昨晚提供了一件奖品、奖品是一柄白玉麈尾的陆大善人,作为财大气粗的幕后金主,人家抽出来一个“舟”字! 噢! 这就成了! 陈成内心暗喜,第一首已经不假思索地想出来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明朝散发弄扁舟”! 你看,读起来毫无违和感! 只不过,在面对宣城四秀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小陈都没有拿出这首《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今天基本也不会拿的,这样的场合用这种雄诗,不值得嘛! 而且,抄当代诗人的诗,小陈的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生怕人家什么时候就自己写出来了,然后指责他抄袭。 时间线稍微往后代的诗人拉一拉,这样抄起来比较保险。 就这样,季兰姐姐和莲儿姐姐的对决就开始了——先唱的人会有优势,因为诗就那么多,唱一首少一首啊! 小陈非常慷慨大方: 莲儿姐姐先来吧! 我们不急! 慕莲儿见陈十一郎毕竟还有一些谦让之礼,先前的稍许不快也减轻了不少,可也没有跟对方客套,这不是谦让的时候,先把那些耳熟能详的唱出来吧! 慕莲儿唱的第一首是初唐大才子,英年早逝的王勃所作的《秋江送别》: 早是他乡值早秋,江亭明月带江“流”。 已觉逝川伤别念,复看津树隐离“舟”。 看来,在慕莲儿看来,王勃作为之前的流行明星,他的诗脍炙人口,必须要抢在陈十一郎之前唱出来才保险。 可她这就想差了——对于陈十一郎来说,王勃的概念就是“初唐四杰”,一篇《滕王阁序》,两句名言名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海内存知己,天下若比邻”! 没了! 要说多一点了解,那也肯定是到了唐朝之后才了解的。 以前的了解就和每一位受过初中高中教育的现代人一样肤浅,可能有时候翻翻《滕王阁序》会大喊一声“卧槽牛B”,之后感慨可惜王勃死得早。 第138章 送孟浩然之广陵(第二更) 当然,小陈现在的审美也提高了不少,王勃的这首诗的好处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那就是开头两句的第一字和第六字相同,很擅长运用重复的词语,营造出一种回旋反复的美。 后世人经常会感叹王勃英年早逝,想象着他如果多活十年二十年能取得多么大的成就。 这是因为王勃不过活了二十八岁,可是已经有万古流芳的名篇,而且他的技巧非常纯熟,掌握了不少诀窍。 就像这首诗,感伤于江水及其对离别的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但是他发现格外难以忍受的是陆地上的树,这些树遮断了他的视线,使他难于看到离去的朋友。 嗯…… 听起来就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白写给孟老师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难道就是就从这里摹效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十二白浓眉大眼的,也是很会学习前人的诀窍的嘛! 那不用说,就来《送孟浩然之广陵》吧! 慕莲儿自以为抢先唱了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没想到小陈直接抢先了一首更加脍炙人口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舟”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哎,不对啊,我从小到大背的都好像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啊! 你这是篡改了! 作弊! 这个小陈还真的感觉很冤枉,古诗古诗,流传下来没有不同的版本,那还叫古诗嘛! 就比如这首诗里,“碧空”也有的版本就是“碧山”的,过分较真那就没意思啦! 人人都会的《静夜思》还是蘅塘退士篡改的呢,查查原版,李白根本不是那么写的。 小陈有底气的原因更在于,这诗的手稿,李白的手迹,就在他的手里呢! 开元十五年,李白同志结束了自己又一次漫长的东南自由行归来,来到湖北安陆时,觉得风景非常不错,就直接安家,在安陆住了有十年之久,“酒隐安陆,蹉跎十年”过的都是诗酒会友的日子。 也就是寓居安陆期间,李白结识了比他大十二岁的孟老师,当然那时候孟老师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大国手啦,对这位小兄弟也是非常赞赏(可就是不给小兄弟赠诗!),就如同后来李白欣赏小兄弟杜甫一样,成为挚友。 开元十八年三月,就是孟老师那次不成功的进京考试之后,心情不好,也准备一次东南自由行。 很有这方面经验的小老弟李白得知后,便殷勤地托人带信,约孟老师到江夏(武昌)会面,介绍介绍大唐东南大好河山的风土人情、诗坛势力之类——毕竟孟老师是一个窝在在家里很少出门的大宅男嘛! 在江夏一直聊了好几天,经验都还没有说完,孟老师实在是受不了了,说“李十二这次我真的是要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去扬州的破船了!” 李白还能怎么说呢?亲自送宅男大哥到江边吧。 临别时便写下了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一直翘首凝望到船影逐渐模糊,消失在浩浩荡荡地流向远远的水天交接之处。 看上去的确有点模仿王勃的影子,李白自己那一年也还没有到三十岁(29),可以说是王勃的同龄人了。 可是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原诗,流传也更加广泛了。 孟老师聊起那次东南行,聊起这首诗时感慨的样子,还在小陈的眼前,所以听到季兰姐姐唱这首诗时格外感动。 只可惜,现场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篡改了诗中的文字,也使得他没有机会借着“狡辩”的时候,向众人讲述诗歌背后的故事,没法宣扬自己作为孟氏唯一传人的事实。 可能众人都下意识觉得小陈不可能在第一首诗中就犯错吧—— 而且最好不要给这小子见缝插针的机会,否则他会扯出很多有的没的玩意。 李季兰唱的诗提到了“江陵”,恰巧慕莲儿自己就是扬州人,不用背后的文案提醒,她自己就想到了一首“老乡”的诗作,登台时还介绍了一下,这首诗可能不是特别出名,但莲儿不会窃他人之美,这首诗是家乡贤达所作,曲调也十分清新,欢迎大家都到扬州去玩—— 小陈原本还在想着孟老师和李白的事,一听慕莲儿这么说,心想这大姐还蛮会接茬的啊! 既给自己的家乡打了广告,还在赤果果地暗示来到报恩寺的扬州老乡记得给她投票!打Call! 嗯,那想必,她唱的肯定是一首扬州民歌了! 难道是《数鸭蛋》,“一只鸭子一张嘴哪,两只那个眼睛两条腿,走起路来两边摆哪,扑通那个一声跳下水”? 哈哈哈哈! 结果,慕莲儿唱了第一句小陈就差点从座位上摔倒下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特么不是《春江花月夜》么! 算哪门子的民歌啊! 嗯,好像她也没说是家乡民歌,而且《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张若虚也的确是扬州人,去世算到现在应该是十年了,生前跟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来着。 民歌算是小陈的误解,可是你说《春江花月夜》不是特别出名,那也太夸张了吧! 在后世《春江花月夜》可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作,而且还有“孤篇盖全唐”之称呢! 小陈一方面大惑不解,但另一方面却要承认,莲儿姐姐这首歌唱得可真好听呀! 韵律宛转悠扬,语言清新优美,真是给人艺术和美的享受! 因为这首诗比较长嘛,符合题目要求的自然就多了,比如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甚至还能多找好几处出来了。 唱完之后,陈成鼓掌鼓得非常起劲,可是观众们似乎并没有觉得这首诗多么了不起的样子,更加不会认为这一首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可以盖绝大唐。 如果不是慕莲儿作为老乡来唱这首诗,在唐代,张若虚先生的诗集似乎就已经失传了。从唐至元,他的《春江花月夜》诗也几乎无人问津。不仅唐诗选本无载,而且在由唐至明的二十余种诗话中也无一字提及。 这可能是一桩离奇的悬案了,如果不是今天听慕莲儿唱起,小陈都要怀疑在唐代是否有这首诗的存在了。 当然,慕莲儿演唱的版本也和小陈知道的有所差别,不知道哪一个更对。 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考据,而是要拿一首能压过《春江花月夜》的诗出来。 第139章 白头吟对决越人歌!(第一更) (非常感谢长庆的老朋友红扇沫伽投出的两张月票!长久以来的支持令作者菌非常感动,按照此前所说,长庆也会献丑写首诗送上,哈哈!这是一个小游戏) 坦率说,《春江花月夜》确实是一首好诗,够出彩,“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更是从写景上升到哲学的高度。 但是孤篇盖全唐有点言过其实了,首先提出这种观点的闻一多先生之所以会这么说,那完全是出自他个人的兴趣,难免会有一些偏颇。 当代人言之凿凿说“古今第一”,那就有点过分了。 尽管现场的观众对《春江花月夜》的感触并不特别大,可作为“每一首诗都要压过对方”的小陈来说,依然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用这一首,绝对让你“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无话可说! 因为我这是“孤篇盖古今”! 当小陈授意季兰姐姐演唱此曲时,季兰姐姐相当无语! 可还是拗不过他,登台演唱! 听她唱第一句,全场便是巨汗,拼!太拼啦! 第一句是……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这特么不是“离骚”么…… 谁要是问哪一首诗是中国最好的诗,实在没有自己的观点,那就说是“离骚”好了,因为对方即便不服,想反驳,一时之间也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干脆: 算了,不跟你计较。 权且就当这是最好的好了。 你够长,你够古老,你的名句多得一比,你怎么说都有理…… 就说现在,我说屈原屈大大的《离骚》,比你这借贺知章贺监故友的名号才能想起来的张若虚的“籍籍无名”之作《春江花月夜》要高明,谁赞成?谁反对? 呵! 饶是李季兰饱读诗书,一时还真没想到符合韵字“流”“头”“舟”的具体字句是哪几句,陈成道: 你管那些干什么,尽管从头开始唱好了,我不信两千多字里面就没有这三个字…… 李季兰:“……” 十一郎弟弟还真是任性呢! 可事实如此,373句,2490字,隔两句就要换韵,基本上今天你出什么题目,这首诗都能贴得上。 先前的那些选手却没有一个如李季兰这样“头铁”的…… 一方面,太长了基本上都记不住; 另一方面,就算你会,这么多唱下来,累啊! 当李季兰一连唱了半天才唱到“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评委都看不过去了—— 这特么唱到符合要求的“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还有几百句呢! 算了算了!我们知道你了不起,就唱到这里打住吧! 陈成见状也乐了,虽然这样做有点奇葩,也吃力不讨好—— 可是露了这一手,对对手的震慑可不小! 而且观众们也了解到我和季兰姐姐“陈李记”的组合,与一般的选手可是有档次上区别的! 趁着李季兰唱《离骚》的时候,慕莲儿背后的赛春楼团队也给她搜罗出数首名曲,小陈见招拆招,每一首诗要么可以直接压过慕莲儿的诗,要么就是从后世仿效该作而犹有过之的,给人“举一反三”之感。 所以别看慕莲儿一直与李季兰你来我往,战得焦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过后心气都越来越低。 渐渐慕莲儿的存货渐渐减少,有时要找出很冷门的诗,比如魏文帝曹丕的《善哉行》: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你既然敢出曹丕,那我便敢出你老爸曹操! 可小陈想来想去没想到曹操二十来首诗里有压“下平十一尤”韵的,老爸不行,那就兄弟吧! 上曹植《赠王粲诗》 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 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 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 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 尽管在生理、政治和权势上曹植都是个“弟弟”,可是如果比诗文的话,那曹丕才是个“弟弟”吧!——尽管曹丕的诗文在帝王之中已经属于极其出色的那一档了。 慕莲儿见状,知道自己再不出杀手锏不行了! 此曲一出,必能让局势扭转!化被动为主动! 比“男人”比不过,那我唱女人的! 卓文君名篇《白头吟》! 相传司马相如诱骗卓文君“私奔”之后,事业起步,飞黄腾达,产生了喜新厌旧之意。 于是卓文君便作了《白头吟》,表达她对爱情的坚定、执著和向往。 莫说在这时这首诗是脍炙人口,即便到小陈那个时候,流行歌曲依然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挂在嘴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话说这首歌是慕莲儿今天唱得最好的一首,仿佛她自己就是即将被抛弃的卓文群,唱得哀怨婉转,悲痛欲绝,却又能表达出女孩子那份独特的坚韧与执着,台下许多女孩子都被感动哭了! 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一句简简单单,可是世界上能做到的男子,又有几人呢! 眼看着慕莲儿单凭一首歌就赢得了观众的同情分,众人纷纷调转阵营,转而支持慕莲儿,小陈格外生气: 这男欢女爱有什么好的呢? 还哭哭啼啼来了! 我表达的情感,必然比你更高明! 季兰姐姐,唱《越人歌》! 于是,李季兰便唱起了这首曾经被冯小刚用作大烂片《夜宴》主题曲的这首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嗯,唱得是…… 腾格尔老师的版本。(脑补腾老师唱《天堂》的场景。) 这首名曲一唱,底下的气氛瞬间就有些怪怪的…… 怎么听着,有点gay里gay气的感觉呢…… 呃…… 有一天,鄂君子皙(楚王的弟弟)在小河上泛舟游乐,美美地站在船上,心想:“我的美色,真是天生的呀!” 他自己这么想,给他划船的船夫也这么想! “我的天呀!好美的男子,不行了!头晕了,我爱上他啦!” 于是这越人船夫便怀抱着船桨歌唱了这首《约人歌》,啊不,《越人歌》! 同时对鄂君子皙不断眉目传情! 今晚是什么夜晚啊!我能操桨于此洲流;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有幸能与王子同舟。 含羞怀情啊!不顾羞耻! 我的心太乱啊,盼着见王子! 山有树啊树有枝,心里爱着王子殿下呀,你这小傻吊却不知! 鄂君子皙面对如此轻浮的调戏!还是来自一个同性!一个低贱的船夫! 他当然很生气啦! 第140章 男上加男,强人锁男(第二更) 但是气消了之后,觉得这青年船夫也蛮有男子气概的,思考了一番,拿起了自己绣花的小锦被,盖在小伙身上——唱就唱,不要冻坏了马甲线! 留下了“鄂君绣被”这个成语,然后两个人携手私奔了! 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雷不雷人? 毁不毁三观? 可是无论怎样辩解,这篇“传世名作”《越人歌》,都是现存先秦文学作品中可以肯定为同性恋诗篇的唯一文本。 真正的奇男子,爱的永远都是男人! 男上加男,强人锁男! 如此真挚的情感,连小陈我都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啦! 在场诸君,如果曾经有过类似王子与船夫的美好情感,那么不要藏着掖着,哭吧!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不过,在场的成年男性,无论是陆大善人,还是普通市民,都没有想哭的意思…… 连演唱了“越人歌”的李季兰,都相当无语…… 可是陈十一郎是她的首席智囊,她又不能拒绝。 对于现在这样完全不如慕莲儿的效果,小陈不是很满意,看来大唐人对于同性话题还是相当保守啊! 也可能是你们不知道这个故事,只要小陈我跟你们一讲,保管比卓文君司马相如那个离奇多了! 比聂政嵇康那个也差不离! 就在小陈琢磨着要不要跳出来抢一波戏的时候,作为对手的慕莲儿却更加抢戏! 她宣布! 投!降!认!输! 到!此!为!止! 全场哗然! 胡妈妈也错愕地站起身,顺便捡起惊掉的下巴。 慕莲儿这选择,简直和昨天晚上李季兰选择弃赛有一拼好不好! 这才比到第九首呢,就观众来说,可以选择的诗都还有一些,不至于现在就已经词穷了! 而且你刚刚唱的《白头吟》唱得多好啊,比李季兰的《越人歌》好多了! 即便前八首全部输了,可是这一首的的确确是你赢了啊! 就连陈成和李季兰都有些意外。 可是对慕莲儿来说,无疑在此时选择认输,是最好的选择! 她,以及胡妈妈给她配的四大智囊,真的不是陈十一郎的对手啊! 而且李季兰的演唱实力本就与自己不相上下! 前面也看到了,就和赛晴晴一样,基本上自己唱一首,陈十一郎必然压过她一首。 到《白头吟》这一轮,自己是胜利了,可是怎么着? 陈十一郎转手就给自己送上了一首歌颂“龙阳之好”的歌! 前面大家都还沉浸在男女主人公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偕老的情绪之中呢,让陈十一郎这么一捣乱,慕莲儿现在满脑子都是鄂君子皙和青年船夫上了岁数之后,两个白发老头搂在一起的甜蜜场景! 这这这……真是—— 有伤风化! 不管别人受的受不了,反正莲儿姐姐是受不了,三观被冲击。 这就知道了,陈十一郎就算想不出比自己更好的诗,可他破坏气氛—— 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自己能唱得最好的也就是《白头吟》了,后面没有更厉害的招的,陈十一郎分明格外轻松的样子。 见好就收吧,起码在这个时候认输,而不是后面被陈十一郎搞到灰头土脸的时候认输,还能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和B格。 你是不知道,如果跟陈十一郎再斗十个回合,对自己内心的打击将会有多大,将会多么煎熬。 而且慕莲儿也不想跟陈十一郎闹得苦大仇深: 这小弟弟,真的很有意思。 另一方面,慕莲儿觉得自己战略性放弃也没什么不好的,暂时自己排名还是第一,对李季兰的分数有优势,追自己更近的是实力同样强劲的刘昭阳,不如让她俩自己到决赛中斗得不可开交吧! 她俩两败俱伤了,说不定自己可能在明天的决胜局坐收渔翁之利! 慕莲儿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从一张白纸染成五彩缤纷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权衡好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她是“见好就收”了,可小陈不满意啊! 别认输啊!咱们再来啊! 我还没比尽兴呢! 另一边刘昭阳和窦曼曼的比拼仍然进行得火热! 李季兰前后两轮加一起才唱了十二首歌,还没周杰伦半场演唱会唱得多呢!充其量一张专辑的长度! 而且这个时候的“歌词”(诗)实在是太短啦! 对于小陈来说,今天就好像是“我爱记歌词”的古代版,他可喜欢了! 原以为慕莲儿是劲敌,哪知道这么快就缴械了! “我还有这么多诗没用上呢!”小陈一抖自己已经写好的稿子,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场下人一阵狂晕! 慕莲儿也是内心狂跳,这个…… 看来自己早认输还真是明智之举…… 小陈絮絮叨叨地,指着他原本还打算让季兰姐姐唱的诗: “你们看,这是恩师,岐王诗榜第二位,王摩诘先生所作!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这个呢,是家父与王孟两位恩师的故交,岐王诗榜第四名王少伯王大叔所作的《卢溪主人》诗,武陵溪口驻扁‘舟’,溪水随君向北‘流’!” “高适高达夫知道吧?岐王诗榜第三名,更沽淇上酒,还泛驿前‘舟’!王之涣知道吧?岐王诗榜第五名!对对,‘白日依山尽’他写的,看他这首‘宴词’:长堤春水绿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 底下人看到大唐诗榜上的风流人物,几乎每一个都能与小陈能扯上关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这小子对这些大诗人的诗作如数家珍啊! 手头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大神的亲笔手稿呢! 原本还想责怪自家莲儿没有继续坚持一下的胡妈妈,到此也知道自己这边远不是这小子的对手,无奈叹息: 谁让我们运气不好,抽到了他呢! 陈成心想,我这都还没有说诗榜第一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当然了,我最想让赤练仙子唱给大家听的,还是亡师襄阳孟夫子的这首!”陈成说起孟老师,语气变为低沉! 到金陵这么久了,终于有机会当着这么多金陵观众的面,宣扬孟夫子的诗文! 小陈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吟诵道:“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湖平津济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舟”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没错,这首诗,正是此前绍生抄袭过去,让宣城四秀全部心服口服的《夜泊宣城界》! 举起手中的《孟浩然集》,白纸黑字地显示此诗作于开元十四年! 有小陈我当众宣示了版权,看你绍生以后还怎么抄! 第141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更) 小陈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无论再怎么无厘头,可是从来没有忘记办正事。 稍微有点可惜的是,现场听过绍生剽窃这首《夜泊宣城界》的,只有李季兰一人而已。 如果刚好是他之前在金陵剽窃的那些诗,那西洋镜现在就可以拆穿了。 小陈借此机会在金陵市民面前小装了一下B,也不能占用舞台太多时间,展示了与自己相关的几位大诗人的作品后,小陈下台,对李季兰道:“唱的都是别的人作品,自己不‘写’(抄袭)一首说不过去啊,这样吧,我再写一个!” “唰唰唰”几笔,“写”了一首七绝出来,交给李季兰,作为战胜慕莲儿的“答谢之作”。 李季兰再一次登台,让观众们再一次领略赤练仙子曼妙的歌喉,众人细听时这诗唱的却是: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首自然就小陈同学在小学二年级时学过的杨万里的《小池》啦! 虽然是是一首描写初夏池塘美丽景色的清新小品,浅显易懂,可功力却是不俗。一股涓涓细流的泉水。泉水从洞口流出,没有一丝声响,小之又小,这本来很寻常,然而作者“小陈”却凭空加一“惜”字,说好像泉眼很爱惜这股细流,吝啬地舍不得多流一点儿,这句立刻飞动起来,变得有情有趣,富有人性。 第二句,树阴在晴朗柔和的风光里,遮住水面,也是极平常之事,可加一“爱”字,似乎树木用阴凉盖住小池,以免水分蒸发而干涸,这样就化无情为有情了。 舍形取影,十分空灵! 可是这首诗最让后人称颂的却是三、四句,小荷刚把她的含苞待放的嫩尖露出水面,显露出勃勃生机,可在这尖尖嫩角上却早有一只小小蜻蜓立在上面,它似乎要捷足先登,领略春光! 一个“才露”,一个“早有”,对仗非常工整,画面却又十分鲜明。 句句是诗,句句如画,自然朴实,又真切感人! 小陈自觉抄了这首诗,肯定没有人说他这个“孟浩然门人”名不符实了哈哈,而且也宣告了小陈我的创作之路不但没有终结,前途还光明得很呢! 就像那株小荷上的蜻蜓,以新奇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一切,欣赏着满目的美景! 小陈自己很得意,现场的金陵市民自然也拍案叫绝,被李季兰的清新歌喉打动,也为小陈诗中的诗情画意动容。 不过…… 噗嗤! 在场许多人笑出了声! 不为别的,就为陈成这“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一句有歧义: 小荷? 莲儿? 这不是一回事吗? 是有什么话要跟慕姑娘说吗? 可能是说,你慕莲儿这点“微末技艺”,对小陈来说不过是“小荷尖尖角”,所以我骑在你头上再正常不过了!(怎么有点歧义) 又或者说,慕莲儿别看在青楼这一行中已经属于“老艺术家”,可在人生中,仍然是曼妙少女,难道陈十一郎是感慨这姑娘仍然含苞待放,可以依然有人捷足先登,名花有主,倍感可惜? 好的艺术作品就是这样,无限蕴藉内涵,可以被各种角度解读出来。 听到别人都在笑,慕莲儿自己也闹糊涂了: 这陈小郎君又是闹得哪门子呢?费解!费解! 也不好意思当面问陈十一郎是何意,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羞涩,双颊晕红,最终选择先行告退,准备明日的原创新曲去了。 陈成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作品”还具有这一层的魅力,懒得解释,最好让金陵乡亲们都“妄加揣度”,增加讨论的热情,这样诗“作者”小陈也随着红起来啦! 李季兰也晋级第三回合,舞台下就只剩一对选手刘昭阳和窦曼曼都还在斗得激烈,陈成便和李季兰江森一起挪步过去看。 其他观众也一样—— 大家都觉得李季兰和慕莲儿肯定是旗鼓相当,斗得肯定更加激烈,更好看一些。 而刘昭阳的技艺无疑要高过唯一的“下等马”窦曼曼很多,说不定是一个单方面的吊打,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事实与大家料想的恰恰相反! 赤练仙子李莫愁(加陈十一郎)单方面吊打了慕莲儿(加四大智囊),而这边窦曼曼和刘昭阳的竞争几近焦灼,甚至窦曼曼渐渐占据了上风了! 要说出现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也很正常,即便窦曼曼的诗文修养和演唱才艺都不如刘昭阳,可是刘昭阳今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个智囊! 而窦曼曼原本就被胡妈妈派了两位智囊,现在慕莲儿落败离开了,她的那四位智囊直接无缝接入到窦曼曼的智囊团! 一下子就拥有了今天最强大的场外助力! 非常6加1,7个脑袋,肯定比刘昭阳一个脑袋想到的要多啊! 刘昭阳的侍女一看就是半通不通的半文盲; 一向狂傲的绍生的小随从香炉倒是一直在这边支持着昭阳仙子—— 可是没有绍生的助力,显然他能帮到的地方也不多。 陈成心中暗乐:就这样,绍生还怎么跟我争本届花魁归属? 只怕自昨晚忘词跑调之后,四项满分的昭阳仙子今天又要出糗,在第二回合爆冷出局了。 这样的话,基本没人能阻挡季兰姐姐称王称霸了,无论是易丝儿还是窦曼曼,显然与季兰姐姐都不是一个层级的选手。 当然啰,也要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窦曼曼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先故意装傻充愣,降低所有选手对她的戒备心,到这个时候火力全开,让所有人都招架不住。 “他们这边的题目是什么啊?”陈成问,之前他不想被这边的战局分心,所以也没有管刘昭阳和窦曼曼比的三个字是什么。 江森是勘查了敌情的,立马回复道:“是‘天’‘川’‘筵’三个字。” “这也不难啊!yan?”“天”,“川”都是极其常见的字,小陈一听就明白,就第三个字不知道:“哪个yan?考‘研’?‘延’长线?金陵‘盐’水鸭?” “不是不是!”江森解释,说是席地而坐时铺的“筵席”那个“筵”。 “哦!难点在这!”小陈点点头,一个韵部里难免会有一些冷僻的字被抽到也很正常。 可是那也不是背不出来诗的理由啊! “天”“川”实在是太简单了,我随便一想就想出来一个: 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当然啰,这首诗在场的所有观众,不在场的所有观众包括李白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第142章 头号敌人就在报恩寺!(第二更) 但这也不是唱不下去的理由啊,我要再想想,又能想出不少大家都知道的诗来。 旁边却有人提醒说,窦曼曼和刘昭阳都已经各唱了十七首,已经称得上很强了。 小陈只能感慨人家说得对,因为今天李季兰加小陈一起拿出来的诗,都还没有十七首。 眼看着又是窦曼曼登台,因为有了新的智囊团,实力大增,小美女信心提升了不少,脸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唱了一首卢照邻的《九月九日玄武山旅眺》: 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 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现场一片叫好——因为已经唱了这么诗了,忽然发现竟然还有一首初唐大明星卢照邻的诗,堪称是“遗珠”了,刘昭阳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肯定会很懊恼。 胡妈妈终于在接连受到打击之后重新开心了起来! 峰回路转!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然这是明代《增广贤文》里的话,就这个意思!) 种子选手慕莲儿被淘汰出局,没想到窦曼曼竟然表现出黑马姿态! 这样一来,最后一算几分,自家两个姑娘可就有两个在前五了,甚至是前三! 花魁也依然没有失去希望啊! 曼曼好样的!胡妈妈再也不打你啦! 刘昭阳很显然到此时有些难办,她磨蹭着时间,东张西望着,似乎是焦急等待某位帮手的到来。 左等右等不至,只能在观众们的催促下登台,唱了一首西晋陆机的《长歌行》: 逝矣经“天”日,悲哉带地“川”。 寸阴无停晷,尺波岂徒旋。 年往迅劲矢,时来亮急弦。 远期鲜克及,盈数固希全。 容华夙夜零,体泽坐自捐。 兹物苟难停,吾寿安得延。 俛仰逝将过,倏忽几何间。 慷慨亦焉诉,天道良自然。 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 迨及岁未暮,长歌乘我闲。 陈成听着刘昭阳的演唱,摇摇头道:“只怕‘昭阳仙子’已经词穷,唱无可唱啦!” 周围人问何出此言。 陈成道,窦曼曼唱的是时人脍炙人口的作品,而刘昭阳唱的越来越冷门,都是大家不了解的,说明她的存货不多了; 规则是只要有那几个字,唱出来就行了,没必要全唱完。刘昭阳这首明明第一句就符合要求了,唱两句就完事了,她却一直要把它唱完,就是拖延时间,顺便借唱的时候寻找一下有没有其他类似的诗啊! 众人纷纷盛赞陈十一郎果然思维敏捷,算无遗策! 刘昭阳一下台,窦曼曼立马急不可耐地登台,又唱了一首陈子昂的《春夜别友人》: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暴击! 窦曼曼不仅存货很多,唱的仍然是大诗人的作品,而且这一首诗直接三个关键字都有! 刘昭阳你就后悔去吧! 飞快地唱完,也不管动听不动听了,就是要让刘昭阳没有思考的时间! 快点认输吧! “刘昭阳这次管保无诗以对了!”陈成慨叹道,一想到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现在就输了,还真的有点替她有些小遗憾呢! 不过,就在小陈话音刚落,刘昭阳也快步登台,唱了一首卢照邻的《寄赠柳九陇》: 水去东南地,气凝西北“天”。 关山悲蜀道,花鸟忆秦“川”。 刘昭阳也被窦曼曼先前唱的那首提醒了,也想到了一首时人的作品。 陈成:“……” 此前都夸赞陈十一郎“算无遗策”的人们顿时哑口无语了。 窦曼曼再次登台,唱响了第十九首—— 这次她也依然唱的时人的诗——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的《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抚河东》: 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 讴歌移火德,图谶在金“天”。 …… 姑射聊长望,平阳遂宛然。 舜耕馀草木,禹凿旧山“川”。 这首诗也格外长,前后八十句,可窦曼曼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连唱二十句,显示出她并不是大家想象的样子货,也是颇有才思的。 她敢拿出这种“硬货”,也是断定昭阳仙子,真的水尽粮绝了。 陈十一郎虽然上一回合预测错了,可大差不差了,刘昭阳搜索枯肠,的确再无所得了。 一个人即便头脑再好,可是也有视觉盲点,像卢照邻、陈子昂这几首诗,刘昭阳也是会的,可是冥思苦想的时候很容易就跳过去。 片刻间,怕是再无前人作品了。 那么,自己作? 事实上,刘昭阳作为一个才女,吟诗谱曲不在话下。 可并不是人人都是“陈八叉”(陈成),“曹七步”(曹植),即便作诗,哪有那么快就有所得的! 而且仓促之下胡拼乱凑的内容也很容易让人把所谓的“仙子”之名看轻了! “唱啊,怎么不唱了!” “昭阳仙子,我支持你!快唱吧!” “我看她是唱不出来了!” 观众们议论纷纷着,不管是粉还是黑,说的话都让刘昭阳更加焦躁。 怎么办? 放弃,认输吧! 刘昭阳看看台上,看看台下,仍在犹豫。 “唉,胡妈妈那边七个人,她才一个人,的确不公平。”李季兰叹口气道。 “怎么?你同情她啦?”陈成问。 “嗯。”李季兰点点头:“要不然,你帮她一把?” 在李季兰看来,陈十一郎简直是无所不能的。 陈成笑笑:“我的好姐姐,这个时候可不能妇人之仁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而且,你看‘昭阳仙子’先前那倨傲的样子,就算我肯帮,人家不一定愿你帮呢!” 小陈说的是事实,实力最强的刘昭阳,对李季兰的威胁最大,现在就被淘汰,是最好的结果。 你要是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帮了她,到她翻了身,可不一定会放你一马。 竞技比赛嘛——虽然只是伎女选花魁,还是要有残酷性的。 谁让你一个帮手不请呢?又没说不让请! 嗯,可能请了,只是这人现在因为被小陈我捅了一刀,所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哈哈! 就在刘昭阳终于下决心认输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递给她一张纸! 刘昭阳粗粗一览,大喜过望! 帮手! 来了! 重新回到舞台上,不是认输,而是继续比赛! 只见她轻启朱唇,仙音袅袅! “洞庭秋正阔,余欲泛归船。 莫辨荆吴地,唯馀水共‘天’。 渺瀰江树没,合沓海潮连。 迟尔为舟楫,相将济巨‘川’!” 众人一听—— 好诗! 好歌啊! 昭阳仙子“起死回生”了! 窦曼曼诧异,胡妈妈诧异,在场的观众们诧异! 可是陈成更加诧异! 因为这一首—— 是孟夫子的诗啊! 《洞庭湖寄阎九》! 这并不是名扬天下的诗,手稿也只在自己手上! 那还有谁人知道? 莫非仍然是—— 自己的头号敌人! 绍生! 他,就在报恩寺! 第143章 不能换一个人来抄袭吗!(第一更) 绍生就在报恩寺! 这也符合小陈之前的推理! 只不过,如果绍生真的就是昨晚意图刺杀自己的那个男人,那他身上仍然带着伤—— 还有心思出手帮助刘昭阳,看来是真的不想在花魁一事上认输。 只是这都是猜测,机缘巧合也说不准。 陈成四处搜寻,刚刚是谁给刘昭阳送上小纸条的——他一直注意着香炉,这段时间香炉除了摇旗呐喊,并没有离开过。 刘昭阳突然冒出高人相助,赛春楼这边也是始料未及。 不过窦曼曼并不慌张,她还没到对不上来的时候,再次登台,唱响第二十首诗,沈佺期的《钓竿篇》: 朝日敛红烟,垂竿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这诗刚唱了一半,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刘昭阳—— 这回昭阳仙子又能以何为对? 结果就和刚刚一样,又有人走向刘昭阳,递上了小纸条! 刘昭阳行礼答谢,显然又是救了她一回! 窦曼曼刚下台,她又接着上去唱道: 迢递秦京道,苍茫岁暮“天”。 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 落雁迷沙渚,饥乌噪野田。 客愁空伫立,不见有人烟。 陈成再次瞠目,因为这又是一首孟老师的诗! 《赴京途中遇雪》! 这正是开元十五年,孟老师离开家乡前往长安途中,遇到大雪时的所见所感! 孟老师一生宅男,这年已经快四十岁,忽然万里跋涉,客行他乡,羁旅之愁自然格外强烈! 尽管就像他自己说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尽管内心极不情愿赴京赴考试,可又觉得遇到李隆基这样百年一遇的“明君”,不当官的话又似乎对不起天下人。 就在这种对未来的恓惶无依,对科举的茫然心态中,写下了这首诗! 这诗的创作心路历程也只有小陈听他详细讲述过! “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这句“雪山”“冰河”苍茫寂寥,适合后人仿效; 颈联“落雁迷沙渚,饥乌噪野田”就更是妙笔: 由于积雪满山,低飞的大雁找不到栖宿的沙渚,饥饿的乌鸦在野田里觅食。落雁是孟老师的自喻,赴京科举,正像“落雁”一样迷失。 而其他的竞争对手呢? 正如饥饿的乌鸦叽叽喳喳狂叫! 对比强烈,用意明显! 就是宅男的“不情愿”和科场争夺激烈的担忧! 换在小陈准备高考的那个时候,如果出了这一题,肯定有一道题会问: 本诗“噪”字用得巧妙,请问巧妙在哪里? 然后就要套标准答案说: “噪”字以动衬静,突出环境的苍凉。 陈成当时听了孟老师的故事,还调侃孟老师说,换自己这些年轻人,考试之前都是有很多积极行为的(比如挂“柯南”,转发这条锦鲤,转发这只杨超越),哪有像孟老师这样还没考试就压力山大,说丧气话的! 现场的观众并不在乎这首诗的诸多妙处,也不关心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他们只关心刘昭阳又“续命”了一波,压力又转到窦曼曼那边了! 陈成的心思却离开了激烈的赛场,让他吃惊的不仅是这首孟老师很看重的诗,更在于,给刘昭阳这首诗的人—— 是从旁边的水阁中走出来的。 那不就是说—— 绍生不仅在报恩寺,甚至一直就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水阁上? 陈成忽觉后背发凉,看着水阁楼上,总觉得窗口中正有暗箭对着自己! 可想到绍生这厮对孟老师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无耻嘴脸,又让他怒火中烧! 老子都已经辟谣了,你还不知悔改,还要抄孟老师的诗,就不能换一个人? 真的对陈十一郎的愤怒无动于衷嘛? 就在小陈心思几度转变时,窦曼曼的第二十一首已经结束,又轮到刘昭阳来唱: 亭楼明落照,井邑秀通“川”。 涧竹生幽兴,林风入管弦。 再飞鹏激水,一举鹤冲“天”。 伫立三荆使,看君驷马旋。 不出意料,仍然出自孟老师,《岘山送萧员外之荆州》。 只不过,去掉了非常重要的前两句! “岘山江岸曲,郢水郭门前”! “自古登临处,非今独黯然”! 小陈倒是非常清楚对方为何要去掉这两句! 只要唱出来,那就暴露了这是孟老师的作品! 岘山! 郢水! 正是孟夫子一生的最爱! 岘山上,到处是名胜,遍身皆古迹! 刘备马跃檀溪,在这里! 凤林关射杀孙坚,在这里! 羊祜的堕泪碑,杜预的沉潭碑,在这里! 刘表墓,张公祠,高阳池,王粲井,蛮王洞都在这里! 如今,孟老师也长眠在岘山下! 可是,抄袭者却要把诗中非常重要的孟夫子的痕迹抹去! 把他最爱的岘山郢水抹去!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可是,小陈竟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了。 他嘴上带着冷笑,今天是第二次见绍生出手。 无论绍生是不是昨夜的杀手,光是这一月来无止尽地抄袭孟夫子的诗,篡抹、删改孟夫子的心血,就足够让小陈对其的厌恶无以复加了! 我还真的很关心,你究竟会多少孟夫子的诗? 你还有多少孟夫子的诗? 我怎么感觉,你手中孟夫子的诗甚至比我都多?(呵呵,毕竟人家会发挥主观能动性,“推陈出新”。) 今天你全拿出来吧! 等你抄不了,我将再次拿出《孟浩然集》,给在场每一位讲讲,这些诗究竟都是怎么来的! 眼看着刘昭阳开始唱第二十二首,用的仍然是之前水阁中人给她的字条,可见一次性就写了好几首,以至于刘昭阳愈发自信满满,反倒是窦曼曼那边“非常6加1”的组合都开始有点慌了: 导漾自嶓冢,东流为汉“川”。 维桑君有意,解缆我开“筵”。 云雨从兹别,林端意渺然。 尺书能不吝,时望鲤鱼传。 呵呵!呵呵!呵呵! 陈成接连冷笑三声,这首《送王大校书》他就更熟悉了,懒得吐槽。 小陈“懒”得吐槽,窦曼曼却是“疲”于奔命。 她的智囊团也几乎把时人的作品快要想完了,越来越冷门,对比刘昭阳这些越来越精妙的出自孟浩然的好诗,高下立判! 这也是因为这一轮的诗,只要有名有姓有出处,基本上不会去纠缠你的质量,否则刘昭阳早就赢了! 她最近的这几首诗,即便不挂孟浩然的名号,甚至不挂“无敌江左”绍生的名号,就说是无名小卒的作品,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否认这些都是一等一的佳作! 第144章 抄了孟浩然还抄李白!(第二更) 窦曼曼现在唱的是最后一首“现代人”的作品,这首唱完了,如果刘昭阳的存货还是无穷无尽的话,那她和她的助手们也不能不从阮籍、嵇康、江淹等等远一点,偏一点的诗里找寻了! 这首诗是宗楚客的《奉和圣制喜雪应制》: 飘飘瑞雪下山“川”,散漫轻飞集九埏。 似絮还飞垂柳陌,如花更绕落梅前。 影随明月团纨扇,声将流水杂鸣弦。 共荷“天”功万庾积,终朝圣寿百千年。 宗楚客高宗时进士,武周和中宗时期担任过宰相,老娘是武则天的堂姑妈。 那他的“奉和圣制”,差不多应该就是“和”的“则天大圣皇帝”武媚娘了。 这首诗就像所有“奉和圣制”一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拍马屁之作,只是文人嘛,拍得稍微文雅一点而已。 宗楚客作为宰相应该没有“名相”之称,后人想到他,往往是因为他的一个孙女嫁给了李白,是李白的最后一任夫人。 李白专门娶(入赘)这种前朝宰相的孙女嘛,所以宗楚客就和许圉师以同样的理由,被后人记得他俩做过宰相。 只是宗楚客的孙女宗夫人李白现在还不认识,而许圉师的孙女许氏夫人前年已经过世了。 现场的观众甚至似乎都没有听窦曼曼究竟吟的是什么,仍在讨论刘昭阳那几首诗中的妙处—— 说来也怪,那几首诗都是第一次听的时候不觉得多么好,转过头回想一下,越来越觉得妙不可言! 小陈自然很清楚这原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孟夫子的诗再平淡,沈佺期、宋之问的诗再华丽—— 可无论让谁评价,两者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能跟孟夫子较量的,也只有李杜、王维这些神人。 窦曼曼加紧和智囊团们讨论下一首该唱什么—— 现在即便想得出冷门的诗,窦曼曼也免不了要现学现卖了。 刘昭阳稳住了阵脚,现在不但诗好,唱得也越来越动听了,在场的人无法不承认,只有她才是李莫愁旗鼓相当的对手。 水阁上又有人走下来,手中拿着给刘昭阳的纸条。 陈成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陈成。 双方都不掩饰对对方的兴趣。 从这眼神里,小陈就不怀疑楼上那位是一直注意着陈十一郎的—— 本来二楼、三楼的人就能对楼下一目了然。 对方冲陈成笑了笑,那一笑,仿佛是嘲弄,仿佛是鄙夷,可并没有说话,径自把主人最新写给昭阳仙子的纸条送给刘昭阳去。 小陈琢磨着对方与绍生的关联,那人却又上楼去了,显示背后的主人仍然在楼上。 刘昭阳一看纸条上又是好诗数首,喜不自胜,有如此助力,这一轮想来是拿下了! 心情好,登台之后也是神采飞扬,唱响今天的第二十三首歌: 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 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 岭树攒飞栱,岩花覆谷泉。 塔形标海月,楼势出江烟。 香气三天下,钟声万壑连。 荷秋珠已满,松密盖初圆。 鸟聚疑闻法,龙参若护禅。 愧非流水韵,叨入伯牙弦。 陈成再次瞠目! 这一首! 竟然不是孟老师的作品了! 刚刚窦曼曼那首作者是李白最后一任妻子的爷爷宗楚客! 这一首作者就是宗楚客某位孙女的丈夫李白! 可是如果还记得前文的话,就会发现这首诗此前已经出现过了—— 诗名《春日归山,寄孟浩然》。 没错,这是一首李白写的诗,可写给的对象却是孟老师,又一首迷弟抒发“吾爱孟夫子”的诗! 小陈的拳头捏起来了! 前面的诗,是孟夫子写给别人的,以至于在世上有流传,那还情有可原。 可是这首诗是李白写给孟夫子的,孟夫子的脾性,除了好好收藏,当然不会拿出去满世界说如今的“诗榜第一”一直是他的头号迷弟! 如果不是绍生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到涧南园去搜集孟氏旧稿,再抬高自己的声名,小陈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连这种私人的诗也被他搞到手! 小陈的拳头捏紧了! 抄孟老师的诗也就罢了,现在连李白也开始抄了! 是不是没有人治你,你就敢把全天下所有人的诗都抄过来,说是你绍生原创!(尽管这种事小陈自己也没少干,可是性质仍有不同。小陈虽然也是抬高自己的名声,可是并没有伤害原作者的利益吧?甚至还激发他们写出更好的诗呢!更不会去抄袭别人的遗作!) 陈成冷着脸朝水阁走去,没有理会周遭众人的诧异,李季兰和江森面面相觑。 窦曼曼和刘昭阳的比赛已经不需要看了,有楼上那位“花样百出,原创佳作不断”,还愁赢不了么? 果然绍生和自己一样都是聪明人,知道利用伎女这一“媒介”,宣传自己的作品。 今日过后,可能绍生的“金句”:“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云雨从兹别,林端意渺然”等等都可以传遍金陵了吧? 可怜小陈我,今天竟然只“写”了“小荷才露尖尖角”一首佳作! 新仇旧恨,满腔怨愤! 尤其是看到绍生竟然能在水阁之上欣赏比赛,仆从还不止香炉一个—— 那么昨晚的杀手,基本上不是绍生自己,而是随便一个狗腿子。 幕后黑手却端坐钓鱼台,看着好戏,对于小陈的指控,大可以矢口否认! 如此,才依然敢于恬不知耻地抄孟夫子的诗,抄李白的诗,抄李白写给孟夫子的诗! 老子现在非要当面质问你,如此丑恶行径,你的良心就真的不会痛吗? 可是来到水阁之前,竟然有人拦住陈十一郎,不让进去! “这位郎君,进水阁看花榜的赛事,可是要交钱的!”看门人和气地提醒道。 这不奇怪,无论是昨晚的花船观赛,还是今日报恩寺水阁观赛,都是花榜举办方创收的手段。 不交钱的话,花榜难道还赔本办给你们看吗? 道理讲得通,可小陈不是要来看花榜的啊! 老子是来寻仇的! “让开!我是来找人的!”陈成语气不善道。 “抱歉,入阁之人,不缴费用,万万不可!” 陈成大怒! 你特么找老子要钱? 你们要不要问问,这水阁究竟是哪家,哪姓修建的? 甚至不说这水阁,这报恩寺也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陈宣帝出钱修建的吧? 老子不找你们要钱,你们好意思找我要钱? 看门人倒不是狗眼看人低的人,语气仍然谦和,愁眉苦脸道:“郎君莫要为难小人,小人给你进了去,那这钱便是要从小人身上罚去的。” 小陈一听,也有道理。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陈氏的江山,溥仪回故宫还要买门票呢! 正僵持着,水阁内忽然有人发话:“咦,这不是写‘小红帽’的陈十一郎吗?” 第145章 你有本事下楼啊!(第一更) 陈成抬眼望去,原来是那天在路上缠着自己给他讲小红帽故事的那哥们。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青年人,都是先前去小陈下榻的店里听过故事的。 这会儿正三五成群,手中捧着笔墨、卷轴,也不看外面激烈的比赛(想看也看不了,外面围观者太多,人头攒动),看样子是在举办诗会之类。 嗯?有熟人?那正好! 陈成指着屋内指点着:“那个那个,既然大家都认识,可否让我进去则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不可!” 陈成:“……” 操…… 与陈成有过几面的哥们道:“倒不是兄弟们不够仗义,实则是我等今日入水阁,也是缴了入场费的。” 陈成:“……” 叹口气,冲着看门人摆摆手:“罢了罢了,多少钱,我给行了吧!” 无论什么时候,现金都是好使的玩意——除非只支持微信支付宝。 “一百六十八钱!”看门人答道。 “噗!”陈成吓了一跳,把自己从怀里摸索的一文钱给放回去了! 一百六十八钱! 同志们!这是什么概念! 将近一个亿啊! 呃,好吧,根据前面说过的金陵米价,10文一斗米,一文钱折合人民币2块多,这进楼一下就要三百多块! 你以为你这夜店呢! 小陈我是来寻仇的,可不是来蹦迪的! 这钱不能掏! 看门人看出了小陈在听到门票价格后的诧异表情,就和大多数舍不得出钱的穷B一样,但是他自己也是一个贫贱的劳动人民,并没有看不起人家的意思,善解人意道:“小郎君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明天后天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不办花魁比赛,平日过来根本不收钱。 除非你要举办大型文艺活动。 对方原是好意,可听在小陈耳中自然觉得刺耳。 陈十一郎是什么人?少年天才,挥金如土! 区区一百六十八钱也能让小陈我摧眉么! 当然,正常人都不会带一百六十八钱在身上,开元通宝通钱每枚直径8分,10枚重1两,一百六十八钱那就是…… 算了,小陈实在不是很擅长古秤一斤十六两的十六进制计算方式,总之很重就是了。 现钱没有这么多,小陈我的硬通货却有啊! 看不起我? 挥手从另一边的怀里抽出他到金陵以后开路的神器“四蝶银步摇”:“这只步摇,让我入楼三四次都绰绰有余了!” 众人一见,都知道此步摇工艺不俗,非能工巧匠不得为之,陈十一郎果然阔绰! 不过显摆完了,小陈却又飞也似地把银步摇袖入怀中,生怕被人家夺了去: 开玩笑,我就剩这么几只了,只是为了进楼就消耗一只,那也太浪费了! 另外,思维有时候需要放灵活一点: 我干嘛要进去? 让绍生下来也行啊! 陈成退后一步,饱吸一口气,冲着水阁里,大声呼道: “吊绍生!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楼里!你有本事抄人诗,怎么没本事下楼哪!下楼呐,你有本事抄人诗,你有本事下楼呐,下楼下楼快下楼!吊丝男快下楼,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哪!” 楼中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陈十一郎这是……跟哪个男人有版权纠纷? 有人……姓“吊”吗? 陈成这一哟呵,把看门人说急了:“这像什么话!楼中可是有好多贵客呢!郎君莫要瞎胡闹!” “再闹,小老儿要撵人啦!“ 陈成看看看门人,心想自己这样大呼小叫,的确不成体统,反而尴尬。 仰着脑袋等着绍生下楼,但是观望了一会儿,并没有人下楼来——上面的人听了以为下面有人寻仇,也派了属下在二楼楼梯口观望—— 见不过是弱质少年,并不当回事。 事实上陈少年就是在寻仇啊! 公仇私仇,小陈都有! 见陈十一郎不撒泼了,熟的那哥们道:“陈兄弟确实进楼有事?” “嗯哼。”陈十一郎舍不得出这么多钱,回答得没啥底气。 “那这样,”哥们指着他周围几个哥们道:“你这入门费,我兄弟几人为你出!” 陈成大喜过望:“多谢贤兄!”说着就要迈过门槛,直捣黄龙,看门人拦出一只手仍然阻拦。 “莫急,莫急!”哥们道:“这一百六十八钱兄弟们可以帮陈兄弟出,可我们不是没有要求的……” 陈成看着他们的笔墨纸张,心想这又是在办诗会? 人家外面唱得热热闹闹,你们竟然在里面办诗会!实在是不解风情! 而且上回我在宣城谢朓楼的诗会就被人家拦过一次啦,你们(作者菌)能不能有点新意? “你们在办诗会?让我也写一首?”陈成试探问,指着案上:“什么题目?快快说来!” 我没有功夫与你们瞎掰扯,啥题目快抛出来,被你们拖一会儿小陈我的怒气槽就不是满值的了! “非也,非也!”哥们道:“我们开的这是……” “故事会!” 陈成:“……” 故事会?说的是世纪之交有很多扯淡狗血故事的畅销杂志吗?每期都有一个阿P如何如何倒霉的那个? “你看看,这些不都是陈兄弟‘开元怪谈榜’上的故事吗?”哥们说着,拿起桌上几张印刷粗糙拙劣的纸—— 正是小陈雇佣的小作坊中印刷出来的“小红帽”“辛伯达神鬼奇航”这些故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辛伯达七次航海要被小陈翻译成很有弯弯味的这个“神鬼”名字。) “陈兄是知道我的,我是你的头号拥趸啊!”哥们感慨道:“你的每一篇故事我都是第一时间去看,每天还去你所在的客栈参加‘读稿会’的!” 陈成点点头,这是真的,这哥们光一个“小红帽”的故事就前前后后听了不下四五遍,真是闲得蛋疼。 “我呢,不仅看,每次陈郎君的新故事出来,我要自己手录一遍,用最好的墨,最好的纸,这样欣赏起来才过瘾呢!”哥们得意道,小陈只能无奈地点头表示赞许。 实际上内心极度不认可啊! 我特么都说了这么一张张印,是方便后面装订成册,做成线装书看起来比较方便—— 我特么是真的不知道订书机是怎么做的,要不然连线装书都嫌麻烦! 你这老哥可以,辛辛苦苦又往卷轴上抄,费二次手脚,吃饱了撑的吗? 一夜回到解放前! 可这也没办法,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个惯性极大的民族,要不怎么说火药活字印刷术都是中国发明的,却一千年都使不开呢! 就是这群要求极高、吃饱了没事干的“文艺青年”,对活字印出来的书挑三拣四,认为没有灵魂! 大哥,有书看就不错了,书成本太高了导致所有人识字的成本都过高,大家都是文盲,那才是没有灵魂好吗! 小陈急着上楼寻仇,既没有心思听粉丝对自己的厚爱,也没有时间进行“灵魂拷问”,就想问: 大哥,你到底想让我做啥? 第146章 怒发冲冠,满江红!(第二更) “那个啊,这些故事呢,我都很喜欢,尤其是这个聂政和小红帽!”对方一点察觉不到快要暴走的小陈,仍然不慌不忙地:“可是呢,我的朋友说,你的这些故事似曾相识,是从古书上抄袭的!” 小陈正要打断对方的说话,可是一听“抄袭”二字,有点起劲,毕竟他可是指责别人抄袭:“我怎么可能抄袭!” “对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小陈的头号粉丝道:“所以呢,今天我们就把所有的怪谈集都找来了,干宝《搜神记》啊,葛洪《神仙传》《西京杂记》啊这些,今天就在这水阁中,好好比对比对,到底有没有抄!” “顺便再相互分享一下有啥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陈成:“嘶……” 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这么一群大好青年,干点啥事不好,花一百六十八钱跑到这水阁里,就为了验证小陈我有没有抄袭? 还讲故事? 这…… 就有点过分了吧? 你们要知道,这外面比花魁正比得热闹呢! 你们这位置,你们不想看,想看的人多着呢! 什么叫占着茅坑不拉臭臭?你们这就是! 可想想又很合理,正常人,谁会每天为了听一次听过无数遍的小红帽故事,跑到小陈的旅店里开房睡…… 房费很贵的好吧! 只能说,古代有钱人的世界,小陈不懂。 我,才是一个真正的草根男。 “那结果呢?”小陈还是稍微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名誉。 “比对了我们手头所有的传奇怪谈,我们惊讶地发现!”哥们道:“陈郎君断没有抄袭!” 陈成松了口气,是啊,段成式还没火呢,格林兄弟也没火呢,可不得就让小陈我火吗? 别说没火,这些人连出生都还没有出生呢……小陈我完全没有抄袭。 “所以呢?”小陈摊摊双手,你特么跟老子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说道正题啊!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没别的,我们就是想听听陈兄弟再讲一个故事——不要你现在出的那些什么神鬼奇航的故事,就像那天你给大家讲的聂政与嵇康的故事!”哥们兴致勃勃道:“没有的话,小红帽那样的也行!” 嗨,我以为你要求什么呢! 原来就是听故事啊! 而且这个故事还如此低级! 得,适合小学生的辛伯达七次航海你不要听,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你不要听,就要听幼稚园小盆友的小红帽! 这还不简单吗? 小陈张口就来啊!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呀,有一位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一样美丽的公主!这,就是白雪公主啦……” 小陈觉得很不对劲,我特么肺都要气炸了,哪有心思跟你们说“白雪公主”啊! “故事可以押下,晚上到我下榻的店里,咱说这一整夜,要不然等会儿我下楼时跟你说也行!现在真的不行,我忙得很呐!”小陈摇摇手,真不能耽误了,别绍生见他上来自己跳窗户逃跑了! 看门人不让,小陈要硬闯,这时又有人道:“陈郎君,我不像他,我就不想听故事,我就想听你吟诗——虽然今天不是一个吟诗的场合!”(怎么不是了?人家刘昭阳和窦曼曼都快唱到第三十首诗了!) “这样吧,你当场,以此情此景,作一首诗!咱兄弟都满意了,就出这钱,让你进来!”这人拦住小陈的头号拥趸,给了小陈另一种选择。 陈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作诗都是有批判性的,哪能轻易作!” 开玩笑,你们没看到我跟这看门大叔都要打起来了吗,哪有心思作诗啊! 那边要听故事的哥们和要听吟诗的哥们也统一不了意见,险些他俩也打了起来。 “够了!”陈成暴喝一声,把他俩吓一跳,把看门大叔也吓一跳:“烦死啦!都不要吵了!” 指着要听诗的哥们:“要听吟诗?可以,我现在就可以作!” 指着要听故事的也不是是小陈的头号拥趸,还是小红帽的头号拥趸:“要听故事,也行!你今晚去我店里,你把这些哥们都叫上,我给你讲‘灰姑娘’‘青蛙王子’‘白雪公主’,三场连讲!” “咱谁也不偏颇了!行吧?” 小陈的粉丝仍然有异议,因为他就想在这水阁中,在这种欢乐的场合中听“青蛙王子”。 小陈直接无视聒噪的他,作即兴吟诗壮——要听诗的哥们还在旁边说呢:“长一点长一点,太短了不行啊!” 小陈心想别说绍生了,连你们我都想拿加特林全部突突了! 气血上涌之下,《满江红》脱口而出: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载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小陈被这些人叽叽歪歪,早就受不了了,加之心中本就有无穷的怒火,这下喷薄而出,一边大声吟诵着岳爷爷的盖世雄篇,一边来回踱步,浑似京剧中勇冠三军的大将! “当年耻,犹未雪!陈苌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牛头山缺!壮志饥餐文抄肉,笑谈渴饮绍生血!待从头、收拾旧诗文,安师魄!”(作者按:普通话读满江红是不押韵的,读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不押韵的,因为它们都是押的入声韵嘛,普通话里“歇”“烈”“雪”都成了别的音调。最后这个“魄”也是入声,古音读起来不是“破”哈。) 陈成的暴走让全场目瞪口呆! 再听他的雄诗,嗯,更确切地说是雄词,大家更是一头雾水!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潇潇雨歇? 哪里有雨!天气预报三天没有雨! 你他马才十岁出头,有个**的功名,八千里更是扯淡,金陵哪怕到长安才两千里呢! 小小年纪,也怕白头?染发烫发,了解一下! 当年耻?不懂。 陈苌恨?恨你爸爸出名没给你带够钱吧! 这句“踏破牛头山缺”有点吓人,众所周知,报恩寺在牛首山嘛,你是想把我们全撞死?可怕!(如今的大报恩寺遗址公园也叫牛首山遗址公园) 这小子有点暴力情结! 下一句“壮志饥餐笑谈渴饮”就更可怕,简直就是吃活人啊! 最后这句就更摸不着头脑,你特么又是搞恐怖袭击,又是吃人肉,喝人血,你老师的魂魄肯定不得安稳啊!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小陈这次压根没有任何思考,单纯是他恨谁,就把谁的名字套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里,他恨李隆基和李林甫的时候,说的就是“壮志饥餐隆基肉,笑谈渴饮林甫血”,有这句,才有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满江红》。 就在众人万般费解的同时,陈成趁看门大叔不注意,一个健步窜上二楼:“我的钱各位哥哥帮我给哈!要是在身,先行一步!” 第147章 二楼应战金陵十友(第一更) 《满江红》就是要写得摸不着头脑,才能分散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使小陈有脱身之机。 尽管是信口胡编,可这最后几句也的确表达了小陈的心声啊! 我就是要抽绍生的筋,扒文抄公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解心头之恨,然后再出版发行孟老师的诗文集,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吊绍生!我来了! 可就当小陈即将窜上二楼的时候,一道高大魁梧的黑影拦在他的面前,一双粗圆黑红的手臂一把抵住他,斥道:“闲人勿至!” 这壮汉力气很大,小陈上楼时又窜得过猛,被他这么一推,险些失去重心,从楼梯上栽倒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在楼梯上站住。 可对方一夫当关,没有一丝给他通过的空间! 这就来狗腿子拦路了吗? 陈成昂起头,指着楼下道:“进门的一百六十八钱,是已经有人帮我给了的!” 尽管下面的人对岳爷爷的雄词“理解不能”,可是答应小陈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事实上,与小陈最熟的哥们已经召集大家“众筹”起来,毕竟晚上还要去小陈那里听“青蛙王子”的故事呢! 拦住陈成的大汉一脸不耐烦:“什么进门费?只出一百六十八钱是不准上二楼的!贵人们正观花榜呢!” 小陈一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家的意思是,出了一百六十八钱只能进水阁的门,上二楼的话…… 还要另交钱! 这是什么道理! 嗯,也正常,如果交了钱就可以随便上哪层楼,那么所有人都跑二三楼上去了。 毕竟二三楼观战的位置更好。 叹口气,陈成眨巴眨巴眼问对方:“上二楼多少钱?” 就好像有的游乐场,入园的时候要花一次钱,坐摩天轮的时候要花第二次钱,很常见的创收手段。 “两千四百钱!”大汉面无表情道。 “嘶……”小陈又倒吸一口凉气! 他预感到二楼的入场费会比下面贵不少,否则人人都出得起,都挤到二楼,无法保证二楼富人贵人们的观赛体验。 可两千四百钱也太贵了吧! 而且与一楼这价格相比毫无规律可寻,强迫症受不了! 相比强迫症,小陈的钱包更受不了。 一百六十八钱他都舍不得,更不要说两千四百钱了! 只能说,金陵有钱的人还是多啊! 他之前以为下面那群闲得蛋疼的公子哥已经是钱多了没处使了,却没想到跟二楼的这些大爷相比,他们仍然只是吊丝啊! “这钱你出不出?不出你就下去罢!”大汉挥手,示意小陈不要在这里捣乱,贵人们会不高兴。 果然收费不同,服务不同,二楼这位壮汉,比一楼收门票的大叔霸道不知道几倍! “我——”小陈看看对方,又看看楼下—— 既然一百六十八钱他们都替自己出了,不如二千四百钱也让他们众筹一下? 大不了自己多给他们讲几个“笨汉汉斯”“小美人鱼”“丑小鸭”的故事? 算了吧,小陈自认为不是张云雷、孟鹤堂、岳云鹏,小红帽的拥趸们也不是一掷千金在所不惜的“德云女孩”们。 “那我不上去,我就在这里看一眼,行了吧?”小陈就是要寻找自己的对头,又不是想到二楼看比赛! 特么这些选手都被小陈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好吧!(李季兰:你仔细说说,怎么个“玩弄”法?) “你——”大汉指着他,想了想,还是侧开身体一部分—— 小陈满心激昂地去看,却只看到: 一面屏风! 遮的严严实实,内景啥也看不到! 操! 耍我! 不由分说小陈要从大汉身边窜进去,却被对方老鹰抓小鸡似的擒住! 挣脱不得! 小陈大怒! 要不是我今天没带袖剑,非得给你这大肚子上捅一剑不可! 在《刺客信条》中对付这种“防御值”奇高,“血量”奇厚的肥胖型雇佣兵,小陈也有心得: 先潜行按住“刺杀”键在对方身后用袖剑捅他一刀,耗掉一半血量,然后狂按“防反”键,见招拆招,一点一点耗死对方! 只可惜,小陈既没有袖剑在袖,也没有键盘或者手柄在手! 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在楼下使用的“雪姨喊门”那招好用! 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大喊:傅文佩!你开门纳,开门开门开门呐!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还没等他开吼,里面传来一声混厚的中年男嗓: “外面可是陈十一郎?” “不错!”陈成大声回应,把那句“正是你孙外公在此”吞了回去。 “颍川神童上二楼有何贵干?” 陈成刚想说“找绍生寻仇踢爆他的蛋蛋”,一想说出来了就不好操作,撒谎道:“我就想看看水阁二楼是个啥样!” “哈哈!”里面的人笑了。 先前说话那人道:“不错不错,十一郎远来是客,我‘金陵十友’久闻‘神童’之名,自当好生招待,这二千四百前,我替你出了!” “不过——”对方话音一转:“我等都是爱慕风雅的,,又久闻君之‘疾才’,可是很想见识、切磋一番呢!” 陈成心道,这些死跑龙套的都特么要组团上阵,动不动“宣城四秀”“金陵十友”吗? 要是平时,不介意把你们十个人全部打得落花流水,可今天小爷我真有正事也做啊! 能不能不要瞎掺和了! 要不是对方说要出二千四百钱,小陈都要发火了,直接打断道:“感谢前辈抬爱——小子略有虚名罢了,如果有意考较,那现在就可出以诗题,立等可取!” 狂言斩金截铁地放出,有点李白“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的意思。 里面又是一阵大笑,道:“既然这样,十一郎请进来略品香茗,稍作休息,取笔墨候用吧!” “不!”小陈道:“我就在外面作!” 心想自己进去看了绍生在内,肯定就要大打出手了,答应给人家作诗,先作了就不算言而无信。 不急这一时! 金陵十友人人惊异,暗暗赞叹陈苌果然英雄少年,锋芒毕露! 那就不要做耽搁,十友之长当即出题道:“十一郎到金陵已有些时日,虎踞龙盘之势,也眼见心得!” “不如就以此处‘牛首山’为题,吟一吟所见的金陵形势,你看如何?” 小陈快人快语,对方也不算刁难,出的这题不偏不怪。 想必小陈是个“诗人”,到金陵也有些思考。 一听虎踞龙盘,小陈满脑子“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都喷薄出来了,心想我要是有百万雄师,那就一波把你们这些招人烦的家伙全平推了! 然后“壮志饥餐绍生肉,笑谈渴饮文抄血”! 第148章 王濬楼船下益州!(第二更) 只不过那是“钟山”,不是“牛首山”。 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是哪座山,那特么就是哪座山! 对方话音刚落,小陈便答:“有了!” 慷慨而立,中气盈胸,激荡之气勃发! 清亮的嗓音传得整栋楼都可以听得见! “牛首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阙萧萧芦荻秋!” 满楼惊诧,寂静无声! 王浚的战船从益州出发,东吴的王气便黯然消逝! 千丈长的铁链沉入江底,一片降旗挂在石头城头! 这几句! 怎么听着都像是“指桑骂槐”之作啊! 什么叫“金陵王气黯然收”? 什么叫“一片降幡出石头”? 以你陈十一郎的意思,便是你一到金陵,金陵所有的人都要向你望风而降了? 这叫什么话! 这几句在场所有的金陵人听了恐怕都不会高兴! 还没等金陵十友发话,楼下一楼的人也生气了:“陈兄弟‘一片降幡’什么意思?” 说话的人既不想听小陈讲故事,也不想听小陈吟诗,却也被朋友们逼着“众筹”了小陈的门票钱,当然老大不乐意。 现在听他出言不逊,自然更加不快。 “没什么意思,”陈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冲楼下道:“诗中所言,毕竟我陈氏也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一次。” 千言无语不消说,小陈的家庭背景,只消这么一句,别人就哑口无言了! 对啊! 小陈虽然是第一次来金陵,是外地人。 可金陵毕竟是陈朝乃至六朝的都城。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又不是只“黯然收”了这么一回! 陈朝后主末年,隋文帝发兵五十一万八千人,晋王杨广(隋炀帝)节度,分进合击,直指陈朝都城建康! 杨广由六合出发,秦王杨俊由襄阳顺流而下,清合公杨素由永安誓师,荆州刺史刘思仁由江陵东进,蕲州刺史王世绩由蕲春发兵,庐州总管韩擒虎由庐江急进,吴州总管贺若弼、青州总管燕荣也分别由庐江与东海赶来会师。 大军一触即发,陈军措手不及,长江天堑被一举突破。 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那一次,也是“金陵王气黯然收”。 南唐后主李煜,“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朱棣靖难之役成功,建文帝“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太平天国覆灭,湘军入城时,“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哪怕到了现代,蒋家王朝覆灭时,还是“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啊! 凡是以为长江天险牢不可破的,无一例外最后都吃了大亏。 可是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就好像对前人的失败置若罔闻一样,依然执迷不悟—— 只能说,长江啊,母亲!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小陈叙述的,只是一件具有普遍性的事情。 这几句诗,金陵人无论是谁,连同向小陈出了题目的“金陵十友”,听了都会不舒服,可是小陈“杀敌一千”,也“自损了八百”,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抛开这些不快之后,就要承认陈十一郎此作,又当是一篇“传世之作”!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一联,令人感慨万千,大大开拓了诗的境界! 细思之下,韵味无穷。 当然啰,这首名作的作者依然不是小陈,而是长庆二年—— 嗯,作者是“长庆四年”、沿长江东下途经湖北黄石西塞山的刘禹锡,原诗应为“西塞山怀古”,西塞山也是东吴在内的六朝一直以来的的军事要塞。 牛首山虽然并非要塞,但是从东晋以来,也是作为王朝的“双阙”,兴亡也都伴随着王朝的始终,小陈改了原诗一字,也算贴合,只是季节不符合而已。 诗人嘛,为了押韵,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双阙”指古代宫殿前两边高台上的楼观,晋元帝南渡之后,想在都城的正南门宣阳门外建立双阙,以示皇权至尊。丞相王导认为,一来你丫不过是草包皇帝,没啥“至尊可言”,二来政权初创,没钱,也修不起,就糊弄司马睿说,皇上您看牛首山双峰对峙,“天阙也,岂烦改作!”虽然司马睿知道王导在忽悠,但是作为司马氏的皇帝,就是这么没牌面,只能“惊喜”说:哎呀丞相说得对呀! 这故事估计当今天子李隆基听了觉得也不错,所以就在天宝初年把牛首山改名为“天阙山”(划重点!距离牛首山改名字进入倒计时啦!只是出了小陈这时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已。) 当今天子不仅热衷给儿子们改名字,也热衷于给全国各大景点改名字,甚至年月日也要改名字,比如“开元多少多少年”,而“天宝”就是“多少多少载”,就是这样闲得蛋疼。 有的名字一直延续到后世,有的只出现在天宝年间。(因此本书后文还有许多要提到这些“特立独行”、有的显得很滑稽的玄宗朝“独占尊享名词”。) 刘禹锡“怀古系列”的扛鼎之作,金陵十友之徒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诗!端的好诗!”金陵十友击节赞赏:“陈郎无负‘神童’之名!叫人好生开了眼界!相较之下,我辈皆是虚度光阴耳!惭愧!惭愧!” “快!陈郎君快请进吧!” 陈成冲魁梧大汉笑了笑,心道:看到了没?知识就是力量! 光有蛮力,肯定是不行的! 陈成到了二楼,依然面色不善,满眼鹰利之色—— 金陵十友都不知道陈成是来寻衅滋事的,见陈十一郎进来,所有都站了起来,连带着二楼上其他金陵土豪,都被陈成盖世才华倾倒,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怠慢!怠慢!陈郎君渴了吧?快上香茗!”金陵十友招呼着。 陈成心想这就是在大唐会吟诗的好处,人人都要对诗人高看几眼! 到哪里都不愁无人款待! 可是心中虽然得意,他的眼神却一直在人群中搜索! 绍生!在哪! 一圈扫下来,绍生也不在二楼! 小陈并不认识绍生,可是绍生是一个青年人,整个二楼,除了仆役侍从,基本上都是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大叔们看花榜还这么起劲么?) 更重要的,是陈成并没有发现先前下去给刘昭阳送纸条的那个人! 可是自己明明看见此人进了水阁,也没有再出来啊! 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那只能说明—— 这人和他的主人绍生,都在三楼了。 端坐钓鱼台,看小陈我演了半天的好戏,恐怕早笑开了花了吧? 婉拒了金陵十友送上的黑乎乎的茶饼汤,陈成问:“上三楼需要多少钱?” 第149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一楼一百六十八钱,二楼二千四百钱,按照规律,起码也要…… 五千钱往上?(虽然小陈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数列“规律”) 那特么老子怎么出得起! 不过来都来了,加上进门费,上二楼费,即便是五千钱,这钱我也要出了! 大不了金步摇银步摇全掏给你们! 反正这吊绍生小陈我今天是揍定了! 金陵十友见小陈费了老大口舌要上来,上来了又不愿稍作停留,很纳闷。 可是听到他说还想上三楼,十友你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小陈不解何意。 十友笑道:“上三楼的话……不要钱。” 不要钱? 什么意思? 就是说出了二楼的钱,也可以上三楼? 嗯,这也合情合理! 省去了一道麻烦了! 陈成向十友示意自己要上三楼办事,就不奉陪了。 可他刚往楼梯口走,金陵十友又叫住他道:“不对不对,虽然三楼上不收钱,可是——” “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哦?”小陈止步,看着对方那似有所指的面部表情,头脑倒很好用,一下子就明白了! 有的地方的确是免费的,可是并不对普通市民开放啊! 就好像80年代的绿皮车软卧票,你说这钱不算什么,我给得起,问题是不一定卖给你,买到的人那都是贵人。 十友的意思是,这三楼上的人,是权贵,无论到哪里都是有特权的? 演唱会不管他们去不去,一定会给他们留一个包厢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那绍生又是什么身份? 看着三楼的地板,听不到动静,小陈想象着头顶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片刻间的疑惑,可是很快就被愤怒冲散! 我不管你是龙是虫!总之你的场子小陈我是砸定了! 不由分说,登登登冲上三楼楼梯! 恍惚间有种李小龙勇闯“死亡塔”,或者太极宗师塔战7大高手的感觉! …… 三楼上,无人说话,不苟言笑。 “他,上来了。” “上来了,又如何!还怕他陈十一郎不成!” “就知道,果然他,还是来了。” …… 不出所料,还没走到楼梯尽头,就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一次,既不是看门大叔,也不是拦路大汉了。 见过,就是刚刚在楼下给刘昭阳字条的人。 陈成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对方。 对方笑了笑:“陈郎君好才华——楼下作的这等好诗,我家主人已经听到了,也是赞赏有加。” 陈成冷哼一声,并不回应对方虚情假意的恭维,道:“麻烦阁下让一下,我要上去!” 反正又不要钱,只有权贵能上又怎么了! 我曾经也是圣人面前的红人! 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我现在就要硬闯,你能拿我怎么着? “哎——慢下来,慢下来!”对方张开双臂,把去路拦得严严实实:“陈郎君想上三楼也可以,只是我家主人却有意考较一下陈郎君的本事!” 陈成大怒,他绍生什么东西! 一个抄袭我孟师诗文的败类! 从来没看到他有什么原创的东西! 小陈我,偶尔还要亲身上阵,小试身手呢!(只不过“身手”和乾隆大帝一样,都不怎么样罢了!) 你现在名声大,可也不过“无敌江左”而已! 小陈我,曾经名震两京,乃至天下! 什么玩意,也配让小陈我吟诗? “你让不让!就问一句!让!不!让!”小陈指着对方的鼻子,险些“好狗不挡道”都要脱口而出了! “年纪轻轻,急什么!”对方完全无视小陈的怒火:“你只要作得出这样一首诗,我自然会放你过去!” “我操——”陈成指点着,就要破口大骂,只是一想到与自己友善的金陵十友还在下面,李季兰江森也在下面,自己在这里泼妇似的骂街,观感不好。 吟诗? 也行! 你可别后悔! 不管你想老子作什么样的诗,老子都有能力,变着法子地骂你! 骂不死你! 吊绍生下来战书,如何以对? 壮志饥餐绍生肉,笑谈渴饮文抄血! “什么诗?”小陈语气不耐烦。 对方依然是那副讨人厌的清高模样,不疾不徐,不怒不怨:“陈郎君贬谪出京,有几年了吧?” 上来就戳小陈的痛点,揭小陈的短,他自然很不爽:“怎样?” “也没什么,只是遥想陈郎君昔年,誉满两京,诗传四海,岐王诗榜榜首,圣人、惠妃尤爱,御赐银鱼袋,紫微宫许驰马,更有圣人‘十年可为宰相’的金口玉言,人人皆传颍川神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名句……”对方一一细数着小陈昔日的辉煌,可这些在别人口中都是赞赏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却满满的戏谑调侃的口气,听得小陈极不舒服,打断道:“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 “我家主人就是想问问,这几年过去了,陈郎君有何感想呐?” “对前程未来,又有何打算呢?” 对方伪装出来的那副“关切”的惺惺作态,小陈看了都想吐! 你他妈不就是嘲笑老子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吗? 还感想,我感你妈的想! 我告诉你,小陈就算再落魄,也不是你能比的! 想嘲笑我?! 门都没有! “陈郎君要纸笔吗?小人服侍你来作?”对方口称“小人”,可分明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语气轻佻。 “不用!我现在就可作来!” 就和在一楼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满江红》一样,小陈背这首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也完全不需要过脑子! 豪气干云,嗓子扯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辛苦遭逢起一纪,诗文寥落半周星。 虚名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牛首山头作狗首?鸡鸣寺内有凤鸣!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篇一出,满楼震惊! 即便是前面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光是这“人生自古谁无死”一句,就足以振聋发聩,惊骇莫名! 要说这诗是完全抄袭文天祥? 不不不,虽然只是改动了几个字,可是原诗已经完全被解构了! 这倒不是自卖自夸,的确跟原诗区别挺大。 第一句文天祥说的是自己从中进士到起兵勤王的过程,他寥落的是“干戈”,小陈寥落的是“诗文”,倒也没错。 下面文丞相破碎的是“山河”,小陈破碎的是“虚名”,倒也没错,而且“身世浮沉”到也是他这几年的遭遇。 划重点的话,就是文丞相原诗的“四周星”不能照抄,抄了就暴露了—— 你看有的注释,比如百度百科,就解释“四周星”是“四年”,文天祥从德祐元年(宋恭帝赵?年号)起兵,到祥兴元年(南宋卫王赵昺年号)被俘,恰好四个年头。 一看就是胡编的啊! 周星即岁星,岁星十二年在天空循环一周,故以周星指十二年。 文天祥此时四十四岁,四周星即四十八年,差不多,人家说的是自己岁数,你解释是应诏勤王的四年,根本南辕北辙好吧! 文丞相的诗自然是对平生遭遇的回顾。 小陈呢,说自己一生下来就为了老爸扬名,很辛苦(毕竟人家都说他是陈兼陈不器的儿子,我的诗出名的时候,也带动了我老爸出名好吧)。 可是呢,因为“种种不可言状”的原因,诗文寥落,不再创作已经有五六年了——与“半周星”的时间差不多。 小陈的名声落败,恰如狂风中的柳絮,到处流亡,东奔西走,就好像骤雨里的浮萍。 读起来自然令人伤感啊! 真正要说小陈“创作”的,可能只有这第三句。 或者说“半创作”——就像李白借鉴崔颢的《黄鹤楼》然后写《登金陵凤凰台》《鹦鹉洲》的那种手法。 牛首山,说的自然就是脚下这块地盘。 常言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句就是反问: 难道到了牛首山做了一群“狗”的头目,在“狗群”中取胜,就沾沾自喜吗? 当然不能! 这句很明显就是在讽刺“无敌江左”的绍生,因为如今已经不是文化繁荣的六朝,大唐的中心——无论是政治中心,还是文化中心,那都是两京。 你看所有的诗人,就连一生宅男的孟老师,都要往长安转转,因为那里是诗人们的终极竞技场! 从来没有看到哪个人称霸了江左诗坛,就成了唐代超级大诗人的! 因为现在的能人都不在江左,也不在金陵啊! 甚至还一语双关,“挂牛(羊)头,卖狗肉”——说的就是你绍生说所有好诗都是自己写的,实际上内在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绍生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不可取,那么正确的做法呢? 自然是小陈这样的! “鸡鸣寺内作凤鸣”! 我就算在鸡窝里,也能发出凤凰的鸣叫! 这句对仗很工整,而且都是一语双关,还与本地的地名相结合! 鸡鸣寺,那也是金陵的地标性景点啊! 为什么著名呢,还不就是因为…… 它就是梁武帝舍身佛寺的那座“同泰寺”…… 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始建于西晋,跟报恩寺争夺“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寺”名称几百上千年,后来报恩寺毁掉了,它不就成最厉害的了么…… 只不过就此时相比,鸡鸣寺相比报恩寺要倒霉很多。 南朝梁大同二年(536年),梁武帝为鸡鸣寺铸了十方金铜像,整个寺院修建得宏大庄严、金璧辉煌,常住僧众1000人,盛极一时,那时候说它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一点都不差,毕竟梁武帝4次入同泰寺“舍身奉赎”,每次帮他“赎身”臣民们都要花大笔的钱,它可不得格外有钱,辉煌,嚣张吗! 即便梁武帝没能在这里当和尚,可也经常集名僧于同泰寺讲经,开那种传说中的“无遮大会”。(哈哈,并不是那种“不穿衣服的大会”,是指佛教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布施僧俗的大斋会,又称无碍大会、五年大会,无所遮挡、无所妨碍的意思。) 可没过两年,同泰寺浮图就因雷击起火,酿成寺内大火,整座庞大的寺院只有瑞仪和柏堂两个大殿幸存,其余皆化为灰烬。 没关系,只要皇帝还是梁武帝,那就不愁重建不起来,毕竟只要他出家一次,就立即能帮鸡鸣寺筹集大笔的钱财,比慈善拍卖会还好用。 结果到了八年后的大同元年(546年)四月,九层宝塔又遭雷击焚毁…… 梁武帝咬咬牙,发心重建:不但要建,还要建得高高的! 建宝塔高十二层! 超过原来的繁华! 不过这项工程还未成功,就遇到侯景起兵反梁,工程烂尾了……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梁武帝被饿死台城,同泰寺(鸡鸣寺)呢,再次毁于战火…… 倒霉催的。 侯景之乱后,鸡鸣寺荒芜多年。 就好像是陈武帝打败了侯景一样,鸡鸣寺也是陈武帝略作修复的,只是已经不复往日景象了。 基本上一直到唐朝灭亡后的后梁时期,这里才重新有了些“佛法复兴”的景象。 因此可以这么说: 在梁朝的时候,江南第一寺是鸡鸣寺; 在陈朝的时候,江南第一寺是报恩寺; 到了如今开元年间,报恩寺依然是一座繁华的大寺,而鸡鸣寺基本上与一片废墟也没有太大区别。 小陈在这个地方都可以作“凤鸣”,“雏凤清于老凤声”,自然可见他对自己的自信啦! 自信不仅来自于诗,更来自于自己实力本身的提升—— 你可以看到,小陈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已经有点和其他“穿越者文抄公”分道扬镳的意思了,别看这才一句,毕竟是我原创的啊! 至于这最后一句,还用得着说吗? 千古名句! 万世流传! 情调高昂,激励和感召古往今来无数志士仁人为正义事业英勇献身! 这一句笔势一转,忽然宕进! 由现在渡到将来,拨开现实,露出理想! 如此结语,有如撞钟,清音绕梁! 全诗格调,顿然一变! 由沉郁转为开拓、豪放、洒脱! 以磅礴的气势、高亢的情调收束全篇! 表现出他小陈特立独行的气质! 只是貌似…… 和前面他自己“原创”的这几句不是很搭…… 看起来很突兀…… 小陈当然不可能像文天祥那样把做诗与做人结合在一起,我的意思就是,特喵的绍生老子今天非要把你弄死不可…… 我丹心汗青,你…… 第150章 瞠目结舌的大翻转!(第二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男嗓反复念了几遍,长叹一口气:“是我输了啊!” “让他进来吧!” 拦住小陈的狗腿子听主人有言,只得放行! 小陈冷笑一声,卷卷衣袖,迈着扎实的步子,却是杀气腾腾地走进水阁三楼! 只要发现哪个是绍生! 老子上去就给你一脚踹在心窝! 然后把你的脖子也拧断! 过了围隔的屏风,小陈打眼就见三楼相当开阔,装饰雅致。 坐着的人也没有二楼那么簇拥,几个人都站在窗边的位置,听他进来了,也把视线从楼下收回,转而看着他。 陈成眯着眼睛,仿佛玄幻小说男主那种阴狠锐利的样子,拳头紧握! 我是先踹左脚还是右脚还是腾空剪刀脚呢? 正想着,一看到与自己对视的人,大惊失色! “王大叔!怎么是你!”小陈失声尖叫! 端坐在水阁三楼之上的,竟然是边塞之王、七绝圣手王昌龄! “可不是我么!”王大叔并不理解小陈的错愕,还以为这小子高兴过头,笑呵呵地对陈成颔首道。 陈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满满的不可思议,转头再往王昌龄身边看,更加吃惊! 嘴巴都合不上了! 再次失声道:“王老师!怎,怎么你也在这里!” 坐在王昌龄身边的,竟然是他在孟浩然之前的老师,王维王摩诘! 王维也冲陈成点头微笑:“十一郎别来无恙否?” 小陈只能木讷地点点头,哭丧个脸道:“好,好啊!” 两位师长见小陈这幅模样,齐声喜道:“看呐,十一郎见到我俩,高兴得都要哭出来了!” 小陈的确要哭出来了,却不是“高兴”得!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能在金陵遇到这二位啊! 难道是这本书的地图太小了,所有角色走两步路就能碰到? 不可能! 小陈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位,还是在去年孟夫子去世的那段时间。 一同打理完孟老师的丧事后,王昌龄便北上长安,毕竟虽然他遇到大赦,可依然“负罪之人”,回京听候新的指示; 王维是在丧事之后才抵达襄阳的,之后便一路南下,前往桂林继续他“知南选”的公务; 小陈送王老师到了钟祥,之后返回了房陵。 三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中—— 万里迢遥,怎么会这么巧,同时都到金陵来了! 都有“缩地之术”或者“任意门”,想到哪便到哪吗? 当然不可能! 王昌龄笑道:“前番与十一郎襄阳一别后,我回长安听候发落,在西京盘桓了数月。冬天,被委派了‘江宁县丞’之职,便离京赴任——我在江宁已有数月啦!” 江宁县丞? 那岂不是说王大叔现在是金陵的二把手了? 是了!王昌龄很长时间担任江宁县丞的职位,故世有“王江宁”之称,在此期间也写过许多名篇佳作。 只是小陈因为见到了对方真人,再联想当时分别时对方那副落魄模样,没想到他这江宁县丞是从开元二十八年就开始当的! 以至于有这样一条大腿,小陈到了金陵后却不知道来抱! 嗯,比起王大叔以前担任过的“汜水县尉”,南京比荥阳好,县委副书记兼副县长(县丞)比公安局长(县尉)好,应该没啥问题。 这说明王大叔之前犯的事也没啥问题了——甚至还提升了一点点。 只是如果王大叔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八年,之后还被贬到偏僻的龙标去,肯定很忧桑。 这些小陈暂时都不好与他说。 “那王老师又为何到金陵的呢?桂州(桂林)的事情了了吗?”陈成转向王维问。 王维点点头:“南选之事已了,我正要返回长安述职。借道金陵,一来探望少伯,二来是到瓦官寺拜谒璿上人。” 陈成的困惑这才算解开: 王老师笃行佛教,每到一处,若有大寺,肯定会入寺拜谒。这瓦官寺是金陵的又一大名寺,最关键的是,东晋顾恺之曾在瓦官寺绘《维摩诘像》壁画,光彩耀目,轰动一时。 王维,字摩诘——就可知道他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可以过路金陵,他肯定是要到瓦官寺参观的。 另外,大名鼎鼎的“金陵凤凰台”也正是在瓦官寺。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就连小陈追踪绍生来到金陵也是同样合情合理。 嗯? 不对! 不合理啊! 小陈将目光从这两位师长的脸上移开,把三楼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摊开双手叫道:“绍生——去哪啦?” “绍生?什么绍生?”王维王昌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头雾水。 旁边有知情人给他俩解释,绍生是一个很有才气的青年才子,貌似是从江汉那边来的,前番在城中激战“金陵十友”,一一挑落,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却没有提绍生“无敌江左”的绰号—— 毕竟江宁今时不同往日了,有王县丞这样的“圣手”坐镇,谁敢说自己“无敌”? 王昌龄问了周围,果然并没有人知道绍生下落。 “绍生不在的话,怎么会有人知道孟老师的诗?”陈成再次诧异。 “嗯?什么?” 陈成走过去,指着水阁外——刘昭阳和窦曼曼的拉锯战竟然还在继续,想来已经唱到三十多首了,真是激烈! “刚刚刘昭阳唱的,明明都是孟夫子的诗!” “哦,你说那个啊!”王昌龄笑笑:“我写给她的呗!当然,你王夫子也帮着参考来着。” 那些孟夫子的诗都是王昌龄写给刘昭阳的! 竟然是这样! 可仔细一想,又都很合理! 孟夫子的诗,小陈名正言顺继承了,绍生处心积虑窃取了,可王大叔也知道啊! 更何况刘昭阳唱的诗里,“尺书能不吝,时望鲤鱼传”,这首《送王大校书》本来就是孟夫子送给王大叔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当事人啊! 这下是小陈闹乌龙了! 再一想,刘昭阳唱的有些孟浩然的诗,已经有所流传了,只是小陈一厢情愿以为只有自己和绍生知道而已! 失误啊失误! 可搞清楚了误会,小陈格外委屈: “王大叔!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助那绍生与刘昭阳,一同挤兑我?” 王昌龄诧异,哭笑不得:“十一郎说的这什么怪话!我既不认识什么绍生,也不认识刘昭阳——要说认识,那也是刚刚才认识的。” 陈成叹口气:“既然如此,您又为何出手替她解困?” 最不能理解的是,还特么每一首都用的孟夫子的诗!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诗! 这不是故意设下圈套,引小陈我往里面跳吗! 第151章 我乐意让李白抄袭!(第一更) “嗯,我这不是看这小女娃子怪可怜的吗!”善良的王大叔解释道:“你看与她对阵的那位,多少人在她背后帮她拿主意!” “再看看这边这女娃子,茕茕孑立,孤苦伶仃!战到力竭,是独木难支呀!”王大叔不无感慨道:“见此情形,安能坐视不理呢?” 王大叔的侠义精神令小陈格外感动,只不过,这是伎女们的花榜秀! 又不是比赛考大学! 我听王大叔你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在无偿资助山区贫困失学女孩呢? 是的,误入风尘的女子肯定都很可怜,但是能进这花榜前十的,光是一身的金银,就知道生活过得不差啊! 虽然她们的精神世界是贫瘠的,但她们的物质生活是丰富的啊! 另外,我感觉王大叔你虽然不过是区区从八品的县丞,貌似你的物质生活也不赖啊! 听金陵十友的意思,我还以为三楼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小小县丞就有如此待遇,这不是腐败是什么? 似乎察觉到小陈“正义凛然”的遐思,王大叔打了哈哈:“县衙中公务甚忙,多数时候忙得都抽不开身,今日来水阁赏景,都是他们邀请的,有道是,——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嘛!哈哈!” 王大叔自己说的似乎也没啥底气,尽管他是个相当正派的人。 在唐朝,狎妓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本朝性文化相当开明,没有明确的法纪和舆论非议,官员狎妓之风盛行。 上自宰相节度使,下至幕僚牧守,几无人不从事于此。并且任意而行,奇怪现象百出。 有官吏在交割公务时,同时交割妓女的; 有与妓女恋爱,失败后发狂而死的; 有官员集会,各携妓妾互相狎昵的……(各自对号入座哈!) 这也难怪后世嘲笑说是“脏唐烂汉”。 伎女们都趁着“服务业的好政策”,施展浑身解数进行各种方式的公关,接近大人物。 为何“献身”都不够,而且要献唱、献诗? 因为这些大人物往往都是通过科举之道进身的,即便是恩荫之途入仕,那也是相当有家乡渊源的—— 总之一句话,就是都是“诗人”呗! 努力通过自己的文化素养来提升自己的档次,才能获得那些优质“凯子”的青睐。 难怪杜牧在担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推官”时,于扬州时常出入娼家,生活上“很不检点”,最终“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从宋代开始禁止官员嫖娼,虽然他们还是偷偷去,可是明显收敛了不少,于此相对应的,“色艺双绝”的名妓数量陡然减少。(李师师:??宋徽宗:别闹!) 王昌龄见陈成“人小鬼大”,什么都懂的样子,显然是越想越歪,咳嗽了一声,吟诗道:“ 县职如长缨,终日检我身。 平明趋郡府,不得展故人。 故人念江湖,富贵如埃尘。” 念完之后,指着王维道:“这次好在你王师是一个‘京官’,还是一个专门在朝堂上‘说话’的‘京官’,本县明府这才专门让我全程‘接待’。” 王维哭笑不得道:“我来金陵,全为私爱,未有公务,少伯乱语矣!” 陈成心想: 好哇,王老师是个京官,本县县令就赶忙派出本县二把手来接待,腐败! 王大叔小小县丞,王老师小小殿中侍御史,都是末流小官,人家上二楼要收两千四百钱,你俩免费?腐败! 王老师好好一个佛教居士,王大叔你却带到来此…… 嗯,报恩寺也是庄严之地,并无不妥。 可在这里办艳俗活动却很不适宜,不但腐败,人品上还堕落呢! 但陈成不会在嘴上说出来,只是评价王大叔的自述诗道:“我父也曾任封丘县丞,也是一大早就到衙里坐班,的确辛苦!” 王大叔感慨:“不但苦,俸禄也实在少得可怜呀!——你王师别看是京官,可长安米价多贵呀!比我还不如呢!” 王维也搭腔道:“少伯所言极是,我准备这次回去,在终南山营造‘别业’,自己种菜吃。” 二人惺惺相惜,陈成却想:可是没有人找你们收二千四百钱啊,甚至一百六十八钱都不给呢! 这就是为何后世公务员工资也不高,可大家还是挤破头要去考的缘由。 陈成受不了二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打断诉苦:“王大叔还没有说,你就算帮刘昭阳出谋划策,可是你自己也有无数佳作啊,干嘛让她全唱孟夫子的诗呢?” 王昌龄道:“十一郎只听了前面几首吧?何尝全是浩然兄的诗作了!后面不也是有李十二、高达夫、岑二十七乃至你师王摩诘的诗作么!” 陈成扁扁嘴,很不高兴,感情孟夫子的诗全是用来迷惑我的——刘昭阳后面唱的诗他到楼里捣乱来了,根本没注意听。 王大叔兴致勃勃道:“要说啊,这比赛也有点意思哈,我看得一时技痒,就一边看一边写——不要说刘昭阳了,就十一郎和你那什么‘赤练仙子’唱的时候,我就在写了!” “他们这个‘川’‘天',我第一个就是想到你孟夫子写给我的‘导漾自嶓冢,东流为汉川’——写完之后,发现,哎,不对!还有好几首很像!就都写出来!” 王昌龄把刘昭阳一开始唱的那几首什么《送王大校书》、《洞庭湖寄阎九》、《岘山送萧员外之荆州》什么的全找出来,指着问小陈:“你看看,这几首,怎么看怎么相似,押着相同的韵,表达差不多的意思,我们怀疑——” “你家孟夫子是不是,是不是——”王昌龄手里比划着,没说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孟浩然是不是有一个“万能模板”,每次要给别人写诗应酬的时候,就把名字换一换,改两个字就送出去了啊? 陈成:“……” 这还真没法解释! 好吧,绍生抄袭孟老师的事还没有头绪呢,倒被王昌龄“指责”孟浩然“酬赠”之作全是套模板套出来的! 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孟老师每次都是“片汤儿话”,不走心呐! 难怪作为他的小迷弟,李白“赠孟浩然”的那一首,也是差不多的韵,差不多的表达方式,真可谓是“高级致敬”哩! 小陈觉得到孟老师那个等级,各种“妙笔”已经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平常人可以揣度了,肯定有很多深意嘛!你没看王大叔都没能琢磨清楚嘛! 孟老师的套模板,能叫套模板嘛? 李白的致敬,能叫“抄袭”嘛? 我还乐意让李白“抄袭”我的诗呢! 问题是人家不想抄我的,也没必要! 第152章 明月松间照的版权纠纷!(第二更) 陈成主动叉开孟老师“万能模板”的事,毕竟每个诗人都有自己习惯的创作套路,词人也有喜欢的词牌、韵脚。 “二位师长早就看到学生了?”陈成问。 “对啊。” “什么时候。” “就是你在那个小姑娘头上插了一把金步摇的时候。” 陈成:“……” 靠,有这么早的吗…… 两位长辈都是一脸“这小子很会泡妞也很舍得花钱”的神情。 王维咳了一声道:“十一郎你现在还年轻,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读书学习上。” 陈成大汗,怎么王老师说的就好像是生怕孩子早恋的家长似的,很有些惭愧道:“王师所言极是,学生谨记。” “既然两位老师早就发现了我,为何不早点言明?”陈成还是对于自己费了老大劲才上了三楼的事耿耿于怀。 “我俩的身份……”王昌龄指指王维,指指自己,尽管大唐律法没有禁绝官员狎妓,可也没有鼓励你去啊! 终究不算啥好的影响。 “何况,我和摩诘都想看看十一郎这些日子,才学有无长进呢!”王昌龄笑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诗,有你孟、王二师的几分情致了,却是比他俩活泼多了,让他俩写这种诗,他俩是写不出的!” “未来拿你师徒三人作一个并称,也不一定呢!” 说完,哈哈一乐,仿佛是说王孟二人的江湖地位,小陈迟早会对他俩有所威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他的王少伯的边塞诗和闺怨诗,小陈一时半会还学不来,煞是得意。 “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几个老家伙,”王昌龄笑指陈成:“‘明知’我们都不在场,却把我们每个人的诗都细数了一遍,有心,有心,哈哈!”问王维道:“是每个人都提到了,没错吧?”王维也点头。 陈成又汗了一次,李季兰和慕莲儿比拼的时候,他的确是把王维、王昌龄、孟浩然等等大神全提了一遍,秀了一下他们的诗,又掰扯掰扯了他们与小陈“亲密”的关系。 可那都是小陈借他们的名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哪是王昌龄以为的“饮水思源,尊师重道”呢! 这时王老师却问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诗是谁作的?” 陈成听了大感好笑,正要回答“作者不是王老师你还能是谁”,可刚要出口想起来了! 这首诗叫《山居秋暝》啊! 问题是,王老师刚刚也说了,刚想要到终南山营建别业—— 是构想了,可还没有付诸行动呢! 既然连第一次隐居都还没有发生,这诗自然也不会是这时候写的! 可是他当时为了借王维之名给自己当“巨人的肩膀”,想都没想就把王老师还没有写的诗拿出来了! 更难得王老师还是一个“有心之人”,自己随口一提,他竟然记下来了! 嗯,也难怪,“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代表性的名句,端的清妙无匹,让这时候的王老师一听,自然啧啧称奇,直接留下深刻映像了。 这要是直接“掠美”说是自己所作,就有点夸张了,自己以后还怎么进步? 心虚不已地解释道:“那个,那个,学生也不知是从何处看到了这两句诗,我也不知其来历出处,但观笔法精致细腻,诗中景清新动人,极类王师之笔,便大胆猜测是王老师的诗。” 王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 王昌龄有些惊讶:“这不是摩诘所作?可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看就是摩诘的手笔啊!我反正是想不出来第二人能作出这等诗句!” 的确,一个诗人有一个诗人的标签,作此诗的人,很难籍籍无名。 陈成见王大叔在客观上助攻了自己,连称所言极是,果然高见。 “不过嘛,”王昌龄笑道:“要说有人能模仿……也不排除是十一郎这小子自己仿作的,被戳穿了不承认。” 毕竟以“颍川神童”天赋之高,天下共见,他还对王维很熟悉,要摹效那只能是他这个“小机灵鬼”了。 显然王维也是这么想的。 陈成有苦说不出,这诗我要是知道还没写出来,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轻易说出来啊!可惜!可惜! “王师的诗,那是以学生的秃笔可以仿效出来的吗!”小陈也否认,赶忙套用苏轼对王老师的评价道:“味王师之诗,诗中有画;观王师之画,画中有诗呀。” 王昌龄再次叫绝:“嘿,你这小子,还真是一语中的!分毫不差!有趣!有趣!” 王维自己显然也很高兴这句评价,捻须微笑,却仍然不认这诗的版权是属于他的。 小陈心想:果然拍马屁还是要有技术含量的,你要说“王老师的诗就是高!高!高!”他指定不满意。 现在,起码王老师很开心。 苏轼对王维这个脍炙人口的评价,出自《书摩诘蓝田烟雨图》,是针对王维《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来说的,是很明显的归隐后的作品。 小陈提前拿出来的《山居秋暝》,也是王维晚年隐居辋川时所作,借写秋晚山景,藉以表达对纯朴安静、放纵山林的热爱,这时候的“王右丞”仕隐两得,心境安适。 与这个时候仍然放不下功名利禄还是有所区别的。 所幸小陈还留了诗开头的两句名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不至于堵死王老师以后的创作之路。 之前小陈就因为剽窃了一首张九龄的《感遇》,都内疚了很久。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后世人编《唐诗三百首》的时候,很可能第一首就是《感遇》“兰叶春葳蕤”,然后作者是“唐,陈苌”! 哈!(当然如果小陈最终江郎才尽,不够出名的话,人家也没理由把一个小角色放在唐诗选集的开篇。) “我吧,觉得这四句诗虽然精妙,但似乎无头无尾,缺憾不小。”小陈又一次启发原作者道:“学生自认为要想将此‘残诗’续为完璧,是无能为力的。还得是王师的生花妙笔才行。” 王昌龄也赞道:“十一郎言之有理!” 见他二人都这么说,把自己抬得很高,王维就没有推辞的道理了:“果是残章的话,那我想一想如何恢复其‘原貌’吧。” 听他这么说,小陈松了一口气,但是为防止王大叔“但使龙城飞将在”那一次的乌龙,小陈还是劝道:“此事王师回去了细思也不急,咱们好不容易在金陵重聚了,苌儿是很想在二位师长门下好好聆听教诲的——哪怕只是几天也成。” 这两条粗大腿,该抱还是要紧紧地抱啊! 强抱! 王昌龄大笑道:“你还用跟我们学?依我看啊,你早就可以‘出师’了!” 第153章 刘禹锡不是苦逼男啊!(第一更) “我和摩诘在你身上打了一个赌,结果是我输了。”王昌龄道。 “哦?什么赌?” “一开始我们发现你进来了,正准备派人下去叫你上来呢!”王昌龄努努嘴,示意了下自己的助手小李——刚刚这人往楼下送纸条时莫名其妙地冲小陈笑,表达的是善意,可小陈还以为人家是绍生阵营的狗腿子。 “结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跟人家在楼下闹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喊大叫,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作诗——我们还以为你楼中还有你的对头!就没叫你。”王昌龄细数着小陈一系列博人眼球的行为,听得小陈一阵惭愧,自己那不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了吗,现在火气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出格的举动,都没脸见人了! “不过听了你的两首诗——尤其是第二首,我们在三楼上都听得分明!”王昌龄说起小陈的“王濬楼船下益州”,赞赏有加:“摩诘和我为你打心底里叫好!一别期年,十一郎真是‘谢家宝树材成已’了!” 王维也微笑,表示认同。 “二位师长过奖了!”小陈愈发惭愧,早知有这两位大神在,他在楼下是不敢那么狂傲的。 “不用过分谦虚嘛!你在作诗上的长进,我们都看在眼泪。可是就是不知道,这几年里,吃了不少苦头,去年你孟夫子又仙逝——”王昌龄说着,感概了一下:“责任都怪我——这么多打击,饱受挫折,想来性情也会有所改变吧?” “我就和你王老师赌,咱们的十一郎现在是什么样子?会成为一个怎样的‘诗人’?” “哦?”小陈这下有点兴趣,因为尽管别人称他为“神童”,也“写”出过很多名篇,可直接称他为“诗人”,还不像是开玩笑的,王大叔还是头一个呢! 我应该是怎样的“诗人”? (嗯,我可能是一个“假诗人”……) 王昌龄答:“我说你一折再折,沉重苦闷!” “摩诘呢,他说你愈挫愈勇,飒爽开阔!” “最后果然你王师傅更了解你!他说对了!我败了!哈哈哈哈!”王昌龄虽然“输”了,可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对小陈能“愈挫愈勇”而感到高兴! 小陈汗了一下:“这些二位师长何以得见呢?” “简单啊!让你作一首自述诗不就成了?”王昌龄道:“我们一听就了然!” 陈成这才知道为何上三楼又被拦着作了一首诗,还以为是对手嘲弄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却不知是这俩无聊中年人玩“知心大叔信箱”呢! 王昌龄猜测小陈承受不了生活的打击,沉重苦闷,颓废落寞并非没有来由。 去年见小陈时,小陈已经封笔好几年不写诗了,而且除非是王大叔主动提问,小陈基本上不会聊作诗的话题,王大叔以为这小子对诗文之道已经丧失兴趣了。(他哪知道小陈是忌惮他“七绝圣手”“诗家天子”的身份,怕在他面前信口开河、妄谈诗道会暴露自己胸无点墨……) 后面孟浩然猝然离世,不要说小陈,“罪魁祸首”王昌龄都自责不已,颓唐了很长时间。 分别时听十三岁的小陈那意思,分明就是打算“退役”,隐居深山,了此残生的样子了。 刚刚听小陈的《牛首山怀古》(《西塞山怀古》),什么“金陵王气黯然收”,什么“一片降幡出石头”,什么“故阙萧萧芦荻秋”,一句比一句丧气,满满的负能量。 这更加验证了王昌龄的推测。 倒不是说王昌龄看不起小陈,低估了小陈的抗压能力。 事实上,对一个诗人来说,沉重苦闷,颓废落寞并非坏事。 杜甫在开元时期、天宝前期,的确不是最顶级的那批诗人,拍马屁拍了很多年都没有心得,直到天宝九载冬天,才算稍微学会了一点,献上三篇《大礼赋》,得到玄宗赏识,命待制在集贤院——这年他都三十九了。 可是相比仕途微不足道的成就,恰恰是遍观了天宝末年尖锐的社会矛盾、幼子饿死、安史之乱爆发后深陷贼窟、逃奔肃宗后又迅速被谪,只能困居成都草堂—— 种种苦难,世态炎凉都尝遍了,才锻造出了万世景仰的“诗圣”! 词也是“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啊,再让李煜当二十年太平天子,那他依然写的是“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而不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王大叔看来,小陈靠着天赋,依然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诗人,只是会少年老成,“苦大仇深”。 事实上这是小陈抄了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带给王大叔的误导! 不要说王大叔被刘禹锡“蒙蔽”了,就连与刘禹锡后来成为死党好友的白居易也被蒙蔽了啊! 在他写了《西塞山怀古》的穆宗长庆四年,从夔州(重庆奉节)调任和州(安徽和县)刺史,两年后任期满了,返回洛阳,同时白居易从苏州刺史任满返回洛阳,两个人在扬州——搞不好是第一次见面,尽管他俩都成名数十年,可一直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那种样子。 白居易了解的老刘,自然是通过看他的诗文,便写了一首《醉赠刘二十八使君》,里面说“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老白对老刘屡遭贬谪的遭遇表达了同情: 如果不是过去几十年里,刘禹锡不是在这个人不知道的旮旯,就在那个人不知道的旮旯,天南地北,不至于这种名气的两个大诗人从来没见过面啊! 但是老刘并不是老白想象中那种苦逼男,反而开阔得要死,乐观得要死,但无论政敌怎样挤兑他、迫害他,他就是好好活着不死—— 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刘禹锡回赠老白的,自然就是中考必考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啦: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就是打不死的老刘,永远斗志昂扬,永远热泪盈眶! 话说一听王大叔因为《西塞山怀古》的缘故,而猜测小陈是一个苦逼男,小陈很想顺道把《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也抄给他,什么“房陵山水凄凉地,困得小陈想杀人”之类,可是自己才十四岁,就能把世事看得那么透彻,那真的是妖怪了! 至于王维为何知道小陈是打不死小强,那是因为…… 你不要被他的“诗”误导了,他的诗都是胡编的! 本质上,小陈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可爱! 第154章 第二回合分出胜负!(第二更) 小陈的肚,是杂货铺! 什么玩意儿都搁里面住! 王维是不会见怪小陈有那么多“风格迥异”的作品的。 在他看来,他这个学生有极强的模仿能力—— 而且模仿能力与生俱来,强到变态! 他可以模仿张丞相的风格,写《感遇》: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也可以模仿李丞相的风格,写《黄瓜》:菜盘佳品最东京,八月尝新岂定评。(李林甫:喵喵喵?老子再差也不至于跟乾隆一个水平吧?) 可以说,好的,坏的,小陈都可以模仿得很像!(小陈:王老师!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不过嘛……要是按王老师的说法,可以洗脱自己“饥不择食”、连乾隆那个渣渣都抄的耻辱。) 甚至也能可以模仿王昌龄《从军行》的风格! 当初小陈曾给王忠嗣写过《北军行》: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明看。 这首诗当时在一大票吹捧王忠嗣的诗中脱颖而出,被满朝公认为最佳,只是貌似意思不是很好,作为李隆基干儿子的王大将军可能不很高兴。 (这首实际是中唐诗人李益的《从军北征》,但是历代都公认极像王昌龄的风格,“高高秋月照长城”那种。《唐诗归》说“全是王龙标气调。”也有说这诗“音节响亮,情思悱恻,刻尽征人意态,风神不减王龙标,亦边塞名作”的) 甚至模仿他王维的风格! 尽管小陈否认了,可王老师仍然觉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小陈模仿自己的笔意写的! 甚至“仿”的比“原创”的还要好,陈苌是怕自己“伤心”,才推脱说是古人写的。 骗谁呢! 即便“明月松间照”不是你写的,起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也是你小子写的! 因为这一句看起来似乎不咋滴!(开个玩笑,这句只是稍稍没有“空山”“清泉”那两句那么神而已) 总之,因为与小陈相处过的事时间长一点,甭管小陈的诗是什么样子,王老师都把他当做是邯郸学步亦步亦趋,不一定是内心真实想法。 本质上还是一个顽劣、开朗、没说两句话必然“歪楼”的新新人类! 可是,尽管王老师赌对了小陈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性格,可当小陈第三首诗“人生自古谁无死”出来的时候,还是被感动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好啊! 真是好! 直入心扉,激荡不已! 十一郎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抱负与胸怀,连王老师都要自叹不如了! 感慨之余,又有点疑惑,咦,他这句之前那几句又特么说的什么东西,怎么好像全不记得了…… 王昌龄也有同感,“人生自古谁无死”令人映像深刻,“壮志饥餐绍生肉”也是,可出来得都有点突兀,只能理解为陈成的技艺还不纯熟了。 小陈也很冤啊:早知道是你们俩在楼上,自己何必连出三首名作呢! 单纯只是变着法子骂人而已! 现在一搅和,我那些一语双关的妙用,全部都成了无用! 可惜哉!可悲哉!可叹哉! 当然啰,真正可惜的也只有《西塞山怀古》这么一首,无论《满江红》和《过零丁洋》多么大名鼎鼎,找人骂地说一句: 艺术性上,可能都不是特别高。 但一结合岳爷爷和文丞相的英雄经历,由不得这俩诗千年来都鼓舞人心,感人肺腑啊! 只要小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这俩诗即便被他抄袭来了,都很难激起后世读者内心的几分涟漪。 相反的,只要岳飞还是那个岳飞,文天祥还是那个文天祥,即便他俩的诗都像张宗昌将军的“大明湖明湖大荷花上面有蛤蟆”那样荒诞不经,后人依然会感慨良多。 就好像张宗昌尽管是无厘头、愚昧和虐杀脾性的军阀,可这家伙到死不愿做日本人的傀儡,坚持抗日,当你再读读他那首仿效刘邦而作的《大风歌》时,是否有新感受呢?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小陈正想着“安得巨鲸兮吞扶桑”呢,王昌龄问:“你不就参与了此番秦淮的花榜评选么,怎么什么‘自古谁无死’都出来了?” 小陈差点激动地热泪盈眶: 王大叔都谈了半小时的艺术、人生、“你有什么梦想”了,终于回到正题了! 当即把绍生前往襄阳窃取孟夫子诗稿、借此在江左各州县招摇撞骗的事迹简略一说,又谈到了自己和绍生的赌约,以及绍生害怕会输,昨晚疑似派刺客或者亲自动手行刺自己的事情。 幸亏小陈我跑得快! “竟有此事?”王昌龄大吃一惊,作为江宁县的二把手,他竟然对他眼皮底下发生的罪恶一无所知! 事情更关乎他的故友孟浩然,以及他的新交——陈十一郎! 王昌龄作为成名久矣的宗师,手下人当然不会把青年辈绍生那些人的诗会拼斗告诉他—— 毕竟他们觉得,王大师认为这些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就是说,这刘昭阳是那绍生支持的女子了?” “正是!” 王大叔得知真相,原来绍生估计今天来不成了,可是被蒙在鼓里的王大叔,却阴差阳错,用绍生的手段,强行帮绍生支持的女子续了一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陈大义凛然,苦口婆心地劝王大叔道:“我劝叔父您明查秋毫,及时收手,以免铸成——呃,造成不好的结果。” 不好的结果那就是,刘昭阳进第三回合,成为季兰姐姐的劲敌。 “没有啊!”王大叔叫屈道:“我能想到的诗都已经全拿出来啦!再往下,除非我现场创作了!” “您没再帮她写一两首?”毕竟对于他这种级别,胡编几句简直是小case。 “嘿嘿。”王大叔奸笑,扭了扭手腕:“让我写诗,润笔费可是很贵的!” 小陈:“……” 实话…… “哎?”小陈奇怪:“王大叔的才学,都已经词穷了——那怎么这两个人还在唱呢?” 不可能刘昭阳、窦曼曼和赛春楼草包智囊团,比王大叔还厉害吧? 唱到现在,各自已经有四十首了吧? 小陈马上回过神来:既然别人的诗没有了,那肯定就是自己写了! 那特么窦曼曼和刘昭阳就是在…… Freestyle? Battle? 凑到窗户边,只见现在在场上的是窦曼曼,小陈侧耳倾听: “我爱易小川,想他每一天。 想到肝肠断,天天围他转!” 陈成:“……” 操…… 这唱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显然窦曼曼早就词穷,开始胡言乱语的freestyle了…… 小陈生怕她下一回合就是“你看这个面又长又宽,加上辣椒很好吃在我们四川”…… 观众们也极其愤怒,受不了这种敷衍的行为,喝起了倒彩: 谁是易小川? 易小川是谁? 你这个女舔狗! 我们不支持你了! 刀在手,杀易狗! 窦曼曼被愤怒的观众轰下台,没有获得唱大碗宽面的机会! 最终,在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昭阳仙子刘昭阳笑到了最后,与李季兰会师决赛! 第155章 联句大战,现在开始!(第一更) “王大——叔父!”小陈见刘昭阳还是进了决赛,颇有些无奈:“都怪你!明明我的竞争对手都要缴械投降了!你这番指点,让她又起死回生啦!” “怎么能怨我呢?我之前又不知这里面的关节!”王昌龄大感冤枉:“再说啦,后面明明我都没有再出手了,人家女娃子能赢,也有自己的能耐!” 小陈无法否认,在“Freestyle”这一环节,刘昭阳表现要更好一些。 或者说,相比刘昭阳最后的胡编乱造,窦曼曼的胡编乱造更让观众受不了,已经失去了基本的逻辑。 再说了,窦曼曼那么多帮手,最后的“即兴说唱”竟然“我爱易小川”都蹦出来了,太雷人,输给孤军奋战的刘昭阳也符合观众们对“公平”的向往,而且刘昭阳唱得明显比窦曼曼动听多了。 今日的胜者,在李季兰、刘昭阳、易丝儿之间决出,易丝儿唱了快三十首诗,刘昭阳更是唱了四十多首,只有李季兰唱的最少,目前的嗓子条件肯定是最好的。 但李莫愁发现陈成离开良久还不回来,心中未免有些小慌张。 这时听到陈成的声音在头顶上,扭头去看——却见小陈不知何时跑到三楼“VIP观景包厢”去了,正冲自己挥手。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开始等待第三回合的开始。 第一回合,唱的诗需要带一个“韵”字。 第二回合,三个字里起码需要带两个了。 以此类推,那是不是第三回合就是四个字里带三个字,五个字里带四个字? 恭喜聪明的你!虽然学会了抢答,却还是猜错了! 今天的这场比赛,名为“疯狂联句大赛”啊! 联句,联句,比赛比到现在都没见到啊! 名不符实! 差评! 第三回合,是要规规矩矩来“联句”了。 那么,什么是“联句”呢? 在小陈与宣城四秀的对战中,就曾讽刺过大秀王中流的“排律”根本不是律诗,“联句”而已。 一副一副没啥关联的对联! 嗯,与正确答案已经很接近了。 远在东晋、南朝宋时代,就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叫:“二句一联,四句一绝。“ 意思是说:每二句为一联,不管对不对,只要每二句末协一个韵,就是一联。 每四句,即二联二韵,就是一“绝”。“绝“的意思是断绝,“四句一绝“便是用四句诗来完成一个思想概念和主题创作,古人称为“立一意“。 王大叔极其擅长,并且穷极一生都在创作、推广的“绝句”,其名称,即起源于此。 “联绝”便一直是诗的代名词,比如宋明帝刘彧点评爱作诗的时人吴迈远,就说他“此人连绝之外,无所复有“: 这家伙除了做诗,啥玩意都不懂。 这种人如果不生在爱好诗歌的大唐,那基本上可以说是“废了”。(吴迈远的确“很废”,虽然诗写得不错,却被君主一哂置之,不当回事。只能感叹自己生错了时代。) 在诗歌还不像大唐这般如此受重视的时代,权贵们往往将“联句”作为宴席上行乐的一种形式,或者再直白一点,当做是一种文雅一点的“行酒令”。 “联句”又称“柏梁体”,因为传闻起源自汉武帝时的柏梁台赋诗,皇帝首先作了一句七言诗,亲王、大将军、丞相等按官位高低每人接下去作一句,都用皇帝所作第一句的韵脚,最后连成一篇。 不过因为历代一直质疑“柏梁诗”是伪作,所以不妨举一个离小陈近一点的可考证的例子: 《十月诞辰内殿宴群臣效柏梁体联句》! 那时候的皇帝是当今天子的伯父,唐中宗李显,所以他自然当仁不让地吟了第一句啦: 润色鸿业寄贤才,——李显 叨居右弼愧盐梅。——李峤 运筹帷幄荷时来,——宗楚客 职掌图籍滥蓬莱。——刘宪 两司谬忝谢钟裴,——崔湜 礼乐铨管效涓埃。——郑愔 陈师振旅清九垓,——赵彦昭 欣承顾问侍天杯。——李適 衔恩献寿柏梁台,——苏颋 黄缣青简奉康哉。——卢藏用 鲰生侍从忝王枚,——李乂 右掖司言实不才。——马怀素 宗伯秩礼天地开,——薛稷 帝歌难续仰昭回。——宋之问 微臣捧日变寒灰,——陆景初 远惭班左愧游陪。——上官婕妤 从这首“联句诗”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熟人,除了皇帝李显之外,还有当今天子很讨厌、死在合肥的李峤,李白老婆的爷爷宗楚客,大书法家薛稷,“害死外甥”宋之问(谣言),还有一代才女上官婉儿。 这么多大牛联手写了一首诗,不过这首诗的确还是…… 不咋滴。 为了押韵,强行拼凑词句,重词滥调,溜须拍马,能有什么艺术价值呢? 如此来说,再高的才华都很难在联句上有所作为,所以这种文体可以放弃治疗了。 这也是小陈那天王中流的诗还没有看完,就敢说他的诗“不行”的缘由。 具体到今天的第三回合,倒不是让李季兰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作一首联句诗出来,毕竟这是选花魁比赛,又不是考状元,搞那么难就有点过分了。 再说你一句一句的,拆得稀碎,姑娘们也没有办法唱啊! 这毕竟名义上还是“歌曲类选秀节目”吧! 不需要你唱一句,而是…… 唱四句! 评委们会先从旧诗中挑两句话出来,比如“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你自己再添两句,凑成四句一整首,这样就可以套进音乐里开始唱了。 你可以按照原本的主题,唱“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也可以沿用古人其他诗句,接“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这种技术难度可能有点大,大白鹅独立完成不了,再说也不押韵啊!) 还可以非常活泼地接“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 甚至还可以接周星驰无厘头的“落河捉鹅医肚饿,吃完回家玩老婆”—— 观众们不像轰窦曼曼那样轰你,那也可以! 总之,只要能说得通,能成篇就行! 这既能考验姑娘们的唱功,还能考验姑娘们对诗歌熟悉程度和掌握程度! 小陈觉得这个形式不错,强烈建议下一届《中国诗词大会》也采用这种赛制,不收你版权费! 哎,这个听着比那种单纯背诗有意思多了,那未免不在第一回合就采用这种赛制呢? 那是因为,你要考虑到姑娘们的文化程度啊! 不是每一位都是吟诗作赋、信笔拈来的好吗! 如果有的选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都接不上来的话,那比赛就没有啥看头了! 但是,通过了前两回合考验的选手,胸中的诗词储备量应当不少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确保这一回合不至于冷场! 更是全场比赛的精华所在! 小陈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正是他擅长的形式啊! 不要说诗了,连聂政和嵇康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他都能把他俩扯到一块,组成cp好不好! 但是开始之前,小陈严正“警告”了一下王大叔: 不准再相助刘昭阳! 你是七绝圣手,你老人家出手的话,那今天的比赛就不用比了! 第156章 和王昌龄极限一换一!(第二更) “可以啊!”王大叔答应得很干脆:“只要……你也不下楼去相助你的那个女娃子。” 小陈:“……“ 叹了一口气:“王大叔!您贵为宗师,干嘛要和小儿辈为难呢?” “怎么是与你为难呢!”王昌龄笑吟吟道:“我是担心你‘胜之不武’嘛!” 指着刘昭阳道:“虽然你说了,她是你对头支持的,可是人家今天毕竟没有帮手到场嘛!你也说了,若非我出手,她早就输了!” “既然她的实力就是这个层级了,那我想,你支持的这个,这个……”想了想,王大叔想起来人家的名字:“这个‘李莫愁’!自身实力肯定也很不俗!否则,咱们十一郎也不会选她来支持吧?” “那么,咱们都不要掺和了!就让她二人好好比试——咱师徒三人作壁上观,聊天打屁,岂不美哉?” 聊天打屁…… 小陈心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这时候指定没有如此新潮的词汇,但是王大叔的一番话也算入情入理,不大好反驳。 “大叔所言极是!”陈成指着易丝儿道:“可是咱们两个都不出手了,那边那位,身后还有一批智囊呢!” 是的,如今易丝儿成为了“媚香楼”的独苗了,虽然萧妈妈派出的智囊团阵容没有胡妈妈的那般强大,只有4人,可毕竟在第一回合中的表现,那是最优胜者,何况萧妈妈自身的文学修养极佳,也是一大助力——如果她不顾评委身份,硬要出手帮助自家独苗的话。 “那有什么!”王昌龄哂笑着指着那几个所谓的“智囊”,应该都是江宁城中的落魄秀才:“微末之才,何足挂齿?” 不要说媚香楼了,先前窦曼曼“非常6加1”的组合,都不是王大叔一个人的对手! 被王大叔两三张纸条就打得溃不成军! 这还是在他全用的孟浩然、李白、岑参诗句,自己没动笔的前提下。 “如果到时候,是那女娃儿的队伍最厉害,”王昌龄指着易丝儿:“你再出手好了。” 小陈很头疼王大叔这样的人总是“讲规矩”,什么“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小陈我的处事原则向来是: “对于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要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 想了想,拿自己换王大叔这个“七绝圣手”,貌似也挺划算的! 极限一换一,那就一换一吧! “好吧!”小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站到王大叔身旁。 王昌龄欣慰笑道:“把比赛的决定权交还给场上选手,这才对嘛!” 小陈:“……” 你怎么骚话一套一套的…… 三楼之下,现场的气氛已经到达了最高潮,在金陵群众的欢呼之中,胡赛春来到台上,抽选这轮联句的第一句—— 胡妈妈两大种子选手都被淘汰,导致决胜局里没有一个她家的姑娘,胡妈妈老大不高兴,心不甘情不愿。 忙活了大半天,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气人不? 好在慕莲儿的优势能保持到明天,还没有脱离冠军队伍。 在万众瞩目下,胡妈妈抽出了结果—— 结果观众们一看诗句,都乐了! 胡妈妈一看,也乐了! 小陈从三楼上看不到,问李季兰江森这题是什么,李季兰刚要说,江森冲楼上大喊一声: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哗! 全场爆笑! 虽然都知道这诗实际上讲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当看到要以此句为联句开端时,都觉得有些“可乐”。 此句来自汉乐府《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作者借园中葵春天茂盛秋天衰败的形象,来比喻人生少壮时的美好和老年时的凄惨;用河水东流不返来比喻时间的流逝,不会为一个人而停留,又是很明显的“比兴”手法。 只是突然少了前面的“比”,冷不丁地就发一句感概,实在是突兀,引人发笑。 胡妈妈也知道以此开题,不是很好接,心中偷乐,脸上却已经一本正经地让媚香楼的易丝儿准备上台“接招”了—— 全场就你歇的时间够长,不让你先上来谁先上来? 易丝儿不但不觉得可乐,还有点发愁! 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可怎么接? 蹙着眉头,苦着脸,倒真的很符合她“蹙眉娇面”的诨号。 第一句李季兰三个人都要接一次,从三个人之中选出最好的那一句,作为三人联句的开始。 因此谁续的句子被采用,势必影响到诗歌后面的走势,从而整场都有一定的优势。 易丝儿冥思苦想的时候,李季兰和刘昭阳也在打着自己的腹稿,李季兰抬头看小陈,小陈却摊摊双手:暂时你要先靠自己了! 对于“少壮不努力”,小陈倒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毕竟陈十一郎从生下来就非常努力,为父母、为家庭、乃至整个陈氏,都做出过贡献。 我从一生下来就努力赢在起跑线上,就是因为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正确性,所以不敢懈怠啊! 可惜了!胡妈妈抽出来的是一首五言! 早知道就不该跟王大叔玩“极限一换一”! 他是七绝圣手,又不是五绝圣手——他擅长的是五古,他旁边的王维王老师才是五绝登峰造极之人! 这下我亏大发了! 小陈有些懊恼。 给人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易丝儿似乎觉得自己才刚刚上了台来,马上就到了她演唱的时间了! “到你了!有所得,便唱吧!”胡妈妈催促着,一脸客观公正的样子,萧阿姨很不满地瞪她一眼,胡妈妈装看不见。 易丝儿只能敛衣行礼,面对着台下观众,唱道:“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同来秦淮姊,我歌伊捧衣!” 易丝儿歇了这么久,乍一开嗓,险些哑住,再去听她唱的内容,观众们啼笑皆非! 小时候如果不努力,到岁数大了只能是悔恨不已——你们看看与我一同来到秦淮河当伎女的姐妹,(她们不努力,我努力),所以现在我在台上演唱,而她们在舞台下帮我捧着演出服装! 嗯,直白如话,事实也和易丝儿唱的差不多,现在萧妈妈给她配的小丫头,也是那种不好好学唱歌跳舞的,只能当使唤丫头,干些跑腿整理床铺的杂活,长大了再看看能否开发出别的用途。 可你坦诚是坦诚了,观众们并不领情啊! 俗!太俗啦! 简直是俗不可耐! 而且你这种“好好学可以当青楼招牌”的价值观,观众们也不认可!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骄傲的,这种“优越感”听起来不舒服! 我们还觉得做侍女,用劳动赚钱,比出卖色相好呢! 观众们发出一阵刺耳的嘘声,把易丝儿轰下台,觉得她这两句是真的—— 不行! 第157章 这种诗我能续二十首!(第一更) 易丝儿被轰下去了,还满是委屈! 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嘛! 可能说得没有诗人们那样花里胡哨罢了! 我做一行,爱一行,有错吗? 事实上,帮我捧衣服的小妹妹,就是把我现在的“成就”当成是她的榜样呀! 易丝儿一下去,胡妈妈便努努嘴,示意刘昭阳上。 刘昭阳刚刚经历长达一个多时辰的冗长大战,歇了一会儿,劲儿还没有回来。 但是评审催促,她还是要恢复精神,上台唱道:“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咦? 现场不止一个人发出惊疑的声音,感觉哪里不对,可说不出来。 倒是几个评审都冲刘昭阳点头,显然认为她这句续得可以。 刘昭阳狡黠一笑,施礼下台。 底下香炉同学大声喝彩起来! 昭阳姐姐用得妙呀! 小时候如果不努力,到岁数大了只能是悔恨不已—— 人生在世,就像早晨的露水,很快就被晒干一样! 不带走一丝痕迹! 意思观众们当然听得懂,可就是觉得你这有点…… 偷懒呀! 刘昭阳身心俱疲,并没有打算第一句就压人一头。 稳妥起见,采取的应对方案是: 原汤化原食。 像这样经典的诗句,你无论用什么句子来应对,因为原诗固有的映像,都会让读者感觉有些不对头。 易丝儿那句,不就是“我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的古代版吗! 即便“价值观”不出问题,她也免不了在观众那受挫。 贵为四项满分的刘昭阳当然比傻白甜的易丝儿聪明一些,“少壮不努力”,肯定还是原诗中的那些句子最契合,比如: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颠倒一个顺序,怪是怪了一点,可意思完全没有错吧? 这就叫,拿屁股的肉去补脸上的伤。 当然啰,如果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应对,观众肯定是不会买账的,所以就要稍微做一点改动。 刘昭阳续的这两句诗,来自曹植的《赠白马王彪》,引用到的几句是: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表达的意思本就与《长歌行》参差仿佛,更何况这句“去若朝露晞”还就是曹植从《长歌行》中取材化用的。 两相组合,移花接木,毫无违和感! 而且我既对上了诗的意思,还用的曹植的典,连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 即便你们硬要说不好,可也挑不出本仙女的毛病呀! 刘昭阳美滋滋地,下去的时候挑衅似的瞟了李季兰一眼,和李季兰一样,都把易丝儿当做这一轮打酱油的。 真正的对手只能是对方。 “赤练仙子,到你啦!”胡妈妈叫李季兰道,语气比那两个要好上不少。 尽管李季兰把慕莲儿淘汰了,可胡妈妈和小陈的交情还可以,没必要像对那两个女的那样恶狠狠的。 何况,李季兰的排名在这三个当中是最低的,成为本轮胜者对于慕莲儿的威胁相对小一点。 就是这陈十一郎不知又在捣什么鬼,跑三楼上去了! 你就对你家姑娘信心这么足吗? 倒要看她能拿出什么句子来! 坐在三楼上的小陈抱着相同的想法,也想“考验”一下李季兰的临场能力:季兰姐姐跟着我“耳濡目染”,总不至于连易丝儿“我歌伊捧衣”还不如吧? 换小陈上的话,不要说接一句,我直接给你接二十句,你信不? 刘昭阳的思路是对的,就是要套那些意思差不多诗,比如小陈第一时间就想到恩师孟夫子的那首《秦中感秋寄远上人》: 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 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 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这首诗是当年孟夫子在长安落第之后写给庐山东林的高僧的,诗中充满了失意、悲哀与追求归隐的情绪。 光这首诗就直接能接四个版本啊!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 这首就说得通啊! 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只能长久地归隐山林,因为没有钱的话,举步维艰。 非常现实。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 这样组合,也没毛病。 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来到长安“北漂”,(发现长安米价这么贵,自己没本事混不下去),只能哭着说我想念我在东林的老师,我!要!回!家! 寥寥数语,便讲述了一个北漂失败者的故事,告诉大家混长安、洛阳这样的世界一线大城市,是很不容易的。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这样组合便更好了! 小时候不努力,长大后黄金像烧柴一般耗尽,壮志随岁月逐日衰减! 情绪递进,感慨深邃! 而且对偶不求工稳,流畅自然,意似顺流而下,这正是《文心雕龙·丽辞》所谓“上下相须,自然成对”,很能表达诗人那种意兴阑珊的萧索模样! 上下互文,古朴真挚! 如果不是因为跟王昌龄“极限一换一”,小陈就会让李季兰用这句应对,一下就把刘昭阳比下去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就不行吗? 当然也行! 小时候不努力,老去以后,吹着萧瑟凉风,听晚蝉声声自然悲伤之上再加悲伤! 悲伤逆流成河! 凉风瑟瑟,蝉鸣嘶嘶,本来就很容易使人产生哀伤的情绪,更不要说你特么还“老大年纪、一事无成”了! 哎呀,这句看起来也是很棒棒的样子,跟上一句一比,还真的不知道哪一句好呢! 真是幸福的烦恼呀! 小陈我还真是要佩服自己的头脑灵活,无所不能呀! 当然,每次当孟夫子的诗派上用场,他在小陈心目中的形象就更加高大了几分! 厉害呀! 不像你自己瞎写两句,附在古人佳句之后,明眼人甚至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是“狗尾续貂”,孟夫子的诗,拿出来和前贤一比,真的是交相辉映,各有千秋! 毫无违和感呀! 以前小陈不大能欣赏这种直抒胸臆、白淡如水的诗的妙处。 就好像画中白描,不加润色。 但是经过这大半年来的研习,再读起来不但不感到抽象,反而孟夫子的率真就在眼前,他诗风的明朗也能直入心扉! 哎! 怎么搞的那时候就光想着听他聊八卦,而没有多花点心思学学他的这些独门绝技呢? 思绪飘飞之际,李季兰已经登台,演唱了她那个版本的《长歌行》了! 小陈回过神来听,她唱的是: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全场寂静! 小陈更是一呆! 张大了嘴巴合不起来! 第158章 王昌龄为乾隆翻案!(第二更) 整场比赛进行到现在,李季兰头一次让现场出现冷场的状况! 就好像她声称不会唱“玉树后庭花”的时候。 观众们听了之后的表情,仿佛都在说: 这诗,恐怕不太行! 无它,虚词太多了! 短短十个字,一个“然”,一个“此”,一个“更”,一个“何”,一个“之”—— 足足五个虚词! 虚词嘛,那就是说没啥意义,在诗里都是为了凑字数的啊! 一句诗,百分之五十都是虚的,都是水字数,这诗能好? 乾隆大帝的诗多而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常识,本书中更是常常拉他出来“鞭尸”,与梁武帝堪称是“帝国双子星”。 只是乾隆大帝的诗到底烂在哪,可能不少人很难给出正面回答。 事实上也很简单:这老哥的“诗”虚词太多了! 就好像钱钟书《谈艺录》里猛烈抨击乾隆大帝的“当句对体”、“对仗纠缠”“无脑堆砌”等。 可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这老哥的无脑堆虚词: “清高宗亦以文为诗,语助拖沓,令人作呕”; “兼酸与腐,极以文为诗之丑态者,为清高宗之六集”。 “作呕”“极……丑态”,可以说钱老师已经发出了他最激烈的恶评了——这一点恐怕此前被小陈抄乾隆的“黄瓜”诗恶心了一次的王维王老师也深有同感。 但《黄瓜》在乾隆的诗作中毕竟已经属于上上之作了(乾隆:??),真正能代表他四万首诗普遍水准的,应该是这样的: 以书记起用,古有今则无。 有之祇一人,曰惟观承夫! 你看看,这二十个字就有七个“之乎者也”的虚词,这还能叫诗? 再比如这首: “慎修”劝我莫为诗,我亦知诗可不为。 但是几余清宴际,却将何事遣闲时? 简直是无力吐槽了…… 他Ma的慎修都说了让你不要作诗,不要作诗了,你他Ma自己也知道自己作不了,那你还作作作作作作作…… 作你Ma个头啊! 完全不理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啊你! “你再作我就一刀捅死你!”“慎修”如果不是忌惮弘历这老小子是鞑子皇帝,恐怕难免会这么想。(“慎修”应该是乾隆时期经学家、乐律学家、作者菌老乡的江永老先生的“字”) 小陈觉得李季兰这两句可怕的原因,就是太特么像乾隆啦! 甚至就是“江永劝乾隆不要写诗”这首诗的翻版啊! 乾隆说,“几余清宴际”,那特么不就是宴会饮酒取乐? 乾隆说,“何事遣闲时”,跟李季兰说“此外更何之”,又有什么区别? 闲得蛋疼没事干的时候,弘历我除了发挥我在诗歌上的才华,也没别的娱乐了啊?(魏璎珞、夏雨荷、容嬷嬷:你还可以玩女人。) 糟糕呀糟糕,好的不学,季兰姐姐你怎么能学乾隆那个老小子呢? 学坏了啊你! 乾隆就是因为完全不在乎营造意境,只顾把自己的各种感想写成五言或七言的句子,用大量虚字来组织句法、凑字凑韵。 这样所谓的“诗”自然无诗意可言! 可是离奇的是,小陈听完季兰姐姐这句就呆住了的原因,并不是说“竟然神似乾隆”。 甚至他惊诧的原因完全相反! 第一反应是:季兰姐姐续的这句…… 未免也太好了吧? 更过分的是,感觉比他自己给出的方案还要好! 也就是说,这两句神似乾隆的诗,感觉比孟浩然的诗接“少壮不努力”还要好! 具体说不清哪里好,可小陈直观的感受,就是觉得契合! 量身定做一般的适合! 难道是说,小陈我的审美格调底下,已经沦落到和爱新觉罗弘历一个水平线上了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何我的感觉,竟然像是跟观众们大相径庭呢? 底下评审们显然也各有意见,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李季兰被晾在舞台上,不知所措。 陈成正惊异不定间,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好”! 小陈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声“好”字,正是来自“极限一换一”的王昌龄大叔! 他头一个鼓起掌来! 这叫好声,鼓掌声,在一片静默的表演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可出人意料的是,场下沉默的观众们,仿佛被这一声“好”激发得重新苏醒,慢了一拍之后,也都叫起好来! 掌声、喝彩声连成了一片! 连几位评委也表示了赞许! 直把小陈看糊涂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有的诗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啥也替代不了”? 抑或是见有人叫了好,跟不上的话肯定会被人当做不懂行? 大家不会都指鹿为马,认为乾隆风格的诗也好吧? 疯了! 虽然小陈自己,就是头一个“疯了”的人。 这个时候,向来“过分解读”,想法奇葩的王大叔评析道:“妙哉!妙哉!” “续的这两句,妙就妙在这几个虚字上!” 陈成:“……” 天啦! 诗家天子王昌龄,竟然要为“诗家混子”乾隆大帝翻案! …… 李季兰这四句“诗”,说的是: 小时候如果不努力,到岁数大了只能是悔恨不已。除了偶然间获得一场大醉,此外又有什么别的可求呢? 意思上通俗易解,明白晓畅。 李季兰重新“组装”出来的诗,描述了一个“少年不知勤学早,白发方知悔恨迟”的酒鬼的形象。 酒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陈第一个想到的,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孔乙己便是一个迂腐不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酸溜溜的文化人“酒鬼”。 他的特征便是,满口的“之乎者也”! “多乎哉?不多也!” 正是因为没人理会他说话,却又要表示自己有知识,所以才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大家觉得鲁迅写孔乙己写得惟妙惟肖,不就是因为觉得现实中那些落魄、郁郁不得志、却还装腔作势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相比描述一个人物,更像是这个人物的喃喃自语: 我特么都已经混成这个吊样子了,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呢? 一下就把这个人物写活了! 一下子就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补了一个十分契合的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只有十个字,而这十个字里,还有五个是虚字! “酸腐落拓之貌!跃然纸上矣!”王昌龄感慨不已!然后又纠正了一下道:“跃然于李莫愁口舌下矣!” 小陈:“……” 经历过王昌龄把高启无名之作拔高到喜马拉雅山高度的小陈,对于王大叔总是能骨骼惊奇地发现各种“粪作”的绝妙之处,已经无力吐槽了! 小陈甚至怀疑,你把张宗昌的诗拿给王大叔过目,他也能说出一堆天花乱坠的玩意来! 对着这种本事,小陈除了说两个字“服气”,“此外更何之”呢? 第159章 范仲淹“热恋”宋仁宗(第一更) 王昌龄的江湖在这里,以小陈现在这点微薄“才气”,他的意见再离奇,你又能说什么? 当然啦,这一次虽然小陈说不出王大叔那些论点,可他并没有像上次高启“将军出关车骑多”那样,认为王大叔“过度解读”。 哪怕场下观众们也和小陈一样,下意识觉得不错,只不过这两句不符合大家对好诗的常规认识罢了。 当事人李季兰,头一次在没有陈弟弟指挥的情况下独自应战,上台之前难免有些忐忑。 可是现在看到观众和评委们的反应,知道应该自己这头一阵应该是顺利走下来了,松了一口气,盈盈一礼,下了舞台。 相信自己,可以的! 三楼之上,王大叔一边赞赏,一边笑着对陈成道:“你看吧,我就说嘛,人家没有你,照样表现得不差!”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陈成连声称“是”,又对王大叔头一个为李季兰喝彩表达了感谢。 没有他“一锤定音”的话,大部分观众都还在困惑中不知所措呢! 就像“皇帝的新衣”,总要有人戳破窗户纸。 “那个,虽然这句续得不错。”王昌龄问道:“可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一首古诗上的句子吗?” 小陈答不上来,就国学功底来说,季兰姐姐甚至比他高明不少,不像他都是功利地去学某某人、某某方面的诗。 王维也说不知道。 小陈心想:莫不是季兰姐姐从我这里偷到了“‘十全老人’御制诗集”? 把乾隆的诗抄袭了去,然后还能改头换面,化腐朽为神奇? 天可怜见,小陈知道的那几首乾隆的诗,全都是用来当段子、当笑话讲的,哪有一首是正经的啊! 且不提“江永让乾隆没事别写诗”,就比如那首《黄瓜》诗,野史传说“十全老人”写完之后很得意,就让纪晓岚来“鉴赏”一下。 在纪晓岚面前,这种诗当然是小孩子水平!(陈成:不才抄袭这首“大作”的时候,刚好是九岁小孩!/微笑) 可是纪晓岚又没有王大叔那种“过分解读”的能力,也不能背着良心说这诗“写得真是棒棒哒”,最后只能给乾隆磕了个头。 乾隆惊讶问何故? 纪晓岚说:“臣替黄瓜谢恩!” 乾隆龙颜大悦,有赏! 要赏这条“黄瓜”一顶“绿色的帽子”,由纪晓岚代为领赏。 ——既然有这种故事,那就反应了人民群众的真实想法: 你昧着良心连弘历的诗斗夸,肯定没好下场呀! 绿帽子戴好吧! …… 不消说,赢得王大叔击节赞赏、评委观众一致认可的这句李季兰可能从乾隆那里“借鉴”来的诗,成为这场“定场句”,接下来,你们就接着“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往下面编吧! 上来又是易丝儿唱,自己那么好的“我歌她捧衣”不被观众和评委认可,甚至还恶语相向,她当然老大不高兴,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旦开唱,却还是免不了强颜欢笑,唱道: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深闺日夜长,女子发春时!” 深闺里真是寂寞难耐呀,姑娘们只能发春了! “吁!”下面观众又是一阵刺耳的嘘声,这特么也太低俗了! 硬生生把李季兰这句寂寞萧瑟的好诗往情色方面引了,格调一下子拉低了很多! 但没办法,易丝儿接上来了,这句开始又不是从三个人中选最好的一个了,评委也不想现在就把易丝儿淘汰,让比赛提前进入刘昭阳、李季兰两强争霸。 留下吧! 陪跑也好嘛! 这就导致刘昭阳要接着易丝儿这句“深闺日夜长,女子发春时”往下接了,导致她一上台的时候,观众们就乐不可支,发出了一阵愉快的小声—— 仿佛“发春”的不是易丝儿,而是昭阳仙子了。 刘昭阳暗自恼火,可是对手给她挖的坑她又不能不填,只能强自镇定唱道:“ 深闺日夜长,女子发春时。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这首唱完,观众们都不得不收起了轻佻的笑,喝彩起来。 连陈成在内,都忍不住给她暗暗点了个赞—— 女儿在闺中思春,她希望以后和郎君长远过着欢乐的日子,和他携手同车归家。 刘昭阳这两句来自汉代《古诗十九首》中的《凛凛岁云暮》,原诗相关的几句是: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与易丝儿那两句的意思参差仿佛,但是被刘昭阳借来之后,一下子提升了本诗的逼格,也一下子让易丝儿低俗的“妓女发浪”的骚歌,变成了女孩子向往纯真爱情的诗。 而且,按照中国古代文人一直以来的习惯,还会把情诗强行解读为“臣子对君王”之思,这样一来,“境界”就更高尚了。 只是刘昭阳的身份,别人不会真的这样去做。 而后来范仲淹的名作《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实际上正是对刘昭阳引用的这首《凛凛岁云暮》的仿作。 大诗评家们,赶快用这首诗证明范仲淹对宋仁宗的“热恋”吧!毕竟都最后范文正公都已经“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了! 刘昭阳可以说借着此句一下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但是她仍然稍微有点不满意—— 那就是这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非常古朴纯正,李季兰要想对上来没啥难度! 自己是填好了易丝儿给她挖的坑,可是也没能给李季兰留下一个坑啊! 果然! 李季兰登台之后也像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样子,刘昭阳给她出《古诗十九首》的题,那她也用《古诗十九首》的诗句来回应她:“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是《古诗十九首》中另外一首名作,《西北有高楼》中的诗句,相关几句是: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格调也很高雅,只是原诗是用来感叹“知音”的稀少,表达东汉末年大动乱时期知识分子不知前程、没有志同道合之人的悲凉和迷茫。 可是续借在刘昭阳这种“少女爱情”的句子上,一下子就成了“在天愿作比翼鸟”那样的效果,前后两句又真的如“比翼鸟”那样文法相似,让人还以为这两句原本就在一起,不是从两首诗上摘来的,令人叫绝! 因此,尽管李季兰对得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起码与刘昭阳这回合算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小陈也在三楼上给季兰姐姐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然后,又轮到奇葩的易丝儿上场了,她仍然那副要死不活、愁眉苦脸的样子,唱道:“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一头羽毛黑,一头羽毛灰。” 陈成:“……” 靠,大姐! 你们媚香楼的文案难道都是干饭的么…… 第160章 三个女人大乱斗!(第二更) 或者更过分点,你们的文案是不是不发盒饭啊! 让人家易小姐亲自动手! 为什么每次易丝儿的“诗”都像是闹着玩的啊! 这首就更过分了,一头黑一头灰,你特喵的“灰化肥挥发会发黑”啊! 又或者是“黑凤凰,灰凤凰,粉红凤凰花凤凰”? 无语了! 观众们用更大的嘘声来嘘易丝儿,但奈何人家依然面不改色,死乞白赖地在舞台上行礼下台。 反正你们只能说我对得“不好”,可不能说我对的“不对”! 人家真的看到过两只大雁,一只黑,一只灰嘛! 当大家又看到刘昭阳接在她后面,全场爆笑! 每次易丝儿表现得不好,她自己无所谓,可是坑都是等着刘昭阳来填啊! 太不公平了! 刘昭阳满腹怨念,可是又不得不接着烂摊子! 你这白痴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诗”? 你这种平仄也无,对仗也无,要啥啥都无—— 怎么好意思唱出口啊! 没有知识的人就是搞笑! 刘昭阳强忍着对易丝儿所唱“诗句”的恶心,把它也唱进了自己的歌曲中:“ 一头羽毛黑,一头羽毛灰。 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 全场再次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昭阳仙子了不得啊! 特么易丝儿每次都歪楼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可偏偏刘昭阳每一次都能漂亮地把诗矫正回来! 陈成也精神一振,“挥翰”两个字听起来很亲切! 当年他的“岳父”,柳察躬叔叔就是因为看了陈小屁孩的诗文,大为震惊,激赏说“天与之摛翰振藻”——然后才强行与陈家结亲的。 翰,本义是指长而坚硬的羽毛,后来就用来引申为毛笔和文字、书信,要不然也不会有“翰林院”了,就属这里的毛笔多呀! 无论是“挥翰”,还是“摛翰”,都是挥毫作文的意思,小陈的岳父当时感慨的便是“难道是老天爷帮这小子拿笔来做文章吗?” 刘昭阳的这两句诗,也有来历,出自过气流行巨星沈佺期的《和元舍人万顷临池玩月戏为新体》,引用的部分是: 夜久平无焕,天晴皎未隤。 镜将池作匣,珠以岸为胎。 有美司言暇,高兴独悠哉。 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 可以看出来,这首诗是沈佺期和通事舍人、洛阳作家元万顷相互唱和,写着玩的。 既然两人关系不错,那沈佺期难免要在诗中自谦两句:我是不如老哥你哒,想写诗来跟你唱和,一开始都很难拟出来,名声更是跟你比不得哒! 但刘昭阳把这句引用了过来,貌似就是使用了字面的意思,挥翰就是挥动羽毛,振翅高飞。 “飞名”,那就是“会飞”的名声啰? 这首说的是: 两只鸟,一只黑,一只灰,差的那一只想学好的那只挥动翅膀展翅高飞,可是人家是什么鸟,你是什么鸟,你能跟人家比飞翔吗? 人家善飞的名声是你能比拟的吗? 不自量力! 易丝儿的两句,和刘昭阳的两句一组合,一下子就让人想到《庄子·逍遥游》中那个著名的故事: 大鹏鸟一飞,就要飞到九万里高空上,风都在它的身下,凭借风力飞行,背负青天,毫无阻挡,可以直飞南方,特么比南方航空还要迅速便捷。 但是“斥鴳”这种小鸟对大鹏的行为感觉理解不能,它嘲笑对方说:“我猛地起飞,力图到达榆树和檀树的树枝,有时还飞不到,就落到地上了,你特么飞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飞,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刘昭阳“再创作”的这首诗,简直是这个故事的生动概括啊! 更奇葩的是,所谓“斥鴳”,或者“鷃雀”,貌似就是灰色的…… 易丝儿不过是偷懒,用了“灰”字来押韵,可直接就被刘昭阳借用来了,并且组装组装,给对方予以痛击! 谁是“黑鸟”,谁是“灰鸟”,不言自明吧? 而且这首新诗,好就好在,“挥翰”“飞名”都可以一语双关,既可以说是鸟类飞翔,也可以是引申意思的挥毫泼墨做文章! 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易丝儿,想跟本仙女比作诗,你还嫩着呢! 大弱鸡! 我说的鸡就是你想的那个“鸡”!哼哼! 沈佺期那首诗,是应酬游戏之作,这两句也属于诗末尾“水字数”的; 易丝儿胡说八道的“一只黑一只灰”更是胡扯八道! 可两者结合,竟然发生了如此巧妙的反应! 妙趣横生! 令人叫绝! 在三楼上的小陈也长长地“嘶”了一声! 不对啊! 刘昭阳怎么突然间这么猛了! 昨晚唱歌比赛,只有她一个人跑调、忘词! 刚刚上一轮也只是比死记硬背,她都力有未逮,险些落败! 如果不是王大叔出手相助,早回家家睡觉觉了! 现在终极回合里,不仅要用丰富的诗文储备,甚至还要活学活用!——当然易丝儿那种“放飞自我”、胡说八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评委肯定也不会给她高分的。 刘昭阳是真的把诗用活了,不仅完美接住了易丝儿的歪招,还反击了人家一拳,然后再给后面的选手留了一个坑! 什么叫连消带打? 这就是连消带打! 而且还是“我打打打打打打打”! 我不信这是刘昭阳自己想出来的! 绝逼有高人指点! 陈成若有所思,锐利的目光转向身边的王大叔—— 王昌龄见小陈不善的目光,莫名其妙,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一摊双手:“你看我作什么!我一直都在三楼上未离开过!” 意思就是自己这一回合真的没有再指点过刘昭阳啊! 不是王大叔? 那莫非是“无敌江左”的绍生来到现场了吗? 小陈在舞台下四处检索,香炉依然是刘昭阳最大的拥趸,台下叫好的观众数他叫得最欢! 陈成略为季兰姐姐捏了把汗,如果绍生真的有某种手段指导刘昭阳,那季兰姐姐还真的不好独立应付! 下了台的刘昭阳趾高气昂,这几天的不快全部在这一回合的翻身仗中消除了! 自信又回来了! 再次挑衅李季兰,因为那句“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又不是只对文盲易丝儿一个人说的! 也包括你——李莫愁! “女魔头!”刘昭阳恨恨地骂了一句,让李季兰很是莫名其妙。 不过她依然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紧接着刘昭阳之后,上了舞台中心,接着刘昭阳那两句唱道:“ 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 请洒潘江水,各倾陆海为!” 陈成正一边寻觅着可能是绍生的人,一边为季兰姐姐担忧着呢,忽然听到季兰姐姐这句续作,忍不住眼前一亮,为之喷饭! 哈哈哈哈! 季兰姐姐! 真有你的! 服了! 全场听懂了李季兰这个梗的观众,无不放声大笑,喜不自胜! 三个女人一台戏! 爱了爱了! 今天这一场比赛,真是处处惊喜呀! 161章 14岁王勃和14岁小陈(第一更) 潘江水,你要是以为是潘长江的孪生兄弟,那便大错特错。 陆海,你要是以为是新版《还珠格格》紫薇的扮演者,陈小纭男朋友的前女友——更错了,那妹子叫“海陆”。 “潘江陆海”的确是两个人,但不是那两个人。 梁武帝时期的文学批评家钟嵘在他的大作《诗品》中说:“陆(陆机)才如海,潘(潘岳)才如江。” 也就是说,西晋诗人陆机的才华就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西晋美男潘岳(就是潘安),才华就像长江一样浩浩汤汤。(潘安:凭毛线陆机是诗人,老子是美男?我就不配“诗人”称号咩?) 这句论断被缩减为成语,用来形容人在诗文上的才华横溢。 小陈就曾被当今天子称赞“潘江陆海”,因为小陈不仅才华横溢,“天与之摛翰振藻”,而且还貌若潘安、赛宋玉,帅气逼人,吊打王源千玺王俊凯啊!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只需知道,陈十一郎越长大越酷毙就行了。 季兰姐姐这句呢,是化用的王勃大作《滕王阁序》的最后几句: “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意思是: 我只是冒昧地尽我微薄的心意,作了短短的引言。在座诸位都按各自分到的韵字赋诗,我已写成了四韵八句。 “在座诸位施展潘岳、陆机一样的文笔,各自谱写瑰丽的诗篇吧!” 五代时的王定保,著有堪称“大唐诗人八卦榜”的《唐摭言》,他是个南昌人,自然对家乡的掌故了解很多。 根据他记载王勃《滕王阁序》的故事说: 王勃作《滕王阁序》时才十四岁,南昌的都督阎公不相信14岁少年能写出这篇序言(我也不信!),提前让他的女婿“孟学士”准备了宿稿(就是“孟学士之词宗”那位“无名氏”)到了开始写时,阎公将纸笔分别送到每个宾客面前,宾客互相推让。 到王勃时,这位小朋友他丝毫不推辞谦让,阎公十分恼火:特么这个party是老夫为爱婿举办的啊! 给他提高名声来的! 哪来的熊孩子! 气呼呼,袖子一甩就走了——但还是专门派了人看王勃如何下笔。 下人第一次禀报说:“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阎公说:“哼,老生常谈!” 第二次禀报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阎公说:“哼,陈词滥调!” 直到禀报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阎公听了惊恐万状,就好像小陈的岳父当初看到小陈的诗文,站起来说:“操!这小子是个天才!‘当垂不朽矣’!”——成语“永垂不朽”便是这么来的。 可以想到,当时面对别人的轻视,“神童”王勃想的肯定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才在写完了《滕王阁序》这种神作之后,“赌气”似的说: 老子写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洒潘江,倾陆海”的! 可是各位想想,《滕王阁序》是什么等级?说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两篇骈文也不为过。(另一篇是鹅鹅鹅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都督阎公请来的那些客人,包括他的关系户,女婿“孟学士”,既“洒不了潘江”,也“倾不了陆海”,甚至连潘长江和海陆是谁都不知道,只能说一句: 行行行!你牛B!笔给你!全让你写!行了吧! 当李季兰调皮地用“请洒潘江,各倾陆海”来回应刘昭阳的挑衅,莫不就是重复了一遍: 行行行!你牛B!笔给你!全让你写!行了吧! 想到这些故事,现场的人,能不发出爆笑吗? 李季兰并没有和刘昭阳赌气说“老子一抬手就摸得到天,看白云青山跟袅袅的烟”,发豪言壮语要把对方比下去,只是轻飘飘一句: 你行你上! 就以四两拨千斤将刘昭阳的杀招化解于无形! 高手过招,刀光剑影全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呀! 只有那边易丝儿显然没搞懂“陆海潘江”是个啥,跟她的智囊团交头接耳地请教,听完之后似懂非懂,她还以为“潘江”是秦淮河的哪条支流呢! 三楼上的王昌龄再次为李季兰绝倒,连向来古井无波的王维老师这次都不禁莞尔—— 他也有神童之名,从小没少经历过王勃那种被别人要求“露一手”的状况,烦不胜烦! 何尝不想张狂地回敬对方一句: 行行行!你牛B!笔给你!全让你写!行了吧! “‘李莫愁’这女娃儿呀,完全被十一郎带坏了!”王昌龄拍着陈成的肩膀笑道:“如此戏谑诙谐之语,十足的陈十一郎的况味!” “夫子谬赞了!谬赞了!我那都是瞎写,瞎编的。”小陈大感惭愧,也不知道“陈十一郎的况味”是个什么味:“就算偶有几篇好的,那也是照着王大叔、王夫子、孟夫子的大作模仿的……” 面对刘昭阳的挑衅,小陈觉得自己恐怕并不能想出与季兰姐姐这句一样好的回复。 更不要说,同样是14岁,王勃已经能写出《滕王阁序》这种光耀千秋的雄篇,而14岁的小陈,只能拾人牙慧,亦步亦趋……(实际上现在观点,一般认为王勃作此文时大约是二十七八岁这样。) 当然啰,王勃是不世出的天才,莫说小陈,王勃、王昌龄,据传都是东晋王羲之之后,还是本家,王大叔在相同年纪,也是默默无闻,田间地头啊! 不妨碍他现在的名篇数量已经多过他的宗亲王勃很多啦! 好好学习,坚持锻炼,保证身体健康,吃嘛嘛香,迟早有一天可以赶上、甚至超越的嘛! 但是王大叔显然把此时的陈成就当成是王勃那种级别的神童了,笑道:“十一郎莫要谦虚嘛!我第一次看你的诗,就觉得灵性逼人,气韵通畅!说一句‘诗灵通’,并不为过!” 陈成:“……” 我怎么感觉,泰国好像有个公主,就叫一个差不多的名…… 王昌龄看着14岁的陈成,16岁的李季兰,差不多岁数的刘昭阳——青春烂漫,活泼喜人,难免心生“江山代有才人出”之感。 就算这两位姑娘可能只算是“诗坛”的“票友”,可稍加培训,未尝不能做个“女骚人”,也学着写出几首有自己风格的诗来呢! 那时就不用总是唱别人的诗,而做一个“原创唱作人”了。 第162章 死老婆的美男潘安(第二更) 尽管稍稍羡慕了下年轻人的朝气,可王大叔回顾了一下自己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硕果累累,明珠璀璨,也十分自豪! 慨叹一句道:“不知《诗品》钟嵘犹在,又会怎样评断浩然兄、摩诘、太白与我几人的诗文呢?” “我们,是上品,中品,还是下呢?” 《诗品》原名《诗评》,是中国第一部诗论专著,钟嵘先生把两汉至梁武帝时期的作家122人,分为上、中、下三品进行了评论,“潘江陆海”就是他既有见地的一条评论。 毕竟汉魏以降,“月旦评”“九品中正”等形式的流行,《诗品》也是承袭这种了这种形式。 咦?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小陈和小郡主正倾力打造的“岐王诗榜”有点像了? 钟嵘就是小陈的祖师爷呀! 更巧的是,他俩老乡,钟嵘先生也是也是颍川人…… 由此可知,中国的诗歌评论事业,还是要靠禹州人许昌人(故去颍川辖区)呀! 小陈赶忙嘉许道:“几位夫子的诗文,自然都是‘上上之品’了!历代诗文之盛,无过于我唐;我唐诗文之极盛,无过于本朝。而本朝诗文大家,历观诗榜,当以几位夫子为尊矣!” 听了小陈拍马屁的话,两位大神都笑了:“十一郎这说得有点过了!” “不过不满!”陈成理所当然道,并不是身处这个时代,将这时的诗人过分拔高,实则你们就是历代公认的“全明星”啊! 开元年间是中国历史上盛世的巅峰,天宝年间则是中国诗歌上巅峰的盛世。 “学生曾参加故惠文太子诗榜的编辑,几位夫子何曾掉落七名以下呢?” 王昌龄又大笑,对王维说:“摩诘,我二人如今都是十一郎的‘关系户’了!”他很humor地用了一句陈十一郎的词,王维也笑着摇头,无可奈何。 楼下易丝儿经过几位智囊团的紧急培训,总算是搞清楚了啥是“潘江陆海”——只要明白了意思,那就难不倒易丝儿,她是铁了心要当一个原创诗人了。 看到易丝儿又要登台,场下的观众都感觉有点牙疼: 能不能不要让这女人上了!就看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高手过招,你来我往,才有意思啊! 观众们甚至都有点后悔昨晚让易丝儿在金曲演唱环节中拿到高分了。 易丝儿惹了众怒,却不自知,经过前几句的适应,现在自信心还起来了,开唱之前还“旋转、跳跃”,耍了一段花:“ 请洒潘江水,各倾陆海为。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陆机和潘安,都是著名诗人,才华如江如海—— 如果要在两个里面选一个,只能选潘安,我怎么会选别人呢? 毕竟只听说潘安是千载难寻的美男子,没听说陆机也是一枚老鲜肉啊? 陈成:“……” 王维:“……” 王昌龄:“……” 这个女人又来了…… 观众都很无语,有较真的观众更是怒道: “果是风月中人!” “如此**轻薄之语!” “真是有辱斯文!” “此时不驱逐她,更待何时?!” 易丝儿却仍不觉,反而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出了众姐妹的心声,兴致勃勃地下去了。 看到刘昭阳又要面对易丝儿这种烂摊子,观众们想笑的心思没有那么强烈,反而有些同情了。 只是刘昭阳依然能把怒气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甚至渐渐有些摸得清对方的套路了,不慌不忙唱道: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这两句引用自小陈家陈朝宰相徐陵的《洛阳道》,原诗为: 华轩翼葆吹, 飞盖响鸣珂。 潘郎车欲满, 无奈掷花何。 引用的自然是“潘郎车满”,说的是潘安住在洛阳时,经常坐着华丽的车子,到郊外去游玩,当地的妇女听说潘安来了,都想一睹他的风姿。 一路上车子后面有一大群妇女,甚至有些老太婆也在后面追逐——个个都是“亲妈粉”啊! 她们争着往潘安的车子里投掷水果,以表示倾慕之心,因此每出去一趟,潘安的车子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 刘昭阳又是在讽刺易丝儿:你这婆娘的确知道要挑美男子—— 可问题是别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潘安的车早就被别人掷满了,你易丝儿蒲柳之姿,哪轮得到你往人家的车里掷花呢? 你也只配往张载的车里掷,来勾引他了! 昭阳仙子我甚至打赌,你连张载是哪个都不知道!——话说潘安同时的人还有叫张载的,也算品学兼优,在京城担任著作郎的小官,但是长相不好看,和潘安掺和在一起就显得更丑了。有一次,张载和潘安结伴出去游玩,那些倾慕潘安的妇女们见了,十分生气,就往张载的车子上不停地砸瓦片石块。弄得张载十分难堪,狼狈而归,落得和“东施尿频”相同的下场,成为后人笑谈。 易丝儿果然又没听懂刘昭阳这种拽文的梗,赶忙向智囊团请教—— 观众们倒是听懂了,又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为刘昭阳大声喝彩。 刘昭阳也不怯场,也“旋转跳跃”舞了一段花。 下去时瞟了一眼三楼上的陈十一郎,心里自然认为李季兰的表现并非出自自己的手笔,而是有陈十一郎帮她在参谋。 虽然李季兰到现在并没有陈成帮她,可是也丝毫不惧,唱道:“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犹可击庄缶,庶几有时衰!” 是啊,潘安的确是很受青睐,堪称“妇女之友”,又升官发财,一路亨通—— 但是他死老婆啊! 再美的容貌,再好的官运,再多的迷妹,再美的花车—— 没有用! 死老婆! 只剩庄子死老婆时那种瓦盆让你敲击着来唱歌,然后祈求唱完歌之后心情能好一点。 毒舌不毒舌? 毒! 可是你没办法说“李莫愁这个女魔头真歹毒”,因为这两句是潘安死老婆时自己写的啊! 元稹死老婆时写《遣悲怀》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报答平生未展眉”,都很出名。(“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为前女友写的,而不是老婆) 《遣悲怀》中也说:潘岳悼亡犹费词。 也就是说,在元稹之前,悼念亡妻最出名的诗就是潘安写的。 而李季兰选用的这两句正是出自潘安非常出名的三首《悼亡诗》中的第一首: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以潘安自己的诗来说明这位美男子真实情感,比易丝儿这种只注重外表的浅薄女子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不出意外,李季兰的续诗也引发了众人喝彩! 小陈喝彩之余,忽然有点隐隐的不安—— 第163章 聂风:此人不在我之下(第一更) 比赛好像…… 渐渐进入了程式化? 每一回合都是: 易丝儿挖坑,所有观众都觉得她“坑”; 刘昭阳填易丝儿挖的坑,所有观众都觉得刘昭阳好牛B; 李季兰接刘昭阳的话茬,当然每次都接得非常好,“潘江陆海”接得犹为出彩,观众们也都认为李季兰与刘昭阳的才学“不分上下”。 可坏就坏在这个“不相上下”上! 漫画《风云》中聂风总是说:此人功力不在我之下。 事实上说这话的时候,反派基本上武功都比聂风要高。 尽管到最后反派都会输得很惨,从见一个虐一个,到见一个被别人虐一个,可是起码在聂风发动“不在我之下”嘴炮神功时,反派才是更厉害的那个啊! 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刘昭阳能接住易丝儿那些奇葩的梗,大家都觉得刘昭阳好厉害; 可一旦李季兰哪一次表现得中规中矩,立马让观众觉得她没有挑战性,在观众、评委心目中落了下乘,渐渐地评价就不如刘昭阳了! 原本她出场的位置,就应该和第一次上台时那句“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一样,作为“一锤定音”的镇场之语,既能盖住前面刘昭阳的句子,又能让随后出场的易丝儿为难! 可现在,却不得不被刘昭阳牵着走! 也不能给放飞自我的易丝儿造成任何困难! 这可不行啊! 小陈我向来是要完全掌握主动权,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要作出改变! 只不过…… 小陈看了看身边不允许自己出手相助的王昌龄大叔,很是头疼…… 自己总不能反悔,说现在的易丝儿已经“威胁很大”,季兰姐姐“危在旦夕”吧? 面对李季兰“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上题,易丝儿也不为难! 死老婆就死老婆呗? 有什么了不起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果有钱人的黄脸婆都不去死,我们这些年轻漂亮的青年女子又怎样上位呢? 要是对方还是英俊潇洒的潘安,那老婆就更得在年长色衰后“退位”了。 一本正经地唱道:“ 犹可击庄缶,庶几有时衰? 但教期年后,新衣换旧衣!” 此“诗”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但愿自己的哀伤有所减退,能象庄周击缶那样达观才好”——这话说得言犹在耳。 可事实上,男人什么德性,我们还不清楚嘛! 朝三慕四,见异思迁! 要我说啊,不出一年,就要用“新衣服”换掉“旧衣服”了!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不也是你们男人的名言嘛! 这话听在现场男士的耳中,自然不舒服啦! 虽然男人花心的不少,大多数人也期待艳遇,可也不能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啊! 对爱情忠贞,起码还是大家都认可的社会准则吧? 这次对易丝儿的嘘声格外大,可以说惹了众怒,认为“诗”不是这样作滴,歌不是这样唱滴,潘安那样的大美男,也不是你想象得那样不堪! 什么一年后就急着换老婆? 连“丧期”都不守的么? 历史上有“见异思迁”的渣男—— 另一位以悼亡诗闻名的元稹就是这样的,刚写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马上就抛弃了初恋情人崔莺莺,娶到了太子少保韦夏卿家的千金小姐韦丛; 当然,老婆人也是很好的,甚至还要靠变卖首饰维持元稹贫困的家庭,让他去买酒喝,最后估计生活条件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元稹又情感泛滥,在遣悲怀中写“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立誓“终身不娶”。 但就像“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既视感,很快又续弦…… 这还没完呢,还跟妓女诗人大姐姐薛涛,来了一段也不知道是柏拉图式的还是李小璐式的姐弟恋,一时传为佳话,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种行为,无论他的诗写得多好,也还是要谴责的嘛! 当然了,这时候的人还不知道后来的元稹的故事。 可是就潘安来说——尽管他的人品也不算怎么样,起码对老婆还是很专一的。 这位千古美男的爱情故事甚至开端和小陈差不多—— 潘安老婆的父亲杨肇是一个名士大家,跟潘安的父亲关系很好,两家大人一商量,就将只有10岁的杨容姬许给了12岁的潘安。等少女“及笄”,15岁成人之后,两人就成婚了。(小陈这么一想,到“未婚妻”柳小娘子15岁,要是得“迎娶”她,那也只剩4年了!我还是个孩子啊!真的是好恐怖啊好恐怖!我决定遵守一下现代婚姻法!) 夫妻俩相处近20年的时光,老婆病了也在床前衣不解带的侍疾,下葬的当天,32岁、正值壮年的潘安就一夜长出满头白发。 不要说他的才华、权位,光是冲着他的容貌,愿意嫁给潘安做续弦的女人也有很多啊! 潘安的朋友们也免不了送他美女聊以慰藉,可是都被人家拒绝了—— 只因在他心目中,没有人可以替代妻子的位置,终其一生再也没有续娶。 易丝儿明显就是啥也不懂,在哪里胡乱说话! 昭阳仙子! 赶紧上场教训她! 在现场观众来看,如果不能让易丝儿立即滚蛋,那么昭阳仙子就是“主持正义”的使者! 是美少女战士! 代表月亮消灭你! 不知道昭阳仙子的爱情观,又是怎样的呢? 肯定不是易丝儿这种庸俗、浅薄、功利、浪荡的吧? 只是刘昭阳这次选择,又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只听她款款唱道:“ 但教期年后,新衣换旧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还能这么对? 这句出自陶渊明的名作《归园田居》: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原本说的是,夜露沾湿了我的衣,衣衫被沾湿并不可惜,只希望不违背我归耕田园的心意—— 可以说,和感情生活没有一毛钱关系! 一下子就让人想到了性情高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处士! 与易丝儿登时高下立判! 是的,现场来的都是糙汉,虽然也想听美貌的姑娘唱些骚柔浮浪的小曲,可你也不能这样一直“情啊爱呀”的! 你自己算算,到易丝儿这首,你们已经连续唱了四五首潘安了! 他美男不美男,死老婆不死老婆,击缶不击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键是易丝儿还特别执着于对此事发表她那点粗浅的看法,可她的认知,又是那么挑战主流价值观,不堪入耳! 把话题转到了隐士情怀上,总算是摆脱了惹大男子们烦闷的情情爱爱,而且昭阳仙子也不算没有发表她对感情的看法: 什么新衣旧衣露沾衣! 我就要—— 不改初心! 但使愿无违! 一语双关,多么巧妙啊! 昭阳仙子,果然每次歌唱到她这里,总能为之一变,表现出彩! 在观众心目中的印象分,果然就和小陈担心的那样,刘昭阳已经高过了李季兰了! “这回我不出手,真的不行啊!”三楼上的小陈喃喃自语。 第164章 走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第二更) 李季兰自己也察觉到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刘昭阳那头倾斜。 尽管她已经回应得足够出色,可是刘昭阳的句子仍然每每给她“始料不及”之感。 比如这一回合,如果刘昭阳依然致力于讨论潘安的爱情,那自己就会用沈佺期的《天官崔侍郎夫人卢氏挽歌》来回应对方—— 这也是一首悼诗,情绪相当接近,可以对: “潘鱼从此隔,陈凤宛然飞”——表达天人永隔的悲伤。 也可以对: “犹凭少君术,仿佛睹容辉”,使用汉武帝用方士见李夫人的典故,表达对亡妻的思念。 张丞相张九龄的《故荥阳君苏氏挽歌词》也可以拿来对: “永叹芳魂断,行看草露滋”; “旧室容衣奠,新茔拱树栽”——意思也差不多。 只是这样做的确没有问题,可李季兰自己也知道,这是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落入下乘。 可一时想不到还击的策略,就只能先顺下来,等下一局再重新打算。 现在刘昭阳临时把话题引到了隐逸情怀上,李季兰那些偷懒的招数一下子就使不上了,只能重新构思—— 隐逸情怀,想与陶渊明对上,那自然非孟夫子莫属了。 和小陈“英雄所见略同”的是,李季兰也想到了那首孟浩然的《秦中感秋寄远上人》,准备以“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应对之 就当李季兰准备上台时,一件不明飞行物忽然飘然而至,直冲她的怀中,险些吓了她一跳—— 一张被叠成古怪模样的白纸? 这是什么? 李季兰抬头向上看去,就见陈成在三楼的窗户边探头探脑,正冲她挤眉弄眼呢! 纸上有字? 李季兰展开折纸,果然写了两句十个字,看完相当无语! 她感到有些为难,看着小陈,分明在问: 这么唱……恐怕不大好吧? 小陈举起双手,作出往前推的样子,示意她大胆去唱吧! …… “十一郎食言了!食言了!”王昌龄大叔见陈成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十分不满! “没有啊!怎么会呢!”陈十一郎狡辩道:“我答应过王大叔,‘不到三楼下帮助李莫愁’——我的的确确一直就在三楼上,您的身边,半步也未曾离开啊!” 王昌龄:“……” 我怎么会违规呢? 我没有下楼啊! 我也没帮她啊! 我只不过放出一只纸飞机,上面刚好胡乱写了几个字,刚好落到了季兰姐姐的身边,刚好又被她捡到了,看到了—— 都是巧合啊! 怎么会是帮她呢! 嗯,跟王大叔说歪理是有点过分,他可能还不适应…… 小陈其实知道虽然自己的“诡辩”没啥说服力,可是李季兰现在真的很需要自己这个狗头军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大叔懒得跟这小子计较,反而也有些好奇,陈成在这上面到底写了两句什么。 他也看得明白,知道现在占上风的是刘昭阳。 只见李季兰犹犹豫豫地上了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点,硬着头皮唱道:“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东风战鼓擂,究竟谁怕谁!” 唱完之后,还要一跺秀足,扬起琼鼻,器宇轩昂地发出一声“哼”字! 她是“哼”了,观众们就要“哗”啦! 观众朋友们目瞪狗呆!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出场顺序,现在在场上的,不是李季兰,而是易丝儿提前上阵了! 你唱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不说内容雷人,你这分明就是顺口溜啊! 不要说普通观众了,就是王维王昌龄两尊大神,听完之后也是满脸黑线啊! 看到观众们错愕的表现,始作俑者小陈格外开怀,大笑着心想: 我的人生准则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论可走! 易丝儿不是跟我们玩恶俗吗? 我比你更恶俗! 看咱俩谁恶俗得过谁! 现场能想出“此等雄诗”的,自然只有小陈了,起源是70年代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曲: “东风吹,战鼓擂,我是农民我怕谁?” 唱起来格外斗志昂扬,“强劲东风势必把西风压倒,大家都在战鼓的召唤下去战斗”,尤其是这句“Who怕Who”,一直到小陈小的时候,都还十分流行,堪称金句。 用在刘昭阳那句的后面,妙就妙在一下又让话题发生了一个大转折! 你搞隐逸情怀?我搞金戈铁马! 你“衣沾不足惜”,沾的是露水! 我也“衣沾不足惜”,可我这都是斗志昂扬的战士,战甲上沾染的都是鲜血! 在我大唐,什么“风花雪月”“玉树后庭”,那都不是主流! “隐逸情怀”,除了寥寥几位真的个性高洁的大贤,其余都是别有用心,意图走“终南捷径”的投机取巧之徒! 昭昭大唐的时代精神,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是“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如果你还不了解,那么可以交上一百六十八钱的“学费”,我让身边的江宁县丞王少伯先生给你们讲讲! 总之,李季兰这两句“打油诗”或者说“顺口溜”,一下子就让全场的观众打起了精神,虽然觉得词有点俗了,可这就是大唐将士们的英雄气概啊! 开疆拓土,扬我国威,就是需要这种“当今世界谁怕谁”的勇气! 钢铁直男们为李季兰叫好,为她打call—— 甚至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妹子如此可爱过! 尤其那一挥拳,一跺脚,简直就像是小拳拳砸在人家的心口,让人心波漾起呀! 李季兰见自己竟然没有被观众们轰下台,松了一口气,自己想想又觉得好笑,也亏陈弟弟想得出来! 这下子,易丝儿可是有点难办啦! 是的,这个姑娘现在真的有些慌了,别的主题,她都能自己胡诌两句,轻松应对,可是什么金戈铁马,她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啊! 不要说她了,就连她的几个智囊团,深受六朝绮丽文风的影响,向来只对纸醉金迷,红袖添香那套很熟稔,要让他们接,他们也不好处理啊! 而且,他们如果再让易丝儿自由发挥,类似“一只黑一只灰”那样的,也不行! 因为易丝儿之所以还不被淘汰,就是因为虽然她对的句子总是很粗俗,可是起码前面两句一只都是李季兰唱的正常的诗句啊! 现在换李季兰直接把易丝儿的活抢走了,她要还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胡乱唱,那产生的诗歌很明显就和窦曼曼并淘汰时那首“大作”别无二致了! “我爱易小川,想他每一天”? “想到肝肠断,天天围他转”? 滚蛋吧你! 易丝儿进退失据,下文难产! 就连下一回合才出场的刘昭阳都一下子压力陡增,忐忑不已! 小陈略施小计,就让比赛忽然峰回路转! 第165章 你演得用力过猛啦!(第一更) “慎修”劝我莫为诗面对李季兰的难题,易丝儿磨磨蹭蹭不肯上台来! 几个智囊争论不休,却谁都拿不出一个可以说服彼此的答案来。 观众们嘘声四起,表达着自己的意见,最好现在就把易丝儿赶下台来! 一想到赤练仙子的“诗”让使大家头疼的易丝儿现在都开始头疼了,对“东风战鼓擂”的评价一下子就蹭蹭上升了! 没有人相信“东风战鼓擂”就是赤练仙子的水平,她肯定是看易丝儿不顺眼,要用这种特别的手段撵人家了! 最后她与刘昭阳留下来一对一较量! 眼看着连萧阿姨都坐不下去了,易丝儿只能仓促上台,唱道: “东风战鼓擂,究竟谁怕谁! 若问辽阳戍,悠悠天际旗!” 观众们大笑! 倒不是笑话易丝儿这句对的不好—— 这句其实对得相当不俗,用的是陈子昂《征东至淇门答宋十一参军之问》中的句子,连起来意思就是: 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 你问问我们往辽阳去的将士,他们会用连天蔽日、无边无际的旌旗来告诉你! 毕竟陈子昂是有边塞经历的,大唐的英雄气概自然不会缺乏。 这也是情急之下,易丝儿的智囊团中某位才子急中生智想出来的——毕竟对于时人来说,距今不远的陈子昂的诗还是比较熟悉的。 引观众们笑的是,易丝儿终于“装”不下去,无法用“一只黑一只灰”那种小孩把戏来糊弄观众了! 哦,原来你是会正经诗的噢! 原来你那些狗头军师并不都是酒囊饭袋噢! 那你特喵的还故意用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来膈应我们! 三楼之上的小陈站得高,看得远,可能是第一个洞悉了易丝儿诡计的人! 演啊! 你给老子接着演啊! 在小陈的时代,评价一个演员演技不佳,高级一点的吐槽就可以说: 此人演戏,用力过猛! 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用力过猛,兴奋过头了,反而让人看着出戏! 易丝儿就是演得“用力过猛”—— 要说她唱的第一句,“我歌伊捧衣”,“深闺夙夜长”算是亲身经历,有感而发——还能情有可原的话,到“一只黑一只灰”就有点过分了! 到“我选潘安”就更加让小陈确定这女人是在装疯卖傻了! 大姐!我就不相信,你身边这几位“金陵才子”,就是这种酒囊饭袋水平! 连句正常的诗都想不出来! 非要你老人家亲自上阵! 要问易丝儿装疯卖傻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 她的“诗”够荒诞,是不是给刘昭阳增加了难度? 别看一时让刘昭阳出彩了几回,可从漫长的过程来看,她可以降低两大劲敌的戒备心,关键时刻撕破伪装,打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降低观众对自己的评价,到后面拿出好句,反差之下,显得她更加显眼——比如这句陈子昂的诗,一下就让不少人对她大为改观! 最重要的是,同志们,从秦汉到唐初的诗歌,数量是有限的啊! 像李季兰和刘昭阳这样不断引用前人名句,那是唱一首少一首! 而像易丝儿这样胡扯八道,那是要多少首有多少首啊!——只要她还能在台上唱。 一旦当刘昭阳陷入如上一回合那样,存货用光的时候,易丝儿还有四大智囊,难道不会想到更多对手没唱过的诗嘛? 简单的一个“坐山观虎斗”的策略,以为小陈我看不出来? 告诉你,这种靠“奇葩”来博出位,欲扬先抑的小伎俩,陈某是最擅长的! 而且,你的助手们明明每一回都给你塞了小纸条了,你一个都不采用,难道还不是心中有鬼? 小陈虽然火眼金睛,早看出来了,可一直都没理会,就因为并没把易丝儿团队的几位跳梁小丑当回事——他更在乎的是刘昭阳和大概率已在现场的绍生。 不同的是,即便有绍生相助,刘昭阳的诗也是会唱完的。 而季兰姐姐,有小陈我相助,诗是无穷无尽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杨万里,有一万首诗; “上坟别忘告你爸”的陆游,有三万首诗; “慎修劝我别写诗”的乾隆大帝,说不写还是写了四万首! 虽然以上三个人的诗,加一块小陈我背不了二十首(那你还吹个毛线!),可是小陈我擅长挥手加工再利用啊! 各种名作,修修改改,用到眼前这种场合,还不是游刃有余? 想到此,小陈的嘴角露出了奸邪的微笑,让人一看就想扁他。 “十一郎何故发笑?”王昌龄见他一个人嘿嘿傻乐,奇怪问道。 “噢,没啥。”小陈指着下面接易丝儿上台的刘昭阳道:“我可能是预测到了刘昭阳这一次要唱什么诗?” “哦?”王昌龄大感兴趣:“十一郎还有未卜先知之能吗?” “不敢,不敢。”小陈谦虚道:“可能我只是摸到了昭阳仙子的某些‘规律’。” 王昌龄笑:“那你说,她这一次会唱什么?” 陈成说了五个字,王昌龄哑然失笑。 只听下方刘昭阳唱道:“ 若问辽阳戍,悠悠天际旗。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辽阳戍边将士旌旗遮天蔽日——可是当兵的人,十五岁从军远征,到八十岁才能退伍回家! 这不是非常令人同情吗! 不得不说,刘昭阳依然延续了她的高水准,这首唱出来,依然十分巧妙,而且内容发人深省,让人从“当今世界谁怕谁”的热血中醒悟过来,想到了反战、边疆之苦、世界和平。 只不过,三楼上的王昌龄却不合时宜地大声笑了出来,拍打着陈十一郎肩膀:“你小子!真有你的!” “你什么如何知猜到她唱的会是这首诗的呢?” 是的,小陈刚刚在王昌龄耳边说的正是《十五从军征》五个字! 敌情尽在掌握中! “无它,”小陈发现自己连最难猜的女孩“心思”都猜到了,也很得意,可嘴上仍然很谦虚:“我只是从第二回合就发现,刘昭阳姑娘似乎非常喜欢‘汉诗’,一连唱着好多首了。” 是的,《凛凛岁云暮》这种《古诗十九首》中的诗,曹植曹丕兄弟的诗,《陌上桑》在内的各种乐府诗——都很大频率地出现在刘昭阳的歌单中,可见这妹子是一个喜欢“怀旧金曲”的人(只是怀的未免也太“旧”了) 而且昭阳小仙女,喜欢高古,喜欢名士,不喜欢打啊,杀啊,血乎刺啦这些,从她唱的这首诗中也可以看出来。 《十五从军行》恰恰也是一首出名的汉乐府,而且还反战,而且—— 押的还是今日联句的韵脚! 不唱这个唱啥? 看着刘昭阳似乎还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小陈却认为自己抓住了对手的命门,邪魅一笑,“刷”地一扬手,向季兰姐姐发出了第二枚纸飞机! 第166章 大唐最可爱的人!(第二更) 得到陈十一郎第二只纸飞机的李季兰第一时间展开览阅,这次将信将疑的心思减轻了一些,陈弟弟自然有他的考虑。 李季兰登上舞台,对赛春楼来的伴奏乐工道: “麻烦弹琵琶的老师给一个‘变徵’的调子,谢谢!”(一种“我是歌手”的既视感。) 随着琵琶苍凉之调声起,李季兰目光坚定,昂首慷慨唱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杀敌黑山麓,报君黄金台!” 台下观众精神为之一振,一下子就把刚刚刘昭阳歌中那种悲凉的厌战之气冲淡了去! 十五岁就从军出征,八十岁才回来—— 可是我们后悔了吗? 我们在黑山杀敌灭虏,保家卫国! 我们付出年华、热血乃至生命! 可是我们绝不后悔! 就是要用这一生,来报答天子在“黄金台上”的知遇之恩! 如此英雄气概,如此视死如归,怎能不叫台下诸君动容! 这两句写得非常好吗? 很明显不是,只是陈述简单的事实而已。 小陈也是信笔写出了两句大致对仗的句子,“报君黄金台”更是直接从李贺名作《雁门太守行》中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截取出来的。 “黄金台”说的是燕昭王求贤若渴,筑了黄金台,将千金放在台上来招揽天下之士,陈子昂“前不见古人”登上的,也是这里。 此句无非是吹嘘当今天子如同燕昭王一样锐意进取,隆恩盖天。 重点是“杀敌黑山”—— 并不是塞黑哈,所谓“黑山”,正是木兰辞中“旦辞爷踉去,暮宿黄河边”“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的那个“黑山”! 也是王昌龄大叔“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 阴山,确切地说应该叫阴山山脉,横亘于后世内蒙古包头、昆都仑河谷北,从地图上看,恰好位于黄河大“几”字上。从黄河边到昆都仑河谷之北阴山正好是一天路程,《木兰辞》可以说非常写实。 阴山之所以如此出名,倒不仅仅因为王大叔的不朽名作,是因为在历史上它的重要战略地位,在相当长时期都是中原农耕民族和蒙古高原游牧民族两方势力极力争夺的前沿阵地。 所以,现在还没有《出塞》这首诗,阴山也依然闻名天下。 对游牧民族来说,阴山就是生命线。 一旦农耕民族占据阴山一带,游牧民族则将被迫退往荒凉漠北; 一旦占据阴山南麓,拥有肥沃的河套平原,则中原失去屏障、门户大开,多少王朝命悬于阴山一线,阴山易手,王朝倾覆的故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遍。 在王昌龄大叔的《出塞》中,便是复述了两位战神卫青、霍去病,奇袭龙城、封狼居胥,将阴山彻底夺回,匈奴只能遁逃,缔造“漠南无王庭”的帝国神话。 阴山的故事,也只有在汉唐两朝才最能引发人们的共鸣,因为其他朝代,很多边境线都拉不到阴山那里去呢! 刘昭阳唱“反战”,唱“世界和平”,唱所有老兵都应该快快乐乐退伍,开开心心回家。 可是李季兰唱的,或者说小陈所写的,就是在质问对方: 如果世界都像你想象的这样“岁月静好”,谁来保卫长安? 谁来保卫河套? 谁来保卫这大唐万里江山? 让你们这些人闲得没事干,在这里快快乐乐地听歌赏诗? 在历朝历代,但凡中原农耕民族据有阴山,必设重镇而守之,并非大唐一朝如此。 明朝《皇明九边考》就概括得很好:“中国得阴山,则乘高一望,寇出没踪迹皆见,必逾大碛而居其北。去中国益远,故阴山为御边要地,阴山以南即为漠南,彼若得阴山,则易以饱其力而内犯。” “此秦、汉、唐都关中,必逾河而北守阴山也。” 道理说得很清楚,可偏偏“大明”就是那个没有占据河套地区和阴山的倒霉蛋之一,以至于从建国一直跟各路蒙古大军斗到穆宗时期——离亡国没有几十年了。 守边卫国,是妇人之仁就能解决问题的吗! 是的,可以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非常苦,在别的朝代都可以指责国家穷兵黩武,偏偏开元朝不行—— 因为,别的时期,如北朝到唐初的府兵制,明朝的卫所制都是世代为兵,不死不休。 开元朝,府兵制已经实质上消解,到天宝年间连名义都去除了—— 当兵的,正是这些“报君黄金台”,“万里觅封侯”,意图在边关建功立业的大好男儿! 觉得当兵没前途了,或者你老婆“悔教夫婿觅封侯”了(也是王大叔的诗),那你回家好了! 四年前的开元二十五年,李隆基下诏召募自愿长住镇戍的健儿,“便令常住”。二十六年,又下诏说“长征健儿”业已足额,以后不再调发了,原有兵士非长征者“一律放还”。 留下来的,要么依然雄心不改,志在封候拜将; 要么便是思想觉悟空前地升华,意识到“我在长安在,我在大唐在”,甘愿付出自己的一生。 没有这些将士从青年到白发的付出,那边境的子民将永受劫掠之苦,连同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现在在现场的每一位观众,想到这些“大唐最可爱的人”,怎么能不由衷地发出喝彩呢? 陈成也在喝彩,他看到观众们热血沸腾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已经摸清了两位对手的软肋,掌握到了比赛获胜的密钥! 关键就在王大叔最擅长的边塞诗上! 是的,开元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只有这个时候写出的边塞诗,没人会觉得是穷兵黩武,有的只能是英雄气概! 别的时代,你只能找到刘昭阳的那种“厌战”“想家”“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凄凉的诗! 即便是在某些王朝初期,有一些雄壮的诗,可诗中吹出的牛B,都没有盛唐吹得好听。 哪怕都是在唐朝,唐初的“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中唐的“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也无法与此时的“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相比!——这一条,堵死了易丝儿智囊团中那些熟稔沈佺期、宋之问诗句的智囊的路。 唯一能和盛唐相比的强汉——问题是人家那时候并没有什么诗可供你现在来唱,除非你把“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改成诗,可那也只能使用一次!——这一条,把熟知汉诗的刘昭阳的路也堵死了! 从这一首开始,李季兰的调子,就固定在“变徵之声”上了! 你们想要转移话题,把诗句接龙转回到“风花雪月”上面去? 门都没有! 每一次,都被小陈将话题重新带回金戈铁马! “感激然诺重,平生胆力齐!” “烽火传远戍,双鞬照马蹄!” “归来邯郸市,百尺青楼梯!” “半醉秋风起,铁骑门前嘶!” …… 小陈的纸飞机,一只只如同雪花一般飘舞而下! 刘昭阳的“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之类的丧气话,被打得溃不成军! 第167章 小陈的小恶魔纸飞机(第一更) 比这些那两位怎么可能是小陈的对手! 刚刚小陈高唱的“壮志饥餐胡虏肉”“人生自古谁无死”难道是白唱的吗! 现在满脑子都是豪情万丈的盛唐的军旅诗! 有些脱口而出的,小陈甚至都怀疑自己以前有没有背过! 真是状态爆棚,想什么出来什么啊! 这些诗句,在场的人都没听过,自然都以为是三楼上的陈十一郎原创的,对其才华的佩服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哪里是孟浩然的徒弟,分明是高适、王昌龄的徒弟嘛! 边关风物,简直是信手拈来! 易丝儿、刘昭阳都尝试过把主题带偏离这“该死的边关”,可是都被直男癌爆发、雄性荷尔蒙爆炸的小陈带了回来! 最后她俩也死心了,只能硬着头皮在小陈这擅长的题材上与他硬碰硬。 在场的观众日常听到的,多是靡靡之音,今天听到这么多“时代主旋律”,耳目一新,有满是作为大唐人的自豪! 当然,为了避免观众们审美疲劳,小陈偶尔也要穿插两句别的诗来调剂: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主题仍然是那个主题,只是视角放到了女性身上,正反两个方面来吟诵,一刚一柔,互为补给,更加令人新鲜。 这种套路的变化,让两个对手更加无所适从,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刘昭阳无奈被陈成那边夺走了话语权和政治正确,评价逐渐在下降,尽管仍然试图用“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这种句子,来质疑小陈这些撒狗血的诗句的正确性,可奈何民心所向,听了小陈的诗,都被煽动成了“战争狂人”,借古讽今、世界和平那一套完全吃不开。 而另一位易丝儿,尽管也在小陈的激将下,不能再装疯卖乖,可她那帮智囊帮她想出来的诸如“君王礼英贤,不悋千金财”、“日夕青阁望,褰裳明珠怀”这种语义平平的句子,艺术造诣上比刘昭阳选的那些差了不少,又能获得多高的评价呢?(这几句作者都是江淹,估计都是“江郎才尽”后写的水平。) 在座的,没有一个能打的! 小陈意兴阑珊地又折出一只纸飞机,上书陆游“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的句子,又一次精准地向季兰姐姐飞过去! 小陈很清楚,观众们也很清楚,这场比赛胜负已经没有悬念,大家都是想看,陈十一郎还能“写”出多少令人血脉贲张的句子! 唉! 无敌呀,是多么寂寞! 小陈看着平稳滑翔的纸飞机,颇有些感慨地想。 这时候,忽然发现身旁王大叔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小陈看看飞出去不知凡几的纸飞机,和自己手上正在折的纸飞机,再想想自己“绝不出手帮李季兰”的誓言,难免尴尬,讪讪笑道:“飞着玩,飞着玩,呵呵……” 王大叔摇摇头:“你这……” “我犯规,我犯规!”小陈连连告罪。 “不不不!”王大叔指着他手中问:“你这——是何物?” 小陈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啊! 王大叔还蛮有童趣的嘛! 刚要答“纸飞机”,可马上想到这么说了,王大叔又要问“‘飞机’是何物”了! 所以答曰“纸鸟”! “怎么折的?”王大叔像一个好奇宝宝。 “非常简单!”这个又不是什么不传本领,小陈兴致勃勃地教他:“这样,这样,再这样——搞定!” 小陈折的这种名为“小恶魔纸飞机”,在国外抖音Tiotok上很火的,相比较他小时候折的那种,也就增加了一两步而已。可飞得又快又稳,要不然也不会每一次都“例不虚发”了。 作为自己“食言而肥”的补偿,小陈就把小恶魔飞机的折法传授给了王大叔了。 王大叔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小时候没少捣鼓新鲜玩意,动手能力也很强,一学就会:“原来就是这样啊!” 三下五除二就折了一只出来,有模有样,只是…… 上面若隐若现有字迹…… 小陈暗叫一声:“不好!” 王大叔想出来搅局! 伸手试图要拦住他,可王大叔脸上已经露出了邪魅的微笑:“咱说好的啊,是你先耍赖的!可不能怪大叔我为老不尊啊!” 硬推开小陈的手,学着小陈的样子对着纸飞机“哈”了一口“仙气”,冲着楼下高呼一声:“昭阳女娃接老夫的鸟!” 挥手将纸飞机放飞了出去! 小陈格外懊恼:王大叔是“边塞之王”,他要是铁了心帮刘昭阳,自己有再多的诗也比不过他啊! 可是眼看着飞机冲着刘昭阳飞去,为时已晚! 就在刘昭阳奇怪地看着那“纸鸟”向自己飞来时,却没想到王大叔折的这一只,并不是什么“好鸟”,在刘昭阳头顶金累丝镶宝嵌玉簪旁一盘旋—— 调转了方向! 笔直地朝舞台上的易丝儿飞过去! 王大叔错愕地瞪大了眼,陈成笑开了怀! 王大叔折飞机的功夫不到家,让易丝儿捡了便宜! 这便宜捡大了! 因为易丝儿和她的智囊,跟在李季兰的后面,对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实在是词穷,已经准备自动认输了! 拿到王大叔的纸飞机,如获至宝! 因为她之前也看到了“李莫愁”就是靠这“纸鸟”中的诗句,扭转场上局势的! 直接打开纸鸟,匆匆两眼一扫,也不管版权是谁的,生怕被刘昭阳抢了回去,上台便唱:“ 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月出碧云断,单于秋色来!” 此诗一出,惊艳全场! 连小陈也没想到陆游的诗加上王大叔的原创,竟然如此瑰丽出彩! 甚至可以说,陆游都被王大叔比下去了! 不愧是“边塞之王”! 一出手就压倒全场啊! 可以说,王大叔光这一句,就让小陈之前的所有诗句都黯然失色! 可是王大叔并不高兴啊! 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没有帮到的却是“歹人”,反而把需要帮助的人一刀给劈了! 是啊,你王大叔“赠”给易丝儿的这句如此精彩,让人家刘昭阳怎么对呢? 这下轮到刘昭阳考虑退出比赛了! 兴高采烈、劫后余生的易丝儿“吃水不忘挖井人”,冲着三楼上的贵客盈盈一礼,高高兴兴地下台去了! “嘶……”王大叔挠挠头,有点头疼。 陈成幸灾乐祸,心想果然是“行行出状元”! 王大叔诗写得好,可是纸飞机折得不行啊! 小陈我诗写得不行,可是纸飞机折得好啊! 不仅如此,我还会翻花绳、跳房子、丢沙包…… 也只是不咋会写诗而已! 第168章 乱入的王昌龄大叔 “咳咳!”王大叔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提起笔又刷刷写了一行字,拍拍小陈的肩膀,指指楼下。 “王大叔这是……” 王昌龄白他一眼:“帮我折!” 陈成:“……” 这话从您的嘴中说出来,总感觉傲娇中还带点萌…… 小陈不敢怠慢,从王大叔手中接过,虽然小陈折飞机的确是一个好手,三下两下就可以折完,可他还是放慢了手速——因为知道王大叔正想“偷师”他的飞机又快又稳又精准的诀窍呢! 楼下刘昭阳正在面临比赛以来最大的难题,自从被小陈带偏了话题,擅长的那套根本有劲使不出来啊! 不要说给她一个抄孟浩然诗的绍生当参谋了,现在让孟浩然活过来,也只能和王昌龄五五开吧? 嗯,不对,孟浩然也写不了边塞诗,十零开没悬念…… 输并不可怕,莫名其妙地输给易丝儿这种文盲,才叫可怕! 就在幽怨异常之时,三楼上又飞出一架小恶魔纸飞机,笔直地冲她飞过来! 而且这一次,没有再转弯! 刘昭阳展开纸飞机,眼前也是大亮! 上台接着易丝儿那一句唱道:“ 月出碧云断,单于秋色来。 胡兵沙塞合,汉使玉关回!” 慷慨雄奇,波诡云谲! 是啊,王昌龄自己对自己的诗,他还能对不好吗? 上下一体,无懈可击! 场下响起了开赛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给大爷跪了! 也不止一个观众猜出来,这等诗句必然是出自他们那位名扬天下的父母官的手笔! 这等诗,非高适高达夫,李白李太白,王昌龄王少伯——写不出来啊! 王大叔自己也是洋洋得意,笑容可掬地看着陈成——把难题抛给了他。 写啊,你再写啊,我就看你能写出来什么,能对得上老夫的雄诗! 小陈气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这种鸡贼的“犯规”方法王大叔是跟他学的,大漠边疆的话题是他自己引出来的,甚至连这只救对手于水火的纸飞机都是自己亲手折的! 可为的是什么呢? 就是为了让两个对手都如有“神”助,来为难自己吗? 看着“是非不分”的王大叔,小陈格外委屈,可仍然要抓紧时间给下面的季兰姐姐出主意: 光凭季兰姐姐,怎么会是“老奸巨猾”的王大叔的对手呢? 小陈写的时候,王大叔还探头探脑要看他写得啥,小陈还小气地遮着不让他看。 王昌龄更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啊! 这拖这么一小段时间,意思在哪? 李季兰登上台,心情很忐忑,就像小陈写的时候一样忐忑! 对手是王大叔,那能和那些虾兵蟹将一样吗! 李季兰唱道:“ 胡兵沙塞合,汉使玉关回。 烟柳灞桥岸,明月照人来!” “接的不错!”王大叔点点头,原作者表示认可。 王大叔那四句诗的意思,说的是玉门关外征战的人,面对大兵压境的困局—— 小陈写“烟柳灞桥”,应该是与原诗毫无关系。 可是灞桥是历代出长安的人饯别的地方,而且都会折柳相送,以示“留”的依依惜别之情。 玉门外的人,无法归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生入玉门关,再踏长安桥。 所以他们只能在想象中看到那样的情景: 汉家使节踏着月光,顺利回到长安,向远在长安的天子回报了敌情。 而天子“非常赐颜色”,马上就派来增援的大兵,解了玉门外的“单于之围”。 所说,这“明月”,何尝不是边塞之人对朝廷美好的期待呢? 得到王大叔本人的小小肯定,小陈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一轮没有跌面子。 写这两句的时候,小陈想到的是大唐第一批募兵,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八团——也是《长安十二时辰》中主角张小敬所在部队,这群人死守孤城时未必就不是这种心情。 可是电视剧里李隆基可以记得每一个普通士兵的性命,职位——恐怕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想法了。 小陈甚至会怀疑,圣天子还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个曾经的大红人? 陈十一郎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续诗赢得了满堂彩,金陵人愈发惊讶这小子的“才华”,他连王少伯也能“打”得有来有往吗?(跟王昌龄打得有来有往的是“陆游”,不是小陈好吧……) 虽然面对王大叔的意外捣乱,小陈硬抗下来了一回,可也不代表他可以一直与王大叔硬怼啊! 王大叔兴致上来了,写了一首又一首,可怎么办? “我求您了,”小陈可怜巴巴道:“下面您就不要插手了好吧?晚生这点微末之学,完全不够大叔你玩的啊!” “这怎么行!我的诗还多着呢!”王大叔到金陵后,难得有今天的雅兴,诗兴浓着呢!“我陪你一起联句,难道还不好吗?”指着下面的易丝儿和刘昭阳:“这俩女娃子,连同她们背后的酒囊饭袋,都不是你的对手!有甚意思!” 咱提高一点难度还不好吗? 王大叔如此器重自己,小陈自然高兴,可是您那不叫“提高一点难度”,分明就是直接提到了地狱难度好吧! 您那也不叫陪我“玩”联句,您那就是想教育教育我,让我在众人面前出糗…… 见王大叔一意孤行,老顽童一般,小陈只能冲王维王老师使眼色: 教育小陈的机会日后多得很啊,我现在就想把这局比赛嬴下来! 王维看小陈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也是有些好笑,正要开口—— 此时,易丝儿做出了惊人之举! 她冲着三楼上行礼大呼道:“楼上的贵人,请再赐诗于小女子吧!要不然……” 陆游、王昌龄这种等级的诗,她是真的接不上来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易丝儿险些要声泪俱下,搞得就像是王昌龄把她抛弃了似的,奉献了金鸡奖影后级别的表演(为何是金鸡?),哀嚎道:“伏惟万福!” 王昌龄:“……” 王维:“……” 现场观众:“……” 小陈心想,你特么这也不是“万福金安”的礼节啊,分明是“五体投地”好吧…… 而且给小陈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每到考试前,那些平时不烧香的学渣们,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拜各路大神—— 不管是柯南、曾哥、春哥还是杨超越。 第169章 王维王昌龄围剿小陈!(两更第二更) 当然,就小陈的亲身经历来说,春哥还算是里面比较准的。(春春:??) 易丝儿如此没羞没臊地哀求,让王昌龄十分为难: 毕竟他想帮的是刘昭阳,并不想帮易丝儿呀! 小陈见状,十分高兴:“王大叔,一女不事二夫,啊不,一脚难踏两船——也不对。总之,既然这个也想你出手相助,那个也希望你出手相助,依学生愚见,不如就此收手,两不相帮,如何?” 毕竟你是朝廷命官啊,虽然大唐律例不禁止官员与伎女来往,可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吧! 王大叔有些意动,可转而看到身边的王维,灵机一动道:“摩诘,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维满脸问号,小陈刚刚的“不情之请”自己还没说出口呢! “你来助这女娃儿如何?” 王维:“……” 王昌龄的锅,却让别人来接…… “是吧是吧,人家女娃还说了一句什么什么‘佛’的,显然对佛法也很是向往的,摩诘何不指点迷津于她呢!”王大叔循循善诱。 陈成:“……”特喵的“送佛送到西”算哪门子的佛法…… 王维仍想婉拒来着,王昌龄高呼一声:“好,你等着!”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王维见事已至此,也不好拂了他的雅兴。 陈成:“……”你自己跑出来给我捣乱还不够,还让王老师也站到我的敌方阵营去…… 王昌龄笑道:“你且不要管楼下那三个女娃如何——咱师徒三个,自写咱们的!若是最终联得一首好诗出来,当不失为一桩美谈哩!” 他这么一说,王维也觉得有理,只看他们各显其能,他作为一代宗师,也有点心痒痒。 他倒不是完全的山水田园诗人,毕竟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等雄浑之句嘛! 小陈又苦起了脸:都怪自己刚刚那么嚣张,把两个老师的好胜心都激发起来了! 口上道:“以弟子之能,哪能与两位老师相匹敌!不设立联句的长度,一直对下去,您二位的诗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我可要无言以对啦!” “好!”王大叔觉得说得也是:“那咱们就以三句为限!嗯,三句有点少!四句吧!” 看着王大叔生怕不够过瘾的样子,小陈又有些好笑,答道:“一言为定!” 心想只要不拼光底裤,自己还是能“负隅顽抗”一下的。 三人说好几句内分出胜负,时间也的确不早了,便直接开始。 王维需要接小陈那一句的后面写,稍作思忖,便写好了句子,交给陈成。 陈成虽然满心不乐意,却还是将王老师的诗稿折好,放飞了下去! 易丝儿各种拖延时间,更是自己发明出了“现场求助”这一选项,历届花魁大赛都未出现,堪为奇葩。 见她上台,观众们再此送上嘘声,可她自己得了妙句却十分喜悦,唱道:“ 烟柳灞桥岸,明月照人来。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这首说的是,在灞桥边遇到了故友,被请下马喝了一杯美酒,想问问你是要归往何处呢? 表面看来语句平淡无奇,然而细细无味,却是词浅情深,含义深刻! 寥寥几个字,没有任何来龙去脉,也没有说明故人究竟是去的哪里,可偏偏王老师截取的“下马饮酒”的这个片段,让人浮想联翩,故友相逢,乍惊乍喜,又惆怅莫名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这位故人,可能是往山中隐居。 可能是要去塞外征战。 可能是功成名就,正要衣锦还乡。 这些都是留白,任由读者自己去想了! 此诗一出,观众们对易丝儿的恶感竟然减轻了许多,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鼓掌起来! 客观地说,易丝儿唱得还蛮好听的啊! 要不然也不会是昨晚金曲联唱的冠军了! 之前真的是词不行啊! 三楼上的小陈脸苦了一层: 他不怕王老师吟特别华丽的诗,就怕他来这种“平平淡淡”“见微知著”的诗啊! 正如孟老师《诗论》中说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最是让人头疼! 你现在让小陈对,小陈是觉得各个方面都可以对,可是偏偏各方面都对不好! 只要意思说得太明显太刻意,很容易就落入下乘! 只是现在要面对王老师奇句的,是王大叔。 可是王大叔竟然没有小陈这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困窘,他也只是稍一思忖,便写好了句子,仍然由小陈放飞,交由楼下的刘昭阳! 刘昭阳也意识到楼上现在是“神仙打架”的局面,自己只是一个传声筒。 但也没啥抱怨的,你让她自己想,有一百个脑袋也不会想出同等级的! 默念两遍,暗赞好诗,唱道:“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王大叔这句要说的话,并不算是非常奇绝的句子,只不过是一句恭维: 你肯定是要追寻名山而去吧,在这之后,我恐怕很难再见到有你这种清白高尚情怀的人了! 这哪里算好呢? 王维却感叹一句:“少伯所言,几与我无异矣!” 少伯老兄你写的这两句,简直跟我自己写的没有什么两样啊! 王昌龄放声大笑,老哥俩举起酒杯走了一个——惺惺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小陈难免回想: 这也行? 我不抄别人局势,像这两句的水平也能写得出来! 可事实上,王昌龄好就好在,他用王维的口气,续王维的诗,浑然一气,含蓄自然。 像是喃喃自语:你走了,我咋办? 很复杂的思想感情,有自己对遍访名山的欣羡,又有少了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的惆怅,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这两句也不是平空而起的,而是由前面看似乎平淡的“下马问君”发展而来的,如果没有前两句作铺垫,这两句结尾也就不会给人这样强的“清音有余”之感! 羡慕有心,感慨无限! 这便是王大叔的“狡猾”之处了,他借用了王维诗的高妙处,以相同的手法将诗完成了—— 可他这两句,单独拿出来,那就是非常平常的恭维之语,给小陈留下的就是一个大难题! 是的,王大叔完全可以写得更加高妙一点,可是没有必要! 他就写成现在这样,既不影响观众对刘昭阳诗质量的评价,也能让接他诗句的小陈多受点考验! 小陈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早知道就应该带一张春哥的画像在身上防身啊! 第170章 小陈先下一城!(第一更) 两位师长出难题考他,他必须要立即给予回答,没有时间给他细细揣摩。 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默念“信春哥得永生”的六字箴言,小陈也是刷刷数笔,一挥而就。 王维王昌龄皆是目送小陈的纸飞机飞出,感兴趣他是怎样应对的。 等李季兰稍稍准备后,从她口中便流出了小陈的最新力作:“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大妙!”王昌龄还没等李季兰唱完,便高声喝彩道! 王维也微笑颔首,表达赞许。 你追寻名山而去,在这之后,我很难再见到有你这种清白高尚情怀的人了—— 到时候思念你的心情,就好像十五的月亮,自此日之后,月亮只会越来越衰微残缺,再没如此圆满的时候! 王大叔故意写流水账的句子来刁难小陈,可是偏偏他的那句“清辉”却成了双关之语,点睛之笔! 既可以指人品德的“清辉”,也可以指月光的“清辉”! 高尚君子的离开,不正如那团团圆月,其“清辉”在逐渐减弱吗! 比喻美妙熨帖,想象新颖奇特,给人以鲜明的美的感受! 当然啰,这并不是小陈的原创,两位师长能在诗没念完就觉得这句续得很好,是因为此句出自故宰相张九龄先生的名作《赋得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正是借了张丞相对于“清辉”的妙用,所以两个人一听便忍不住叫好! 既为了张丞相的巧妙构思,也为了陈十一郎的机敏头脑! 嗯,看来张丞相是真的很擅长写“月亮”,陈十一郎也真是——会“借鉴”别人的诗啊! 只是这种“借鉴”,王大叔和王老师不但不鄙视,反而很欣赏,这就是一种传承啊! 陈十一郎虽然未曾拜入张九龄门下学诗,可是九龄公的确是小陈创作生涯中的一位重要的领路人了! 而且,九龄公这首诗,也不是原创,也是从古人诗句中发展衍生来的。 《自君之出矣》,本就是汉代乐府诗杂曲歌辞名,取自东汉末年徐干《室思》: 自君之出矣, 宝镜为谁明? 思君如陇水, 长闻呜咽声。 张九龄摘取古人成句作为诗题,故题首冠以“赋得”二字。 只是比起徐干的比喻,张九龄的比喻似乎更加巧妙一点—— 但这比喻也未必全是他自己的功劳,刘昭阳小姐今天一直痴迷的《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就有“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直接描摹思妇的消瘦形象,张丞相用月亮的“瘦”来指代人的“瘦”,估计有所借鉴。 只是借鉴《行行重行行》比他借鉴得更明显的是宋代的柳永,再读一遍,是不是完全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既视感? 再延伸一下,徐干的《室思》已经够古老了啊,可他仍然是对古人的继承和发展,《诗经·卫风·伯兮》就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意思是:“妆扮美容,只是为丈夫;丈夫不在,何必梳妆?” 所以徐干老哥是抄《诗经》的! 可是另一位叫做司马迁的老哥,更加会抄,他不写诗,只用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就完全概括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诗的所有! 太史公果然是字字珠玑呀! 总而言之,就是说,中国的诗文,自古以来就是你抄我,我抄你,有的人抄得高妙,已经超越原作的水平,那原作反而被比下去了。 这也是大家记住了柳永,记住了张九龄,记住了司马迁的原因。 二王两位师长,也希望作为他们子侄的小陈能被这样记住——他俩本身肯定必为世人铭记,几乎没有悬念的。 尽管目前的小陈,还处于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阶段。 “这一句你投机取巧,套的始兴公现成的!”王昌龄佯装恼怒的样子:“但是始兴公的诗,我与摩诘都不敢不给面子。这第一句,算是你赢了!” 说着,拿出两大一小的三个酒盏,手指上蘸了蘸酒水,在小酒盏的后面画了一道横线,表示给小陈记了一分。 陈成自然惶恐告罪说,“全赖九龄公天上眷佑”。 “嘿嘿,别急,这才第一句呢!”王大叔实际上很满意小陈这一句的破局:“——摩诘,又到你啦!” 王维点点头,现在让他续的,并非是陈成的句子,实际上是张九龄的句子——他自然要严肃认真一点来对。 楼下的看客们还不知道楼上三位当事人片刻间、几乎没有任何争论就判定了孰胜孰负,反而为三首诗那首最好议论纷纷,总之是各有妙处,俱有拥趸。 王维执笔凝思,看着张九龄的诗句,昔日的情境宛若眼前。 九龄公的优雅风度,傲人风骨,礼贤下士,奖掖后进,能得到他的赏识令王维十分自傲。 是的,为了升官,他曾经给张九龄写过很多“干谒诗”“自荐诗”,可是诗中对这位长者的褒奖,许多都是心声。 不像现在,屈服于现实,空有诗传天下的名声,却不得不言不由衷地,跟很多并不想来往的人虚与委蛇! 真叫人无可奈何! 朝廷何年何日,再有一位“风度得如九龄”的贤相呢? 心思意动之下,向来才思敏捷的他,一时竟然无可落笔! 台下的易丝儿不知上面高人是什么情况,只能来来回回地踱步,眼巴巴地看着三楼上的纸飞机有没有飞下来。 见王昌龄和陈成都发觉了自己脸上异样神色,王维自嘲地笑了笑,落笔写就。 当看到纸飞机向自己飞来时,易丝儿险些欢呼雀跃——却是与诗作者是两样心思了。 打开看了,才知道自己这样喜形于色的样子是不对的,这四句诗的伤感意味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观众们一听,都有些纳闷: 按前一句的意思,像是女子思念远方丈夫的闺怨套路—— 可下面这一句,怎么好像丈夫不是不回家,而是直接死了啊! 这未免有点狠了吧! 只有王维身边的王昌龄、陈成懂得他的心思: 司马迁《史记·汲郑列传》上说:“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 故事说的是,汉文帝时大臣翟公,是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每日车马盈门,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可一旦其失官后,宾客绝迹,他家门前直接可以带上道具去捉鸟。 第171章 小陈瞎胡闹,大叔不着调(第二更) 后来翟公官复原职,众宾客再次登门求见。这令翟公倍感世态炎凉,就在门上写一行大字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是的,这几句话经常出现在传统相声《托妻献子》中,郭德纲就经常用这句话来说明他与搭档于谦、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之间过命的交情。(以至于昔年不读书的小陈还以为这句话是郭德纲说的,郭老师到他们酒店下榻时还找“文化偶像”要签名来着。) 翟公的经历,一模一样地发生在张九龄身上,昔年他执掌天下权柄,李隆基面前也敢屡屡顶撞,门前的确是各种求他办事的人——只是张相公比起李相公(李林甫),向来都有原则。 一旦他后来失势,被贬谪离开长安,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下子都没有了。 也就王维自己、孟浩然等人,还一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吧。 如今,长安的张九龄旧宅外,真的如翟公一样,门可罗雀。 “故榻”则是用了“徐孺下陈蕃之榻”的典故,说的是东汉时被贬谪为豫章太守的陈蕃对徐孺子非常敬重,专门为徐孺子做了一个床榻,平时挂在墙上。徐孺子来访的时候,就把床榻放下来;徐孺子走了,就把榻悬于梁上。 对于王维来说,自己就是那个能得到“下榻”礼遇的幸运儿,只可惜与原故事不同,“下榻”的人还在,可“设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属于自己的那面“榻”,已经落满灰尘,不知何年再见天日了。 看客们不知王老师的心路历程,对这两句的评价都不甚高,只有陈成二人知道王维有感而发的惆怅之意,安慰了他几句。 “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也要放乐观一点,多向前面看一点,不要太悲观嘛!”一向乐天派的王大叔一边写字,一边朗声道,经历了各种贬谪,郁郁不得志,之前岭南瘴江边也走了一遭了,什么困难都不甚在意了。 何况对他而言,王维现在还能出任京官,担任的是言官这种清贵之职——比自己这种远离权力中枢的小小县丞,处境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话说回来——难怪王摩诘到现在都还感激张九龄,他现在的路,是人家帮他带上道的呀! 感慨当年无论哪个张丞相,都没有提拔自己一下。向下面送去了自己的诗稿。 刘昭阳唱道:“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众观众听完,都觉得王昌龄这两句也不出奇,是那种大路货的句子。 可是四句大路货的句子加在一起,细细一品—— 却琢磨出一种奇妙的境界来! 门庭冷清,鸟雀鸣躁。 家中之榻,落满灰尘。 咦? 主人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主人是到山中修行去了! 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呢? 因为修行本来就需要寂寞独处,才能发人深省! 你看看处于俗世之中,有多人恼人的是是非非! 妙! 妙不可言! 王昌龄寥寥数字,就把王维那原本悲观凄凉的气氛全部掀翻! 门可罗雀不但不悲凉,反而有种抛开一切负担,投身自由的潇洒! 真是如花妙笔也! 不仅听众们啧啧称奇,连王维都被王昌龄逗乐了! 他说:“少伯言之有理,我听完你这句诗,简直现在就想弃官不做,去名山中修行了!” 王昌龄大笑。 陈成则用一种“怪物”的眼光看着王大叔: 您这口气,您这处变不惊,“丧事喜办”的性格—— 还有这惊世才华!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苏轼啊! 难道是苏东坡是你转世的不成? 更可怕的是,难道就是因为听了你“这句劝”,导致王老师回长安之后就开始半隐居了? 可怕! 还有还有! 王大叔这特么又是来刁难我了吧? 又用这种流水账一样的句子让我对? 回回都来! 不管王老师的句子是好是坏,王大叔总能续得很好,甚至“点石成金”——然后用他那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小陈的脸上。 和王维说着人生感悟,吃斋念佛的事,王昌龄却也不忘提醒愁眉苦脸的小陈:“快对快对!你不会对不出来吧?哈哈!”十分得意! “怎么对不出来?”小陈在外嚣张惯了,受不得激,笔走游龙—— 表面上潇洒无匹,内心中慌得一比,王大叔这种“大路货”的诗真不好对啊! 李季兰也知道王大叔那一句不是“大巧若拙”,而是确实“很拙”——只是和王维的那一句“拙诗”连一起,“拙拙变巧”,“负负得正”而已! 着实为小陈捏了一把汗。 不过好在小陈的速度可以,没有拖延时间,他的纸飞机很快便飞下来了。 展开一看,李季兰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唱道:“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这句自然用的“烂柯”的典故:晋代王质上山砍柴,看到树下有二个老人在下棋,就把手中的斧子别在腰上,坐在边上看。看着看着,他发现身旁的树叶一会黄一会绿,也不知道变了多少回。时间过了许久,王质要起身回家,突然斧头掉到了地上,斧把已经全糟了。王质心里奇怪,但也没多想。当他回到村里一看,村里大不一样,村里几个老人问他找谁,他说出自己的名姓之后,几位老人大吃一惊,说,数百年前有一老前辈名唤王质,去山中未归,下落不明!王质这才知道已经沧海桑田不知几番寒暑了! 王大叔玩“寂寞”,玩“修行”,小陈便调侃他: 是的,修行是需要寂寞滴,寂寞到极致是什么呢? 就是你一个人到大山里,“修行”到你的斧头把都腐朽了,你妈妈喊你吃饭你都听不到—— 如此过了几百年,你的修行也就成功了! 不成功也没事啊! 看前面—— 如果这几百年你不是躲在山里无所事事,而是生活在这俗世中…… 人间,“是非多”呀! 此“诗”一出,全场大笑! 这种戏谑,不同于易丝儿一开始那些胡闹的诗,有点内涵,让人越琢磨越有趣,笑得也开心! 王维和王昌龄见状也都笑了。 小陈擦擦了冷汗,心想:虽然是开了点小玩笑,这诗也不咋严肃,可这关是度过了! 平时骂朱熹“存天理,灭人欲”,但朱夫子的诗还是好用的——小陈我这不就用上了吗! 这一回合,三人公认王昌龄的诗作得最好,王昌龄自谦说大半是靠的王维的基础——虽然那基础并不牢靠,可并没有忘记给自己的酒盏下,饱饱地蘸取了酒水,划了一道线。 “还有两句了!”王大叔比划出一个“Victory”的手势:“又到摩诘了!” 第172章 王昌龄:春天在哪里?(第一更) 被王昌龄、陈成先后插科打诨,王维的感伤减了不少,这时候也振作起了精神—— 他从年少成名以来,向来是百战不殆的,也就当年御前作诗,被陈十一郎侥幸胜了而已。 “敌方”各下了一城,这一轮他还不发威,有点说不过去吧? 朱熹那一句暗合了隐逸情怀,正是王维的拿手好戏。 抖抖衣袖,信手拈来! 王维的第三首诗诞生! 众人倾耳,唱的是: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发、实都是入声) “好!”小陈不管王老师吟的是啥,看人家那副认真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要喝彩的。 “摩诘这次跟我们动真格的了!”王昌龄也是抚掌大笑,看得出来这首作得的确很好! 以前,王质进入深山,斧子把都烂掉了,也不知回来; 可是,他在深山的那几百年中,人间不知几度沧桑—— 只有那山下的茱萸,就和他离开时一样,自顾自地开放,而且越是寒冷,越发清香。 果然,一回到自己擅长的套路中,王维老师深不可测的模山范水、以景如画的功力就发挥出来了! 他曾在《济上四贤咏》中曾经称赞两位贤隐士的高尚情操,说他们“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 如果不是官场凶险,王老师自己也是追求心志高洁的人,就好像当初他在御前写给张九龄的那首《献始兴公》的诗里说:“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 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 现在,他写的“凌寒独自开”的茱萸,不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吗? 有意图效仿王质那样的人,进入深山是为了修仙得道,而王老师,就是喜山爱水,希望能在归隐中得到一种平静。 管他春夏秋冬,管他红尘是非,我便孤芳自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这两句随意挥洒,毫不着力,可以说既动人又自然,而且诗外仍有无穷意蕴,可以引人遐想。 怀古、写景、言志,一起来!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非一般人所能学到! 小陈每每听到王老师吟出这种句子,总是惆怅没能常在其门下,好好学习。 这句听起来又很有小陈在二年级时经常背诵的,另一位当做宰相的王老师——王安石老师的名篇《咏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不知道王安石老师有没有参考王维老师的诗句。 只可惜,轮不到小陈接王老师的这句诗,要不然把王安石老师的名作改改,接在王维老师的后面,应该可以令人叫绝! “有幸”续王维金句的,是王大叔。 王昌龄见王维动真格的了,自然也不敢怠慢,非常端正认真地续了两句。 得到诗句的刘昭阳也不敢怠慢,唱道:“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这句对得也是极美!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黄花呀(茱萸), 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春天在柔顺的春风里,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美!美!太美啦!”小陈张开双臂盛赞道,这首写的就是如今金陵美妙的春景,对仗工整,清新自然! 原来《春天在哪里》是王昌龄的写的啊! “谢谢你的赞赏噢!”王大叔道:“可你说话就好好说话,怎么还唱起来了呢!” 陈成:“……” 王维:“……” “唱就唱,特喵的还‘哔哩哔哩’地唱呢……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 陈成:“……” 王维:“……” 小陈十分羞愤! 成长的烦恼啊! 在他未满十岁之前,每次唱“我在天街上,捡到一文钱,把它交到金吾叔叔手里面”; 又或者“我的好妈妈,下班(串门)回到家,劳动(闲扯)了一天,多么辛苦呀”; 再加上这首《春天在哪里》!(有趣的是,这三首歌都是潘振声老先生写的,他可谓“统治”了几代人的童年。) 谁不夸陈十一郎萌萌哒、可爱娃? 现在也才十四岁,唱“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王大叔已经受不了了……觉得他是恶意卖萌…… 苦啊! 快乐的童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而且我明明唱的是“嘀哩嘀哩”,怎么在王大叔口中,直接把我从“D站”(dilili)转移到“B站”(bilibili)去了! “咳咳咳咳!”连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小陈知道自己的儿歌都无用武之地了,还是好好当一个优秀的少年诗人吧! 少年诗人,一遇到王大叔、王老师这种“老油条诗人”,总是会很为难—— 你看看人家这两个! 在这种游戏环节上,随笔一写,就是可以流传后世的诗文! 而区区小陈我,只能用别人流传后世的诗文,来还击他们! 依然是李季兰演唱的小陈的这首诗:“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春风呵,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特喵地闯入老子的罗帏,羞不羞愧? 知不知道如果是在花旗国,可以直接以“私闯民宅”为由,当头给你一枪! “妙则妙矣,”王昌龄赞了一声:“可这不是李十二白的诗么?” 小陈:“……” 好吧,这个“别人留传后世的诗文”,“别人”还是王大叔你认识的…… 此句自然出自李白的名作《春思》: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是一首描写思妇心绪的诗,五、六两句捕捉了思妇在春风吹入闺房,掀动罗帐的一霎那的心理活动,表现了她忠于所爱、坚贞不二的高尚情操,萧士赟就盛赞说:“比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 但如果不是李白写的,那肯定也有人说此句“无理取闹”…… 春风招你惹你了? 还是大风降温啊…… 可话说回来,中国古诗非常擅长“无理而妙”——从李白的这首诗中也可看出,所谓“无理而妙”,就是指在看似违背常理、常情的描写中,反而能吸人眼球,更深刻地表现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如果是李白在,王大叔肯定要在盛赞之后“浮一大白”,只可惜是王大叔不认可小陈的“无理而妙”,觉得他就是“无理取闹”…… “这一回合你偷懒了!罚你自饮三杯!”王大叔严肃道,这就是抄袭者当场被抓“现行”的下场——当然啰,本来就没有说不准用前人今人的诗。(王维王昌龄是想不到,小陈还能用“后人”的诗。) 这一回合,三人都非常巧妙,但是推脱之下,三人还是公认王维此句作得最好,而且还是原创,不像小陈这种投机取巧的小淘气…… 于是,在王老师的酒盏之下,也划了一条酒水横线…… “注意啦注意啦!都打起精神来!”王大叔严肃地提醒道:“只剩下最后一句啦!” 第173章 乡村爱情,百年孤独(第二更) “嗯?只剩最后一句啦?”小陈心想时间过得真快,主要是身边这两位中年男子,写诗比喝水还简单。 瞟了一眼代表自己三人的酒盏,自己那个最小的酒盏下面标注自己第一句获胜的那条线,已经快要干涸,不大看得见了。 三人各胜一句,那么最后一句谁最好,自然就是这轮联句的终极获胜者。 幸亏只是比4句,再比下去,自己的存货非要被全掏光不可——而且全掏光也比不一定能胜过他俩,自己搞不好要被脱掉底裤,当众人的面出丑。 “嗯,最后一句不准你再引别人的句子啦!”王昌龄勒令小陈道:“写了三句,两句都是别人的!” “是,是。”陈成唯唯诺诺,心想只要我引的是你们俩没听过的,那自然就是我“写”的。 最后一句王维先写,但是却困难不小。 因为李白这句诗是“无理之妙”,既然莫名其妙,你要接着对方的句子,继续“装疯卖傻”,就显得刻意,反而不妙了。 要是回归现实,又会显得平淡,失去灵气。 只能说,这句换李白自己来了,也不好处理,可能仍是放在句末是最好的。 踟蹰了片刻,王维才把最后一句写好了,交由易丝儿唱。 易丝儿展开之后,看到诗句依然精妙,喜气洋洋,转而看到诗句之后还有“就此为止”四个字。 一下子哭丧了脸,情绪也提不上来了:“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这句续诗意思说,等到良人归来的时候,那就随便杨花随着春风你到处飞——我也拿你无所谓。 虚实结合,画面极富有冲击力。 虽然没有提“春风”,但依然没有忘记这位“第三者”的存在,甚至还引入了“第四者”柳絮(杨花难道不应该是杨树的花咩?),情感纠纷更加错综复杂,正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狗血情节。 台下观众并不知道这是楼上两位大神一位小神的决胜局了,依然喝彩声不断。 但这一次,易丝儿一下台之后就险些哭了,唱过了王摩诘的好诗,她的草台班子明显不够看了。 王昌龄这次也磨蹭了一会儿,显然也是好胜心极强的那种。 当刘昭阳拿到他的诗句时,也看到了“就此为止”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后面还有四个字: 任选其一。 王大叔显然自己也没有想好到底用哪一句比较好,干脆写了三句,让刘昭阳自己选—— 你要是选的不是最好的那句,可不要怪我哟! 王昌龄续的诗分别是: 其一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云发不能梳,初日净金闺。 其二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渺然江南意,惜与中途违。 其三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刘昭阳一看,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把问题抛到自己身上来了! 我怎么知道该选哪一首呢? 看了看,似乎都可以,的确左右为难。 最后没有办法,只能采取一个最科学的方法! 抓阄! 现在并没有阄可以给她抓,昭阳仙子便念起“咒语”: 叮叮当当,海螺烧香,我点到了谁,就在谁身上! 哇! 最终,第三首成了幸运儿! 刘昭阳便选择了在众人面前唱这一首:“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这一句呢,也说得过去: 什么时候可以一起携手,在杨花满头飞舞的季节。之前我们一同携手取过的美丽的花园,因为没有人来,一直紧紧地关闭着门。 一首诗,既有过去,又有现在,还有将来—— 构思颇为巧妙, 这种形式,一下子就让人想到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最令人称道的第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回溯性叙事的开始,独创了从未来的角度回忆过去的新颖倒叙手法,短短的一句话,实际上容纳了未来、过去和现在三个时间层面,而马尔克斯显然隐匿在“现在”的叙事角度。 这样的时间结构,在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不断地给读者造成新的悬念。 只不过,带来的负面效果就是,时间太过复杂,让读者越看越糊涂,加上百年孤独里名字太多、太长、太重复,根本记不住…… 说句题外话,小陈当年为了附庸风雅,也尝试过阅读这本“佳作”,可是很快就被混乱的时间线和人名搞糊涂了,没几页就搞不清几个奥雷里亚诺分别是谁谁谁…… 在网上学习了将《乡村爱情》中的人名带入到这本书里,结果就成了这样: 多年以后,赵玉田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赵四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象牙山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刘能,刘英,王长贵,谢大脚,王小蒙,谢广坤……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名字倒是记住了,可是脑海中的谢广坤、刘能、赵四斗个不停,更加看不下去了…… 就比如现在,小陈在感慨了一下王大叔巧妙的时间线之后,立马想到百年孤独,想到百年孤独,就想到了象牙山的ladys、乡亲们…… 尼古拉斯赵四和刘能谢广坤,又在他脑海中争吵起来了…… 看着小陈怔怔出神,王昌龄以为是自己的绝妙创意让小陈难住了,得意地催促道:“怎样?十一郎可有所对?” 小陈动了动眼珠,好容易将自己从象牙山抽离出来,看着王大叔,木讷地点点头:“有了。” “那你还不快写?磨蹭什么?” “噢,我怕写出来,把王大叔的诗句给盖过去了。”小陈老实地答道。 王昌龄:“……” 王维:“……” 这小子,为什么总是忘不了装B…… 你谦虚一点能死嘛…… “你都还没写,怎么就知道自己能赢呢!”王大叔哭笑不得,以他这种才华,分分钟写出十首不同的好诗,各有各的绝妙,也不敢动辄说自己能胜别人,尤其是诗榜前五的几位呢! 小陈叹了口气,心想:这我也没办法啊! 本来并不打算当这个最终优胜者的…… 片刻之后,李季兰得到了小陈的最后一首诗,上面写的是: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春光关不住,红杏出墙来。 第174章 赢下王维王昌龄!(第一更) 当王昌龄的诗从刘昭阳口中唱出来的时候,陈成第一时间就想起来四年级时学的必背古诗,叶绍翁的《游园不值》: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就算不学,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毕竟谁会不知道“红杏出墙”? 主人自私地紧闭园门,好像要把春色关在园内独赏,但“春色”却“关不住”,有不安分的家伙钻出墙来。 后两句诗形象鲜明,构思奇特,“春色”和“红杏”都被拟人化,不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能引起读者许多联想,历来是广为传颂的名句。 一开始都是用来说明“一切新生的美好的事物也是封锁不住、禁锢不了的,必能冲破任何束缚,蓬勃发展”的哲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女人出轨的代名词了。 于是乎,潘金莲红杏出墙,马蓉红杏出墙,李小璐红杏出墙,阿沁男友刘阳红杏出墙(刘阳:我是男的!)。 现在还没有这种歧义,所以此时从李季兰的口中唱出,令人啧啧称奇,倍感惊艳! 掌声响成了一片,从水阁直接传到了报恩寺里! 王昌龄原本听陈成说此句定能盖过自己,有些不以为然,可一听完,就不得不直了直腰杆,仔细品味。 越品越觉得…… 有滋味啊! 看小陈的眼光又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意味,有些艰难地问:“这是你现在作的?” 摆明不大信的样子。 “呃……”小陈不敢答应地太确切,本来他是不想在最后一句用顶好的诗句的,没必要所以的风头都是自己出的,也给两位师长面子。 可是王大叔来了这么一句“无人长掩扉”,实在是与“小扣柴扉久不开”太像了,由不得我不抄袭啊! 王大叔指指小陈,看看王维:“你这个学生——” “唉!真有‘天赋异禀’这么一说!” “有道是,青出于蓝,他这个,这个……”王昌龄比划着小陈的脑袋:“……都这样了!看来咱俩也没啥可指导他的了。” 王维:“……” 陈成:“……” “当然啰,硬要挑毛病,也不是挑不出。”王大叔捧了一下之后不忘敲打:“对比仍然不够鲜明!如果只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话,就更增意趣。” 王维点头:“少伯言之有理,下句若改,莫不如将上句再增两字,曰‘满苑’,‘满苑春光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如此,对比更为醒目,对仗也工整……” 这俩大叔自顾自地聊天,把小陈抛在一边,直接就把这首诗的本来面目给还原出来了,让小陈狂汗不止…… 叶绍翁的原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本就不对仗,而这两句又是春节春联上的“常客”,所以民间总是颠倒顺序,说“满园春色关不住”——可这么一来,平仄又对不上了。 反而是这两位大叔并没有刻板映像,所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被他俩增字之后,愈发觉得此句妙趣无穷! 毕竟没有这两句,小学生根本不可能知道叶绍翁是谁,人家一生就这么两句,让小陈随口吟出,似乎是过分了点…… 两个人又同时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小陈—— “好啦好啦!”小陈被他俩看得发虚:“也不是一点没有借鉴啦!” 这话说得没错,叶绍翁这两句并非原创,从他之前的陆游《马上作》中就可以看出“红杏出墙”的真正来历了: 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 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叶绍翁这首诗应是从陆游诗中脱胎而来,但好就好在他前一句原创的更佳,春色在这么一“关”一“出”之间,冲破围墙,溢出园外,关锁不住的生命力度一下出来了。 这也是此诗流传颇广的具体原因所在,导致诗的来源,陆游《马上作》反而不怎么常被提及了。——但陆游大大不在乎啊,反正他诗多名句多,送一两句给子侄辈无所谓!(陆游应该和叶绍翁老爸是同时期的) 这也是如今天这种“联句”比赛魅力的所在,通过对原有诗句的拆解、重构、再创造,从某一角度焕发新的生机,比如今天不就诞生了如…… 易丝儿“一直黑一直灰”这种“奇句”嘛…… 尽管知道小陈并非是原创的了,可两位师长还是称赞了他的机智,也没有再对自己的创作力产生怀疑了。 皆大欢喜。 底下的观众见上面迟迟不再飞“纸鸟”下来,才知道上面的几位“高人”不再出手了。 比赛还可以继续比下去,可是易丝儿这边一方面觉得“红杏出墙”不好对,另一方面纵有高人相助,也没见李季兰那边受到什么威胁,反而愈挫愈勇,写的句子越来越好,陈十一郎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令人恐惧! 易丝儿宣布! 退出争夺!老娘不比啦! 紧跟着她的刘昭阳也宣布不比了! 天都快黑了,今天可把刘仙女累坏了! 两位对手都退出了,李季兰自然无需多言。几位评委开始根据选手各自表现,评判今日胜者。 事实上,还用得着评吗? 赤练仙子李莫愁第一,当之无愧! 不说她从起初到最后决胜回合的稳定、高超的质量,光是这最后一句诗,就足以证明谁是最优秀啦!—— 不开玩笑,当晚连不解的报恩寺中僧人们都从口口相传中听到了“红杏出墙”的事。 经过装模作样的“激烈讨论”,作为本届东道的胡赛春妈妈当场宣布: 联句大赛最终获胜者! 赤练仙子李莫愁! 第二名,昭阳仙子刘昭阳! 第三名,不知道是黑天鹅还是灰天鹅的易丝儿!——而小陈猜她是丑小鸭。 作为赛事赞助方的陆大善人向获胜者李季兰颁发了最高奖项! 奖品是—— 一柄白玉麈尾! 李季兰:“……” 陈成:“……” 操,昨晚的奖品不就是这个吗…… 陆大善人解释说,当然不一样啊!昨晚那把是刘琰拿过的,这一把—— 是颍川韩伯拿过的啊! 李季兰:“……” 陈成:“……” 操,我们看明明都一样…… 你这是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吧! 尽管连说“只是个游戏”,可王昌龄大叔还是没有忘记三人的赌局,在小陈的小酒盏下郑重其事地划下了一条横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雏凤清于老凤声!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小陈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虽然连一把批量生产的奖品都没有得到,可小陈仍然觉得脸上十分光彩! 他赢的,毕竟是王维王昌龄呀! 第175章 你水性杨花,我红杏出墙(第二更) “这就完了吗?”王昌龄环视下面,意犹未尽,早知道就定四十句了,看来自己低估了陈十一郎的实力。 奖都颁发过了,应该是要结束了吧! “好像还有个联唱环节。”小陈道。 这也算是对今日比赛的一个总结回顾,此前被淘汰的那些姑娘,将会把三位决赛选手吟出的“诗句”连成一整首长诗来唱。 听起来就有点…… 无聊。 胡妈妈将赛春楼中漂亮的姑娘都派上去了,趁报恩寺和尚没出来赶人之前,给自家姑娘打打广告嘛! 从第一句“少壮不努力”开始唱: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深闺夙夜长,女子发春时。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到这里,除了“女子发春”有点突兀,别的都还勉强说得过去,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 一头羽毛黑,一头羽毛灰。 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 请洒潘江水,各倾陆海为。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犹可击庄缶,庶几有时衰! 但教期年后,新衣换旧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东风战鼓擂,究竟谁怕谁! 观众们越听越糊涂,怎么当时觉得还不错的某些诗,现在听起来格外别扭! 尤其是一头一尾的这两句,让人无力吐槽…… “什么玩意!”王昌龄本来还挺有兴致,听了这些乱七八糟了,怕自己晚上的食欲都被影响啦! 几欲拂袖离去! 但是因为想听自己三人最后“联”的那几句,硬是按捺住了性子。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 归来邯郸市,百尺青楼梯! 半醉秋风起,铁骑门前嘶! 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月出碧云断,单于秋色来!” 哎,诸如这几句,虽然是拼凑出来的,可是听起来还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意思! 莫不是说一个老兵八十岁回家,一回来敌人就打过来了,然后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呃…… 终结者? 无论如何,难得这一段古人句子、王大叔、小陈联手写的,组合在一起,却很有点边塞雄诗的意思,现场观众也都报以了热烈喝彩! 终于到了王老师也参与进来的那段了: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 原本以为自己三人的诗都写得非常好,可是这一段…… 王维:“……” 小陈:“……” 王昌龄:“……” “那个,咱走吧?”小陈试探性地问,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两位老师忙不迭的答应,他俩也是如坐针毡! 现在知道,为毛线联句作诗,写“排律”的,纵使作者水平再高,也写不好了吧? 真的把持不住啊! 只是最后这一段……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春光关不住,红杏出墙来!” 出奇地好!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惊奇的样子! 怎么这一段又能说得通了? 分明说的是,一个闺中寂寞的妇女,久盼丈夫不归,最终“水性杨花”,意图“红杏出墙”了! 明明之前写的时候,每一句都非常“高洁”“忠贞”啊! 楼到底是从哪一层开始歪的? “先说好啊!”王昌龄大叔咳了一声:“此诗,不是我作的!” “也不是我。”王维老师也不趟这趟浑水。 小陈:“……” 你俩的意思,就是这种教唆已婚妇女出轨的诗必须是小陈我写的呗? “我还未成年呐!”小陈捶胸顿足,被蒙这不白之冤,太惨了! 这种联句游戏,以后千万不要再玩了,你完全不知道会在哪里出岔子…… 善良的土壤,也是可以开出“恶之花”的啊! “那个,还有一件事。”王昌龄大叔指着案上的纸道:“这些纸张,原本都是本官办公用的。” 小陈暗觉不妙,除了要让小陈背“教坏良家妇女”的恶名,难道还要…… “但是现在都被你折纸鸟折掉了。” 小陈:“……”明明是你求我帮你折的好吧…… “你也知道的,纸张是很贵哒!” 小陈:“……”所以呢…… “听说你最近印了很多的书,那肯定有不少纸啊!”王大叔冲小陈勾勾手指:“所以……” 小陈叹了口气:“悉数与大叔您补上。” 心想自己来着水阁中,一文钱没花,没想到临了还是在这里栽了个跟头…… “甚好!”王大叔非常欣慰,还不忘将小陈没折好的那些纸也带走了——都要节俭着用哇! “今晚来江宁县衙中过夜呀!”王大叔指指自己,指指王维:“咱仨人再饮酒联句,畅叙幽情,岂不美哉?” 陈成:我特么再也不想联这种狗屁句子了! 原以为是扬名立万,最后什么污水都泼我身上了! 我憋屈哇! “明天花魁大赛尚有最后一轮,”小陈问:“两位师长还来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王昌龄头摇得飞快:“再看花榜,不要说别人风言风语了,你王老师都要弹劾我了!” …… 走下水阁的小陈格外疲惫,头疼得厉害,感觉今天一天无比漫长,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 挠了挠头,还挠掉了一根头发,让小陈更加悲伤,当诗人这种事简直比996程序员还要艰难,我会在40岁之前谢顶吗? 楼下李季兰正喜滋滋地摆弄那根白玉麈尾—— 虽然吐槽说是批量生产的,可是上手之手,十分不俗,搞不好人家说的真的。 可是当她看到垂头丧气的陈十一郎时,格外诧异:“何以颓唐至此!” 陈成叹气道:“为了你能赢,我容易吗我!” 昨天晚上随便唱唱,就能得第一; 今天的第一,实在是太艰难啦!对手到最后直接上升到地域难度!! 从付出回报比上来说,今天的“满分十分”实在是不划算了…… 但是从客观上来说,激烈的比赛,倒是让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在金陵的群众的心目中,李莫愁在花魁的竞争上,已经领先所有人的不止一个身位了…… 如此想想,小陈又有些得意: 如刘昭阳,别说绍生帮她了,王大叔也出手助她了,又如何? 还不是输给小陈我了! 当然,季兰姐姐也有功劳! 换成易丝儿的话,小陈是没信心扶起来她的…… “走走,回家!” …… 看着小陈三人远去的身影,香炉对身边的绍生道:“你看看,今天让人家把风头都出尽啦!” 绍生道:“今天是没办法的!可你急什么,这不还没到最后么。我管保——你是错的!” 第176章 岑参的诗榜排名问题(第一更) 这天晚上,陈成来到王昌龄王维所在的江宁县衙,陪两位师长侃大山。 南京作为六朝都城,如今被贬为县,可谓“落魄”,却也是朝廷有意为之。 名义上为“县”,可这“县”着实太大,如今南京市区的大部分区域都在王大叔的“江宁县”范围内。 到了当今太子登基之后,发扬他老爸爱改名字的习惯,在上元二年(761年)把江宁县更名为上元县,五代十国杨吴时期,又从上元县划出一部分,另外设置江宁县,此后一直到清代的大部分时间内,南京市区都是上元、江宁两个县,以内秦淮河为界。 这个格局维持了将近千年,直到民国时上元县被撤销。 巧的是,南京目前仅存的县衙建筑,就是位于白下路的上元县衙旧址——如果县治基本没变的话,那你完全可以到此处凭吊曾经的金陵副市长王昌龄了。 当然啰,这只是玩笑话,唐代的江宁县衙估计还没等唐代灭亡就已经先被废掉了,晚唐诗人罗隐就曾到此凭吊过王昌龄: 过废江宁县·王昌龄曾尉此县(原诗注) 县前水色细鳞鳞,一为夫君吊水滨。 漫把文章矜后代,可知荣贵是他人。 莺偷旧韵还成曲,草赖馀吟尽解春。 我亦有心无处说,等闲停棹似迷津。 陈成现在过来,正是盛世,县衙大堂坐北朝南,百十来间小瓦屋面,非常气派。 王大叔在这里当二把手,尽管时常仍会发发“不被重用”的牢骚,事实上小日子过得应该也是蛮舒坦的,何况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名声也足够让大家都尊重他。 所以经常会有朋友到金陵来与他开party,他在江宁的诗基本上都是在金陵开趴之后“送谁谁谁”时写的。 前月刚刚送走一批老朋友,这个月又迎来了王维和陈成,王昌龄自然是喜不自胜,感慨良多: “去岁襄阳一别,回长安后,得了现在这个职位,我还老大不情愿呢,至洛阳滞留了数月,方才南行,在东都把能见的朋友都见了个遍,正所谓‘江月照吴县,西归梦中游’——这次南下,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得回洛阳、长安啦!” “哦?王大叔在洛阳见了不少朋友吗?”陈成问:“那有没有——见到岑二十七?” 诗人关系中,小陈知道岑参与王大叔交情非常好,而根据此前的信息,岑参应该也在河南的。 对于这些闻名后世的大诗人,小陈往往在诗榜上拿不准人家的位置。 排高了吧,别人质疑诗榜的公平性合理性:你有什么依据? 排低了吧,日后人家出名了,别人笑话:某某某你们好意思排在谁谁谁后面,简直瞎了眼! 去年小陈建言榜上收录岑参时,小郡主就有些将信将疑,真收录了之后果然也是受到了部分人的质疑,认为23岁的岑参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随便举一个例子: 大河南郭外,终日气昏昏。 白鸟下公府,青山当县门。 故人是邑尉,过客驻征轩。 不惮烟波阔,思君一笑言。 看上去就是那种套律诗模板的作品,平平无奇,你要说他与“宣城四秀”王中流的诗有境界上的差别,那肯定是鬼扯。 既然作品都差不多,那凭什么王中流就真的在“百人诗榜”中位列中流的五十,而你岑参区区一个诗榜新秀,就能排到诗榜第二十七呢?(陈成:还不是因为他排行二十七就把他排这里了……) 两人中间,还有不少各地知名诗人呢! 总之,这种争议动摇了小郡主对小陈部分的信任,所以小陈希望从王大叔这里得到一些内幕信息,看看现在的岑参到底底细如何,自己又是否在“揠苗助长”,世人对诗榜的质疑——事实上就对自己艺术眼光的质疑,有没有道理! “那是自然!”王昌龄肯定道:“我们在洛阳可是在一块呆了好一阵子,同食同寝,好不快活!” 陈成:“……” 如果再后世,这种中年青年睡一张床上,绝对被认为是“怪大叔”…… 古人也是有意思,这种“忘年交”屡见不鲜,不像后世上了年轻的人都要端着,不肯跟青年人打成一片。 “我要南下,岑二十七兄弟二人也很是不舍,作诗留别——”王昌龄感慨之际,就将当初在洛阳告别时岑参送行所作的《送王大昌龄赴江宁》吟诵出来:“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 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 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几句一听,陈成暗暗惊异: 只知道此时岑参声名尚且不显,年龄也才二十出头,诗按说作得不错,却不知有的诗——已经作得如此好! 基调悲凉忧郁,直入人心,写王昌龄赴江宁任一“微官”,而路途遥遥,跋山涉水,关切之心,交情匪浅; 又转而叹惋朝廷官员济济,只有王大叔和孟夫子一样,遭遇“有才明主弃”的境遇,流落异地,寂寞孤独,将心比心,忧愤交加,王大叔听了自然深有同感啊! 难怪王大叔对这个忘年之交向来格外看重! 仔细计较起来,人家岑参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人家的诗—— 是自己作的! 王大叔继续吟道:“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 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 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小陈心想:穷巷独居的诗人,相伴荧荧孤灯,北风卷着雪花在屋外肆意飞舞——确定这是王大叔,而不是白毛女? 王大叔继续吟道:“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 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嗯,说王大叔到了南方,看见桃花纷纭、春意盎然,必定诗兴大发,精神焕发——这倒是没错,今天下午他的诗兴就很“大发”,如果任由他联句联下去,他可以一直联到宵禁都不回来。 全诗语言朴素自然,却感情充沛,一气呵成,虽然是五言古诗,可是却比不少律诗还要整齐漂亮,才气已然显露锋芒。 更关键的是,岑二十七,总是设身处地地为王大叔着想,王大叔能不感动非常吗? “王大叔,这首诗我可以记下来吗?”小陈问道,有这一首诗,定心丸就吃下了! “哦?十一郎也觉得岑二十七诗作得好么?”王昌龄笑道:“我是觉得,你二人皆是少年翘楚,日后堪为大唐诗坛‘双璧’!” 哇,这个评价有点高了…… 大唐双龙传吗? 岑二十七是注定要成为盛唐群星璀璨中重要的一颗的,可是要说只有“双璧”也太夸张了! 毕竟你们这帮“老头子们”没有一个肯轻易从诗榜上掉下来…… 第177章 王昌龄写给小陈老爸的诗(第二更) 对于王大叔的溢美之词,小陈自然要谦虚几句,顺手记下岑参的诗,回头寄给小郡主去—— 总之,岑参这首诗让小陈一下子就提高了对对方诗力的评估,如此看来,自己不但没有错,岑参在诗榜上的排名还低了! 不妨把岑二十七的排名从二十七名再往上提个十名,再显眼一些! 反正又不怕他拿不出相应实力的诗句! 王维倒是不大在意诗榜上的虚名,他曾经蝉联N年的岐王诗榜冠军,却也没有换来高官厚禄,虚名过高,反而是累赘:“有道是‘君子临治世,当有为于天下’,而少伯大兄却难以君臣相合,出为外官!感念于此,殊为可惜!” 他也叹息王昌龄徒有生花之诗笔,却得不到朝廷重用,以展自己的经世才华——实际上也是为自己发牢骚,毕竟他虽然是“京官”,却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京官,离权力中心还远着呢。别说正事了,就连需要写诗时,天子也未必想得起来他。 无它,别人拍的马屁更舒爽。 作为一个曾经得意过的马屁精,陈成自然知道这两位都混不上去的缘由,可是自己的那些成功学经验也不好“传授”给他们,只能政治正确地插嘴感慨一句:“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嗯?”王昌龄又是惊讶了一下,称赞有加。 显然“诗称国手”“命压人头”很符合他的胃口,“满朝文武许多酒囊饭袋”也是他这种愤世嫉妒之人对朝廷的基本认知。 小陈暗说自己就是多嘴,千万不要把对方的诗兴勾引起来了,到时候又嚷嚷着要玩联句,自己可奉陪不起! 你要吟诗还是自己去吟吧! 转移话题说:“岑二十七兄为王大叔殚精竭虑,真挚的情谊不言而喻——那王大叔可有回赠之作?” 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岑参兄弟二人都是性情中人,可同宿陋屋,可同舟共济!值得深交!”王昌龄盛赞了一下岑参兄弟二人的人品:“至于回赠嘛……没有。” 陈成:“……” 靠…… 为什么你们这些诗坛“前辈”总是端着,傲娇得不行…… 孟夫子是老大哥,李白是小老弟,所以李白写了一堆“我爱孟夫子”,孟夫子不回赠他半首; 缓过来,李白成了老大哥,杜甫成了小老弟,杜甫写了《春日忆李白》、《冬日有怀李白》、《天末怀李白》、《梦李白二首》、《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等等15首佳作,李白偶尔思念下杜甫,只写两三首…… 王大叔比岑参大了二十岁,就有点江湖大佬的意思了…… 所以啊,小陈我有自知之明,我就算认识的大佬已经不少了,所以我从来不求你们给我写《春日忆陈十一郎》、《冬日有怀陈十一郎》、《梦陈十一郎》、《火并陈十一郎》、《陈十一郎与我娘亲二三事》…… 王大叔看陈成腹议的样子,解释道:“你误会啦,倒不是我不想写给他,主要是那天他们来一大帮人送我,綦毋潜啦、李颀啦,岑二十七啦……反正东京府县相熟的诸公,都来了!一直送我送到白马寺呢!” 陈成:“……”呵呵,果然跟您交好的,个顶个的都是大诗人呢…… 早知道我当时就去洛阳送行,顺便就把“天下第一诗道会”办成了!——当然啰,关键不是洛阳我去不成嘛! 一想到夭折腹中的“天下第一诗道会”,陈成总是倍感遗憾,也不知到何时自己才有这种号召力! “人太多了,我不能一起都写啊!就偷个懒一起写了!”王大叔嘿嘿笑,吟道:“ 鞍马上东门,裴回入孤舟。 贤豪相追送,即棹千里流。 赤岸落日在,空波微烟收。 薄宦忘机括,醉来即淹留。” 吟完自己也乐了:“当时还说‘江月照吴县,西归梦中游’,现在反而不想‘西游’了,金陵风月好得很,回头把他们都叫来体验下。” 小陈:“……”您倒是现实得紧。 王大叔还问王维呢:“摩诘,你说金陵好也不好,我说的对也不对?” “善哉!”王维夸赞了一句,能不好么! 金陵全是有名的和尚庙,王老师的最爱啊! 听到王大叔也有那么多明播四海的朋友,小陈又动起了抱王大叔大腿的心思: 自己如果以金陵为根据地,未来七八年不愁没地方官罩着,而且那么多冲着王大叔名声前来拜访的人,自己也能接触到,积攒人脉。 出版图书、发表诗集、举办诗会…… 很有搞头。 “朋友”来了,别的不说,先带你们赛春楼、媚香楼一条龙服务走一波,你们说,6不6? 正遐想着,王大叔又开口道:“南下途中,我还寄了诗与令尊呢!” “嗯?”小陈意外了一下:“我……老爸?” 王昌龄点点头:“我先前贬谪南越,令尊来了书信,好生与我鸣了一番不平,祈祷我平安北归——这份情谊,我是心知肚明了。” “他辞官归了颍川,我原是要去你家中拜访的,但途中生病,之前在东都又盘桓过久,遗憾未能成行。刚好在汝中遇到了熟人,便托人带去了书信,把我这两年的遭遇说与他,免他挂心。” 次汝中寄河南陈赞府 汝山方联延,伊水才明灭。 遥见入楚云,又此空馆月。 纷然驰梦想,不谓远离别。 京邑多欢娱,衡湘暂沿越。 明湖春草遍,秋桂白花发。 岂惟长思君,日夕在魏阙。 所谓“赞府”,便是对县丞的美称了。(当然陈成老爸这年已经辞去了封丘的县丞之职了,不妨碍朋友们这样叫他。) 陈成读罢“岂惟长思君”,有些动容,起身行礼道:“有劳王大叔记挂我家大人了,他辞了官,归隐故乡,看似闲云野鹤,了无挂碍。实际上‘身在江湖,心存魏阙’,这全都……赖我。” 所谓“魏阙”,说的宫门上巍然高出的观楼,其下常悬挂法令,因而用作朝廷的代称。 陈兼年龄还不算太大,才学、官声也算有口皆碑,如今虽说是自己选择的归园田居,可未尝没有这不省心的二儿子“陈猕猴桃”的牵连。 自己也是有几年没见到家人了——陈成一想到家中老父老母,有些黯然。 王昌龄见状,劝慰道:“无妨,无妨。有子如此,你父乐在其中呢。我等笑称,昔日陈不器文采出众,不想生了你,诗才全让你‘传’走了,哈!” 陈成更加惭愧:“大叔谬赞了!” “既然大叔有诗赠与家父,家父未尝及时回和——陈苌愿代父为诗,以补缺憾。” 第178章 小陈的第一首原创!(第一更) “哦?如此甚好!”王昌龄哈哈大笑:“前人有木兰‘替父从军’,今人有陈苌‘替父为诗’——堪为佳话!” 小陈一想到自己的名字“猕猴桃”和“木兰花”很对仗,就有些头疼。 不过木兰倒不一定是“花木兰”——木兰是北朝时人,没有姓,很可能是少数民族人,因为在某些时期如高氏北齐,只用鲜卑人打仗,汉人是不需当兵的,如果不是汉人,那大概率是不会姓花,独孤木兰、拓跋木兰都更靠谱点。 反倒是与小陈同时期,安史之乱中有一位女将“任木兰”,曾率领数千义勇,激战叛军,岑参还曾写诗赞她:“甲士千群若障云,一身出能定三年。” 相比这位木兰,小陈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来金陵才几天,吟的诗已经超过过去三年的量了。 小陈负手而立,王维王昌龄两个人都看着他,只听他一本正经地朗诵标题道:“替陈赞府酬赠王赞府!” 王维王昌龄绝倒! 王昌龄笑道:“你家大人看不上这八品赞府,却是先不做了!我却还要指着这点俸禄养活家人呢!” 小陈也笑,吟道:“ 长安同及第,义气俱少年。 挥翰凌霄汉,执言对圣颜! 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愁绪归何处,满城啼杜鹃!” 当年在长安科举及第的时候,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拿起笔作诗,感觉气势凌驾霄汉之上;朝堂上仗义执言,敢于直面天子冒死进谏。 可是现在,一个隐居在故乡颍川,双鬓白发; 一个被贬低到破败的前朝都城,只能对着青山交谈。 愁绪可以寄托到哪里?只听到满城都是杜鹃凄凉的鸟啼声。 吟完之后,小陈非常紧张! 是的,过去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他都未曾惧怕; 今天面对的只有两个人,可他心里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仅仅因为要品评他诗的,是两位大国手,也是因为…… 过去他当着众人面吟诵的,都是别人的诗——哪怕今天下午联句时声称“原创”的“红杏出墙”。 可是现在,面对两位师长,他吟的却是自己的“作品”。 是的,作为一个烂大街的穿越的“文抄公”,他竟然敢当着“七绝圣手”和“诗佛”的面,“朗诵”他那点微末才学的原创诗! 一着不慎,就容易暴露他那半坛醋的水平! 连同他过去“创作”出来的那些“名句”,都有了版权交易——跟某两年和方舟子撕B的韩寒一样! 可是尽管知道“班门弄斧”“孔夫子门前卖书”“关公门前耍大刀”的风险很大,可是他还是很想在两位王夫子面前朗诵一下原创诗,因为他确实想看看,他现在能作出来的诗,真实水平如何,究竟处于一个什么层次。 自己看着,觉得都还可以嘛! 而且,说了要替老爸还回赠诗给王大叔,自己亲手写,既是对老爸的尊重,也是对王大叔的尊重。 可是朗诵完毕之后,无论王维还是王大叔,都默然不语。 小陈心中……有点慌。 哪里出了毛病? 还是又犯了诸如“犯孤平”“三连平”“失粘”的低级错误? 赶紧默念两遍,查遗补漏…… 正在这时,却看到王大叔眨了眨眼睛,然后—— 擦了擦眼角! 不会吧! 我原创的诗太难听了,把王大叔都气哭了! 忐忑之际,却听王大叔自言自语:“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复一笑道:“我又何尝不生了白发?”摸摸双鬓,回想起科举考中时欣喜若狂的场景,恍然如昨日,可后来想想,也就那样了,没有靠山,没有权贵提携,混不出啥名堂。 就像NBA选项,多少高顺位新秀,新秀合同打完,没啥前景,就打CBA去了。 王大叔想想和自己同病相怜的陈兼陈不器,甚至把王维也算进来——他虽然是京官,可仍然穿绿不拉几的官服! 可他毕竟是“状元秀”啊! 现在也是拿着底薪合同呢!同届的其他新秀签的顶薪合同,球队都要交“奢侈税”了! 王大叔慨叹不已! 连王维也心有戚戚! 这句无疑对仗十分工整,小陈的“故乡”颍川,南朝的“旧国”金陵,不是老爸和王大叔两个人刚好在这两地,还对不上呢! 末句写得自然也没有问题,古人常以“杜鹃”“子规”“望帝”表达沮丧悲伤的情绪,李白写给王大叔的诗“杨花落尽子规啼”也是如此。 传说中上古蜀王杜宇号“望帝”,那时洪水为灾,民不聊生,手下鳖灵凿巫山,开三峡,除了水患。望帝见他功高,便把帝位让于他,自己隐居于西山中。杜宇生前注意教民务农,死后仍不改其本性,他化为子规鸟(布谷鸟,也是杜鹃鸟),每到春天,总要呼唤人们“布谷”、“快快布谷”,以提醒人们及时播种。蜀人闻之曰“我望帝魂也”! 杜鹃花开放之时,古人看到杜鹃嘴上有一块红斑,认为它是苦啼而流出的鲜血。 最后,不知道先有的杜鹃花再有的杜鹃鸟,还是先有的杜鹃鸟再有的杜鹃花,总是这鸟一叫诗人们就觉得苦。 小陈觉得别人都这样写,他也这样写,应该没有问题啊! 的确没有问题—— 回过神来,陈成现在已经能体味得出,王大叔听了他诗差点掉眼泪,是感动得,而不是气得。 “这十一郎,”王大叔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好像两世为人,有宿世记忆的不成!” “作的这诗,老气横秋!不像是少年人,说是五十岁老头也信!” 陈成:“……” 靠…… 小陈的诗王大叔没看出什么名堂,反而看穿小陈是个“穿越者”了…… 我是该高兴呢,还是悲哀呢…… 当然,王大叔说的这都是玩笑话,事实上是说,这诗的确引起了他的共鸣! “您是说……”小陈对自己第一次“原创”的效果还有些不相信。 “好极啦!”王大叔赞道:“你要说这就是你阿爷作的,我也信!——确实是你写的,不是你阿爷作的吗?” 小陈:“……” 王大叔又邀请王维作了一番品评,王维也觉得颈联身妙。 听到他二人都夸赞了自己的“原创”,陈成不但不开心,反而还有些…… 沮丧! 因为,现实告诉他,他自己作的诗至多能蒙混住两位夫子,想让他俩夸成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却是不可能…… 第179章 旗亭画壁!(第二更) 毕竟自己是不是真有作诗的“天才”,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可能把哪位大诗人的诗背串了,现在从脑海中冒出来,真的误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别的不说,这句“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就有很大嫌疑,回去查查再想想! 我这脑袋,恐怕想不出这么好的句子…… 当不起这二位的激赏…… 小陈喜忧参半着,可他一时倒是忘了,王大叔本来就是一个很能“过分解读”的人。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王大叔感慨着,他和王维不同,永远都很健谈,而且切入的角度十分骨骼惊奇,小陈现在都有些习惯了。 “去岁冬天,在洛阳的时候,王季凌由蓟门至东都来访我——” 小陈心想,又来一位牛人,王之涣! 这位大神如果不是产量太低,诗榜数一数二怕也不可能。 像他这种懒癌晚期,就要给他专门配一个编辑,天天催他码字。 “高适高达夫听说王季凌到东都了,他也从宋州过来了——开元二十年的时候,他去过蓟门寻访王季凌,刚好王季凌哪几天不在家,两人没碰上,很是遗憾。这次宋州到东都路近,他也来凑热闹。” “有一天,冷风飕飕的,微雪飘啊飘。我提议说咱三个一起到酒楼去,凑着火炉,搞点酒,不是美滋滋么?” 小陈一开始听,还有些心不在焉,仍然在想自己第一篇原创之作,究竟有没有借鉴哪位诗人—— 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高适、王昌龄、王之涣? 去酒楼?喝点小酒? 这特么不是传说中的…… 小陈失声道:“旗亭,画壁?!” 王大叔有些诧异:“怎么?十一郎听说过这个故事?” “哦哦,听说了一个大概,但具体经过不是很清楚,”小陈含糊道:“正想听王大叔亲口说说呢!” 如果说,武侠世界中用来指代武学的最高交流,可以拿“华山论剑”来指代的话。 那么,在文坛交锋中,堪与“华山论剑”想媲美的,肯定有这个“旗亭画壁”了! 事实上,小陈老早就听过这个故事,以及“旗亭画壁”里三位男主角有多么牛B哄哄,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旗亭画壁”是个啥意思。 事实上也很好理解,所谓“旗亭”,就是插了旗子的房子。汉代的“市”,市场中的市官官舍被称“市亭”,也称市楼——有点类似“长安十二时辰”中幻想的“望楼”。 市亭上因为高悬旗帜为标志,也被称为旗亭。 以后的各种酒楼客店都这么干,也就都被引申称为“旗亭”了。 至于“画壁”,不是邓超孙俪夫妇那部烂片,就是字面意思,在墙壁上画线。 干嘛要在人家酒楼的墙上划线? 这三人吃撑了没事干吗? “嗯,那天那家酒楼的羊羹极为鲜美,我三人都吃撑了。”王大叔娓娓道:“正没事干呢,忽然有十余名梨园子弟登楼宴饮——喝着喝着,竟然还唱起来了!” 小陈越听越惊奇,心说怎么真跟故事里说的似的! 自己以前经常怀疑“旗亭画壁”是一个假的故事,因为这故事太有戏剧性,搞得就像编排好的一样。可是细较起来,未必没有根据—— 这故事最早出现在《集异记》中,是唐代薛用弱集隋唐间所传诡奇之事编撰而成,虽然薛用弱生平不详,可他在唐穆宗长庆年间当过光州刺史,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离现在也就几十年,不至于完全没有根据。 君不见,直到现在,民间还有许多老头对旧中国时许多狗血八卦津津乐道呢!——就好像他们躲在蒋宋马桶后面亲眼看见一样。 当然咯,薛先生的书,虽然也是和小陈一样的“怪谈榜”,故事也只有16则,历来评价却很高,文辞雅饰,隽永可观,向来是唐人传奇中的代表作之一。“旗亭画壁”就一直被后人不断引用,简直十足真金了。 从王昌龄本人口中得到确认,感觉十分奇妙:问:“来了一群梨园人——她们影响了三位师长的雅兴吗?” “哦,那倒没有,我们仨就离了席,背靠背肩并肩,围着小火炉,听她们唱呗!” 小陈:“……” 大唐法律果然不禁止官员寻花问柳……换后世,肯定要回避一下的,就算想“学英语”你也要回家里学啊!(人民民义中的梗)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位妙龄少女,登上楼来!那真是珠裹玉饰,摇曳生姿呀!嗯,你问跟你家李莫愁比起来怎么样,嗯……差不多漂亮吧——未若刘昭阳。” 小陈:“……”还没忘记挤兑季兰姐姐么。 “随即乐曲奏起,演奏的,都是现在大街小巷上流行的曲子啊!”王大叔兴致勃勃地:“我就提议说,咱三个,王季凌兄大我十岁,我大高达夫六岁——但年龄不说大小,资历别说深浅,起码都在诗坛上都算是有名的人物了,可是一直未能分个高低!” “三家诗榜上,经常是你上去我下来了,我下来你上去了,变个不停,看得我们也不服气!” “今天算是有个机会,咱仨可以悄悄地听这些女娃子们唱歌,唱了谁的,谁就在墙上画一条线!谁的诗编入歌词多,谁就最优秀!” 小陈一边听,一边琢磨:从“划线”这一手法来看,的确是是王大叔喜欢的套路。 毕竟今天下午他也是这么干的。 正吐槽着,忽然王大叔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小陈和王维都莫名其妙。 “他们俩都同意我的主意,可是他俩都不知是‘计’!”王昌龄狡黠道。 “嗯?” “那几个女娃中,有两个我认识,”王大叔眨巴着眼睛:“从来只唱我的诗。” 王维:“……” 陈成:“……” 靠……第一个惊天八卦爆出来了…… 王昌龄阴谋算计高适、王之涣! 是啊,王昌龄在洛阳都混迹几个月了,比起高适、王之涣两个外来者,“主场”作战。 关键是他有两个“迷妹”,无论如何,他是稳赢的,难怪他要设这个“局”。 当然啰,尽管王大叔以边塞诗出名,可他写的那些闺怨诗也是极品啊! 向来备受小姑娘们的青睐,在姑娘中很有市场,就算没有“内应”,他面对那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也更有市场。 第180章 王昌龄和高适的较量(第一更) “不出所料!”王昌龄洋洋得意道:“那歌女中的第一位,唱的便是我的诗!” 小陈道:“大叔让我来猜猜,唱的是哪一首?” “好啊。”王昌龄微笑。 “可是‘寒雨连江夜入吴’?”小陈问—— 因为在薛用弱记载的旗亭画壁故事中,上来就有个歌女先唱:“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乃是千古名诗,送别诗中代表作之一,同样是小陈二年级就会背的。 以至于这位“辛渐”先生,从来没有人知道此君身份来历,就因为被王大叔送了好几回,出现在好几首诗,从而成了一位“名人”。 可以与“董大”“元二”“汪伦”这些金牌龙套相媲美。 “寒雨连江夜入吴,”王大叔默念一遍:“此是何人诗作呀?” 小陈:“……” 又犯了一次“但是龙城”差不多的错误吗…… 好吧,这个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前人质疑“旗亭画壁”真实性,也因为薛用弱说故事发生在“开元中”,可他引用的诗句不像是开元年间写的。 这首“寒雨连江夜入吴”正是一大问题: 王大叔是北方人,在这里被贬到江宁之前,很少涉足南方,去岭南也走的另一条线路,哪来的“夜入吴”呢? 从诗中的风景来看,也像是春夏以后的时间段,那么这首诗王大叔最早写出来,起码也在今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九年春夏以后了。 刚写出来,就能传遍全国嘛? 如果说时间再往后移动一两年…… 嗯,不好意思,王之涣先生天宝元年就要死了……(就跟孟夫子之死一样,小陈也不知道王之涣哪年去世的。) 现在从王大叔口中确认了,这首诗他还没写出来,但事情是确有其事! 那么会是哪一首呢? 总之,肯定不是“匣里金刀血未干”这种…… “是‘萧驸马宅花烛’!”王昌龄洋洋得意道。 “嗯?这是什么诗?哪个萧驸马?”小陈眉头一皱,闻所未闻。 “你看看你,年龄太小,很多事情没见过就不知道了吧!——你王老师就知道!”王大叔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的样子。 “萧驸马乃是前萧相国(萧嵩)之子萧衡,梁武帝之后(萧衍:我又来了!),尚的新昌公主。”王大叔显摆他在长安的资历很长,道:“那是开元十五年,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大叔我在长安,任秘书省校书郎,职掌典校藏书,跟萧驸马很熟,每天看书写诗,很是快活呢!” 小陈心想:又一个“图书馆管理员”。 “那年萧相国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是‘真’宰相了,恩宠无匹。萧驸马尚了圣人之女后,其母入宫,圣人直称其为‘亲家母’呢,待遇高得很!” 王维点头,确认王昌龄的说法。 陈成心道:李隆基惯会用这些虚头巴脑的套路。 王大叔朗诵起这首《萧驸马宅花烛》道:“ 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 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回一道通。” 摇头晃脑,回味无穷的样子。 陈成:“……” 靠…… 这特么好在哪里? 什么“合欢”,什么“出中”(不要看颠倒了),什么“一道通”…… 可能我读书少,怎么感觉有点污的样子? 还是说都是我思想龌龊,想歪了? 事实上这首诗很文雅? 实在不好意思向王大叔请教这里面的门道。 王大叔看着“似懂非懂”的小陈,哑然失笑:“这其中的‘乐趣’,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陈成:“……” 假装没听见。 王大叔伸出手,作出在墙壁上画一道线的样子:“人家唱了,那我就当仁不让,画线!‘这是我的一首绝句!’”转向小陈道:“你却猜,那第二首,唱的又是谁人的诗作?” 小陈心想,你们三个人,实力差不多,怎不能全是你王大叔吃肉,别人喝汤吧? 肯定也唱了别人的! 但是故意恭维道:“我猜还是唱的王大叔的诗。” “我也这么想啊!”王昌龄郁闷道:“第一个,第二个从来只唱我的诗——可偏偏那天,第二个女娃唱的却是高适高达夫的诗!” 小陈:不出所料! “是所谓: 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闲。 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塞上闻笛》是也。” 小陈心想:“旗亭画壁”的故事又犯错了! 那上面记载高适的诗是“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名句的确是名句! 诗名《哭单父梁九少府》——也就是,梁少府死了啊! 这种祭诗,就算写得再好,没理由在这种场合唱吧? 换你在春晚上唱“愿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试试。 不是不好,就是不合适。 当然,具体到高适这首《塞上闻笛》,也是写得很好,前两句实景,在笛声和月色中,边塞一片祥和,弥漫着一种柔和明朗的氛围。下面两句写的是虚景——写出“虚实结合”,高考肯定能拿一分了。 所谓“落梅”,即笛子曲《梅花落》,在茫茫的宁静夜色中,曲子借风传满关山,意境深邃高远,情蕴无穷。 陈成再次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可能是那位姐姐误将高叔父的诗当成是王大叔的诗了。” “哈哈哈!”王昌龄再次大笑:“也有可能。” 事实上,高适这首诗更像是中唐时边塞诗的风格:一种含蓄的思乡之情。 王大叔分明都是盛唐那种风范: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什么?想家? 大唐的铁蹄打到哪,哪里就是我的家! “你看那高达夫,多么‘讨厌’!”王大叔夸张地模仿高适伸手画壁的样子:“‘哎哟不好意思,我的一首绝句’——谁没有似的!” 见王大叔笑容可掬的样子,陈成就知道他肯定没有吃亏:“下一首定又是王大叔的诗了!” “正是!”王昌龄答应得干脆,飘飘然之际,便朗诵起他的那首著名的《长信秋词》来:“ 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小陈一下子打起了劲头! 薛用弱第一次写对了诗! 天刚亮,皇帝老子的宫门打开了,小宫女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打扫之余,别无他事,就手执团扇偷懒。 这诗就说了这么一件破事。 第181章 哪一首是七绝最佳?(第二更) 《长信秋词》,又名《长信怨》,和《从军行》一样,也是一组诗。 如果说《从军行》组诗奠定了王大叔“边塞之王”的地位的话,那么《长信怨》就奠定了王大叔“妇女之友”的身份。 甚至就古代来说,他“妇女之友”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这“奉帚平明金殿开”是组诗中第三首,也是宫怨题材诗歌中最出名的一首——没有之一。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首诗都被公认是“七绝”中的最佳代表作! 受欢迎程度是作为现代人的小陈难以想象的。按照他的想法,王大叔最出名的诗肯定是“但使龙城飞将在”啊! 你这什么“扫帚”,什么“m”,什么“金銮殿”,这么拗口,你要是问这诗作者是谁,我都不一定想的起来是王大叔。 可事实却是,古人对这首诗推崇备至,凡是诗选,无论是大唐当代,还是宋元明清,几乎都要选这首诗,其影响强烈而持久,如果根据历代诗评人对此诗的亲睐程度来说,此诗完全可以成为中国古诗的前三之选—— 是的,不是前十,不是前五,真的是前三名! 在此时更是妇孺皆知,KTV必点金曲——那天“金曲联唱”如果不是被小陈动了手脚,把沈佺期的过气流行歌淘汰之后增了孟夫子,依照时人口味,十有八九添加的是这首《长信秋词》。 要么怎么说王大叔到哪里都嚣张得不行呢,因为从高度上来说,几乎没有人能超越他这首诗,李白杜甫孟夫子不行,王维也不行—— 王老师最出名的诗,也可竞争唐诗前三的“西出阳关无故人”《凉州词》,这时候还没有写出来呢。 但为何如此牛B的诗,作为“半个诗人”的小陈都有些陌生? 不得不说,都是被近现代以来的唐诗选本冷落有关,中小学课本中也很少会入选这首诗,古热今冷。 相比之下,“秦时明月汉时关”“青海长云暗雪山”都是“古冷今热”,就和岳飞《满江红》、文天祥《过零丁洋》一个样子。 毕竟近现代各种屈辱落后,国恨家仇,人们都需要这些正气凛凛的雄诗来鼓舞人心嘛! 可从创作技巧上来说,无疑还是《长信秋词》这种被现代人视为“无病呻吟”“矫情造作”的诗,更高妙一些。 妙在哪里? 明明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就是一首“宫女扫地”的诗啊! 可这位扫地的宫女,却很有名堂,堪与少林寺的扫地僧媲美。 首先,这位小宫女是一个超级大美妞。 何以见得? “玉颜”是也,洁白如玉的容颜。 然后,还是一位才女! 何以见得? “团扇”是也! 你要说“团扇”不过是那种圆圆的小扇子,何以见得人家有才? 因为汉代汉成帝的班婕妤写过一篇非常有名的《团扇诗》,人家是拿自己与班婕妤相类比。 《乐府诗集》中《相和歌辞·楚调曲》中,有一首《怨歌行》,相传就是班婕妤所作《团扇诗》。因为赵飞燕姐妹专宠,班婕妤只能在长信宫侍奉太后,困在深宫,年华老去,就好像是秋天的扇子一样,被人所遗忘:“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借用班婕妤的典故,既能暗示才学,又能交待“宫怨”的原因,不得君王恩宠是也! 赵飞燕姊妹居昭阳,班婕妤居长信宫。 丑陋的乌鸦从昭阳殿上飞过来,连它们身上都还带有昭阳宫的太阳影子,因为太阳的照耀而显得羽毛丰润!——古代经常用太阳比喻帝王,所以“日影”就是指的圣宠。 可我呢?只能困居长信,充当扫地机器人的职责,美貌因为生气而憔悴,甚至不如乌鸦的气色好! 君王不屑一顾! 底子同样是洁白如玉的容颜,不如赵飞燕赵合德就算了! 真正气人的是,老娘连昭阳宫中一只浑身乌黑的老鸦都不如! 感情细腻、体贴入微! 把一个满腹牢骚的小姑娘写得活灵活现! 当然啰,也可以说这首诗就是写的班婕妤本身——人家毕竟是娘娘,发牢骚也发得与众不同,含蓄不露,温厚曲折,其怨情深且动人。 看到了人不如乌鸦,是第一层意思。 看到了班婕妤与赵飞燕姐妹的“宫锁心玉”“昭阳攻略”,是第二层意思。 第三层呢? 说是王大叔自己嘛! 是的,他就是那个扫地的小宫女,也是班婕妤。 套用之前的模板,凡是“美人香草”,无论怎么暧昧,内核必然是“君王臣子”啊! 为何王大叔看了小陈原创的诗,明明未必见得多么超妙,可还是动情落泪? 就是因为深有感触。 从他这首诗来看,他就是为自己不被天子重用而不服气,因为相较李林甫大人和他那些溜须拍马的党羽,王大叔文韬武略,哪一样不是人中龙凤?! 绝没有过分解读! 故而历代评此诗“怨而不怒,有风人之致”、“触绪生悲,寄情无奈”。 听王大叔自己讲这首诗,小陈觉得非常荣幸。 后世论坛上经常有争论“哪首诗是最好的七绝”。 有说是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 有说是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 有说是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当然也少不了王大叔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是,如果你的答案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无疑逼格(稍冷门)一下子就上去了,而且别人还不怎么好反驳,因为这首的质量也是历代公认的高,不能因为在当代没落了一些,就认为不再是“仙品”。 哎,怎么没说到王之涣的《凉州词》呢? 在旗亭画壁的故事中,当王昌龄拿下两首绝句,资历最浅的高适拿下一首时,王之涣的面子挂不住了! 王之涣自以为出名很久,可是歌女们竟然没有唱他的诗作,面子上似乎有点下不来。就对王、高二位说:“这几个唱曲的,都是不出名的丫头片子,所唱不过是‘下里巴人’之类不入流的歌曲,那‘阳春白雪’之类的高雅之曲,哪是她们唱得了的呢!” 于是用手指着几位歌女中最漂亮、最出色的一个说:“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如果是唱我的诗的话,二位就拜倒于座前,尊我为师好了。” 嗯,装B界的始祖,就是他了。 第182章 王之涣神作凉州词(第一更) 王之涣装B,可是他装成功了。 三位诗人一边说笑,一边等待着。 最终,轮到歌女中梳着双髻的最漂亮的姑娘唱。 在三大诗人的注目下,她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正是王之涣的代表作《凉州词》! 王之涣得意至极,揶揄王昌龄和高适说:“怎么样!你们两个土憨B(田舍奴),我说的没错吧!” 三人都觉得有趣,开怀大笑起来。 里面的那些歌手们听到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走过来问几位先生在笑什么,王昌龄三个人就把“画壁”的缘由告诉她们。 歌女们没想到偶像们近在眼前,赶忙施礼下拜说:“请原谅我们俗眼不识神仙,各位先生不嫌弃的话,恭请各位屈尊参加我们的宴席!” 然后,王昌龄三个人干脆答应了她们的邀请,和小姑娘们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 这个故事一方面广为流传,很多人信以为真; 可另一方面,历来都有人质疑故事的真实性。 来了四个歌女,刚好唱的就是你们三个人诗? 大唐只有这三个诗人? 置李白、王维、孟浩然等人于何地? 而且前面三首诗,除了王昌龄的《长信秋词》,都很值得怀疑。 可是有一点,没有人怀疑。 那就是王之涣的《凉州词》真的是极好的作品。 是那种竞争“唐诗第一”的必选种子选手! 清代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说:“摩诘(王维)、少伯(王昌龄)、太白(李白)三家鼎足而立,美不胜收。王之涣独以‘黄河远上’一篇当之,彼不厌其多,此不愧其少,可谓拔戟自成一队。” 单独这一首诗就能让他跻身“盛唐大家”的行列! 小陈当初第一次听人讲旗亭画壁故事,第一反应是:相比王昌龄,高适——王之涣的诗也太少了啊! 能怎么唱? 难道唱“白日依山尽”? 到“黄河远上”出来时,才想到这尊大神还有这等神作! 为什么说这首诗够好? 第一句:汹涌澎湃、波浪滔天的黄河宛如一条丝带,迤逦蜿蜒着飞上云端! 神思飞跃,气象开阔! 黄河源远流长的形态宛如眼前!又侧面突出了边塞广漠壮阔的风光! 千古奇句,当之无愧! 次句描写的塞上孤城,位于“黄河白云”远大的背景之下,一下子突显出“孤城”地势险要、处境孤难的处境。这样一座边塞孤城,当然不是居民点,而是戌边的堡垒,放在后世,只能是“鬼吹灯”那种被探险的远古遗迹,不可能有什么生气的。 这里的人,自然是守卫大唐边疆的将士! 在这样苍凉、远离帝国中枢的环境背景下,好巧不巧地,听到了羌笛声; 好巧不巧的,羌笛所吹的曲调,恰好又是表达别离的《折杨柳》! 有家不能回的将士们,内心自然非常惆怅! 只能自嘲似的“责怪”一下“羌笛”: 你是有病吗? 干嘛总是吹奏负能量满满的《折杨柳》曲? 春风本来就吹不到玉门关里的! 没有春风,就没有春天。 没有春天,哪来的杨柳给你折? 说是“何须怨”,可话里分明带着怨念,而且这怨念还很不小。 另一方面,又是满心的无可奈何! 虽然乡愁难耐,但戍守边防的责任更为重大! “说句实在话”,有国才有家,你不站岗我不站岗,谁来保卫咱祖国?谁来保卫家?谁来保卫家? 所以这句看似宽慰,可也曲折表达了将士们的心声,整首诗的意韵变得更为深远,引人在诗外无穷遐思。 甚至都不用别人来吹捧本诗,“旗亭画壁”的另一位男主角高适,都要为《凉州词》背书了! 重新审阅一下他的那首《塞上闻笛》: 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闲。 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 发现什么了? 与《凉州词》意境相当,韵脚一致! 正是与王之涣的唱和之作啊! 是的,《塞上闻笛》还有一个名字: 《和王七玉门关听吹笛》! 王七是谁? 以前,流传说王之涣排行老六,所以是“钻石王老六”。 可是后来,王之涣的墓志铭出土了,他是他老爸的第四个儿子,他还有三个堂兄,刚好是“王七”。 所以,高适这首就是“唱和”王之涣凉州词的作品,如果他们再晚个十几二十年,就可以玩更高级的“步韵”了。 《凉州词》起码在薛用弱所在的长庆年间就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神作”,随着时代的推进,不但没有像王大叔的《长信秋词》一样被渐渐冷落,反而越来越出名。 明代的李攀龙、王世贞和清代的王夫之都为“唐人七绝谁可压卷”这一问题各持己见,可免不了都涉及道这首诗。 到小陈的时代,尽管是出现在初中课本中的,可小学生基本上都会背了。 免不了还要拉上乾隆、纪晓岚、慈禧太后、朱棣、解缙等人再给本诗创作新的段子,比如慈禧太后的段子: 说慈禧太后很喜欢《凉州词》,便命人给自己的扇面写上这首诗,时时欣赏。 可是题写的人失误之下,写漏了一个“间”字,发现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老娘们喜怒无常,怕是性命难保! 好在古人不写标点符号,可以在断句上做文章。这人便说:刚刚写这首诗的时候想到改成一首词,因为别有一番意境,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献给老佛爷! 于是重新断句并朗诵道: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慈禧老娘们一听,自然是“喜不自胜”,不但不怪,还要赏赐。 这个故事相比“旗亭画壁”,技术含量比较低,一看就是后人杜撰的,而且还是近现代人杜撰的。 毕竟但凡古人写这种段子,不可能连词牌都对不上吧! 何况《凉州词》本身就是一种“词牌”,是一种曲子:“《凉州》,宫调曲,开元中西凉府都督郭知运进。”是西凉的都督进献给天子李隆基的流行歌,并不是说这是王之涣在凉州写的。 凉州在武威,玉门关在敦煌,坐火车还要10个小时呢! 所以这故事基本上就是“李白又有藏头诗”、“乾隆迷路吃小吃赞赏有加”同一类的扯淡。 可是在流传过程中,无论是“旗亭画壁”这种真假难辨的,还是慈禧那种评书相声里的段子,都在提升该诗的知名度。 管它是真是假,先炒作一波上个热搜! 第183章 小陈吟反诗被抓!(第二更) 现在,小陈听了王大叔现身说法,知道真的有这么回事,只是在流传过程中,到底唱的那几首诗,长庆年间的薛用弱先生并没有“长庆二年”菌这样考证仔细,所以搞错了。 很正常,现在问你周杰伦《星晴》《晴天》《天青色等烟雨》分别是哪一年写的,老粉都不一定全能说清楚呢。 薛先生只是表达个大概意思。 现在不需要薛先生写了,小陈自己就准备把这个故事收录在自己的《开元怪谈榜》之中。 只可惜,就在小陈赞叹着王之涣“六首唐诗打天下”时,王昌龄却出人意料道: “没想到,最后那个歌女唱的诗,我三人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 陈成一愣,特么还有翻转? 听你这意思,肯定不是你三人中任何一个了! 那还能会是谁? 李白、王老师、孟夫子? 可如此一来,就没有一个人唱王之涣的诗了,钻石王老七先生真是可怜…… 王昌龄关子卖够了,才说出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 当晚,陈成下榻在江宁县衙内,回想着这漫长一天来的经历,感慨良多。 他忽然想到了为何王大叔要出手帮助刘昭阳了。 没什么,人家名字好,王大叔的名句“犹带昭阳日影来”中,就带有“昭阳”二字,想来王大叔看着觉得亲切。 至于王大叔久别重逢,为何不“畅叙离情”,反而硬要拉着小儿辈联句比诗呢? 不服气啊! “旗亭画壁”的胜利者,竟然不是王之涣! 不是王昌龄! 不是高适! 甚至也不是小陈! 时间回到了开元二十八年的那个冬天。 酒楼上三大诗人“剑拔弩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史上最出名的一场“诗战”。 王昌龄得了两首,高适“蹭”王之涣《凉州词》的热度,得了一首,王之涣一首未得! 就和后人记载、王昌龄口述的一样! 王之涣这时觉得没面子,就发了上面那种狠话: “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还要拜最后那个姑娘唱的诗的作者为师!如果是唱我的诗的话,二位就拜倒于座前,尊我为师好了!” 王昌龄和高适自然也有点紧张,让他俩认朋友当“便宜老师”,面子拉不下来。 王之涣信心满满认为是“黄河远上白云间”或者“黄河入海流”! 因为他这两首诗都成了小朋友启蒙的诗作了! 普及度绝对比王昌龄高适的诗要高! 他在开元二十八年岐王诗榜上的排名,也雄踞第二,比王昌龄、高适都要高! 还有得着选吗? 我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最漂亮的姑娘开口,最后一只曲子唱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三大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 是“颍川神童”陈十一郎,在御前的“成名之作”! 当然,这诗的原作者是苏东坡先生,序以下,陈十一郎一个字都没改他的—— 当然也不敢改。 小陈的功劳是嗓子好,把这首歌唱“红”了。 伴随着陈十一郎名扬天下,苏东坡的代表作也传遍了天下,以致于在东都洛阳的小酒馆里,也有漂亮小姐姐唱着他的“诗词”! 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人,自恃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得知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九岁的孩童”(名义上小陈九岁写的),当然不服气啦! 扬出真实身份后,三人“质问”唱“明月几时有”的姑娘: 九岁小孩的诗有什么好的,我们哪个人不比他要强! 凭什么唱他的诗呢! 最后人家小姐姐说,因为—— 听说陈十一郎不仅诗作得极好,人还长得格外俊俏呢! 我们歌舞团里,十七岁以下,唱的全是陈十一郎的诗! 高适:“……” 王昌龄:“……” 王之涣:“……”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经历TFBOYS,肯定不懂世界上有一种叫“亲妈粉”的东西。 也不知道诗好不好,跟人帅不帅有什么关系。 但可以肯定的是,《明月几时有》比《青春修炼手册》要有技术含量。 陈成想起王大叔刚刚说到“旗亭画壁胜者”时,笑着将手指着自己情景,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王昌龄王之涣高适三人比试,最终胜利者竟然是——苏轼! 嗯,说也说得过去,毕竟苏轼好像牌面要比这三位还要大一点,但是光比“诗”的话,这三个人他未必都能比得下! 当然比词、比书法、比文章,那东坡先生又要胜那么一点点。 尤其是比“烧猪肉”的话,东坡肉的发明者苏轼先生胜他们恐怕不止一点点。 王大叔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了一整晚的故事,最后告诉小陈一个道理: 你小子很有天赋,好好混吧!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的,但归根结底—— 大唐诗坛的未来,是你的! 小陈想想,既惭愧,又好笑。 我不过一个“文抄公”,自己写的诗现在都拿不出手,何德何能能担当“未来”呢。 很帅的小陈在江宁县衙中胡思乱想了一夜,一想到那么多支持他“重出江湖”的粉丝,感到责任沉甸甸的。 虽然疲倦不堪,却又是失眠的一夜,也不知道几时才得以入睡。 一觉就到了第二日天色大明,小陈还在迷糊酣睡着,恍惚间有人破门而入! “嗨嗨,醒醒!醒醒!”来人大喝。 “别闹!”小陈卷了卷被子,转身向里。 “嘿!陈苌!有人告你心怀叵测,意图谋反!还不束手就擒!” “又是谋反?”陈成迷迷糊糊地:“这特么都我第几回谋反了?” “好哇!你竟然还屡有谋逆之心!那不得不上家伙了!——来人呀,上枷锁!” 接着就有人上手了,小陈在推搡之间终于醒了过来—— 天色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日光刺得小陈睁不开眼,眯着眼才看见眼前几位凶神恶煞的大汉,一身皂色威严衙役打扮,正语气强烈地喝令道。 小陈笑了笑:嘿,真跟梦里做的一样! 自从那次“商女不知亡国恨”事件后,他就经常梦到李隆基派人来抓他的情景。 “心多大啊!”来人讥讽道:“你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小陈被打扰了懒觉,一片烦躁,几番折腾,终于意识道这是现实,不是梦里:“大祸?我犯了什么祸!” “水阁之上,吟反诗!” “反诗”?那特么不是宋江么! 跟我陈十一郎有何干! 正感到冤枉时,几名大汉不由分说将他抓住,送归法办…… 第184章 牢房半日游(第一更) 陈成完全闹不清状况,就被关到江宁县县衙的牢房中了。 更让他憋闷的是,几个衙役把他带到牢里之后,竟然就不管他了! 叫人也没有人应! 就好像是跟他在玩恶作剧。 唯一好一点的地方是,他们并没有真的给他上枷。 小陈坐在牢房砖砌的台阶上生闷气——这就是算是犯人的“床铺”了,上面垫着草席,狭窄得很,个子大一点的犯人睡觉都成问题,头和脚肯定要有一样在外面。 除了草席、水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装饰和设施。 当然啰,这本来就是一种“睿智”的设计,就是要让你们囚犯在牢里不得安寝,从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小陈现在不够高,对比草席的长度,睡还是可以睡的。 可特么的他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帮混蛋简直是消遣小爷来的! 如果你们不打算审讯我,那你好歹让我把今早的懒觉睡完啊! 搞得老子现在不上不下,算个什么! 牢房的狱卒们似乎知道一点陈十一郎的底细,基本上也没人往他这边巡视的——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纠葛。 “王大叔呢?我要见本县县丞王赞府!” “殿中侍御史王夫子是我老师!你们敢抓我,小爷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哪个乌龟王八蛋诬陷于我的?我要跟他当面对质!” 小陈显露着他的关系,活脱脱一个嚣张跋扈的“衙内”,狱卒们更加要离他远一点了。 …… 一大早,李季兰就已经起床收拾妥当,准备今日最终的对战。 陈成昨夜在江宁县衙内留宿,说好了不会太早回来。 正好,经过一夜的“奋战”,小陈雇佣的团队把今日的“花榜小报”也印出来了,内容格外丰富—— 正是对昨日几轮联句的实录。 由于内容太过于“丰富”,一张印不下,足足印了三张! 价格倒是仍然不变,毕竟小陈与李季兰的组合昨日表现得最精彩,能让更多人看到,不正是最好的宣传吗? 李季兰看着那些“不断歪楼”的联句,也是颇感无语。 可是带回到昨日的情景中,她也能够看出,要不是小陈关键时刻给她出谋划策,那昨日的冠军很大可能就被刘昭阳拿走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会有怎样的表现,直到现在,她的点数依然是领先于自己的。 只要有小陈在,李季兰坚信可以翻盘—— 陈十一郎最擅长的就是,把对手带入他自己最擅长的节奏,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击败对方。 这样想着,没想到直到日头升得老高,也仍然不见小陈回来的身影! 下午可还要比赛呢! 而且今天比赛的是原创的诗歌,不正是小陈最看重、最想崭露头角的环节吗? 怎么一点都不重视呢! 莫不是昨日师生重逢,太高兴,小陈喝多了宿醉未醒? 李季兰有些担忧,就和江森商量是不是去县衙中看看—— 江森拍拍胸脯,如果是宿醉未醒的话,我肯定把他扛回来! 这种事可不是第一回干! 而且季兰姐姐你也完全无需担忧,我家公子那是“斗酒诗九篇,一篇赛一篇”,喝多了写的诗反而更好! 可不是吗? 以往小陈每次喝醉酒,哪次不是肆无忌惮地狂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渴饮美龄血,饥餐介石头。 归来报命日,恢复我神州”这些? 嗯,后一首如果是在民国时期,那倒的的确确是十足的“反诗”了,事实上诗作者爱国将军***先生很快便惨遭杀戮。 江森摩拳擦掌地就往江宁县衙去了,却从衙门阍人那得到消息: 陈十一郎不在县衙中。 估计一大早便离衙而去了。 江森腹议:骗谁呢,我家公子的个性,不睡到自然醒还行? 对方解释说,应该是和王维、王昌龄两位上官一同出去的,估计是寻访什么古迹。 嗯,跟两位夫子出去了,倒是和合理。 江森挠挠头:就算陪师长要紧,也不能把比赛撂下来啊! 也不说回不回来吃午饭! 只能寄希望于中午之前能回来了。 江森拍拍屁股回去了。 …… 王昌龄、王维的确一大早就出去了,可他俩见小陈还在贪睡,就没有叫上他一起。 眼看着午时将至,小陈依然枯等在牢房中。 再不放老子出去,下午的比赛可要赶不上啦! 就算不顾我的感受,也要看看金陵观众们的感受吧!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陈那种焦急的心情渐渐发生了转变,开始有点小恐惧。 比起观众的感受,小陈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陈成双手握在牢房的木栏杆上,看着木栏杆外的狱神庙—— 古代狱中,通常都设有狱神庙,供奉狱神皋陶,传说他是尧时代刑狱官,执法公正,扬善惩恶。无论是犯罪嫌疑人、证人、典狱官、狱吏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只要一进牢狱这个院,都要先拜一下狱神,就是圣天子亲自来视察,也得先给皋陶拱拱手。 但不知道皋陶犯了什么“过失”,从明朝开始,狱神由汉代名相萧何接任,所以明朝以后的监狱里,狱神就变成了萧何。 在苏轼的“满分高考作文”《刑赏忠厚之至论》里说: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也就是说,尧当政时,皋陶是掌管刑法的官。要处死一个人,皋陶三次说当“杀”,尧帝却一连三次说应当宽恕。所以天下人都害怕皋陶执法坚决,而赞美帝尧用刑宽大。 皋陶先生动不动“喊打喊杀”,肯定是个严苛残忍的人,所以狱神庙中供奉的画像也是横眉冷对,令人生畏。 打量着老人家的脸,陈成越想心里越发虚,深刻地检讨着自己这十四年,乃至上一世二十四年的罪过。 反诗,反诗—— 那只能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啊! 难道是自己在金陵太多招摇,有人把消息回报给了长安的李隆基,所以派人来捉拿自己归案吗? 不至于吧? 李隆基气性这么大? 要抓的话,当年就抓了啊! 何况消息传得也没理由那么快,金陵到长安可不算近,又不是给杨玉环送荔枝,不至于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快递”吧? 事实上就算拿《泊秦淮》来说,小陈也觉得算作反诗太过分。 哪里反啦? 无非是对歌女们的小小讽刺罢了。 第185章 江宁公堂审讯!(第二更) 黄巢《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是反诗。 宋江在浔阳楼写的: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是反诗。 孙猴子写: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这是不折不扣的反诗。 可我这算什么啊! 小陈就好像是被压五行山下的孙猴子,满腹牢骚与委屈。 前天晚上,他在江宁县衙之外,不过一墙之隔——被一个刺客追杀得狼狈不堪,险些丧命; 昨天晚上,他在江宁县衙之内,与两位夫子饮酒论诗,还莫名其妙代苏轼成了旗亭画壁的胜利者,荣幸欢乐; 今天,他就成了江宁县的阶下之囚,如果遇到的是皋陶这种动辄“杀杀杀”的判官,搞不好稀里糊涂地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了。 荒唐吗?事实上,未来王昌龄大叔在结束龙标县尉的任期,意图返乡时,路过亳州,就被亳州刺史闾丘晓“莫须有”地残杀。 这种冤屈,不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惨痛! 就在陈成看着狱神庙黯然神伤时,在狱神庙背后,也有人正暗中观察着小陈的反应。 他从大吼大叫、声称“我师王维我叔王昌龄”、到怒不可遏、踢墙砸栏,再到怀疑人生、惆怅发呆,再到现在沮丧绝望、惊惧万分,全看在人眼中。 觉得差不多了,里面的人大喝一声: “传人犯陈苌上堂!” …… 陈成被曲曲折折带了一大段路,险些转得头晕眼花才到了大堂,严重怀疑人家是不是故意带他绕远路了, 才刚一入大堂,就听一声爆炸似的惊堂木响声在耳边响彻,震得耳朵眼都听! 就听一声雷鸣似的咆哮:“堂下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小陈险些被他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觉得“明镜高悬”的牌匾亮得都有些刺眼,“高悬”之下,手持惊堂木、县令模样的人,也无比高大严厉,浑似狱神庙中那位皋陶先生。 他瞪着小陈,小陈也看着他。 打量了足足好一会儿,对方不悦,正要再次喝令,陈成若无其事地拱拱手:“在下……”又打量了对方两眼:“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本官——”对方正要答话,忽然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反问起他来了,勃然大怒:“轮得到你来问我吗?!” “我问,你答!有一说一便是了!莫要虚言妄语!” 陈成不置可否。 “姓名?” “陈成,”陈成下意识道,反应过来道:“颍川陈苌。” “到底是什么?” “你爱叫什么就是什么。” “反了你了!是想尝尝本县刑罚的滋味吗?” “我不是说了‘陈苌陈苌’吗,”小陈向来对“猕猴桃”的名字不满意,自然不高兴说。 对方险些被气炸,勾画两笔:“你再敢跟我多嘴试试!——齿龄?” 小陈继续撇嘴:“十三四。” “到底十三十四?” “虚的十四,周岁十三!” “家在何地?” “颍川,”小陈仍然不畏惧地看着对方:“现居房陵。” 对方很是诧异,这陈苌为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脸上仍然凶神恶煞地喝道:“既在房陵,来金陵作甚?” 陈成若无其事地答道:“嫖`娼。” “嫖——”县官大怒:“你敢消遣我?” “我实话实说,何来消遣之说?”陈成一脸无辜道:“嫖——犯法吗?” 县官:“……” 小陈不但不羞愧,反而很自豪的样子:“在下本来就是到金陵看花榜评比的啊!大唐有哪条法律说了不许吗?” “看花榜便看花榜!”县官怒道:“干嫖何事?” “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啊!边学边练,边做边爱,边观摩边实践——要不然怎么能进步呢?”陈成口舌伶俐道。 “哼!”县官讥讽:“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耐吧!” 小陈耸耸肩:“有没有这个能耐,尊驾帮找七八个姑娘,一试便知——嗯,太丑的不要。” 对于陈成这种油嘴滑舌,满嘴没正形的做派,县官显然很不适应,只知道气得要死,却把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 努力让自己的怒火不要喷出来,冷笑道:“自己所犯何事,不知道吗?现在还能由你嬉笑,等会儿,哼哼!” “我犯了什么事——我还真不知道!”小陈一脸无辜道:“还请尊驾明示!” “冥顽不灵!”县官痛心疾首:“自己写的什么诗,作的什么文,都好好想想!” “不必了!”陈成忽然笑了:“大人不用跟我诈来诈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家父历任京官、州官、县官,小子可以说是在衙门里长大的——” 你们这些套路,我特别熟。 是啊,不要说小陈我亲身经历了大唐的公堂生活,就是后世看了几集刑侦电视剧的,也知道警察审小偷那一套吧? 上天劈头盖脸把你一顿吓唬,然后“循循善诱”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击溃心理防线,旁敲侧击地让你自己把话说出来。 小陈我——没这么傻! 是的,要说在牢里有一段时间我还有点忐忑的话,出来之后我算全明白了。 一通吓唬,喊打喊杀,抓到牢里之后却又不闻不问——干什么? 就是让你自己吓唬自己的! 把“犯罪事实”好好回想一遍,自己憋不出就全说了。 故意用狭**仄的牢房,曲折蜿蜒的送审路线,各种长枪短棒的恫吓,无非都是一样的套路。 太小儿科了! 做得太明显,小陈我不上你的当。 而且,莫要说我本无罪了,就算我真的有罪,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场景! 秘密审判啊! 我什么身份? 颍川神童,当年天子面前的红人啊! 大叔王昌龄、老师王维,不是他俩邀请,我也不会到金陵县衙啊! 我犯了什么事,难道他俩不来过问过问? 你说你的官比王大叔要大,可王维王老师是京官,还是言官,不至于连你这江宁公堂都进不来吧? 所以,都是算计好的。 算计好的,王大叔王老师出去了,不在衙里; 算计好的,让小陈我情绪波动,怀疑人生; 算计好的,正是时候,趁两位师长回来之前,火速敲定口供,将我定罪,让他们也无话可说。 可偏偏你这点微末道行,在小陈我这里完全不够看的。 虽然很着急要出去,可我也知道,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跟你有的没的瞎扯淡,扯到王大叔王老师回衙门,有人罩着我,事情就好办了。 对方没想到布了一上午的局,被这毛头小子毫不客气地点破,十分尴尬,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在不知是应该继续恐吓对方,刑讯逼供,还是借坡下驴,假装没有诱供之事时,陈成忽然改了一番做派: 收敛仪容,振振衣袖,向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颍川陈苌,见过本县周明府!” 江宁县宁周瑞诧异:“你识得本县?” 第186章 江宁县令周瑞(第一更) 江宁县县令周瑞,可以与南京市`长“江大桥”相媲美的男人。 通过对明代正德所修《江宁县志》的查阅(这书不很好找哈哈),可以发现有唐一代,能够查到的江宁县丞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王昌龄大叔; 江宁县令则只有一位(还有一位上元县令),名曰“杨利物”,大约天宝十三载(754)前后,在江宁县县令任上。 为何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只有这位杨县令可考?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是李白的朋友。 因为足够要好,所以他频频出现在李白的诗中,《江宁杨利物画赞》《金陵阻风雪书怀寄杨江宁》、《宿白鹭洲寄杨江宁》、《春日陪杨江宁及诸官宴北湖感古作》中之“杨江宁”,就是他,和王昌龄的雅号“王江宁”一个套路。 这些诗均作于天宝十三载,因此后人知道这位仁兄当过江宁县令。 李白还在《赠魏万》诗中将这位杨县令夸了一通:“ 我友杨子云,弦歌播清芬。 虽为江宁宰,好与山公群。” 我的朋友杨县令,虽然作为金陵的地方长官,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跟我们这些山野之人加了微信群。 当然“子云”并非杨利物的字,只是以汉代杨子云(杨雄)来赞美杨利物而已(诗人们为了押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此时杨先生还不知在何处,县令就是这位周瑞先生了。 这不仅就要问,杨先生抱了李白的大腿,名传后世,而且貌似人还不错; 周先生和王昌龄同僚为官,搭档江宁领导班子多年,为何在后世籍籍无名? 你看看,在王大叔当江宁县丞的日子里,凡是来金陵看过他的,基本上都被写进诗里,留存后世了,除了芙蓉楼的“辛渐”先生,还有岑参兄弟,李四(《李四仓曹宅夜饮》)、李浦(《别李浦之京》)、朱越(《送朱越》),韦十二(《送韦十二兵曹》)…… 各种新朋、旧友、同事都被王大叔写遍了,偏偏没有本县县令——周瑞先生! 这是什么缘故? 很明显,这位周县令的人品不行啊! 但凡他有一点点优点,王大叔看在是上司的面子上,随便给他写两笔,也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留下一点影子了。 事实也是如此,小陈从王大叔的交谈中能够明显感到: 王大叔与本县县令不对付! 作为长官和副手,事务上肯定有不少冲突。 以王大叔这种开朗豁达的性格,却不说周县令一句好话,就可知周瑞先生是什么人品了。 明察秋毫的小陈,只需要将这些都联系起来,就对自己今日被捕的情况推理出了大概: 周县令与王县丞有矛盾,可能在抓对方的把柄,可王大叔廉洁奉公,无处下手。 不知道谁栽赃给自己,他便趁王大叔、王老师两个都不在的时候,耍了几种低技术含量的小伎俩,意图从自己这里审问出什么罪责来。 当然啰,这些都是名侦探小陈的推理,也不排除周瑞县令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想给自己找找茬。 如果是平日,他不介意跟周县令斗智斗勇,扮猪吃老虎把对方绕进去,搓一搓王大叔顶头上司的威风。 可他知道现在季兰姐姐和江森还在等他去参加在赛春楼举办的决赛,没时间与他玩闹,因而前倨后恭,先是点破周县令诱供的手段,再试图与对方套套近乎,让他赶紧放自己出去。 见周县令奇怪自己认识他,陈成赶忙道:“怎么不知?我一到金陵就听百姓们谈论,周县令为金陵父母官,有口皆碑,声名远播。廉洁奉公,那是刚正不阿啊!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正是大唐好官员的典范!” 看周县令的样子,不像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小陈就套了几个严肃的词给他。 “此时一见,明府您相貌堂堂,官威凛凛,气虚轩昂,令人一见倾心啊!比传闻犹有过之,不是本县县令,还能是别个嘛?” 周瑞被一个少年点破他多年惯用的审案子套路,颇为尴尬,可是听了对方这几句拍马屁的话,不觉有些舒适,内心也是深以为然,微微点头:“都是百姓抬爱罢了,本官所为,分内事尔!” “难得周明府您身居高位,还如此自谦!”陈成一脸惭愧的样子:“小子被人无端诬陷,故心有不忿,适才多有不敬,刚刚想清了关节,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实在该死!” “唔。”周瑞不置可否,他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 小陈见自己之前貌似有些过火,便再次赞道:“昨夜与本县县丞王夫子、家师王侍御饮宴,作为下属,王夫子对周明府领导有方那是赞不绝口,情到深处,更是说王侍御应在御前好好称赞江宁在您治下的盛景呢!” 周瑞听了不大相信,这王昌龄自恃才高,对自己这种非科举进身的职业官僚,不大看得起的样子,工作上遇到事情也是屡有龃龉,很不驯服。 而且这些诗人,很是嘴大,什么屁事都往诗里写,写完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想到日后要与他长期搭档,周瑞就很头疼。 现在听陈成这么说,心想:难道王昌龄面前顶撞,背后实则很认同本官的业绩? 是了,江宁在自己治下,百姓安居,各业兴隆,尤其是秦淮河的服务业做得极好,是附近州县的文娱中心,的确值得他人敬服! 心中把自己说通了,嘴上却仍端着:“王县丞他——真是如此说的?” “正是!”小陈一本正经道:“有诗为证——他与王侍御交谈时,兴之所至,口占一绝。” “哦?”周瑞眼前一亮,王昌龄竟然还写了诗赞美自己?那倒是很难得。 王昌龄这厮脾气又臭又硬,但周瑞也要认可人家正规进士及第,诗作得很好,名声极大。 小陈想也不想,就偷懒把李白写杨县令的诗套到周县令身上:“ 我友周公瑾,弦歌播清芬。 虽为江宁宰,好与山公群!” 周瑞闻言大喜! 哎呀! 果然不假! 王昌龄这厮真的写了诗赞美自己! 看来他表面上“高冷”了一点,内心中也还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嘛! 你听听! “弦歌雅意”“清廉芬芳”“江宁主宰”,喜欢跟老乡们建群,每一句说的都是自己啊! 不错不错! 第187章 陈苌反唐集团(第二更) 周县令侧过头,询问了一下身边的幕僚“周公瑾是谁”,对方说是三国时的周瑜,周县令更加高兴,周瑜他知道,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嘟嘟”,赤壁一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曹操,而且也和自己一样在金陵创建了伟业。 了不起! “写得好,写得好!”周瑞对“王昌龄”的诗大加赞赏,对方竟然将自己比作东吴都督周瑜,真是盛赞了,之前对王昌龄的怨念也减轻了不少。 小陈的一连串彩虹屁把周瑞夸得晕晕乎乎,看着周瑞脸上的喜色越来越盛,原本紧绷着的一张脸渐渐也舒展开了,陈成舒了一口气,询问道:“周明府,此前有人诬陷小子,诗中有什么问题,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哦!你说这个啊,”周瑞稍稍收敛了喜色,恢复一点严肃的样子道:“本官得报,昨日在水阁,你屡有不驯之词,居心叵测,可有此事啊?” 昨日在水阁? 那就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事了!自然也与李隆基无关了! 陈成半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只要不是这个,别的事情自己不还是该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只是,我也没觉得昨天写的哪首诗有问题啊! 难道是写“红杏出墙”被人诬陷为当今天子“扒灰”?(原指偷锡,谐音“偷媳”,公公儿媳妇间的不轨) “昨日在水阁联句得太多了,”陈成诚恳道:“不知道是哪一首。” “哼哼!”回到案子上来,周县令又变回那种僵尸脸:“我看是有问题的太多了!” 陈成无奈:你他M有话就直说啊!怎么就改不了这种故意诱人口供的坏习惯呢! “恳请明府您明示!” “那个,给我拿过来!”周瑞示意幕僚,将小陈那些有问题的诗都拿过来,展开一张,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载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小陈一听,嗯?《满江红》? “如今太平盛世,”周瑞点着《满江红》:“好端端的,你有何‘怒’?又为何这个这个‘壮怀’什么‘激烈’?‘莫等闲’,你是要急着去做什么事?” 眼神不善地紧盯着小陈,“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大名,周县令也有所耳闻,也听说他“陈朝余孽”“意图不轨”的传说,陈十一郎就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被踩落凡尘的。 如此激烈慷慨的雄词,很难不让人联想起那些传说,信其有不信其无,尤其是金陵还是陈朝故都,不可以排除此人以雄诗蛊惑人心,“此去金陵招旧部,旌旗十万斩喽啰”的可能。 小陈有些为难,似乎…… 的确是有那么点意思。 自己在“旧国”金陵这种地方,不知收敛! 但凡流露了一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意思,都会叫有心之人起疑,何况是《满江红》这种雄心万丈,杀气腾腾的诗词呢? 都怪自己昨天热血上头,以为即将和绍生决一死战,才脱口而出这等词句来,也未曾细思! 可是人家这么解读了,小陈自然不能认:“明府误会了,我此诗,是与我一位冤家好勇斗狠所作——他抄袭了家师襄阳孟夫子的诗文,挪为己用,卑鄙无耻至极!我着实气不过,才邀他决一死战!大人若不信,且看下阙,‘壮志饥餐文抄肉,笑谈渴饮绍生血’便是!那无耻之徒,姓绍名生,是谓。” “哦?”周瑞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两句:“原来‘绍生’是个人,我还以为——” 这两句没看懂,问幕僚也没说清楚,正要批评,可一想在陈成面前不能显露他文墨不深的事实,就忍住了:“可这‘当年耻,犹未雪!陈苌恨,何时灭’,看着的确不像单纯的私仇啊!” 而且你特么还要“驾长车,踏破牛头山缺”,牛首山招你惹你了?不是打仗又是什么? 分明的谋反之心啊! “明府明鉴啊!您看末句,我的确只是想为恩师正名,‘收拾旧诗文’,来告慰他的灵魂啊!”小陈高呼:“前面写的,是夸张了一点。可写诗不像作文,不就是要夸张一点吗?我有可能是……夸张过了头。” “我看你是昏了头!”周县令哂笑:“不会写就不要学别人胡乱写,沾染这些不良习气!”周县令不以诗词进身,也很反感别人舞文弄墨,仿佛每一次都在嘲弄他的才学——当然,像“王昌龄”写的那种“我友周公瑾”还是很不错的。 “就算你这首可以说得通,”周瑞信手又拈起来一张:“这篇又如何解释?刚刚那篇如果说是‘鼓动谋反的檄文’的话,这篇简直就是‘作战计划’了!这个这个,《牛首山怀古》。” 小陈一呆:靠,挨个来啊…… 你要说是“作战计划”的话,那这篇问题的确很大: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这是战略,凡是要拿下南京的,必然占领长江上游的要塞,所以历来荆州、襄阳的地理位置那么重要,关羽大意失荆州,蜀汉走向衰落;转过头东吴失了上游的壁垒,也很快就被陷落。 襄阳在宋元之间的战争中就发生了更多的故事,要不然郭靖一家也不用死守这里了。 复兴陈朝第一步:攻占长江上游的要塞,以备来日顺流而下。——陈十一郎在这里“经营”数年,可疑。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这是战术。 什么战术? 里应外合啊! “千寻铁锁”难道能自己沉到江底吗? “一片降幡”难道能自己出现在金陵城头吗? 都是人为的啊! 而且搞不好还是金陵城内的人所为! 陈朝余孽以故都为基地,发展“人心思陈”的耆老、下线,聚集一波恶势力,里应外合,和江汉那边的人一起把整座城拿下来啊! 作为金陵的地方长官,保卫金陵,与反动势力做殊死地抵抗,是周县令责无旁贷的啊! 最好的选择,还是在仍然是萌芽的阶段,就将其掐灭! 所以,一接到举报,便引起了周县令的高度警觉,迅速组织起领导班子,讨论翦灭对策——没有告诉与陈成相善的王县丞。 陈苌是不是背后还有家族势力支持? 他只是前台人物? 因为年龄小不引起警觉? 对方有多少人? 是不是已经在别的地方有了基地? 当然,陈苌是一个少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所以得知在县衙中,当即逮捕! 第188章 王维黄狮子事件(第一更) “众所周知!”江宁县令周瑞强调了一下,尽管他是询问了幕僚才刚刚知道的:“天子宫门,二台为阙!南朝伪陈,妄称天数尔!岂可僭越?!” 小陈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就是把刘禹锡的是顺口一改吗? 《西塞山怀古》说“故垒萧萧芦荻秋”,西塞山是东吴故垒,可牛首山不是啊! 正好它当过南朝的双阙,可不就是“故阙”了吗? 问题是,人家隋唐不承认你的合法性啊! 东晋还马马虎虎,反正陈朝是绝不承认了,乱臣贼子谋朝篡位罢了! 尽管隋唐给梁、陈修了史书,算是正视这一历史阶段,可真要较真的话,隋唐还是认北朝为正朔。 比如王朝时代都一个“二王三恪”制度,一个正统王朝,都要封前朝的王室后裔爵位,称为二王後、三恪,给予王侯名号,赠予封邑,祭祀宗庙,以示尊敬,显示本朝所承继统绪的合法性,标明正统地位。 “恪”,表尊敬之意。 汉武帝便封了周朝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位比列侯,封邑三千户。 曹魏代汉,曹丕封汉献帝为山阳公,曹魏灭蜀汉后,也封蜀汉后主刘禅为安乐公。 到了小陈家的陈朝,也曾封梁敬帝为“江阴王”,再改封萧季卿,以示梁朝传国至陈朝—— 南朝这一系列,都是从汉朝“禅让”下来的。 隋朝,以北周、西魏两朝后裔为“二王後”。 唐玄宗最爱将这些东西改来改去,一会儿是以北魏、北周、隋三朝之后为三恪,一会儿是商朝、周朝、汉朝为三恪,然后又改回来。 总之,从来没有认为陈朝是正朔过,也不承认你们合法性! “僭越称阙,大逆不道,此罪一也;” “思念伪陈,不忠本朝,此罪二也;” “‘如今四海为家日’,天子方以四海为家,着实狂悖无礼!此又一大罪,罪责三也!” “如此,犯‘十恶不赦’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周县令大声恫吓着:“可判你当即‘枭首’,立即执行!” 陈成一呆,靠! 老子撞在这小小县令的手里,这么就要被…… 当场砍头了? …… 皇权时代,最怕的事便是“僭越”。 所谓僭越,便是超越本分,地位低下的冒用在上的名义或器物。 王维王老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按说他是状元及第,又早早地名扬四海,怎么官场数十年都混不出名堂? 这就是由于一场“黄狮子”事件。 王老师拿到状元时,二十刚出头,与众多才华横溢的人相聚岐王府,无数上流名士都被他的才华倾倒。“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视为师友。” 岐王诗榜最高潮时,无人可威胁他榜首之位。 风光无限,可见一斑。 那时候他也是前途远大之人,及第后任职“太乐丞”,从八品下,专门负责皇家歌舞音乐类事务。 这在别的朝代可能不算啥太好的职位,可是在隋炀帝朝和李隆基朝就相当吃香了。 因为两个天子都爱好音乐,所以必然少不了经常见到天子,一来二去相熟了就有机会了。 隋炀帝时举孝廉的王绩,便是写“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那位,就曾当过太乐丞。(还曾担任过南京六合县丞,他的经历和王维王昌龄是一样一样的,只是嫌当官给的酒少,以后就不干了。) 对于精通音律的王维而言,起步的官职很不错,加之与权贵们私交甚好,仕途无比光明。 可就在打算一展雄才时,“黄狮子”事件发生—— 有人举报说,王维在帮天子彩排《五方狮子舞》的时候,私自偷看了一眼手下的伶人舞黄狮子。 天子着赭黄袍,这事实际上是从唐朝才开始的。《新唐书·车服志》说:“至唐高祖,以赭黄袍、巾带为常服……既而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遂禁臣民服。” 从李渊开始,民间老百姓就不能穿赭黄色了。 黄狮子呢,意味至尊。 此后也只有皇帝到场的情况下,才可舞动。 此事一出,当即触怒天子,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以后一直徘徊在低级官吏,直到受张九龄赏识才重回朝堂。 按理说,这也不是大破天的事,而举报王维偷看了“黄狮子”的人,是不是顺带也看到了“黄狮子”? 就算以王维的人脉,不至于一下子被贬到遥远的济州。 可坏就坏在“人脉”上:皇帝对岐王的猜疑、对岐王党同之间的防备、同僚对他的嫉妒时时刻刻等着站出来捅他一刀…… 李隆基显然也是一个对这方面非常忌讳的人,所以此后尽管岐王去世,王维回到了中枢,才名依然天下瞩目,可有这事在,皇帝就是不大会重用你,以此来警醒天下人,不要有越雷池一步的丁点想法! 同理,王大叔屡屡被贬谪,何尝不是因为他“不护细行”呢?(王大叔擅长宫怨诗,经常描写后宫的八卦,还传得天下周知。) 总之,别看此时的集权政治还没有发展到后世明清的巅峰,可陈成敢用这种“僭越皇权”的词,那就是找死! 惹大麻烦了! …… 李季兰和江森被周县令的人传递了假消息,并不知道陈成身陷囹圄,还真以为他跟随王维王昌龄寻访古迹去了——昨日陈成就说过王维老师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去瓦官寺里观摩顾恺之的《维摩诘像》。 到饭点了还不回来,江森便道:“我知道了!二公子吃饭了还不回来,指定是打算下午直接‘空降’演出现场了!重要的事,他是从来不会掉链子的,季兰姐姐放心吧!咱俩不如先到现场去,早做准备!”说着,又笑道:“依我猜啊,说不定他还要将两位王夫子都请过来,一同为季兰姐姐做‘高参’呢!” 李季兰一听,认为不无道理,提前用餐之后,便和江森一同前往秦淮河畔的赛春楼,等陈成过来汇合。 经过昨日漂亮、没有任何争议的大胜,李季兰的排名也来到第三位,只落后前两位刘昭阳、慕莲儿一个点数了。 刘昭阳和慕莲儿刚好打成平手,最后一轮依然占据优势。 慕莲儿昨日很快就向陈成和李季兰投降,没有进入最后一轮的比拼,但是好在她前面的点数够高,仍然没有掉出榜首,十分高兴。 提前回去后也为今天的比赛做了充足的准备,胡妈妈已然放弃了对窦曼曼的支持,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支持慕莲儿争冠。 第189章 套路周县令(第二更) 曼曼姑娘还年轻,下一届肯定把你当做种子选手来培养! 刘昭阳更不消说,第二轮联句大战虽然最终的结果不算最满意,可还是在第一轮掉链子之后拿回了榜首的位置,哪怕今天与李莫愁打个平手,花魁也肯定是她的! 季兰姐姐和江森抵达的时候,花枝招展的刘昭阳早已打扮完毕,容光焕发,看不见昨日三场鏖战后的疲倦。 看到李季兰,昭阳仙子扭动着曼妙的腰肢走过来,老远就亲热叫道:“赤练仙子安好!”仿佛两个人很熟络的样子。 只是当只有她俩人面对面时,脸上的假笑迅速地就消退无踪,满是妒忌敌视,就好像是父母双手殒命的陆无双一般,真拿一副看“女魔头李莫愁”的眼神乜斜着李季兰,声音细小,却是“劈头盖脸”道:“今日胜者——必然是我!我有‘绝密大杀器’,你就等着瞧吧!” 李季兰早就听陈成说刘昭阳背后有一个“无敌江左”的绍生替她出谋划策,倒也不十分畏惧,毕竟她有“绍生计”,自己也有“陈苌梯”。微笑回应道:“愿闻昭阳妹妹仙音。” “哼哼!”刘昭阳傲娇十足着,左右寻找:“怎么不见陈苌?” 对闻名天下的陈十一郎殊无敬意,直呼其名,江森相当不满:“我家公子不见无理取闹之人!” 刘昭阳并不生气,悠然道:“怪不得他今日不和你们两个在一块,想来是终于发现你们两个是很无理取闹了!” 江森还要与她斗嘴,李季兰阻止了他,吵架,是会影响吟诗、唱诗的心情滴! 心平气和,安安稳稳地等待比赛开启便是了。 只是两个姑娘分开时脸上依然挂着甜笑,眼神中却都火花一闪而过。 “不怕绍生今日抄诗,就怕他今日不抄诗!依我看,”江森又发挥他的聪明才智:“二公子叫来了王少伯夫子,他是县丞,又是孟夫子的好友,对孟夫子的诗很是熟悉,只要他暴露了一点儿蛛丝马迹,王夫子指定目光如炬地看出,当场以‘欺诈之罪’将其拿下,好叫他美美地吃上几天牢饭,好好地长长记性哩呢!” 江森哈哈大笑: 全场最美仙女——季兰姐姐,最佳少年小天才——陈二公子,最强少年打手——森哥,从裁判(胡妈妈、萧阿姨),到地方官(王大叔),特邀中央观察团(王老师),全是我们的人! 黑白两道占全了! 再来十个绍生,再来十个刘昭阳!又如何能与我们斗! 哇咔咔! 只是当江森计划着让绍生吃牢饭的时候,陈成是坐了半天的牢了,可却从早上到大中午,一口牢饭也混得上吃! 肚子饿得咕咕叫! 肚子咕咕叫不可怕,脑袋即将掉才可怕! 周瑞县令一通穷凶极恶之语,把小陈吓了个呆若木鸡,非常满意这效果:“你也知道了其中的关节,莫不如快快招认,是否还有同党,意图不轨的计划,详细又是如何。如此坦白的话,本官可酌情考虑,替你求情,从轻发落,也……也……” “留一个全尸吧!”周县令一本正经道。 留全尸…… 小陈:“……” 特么几句话、十几个字,给你解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换做武周时期,抑或是清廷“文字狱”时期,阁下绝对是一个专搞冤假错案的攀附高手啊! 关键是,从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小陈可以判断出这位周县令的文学功底,怕不是特别高,能说出这么一套套玩意来,已经出乎小陈意料了。 小陈是呆若木鸡了,可并不是被周县令吓得,而是连牢饭也没吃上一口被饿的。 眼珠颤了颤,小陈高举双手,高呼道:“冤枉啊!周明府!称‘阙’的另有其人啊!” 周瑞一喜,果然是有同党!敲击木案道:“快说是谁?何时何地?王县丞是否也有类似之语?” 凭借周县令多年的办案经验,牵连多少人向来很是熟稔。他向来看王昌龄不惯,却也知道文人的事情,很容易从只言片语上做文章,只要用心,不愁找不出毛病。 尽管王昌龄刚刚“写”了诗赞美了自己,可如果对方真的犯了这种“原则性”错误的话,自己如此铁面无私,也不会姑息的。 小陈老实答道:“王导。” “姓王?”周瑞道:“可是金陵人?住乌衣巷吗?”周县令对金陵城中人文格外熟稔,知道那一块住了很多姓王的。 幕僚提醒他,是“王与马共天下”那个“王导”。 “你消遣我?”周瑞大怒,还以为能牵扯出什么重要人物,对方竟然说了一个死人! “不敢啊!”小陈感到很冤枉:“本来便是他观牛首山双峰对峙,景色壮观,遥指山峰说‘此天阙也’啊!” 你们说我们陈朝是伪朝,可晋朝承袭的曹魏,曹魏承袭的汉,他们不至于也是伪朝吧? “天阙”只是一个典故,为何不可以说? “你这便是狡辩了!”周瑞显然很不满意:“那我问你,这段掌故,是谁人告诉你的?” 看陈成年龄也不大,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就认得户籍上那些简单重复性文字而已,什么人会跟你讲这些王导啊,晋元帝的无聊故事? 讲故事不犯法,可讲的时候,提醒这地方曾是你们家的“天阙”,让你惆怅“故阙萧萧”,最好卷土重来一番,那就是其心可诛!——这个人也可以扒拉出来编织一个大罪! 你不是说王昌龄、王维是你老师吗,他俩教的话,那他俩也有“教人不驯”的罪责! 小陈为难道:“不敢说。” “不敢?”周瑞不耐烦:“有本官替你做主,大胆说便是了!” 王昌龄没什么可怕的,王维是京官,可是自己的靠山也不是一般的角色。 小陈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周瑞眉头一皱:“怎的?这人也死了?” 陈成勃然色变,手指着周瑞的鼻子:“大胆!” 周瑞一愣,反应过来火冒三丈:“你大胆!竟敢——”一副气得要喊人动刑的架势。 小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跺着脚,小声却又严厉地指责道:“那是随便可以说的吗,那可是——当今圣人!” “当今圣——”周瑞一愣,火气全被泼灭了,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圣天子说的——牛首山是天阙?” “对啊。”小陈点头,眼神中为周县令口不择言的那句“这人也死了?”感到同情。 事实上,正是在天宝初年,李隆基下诏,御笔将牛首山正式改称“天阙山”。 第190章 勤俭节约李隆基(第一更) “当初,咸宜公主将要出嫁,”陈十一郎一副悠然回忆的样子:“咸宜公主——周明府知道吧?” 周瑞点点头,这个不是不懂装懂,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儿,作为武惠妃娘娘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贵不可言。 她下嫁给了卫尉卿杨洄,杨洄也算皇亲,是中宗李显的女儿长宁公主与杨慎交的儿子。他俩结婚可是一桩盛事,堪与英国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结婚时一比,闹得举国皆知。 “那场婚礼啊,我也有幸在现场参加——嗯,我与杨驸马、咸宜公主殿下都挺熟的,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啊!”小陈感慨道:“正所谓—— 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 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回一道通。” 故技重施,把王昌龄大叔写的《萧驸马宅花烛》适时吟诵出来,不关心诗文的周县令还以为这是小陈写给杨驸马的,有些不明觉厉。 只记得一句“他与杨驸马、咸宜公主挺熟”。 “咸宜公主殿下受宠啊,圣人、惠妃向来看她与别个公主不同的。她一出嫁,惠妃娘娘舍不得啊,就跟圣人闹,要求圣人多给咸宜公主殿下增加五百户食邑,可是圣人他,就是不听啊!”小陈叙述着,一副跟周县令唠家常的样子:“话说回来哈,也就是跟周明府您,我讲句实在话。惠妃娘子啊,得到圣人的厚爱太多了,所以她很容易不满意。有的时候我也劝劝她,‘您老人家要知足常乐’,还不听,我就找寿王殿下一起劝她,稍微听进去点。但是咸宜公主出嫁这件事,谁也劝不了她!” 周瑞听着陈成絮絮叨叨的,心想:他与武惠妃、寿王李瑁很熟。 食邑,“封建时代”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所谓“万户侯”便是一例。到此时,已经是一种赐予宗室和高级官员的荣誉性加衔,倒不是真的裂土分封,只是享受封地的实物赋税之类,而且还要政府统一送至长安洛阳,通过太府寺分配。 在以前,公主的食邑只有三百户,只有牛B哄哄的太平公主多达五千户。 到了开元年间以来,食邑最多的便是当今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毕竟她要办诗榜,需要经费啊! 她有一千户。 到皇女呢,就减半,是五百户,每户最多不超过三个成人。 这其实已经很不少了,但武惠妃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闹,是因为“驸马爷”说着好听,可除了被任命一个三品员外官,不实际任事——也就是说,没钱啊! 公主嫁出去了,反而还要再加一个“吃软饭”的,生活质量能不下降吗! 食邑收入很少,车马、服装、举办诗会所需要的费用,都不能满足了! 武惠妃能不说自家宝贝公主的食邑太少嘛! “圣人他,全天下人都是知道的,克勤克俭,体恤民情啊!”小陈恭维着李隆基,周县令也不住点头。 “圣人就对惠妃娘子说:百姓的租赋,又不是天家私人的财产。前方的战士出生入死,也只不过赏赐一些布帛,我们家这些女孩子,有什么功劳?现在五百户还不够多吗?还要再享受那么多的食邑封户呢?再说这样也可以使她们知道节俭生活嘛!” “然后圣人就讲了几个故事,像长孙皇后‘性尤俭约,凡所服御,取给而已’啊,高宗皇帝‘常著七破间裙’,最后就是这个‘牛首山为双阙'的故事,并称赞王导的为人,要不是长安洛阳附近没有牛首山这种天然‘天阙’,他也不打算锈呢!” 王导认为,东晋政权初创,财力不足,实在不宜建立双阙,“乃假天阙于牛头”。 “圣人还考过我呢:‘陈苌,你可知甘果盈溢是何事?’我答:怎么不知?这是《世说新语》上的故事,说的是东晋丞相王导本性节俭,幕府中的美味水果堆得满满的,也不分给大家。到了春天就腐烂了,卫队长禀报王导,王导叫他扔掉,嘱咐说:‘千万不要让我大儿子王大郎(王悦)知道!’” 周瑞根本没有心思听陈成讲故事,只是又暗暗想:他果然和圣天子也很熟! 作为一个对圣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周瑞浑然忘却自己刚刚说的“这人也死了吗”,动情道:“陛下良苦有心,真是叫我等臣下动容呀!” 向混迹过宫廷的小陈虚心求教道:“那后来呢?陛下说服了惠妃和咸宜公主吗?” “没有,”小陈实话实说道:“惠妃娘子又是哭又是闹,圣人只能从了她,将咸宜公主食邑实封至一千户。” 周瑞:“……” 靠…… 说一套做一套…… 那你特么跟我说了这么半天天子多么节俭爱民是干什么…… 嗯,单纯是为了证明,“天阙”真的是李隆基金口玉言过的。 …… 唐玄宗前期,在生活上的确是相当注意节俭的。 奢侈亡国、淫逸败家,所以他经常要求王公贵勋体恤民情,力戒奢靡。 开元二年七月,李隆基就曾下令将宫中过于豪奢的乘舆服饰、金银器玩统统拿出去销毁;过去织成的锦绣衣物,都染成黑色;规定今后禁止采集珠玉,不得纺织锦绣衣布,撤销两京织锦坊。 为了表明决心,令人把宫中锦绣珠玉搬出来堆放在前殿,点火将这些奢丽之物一并焚毁。 拟诏禁绝奢靡:“近代以来,共行奢靡,逆相仿效,浸成风俗,既竭家产,多至凋弊”,对社会上的奢靡之风零容忍,如有违者,先打个一百大板,再行处置;州县长官不能举察,一律贬授远官,连坐惩罚。 活人不行,死人也不行啊! 他说:人死后用大量的财物去陪葬,对死人来说毫无益处,只能损害百姓,影响生产! 极力反对厚葬!敢干你试试! 哎,不对啊—— 这不符合我们对唐玄宗的认知啊! 看看《长恨歌》,看看其他诗文记载,这色老头明明很能花钱啊! 这也没错。 尽管在前期励精图治,勤俭节约的话说得很好听——可最终,他却成了有史以来最奢靡的君主,堪与隋炀帝媲美,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讽刺。 即位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李隆基想借节日庆祝歌舞一番,便下令大开皇城门,燃灯千百,赐天下“大酺”三日,并奏乐歌舞,他自己也会登上城门楼,准备通宵达旦地观看。左拾遗严挺之上疏谏说,“今劳损众多的人力,花费巨大的物力,并不是光圣德,美风化”,建议取消这一活动。 第191章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第二更) 玄宗觉得有理,就采纳了这一建议,并厚赏了严挺之。这事也成为“开元盛世”中一桩美谈。 但是以后呢? 呵呵,看看本书前几章,开元二十四年的千秋节是怎么办的…… 件件有据可考,没有一件是栽赃啊…… …… 小陈通过讲述“咸宜公主结婚”这桩旧闻,成功将“公堂审讯”变成了“哥俩唠家常”,周县令也得知了小陈昔日那些吓死人的人际关系——不由得对江湖传闻“陈苌失宠”那些都产生了一点怀疑,看他的态度也越来越缓和了。 其实小陈仍然是在胡说八道,“咸宜公主下嫁杨驸马”,那是开元二十三年七月的事情,他还没有走红,混迹于李隆基和武惠妃身边呢! 这故事就是一个幌子,方便他把他跟各种权贵、乃至当今天子间“融洽”的关系说出来,让这个有点“莽”的周县令掂量掂量,别为了虚无缥缈的“平定谋反”的功劳,真冒险把自己的“首”给“枭”了,那可就欲哭无……头了。 但要说全是说谎,也不是啊,咸宜公主结婚那是大事,当年在洛阳轰动无匹,小陈和老娘,包括那时候还不是他“未婚妻”的柳绘小娘子,都到大街上看热闹去了,“现场参与”也不算错。 李隆基动不动就爱“考较”他,也是事实,以至于那时候每次进宫面圣之前都要狂背《世说新语》《昭明文选》《论语》《春秋》之类,比考英语六级还努力,要不然小陈能有现在这种能唬住一般人的底子? 咸宜公主的嫁人,给姐妹们都带来了好处,为求公允,其他的公主的食邑都被加到一千户。 这里面有一个例外之人—— 会昌小郡主李瑜! 事实上她只能算一个“县主”,起初的三百邑就不少了,后面提高到公主级别的五百户,真正的公主们增长到一千户后,她也增加到八百户—— 现在貌似也增加到一千户了。 这种待遇,只能说是天子恩宠,无以复加了,比一般的公主还要受青眼多了。 陈成在长安别的关系可能走不通了,可小郡主这层关系他坚信永远牢靠,哪怕是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她也敢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就便是一层底气。 大话说多了,小陈也不怕扯得更多:“圣人早有意易‘牛首山’之名为‘天阙’,我想应该快了吧。” 周瑞将信将疑:“本官作为江宁地方官员,怎么对此……” 一无所知? 陈成高深莫测地微笑,再次手指着天,表示自己朝中有人,上达天听,消息绝逼比你灵通。 他这是信口开河,哪知道没几个月酷爱各种改名的李隆基真的把这山的名字给改了…… 总之,被陈十一郎忽悠了一通的周县令看他的眼光愈发不一样了,从一开始的颐指气使,现在都有些亲切平易的样子了:“本官也说嘛,颍川神童,闻名天下,又是见多识广的,御前写了那么多诗文,要是犯错,早就被拿下了,岂会这么没眼力见!” “周明府明察秋毫,晚生佩服!”两人哈哈大笑。 “如此看来,是有人刻意诬陷,胡乱攀附了!”周县令大笑道,又指着小陈的第三篇诗《篡改版过零丁洋》:“就像这个‘牛首山头作狗首?鸡鸣寺内有凤鸣’,竟说‘凤鸣’是‘凤鸣岐山’之意,真是——” 周朝将兴盛前,岐山有凤凰栖息鸣叫,人们认为凤凰是由于文王的德政才来的,是周兴盛的吉兆。 你说金陵这块有凤鸣,说的不是你自己还能是谁? 小陈再次牙疼,心想自己昨天急火攻心,的确是太疏忽放肆了,竟然留下这么多可以让人做文章的东西! 每一首每一句都在找死啊! 心中检讨着自己,嘴上却哈哈大笑:“这真是太荒谬可笑了!造谣的人真是半点文墨也不通!” 清了清嗓子吟道:“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再次拿李白的诗为自己背书:“众所周知,孔夫子到楚国去,楚狂人接舆唱着“凤兮”之歌讽刺说:凤兮凤兮, 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嗨,老铁,你到俺们这旮旯要干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跟‘凤鸣岐山’,那是半毛钱关系也无啊!” “正是!正是!”周瑞喜道:“本官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栽赃陷害之法,流于表面,不堪一击!牵强附会,不值一哂啊!” 陈成长长一揖:“全赖周明府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陈小兄弟言重了,言重啦!”周县令的话中透着一股亲热劲,就好像两人相识多年,谁不知道谁似的。 “大人若有其余‘可疑文章’,可由我即时一一剖解!”小陈实在不想再被这种文字狱迫害了。 “不必了,不必了!”周县令收起一堆“黑材料”,他很清楚,这小子这么会鬼扯,什么事情他都能胡编出各种借口。笑道:“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玩意罢了——你也知道的,本官身受国恩,领朝廷俸禄,遇到这种事,即便心里早有一杆秤,却也不得不严正些应对,免得旁人怪问。劳烦陈小兄弟,一起走走过场,都过去了,过去了!” 陈成心想:走过场?老子被你折腾了这么大半天,一句话就给带过去了? 可的确不适合跟对方硬怼。 周县令假装没有收到这些黑材料,陈十一郎也假装不记得这老哥口无遮难地说“当今天子驾崩了”这种谋逆之语。(瞧,栽赃罪名,我就不会吗?) “敢问大人,是接的何人举报啊?”自己成功洗白了,可是给自己使绊子的人是要揪出来的——小陈就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 “这个嘛,”周县令明显有些言不由衷:“是匿名举报。” 匿名?匿名你妹! 明明一开始你是信心十足能把我整死的! 可是小陈急着抽身去参加花榜决赛,又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懒得计较了。 “周明府,晚生还有要是在身,如果没有别的事,可否……” “自然,自然。”周县令看着到饭点了,热情道:“如果不急一时,不妨留下,与本官共进便饭如何?” 还请吃饭! 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噢! 但是对不起,我怕你给我下毒! 季兰姐姐还在赛春楼等着我呢,恕不奉陪! 告辞! 第192章 花魁大战决赛!(第一更) “哎,什么事再重要,也不能耽误用餐啊!”周县令看着陈成离开的背影,有点关心地叹息着,就好像不是他把小陈抓进牢里来,早饭中饭都没得吃似的。 见小陈走了,周县令警告左右,今天的事都给忘了——尤其是自己说“这人也死了”那段。 正嘱咐着,小陈又折返回来了,让周县令颇为尴尬。 干笑两声:“陈兄弟还有别的事吗?” 陈成假装没听见敏感话题,问:“周明府——可有干粮?” 周瑞一愣,叫你吃饭你不干,却索要干粮? 小陈也没办法,他急着要去赛春楼,可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只能带点干粮边走边吃。 要点干粮应该没问题吧?这本来就是你这老小子欠我的。 周县令有点为难,手头还真没有,看看自己案头:“这有些许本官家乡特产小食,只是不知陈兄弟吃不吃得惯?” “哦?”陈成走过去,看着周县令办案时还不忘带的零食。 “这是……” “盐豆焗鸡果。” 小陈一愣! 呃…… 莫不是…… 徐州特产“黄豆炒鸡蛋”? 这个时候就有这玩意了? 好吧,现在还没到宋朝,“炒”这种烹饪形式还没发明出来。 “敢问周明府何方人士?” “家在下邳,故睢陵县也。” 小陈:“……” 那就是睢宁人,还真是那一块的…… 小陈以前有大学同学是徐州新沂的,就曾带过这种小吃,一天不吃想得慌,话说口味确实还可以。 “甚好!”小陈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走了周县令的全部存货:“多谢周明府的盐豆子!” 转身扬长而去。 周瑞伸伸手,欲言又止: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我就剩这么点了! 盐可是个稀缺物品,平常人家谁舍得拿来做小点心啊…… …… 毅然夺走了周县令的心头好,小陈大感快意,从县衙大唐中走出,通过戒石坊,步出仪门,小陈想到无语地看到,县狱就在自己的右手边…… 也就是说,明明距离县衙大堂不过百十米的距离,衙役们差点押着他把整个县衙都走了个遍,来了个半日游…… 这特么不就是故意消遣我么。 要不是小陈我是从县衙中长大的,还真就被你们蒙骗过去了。 就在旁边,小陈就跑到刚刚关自己的牢房看一眼——不得不说,在里面在外面,心情就是不一样! 狱卒们再看到他,都有些尴尬,也知道县大老爷都拿他没办法,只能装着没看见。 小陈抓了一把盐豆鸡蛋,塞得满嘴都是,又看了一眼狱神庙里的“皋陶大法官”画像,觉得也没有刚进来时那么可畏惧了。 不都是人设嘛! 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里说: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 皋陶杀伐果断,着实可怕。 问题是—— 这故事是苏轼胡编的啊! 嘉祐二年苏轼写这篇高考作文(应礼部试的策论)时,二十一岁。 作为考试的主要内容已经不是小陈这个时代的诗赋,而是“时务策”,大多要求考生论证某项国家政策或政策的可行性与合理性,侧重于考查考生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这年策论题目出自《尚书·大禹谟》(伪书)孔安国的注文:“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无非是儒家的施仁政,行王道啊之类的滥调。 但苏轼紧扣题目布局谋篇,区区六百言,似灵思忽至,风清月白,读起来有青铜之音。 主考官欧阳修一看便大为赏识,认为本文脱尽五代宋初以来的浮靡艰涩之风,说读此篇“不觉汗出,老夫当放此人出一头地”。 可欧阳修门下的曾巩也是同届考生,就觉得怕是曾巩作的,为了避嫌不敢定为第一,降为第二。 结果出来了,才大感惋惜。 只是苏轼文中所举尧与皋陶的对刑法的互相制约的例证,欧阳老头看那么多书,也不知其出处,待苏轼拜见问他,苏轼笑道:想当然耳! 我不就是“想当然”嘛! 可能有这回事呢…… 当然啰,虽然故事是苏轼捏造出来哄骗试官的,欧阳老头因其才高,也不会真的介意。 小陈早上看到狱神庙中的皋陶时,一下子就想起这个故事,才受到启发: 关键时刻,就是要学东坡先生,会编故事啊! “咸宜公主要出嫁”的故事被他编得虚实结合,周县令自然被糊弄过去了。 李隆基这条大腿仍然要紧紧地抱,决不能让人以为他与天子“交恶”。 小陈冲皋陶先生的画像作了一个揖,心中想的却是东坡先生,搞不好就是他的那条“烂梗”,让明清把皋陶先生换下来了,换萧何先生上岗…… 嘴里卖力咀嚼着盐豆鸡蛋,小陈加快步伐向外面走过去。 …… 赛春楼中,李季兰已经梳妆完毕,陈十一郎左等右等不至,她只能自己给自己画眉了。 等待开赛的这段时间,她便拿着陈十一郎的《开元怪谈榜》来解闷,可是心中忧虑,又不大看得下去。 耐着性子看了一段,外面却传来宣告:“各位仙子就位,决赛快要开始了!” 只能赶紧将书一收,准备出去了。 外面江森也张头张脑在前后左右看了个遍,仍然没有二公子的身影。 同样也没有王维王昌龄两位夫子的身影。 倒是绍生家的香炉早已就位,还冲他做鬼脸。 “靠!二公子不会是被你们绑架了吧!” 由不得江森不这样想。 决赛的规则简单直接: 每位选手作一首诗,谁的诗最好,谁得分最高! 这是小陈喜欢的形式,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咱直接上硬菜不好吗? 像昨天的联句,可把陈郎君累坏了。 当然决赛形式上还是会有点创新、不一样的东西,十名花魁候选者,乘在花团锦簇的游船之上,从顺秦淮河而下,每到一桥或者其他地标,会有人事先等在那里,亮出一道诗题—— 十位仙子和她们的助理们,当场作诗,谁先作出来,当场唱出来——那这首诗题就被你抢下了。 只不过,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作诗机会,即便你在后面遇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诗题,那你也不能再写了; 而一直忍着不写,到后面没题目可选了,或者写出来极其烂,那么对不起,一分没有! 故而抢诗题也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小陈对这个创意十分欣赏,果然还是城里的青楼女子们会玩啊! 所以之前就很期待今天这场秀了,哪知道他竟赶不过来。 第193章 桃叶渡写桃叶诗!(第二更) 金陵城中的老百姓们倒是兴致勃勃,秦淮河两岸早早地挤满了各路吃瓜群众,尤其是在那些有着“诗题”的要塞,人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争相一睹各路仙女的风姿。 小陈紧赶慢赶,一边“竞走”,一边往肚子里狂塞盐豆子,总算是快到赛春楼了! “呼呼!”小陈喘着气,大笑:“总算让我赶上了!” 决赛还没开始! 顺便在路上还把肚子填了个小半饱。 这狗县令,如果不是看在你盐豆子还挺好吃的份上,今天的事肯定要跟你算账的。 就是好吃是好吃,这豆子也太咸了啊! 虽然官盐不便宜,加得多显示尊贵,可吃太多了会导致高血压,心脏疾病,主动脉受损,肾脏问题的。 这些小陈还没感受到,只感受到: 渴啊! 找老乡借口水喝喝! 越想越渴! “老乡借口水!” “有人在吗?借水!” “老乡老乡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连喊三家,竟没人应! 很正常,大家都去看选花魁了,谁要宅在家里! 话说古代坏境好无污染,可以直接在河里取水喝啊——旁边不就是秦淮河么? 问题是,别的河小陈敢喝,这条河,这一段—— 真不敢喝啊! 全是“各路仙女”的洗脸水! 杜牧《阿房宫赋》怎么说的? 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都犯着油光啊! 别说古代化妆品无化学品,关键是里面都是铅粉,水银,朱砂——你喝啊! 好容易在第四家的金陵阿婆家借到了水,小陈满满饮了一瓢,可爽快了! “看把这孩子给渴的!”阿婆看了都咋舌。 就在小陈要说些“一瓢之恩永世不忘”之类的客套话时,忽然赛春楼那边锣鼓声打响! 花船出发了! “靠!”小陈把阿婆的瓢一扔,赶紧往河边跑——一惊一乍险些把阿婆吓出毛病,都要后悔给他水喝了。 小陈都还没跟季兰姐姐沟通上,她和江森肯定急坏了吧! 小陈奔到河边,就见各路人马人头攒动,好容易拨开他们,载着李季兰、江森、刘昭阳、慕莲儿等人的大花船,已经浩荡向下游进发! “等等我!等等我!我还没上船呢!我还没上船呢!”手舞足蹈的小陈活像《逃学威龙》里“没上车”的吴孟达。 可是在观众们喧天的喝彩声中,他的声音直接就被完全盖下去了。 喊了半天,没有人理会他,小陈想赶紧追上去—— 可哪里挤得过去! 两岸的金陵群众,也都随着花船一起在岸边追着行走。 没关系! 我走别的路! 抄近道! 我可以赶上! 提前在诗题点堵截你们! 可是小陈刚刚挤出人群,想穿巷堵截时—— 暗觉不妙! 肚子里…… 一阵阵波动…… 坏事了! 吃了那么多黄豆,就直接满饮了一瓢凉水! 肚子不舒服! “靠!” 小陈看看飘摇远去的花船,又看看摆在面前的巷道,犹豫不决。 十秒的艰难决赛后,腹中给了他新的一波回应,咬咬牙一跺脚,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磨刀不误砍柴工! 蹲坑不误我写诗! 先解决“三急”再说! 十步并一步,来到刚刚借水喝的阿婆家:“阿婆是我!我又来了!江湖救急!借坑一用啊!” …… 约莫耽误了五分钟,神清气爽的小陈往身上补补香粉,恢复了俏公子的模样,一头冲进金陵的小巷中!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季兰姐姐的花船远航到哪里了! 小陈匆匆冲到第一个诗题点,“桃叶渡亭”。 人比之刚刚赛春楼外的人山人海,少了不少。 花船还没到吗? 小陈正要松口气,旁人说:花船已经过去啦! 过去了? 小陈一愣,这么快? 我特么已经是闪电战的闪电战了啊! 这些女子里面,不会有人如小陈我这般疾才,八叉成诗吧? 绍生那种抄袭的不算。 那刚刚什么题啊? 旁人指了指,小陈往渡口高悬的旗子看,狂晕! “桃叶渡”三个字! 桃叶渡写桃叶诗,这第一题出的还真的没有难度啊! 没创意! 这题谁抢到的? 人说是窦曼曼,唱的原创诗是: 秦淮河水月朦胧,芳落魂消冷雨中。 不见当年桃叶渡,只留弱柳乱东风。 尽管小陈从来都认为自己一出马,无人可以与他争锋,根本不在乎对手的表现—— 可窦曼曼这写得…… 也太敷衍了吧…… 写的是啥跟啥啊! 桃叶渡是秦淮河上的―个古渡,是南京古名胜之一,从六朝到明清,桃叶渡处均为繁华地段,河舫竞立,灯船萧鼓。后世也是“金陵四十八景”,也有“桃叶渡亭”,但肯定不是小陈眼前这座。 为何叫这名字呢,说是东晋“书(法)二代”,王献之先生有个爱妾叫“桃叶”,她往来于秦淮两岸时,王献之放心不下,常常都亲自在渡口迎送,并为之作《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后世人为了蹭他的流量,就称呼为“桃叶渡”了。 窦曼曼这写得问题倒没问题,说的没有王献之、桃叶之后,这边只有柳树曾经见证他们的情深了。 可是论情深,没几个比得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纳兰性德啊! 要是小陈在季兰姐姐的船上,这首诗题他肯定会奉上一首纳兰性德的《南乡子》:“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看看,“别自有人桃叶渡”,“一种烟波各自愁”,诗外的情韵是不是就更余音不绝了? 大家手笔,肯定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嘛。 小陈感觉,如果季兰姐姐上来第一首就令人叫绝了,后面的人肯定都很为难,要唱不下去了。 这一站没赶上就没赶上呗,依小陈的个性,肯定不会那么早出手的,就算诗题再好写——也要观察观察对手们的水平再说。 起码也要观察三站吧! 那正好,我直接去第四站! 嗯,窦曼曼之所以这么早出手,是因为她与慕莲儿共用一套班底,胡妈妈肯定是制定了策略,让窦曼曼早点唱完早点打卡下班,全力支持慕莲儿冲冠。 从这第一首诗来看,窦曼曼已经是退出冠军的争夺啦! 目标! 直冲第四站! 第194章 套题目标:纳兰性德(第一更) 陈成问身边的哥们道:“以老哥高见,今次花榜,谁的获胜机率最大?” 那人道:“一丈红慕莲儿仙子,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自是有望。” 小陈撇嘴,不以为然。 “昭阳仙子刘昭阳,婀娜多姿,才情高妙,也是热门。” 小陈依然不悦,微微摇头。 “可与她俩相比,”那人再道:“赤练仙子李莫愁无论是美貌抑或说才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说这花魁只有一人可以入选,舍莫愁其谁?” 小陈微微笑,深以为然。就是你这欲扬先抑的坏毛病不知道是跟那个学的! “更何况赤练仙子还有颍川神童相助,这些人哪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在我看来,今天的比赛根本是没有悬念的啦。” 小陈大喜!连胜称赞对方有眼光! 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当年誉满两京,诗传四海,岐王诗榜榜首,圣人、惠妃尤爱,御赐银鱼袋,紫微宫许驰马,更有圣人“十年可为宰相”金口玉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颍川神童,陈十一郎! 只是我今日独自出行,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至少你现在肯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我便感激不尽,更有赤练仙子亲笔签名,陈十一郎典藏版“开元怪谈榜”等丰厚大礼等你来领! 对方一脸狐疑,但是看着小陈似乎确实有点眼熟。看过花榜现场的人都要说陈十一郎是十位仙女之外的第十一位(陈成:??)甚至屡屡抢了所有仙女的风头。 只是小陈平日精心装扮,风度翩翩。今天受了无妄牢狱之灾,形容憔悴,发型凌乱,所以和平日看起来区别不小。 对方将信将疑着,询问你要让我帮什么? “呃,”名满两京的陈十一郎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阁下能不能跟我讲讲哪里有茅房可以用?” 对方:“……” “有毛病!”对方舍了小陈而去。 小陈:“……” …… 秦淮河中的花船上,李季兰江森和众人一道,刚刚通过了桃叶渡。 他俩都不知道小陈已经连续两次错过花船了。 刚刚第一道诗题亮出来的时候,别的仙女的助理都积极踊跃,唯独江森眼睛瞪得像铜铃,眼中却闪烁不出智慧的光明。 现在江森有点懊恼,帮不上季兰姐姐一臂之力。 相较于别的仙女和她们的助手们谈得热火朝天,李季兰这一段时间有些沉寂。 没有小陈相助,江森能武不能文,又不像赛春楼媚香楼的仙女们,团队里有其他候补力量,李季兰不得不依靠自己了。 自己动笔写? 就自身的文学素养来看,除了刘昭阳,其他人貌似都不如自己,想胜过她们并不是难事。 可是她们背后的帮手,个个是闻名金陵的贤才。昨天窦曼曼险些就把刘昭阳挑落马下,自然不是靠的自身才学。 或者,就只能找一些陈十一郎未公开发表过的其他诗里找了。 前段时间,在江森每天模仿二公子讲故事的口气,给一群闲得蛋疼的金陵子弟讲小红帽的时候,陈二公子也跟季兰姐姐讲过一点适合女孩子听的故事。 比如说,还珠格格; 比如说,孝庄秘史; 比如说——纳兰性德。 当然,基本上都是把这些人名都替换成张三李四乱说一通,可季兰姐姐还都觉得蛮好听的,时不时被逗得花枝乱颤。 在准备比赛的空隙,李季兰就回忆起了其中一个故事,最重要的是,伴随着这个故事,陈十一郎还附带了三首绝妙诗词。 等花船开向第二座诗题点了,才开口对江森道:“你家二公子似之前说过一首诗——那个青年才子的故事里,恰好能在刚刚诗题下用的上。” 江森有点茫然,他喜欢的是“辛巴达神鬼奇航”那种故事,不爱才子佳人的狗血爱情故事啊! 但是对女孩子来说,肯定还是动人的苦情剧最能引人入胜,经常看得一把鼻涕一把尿的。 陈成对李季兰讲过的故事中的青年才子,就是纳兰性德了。此君就经常成为苦情清宫戏里的常客,每次都是含恨而终的男二号男三号那种。 纳兰性德号称“满人第一才子”、“清初三大才子”,以词见长,其词婉约伤感,每一句都动人心魄,每一首都感人肺腑,浸染华贵,优美感伤,因而王国维才评价纳兰性德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当然,之所以各种编剧都爱编排他,大众也喜闻乐见,说明他还是有点门道的。 起码感情生活那真叫一个丰富啊! 纳兰性德出身名门之后,本人在当时也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父亲纳兰明珠为朝廷内阁首辅,鹿鼎记上经常拍韦爵爷马屁。母亲是爱新觉罗氏,一看就知道是很硬的关系户。 可以说,纳兰性德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但是,他真的在乎金钱和地位吗? 人家在乎的是女人啊! 在他短短30年的寿命当中,有三个女人在她的生命中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 先是他的一个亲戚表妹,也是他的初恋,可惜入宫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嫌疑人之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而后是他的妻子卢氏,两人的情谊非常深厚。 纳兰性德二十岁时,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年方十八,婉娈端庄。成婚后,二人夫妻恩爱,感情笃深。可仅仅三年之后,卢氏因难产而亡,这给纳兰性德造成极大痛苦,从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沉重的精神打击使他在以后的悼亡诗词中一再流露出哀惋凄楚的不尽相思之情和怅然若失的怀念心绪。 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只是政治产物,他老丈人卢兴祖是汉军镶白旗人,任两广总督。京官与地方官结亲是官员结亲的理想模式,朝中有人好做官,地方有人好办事。 但二人婚后纳兰老哥才发现自己中了奖,跟老婆有着惊人的相似: 天真,烂漫,孩子气!(还有……矫情……) 很快就把“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表妹忘得一干二净! 据说有一次大雨,纳兰小哥在书房看书却久久不见老婆,四处遍寻不着,突然看见卢氏在后院撑着两把伞,一把遮自己,一把遮着刚开好的荷花,生怕被淋着。(这事换小陈这种直男就要说矫情做作,讲给李季兰听她就觉得天真可爱,好卡哇伊哦!果然女人是不同的生物!) 第195章 你应该在船底不应该在船里(第二更) 纳兰小哥看书的时候,老婆总是提前进书房帮他收拾桌子,嘘寒问暖: 瓜子饮料零食小吃有需要的吗? 纳兰小哥文学底蕴深厚,而卢氏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地道文艺女青年。 卢氏曾经问:最悲伤的字是哪个? 换小陈这种伪装风雅,实则粗鄙的人肯定会说:嬲! 然后还要嘿嘿淫笑两声。(同理最幸福的就是“嫐”了……) 纳兰的老婆说:是“若”。 凡“若”出现,皆是因为对某人某事无能为力。 换成现在话来说,就是: 凡事都没有如果。 如果老婆卢氏不死,纳兰将会怎样。 幸福永远都是短暂的,卢氏死于难产。 产后受寒,一宵冷雨葬了名花: 这给纳兰性德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他的那首著名的用情极深的悼亡词《浣溪沙》,就是用来写给卢氏的: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两首诗不知有什么魔力,后人总是一见成诵。 李季兰也是这样。 如果后面遇到适合套用的题目,她便准备将这两首诗套用出来。 当然咯,除了这两篇脍炙人口的诗篇的女主角,貌似纳兰小哥还有最后一个女人。 与她相伴的,也有一首词——比起那两首,稍显没那么出名罢了。 据说是一个江南才女沈宛,字御蝉,著有《选梦词》,人说她的才华“丰神不减纳兰”。 两个人最早的时候只不过是书信来往,“笔友”先行者是也。后来两人互生倾慕之心,在卢氏去世之后,纳兰性德曾意图与对方结合。 两人性情相投,而且才华俱高,要真成了,可谓是成就了一对佳偶。 遗憾的是诸如“满汉不能通婚”之类的陈规,纳兰性德最终只能和沈宛分手。 在分手之时,纳兰性德写了一首哀婉的送别词作,亲手把沈宛送到了江南,便是小陈在桃叶渡边,脱口而出的那首“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了。 李季兰不像江森这样不解风情,所以听了便映像深刻,刚刚面对诗题的时候也曾努力想回忆起这首诗,可窦曼曼下手太快,几乎没有思考时间就把诗“作”出来了,当是宿作无疑。 现在过去了,倒是把诗的大致给想起来了, 毕竟充满哀怨和痛苦,很难忘却。“携泪暗流”、“人去似春休”、“一种烟波各自愁”将那种舍不得的缠绵之情融入其中,的确是令人肝肠寸断。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正是雨过天晴的季节,远处升起了暖暖的雾气,而在这个时候,幽静的小花园里,繁花落尽,有朝气蓬勃,更有几分破败。 在这个花园当中,男主角出现了,“摘得一双红豆子”,在古典诗词当中,“红豆”代表相思,从王维老师的名作“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里也可以看出。可这玩意只能想起这曾经的爱人,因为世俗的眼光不得不分离,只能是“携泪暗流”,内心的苦涩溢于言表。 “人去似春休”,你的离去,就像是把春光从我身边全部带走,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昏暗,看不到一点朝气和生机! 妥妥的琼瑶剧中的台词风味啊! “卮酒曾将酹石尤”引用的典故,是说女主人公希望能够效仿石尤氏,化作大风阻止爱人远行,但是一切终究不过是幻象!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送人去江南,“桃叶渡”还有一叶“扁舟”。虽然离别后的江水都是一样的“烟波”,但是走的人和送的人都是“各自愁”各有愁绪啊! “情深不寿”,纳兰性德因为卢氏早亡本就损伤了身体,再次被迫分离,使得他的人生遭遇了更大的黑暗。 估计这首写完没多久,30岁的纳兰性德便与世长辞了。 毫无疑问,如此哀怨缠绵,女的失踪,男的去世的路数,又是喜好各种古装剧的小陈的最爱。 只是这部剧他并没有看完,挑三拣四看了一些,记得扮演纳兰小哥的钟汉良还蛮帅的,如果无视“阴阳头”的话。 他觉得这种故事很适合收录在自己的“开元怪谈榜”之中——如果以后出一套专门面向女性读者的书的话。 通过李季兰这种文艺女青年的反应,可以看出,果然还是纳兰容若的那一套东西能俘获女孩子们的心。 李季兰觉得,既然能打动自己,那同样也可以打动其他人。 这第一首,算是错过了。但如果小陈知道季兰姐姐与他“英雄所见略同”的话,恐怕还是会感到欣慰的。 好在,她还记得两首更好的。 后面还有九道题目,希望有一题她可以用得上! 花船继续向前行驶,不多时,便遇到了第二道诗题所在的地点。 不过,相比第一个地点直接给出了题目,这道题就出得活泼了一些: 只见先前借给李季兰华服的那位赛春楼的姑娘,头戴陈十一郎所赠四蝶银步摇,手持白玉箫,站在桥上,给下面的人吹了一段《水调》。 胡妈妈站在船头,指着自家姑娘: 就以她为题,吟诗一首吧! 胡妈妈很明显是“携带私货”来了,这妹子先前第一轮亮相时就没通过,直接出局,连后面才艺表演环节都没弄得着参加,冤啊! 坦白的说,她吹箫的技术的确是一流的啊! 更气人的是,后面李季兰穿了同样一件衣服,得了全场满分! 胡妈妈把她推出来,便是故意给自家姑娘一个重新展示的机会。 胡妈妈是很开心了,李季兰却很为难: 貌似她打定主意的那两首诗,套不上啊? 对妹子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借你华服穿一遍? 又或者是:你一出场便凉凉,当时只道是寻常? 明显不合适啊! 李季兰试图套题目,没套到合适的角度,可是赛莺儿那边倒是作出来一首合适的: 窈窕吴姬善管弦,柳腰玉面瘦香肩。 一身红粉妖娆色,应共群仙上画船! 此诗一出,满船叫好! 你看这窈窕的小姑娘,很擅长奏乐,细细的腰,白白的脸,小露香肩看直了眼! 你这种妩媚妖娆的颜色,完全可以来到我们的花船上,与这么多仙女一较高下嘛! 众人不仅叫好,还不断欢笑! 这诗也不算好,可是得的分肯定不低! 说的都是好话,把大伙都逗乐啦! 说妹子好看,妹子高兴。 说船上的都是仙女,仙女们高兴。 给了胡妈妈面子,胡妈妈高兴,肯定要给个高分啊! 要不是赛莺儿不是胡妈妈家的,大家都要怀疑她俩是串通好的啦! 只能说,吟此诗的人,诗才不知几何,可一定很会做人。 唯一影响的,肯定是萧阿姨难免恶意地诅咒桥上那位赛春楼的妹子:你应该在船底,不应该在船里,看看我们才是真甜蜜! 第196章 旷世难题鸡兔同笼!(第一更) 花船继续向前行进,很快便来到了第三站,这一站又是没有直接给出诗的题目—— 只见一个满脸沟壑的农民老爷爷,站在桥上,双手各提了一个笼子,上面遮着布,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名堂。 当他看到载着十大仙女的花船行近了,他才在周围围观群众的鼓噪下掀开了第一个笼子的布! 里面是…… 一只鸡! 没错,就是会呱呱叫的大公鸡!(怎么有点怪怪的) 众人狂晕,难道这次的诗题是让大家写一首关于“鸡”的诗? 没搞错吧,当着这么多…… “鸡”的面,写“鸡”的是,是不是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啊! 当然,也有明眼人认为出题者不会如此低情商,肯定不会干得罪这些仙女的事。 而且用的是公鸡,如果是指桑骂槐的话,那也要用母鸡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老爷爷又掀开了另一个笼子的布! 一只兔子! 好吧,难道是写一首“鸡”和“兔”诗? 那也不是很难吧? “我当场就能来一首: 我爱红烧鸡,也爱冷吃兔。 两个一起吃,吃到撑了腹!” “去去去,别捣乱,题目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观众饶有兴致地盯着老农的时候,他又有新的动作: 打开了鸡的笼子,又打开了兔子的笼子—— 然后,把它俩关到了同一个笼子里! 众人再次狂晕! 有懂行的人已经看出来了: 这特么是“鸡兔同笼”的问题啊! 话说经历过小学数学应用题的人们,都对各种“脑残”问题记忆犹新。 比如什么小明忘了带家庭作业,走了之后他爸在后面追,小明速度多少多少,他爸速度多少,问他老爸会给小明几拳。 又比如小明的墨水弄脏了作业本,原本的数字看不见了,让你猜猜小明几岁。 更加少不了的自然是“鸡兔同笼”这种中国人民喜闻乐见、风行上千年的问题了。 成书大约在公元5世纪《孙子算经》,就已经出现了“鸡兔同笼”的问题了—— 1500年前的这本“小学生习题集”中是这样叙述的: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也就是说: 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问笼中各有多少只鸡和兔? 都不要说二元一次方程了,在小陈的时代,基本上对小学三年级的小学生就已经难度“免疫”了。 这时从桥的另一边又走上了一位媚香楼的姑娘——显然萧阿姨也在试图携带私货。 装扮漂亮的姑娘唱道:“ 鸡兔同笼卅又三,百条足迹乱中探。 问君可有几多计,禽兽分清各几颔?” 换成人话就是: 有33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共有100只脚。问笼中各有多少只鸡和兔? 相比较经典的“鸡兔同笼”,不过是小小修改了一下数字,仍然是小儿科难度。 不过…… 却让花船上的姑娘和智囊团们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大家…… 不咋会呀! 虽然中国古代数学的成就非常高,漫长的时间里在诸如解方程、圆周率等问题都在世界上遥遥领先,可是官方还真的不算特别重视—— 数学家往往精通的不止一项,可能会任其他职务,数学研究在古代只是一项副业。别看早在周朝就开始了民间的数学教育。 到了大唐朝,应该说这方面有所改观,开始把数学变成一门学科,列入“高等教育”(科举考试)的范畴,通过数学考试入仕的算学学生称为“明算”出身。 贞观二年,李世民在大唐的教育部兼国立中央大学(国子监)中设置了书算学科,数学从私学教育向国家教育转变。 但李老二自己未必对数学有多精通,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兴趣,只是知道这玩意得搞一个而已。最初只有两名老师教授数学,官职是从九品下的算学博士,学生名额也只有三十人。 可李世民对教育非常重视,没事就去国子学、太学视察,皇帝一重视,资源就开始倾斜,短短几年,国子监下设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律学、书学、算学六大教育机构增加了大量学舍、教师和学生。 可虽然“明算”与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字等并列的学科之一,但与前三者比较起来,“毕业分配”有很大差异。算学学生如果通过最后的科举考试,无论成绩好坏都是从九品下最低官位,与书学相同。 而这里面最厉害的“秀才科”,可以分配到正八品上官位,比算学和书学学生足足高了七级,起步就至少差了十几年的仕途沉浮。 当然了,这时的秀才科比进士科还要厉害,根本没几个人能考上。 可历数唐代名人,有少数是秀才出身的,些许明经出身的,一大批进士出身的,明法、明字、明算这三种却是一个留名后世的都没有。 秀才相当于博士毕业的话,进士对应硕士,明经算本科,明算搞不好只能算是中专了。 对比如此鲜明的情况下,就导致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像鸡兔同笼这种逗小朋友玩的问题,可能市场上卖东西的普通小贩都可以随口答出来。 可是一心致力于诗赋,试图考进士科的人,还真的有点为难! 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太没有用途,实在不应该浪费时间去了解啊! 而对于可以解决问题的市场小贩来说呢? 他们又不会作诗! 所以这个问题一下子戳到了两类人各自的盲区! 难度陡然上升!(换现在很会解此类问题的三年级学生,要写旧体诗也写不出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花船上的十大仙女和她们的智囊团们,抓耳挠腮,无从下手啊! 甚至有人扳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算,双手算不过来,还要借用身边同伴的小手来当外援…… …… 另一头,解决了自身问题的小陈已经出现在了第四座诗题点那里,静待着花船的到来。 他还试图提前窥得本地点的诗题是啥,从来早做准备,可是却被诗题守护者断然拒绝: 不到花船来,绝不可泄露诗题! 小陈只能悻悻地走到一边,望眼欲穿地看着远处有没有船影—— 先前从前方传来消息的人,已经说了载着仙女的花船已经要抵达第三站了。 离奇的是,左等右等不至! 第一轮窦曼曼那首诗,不是没费啥功夫就作出来了吗? 怎么第三站就这么慢? 第197章 谢顶的油腻中年人(第二更) 难道是这一站的题目非常难? 不至于啊,这才第三站呢,出特别难的题,后面还怎么比?难题不应该都放在后面压轴吗? 正纳闷着,又有探子从第三站传回了更精确的消息: 那边的题目是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术题! 再听对方复述了题面,听得小陈啼笑皆非: 不至于吧? 是古人啊,又不是傻子,这特么有什么好想的! 作为一个中学以后数学常年在及格线徘徊的我来说,这题不列方程也能脱口而出: 33×3=99 100-99=1 33-1=32 99-3=96 32/2=16 16×(3-1)=32 16×(3+1)=64 64+32=96 96+4=100 16+(16+1)=33 所以题目的答案是,笼子里共有16只鸡,17只兔子! 第四诗题点的观众们都还在思考着“难题”的解法,没想到小陈张口就把答案说出来了! 真乃神人也! 只是你说的这什么三十三乘以三,什么三十二除以二—— 你这根据是什么啊? 我们都听不懂啊! 小陈:“……” 靠…… 我竟然高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吗…… 呃…… 据说欧洲中世纪的时候,也是到了大学,才会接触除法。 可我们中国人聪明很多啊,这种弱智问题怎么能不会算呢? 小陈瞬间化身为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老师,苦口婆心道:“各位同学不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啊!咱们先假设它们全是鸡,一只鸡几条腿?对啦,真棒!根据鸡兔的总数,就可以算出在假设下共有几只脚,把这样得到的脚数与题中给出的脚数相比较,看看差多少,每差2只脚就说明有1只兔,将所差的脚数除以2,就可以算出共有多少只兔!” 小陈已经尽可能说得浅显了,可众人还是似懂非懂,把小陈老师气得又要肚子疼。 又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把周围听他说话的几个人全讲懂了,纷纷豁然开朗的样子。 “小朋友们太棒啦!”陈老师盛赞道:“类似地,也可以假设全是兔子,咱们用另一种方法来算一算,这样以后遇到同类问题的时候就不会头疼了……” 可是,令陈老师无比头疼的是,把这些完全没有算术基础的大老粗们都讲到可以“举一反三”了,载有季兰姐姐的花船还是不见影子! 呃,不至于吧? 小学三年级的应用题竟然把一船人都困在那里了? 就算考虑到然后还要作诗,也不至于花这么久啊。 小陈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守候在第四站,还是现在去第三站当这个“横空出世”的大算术家。 犹豫不决间,一咬牙一跺脚: 还是去茅房转转吧! …… 第三站,刘昭阳并不去看笼中那一只鸡一只兔子,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李季兰。 并没有计算问题或者作诗的意思。 李季兰也是—— 毕竟这什么鸡什么兔子,根本套不上“人生若只如初见”之类。 刘昭阳看了看周遭焦头烂额的对手们,有些小得意,继续挑衅似的冲李季兰炫耀:“这题我早就算出来了!” 我就是不想这么早出手而已。 你不出手,我也稳坐钓鱼台。 李季兰却也是微微笑,显然这题也没有难倒她,答案同样早就心里有数。 “鸡16!” “兔17!” 两个人各自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其中一只动物的数目——毕竟知道一种,另一种的数目就是40以内加减法的小学一年级难度了。 如此“艰深”的旷世难题,竟被两位仙女一举击破,二人看着对方,都不禁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了。 “你还不赖嘛!”这话并没说出口。 事实上,就算李季兰是一个严重偏科的“文科才女”,那这题也难不倒,毕竟身边还有一个江森呢! 森哥可是正正规规跟随陈二公子学习到足足小学四年级数学的水平! 鸡兔同笼怎么会难倒他? 小陈教江森数学,纯粹是在房陵没事干,另外作为一个“非种族主义者”,小陈对“黑人根本不会产生数学家”这种傲慢的偏见嗤之以鼻,所以他一度决定将江森培养成一位大数学家,能解二元一次方程、玩秦九韶算法的那种。 可是教着教着,发现江森的确很聪明,一教就会,最终小陈没有继续教下去,免得江森超越了自己,使得自己没有面子。 小陈对自己数学水平的评估,也就是五年级下学期的水准,往六年级他就有些不大能玩得转了。 而且自从穿越之后,水平有逐年下降半学期的迹象——一开始他还能熟悉地使用勾股定理呢! 李季兰二人英雄识英雄,江森当一个隐藏boss英雄的时候,终于有人把诗给唱出来了! 是的,毕竟这数字非常良好,你就是用“穷举法”一个一个试也很容易就试出来了。 看来大家都是在用心写诗啊! 写出来的诗是这样的: 八对鸡鸡笼里欢,兔儿十七颇孤单。 谁人乱点鸳鸯谱?如此同居何以安! 一不留神,把“同居”都整出来了! 此“诗”清楚明白地交待了鸡兔的数量,同时还发出了深刻的伦理拷问: 你们把这两种玩意强行拉在一起,万一他俩生出了不伦不类的玩意怎么办? 古人自然不知“生殖隔离”这种深奥的高中二年级生物问题的…… 这道“难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的人甚至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算出来的。 农民老汉赶忙把两只禽兽拿出来,放回各自的笼子里,免得它俩作出不轨之事。 第三站也开始放行,花船在观众们的欢送之下,扬帆起航开往第四站! 花船抵达的时候,小陈恰巧离开刚没多久。 因为第三站耽误的时间太长了,第四站的人早就等不及了,还没等船泊稳,直接掀开了摆放了第四道试题的布! 托盘上放着一把梳子! 众人再晕! 上一题太难,这一题的难度又忽然降下来了! 梳子作为青楼女子日常的必须之物,有的人甚至提前搞的题库里就有,直接喜滋滋地便套用了上来: 对镜适侵晓,乱蓬遮蹙额。 可怜鬓半凋,髪不盈一握。 左挽平添愁,右挽翻窘色。 忆昔云生辉,飘逸双肩侧。 誉美顾盼间,遭妒旦复夕。 万物有荣枯,所恃非人力! 可没想到,这诗一唱完,现场便是一通哈哈大笑! 没有什么原因,文不对题啊! 在场的十大仙女,无论姿色如何,起码都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可是这首诗,明显是一个谢顶的有你中年人叹惋自身悲惨的遭遇啊! 你这抄得也太明显了! 不多说! 0分! 小陈出来,又不见了花船的影子—— 已经到第五站去了! 第198章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第一更) 小陈一边跑一边吐槽,第四站不过是一把梳子,还给他设了那么半天的悬念! 但是错过这一站也没啥可惜的,存货里并没有梳头相关的妙句,能想到的只能是: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这种结婚时用到的吉利话。 也可能是遭遇“盐豆之祸”之后,小陈的脑袋现在有点不好使了。 第五站是东水头—— 便是后世“东关九孔闸”那块儿。 从六朝时期开始,东水关这片有赖于地理优势,就是通向浙江、苏州方向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商贾齐集,在此经商交易。 后来五代杨吴筑城时期,扩建金陵城,“高坚甲于天下“,东水关就是在这次扩建中建成的,到朱元璋时大大扩建,大闸上位,掌控秦淮河水位,成为南京古城墙唯一的船闸入口。因此在明清时也是繁华了数百年。 等他赶到第五站—— 又是不见了花船的踪迹! 因为第五站重回了第一站的出题套路: 直接就是地名为题! 显然料到此关节的人也不在少数,提前就作好了诗。 “赤练仙子李莫愁唱了吗?”小陈只问自己关心的。 “尚没有!” 这题显然也套不上纳兰的词,别人的宿稿是: 船载风流随流逝,丛波穿过水云间。 帆前渺渺鸥千点,心共粼粼水一湾。 只能说,早就准备好的句子,写得也不甚高妙。 白白浪费了一道“送分题”。 “送分题”的存在是免不了的,毕竟还是要照顾那些原装能力薄弱的仙女团队的。 花船过了东水头,船向南行,进入了外秦淮河更宽阔的水道。 来到第六个诗题点,后世白鹭洲公园附近。 这在后世,也算是一个地标性景点了,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在白鹭洲公园里印得到处都是。 可来到这里之后,既没有出题的人,也没有摆放道具,甚至连观战的观众也寥寥无几,不知是在搞什么名堂。 花船行驶到这里的时候,小陈也从陆地上赶到了后世白鹭洲公园的西侧—— 从东水头离开之后,小陈并没有顺着岸边走,因为这一代水流相较内秦淮河要快不了,岸边有没有什么观众,没必要多停留,想必船会行驶得很快,如果一直在岸上追着花船走,不抄近道的话,百分之百是追不上的。 可饶是如此,少走了很多冤枉路的小陈也累得不行了。 远远地眺望着遥远河面上花船那小小的影子,小陈望洋兴叹! 真恨不能自己长了一对翅膀,直接飞过去啊! 中间又隔着另一段河流,又隔着几座小洲,不得不感慨孟浩然老师“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真乃现实写照。 知道这一站乃至后面的一站,自己很大可能都赶不上,小陈继续在陆上往西南方报恩寺方向暴走。 此时在河面花船上,众人议论着诗题在哪里—— 这时胡妈妈指着岸上的一丛兰花道:便以此为题! 那么第六站就是咏兰花了。 哎,不对啊,刚刚说了这是白鹭洲公园附近的水域,按照此前“桃叶渡”“东水头”的套路,不应该是以地名为题,写一首“白鹭洲”的诗吗? 这样小陈一方就可以套“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然后成为千古绝唱,后人不敢下笔了。 怎么无厘头地又开始写兰花了? 问题在于,后世叫“白鹭洲公园”的地方,与白鹭洲毫无关联啊! 此时自然也不会叫白鹭洲。 去白鹭洲公园看看,既没有李白诗中的“二水”,更谈不上“中分”,园内倒是有一个乌龙潭,在这里搞“乌龙院”还差不多。 凤凰台倒是可以搞清楚,就在王维老师心心念念有维摩诘画像的瓦官寺里,起码要在瓦官寺能看到白鹭洲吧?也要在长江边吧?(现代学界一般认为,李白诗句中的“白鹭洲”在江东门外的长江边。) 那问题来了,都知道李白写的不是这里,为啥还叫白鹭洲? 抢答!肯定是现代无良开发商为了赚一波门票钱,恶意捣鼓出来骗游客钱来的! 连公园里不时有白鹭飞过——也是开发商自己养殖来糊弄人的! 毕竟这种事后世中国旅游业这样例子层出不穷啊! 这倒也不是,白鹭洲公园得名和李白诗句也有关系——这里最早是明朝中山王徐达的别墅,明朝灭亡以后就逐步荒废了。 1924年,南京士绅集资修缮,开设茶社,在此发现有块镌有李白名诗《登金陵凤凰台》的石刻。茶社的经营者因仰慕李白,就引用了李白诗中的地名,就称为白鹭洲茶社。1929年又建成了公园,因为湖中有洲,洲边多植芦苇,秋日时白鹭翔集,就起名“白鹭洲公园”了。 所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乌龙一样,就跟公园里的“乌龙潭”一样,去吊古的时候别跑错了。 既然兰花的题目没有任何问题,那这题又是一道送分题,“梅兰竹菊”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爱吟诵的几大题材,基本上是个诗人都有涉猎过其中的一两种,而每一届的花榜大展,必定有其中一种作为题材: 在秋天办就是咏菊花,在冬天就是咏梅花,在夏天就是荷花,在春天就是兰花啦!(竹子:没有我??) 听到题目,看着岸边的那一丛丛兰花,江森忍不住看向季兰姐姐: 都第六站了,我们还不出手吗? 二公子也丝毫不见影踪! 千万不要到最后四站全是难题,一个都不会,又和第一轮那样,吃了一个大鸭蛋,那就可怜啦! 江森觉得这一题很适合季兰姐姐来答—— 首先,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蕙质兰心的季兰姐姐也很适合唱这样的题材。 然后,在房陵的时候,江森就经常听二公子哼一曲小调: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虽然文辞过于浅白,难免有人不以为然,贬低为“平直浅陋,缺少诗味”。 可好处是,这首歌的曲子还特别好听啊! 这最后一轮的决赛,毕竟不是“吟诗大赛”,而是“唱歌大赛”啊! 总也要听听唱得好听不好听吧! 第199章 三位种子、四诗题点(第二更) 如果小陈在的话,无论他是不是跟江森抱有同样的观点,也赞一下江森“颇具慧眼”了! 这首《兰花草》,正是改编自胡适的白话名诗《希望》,只是改了原文后面几句: 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要说这叱咤风云、大名鼎鼎的胡适先生,近现代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天打牌”“胡适之呀胡适之”还成了热门梗呢),可他的作品真正为大众所熟知的并不多。 这首《希望》的小诗可能是流传最广的一个。 而改编来的《兰花草》的歌,也是所有人都会唱,可问你这歌谁唱的——你可能又答不上来。 因为太多人都唱过啦! 而这个听的这种版本,那个听的那个版本,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为啥大家都翻唱呢,还不是和江森一样,觉得这个小调清新、质朴、深情,而且琅琅上口、很好听嘛! 虽然江森不觉得这首的词多么出彩,可事实上还是有名堂的,胡适是最早用白话写新诗的作者之一,提出“解放诗体”,“话怎么说,就怎么说”,打破五七言的束缚,可貌似都被批评“平直浅陋,缺少诗味”。 唯独这篇历来评价都不错,因为融入了爱打牌的胡先生真情实感啊! 这里面的兰花就真的和张九龄“兰叶春葳蕤”里面的意象参差仿佛了,也是一种“比兴手法”。 当年胡适学成归来,也带着一株美其名曰自由主义的“兰花草”,他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把它带回来,种到中国的土地上,小心地呵护,殷切地期待它开出花来,可他不知道,“我大清自有国情如此”,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照搬照套的,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国人压根不吃。 所以只能“一日看三回,望得花时过;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了。 从诗的名字是《希望》,而不是《兰花》,就知道这绝不是过分解读了。 因而虽然国人对胡适的思想不大接受,可这首诗里对生命的期待与珍惜却让人感同身受,也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江森帮季兰姐姐出谋划策,让她唱这首诗——可是江森并没有二公子那种忽悠人的本事,也没有人告诉李季兰这简单词句下深刻的内涵,因而季兰姐姐摇头否决。 江森越发急躁,他自觉一直帮不到季兰姐姐的忙,自责良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怎么可以错过呢? 两人有一些小争执,李季兰也在犹豫,调子确实蛮好听的,可就是觉得用在这里不合适啊! 他俩意见不一,却把刘昭阳在一旁看得暗暗欣喜,故作讶异道:“今天没有了陈苌来帮,赤练仙子看来是一首歌都唱不出来啊!” 她看到两个人争执,故意煽风点火。 说了“兰花”是送分题材,要么唱,要么不唱——反正唱了评委不会给高分,除非你是特别奇绝的诗句。 看你俩拖拖拉拉的样子,肯定也不会是啥好诗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争执了。 连这种吃力不讨好,纯粹不让人无可表演的题材,李季兰那边都要争一争,让心思敏锐的刘昭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陈十一郎真的参与不了! 李莫愁也是真的没有诗可以唱了! 刘昭阳这么一感叹,花船上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李莫愁今日的确低调得有点过分,其他争冠者,虽然也都一致在前面的几站中没有出手,可免不了评点几句竞争对手们的诗。 唯独李莫愁,今日一言不发! 忧心忡忡都写满在脸上!(不仅在于无诗可唱的困窘,也是不知小陈弟弟下落如何而为他担忧。) 别看在艺术问题上江森与李季兰有分歧,可一致对外的节点上却是不含糊:“说谁没有诗可唱呢!你才没有诗可唱!我们能唱的多的是!多到不知怎么挑,烦恼!” 刘昭阳微微笑:“那你让她现在唱呀!” 江森为之一滞——他倒是很想让季兰姐姐唱,可她有主见,不听自己的啊! 香炉看着刘昭阳,伸出胳膊肘往身后捅了捅:“公子,依你所见——陈苌这又是在玩什么名堂?” 绍生此刻,正在花船之上! 绍生捂着嘴:“我看赤练仙子,怕是真的无诗可唱;至于陈十一郎,迟迟不露面,我也觉得奇怪。” “不会是被人绑架了吧?”香炉幸灾乐祸道。 “也可能是,”绍生微微一笑:“正守在前面哪一站,来一个令人炫目的出场呢!” 与陈成打的交道虽然不是很多,可绍生已然发现了这小子的一些行事的习惯。 那一边,所有人都在看着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双方的抬杠。 李季兰冲刘昭阳微微一笑:“昭阳仙子何故不唱?” “我干嘛要唱?” “那我也必要唱。” “我怕你现在不唱,后面唱无可唱!”刘昭阳更加断定李季兰没有存货,现在便是唱,也没啥拿得出来的东西! 李季兰道:“你作好自己的诗,唱好自己的歌便好了,我唱不唱,不劳昭阳仙子费心。” “哼!”刘昭阳也介意与她撕破脸皮:“我今天自然会唱得极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哼哼。”两人将脸一撇,都不看对方了。 这时候,有人把兰花的诗也作出来了,李季兰就是想唱“兰花草”也是来不及了: 一缕青丝汀岸中,深居静逸锦茵丛。 衔春素魄馨含韵,映月清魂梦绾风。 只与竹梅三友伴,不随桃李百花空。 纤尘不染幽贞绾,滴翠芳姿九畹红。 一首七律,引得其他众人叫好! 虽然仍然是兰花高洁的窠臼,可写的确实工整,堪为佳作。 这一站结束,便只有四站了! 而冠军的三大争夺者—— 慕莲儿、李莫愁、刘昭阳,到此都是按兵不动,没有输出! 如果下一站还不唱的话,那就是最后三站一人一首,白刃战了! 前行一段,到了后世武定门那一带—— 因为没有徐达(谥号武宁),自然没有武宁桥; 没有道光皇帝旻宁,也就不需要改名武定桥; 没有武定桥,就更没有因桥得名的武定门啦! 这一代此时还相当荒凉,并不是居民点,建筑也只有几座亭子,供人踏青、集会、送行用的。 这也是为何从东水头之后,花船行得特别快的缘由。 这一站也没有直接出题,之间亭子里有一男一女装扮的两个人,演了一段情景剧。 一眼便可看出,是丈夫即将远游,妻子到此相送的情景! 根据这一段戏,作诗一首! 就在其他人还在讨论剧情时,慕莲儿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已经有了! 三大争冠种子选手,慕莲儿想要先发制人了! 第200章 慕莲儿的神级表演!(第一更) 经过了岸边的一出“送夫离乡创业”的戏码,聚集的围观群众渐渐多了起来。 真正懂行的观众,都知道好戏在后面,他们是不会傻傻地看前面“鸡兔同笼”“秃子梳头”这种无聊戏码的。 要看就从赛程过大半后看起! 来到第七站的观众们格外欣喜,因为他们直接就看到了夺冠大热门“一丈红”慕莲儿的登场! 慕莲儿是征战过三届花榜的“老将”了。 对于花榜中的各种关节,也是比在场的所有人经验都要丰富。 这最后一轮了,想要取得高分,不仅诗要作得好,曲子唱得要曼妙,时机的选择同样重要。 太前面的那几站不要选——分数给得都有所保留; 那些送分题不要选——与小弱鸡们抢食吃,影响评委的观感; 最后两站不要选——到了冲刺的阶段,全场观众都聚集在终点,守候着花魁的诞生,只听到观众的喧闹噪音,根本没多少人在意你唱的是啥了。 而且,到了这一阶段,你能保证后面两题你一定会? 能保证在观众的影响下还能有平常的发挥? 在时间的限制、评审的催促下,按部就班地将诗作完,而不是草草了事? 所以,以往的花魁,往往选择在七八两首间选择,既不会太晚了,也不会过早,降低观众的期待。 原本以为有刘昭阳、李莫愁两大强手作为竞争者,慕莲儿是终于等她俩先出手,看清底细的。 既然都按兵不动,那么就留在第八首出场,让这两个人都压到最后,与观众的噪音作战去吧! 可是现在,慕莲儿觉得可以稍稍提前一下,第七首是最优解了! 听了刘昭阳和李莫愁的争执,慕莲儿知道陈十一郎很可能出现不了!那再好没有,不会出现昨天被他用“小荷才露尖尖角”调戏的尴尬场景了! 更重要的是—— 第七站的诗题太适合自己表演了! 闺怨、相思、分离…… 这些都是自己经历过的! 刘昭阳和李莫愁这俩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 怕是一个心上人也无! 主意打定,慕莲儿不再含糊,请缨出战! 舞台上那两个演员无论怎么演,套路谁不清楚呢? 慕莲儿的八大智囊团可不是开玩笑的,早有准备! 慕莲儿浑身珠光宝气,面若芙蓉,目含柔波,几乎不需要用时间准备,里面就将自己代入到剧情角色里了——反倒是让岸上扮演思妇的专职演员一下被比下去了。 胡妈妈一挥手,赛春楼的金牌班底,长枪短炮,大鼓小号,笛子锦瑟箫——瞬间齐鸣! 大场面!大手笔! 而且这调子听来令人格外亲切熟悉! 长干行! 长干行是乐府旧题,所谓“长干”,是南朝时建康作为都城时的一个里巷名,在秦淮河南岸雨花台至下长干桥一带,这曲子一开始便是这一带民歌,内容多写船家妇女的生活。 那时候长干居民往来水上,衍生了如许多动人的歌吟,因此此曲成了六朝乐府成型的典范。 可它的影响力并不局限于金陵一隅,许多大诗人都曾以此题创作了新的诗篇,广为流传。 比如就有崔颢的《长干曲》: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家住在横塘。停船我来打听一下,或许我们还是南京老乡呢! 最爱凑这种热闹的李白也免不了: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是从这首《长干行》里来的。 慕莲儿选择此曲,自然让满花船的金陵老乡都倍感亲切! 这是她的优势,也是李莫愁、刘昭阳这俩外来户比不了的! 众人都静下来,倾耳去听慕莲儿所唱诗句:“ 濛雨丝丝细,嫩柳浅浅黄。 远别谋货利,狂夫滞他乡。 独爱梁间燕,应期巢后堂。” 一股清新之意铺面而来! 细雨、嫩柳、梁间燕子,正是眼下美不胜收、生机勃发的春景啊! 看燕子每天都知道回到它们的小窝呢,一去不还的渣男,你惭愧不惭愧? 一曲唱完,场边叫好声不绝! 尤其是慕莲儿标准的金陵口音,唱起这标准的金陵小曲,格外亲切、细腻、动人,不说好那你还算是一个金陵人吗? 可是,这还没有完! 慕莲儿抖抖衣袖,旋转了一个圈——后世的戏曲惯用的路数,转圈圈就是时光悄悄溜走了一圈。 慕莲儿再次开口唱道:“ 池沼满菡萏,何时结莲蓬? 莲叶希长绿,莲花希长红。 一为商人妇,生涯盼重逢。” 时间一下子来到了盛夏! 池塘里长满了荷花! 可是她们什么时候长莲蓬呢? 就好像这短感情,没有结果! 成了商人的老婆,你一生的时间都浪费在盼他回来上! 这段唱完,慕莲儿的眼中竟然闪烁起了泪光! 岸上的观众看不清,可从她的神情、姿态上也能感受到她的忧伤! 是啊,菡萏,荷花,莲儿——这都不是一回事吗? 池中的荷花,说的就是莲儿姑娘她自己啊! 坊间流传,慕莲儿参加完本届花榜后,便要脱籍从良了。 她的归处是何方呢? “一为商人妇”。 所以你可以说这诗是她的参谋们帮她做的,可何尝不是她自己的真实写照呢? 你根本分不清,是混迹在风月场中,倚门卖笑好一点; 还是嫁一个有钱的糟老头,玩弄两年腻味后、就弃之不顾好一点; 满场的观众都心生我见犹怜之意。 慕莲儿又转了一个圈,不动声色地拭去了眼泪,季节再一次流转到了秋季: 侬摇庭中桂,郎乘江上槎。 江上多涉险,世务乱如麻。 贫富皆天定,胡不早还家? 庭中有桂,自然是秋天了。 桂木制的划船工具,向来是中国诗人的专属之物。 屈原《九歌·湘君》:“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 苏轼《赤壁赋》:“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所以在女子的想象中,自己的郎君也未必是“糟老头子”那种的不堪吧。 怨他不回家,可是真正他出行的时候,实际是担忧大于幽怨: 江上风险多啊,商场如战场啊,富贵天注定,干嘛不早点回家呢?(这句小陈听到肯定会反驳: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语调愈发沉重,格外摄人心魄,观众们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慕莲儿转了最后一个圈,伸手从身边的小丫头那里接过了一件白色狐裘大衣,披在身上,冲着双手一呵,竟然呵出白色水汽!(这自然是偷偷含了冰之后的效果) 船上、岸边的众人,都不由得感觉了一丝冬天的寒意笼罩在身上! 第201章 长干里的长干行(第二更) 轻冰掩归路,素雪压高枝。 我身似翠竹,自有凌寒姿。 虚怀抱直节,望君意迟迟。 你可不仁,我不能不义! 你可以选择当渣男,可是我的心意就像翠竹一样,始终如一,绝不向任何一种窘境屈服! 我便这样一直守候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到这里,观众们谁还能忍得住,掌声如雷鸣一般响起! 春夏秋冬,女主人公各个时期的心路历程大家都跟着走了一遍了! 从她一开始的幽怨,到后来的看淡,到为丈夫担忧,但坚定不移矢志不渝的过程,都被慕莲儿丝丝入扣地演出出来了! 完美! 简直是太完美了! 诗、曲、伴奏、着装、演出效果,无懈可击! 甚至都要人怀疑,是不是赛春楼提前泄露了诗题,慕莲儿早就准备好了! 这暂且不提! 你不说有的没的,光是唱功,慕莲儿就完爆了前面那一群莺莺燕燕了! 加上金陵户口本的优势! 这后面的比赛还用得着比吗? 直接发奖吧! 一丈红,是冠军! “花魁!花魁!花魁!”岸边的观众整齐划一地喊了起来! 胡赛春放下了悬着的心,莲儿的表现给她吃下了定心丸。 一想到这么好的女儿,终究还是要“毕业”了,胡妈妈有些舍不得。 冲着她郑重地点头,表示对她完美表现的认可。 慕莲儿见状,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花榜三年了,我不是要证明我了不起,我就是想把我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看着慕莲儿如此惊艳的表现,剩下的几位选手一时都有些面色凝重。 李季兰倒是有些触动,忽然觉得这花魁让慕莲儿得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自己全心全意争这花魁,小部分是出于自己喜好,大部分是答应了陈十一郎真诚的请求。 如今陈十一郎自己当了“渣男”,放了鸽子,人都不知道“鸽”哪里去了,光靠我自己,无法与对方那么强大细致的一整个团队相抗衡,也是无可奈何呀! 当然,季兰姐姐性格里也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下一站,只要还有机会,她仍然会复出百分之百的实力来争取! 就是看到刘昭阳亚历山大的神色,有些有趣,她还没忘记对方刚刚让自己难堪的仇呢:“怎么,昭阳仙子觉得比不过,想认输了?” 刘昭阳不想承认,马上换回那副骄傲的小公鸡的模样:“怎么会?她那些不过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而已!论唱歌,别说我了,连你都不如!” 这话听起来仍然不是很令人舒服…… 这时候,赛春楼的一众莺莺燕燕都以一副胜利者姿态走向慕莲儿向她道贺,包括第一局就上阵的窦曼曼。 这届她是没有争冠机会了,看到自家大姐头表现优异,也是欣喜,甜甜道:“莲儿姐姐,我帮你把狐裘取下来吧!” 慕莲儿点点头,刚刚装扮冬日场景时,便上了这么一件道具,现在有些发热了,穿这么一身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女子之间,也有些不伦不类。 可就在窦曼曼取下慕莲儿白色狐裘大衣时,令人瞠目结舌地一幕发生了! 慕莲儿的衣服底下,似乎喷涌出一团烈火出来! 再仔细看,才发现不是“火”! 一套火红的拖地长裙! 一丈多长! 没错! 正是慕莲儿赖以成名的那套“神装”! 原以为这俩人只是一个小小互动,没想到仍然隐藏了一个玄机! 两人变戏法一般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慕莲儿换了一套衣服! 令人叫绝! 令人叫绝! 这显然又是设计好的,慕莲儿为了今次的花魁,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把李季兰和刘昭阳两个,也看得目瞪狗呆。 哎哟,有个不差钱不差人的团队,真的是好呀…… 现在,你还有信心敢说自己能翻盘吗? 这时候,花船上有人弯弓搭箭——箭头上束缚着从东水头以来三站各人表演的诗歌曲目,一箭射到了岸上。 这三站因为都在外秦淮河进行,观众并不是很多,长度又过长,剩下三站守候的观众,都要不知道前面这几个人表演的什么了,所以需要有人赶快向下一站通传。 尤其是这一站慕莲儿精彩绝伦的表演,堪称花榜举办以来的最佳! 那些没有在现场亲眼目睹的观众,简直是亏到了血本啦! “呃,我觉得吧,”香炉的信心已经有些动摇了:“公子你与陈畅,怕是都阻止不了这位一丈红姑娘夺魁了。” 绍生:“……” 信心十足的一丈红慕莲儿,“神装”归位之后,向岸上自己的拥趸们挥手,引发阵阵欢呼。 花船再次转向,再次向西,往报恩寺的方向而去。 …… 就在选手和观众都认为胜局已定的时候,陈十一郎自己还信心十足。 他提前来到了第八站,干长巷东。 小陈来到这里,也是早有打算: 尚不知这第八站的诗题是什么,如果可以套得上的话,自己美滋滋地来一首《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岂不是美滋滋? 唔,李白在金陵住的时间太长了,也不知道这首是啥时候写的,如果已经写出来了,那自己可是要闹笑话了。 如果小陈知道,李白没有捷足先登写《长干行》,反而慕莲儿捷足先登写了《长干行》,恐怕要把肺气炸了。 来的时候小陈还好好打听呢,以为这边是“长干巷”—— 长干里有长干巷,附近还有长干桥,这不是再正常没有的吗? 嗯?怎么是“干长巷”? 是小陈我听错了,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可是人家老伯伯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小陈:没有搞错啊! 这里就是“缸长巷”啊! 原来这一带以前是负责给小陈家的陈朝烧窑的,烧出来的水缸一个连一个排在一起,金陵百姓便称之为“缸长巷”,与长干里、长干桥并没有关联。 “长干里”其实范围很大,内秦淮以南、雨花台以北的区域,都可以这么叫。说战国时越国上将军范蠡筑越城时,这里就这么叫了,什么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让你以为闯进了韩剧里,还要唱一段大长今。 可后世人不知道啊,自作聪明以为这是“干长巷”,出了中华门就见“东干长巷”、“西干长巷”的路牌。 甚至更“聪明”一点,就直接叫“长干巷”了。 小陈没有功夫听老伯伯给他讲这些掌故:我不管什么巷! 爱什么巷什么巷! 只要有茅房,那就是好巷子! 以逸待劳的小陈走出巷子,来到河边,却发现到了南边之后,诗题点果然与东边那些荒凉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人山人海!完全挤不过去! 第202章 这首我来唱!(第一更) “劳驾让一让!让一让!” 小陈发现南边竟然人流量如此大,大出乎意料。 可也合情合理,报恩寺附近本来就是流量中心,而且到了最后几站了,种子选手们肯定都要拿出看家本领了,观众们都要来一睹盛况。 严丝密封,小陈根本挤不进去! “靠,这都挤不进去,那后面两站不就更挤不进去了吗!”陈成一个头两个大,都怪那个草包周县令,搞得我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从前面传来的结果,第七站的诗题是演了一段戏,妇人送丈夫出去经商—— “靠,这简单啊!”小陈一边往前挤,一边脑袋转得飞快: 我来这一首的话,哪怕李白杜甫王老师王大叔全在场,也绝逼胜我不了!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啊!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啊!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琵琶行》是跟你们开玩笑的吗? 此诗一出,小陈我“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必然坐实了呀! “唱完了!唱完了!”前面又有人回报。 也不可惜,《琵琶行》用在这里,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既视感。 “李莫愁唱了吗?李莫愁唱了吗?”小陈大声问,脑袋往人缝里挤。 “还没——一丈红抢了先!连唱了四首‘长干行’……” 陈成:“……” 靠……《琵琶行》没得到机会,连我十拿九稳的《长干行》也抢了去…… 真是不想给小陈我发挥的机会啊! 心里有些庆幸的是,李季兰仍然没有出场,这一站出场正是恰当的时机。 而前方前来传信的人已经带回了慕莲儿刚刚表演的四首《长干行》的词,讲述了莲儿姑娘刚刚的表演有多么惊艳。 正在此时,前方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爆炸也似的声响,把正努力向前抢占有利位置的小陈都吓得停了停,不知所措。 花船来了! 花船前头,火红的丈余长裙,美到令人触目惊心的,不是慕莲儿还能是谁? 她一个人引领在船头,一身极其惹眼的装扮,一下子就把身后那九个姑娘全衬托成了火柴妞! 仿佛不是花魁决赛,而是她已经收获了花魁之名,乘花团锦簇的行船全城巡游来了! “好!”两岸掌声不绝于耳,喝彩声不断,不断有人试图将缠头扔向花船上,大多都是冲着慕莲儿去的——离船远了,缠头直接掉入水中,看客们也毫不吝惜。 慕莲儿在过去几年中已经记载了不错的路人缘,虽是扬州人却已全是金陵的习气,金陵的口音,都将她作为本地青楼仙子的代表—— 这使得尽管在前几轮比拼中,许多潜在粉丝并未到现场支持,可今天最关键的决赛,他们却倾巢出动,让慕莲儿的声势,前所未有地盛大! 见此情此景,慕莲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热泪夺眶,作为一个风尘女子,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别无所求! 慕莲儿向左岸拜谢,向右岸拜谢,礼节极致,毕恭毕敬。 观众们又一次高呼慕莲儿的名字和诨号,气氛火烧一般。 他们最觉得可惜的是,慕莲儿奉献三年以来最精致的演出时,未能亲眼见、亲耳听,只听旁人说其精彩,不胜心向往之! 四首《长干行》的词,也在口口相传中,众人获得了大概认识,纷纷叫好称妙。 看到慕莲儿的金陵群众基础,还没有出场的刘昭阳和李季兰难免有些要打退堂鼓了。 心底里都知道,要在选择在这一站出场,无论唱的什么,都会受到这些激昂的观众的影响,最终效果大打折扣。 甚至如果慕莲儿自己不是选择提前出场,而是这一站的话,观众的声浪也足以湮没,让她的悲情戏演不下去。 李季兰叹口气,看看前面的慕莲儿,又看看两岸—— 陈十一郎这个小淘气,到底跑哪里去了呢? 事实上,陈成高举的双臂就夹在众人如林的手臂之间! 并不是为了吸引下面人的主意,而是他竟然被人群夹起来了,观众们随着花船走,小陈就被观众们夹着走! 毫不夸张! 两脚离地了都!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陈成大声咆哮。 “诗题出来了!诗题出来了!”没有人回应他,观众们又被新鲜出场的第八站诗题吸引去了注意力,一片轰动。 这次的题目却是十二个字: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 这十二个字,与昨日慕莲儿曾唱过的《白头吟》关联甚大! 正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之《决绝书》! 传说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有弃糟糠而慕少艾的想法,卓文君作了《白头吟》,并附之书便是这篇《决绝书》: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因此这几句成了历代女子谴责渣男的必用之经典! 李季兰心中寻思着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故事,默念着白头吟之诗句,忽然眼前一亮! “人生若只如初见”终于可以用上了! 将其套用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上便是天衣无缝了! 当年司马相如来到卓家,鼓琴弹奏了一曲《凤求凰》,卓文君从门缝里偷偷看他,仪表堂堂,文静典雅,一见倾心,不正暗合诗中之句吗? 而且原诗五六句“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看起来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古怪典故。(李季兰当然不知道,这句写的是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快乐生活。) 正好可以修改一二,用在此处! 李季兰心中喜悦,足足等了八首,终于让她等到了天赐良机! 即便是陈十一郎在场,也写不出比这更一往情深的了! 哪怕慕莲儿此时人气正旺,用此诗,也可与她有一较之力! “这首我来唱!” “我来!” 李季兰一愣,她这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有人抢了先! 刘昭阳! 这妹子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此刻信心满满的样子。 在她身后,无论是侍女,还是绍生家的香炉,都在劝她不要冲动。 “哦?二位仙子都已有了作品?”萧阿姨见状,觉得有些有趣,这俩姑娘一直都不动声色,现在见了赛春楼的慕莲儿表现如此精彩,反而异口同声抢着要登场! 第20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二更) 正常的话,难免会有避其锋芒的想法。 这两位当真是艺高人胆大,选择迎难而上? “也好,二位仙子既然同时请缨,”萧阿姨道,其实李季兰是慢了一拍的:“我们便一起听听,两位作品孰好?谁的更好,这一站就是谁的。” 胡赛春有些不满意,萧大姐这分明是让这二人竞争出更好的作品,来打击她家的慕莲儿! “不!只准唱一个!”胡妈妈道。 “哎,无碍嘛!”萧阿姨笑眯眯道:“只是听听又何妨——她俩要分胜负,就用这同一诗题,也可以比出来,后面去掉一题好了。大不了没选上的,我们酌情给加点分,也不叫她俩白唱。” 胡赛春听她还要额外加分,更加不满:绝逼是针对我们家莲儿啊!这我绝对不答应! 萧阿姨其实巴不得李季兰和刘昭阳一起出来抢戏,不叫胡赛春家独美。 自家的易丝儿昨日败了观众缘,自身实力又是扶不上墙的,实在是没有夺魁的本事,有现在的成绩萧阿姨已经挺满意了,不如给老对手找找不快。 眼看着她俩又要争起来,别人出来打圆场:“两位妈妈一边商议去,咱们就让昭阳仙子先做表演如何?——等她唱完了,再看赤练仙子的意见。” 刘昭阳得到先出场的机会,十分得意,仿佛已经赢了李季兰的样子。 李季兰倒是没有意见,听听刘昭阳唱的什么——很有信心,不如“人生若只如初见”! 两岸的观众也都叫够了,稍稍安静了一些,慕莲儿也把舞台中心让出来,给刘昭阳。 此时小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河岸边的位置—— 只是花船离得有些远了:“季兰姐——” 小陈刚要说话,“啪”的一声就被其他人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吵!” 小陈:“……” 李季兰也没有听见,全神贯注地看着刘昭阳。 只见刘昭阳自己抱了一把古琴出来—— 此前才艺展示环节,她曾以箜篌的技艺获得过满分,事实上她的古琴演奏得同样出色,只是那日李季兰以古琴和陈成的无聊故事得了满分后,她换了表演项目而已。 抚动琴弦,一串音节流亮的琴声从她的指头下流出,正是相传传自汉代的古琴名曲《凤求凰》! 感情热烈奔放,又深挚缠绵,曲中既有先秦的旖旎绵邈,也具备汉代民歌的清新明快。 刘昭阳姓汉朝的“国姓”,名以汉代的著名宫殿,最好汉诗,演奏这只汉代音乐更是没有难度。 美妙的音符让许多人经不住跟着哼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篇据传是司马相如弹琴歌唱的《凤求凰》歌辞,可《史记》并没有记载,一直到陈朝徐陵、张丽华(陈叔宝那位著名后妃)编辑的《玉台新咏》才有收录,所以一直有人怀疑两汉琴工假托司马相如所作,或者就是张丽华这女人自己写的。 老百姓们不去考证真伪,只知道好听便学着唱——因而这歌在金陵流行也有一百多年了。 刘昭阳演奏此曲,纯粹是为了炫技,展现她出色的琴技。 一直到一曲《凤求凰》奏完,她才起身,准备开始唱。 伴奏换成了花船上的乐工,李季兰听到演奏的是《木兰花》的调。(无论《木兰花》《浣溪沙》还是《水调》,都是唐教坊曲,并非宋词中才有)。 静下心来,听她唱的是什么—— 才听了第一句,李季兰便讶然变色! 赫然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唱这个?! 只听刘昭阳唱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垆酤酒车骑典,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偕老白头当日愿!” 李季兰越听越错愕! 刘昭阳会唱这首诗她已经大吃一惊了,可刘昭阳竟然与她不谋而合!也是想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 李季兰环视花船上,又看两岸: 陈十一郎在哪里? 为什么刘昭阳竟然会唱此诗? 别说李季兰心灵受冲击了,岸上了小陈也是惊骇莫名! 这刘昭阳……到底什么来头! 说实话,小陈倒没有和李季兰刘昭阳一样,盯着纳兰性德下手,而是想到了郑爽前男友胡彦斌…… 呃,诗题不是“分手”“诀别”么,那肯定是“诀别诗,两三行,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啊! “见鬼了,难道刘昭阳这小妞也是穿越的?”小陈一想到“双穿”的可怜,大感不妙,毕竟随便来一个穿越的人,那自己赖以身存的古诗词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只要是女孩子,大概率比自己这种学渣会背的诗要多…… 小陈只能用“刘昭阳绝不是穿越者”来安慰自己,毕竟从昨日联句大赛来看,她并没有拿出哪怕一首后世诗词来。(也可能是她引用的小陈我没听说过。) 又或者是她与千年后的纳兰小哥不谋而合? 这种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李季兰和陈成都对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大惑不解,可两岸的观众却是暗暗喝彩起来! 因为纳兰这首《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的确是值得流传后世的好诗啊! 既然题目说是拟古“决绝”,那他肯定就是拟的肯定包括卓文君的诀别书这种啊——以女子的口吻控诉男子的薄情,从而表态与之决绝,这首词确实也是模拟被抛弃的女性的口吻来写的,对象很可能便是他表妹。 初相遇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可就像扇子到了秋天就没人理睬,回忆再美好也要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 这里又用到了班婕妤团扇的典故,而班婕妤失宠是因为“昭阳宫”里那位,与刘昭阳的名字在一块让人感觉有些奇妙。 “等闲变却故人心”是人人都能体味的感受,自然可以获得在场大多数人尤其是花船上女性的同感。 改动的,只是这首诗的典故—— 因为“骊山”“华清池”“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典故,开元年间的大唐子民实在是听不懂。 第204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第一更) 改成了司马相如的故事,所有人就知道了: 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之后,司马相如家“家徒四壁”,穷得只剩下一身的才华。 老爸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之事,也气得说一文钱都不给她。 被逼无奈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只能来到临邛,司马相如把自己的车马全部典当,买下一家酒店谋生。 卓文君站在垆前卖酒,而自己穿起犊鼻裤,与雇工们一起操作忙活,在闹市中洗涤酒器。 无论是昔日作为诸侯王座上宾的司马相如,还是富家小姐、差点重金求子的寡妇卓文君,从来都没有过如此艰辛的生活。 可是,他们俩抱怨了吗? 没有! 哪怕泪雨霖铃,终不怨! 当初,都怀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愿! 正如卓文君《白头吟》里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可最终,男人有钱就变坏,哪怕是司马相如,也没有免俗。 刘昭阳演唱这曲“木兰花”的时候,哀怨缠绵,仿佛她自己就是那个被渣男无情抛弃的女子,凄苦之状,引得所有观众心有戚戚! 女人们大骂“渣男不得好死”,男人们直呼“妹子别哭哥哥给你保护给你365个祝福”! 男男女女的保护欲都被激发起来了,原本一边倒支持慕莲儿的观众们些许受到一些动摇: 别看在众人的眼中,慕莲儿二十出头的年龄,在青楼这一行中已经是“高龄”了,可要用脚投票的话,哪怕刘昭阳、李季兰容貌都更出色,大多数人还是要选一丈红! 不到年龄,未有风韵啊! 唱歌跳舞要看年轻人,活力好。 真要倾心爱慕,还是要成熟女性。(去掉一个力字。) 甚至以小陈这种道貌而然的,心态也是:不到三十岁的都不算女人,不要跟我谈恋爱! 不!控!萝!莉! 可是现在,从昭阳仙子的歌声中,听出了一丝沧桑的感觉。 大家都要正色去看她,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未谙世事单纯无知的少女。 李季兰仍然在思索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事,甚至一度产生刘昭阳会“读心术”的错觉。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被刘昭阳唱了这首,李季兰便没得唱了。 可以唱另一首—— 就在这个时候,刘昭阳示意乐工们再弄管弦! 她……还没完! 这次响起的旋律,赫然又是一支教坊名曲! 《浣溪沙》! 只听刘昭阳唱道:“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泣昭阳。 四壁为家春睡重, 当垆犊鼻冻醪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只唱了第一句,李季兰便杏眼圆睁倍感诧异! 唱完三句,慕莲儿秀眉蹙起暗叫不妙! 唱到下阙两联,两岸都是惊叹和议论之声! 到一整首唱完—— “我日!”小陈头皮发麻,满满的不可思议!不自觉地往身后退了两步,却被后面的观众们抵住了! 什么情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会也就罢了! 怎么“当时只道是寻常”你也会了! 这个问题,花船上的李季兰同样想问。 会就会吧,问题是,你怎么还能借题发挥呢? “谁念西风独自凉”,在西风吹冷、黄叶萧萧的冬天日子里,紧闭着窗子,一个人觉得特别寒冷,但有谁来问你“凉”不“凉”呢? 原先问你话的那个人,已经“凉凉”了。 “沉思往事立残阳”—— 倒没什么特别含义,“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换种说法。 “泣昭阳”呢?一语双关,可以说是昭阳仙子被渣男惹哭了; 然后,又可以仍然用班婕妤的典故,望着昭阳殿里双宿双飞的赵飞燕和汉成帝哭了。 下阙那两句“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为什么要改呢? 春日酒醉后小睡,更像是男人口吻(本来就是纳兰自说自); 然后是因为“赌书”这句用的是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典故: 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俩都喜好读书藏书,所以每次饭后一起烹茶的时候,就用比赛的方式决定饮茶先后(难道不应该比赛谁来刷碗吗?),一人问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答中先喝,可是赢者往往因为太过开心,反而将茶水洒了一身。此故事在宋代以后常用来形容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现场的人自然又是听不懂了。 将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典故换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身上,自然也不难,还让现场观众更有既视感: 卓文君刚到司马相如家时,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墙壁立在那里,可她嫌弃过吗? 没有。 和心上人在一起,每天都睡得很香。 到他俩来到临邛,典当了车马,文君当垆,做迎宾小姐;司马相如穿起犊鼻裤,在闹市中洗涤酒器——犊鼻裤可能是齐B小短裙那种短裤; 两个人可以说都是斯文扫地,富态贵气荡然无存。 可是羞耻了吗? 不。 只有相濡以沫的开心。 他们酿造的是什么酒? 浑浊的酒。 醪者,汁滓混合的酒。 这也很正常,他俩一个从小好高骛远,不事生产;一个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酿造出来的酒能有多好呢? 可是,酒浑浊没有关系,活脏活累丢颜面没有关系。 他俩闻着自家酿造的酒,可以以此谋生,两个人的小日子可以过下去,甚至觉得这酒还香得很。 这两幅生活场景,千载之下,依然令人倍感温馨,丝丝甜意。 可恍惚间从旧日相濡以沫的回忆中醒来,却已是“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 可卓文君仍割舍不下这份情感! 她明知无法挽同一切! 只能把所有的哀思与无奈化为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七个字,字字皆是血泪! 两人结合的时候,卓文君沉浸在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中,哪怕家徒四壁,当垆卖酒。 但她却毫不觉察,还以为以后的日子理应如此,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却又甜甜蜜蜜。 然而,在《决绝书》落笔的时候,她知道这些都已经回不来了。 “只道是寻常”,言外之意,蕴含了无限的追悔之情。 早知如此,干嘛我们不一直待在那个小地方卖酒,而让你去追求飞黄腾达之业呢? “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汉代版。 是的,卓文君不怀念回到成都后富足优渥的生活,不怀念司马相如被武帝赏识后一步登天的辉煌,只怀念临邛的那个小酒馆。 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走到临邛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性情中人,谁听了这样的歌,能不在某一瞬间有潸然之感呢? 反正,不管你有没有掉眼泪,昭阳仙子自己已经掉眼泪了。 第205章 小陈落水秦淮河(第二更) 两行清泪从双颊滑落,湿润了她白净的脸庞。 仿佛,她是被司马相如又抛弃了一次的卓文君。 接二连三,无穷无尽。 现场诸君,见此情境,无不心生“我见犹怜”之意! 这昭阳仙子,年纪不大,怎么竟然给人感觉,像是经历了百般情劫的凄楚无奈? 此时在她身上的,倒不似一个妙龄少女天真烂漫的情态,而是另一个情结难解的怨魂! 其他观众都被感动到不行,陈成呢? 毛骨悚然! 什么另一个灵魂! 我特么就是另一个灵魂啊! 这就是赤果果的穿越啊! 双穿啊! 完了完了完了! 这本书里我不是唯一的穿越者,换言之,小陈我不是无敌的了! 不不不! 刘昭阳不是穿越者! 她应该不是! 但可以换个人是! 她的背后,有另外一个穿越者在指导她! 要不然,不但熟知纳兰性德的诗词,而且修改起来,还毫不费力! 可怕啊!可怕! 还能是谁呢? 绍生啊! 我说怎么绍生每一首孟老师的诗都知道呢? 我知道的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不但是穿越者,还是那种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随时搜,或者“xx诗词系统”“变态老爷爷”这种外挂的那种穿越者呢! 最起码,他也是一个记忆力比自己更好,比自己会背更多诗词的穿越者啊! 小陈毛骨悚然的时候,李季兰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她不像其他听到“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格外惊异的现场观众,这两首绝妙的诗句,她已经听陈成说过了,甚至她自己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套用这两首了。 这两首诗是谁写的? 陈十一郎啊! 你听他胡编乱造什么这个朝,那个朝的,哪有这回事?不都是他信口胡说的吗? 怎么可能有中原人会接受脑袋后面长根金钱鼠尾鞭子那种奇奇怪怪的发型?渤海国黑水靺鞨那里的人才这般打扮呢! 故事自然是他编的,诗也自然是他写的。整个大唐朝,不就他这独一份的“宫廷诗人”,最喜欢捣鼓不入主流的“教坊曲子词”吗? 刘昭阳修改诗的手法,也似曾相识。 “骊山”“连理”“赌书”“泼茶”,这怎么会跟司马相如扯上关系呢? 司马相如那时候还没盛行饮茶呢!李季兰有个名叫“陆羽”的小老弟就曾一本正经地告诉过她这一点,这弟弟人虽然不大,但很会泡茶。 “骊山”就更不可能了,从烽火戏诸侯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皇家园林,司马相如去过“上林苑”还差不多。 虽然李季兰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何人何事,但可以确定与相如二人无关,估计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可刘昭阳这样煞有介事地一改,的的确确,字字句句都摆脱不了相如和文君了。 这手法—— 不正和陈十一郎胡编的“聂政与嵇康”的故事,一毛一样吗? 本身前提都不成立,陈成却还引了一堆古书说“确有其事”,“十足真金”。 今天稍好一些,起码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是真的。 李季兰要是唱,肯定也改,可至多“骊山”改“钟山”,“赌书”变“赌钱”这样。 她,还没有小陈那样离谱。 如此说来,刘昭阳并非靠自己唱出这两首奇绝之歌,背后有人。 这个人,便是陈十一郎。 李季兰得出这个结论,心中更加困惑: 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一会儿帮自己,一会儿帮刘昭阳? 很好玩? 还是把大家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很有成就感? 李季兰心中有些不舒服。 可能这也解释了,为何陈十一郎今日迟迟不露面了。 江森看季兰姐姐脸色不大好看,也不敢过问。 刘昭阳两曲唱完,很快便收起了她那副被渣男抛弃的苦情样子,笑意重新浮现在她脸上。 先看看李季兰——神色凝滞,若有所思; 再看慕莲儿——左右询问,讨论对策。 都不用听两岸冲着“昭阳仙子”的喝彩声,光是看这俩直接竞争对手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演出效果几何了! 慕莲儿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准备获奖感言了,可现在听了刘昭阳的歌,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样子,有些头疼。 一丈长的长裙倒仍然在随风飘扬。 “莫愁仙子,还要唱吗?”萧阿姨问李季兰道,都不是说“到你来了”,而是问“还要不要唱”—— 分明是觉得,在这一题材上挑战刘昭阳,百分百自取其辱了。 但是选择唱也挺好,毕竟萧阿姨保证过,输了也给点“同情分”。 李季兰摇摇头。 准备的两首都被让刘昭阳一起唱了,还唱什么? 如果陈十一郎还在自己这边,那倒也不需担心,让他再写两首便是了。 可最糟糕的是,陈十一郎可以已经“叛变投敌”了。 “如此,我们便往下一站吧!”胡赛春阿姨松了一口气,不唱正好,别让李季兰又掀起一波人气,让自家莲儿的风头再被抢一波去。 事实上,刘昭阳已经给胡妈妈带来很大的压力了。 “开船!”一声令下,花船再次向第九站进发,两岸的观众再次扔了许多缠头出来——只不过这一次,明显朝刘昭阳的变得更多。 当花船将要出发时,岸边仍然在思考笔记本电脑、“xx诗词系统”、“变态老爷爷”、“双穿必扑街”的小陈才回过神来! 我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还有穿越者!咱俩—— 交流交流心得。 比如你抄宋词,我抄唐诗,井水不犯河水,北乔峰南慕容,各成就一段文豪! 花船上的绍生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土著,就成了某人口中有“诗词系统”的穿越者了。 “喂!喂!等一等!我还没上船呢!我还没上船呢!”小陈急得在岸边大喊大叫,刚刚光顾着看刘昭阳卖惨了,抓紧时间先和季兰姐姐与江森连上线也好啊! 在场的观众也是,难道没发现花船上少了我这个本届赛事最大看点吗? “胡妈妈!萧阿姨!森哥!季兰姐姐!” 别说,小陈声嘶力竭的呐喊真让花船上的人注意到了,胡妈妈皱皱眉:“谁叫我?” 示意花船停一停,往岸上看。 小陈见花船慢下来了,格外喜悦,挥动手臂,冲着花船上招手—— 哪知道乐极生悲,一不留神,头重脚轻,一头栽进秦淮河里! 更夸张的是,他身后的几个人一直试图抢占小陈的位置,挤个不停,小陈这猛地掉下去,后面几个人连锁反应,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掉下去! “哦,有人掉水里了,”胡妈妈自言自语:“没事,继续前进!” 作为金陵最热门的的花魁大展,那一届不出现观众落水或者踩踏事件,就说明这届办得不够热烈。 今天落水的还是少了点,下一站胡妈妈决定雇几个人落水提升提升气氛。 第206章 大唐第一女诗人(第一更) 每届花榜进行到最后时候,都会出现观众情绪过于激动,挤落秦淮河的状况,甚至有的疯狂的仙女粉丝,会试图跃上花船,与自己的偶像一亲芳泽—— 最终都被花船上手持水火棍的壮丁劈头盖脸地打落。 看到了吧,你自己不掉下去,我们也会打你下去的。 落水也没事,金陵人水性好的人很多,每一个诗题点也有负责救援的人,不会淹死人的,真淹死了…… 那就不走运呗! 在秦淮河冰冷河水中的小陈:我#)%IU%^##! 今天实在是太特么倒霉了…… 什么破事都让我遇上了…… …… 河中的花船没有理会落水者,继续行进,众人也不知道落水的人中就有自诩“胜负手”的陈十一郎。 来到第九站,花船靠近秦淮河的另一条岸,后世名曰“扫帚巷”,说是沈万三充军云南时,南京人怕钱也跟这位财神爷飞去,赶紧用扫帚拍打,扫回一些钱,故称扫帚巷。李鸿章大名鼎鼎的金陵机器制造局便在这里。 此时这里毗连着报恩寺的迦蓝殿,却有个杀气腾腾的名字“打虎道”,据说陈武帝在这里打杀过一只猛虎。(金陵怎么会有猛虎?特么又不是红山动物园。朱元璋倒真的在这里养过老虎,所以后世这一片又有“养虎巷”) 终点在即了。 李季兰思绪重重,有些意兴萧索的样子。 这条道是陈成领着她来的,现在陈成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甚至有可能跑到敌方阵营去了,这条道却要让李季兰自己接着走。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花榜比赛,李季兰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跟慕莲儿、刘昭阳这些人争夺这“花魁”之名的意义究竟在哪! 我特么又不是伎女! 更不想当这伎女中的霸主! 爱谁当谁当去吧! 李季兰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陈十一郎利用了。 因为这个参加这个比赛,他的动机也很不明确。 为自己的诗扬名? 明明你的“明月几时有”早就名扬四海了; 为孟夫子的诗扬名? 更加可笑,襄阳孟浩然的大名还用得着你去帮他传播么? 结合刘昭阳的两首诗,有另外一种“奇妙”的可能: 那些都是假的。 刘昭阳是陈十一郎的小情人。 陈十一郎先捧起一个大热门——“赤练仙子”,然后再用他一手炮制的另一位大热门“昭阳仙子”,将其打败。 若非如此,光是靠慕莲儿、易丝儿、窦曼曼这些人,花榜的热度又能有多高呢? 无非是之前历届花榜的重演罢了,不会有今天这种全城热捧的热度的。 比赛结束后,昭阳仙子便是“五年来最强花魁”—— 赤练仙子? 谁关心呢! 本来这个一听就像是反派的诨号,乃至“李莫愁”的名字,都是随口瞎编的。 李季兰无奈地笑笑,如果真的被戏弄,她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第九站的诗题,谁来?”胡妈妈问道,只剩下两个选手了,胡妈妈实际上便是在问李季兰,冠军的悬念,只要她表演过了,基本就可以大概解除了。 其他人自然也很想看昭阳仙子与赤练仙子一前一后打擂台,强强对话。 李季兰回过神来,去看第九站的诗题—— 却一无所见。 “看那——”胡妈妈指岸边人手中捧的一个木匣子。 什么鬼? 咏“木匣子”为诗吗? “不不不,诗题藏在匣子里面,”胡妈妈解释道:“但是你必须要确定吟第九站的诗,才能让你看匣子里面到底是何物。” 还用猜的? 原本试图跟李季兰抢第九站诗题的易丝儿有些却步——虽然她一直没抢到诗题,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是要赌一把的话,她还是不愿的。 最好是明摆着的那种,比如“双鸿鹄”,这样她就能吟“一只黑一只灰”了。 是的,这一站的难度便在于,在你打开之前,你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玩意。 说不定是一只癞蛤蟆,还“一戳一蹦跶”呢! “怎样,你们两位谁来?”胡妈妈又问。 反正你们两个肯定要有一个。 “有何妨?”李季兰笑了笑:“我来!” “别啊!”江森劝道,按照二公子的办事手段,“不打无准备之仗”,你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怎么能冒险挑这个? 万一是什么怪题,我们俩本来就不是很会作诗的,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话说回来,全怪二公子! 要不是他不知道浪哪里去了,那需要我和季兰姐姐面对这些难题呢! “没事的,”起码江森浓眉大眼的看起来还没有叛变的样子,李季兰笑了笑:“反正都要选,早选比晚选好。” “再拖一站,”江森嗫嚅着:“说不定二公子就赶上来了呢。”这话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不等他啦!”李季兰有些慵懒的样子:“咱们自己写。” 见她执意要在第九站出战,江森也只能同意。 岸上的人将木匣子扔过来,江森伸手接过,示意李季兰打开来看。 周围的人也全部都盯着匣子看—— 是否会蹦一只大青蛙出来。 江森晃了晃,应该不是活物,也很轻。 “我先看看!”江森忍不住要先睹为快,揭开一小条缝。 大眼睛眨了眨。 “好极啦!”江森忍不住叫道,生怕是什么怪题,现在看了,还是很常见的嘛。 李季兰见状,微微笑,凭她的推测,这题应当也不会很难。 毕竟已经在形式上做了创新,再把诗题搞得很难的话,那就是真的不让人好好作诗了。 “给大家都看看吧。”李季兰道,确定了自己来写,反而不大关心到底是什么了。 江森打开,众人伸头张脑去看: 的确不难! 匣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枝蔷薇花。 中国人在汉代就开始种植此花,至南北朝时已经大面积种植,金陵城中一直是随处可见,所以的确没有什么稀奇。 举办方将蔷薇花放在木匣中,纯粹是觉得这题太简单了,所以故弄玄虚地给她装起来了吧! 就跟那题兰花一样,实质上也属于送分题。 不过,就在众人被揭开悬念后,都觉得平平无奇时,李季兰却仿佛看到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秀眉越发蹙得紧了。 内心有些纠结? 是了,这种题目虽然简单,可是想写得出彩,也是极难的,因为前人今人写过的太多了,不说写出新意,就算是不落前人窠臼,也不简单。 前提是你的目标依然是冠军,只想作首诗,走个过场的话,还是很轻松的。 大家都期待赤练仙子能否像昭阳仙子、一丈红一样,在诗歌、编曲、表现形式各个方面上,都给大家带来新的视听享受。 可是此刻看到这株平平无奇的蔷薇花的李季兰,心中却在苦笑。 十大金曲的比赛,每一首她都会唱,都可以唱得很好,偏偏抽到一首很不适宜的“玉树后庭花”。 今天,打开匣子之前,她也猜想过数种可能,偏偏这里面躺着的,竟然是自己最不想写的…… 蔷薇花。 难嘛? 不难。 这种诗,我六岁就会写了。 当九岁的陈十一郎在圣人千秋节上大显身手的时候,人人夸耀他是“颍川神童”。 事实上,李季兰何尝不是? 她从小便容貌俊美,如花似月。 天赋却也是极高,别的小孩可能还不认识字的时候,可她那时候就已经显露诗才了。 父亲最得意的事是抱着她,指着花花草草、瓶瓶罐罐让她做一首诗,向家里来的客人炫耀。 什么?会写诗还不够,我家姑娘琴还弹得好呢! 诗写得像模像样,曲子弹得委婉动听。 客人们还能怎么办?赞叹不已呗! 她父亲则眉开眼笑,无上荣光。 6岁那年,正在家中园里玩耍,父亲指着花架,要她以架上的蔷薇作诗—— 蔷薇开得真美,就像漂漂亮亮的女儿一样。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诗便脱口而出:“ 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已看云鬟散,更念木枯荣。” 父亲听了,就像往常一样倍感自豪,可细品“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妙则妙矣,只不过…… 父亲陷入了沉思。 这句本意是:这蔷薇,架子还没搭好,但是枝叶和花却已开始出格飞行了。 “架却”…… “嫁却”?! 哪是在写蔷薇,分明是一个怀春少女恨嫁嘛,这孩子……也太早熟了啊! 父亲认为此诗不祥,长叹说:“此女聪黠非常,必失行妇也。” 小小年纪就知道待嫁女子心绪乱,长大后恐成为“失行妇人”。 十多岁,美貌尽显,父亲以修身养性为名,将她送去了浙江湖州的玉真观中,当了一名女道士,希望远离红尘俗世。 玉真观地处偏僻,除了每天女冠需要做的功课,生活上几乎没有约束。 虽然被父母抛弃,她还是漂漂亮亮地像最美的蔷薇花一样肆意的生长。 父亲之言,似乎一语成谶。 …… “赤练仙子?赤练仙子?可有所作?”胡赛春催促道。 另一边,一直关注着李季兰表情的刘昭阳有感觉: 这李季兰怕不是被难倒了! 作不出来! 可这题这么简单怎么会作不出来? 如果不是做不出来的话,肯定又有别的缘故—— 只是刘昭阳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呢? “莫愁仙子怕不会又要弃赛了吧?”刘昭阳道:“又或者,给你再换一个题目?” 刘昭阳有些稳操胜券的得意之状了,她的话自然只是调笑。 不会给人换题目的机会的。 岸上的人也在议论纷纷,原本大家都是冲着一场龙争虎斗来看的,可是今天赤练仙子的表现的确有些令人失望,一直都是心不在焉,兴趣缺缺的样子,对这花榜决战并没有多大的热情。 现在遇到这么简单的一道题,半天都不吱个声,也不和乐工师傅们沟通接下来表演的曲目,茫然无措的样子。 “哦,看来今天陈十一郎不在,赤练仙子连歌都不会唱了。”刘昭阳又恍然大悟道。 是啊,离了陈十一郎,主意也没有人拿了,诗也没有人写了,这歌还怎么唱呢? 众人对李季兰的评价正在不断降低,认为只是一个受陈十一郎摆布的傀儡。自身并没有多大的本事。 要不然,不至于几句诗,一首歌都编不出来啊! 花瓶果然只是花瓶,如此看来,比那个易丝儿也强不到哪里去啊! 原本都准备好贡献缠头给李莫愁的,纷纷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布团,还是留着回家给老婆做一条丝巾吧。 面对刘昭阳不断试图挤兑自己,李季兰并不为怒:“怎么,昭阳仙子是想跟我比原创么?李冶,有何可惧!” 李冶,便是李季兰的本名。 “别人我还会怕,你我却是不怕!”刘昭阳哼哼:“哪一回不是陈苌写好,你唱的现成的?需要你动笔吗?需要你动心思吗?需要你来‘原创’吗?恐怕只有这个词,是你自己造的!” 刘昭阳早就不满李季兰借着陈成花样百出的诗句,来对付自己了。 “我并没有说,一定要靠陈郎君。”李季兰道:“当我觉得他写得比较好时,为何不用?” 刘昭阳哼哼,不以为然。 “别的本事没有,作诗,却是难不倒我!”示意江森给她取出纸笔,李季兰微微笑:“这些日子不怎么写,可能些许手生。” 江森托着纸,李季兰悬腕纸笔,刷刷刷勾勒出十四个字: “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干似诧人!” 展开给众人看时,人人惊叹! 光是这一笔褚遂良的精妙楷体便让人赞叹——峻整严饬,浑然不似少女之笔。 撤了这一张,李季兰再次凝神静虑刷刷刷,又是十四个字: “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 这十四个字,又换成了欧阳询的笔法,扰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 众人再次惊叹! 李季兰再次换成虞世南的笔法,写下颈联: “当空巧结玲珑帐,著地能铺锦绣裀”! 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 既然有了这三位,最后一位不出意外自然是“结体遒丽”,“媚好肤肉”的最后一位初唐四大书家薛稷的笔法了: “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 风惊苑花,雪惹山柏! 组合到一起看: 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干似诧人。 深处最宜香惹蝶,摘时兼恐焰烧春。 当空巧结玲珑帐,著地能铺锦绣裀。 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 端的好诗!好字! 能不好吗? 季兰姐姐,真名李冶,本来就是大唐三百年“第一女诗人”的有力竞争者! 第207章 漂亮的老太太,李季兰(第二更) 要问中国最有名的女诗人是谁—— 汉代有蔡文姬,宋代有李清照。 作为社会风气最为开放的唐朝,便有“四大女诗人”之说。 盛唐出生、跨越中唐的李冶,中唐的薛涛、刘采春,晚唐的鱼玄机。 说实话,除了“李冶”的名字,另外三个人在小陈这都算“如雷贯耳”。 这四位女诗人,三位当过女道士(李冶、薛涛、鱼玄机),两位当过歌女(薛涛、刘采春,鱼玄机嫁人为妾),两位与“渣男”元稹先生交情很深甚至有绯闻(薛涛、刘采春)。 你看,哪里都有薛涛,什么事情她都要掺和一脚,所以她的名气最大。 留下趣闻轶事她也最多的,薛涛笺、薛涛酒,各种联名款好货,放现在没有李佳琦、薇娅什么事; 薛涛井、薛涛墓,各种旅游景点,至今还在拉动地方经济。 与元稹真假难辨的姐弟恋也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 鱼玄机呢,这名字听着就很有玄机,过耳难忘,然后她与温庭筠先生也是交情匪浅。 刘采春客观来说应当是这四位里诗名最小的,有的时候排名干脆不带上她。 可是她的《啰唝曲》实在太出名了(“啰唝”,是陈后主所建啰唝楼): 其一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其三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涉猎过一些古诗词的话,对“经岁又经年”“错认几人船”这两句估计会有映像。 哎?这两首读起来跟慕莲儿唱的那几首有点像啊! 是的,啰唝曲又名“望夫歌”,正是思念丈夫的歌,所以元稹盛赞刘采春“选词能唱《望夫歌》”。 如果小陈赶上了第七站,他肯定会用此曲来跟慕莲儿打擂台,慕莲儿也必将相形见绌。 这么一比较,季兰姐姐没有“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刘采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鱼玄机)级别的名句,也没有跟元稹传过绯闻,是不是弱爆了? 那倒不是。 季兰姐姐是最漂亮的。 数十年以后,唐代宗李豫听说李冶的才华,特意召见她赴京入宫,这时的李治已到暮年,五六十岁了,可代宗一见便吃惊说“真俏媪也!” 能让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大唐天子说一个老太太“漂亮”,也是奇闻了。 何况代宗是什么人?玄宗的亲孙子,什么杨贵妃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没见过?不至于言不由衷地胡乱恭维。 季兰姐姐的琴弹得是最好的,书法是极好的,在朋友间是有口皆碑,《唐才子传》上也说“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 季兰姐姐最好的,还是“尤工格律”,在作诗上,要不然,就算长得再美,代宗也不会把一个刘晓庆似的老奶奶搬回到自己家里去的,人家待遇跟天宝年间的李太白是一样一样的。 最后,自然是季兰姐姐的朋友圈是最强大的,而且不像是其他几位受元稹、温庭筠提携一样,她的朋友,从来都是在她光芒之下,她也可以随意调笑他们。 更何况,现在她的朋友圈里还多了一位陈十一郎。 此刻,李季兰凭借一手精妙无匹的书法、一首信手拈来的诗作惊艳了秦淮河两岸的所有人。 这姑娘,不应该来这选花魁,而应该去考状元啊! 不开玩笑! 在所有姑娘都浓妆艳抹,争奇斗艳,竞相用各种博人眼球的手段取悦观众时,这李莫愁实在是与众不同。 清冷高洁的样子着实令人自惭形秽。 就在众人都在惊叹她的才情时,李季兰却也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与胡妈妈耳语几句,随后进了花船舱内。 不多时,她出来了—— 可叫人大吃一惊的是,仿佛出来了另一个人! 她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 卸下了双耳上的明月珰! 洗净了脸上的珍珠粉,擦去了鲜艳欲滴的胭脂、唇红,身上繁重、价值不菲的华服也脱下,只着她随身携带的那一件素色女冠服! 连带花榜评选以来她那标志性的青黛细长眉! 也去掉! 今日不是陈十一郎画的,画得挺别扭! 虢国夫人承主恩,还要“淡扫蛾眉朝至尊”呢! 眉毛也不画了! 素面朝天,清爽洁净! 两岸的观众完全不知道这妹子在搞什么名堂,看得目瞪狗呆。 穿回道袍的李季兰,感觉无比轻松自在,也完全没有拘束! 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 摒弃浮艳,做回自我! 李季兰取出了自己的古琴,伸出纤纤素手掰了掰双手关节——关节作响。 无视众人的诧异,神情自若地笑道:“舒服了。” 然后轻车熟路地拨动琴弦,唱起刚刚她那用初唐四大家笔法写就的新诗。 清亮婉转,声动街巷,连河中的柔波似乎也更温柔地荡漾开来。 没有视觉冲击力,没有声泪俱下的苦情戏码,有的只是凉白开一样沁人心脾的清新自然,让每一个听到她歌声的人都在心里重复她刚刚说的那句: 舒服了。 这曲听完,大家仿佛才体味过来为何她要送面朝天,不着脂粉—— 就像她诗中的这一句“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鲜花这种东西,只需一点露水滋润就行了,你过分培养施肥,会枯萎的。 她就是这样一枝蔷薇,就像后人画她的像总是手中拈着红色蔷薇一样。 你可以说她小小年纪就“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是轻佻浮浪,也可以“和露看”到此刻“碧纱窗外一枝新”的不改初心。 就在作诗的时候,她忽然就想通了此行的目的: 的确不是为了花魁。 她,就是需要一个舞台而已。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好诗无人赏,好琴无人听,好曲无人闻——那是一种悲哀。 何必在意这是什么样的一个舞台,夺魁之后又有怎样丰厚的奖金宝物呢? 欠缺的,就是一个展示自我的契机。 在这之前,她的成绩、得到的赞赏非常多,但就跟刘昭阳说的,那都是陈十一郎一手策划的,是他想表达的那些东西。 我自己,只想表达我想表达的,而且不希望别的冗杂的东西,如妆容首饰华服,来干扰到你们对我的诗、书、琴、歌的看法。 至于你们喜不喜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啦! 我,李冶李季兰,就是这个样!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花船底下传来,众人看时,只见河中陈十一郎浑身湿漉漉的,浮在秦淮河里,头上顶着一堆水草。 “我觉得,”陈十一郎脸色发青,牙齿打架:“赤练仙子的表现是全场最佳。” 第208章 老师!刘昭阳抄袭我的诗!(第一更) “二公子!” “陈郎君!” “陈苌!” “颍川神童——陈十一郎!”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众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跑船底去了? 想……干什么? “愣着干啥,救救救救我上去啊!”水下的陈成大叫道。 船上众人这才七手八脚扔了一堆道具下去,最后用绳子把小陈扯了上来。 刚刚在干长巷小陈掉落水里,连带着好几个围观群众,的确一个出事的没有,有两个自己就上岸了,另外两个女性观众也被现场热心的救援群众冲下去抱到河中心游了一圈,也救上去了。 他们还想救小陈,但是小陈大喊“我不要救”——顺着河道便追着花船游了过去,留下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在风中凌乱…… 你别说,这花船行得还挺快,饶是小陈作为酒店泳池主管一年多打下的底子,愣是被甩落了,追半天才追上。 刚追上就看到季兰姐姐在那里秀才艺了。 忍到现在才发声—— 一开始因为游了半天活动开了不觉得冷,到这会儿劲头过去了,才觉得河水当真冰冷刺骨,实在是一秒钟也受不了啦! 小陈脸色惨白,青红交加,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平日半点潇洒倜傥的模样? 上了船面对众人疑问,小陈一句都没有答,眼睛左找右找,不知道在搜寻什么东西。 目光转向慕莲儿那边时,小陈忽然眼前一亮,大步流星走过去! 不由分说,一把将慕莲儿此前脱下的白色狐裘大氅抓过来,披在自己湿漉漉的身上! “哎——”慕莲儿刚想制止却为时已晚,虽然和陈十一郎关系不算太差,可你也不能这样啊! 小陈生怕被对方夺回去了,将衣服裹得紧紧的,看起来活像一只毛茸茸的北极熊。 慕莲儿满眼心疼:我的战袍啊! “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小陈向众人致歉道,众人一阵无语…… 又没有人说要等你来…… 但的确一只等候他的江森和李季兰都很欣喜,尤其是他忽然冒出来力挺,证明他并没有叛逃到刘昭阳那边去。 “一手刘昭阳一手李莫愁左右互搏”,更是无稽之谈。 “陈郎君从何而来呀?” “这个容后再说,”陈成回应道:“今天的比赛,我是一直都看在眼里,每一位仙子表现得都很精彩。”先交代自己对今日的比赛都是知情的,倒是没提他一路闹肚子的事:“最精彩的,自然非赤练仙子莫属了。” 看他又挺身而出支持李季兰,刘昭阳愈发不悦:“你又不是评审,谁关心你怎么看?我家婵儿还觉得我是最佳呢,她有说话么?”对萧阿姨道:“萧妈妈,此人干扰花榜进程,强加个人观点,应当禁他的言。” 如果小陈是自家的对手,胡妈妈萧妈妈也都是不想他多嘴多舌的。 可是看现在的形式,似乎刘昭阳的胜算更高一些,两家倒不介意让他搅搅浑水。 “昭阳仙子勿怒,我们且听是否真的无理取闹——陈郎君刚刚说,赤练仙子的表演是全场最佳?”萧阿姨问。 “正是。”陈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可是……” 按照一般观众的看法,似乎前一站刘昭阳的诗更加高妙、打动人,而更前面一站的慕莲儿,则是表演形式更佳,歌诗、颜值、演技、道具全部在线。 不能说李季兰的书法更好,就一定盖过她们二人吧? “谢谢萧妈妈的夸赞,”小陈谦虚道:“小生拙作,比之赤练仙子是尚有不及的,安敢夸口最高妙?” 众人:“……” 这小子在河里被冻傻掉了吧…… 哪句话夸你的诗最高妙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小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大言不惭道:“便是出自小子的手笔呀!” 剽窃纳兰性德的成就,get! “胡说!”刘昭阳怒气冲冲道:“明明是,明明是——我作的!” 裹得像北极熊似的小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眼睛:“哦?真的吗?” 刘昭阳眼神躲闪,含糊着:“嗯哼。” “那就请昭阳仙子解释解释,”小陈笑意渐浓:“‘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骊山之上,二人说的到底是什么话?‘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赌书泼茶又是何事?” 这两件事一件发生在数年后,一件发生在数百年后,试问大唐土著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可能知道? 果然—— “我怎么知道!”刘昭阳怒目相视。 众人也议论纷纷,从陈十一郎口中说出的这两句,跟昭阳仙子先前所吟的,并不一样啊! 刘昭阳也很镇定,驳斥道:“这两句是你自己根据我的诗胡编的,你可以说这个,道那个,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说的什么?莫说我了,在场诸君,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江森不领情道:“我知道啊。” 刘昭阳:“……” 陈成哈哈大笑:“这两句是我写,这两首本来就全是我写的啊!昭阳仙子改我的诗文,犯了错误,露了马脚,尚不自知。” “什——”刘昭阳刚要发问,可自觉一说的话便是掉入他的陷阱,立即闭口不提。 但陈成倒不是耍这种小伎俩:“那就是,我所作之后一首《浣溪沙》,与教坊中的‘正体’并不相符,昭阳仙子改我诗的时候,只依葫芦画瓢,替换了我的字,难道没发现我填的词,本就不甚适宜吗?” “没发现,我填错的地方吗?” 刘昭阳一呆! 这就好像两个小学生抄作业,前一个笔误了,后一个不知是错,也一样照抄,最后老师就会发出经典的问: 你们两个,难道头脑一样,想问题想错了的方式也一样吗? 小陈的意思就是,纳兰性德的《浣溪沙》写得有问题。 不可能啊,纳兰是有清一代屈指可数的大家,怎么可能连《浣溪沙》这种最常见的词牌都犯错呢? 也不是错,只是跟此时的“通行格式”有点区别。 现存的最早的《浣溪沙》出自晚唐韩偓(他姨夫是李商隐,并被老姨夫夸奖以“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名句),后世填《浣溪沙》的话往往以他的版本为正体: 宿醉离愁慢髻鬟,六铢衣薄惹轻寒,慵红闷翠掩青鸾。 罗袜况兼金菡萏,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沈檀。 所以无论是晏殊“一曲新词酒一杯”,秦观“漠漠轻寒上小楼”,纳兰“谁念西风独自凉?”都是照着他这个版本作为“正体”来写的。 而在开元年间,风行的教坊曲版本有所区别。 你要说,浣溪沙只有六句,形式再怎么变,能有多大区别呢? 肯定都是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吧! 事实上还真不是,现行的就有五种形式,比如这个: 风撼芳菲满院香,四帘慵卷日初长,鬓云垂枕响微鍠。 春梦未成愁寂寂,佳期难会信茫茫。万般心,千点泪,泣兰堂。 最后一句,如果还是《浣溪沙》的调子,恐怕要用rap的方式来抢着唱吧? 刘昭阳最意想不到的是,她以为陈十一郎是“诗坛大家”,照着他的格式改肯定没有问题呢,哪知道他竟然还有这种“低级错误”! 第205章 毛利小柯南,白面包青天小陈(第二更) 心中怒斥着陈十一郎作诗的毛糙,刘昭阳脸上却分毫没有显露出来,反而挤出甜甜的微笑,向陈成盈盈一礼:“多谢陈郎君。” “谢我何事?” “小女子明白了,陈郎君是用这种方式,替我指出诗中的小小谬误。”刘昭阳甜甜道:“下次作诗,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铁了心是要抢这两首诗的版权了。 脸上笑,声音甜,看陈成的目光却是薄怒,意思是:你下次写诗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让我们抄袭也抄得不安心。 北极熊陈宝宝又把衣服裹得紧了紧:“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从狐裘大氅的茸毛中伸出一只食指,冲江森勾了勾,江森心有灵犀地翻出一本册子递到陈成的手上。 小陈举起这本线装书,清了清嗓子道:“如大家所见,这本书是如今在金陵火热连载的——陈十一郎出道……” 念了一半有些诧异:怎么是《陈十一郎出道十一年流金岁月复刻经典全收录》? 瞪了江森一眼:“是怪谈榜!” “哦哦!”江森赶忙掏出《开元怪谈榜》给他。 小陈信手翻阅:“如大家所见,这一篇,是明日即将开印连载的‘黑水靺鞨诗人与表妹、南诏国公主、爪哇国才女的故事’……” “黑水靺鞨”自然是满族先祖的族裔,指的自然就是纳兰了; 南诏国公主、爪哇国才女自然指的是正妻两广总督之女卢氏,江南才女沈婉,毕竟在大唐的概念里,天朝上国的女子是不可能跟这种蛮夷之地的土包子谈情说爱的,只能丢锅给南诏和爪哇了,这叫“合情合理的本土化改编”。 就是“爪哇才女”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如将这两人对调一下,南诏国才女看起来合理一点,而且南诏国公主难道不应该是赵灵儿吗?(仙剑奇侠传1有说背景是在唐代中期的) 江森有点奇怪:“难道明天不应该继续连载辛伯达神鬼奇航么?” “……”陈成又瞪他:双开不行啊! “咳咳,”小陈指着这篇故事道:“那么这两首诗,都在这篇故事里了——我总不能在仙子你想到之前,就把诗写进了我的故事里吧?“ “昭阳仙子且看看,是‘骊山语罢清宵半'呢,还是‘当垆酤酒车骑典’?” “是‘当垆犊鼻冻醪香’呢,还是‘赌书消得泼茶香’?” 刘昭阳看看陈成手中的书,再看看他脸上贱贱的笑容,神情有些复杂,却不答话。 见此情境,现场的人心中基本上对此事有了判断。 小陈终于又获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舒适感。 在此之前,他怀疑过刘昭阳是穿越者,绍生是穿越者,可是基于“双穿必死”的颠扑不破定律,他还是断定自己是这个时空唯一的穿越者。 那刘昭阳是怎么获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呢? 这个故事,这两首诗,连带“桃叶渡”那首,只对李季兰和江森讲过,连房陵的小朋友们都没讲过: 毕竟少儿不宜嘛。 江森和季兰姐姐肯定都不会泄露的,那还能怎么泄露呢? 问题一定是出现在这套《怪谈榜》的书上! 因为要让作坊的师傅们提前刻板,小陈是提供了一套精简版的书的,一旦城中发生了什么热点事件,就可以通知作坊连夜赶刻蹭热点的故事,比如哪天李隆基觉得无聊,说抓个驸马出来杀着玩吧! 那小陈就可以把“铡美案”的故事拿出来套一下——当然这个故事还没写出来,大概是这个意思。 如果买通了作坊的工匠,提前拿到了副本,自然就可以获悉这篇精彩的《黑水靺鞨诗人与表妹、南诏国公主、爪哇国才女的故事》了。 自己给的钱不少,工匠师傅们也有一定的原则性,许看不许拿,故事是偷不走的(这故事貌似也没多大意思),但要记这两首诗,还不是老师抽查前狂背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 自己的狂热粉丝,“小红帽”哥,估计已经把剩下的故事都偷着去抢先看完了,而主要目标是冲着自己故事中诗歌去的,刘昭阳或者绍生、香炉,总有一个! 哎? 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抄袭自己的诗,难道不怕自己当面指出吗? 不怕。 作为专业“抄袭”堪与郭小四媲美的绍生来说,文人的事,那都是借鉴,能叫抄袭吗? 何况,从绍生的仆从香炉同学,刚刚看到自己在河中那惊讶的模样,显然他没有料到小陈在船底,现在到了船里!(大部分人都没料到好吧……) 敢公然抄我,就是断定我肯定不在现场! 小陈应该在哪里? 江宁县的大牢里啊! 是的,答案揭晓了,谁构陷了小陈? 绝逼就是绍生这厮! 恐怕昨日在水阁的时候,他就盯上自己了吧? 要不然无冤无仇,谁会给自己的每一首诗都挑上了毛病,扣上了帽子! 这就是一桩连环计啊! 也就是我毛利小柯南,白面包青天,才能在瞬息之间,就洞悉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让反派无所遁形! 小陈瞪着香炉,香炉也瞪着小陈。 只是自从上船之后,没有看到香炉与任何人有过交流,也许今天绍生又不在船上——小陈心想。 “咳咳,”胡妈妈拍了两巴掌:“既然这个这个,昭阳仙子的诗作并未得到原作者同意,那么按照规则,应该,应该——” 取消她的比赛资格,将她赶下花船去。 这正是胡妈妈求之不得的,因为如果那两首诗真的是刘昭阳团队所创,那胜算实在是太大了。 “这就是我的诗!”刘昭阳愤怒道,怒视陈成,仍然嘴硬,引发群众们一阵议论。 “陈郎君,你看这——”胡妈妈巴不得刘昭阳现在下船,但又怕自己表现得太积极了,让人家说她徇私,所以要让小陈来决定。 “依我看嘛……”小陈道:“这就是昭阳仙子的诗。” 众人:“……” 你说话能有点逻辑么…… “没什么,这两首诗——”小陈笑眯眯道:“我赠给昭阳仙子了。” 全场哗然! “哎呀,无所谓啦。”小陈摆摆手:“像这样的,我哪天不写个十首八首的,不值一提。” 众人:“……” 那你真的是好棒棒哦! 可是经过昨日的联句大战,以及他昔日的名声,许多人也相信他说的可能只是稍有夸张,并非真的做不到。 “昭阳仙子回收、利用、再加工,也还是赋予了两首诗新的生命嘛!我们要肯定她的劳动与付出!”小陈慷慨大方道:“但是呢,小陈我作为‘人生若只如初见’与‘当时只道是寻常’毫无争议的版权拥有者,也不能丝毫不体现我的功劳啊!我毕竟不是昭阳仙子团队的人吗!这样吧,只这两句,一句一分,建议从昭阳仙子那里扣除,加在赤练仙子名下吧!” 第210章 许嵩:《素颜》(第一更) 一句一分,两句两分,扣了刘昭阳的加到李莫愁头上—— 一来一回就是4分啊! 满分十分的话,那还比个毛…… 这样也许过于残忍,想了想改口道:“嗯,算了吧,小陈我这里向来是买一送一,童叟无欺!两句!收你一分好了!” 两句1分,一来一回就是2分,想要调转形势却是绰绰有余了! “谁要你做好人!”刘昭阳的表情好像是陈成抄了她的诗一般:“这就是我的诗!” 强词夺理,不肯服软,那就没有意思了,陈成完全无视她,自说自话道:“这样吧,‘人生若只如初见’算1分,‘当时只道是寻常’送你了。” “不!”刘昭阳不同意:“我要前一句!” 陈成:“……” 有什么区别么…… 这纠纷就算是解决了,哪怕支持刘昭阳的婢女婵儿,香炉同学都还不满足,可刘昭阳自己已经妥协,也不好多做什么口舌。 陈成看着很不服气的香炉,哈哈一笑,指着他对刘昭阳道:“昭阳仙子找来的帮手很不靠谱,明枪暗箭都拿我不住,下次还是弃暗投明,来我这边吧!” 刘昭阳瞪了香炉一眼,怒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香炉欲言又止,脸上很是委屈。 “各位,各位,”小陈招呼着众人:“虽然前面陈某一直缺席,但借着昭阳仙子婀娜多姿、妩媚动人、花团锦簇、仙女下凡……的表演,也是将陈某的作品演绎得刻苦铭心、海枯石烂、催人泪下、感人至深,没给留下遗憾。” 众人:“……”谁特么说要听你的诗了,自作多情。 刘昭阳则是听了陈十一郎一串彩虹屁,也不知真假几分,嘴上仍是冷哼,面子上却好看了一些。 “但我还是要强调,赤练仙子的水平——”陈成挑起了大拇哥,一副宋丹丹推销史丹利复合肥的同款表情:“那叫一个相当高啊!” “作为赤练仙子鞍前马后、栉风沐雨、痴心不改、忠心无二的超级拥趸,为何我今日宁愿相助昭阳仙子,也不给赤练仙子打辅助呢?”小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自己“帮助”了刘昭阳:“那是因为,赤练仙子自身的诗才,从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另辟蹊径、卓尔不群、一枝独秀啊!令名满两京、出道十一年的陈苌我,也不服不行啊!” 小陈感慨着季兰姐姐的诗才,半是夸大,半是真心话。 事实上,他早就看出季兰姐姐的真实水平,远在自己之上了。 别看此前一直都是小陈拿主意,可那是因为小陈站在苏轼、陆游、辛弃疾、白居易……等等大神的肩膀上啊! 论真本事的话,日后完全体的李冶李季兰,完全可以跟小陈的这些“肩膀”比一比。 如果不是季兰姐姐的诗集自宋代以后失传,只剩下十八首酬赠之类的诗作存世,那她完全可以说是大唐第一女诗人,跟宋朝的一代天后李清照一较高下呢! 写“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刘长卿,都在与季兰姐姐的历次交锋中,败落下风,屡屡惨遭调戏,拜服称其为“女中诗豪”! “诗豪”——不是刘禹锡的绰号吗? 嗯,但李冶在前,刘禹锡在后啊! 李诗豪在前,刘诗豪在后啊! 要说比绰号有啥,难道更酷更拽一定更厉害? 确实,但问题是,刘诗豪未必与李诗豪毫无关系。 刘禹锡的老爸刘绪曾在江南为官,刘禹锡青少年时期勤学吟诗作赋,曾得著名诗僧皎然的指点,可以说皎然便是刘禹锡的老师。 而皎然和尚一生挚交,便是李季兰,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说到了“死秃驴你敢跟贫道抢师太?”这种程度。(??) 甚至后世一直都在流传这位女道士和和尚的不伦恋情。(绯闻!绝对的绯闻!) 换言之,刘诗豪小时候很可能也被李季兰指导过的。(插一个无关的梗:刘禹锡老爸一共五个儿子,分别叫:刘日、刘月、刘星、刘火,按照规律,第五子应该叫什么呢?刘禹锡啊!) 这么一比较,李季兰在群星辈出的盛唐、中唐都能引一众诗坛“全明星”拜服,天子都要召她入宫切磋,朱泚之乱叛军成功的第一件事是找李季兰看能不能写首诗来歌功颂德—— 诗才、牌面可以说极为可观了。 纳兰性德不过在“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清代当了一个牌面人物,实力真的敢说已经超越盛唐的大家们了吗? 别的不提,你先跟李季兰的三位挚友“茶圣”陆羽,“五言长城”刘长卿,谢灵运十世孙诗僧皎然斗个胜负吧! 自己一直指导一位能叫陆羽、刘长卿、皎然折服的女诗人,小陈现在想想,非常羞愧。 他应该更早就想到——起码在季兰姐姐随意便吟出“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时就应该醒悟过来,而不用等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以四种书法,七言律诗,力战九大花魁! “关公战秦琼”,“纳兰性德以一敌三大战陆羽皎然刘长卿”的故事无法讲述,不影响小陈从绝妙的修辞、优美的文笔、高尚的思想感情等角度分享季兰姐姐诗作的高妙——这些也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更何况,与这些浓妆艳抹的所谓仙女比起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的季兰姐姐,素颜之下,丝毫没有被比下,反而愈发衬托出她容貌与才情的惊为天人! 陈成看了一眼季兰姐姐,仍然对之前在谢朓楼上惊鸿一瞥时的惊艳感觉记忆深刻:“前贤‘山高子’说过,有道是: 如果再看你一眼, 是否还会有感觉, 当年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不画扮熟的眼线, 不用抹匀粉底液。 暴雨天, 照逛街, 偷笑别人花了脸!” 众人:“……” 怎么他马的你又唱上了…… “好了好了!”萧阿姨站出来制止胡言乱语的小陈道:“陈郎君莫要无理取闹,干扰花榜的进程了,我们都会给赤练仙子一个合理公正的评价的!——这一身湿衣,还是赶紧换下要紧,莫要感染了风寒罢!” 胡赛春也是同样的意见,陈成能把刘昭阳搞下去非常好,可再让任由他过分解读下去,“八月尝新最东京”的诗都能被他吹到天花乱坠,那就影响到慕莲儿的前景了——现在看来,莲儿的夺魁希望还没有破灭! 赶紧请走这个每次都出来抢戏的家伙吧! “谢谢萧妈妈,谢谢胡妈妈!”小陈显得很乖巧:“妈妈真好,我还想吃烤山药。” 胡赛春:“……” 萧美香:“……” 烤你妹! “咳咳!还有一件事!”小陈身体已经被往船舱里推了,可脑袋还是不想进去露在外面:“各位且看赤练仙子这身女冠装扮——正是《怪谈榜》后日即将连载的故事的预告!” “这篇故事是:《陆家庄恩仇记——古墓派女魔头灭门陆家实录》!新人物,新故事,敬请期待!” 众人:“……” 操…… 都这个时候了,你小子还没有忘记打广告…… 第211章 花船巡游底站(第一更) 陈成把慕莲儿的狐裘大氅解下来,还给人家—— 被他弄得一团湿,慕莲儿欲哭无泪。 但是陈成无形中也是给她解除了刘昭阳这个大威胁,她理应感谢人家才对。 和李莫愁相比的话,慕莲儿认为胜率五五开吧! 李季兰卷起道袍的袖子,给小陈的头脸都擦了擦。 陈成被冻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脸上也仍然是青紫的,可是心情挺快活,冲季兰姐姐低声笑道:“怎么?姐姐见我不来,是打算随心所欲,游戏比赛了?” 李道姑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搞出自己女道士的装束,这不就是放飞自我,蔑视舆情嘛! 幸亏我足够机灵,完美地圆回来了,顺便还再次给《怪谈榜》打了一个广告! 什么问题,都难不倒我!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帮拿下这一届的花魁,不能食言啊!”小陈感慨着,被李季兰推进去:“换衣服吧你!” 陈成是看到李季兰信笔游书时那副洒脱自信的样子,才发觉这个女孩子一直都在“装”。 是的,她一直扮作一副文静、柔弱、温婉的少女,可事实上,她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文静、柔弱、温婉的少女,可能会只因与王中流在湖州聊得投机,便舍了道观,江左各州一顿疯玩吗? 可能毫不介意“风尘”,人家让她来选花魁,直接兴致勃勃地便上吗? 不会的。 那天在谢朓楼上,如果不是宣城四秀向陈成和绍生主动认输,那么她很有可能会跳出来,要与名扬天下的陈十一郎一较高低。 她才是那个隐藏的Boss。 千载之后,人们都还记得李季兰,谁会记得宣城四秀、金陵十友、陈家四兄弟陈当、陈苌、陈京、陈归呢?(当然陈京还算是有名气的。) 不拘礼法,任性敢为,才是真正的她。 为何在小陈面前,她越来越习惯于跟随对方的意见,表现得温婉大方,体贴细致,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 装着装着,自己也有些习惯了,而且人们想象中的“仙女”,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等发现自己根本不需作为任何人的附庸,一顿暴走,她也能够化身为聚贤庄屠尽天下豪杰的乔峰。 只是今天的对手刘昭阳和现场观众不够给力,拉得仇恨不够,“女中诗豪”的诗兴才刚刚起来呢,那边小陈又跳了出来,圆了一回场,完全体的“诗豪李冶”并没有被逼出来。 …… 陈成进了舱内,人没到,江森却是将他今日的“行头”都带来了,小陈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裹上毯子捂了一会儿,渐渐暖和起来了。 舒服呀! 今天的遭遇,简直是整了一个铁人三项,就差给我整一辆自行车了! 暖和倒是暖和了,就是这…… 肚子怎么又有些不舒服…… 小陈环视着舱内左右,有些尴尬。 踏马的周县令,踏马的盐豆鸡蛋…… 好在不多时,花船便抵达了最后一站,报恩寺! 靠岸了! 报恩寺的出镜率如此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花榜大展是赛春楼和报恩寺联名举办的呢…… 船刚一靠岸,小陈便从花船船舱中窜出,也不去看最后一站的诗题是什么了,反正刘昭阳、慕莲儿、李季兰三人都表演完毕,大局已定。 易丝儿那套班底,能吟出什么正常的诗句,那都能叫人喜出望外了。 狼奔豕突,小陈像脱了缰的野狗,一头扎进报恩寺里:“大师们!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哇!” 身后倒是响起了一片喝彩声,看来最后一站的表现也不错。 …… 良久之后,意气风发的陈成走出了报恩寺。 不仅解决了生理问题,小陈还简单地洗了个热水澡,换好了一身行头。 头插碧玉簪,腰缠香罗带,脚踩登云靴,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年啊! 小陈自己感慨了一句:英俊到如此的地步,已然是犯罪! 然后向即将公布结果、揭晓悬念的水阁而去。 “我靠,怎么已经开始了!”小陈停止对自己出众容貌的遐想,赶紧奔过去。 “桃叶渡,‘秦淮河水月朦胧’,演出者,赛春楼窦曼曼!得分——三分!” “降仙桥,‘窈窕吴姬善管弦’,演出者,媚香楼萧蝶儿!得分——五分!” 远远地听到赛春楼的龟公扯着嗓子在那里喊,舞台下全是乌央乌央的人群,几乎小半城的人都挤在这里了,比花旗国选总督还热闹,陈成原以为自己又挤不进去,可接近人群却离奇地发现—— 明明人更多,可往前去却不很难! 众人都自觉地给他让路…… 为何? 这身珠光宝气、高档面料、长安裁剪工艺的装束,一看就是富贵官宦子弟啊! 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 但惹不起我躲得起…… 而且也纷纷认出来他是陈十一郎…… “靠……为什么之前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我呢?难道‘衣服'才是本体?我英俊的相貌就丝毫没有辨识度吗?”小陈非常郁闷,吐槽着愚民们“只认衣服不认人”,又感慨“人靠衣服马靠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时又听前面高声: “‘八对鸡鸡笼里欢’,得分——两分!” “噗!”小陈差点喷出鼻涕。 众人一阵无语,那么“艰深困难”的旷世难题,满花船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答出来了,还写成了诗,最后忙活了半天—— 只能得到两分? 评审们真够吝啬的! 如此看来,像这种“理性思维”的东西,根本不适合写成诗嘛! 要写诗,还的是屈原、李白那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着边际地胡吹一气,放飞自我…… 下一首“对镜适侵晓,乱蓬遮蹙额”中年谢顶男子的悲歌,无疑更加悲催,获得了全场最低的“0”分,妹子,下次想要套题的话,注意一下审题啊! 人家明明美发如云好不好…… 下一首“帆前渺渺鸥千点,心共粼粼水一湾”也好不到哪去,3分拿走不谢。 这时候,小陈终于来到李季兰和江森的面前,没有错过最紧要的环节。 “二公子,刚刚易丝儿唱得很好哦!”江森道。 “哦。”陈成表示知道了:“她唱顶了天也没用。” 群众基础太差了…… 根本不是对手…… “‘一缕青丝汀岸中,深居静逸锦茵丛’,得分——五分!” 到现在,就没一个过六分的。 “哎,这一站写兰花,季兰姐姐为何不出手啊?”小陈问。 李季兰微微笑,只说没抢过别人。陈成也不在意,唱道: “我从山中来,带着季兰姐。 还有乔江森,共上金陵道。 今儿咱一起,来把冠军抱……” 第212章 能发奖品了吗?(第二更) 他俩都笑了,这时候到了关键的慕莲儿了。 “‘濛雨丝丝细,嫩柳浅浅黄’,表演者,赛春楼慕莲儿!得分……” 众人都有些小紧张,慕莲儿更是目光灼灼着盯着。 “8分!” 今日第一个过8分的! 得分可谓相当高了—— 可是慕莲儿明显有些许的失望,和周边人不断议论,前六轮她总计比李季兰多1分,为51分(李季兰五项满分一项弃权),加上这8分,便是59分。 另一边,胡赛春格外不满,冲着萧美香辩解着什么,显然胡妈妈认为绝逼是萧阿姨给打了低分,要不然以莲儿的表现,实打实的满分才对! 萧阿姨微笑不答,直把胡妈妈气得火冒三丈。 来到了另一位冠军争夺者刘昭阳这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表演者,南楼刘昭阳,得分……” “9分!” 刚刚好高过了慕莲儿1分! 看来即便是胡妈妈非常不想刘昭阳出彩了,可是面对“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两首绝妙之作,也不好做太多手脚,唯独小陈指出《浣溪沙》的体例有问题,还是影响了一点—— 要不然这是稳稳拿满分的。 刘昭阳自然老大不高兴——她这9分可没完呢,就好像陈成说的,要拿她的1分给李季兰…… 这样,慕莲儿和刘昭阳都总计59分,并列第一。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李季兰分数揭晓时刻,会不会…… “‘翠融红绽浑无力,斜倚栏干似诧人’,表演者潇湘馆李莫愁,得分……” 小陈江森都屏住了呼吸…… “10分!” “Yes!”小陈挥动拳头,跟江森击了一掌。 这下李季兰也笑了,今天这次满分,实打实的是她得来的了! 倒是胡赛春萧美香两个妇女都没有从中作梗,令人有些意外——也可能是她俩都不想得罪小陈,都因为对方会打个低一点的分中和一下,却没想到两个人都预测失误。 加上刘昭阳的1分,岂不是说季兰姐姐有11分了? 哈哈哈哈! 人家提醒说,一轮比赛,选手最多能积十个点,小陈:“……” 无所谓! “如果再看你一眼, 是否还会有感觉, 当年素面朝天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小陈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唱—— 得到了又一次满分,也就意味着季兰姐姐的积分已经来到了整整六十点! 反超了慕莲儿和刘昭阳一分! 剩下一个易丝儿,与季兰姐姐的分数相差足足到了十一分——就像前面说的,满分只有十分嘛。 而易丝儿姑娘的水准,应该是在三四分徘徊吧。 听江森说这妞最后唱得不错? 那五分吧! “‘风来秦淮午,风退鹢舟迟’最后一站,水阁,演唱者,媚香楼易丝儿——得分……” “8分!” 唯一一个能对榜首起到威胁的易丝儿,最终获得的分数是57分! 位列所有选手的第四位! “嗯?”小陈念叨了这两句,对易丝儿竟然能够拿到8分感到有些诧异:这家伙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竟然拿到了和慕莲儿相同的分数——肯定又是组委会搞平衡啦! 不管了,我们,是冠军啦! 小陈一下子窜上舞台,放声唱道:“ 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 And we'll keep on fighting Till the end!——一曲皇后乐队,我们是冠军,送给大家!谢谢,谢谢各位这一周以来的支持,能够获得这个花榜魁首了,要感谢朝廷,感谢圣人,感谢我的爸爸妈妈……” 小陈手舞足蹈,十分开怀。 “等等!等等!急什么!几位评委还要给分呢!” 陈成:“……” 是的,几位评委还要给分,根据这几日的表现,各有一票,算一分,投给自己喜欢的选手。 这还用选? 七轮比拼,六项满分,季兰姐姐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啊! “我投慕莲儿!” “我选易丝儿!” 胡妈妈萧阿姨互相毫不避讳地投出了自己的“关系票”,两人都觉得对方在自家的姑娘身上给了不客观的评价,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扭头就走。 她俩肯定是这么个结果,众人都预料到了,便把目光投到了另外三个评审身上。 “这么多日的比拼下来,毫无疑问,赤练仙子李莫愁,乃是所有仙子中实力最强、技艺最多、容颜最为出众者,我这一票投给她!” 李季兰的分数来到了61分! 哗! 众人一片“哀叹”,这人一下就把“悬念”打破了,李季兰领先慕莲儿已经到了3分,领先刘昭阳、易丝儿已经到了4分,剩下才两个人了。 小陈又要唱“We are the champions ”,被江森拦下来了——免得人家说不尊重对手。 “我这一票投给——”第四位评委手一指——指向了小陈的脸上。 “选我啊?”小陈哭笑不得。 “没错,陈郎君文采出众,风仪无双,着实叫这届花榜相较往年热闹了不少!”那人感慨道:“我这一票本来就是准备投给‘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既然是陈郎君写的,便投给你,算在昭阳仙子头上吧。” 陈成点点头表示认可,刘昭阳无端被扣除一分,很是冤枉,现在其他人都在评委这收获了一分,就她没有,就更加落单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陈出来搞事情,谁不觉得昭阳仙子那一段苦情戏看得足够过瘾,值得满分呢? 刘昭阳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一分也拿不到冠军了。 这就还剩下一位了。 这一位,完全没有理会陈成和李季兰,看看慕莲儿,看看刘昭阳,看看易丝儿,最后说:“我投给一只黑一只灰!” 全场爆笑! 真正搞事情的人来了! 易丝儿本来排名第四,和另外两位一样,都距离李季兰太远了,可获得了这一分,却和刘昭阳、慕莲儿打平了,三个人“不分上下”,为谁是第二还能再打一回合。 而且这位虽然说是“投”给了易丝儿,可他那“一只黑一只灰”分明是调侃对方,怕不是认真的! 你们谁是第二,who cares呢? 赢的是我们! “We are the champions, We are the champions! No time for losers, 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 of the World!” 小陈再次引吭高歌,庆祝他在金陵的大获全胜! 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鬼知道小陈都经历了什么啊! 可还没等小陈唱完,大家又拉住他: 陆大善人还没有投票呢!别急啊! 一下把小陈搞火掉了:有完没完啊! 他投不投票关我们屁事,他那一票最多决定谁是第二啰,我才不关心! 他也投了,你们又说周县令没投,王县丞没投,金陵十友没投,现场观众没投,全城人没投。 “你让他爱投谁投谁吧,”小陈摊摊手:“能先把我们的奖品发了吗?” 第213章 老夫最爱陶渊明(第一更) “别急嘛,赤练仙子已然拿了花魁,奖品肯定给你们发嘛!”大家安抚着急不可耐的陈成:“等陆大善人投了票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他可不是1张票,而是3张票。 “Three?”小陈愣了一下,转瞬反应过来,那特么对比赛结果也没有影响啊,反正还是没有人能超过季兰姐姐! 看出来小陈有些不耐烦了,别人小声提醒说陆大善人为人圆融友善,往届让他出来投票,基本是每人一票,不偏不颇,走个形式而已。 毕竟人家是背后金主嘛,你让他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那是不是这钱花得太冤枉呢? 小陈想了想也有道理,但是这位陆先生不要又搞他那一堆批量生产的白玉麈尾出来糊弄人了,麻利点说完话就下台吧! “颍川陈郎君!恭喜恭喜!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我与江宁县的父老乡亲,都是好生饱了眼福、耳福、口福啊!”陆大善人笑眯眯地,和陈成连声道喜。 “哪里哪里,都是陆善人、各位评委、各位观众的抬爱,过奖了过奖了哈哈哈!”小陈比他更会假客套,可还是有些费解:“陆善人称眼福,耳福,尚能理解,‘口福’之说,从何说起啊?” 小陈今天就挺有口福的,虽然腹痛闹得不轻,但万幸盐豆鸡蛋还挺好吃。 “自陈郎君来城,屡有奇章,‘春光满园,红杏出墙’,今日又有‘人生初见’‘当时寻常’,我等口吟心诵,惜之爱之,余音绕梁,喜不自胜——可不是饱了‘口福’么?” 小陈心想我已经很能鬼扯了,这老头比我更能鬼扯!果然是八面玲珑才能混到家大业大啊! 哈哈一乐,更加笑容可掬:“陆善人也喜诗文之道么?不知最好何人,最喜何句啊?” “最好乃晋之陶潜,”陆善人摇头晃脑:“最喜之句乃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陈成装作敬服的样子:“陆善人果然好品味!”心中给了一个“附庸风雅”的评价。 陆善人一脸洋洋得意之状。 众人提醒陆善人可以分配票数了。 为嘛要配票呢,因为每届花榜比赛难免出现有人点数相等的情况,今天就有三人“并列第二”,按照花榜的规则,花魁所获奖资多少,第二名奖姿多少,第三名多少都是有规定的,你一旦并列就意味着金主要多掏一份钱,人家肯定不愿意哒,那就要人工干扰一下,少付一点钱。 小陈猜测陆善人分配的方法,估计是慕莲儿两分,让她做了第二,易丝儿一分来做第三—— 保证金陵本土势力依然可以在花榜上看得过去。 作为外来者的刘昭阳只能一分都没有了,估计是第四。 这么一想,还挺为她惋惜的。 唉!谁让你妹子你遇人不淑,选那种不靠谱的帮手,敢在小陈我的身上打歪门邪道的主意呢! “陆善人请分配点数吧!” 陆善人点头称好:“不经意间,花榜已经办了这么多届,自老夫接手,也已有三年,计4届了……” 噼里啪啦,一顿煽情的回顾,细数历届花魁,如春春、笔笔、轶可…… “可是都没有本届这般跌宕起伏,蔚为大观!尤其是赤练仙子,在所有的表演项目中,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陈成一听老头把季兰姐姐好一通天花乱坠的夸,有些乐了: 搞了半天陆善人也是我们这边的粉丝啊!哈哈! “所以,这一届我改变以往的做法,就不给大家平均分了,我决定将这三票——”陆善人手指着李季兰和陈成,小陈的嘴巴咧得越来越大。 “蹙眉娇面易丝儿!” “啪!”陆善人迅速将手指向易丝儿! 小陈的笑容僵在脸上…… 实在是有些…… 无法理解陆善人的脑回路,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情弱者嘛? 可是意识到这三票都加在易丝儿身上,那她原本的58分再加这3分,61分? 意味着…… 跟李季兰打平了! 比赛出现了…… 只有十亿分之一可能的—— 双冠军! 媚香楼的全体成员沸腾了,欢呼雀跃! 易丝儿更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萧阿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一次战胜了胡赛春,让她扬眉吐气,格外舒爽! 那边热闹非凡,可小陈就像输了比赛一样憋屈,万分不能理解! 他马的什么情况? 这又不是中国有嘻哈! 谁跟你们搞双冠军! 这还不是赤裸裸地操纵比赛? 观众们也是吃屎的吗? 难道忘记易丝儿这厮的“黑化肥会发灰”了? 都不嘘她吗? 舞台上已经被欢呼声湮没的陆善人,连连作出向下“压”的手势,示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才说了一半呢:“赤练仙子过往表现得过于强大,简直是不可战胜的,更加说明同场竞技的困难!而今日决赛,易仙子所唱之曲,能精彩至斯,犹在众人之上,更加令人佩服,所以我的票必须全给她!” 言下之意,他3票给了易丝儿——如果有5票,那这冠军甚至已经易手了! “靠!什么情况!”小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已经哭成泪人的易丝儿:“她到底唱了什么!” 这个时候,江森才神情复杂地又说了一遍:我说的吧,她刚刚唱得特别好——这傻妞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哪里有她唱的那首诗?快拿来给我看!”陈成催促着。 “下面,有请本届花榜的‘双花魁’,上台领奖!” “哎呀!”陆大善人感慨道:“这一下来了两个花魁——” 可真是要多花不少钱呢! 但是不这么做,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众人吆喝着让李季兰、易丝儿和团队们都上台去,小陈却无法接受这戏剧性的结果。 过了会儿,他看到了易丝儿命题是“泊舟”的全诗: 风来秦淮午,风退鹢舟迟。 云物凝孤屿,烟波忽间之。 榜歌空里失,船火望中疑。 明发泛潮海,茫茫何处期? 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不可能,不可能!”陈成喃喃着。 易丝儿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出一首—— 超过李季兰,超过慕莲儿,甚至刘昭阳(纳兰性德)的诗! 她没有这个水平! 在场的众人也没有这水平! 台上,易丝儿已经喜极而泣,发表她荣获“花魁”的感言: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妈妈——萧妈妈。” “然后,感谢媚香楼的所有姐姐妹妹,尤其是帮我捧衣服的娟儿妹妹。” “最后,还要感谢……” 小陈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有人走上台去。 “我的老师,‘无敌江左’的——” 绍生。 第214章 绍生我随时奉陪!(第二更) “怎么可能?”小陈吃了一惊,指着绍生,追问一侧的刘昭阳道:“他不是你那边的吗?” 难道绍生因为与自己“花魁”之争的约定,广撒网,多收鱼,脚踏两只船? 既支持了刘昭阳,背地里却也支持了易丝儿? 刘昭阳对陈成的怨怒还没有消,狠狠白了他一眼:“谁认识他!” “不对啊!”小陈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指着香炉:“这小子难道不是跟前跟后追着你跑几天了?” “还要我再说多少遍啊!”刘昭阳大怒:“我说了!不认识他!不认识他!不认识他!” 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一切都是香炉和他这主子演出来的,为了麻痹自己? 可这么做毫无意义啊!, 陈成的表情格外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绍生。 又或者说,并不是第一次见,因为刚刚他上花船的时候,绍生就站在媚香楼的一帮人里,易丝儿的身后。 可他没说自己是绍生。 小陈更不会去问,一个陌生的人是不是绍生。 不仅他惊讶,听到易丝儿竟然请了这么好人物作为自己的参谋,台下观众也很惊讶: “绍生!” “是他!” “月前力挫金陵十友!” “他怎么也在这里?” 小陈看着这些人,愈发纳闷:怎么你们也不认识他吗? 那他这无敌是从哪里来的? 转瞬一想,又苦笑: 自己明明这段日子已经很出风头了,可之前不过穿得邋遢些,就没有人认出自己。 甚至还不留情面地将自己挤落到秦淮河里。(民众:喂喂,别诬陷好人啊!你自己掉下去的!) 绍生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可偏偏脸却很大,像是充了水。 满眼血丝,面无血色,像是一个纵欲过度的人。 丝毫没有“无敌江左”应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让在场第一次见他的人都大失所望—— 哪像同样鼎鼎大名的陈十一郎那般丰神俊朗? 其实见过他的人也没有认出他,因为之前见他,也不至于这幅尊容。 小陈想起香炉说过,绍生最近病了。 难道是真的病了—— 又或者,被小陈我一剑捅伤? 整件事,小陈完全整理不过来了,越想越糊涂! “陈郎君?陈郎君?该你上台了!” 众人呼唤着,小陈步履沉重踏上舞台,眼睛一直看着绍生。 绍生也看着他,露出了微笑: “陈老兄,久违了。” “哼。”陈成见到这位连累自己连月来风餐露宿的罪魁,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更何况,今天的牢狱之灾——即便绍生并非刘昭阳的幕后之人,可也不影响他仍然是这事的嫌疑人。 “阁下鬼鬼祟祟,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始终不肯当面示人,”陈成讥讽道:“今天不知太阳打那边出来了,竟也敢在光天化日出来了?” 无不在讥诮对方窃文为贼的事。 绍生显然对这种事并没有放在心头,耸耸肩道:“陈兄弟说话好生叫人奇怪,我何时鬼鬼祟祟,何时畏畏缩缩,何时躲躲闪闪了?” “前夜金曲联唱,我在现场;昨日联句,我在现场,今日花船,我在船上——”绍生反问:“反倒是陈兄弟,第一日在现场,你那赤练仙子自己不唱;第二日,比了一半,你又不知去向;今天更是全程不见踪影!” 都比完了,你才跳出来搅局——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呢? 小陈哑口无言,似乎还真是这样。 绍生就在那里,可自己认不出来,怎么搞? 怪就怪,绍生参加的那些什么“力战金陵十友”之类的比赛,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兴趣,谁会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 自己到金陵之后,屡屡在关注度最高的花魁大赛上出尽风头,各种抢戏,又是吟诗,又是出书,又是脱口秀,能不关注度爆棚吗? “可是我们约好,争夺花魁归属——”小陈依然不忿:“你知我支持的是赤练仙子,可我却一直不知你支持的是——” 易丝儿那种货色! 以至于一直把火力冲向了刘昭阳,今天挫败刘昭阳后,也误以为大功告成,万事无忧了! “这能怪谁?”绍生微微一笑:“你问的话,难道我还能不说?” “我特么去哪问?” “问香炉啊!”绍生耸耸肩:“我又没跟他说,不能告诉你。” 小陈:“……” 操…… 你看香炉那副小舔狗的模样,跟着刘昭阳鞍前马后,还用得着问吗…… 当然,现在回想一下,刘昭阳似乎的确对人家不假辞色。 “他喜欢哪个,那是他的自由。我不管她。”绍生道:“事实上,香炉也不支持我押宝易仙女。” 一想到这个,小陈就格外牙疼,就易丝儿这种水平,一看就是烂泥扶不起来的,正常人谁会捧她? “现在不是扶起来了么?”绍生轻笑,易丝儿和李季兰作为“双花魁”,都即将要接受“登魁”之礼。 而能把一般人都看不上的姑娘都捧成魁首,岂不更加说明本事? 刘昭阳?李季兰?本来就是花魁之选,捧她们,究竟是她们自身的本事,还是背后运作得好? 见对方讥讽比自己“技高一筹”,饶是有理,可小陈心中那是大大的不服气啊! 你的意思就是小陈我完全不出力啰! 嗯,也差不多,今天就处于全程掉线的状态。 可是昨日联句大赛夺魁,连王维王昌龄两位夫子都战胜了,难道不是小陈我的本事?! “易仙子有易仙子的优点。”绍生感慨,觉得小陈这种刻意贬低易丝儿的做法并不可取—— 实力烂透顶了,还能入选十大花魁种子选手吗? 在绍生和小陈结下赌约之后,物色众仙女时—— 易丝儿的确实力均衡,容貌不俗,嗓音条件也比较出色。 否则即便第一轮占了便宜,也不会拿下当场最高分了。 更何况,她是最能采纳他人意见的那一个—— 当建言她摈弃规则,自由随心所欲瞎唱的时候,也就是她,别的姑娘可能都不愿拉下面子这么做。 “你教她的?”小陈再次诧异。 是的,易丝儿那么做实在是太刻意了,明明那么多高手相助,她却选择自己唱。 的确是要先将对手降低到自己相同的层次,带进沟里,然后绍生再出手,一波组合拳带走比赛。 可是最后出现了变故—— 王维、王昌龄两位大宗师出手搅局,绍生自知不是对手,这才放弃了原先的战术。 那场比赛,如果不是面对的是陈成,那王维王昌龄两位大宗师绝不会只作八句诗的—— 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个数字扩充一百倍。 如果真的是绍生和陈成在联句大赛中决一死战,那胜者又将会是谁呢? “不用遗憾,”绍生伸手掸了掸小陈肩膀上的浮尘:“今次算是斗了个平手——” “只要你还想比,绍生我随时奉陪!” 第215章 一登花魁得万钱!(第一更) “谁要跟你‘一较高低’?”陈成冷笑:“然后阁下再‘借鉴’孟夫子的诗文来比我比?” 绍生搓了搓手指。 “干什么?” “证据!”绍生道:“你说我抄了哪一章,哪一首,指出来?” 小陈为之一滞,像今天这个,偏冷门,孟老师几百首诗,他还真一时讲不出模板是哪个。 估计对方也有篡改、裁剪、移花接木的地方。 可看起来就浑似孟老师的风格,难怪作为陶渊明死忠粉的陆大善人会那么喜欢了。 小陈答不上来,就从对方冒认身份上挑毛病:“且不提这个,有个问题我想问阁下很久了——” “孟夫子几时收了阁下这么个高足了?” 这人也真是有意思,明知道自己是正牌孟氏门人了,可攀谈起来,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从未有过这种事! 绍生哈哈一乐,仍然未有半分羞惭:“在下年少时曾得孟夫子指点,受益匪浅,得窥诗道。孟夫子可以不认我为‘生’,可我心中,自是以他为‘师’的。” 陈成不置可否,换孟老师是普通山野匹夫,你还会顺杆子往上爬么?嘴上好听罢了。 “我借孟夫子之‘枝',生叶开花,既给他老人家扬名,我自己也沾些虚名浮财,一举两得,又有什么不好的呢?”绍生笑道:“倒是陈郎君,我可是听江湖上早有传闻,你少年成名的作品,可有不少是令尊润色纹饰,甚至直接代笔的呢!咱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啦!” “荒谬!”小陈大怒! 老陈自从中进士之后,写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不然你看看他的朋友圈里,那么多诗榜前十乃至华夏五千年可以竞争前三的大诗人,他却不见哪怕一首出名点的诗流传后世? 小陈我成名的那些作品,每一首每一句都和老陈无关—— 的的确确,都是我亲手从李杜、元白、刘柳、苏黄那里…… 抄来的嘛! 一想到这,小陈底气忽然也不那么足了,被绍生一下戳到了软肋。 他一瞬间的色厉内荏却被绍生敏锐地捕捉了去,更加确认“老陈代笔小陈”并非空穴来风:“昔日我看陈郎君的诗文时,好是好矣,却忽高忽低,风格不一,格外令人费解。” 恐怕不止乃父帮了润笔,还有岳父、二大爷、隔壁王叔叔呢…… 其实风格不一这个问题,王维王老师倒是给小陈作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那就是小陈根本不是在作诗,事实上是对各种诗人的仿效,仿效得太成功了,所以各种风格都难不倒。(误解了哈!) 这个解释虽然不错,可说的话,绍生又可以反驳你: 你擅长仿效各种诗人,绍生我专精一家,之仿效孟夫子而已。 历史上也还真有类似的情况,而“剽窃”一词正式出现在唐代,各种奇葩的案例屡见不鲜,而有的人甚至还名垂青史。 比如季兰姐姐的老乡杨衡,安史之乱时大约隐居庐山时,有人剽窃他的诗句,甚至还中了进士。后来杨衡遇见此人,当面质问他:“‘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这人脸不红心不跳答曰:“此句知兄最惜,不敢偷。”杨衡自己倒也看得开,戏谑说:“犹可恕也。”既然你没有抄老子的“代表作”,那还是绕了你吧。 再比如枣强的县尉张怀庆,最喜欢“借鉴”名士文章,有首诗是: 生情镂月成歌扇,出意裁云作舞衣。 照镜自怜回云影,时来好取洛川归。 看起来有点似曾相识的样子,所以时人便调侃他是“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 瞧,王大叔也被人抄袭过,也没有去维权啊,这人貌似也没受到什么惩处。 小陈一想到此,不得不对古代人的版权意识淡薄感到无奈,难怪绍生有恃无恐呢,哪怕真被揭穿,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说一句“大不了以后不抄了嘛”,就没事了! 别说古代人了,哪怕是现代,装着盗版的windows上着少儿不宜的网站,观看日本小姐姐的倾情演出——也没啥心理负担。 毕竟正版盘一张碟就2000多日元,一百几十块呢! “我说了,不服气,咱们可以再比嘛!”绍生的样子,仿佛他才是“真金不怕火炼”的那个:“只要旁人看不出我的‘借鉴’,也不在意你的‘润色’,咱俩彼此彼此,还是有一较之力了。” 小陈无可奈何。 但也对——这事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打败他,羞辱他,让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自愿放弃这种欺世盗名的做法! 否则法律根本制裁不了他,你看他这种没脸没皮的样子,羞耻心也奈何不了他啊! 一口浊气吐不出,小陈的脸色很不好看。 “看啦,他们两个聊得很投机的样子!果然才高的人都惺惺相惜啊!” “两个都是大才子呢!” 小陈脸色愈发难看了。 这时候,陆大善人回到了台上,看来把奖品都准备好了—— 现在他一回想他的做法,平白要发两个冠军的奖品,两个亚军的奖品,有没有一点肉疼呢? “统秦淮而论,隶乐籍者凡三千余人。万紫千红,讵能遍阅?此次花榜,悉凭才貌为定,益复参以舆论,以昭平允。”陆大善人摇头晃脑着,小陈越发看不过眼,舆论云云,最后都抵不过你这昏老头的三票! 可是人家出的钱,他乐意,你能拿他怎样? “今定一甲二人,二甲二人,此四人之下六人,悉置三甲!” 小陈再次愣了! 这老头要疯哇! 以前一二三名各一个人,这次给十个人全部发奖! 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有钱任性,爱咋咋地! “沧海遗珠,知不能免,挂一漏十,观者谅焉!”老头文绉绉地一番下台,接着便向十位花魁“颁奖”! 小陈以为发的人多了,奖金搞不好会缩水,谁知道—— 两位花魁得到的奖金是两万钱! 我晕啊,赶得上李龟年三兄弟一场的出场费了!(那这么看还是那仨老小子更赚钱) 两万钱,这特么能买多少大米啊! 有这笔钱,我能直接开个出版社了…… 钱是实在的,饶是今天小陈不大高兴,可看到这么多亮晶晶的money,小陈还是不由得有些欣喜…… 当然啰,我们是一个团队,季兰姐姐拿大头! 那边绍生作为另一位花魁团队的骨干成员,喜气洋洋地参与分红。 招呼香炉过来搬钱,可香炉这小子还是绕着刘昭阳转,被绍生勒令召回。 第216章 无奈的美貌小道姑(第二更) 作为亚军的刘昭阳慕莲儿也获得了一万钱,但是这二位似乎都不那么开心。 比起来,她们还是想要冠军。 按道理,刘昭阳本也可以得满分,如果没有小陈跳出来给她拆台的话。 慕莲儿、易丝儿两位赛春楼、媚香楼的头牌(易丝儿原来远不是萧阿姨的主打,现在稀里糊涂地成了花魁,自然是头牌了),表现也都值得满分。 可谁让两家的阿姨互相拆台,打压对方呢? 更可悲的是,她俩都以为对方会小肚鸡肠压李季兰的分,所以为了跟小陈搞好关系,自己装老好人—— 一旦没做手脚,反而让李季兰得利了。 这么说,人际关系还是要好好处啊,要是这两位小陈我不是竭力拉拢,都是对头的话,有这两位女恶霸霸占秦淮,你的歌唱得再好也没有出头的机会的。 萧阿姨再次压倒了胡赛春一头,喜出望外,看绍生也是亲切,甚至不介意这奖金全给人家呢(客套话),绍生提着满满的收获,春风得意笑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这是大唐人民对生活的最高理想。 “刚刚忘了问了,”想了想,绍生又走到小陈身边,问道:“江宁大狱的牢饭可还可口?” 不出小陈所料,这事果然是这家伙动的手脚!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有别有用心,与你是对头的人,才会在这种事上动歪脑筋。 “叫阁下失望了。”小陈淡淡道:“我与本县周县令一见如故,他不但不怪罪,反还留我在衙内,饱餐一顿。” 那些害自己闹肚子的盐豆鸡蛋……如果也叫饱餐的话。 “哦?”绍生有些意外:“那陈郎君倒又让人高看了。不过嘛,还是要善意地提醒一句——作诗的时候,还是要留个心眼,有的东西,写了可能给自己找麻烦哟!” “这一次,只是一个小玩笑。” “不牢费心。”小陈道:“只要阁下不挑毛病便好了。” “哈哈哈哈!”绍生大笑:“陈郎君倒真是有意思——期待下一次与阁下见面,会来得早一些。就此别过!” 给小陈留下一个莫可名状的笑,揪着恋恋不舍的香炉扬长而去。 “就这么放他走了?”江森十分气愤。 “我朝的版权法相当缺失啊!无法可依,执法拉稀,怎么搞?”小陈吐槽了一下大唐律,这种事情,你只能用良心来谴责他,可一个人,并没有良心的话,你能拿他怎么样? 但这还提醒小陈了,已经想到了对付这种无赖的方法。 “别得意,回头我也给你整牢里去!”小陈阴暗地心想:你特么在我诗里鸡蛋挑骨头,我特么就不会? 到时候给你安插个“莫须有”的罪名,要么乖乖受到法律的制裁,要么乖乖承认是抄的孟夫子的诗—— 这不正是我的目的么? 就这么办! 小陈琢磨着整治绍生的方案,两边的人群却仍是热闹非凡。 莺歌燕舞,管弦歌吹,雨点一样的缠头依然不断向舞台上抛洒,在各位仙子脚下堆成了小山。 各位仙子也将举行“歌友会”,开专场演出,来回馈死忠粉们。 无论如何,这一届热热闹闹的花榜结束了。 小陈没能完完全全找回场子,心情憋屈,可是一想到拿了这么多资财,名气又在金陵城中打响,还是很不错的。 有了钱,什么事不能做? 何况现在城中的出版业可是垄断在我手里的! 雇佣更多的工匠,提升“印刷厂”的规模,出更多的书,讲更多的故事,舆论都掌控在我手里—— 还愁大事不成? 就好像铡美案里的陈世美,杨家将里的潘仁美,人家都是正派人好不好! 但是不知道哪里惹了小说作者,给他们一通编排,不就越来越成反派了? 等着吧,阿里巴巴与QQ大盗,就让绍生你当那个大盗! 搞臭你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小陈重新愉快起来,来金陵的目标没达成,可是在别的方面倒是处处开花,颇为可喜了。 李季兰心情也不错,小陈便问她下一步打算。 “玩够啦!这次出来很开心!”李季兰道,打算过两天收拾行囊回湖州了。 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女道士; 回去的时候,她变成了一个…… 有钱的女道士!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黄赌毒来钱快啊! 当然了,起码就花榜这事来说,不但不黄不暴力,还有些风雅。 只可惜,这种比赛面对的对象永远只是风尘中人,为什么根本就没有一个面向全体女冠举行的“最美女道士”大赛呢? 嗯,如果有这种比赛,那出家人在世人心中的映像也要被败坏了。 “这世俗观念,何其可恶!”李季兰有些愤愤不平,她原本去观中修行,本就就是为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哪怕终生不嫁,寒灯道藏里度过一生呢? 所以她从来不在意外面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就好像那个传说她“六岁思嫁”的故事,何其荒谬哉? “嗯?季兰姐姐念‘嫁却’之诗,令尊未尝忧虑吗?”小陈听了季兰姐姐所言“六岁为诗”的故事,有些意外——与通常听到的同类故事很不相同啊。 其实,与李季兰的故事类似的并不止一例,比如和她齐名的薛涛也有: 薛涛八岁时,父亲薛郧在梧桐树下歇凉,诗兴到时,吟诵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头都没抬,随口续上了父亲薛勋的诗:“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果然,薛涛的父亲也是“又喜又忧”,因为这两句听起来就有种“堕入风尘”的征兆,最后也是“一语成谶”。 中国人喜欢讲“宿命论”,似乎什么事情早早地就注定好了,所以附会了许多故事,皇帝一出生就满室红光的各种故事,就属于更低级的一种。 李冶和薛涛的故事,如此雷同近似,着实值得玩味。 “我那时才六岁,懂什么!”李季兰笑笑:“父亲除了高兴,不会有其他想法的。” 小陈想想也对,这就属于典型的“过度解读,牵强附会”。 但是好事者信以为真的却是大有其人,将其附会之后,当地青年子弟听说这美貌小道姑的故事,都产生了一些旖旎的遐思,去玉真观骚扰的人一直都有。 对于传言呢,李季兰只是一笑置之,也从来不去辟谣—— 辟谣也没用,世人永远只会以自己的观点去理解世界。 第217章 全城花魁汇报演出!(第一更) 回去之后小陈照例前往了江宁县衙,留个心眼,再三确认了两位夫子已经回来了,这才踏进衙署,生怕又被那位周县令抓到大牢里。 见了两位师长,小陈满腹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询问这二位又跑哪里游山玩水了,讲述自己在二人缺席期间所受的非人待遇—— 到现在也只是补了点盐水免得虚脱。 王大叔勃然大怒,说周瑞这厮胸无点墨,心眼颇多,竟敢拿小儿辈开刀,真不是东西! 如果不是小陈拦着,他就要跑到门口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了。 小陈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事就装不知道吧,毕竟你俩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搭档执政的时间还长着呢——撑到下一任杨县令执掌本县就好了。 这话说得有点“同志们八年抗战就要开始了”的意味,使两个师长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小陈。 陈成:“……” 小陈劝王大叔的火爆脾气要改改,尤其是周县令这种小肚鸡肠,官大一级巴不得别人把他供起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你就算不喜欢他,起码也不要跟他起冲突。 王大叔上任时间还短,明面上的关系还过得去,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陈成倒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假借王大叔之口,阿谀周县令“我友周公瑾”之事——这让王大叔知道了肯定会犯恶心。 当事人自己力劝息事宁人,王大叔纵然想冲冠一怒为小陈,也不成,只能咽下这口气。心中对周县令的评价又低了几分,冲少年人玩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一看就非君子所能为。 谈话间也得知王大叔二人白天的行踪: 此前听陈成说有人试图谋害于他,引起了嫉恶如仇、尊老爱幼的王大叔极高重视,带领县衙同僚,在案发地好好检索寻访了一番,录得了打更的更夫、宵禁巡夜、附近居民的口供,最终—— 一无所获! 小陈:“……” 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问这些人还不如问你们自己呢——小陈那日被追杀到县衙附近,远远看到县衙中灯火还亮着,就是王维王昌龄二位夫子谈诗论文呢……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啊!”王大叔感慨道:“起码一路上,咏怀古迹,我二人还是作了许多诗篇的嘛!” 小陈:“……” 看吧,帮我寻访杀手都是假的,你俩就是游山玩水和吟诗作赋去的…… 晚上王大叔又要留宿他在衙中,小陈很怕第二天一醒又被一群大汉捆了去,婉拒。 第二天,本届花榜成绩最好的四位选手纷纷摆下舞台,开启“胜利汇演”。 慕莲儿在赛春楼,易丝儿在媚香楼,刘昭阳在桃叶渡,“李莫愁”在水阁,本届花榜最后一次的人气较量。 胡萧两家算是“秦淮德比”,相距不远,来捧场的人数一直都在被人比较。 易丝儿虽然贵为“双花魁”之一,人气相较慕莲儿却是明显不如,毕竟人家是实实在在的“告别演出”,再不看人家嫁入豪门,就真的没得看了。 慕莲儿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看家本领,胡妈妈也很给力,几乎倾全楼之力,今儿个也不接客了,所有的女儿们都出来给慕莲儿做配。 金曲一曲接着一曲,热舞一波接着一波,直把各位观众看得目眩神迷,喜悦中又夹杂着忧伤。 观众是越聚集越多,慕莲儿一个人的号召力就赶上之前花榜最热闹的时候了。 另一边的易丝儿,不断接到“前方战报”:赛春楼那边又去了多少多少人,什么什么大人物又去捧场了—— 再看看自己,贵为花魁,场面竟是冷冷清清,差点把小姑娘气哭了。 演出过程中也是状况不断,被台下愤怒的观众怒斥“假花魁”!“退票”!我们宁愿看萧阿姨出来跳一只舞! 观众不断被吸引往赛春楼去,剩下的死忠粉都是等着看萧阿姨跳舞的。 眼看所谓的“花魁凯旋大秀”开一半就要开不下去,台下人忍不住问: 干嘛不试试自己的成名曲呢? 比如“我歌伊捧衣”那种? 易丝儿一呆,都不知道对方是在说真的还是玩笑话讥讽。 装疯卖傻又不是自己的意思,不是我家的绍参谋教我的吗! 早知道就不能听他的,现在虽然是夺魁了,可却成了别人的笑柄! 等一众人纷纷起哄让她来,易丝儿才知道是要她来真的。 观众就是玉皇大帝,你们要我唱——那就唱! 要不然这演出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于是“深闺夙夜长,女子发春时”“一头羽毛黑,一头羽毛灰”“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重新粉墨登场,却出奇地引发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人气重新又回来了! 对嘛,就是这样的易丝儿,我们才喜欢——真比唱歌跳舞,你哪里能比得上一丈红那种老江湖! 唱到后面,易丝儿越来越高兴,越来越放得开,观众也重新从赛春楼那边夺回,双方渐渐回到了均势! “今儿个是初四, 我们来比试, 敢说我不行, 骂我你试试! 胡赛春她四十四, 也想试一试, 被人打成红柿柿, 还说自己有本事……” 夹杂着自嘲、武力胁迫和对隔壁胡妈妈的嘲讽,听得观众们大喜! 人才啊! 有意思!有意思! 比那些老生常谈的歌有意思多了! 于是,大唐第一位女rapper诞生,同时还诞生了第一波黑粉…… 黑粉黑粉,越黑越粉…… 与此同时,李季兰也在人流量最大的报恩寺水阁开启了她的“告别演出”。 是的,玩也玩够了,以后只有女道士李季兰,怕是没有女花魁李莫愁了——女道士李莫愁倒还有一位。 观众们用脚投票,毫无疑问,赤练仙子李莫愁才是金陵群众眼中真正的花魁! 水阁上下被围得两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连和尚们都要假装到河里挑水,顺带看一眼。 挑水的僧人们络绎不绝,让人们感叹和尚们真费水,应该执行阶梯水价来限制他们。 小陈也煞费苦心,王维王昌龄二位夫子坐镇,金陵十友作陪,“小红帽粉丝团”们加油打气,甚至周瑞周县令也请来了!——当然要用王老师将他和王大叔隔离开,免得他俩一言不合打起来。 陆大善人也被请来了,虽然小陈怪他昨日那票让自己和绍生的赌局和了稀泥,可你也要感叹绍生的功课做得比自己好。 陆大善人是一个田园诗的粉丝,喜欢陶渊明,喜欢宁静致远,淡泊高超——王维老师孟浩然老师自然也符合他胃口。 自己空有那么多可选,最后竟然是让绍生钻了空子,怪谁呢? 第218章 朱雀桥西野草花(第二更) 今天没关系,喜欢听,让你听个够! 李季兰的歌单包括三个部分: 孟浩然的诗; 其他诗人,如王老师、王大叔、李太白等写给孟老师的作品; 最后,还少不了季兰姐姐自己的诗。 总体气氛,是要往一场“孟浩然纪念音乐会”的方向来去办的。 官员不能狎妓,可今天这一场,乃是一场大型文化活动,金陵的领导班子有义务为引领时代风气,发展优秀文化来站台。 观众们可以听到“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也可以听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在一首首千古传诵的名篇中,孟夫子高大的形象愈发被凸显,在金陵为亡师扬名—— 这一点做到了。 金陵这一站也拿下了。 小陈才真是最大的赢家。 本来小陈也是私心想着接着花榜的热度,也为自己扬名的,可自己现在的知名度完全与李莫愁捆绑在一起,诗集、花榜、怪谈榜全面开花,似乎就没必要多宣扬了。 倒是里面有些突兀了夹了一首“我友周公瑾……虽为江宁宰”,让王大叔十分费解,差点就想质疑: 周瑜当过“江宁宰”吗? 嗯,曹操都差点宰了,还怕宰不了江宁吗? 那边不明就里的周县令倒是笑得合不拢腿,他认为这是王县丞当众向自己示好的表现,以后自己应当大度些,毕竟自己“弦歌播清芬”嘛! 李季兰自己的诗自然也十分重要。 答应小陈来金陵,冲的就是有足够的受众欣赏她高超的琴技,动听的歌喉,不让须眉的才气! 现在不但琴歌都得到了展示,收获了一堆粉丝——连诗与书法也引来众人赞叹,李季兰平生十六年来,未有如今次这般为自己自豪的。 可惜大唐没有一种职业叫“独立唱作人”,而可以从事这种行业的人,社会地位低下。 有趣吧? 风尘女子的拥趸们,一方面对于这些人的才华自愧不如,另一方面却仍然瞧她们不起。 “哎呀,堕入风尘比当女冠有意思!”李季兰曾半开玩笑对陈成说,把陈成吓一跳: 自己只是为了宣传目的才拉拢参赛的,可不能使你误入歧途啊! 当然,李季兰也只是说笑,真从业者,每日引来送往,强颜欢笑,身不由己,谈何“独立人格自有唱作人”呢? 李季兰认得清现实,可真有人干一行爱一行! 在赛春楼,慕莲儿忽然宣布: 经过深思熟虑,以及和胡妈妈的倾心交谈,她决定! 放弃嫁入豪门作偏房的打算! 留下来,再战一届花榜! 是的! 不拿到花魁! 我不退役啦! 这对一丈红的粉丝来说,不啻于天大的好消息! 一想到自己的偶像有一天会在一个又老又丑的白发老头身下委屈承欢,一树梨花压海棠,便心痛无比,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退役再好没有了! 我们不怕你年龄大! 不才二十出头么! 支持你到唱不动的那天才退役—— 这才好呢! 赛春楼喜悦的氛围浓烈无比,媚香楼也接收到了。 易丝儿一听: 好哇! 这老女人竟然又不走了! 还要赖着茅坑! 气死我了! 本来嘛,慕莲儿退了,李莫愁刘昭阳是外来者,自己当了花魁,不就是秦淮群芳中的霸主了么? 如意算盘打破! 气愤之下,易丝儿思如泉涌,又一首freestyle脱口而出:“ 莲儿莲儿别生气, 晚上请你去看戏! 神马戏?看花戏! 我坐胡床你坐地, 我吃葡萄你吃皮, 我骑宝马回家去, 你坐囚车蹲大狱。” 如此粗鄙、低俗、恶毒! 可是,易丝儿的粉丝们喜欢啊! 黑粉们嗨翻天,但为了避免侵犯名誉权,建议把“莲儿”改成“红儿”,免得慕莲儿没蹲大狱,你这个口没遮拦的先以诽谤罪蹲了大狱。 水阁,李季兰也到了最后一曲。 在孟老师、王老师、王大叔、季兰姐姐自己,先后露脸出彩之后,留了一只曲的时间,给小陈。 小陈却之不恭,想了想,作为一个“原创诗人”,总是舍不得咏千古名篇给他们听,实在太小气,“勉为其难”,拿出了刘禹锡的《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朱雀桥横跨秦淮河上,是通往乌衣巷的必经之路。 东晋时,乌衣巷是高门土族的聚居区,王导、谢安、王羲之、王献之、谢朓、谢灵运……都住在这里。 桥边丛生的野草野花,正当春季,可昔日车水马龙的朱雀桥,今天已经荒凉无比了。一抹斜晖,乌衣巷寂寥惨淡。 而今这些飞入普通老百姓家筑巢的燕子,以往却是栖息在王导、谢安两家高大厅堂的檐檩之上的旧燕。 世事沧桑、盛衰变化,余音不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此诗一出,自然令人精神一振,赞叹不已。 一些误解了诗意的金陵民众,却以为小陈的意思是,昔日只有王谢贵族能“享受”的燕子,如今普通小老百姓也能“享受”得到了,一下子满面生光,不胜受用,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却没有细想想,哪怕燕子真能活400年,王谢的燕子,飞到他家檐下,除了拉屎,还能做什么。 总之,乌衣巷完全是没落了,从陈朝起就已经没落了。 要不然,秦淮河上如此重要的一个“景点”,也不可能连一个诗题点都没混上。 既然不可能在乌衣巷比诗了,那这首诗就用在这里,弥补小陈没在原创环节大发神威的遗憾吧! 你看,只要我想,这诗拿出来,连王大叔王老师两位都压不下去了,哈哈! 演出大获成功,连周县令都向陈成李季兰的团队发表了祝贺,并表示像这样有利于丰富金陵群众文化生活的活动,以后要多多举办,县衙也会大力扶持,努力把秦淮的风俗旅游业打造成本县的一张名刺。 小陈也对周县令如此赏光表达了感谢——“弦歌播清芬”真的没白写啊! 不过,周县令还是对小陈表达了歉意,因为有的事情,虽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可他作为大唐基层官僚的觉悟,却不得不做。 小陈以为对方说的是昨日把自己关进大牢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比起牢房,盐豆给自己的伤害才是更大的那个。 就这样,花魁大展完美落幕,小陈接着这次大展,让本县官员、乡绅、文艺界代表全部为自己站台,大大有面子,大大传播了自己的声名。 只是,当天小陈去印刷坊查看最新一期怪谈榜时,却忍不住破口大骂: 周瑞,我干你大爷的! 第219章 印刷厂被封杀!(第一更) 怪不得周县令对小陈说“抱歉”—— 小陈即将上线的书局“凤凰出版传媒有限公司”被查封了! 印刷坊中工匠们都愁眉不展,没有了往日热火朝天的干劲,见到小陈来了,仿佛来了主心骨,忙把事情的经过向东家说。 今天全城都去看花魁大展了,印刷坊的工匠师傅们倒没去凑热闹,依然在加紧雕版中。 孟诗、陈诗、怪谈榜,三管齐下,任务不轻啊! 可就在四位仙子在各处唱得热火朝天时,县衙中来了一群人,告知众人: 版不可以再雕了,书也不可再印了,故事也不要再连载了,小报也不要派发了。 你说你家东家是王县丞的晚辈? 还和本县周县尊私交不错? 嗯…… 这就是周县令的意思…… 虽然今天他很给你家东家的面子,去为你家的妞捧场了。 小陈大怒! 这周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不是个玩意! 就你这作风习气,我笃定你再怎么干人缘也好不了。 当然,作为一个务实勤恳的地方官,周县令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 怪谈文辞不驯,妖魔鬼怪,兼之含沙射影,借古讽今,影响是很不好的; 小报捕风捉影,真假难辨,发展到以后再针砭时弊,妄议朝臣,成何体统? 诗集的话,还马马虎虎,但也要择优去芜,不是你想发就能发的。 这是没得商量的事情,陈公子最后也不要浪费二次口水,想和周县令交涉,让他回心转意,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的,最起码,在他治下的金陵决计不成。 周县令已经够给陈公子面子了,也去捧了场,过来下达“封禁令”时,也没闹什么冲突,殴打工匠,捣毁设备之类。 连你已经印好的怪谈榜也没有收缴呢! 不在陈公子在印刷坊的时候来,就是怕两边尴尬。 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吧。 小陈自觉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个犯忌讳的事情。 不给发行小报,不给出怪谈榜,单卖诗集的话—— 谁要买诗集? 这不是诗好不好的问题,实在是受众面太窄了。 除非你能把仙子们的歌声都刻录成磁带,那还有点销路。 当然,花榜结束的话,小报失去销路也是正常的,你总不能把周县令的每日日程编写成报纸。 小陈从大山中走出的满心欢喜,到这里被彻头彻尾泼了盆冷水,一时间意兴阑珊。 工匠师傅们小心翼翼问正连载的故事还印吗? 小陈说接着印,怎不能让读者们连个结局都看不到吧? 辛伯达还在海上飘着,生死未卜呢! 后面虽然不印发了,但是这月下月工钱照给,权当遣散费和连日来辛苦的奖金了。 这方面小陈还算比较慷慨,印书的事业也不知在何事还能重启。 但说实话,像这种带点探索性质的事业,要尝试也只能在长安、洛阳这种大城市开展,金陵现在沦落成偏远“小地方”了,地方官们畏畏缩缩,谨小慎微,是不肯担哪怕一点责任的。 有点后悔没在父亲管辖的区域内出书,但那时候自己的年龄着实太小,要是写出个“梁山伯苦恋朱丽叶”的故事,老爸真要当自己是妖怪了。 “哎,这些故事都满有意思的啊!”小陈取过自己放在印刷坊中的怪谈榜样书,翻来翻去,经典故事加上小陈后现代主义的独特解构,每一篇都趣味盎然。 只可惜,金陵的群众都是没有欣赏到它们的眼福了——那位小红帽死忠粉老哥估计会很伤心。 感觉就好像一位有满肚子故事要说,最后小说却在“剑网行动”中折戟沉沙的网文写手一般。 “唉!生不逢时啊!”小陈感慨自己既没能穿越到宋代,也没穿越到民众意识觉醒的晚明。 感慨着,小陈忽然有些不对劲—— 诧异地把样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更加不对劲! 第三次,带着目的去找心中想到的那个故事,仍然没找到! “这可奇了怪了!”小陈放下手中的样书。 他没有找到的那篇故事,便是《黑水靺鞨诗人与表妹、南诏国公主、爪哇国才女的故事》! 根据小陈昨日的推断,疑似绍生(已经洗清嫌疑)、刘昭阳买通了自己雕版的工匠,得以看到样书,这才获得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二诗。 小陈并没有盘问工匠们有没有“剧透”给别人,因为有钱不赚小傻瓜,他们提前泄露底稿是难免的。 可是小陈现在发现,这样书中压根没有这个故事! 那刘昭阳的诗句从何得来? 大惑不解! 昭阳仙子是穿越者的嫌疑,依然没有洗清…… 陈成抱着困惑和沮丧,回到了下榻的客店,却听江森说: 刚刚昭阳仙子的婢女婵儿过来找,请陈郎君往南楼一叙! 刘昭阳找我? 这又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几日与刘昭阳闹了不少矛盾,陈成是不大想去的,可又想解开自己的困惑,决定! 去看看! 江森说担心二公子去找刘昭阳,对方会对他不利。 陈成说,对方一个小姑娘,怕她作甚? 江森以为不然,毕竟二公子的的确确把昭阳仙子的花魁搞砸了,花魁虚名是小,前前后后奖金相差一万钱——那可是了不得的呢! 荒年的时候,不知能买多少使唤壮仆! 小陈:“……” 你的意思不会是,小陈我把昭阳仙子买壮仆的钱闹没了,对方就想抓我去当“壮仆”来弥补吧? 如果对方真是这样的,那我就把森哥你送给对方当“壮仆”。 江森想了想,点头说……好! 毕竟,昭阳仙子还真的挺漂亮的,要做的事情,肯定也没有整天异想天开,干一件砸一件的二公子多。 陈成:“……” 杀人诛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陈装备了点防身武器——万一刘昭阳真的是怒由心边起,恶向胆边生,报复小陈把小陈装麻袋里,顺着秦淮河漂流而下呢? 原以为季兰姐姐火遍全城,两家死对头的PK也吸引了很多眼球,在桃叶渡演出的刘昭阳肯定是“扑街”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前往南楼的路上,小陈通过江森和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刘昭阳今日的演出也是大获成功,演出盛况不逊于李季兰。 易丝儿的观众群是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男子,慕莲儿的观众群是老成持重的青中年男子,季兰姐姐算是老少咸宜,都来捧场—— 而刘昭阳今日斩获的,便是少年女子、中年女子、老年女子。 众所周知,女性才是“饭圈”的主力消费群,所以收获她们的喜爱,就足以和老少通吃的李莫愁相抗衡了。 第220章 昭阳仙子相邀!(第二更) 听到这点小陈还是有些意外,刘昭阳是怎样抓住女性观众群的呢? 虽然后世女性消费者实力完爆男性群体,但此时来说,青楼的消费群体与女性一点边都沾不上。 她能让女人都去为她站台,还真特喵的是个人才! 莫非是她占领了女性市场,志得意满,所以想要把自己叫去挤兑一番? 小陈脸皮厚,倒是不怕挤兑,就是想弄清楚,刘仙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招,把那两首诗从自己手里套走了。 不多时,小陈抵达刘昭阳所在的秦淮河岸的南楼—— 和李季兰一样,刘昭阳是持“外卡”参与本届花榜比拼,本来并没有落脚点,后来租用了南楼作为自己的驻扎地。 南楼昔日也是秦淮河的一处小而精致的销金窟,然而在赛春楼、媚香楼的强大攻势下,小网红店是撑不下去的,被挤垮,“弟走从军阿姨死”,末代仙女也已经从良而去。 刘昭阳临时下榻此处后,先是雇人好生打扫布置,透气通风数日,才从自己的花船里搬来入住,可见起的确是一个挑剔难搞的妹子。 不过,虽然有了根据地,人们也没见昭阳仙子开门迎客,南楼也没有要复兴的意思。 这让怀着纯洁心思,只想听昭阳仙子弹一曲箜篌的文人雅士也不可得。 小陈搞不好是第一个得以入楼的男子。 “姐姐,陈郎君来了。”见他到了,婵儿进去通传,示意小陈可以进去了。 陈成进了南楼,清新沁脾的香气袭脑而来,丝毫没有此楼数月未有人息的霉味,精神为之一振。 内部装饰也是精细雅致,干净整洁,哪怕只是临时落脚点,却没有将就应付的痕迹。 陈成暗赞小妞的品味挺不错,还蛮“小资”的。 丝绢细腻的屏风上书写着《古诗十九首》中那首著名的咏牛郎织女的中小学必背诗目: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让小陈暗笑这妹子果然是一个“汉诗”爱好者—— 不会真觉得自己是刘邦之血,大汉遗脉吧? 如果还是大汉朝,就不用出入青楼,而搞一个xx公主郡主当当? 正要绕过屏风去,想看看背面是否写着“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搞错了!应该是“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猛看到刘昭阳正在屏风后卸妆,衣衫不整,暗叫不妙! 不会是设计“林冲误入白虎堂”吧? 心中小慌,脸上平常,小陈探头探脑,一本正经问好道:“昭阳仙子安好呀?” 他这么莽撞地闯入,刘昭阳脸上稍许一丝羞意,但转瞬即逝,没有露出薄怒,淡淡道:“陈郎君来了?恕未远迎。请暂在外室歇息片刻吧!” “OK。”小陈答应着,镇定自如地退了出去——幸好没有出现四五个彪形大汉,一把压住他说他意图不轨。 刘小妞刚刚有乍泄春光吗? 仔细调取了一下记忆存档,好像也没有—— 真是令人遗憾啊! “昭阳仙子召唤陈苌,所谓何事呀?”小陈大咧咧地坐在外室檀香席上,开门进山问。 “没什么,想邀陈郎君谈谈。”刘昭阳的语气不咸不淡。 谈谈?我俩有什么好谈的! 知道你背后不是绍生,那就根本不是小陈我的对手。 “弹琴(谈情),”小陈口中花花道:“还是‘说爱’呀?” 一个尬死人的不分前后鼻音的“谐音梗”送上。 里面没有吱声,小陈估计对方又要气得脸红脖子粗,哈哈! 调戏完毕,小陈正形道:“昭阳仙子不要误会,先前我、李莫愁与你屡有怨怼,不过以为你背后有我对头支持而已,不是针对你,请不要放在心上,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岂不美哉?” 冤家宜解不宜结,即便并不把对方视为大患,可老好人小陈也不想跟每个人都结仇。 “陈郎君说得轻巧!”对方的火气又被调动上来了:“不放心上?此前陈郎君为何不如此大方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我难堪,心中便很美么?” 花魁被你们拿走了,你来劝‘以和为贵’了? 魁首魁副,奖金差着一万钱呢! 我划船到这里,租房子,还花了几千钱呢! “这么说,昭阳仙子硬要跟我死磕到底啰?” 小陈无语:我只说不跟你找麻烦,而已啊!就算不是对头,花魁还是要公平竞争吧! 再说了,我那也不是不正当手段啊,你自己耍歪招,用“我”的诗,打我的人,我还能不指出你么? 嗯,这诗还得好好查问查问。 不过,里面却并没有回应,昭阳仙子似乎默认了要跟小陈斗个不死不休了。 唉,这小妞真是个死心眼,偏要与小陈我斗,能吃好果子吗? 你看那李林甫,与小陈我斗,不已经——官居宰相了吗。 本县周县令,也给小陈我使绊子,他也——执掌一方,说一不二了。 这么看的话,似乎跟小陈作对,还真是一条康庄大道呢! 对方要冷战,不回话,小陈百无聊赖,只能东看看西看看,发现矮几上一叠纸,伸手取过。 扫了几眼,似乎是刘昭阳今日演出的节目单,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花样,让老太太大闺女都捧你的场。 上来第一首便是《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看得小陈啼笑皆非,这小妞还真是汉诗爱好者啊! 还有这秦罗敷,也是汉魏六朝诗的金牌龙套,堪与点娘上的几大金牌龙套王启年等人相比。 可是情随事迁,也不看现在是哪朝哪代了,在近体诗大行其道的今天,汉诗是没有出路的,哪怕现在还有古体诗,但那也是唐人口吻写唐人的事。 就好像在小陈的时代,所有“近体诗”“古体诗”都不行了,只能是小众人的爱好,哪有“鸡你太美”得劲? 从这页翻下去,第二首便是“明月几时有”—— 嘿,这不是小陈我的诗嘛? 是的,这首就算小陈在这个时代的代表作了,御前扬名给这首词加了很多分,有点传奇性。 稍微对不起苏轼大大。 再往下看,《兰叶春葳蕤》,又是一首小陈剽窃的诗。 再然后,《千秋节诗》,还是小陈的…… 越看越惊讶! 最后,一众演唱曲目中,三分汉诗,六分陈诗,其余只占一分! 自然,也少不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两首! 这是怎么回事! 小陈正万分讶异着,刘昭阳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 陈郎君可还记得,开元二十四年秋,洛阳粉玉楼?” “什么啊?”小陈一片茫然,不明就里。 第221章 东都风月宝典(第一更) 开元二十四年秋,洛阳粉玉楼。 在长安,有大名鼎鼎的“红灯区”平康坊,向东走,有“三曲”:北曲、中曲、南曲,都有妓女居住。 东都在武则天老奶奶的时候于天下最为繁盛,但到开元年间就要稍逊一筹,娱乐业也是这样。 既没有“官方认证”的平康坊,也没有“三曲”那样等级分明。 去长安的话,如果是新手,就会问:“玩小姐姐去平康坊我已经做过功课,知道了,那么哪个曲值得光顾呢?” 上等、优质的妓女,基本上都住中曲、南曲; 而质量差、没什么优点的,通常住北曲。 两个主打高端市场,一个针对低消费人群,完全看经济实力了。 往南曲、中曲走,发现挺贵; 准备委屈下,光顾北曲,一看——也不便宜! 算了,回家洗洗睡吧! 久而久之,“三曲”就成了长安权贵评价伎家的习惯性标准,当他们跟着李隆基的车马大队,来到东都盘桓,很快便把长安风月场那套“专业评价体系”套到洛阳的各大青楼上。 哪家青楼的妹子才艺双绝,装修富丽堂皇,不用说,“南曲”认证。 哪家青楼的妹子肤白貌美,城会玩,“中曲”认证送上。 哪家青楼装饰简陋,妹子都是贫苦出身,也无才艺的,自然只能满足禽兽们的邪恶欲望,这就被断定为“北曲”级别的了。 别看大唐的纨绔公子哥儿们诗文理政不大在行,但是这方面特别讲究、懂行,每次还没有随天子移驾东都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前整理好了洛阳伎家的品级、规模、地理位置,哪个是北曲,哪个是南曲,哪一家引进了新鲜血液,东瀛来的技师,所以应当提升级别—— 一清二楚。 在“洛阳纸贵”的前提下,这种《东都风月宝典》每次都能人手一本,卖到脱销,比什么诗榜可要畅销多了。 小陈昔日也曾被好心的大哥哥送过一本,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里面有大学问。 可是,当大哥哥自己都没能参透这里面的大学问前,小陈已经是各家“南曲”伎家的常客与座上宾了。 没办法,九岁神童御前大红人,又能诗善文,抱紧他的大腿,不愁姑娘们没有歌唱啊! 所以,你要说别的,小陈可能不知道,可是聊起洛阳的那些高级别的“南曲”青楼,那真是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很不幸,这“粉玉楼”是一家北曲伎家,而且从则天大圣皇帝神龙年间以来,就没有出过哪怕一个名妓。 所以作为高端客户的小陈想不起来,那是再正常没有了。 由于质量悬殊,北曲的妓女经常被达官显贵们嫌弃,姑娘们自己自惭形秽,不思进取,久而久之,青楼越发展越窘迫。 廖燕燕,便是被长安来天潢贵胄们认证为“北曲”级别的粉玉楼中的小家妓女。 她的“假母”廖妈妈,原先年轻时也是粉玉楼中的妓女,吃了很多苦,受尽了无数侮辱,但是“退役”的那天很自豪,声称“老娘睡过的男人比则天皇后还多!”——这也就是在大唐朝了,换别的朝代这婆娘早被砍脑袋了。 年老色衰无法接客后,廖妈妈执掌教鞭,坐上了教练席,走上创业的道路。 无非是借助各种坑蒙拐骗、买进卖出的渠道收罗雏妓,将自己的一身好本领传授与她们。 粉玉楼由此成为一家有口皆碑的五星好评店。 当然啰,你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技师本领再强,在大官人们的评价体系里也仍然是“北曲”。 真正能花钱的客人,是不会来你这种地方的。 廖妈妈感叹苍天不公的时候,上天给她送来一个好坯子: 燕燕。 燕燕小姑娘虽然出生农家,但天生丽质,资质过人,什么歌舞都是一学就会,两天便精,廖妈妈大喜: 这就是老娘转型能否成功的一把金钥匙啊! 从她进入粉玉楼那天起,廖妈妈完全就是将这姑娘当千金小姐培养的。 教授的内容起初是歌令,再胡舞,琴棋书画,八国九典,无所不至。有的项目还要花重金,聘请宗师来授课。 尽管廖妈妈给了燕燕最高的待遇水平,可要求却是极为严苛,如果学的慢,不光挨骂,还会被鞭子抽。 也没有人身自由,想要出门,必须要廖妈妈同意——可一般情况下,廖妈妈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至多每月初八日,白马寺举办讲席,廖妈妈许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去上上香,听听讲,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 当然啰,初八日,不光燕燕去,其他青楼的很多妓女也会去的。 所以这天白马寺总会满满当当全是人,甚至有参加科考的读书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考试之前散散心放放松养养眼啦! 随着燕燕年龄过十四,容貌初长成,才艺练到家——廖妈妈喜道: 时机已到! 到初八讲席那天,廖妈妈说从今天起你不用乔装打扮了,也不限制你人身自由啦! 到白马寺,唱一票大的吧! 那天,燕燕姑娘在白马寺旁下车,容颜如月,很快便引起香客们的注意。 没有任何乐工,没有任何伴舞,甚至连一身花里胡哨的华服都没穿,燕燕姑娘清唱十二支曲子,从春秋时的“杨柳依依”一直唱到本朝的“之问佺期”,技惊四座,强势围观! 所有的雄性生物都争着抢着与燕燕搭讪,想知道燕燕姑娘住哪里,年方几何,喜欢什么样的小哥哥——改日我们好上门消费、共度良宵呀。 燕燕姑娘几乎是在隔离区里长大的,对这些复杂问题当然不知怎么回答啦! 而且“粉玉楼”作为低级别的“北曲青楼”,她也知道格调不高,怕大家笑话,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时候志得意满的廖妈妈跳将出来,介绍说这位“飞燕仙子乃是粉玉楼的头牌,以后想听她唱歌的,全都往粉玉楼来!”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 至于“飞燕仙子”是什么鬼,原谅廖妈妈文化水平低,她只知道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专宠后宫的故事,却不知这两位都是“反派”,无所谓,就给燕燕起这个艺名吧! 从此以后,有了“飞燕仙子”这张王牌,粉玉楼在洛阳名声大噪,一举在青楼中有了一席之地! “哇!这真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啊!”听刘昭阳讲述故事的小陈感慨道,这廖妈妈有点营销头脑啊! 第222章 混世魔王小陈(第二更) “可是,”小陈反问:“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陈我在洛阳多年,似乎没听过过这故事,倒有点像唐人传奇上的某些故事。 不奇怪啊,各行各业都有成功例子,最后都被编成“心灵鸡汤”,被本行业的人视为“职场宝典”,看来这位燕燕姑娘就是昭阳仙子的偶像与榜样了。 虽然这听起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即使做了伎女中的魁首,那也还是伎女啊! “跟你有关系,关系可大着呢!——这不就来了?” 开元二十四年秋天,燕燕已经十七岁,是一个大姑娘了,几年的时间里越来越红,连带着粉玉楼也水涨船高,在《东都风月宝典》上升为“中曲”评价。 而且作为廖妈妈的摇钱树,燕燕姑娘不知道给粉玉楼带来了多少收入,不断招兵买马,做大做强,摒弃低端服务,提高诗文歌舞艺术形式的比重,粉玉楼从“下里巴人”,有往“阳春白雪”方向转变的契机。 所有人都相信,当《东都风月宝典》再版的时候,粉玉楼足以跻身“南曲”行列了。 不过呢,廖妈妈睡了一辈子男人,也算不忘初心,她决定—— 在燕燕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份大大的礼物! 第一滴血! 不是史泰龙的第一滴血,是她自己的。 妓女都是吃青春饭的,年龄越来越大,容貌、反应能力不如从前,更加年轻、更加优秀的竞争对手不断涌现。雏妓们成年,就是回本盈利的时候,往往需要较高的价钱获得这第一次。 燕燕已经到了人气与名望的巅峰,最高点抛出,可不正是血赚一笔的良机吗? 是的,按说廖妈妈培养飞燕仙子十几年,情同母女,按说做不出这种狠心的事。 可问题是,廖妈妈当了一辈子低级妓女,睡的男人比则天大圣皇帝还多,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不就是生活嘛! 而且,你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啦,级别都提升上去了——廖妈妈我年轻的时候,那才叫三教九流,满是血泪呢! 出来混,总有这么一天的,你可以选择你心仪的对象嘛! 比如某某贵人,某某才子,看上哪个,都行嘛! 哪怕是洛阳第一美男子、第一诗人——只要他给的钱满足了妈妈的心意,随你选。 飞燕仙子抹着眼泪说,洛阳第一美男子、第一诗人都是一个叫陈苌的九岁孩童,恐怕还没有那个能力。 廖妈妈:“……”(小陈:“……”) 可飞燕仙子说,也没事,反正我等得起,过几年他长大了再说。 廖妈妈:“……” 你特么敢消遣老娘! 话不多说! 当即挂牌! 粉玉楼头牌花魁飞燕仙子! 起价一万钱! 价高者得! 欲购从速! 咱干事就得风风火火,麻麻利利地把它干成了! 婆婆妈妈算怎么回事! 好无疑问,这条爆炸性的新闻投到了洛阳风月场中,就好比公牛队把巅峰乔丹摆上了自由市场,一时间搅得满城风雨,竞价者趋之若鹜! 最终,飞燕仙子被洛阳巨富沈大官人以一十三万钱拍得。(似乎姓沈的都有经商buff) 别的人倒不是出不起更高价,问题是沈老汉是一个巨富,你出多高的价他都跟得起,但万一老头觉得玩不动不跟了,那你就亏大了,算了,我们还是看看史泰龙拍不拍续集吧,说不定后面能便宜点。 廖妈妈一摊双手:女儿,不是妈妈不爱你,关键是穷书生们舍不得跟啊,怎么搞? 看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真爱你的话,卖肾也要来救你的。 当然,这事如果顺利成行的话,就是又一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悲惨故事。 可是就在飞燕仙子即将被推入深渊的生日前夜,粉玉楼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鹄! 这位赵公子一进楼就大咧咧道: 把飞燕仙子给我叫出来,我要睡她! 廖妈妈告诉他,飞燕仙子是卖艺不卖身的,不如给赵公子唱一个东京最流行的“明月几时有”,让赵公子解解闷。 赵公子手直挥,来了句:“我玩完了她,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啰。” 廖妈妈:“……” 一时无言以对,最后廖妈妈坦言飞燕仙子已经被沈老汉拍得,一女不事二夫,赵公子就别凑这热闹了! “别跟老子来这一套,“赵公子鼻子翘到天上去:“他沈胖子睡得,老子睡不得?” 廖妈妈赔笑:人家沈老汉是出了钱的,赵公子不满意的话,大可以出更加的价码,价高者得嘛! 赵公子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跟我谈钱…… 你确定? 如果是别的穷酸汉来捣乱,以廖妈妈的脾气,早乱棍打出去了; 就算是一般权贵,廖妈妈也有与之角力的底气。 但是,赵公子真的不行—— 因为这厮的老爸,是教坊司的长官。 教坊是皇家养艺妓、侍奉宫廷的地方,如果哪天有什么重要演出,伎女们就要入宫献艺,若平时无事,也可以接受外界的邀请,挣些小钱。即便不是官妓,你的乐籍在人手上,也得服软。 不怕县官,就怕现管。 人家揪你的小辫子,以后天天说粉玉楼卫生不达标,消防有隐患,那这生意还要不要做啦? 更有甚者,栽赃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比如嗨死客人,你们就等着蹲大牢吧! 廖妈妈屈辱了一生,总算在这二十年打下了一片天地,怎么舍得让大好前景断送! 赵公子洋洋得意:老子就是要在沈胖子之前玩飞燕仙子,他花钱了怎么了?玩我剩下的吧!给老子起开! 廖妈妈面如土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能选择一条屈服的道路罢! 赵公子跃动着轻快的步伐,闯进飞燕仙子的闺房,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叫喊。 “你不要这样嘛,我会叫的。”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 (陈成:“……”操,你特么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这难道不是九品芝麻官?难道刘昭阳真的是穿越的?) 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 李巉李公子来了! 赵公子在里面听说了,差点吓得失去生育能力! 自己老爸,跟李巉的老爸比起来,算个屁啊! 李巉的老爸,那可是当场宰相,李林甫! 李公子与赵公子英雄所见略同,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来的。 于是,上面的过程重复了一遍。 “你不要这样嘛,我会叫的。”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 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 银川神童,陈公子来了! “我靠!”正宽衣解带的李巉大惊失色:“怎么这个混世魔王也来了!” 第223章 打断强抢……伎女(第一更) 听到这里,小陈愈发觉得刘昭阳是一个熟知星爷电影情节的穿越者,故意来消遣自己了! 要说来一个强辱民女的还差不多,接二连三地来,未免过于离奇了。 小陈我是“混世魔王”? 老程——程咬金还差不多! 另外,注意一下你的口音,我是“颍川神童”,你一个前后音模糊,直接把我整宁夏去了! 此事不提小陈还好,加上我——我却是毫无印象,是编造的无误了。 耐着性子没给她打断,继续漫不经心地听她说下去。 …… 事实上,这件事刘昭阳没说清楚的是,李巉并不是不请自到的。 当教坊司的公子哥意图凭借父亲官威来白嫖时,廖妈妈一面各种推诿,一面命姑娘们赶快到楼下拉一位位高权重的权贵来搭救。 “大鱼吃小鱼”的道理,亘古不变,我们的确怕教坊司怕得不行,可每日来往青楼的达官显贵并不少,找一位压过赵公子的大爷,来主持公道! 随着粉玉楼的格调升高,姑娘们的眼界也渐渐开阔,出了楼,便发现相府李公子的车马! 李巉乃是宰相李林甫的第八子,比什么赵公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当即拦下来他的车马,将楼里正发生的丑恶行径一一告知。 李巉大怒:竟有此等事! 还不叫李巉我! 当即闯进楼内,让什么狗屁赵鹄搁一边凉快去,李公子我玩得开心的话,许你接我的班,来第一滴血2。 这事峰回路转,令粉玉楼的人始料不及! 她们完全没成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李公子本就是花花大少,仗势欺人的货色,有这种好事,还不见色心起,拦路截胡? 而且最糟糕的是,让你们去找帮手,你直接搬了一个“小王”回来,还能用什么牌压? 他爸可是正春风得意的李丞相! 想在官位上压一头,除非去找一号宰相张九龄之子—— 问题是,张丞相之子张拯有乃父之风,根本不会履及这种烟花之地。 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们自己找了一尊“大佛”回来,而且根本没人能压得过他! 本来赵公子来撒野还有招可破,把李林甫的公子找来之后,这事成了死局! 就在此时,颍川神童陈十一郎来了。 小陈近日在东都风头正劲,几乎每次圣人、惠妃宴饮,都要叫他作陪。 诗是不是越写越好了,各有看法; 但这酒量,的确是连日见涨了。 踏入粉玉楼,小陈又是醉醺醺的,身边伴侍着他那位肤色很有特征的黑仆江森。 “李巉!李巉!给我出来!我看你进去了!”酒醉的陈成嘟囔着。 里面没有回应,静悄悄的。 小陈大怒,大步向前,把飞燕仙子闺房的门敲得山响:“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你有本事睡女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哪。开门呐,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开门开门快开门,李老八你快开门,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 屋里面将要得逞的李巉进退两难:“妈的,这祸害不死不休了!” 努努嘴,冲在一旁尴尬万分的赵鹄使个眼色:“你出去!把他打发了!” 赵鹄被李巉搅了好事,却又被强行留下来,要他欣赏宰相之子的“雄风”,非常尴尬,如坐针毡。 可是得了这差事,赵公子却宁愿留在这看真人秀,也不想出门去。 李巉接连催促,赵鹄寻思横竖是个死,走起! 开了门,赵鹄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用两个鼻孔俯视着身高一米三的九岁小陈:“你——” 小陈乜斜了他一眼,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道:“怎么是你?李老八呢?” 赵鹄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下来,指指身后,小声道:“里面呢。” “滚蛋!”陈成懒得正眼看他。 赵鹄如临大赦,离小陈远远的,夺路而去。 “等等!回来!” 小陈的身体颤巍巍的,扭过身体,迷离眼神看着对方。 赵鹄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半步也挪动不得。 小陈伸出纤细的小指,冲对方勾了勾。 赵鹄木讷地凑过来。 “啪”得一声,小陈扇赵公子的脸,一个山响! 赵公子险些以转体360度的形态滚落在地! 全场俱惊! 谁也不相信,一个九岁孩童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难道是赵公子的演出效果? 小陈自己似乎也有点打痛了,揉搓着自己的小手,自言自语:“没什么……就是长得丑。” 赵鹄爬起来,一声不吭,跑掉了。 粉玉楼中的众人全呆若木鸡了。 她们视为银枪小霸王的赵公子,竟然在一个九岁孩童面前,畏缩如虎,毫无反抗之力! 赶跑了赵鹄,小陈又开始冲里面嚷嚷:“李巉!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去你家,找你妈妈啦!” 里面终于有了一些动静。 过了一会儿,穿戴整齐的李丞相之子没事人一般地步出房间,看到小陈,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陈兄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 话里透着亲切和热络,好像知道小陈要来,他会到三里外迎接似的。 小陈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歪着小脑袋,上下打量着李巉:“八郎兄来这里又是所谓何事呢?” 李巉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嘛!趁着这大好时光,来找楼中仙子弹弹琴,听听曲。” “八郎兄这都在胡说些什么,这都深秋了!”小陈哂笑道:“我看你是就知道这几句诗吧。” 李巉:“……” “八郎兄不用紧张。”小陈劝慰道:“虽然陈苌诗传万家,但也不是无诗不欢的,实在不会的话,你也不要勉强自己。” 李巉:“……” 被这小子坏了好事,可又无可奈何,更无可奈何的是,这精虫已经上了头,得想办法把这小子支走才对。 故作关切问:“陈兄何故这一大晚上,浑身酒气,在外闲逛?小朋友熬夜是很不好的哦!莫不如快快回家,免得你娘担心吧。” 小陈笑道:“我娘担心什么?我便夜夜睡在这冶梅楼,也不打紧。男人嘛,在外难免有应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们会理解的。” 李巉:“……”这话说得比他还沧桑似的。 旁边江森提醒道,这里是粉玉楼,不是冶梅楼,冶梅楼在对面呢。。 “走错了?”小陈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那么简单,想了想又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这家我还没来过,正好见识见识,这粉什么什么——嗯,算了,就这家窑子吧!看看姑娘们长得水灵也不水灵,浪也不浪!” 这粗鄙之语从他这般年龄的口中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 第224章 乱入的郭靖黄蓉(第二更) 李巉耐着性子道:“如此甚好,陈兄且细细品味——李巉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作陪。” 说着又要转身潜回屋内,再续前缘。 “别急呀!”小陈一把拉住对方:“楼我是进错了,可我的确是来找八郎兄的。早就想找你了,可一直碰不上。” “找我作甚?” “找你,”小陈眨巴着一双萌死人的大眼睛:“听故事呀!” 李巉:“……” 操…… 你这说了一句符合这个年龄的话,可我听着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陈兄弟说笑了!”李巉一摊手:“我哪有什么故事可讲!” 你找你王维王老师,讲“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十三棍僧救秦王”,或者找张九龄张老头,问问他们“广东人是怎么吃福建人”的吧! “哎!八郎兄此言差矣!”小陈摇着手指,No个不停:“我可是听他们都说了,八郎兄久经欢场,阅女无数,万花丛中过,那是片叶不沾身啊!——他们说,不听八郎讲讲传奇事迹,根本做不了真男人!” 小陈睁着一双大眼睛,真有些求知若渴的意味:“求求你,跟我讲讲嘛!” 李巉看着小陈看自己的眼光,有崇拜,有恳求,不似作伪,还真有些好笑! 看来一定是那些人,故意逗小孩玩,让他来找自己来问一些羞羞的事! 陈苌啊陈苌,饶是你天生诗才,万中无一——可在这男女之事上,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幼童,哪似李巉我,那个那个…… 咳了一声,温和笑道:“我真的不骗你,我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兄弟莫要胡闹,你先去洗个澡,去去酒气,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美美地睡一觉,明日!我细细与你说来!从十二岁!讲到三十三!好不好?” “不好。”小陈断然拒绝。 李巉:“……” “你当真不讲?” “不讲!”李巉摆手,一副“你这是强人锁男”的样子。 “那好,”小陈喜道:“我来讲!” “小陈我刚刚听来一个惊天动地、惨绝人寰、感人肺腑、摄人心魄的大型、真人、真人、痴男、怨女、三角恋……爱情故事,并赋诗三首——正愁没有人来听呢!” 李巉:“……” 谁要听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讲传奇故事…… 小陈打了个响指,大声叫道:“楼上楼下的姐姐妹妹们!要听故事的,赶快来啊!陈十一郎讲故事啦!” 冲江森道:“去,把冶梅楼想听故事的小姐姐们也都叫来,诗朋墨友也都叫来——今晚本来我是想在那边讲的。” 眼看着人聚集得越来越多,李巉想要抽身愈发困难,兴致全无,想要骂人也不知从何骂起,脸色难看。 粉玉楼的大堂里,满满当当坐了二十来个莺莺燕燕,李巉想要尿遁,可是小陈硬要拉着他,说他是今晚的特邀嘉宾,谁都可以走,就他不行。 过来一会儿,飞燕仙子也从屋里出来了,容颜的确是倾城倾国之色,只是眼眶红红的,身上仍然有一些争斗后的痕迹,总算还没让奸人得逞。 “OK,所有人都来齐了,那我可要开讲了!”小陈眯缝着半醺的眼睛:“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在很远很远的海外,有一大清国,大清国的男人们,脑瓜儿倍儿圆,天生就是秃的,只在脑后心,铜钱大小的一块儿长毛,好不容易呢,长到一根豇豆那么长……” 粉玉楼中响起了姑娘们的笑声,连愁云惨淡的飞燕仙子想到葫芦上长根豇豆的滑稽情景,都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 …… 粉玉楼和冶梅楼的姑娘们听着小陈讲故事,小陈此刻也在听着昭阳仙子讲小陈的故事。 越听,小陈愈发困惑…… 因为越听她讲,似乎脑子里会浮现起模模糊糊的映像。 不知道是真的经历过,还是听着刘昭阳的娓娓道来,催眠了自己,产生无中生有的印象来。 可如果不是自己说的,“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大清国”这种事,大唐土著也编不出来。 小陈口中那位“纳兰性德”的故事,虽然开头气氛很欢乐,可很快便急转直下,变成了苦情戏。 当讲到纳兰的表妹被强行送入宫中,两人虽然生离,却是死别的时候,在座的姑娘们不少都掉下泪来。 好在纳兰公子运气不错,后面有了一个知他懂他的小可爱老婆。 盛唐的姑娘们没有看过韩剧,还以为这就快快乐乐大结局了,哪知道在大清国有一种叫做“白血病”的东西!(死因从难产改了!可能“白血病”才是苦情戏的标配。) “卢氏自知,命不久矣!”小陈情绪激动,泪光闪闪,手无力地前伸着,仿佛就是想要握紧生命可生命依然飞速流逝的卢氏! “容若哥哥!”小陈泣涕涟涟:“我准你娶沈婉,但不准你娶别的女人,因为她是真心对你的,又和你诗文相合!” “我准你为我立一个坟祭拜我,但不准你带沈婉一起来祭拜我,因为我始终还是个小气鬼!” “我准你为我伤心一段时间,但不准意志消沉!明天,会更好哦!”(陈成:这特么不是《射雕英雄传》郭靖黄蓉吗?嗯,是我的风格没错。) “说完这三准三不准,卢氏便——”小陈摇头不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场的妹子听完这段故事,尤其是这狡黠中带着无限深情的“三准三不准”,已经泣不成声,情难自已。 “容若冒着大雨冲进无边的旷野里——不要问哪来的旷野,大声呼喊——”小陈抱着脑袋,一副马景涛上身的样子,咆哮道:“老天爷!你太残忍了!我的心在滴血!不!不!!” 所有妹子的心,也都在滴血。 再说完第三段,容若再次失恋,江南江北与最后一任恋人沈婉诀别,姑娘们更加动容,愤恨着天道不公,贵贱之别,也为屡次满心希望,到悲观绝望的纳兰感到无限同情! “就这样,在某年每月的每一天,恰似一张破碎的脸,”小陈站起身来,从身边的桌子上爬上去:“纳兰爬到十二层塔顶之上!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浮现,最终!” “结束了自己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 “从身一跃!” 说着,小陈也从三尺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姑娘们已经心痛到不行,仿佛小陈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却要轻生的青年诗人! “不!不!不!” 皓腕如雪,玉臂如林! 小陈却好巧不巧地砸在李丞相八公子的怀中,砸得李巉七荤八素! …… “Cut!”小陈作出让刘昭阳暂停的手势,他终于肯定,此事确有其事了! 完完全全是小陈的叙事风格啊! 只不过,知道得这么清楚——这刘昭阳是谁? 第225章 我要与八郎兄睡!(第一更) “昭阳仙子便是在场诸位仙子之一吗?”陈成问道,将记忆画面倒放到“小陈腾空、众美女伸手救英雄”那一段,检索每一位仙子的相貌!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模模糊糊,全看不清! 偏生奇怪的是,那位曾经在白马寺一唱成名的飞燕仙子的脸庞,刹那间清晰起来—— 梨花带雨,一枝独秀!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见之下便要令人心悸! 初恋般的感觉! 廖妈妈花“一纪”的时间培养出来,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这样的女孩,无论是让沈胖子,赵混子,还是李王八这种人糟蹋了,那都是令人愤慨叹惋不已的事情啊! 小陈落下的时候,飞燕仙子也张开了双臂。 “不是。”内室的刘昭阳给了一个否定的说法。 陈成点点头,的确,这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便是这飞燕仙子,也年芳二十二了,比慕莲儿还要大。 刘昭阳分明仍是少女的样子。 而且,恍惚间想起来的飞燕仙子模样,与刘昭阳也不像。 …… 却说当日小陈从高桌之上一跃而下,底下皓腕如雪,玉臂如林! 想到玉臂,便想到育碧,想到Ubisoft,想到刺客信条,想到信仰之跃,想到土豆做的服务器…… 陈成显然是真的喝多了,真的在空中玩了一个“信仰之跃”鸟冲而下的动作,没头没脑地砸向李巉公子,两人小脑袋撞大脑袋,砸得李巉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 在酒精的麻痹下,小陈并未感觉到痛,怕怕屁股便爬起来了,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问李巉:“且问李八郎兄,听了此段传奇故事,作何感想呀?” “感想?未有啊!”李巉觉得耳朵眼倒是真的空谷回响。 周遭的姑娘们纷纷耳语,她们却是触动不小。 “这可惜了呀!”小陈大声嚷嚷着:“我这故事是为李八郎兄讲的呀!” 李巉对这小鬼头耍酒疯胡言乱语腹诽不已,可听他这么说,饶是奇怪:“为何是为我讲的?” 我又不是诗人,也没有表妹被送到宫里给圣人睡了,家中妻子只讲穿金戴银,可不会玩什么“赌书泼茶”之类的无聊游戏! 就像陈十一郎赖以成名的那次千秋节,他们兄弟十几人的诗,全是父亲提前找人写好的——旁人怎么会知道父亲会出题“黄瓜”呢? “八郎兄难道没有发现,”小陈呓语着:“八郎兄与那位纳兰先生很是相像吗?” “很像?哪里像了?”李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是真被砸傻了还是假被砸傻了,恍然道:“是有点像!都是高门子弟,家学渊源,年龄相仿,俊秀异于常人呀!” 这小鬼头莫不是改了性子了不成,这次不捉弄自己了,倒是有意来恭维自己,试图投入父亲门下? 听李巉说自己“俊秀异常”,众仙子无不鄙夷不已。 小陈竟然深以为然的样子,连连点头:“八郎兄目光独到!” 李巉大为得意,连小陈撞疼他的脑袋、打搅了他风流快活的事都没那么计较了! 自己是知道于诗文之道不甚精通,可是旁人不知道啊! 就好像千秋节诗会,陈十一郎得了第三,自己也得了第十一嘛! 自己不说,旁人怎知自己的精品黄瓜诗是找人代笔的呢? 要说这些婊子啊,也都是贱! 文人能干,李巉我就不能干? 会写几首酸诗,那他的屁便都是香的? 人家不要,自己送上去? 哪里比得上李巉我久经沙场,技艺高超! 管保叫你等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廖飞燕这小娘们,着实不知趣!若不是李巉我懂得防备,险些让你挠伤了老子的背! 就该让陈小鬼头讲一讲,他在宫内力战王维,我在宫外独树一帜的故事,给你们听听! 好叫廖飞燕知道,第一个男人是我,而不是什么沈胖子赵狗子,是她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就是这狗屁诗人命也忒惨了,这点不大好。 李巉不自觉拔高了自己的形象,飘飘然着,小陈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故事也听完了,各位姐姐晚上可能还要上‘大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转头对李巉道:“八郎兄,陈苌我亲自送你出去,免得天黑路滑摔倒。” 李巉欣然道:“陈兄有心了。”琢磨了不对——我出去?我出去干嘛! 老子跟你这屁孩耗了大半晚上,就等着啥时候结束大被同眠,鸳鸯戏梦呢! 头摇得飞快:“我不走,倒是陈兄喝得烂醉,是要回家歇息了,该我送你归家。” “也好。”小陈点点头:“还请八郎兄到府上一叙,我再给你讲个‘小红帽’的故事。” “不不,除了粉玉楼,”李巉斩金截铁:“今晚我哪里也不去!” 他铁了心是要睡到飞燕仙子了。 廖飞燕见状神情一黯,满是凄苦。 “你不走?”小陈大怒,睁圆了眼睛,歪头质问道:“我醉成这样,你好意思让我走了?” 这小子总是喜怒无常,一阵一阵…… 李巉无语:“那我俩都在楼中留宿。” “如此甚好!”小陈搓着双手喜道:“跟楼中妈妈说,备上房一间,今夜我要与八郎兄大被同眠,鸳鸯戏水!” 李巉:“……” 众人:“……” 无需误会,“鸳鸯”本来就是形容兄弟情深的。 “我不习惯两个人睡。”李巉摆手推辞。 “可是我一个睡,”小陈弱弱的,委屈巴巴:“害怕。” 他这幅小可爱的模样,把一众仙子姐姐都逗得乐不可支,真想把他搂到怀中好好怜惜一番。 “你不是有仆人么,这个这个叫什么——”李巉指着江森:“跟他睡。” “我不跟他睡,”小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太黑,夜里看不见,要是一呲牙,白花花的,还以为是什么鬼,牙齿飘在半空中,吓也要吓死了。” 李巉:“……” 众人:“……” 好一个老梗…… 不过放在这时还挺新颖的,连江森自己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那白牙倒真的像是飘在半空似的。 这臭小子百般阻挠,就像牛皮糖似的粘着自己,怎么都甩不掉,不知道他是真的酒醉还是有意要与自己找茬,李巉终于忍不住,大为光火:“随你去吧!你爱怎的,便怎的去吧!老子现在要睡这飞燕仙子,你要来看,便来看吧!” 众仙子面面相觑,廖飞燕见这恶棍怎么的都不肯放过自己,还当众说这种丑话,千般委屈挤压在心头,难受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廖妈妈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对于自己质疑要违背女儿意愿的事,也不禁后悔。 第226章 我得罪李林甫到家了?!(第二更) 李巉火冒三丈,拿出宰相爱子的气势压迫众人,小陈动动眼珠,茫然无知似的问:“什么叫‘睡’?” 李巉:“……” 众人:“……” “你睡飞燕仙子,”小陈木讷问:“跟我睡八郎兄,又有何区别?” 众人:“……” 李巉:“……” 好似千钧重拳砸在暹罗进贡乳胶枕上,打不上力气! “区别大着呢!”李巉手指如飞,几个手势之间就把生理卫生课上生物老师几节课都讲不清楚的事情比划得一清二楚,如此露骨引得一中风尘女子都忍不住啐他:“我跟你这无知幼童说这些做什么!总之,她好,我也好!是一桩美事哩!” “哦!”小陈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又问:“既然这么‘好’,八郎兄为何不回家,和八嫂睡呢?” 自言自语:“难道,八嫂就不想‘好’了吗?” “噗嗤”! 这童言无忌的话问出来,引得众姐姐忍不住绝倒,先是小声偷笑,最后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李巉大失面子,心头火大,可是对于这小孩似乎是“无心之语”的话却不知如何答上,险些气晕了过去,又有一瞬想要拔脚就走,这女子不睡也罢!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条腿的女人还不遍地都是吗! …… 小陈听到此处,遥想自己当年“智斗”李丞相之子的光辉事迹,大为得意! 你看看,小陈我便是这样能言善辩,巧计百出! 饶他是当朝宰相之子,权势盖天,又能奈小陈我何? 到这里,小陈的表现都是要打满分的! 在醉酒之后,竟然都有如此清晰的头脑,懂得怎样与这种眼高于顶的高门纨绔周旋! 小陈难道不想像《康熙微服私访记》上的张国立一样,一看到恶霸强抢民女,当即发电报把于成龙找来,送上龙袍朝天冠这么一穿,大喝一声:朕乃当今大清国,康熙皇帝是也! 然后恶霸屁滚尿流,屎拉裤兜? 这是不可能的。 作为圣人和惠妃一时兴起的宠儿,他哪能跟深耕朝廷数十年的李林甫比? 不要低估如日中天的李林甫,这位李丞相,可是散朝回来的路上,多看了从他府上路过的某人一眼,手下揣摩主人心意的就敢让此人从人间蒸发——直接成为杜甫笔下“路有冻死骨”的注脚。 李巉头疼陈十一郎,头疼什么? 宰相之子还能怕你这个小小弄臣不成? 单纯是这小子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令人摸不着头脑,又屡次用人畜无害的方式令自己出糗,些许烦人而已。 真斗起来,李家戳个小指头,就敢叫天街上驰马的小陈连人带马一起猝死,还查不出来原因! 公检法全是李丞相的人,甭说你,就是一号宰相张九龄,又拿什么跟他斗? 小陈又想救人,又不愿跟李家撕破脸皮,只能百转千回地消磨李公子的耐心,消磨他的欲望。 同样是男人,小陈对男人那点事再了解不过了,上脑的时候恨不能赵日天,完了事的时候索然无味嫌人丑。 李公子自己觉得无趣,肯定就自行离开,或者去别家你情我愿的地方,做“他好我也好”的事了。 …… 九岁,酒醉,小陈,胸有成竹,百战百胜。 却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飞燕仙子,真的是人间绝色。 一旦想到能与此等女子共度春宵,这年头很难再压下去了。 本来烦躁败兴的李巉都打算离开了,但是余光瞥见飞燕仙子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想起能将其蹂躏的情景,这心头的躁动无论如何是压不下去了。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冲自己身边的人道:“陈郎君醉了,带他下去歇息吧。莫要让他再在诸位仙子面前出丑了。” 五大三粗的李府莽汉,应声如雷,冲陈成走过去! 强行押他下线,滚吧! 江森本来今晚也很高兴,一直在笑,看着这群人要对二公子不利了,大吃一惊! 毫不犹豫,拦在二公子身前! 可是尽管有种族身体天赋,可是此时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对方一把钳住脖子,便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提溜起来! 张牙舞爪,却是挣脱不得! “放开我!”江森大怒! 李巉没有看他,抠了抠指甲:“送这小昆仑奴去马厩里睡一夜,畜生一样的东西,也敢大呼小叫!再不安分,丢到鸾水,明早让刑部张子兴的人去给他收尸。” 江森吓了一跳,知道对方不是开开玩笑那么简单,真的不敢说话了。 这既是警告江森,也是警告粉玉楼和冶梅楼两家的仙子们: 你们要是敢乱说话,同样的下场,等着仙子变浮尸吧! 至于陈苌,动也可以动,稍微麻烦点。 好在这小子今晚喝多了,已经有些迟钝糊涂的样子了,那双眼睛都累得有些睁不动了,放他一马。 抖抖衣襟:“送八郎我入洞房去!” 飞燕仙子掩面大哭,廖妈妈坐地撒泼,一众仙子面如土色。 在这时候,陈苌的醉眼睁开了,放在掐住自己肩膀的壮汉手上。 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冰冰凉。 懒洋洋道:“八郎兄,此是何意啊?” 微微笑,缓缓抬起手,轻轻冲着人家的手背“弹”了一下,对方似乎触了电一般,忙把手移开。 不知怎么的,看到陈苌那一瞬间半是嘲弄半是鄙夷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倒似被鬼上身了似的。 小陈摇摇晃晃地,冲李巉走过去。 一高一低,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 “你个傻X.”小陈喃喃道。 “什么?”李巉没听懂:“再说一遍?” 耳朵侧了侧。 小陈蹲下去。 站起来。 蹲下去, 站起来。 一窜老高! 挥动手! 一巴掌扇在李巉已经有些松弛的大脸上! 这一声脆响,打得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惊! 真响亮啊! 李巉眼中的神色,由玩味,到惊异,到赤焰涌动,要喷出火来—— 不过一瞬间的事! “你敢打我!” “你敢打我!!” “你竟敢打我!!!” 李巉瞬间就暴走:“杀了他!杀了他!把这小畜生的脑袋给我拧下来!头扔到伊河!身子丢到洛河!反了天啦!” …… “天啦!”听刘昭阳讲到这里,小陈从欣赏自己昔日机智活泼的得意,渐渐有些不对味,笑容也渐渐失去,转而变成惊讶! “开玩笑吧?”小陈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我打了李林甫的儿子?狠狠地打了李林甫的儿子?” 这事我也没有映像啊! “是啊,”刘昭阳道:“粉玉楼和冶梅楼的一众仙子们,全都看到了。” 小陈:“……” 我特么好像知道我被人一路追杀千里,从洛阳到房陵的原因了…… 第227章 陈神童拳打李八郎!(第一更) 暴跳如雷的李巉大吼大叫,恨不能剥小陈的皮肉,拆小陈的骨! 可是他的随从们明显都有些顾虑。 陈神童在洛阳城中圣眷正浓,风头正劲,真把他怎么着,自己估计也不好过。 除非李八郎保证“出什么事本公子一概负责不找你们临时工顶锅”—— 可他并没这么说。 属下们片刻的犹豫让李巉更加火起,一手指着小陈一手指着众人:“你们都聋了吗?” 情绪完全失控,小陈仰视着他,伸出小手,在李巉的胸口上按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李巉忽然头重脚轻,没头没脑地栽倒在地!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酒色掏空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挣扎地想要起来,小陈却信步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小陈的小脸蛋红彤彤的,脸上的表情仍然似笑非笑,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李巉啊李巉,”小陈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我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地指点你,引导你,可你这榆木脑袋着实太愚钝!听不懂啊!” “我特么讲纳兰性德的故事,是要夸你高门子弟,家学渊源,年龄相仿,俊秀异于常人么?” “人家纳兰性德正黄旗下,八旗贵胄,却没有因为祖先的荫功,放任自流,漂游浪荡,反而刻苦读书,工于诗文——你算什么?你会什么?”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人家有清一代,词坛大家,文名播于天下,这才有底气,得天下女子爱慕——你看看你这幅尊容,女儿们爱你什么?”又是一巴掌。 “纳兰既有结发之妻,也有红粉知己——可问题是,人家那是老婆死了,才去找别人,你老婆也死了吗?啊?整天在外面种马,也不怕把你身上的脏病,流出去霍乱人间!”又是一巴掌! 众女子听他身上还有“脏病”,无不退后几步,避之不及! “我讲这个故事啊,就是告诉你,有本事,你靠自身的魅力,自然有妹子青睐于你!借着宰相公子的身份,带几个狗腿子,霸王硬上弓,那叫本事吗?还是好好回家睡你老婆去吧,别等她死了,你也‘当时只道是寻常’了!干垃圾,湿垃圾,你是什么垃圾?” 陈成口中不断涌出粗鄙之语,把李巉贬得一文不值,头上长疮,脚底流脓,身体骚臭气味浓,听得围观的仙子们颇觉畅快,可又不好意思叫好出生。 嘴上不饶人,手上也没闲着,接二连三,竟是把李巉打懵逼了,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挣脱开,直到手下人反应过来,才一股脑涌上去,七手八脚把树袋熊似的陈神童从八公子身上扒拉下来,扶起李巉,又是顺气又是求饶,李巉头发散乱,全无个人样,脸上还印着小陈鲜红的掌印。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李巉的声音在楼中回荡:“老子非得亲手宰了这个小畜生不可!——阿六阿福,关上门!阿东阿七,让他跪下!” 小陈是真的醉得不行,摇摇晃晃,嘟嘟囔囔,可让他跪,他却是不肯,几个大汉强行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跪在地上。 “行啊,小子!年龄不大,学人家英雄救美是吧?”李巉狞笑着:“老子现在便当面把这飞燕仙子收了,免得送你去见阎君之前,说未尝有人教你过人伦大道!” 李巉自觉在众人面前受辱,急于要找回场子,兽性完全被激发起来了! 就这么弄死他太便宜了,非要叫他看看,李八郎我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至于在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嘿,我就是要让你都看着! 飞燕仙子默不作声,面如土色,总算是认清了,这噩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倒不如一头撞死在立柱上,来得干净! 在她有想法之前,李巉已经钳住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让她老老实实的。 他被别人打了,受到了侮辱,那他便要侮辱女子,来找回自己的场子。 这时候,好容易安分了一会儿的小陈,开口吟道:“ 三千初击浪,九万欲抟空。 天地犹惊否,阴阳始遇蒙。 存贞期历试,佐贰伫昭融。 多谢时康理,良惭实赖功。 长怀问鼎气,夙负拔山雄。”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 李巉见小陈这个时候还不忘吟诗,着实为这小鬼头的可爱感到有趣,嗤笑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大胆!”被压在地上的小陈大喝一声,把众人给惊吓了一个激灵。 李巉嗤笑:“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 “自然——”小陈淡淡道:“是你。” “此乃圣制《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你竟敢说是胡言乱语?”小陈眼中寒芒一闪,厉声喝问。 众人面面相觑——刚想说写得不怎么样,却不想竟然是出自圣人御笔? “不学刘琨舞,先歌汉祖风, 英髦既包括,豪杰自牢笼。”小陈感叹道:“非真龙天子,断不能为此语!圣人气势之雄也!” 众人只能点头称是,虽然心中可能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咦?”小陈惊讶地看着众人:“我背圣人的御制诗,跪着背,尔等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不跪着听?” 众人心中叫苦,此人真是惯会给人扣帽子! 站了不是,跪也不是,无所适从。 钳制小陈的手却已经放开了。 小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继续自我陶醉地吟道:“ 人事一朝异,讴歌四海同。 如何昔朱邸,今此作离宫。 雁沼澄澜翠,猿岩落照红。 小山秋桂馥,长坂旧兰丛。 即是淹留处,乘欢乐未穷。” 他朗诵御制诗,众人虽然没有真的跪下,却也不得不做出恭恭敬敬、洗耳恭听的模样,耐心地等待他朗诵完。 偏偏圣人这首诗又臭又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听得在场这些不学无术的人云里雾里,不明觉厉。 小陈朗诵结束后还没完,饱含深情地回忆道:“中宗皇帝景龙元年(707年),圣人以临淄王、卫尉少卿的身份兼任潞州别驾,时间长达4年之久!圣人治政潞州时,粮食连年丰稔,人民安居乐业,又多方延揽人才,有德政,善僚属,礼士大夫,爱百姓,百姓亦深爱之!” “圣人在潞州的上党旧宫,后面建有“德凤亭”,常与潞州名士、幕僚、挚友在亭上赏景吟赋、评论国事,有识之士多归附其下,天下归心是也!” 第228章 小陈领圣命(第二更) “开元十一年,圣人以至尊巡幸潞州,途中曾写《早登太行山言志》诗,进入潞州后逗留数月,大摆酒席“宴父老”,改当年故居为“飞龙宫”,又作《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让张说张燕公写《上党旧宫述圣颂》,让九龄公写《圣应图赞》,最后下旨免除潞州百姓5年租税,赦免大辟以下所有罪犯。” “开元十二年,圣人泰山封禅归来,返程途中又绕道潞州,体察民间疾苦,再次赏赐父老。” “开元二十年,圣人第4次来到潞州,对年老者普赐粟帛,让已经征募即将开拔的潞州士兵归里,再次免除潞州百姓3年租税。” 小陈絮絮叨叨,歌颂着圣人与“潞州”不得不说的故事,听得李巉一群人既是莫名其妙,又是不耐烦,可是又不得不装作恭敬地把这故事听完。 这种假大空的故事听起来虽然没啥意思,可是却真的能给人正能量,李巉的邪欲又被压了一波下去。 这个颂,那个赞,没咋听清,就大略估计出来了: 潞州人过去十几年,基本上没咋交过税,没咋服过兵役。 那比起大唐其他地方租庸调赋税繁重的人来说,作为天子昔日的大本营,潞州人还真的蛮爽的。 小陈接着喜道:“圣人的德治有目共睹,连上天都感动之。上月,就在圣人上党旧宫的上空,出现了无色祥云,真乃天下大治,宇宙感应之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他一回扯这个,一会儿扯那个,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还五色祥云呢!我还奥运五环呢! 十九八九,就是潞州人逃税漏税上瘾了,眼看着今年的税不免了,胡编乱造了一个由头,想让圣人再给他们免个三五年的税! 别看这种事,连这些没咋念过书的大老粗们都不信,可当今圣人却深信不疑,重视无比——当然,就算他知道这是牵强附会把自然现象往德政上靠,他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这是很好的宣传材料。 李巉毕竟比狗腿子们见得多,约莫估测到了小陈的用意…… “圣人龙颜大悦,命歌诗记之,可众人之笔,皆不称圣心。”小陈自在地抚弄着干净净的指甲:“最后圣人钦定,由小陈我来作这首诗。你们还不知道我嘛,不很擅长作此类诗呀——我连上党旧宫都还未曾去过呢!” “但圣名难违嘛,小陈只能诚惶诚恐地作啦!”小陈感慨道。 这意思已经分外明显不过了——小陈我身上现在有极其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们这些不开眼的沙雕,敢动老子试试! 我只要有什么意外,追查下来跟你们有关! 看圣人不诛灭尔等三族! 有了圣令作挡箭牌,小陈的底气也膨胀起来了:“就当方才刹那间,仿佛醍醐灌顶,灵光乍现,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呀!有道是: 飞龙久驭宇,真气尚兴云。 五色传嘉瑞,千龄表圣君。 从风忽萧索,依汉更氛氲。 影彻天初霁,光鲜日未曛。 表祥近自远,垂化聚还分。 宁作无依者,空传陶令文。” 吟完之后,自鸣得意,回味无穷:“各位哥哥且看看,我这诗作得,还能让陛下称心吗?” 一群大老粗面面相觑,愈发棘手。 也不知他做得怎么样,可是满洛阳的文臣诗者都夸赞他,再看他此时沾沾自喜的样子,想来是不错的,借着这桩重要的政治宣传任务,说不定能再次得到圣人的大加赞赏,平步青云,再登高位! 难怪他如此嚣张,连宰相家的公子都敢出手殴打!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陈成献上此作之后,“飞龙久驭宇,真气尚兴云”,真龙天子早就直上九霄,统治寰宇了——可他留下来的一点点真龙之气还能凝聚成此等无色云气,蔚为大观! 看得李隆基那真叫一个“龙颜大悦,舒爽无比”,对这个小文学侍臣的宠信,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倒是本诗的原作者——“锄禾日当午”的李绅同志,虽然也飞黄腾达,却也不是凭借的此诗,毕竟他活跃的那个时候,李隆基同志已经嗝屁,嗯,驾崩好几十年了。 你把他的潞州夸得再好,他本人也看不到了啊! 小陈在这个时候抛出这张牌,李巉也有些进退两难了—— 可自己只要一退,今晚如此受辱,也没能做成仙女姐夫,着实令人咽不下这口气。 陈苌这小孩,不是一般的小孩。 若是真要做掉他,要想完完全全地抹除痕迹,尤其是现场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人多口杂…… 正盘桓不决着,手下人忽然提醒道: 陈苌身边那个黑娃子不见了! 李巉脸色一变,吃惊地发现江森真的不知何时溜走了! 却见小陈微微笑:“可能是我的诗作得太好了,实在忍不住,现在就想传到宫里,这样明日一早,圣人就可以过目了。” 李巉再次骇然! 这小子,竟然可以无视宵禁宫禁,直达圣听! 一级政治任务的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更兼之此人可以随时入宫面圣,自己虽为宰相之子,可想要见圣人,那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 如果小陈呈诗的同时,再对自己的混账事迹略提几笔,别说自己,怕是自家大人也有麻烦…… 陈成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微微笑道:“放心,只要八郎兄不再肆意妄为,陈苌是不会找你的不快的。只不过嘛——” “如果八郎兄执意要给小弟上‘生理卫生课’,”小陈声音和煦:“小弟向来大嘴巴,只怕出去会忍不住大肆宣扬,八郎兄如何英明神武,床上的雄姿如何令人钦佩,日后可能会有上百人慕名而来,为八郎兄呐喊助威呢。” 李巉:“……” “我们再对今日床上的事情讲化分成九段,找三十个说书先生,每日不停轮流的广播,听众应该不会少。”小陈笑眯眯地:“就起名叫做‘李哥奴强上飞燕仙子’,并请中书令九龄公,侍中裴耀卿公作序,你说是动听也不动听呢?” 又不是只有你李林甫是宰相,他的头上此时还有张丞相压着呢! “混账!岂有此理!”李巉大怒:“竟敢直呼家父小字!” 嗯,为什么是“李十郎”(李林甫)强上廖飞燕,而不是李八郎? “没事,等故事传开之后,”小陈答道:“众人就会发现,当事人是你,而给令尊公道与清白的。” 李巉:“……” 徒留无益! “我们走!”李巉一声令下,带着他的狗腿子们离开了。 在他身后,粉玉楼和冶梅楼的小姐姐们却为小陈献上了响亮的呐喊声! 嫁人当嫁陈十一郎! 第229章 昭阳陈苌,那时如糖(第一更) 嫁人当嫁陈十一郎—— 少年成名,俊俏多金; 怜香惜玉,行侠仗义; 机灵活泼,后台很硬; 关键是三观很正,情感专一——连他故事中的纳兰已经算是“一往情深”的典范了,可听他教训李巉的话里,似乎也讥讽了这男子“见一个爱一个”有点太轻率! 甚合我意啊! 奈何就是年龄才九岁,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在场十来个十几岁的小姐姐,无不惆怅万分! 未能勾引陈小郎一番。 见这四尺高的小孩赶走了李丞相公子,廖妈妈和飞燕仙子都过来敛衣行礼、道谢不迭。 可陈十一郎连正眼不瞧飞燕仙子一眼,嚷嚷道:“快给本公子收拾床榻,再来二两佳酿,我喝了就要睡觉了!” 小孩子熬夜是会长黑眼圈的,我明天还要进宫面圣呢! 众人:“……”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而且他这习性,难道小时候家长是把他泡酒缸里长大的吗? 李巉忌惮陈十一郎的笔杆子,此事之后许久都未曾出来寻花问柳,陈成自己酒醒之后也没啥映像,还道是自己又醉倒在妓院里了。 他也不担心失神——我特么又没那个功能! …… 时隔多年,从刘昭阳口中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道来,久远的记忆倒是被唤醒了一些,似乎自己真的动手打了李巉,喝多了下手是重是轻也想不起来了。 无怪小陈没当回事,那时节,当红炸子鸡,哪天不出入青楼伎家,与各家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也不能谴责他嗜酒,着实是伴君如伴虎,每回陪驾的时候,总是要搜索枯肠寻章摘句,战战兢兢生怕疏漏,压力山大! 一旦出宫,还不赶紧饮酒取乐,放飞自我? 大唐朝也没有别的娱乐,雄性激素分泌不够,饶是他知道女孩子是种好东西,可又没啥子欲望,只能听听歌,看看舞(你们在抖音上看假人,小陈我现场看真人),撒撒酒疯,打打人了。 看来这天真的是喝断片了,小陈我向来不打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的啊! 何况还是李林甫家的! 一想到李丞相今日权倾天下(这其实也是小陈早就知道的),只能悲叹“时也命也”。 千方百计告诫自己不讨好李老贼也不要得罪他,没想到还是犯了疏漏,酒精这玩意真的该死! 幸好自己已经戒酒一个多月了。 感慨着,注意力回到昭阳仙子身上。 算起她的年龄,那时候应该…… 十岁出头? 那天有谁是这般岁数呢? 想呀想,小陈终于想起来了。 那日他似乎的确接了圣人“上党祥云”的单,可心中压根没当回事,毕竟“粒粒皆辛苦”的李绅伯伯有一首挺出名的拍马屁的诗可供他使用,但作为重要的政治任务,即便难不倒你你也不能当场说,而是要亲切接见上党来的老乡与干部,问清楚祥云是啥子样,啥时起啥时消的——当然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还按照你既定的去写就行了。 然后就是找灵感呗,那就是去看小姐姐们唱歌跳舞了。 小陈年龄太小,赶时髦像大唐其他官员一样在家里养一群家伎也不像话,只能去找“共享女友”了。 来到每天必到的冶梅楼那片,小陈在车上便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路边哀哀地哭,问她哭什么,她就说有坏人要欺负她姐姐—— 小陈哈哈大笑说,我还以为是了不得的事,原来是强抢民女!小陈我最爱看别人强抢民女,小妹妹跟我来,我帮你教训他去! 当即牵住小女孩的手,替她抹了眼泪,欢天喜地地去教训坏蛋—— 哪知道里面给他“英雄救美”的副本提高N个难度级别,把教坊司的公子直接升级成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家的公子,让抱着打人目的去的小陈吃了个憋。(虽然最后他也得偿所愿地动上手了。) …… 时隔多年,刘昭阳依然记得当晚陈十一郎脸上和煦如春风般的小脸,一口洁白整齐的小白牙,温暖细腻的手,以及明明比自己还要矮一点,偏要叫自己“小妹妹”的故作老成。 小陈酒醉粉玉楼,她隔一段时间就要进屋里去瞧瞧,生怕他醉死过去了。 旁的姐姐们都笑话她:小妹有“心上人”啦! 夜半时小陈嚷嚷要喝水,她又是端茶端蜜水,又是递热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小陈不像其他耍酒疯的人,喝多了也不上吐下泻,也不嘟囔大呼,就是靡靡昏睡,不吵不动。 甚至他清新的时候还有些天真烂漫的话语,喝多了反而世故老成,说的都不像是小孩子的话。 “你这小妮子,没事老看我干什么?”小陈饮着蜜水,奇怪地问—— 闪动的烛光下,十来岁的小姑娘目如点漆,亮晶晶、带着一丝小崇拜似的看着他。 “陈郎君说的故事,”小姑娘问道:“说‘三位佳人三首诗’,佳人的故事都听见了,可诗在哪里呢?” 陈成哑然失笑,大觉有趣:“好个勤学善思的小姑娘!旁人都要听故事,偏你要听诗——” 纳兰的诗是能轻易说给人听的吗? 那是小陈我留着以后泡妞用的,我是不会对十七岁以下的女生说的! 毕竟这种级别的,用一首少一首。 “那我只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啊!”小陈一本正经地敲敲小姑娘的脑袋,就好像他平日教导柳绘小娘子时的口吻:“我也只说一遍,你听不听得懂,记不记得住,我都不管你!” “嗯!”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 “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 小陈不知道,小姑娘不但记下了,一记便是一千五百天,小姑娘也长成了大姑娘。 偏偏小陈不靠谱,说好的是三首诗的,吟道“当时只道是寻常”,便呼呼睡去,怎么都叫不醒。 第二日一早,小姑娘去看他的时候——却说陈十一郎早走了。 “我靠,怎么又睡到女妖精洞府里来了!”小陈吓一跳,对自己怎么来的竟然已经忘了大半,一边穿衣服,一边责怪早上来看他的飞燕仙子:“你可不要对我起什么歪脑筋啊,我可是很纯洁的!” 听到陈十一郎没跟自己说第三首诗就跑了,委屈得小姑娘又是哇哇大哭,让人误以为陈十一郎怎么着她了…… 想起年幼无知时的遭遇,刘昭阳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微笑,对外面的陈成道:“我是当年飞燕姐姐的婢女。” “原来如此!”陈成恍然醒悟,弄清她为何对当日的事如此技艺深刻了。 第230章 想给小陈一个家(第二更) 问她是不是当日十几位仙子中的一位,她说不是—— 的确,青楼中的“仙子”即便已经成为民间的笑称,可是也只有正牌主打的主子才有资格叫“仙子”的,婢女只能说是“粗使丫头”,跟仙子们的命运也是完全不同的,小时候不会安排你学什么诗词歌舞,唯一的功能就是使唤打杂,等正牌小姐每月不方便的时候,你去抵挡一下,供恩客们泄火。 易丝儿唱“我歌伊捧衣”,观众们都大笑,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里面的辛酸悲凉。 易丝儿、刘昭阳这种能从婢女转而成为“仙子”,在青楼中已经属于“涅槃重生”的那一类了。 “昭阳仙子姓刘?”陈成为何没想到这一茬,就因为她和廖飞燕不是一个姓。 “不,奴是孤儿,无姓。”刘昭阳答道:“只是燕燕姐姓刘,我才跟她姓。就连‘昭阳’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我小时候也不叫这个。” 嗯,廖飞燕也是艺名嘛,可以理解。 听她这么说,陈成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甚至有些暗暗钦佩了! 他从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观点,任何行业做到出类拔萃都很了不起! “为何取这个名字呢?”陈成问,王大叔那么爱写“昭阳”,也因为这个名字而出手相助,不会就是从王大叔的诗里来的吧?哈哈! “昭阳宫,是赵飞燕的家呀!”刘昭阳答道:“我们俩从小都没有家,所以我想给燕燕姐……一个家。” 小陈默然无语,内心的柔软被她这平易的一句话戳了一下。 由此也可以看出她们俩那种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深情。 小陈也想到江森说过差不多的话:二公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江森的家——四海为家。 “燕燕姐自小教我识字,教我歌舞,教我箜篌、古琴、玉箫——待我比之亲妹妹,也是无异了。” 廖飞燕——实际上是刘燕娘,曾对刘昭阳说,便一直当她的婢子吧!反正她也没真的把小妹妹当婢女。 只消自己一直这般红,别足够了,等自己攒够了钱,便替妹妹脱了籍,嫁与好人家,免得向她一样,风尘卖笑,一生悲苦。 可是,有自己主见的刘昭阳,并没有听姐姐的话,依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廖妈妈也不是傻子,不出一二年,这丫头出落得更胜飞燕仙子,加上飞燕“年长色衰”,已经到了可以“委身为贾人妇”的年龄,肯定不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简单的道理,刘昭阳小小年纪就懂了,可飞燕姐姐多么单纯,竟然不懂! 也难怪她…… 听了这对小姐妹的情深,掩饰自己的感动,小陈笑道:“既然你与飞燕仙子感情那么好——” 我还搭救过她呢,此次在金陵,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处处与小陈我为敌、作对? 分明是仇深似海的样子。 “唉!”刘昭阳深深叹息,语气中似乎带着无限幽怨:“陈郎君诸葛重生,相如再世,竟是不知?” 小陈心头一突! 对方这…… 意有所指啊! 尤其是这句“相如再世”,分明加重了语调,再加上那日她扮演卓文君泣诉司马相如移情别恋时凄怆悲凉的样子,格外引人遐想! …… 事实上,小陈的确不是自作多情。 自小成长在伎家的女孩子,天生比良人家的姑娘早熟。 每个人都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有过理想对象的幻想。 相国家的公子,富翁家的阔少,金榜题名的进士—— 刘昭阳喜欢的,便是那个曾得圣人盛赞“十年可为宰相”、金车银马、少年天才的陈十一郎。 可是这样春风得意的人物,敢在青楼海扁宰相公子、最后拍拍屁股啥事都没有的人物,一朝竟然也会跌落云端,颓唐落拓如凡人。 陈十一郎在长安一月未有新诗流出,闭门不出,疑似文思枯竭,江郎才尽; 陈十一郎黜落出京,将返洛阳——刘昭阳假装从陈宅路过,守候了许久,可似乎陈苌真的犯了事,来了一大群人在陈宅翻天覆地,搅了个底朝天。 陈十一郎夜奔出逃,疑似勾结陈朝余孽,意图反叛,应该是没有复起之时,出头之日了…… 各种关于陈苌的恶劣消息不断流传,直至热度下去,热搜榜上也没了他的踪迹,江湖再无人关心他的动态了。 可不知怎么的,每次听到陈苌的坏消息,刘昭阳都特高兴,内心涌出无限的喜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样“心灾乐祸”,可能一切源于,内心那个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苌不是“宰相之才”了,触怒了天子,注定永无天日了,甚至是个罪犯—— 可即便是罪犯,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楼中的姐姐妹妹们,一半是孤贫无依的可怜人家的女儿,一半是犯官罪吏的家属。 尤其是如今开元盛世,罪犯的家属还要更多一点,从小的诗词歌舞也正在服务业上派上了用场。 仙子配罪犯,风尘遇江湖,不是很配吗? 刘昭阳倒是想象过有朝一日与陈十一郎他乡相逢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可能是一个落魄不堪,任人鄙视,胡子拉碴的烂酒鬼——从他小时候就那么嗜酒便可以看得出来,说不定在旁人吟诵起他昔日的诗句时,会半骄傲半惆怅地来一句:“吾之诗也!” 可即便那时候,刘昭阳也敢保证,自己绝不会有一点点地瞧不起他,反而会关心他,爱护他,尊敬他。 就为他当日可以“冲冠一怒为飞燕”,就为他可比把敝帚自珍的诗旁人都不告诉,只说给她一个人听。(陈成:喂喂,成语用错了哈!) 她可以给燕燕姐一个家,自然也可以给陈十一郎一个家。 在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她会告诉他,有一个小女孩,永永远远都不会放弃他,孟光梁鸿举案齐眉,相如文君家徒四壁,当是典范。 嗯,就算有相如那样有朝一日咸鱼翻身,跃龙门而腾云的机会——也不会放你走的。 现代人形容直男想入非非,女孩子对他笑一下他就能想好“未来生孩子取什么名字”,刘昭阳恐怕连死后合葬在哪里都想好了。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与人家“美好”的向往完全不同! 再见面时,陈十一郎不仅没有落拓颓废,胡子拉碴,反而愈发俊俏倜傥,玉簪云履,贵气不减当年! 本也该为他高兴,没有一蹶不振—— 可气人的是! 他身边竟然伴着一个“妖冶万分”“轻佻低俗”的女人! 赤练仙子李莫愁! 每次看到他俩言笑款款,打闹调戏,昭阳仙子的肺都要气炸啦! 嫉妒使人丑陋,眉目如画的昭阳仙子,每天最丑的时候,就是见到李季兰和陈苌在一起的时候。 第231章 为小陈,跳支舞(第一更) 你不知道,当昭阳仙子看到小陈一个人英俊潇洒,临风而立时,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满都是甜甜的喜意。 那一日,看到陈十一郎登台,刘昭阳险些激动地跳起来! 再听他侃侃而谈“聂政鬼魂与嵇中散”,满满的小陈胡扯八道风格,浑似粉玉楼上那难忘的一夜,不知勾起她几多美好的印象。 她真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陈郎君,你还记得奴吗? 我便是当初你施以援手那个哭鼻子老惨的“小妹妹”呀! 几年不见,咱俩到底谁的变化更大一些呢? 可是,他旁边有李莫愁。 看到他和李莫愁在一快时,昭阳仙子的眼睛里就要喷火,胸口就要起伏不停,樱口也不受控制,满是尖酸挤兑的话语。 就连小陈提到李莫愁也不行!只要出现一个字,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啦! 气愤“却道故人心易变”的时候,她便翻出自己手录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来看。 尽管陈十一郎对自己的“变心”毫无了解。 事实上,绍生香炉二人,是邀请过她与他们结盟的。 绍生又不傻,他不会看不出,只有刘昭阳才是那个堪与李莫愁相貌匹敌,棋逢对手的花魁之选。 奈何刘昭阳心气很高,压根不接受人家的好意。 更何况,还是与他们一块对付陈苌。 尽管绍生转而物色了易丝儿,可连他家香炉都和他的意见发生龃龉,气愤自家公子没有继续用“诚意”感化昭阳仙子! 刘玄德请孔明还要三顾茅庐呢! 第一次在花船上看到昭阳仙子的亮相,香炉便拜倒在这小姐姐的石榴裙下,被迷得神魂颠倒。 故而即便公子爷当了易仙子的幕僚,他也要坚定地支持昭阳仙子! 不断地游说她: 听弟弟一句劝吧!我请我家公子替你谋划!现在还不晚! 只有我家公子的惊世才华,才能挫败陈十一郎! 事实上,与我家公子如皓月一般的才情相比,陈苌不过是区区萤火之光,哪里能及他的万分之一呢? 尽管热心肠的小迷弟香炉同学竭力劝诫,夸言绍生的足智多谋,同时也提升了他自己的形象—— 可是他怎么知道,每一次他全身心地对陈十一郎进行诋毁,无限贬低他的诗作,编排各种花边小料给陈苌泼污水时,反而引起了昭阳仙子的反感。 她是不会听香炉的话,跟绍生结盟的。 陈郎君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不好的,只是极尽妖冶的李莫愁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撩骚他。 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实力,让陈十一郎“幡然醒悟”:她比李莫愁好。 论相貌,都是天下绝色; 论古琴,李莫愁略胜一筹,可昭阳我的箜篌,那是冠绝东都的存在,李莫愁也比不了! 李莫愁善书,刘昭阳善绘。 而当昭阳仙子比肩赵飞燕,作掌上舞之时,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最魅惑众生的,再扮塞外胡姬,作胡旋舞时,没有任人会怀疑她便是来自康居的异域女郎。 是呀,李莫愁比我更会写诗—— 可是当有诗名闻于天下的陈十一郎在场时,哪需要你李莫愁出来班门弄斧呢? 如此算来,自己分明是稳胜的才对。 为何只会气恼人的小陈,偏要站在她哪一边,而不是像当年那样,牵着自己的手,言笑款款呢? …… 听着女孩子那温柔中带着幽怨,带着娇憨的小牢骚,陈成的心里既有些柔软又有点好笑。 此前的那些解释不通的东西,竟然都是这样阴差阳错地形成的。 事实上,如果小陈早一日重逢刘昭阳,又何必强行“逼良为娼”李季兰,让人家好端端的女冠来选花魁呢? 费劲心力掩盖李季兰身上那不羁的江湖气,最后关头险些穿帮,小陈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口若悬河替她圆回来——可竟然也只跟绍生易丝儿打了个区区平手。 机关算尽太聪明啊! 办专业的事,果然还是要找专业的人!再有下一次,小陈绝不会再找跨界的了! 刘昭阳说“李季兰会写诗没啥用”,这点小陈不赞同,可事实上,发现她“扮猪吃老虎”的诗才之后,小陈的确有点不敢靠季兰姐姐太近了。 她不懂行还好,诗才比小陈我抄诗的那些对象还要高,那她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小陈我是实际上不学无术,文才平平? 谎言太多,人设太沉重,让小陈好不容易遇到这些“大唐名流”的时候,不但不激动万状,反而每次都自惭形秽,恨不能躲远一点。 在小陈我切实提高自己的诗才,凭原创诗作在诗榜上打下一片天地之前,恐怕都不敢再在季兰姐姐面前肆无忌惮地闲扯了。 这一点小陈很遗憾,想必季兰姐姐也遗憾——可她要确定陈苌弟弟是一个和绍生一般无二欺世盗名的混球,只怕会更遗憾。 …… 刘昭阳是自己的铁杆小迷妹,她在金陵的大型谢幕汇演,唱了太半“陈氏”的作品,那是再合理不过了。 想到她那天被自己冤枉“剽窃”,痛斥“无耻”时那副心碎却又气氛的模样,板着个小脸说“我就要‘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要‘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模样,陈成好笑又有些难过。 这么看来,真的是自己过于武断了。 这时空除了小陈,并没有其他穿越者。可是小陈酒醉后泄露的诗太多了,看谁都像穿越者。 总算误会终归有澄清的时候,没有造成更大的错谬,再看到当年救助过的小女孩能有今天的成长,小陈还是有点小自豪。 此时,吐槽了小陈半天的刘昭阳忽然有些高兴:“陈郎君可知,今日我在东水头,演出最受欢迎的,是哪一只曲,哪一只舞?” 小陈心想:还能有什么新花样?无非是那些痛斥渣男的诗啰——很容易引起金陵大姑娘、小媳妇、老阿婆的共鸣。 君不见后世上演《铡美案》时,屡屡有入戏太深的观众,冲上台去痛扁陈世美的演员一顿,堪称“最受观众讨厌的戏曲角色第二位”。(第一?除了秦桧还能是谁?这就是不是打一顿,而是打死了。) 自诩算无遗策,可小陈是很善于套路小姑娘的:“这个嘛,我还真的猜不出来呢。” “嘻嘻。”听出外面陈成的语调从玩世不恭变得愈发平和亲近,刘昭阳也快活了一些:“你肯定猜不到!” “是一只俚曲呢!” 俚曲?这还真想不到。 难道是—— 嗯,不说名字吧,上次提的时候章节就被河蟹了。 正遐想着,刘昭阳款款地从里面走出来了。 白衣长袖,绰约若仙! 月白色的绸子下,少女的身姿无限美好。 陈成张了张嘴,合不上。 不是说在里面卸妆,换常服出来吗? 怎么还换了身演出服出来了? 你是要cosyplay月神姐姐吗? 这么清凉,也不怕冷! 第232章 青春回忆,春春笔笔(第二更) 刘昭阳冲他温软一笑,摆了一个起手式,轻启朱唇唱道: “谁动了吾之琴弦,唤奴到窗前。 流水浮舟,郎在深夜之那一边。 谁倚着吾之琴,枕梦尽,夜满月。 还以为各自两边,只能做蝴蝶。 谁令郎奴静似月? 只可在心中默念, 檐下燕,替奴飞到你身边! 谁让郎奴静似月, 各自孤单错弄弦, 风吹那帘落,见月人不眠……” 事实上,看着可爱的女孩子如此一身装扮,更兼之她刚刚吐露心声,少女情怀的触人心弦—— 陈成不觉嘴唇都有些发干了。 可是当她一开口,小陈险些喷饭,身体抽搐! 强行按捺着手心的颤抖,小陈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显露出来。 刘昭阳轻歌曼舞,少女娇柔的腰肢和纤细的肢体将舞蹈之美展现到了极致,难怪金陵的大姑娘小媳妇爱到不行,女性天生就更擅长欣赏美好的事物。 刘昭阳也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笑问:“陈郎君以为如何。” “我觉得的吧,”陈成伸手掐着自己的嘴:“整挺好。” 刘昭阳看他有些言不由衷的样子,颇奇怪,不是说此曲是陈郎君最心爱之俚曲么? 为何不见他惊喜万状的表情? 难道是自己唱得还不够好,跳得还不够美? “此曲言颇浅显,曲颇奇异,”刘昭阳问:“是陈郎君所作吗?” “不是!”这种没必要掠美:“是周笔畅!” “……”刘昭阳寻思没听过此人,但从名字上看应当是一个才情横溢的纯爷们。 事实上小陈也记错了,歌虽然是笔笔唱的,词曲作者是小柯老师才对。 虽然这首《谁动了我的琴弦》经过了自己毫不走心的“大唐本土化”,“的”改成“之”,“你”改成“郎”之类,可与此时的诗歌相比,还是有些骨骼清奇。 身在大唐的刘昭阳,脱口而出一首周笔畅的歌,甚至不知哪个好事者还给编了舞,这难道还不够令人瞠目结舌吗? 嗯,花榜第二名的刘昭阳,唱着超级女声第二名周笔畅的歌,在南京赛区大受欢迎——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此曲是燕燕姐的最爱,”刘昭阳道:“是从冶梅楼的姐姐们口中听来的。她们说,那时候陈郎君登楼,必持铜鼓,铿锵敲之,慷慨歌之,大醉乃归!” “燕燕姐一听便爱它极了,她还亲自编了这一只舞,也教了我,”刘昭阳深情忆道:“今日把它跳与陈郎君看,也算是燕燕姐当日蒙陈郎君搭救的些许谢意。” 虽然刘昭阳的话很感人,可是小陈一想到自己当年在青楼里,喝醉了酒,把春哥、曾哥、笔笔、凤凰兄弟、筷子传奇的歌乱唱一气的情景,还是感到格外丢人。 事实上,在现代的时候,小陈也是痛斥华语音乐、华语影视江河日下中的一员,更对早年间的选秀歌手中性、杀马特风欣赏不来。 尤其是笔笔,认为她情商低,声音粗,实力不提也罢,堪称是歌手节目数季来实力垫底中的一员。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在大唐待久了,回想起春哥、曾哥、笔笔,竟然倍感亲切,甚至怀念起自己的青春来。 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是开元天宝间一代人的回忆,春哥、曾哥、笔笔就是他们这代人的回忆。(格调稍低的样子。) 在文艺大繁荣的开元盛世,小陈不像在现代,完全不缺高雅文化啊! 音乐,能听李隆基御制的;歌,能听李龟年三兄弟的;诗,有那么一大帮大神乃至小陈“自己”的。 我特么就要低俗啊! 我要寻回我美好的记忆啊! 越俗越好! 不要说春春笔笔曾哥了,谁当我面唱一首《野狼disco》,我能当场与他认干兄弟!杠杠的! 旁人不知陈十一郎内心的空虚苦闷,当“大俗即是大雅”来解读,加之“中间比划一个郭富城”之类的令人不明觉厉,不但不鄙夷他,反而认为是魏晋名士风范! 高! 实在是高啊!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小陈,又成了落拓江湖的吊丝,在房陵接触的,不是耕田种地,就是“哥哥妹妹好哇”的俚曲,内心又重新向往起高雅来! 我想念《倾杯乐》! 想念李龟年真假音无缝切换的高音! 想念长安洛阳的繁华与奢靡! 再听春春笔笔曾哥的歌,反而回想起前世的吊丝,两世吊丝,倍感尴尬,想到发达时的荒诞,更加尴尬。 可是当错愕感消退,回味刘昭阳甜甜的嗓音,仙味十足的舞姿,仍然不啻于美的享受,可比笔笔录音师版的鸭嗓好多了,微微笑道: “昭阳仙子有心了!飞燕仙子也有心了!” 终于得到了他的赞赏,虽然没即兴赋诗一首,可刘昭阳心中还是有点甜:“原先,我是觉得,此曲某些地方似有可商榷之处,可无论如何改,都失了原本缠绵的情意。燕燕姐也对我说:陈郎文字,巧妙极则若拙,浅白至然悱恻,缠绵如斯,当不可删一字。” 咦?刘燕娘这大姐,倒是有些见地啊! 关键是夸人夸得很动听! 小陈不觉来了精神,腰杆也笔挺了些,刘昭阳要是习得她姐姐七分本事,不至于小陈我从来不打女人都有些想打了。 不需要鄙视笔笔的歌,事实上这首歌客观看来,的确颇得古意,甚至连“月”“蝶”都是压的古入声韵,小柯老师还是有点门道的。(小柯和纳兰一样,也是满族人) 这歌被青涩期的笔笔拖累了,事实上后期的现场版算很不错了,女中音很动听。 刘燕娘知恩不忘,还盛赞小陈,小陈有些高兴,便关心道:“刚刚忘了问了,燕燕姐近况如何?可曾匹配良家,嫁得良人?”刘昭阳不还说“出道”就是为了好好打拼,给姐姐一个家嘛。 刘昭阳眼中一丝怨愤,无言片刻后,直视着陈成,语气平静一字一顿道:“绿珠只有死坠崇绮楼,岂有活入人间道之理?” 陈成笑容一滞,心头如刺。 西晋石崇的歌女绿珠,为感激石崇之厚恩,跳楼自杀以保节。 听刘昭阳的意思,一旦身在青楼,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不将你压榨干净,妈妈们怎会放你出去安生呢? 只怕名噪一时的飞燕仙子,自己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免不了被人侮辱,可能在二十余岁的高龄仍然发挥余热,可能不堪委屈,赴死保节——可是绿珠尚可说感激石崇,青楼女子们,即便身死,又能为谁保得清白呢? “花榜上的‘仙子’们,”刘昭阳话里带着讥意:“身价最高,便是在花榜夺魁之时,并无意外。” 事实就是这样,陈苌们刻意回避的便是,当花榜揭晓排名的时候,“榜上有名”的仙子们,迎来的并不是春风得意,御马游街—— 而是妈妈们终于可以通过竞价,好好在初出茅庐的她们身上,赚取最大的一笔了。 刘燕娘曾经没有例外,刘昭阳以后,也不会例外。 第233章 陈郎且来内室见(第一更) 是啊,在古代,即便是在女皇武则天时代,或者“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杨贵妃专宠时期,女性即便才艺再高,也很难避免成为男性的附庸。 而对广大平凡庸俗的男人来说,什么“精神”“灵魂”“情感”都是虚的,肉体才是最实在、最具诱惑性的东西。 越是“财大”,越是“气粗”,越以蹂躏糟蹋女性而自豪。 睡到了花榜上的女子,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似乎滋阴补阳,不知有多大的妙处。——可人家之所以登上花榜,凭借大部分的是才情。 为何到了这些大人物的手中,又完全只在乎色相了? 呜呼哀哉! 提到这个话题,刘昭阳明显有些不快,又隐到内室去了。 对于想法更激进的小陈来说,他能在大唐看到的种种天道不公之事,更多。 奈何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白衣,对天下大势那是丝毫影响不到的。 明知道便在此时此刻,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丑恶事,可又能怎样? 装作不知道吧。 就好像刘燕娘,自己能救她一次,可却救不了第二次。 还是那句话: 谁让你是一个风尘女子呢? 误入歧途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悲惨的命运了。 “我到了年纪,廖妈妈想来也会给我举行一次热闹‘夺标’大会吧!”内室的刘昭阳半是自嘲半是讥讽道,目睹自家姐姐的遭遇,自然对所谓的“妈妈”颇有怨念。 飞燕仙子看到妹妹与自己相似的遭遇,想必也是心有戚戚。 只是她未必有幸遇到打抱不平的少侠了。 此刻陈成都感觉有些心酸。 “不过呢,”刘昭阳忽然语调变了一下:“我从来没有当选过任何一地、任何一届的花魁,故而廖妈妈待价而沽,这一年半载不会拿我怎样的。” 起码要等升值之后才好出手。 “怎么可能!”陈成有些意外:“依我在洛阳伎家多年出入风月、眠花宿柳的经验,凭你倾城倾国的才貌,足以鹤立鸡群,脱颖而出了!” 怎么会一届花魁都选不上? 难道是自从小陈我离开洛阳之后,洛阳青楼的等级体系彻底崩坏,群雄并起,仙女辈出? 听小陈说多年“眠花宿柳”,刘昭阳忍不住暗啐,可听他夸赞自己的才貌,又不由得甜甜的,心情大好笑道:“因为我参加的历届比赛,‘难免’出现各种状况,最终‘憾负’呀!” 掉链子? 每一回都掉链子? 听她戏谑的口气,陈成恍然间似乎明白了! 装的!她很会装! 因为知道一旦自己成名走红,廖妈妈就会拿她开刀,所以她每次都会玩“失误”,比如—— “唱歌跑调忘词?”陈成问,那日听她唱错《胡笳十八拍》,还道是她实力未济,可是从她后面的表演,堪称是“汉诗小能手”了,怎么会在汉末最出名的女诗人最出名的诗作上出错呢? 竟然是演出来的! “嗯哼。”刘昭阳答应着陈成,可俏脸上却浮现了绯红。 是的,在洛阳参加各种花魁评比的时候,明明实力很强,粉玉楼的实力也今非昔比,给予的支撑很多,可她就是能在很多匪夷所思的关节上犯错,影响评价,比如忘词,跑调,跳舞的时候脚抽筋—— 每次都演得很像,失误了还很委屈,连廖妈妈都被她高超的演技所蒙蔽,无可奈何之下,以为是“洛阳的风水有毒”,不适合她的第二任“亲闺女”发挥,这才打发她南下,先在扬州、金陵的花榜比赛中积累一下荣誉。 本来嘛,即便在金陵赢得了花魁,廖妈妈更看重“本地荣誉”,回洛阳之后也不见得会拍卖她。 而且她第一次在久别重逢的陈十一郎注视下表演,肯定也不想出糗。真要失误也可以留在后面的日程。 可谁知道,当“表演”成为一种习惯,有极大的惯性,而且陈成在场,她也有点紧张: 明明她并不想跑调,可还是好死不死地跑调忘词了! 这只能说,有些人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 现在陈成认为是“主动失误”,刘昭阳很高兴他会这么想,自然不会主动坦白自己是真的出糗啦! 嗯,一定要让陈苌觉得,我唱得才是最好听的! 只是这次回洛阳后,要是得知到了南方她仍然是“死性不改”,廖妈妈肯定又要好一通骂了! 只是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不会再害怕,因为…… “陈郎君,你进来一下罢!”刘昭阳语气轻软,唤陈成道。 “嗯,干嘛?” “进来就知道了!” 陈成挣扎着起身,脚都有些盘坐麻了,往前走了两步,问道:“那个,不会不方便吧?” 刚刚刘昭阳换轻羽衣,跳了一首周笔畅,那服装,跳舞的时候足够惊艳好看,可太清凉了,要到内室狭小的空间里独处,就有些尴尬了。 刘昭阳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轻笑道:“没事啦……我已经换好衣服啦!” 这还差不多! 即便对方可以不拘小节,可作为正人君子,男女之防还是要注意的,这也是对人家小姑娘的尊重。 可是当小陈绕过屏风,向里面看去时,脑袋却瞬间“嗡”了一下,瞠目结合道:“你……你……你管这这叫——” 换好衣服了? 还不如穿刚刚那身羽衣呢! 只着素色的亵衣,难不成是要玩“仙人跳”,马上有几名彪形大汉跳出来,擒住小陈说我意图不轨? 刘昭阳不敢抬头看他,颊飞双霞,咬着嘴唇道:“奴也没有别的意思,想陈郎,念陈郎,未曾想,尚能此间遇陈郎!” “奴是不知,金陵别后,得无再见陈郎啦!” “奴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己的,”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身躯都在颤抖:“只是想——”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合门声——应当是刘昭阳的婢女婵儿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婵儿”的名字,也是刘昭阳从陈十一郎的诗句“千里共婵娟”中给她取的。 刘昭阳跟陈成谈了这么多前尘过往,既是吐露心声,也是拖延时间,拖到宵禁将至的时刻,陈苌别无去处,只能留宿南楼,陪伴她了。 楼外,月色正美,中庭如湖面一般。 满树的桃花含苞欲放,叶嫩枝青。 远处还能听到秦淮河上摇桨的声音。 刘昭阳等了半晌,没等到陈成的回应。 第234章 禽兽不如的小陈(第二更) 微微抬起小脸,却见小陈苦着一张小脸,格外纠结的样子。 “陈郎君是有什么顾虑吗?”刘昭阳轻轻问,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奴属意陈郎,那是从很小很小就开始的事情啦。奴这出身,也不求得与陈郎长相厮守。陈郎不碰,终也为恶人所害。相比较,还不如——” 少女低下头去:“只望陈郎莫以奴为轻贱,奴……早已想的很好了。” 陈成踟蹰良久,听她这么说,自嘲一笑,转过脸,对上少女盈盈的双目:“何来轻贱之说呢?” 拍拍身上,一摊双手:“陈苌从青云跌落,孑然一身,些许虚名,也快要消耗殆尽啦!此刻境遇,却是连大多数中人都有不如!能有如妹子你这般才貌超然的姑娘青眼,陈苌无限欢喜都来不及啊!” “可是,如果昭阳你只因为昔日的一日之交,就贸然出此决定,颇不理智!” 刘昭阳理智不理智不得而知,破不服气倒是肯定的:“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与陈郎相识的时候,便知陈郎是怎样的人,虽然时隔多年,却也不见改变!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我也知道,一旦此夜郎去,便再无契机!” 因此,昭阳仙子把门也锁上了,窗户也封住了,只要小陈不化身禽兽,她是不会放他走的! 小陈愈发头痛,是的,在他眼中,刘昭阳不过是中学生一样的小女孩,可是人家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小小年纪历经世事,早熟早慧,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了。 她执意如此,那是撞上南墙也拉不回来的。 再讲两句,估计妹子恼羞成怒,“你是不是不敢”“是不是不是男人”都要冒出来了。 陈成知道跟执拗的妹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很多事情也都是现实逼出来的由不得人,刘昭阳自觉无法改变命运,不被现实折磨到面目全非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那还不如将自己交给心仪的对象。 陈成正是因为知道这背后的无奈,所以即便他内心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却无法让自己趁人之危。 好在自己还有一道“免死金牌”。 小陈我,还未成年呢!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不是不能。”小陈摊手道:“实在是我还没有这个功能。” 刘昭阳:“……” 五年前你就这么说,五年后还这么说,骗鬼呢! “你已经长大了,可小陈我还没有长大呀!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是个宝宝呢!”奶声奶气卖个萌,无理取闹就要用最无理取闹的方式来应对:“昭阳仙子不怕的话,等一个一两年,待小陈长大吧!” 刘昭阳:“……” 陈成指了指外面封闭的门窗:“凭这些就想困住我,未免太小瞧我‘铁臂水上漂’的能力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妹妹,咱们有缘再会!” 说着,退后几步,奋力冲刺!冲着窗户,奋力将自己抛向空中! 噼啪声响! 南楼年久失修的木窗不堪小陈这阿姆斯特朗螺旋加速地一撞,果然被他破窗而出! 只不过,南楼南楼,既然是楼,那便是二层咯! 小陈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栽落楼下,重重落地,只听得他“哎哟”一声。 刘昭阳惊呼出声,慌忙去看,却见小陈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腿在止疼。 电视剧上楚留香、陆小凤来去如风,何等潇洒,偏偏小陈我跳窗,就似母猪跳河…… “你真要出去我还能不给你出去吗?活该!”刘昭阳啐道,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小陈看她探出头来了,仰着脸冲着她笑:“不用担心,损坏的东西,我一律照赔!” “你呀,莫要太悲观了!这么偷摸着一夕露水有什么意思?我向你保证——”小陈把胸膛拍得山响:“无需多久,我还会风光杀回洛阳的!管保无论是谁,是宰相家的公子,还是廖家的妈妈,都不能逼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未来的日子,阳光灿烂着呢!” “话就说到这,既然你说相信我的人,就该相信我的话。时间不早了,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去也!” 还没等刘昭阳说话,小陈已经捂着伤腿,一瘸一拐却仍飞也似地逃走了。 刘昭阳怅然若失,可是想起小陈那番话,心里又有些暖暖的。女孩子爱幻想,想象那些光明的事情,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边又说自己是孩子,一边仍是故作老气横秋状,叫人家‘小妹妹’,你呀你呀……” …… “啊啊啊!啊啊啊!”小陈一边奔走,一边嚎叫。 不是因为跳楼受伤了,那些都只是硬伤,猛烈地疼一段就没事了。 只是因为…… 刚刚他真的色心大动了! 燥火烧身了! 尤其是不经意间的瞥见,看一眼月亮就要“嗷呜”着化身为月夜狼人啦! 可是他不能,明明眼前的是“领家有女初长成”,可是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当年在粉玉楼外,蹲在路边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你又如何下得了手? 禽兽与禽兽不如之间,当然要选择禽兽不如啦! 做英雄嘛,就是要怀着高尚的情操、无私的情怀去做,一旦在这过程中起了邪心,让事情变了味,那么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满头大汗地回到了旅店,江森见他的尊容,奇怪问:“二公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看着像是打家劫舍去了!” 衣服破了一些,头发上还插着木屑,冲回屋里的声势,好像后面有一百个喊打喊杀的群众追他一般。 “何止啊!”陈成感慨道:“差一点点我就没经受住考验,趁火打劫了!” 江森不懂,又问:“怎么还在流鼻血呢?” “不流不行啊,”小陈抹了一把鼻子,拘一把血:“我现在必须要泄泄邪火,否则一想的话,就要自燃了!” 呼唤江森给他打了冰凉的井水,连续洗了两次冷水澡,才终于做回了正人君子的小陈。 …… 小陈回想自己的“辜负”,小陈想着是不是再抄一首诗给人家聊表一下歉意啊! 嗯,还是算了吧,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已经害得人家姑娘郁结了好几年了。 轻易还是不要用那种一往情深的句子去撩拨人家了。 说实话,有这么优秀的妹子喜欢自己,小陈有些自得的,只是也知道那是种种的巧合造成的。 就自己写首诗吧! 以小陈自身的才华,不至于让人家倾倒。 第235章 小陈登金陵凤凰台(第一更) 次日一早,陈成侍从王维老师,到瓦官寺拜谒璿上人,顺道观摩顾恺之亲笔的“维摩诘像”。 东晋时在此地以建寺,掘地挖到古代的瓦棺(就是挖到了陶制的葬具,看来是一座古墓),所以就称瓦棺寺了,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开始觉得“棺”不好听,给它把名字替换掉了。 如今瓦官寺的璿上人,是王维老师仰慕已久的得道高僧,两人对坐谈佛,甚为投机。 陈朝的时候,俗家跟小陈一样,出自颍川陈氏的智顗大师,在南岳慧思禅师处参学后,率领约30人前往陈朝国都建康弘传禅法,驻扎瓦官寺,讲《妙法莲华经》。智顗的佛法,最终形成以“一念三千”和“三谛圆融”为中心思想的独立学派,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台宗了,也称法华宗。 这是汉传佛教最早创立的一个宗派,后人也尊瓦官寺为天台宗的祖庭。 小陈一方面对佛法一知半解,另一方面知道在当今天子的治下,谈佛也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听王老师二人严肃专注地谈“一切事物都由因缘所生,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像貌;空与假同一……” 越听越玄,越听越晕乎,半途中悄悄溜走,跑去登凤凰台了。 南朝宋元嘉年间,有三对怪鸟飞到瓦官寺来,谁也叫不上名字——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啊! 朝庭也认为“凤凰栖息”是瑞相,就建了这座凤凰台,山也改称凤台山了。 小陈登临送目的时候心想: 这个时候,崔颢还没有写《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 李白也没有登金陵凤凰台,模仿崔颢写“凤凰台上凤凰游”。 那我要是先把《登金陵凤凰台》写出来呢? 崔颢写《黄鹤楼》的时候,反而是模仿小陈我的诗来写了; 李白到黄鹤楼的时候,发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等他再来凤凰台时又想写诗,又发现“崔颢有诗仿不得,小陈之诗在前头”——何其有趣! 哈哈哈哈! 可是吟诵着“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和“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两句诗—— 长安,洛阳,又勾起了他的无限遐思。 虽然号称“颍川陈氏”,可事实上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家乡了,如果不是老爸陈兼突发奇想要辞官回故乡隐居,“颍川陈氏”搞不好就没几个人住在颍川。 对小陈来说,洛阳,就是他的家,长安,就应当是他实现理想的归宿处。 只是,家和理想,遥远得都像是异时空的存在一般。 就好像遥远的前世,他也回不去了一样。 兴尽悲来,越发感慨《黄鹤楼》与《凤凰台》二作光照千古,谁堪匹敌。 …… 前文似乎出现了一个Bug—— 刘昭阳从洛阳来,操着洛阳口音,“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小陈当时就应该听出来,倍感亲切才对。 可事实上,小陈在那时,除了感慨刘仙女的美貌,口音方面并未引起他的过分关注。 因为,所有花魁都是洛阳口音。 或者更确切地说,叫“洛阳正音”,李季兰也不能例外。 古代自然没有“普通话”,但共同语言还是有的 夏、商有“夏言”; 周、秦、汉有“雅言”(当然“雅”本来就通“夏”); 南北朝以后叫“正音”; 到明清叫“官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可无论历朝历代都城在哪,均以洛阳读书音为唯一标准(明清除外)。哪怕是皇帝,为了办公、交流的需要,也必须学习并熟悉洛阳读书音,否则很难和以读书人为主体的文官队伍进行有效的沟通。 唐昭宗时的李涪,编著《切韵刊误》就说:凡中华音切,莫过东都,盖居天地之中,禀气特正。 宋代陆游、寇准、陈鹄等都说过类似的话:中原惟洛阳得天下之中,语音最正”。 当然,“正音”是洛阳读书音,倒不是今天的洛阳话或者河南话,要是满口的“恁叫啥?家住哪忒呀?”读起古诗来,既不押韵,也会引人发笑。 举个例子说:武则天老奶奶时期,考密小能手侯思止读书很少,毕竟他只需要会揭发举报别人就行了。他就属于“普通话”讲不好的那种人,只会讲长安方言。(为何不读书连“正音”都讲不好?因为读书人都是照着音韵书上来练正音的嘛!) 有一次,他在朝堂上跟其他大臣侃大山,说到“猪”—— 按标准音“洛阳读书音”,应当读成“雕”,可他却按长安的发音读成“zhu”,闹了很大笑话,被大臣当场狠狠耻笑,武则天听说后也忍俊不禁,笑个不停,认为这哥们着实太“老土”了。 后世总有粤语方言区对古老的粤语十分自豪,优越感十足,更兼之有“特殊技巧的念诗小能手”梁逸峰背书,认为粤语是最适合念诗、最有文化的语言,国粤双语的电影动不动就“粤语好评,国语垃圾”之类的弹幕。 事实上,小陈到大唐一看: 乖乖,广东人张九龄自己都是用“洛阳正音”写诗,而不是用粤语啊! 毕竟粤语的音调太复杂了,“洛阳正音”也就五个声调而已。肯定有很多字是对不上的。 张九龄是韶州人,有讲粤语有讲客家话的,这两种话都比普通话读起诗来更押韵是肯定的。 但写诗,只用洛阳正音。 诗人们写诗用洛阳正音,那唱诗的姑娘们,自然也要用洛阳正音,要不然会不顺口。 也只有慕莲儿唱到“长干行”这种地方民歌的时候,才会用到金陵本地的方言。 亏得大家还有一种共同语言,使得从长安而来,往桂林绕了一圈回来的王老师,和金陵土生土长的璿上人,两人聊的全是“真空妙有”之类高深莫测的话题,却依然能聊得格外投机。 小陈回来的时候,两位佛法精湛的高人刚刚结束一轮的参议,见陈成闷闷不乐的样子,王老师也知道他是因为近有印刷坊被封、远有长安失意之事而消极沮丧,便开口开道他道: “上人外人内天,不定不乱,舍法而渊泊;无心而云动,色空无碍!不物,物也;默语无际,不言,言也。” “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与上人神交已久啊!” 陈成听到王老师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那一套佛家智慧来开导他,心想: 原谅小陈我太过世俗,功名利禄这些,暂时还看不通透。 别的不说,光“色即是空”这一条,如果不是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话,昨晚险些就破功了。 可是王老师蹉跎了半生,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也看开了——以后“不做奢求”,反而得了更高的位置,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嗯,也有道理。 陈成感谢王维老师把自己跟这老和尚谈了数小时收获的“佛理”简单概括给自己听,省得跟老和尚交谈时连《妙法莲华经》都没看过,被对方耻笑。恭敬地冲王老师施了一礼:“多谢恩师点拨。” 王老师虽然不咋教自己写诗,但是很热衷拉自己信教。 第236章 小陈心中赛西施(第二更) 也冲璿上人行了一礼:“多谢上人指教。” 虽然老和尚并没有对小陈说话,可王老师不是说了对方“不言言也”嘛,不说话,说的就是最好的话,小陈感谢你没有叨扰小陈的耳根。 看着窗外的春景,王老师一时间诗兴勃发,起身道:“玄关大启,德海群泳,时雨既降,春物具美!” 应当以诗记之。 鉴赏了顾恺之的真迹,不愿班门弄斧,但诗还是可以作的。 王老师提笔作了一首《谒璿上人》: 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 事往安可悔,馀生幸能养。 誓从断臂血,不复婴世网。 浮名寄缨佩,空性无羁鞅。 夙承大导师,焚香此瞻仰。 颓然居一室,覆载纷万象。 高柳早莺啼,长廊春雨响。 床下阮家屐,窗前筇竹杖。 方将见身云,陋彼示天壤。 一心在法要,愿以无生奖。 上人的禅房外,春雨淅沥,万物新生。 老和尚手持竹杖,轻履木屐送王老师和陈成离开。 王老师了了拜谒“大导师”的夙愿,也是时候启程离开金陵,返回长安述职了。 这是王老师此生唯一一次踏足南方,以后要想重逢,听他训令,必须要北返——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小陈一时有些伤感,王老师却慰藉他: 你还年轻着呢,在四方闯荡游历,正好有一番作为。 无论什么时候,长安等着你回来。 为师也在长安,等你回来。 …… 告别了王老师回到旅店,却见季兰姐姐正收拾行李,也要返回湖州了。 李季兰笑说要“锦衣夜行”,悄咪咪地回去,还做她的女道士去。 这“花魁”的瘾也过了,强烈的“表达欲”也满足了,对比之下,还是当女冠来得逍遥自在,就让“李莫愁”成为金陵的一个传说吧。 还好,湖州不算远,待小陈解决了绍生这个混账,再到湖州一游,去季兰姐姐的道观逛一逛,说不定她们那里还有不少漂亮的女道士小姐姐呢。 至于花魁的两万钱奖金分配,按理是五五开的,但是小陈认为季兰姐姐抛头露面,牺牲更多,三七开吧,多的两分算是支援你们道观建设了。 从季兰姐姐身上可以看到,女冠的道观才是大唐女子文艺发展的未来,青楼各种限制太多了,还有许多腌臜事。 参考金陵的花魁大选,以后小陈我举办一届“大唐最美师太”的选拔,想必也是能吸引一波关注的。 李季兰被他的“创举”逗得乐不可支,一想到没有了小陈、江森聊天解闷,也有些舍不得他俩。 小陈说那你就不要跟我推辞奖金的分配了,雇好一点的车马,配俩保镖,免得我俩担心你。 之后,昭阳仙子的婢女婵儿也来拜访,告诉陈成: 姐姐要北返洛阳啦! “昭阳仙子也要走了吗?”陈成有些意外道,还以为粉玉楼会不会在秦淮河开一家分店,一边培养新人、向主基地输血,一边稳扎稳打,称霸洛阳服务业呢。 说到这个,婵儿有些气鼓鼓的,没好气道:“还不都怪陈郎君!” “怪我?”小陈莫名其妙。 “你把南楼的门窗都撞坏了,我们住哪里呀!”此话一出,李季兰和江森纷纷侧目,不知道陈成搞什么鬼,把昭阳仙子家的门窗都给拆了! 陈成:“……” 好吧,似乎是这个道理。 婵儿并没有经历过小陈粉玉楼大发神威,胖揍宰相公子的英雄事迹,反而对到金陵来以后,昭阳姐姐一片痴心,陈十一郎横眉冷对,映像深刻。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尤其是昨天,昭阳姐姐都送上门了——他还不要,这多伤姐姐的心啊! 陈成无语,怎么我经受住了考验,展现了正人君子的风范,没有一个人称赞我,反而每个人都责怪我!连江森昨天帮忙回忆了粉玉楼的情景之后,都说二公子“可惜了”,软玉在怀,佳人青睐,正是求之不得的啊! 辜负昭阳仙子一片痴心,渣男! 小陈:你们这都是什么价值观…… 我是有婚约的呀——柳家有没有登门退亲,并侮辱“小陈是个废物”,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奖金中又分出一部分来,让婵儿带回去,弥补昨日小陈毁楼破窗的损失,另外,陈公子我还赋诗一首,一并带回,再次向昭阳仙子致歉。 昨天那种情况,只要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是肯定不能上的。 但是你要考虑刘昭阳这种出身背景,自己和姐姐的遭遇,思考问题的方式肯定也是有些偏激的。 万一她没觉得小陈全身而退是正人君子的做法,反而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够,吸引不了小陈动心,还令小陈瞧她不起,以后自暴自弃,开启交际花人生——咋办? 谁还没经历过青春年少,谁还没有对纯洁的爱情产生过向往? 暂时既不能破灭人家的美好憧憬,也不能利用少女的无知趁人之危,说渣男,那便渣一下吧! 婵儿回去之后,对刘昭阳说带了陈十一郎的诗回来,刘昭阳仍然对小陈昨日的落荒而逃怀有幽怨呢,打开一看,却是啼笑皆非,诗云: 花未全开柳未垂, 容颜如雪细长眉, 月明舞袖飞。 貌堪延寿抽毫写, 刘奭悔夸绛掖衣。 仙秀天宫难觅见, 姿仪世上复何谁? 小谢笔端滞, 陈王步履迟, 心说君兮君不知。 中心愁绪情难解, 赛他梅雨时。 西子五湖随范蠡, 施朱傅粉说相思。 初春时候,花还未全开,嫩柳也没有垂下枝叶,可是你的容颜青春正好,雪样白净的脸庞,细长秀气的眉头,月下独舞,舞袖翻飞,何等优美。毛延寿见到了,也要打起精神、取出画笔细细描绘(毛延寿因为王昭君不给贿赂,故意给人家画了三颗痣),汉元帝见了,后悔当年因为夸了王政君的镶着绛色边的掖衣,选了人家当皇后。(汉元帝当太子时宠姬病逝,闷闷不乐。王皇后挑选了王政君等五人,乘太子来拜见宣帝时,叫人悄悄地问太子:“这几个宫女怎么样?”太子一个也不感兴趣,勉强答道:“其中一个还可以吧。”当时王政君坐得离太子很近,又独独穿了一件与众不同的、镶着绛色边缘的掖衣,就以为是指她,王皇后立即令人将王政君送进太中,当上了太子妃,以后生了汉成帝,很是草率和巧合。据传后来汉元帝见了出塞前的王昭君,勃然大怒:有这么好看的妞竟然大家都瞒着我!后人还编了《汉宫秋》之类的戏剧。) 天上难寻觅,人间又有谁能媲美呢?即便有谢朓的妙笔,也会停滞,如七步成诗的曹植,也迟钝,只因为“心说君兮”,而你却不知道。千丝情结,比“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还要夸张。我在想,西施随着范蠡泛舟五湖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涂脂抹粉,因为即便她那样的容貌,也想在心上人面前保持最好的状态,一诉衷肠。 “写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刘昭阳哭笑不得,再回去看每句开头的那个字,连起来却是“花容月貌刘仙姿,小陈心中赛西施”,一时又是情思百般,叹道:“你呀你呀,总会搞些新花样!” 第237章 神雕侠侣的故事(第一更) 小陈脑海中无数精彩的情诗,都是看各种烂俗言情剧时被狂轰滥炸后记下的。 什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什么“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什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大唐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有场合写啊! 按说随便挑一首给刘昭阳,都省得费心思。 可小陈现在并不是要泡人家,万一又出现“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令小姑娘情根深种的诗,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自己写,一方面有“诚意”,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小陈的诗写得太好,对方爱上自己嘛! 嘿! 对于小陈来说,进行了四五年的长期封闭训练,原创出声律和谐、像模像样的诗,是可以做到的。 可想要和大唐土著一样,写得传神写出精彩,仍然困难。 但要是这种“藏头诗”“打油诗”,那是分分钟十首八首不在话下的。 只要愿意,可以无限地接着写下去。 控制一个度,太长了就没有意思了。 “小陈心中赛西施”后面就没有再写。 刘昭阳看看诗下的一行字:昭阳妹子在陈苌心中不啻仙女,仙姿毕生难忘,不敢亵渎。 祝:越来越美,开心每一天!洛阳见!笑脸/笑脸/笑脸/ 刘昭阳越看越是无语,对于小陈“弃她而去”的恼恨,总算是轻了一些。 斜倚栏干,望着乌云遮月,遐思千般。 洛阳见? 不知会是在什么时候?到那时,又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呢? …… 赠出了一首在表面上看起来颇有料的“诗”,小陈煞是得意,意犹未尽。 刘昭阳要走,小陈赠了诗,而且真的是“原创”的; 季兰姐姐也要走了,也给她来一首类似的? 呃…… 还是算了吧! 季兰姐姐这方面是行家,小陈是不敢在她面前献丑露怯了。 不写诗了,那还是讲故事吧! 原本不是预告说要在怪谈榜上连载正版“赤练仙子李莫愁”的故事吗,看现在的形势,这故事看来是胎死腹中,无法与金陵读者见面了。 私下里还是能聊聊的。 …… “却说那李莫愁手掌刚要碰到程英后心,一瞥间见她颈中系着一条锦帕,素底缎子上绣着红花绿叶,正是当年自己精心绣就、赠给意中人之物!” “不禁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日的柔情密意瞬息间在心中滚了几转,心想,陆展元这渣男虽与何沅君那小贱人成亲,心下始终没忘了我,这块帕儿也一直好好放着。他求我饶他女儿,我却是饶是不饶?” 小陈看到了好几个穿越之后能全篇默写《红楼梦》的,很受大姑娘小媳妇喜爱,实话说嘛,《红楼梦》这本皇皇巨著,小陈压根没看完…… 好,肯定是极好的小说,甚至在中国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是红楼梦上的那些诗,也真的是够差劲的,不放在书里,单拿出来读,真是不行…… (喂,小子别狂妄啊!你不会倒背如流《红楼梦》就实话说!扯什么人家的诗不行?再不行也完爆你!) 相比古典名著,小陈更熟悉的肯定是金庸小说啊! 每个版本的演员表我都能给你细数出来。 书嘛,也没咋看全…… 不影响我讲得好听!毕竟我还能二次创作嘛! 陈成口中这位“赤练仙子”,明显与李季兰完全不同,惹得季兰姐姐连连白眼。 这个李莫愁本想与陆展元共浴爱河,却没想到被陆展元狠心抛弃,自此身心大受打击,因爱成恨,性情大变,几乎杀尽陆家满门—— 哪有这样的女道士? 完全是你胡编乱造的嘛! 胡编乱造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用季兰我心怡的化名,不是要我难堪嘛? 这臭弟弟去见了刘昭阳一面,回来对对方的评价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季兰姐姐我竟然—— 沦为了反派??? 看着季兰姐姐气鼓鼓的眼神,小陈一摊手:“不能怪我啊!这故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刚好名字跟你一样——原本打算借你的‘名人效应’,反正你又不是真叫这个名字……” 李季兰依然伐开心。 “其实呢,这位赤练仙子也是可怜哟!至情至性之人,终究走不出情网,成了偏激嗜血之人!”小陈感慨道:“有道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首《摸鱼儿·雁丘词》,长长出现在李莫愁的口中,是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创作的一首词。 他俩差不多是出于同一时期的人,看来李莫愁还挺赶时髦的。 传说十六岁元好问,在赴并州应试途中,听一位捕雁者说,天空中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其中一只被射杀后,另一只大雁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殉情而死。元好问被这种生死至情所震撼,便买下这一对大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叫“雁丘”,并写《雁丘》辞一阕,记述此事。 原本小陈赠给刘昭阳的诗很得意,可对比元好问名作,一下就被爆得渣都不胜,一时间十分沮丧。 想想元好问十六岁,自己也十四岁了——真实年龄,在世上已经前后活了四十年了,还不知道哪一天,能凭自己的实力,写出万人传颂的诗句来呢? 他自己心知肚明,李季兰却反复念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数遍,仿佛她真的是李莫愁化身,最后慨叹一声:“端的好句!情思绵绵无尽矣!” “是的!我也赞成!” 小陈向冷不丁说话的人看去,吓一跳:“靠!老哥你啥时候跑来了?” 只见李季兰江森二人身后,“小红帽头号拥趸”不知已经站立多时了。 “我啥时候来的?”小红帽哥自己也闹不清:“从武三通爱上自己干女儿的时候来的?” 陈成:“……” 你特么听得还挺全…… “不得不说,陈郎君每一次的故事虽然参差不齐,”小红帽哥感慨道,在他看来除了“小红帽”别的故事都不大好听:“可是每一次讲故事时念的诗都是极好的,堪称‘念诗之王’!” “噗!”小陈差点喷饭,念诗之王那不是赵本山嘛,“九八九八不得了”啥的。 还有,你小子别给小陈我乱扣帽子啊!我可是敏感人物,最烦跟这些“王”啊,“皇”啊的绰号联系到一块了。 听完李莫愁的故事,小红帽哥有些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那养鸡的少年杨过,以后是怎样的。”他道:“我有种感觉,他日后有一番作为。” 小陈心想:季兰姐姐关心李莫愁的结局,偏江森和你都关心杨过的后续——果然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就是不同的! 第238章 告别金陵,迈向扬州(第二更) 神雕大侠杨过可不有作为么,襄阳城下,把蒙古大汗蒙哥都给射杀了。 当然了,蒙哥是谁你们不知道—— 跟开元年间的大唐人讲中原会被游牧民族吊着打,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合乎情理的情节应该是我们大唐吊打全宇宙才对。 见陈成今天似乎讲尽兴了,不打算继续讲下去了,小红帽哥稍显失望。 太可惜了! 不仅这个看来要太监的杨过故事,陈十一郎的怪谈榜如此离奇好看,里面的大多数故事,怕都没有下文了。 唉,天杀的周县令,干嘛非要跟我们黎民作对呢? “呃,你是说,”小陈听了小红帽哥讲述了一番自己的想法:“我把书交给你,你想办法帮我出?” “正是!” “可是,周县令已经严正警告过了,”陈成说明着此事的不可行:“不可以再公开印刷这种捕风捉影、妖魔鬼怪的怪谈了。” “不过公开印,”对方答:“可以偷着来嘛。” 陈成:“……” 嗯,哥们你还真是一片热忱…… 也对,看样子你小子也不差钱,有财力支持去做。 成不成两说,但有这份心当真是很好的。 小陈便将从印刷坊拿回来的底稿交给对方,小红帽哥如获至宝,虽然他早就贿赂工匠师傅们,偷看过好几遍了。这小陈也知道。 “稍显缺憾的是,”老哥感慨道:“有的故事没有听陈兄弟亲口讲述,有的虽然出自陈兄弟口中可结局并不令人信服,有的故事没有了下文——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我自己动笔开始续写了!” 陈成大乐,哎哟,觉得作者写得不行,然后想要自己亲自写—— 最早一批网文作者都是这样的啊! 其心可嘉!其勇可嘉! “尽管去写好了!”小陈慷慨大方道,反正除了嵇康那个是他原创,大多数作者另有其人,而且以前的民间故事本来就是你抄我,我抄你,你改我的,我改你的,这么得来的。 “我给你写一份字状,就说怪谈榜的所有内容,小陈全权交予老哥负责改编、出版、发行了!”虽然在古人这里注定赚不到“版权费”,不过小陈还是很高兴。 万一日后有销路,他又能打起将怪谈榜和孟浩然集、陈十一郎精选集捆绑销售的主意了。 当然,就故事本身来说,例如这些故事中出现的诗,本来就是挂在陈十一郎名下,依然算是扬名了。 “我来写!哎,老哥,大名是什么?”陈成准备写“认证书”,要用对方名字,之前似乎是说,哥们姓“金”的。 “哦!姓金,”对方答:“名羽龙,字易安。” 陈成:“……” 你小子确定没跟我开玩笑? 金庸、梁羽生、古龙、黄易、温瑞安、李清照,被你一个人占全了?(李清照:这里有我什么事???) 想要落笔写对方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能把这几位全占了,你肯定是一个写书的能手啊! 注定要红! 与点娘一度爆红的“辰机唐红豆”先生有一拼。 可是真写下对方名字“金羽龙”的时候,小陈又忍不住吐槽:“金兄的名字取得这么‘大’,难道朝廷没有找你麻烦?” 还“易安”呢,我怕你又是“金”又是“龙”的,安稳不了噢! 小陈我特么名字都叫人畜无害的“猕猴桃”了,还被杀手追杀到天涯海角呢! 要不然我建议你改改,叫“金龙鱼”? “这有什么大的!”金龙鱼,啊不,金羽龙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叫这名字的多着呢,太俗!我准备改了一个文雅一点的名字,叫‘秀贤’。” 小陈更惊讶:“来自星星的你?呃,哥,听我的,咱不要叫新罗人的名字,就金羽龙挺好的……” 送走了即将踏上写手之路的金羽龙,小陈无限感慨:把怪谈榜交给这哥们去改编,只怕最后都成了“小红帽”的风格,“开元怪谈榜”变成“开元童话”噢! 嗯,格林童话里的故事,本来就是很黑暗血腥暴力,动不动把巫婆装进满是钉子的铁桶从山上滚下去之类,改成纯净版,天真无邪也挺好的,老少咸宜。 可能也…… 更加利于过审?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把金陵的几桩事收尾之后,陈成三人小队也要暂时拆开了。 李季兰原本真的要“锦衣夜行”,宵禁一开就从陆路出发返回乌程的,可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来了一堆死忠粉来相送“花魁”。 各种签字留念后还是走不了,无奈小陈给她又雇了一张花船,顺秦淮出城,离开了金陵再走陆路吧。 有的李莫愁粉丝一直跟在岸上行走,十分难舍,还打听李莫愁啥时候再回金陵办“演唱会”呢!当真是: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了。 李季兰回想这次出来的遭遇,荒诞中又带着一丝幸福,冲着岸上和人群一起的小陈江森连连挥手,船影渐渐隐去。 送走了季兰姐姐,小陈二人也要奔赴下一站。 江森问去哪里,陈成答曰:“扬州”。 没听见绍生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嘛。 我们没有十万贯那么多,但与季兰姐姐三七分了花魁奖金两万钱,应该也还算小赚一笔。 “并没有!”江森给二公子算账说,在金陵雇工匠、印小报、出怪谈、诗集白给……其实很费钱。 而且基本上还没等到书籍赚钱的时候,就已经被周县令查封了,前期的投入全打了水漂。 最后还给了不小一笔的遣散费,合计起来,也就勉强维持一个不赚不赔的状态而已。 陈成一呆: 这么说来,我特么在金陵搞了这么一堆名堂出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啰? 唯一的收获是,看来江森的算术水平又有提高,没有更进一步的原因,就是小陈我把“一次函数”“三角函数”等核心科技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告诉他。 还是那句话,以后谁跟我说黑人出不了数学家,我跟谁急…… “扬州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大城,”小陈道,自古以来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成都历来是中国两大经济中心,唐朝更是扬州城市发展史上的极盛时期:“里面人多眼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被仇人发现,又对我们尤其是本公子不利,我决定隐匿我‘颍川神童’的身份去。” 在金陵,因为人人都知道陈神童能写诗,善写诗,最后消耗了他不少存货,最后还大多没派上用场。 “那你想要用什么身份去呢?” “诗人我早当腻啦!”小陈兴致勃勃道:“这一次,我想当个——” 侠客。 第239章 侠客小陈的twins组合(第一更) 对于二公子从年少时就一直心心念念的“侠客梦”,江森的确无法理解。 因为在他看来,长安那些银鞍白马、任性妄为的游侠们,分明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是反派才对。 只能说,这是二人的观念冲突。 尽管江森已经是陈成口中“最接近自己理念”的人了。 首先,啥玩意是“侠”? 最权威,也最为人熟悉的自然是司马迁先生《史记·游侠列传》中的论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看上去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但在他之后的班固,思想就正统多了,说“意气高,作威于世,谓之游侠”,而且这些目无法纪的家伙还“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 具体到本朝,高足李渊起兵太原的时候,大侠盛彦师率领他手下的幕僚宾客,从汾阳加入李渊的团队,为夺取隋都长安立下了不小功劳,被授予“行军总管”。李渊父子占领长安后,召“五陵豪侠”与“侠少良家子弟”前来效力,“縻以好爵”。 因此,在大唐开国的时候,侠客是很吃香的,大侠真的可以像《大唐双龙传》中的寇仲一般参与争霸天下,小侠也可以混个朝廷公务员当当。 这导致大唐的侠风一直很盛,古代最出名的侠客大多出自大唐,什么虬髯客、红拂女、空空儿……关键是连大唐战神李靖也成了“风尘三侠”中的一员,以后又跑到封神榜里秀了一把,可能武侠没搞头,转战仙侠了吧。(封神李靖就是唐李靖的讹误,商代应该没有这种“奇怪”的名字。) 甚至还有了“理论”,比如中唐宰相李德裕的《豪侠论》,谈论唐代豪侠们的侠义精神,盛称“气盖当世,义动明主“,尊为“非常之人“。是继司马迁《游侠列传》的序言后,又一部重要的理论著作。 各种咏侠客的诗也是大唐蔚为大观啊,除了李白《侠客行》,王维王老师的大作似乎更胜一筹: 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长安的少侠们多得数不胜数,每天饮酒取乐,胡乱吹牛,动不动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确让在长安生活的人都很头疼,江森就曾经在大街上险些游侠儿们的走马踏伤过。(在同一时间,他家二公子的奔马在正差点误伤别人,不“侠”而“侠”。) 天子可能也觉得大唐的“少侠”太多了,所以就下了一系列改“府兵制”为“征兵制”的诏书,并在里面号召少侠们,你们不是整天闲得没事干吗?你们不是一身武艺吗?你们不是自带银鞍白马吗? 正好啊,去大唐的边疆建功立业去吧! 朕的宝藏—— 啊不!朕的高官、厚禄、万户侯爵位,正等着你们呢! 一时间许多少侠都跑去当兵去了,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也好了不少。 连王老师的《少年行》,也还有下文,咸阳游侠们参军后的故事,写得同样精彩: 少年行其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其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瞧,忽悠了这帮傻小子们变废为宝,建功立业去了。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系统是从北宋开始写的(《越女剑》是短篇),事实上唐代之后别说游侠,武将的社会地位都在急剧下降,反而没啥真正的游侠,基本都是小说家杜撰了。 但小陈就是这样一个被武侠小说忽悠的傻小子,明明在此时游侠儿是令大众反感的,可他还是想要体验一把侠客的感觉。 之前不是年龄小嘛,现在终于年龄终于够了。 之前在长安,到处都是少侠,搞不好就被少侠团群殴了;到了南方,应该没有那么多侠客,正是陈少侠步入江湖的天时地利之时! 就连“人和”,我不也有江森这个搭档嘛! …… “好吧,即便你所说的‘侠’跟我所说的‘侠’不一样,可咱俩,也没必要打扮成现在现在这个样子吧……”江森指着自己二人的装扮,不大像游侠,反而更像农夫——长安的那些游侠,那可都是身穿绫罗绸缎,肩膀上再搭一只潇洒的鹰的。 小陈倒是对自己二人一身粗布衣服的打扮很是满意,尤其是窄衣窄袖,再打上绑腿,很有几分侠客潇洒干练的样子。听江森说起长安的游侠,不值一哂:“他们那些都是样子货而已,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次元的。穿成他们那样,打架都不方便,搞不好还被自己满身的佩饰弄误伤了。咱们这一身‘劲装’,才是干实事的样子。还有就是……” “咱们在金陵,因为我为虚名所累,出去都要有排场,露面都得精心装扮,太费神费力费钱啦!就这样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挺好的。”陈成感慨道。费神费力还在其次,费钱费“诗”那是真的。 虽然一说他陈苌的大名,人尽皆知,很有面子。可也意味着无时无刻都要写诗,连遇到周县令那种不学无术的都要拿诗出来,太麻烦了。 咱那点诗还是省着点用,最好从今天起,你连本公子“认识字”这一点都不要说。 咱们就这样,一萧一剑,行走江湖。 少侠嘛,腰悬长剑,那是少不了的,既是装饰,也是防身武器。 小陈就在铁匠铺中打了一把铁剑,取名“大宝”。 “全称‘大宝剑’?” “不,”陈成纠正:“应该叫‘大宝天天剑’!” 江森:“……” 看着二公子精心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江森又看看自己的武器,委屈道:“为毛你是‘一萧一剑’,而我要拿这么长的玩意?” 陈成给江森打造的是一柄木柄镔铁枪,足足有八尺长,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 就是走出来恐怕有些惹眼,而且挺沉的。 “哦,我不是觉得你更配这杆大枪的气质嘛!”陈成细数赵子龙七进七出、罗成冷面寒枪的事迹,说得江森很是受用,重是重了点,但似乎挺值得。 “可是,带着这么件‘凶器’在身上,我怕我们连路上的关口都过不了啊!”江森提出更现实的问题,不能光顾着好看啊。 “包起来不就完了嘛。”陈成翻了翻白眼,取过枪来:“而且,咱们不用的时候,枪头还能拆下来,你说本公子这么设计,实用不实用?” 江森:“……”我觉得不实用!打架的时候万一枪头扎掉了——没有枪头,捅不死人啊! “No!No!No!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兄嘚!”小陈摇晃着手指:“别那么暴力!什么捅啊,死啊的,咱们又不是落草为寇,单纯防御性武器。还有你不是练的棍法嘛,有没有枪头并没关系。” 说着,将棍子一端插在行李包裹中,另一端插在小陈的书箧上…… 完美化身为扁担! “瞧!非常实用!”小陈称赞道:“还发现了隐藏功能!” 江森:“……” 别装了……这不是你本来就设计好的嘛…… 陈成顺手把沉沉的镔铁枪头扔到了包裹里。 江森叹口气,挑上他没有枪头的“大枪”串起的行囊,二人离开金陵,由水路往扬州去。 …… “二公子,你说这次去扬州,因为是‘大城市’,故而不想招摇,让别人知道身份,传回长安洛阳去——”江森问:“隐姓埋名,那该叫你什么啊?” “陈成呗。”陈成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换回自己的真名,而不用叫“陈猕猴桃”了,喜极而泣,倍感亲切。 “呃,有区别吗?” 陈成:“……” 似乎……区别真的不怎么大。 “那这样,”陈成琢磨一下道:“咱们俩现在已经是一对侠客了,怎么着也该取个威风凛凛的大侠的名字了!” 江森一听有些来劲,他听了二公子“魔改”版的瓦岗英雄的故事,对什么“单雄信”“王伯当”“程咬金”之类一听就是大英雄的名字很是崇敬。 只要不要叫“秦叔宝”就好——加上小陈的姓,那又成了陈叔宝了。 有了陈叔宝,才有了秦叔宝,有了秦叔宝,又换回了“陈叔宝”,那特么就循环无止尽了。 叫啥好呢? 江森喜欢的隋唐英雄肯定不靠谱的,人家真实历史人物,都还有子孙后代呢,一听就知道你是胡编乱造的。 郭靖?那我叫陈靖?还不如直接叫“陈靖仇”呢! 杨过?那我叫陈过,字改之?我特么又没翻过什么错。 张无忌不错,古代有魏公子无忌,本朝也有长孙无忌,可是“无鸡”似乎不是很好…… 光是大侠的名字两人就始终达不成一致,更不要说组合名了。 “算了!就这样吧,我叫蔡卓言,你叫钟心同,咱俩的组合就叫‘twins’吧!”小陈实在是想不出辙了,最后道,“反正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嘛!” 江森想了想,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还真挺好的,唯一的问题是: 为毛我是钟心同,你是蔡卓言?咱俩能不能换一下? “蔡卓言”果断告诉他:不行! …… 通过便捷的水道,二人很快便抵达传闻中“天下之盛,扬为首”的扬州地界。隋唐之际,扬州的确是全国最大的经济都会,也是最发达的国际港口城市。“市桥灯火连霄汉,水郭帆樯近半牛”是对扬州地区贸易往来、商贾云集景象的写照。 在此之前,小陈讲述的《广陵散》的故事中,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把扬州和广陵混为一谈。 在小陈的观念中,广陵就在扬州啊,不就是个古称嘛。 其实这是个误会,扬州是扬州,广陵是广陵。 起码在小陈故事中讲到的南北朝时代的“扬州”,是一个大的行政区域,包括今天江苏的长江以南地区和整个浙江,都是扬州。扬州就是江南的代名词。 而首都建康也都是在“扬州”里的。 隋朝灭了陈朝后,把扬州州治设在江都,唐朝又将扬州大都督府移至江都,从此以后,扬州之名专属于江都或者说广陵了。 好在那天听小陈讲故事的人,都是听个乐,并没有人与他仔细计较。 而且经过大唐这一百多年,大部分人也接受了那边就是“扬州”了嘛! 无论名字是啥,这里现在是天下繁盛之地,是不争的事实。 唐代扬州繁盛的原因,自然因为地处长江和大运河交汇地带,区位优势、水运条件就好比是如今的上海。 如今大运河邗沟段的起点就是扬州,历经“扬州第一拥趸”隋炀帝的疏浚、整治,到唐代已经成为沟通长江、淮河流域的纽带,也是通往长安、洛阳的重要水路。 唐代时长江流域的经济地位就已经相当高了,扬州和益州(成都)作为两大经济中心,甚至要超越北方的长安、洛阳,成为全国工商业和贸易发展最为繁盛的地方。后来安史之乱北方的经济基本上处于崩溃,正是依赖以扬州为首的南方税收支撑,才让大唐起死回生。 但是这么座大城是怎样衰落的呢? 都怪潮水啊!潮水对唐代扬州地区的水运和商业贸易意义重大。 在隋唐前期,杨州是长江河口的顶点,河口湾水面开阔。 李白有诗说:“ 我来扬都市,送客回轻舠。 因夸楚太子,便睹广陵潮。” “广陵涛”就好比是钱塘江的涌潮。由于扬州城下是长江泥沙淤积而成的三角洲平原,土质松散,本是不利于建立海船停泊港口的,但是有潮水,在涨潮时刻,扬州城下的通江河道就能够达到船舶进出的水深。 可随着泥沙淤积、沙洲并岸,河道束狭,潮水无法上溯至扬州城,不仅影响了扬州地区作为海港的地位,运河随之出现淤浅难行的情况。扬州城水环境的恶化,导致后世像唐代那样具有恢宏繁盛的景象再未出现过了。 很不巧的,小陈和江森到此的时候,运气就没有李白来的时候好,船无法直接开到城里。 两位大侠只能登岸步行。 第240章 陈少侠力战歹徒!(第一更) 在城外的酒肆中,刚刚成军的“Twins双侠团”歇脚暂作消息。 早春时节,风景不错,春风吹来的花香、泥土草木清香,更兼之美酒飘香,令人心旷神怡。 米酒酿制新熟,店家动手压榨酒糟来沥出酒水,小陈还未曾引用,心中已经泛起一番甜意。 正所谓: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开元十四年春天,李白离开金陵赴扬州,临行之际,朋友在酒店为他饯行,写了这首脍炙人口的《金陵酒肆留别》——情形应当与此差不多。 唯一遗憾的是,给李白压酒的是漂亮的小姑娘,给小陈压酒的却是…… 老汉干枯皱巴的老手。 呜呼! 但是李白那时候往扬州“欲行不行”,小陈我却已经抵达了扬州,这一方面却是我胜了!哈哈! 小陈煞是得意,可一想,不对啊,说了从现在起要当侠客,还提诗作甚! 不提不提!店家,筛二斤酒,切二斤牛肉,一只肥鸡!本少侠要大快朵颐! 当穷酸诗人就是没有大侠这般潇洒! 江森提醒他:吃牛肉是犯法的! 牛牛那么可爱,是用来耕种的,怎么可以吃牛牛? “蔡卓言”少侠虎目一瞪:就是犯法才吃呢!犯法才显得侠客的豪迈! 江森:“……”还有,你不是说你戒酒了么。 陈成反问:我都戒了好几天了,还不够么?你再挑毛病,我要退团单飞了。 好在酒肆中并没有违法食材,如果你嫌老汉的米酒不够甜,可以加价给你加黄糖。 另外还可以喝茶汤。 别的东西——不好意思,就没有了。 酒肆中就两个老夫妇,老汉压酒,老婆婆提着一桶茶汤在酒肆外向来往的行客兜售,就是她口中的“雨花茶汤”似乎不是很受欢迎,没见几个人买。 小陈感慨:不是小陈我嗜酒,不爱喝茶,着实是因为唐代这种喝茶方式接受不了,将采来的茶叶蒸熟、捣碎、拍打成饼状,茶叶经长时间的煮熬,其汤色、滋味、香气都会受到影响而不佳,如果再不过滤去茶渣,看起来就是黑乎乎的,真是不讲究啊! “唉,真可惜,兹逢盛世,天下太平,都安居乐业去了,一路上竟然一个坏人都没有!”陈成感慨道。 江森道,咱们一路坐船来的,这登岸还没一刻钟呢,怎么可能遇到坏人。 “此言差矣!”陈成摇着手指:“一般来说,在武侠世界里,大侠在船上会遇到挑衅的水手,几番忍让之后,大打出手,教训得坏水手心服口服;上岸了,也会一不注意,被小偷摸走钱包,然后一个跑,一个追,拼命跑,拼命追,还要踢翻集市上每一个摊铺……” 正感叹着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似乎老天也听到了小陈的抱怨,附近真的起了冲突! 那卖黑乎乎茶汤的老婆婆,终于兜售了几碗茶出去—— 七八个汉子,每人喝了一碗热茶汤,计价一碗两文钱,几个人听完价钱哈哈一乐: 这老太婆,怕是想钱想疯了! 大爷们喝茶,在哪里都是一文钱一碗!买三碗赠五碗才对! 你敢要这么贵,黑店无疑! 不由分说,摔了茶盏,推到老人,拳脚伺候! 茶桶中的茶汤汩汩地泼了一地。 “好个贼老妇!今天我等便要为民除害,叫你长长记性!” “这么难喝,还好意思要钱?不要你倒贴就不错了!” 一时间尘土飞扬,拳脚翻飞! 陈成看得目瞪口呆! 不会吧?我说“没有坏人”的话说早了? 这帮人立即跳脚了? 说的这些混账话还如此老套! 酒肆中的老汉张口欲呼,却又犹犹豫豫,难以决断。 周围过往的人有观望的,却大多神情冷漠,没有反应。 “真是荒唐!”陈成、江森同时拍案而起,寻找各自的武器。 陈成看了一眼剑,并不取用,伸手抽出江森的长棍,气势汹汹地往几个欺凌老弱的汉子冲去。 “哎——”江森看看二公子的铁片剑,欲言又止。 “放开那个老婆婆!冲我来!”陈少侠雷霆怒喝,长棍扫去,一个专注踢人的渣滓脚下趔趄,跌倒在地! 刷刷刷舞了几个棍花,颇有少年黄飞鸿的风范! 几个汉子见提长棍而来的小陈贸然杀出,俱是吃惊,惊疑不定,看看地上失去抵抗力的老太婆,再看看小陈,果断向小陈扑过去! 数人合围小陈却也不怕,毕竟只有自己一人握有兵器! “噗”得一声长棍捅出,扎在一人小腹上,腹部剧痛,捂着倒了下去。接着倏地抡出,打伤了一人手臂,左突右挡,三下五除二,竟是把数人飞速打翻在地! 每个人都捂着伤患处,嚎呼不止! 江森本来还要助力二公子,见此情此景,又惊又喜! 没想到二公子的功力竟然精深到如此地步! 陈成看看自己手中的长棍,也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自己武艺竟然这么高了! 裴将军的棍术果然不俗! 七八个成年汉子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一时间不由得飘飘然。 少侠的第一步就这么迈出了。 正要伸手慰问仍伏在地上的老婆婆,忽然从路边跳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呔!哪来的狂徒!竟然在此行凶!” 小陈看看自己,看看棍子,看看周围倒下的老婆婆和其他人,十分莫名其妙: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没有人看到,小陈我是行侠仗义的吗? 周围人都看到了啊! 正要解释,那少年却满眼火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小陈,不由分说,拔出腰间长剑,当胸朝小陈刺来! 陈成吃了一惊,这少年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小,却如此莽撞! 本不至于担心,可他那柄剑上却是寒芒闪烁,当是一把利器! 被这玩意捅一下估计要凉! 挥棍将长剑一拨,自己向后跳开,双手握住,与对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小兄弟,你是不是刚来没弄清楚状况,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光天化日行凶,我亲眼所见!好狂徒!吃我的剑!”少年怒喝着,又挥舞着长剑向陈成砍来。 陈成施展裴将军十八路棍法,一杆长棍舞得虎虎生风,撞击到对方的剑身上,当当作响。相持了一阵,小陈却是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精通武艺,劈砍的招式也十分业余,接着自己武器长度的优势,对方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幸亏刚刚拿了江森的棍子,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你连小陈的身都近不了,哪能伤到我的半根毫毛!” 第241章 大战契丹郑公子!(第二更) 得意之间,有意卖弄,“引蛇出洞”“二郎担山”“苏秦背剑”——什么花哨用什么,不多时把那少年逗得呼呼喘气,渐渐地劈砍不动了。 见此情形,陈成才想起二人打起来的缘由来,收起逗乐的心思,长棍一抖,点在少年握剑的手上。 “咣当”一声,铁剑落地,少年捂着被击痛的手背,跳脚不已! “好啦好啦!说了是误会嘛,我可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好人呢!”小陈说,别着长棍在背后,伸出去扶半坐起、一头雾水的老婆婆:“你看,我不但没有打这个老婆婆,我还要救她呢!” 少年本来渐渐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看他去扶老人,不由得又是无名火起,“噌”地捡起长剑:“好狗贼!欺人太甚!” 这下陈成当真不高兴了! 见义勇为是好事,小陈我也是支持的,可你见义勇为一点脑子都不带,就不对了! 舍了老婆婆,躲过他不分轻重的一剑,小陈连连后退,对方却把剑舞得跟花一样,让小陈根本没有招架的时机。 将他引到一旁后,陈成作势要转身逃窜,对方大喜,正要上前一剑刺上,陈成却当空跃起,脱离他两米开外! 调整长棍方向,转身刺出! 长棍一端正中少年面目! 一声闷响,少年竟然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死活!”对方屡次使用杀招,像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饶是好脾气的小陈此时也有些火了,干脆给他一个“回马枪”,教训教训他。 让他知道,手持凶器还如此不知轻重,很容易误伤别人的! 像小陈我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就知道掌握分寸,刚刚的力道掌握的刚刚好。 幸亏没有装枪头,要是装了,已经一枪扎穿阁下的猪脑了! 小陈正感叹着自己的侠义风范,还没有潇洒三秒,四周响起数声惊呼:“公子!” “少东家!” 一下子冲出一群人,有两个跑去扶起锦衣少年,又是掐人中,又是搓脸蛋。 另一群人夹枪带棒,将小陈团团围住! 靠!我捅了马蜂窝啦! 怎么打发一波,又来一波,没完没了啦! “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家公子行凶?” 小陈满心荒谬中带着怒气: 搞什么鬼! 我才要问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呢! 你们家公子冲我行凶时,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中间一个人发号施令:“不要跟他废话!将此人拿下,待少东家醒了交由他处理!” 众人听令,喝声如雷。 “你们敢动我家公子试试!”江森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终于也抽出长剑,和陈成站在一起。 陈成感叹了一声:没想到“Twins双侠”刚一成军就遇到这破事! 叹口气道:“你们家公子没事!这里面全是误会!你们等他醒了,我们当面对质,就可水落石出了!” 说话间,锦衣少年在俩家丁的忙活下,悠悠转醒,打眼看到持剑握棍的陈成二人,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打死!” 就又晕了过去! “靠!”陈成江森二人齐齐发声。 “既然少东家有令,那兄弟们——上吧!” 陈成江森对视一眼,交换了兵器,为今之计,只能奋力一战了! …… 半柱香后,陈成手指弹着铁剑,铮铮作响,拧着眉头,有些不大相信:“真是这样?” 江森杵着长棍,站在他身边,脚下全是不出三招,被江森一棍子扫倒在地哇哇惨叫的锦衣少年的狗腿子。 江森的这么多年的棍法没有白练,尤其是打这些个个比他矮不止一个头的人,简直跟大人打小孩一般无二。 钟心同少侠秀棍法的时候,蔡卓言少侠只需要站在背后,弹着剑,哼着“Moscow没有眼泪”就好了。 “句句属实,十足真金呐!少侠!” “这么说来,”小陈把双手一摊:“打你们打得不冤啊!” “是是是!少侠所言极是!求求你们!尤其是这位黑铁塔少侠,莫要再打我们啦!” 陈成:“……” 对于这几场打斗,颇为无语。 锦衣少年姓郑宝旦,乃是扬州城巨富郑万里家的公子,家里是做跨国生意的,只因父亲常年经商在外,家中无人敢教导他,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 但是郑公子前番随父亲去长安周游了一遭之后,喜爱上了游侠的作风,奈何和陈少侠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太平盛世,犯罪的成本太高了,还不如金盆洗手好好过日子呢! 坏人们都改行了,郑公子想行侠仗义往哪里去? 郑公子提着宝剑在扬州城转了整整十天,一个坏人都看见! 气得他大发雷霆,怏怏不乐! 没办法,演呗! 郑公子比起陈少侠的优势就是:有钱,任性,人多势众。 想行侠仗义还不简单? 我们帮你把舞台搭得好好的! 一开始,从家丁们找一拨人扮演恶棍,又雇了路人,假装是被欺负的—— 出门的时候就指着“案发现场”道: 公子,又有良民被人欺负了! 郑公子见状大喜,英勇上阵,自然是大发神威,赶走了“恶棍”,维护了正义,围观群众们纷纷鼓掌喝彩——就连群众都是花钱雇来的。 可是郑公子也不是大傻子,在一个月“惩治”了八十个小偷,四十个大盗,二十个采花贼,十个诈骗犯后,他越发觉得: 自从自己成为“游侠儿”之后,这扬州城的坏人也变得太多了啊! 简直成了蝙蝠侠的“阿卡姆城”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更要命的是,自己打来打去,好像都是同一拨人,连服装都没有变! 发现了猫腻的郑公子自然又是一番大发雷霆,拳打脚踢,手下人也只能对“诈骗事实”供认不讳。 可是郑公子已经习惯了每天殴打三个犯罪分子的侠义生活,要是不让他行侠仗义也实在闷得慌,加之在扬州城里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影响很是不好。大家就专门在城外给他搭了一个台,每天上演不同的“罪恶”: 今天是大食国商队被抢劫,郑公子从天而降,杀死四十个歹徒,帮助商队挽回损失; 明天是扬州知府打印被盗,郑公子抽丝剥茧,追查出元凶,寻回打印; 明天可能又是契丹国的战事,郑公子一人力战百万大军云云…… 今天是十三,场面比较小,只是拯救一个卖茶老婆婆而已,郑公子本来就兴趣缺缺,提不起精神,偏偏他今天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还被不开眼的小陈出手打断,他能不火冒三丈么…… 第242章 不能要钱不要命呀!(第一更) 难怪酒肆的老汉看自家婆娘被群殴,连说话都不敢—— 他俩本来就是郑公子雇佣来的专业“群演”。 不说他婆娘,就是他自己也要隔三差五挨郑公子和手下人一顿胖揍的。 不白揍! 揍一次郑公子给一贯钱呢!那是卖多少碗茶汤、压多少盏酒汁才能换回来的? 这会儿老汉生意也不做了,抱着媳妇又是喂水又是安抚,委屈巴巴。 小陈怪问:你俩老夫妇看着也一把年纪了,安分守己做生意不好么,这种钱恶少肯给,你俩还真敢要? 老汉委屈道:一开始是不愿,但后面看别人也赚这傻少爷的钱,不赚白不赚。反正都是走走过场,随意糊弄的,老夫妇俩有年龄、性别的优势,都不用化妆,甚至场地和道具都是现成的。 可是近些日子来,敷衍浮夸的表演郑公子已经不满意了,都必须真打,打得越惨郑公子越高兴,行侠仗义起来也更有满足感。 陈成:“……”要不我怎么说,这郑公子和郑家狗腿子揍得不冤呢…… 眼看着郑家人的拳脚是越来越重,老头还扛得动,老太婆是越来越吃不消了,上一次就说不演了,别为了一贯钱的出场费,把命送掉了,不值当。 陈成:“……” 你们还知道疼啊! 既然已经赚了不少了,身体也吃不消了,还不知道收手,人性的贪婪呀! 老头抹眼泪,看看郑家如狼似虎的那群下人和喜怒无常的郑公子,不说话。 陈成恍然大悟,这是怕惹毛了郑公子,变“假打”为“真打”! 小陈既是同情又是好笑:“你这老汉,幸亏这次遇到小陈我,要不然即使‘假打’,老婆婆也非得受重伤不可。” 就算不敢不接着演,你也可以替你老婆上阵么! 言外之意,是讥讽老汉自己能“扛得住群殴”的话,都这时候了,还要吹牛。 “这位少侠看来是行走江湖的,不读书卷,”老汉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小陈不是“读书的料”,道:“今天这戏码,还非得我媳妇演不可……” 陈成本来都不打算跟这俩糊涂老头老太说话了,听他这话,还挺“骄傲”,又是啼笑皆非。 这掌故的确不是扬州人的话,不一定知道,但此时一本《广陵耆老传》上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晋元帝时期,有一个老妇人每天挑一瓮茶水到市场上卖,市民们争相购买。但是瓮里的茶水却丝毫不见有减少。老妇人把卖茶水得来的钱施舍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有人对此事很诧异,把她抓到牢狱里。在晚上的时候,老妇人举着茶瓮和茶碗,从窗户里飞走了。 这故事从晋代起在扬州城口耳相传,包括郑公子在内的小孩子都是听着长大的。 郑公子要演这个故事,怕是还想把自己“行侠仗义”的故事的从“武侠”往“仙侠”上引,说不定在他原本设计的动作中,已经有了飞天遁地、剑气纵横,家丁们人仰马翻。谁知道遇到了不开眼的小陈,他的那些绝技平日抵挡十万契丹大军都不在话下,却拿区区小陈毫无办法!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小陈愈发啼笑皆非。 自己“行侠仗义”的第一天,教训了一个每天都“行侠仗义”的人,可本质上仍然是“行侠仗义”,有意思。 警告了郑家的狗腿子们,以后不可再拿普通良民来开涮。就算你们家公子爱角色扮演,你们也可以在自家后花园里搭台,自己扮演老头老太太嘛! 然后又劝告了真正的老头老太太,不要再为了郑公子那一千个钱,拿自己的尊严和性命开玩笑了! 从刚刚交手的过程来看,郑公子还真的挺“莽”的。 也不知是不是都被江森的棍术打怕了,众人都没有任何意义,答应不迭。 此时挨了小陈一记“回马棍”的郑公子仍在迷糊中。 “Twins双侠”和怀揣演员梦想的老夫妇俩趁机溜之大吉,老汉不忘要上这次的一贯钱,那可是老太婆“搏命”换来的,顺便把酒肆门锁上。 …… 离开了郑家人的视线,小陈担着江森的长棍、挑着行李一通小跑,免得郑宝旦醒来之后再报复。 虽然以双侠的武力值,郑家的战五渣都是酒囊饭袋,可想想人家家大业大,能躲还是要躲躲的。 “二公子,行李我来挑啊!” “这点东西算什么!我来!”夺了江森挑夫工作的小陈心情很好,哼着“我挑着担,你牵着马”的小调,对于刚刚江森大发神威、以一敌十的表现十分满意,“Twins双侠”倍儿有面儿,就承担杂活来奖励“钟心同”大侠功夫不负有心人,练出神功能揍人。 “哪里哪里,”江森谦虚道:“比不上二公子棍术精湛,更为好看。” 连江森都知道夸人了,小陈甚是受用。 的确,小陈的棍术比江森那一板一眼的花哨多了,关键那些浮夸的动作他真敢做出来——也是占了郑公子徒有虚表的便宜。 两人商业互吹着就要入城,这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 “二位少侠且留步!” 回头一看,又是郑家的人,快马追来,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但是在城门外也不怕,不远就有士兵守卫呢,对方再嚣张也不敢造次。 到了城里就更不能仗势欺人呢,否则郑公子也不会把舞台迁移到城外去。 “难道郑公子还想讹我医药费嘛?”对郑公子印象不佳,小陈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 “不不不,少侠误会了!”对方飞身下马,还有些恭敬的样子,刚刚郑公子终于完全苏醒了,又问陈成的下落,得知已经走了,下令赶忙追回来。 只是并非小陈想的那样要讹诈医药费——郑家富可敌国,怎么会吝惜一点医药费?当然郑公子也不会泄露自己今天技不如人的糗事,更加不会“受伤”啦! “你是说,郑公子欣赏本人武艺,想请我到家里,和他切磋学习?”小陈听了对方的来意,大感有趣,问江森:“这算什么?让我去当郑公子的……书童?” 江森就是陈公子的书童,有他的“切磋学习”,陈公子的武艺的确进步神速。 “唔,不好,我不读书的呀!”小陈想起自己到扬州后要隐瞒自己的诗名,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少侠:“那‘棍童’?听起来有些邪恶。也不好。多谢郑公子的美意,但在下武艺低微,力有未逮,且替我婉辞了吧!” 觉得这郑公子当真是一位奇葩,不好评价,又要和江森离开。 第243章 想让陈当极品家丁?(第二更)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书童’‘棍童’呢,少侠棍术高超,英姿飒爽,一出手就是名门正派的做派,打得小的们屁滚尿流……公子请了少侠到府里,自然是当高朋挚友来对待的,待遇更是向教习先生看齐……” 哎,还别说,郑公子不靠谱,家中下人说的话倒还中听,可是小陈实在是没啥跟这种纨绔子弟耍朋友的兴趣,指不定人家话说得好听,是要赚他回府中报着“一棍之辱”呢。 正要更干脆的回绝——郑公子自己也骑着高头骏马来了。 脑门上陈少侠给他留下的那个圆圆的棍印儿还清晰可见着。 看到小陈就在这里,郑公子跳下马来,先问自家下人:“谈好了么?” 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郑公子大怒,上前一脚,踹人家一个四脚朝天,委屈巴巴:这都是今天挨的第三脚了。 “那个,你,跟我回府里去!”郑公子仰着头,打架输了,一定要在气势上赢回来:“跟我再练一练!我家的这些人都不太行,我看你的身手还凑合的样子。” 这话在郑公子口中已经算是难得夸人的话了,可是陈少侠非但没有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反而一副似笑非笑,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由得有些不快:“是嫌钱给的少么?你要多少,本公子都照给!” 郑公子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小陈潇洒一笑,这郑公子未免没有眼力劲,小陈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伸出手,摇头不语。 “没有五千钱不干?”郑公子盯着陈成的手:“我以为是多少呢,这点钱算什么,我给!” 雇个老太太一次还要一千钱呢! 陈成愣了一下:自己在金陵忙活花魁十天半月,才到手六千钱呢,在郑公子这里,都不过是毛毛雨! 可是这钱真不想赚:“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小陈惊讶,郑公子更惊讶:“什么?一天五千钱还嫌少?” 噗! 小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我没听错吧?一天五千钱? 你家难道是朝廷负责铸币的吗? 一时无言以对。 郑公子也皱起了眉头,觉得陈成贪心不足:“这不少了!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想学你今天那一招,学会了,立马放你走人!” 说实话,小陈都有些动心了,一天五千钱,十天五万钱,一年就是一百八十二万五千钱…… 有这么多钱,我还当个屁的诗人啊! 当个屁的少侠啊! 我要当一个有钱人! 小陈一时间浮想联翩。 见他总是没回应,郑公子不耐烦了,转头问江森道:“你这番子!这小厮是你的什么?护卫?随从?向导?翻译?你花多少钱买他的?你把他转让给我!” “哈?”江森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我?” 从我这里,“买”二公子? 这真是天下奇闻!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异的想法? 事实上,江森出现在长安洛阳,别人知道是“昆仑奴”,能推断是高官名爵家的下人; 出现在扬州的话,他就可能有另外的身份: 做跨国贸易的外国友人! 是的,胡商! 杜甫有诗曰:“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 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 《全唐文》也有记载:“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使常加存问,除收舶脚进奉外,任其往来通航。” “商胡”、“蕃客”都指来往于唐朝的外国商人、旅人。唐代的扬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来自波斯、大食、新罗、日本等国的商人都聚集此处,商品主要有玛瑙、琉璃等珠宝和贵重药材等,回国时再采购瓷器、铜镜、丝绸等物件。 郑公子从小跟家里耳濡目染,对于胡商并不陌生,他们来大唐,人生地不熟会聘请一些唐人、或者懂唐话的人出任翻译之类。 虽然像江森这种黑黢黢的“胡商”少见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是来自阇婆国的人呢?(就是爪哇国) 因为看到陈成挑着担子,江森大咧咧地走,郑公子才错误地判断了他俩的主仆关系,看陈成屡次犯难的样子,以为是“主人”没松口的原因,就直接来找江森谈判了。 “他若是你雇来的,我出两万钱,解雇你俩的雇佣关系!”郑公子豪爽道:“如果是你买来的,我照价买!十万钱够不够?” 这下不仅陈成惊骇,连江森都被惊骇住了! 说真的,如果二公子的真有卖身契在他身上,他真想把二公子卖了…… 要不然郑公子考虑考虑买我?我的棍术,坦率来说,还是要比二公子强的…… 郑公子见这两个人都不答话,着实郁闷不已:“也太贪心了吧!买一个高级家丁,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听他说这话,陈成总算回过神来。 郑公子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哪里是家人说的什么“高朋挚友”“教习先生”,本质还是花钱雇一个下人、玩具、高级家丁回去嘛! 虽然钱是挺多的,那可别指望小陈我受这种折辱啊! “敢问郑公子,”小陈眼睛眨巴眨巴:“府上可有待字闺中、如花似月的姐姐或妹妹?文静贤惠的大小姐,娇憨可人的二小姐?” “你问这个干啥?”郑公子有些警觉,然后答:“没有!” “那可有风韵犹存、徐娘未老的老娘,老爹新娶未久,那芳华正好,摄人心魄的姨娘?” “没有!” “那四位美貌的丫鬟,春香,夏香,秋香,冬香——总有了吧?” 郑公子不解何意,不耐烦地摆手:“一律都没有!” 郑公子要的下人,就是年富力强、孔武有力的青年汉子,如果再有一些演技,就更好了。 至于女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小陈也生气了:“一律都没有!那你怎么好意思请我去府上做那窃玉偷香、暗度陈仓的‘极品家丁’?真是搞笑!” 我特么跟你这缺心眼的土财主家的傻儿子有什么可玩的! “话不投机,无需多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说罢,小陈拉上恋恋不舍、计算把二公子卖了能卖多少钱的江森,扬长而进城去。 “真是无理怪人!”郑公子大惑不解,对于无故发怒的小陈完全摸不清头脑! 我特么不计前嫌,好心好意请你来当宝旦公子的一条狗,竟然还不乐意? 你不乐意,有的是人挤破头来! “哼!我们也走!明天继续,演吕奉先大战虎牢关那一幕,我演吕布,你们演刘关张!”郑公子傲娇发话,很不高兴地回城去。 第244章 诗榜驻扬州办事处 陈成二人舍了行侠仗义的郑公子,进了城。 二人是从“子城”入的—— 扬州城因为有都督坐镇,故而分为“子城”和“罗城”,子城在北,又称“衙城”,是衙署集中地区,也就是政务区 ;南为罗城,也称“大城”,是居住区和商业、手工业区。 唐代有都督、节度使驻节的大城都是这般格局。 扬州地势平坦,只有“蜀冈”一处高地,子城便在蜀岗之上,唐代以后,因受战争摧残,扬州城才逐步移向东南,成现在的扬州老城区。 进城的时候,遥遥可见蜀冈中峰大明寺的栖灵塔,是隋文帝杨坚过生日时修建的,塔高九层,宏伟壮观,算是此时扬州的地标性建筑,只可惜后来毁于唐武宗灭佛。 之所以小陈路过时忍不住对该塔多望两眼,只因为此寺中现在有一位大德高僧—— 那就是尝试过六次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 这位大师的航海故事完全可以和小陈连载的“辛伯达神鬼奇航”相媲美,只是目前大师还没有开启他走上伟大航线的伟业,他第一次东渡的尝试会是在两年后的天宝二年。 此次到扬州小陈并没有拜访鉴真大师的打算,否则应该会手绘一份“洋流图”赠予他。 子城城墙是沿用吴、楚、汉、晋、隋故城而建的,千年文物并不虚言,后世在这片还能发现晋砖、唐砖和莲花纹瓦当。子城罗城上下相连,通过罗城北城,便进入了扬州真正的繁华所在。 进入繁华的市区,给小陈的感受就是: 大! 扬州城规模之大,不下东都洛阳了! 城内通衢大道贯通城门,河道呈井字形分布,纵横交错,南北大街6条,东西大街14条,桥路相通,规模庞大! 人多! 一眼望过去,熙熙攘攘全是人! 还以为是到了后世某影视城! 长安人口过百万,扬州城据说人口也有50万之巨了! 这些要说不足以震撼住见过长安洛阳、后世北上广的小陈的话,那有一样真的令他称奇了! 满眼望去全是船! 帆樯林立,舳舻衔尾不绝。在这里,不分日夜,不论季节,不管是浪推白雪,还是水宴安澜,在瓜步、瓜洲或是在城中内港,但凡是码头之处,都是舸舰满聚的饱和势态! 这才是真正的东方威尼斯啊! 也与后世扬州的观感截然不同,令人毫不怀疑这座城是漂在水上的! 此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船比车马多,也不是虚言。 有水就有桥,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瞎逛的时候,通过的也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诸座桥了。 再加上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参佐桥、山光桥,足足二十四座桥!(桥名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有记载) 后世之人,难以想象扬州城大变迁之前的景象,怀疑城中不可能有这么多桥,故而揣度“二十四桥”并不是真有这么多桥,只是一座桥的名字,梁羽生先生写《鸣镝风云录》,就说男主角谷啸风家就在此桥附近。 小陈见状只能感叹:那他家的范围未免也太大了…… 扬州发展到如此地步,回头再想想曾作为扬州州治、陈朝国都的金陵沦落成那种“大农村”的地步,陈朝皇子难免感慨万千了: 果然要想发展好,朝廷政策少不了啊! 没有政策,家底再好也没有用。 来到了大城,就意味着终于可以跟长安洛阳沟通上了。 小郡主的岐王诗榜在扬州就有一处联络站,每月都有江南文士的诗文搭乘着商船前往长安去。 天下英才的诗篇都汇聚在一起,一较高下。 小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郡主在扬州安排的联络员—— 也就才大半个月没有跟小郡主联系,小陈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世界抛弃了很久的样子。 得不到最新的诗人动态,得不到最新的朝廷秘闻,两眼一抹黑! 只要找到联络站,与小郡主搭上线,那么小陈又能回归到“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状态中了。 询问了“故惠文太子诗榜驻扬州城办事处”的地址,小陈二人穿街过巷,过河登桥,直转了一个晕头转向。扬州城这么多桥真不是盖的,建筑又显得局促紧凑,阻隔不断。经常过了几个桥之后就失去了位置感,又疑心此处桥是否刚刚通行过,跟长安那种规划整齐的格局完全不同。 差点把脚都给走肿了,才终于在街市的一角找到了“联络站”,一个青年人正在摆弄着一堆书卷,通风晒书。 看到他,陈成江森都是喜形于色,小陈板起了脸,咳了一声,沉声道:“卜二,忙着呐?” “故惠文太子诗榜驻扬州城办事处”的办事员卜海峰正整理着将要发给长安的诗卷了,听到有人用标准的洛阳话唤他,奇怪地抬起头,打量着来人。 小陈微微仰起头,挺了挺腰杆。 “阁下……是在叫我么?”卜海峰恍惚觉得此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陈成略有些失望,对江森道:“你看看,卜二这小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翅膀硬了不理人,竟然连我也装不认识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卜海峰越发觉得熟悉,可还是想不起来,转去看江森,瞬间恍然! 这肤色简直是全天下独一份了! “江森!”卜海峰又惊又喜,既然是江森在此,那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苌哥儿!”卜海峰喜道,从书摊边一跃而过,冲陈成叉手行礼。 陈成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都是哥们儿,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还叫‘十一郎’吧。”这“猕猴桃哥哥”听起来实在不对味。 “好!好!”卜海峰应声不迭,有故人来,着实令他喜上眉梢。 当初陈成奉御命辅助李瑜重开岐王诗榜的时候,卜海峰便是二人的得力干将,后来筹备扬州联络站的时候,他是南方人,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自然是站长兼办事员的不二人选。 一晃也是好几年过去了,分别的时候,陈成还不过十岁小孩,四五年过去了,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有些变化,卜海峰一时认不出自是正常的。 仔细端详着陈成二人的脸,和记忆中的形象渐渐重合, 卜海峰指着二人的装扮道:“十一郎何故这般装扮?” 丝毫没有当初贵气逼人,潇洒倜傥的气度,反而窄衣窄袖,风尘仆仆,搞得“胡”人“胡”气的。 “今时不同往日,兄弟我如今是落魄咯!不再是东都一支笔万千豪杰折腰的小陈啦!”小陈自嘲道:“打扮成这样,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好不要别人发现我与郡主娘子还在‘暗通款曲’,免得给她带来麻烦;前度在金陵我显露行踪,险些招来杀身之祸,到现在都没有搞清行凶者的来路底细……” 小陈的遭遇卜海峰通过长安来的信函中也有所耳闻,听到他险些被人刺杀暗暗心惊,称赞他心细——扬州与二京联系很紧密,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就传到那边去。 “二来嘛,这么穿,行走江湖很方便。”方便小陈行侠仗义,陈成指着绑腿道:“如果不是这么搞,光是找来你这里,就要把我和江森的腿走废掉。” 卜海峰哈哈大笑:“这倒是没错!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光是在城里坐船就把我绕得险些呕吐……” 介绍起当初接下组织上任务、到这里筚路蓝缕的情形,又带着陈成二人参观了联络站内外。 房间并不大,倒是到处都堆满了有用的没用的书卷。 陈成道:“小卜同学,我记得,郡主娘子拨发给你的款项可不少啊,我和江森来的时候,还猜测你这应该是几进大房子场地宽,十几个帮手奔走忙呢!说!是不是你贪污了公款,被你攒钱拿去娶媳妇啦!” 卜海峰哈哈大笑:“十一郎说笑了,扬州城寸土寸金,光是租赁这小小一间铺子,费资已是不少!何况还要出外采诗、记录各种诗会、编纂集子——物价颇高,万事均贵,莫说贪污,我不贴钱已经不错了!” 陈成道:“我不就是跟你开玩笑嘛,莫要当真!这几年,真的辛苦你了。回头我也要力谏郡主娘子给你升职加薪了。” 听到陈成由衷的称许,卜海峰想到独自拼搏的不易,眼睛不由得酸酸的,感慨良多。又听“升职加薪”,不由笑道:“你说的啊,要是回头不兑现的话,我可以要找你的麻烦。” “我随口说说嘛!不加薪的话,那也要怪郡主娘子,”小陈耸耸肩:“你知道的,她实封八百户,领一千户的俸,比公主过得都滋润,可花起钱来,那叫一个扣扣索索,比小陈我当初发达的时候,那可是小气多了……” 卜海峰哭笑不得:“十一郎我可要警告你,偷说郡主坏话,我可是会如实禀报的!——说到郡主,她早料到你定会来我这一遭,前两日刚传来了给你的书信。你看了就知道,对你,她可不是悭吝的人……” “哦?李瑜给我写信了?快拿来我看!”小陈搓搓手,李瑜每月的书信,就是他沟通了解外界的窗口,上次让她不用寄信到房陵了,没想到她直接写了飞鸽传递到扬州来。 打开信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笔法圆融纤细,是小郡主的亲笔。 信写得很长,前面介绍的都是军国大事和长安近况,比如: 金城公主薨逝了,开春的时候吐蕃派使者来报丧,并请求和好,圣人不答应。 看到大名鼎鼎的金城公主死了,小陈有些意外。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都是和亲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有她们的存在,维护了唐与吐蕃之间一段时间的和平。 金城公主李奴奴出生于邠王李守礼府邸,后被中宗李显收养。虽是宗室女出身,李奴奴却自幼与其他公主一同成长于皇宫中的。 当年休璟、陈大慈接连率唐军击败吐蕃军,吐蕃只能派遣使者到唐朝进贡,并向中宗请求联姻,中宗应允。下旨进封李奴奴为金城公主,出嫁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她在吐蕃生活近三十年,努力维系了大唐与吐蕃之间“舅甥之国”的关系。虽然曾有过多次战争,但双方使臣往来频繁,仍以和好为主,而且促成了开元二十二年的赤岭定界刻碑,立下盟约互不侵扰。 联想起金城公主的遭遇,陈成忽然心想: 要是有一天吐蕃又来求亲,会怎样? 当今天子是否又会指派一个宗室女——比如说李瑜,去吐蕃结亲? 虽然为两国的关系可以做出贡献,可事实上,这些嫁入番邦的女子,命运相对都比较凄惨。 王昭君先嫁老爸,老爸死了再嫁儿子; 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二十芳华,松赞干布已经是七十多岁老人。 一别故国,客死他乡,总归是比较令人同情的吧! 金城公主算是不错的了。 但是从当今天子来说,应该不会干出“和亲”的事来。 他好大喜功,肯定觉得自己了不起,这次连吐蕃请和都不允,是真的动怒。 而且他亲生女儿那么多,怎么着也轮不到李瑜这个侄女来和亲。 接下来的一条就验证了小陈的想法: 突骑施酋长莫贺达干得知唐朝任命阿史那昕为十姓可汗,十分恼怒地说:“首先诛杀苏禄可汗是出于我的谋划,而今反立阿史那昕为可汗,用什么将赏我呢!”于是就率诸部落反叛。玄宗这才立莫贺达干为可汗,使他统领突骑施部众,并命令盖嘉运招降他。十二月,乙卯(初三),莫贺达干降唐。 再往下看,说西京与东都每斛米的价格不到二百钱,每匹绢价格也不到二百钱,物价达到了非常便宜的程度。 事实上,这一年,开元盛世达到了顶点:唐朝的县有一千五百七十三,户数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人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境内生活富有,秩序安定,出行的人远行万里也不必拿任何武器。 后世只能心生向往了。 第245章 陈少侠与扬州游侠的决斗! 盛极而衰,过犹不及,是古今通行的定理,只是就算小陈跳脚出来说: 盛世维持不了几年,很快就会有一场大乱—— 并不会有人理睬他。 仔细览阅了军国大事之后,后面附着的是私人的内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询问小陈关于诗榜的意见,反而是一些旅行“小贴士”: 出门在外的时候,要走大路,不可抄近道走小路,小路上可能遇到劫匪; 能坐车就不要坐船,毕竟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住店要住大店,小店不仅会宰客说不定还有狐妖女鬼; 遇到纠纷的时候能躲则躲,能忍则忍,要还是在东都和长安时的性格,好打抱不平,很容易招惹麻烦,一时间还很难找到援手…… 看得陈成是啼笑皆非,心想李瑜这小妮子,自己恐怕都没去过几个地方,说起旅行的经验倒是一套一套,像个“老驴友”似的。 狐妖女鬼没遇到,小迷妹、知心姐姐各遇到一个; 船也没翻过,落水已经落过了; 戒掉打抱不平?那是不可能的,小陈刚刚出手教训了扬州巨富之子…… 吐槽了小郡主罗里吧嗦,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暖暖的,见最后一行字说: 兹结余脂粉钱三千,附本月诗榜一并寄淮扬,馈君车马之用。 小陈眉头一动:小郡主省下了三千钱的化妆费,要我乘车马。看来她是真的害怕我跟王勃一样翻船淹死啊! 但王勃不识水性,小陈我的游泳技能可是满分,哪怕掉琼州海峡了我都敢横渡过去…… 嘴上说着,忍不住又把写给自己这一段仔细看了一遍,话语虽然平易,可每一句都让小陈心中很熨帖。 心说着除了父母就数小郡主待他好,冲卜海峰勾勾手,对方不解何意,小陈问:“郡主娘子替我省下的三千钱脂粉钱呢?” 三千钱虽然不是顶天的数目,可对于有些拮据的小陈来说,还是颇可观的。 卜海峰双手一摊:“没啦!” “没啦?!”小陈剑眉一竖:“怎么没的?你可不要说被你小子中饱私囊了!” “这钱呢,原是该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你的。”卜海峰道:“只是,遇到燃眉之急,我只得先作他用了。” “何用?”好啊!中饱私囊被我抓个现行! 卜海峰指了指屋顶:“买瓦修屋顶了。” “修屋顶你自己拿钱修啊!”小陈把手一摊:“这钱本是郡主装点‘门面’用的,哪能被你哪来装点你的‘门面’?” “这还不怪十一郎你!” 小陈莫名其妙:“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你屋顶坏了难道还是我弄坏的? “怎么不怪你?”卜海峰满腹怨言:“你可记得,先前你谏言郡主,要在诗榜之外,再立‘剑榜’?” 小陈一愣:“对啊,是我说的。” “自从我们出了一期‘剑榜’,上榜者寥寥无几,人人皆以为这是草创时期,上榜难度不大,一旦榜上有名,并诗榜一起通行天下,自是扬名立万的事!”小卜满腹牢骚着:“这些日子,总有舞剑弄棒的无赖少年,要来跟我‘练练’——我哪会这个?” “他们便在联络站对练不迭,打斗不休,日日刀光剑影,搅得乌烟瘴气!”卜海峰吐槽着,指着屋顶:“地上打还不够,还跳到屋顶上上窜下蹦,天天这么搞,屋顶能不坏么?” 小陈:“……” 这么说来的话,责任还真的在自己这…… “还没完呢,打坏了东西,他们拍拍屁股就溜了,人也找不到!剩余的呢?威胁我,一定要将他们高超的‘剑术’上报长安,如果下一次剑榜上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就使剑在我的胸口上刻下他们的名字——”卜海峰头疼万分的样子:“你评评,这是不是你没事找事,嫌我们的事还不够多?” 小陈无言以对,这确实责任在他。你说“剑榜”这种东西,怎么个比较法?又不是百晓生“兵器谱”,百晓生开了上帝视角,知道小李飞刀如何如何,龙凤金环如何如何。 不把榜上这些人拉到擂台上真刀真枪地练一练,吹得再神也是关公战秦琼,没影子的事。 让卜海峰这种外行人评,更没法子评。又没个手持摄影机,能发拷贝回长安。 始作俑者陈十一郎真是吃饱了撑的! 当然,陈少侠搞剑榜是有私心的啊! 他就是因为这几年潜心学习了裴将军的剑术,自诩是剑术高手了,寻思着自己万一当不了一个原创诗人,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出名。 “算啦算啦,三千钱这事我就不计较了。”听卜海峰大倒苦水,吐槽不断,小陈自然不能认是自己的责任:“搞不好?肯定是你不会搞啊!这不,我和江森就来现场指导你来了!” 卜海峰知道小陈鬼点子多,可这事他确实牢骚不少:“先别提‘指导’了,眼下的麻烦谁给解决吧——那帮无赖今天还没来呢!” 一想到他们待会儿又跑来叮叮当当,上蹦下窜,卜海峰就一个头两个大。 “哎,这有什么!”陈少侠听卜海峰说起的这帮“扬州游侠儿”,心想肯定跟那位郑公子是一路货色,那别说七八个,就算十几个,小陈我解决掉也是绰绰有余了:“这些我都帮你摆平!还保管后面他们不敢再来闹事!” “哦?”小陈自信满满的气度,让卜海峰大感兴趣,又看看他身后的长剑:“莫非十一郎得遇剑仙,习得了‘御剑术’?” 小陈笑眯眯点点头:“差不多!” …… 卸下了行囊,三人一起去吃饭。 陈成吐槽说,到了扬州,竟然没有“扬州炒饭”,真是感觉怪怪的! 卜海峰更怪,问何物为“炒饭”。小陈只能无语。 “哎,郡主娘子连胭脂水粉都克扣自己,助我盘缠,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在扬州买点什么特产,回赠于她啊?”小陈嚼着“大煮干丝”,这玩意是可以有的:“现在扬州都有什么玩意,是两京紧俏稀缺的?” 虽然钱被卜海峰挪去修屋顶了,可小郡主的人情适当还是要还的。 “那还用说,”卜海峰美美地喝一口汤饼鲜美的汤:“铜镜啊!” 此时扬州的兵器制造、木工制造、漆器、玉器、造纸、印刷、制茶行业,都走在全国前列,尤其是这扬州铜镜,那可真是非常有名的畅销货! 起码在隋代就已经是天下一绝了,也是群臣讨好君主的进贡物,当年隋炀帝来江都时,王世充献铜镜屏——光这一件宝物,龙颜大悦后王世充就升迁江都通守了。 到了开元之世,扬州的青铜镜更是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成为最著名的特产,朝廷的贡品,贵族闺中少女和阁中少妇的最爱! 这就是此时的el香水、戴森吹风机、Cartier珠宝呀! 《太平广记》一则鬼故事记载,韦栗女儿欲在扬州集市购漆背金花镜不得,“岁余女死”! 可即便是死了,她的魂魄也要回来买镜子! 在小陈发迹的那次千秋节,当今天子就将扬州铸造、“光生百炼金”的千秋镜赏赐给群臣以示恩宠,小陈十分幸运,也得到了一面,到现在都还保存着。 听小卜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小陈挑了一个大拇哥! 不错!这玩意既有面子,又有实用性,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的不二之选。 吃完饭之后,小陈便兴致勃勃地去市集上买铜镜,混没有把那群“扬州游侠儿”放在身上。 只是卜海峰没有跟他说,这玩意…… 很贵…… “什么?没搞错吧?”市集中小陈手中拿着一面金花银叶铜镜,问了价格之后大吃一惊! 莫说“金花银叶”了,就是好一点的普通款铜镜,售价也在五千铜线左右! 大哥没搞错吧!这是铜的哎!能卖一万多软妹币? 小陈手中用上“金花银叶”锻造技术的,就更加夸张,要卖七八千钱! 所谓“金花银叶”,就是在铜镜背面,用胶漆把金银薄片贴成人物、花卉、鸟兽等形状,一层又一层,直到图形完全显现出来为止,所谓“金银平脱法”。 光这一样,足够el香水、戴森吹风机、Cartier珠宝各来一样了…… 说实话,这点小陈真的接受不了,工艺再好,铜镜也比不了后世两块钱一块的普通化妆镜。 也没啥技术含量啊,不就是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么? 只不过,在此时,烧玻璃也是一项“高端科技”就是了。 想说不买或者买个廉价的吧,可刨除实用性,这玩意的质感真的是一级棒; 真要买吧,又确实买不起。 无奈,小陈把手一别,声称“我再到别家看看去!”袖手而去。 在集市上走访时,小陈也得知——郑家便可铸造上好的“金花银叶”铜镜,也是他家明星产业之一,他家的宝镜,那是真的“宝”,比别家还要贵一点。 郑家? 哪个郑家? 没错,就是小陈刚刚揍过的郑公子他家。 难怪这小子挥金如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区区一面铜镜,你们竟敢卖几千钱、上万钱,这可不比拦路抢劫来钱来得更快么? 怀着万分惆怅,购镜而不得的小陈回到诗榜驻扬州办事处。 …… 午时三刻,一群锦衣华服的扬州少年,手持宝剑,谈笑风生地往诗榜办事处走来。 对于他们来说,写诗?这辈子都不可能写诗的。 只有舞刀弄棍,行侠仗义才能维持生活这样。 万一真上了这劳什子“剑榜”,回到家里一忽悠,是跟“诗榜”齐名的玩意,家里人自然颜面有光,认为有出息了。 只是没想到,早早的,便有一位少年剑客在等待着他们。 少年抱剑于怀,闭目凝思,窄衣窄袖,一副干练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街上尘土飞扬。 众游侠面面相觑,停止了攀谈,不知何意。 气氛有些安静诡异。 少年剑客忽然睁开眼,冷冽地盯着为首的游侠道:“你来了。“ 对方仔细打量,发现除了英俊之外,并不认识,只能讷讷道:“我……来了。“ 少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游侠道:“我当然会来!你……竟然知道?” 少年目光重落,再次凝视着他手里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已过去了一天。“ 游侠挠挠头,道:“我好像是前天来的。“ 少年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轻轻叹息,道:“好长的一天。“ 游侠怒道:“老子昨天没来!“ 抱剑的少年自然就是英俊无敌的陈少侠,丝毫不理会来人的愤怒,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讥笑,道:“我说的是,你会觉得这一天太长,只因为今天你会不堪受辱!“ 对方大怒道:“口出狂言!你是他们派来跟我们作对的啰?“ 陈少侠笑了笑淡淡的接道:“他们?我只代表自己!拔剑吧!骚年!“ 游侠儿看了看周围,兄弟们都怂恿他上,当即狠了狠心,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好小子!来就来!当爷爷怕你不成!” “嗖”地一声,长剑在手,寒芒闪烁! 双手握剑,冲着陈成飞奔而去! 小陈脸上仍然带着笑,怀中抱着剑,计算着少年与自己的距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拔剑! 虎口微动,长剑出鞘,竟然发出了龙吟之声! 嗡! 剑光漫天,剑如闪电! “啊!我的眼睛!”不止冲上来的游侠,他身后的一群人也都惊呼出声! 即便如此,也要硬着头皮冲着他劈过去了! 虽然剑很闪亮,可陈少侠手中的剑却仿佛很慢。 对方的剑光还没到,他的剑已插入了剑光,逼住了剑光。 然后剑已在咽喉。 陈少侠的剑,游侠儿的咽喉。 小陈笑道:“你是来送死的。“ “不错,我正是来送死的。“ 他捧着他的剑,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道:“所以现在你已经可以杀了我。“ “妈妈,我要回家!”游侠儿惨叫道。 …… 下午,一群游侠儿凝视着陈少侠这柄善良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大哥,你这剑到底有什么诀窍?我等都败在你的剑下了。“陈少侠淡淡道:“也许你们本不该败的,只可惜你的人太年轻,剑法却用老了。“ 游侠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深意,沉默着仿拂在咀嚼着他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大哥,你几岁?” “十四。” 众少侠:“……” 靠…… 还没有我们大…… 那特么你说什么年轻…… 第246章 陈少侠一千钱挑战一次!(第一更) 陈成与第一个骚年交手的时候,就知道又是一个郑公子那样的绣花枕头,招呼众人“不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吧”! 接着“荡剑式”“破剑式”“飞剑式”一一施展,将几个扬州少侠打得披头散发,惨叫连连,衣不蔽体,花容失色,丢盔弃甲。 一想到就这几个货把联络站的屋顶都打坏了,陈少侠哭笑不得。 果然在某些时候,暴力还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众少侠对陈少侠心服口服,拿着的铁片剑摩挲不止,都以为是什么旷世神兵。对于自己为何不敌这个比众人都还年幼的人,很是费解—— 在家庄丁们演练的时候,哪个不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看到陈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群恶少解决了,局面也稳定下来了,卜海峰适时出现,暗暗给陈少侠挑了个大拇哥。 “咳咳,”卜海峰指着陈成向众人道:“这位是东都来扬州公干的‘剑榜’负责人蔡卓言少侠,岐王府听闻扬州颇多英雄少年,剑术精湛,有意遣人来验证一二,以记录在榜上。经过蔡少侠的验证……” 卜海峰欲言又止,众少侠满脸惭愧,七八个人都打不过一个,看来上榜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没有关系,经过蔡少侠的验证,扬州城剑术最高之少侠,当是这位——”卜海峰手一指,被点到的人受宠若惊,别人都不是蔡卓言一合之敌,偏偏他在其手下是走了三招了。 “因而,这位少侠,请留下你的名姓,我们将会把你的名字,连同本月诗榜的诗文,一同寄往长安!”卜海峰握住对方的手,喜气洋洋、热情洋溢道:“你就是官方认证的‘扬州第一少年剑客’了!” “真的吗?”少年本来被小陈打得怀疑人生,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小陈剑背抽打的红色印记,听到这种好事,脸也不停了,一股热气升腾。 众少年一听此君平日明明不甚了了,今日因为在蔡卓言剑下走了三招,竟然被认证为“第一少年剑客”,又是妒忌又是不服。 见挑起了恶少们内部的矛盾,卜海峰和陈成相识奸笑,咳了下一本正经道:“当然啰,蔡少侠还在扬州的时候,诸君依然可以找他来切磋。如果哪位剑术被认证为更高,那便取代这位少侠成为第一。” 一听还有上榜机会,众少年兴致来了,受的伤也不疼了,破衣烂衫也不顾了:“我要打!我还要打!刚刚我有一招猴子偷桃还没使呢!” 卜海峰示意众人肃静,笑道:“诸君莫要急躁,今天回家歇息参悟一天,再来挑战也不迟。但是嘛,你们也知道,蔡少侠千里跋涉,日理万机,请他出手,是不是得……” 陈成自己在一旁搓了搓手指。 众人恍然大悟:“要给‘拔剑费’嘛?理解!应该的!” 见他们都这么上道,陈成二人都笑了。 “那打一次,多少钱呢?” 卜海峰伸手:“一千钱!” 众少年浮现笑容,可以接受的样子。 卜海峰知道自己说少了,陈成也怪他“眼界太小”,但说出去了就不好反悔了。 众少年又问今天的“测试”要不要钱,陈成说不用,今天属于免费试用。 一群人明明脸上带伤,身上挂彩,可都一副占了便宜的喜气洋洋模样,直呼今天来得“值”! 许多人都声称晚上要回去勤学苦练,争取明天能在蔡卓言少侠的剑下走过四招。 “唉!有这么好的事情,等蔡少侠离开了扬州,可怎么办啊!”一个看上去没挨够打、没交够钱的少年有些伤感地感叹道。 “没事,我们可以办‘少侠武道会’嘛!”陈成支招道:“划定场地,邀请评委——”指了一下卜海峰:“再做好防护措施,痛痛快快打个几场。谁得了第一,不服气的,稍后还可以再去挑战他——当然,需要人家同意你的挑战。” “所有公开公正公平的比试,我们都可以记录在剑榜上,严禁私斗——私下的比武,我们是一概不认的。”陈成大义凛然道,言下之意就是比武必须由我们联络站举办才行,而一笔不菲的“报名费”,你们也是少不了的。 诸少年听了,都觉得很合理公平,跃跃欲试,蔡卓言的剑术实在是太高超了,的确打他不过,那要是换其他人,个个都认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最后,在依依不舍中,众少侠惜别了狂扁他们一顿的蔡卓言少侠,各自散去。 望着少侠们屁股上还残留着陈成的脚印,卜海峰忍俊不禁,见都走远了,直呼十一郎变坏事为好事,不但不担心屋顶被打坏了,甚至还能创收! 另外,你这一手高明的剑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恍惚间有某位剑圣的影子……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一郎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喝醉了耍酒疯的弱鸡童子了。 “这有什么!一群小混混罢了!算不得光辉战绩!”陈成摆手谦虚,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身手现在这么好,自从那日金陵夜遇刺客被逼出手后,几次动手就没有输过,难道我的天赋实际在武不在文? 至于这高明的裴将军的剑术,我还得跟你卖个关子。 卜海峰问,难道还真的把这些花拳绣腿的少年的名姓上报长安吗?那让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水平,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陈成道:这还不简单? 你给扬州的诗榜搞个特供版嘛,不就是多加几张纸,多印几行字的事!让他们自己买单好了。 真能把这些人擂台比武正规化了,你这边还能多个创收手段。 卜海峰感叹道:要是你早来就好了,凭你的商业头脑,肯开能多使几个点子,让诗榜的销路更开阔些。 “最近诗榜卖得不好吗?”陈成奇怪问。 按道理,这两年岐王诗榜做得越来越好,公正性有目共睹,朝野关注度也颇高,应该是越来越好卖才对。 陈成拿了一份当月的诗榜出来,虽然是刚出的,可内容实际上是他还在房陵时就已经跟小郡主沟通过的,基本上都了解。 然后,又拿了一本开元二十八年诗榜的全年盘点总结。 内容丰富,印刷精美,线装书既新颖质量也非常可靠。 这么好,价格也公道,你们还不愿意买嘛? 卜海峰道:“好是好,可就是——每月的变化太小了,上一月的和下一月的变化不多。” 第247章 诗榜滞销了(第二更) “一开始销路还挺好的,渐渐有点低迷了。关心排名的,只需要看一眼排名的变化就行了,没必要专门再买新的。现在买新诗榜的,要么是每月都买的老主顾,要么就是自己上榜了,专门买这本回去收藏的。” 陈成恍然大悟! 是啊!说得在理! 一直以来,陈成和小郡主追求的,都是诗榜的公平、客观、结果能服众,为此,小陈动用其“未卜先知”的能力,凡是后世不闻于世的诗人以及作品,坚决“打压”,而流传千古的大诗人,即便一段时间没啥好作品,也要稳固其排名,不使下跌。 时间,当然会证明小陈的正确性。 毕竟李杜、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王之涣…… 一大帮明星的地位,是千百年来大众和精英们都认可的。 可是如果每次一打开诗榜都是这几个家伙占据着扉页,至多名次微调,的确让人失去了新鲜感。 只有孟浩然突然去世从诗榜上除名那次,的确令很多人格外吃惊,连带着当月的诗榜销路都好了不少。 新诗人无法威胁李白王维王大叔的扉页位置,拿不出亮眼的成绩,就无法让人正视他们的实力,以至于他们在扉页后面竞争得再激烈,也被看热闹的人认为是“菜鸡互啄”,提不起精神。 如此一来,看似内容丰富、客观公正、每一条变化都给出公道评价的诗榜,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变化不大的“数据库”,只能引起那些较真的“极客”的兴趣,而无法网罗大众的兴趣。 甚至连扉页的李白、王老师、王大叔那几位,自己根本不看这种玩意儿,因为对所谓的“江湖地位”,根本不关心。 “哎呀,小卜!我这次到你这来,算是来对了!”陈成一拍大腿:“我以为这诗榜越办越好,实际是走向死胡同呢!” 一份刊物——起码在小陈眼中,诗榜就是他在大唐协助小郡主开发的一份月刊,要想良性发展,就得补充新鲜血液,必须自己可以良性循环! 如果每次出诗榜,成本都收不回来,需要小郡主拿自己的封户例供钱来“供血”,那迟早会有供血不足的那天的。 眼下还没到那个程度,诗榜还处于上升的阶段——但看联络站的小卜日子过得如此拘谨,就知道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改革! 必须往大众化、低俗化、幼龄化转变! 要新颖活泼! 要博人眼球! 后世无良报刊总拿狗血新闻出来炒作,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不是说要放弃诗榜的专业性,而是要搞点大家关心的东西,吸引他们有动力购买当月的新诗榜! 事实上,这种事,小陈尝试过啊! 在金陵,他就采取过用怪谈榜和孟老师诗集、小陈诗集捆绑销售的方法。 最终,在鼠目寸光的周瑞县令的阻挠下,被勒令禁止了! 这招就不错!我让小郡主把奇闻怪谈,连着诗榜一起发,从长安直接发——连圣人都没有意见,那难道还不行? 嗯,这是个吸人眼球的路数。另外,就像那几个扬州少年,明明自己挨了打,甚至是交钱来挨打——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他们能参与其中,并被允诺在剑榜上露脸啊! 如果告诉他们,不击败陈少侠,不可能上剑榜的(毕竟陈少侠或者蔡卓言少侠都不在剑榜上),他们的热情自然就没有那么高了。 本土化、区域细分、专题活动…… 小陈思绪纷飞,最后一拍大腿:“我要在扬州举办一次大诗会!” 诗会的内容、经过,都记录在下月的诗榜上,作为诗榜每月特殊内容的首次尝试! “哎——你不是说,”卜海峰有些奇怪:“你这次来扬州,是以‘游侠’身份来的吗,只论剑,不比诗!” 为了不暴露陈十一郎与岐王府的关联,连惹人注目、黑黢黢的“钟心同”少侠都没咋让他出来露面,省得让人猜测出“Twins双侠”的真实身份。 “嘿!我又没说我要出来比!”小陈笑道:“我要是放风出去:颍川陈苌已达扬州,邀扬州各路骚人墨客相会!那岂不成了我来单挑扬州群豪了吗?” 比剑,小陈现在有信心; 比诗,他现在还有点虚。 卜海峰认为在理,又问他是怎样打算? 小陈大手一挥:“你来组织!咱们办一个‘扬州二十年经典诗文颁奖盛典’,广邀扬州文人大儒参加,让他们都来帮我们撑场面,下个月的诗榜,就以此为专题,评点扬州这些年的诗文——平常不上榜的诗人可以露脸了,那些被忽略的精品诗文也可以刊登了,觉得每月诗榜都差不多的人,也多一个动力购买新诗榜了,是不是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尝试?” 如此一来,等于在“全国诗人排行”中,专开了一个“扬州十大诗人”或者“扬州十大好诗”的盘点,这在诗榜原本冷冰冰的姓名、数字里是不会有的。 “哎,是有点意思!”卜海峰笑道:“你要说挑战那些大诗人,他们未必肯来;可你要说给他们颁奖,那肯定有不少人要来凑热闹了。而且,要是发现获奖的诗写得不行,这些人说不定一时技痒,还要当场作诗来打擂!的确值得一试!只不过……” 卜海峰把双手一摊:“办这种大集会,场地、酒水、饮食,都要使钱,而且,还不是一个小数目。” 小陈一听在理,就好像后世的电影节、国剧盛典,那也要有赞助商来给赞助,否则办不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赞助你是别想了,像花榜那种群众参与度高的项目还有点可能搞到赞助。 小陈抓抓头:“你觉得,成本要多少?” “这要看你想办成什么规模的啰!”卜海峰道:“如果是二三十人那种,吃饭、饮酒,再找两个姑娘唱歌跳舞,没上万钱办不起来。” 小陈一听有些头疼:“能不能——不找姑娘唱歌跳舞?” 你早说啊,我在金陵的时候,可是认识好几个会唱歌跳舞的呢。 “那也省不了多少。” 小陈点头: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要用钱。 办“颁奖盛典”要钱,想给小郡主送一面金花银叶铜镜,也要钱。 而且动辄就“上万钱”。 小卜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这事办不办的成还是个未知数,也不好意思向小郡主申请批准经费。 “嗯,明天那几个少年要是还来,可以进账几千钱。”陈成寻思着,准备再揍他们一顿挣点钱。 另外…… 巨富郑万里家那个热衷cosplay、角色扮演的傻小子郑宝旦不是说了要用“一天五千钱”来雇小陈么? 一天五千钱,不挣白不挣啊! 就是你了! 第248章 挣五千钱来了!(第一更) 说实话,郑宝旦公子当时开出“一天五千钱”的价码时,陈成还是颇有些心动。 拒绝的原因一来认为这小子缺心眼不靠谱,二来小陈觉得自己还挺有钱的,够花就好。 可到了扬州,钱仿佛都不是钱了,一面破镜子卖五千钱甚至八千钱,开玩笑呢! 也不是出不起,单纯肉疼。 可如果是赚扬州少侠们和郑公子这些缺心眼的钱,那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起码就郑公子家来说,那真是“钱不是钱”呢! 听过探查,得知了郑家经营皮草、珠宝、香料等奢侈品,尤以“郑氏宝镜”享誉淮扬。 陈成也想好了,点拨好了郑公子,如果不给现钱的话,从府上库中挑几面“限量款”的宝镜给我也行啊! 我留着,刚好送人。 让卜海峰联络他在扬州的那些文朋骚友,广发“诗人帖”,凡是到现场稍有名的文坛名宿,我们保底发一个奖—— 不怕你们不来。 看到小陈对“几日内赚几万钱”这种挑战毫不在意的样子,卜海峰不禁感叹:十一郎果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上万钱哪是能轻易赚到的? 又或者是说,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想去拦路抢劫? 抢劫来钱也没那么快…… …… 两手空空,连剑都没带,小陈问清了郑巨富家大宅的位置,兴致勃勃地前往。 想起上学的时候,最赚钱的兼职方式是什么? 给地主家的傻孩子当家教啊! 你看别的东西,发传单辛辛苦苦发一天,50;顶着个布偶装当一天的“憨熊”,100;夜店里当揽客小哥,200了,可还有被拉去陪酒、失身的风险。 还是当家教好哇! 会教万以内加减乘除法,60一小时起; 会教小明的爸爸追小明,100; 会教一次函数,150; 椭圆与双曲线,300…… 很可惜,小陈从小明爸爸追小明那里就有些拿不准了,所以当有的同学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小陈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谁让他九门功课,样样稀松啊! 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还有当“家教”赚钱的机会,学费还是一天五千钱——一下就把过去没赚到的全赚来了! 只可惜,并没有网咖迪厅KTV能让他在赚到兼职费后潇洒一下,这遗憾依然弥补不了。 感慨万千着,小陈来到了气派非凡拥有私人园林的郑宅,不出意外,陈少侠再一次被郑家的看门人拦在门外。 为啥我从出山以来,似乎就没得到过客气的礼遇,不刁难我你们心里就不舒服嘛? “郎君有何贵干?” “贵干?”小陈想了想:家教?陪练?武师?特约嘉宾?不知如何描述。 “如果是要入府帮闲的话,真不巧,刚刚过了招人的日期了。”见小陈没有回答,对方自作聪明地判断道。 “帮闲?”小陈忍不住笑了,抖了抖衣袖,挺直了腰杆:颍川陈苌,生来俗世玉面贵公子的风范,哪一点像帮闲?像佣人?像家丁? 唔…… 真较真的话,就是今天这“少侠”的装扮,还真的挺像帮闲小厮的…… 咳了一声,小陈掩饰自己的尴尬,直白道:“是府上公子邀我来宅中的。” “哦?”对方打量着小陈清贫简单的装束,不大相信。 “没事,你只需通传你家公子,他自然会出来相见的。” “不巧,我家公子外出,不到日暮是不会回来的。” “嗯?”小陈又打错了如意算盘:“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他还以为郑公子玩闹过了,肯定打道回府休息了,哪知道他精力如此旺盛,仍然在外面,说不定正在真人cosplay今日第二场、第三场“行侠仗义”。 还真是一片热忱的小伙啊! 就是群演实在有点惨。 小陈原打算等待小郑公子回来的,可是这一天连打了两次架,着实有些累了:“那个,先让我进去稍作歇息成不成?你家公子回来,不但不怪罪,反而还会夸赞呢。” “这我如何做得了主!” 小陈见又是一个百般阻挠地主儿,老大不高兴:“嘿,更大的宅子老子都来去自如!你竟拦我?你可知,你家公子一日五千钱求我来,我还不愿呢!要是我走了,你看他回来找不找你的麻烦!” 嘿,郑家不就是个低贱的“士农工商”最末等商户么! “五千——”对方听了小陈口中的数字,饶是郑家的下人,也被惊骇了一下! 做什么事能得五千钱? 宝旦公子雇个群演又打又骂才一千钱呢! 莫非…… 对方仔细端详了小陈的脸一会儿,若有所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怎的?”小陈见自己把对方吓住了,微微一笑,现在知道小陈我是什么级别的客人了吧? “嘘!”对方小心翼翼地示意小陈噤声,东张西望地一会儿,细声细语道:“小郎君莫要声张,小的省得了!这就让你进来。” 示意小陈里面请。 “这才对嘛!”小陈笑道:“这才是对待‘五千钱’级别客人的礼数。” “嘘!小郎君莫要大声嚷嚷了,要是让夫人知道,非得狠狠教训我等不可。咱悄悄地进,来无影,去无踪……” 小陈奇怪:我特么光明正大地来指点郑公子武艺,干嘛要鬼鬼祟祟? 嗯,一定是郑公子老娘不喜他舞刀弄棍,抑或是花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 如此看来,一日五千钱还真是蛮过分的要求呢…… …… 郑家的庄丁引领着小陈鬼鬼祟祟通过宅院,一路上都回避着往来的男男女女,最后把他带到西厢的一间大房子处,示意他就在里面等待。 公子不回来,你最好也不要出来,免得被别人看见有麻烦。 小陈进去一看,错愕了一下: 只见屋内布局规整、雕梁画栋,每一样器具都工艺精良透露着贵气。尤其是书案、屏风、床榻,明晃晃的都是镀了金的啊! 真是充分体现了巨富家辉煌富贵的风范,而且还不失清致素雅的风韵。 王府也不过如此! 也许是贫贱已久,小陈感到有些不自在,踏进去又退了回来:“那个……这间未免也太好了吧?能不能换个朴素点的偏房,我在那等就是了。” “还是别了吧,公子的房间,都是这般的。” 陈成想想也对,人家有钱啊,家里房间爱怎么装就怎么装。 对方嘱咐了陈成就乖乖呆在房里不要出去,静待公子爷回来就是了。 第249章 觊觎小陈的美色(第二更) 小陈应了。 等人家走了,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 摆弄了一会儿案上的铜镜——不愧是以“宝镜”出名的郑家,屋中摆放的这面比之市集上的,做工又要精细了几分,达到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赏赐群臣的级别了。 “难道你们也跟霓虹国似的,一级品自用,次级品出口嘛?”心想着等郑宝旦回来了向他要面宝镜,如果不干的话,自己就顺手牵羊把这面带走。 枯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看看床榻,陈成忍不住笑道:这么拘谨干嘛!侠客嘛,就要有侠客的风范!无所适从的话,郑宝旦回来见了反而被看轻了! “‘东床快婿’王羲之怎么做的?床上坦腹卧,神色自若!咱也得这样!”小陈想着,“啪”“啪”甩飞了两脚上的靴子,因为赶路,颇有些令人不悦的气味,他也浑不在意,怡然自得地翘起腿,躺在镀金紫檀榻上,十分惬意。 你别说,金子这种东西,俗气是俗气了点,但是看看摸摸,不由得就使人有安稳的感觉。 郑宝旦回来了发现自己这幅“尊容”也不怕,再打他一顿,就老实了。 说不定倾慕说是“名士”风范,还要再加两千钱。 躺了一会儿,困意来袭,便睡了过去。 屋外,看着房间里没啥动静,郑宅的下人悄悄议论道:“竟然公然带人到家里,公子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不可外扬啊!” …… 小陈迷迷糊糊安睡了大约半个时辰,恍惚间听到开门声,似乎有人进来,一阵哔哔索索的细碎声音,想要睁眼吧,又有些费劲。 “唔,真是不错。”来人自言自语。 忽然间一个激灵,小陈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满的…… 不怀好意? “我擦!”小陈双眼瞪大:“你是谁?你怎么在我房里?” “我房里!”对方纠正道,步步靠近,摩拳擦掌,护胸毛随着胸口起伏。 “我擦!”小陈挣扎了一下想起身,竟然没能起来:“你想干什么!” “嘿嘿嘿嘿。”对方干笑两声,继续靠近,搓了搓手:“你说呢!” “大哥!”小陈猛地坐起,眼睛瞪圆了:“我特么是男的!” “看出来了!”对方又搓了搓手:“我也是!——话不多说了,来吧!” 脸上带着油腻的笑,饿虎扑食过来! “擦!滚开!你个老玻璃!老子是直男!”小陈一阵恶心,一记“擎天一柱香”,单腿蹴出,正中对方要害! 屋里传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屋外趴墙根的庄丁们互相对视一眼:“刺激啊刺激!” …… “操,这特么什么情况?”陈成全然清醒之后,看着地上捂住要害嚎呼不已的公子爷,郁闷不已: 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女孩子,想睡自己。 可昭阳仙子真睡了自己的话,也情有可原,毕竟吃亏的是她才对。 现在这男的是怎么回事,也想睡自己? 小陈我的美色难道就这么让你们垂涎嘛? 摸着自己这张玉面的下巴,小陈忧愁不已。 联想到郑宅下人们那诡异反常的反应,机灵多智,明察秋毫的小陈大概能摸清一条脉络: 这位大哥,估计是郑宝旦的大哥、二哥之类。 而他有一个不可外传的“恶癖”,喜欢“兔儿爷”? 自己跟郑宅的下人说,是“公子”找他来的,“一日五千钱”—— 你特么真的拿字面意思去解释的啊? 难怪说这事必须“遮遮掩掩”“偷偷摸摸”,“不能让夫人知道”,否则会大怒。 又不让自己出去,怕被别人撞见丑事。 原来,如此啊! 看看地上这位,再看看刚刚睡过的镀金“宝榻”,小陈一阵阵恶心,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小陈我来自现代社会,对什么性向之类的问题并不会有歧视! 但也不意味着你们可以乱来! 这无耻混球,指不定糟蹋过多少无辜少年呢! 古人并不都是“高洁清雅”的,有许多陋习让后人闻之当真是鄙夷不已。 “去你丫的!”小陈穿好靴子,在对方的脸上踹了一脚,对方一声娇呼,留下一个黑黢黢的脚印。 “哎呀,厉害呀!”屋外庄丁们又是一阵暗暗惊呼。 小陈大步流星,推门而去,喝问道:“郑宝旦在哪个屋?” 众庄丁大骇:还要找小公子? …… 片刻后,穿过西厢的长廊来到北厢正房,小陈出现郑宝旦的屋前,郑宝旦见是陈成到此,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他还一直为没把陈成挽留住感到可惜呢! 小陈没好意思说是为了“一日五千钱”来的,更悲惨的是,为了这五千钱,他险些真的被…… 郑宝旦还在那埋怨左右道:“怎么他来了,你们也不通知我?”知情的那些人面色惭愧,对闹出的乌龙恨不能钻进地缝。 郑公子接着大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拍在小陈的肩膀上,以示亲昵。 小陈一阵恶寒,不知他家是否有这种“传统”,跳步躲开。 郑公子眼前一亮,挑起大拇哥盛赞:“好一记‘跃步梯云纵’!” 陈成:“……” 听小陈简单地讲述了来郑宅的过程,郑宝旦大惑不解:“没听说大表哥还有这种癖好啊!” 一想到自己前两日还同表哥同榻安寝,郑宝旦也一阵恶寒,心悸不已。 小陈更是说要帮他“检查检查”。 刚刚从其他庄丁口中,小陈也得知那位“色胆包天”的混账来历——乃是夫人娘家侄儿,郑宝旦的表兄,姓龚名子业,来扬州探亲来的。 小陈并没有说清是“小公子”还是“表公子”,加上他那俊朗白皙的面像,阴柔蕴藉的气质,不得不让人产生误会。 “误你妈!”小陈一听“误会”,老子明明是义薄云天,豪情盖世的少侠! 长得帅是我的错嘛?明天开始就蓄起大胡子! 当场就怒斥了那些给自己加戏的庄丁,险些就酿成一场人间惨剧! 郑宝旦示意“少侠勿怒,今天实在是受惊了,赶紧取五千钱来给少侠压压惊”,另外再派人去看看大表哥,要紧不要紧。 仔细判断了一下,大表哥应该不是一个喜好男风的人,之所以有那种举动,纯粹是他“个性诙谐,爱开玩笑”。 小陈:?? 玩笑?你特么大半夜醒了,看一个一身护胸毛嘿嘿对你淫笑的男人站在你床前试试! 大表哥房中,脸上还带着脚印的龚子业委屈地大呼:“我真的是开玩笑嘛!” 第250章 古墓派睡眠修行法(第一更) 在郑宅的遭遇着实令小陈受惊不小,两世为人,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差点都受Jing了你说能不受惊么! 恼羞之下,小陈如果不是考虑到宵禁,差点甩袖子走人。 人说“仇富”,陈成倒没这种心思,毕竟人家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可现在来看,起码郑家这一窝人真不是啥好货: 郑小公子仗势行凶,当街狂殴老妇,丝毫不见悔意,甚至认为理所当然。陈成不会因为这小子晚上比起白天的倨傲要客气一些,就改变对其的认知; 龚大公子就更令人恶心,世上竟然有此厚颜无耻之人,着实刷新小陈的三观! 更可恶的就是郑家这帮下人,知道表公子有这种癖好,竟然送小陈入虎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 能劝自己留下的唯一理由,便是“一日五千钱”。 小陈我教是会教,可是肯定也要让郑宝旦这小子吃点苦头。 既为酒肆老太报仇,也为名节受屈的自己讨回公道! 郑公子给小陈安排了东厢华丽舒适的客房,可满腔怨愤、三分委屈、一丝恐惧之下,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早晨,陈成又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郑家的下人们倒是很体贴地早早给他送来了糕点汤食,可饶是如此,小陈也不会给他们好眼色——小陈耳聪目明,别以为你们叽叽喳喳议论老子昨夜受辱的事我没听见! 令小陈有些意外的是,当他神色忧郁地出房间走几步时,看到了宝旦公子早早起床,正在练一套神鬼莫测的剑法。 之所以是神鬼莫测,是因为小陈严重怀疑此剑法是宝旦公子自创的。 “哇!蔡少侠已经起来了吗?我想一早就找你讨教,又怕打扰了你的清梦。”郑公子笑着收起了剑,对陈成道。 “早睡早起,有利身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可促使功法小成嘛。”陈成随口炖了一锅鸡汤道,浑然没提自己昨晚受了惊搞死睡不着。 平日里,他向来是要睡到日晒三竿才肯起的。 宝旦目光中带着崇敬,这套说法很符合他对“高武”之人的想象:“寒舍未做准备,招待不周,不知少侠昨日安寝可好?” “很不好!”小陈直言不讳道:“倒不是说贵府住宿条件不行——我们乡野匹夫练功,那都是风餐露宿,天地为榻的,乍换了金屋银榻,反而极不习惯。孟子云:天将降大任——算了,这不该是目不识丁少侠的人设,我也懒得给你背。总之,你要是也想在武艺上有所成,耽于享乐、锦衣玉食是肯定不行的。先从过苦日子开始,磨砺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体格……” 小陈啪啪啪讲了一对,听得郑宝旦不时点头,越听越觉得有理,喝令左右道:“去把柴房收拾出来,本公子自今日起,下榻在柴房里!不!不要搬我的榻去!安块木板就行!伙食标准,一律按低等下人的规格来……” 听着郑公子如此“灵通”,蔫坏的小陈嘴角浮现出笑容,乐见其成:“睡‘板床’好哇,有利于练功后肌肉疲劳恢复,骨骼的正形,预防腰间盘突出、弯腰驼背、不孕不育……” 心想:只是让你睡木板已经不错了,我要是真心传授你,要叫你睡古墓派的麻绳才对…… 收获肯定,郑公子更加肯定做法的正确性:“听到了没!现在就去做!给蔡少侠的榻也给换了!给他来一块大一点的木板!” 小陈笑容一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的不用换。” 郑宝旦奇怪:“少侠说睡木板有如此多奇效,为何自己却不要呢?” “这个嘛,是咱俩的情况不同。”小陈一本正经道:“你软床高枕,肌骨是享福惯了的,需要木板来矫正身姿。可是我呢,日常睡板床睡惯了,再硬的木头、再硌人的卧榻,在我看来,都是比鸿毛鹅羽还要轻软的,早已起不到锻炼的作用。反而是昨晚在你这,软床高枕,睡得老子——极!不!舒!适!神经紧绷,肌肉僵硬,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如此百般折磨之下,反而起到了磨砺的作用。就这样吧,不用换了。” 开玩笑,小陈我少年成名,哪怕在房陵那种鬼地方,也是睡的软乎乎的床褥,鬼才要去睡板床呢! “难怪如此神采奕奕!”郑公子冲面色苍白、眼圈漆黑的小陈挑指盛赞,又对左右道:“去!将我的七宝白玉榻、黑尾狐裘褥移到蔡少侠的房中——替他把磨砺的受苦级别,再上一层!在我家,万一耽误了蔡少侠修行练功,那可怎么行!” 小陈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上道,天真单纯,乐开了花,脸上却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哎,成天修行不止,锻炼不辍,我也是很难啊!” 两人正聊着“修行者的觉悟”问题,一个浓眉青年来了,郑宝旦上前问好称呼“大表哥”—— 小陈大骇!这就是昨晚意图不轨的无耻之徒了! 拳头忍不住握紧,发出咯咯响声,老子打人的冲动抑制不住啦! “昨晚对小兄弟多有得罪,起了误会,还望宽宥!”龚子业面对昨晚给自己一记“断子绝孙脚”的小陈,并没有动怒,反而礼貌客气地深深一揖。 误会?还好意思说误会? 小陈回想昨晚的场景,郑家下人对表少爷的议论,以及“房间整洁无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等至理名言,完全不接受此人面兽心之混球的道歉! 等着小陈我将你玩弄少年,恣意淫威的犯罪事实广播扬州吧! 见小陈恶意满满的神色,龚子业便知自己的道歉并没有起到作用,举起双手叫屈:“到底是谁在到处造谣——龚某有断袖之好、龙阳之癖、分桃之乐、越舟之情啊!” 陈成:“……”这龚公子成语学得还挺好的…… 郑宝旦困惑:“难道……这其实是一个谣言吗?” 龚子业:“……”不然呢? 郑宝旦咳嗽一声:“那个,大表哥,都是少年人,其实吧,我倒是觉得,就算你的取向真是如此,两相欢好,表弟我也不会瞧你不起。但是呢,如果你违背他人意愿,强行……那表弟我也是要谴责的。” 龚子业:“……”怎么像是坐实了似的。 …… 事实上,这事还真的挺冤枉。 尽管姑母家的下人连同他的亲表弟都在怀疑他的取向。 龚子业真的,很喜欢跟男的玩。 当然并不是想象的那种“玩”。 第251章 陈苌活不过二十岁(第二更) 表公子刚来扬州时,郑宅上下所有人都对他观感极佳,连任性妄为的郑宝旦也是。 因为龚子业高大俊朗,浓眉如墨,眼大如铃,风度翩翩,文采斐然。 来到这“重利爱财”的商贾之家,龚公子简直是一股清流,满口清诗雅句,不但不迂腐,反而令大家跟他在一块,都觉得变得有文化了。 当然啰,龚子业自身的家庭条件也是极优渥的,不及姑父家如此变态而已。 但是,这个处处都好的表少爷,渐渐暴露了他的一大“毛病”: 总是带男人回家留宿。 有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 有稳重沉着的中年熟男; 有粉雕玉琢的少年郎(??),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枯索老汉!(???) 老少通吃啊你! 到最后,这些老老小小、美美丑丑的男子直接都是登堂入室,不管龚子业在不在家。 每夜都是灯烛通明,还竟然屡屡发出令人费解、面红耳赤的听不懂的话! 什么“我都要舒爽死了”这种粗鄙之语都能讲出来! 郑家人简直羞愧难耐,城中也对这位表公子的作风问题风言风语,可是他是公子,是主子,哪轮得到你们说话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吧! 听完表弟以及下人们对自己的猜测,龚子业哭笑不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连说了十个“岂有此理”。 “纯属捏造!纯属捏造!”又连说了十个“纯属捏造”。 但是龚子业没说“已经转交给律师处理”,让小陈略有些失望。 “你可知,是什么让为兄险些‘舒爽死了’?”龚子业扭头问郑宝旦。 郑宝旦挠挠头:“买到了‘扬州风月宝典’?” “……”龚子业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岂有此理!” 咳了一声,朗声道:“是精彩绝伦的诗文呀!” 从袖子中掏出一卷纸,朗声诵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阙萧萧芦荻秋! 哎呀不成,我又要‘舒爽死了’!” 龚子业一阵抽搐,白眼直翻,像是白云黑土隔壁家的吴老二。 陈成:“……” 哎,这不是《西塞山怀古》么? 唔,从改动的字眼来看,应该是已经被小陈我剽窃了版权的《牛首山怀古》。 朗诵完这篇惊世骇俗的诗文之后,发现无论是表弟,还是昨晚自己“意图不轨”的少年,都没啥表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忍不住卷起纸卷,在表弟头上又敲了一下:“你呀,听到这等雄奇慷慨的诗句,竟然毫无反应!真是该打!该打!” 又打了两下后,郑宝旦皱眉:“王俊是谁?很俊么?” “金陵在哪?长安西边洛阳以东么?有点耳熟。” “啥玩意叫‘顾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问题一个比一个令人无语,如果不是他还知道“螳螂捕蝉”,龚子业已经要一口老血喷死他了! 姑母盛情邀请自己来教导表弟读书,可这小子真不是这块料啊! “你再看看这首!”龚子业又指着一篇道,正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篇更加通俗,郑宝旦的确看了个半懂了,可仍不以为然道:“平平无奇吧。我看表哥你随便哪一首,都写得比这好。” “岂有此理!”表弟的吹捧,非但没让龚子业乐开怀,反而又卷起纸卷,敲打他十几下:“表哥我要能写出此等诗句,早去长安考进士科了!” 不去给他解释,龚子业感叹道:“能作诗如此,真不知其人竟是何等风采!”一脸心向往之的样子。 小陈心想:什么风采?就是在你小子的护胸毛下,被吓得花容失色呗! 如果你说的是原作者刘禹锡老先生的话,不用着急,再等个二三十年,他老人家就会呱呱坠地了。 “你道作此诗的是谁?”龚子业道:“正是是当年誉满两京的陈十一郎啊!” 郑宝旦有些意外:“竟是‘颍川神童’?” 不学无术、连隔江的金陵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郑宝旦,竟然知道自己的大名,小陈有些受宠若惊:自己的群众基础真的是奇高啊! 不过就是,老子“誉满两京,诗传四海”是要在一起说的,龚子业你只提一个是什么意思?不讲究! 小陈给了个差评。 龚子业道:“这几首诗,是朋友日前渡江游学时在金陵采得的,余下并有几首,皆是精彩,尤以此二首超群,令人欲罢不能啊!” 眼看他说着说着又要开始“舒爽”,小陈颇为无语。 朋友去游学?那是看花魁去了吧。不只有学习有没有和实践相结合。 “想那陈十一郎少年英才,超拔同侪,我原以为他不作诗乃是江郎才尽,无以为继的结果。哪知道,不作则矣,一作惊人!单看这二首,普通人无四十年功力断作不出!竟然是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了!”龚子业慨叹不已:“我恐怕,这陈十一郎怕活不过二十岁。” 本来听他一通彩虹屁,小陈也“舒爽”了一番,可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还是咒小陈早死的,差点没把小陈气得七窍生烟,你才活不过二十岁呢! “要不然,此时诗已经写成这样,过了二十岁,指不定写成什么天崩地裂之语呢!”龚子业慢了一拍:“我枉活二十又二,想到此,竟然是词穷无绪,想象枯竭了!” 小陈:“……”你特么“欲扬先抑”就“欲扬先抑”,能不能话一口气说完!搞得老子听你这夸赞的话,本该“舒爽”的,可却丝毫都不感到舒爽了。 小陈“江郎才尽”?莫要担心吧。小陈我抄“李杜”的诗,尤其是杜甫大大的诗,相当克制—— 等我七老八十了写出来,那你才要惊骇得“词穷无绪,想象枯竭”吧! 就是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杜甫大大都快一百岁了,那些华夏诗坛的巅峰之作怕已经被他写出来过了,等不到小陈,嗯,老陈去抄了。 可没办法啊,小陈就算捷足先登,写“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旁人不觉得你丫有病么? “这么说来,大表哥找来那么多不伦不类妖艳轻佻的男子,并没有做羞羞的事,反而都是在谈诗论文啰?”郑宝旦对陈十一郎诗作的诗坛地位并不感兴趣,他更关心表哥的取向正常不正常。 这次大表哥没打他,冲小陈抛了一个媚眼,欣慰道:“正是!” 小陈:“……”我特么看你还是一副该打的样子。 第252章 扬州竟然有夜市!(第一更) 见陈成仍然满脸戒备的样子,龚子业也有些无语:“在下的取向很正常好不好!” 明清时期颇为盛行男风,故而在笔记小说里经常看到某某**如何娇美可人之类令人无语的描写。尤其在清代,理学的影响力明显强于明代,女色受到压制,反倒更加鼓励大家“男上加男”。 此时仍属于华夏朝气蓬勃的阶段,病态的东西没有后世那么严重。龚子业家境人品,无不出色,那么多小姐姐小妹妹可以喜爱,干嘛要做那“强人锁男”的事? 这一点郑宝旦也为表哥作证:他来家的几个月中,虽然下人们都在流传表公子怪异的行为,可并没有任何一例某人受到侵犯的事件流出。 小陈大怒: 我特么就不是受害者现身说法吗?郑公子说话也不那么令人信服,你天天欺负老头老太太,不也说他们很抗揍,而且乐在其中么? “要说完全洗脱还不简单么!”龚子业一脸洒脱:“今晚小兄弟跟我一起,叫上十个八个歌女,粉面纤腰,共游夜市,岂不美哉?”我便玩几个妞给尔等瞧瞧,龚公子乃是取向正常的风流才子。 “别!”小陈连连摆手,不想跟龚子业有啥子交集,会玩小妞了不起?万一丫是通吃呢! 牢骚归牢骚,陈成基本接受了龚子业“那只是个玩笑”的说法。 只是小陈没想到,龚子业竟然提到“共游夜市”—— 夜市? 是个啥玩意? 五更三筹,击鼓开坊门,听人行; 昼漏尽,击鼓四百或六百槌,闭坊门,禁人行。 “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行者”——皆!为!犯!禁! 你特么当大唐的“宵禁”制度是跟你闹着玩的么! 故而,后世皆认为,唐中前期,是没有夜间交易的,直到宋代打破“市与坊”的界限,绵延千年的“宵禁”制度才被彻底打破。 即便大唐后期,长安务本坊的某些店铺逐渐冲破了时间的限制,但那也是“鬼市”,是鬼魂在做生意而已。 商业繁荣如长安,官方到最后几十年也对夜市观感暧昧,时紧时松,开元年间的扬州,竟敢公然夜间上街? 嗯,说费解,也没那么费解。 秦淮花魁“金曲联唱”那一场,为何大家都坐船出来? 躲宵禁啊! 宵禁禁止走路,不禁划船啊! 你看看此时扬州城中错综复杂的水道,哪怕把各坊的坊门都关闭,道路都封锁,人家的小船,“不受控制”地在河中顺水漂流,你能怎么管? 扬州是天下前三的一线大城,有商业交易的需求,胡商们从绝远之地赶来,存在“时差”问题,有时晚上就要交易。 如此种种,扬州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可有“夜市”存在的“特区”,也就合情合理了。 扬州竟然有夜生活!可自己昨夜辗转反侧,竟然不知道出去玩,真的是亏大了啊! 昨夜就得了郑公子的五千钱,自己竟然连“锦衣夜行”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麻衣睡觉”,真是气煞人也! 嗯,要不是身上穿的麻布衣,而是仓木麻衣,那还马马虎虎。 虽然没有在来扬州的第一夜感受夜生活的绮丽,可小陈也断定了: 这扬州,的确是大唐最适合小陈居住的城市啊! 一个夜猫子,每天晚上没事做,他可不只能读史、吟诗、练练剑了么! 夜市,小陈会去的,但坚决不与龚子业去。 现在,请宝旦弟弟跟我来练剑。 …… 龚子业对舞刀弄剑没啥兴趣,又准备出门寻访他那些老老少少的男性好友去。不忘“善意”地对小陈说,“有需要”随时联系他——小陈一阵恶寒,让他赶紧走。 郑宝旦又是预付学费,又是贡献七宝白玉榻,就为了跟小陈学习出神入化的棍术,小陈也没有让他失望,到了演武场,开启家教之路。 “来!跟我学!左脚前上一步,两腿成左弓步——手!手!注意手!你看我,握棍!上上上!向下!往后抡!对对!两手倒把,向前劈棍!” 小陈大声吆喝,运棍如风,直把郑宝旦呵斥得晕晕乎乎,手忙脚乱,就在小陈喝出“劈棍”时,棍梢重重劈在郑宝旦肩头,痛得他哇哇跳脚:“好痛呀!” “此之谓:穿梭棍、上步劈棍!你看,打击有效吧!”陈成转动着手中的长棍,一本正经道:“不要停!挺直腰杆,咱们再来!两脚碾地!向左转!跟上!握棍!顺绞花!”小陈一边说,一边举右臂竖起长棍,棍梢向上,一副要砸倒下来的模样,郑宝旦想到刚刚那惨痛一击,有些慌乱,也忘了对小陈动作的摹效,举起长棍,想要迎接他冷不丁的一砸。 不想小陈一个换手,长棍绕到身后,猛得向前一撩,棍梢抵在了郑公子的小腹——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郑宝旦又哇哇叫出声,长棍也掉落在地,捂住了小腹:“好疼啊!” “疼才长记性,利于你记住这些招数的变化嘛!弓步竖棍,换手可以反撩,不是很实用么?”小陈惬意地捂着棍花,呼呼作响,看得周围畏畏缩缩的庄丁们,有些好笑。 这些家伙,明日看郑公子的脸色,肯定都不敢真的伤到小少爷吧! “我受不了了!”郑宝旦也有些泄气,不想再练了:“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我非得受伤不可。” “这算什么?”小陈反问道:“就好像你们昨天演的那个什么‘郑少侠勇救卖茶媪’,七八个大汉冲上去对老奶奶一顿拳打脚踢——人家为什么就受得了?” 郑宝旦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我不是给人钱了么。” “那我现在给郑公子一千钱,你躺倒给我打一顿,干不干?” 郑宝旦:“……” 他肯定是不干的,一千钱算个屁啊! 小陈就更不干,想打郑宝旦,现在就可以,何必要给钱呢? 知道自己理屈,郑宝旦道:“我也没说要真打啊,可是让他们好好演,他们又很是敷衍,太侮辱人的心智了,看着就来气!” “追求真实感是好事,可也不能真对老年人一顿老拳啊!打死人怎么办?”陈成道:“假戏真做是不可取的,要么你就提高他们的演技,要么你让他们自己扮演老头老太,自己打自己,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小陈一番说教,郑宝旦倒并没有反诘他,有点听进去的样子。 毕竟陈成棍术最高,武艺够强,郑小公子服气他。 可这也不代表,小陈教的这些能令他满意。 第253章 还以为约不出你呢!(第二更) “想练功,就得吃苦,不怕伤,这我知道。”郑公子道:“可我想学的,是剑术,并不是棍啊!” 陈成心想,真传给你裴将军的剑术,让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还了得? 玩玩棍子就得了吧,起码不至于过失杀人。 “我擅长玩棍子嘛。”小陈把棍子转得跟六老师似的。 “嗯,蔡少侠精通棍术,是我们昨日都有目共睹(乃至‘亲身体会’的)我就是想跟你学,昨天打我的那一招,凌厉迅猛,防不胜防!”摆了陈成教他的几招的姿势:“就这几招,我家的武师都教过。” 都是基础的姿势,本就是各家棍术通行的,能不大同小异么? 被小郑一口指出,陈老师有些尴尬,但是脸上仍不以为然:“那‘回马枪’,乃是撒手锏中撒手锏,杀招中的杀招,没有二十年的功力,如何使得?” 郑宝旦嗫嚅着,心说你小子看上去也不像练了二十年的样子啊。 小陈这么说倒没啥觉得不对的,前后加一块都快活了四十年了,本应该是一个油腻的中年人了,用中年人语重心长的口吻道:“长安不是一天建成的,空中楼阁是不现实的,杀招都是建立在基础招数扎实牢靠的基础上的。你看,同样的招数,我会,你也会,为什么我就能打得你嗷嗷呼疼,而你连我的衣襟都碰不到呢?” 发人深省的话语令郑公子若有所悟,深深检讨自己浮躁沉不住气,表示要好好研习,把基础功打牢了。 “这才对嘛。”小陈赞许着,心中暗笑,心说着这么几招还是临行前江森临时教他的,自己学的裴将军的棍术,不过区区十来招,可以说每一式是偏招、怪招,否则不足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也不需要什么基础、天赋。你没看,就以小陈这种柴废,练了这十来招裴将军的棍术,普通十来个大汉根本近身不得么? 高明的招数并非需要精深的“内力”,反而是卖油翁的名言“唯手熟尔”,据说开国时程咬金将军也“只会三板斧”,照样武艺高强嘛。 我还打算多教你几天,赚个几万钱呢——一开始就把货全倒给你了,那还要我这老师做什么。 就好像小陈当年主管酒店健身中心时,花半个月拿到了游泳教练证,当真让他兼职教学生,往往要教半年课,光是几种泳姿的发展历史就能讲满三门课。 没用是没用,人家不是觉得你够专业么。 心中得意,舞成花的长棍一个不留神,手滑失误,“咣叽”一声掉在地上。 小陈掩饰自己的尴尬,也没去捡了,咳嗽一声道:“好了,该示范的也示范了,注意的要点也提到了,你便好好练习吧!回头我来检验成果。” 郑公子表示要好好练,上午争取融会贯通,下午还要排“三英战吕布”呢。 陈成:“……”还没忘记这茬呢…… 提前预祝“三英战吕布”的演出圆满成功,小陈施施然地离开了郑家,回诗榜驻扬州办事处兼联络站去。 心想这么轻松一万钱就赚到手了,果然教育市场的溢价无限啊! …… 联络站。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在陈成左肩! 使剑少年不等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陈少侠右颈! 陈成长剑挡格,铮的一声响! 双剑相击,嗡嗡作声! 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 陈成腾空而起,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 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陈成大腿! “砰”得一声脆响,陈成一脚踢出! 剑身震颤,险些被他踢得脱手! 见对方失去平衡,腾空1.5秒的陈成大喝“着”字,圆弧斩出,少年的胸前衣襟已被划出一尺长的口子! 少年博尽全力,却碰他不得,不由恼羞成怒,长剑一挑,陈成旋转跳跃躲过,少年弓步向前,左手呼一掌拍出,击向陈成后心! 原以为必中无疑,却不想陈成从空中还有调整的能力,手中长剑蓦地圈转,喝一声:“着!” 少年肩头已然中剑,吃痛一个踉跄,长剑也咣当落地,捡起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陈成却已还剑入鞘,笑道:“承让!” 那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多谢蔡少侠剑下留情!” “言重了!”陈成将长剑背在身后,伸出手,勾了勾食指:“一千钱拿来吧!” 少年:“……” 在“剑榜”来扬州考察少年剑客的消息,由昨日的那群扬州少年传播出去后,今天来了好几拨前来挑战的“少侠”,虽然无一例外都向“蔡卓言少侠”缴纳了一千钱的“考察费”,但是击败他们之后,小陈也感觉得到练过的就是练过的,实力明显比昨日闹着玩的那群小混混高明多了。 当然,依然不是对裴将军剑术无比熟稔的“蔡卓言少侠”的对手就是了。 昨天那些少年再来的时候,陈成直接叫他们一起上,将他们的长剑悉数夺在手中之后,也收获了他们每人500钱的“考察费”。 之所以给他们打了个五折,还不是因为他们帮小陈的广告做得好嘛! 而且,和他们玩这种“过家家”式的争斗,小陈也体验到了“一个打十个”的快感。 看到小陈轻轻松松打几场架,连汗都没有淌,却已经收入过了万钱,连同从郑宝旦哪里得来的一万钱,已经超过两万钱,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联络站站长卜海峰同志笑得嘴都咧开了大口子。 他甚至觉得,多来那么几天,说不定联络站周围那两间铺子,都能被一起买下,变小联络站为大联络站,而不是前几天单纯换几块瓦了。 “小卜晚上有空么,咱们逛夜市啊!”陈成邀约道。 “嘿,你要约我啊!”小卜也给陈成抛了个媚眼,小陈又是一阵恶寒,娘的最近是男的都要觊觎老子的美貌么? 唉!长得太帅也不好啊,毕竟论美貌,整个扬州城都比不过我。 他们不撩骚我,撩骚谁呢?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啦。”小卜笑道:“你不是要办颁奖盛典么,我邀请了诗榜的忠实订户,今夜泛舟同游。” “走账么?” 小卜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不是日进斗金么。” “那也不能公然公款旅游啊!”小陈道:“算我一个。”他已经问清了,晚上乘船回去也能抵达郑家的后门——毕竟那边还有七宝白玉榻等着他来睡呢。 到晚上陈成卜海峰前往约定的地点时,在“忠实的订户”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哎哟,我还说晚上约不出来你呢!”龚子业惊喜地看到小陈,又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第254章 扬州花船来联句(第一章) 不仅有暗送秋波的龚子业,他的小老弟郑宝旦也一脸不自在地跟随在表哥身边。 下午上演“三英战吕布”大戏时,他成为第一个使用长棍的“吕布”,不出意外击退了刘关张,吊打十八路诸侯,成为第一个横扫中原的吕奉先。 运用自如的长棍让他倍感惊喜,一来是蔡卓言少侠所授予的基础棍术看来的确有用,二来如今看,最适合自己的武器是长棍,不用说,后面不仅吕奉先、关云长、程咬金、秦叔宝、宇文成都要改用棍,还要多加一出“少林十三棍僧救秦王”的戏码。 所不同的是,过去郑公子自然是英明神武的秦王李世民扮演者的不二人选(有点僭越),现在改换成少林寺方丈了。 本来战胜刘关张的喜悦还未曾退却,却被表哥拉来参加什么诗榜的夜游,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啦。 但是意想不到地看到了“蔡卓言”也来了,郑公子一下子高兴起来了。 陈成得了一万钱很高兴,郑宝旦也觉得自己这点“微末投入”很是值得,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一方。 先跟郑宝旦打了招呼,陈成拿卜海峰作为“缓冲带”,离没有完全洗清gay嫌疑的龚子业远一点:“听龚老哥说扬州夜市如何精彩缤纷,思量着蔡某还是要见识一下。” “哈哈,好极!”龚子业大笑,亲热道:“跟着哥哥我,保管哪里好玩都给你点到!”眉头直挑。 “咳咳,我来给列位引荐一下——”卜海峰指着小陈对众人道:“这位蔡卓言少侠,是东都那边派来淮扬考察剑榜人物的少年武师,一手精妙剑术是得名家指点的,很是不俗啊!” 又指着众人对小陈道:“在此的诸君都是淮扬有名的才子,也是诗榜的忠实订户,享受订阅八折优惠的尊贵阅客。” 众人纷纷冲小陈叉手致意,小陈也抱拳回礼,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 郑宝旦听说小陈并不是胡商的仆役,竟然还是东都来的有“官方认证”的少年剑客,敬仰之意又增加了几分,心中道:怪不得他打我打得那么疼啊! 五千钱的价码更值了。 “你不是说你剑术不行吗?”郑公子对小陈藏拙这点不大满意:“你没告诉我你是东都都认可的剑客,不地道!我要学剑!” 小陈也悄声道:“倒不是不想教你,我师父对他这引以为傲的剑术不让外传。” 郑公子撇撇嘴,不以为然。 “当然,你要真的实在想学的话……”小陈搓了搓手指:“得加钱。” “多少?” “加两千。”小陈给了个公道价。 郑公子摇头:“本公子这月的月钱不够用了,我已经连请‘群演’的钱都拿不出了——最多一千五!”群众演员也是从小陈这听来的。 小陈哑然失笑,还以为这宝贝少爷的零用钱是无穷无尽的,原来每月也用限额啊,忍住笑,半不情愿道:“那……成交。” 卜海峰邀请这帮才子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小陈所说“颁奖盛典”之事,把铁杆粉丝请来,让他们帮忙回去宣传一下,看能不能邀请认识的大儒大诗人过来撑撑场面。 陈成不知道龚子业也是诗榜的忠实订户,但细想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他不是声称“尤好诗文”,一读到好词妙句,都要“舒爽死”么。 “平时这些贵公子出手都挺阔绰,经费不足的时候他们也接济了不少。”卜海峰悄悄和小陈道:“这不是现在你来了,手头宽裕了么,也请他们来听听小曲,喝喝花酒,显示咱家的诗榜不是草台班子……” “你倒是很会‘借花献佛’嘛!”小陈咬耳道。 “嘿嘿,”卜海峰奸笑:“顺带我也能跟着享受一下么。” “……” …… 众人一同乘上了卜海峰雇来的花船,请来了两位歌女,一抚琴,一唱诗,很是风雅。 扬州城内夜市繁华,千灯万火,恍如白昼。 到夜晚的确也仍有贸易在进行,陈成便看到买卖食盐的“公店”。 盐是古代的硬通货和生活必需品,江南不知有几多盐是从作为商业中心的扬州运进、运出的。白天交易似乎还没那么繁荣,反而到了夜里更加火爆。 除了昼夜不停的贸易,娱乐业也是不可或缺的,沿岸高楼内随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纷纷而来,络绎不绝。 像龚子业这样的富家公子,大多都是昼夜颠倒的夜猫子,爱在白天睡大觉,养足了精神,就可以在晚上出来撒野了。 也不是寻花问柳,就好像这群人上船之后,并没怎么去听船头的小姑娘唱曲,而是聊起诗榜上的排名聊得不亦乐乎。谁高了,谁被低估,缺漏了谁的诗作,必须为哪位偶像打call——放在后世,他们也应该是爱钻研NBA数据的那种人。 反倒是小陈还细心听了两首歌,坦率说,小姑娘们姿色可以,唱得也不错,但和金陵花榜时的李季兰、刘昭阳、易丝儿三人还有差距,严重怀疑小卜吃了回扣,谎报了经费数量。 嗯,扬州的风俗业也很发达,但是目前还没有作为“小地方”的金陵那种全城热捧的花榜,以至于每次秦淮河选花魁时,许多扬州的从业小姐姐都渡江去金陵参赛。慕莲儿不就是一个“今在金陵曾住扬”的代表嘛。 另一个没有参与诗文热议的人,自然是郑公子,他一直自己比划着招式,又试图与小陈在花船上切磋下,演个“赵子龙截江追阿斗”啥的。 自然被小陈断然拒绝,今天的工资已经发到位了,想让他无偿加班,那是门都没有的。 “哎,咱们聊得兴起,只谈不作,未免技痒!”才子中的某一位提议道:“我们联句作诗如何?” “好!” “赞成!”提议获得了一致认可,卜海峰也说好,看来在扬州文化圈浸淫这么久,小卜也成了文艺青年了——他能被安排到扬州来为诗榜独当一面,虽然有避祸的原因,可本身的底子也算挺不错的。 看他们兴致勃勃地要“联句”,想到自己和王老师王大叔三人在金陵联的句子,小陈是有点反胃。 幸亏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少年剑客”,不用掺和他们,好极了。 郑宝旦有些愁眉苦脸,因为表哥带来出来,就是要让他感受“文化氛围”,免不了到后面要考较他一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谁先来?” “朱江南兄年齿最长,你先来!” 众人公推才子中岁数最大的人出来,这位朱才子也没有推辞。 第255章 让秦叔宝做掉他!(第二更) 笑着思忖了片刻,开头道:“疏柳软无力,风情谁共游?” 正是大地复苏的季节,从船上看,朱栏嫩柳,远通两岸。在这时候出来夜游,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纷纷称赞说起头起得好。 接着,年岁第二大的不知叫啥“秋风”的才子续道:“清音弦上起,燕语叶间柔。” 接着是年岁第三人称“晓月兄”的才子接道:“河暖秀春水,芳菲碧玉流。” 第四位叫“眉山”的似乎是一位“豪放诗人”,句子有些夸张:“举首江南近,金陵一目收。” 一抬头,整个江南近在眼前,隔岸的金陵我都能一眼看尽—— 众才子哈哈大笑,说他这句显得与大家风格格格不入,有些过于夸大了,让后面的人不好接。 轮到龚子业,他开口吟道:“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还没吟完,众人击节赞叹:“大妙!” “龚九不愧是我等中的翘楚!” 原来,龚子业并没有自己来写,而是用的谢朓现成的句子。 谢朓名作《入朝曲》说: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前两句几乎已经后世南京旅游的“标准宣传语”了,总揽形势,虚笔入篇,这两句,前一句描绘当年都城建业的地理形势;后一句概览金陵帝都历史迁延,笔触间闪烁着显赫、辉煌的气派,富于气势,所以后世传颂不朽。 龚子业见又有“江南”,又有“金陵”,直接就把《入朝曲》的第二联搬过来了,显然非常合适: 平仄相宜,音韵和谐,关键是能承接那位“眉山兄”的视角变化,你不是极目远眺嘛? 那我顺势望去,但见蜿蜒曲折的城中河流,绿波荡漾,风光旖旎;抬头远眺,又见层层高楼,鳞次栉比,显得灿烂夺目。 自然引发众才子纷纷叫好! 小陈也微微笑,像龚子业这种“差不多的诗句就顺杆子往上爬”的投机取巧做法,也是小陈历来的拿手好戏,说好听了是“移花接木,妙不可言”,难听点就是“偷懒”嘛! 有点意思! “龚九兄的诗,我来对!‘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是也!” “去去去,你年龄不够,哪轮得到你?我来我来!我对‘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龚子业一“偷懒”,移花接木,马上就有东施效颦者,争抢着要“捡现成的”来接,引发众人大笑,有人提醒道:“我提一下哈,‘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不可以用哦,‘收’字前面已经用过了……” 众人又是大笑。 “哎,你还有几个表哥啊?”小陈问郑宝旦道。 “何出此问啊?” “听他排行嘛,”陈十一郎乐道:“他不是你舅父家的哥哥么,都已经排行第九了,就算他最小,算上其他舅父家孩子,岂不是你起码还有八个表哥?” “……”郑宝旦:“乱说!根本没几个!他是亲的!” 陈成大乐:“表的!” “……”郑宝旦:“数他比较亲行了吧!我娘那是最疼爱大表哥了……” 两人说笑着,龚子业忽然开口道:“宝旦!你年龄最小,你来接一句吧!” 郑宝旦骇然色变:“我也要作吗?” “当然。”龚子业道:“你不作,我叫你出来干嘛?” 郑宝旦苦着一张脸,干嘛要难为“一代游侠”作诗呢!抓耳挠腮道:“大表哥你们作便好了,我作的话,怕是影响了你们写出来的佳作的品质……” 众人都乐了:“不妨事,都作了,你不来像什么事!大胆作吧,我们不取笑你!” 其实联句嘛,大家都知道,就算个中有几句好诗,最后免不了整首诗仍然是一首“粪作”。 小陈,王维,王昌龄够牌面了吧? 小陈还句句用的后世金曲,连连起来仍然不能看。 郑宝旦百般躲避,就是不想作,最后众人都劝,龚子业都有生气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来作,问道:“那你们写到哪了啊?上一句是什么?” “上一句写的是: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 “谁是隋黄娣?”郑宝旦茫然不解。 “就是隋炀帝。” 说的是隋炀帝临幸江都,荒淫无度,盘剥不休,最终天下人都以他为仇敌,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小陈没咋听他们后来几句,貌似就是从写景,引起“对历史的反思”,要把隋炀帝从坟里抛出来鞭尸一番。 也倒有趣—— 杨广的尸体还真的埋在扬州,而且在小陈的时代,找到杨广墓时还成了热门的段子上了热搜。 那是13年的4月,在扬州邗江,一个地产项目施工时发现了一座古墓。后来通知文物考古部门前来发掘,经专家鉴定,这很可能是隋炀帝杨广的墓地。根据相关历史记载与墓志发现,该地与记载吻合,而且从陪葬的年代属性,物品,规模分析,还有仪器对墓中主人牙齿化验的结果来看,该墓地确实为隋炀帝杨广墓。 奇葩的是,挖墓的地产商杨勇同志,跟隋炀帝的大哥杨勇名字一毛一样! 一千多年前,杨广阴谋陷害太子杨勇,杀害大哥全家、取而代之而当上太子、皇帝; 一千多年后,被同名的“杨勇”的刨了他的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子报仇”,那是千年不晚啊! 细思极恐,还让人有些好笑…… 陈成莞尔的时候,郑宝旦抱着“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两句念念有词,头疼不已,感觉无从下笔。 大表哥龚子业便在一旁指点他,给他讲隋炀帝的暴政,比如在扬州挖大运河时,百姓劳作整日不休,身体在河水里泡得时间太久,腰上都生满了蛆虫…… 当然,往前朝泼污水这种事历朝历代都喜欢干,龚子业从小是这么听说的,也不知真的假的。 但是郑宝旦听了义愤填膺,正义感一时间爆棚:“辣块妈妈!这昏君!早该做了他!” 气恼之际,忽然喜道:“我有了!” “哦?”龚子业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循循善诱终于有了正反馈:“说来听听!”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安得秦叔宝,让他小命休!”郑宝旦大喜吟道:“让秦叔宝做了他!咋样?豪情不豪情?霸气不霸气?” 龚子业:“……” 陈成:“……” 众才子:“……” 卜海峰好意提醒他道:“小哥,就算有秦叔宝,也不一定能让他‘小命休’吧!” 毕竟,不是秦叔宝杀的隋炀帝啊! 第256章 娘娘腔小陈(第一更) “秦叔宝不行?”郑宝旦眉头一皱:“那程咬金!‘安得程咬金,叫他小命休’!行了吧!” “程咬金只有三板斧……” “尉迟敬德呢?‘安得尉迟恭,叫他小命休’!” “他俩也挨不着……” “单雄信可以!安得单雄信,叫他……” …… 郑宝旦认为自己的句式极好,几乎把隋唐之间的名将说了个遍,众人发现这小子读书不灵光,说起这些武将故事还都挺了解的样子,一时间啼笑皆非。 郑宝旦也是说累了,最后只能求饶,最后无奈道:“那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隋炀帝啊!” “令狐行达。”见表弟终于“求知若渴”,龚子业总算有些安慰,告诉了他。 郑宝旦一呆,令——狐——行——达?这特么是谁? 拧着眉头:“还有吗?” “宇文化及。” “……”郑宝旦:“还有吗?” “司马德戡。” “……”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一日(618年),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发动江都兵变,叛军要杀死隋炀帝,隋炀帝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对天子动刀,取鸩酒来!”众人不答应,让令狐行达按着炀帝坐下。隋炀帝自己解下练巾交给令狐行达,于是令狐行达用这条练巾绞死了隋炀帝。 “辣块妈妈!这些混账简直是故意跟老子作对!”郑宝旦大怒!“他们都叫四个字的名字!让老子怎么入诗?” 此言一出,众人爆笑,忍俊不禁。 “你才是混账!”龚子业也被他气笑了:“就算是三个字,你这也算不上是诗!多读点书吧!老兄!” 哭笑不得间,忽然发现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英俊异常的蔡卓言少侠! 连卜海峰、郑宝旦都作诗了,偏偏漏了蔡少侠! 看他的个头,应该是要比表弟大一点才对。 不管人家会不会作诗,问都不问,那不是不礼貌嘛! 龚子业邀请道:“蔡兄弟也来热闹一下?” 陈成还在想着“杨勇刨了杨广坟”的梗呢,被他一点,回过神来:“啥?嗯,你们玩你们的,我不会。” 小陈我从小到大都在抄诗,实在是累了,不想抄了,这回就不掺和了。 “来吧,你看宝旦平日也不作诗,不也作了?”龚子业笑道:“重在参与,不用太介怀。” 几番邀约,小陈执意不肯。 这未免有些不给面子,龚子业自己倒不在意,那个口出狂言“举首江南近,金陵一目收”的赵眉山不高兴:“你这小郎君,怎的不识抬举呢?还说练剑呢,扭扭捏捏,哪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众人把小陈的年龄错估了两岁,十五六七岁的话,应该已经变声了,可小陈还是细声细语的童子腔,这也让大家不满,并没想到他现实年龄是十四。(实际年龄四十……) 又有人笑道:“过去人说‘江南脂粉气浓甚’,这小兄弟是东都来的,没想到东都的风气只怕比我们江南还要‘浓甚’呢!” “我还在寻思,这小郎君是‘剑术高手’,有些奇怪,会不会是用错了一个字啊?” “哪个字?” “应该是,‘剑器高手’。”那人道:“怕不是——公孙大娘的徒弟?” “剑器”本质上是一种使剑的舞蹈,怎么看小陈都更像是一个跳舞的,所以众人都笑了。 众人见小陈粉雕也似的脸,玉琢也似的面,真个是俊秀得一塌糊涂,因为没听他谈诗,也未曾见他下午以一敌十时的英姿和高超剑术,没啥敬畏之心,只当他是寻常少年。 可是小陈自小那都是被捧上天的,哪怕是现在落魄了,一听到他的大名,那也都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的,何曾听人说他“像个小姑娘”? 妈的老子不抄诗,一来是抄多了有负罪感,二来是怕虐到你们让你们没面子嘛! 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其实也是小陈的自尊心未免太过脆弱了,众人兴之所至,随口而出的调笑之语,对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年轻,那是再正常不过了,郑宝旦也被众人取笑了,可那也没有恶意嘛! 大家还更喜欢他了呢! “行,那我来。”小陈答应道。 “哎,这才对嘛!”众人喜悦:“小兄弟,混江湖,要懂得一个道理,合群!” “就是,你写出什么句子,我们都不会笑你。” 最不济不就是郑宝旦写的那个嘛。 虽然大家还蛮期待小陈也写一个类似的,因为大家需要一点笑料来调剂。 “从哪一句开始接啊?”陈成问:“郑公子这句‘安得王伯当,叫他小命休’吗?” 他一提郑公子的大作,众人又是笑成一团,惹得郑公子老大不高兴,大骂令狐行达、宇文化及、司马德戡不是东西,连累自己现在被哥哥们嘲笑。 “不用,”龚子业笑道:“宝旦的诗,就让他自己再琢磨一会儿,有个定论吧。你接着卜兄弟的‘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续写便好。” 陈成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句还是小卜写的。 写得呢,不咋样。 毕竟一个优秀的诗评人,并不一定要会写诗。 令小陈咂嘴的是,你小子…… 还有点忧国忧民啊! 小卜抿嘴笑,把胸膛一挺,意思他就是“心念苍生,胸怀天下”的人。 这群人中,连跟陈成最熟悉的郑宝旦都不清楚陈成的底细,而小卜自然深知名扬四海的陈十一郎究竟是怎样的惊才艳艳。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小陈就像刚刚郑宝旦那样,念叨着这两句。 众人以为他也是不学无术,龚子业心思一动,微微笑道:“乍让蔡兄弟作,他恐怕有些为难,我且为他作四句注解!” 负手而立,吟道:“顾身不顾民,及乐不及忧。 远弃宗室重,死作社稷羞!” 众人闻言,都是喝彩起来,因为简单的几句话,一下就把隋炀帝之所以众叛亲离,国破身亡的原因点出来了: 顾自己,不顾百姓。 享乐,没有忧患意识。 远离国都宗室,跑到千里之外的扬州乐不思蜀,死了,也是社稷之耻。 一针见血,而且说是“注解”,实际是接着卜海峰的头,又续了四句诗! 刚刚众人不是怪龚子业“偷懒”么?人家自己写也不是行! 嘿!有奸情啊! 对自己表弟,龚九都没有这么尽心地为其“解析”过。 就在众人在为龚子业叫好的时候,小陈微微一笑:“多谢龚九兄助力,不过不需注解,我业已有了句子。“ 第257章 小陈出手惊满船!(第二更) “哦?”众人看他,不大相信,反而觉得是不是龚九的提点让这小子开了窍。 “接龚九兄的也行,接卜二兄的也行,反正都是这句了——”小陈微笑着,但是并没有任何沉思推敲的样子,诗到嘴边自然而然就流出来了:“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好一个‘谁家唱——’”龚子业正准备无论小陈吟诵的是什么句子,都帮他“过分解读”一番,夸写得不错,帮他解围。 毕竟是自己非要他作诗,引起众人攻击他“娘娘腔”的嘛! 可是当他细品这两句,一下子愣在原地,不啻于受到了一记重击! 原本调笑不已,其乐融融的众人,听闻小陈此句之后,也是勃然色变,面面相觑! 花船上一下子就冷场了下来,连船头弹琴唱歌的小妞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按住了琴弦,不再发声。 远处的朱楼中,真的有传来铮铮作响、婉转哀伤的《水调》声的。 整条船上人怪异的反应让郑宝旦一头雾水:“莫非,蔡少侠的诗,连我都不如?” 是不是他一介武夫,不懂作诗,胡乱拼凑了两句,放到这里很不恰当? “连你都不如……”龚子业干笑两声,不知何言以对。 “表哥,你们干嘛这个样子,他这到底好还是不好,倒是说句话呀!”郑宝旦搡他道。 “这,还能不好么……” ……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 顾身不顾民,及乐不及忧。 远弃宗室重,死为社稷羞。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无论是接前二句,作为五言绝句; 还是接前六句,作为五言律诗: 无论前面几句多么平淡,可只要接上了“明月满扬州”这两句,整首诗都变得熠熠生辉,令人击节赞叹! 何为水调? 前文说过,那是隋炀帝在扬州时亲手所作,他以及当今天子李隆基都极其喜爱的一组曲调忧伤的歌,后世词人都爱用《水调》的首章来填词《水调歌头》。 小陈自己也以《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名扬天下(让然因为李林甫的原因,小陈不承认自己那是“水调”)。 前面说隋炀帝如何如何荒淫无道,祸国殃民,留在扬州享乐,无视天下动乱—— 现在呢? 扬州依然有人在弹他那亡国之音“水调”,只有天上的月亮,目睹了百年来的沧桑变化,默默无言地笼罩着扬州。 何其含蓄美也! 讽喻之意,值得细品。 当然,这句又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格外神似,手法都参差仿佛。 很好理解,毕竟此诗的作者,还是杜牧嘛! 龚子业给表弟仔细分析这十个字中的无穷妙处,兴衰变迁的沧桑之感,听得郑宝旦似懂非懂,不明觉厉。 卜海峰见陈成一出手,把整条船的人都吓住了,哑然失笑。 他们逼小陈作诗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是这么个结果。 当年在东都的时候,多少豪杰都败在小陈的秃笔之下,哪是在场诸君可以比的? 强迫颍川陈苌作诗,列位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虐么? 反倒是小陈自己觉得有点“过头”,说好了自己是个“少侠”人设,不通文墨嘛! 你一下搞出这种级别的诗句,还不露馅? 哎,没办法,学问太高(特别会抄),事到临头时忍不住啊! 蔡少侠深深地检讨。 等各位扬州才子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个个都满是羞愧,冲小陈施礼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蔡兄弟诗才竟是如此之高,我等适才冒犯了!” 陈成抱拳道:“列位哥哥言重!我也是胡乱接的,作诗者并非小弟,我只是看到意思相近,故才接名人名句,续各位哥哥貂尾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一个人拿出超出自己人设太高的诗句时,肯定会引起旁观者怀疑。 就比如《庆余年》上范闲吟《登高》之诗,就很不适宜,引旁人怀疑。 莫说初出茅庐的范闲,就是小陈已经以神童之名名扬天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种诗他也是绝不敢抄的。 一抄就露馅了啊! 现在,蔡少侠吟出了扬州众才子都不能为的“神句”,也有露馅的风险,所以必须推脱说是别人写的。 “名人名句?”龚子业纳闷;“恕愚兄见识短浅——不知此句出自哪位名人,哪篇名作啊?” 众人都和龚子业一样,都是不大信的样子。 “嗨,我还能骗诸君不成?原诗在此!”小陈当即把杜牧原作《扬州》背来: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旧游。 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当然了,他只记得第二联的名句,其余不熟的都动点手脚混过去,只是这第一句的确和众人的前面吟诵的句子意思差不多。 “好诗!”龚子业和诗人都赞了一声! 的确是名家手笔! “不知此篇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啊?” “这个嘛,”小陈眨巴了几下眼睛:“颍川陈苌。” 哈哈,别人遇到这种需要推脱的场合,往往说是“某不知名游方道士”之类,小陈直接无耻地“推脱”到自己头上。 “啊!竟然是他!” “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 众人都惊呼起来—— 虽然陈苌并不是什么成名已久的江湖老前辈,可是名气却极响,加上从金陵传来的《牛首山怀古》《乌衣巷》等新作,众人也相信他有作出这种级别诗的能力。 “此诗真是陈十一郎所作?”龚子业问:“蔡少侠从何处听来的?” 因为陈苌的名声大,所以他的诗一般流传得也很多。 “你们这里没流传嘛?”小陈明知故问:“这诗在东都知道的人还挺多的呢——卜二兄,你说对不对?” 卜海峰一本正经地点头认可,为蔡卓言少侠背书。 心里却忍住笑:东都知道的人很多?你这分明是当场写的,你都没写,东都的人怎么会知道? 各位才子都被这小滑头戏耍啦! 你们怎知他作诗多快! 众人念着陈十一郎的诗句,十分感慨。 “陈十一郎也来过扬州吗?”既然诗题扬州,那应该来过,只是不知几时来的。 “可能……没有吧。”小陈误导他们道:“没说不到扬州就不能写扬州相关的诗嘛。” 郑钧压根没入过藏,还唱“回到了拉一萨”呢! “那就更了不得啦!”龚子业感慨道:“想那陈十一郎,齿岁未及十四,比蔡少侠、宝旦还要小上一些,作出的诗,却是我辈穷极一生也未必可得的!”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 众人没把“蔡卓言少侠”和“陈十一郎”联系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象中的“神童”,还是个个头不高、营养不良的孩子。 第258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第一更) 船上众人哪里知道,陈苌此刻正在扬州,就和他们同乘一条花船,在戏弄他们呢! 陈成以杜牧的名句接了众人的诗,一来整船的人都已经吟过一句,二来“明月满扬州”如大山一般横亘在众人面前,无法翻越,这诗是续不下去了。 “重来重来!刚刚那诗已经尽善尽美了,咱们另起一头,重开新篇!”某才子提议。 “我的诗还没作好呢!”郑宝旦表达对“尽善尽美”的不满,龚子业脸上带着笑,把他推到一边,示意他就不要再出来贻笑大方了,郑宝旦气鼓鼓地,心说让人作诗的是你,不让人作的也是你! “谁先来?” “我来吧!”名为“东方麓台”的才子微微笑,指着岸边的丛丛春花道:“三月烟花带翠摇,分红间白弄春娇。” 众人喝了声彩,刚刚五言的来过了,换成七言的改换下口味。 名为“安然”的才子嬉笑道:“ 红花绿叶千秋各,更喜佳人弱柳腰。” 众人大笑:“麓台兄写的景,你却转到艳情上去了!” “哈哈,又没说不能这么写!” “你这是拉低在场诸君的格调——换龚兄来!” 龚子业却之不恭,将主题挽回来道:“堤排绿柳丝飘荡,星映运河影动摇。” 众人均赞,龚九不愧是“专业救场者”,出问题找他准没错。 “我来接龚兄的——‘眼底船帆连锦绣,樽前挚友共琼瑶’!” “我便接你——‘古城谁识广陵鹤,野岸听涛问醉樵’。” …… 被小陈搅得一时冷场的众人,“诗兴”渐渐被重新提起来,越吟越高兴,气氛渐渐到达了顶点。 “哎,列位哥哥,可曾留意,我等刚刚行船,经过了几座楼,穿行了几座桥啊?”之前被众人怒斥“歪楼”的安然才子又开口道。 “安兄只怕还想问,触目所及,几多歌女,几多红粉吧?” 众人又是大笑。 龚子业戏谑接着吟诗道:“行船历遍扬州道,回望烟波廿四桥。” 不知道花船已经行进了几多路,恐怕整座扬州城已经看遍了; 一路上通行了几座桥?二十四桥都穿行了一遍呗! 戏谑之后,却自带一种洒脱不羁的气度,令在场诸位才子大笑之余,又都是击节赞叹他的疾才。 正在此时,一声低低的喃喃自语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似是十双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笑声、商业互吹声、彩虹屁声,一时俱灭! 所有人都扭头往同一个方向看,龚子业也神情复杂地打量接他话茬者—— 自然是在船尾欣赏着秀丽扬州夜景的小陈。 细听之下,远处真的有呜咽着如泣如诉的萧声。 皓月当空,柔光笼罩。 才子们自去吟他们的诗,不来强迫小陈和郑宝旦加入他们,非常好,那就各玩各的嘛! 郑宝旦手中比划着招式,复盘着下午“三英战吕布”时吕奉先哪一招没出好,虽然杀了“刘备”“张飞”,却逃了“关羽”。 小陈不知参加过几多诗会,更是乐得清闲,连他们具体吟的什么玩意都没去听。 烟柳画桥, 可偏偏龚子业好巧不巧的这句“回望烟波廿四桥”,好巧不巧传到小陈的耳里,“二十四桥”?那不就“二十四桥明月夜”了么! 这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唱“在你的心上”,你就忍不住接“自由的飞翔”; 人家唱“左边画条龙”,你就想唱“右边画一道彩虹”; 人唱“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你就唱“回家去看喜羊羊”。 本能的条件反射啊! 怪只怪,龚子业这帮人耳朵实在是太尖了,审美目光还格外敏锐—— 像这种诗因为太熟了,就觉得平平无奇,小陈甚至不去细品,已经很难发觉其中的妙处了。 看到大家都在惊异地看着自己,小陈心想“不会又暴露了吧”?干笑两声:“各位哥哥,看我作甚?” 郑宝旦也一脸困惑,看看小陈,又看看才子们。 “那个,蔡兄弟把刚刚口中所吟之句再说一遍?”龚子业试探着。 陈成只能又说了一遍。 “行船历遍扬州道,回望烟波廿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好哇!”龚子业猛一拍手,夸张的反应差点吓小陈一个激灵。 “我的诗句要是能列在此句之前,那当可以流传不朽了!”龚子业慨叹。 “蔡兄弟诗才竟是如此之高,怕不是一直藏着掖着,在戏弄我等吧?”龚子业说着,其他人的眼中也都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 “呵呵,我怎敢呢!”小陈只能继续赔笑,心说你们这里面一个留名后世的都没有,我在你们面前装逼,完全没有意义啊!还要浪费存货无几的名篇佳作! 小陈现在还留有的,哪一篇不是震古烁今的作品呢?(毕竟太冷僻的别说他不会,连作者都不会啊!) “你的意思,又是别人的名句?” “嗯哼。” “哪位高人?” 小陈刚要答话,卜海峰抢先道:“颍川陈苌!”陈成对于小卜的“抢答”有些莞尔,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虽不能透露真实身份,可是该记在“陈苌”名下的功劳,绝逼不会让给他人。 “又是陈十一郎所作?”众人格外惊讶,心目中“营养不良,个头矮小”的陈十一郎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其实也有人已经起了疑心,怀疑这位蔡少侠就是陈十一郎—— 哪有那么巧,陈十一郎的诗都能对得上我辈今日的吟诗? 何况众才子都是文艺青年,陈十一郎流传的诗作,大家基本上也都读过。 “那不知陈十一郎的原作全章是如何?可否说与我等参习一番?”龚子业对卜海峰道。 “这个么,我还真一时记不起来呢。”卜海峰挠着头,心想:十一郎这句怕只是片刻偶得,所谓的“全章”恐怕压根都没写呢,我怎么跟你讲。 “哦,全诗是——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小陈熟练道,杜牧这首诗可比刚刚那首《扬州》更脍炙人口,难不倒他:“应该是写给扬州某位友人的吧——你们看,这诗写的是秋天的风物,现在是春天,我捡的现成的句子,没有骗你们吧?” 众人恍然大悟,连声称是。 卜海峰简直要佩服死小陈了,在他看来,分明是小陈为了隐瞒悠悠之口,现场口占了一首绝妙好诗啊! 陈八叉之名,不虚传也! 只是可惜,自己无法在诗榜上帮他记下来,好好扬名一番。 第259章 你们看的是青铜诗榜(第二更) 杜牧这篇《寄扬州韩绰判官》的确很能打,前两句想像江南的秋日风光:青山一带,隐现天际,绿水悠长,迢迢不断。眼下虽然已到深秋,但“未凋的碧草”与“青山”、绿水组合在一起,突现了江南之秋明丽高远,仍然充满生机。 三四两句将回忆之地集中到最能集中体现扬州风光繁华独绝、浪漫美丽的景色,月照二十四桥小桥明月,夜间征歌逐舞,诗酒流连,何等风流! 可以想见,虽然杜牧先生后来“浪子回头”,风流有所收敛了,可还是对当年和基友“楚腰纤细掌中轻”的寻欢作乐十分怀念,就想问他:此时此刻,你在二十四桥中的哪一桥上教歌女伎倡们吹箫作乐、流连忘返呢? 语气中隐隐传出悠然神往和羡慕。 可是在后世,因为被调皮的青春期小男生们刻意曲解,变成了一种色色的调调,吟诵的时候还要带上挑逗暧昧的笑。 在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人会想歪,竟然并不知道真实的诗歌创作背景,可也不影响龚子业等人欣赏这两句中无穷蕴藉的韵味。 众人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营养不良小子”甘拜下风了。 “哎,蔡少侠自称不通文墨,为何背起诗来却毫无难度呢?”众人中又有费解的。 卜二郎作为诗榜的从业者,都不大能说清明细,偏偏一个游侠儿却背起来毫无难度! 尽管不是你写的,可会背也不简单啊! 在大家的认知中,小陈的文化水平应该跟郑宝旦公子一个基准才对! “哦,我原本不识字,”对于已经说谎成性的小陈来说,胡扯八道根本没难度:“后来师傅随手拿了一本册子教我识字,是某一年的诗榜吧,上面不少陈十一郎还有其他人的诗呢,我到现在都还会背。”心中想的却是:会背两首诗咋的了?你们真是低估了受过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的骚年的实力! “不对啊!”这帮人问题还真的很多:“诗榜每一期我们都买的啊!并没有看到你说的这几首!” 小陈说谎惯了,也没咋推敲,忘了这群人可是诗榜的死忠粉,有的从创刊号开始就在追了。 “呃,这个嘛……”小陈有些头疼,心想小时候抄诗的时候,头疼的是如何让大人们相信,那些诗真的是他写的; 现在,竟然必须要让别人相信,这些诗不是他现场写的—— 我干嘛非要隐姓埋名呢? 直接跟他们摊牌: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名扬天下,诗传四海的颍川陈十一郎!然后,等着这些人“纳头便拜”就是了。 藏头露尾,不就是怕在大城市,消息传播很快,又有仇人追杀过来么! 可是从这几日看,小陈的剑术已经高妙无比,收学费都是一日五千钱起,真有人寻仇,恐怕也打不过我吧? 那我就…… “嗯,你们不知道呢,是因为……”小陈坦白道;“你们买到的诗榜,是阉割版的啊!” “阉割?”众人不解。 “就是残缺呗!”“蔡少侠”依然决定保留自己现在的人设:“因为东都到这里路途遥远,长安到扬州呢?就更远!运输还要从东都转。” “而印刷诗榜的‘线装书’,目前还只有长安洛阳有印刷坊,大量从长安运来,运费贵。所以……” “就是说,我们看到的诗榜,都是残缺不全的,”有的人一点就透:“而长安洛阳人,能看到完整版?” “正是!”小陈大喜,这不就圆回来了么! “气死我也!”有人大怒道:“想不到花了这么多钱,订阅了这么多年,我等看到的竟然都是残缺版!” 连“二十四桥明月夜”“明月满扬州”这种一看就要流传千古的句子,“扬州版”的诗榜上都没有记载,让他们这群自视为“前卫青年”的才子大感不公平! 小卜眼看着这些人要把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推了一下小陈,让他不要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当然,也不都是‘完整版’吧,大部分人看到的,与诸君是一致的。”小陈慢斯条理道:“据我所知,东都与长安也是‘特供版’,才有我说的那些。很显然,我师傅手中的,就是这种。” “‘青铜级’的用户,就像诸君一样,观看的普通诗榜。” “‘白银级’呢?多花点钱,就可以比‘青铜级’用户多看一些。” “‘黄金级’呢,就可以比‘白银级’再多看一些!” “而到了‘王者级’!乖乖!不但丰富内容是一网打尽,甚至还能直接发言参与诗榜的排名呢!”小陈夸张道:“但售价好像是普通版的百倍!” 小卜满脸黑线:哪有你说的这些玩意……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如果有后世人在此,很容易就想到小陈说的是一种“VIP中P”的制度。 这自然让诗榜多年的支持者大感愤怒,怒斥不公平,没有享受到应享受的服务。 “诗榜这是瞧不起人么?老子要退订!”小陈的话让卜海峰的熟客们感到悲愤:“除非——给我们也上‘黄金版’或者‘王者版’……” 悲愤的原因并不是“阉割版”,并不是贵,而是扬州竟然没有上小陈说的这些“高阶版本”! 看不起人么? 东都人、长安人看得起,我大扬州人看不起? 我们也要有! 真的昂贵,我们买不买得起是一回事,你们向不向我们买,那是另一回事了! “各位勿怒,”小陈道:“听卜二兄说,这些‘高阶版’也快要向扬州铺货了。” “哦?” 小陈示意卜海峰,小卜张大了嘴,重重“啊”了一声,表示确有其事。 “当然了,虽然我不是低估各位才子的财力哈,但是也说了,这些版本‘溢价’太高,运费昂贵,从长安运到扬州,价格远远超过了本身的价值,再有钱,谁家的钱也不是淌来的不是?”小陈“真情切意”的:“依我看啊,不如诸君自己在扬州办印刷坊,每月从卜二兄这里取一本,各位自己回去翻印,多的可以往市场上销售,这样诸君这些‘高阶用户’也看到了完整内容,还能赚些外快,岂不美哉?” 一番说辞,众人眼前一亮:有道理啊! 何不我们自己翻印,花订普通版的钱,就能享受到“高阶尊享版”! 反正大唐又没有“版权法”! 卜海峰看小陈这一番胡扯八道,看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特么本来诗榜已经滞销了,这小子三言两语间,不但怂恿了这帮忠实订户花更多的钱来“享受”什么“高阶版”,还要他们自己出钱,自己开印刷坊,帮诗榜扩大规模和影响力! 奸诈啊!这小子太无耻啦! 第260章 扬州诗坛颁奖大会! 众人皆以为龚子业的姑父家乃是扬州巨富中执牛耳者,公推龚九公子领头来做印刷坊的事。 龚子业道那是姑父家又不是自己家,哪能他做决定—— 好在郑家偌大家业的继承者郑宝旦就在场,龚子业掐了他一把,郑宝旦咧着嘴答应专门帮各位哥哥办一个印书坊。 各位才子的联句,因为屡屡到了小陈这里就被他以超拔众人的诗句收了尾,也无法再对下去,好在今晚众人也算是尽兴了,欢娱无限。 又谈论了扬州诗坛“颁奖盛典”的筹备事项,恳请诸君帮忙邀请地方名流到场助威,众人自认为从卜海峰这里得了“诗榜高阶版”的好处,自是答应无疑,告别归去。 “靠!十一郎!你真是太不‘靠谱’啦!”卜海峰口中满是小陈的腔调,等众人都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吐槽道:“诗榜就是每月两张纸,年终一册书——哪来的什么‘青铜’、‘白银’、‘黄金’、‘王者’啊!” 本来就是一个体量不大,围观者甚众,掏钱者寥寥的东西,能维持成本,保证从业者的营收已经很不容易了,听小陈的意思,他还要把这本来就没啥商业前途的诗榜扩大规模,增添更多的内容,还要向不同的群体提供不同的内容—— 太想当然了吧? 我就问你,增加的开销谁来给?缺少的人手谁来填?这些你所谓的“白银”“黄金”专享内容,谁来提供? 你陈苌才思再高,还能一个月出一本诗集不成? 就算你有这个能力,可问题是你也早就“过气”了…… “你急什么!这是好事啊!”小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道:“至于内容,现在没有,下个月就有了。” “好个屁!”小卜气道,在他看来,陈成搞这些花里胡哨,不着边际的东西,不但不能帮助诗榜收支平衡,反而可能导致龚子业这些老客户逐渐流失。 “自然是好事!”小陈慢斯条理道:“咱家的诗榜,不权威么?” “当然权威!”岐王诗榜有口皆碑,而且是二三十年的老品牌了。 “收录的诗人不全么?” “三家最全的!”另外两家选人选诗的局限性非常大。 “那更新不及时嘛?” “这不是我吹,”小卜拍胸脯道:“太及时了!另外两家一年才更新两三次呢!”我们每月都有新的。 “那为什么,”小陈反问道:“越来越不好卖了呢?” 小卜哑口无言,无论是东都的郡主,还是扬州的自己,哪怕困于大山中的小陈——都为诗榜复出了很多心血,收获的声名也很大,可在赚钱这一块的确是不及格。 或者说,会昌小郡主做这玩意,压根就没想过赚钱,人家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 “可是,现在的价格,已经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了,”卜海峰仍然不服气:“按你的意思,还要在各个级别的版本上加价——这不更没有人买了么?哪怕你说再增加这个内容,那个内容?” “人家愿意看,是好事,干嘛非要强迫人家买呢?”小陈道:“我们自去卖愿意买,甚至是花大价钱买的客户啊!” 比如,龚公子这群人。 后世学过基本“营销学”的人,都知道要针对不同的群体,如何进行不同策略的营销,包括用户的吸引、用户的流程、用户的转化、用户的维护,等等这些问题。 哪些人是商家赚钱的主要群体?哪些人只是光看不买的看热闹的? 要区分嘛。 所以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会员制度”“VIP制度”,看似是给客户的各种“让利优惠”,实际上是商家想着法子要从你这里掏钱呢! 毕竟会员群体、VIP客服一般是商家的老顾客人群,不仅是商家的消费主力,还是商家品牌传播“自来水”的最大来源。 怎样找到最“值钱”的那一类“会员”“VIP”就是关键中的关键。小陈现在就是想拉龚公子这群哥们来当诗榜的“黄金VIP会员”。 为什么小卜口中那么好的诗榜会遇到瓶颈?大唐的文盲率太高啦,大家连字都不认识,才不管你啥诗不诗的呢。 那些识字,懂诗,关注诗榜,偶尔买一两份的——是入门级客户,对价格较为敏感,除非遇到特别引人注目的一期,否则不会买的。只愿凑个热闹,一旦内容达不到预期,便很难再吸引他们的二次消费,忠诚度普遍较低。 中间的一批人是大头,可以长期订阅,但是真不看,也没啥大不了的。 而像龚子业这类“死忠粉”,比例最低,却是价值最大的会员群体。他们普遍忠诚度高,还有可能成为诗榜的“免费自媒体”,带来更多的订户。 他们是诗榜稳定的收入来源和支持者,他们的意见自然是最需要得到重视的—— 今天听他们的闲聊,小陈就知道,当前诗榜尽管够及时、够权威、收纳诗人与诗够多,可还是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谈起某两首诗孰高孰低,他们与诗榜的评审团意见不一致(评审团主要成员也包括了小陈和小郡主),也很纳闷评审团判定的标准是什么,故而争论不休。 事实上,这些意见无论是小陈小郡主还是其他评审老师,都是在接受到的诗稿上批点过意见的——这些完全可以印出来给他们看。 又比如,某位诗人写某首诗时是怎样的情境,比如王大叔是怎样写《从军行》组诗,孟夫子又是怎样临洞庭湖“赠张丞相”的,作为真正的诗歌爱好者也是很关心的,而不仅仅是凑热闹的人仅仅看到一个枯燥的排名。 正因为这些大家都没有活着的时候写这些故事,所以后世人才会搜索枯肠,给他们编各种千奇百怪、不大靠谱的故事。 就比如白居易写诗给张建封的情人盼盼三首诗,钦佩她在恋人亡故多年后痴心不改,守候燕子楼。 后人就煞有介事地编个故事说,盼盼名叫“关盼盼”,沽名钓誉,被白居易“一眼看穿”,估计写了几首诗给她,讽刺她如果真的痴情,别装模作样,直接“去死吧”!关盼盼看了诗很羞愧,真的去死了。 可以说,与诗人原本的意思完全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了。 类似的故事,不就是因为后人看了诗觉得有意思,却又不知真实情况,所以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来勾画名诗的创作背景了。 总之,虽然小陈在“会员尊享版”这种事上骗了众人,可小陈知道龚公子们愿意为优质的内容复出更高的价格,诗榜也能从这些“高端客户”这赚取更多的利润,后人也会因为小陈等人做出的编纂工作,更好地理解时人创作诗歌的背景。 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也算是“小陈写(抄)后人的诗,让后人无诗可写”的弥补吧。 “哎,不对啊!”眼看着小卜都要被小陈说动心了,可很快他反应过来:“就算郡主的批阅手稿是现成的,各种名作的创作现场你都经历过,可以记述,然后搞出了‘黄金尊享版’——可是你已经说了,给他们一本,让他们自己去翻印啊!你‘黄金尊享版’的定价再高,我们只赚了一本的钱,他们翻印的我们一文钱都赚不到啊!” “笨啊!”小陈一摊手:“我们只赚他这一本的钱,就够本了。” 小卜一呆。 “这一本”的价格就定得无比高,反正不是面向大众的,高端客户对价格也不敏感。 而高昂的定价,也可以抬高“尊享版”的价值,让龚公子这帮不缺钱的公子哥,也觉得“翻印”比人人都入手尊享版来得划算。 不然,怎么忽悠他们自己办印刷坊呢? 至于在长安和东都,也会推出“黄金尊享版”,定价也是一样让人望而却步—— 却不是用来买的,而是用来送给达官显贵的。 人家亚相李适之、左丞相裴耀卿都阅览过“黄金尊享版”,你想不想看呢? 要是长安洛阳也买不起,没关系,我们在那里有印刷坊,你可以购买内容一样丰富,但印刷、装帧逊色于“黄金尊享版”的“白银性价比版”。 “奸诈啊!”小卜大叫,被满口入门营销学的小陈说得他有些意动了。 其实,真不是小陈玩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是这个时代纸张、印刷的成本都很高,他自己在金陵捣鼓了一阵子,也知道无钱无势,这种东西根本办不起来,小卜这个联络站,除了“信件中转”,似乎也发挥不了其他作用。 他必须要依仗龚公子那群哥们这种扬州土豪,借他们的鸡,生小陈的蛋,同时还能规避许多麻烦。 “咱们也不是白给他们翻印的,”小陈道:“每印刷一本,你可以收取他们一本‘翻印费’嘛。要是你想维持日常生活,就收得少一点,要是你想扩大联络站规模,再雇佣两个助手,就收得贵一点。” 卜海峰:“……” 他是实在不理解,按说像小陈这种少年天才诗人,应该满口诗情画意才对,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谈到“钱”的问题时,他最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小陈倒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只是龚公子这些热心的读者,不应该叫“黄金VIP”,而应是“高级合伙人”。 …… 当晚虽然时间不早,小陈还是执意要回郑府—— 不为别的,冲着郑公子的宝榻,那也要在郑家睡啊! 回去一看,虽然最终大家劝服了郑少爷不要在柴房睡,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睡上了木板,声称“梦中练功”,让小陈大加赞赏。 自己则回到雅居,睡上宝榻,拴好门栓——防止龚子业半夜破门而入,行禽兽之举。 这两天赚钱赚得很愉快,小陈终于在失眠一夜之后在这晚睡得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小陈都在早上指导郑宝旦棍术,顺便给他指点在进行“大型团体武打戏”中的注意事项,尤其是要去掉“卖茶媪”这桩戏码,在我们那个年代,好端端走在路上的老奶奶我们都要避而远之,你小子竟敢对老奶奶拳打脚踢,真是年轻啊!出了事算谁的? 下午郑宝旦继续汇演,小陈则去联络站,接受扬州少年群侠的挑战。也许是被蔡卓言少侠打怕了,来挑战的人数在减少,但“挑战费”也仍然算可观。 晚上面对龚子业和他带回来留宿的“诗友”,小陈也要跟他分享一些“黄金尊享版诗榜”上才有的内容,比如孟浩然写“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背景,孟氏家庭情况,四围环境,小陈了解得就跟住在孟浩然家里似的; 王昌龄写从军行时,在西域遇到一座名为“精绝古城”的神秘一级,一行人也遭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和灵异现象,尤其是一种叫做“尸香魔芋”的花,格外瘆人,听得他们惊呼不已,又怀疑所谓“黄金尊享版”诗榜上,是不是真的会记载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陈有些尴尬,却又故作镇定道: 黄金尊享版嘛,如果没有劲爆热辣的内容,订户又怎会愿意为此付出高价呢? 等收到样书时,我说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了。 龚子业一想也是,为自己众人看了那么久枯燥的数字姓名(就是EXCEL表格)大感不平,大家对“尊享版”在扬州的印刷发行更加上心了。 …… 又过数日,扬州诗坛第一届“颁奖盛典”顺利在樾楼进行。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在经过蔡卓言少侠夜以继日地搏斗挣钱下,终于让诗榜扬州联络站资金充沛,小卜也一掷千金,好好铺张浪费地举办这次盛典。 陈少侠敷衍地又教了郑宝旦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然后便去迎接他邀请来的贵宾! “王大叔!在这里!”小陈冲着乘船而来,轻车简从的王昌龄大叔呼喊道。 王昌龄大叔是东南现在所有的大宗师中最出名者,而且金陵距离扬州不远,小陈自然要把王大叔拉拢过来,给自己撑场面啦! 而且今天也是王大叔“十旬休假”日,呆在江宁县衙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玩玩。 小陈打赌,王维王老师走了之后,王大叔跟周县令不对付,呆在县衙里肯定也很是无聊。 而且还说好了给他“报销”路费——反正现在的小陈财大气粗,有钱了么! 第261章 来自孟老师朋友的考较 明明跟王大叔分别也没几天,可竟是颇为想念,见了面,喜不自胜。 王大叔也笑容可掬,早早叉起了手:“哎呀,真是想死昌龄了!” 小陈:“……” 这就几天的功夫,不至于吧……区区小陈,如何受到王大叔如此厚礼? 正不知如何作答,身边有人答道:“少伯风采不减,愚弟想念亦深!” 小陈:“……” 搞半天,并不是在跟我行礼哦…… 就在小陈热情地跟王大叔打招呼的时候,身边另有一布衣草履的中年男子,也在守候着王昌龄的到来。 “十一郎这几日安好?”两个老哥们寒暄了半天,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第三者”小陈,王大叔问小陈道。 “托王大叔的福,好得很呢。”还借着“少侠小蔡”的名号发了几笔小财。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隐士,隐居长山,我们是多年的挚交——”王大叔指着来迎接他的中年男子道:“他也是孟浩然兄多年的挚友。” 陈成叉手行师长之礼,十分恭谨。 刘隐士微微一笑:“贱名刘谞,不足挂齿,山野匹夫尔。” 听王昌龄说起共同的好友孟浩然,刘隐士感叹道:“当初浩然兄游广陵,共话诗酒,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别十五年,却不想斯人已逝,天人永隔。”无限伤感。 等三人都稍微从缅怀中缓过来,王昌龄又指着陈成道:“这是浩然兄的高足,颍川陈苌,浩然兄的衣钵,是指着他来继承的。” “哦?”刘隐士打量着陈成,喜悦道:“浩然兄有传人在此?那真是极好不过了。” 琢磨着“陈苌”的名字,又疑问道:“是写‘明月几时有’的陈十一郎,吗?” 小陈没想到野居深山的隐士也听闻过自己的名字,大感汗颜,惭愧道:“让前辈见笑了。” “不不不,浩然兄有你这样的弟子,那是再好没有的。”世人都觉得陈苌天赋异禀。 王昌龄哈哈大笑,仿佛陈成不是孟浩然的徒弟,而是他的徒弟,指着陈成道:“刘兄别看十一郎年龄不大,作诗的疾才,却是更甚我们这帮老家伙年少之时!未来二十年,此子当独占诗坛鳌首!你若不信,可以现场考较他一番。” 那副神情,仿佛就像家里来亲戚了,让小孩唱歌跳舞做表演的家长。 刘隐士显然也很有兴趣,一来想看看老朋友孟浩然调教的弟子究竟如何,二来王昌龄的溢美之词着实有些夸张,他也不是很相信:“可以吗?” 小陈暗暗责怪王大叔没事找事,自己宁愿当一介武夫,不就是因为大家没完没了的考较么。 但是王大叔有意要在老友面前展现他的能力,他也却之不恭:“请您赐题!” 刘隐士望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渡口,道:“早年浩然兄来广陵,临扬子津,口占《扬子津望京口》诗云: 北固临京口,夷山近海滨。 江风白浪起,愁杀渡头人。 何不依他旧题,就作这‘扬子津’呢?” 小陈领命,过了一会儿吟道:“ 日冲海浪翻银屋,江转春波走雪山。 青嶂迥开蹲虎戍,碧流潜伏跃龙关。 地分吴楚星辰内,水迫沧溟宇宙间。 焚却戍船无战伐,使知风教被乌蛮。” “妙哉!”王大叔刚听了两句,就赞赏道:“我今早清晓渡江那会儿,恰恰是:‘日冲海浪翻银屋,江转春波走雪山’!十一郎莫不是也‘看’到了我所见的情景不成?正因为急于要扬州与刘兄和十一郎相会,才会视雪山般狂涛于无畏而涉之!” 王大叔称颂了小陈的句子之后,又不忘记夸奖一下自己“涉险”渡江来回见故友的“壮举”,引得二人莞尔。 王大叔都赞了,原本刘隐士也应该称许,只是…… 让你写扬子津,你这写的“渡江”,是不是离了题啊? 小陈:“……” 其实跟王大叔这么久,小陈已经习惯了无论自己写什么,王大叔都会用他清奇的脑回路帮自己过分解读一番,主题得到升华。 可是这次这位刘先生似乎是一个较真的人,不咋好糊弄啊…… “前辈且再听此诗——”小陈拱拱手表示抱歉,再次开口吟道:“ 海阔石门小,城高粉堞明。 金山旧游寺,过岸听钟声。 故国荒台在,前临震泽波。 绮罗随世尽,麋鹿古时多。 筑用金鎚力,摧因石鼠窠。 昔年雕辇路,唯有采樵歌。” 听到此诗,刘隐士总算是舒展开了眉头,称赞“大善!已得汝师真传!” 小陈汗了一下,说“隐士”,果然真的是“隐士”,一定要过去的“宝马雕车”行走的路,都变成你们闲云野鹤边砍柴边唱歌的荒芜之地才高兴是吧! 似乎跟孟夫子还真有某些相投的地方。 谈话完毕,三人一起入城去。 扬子津因与扬州城里的内港相通,江船可经此航入市区,海舶则可在扬州东侧的海陵换船进入城区内港。和小陈上次来时遇到的问题一样,依然是从城外下船,从陆路入城的。 …… 到了“颁奖盛典”的举办地樾楼,早已经被装扮一新,洋溢着热烈的气氛。 场地布置,这几天一直都是江森在做,陈成给他置办了一身华丽的服饰,众人真以为江森是哪路跨国富商了,要举办什么国际交流研讨会,为了不跌大唐人的面子,各种事宜也是尽心尽力地去做,展现了唐人开阔的胸怀和热情好客的品质。 只是没想到“胡商”钟心同先生实际是一个“出口转内销”的家伙呢…… 在龚公子和他的哥们帮助下,也是将扬州的社会名流、文艺界代表邀请了个遍,各路人马济济一堂,煞是欢乐。 糕饼、茶水、酒饮,在小陈给足了预算的情况下,也是应有尽有,尽善尽美。 为了感谢郑宝旦公子“透支”了他月钱来“资助”小陈,小陈也不忘记给他张悬一条红色条幅: 本届盛典由郑氏商号独家冠名举办—— 正经的宝镜,只在郑氏! 小陈已经告知过王大叔自己此行是隐姓埋名来的,知道他怕在大城市惹麻烦,王大叔也表示理解。 眼看着吉时已到,就在众人都在交流这所谓的“盛典”的新鲜时,音乐声响起,大堂上涌出了十几个舞女,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细听之下,唱的是: 牵住君的手,相别在黄鹤楼, 波涛万里长江水送郎下扬州。 真情伴你走,春色为你留, 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 扬州城有没有人为分担忧和愁,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呐, 扬州城有没有人和君风雨同舟!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 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 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 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听得一众老少爷们目瞪口呆: 这唱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玩意? 言词如此流俗,也可以入歌吗? 按道理,这是扬州的颁奖盛典,又干那江夏的“黄鹤楼”何事? 不过听一会儿就回过神来说的是《送孟浩然之广陵》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此曲出自童丽大姐的《烟花三月》,正是广场舞上的大爷大妈们非常喜爱的一只名曲,一听到悠扬的前奏就忍不住要扭动腰肢…… 俗嘛,是俗了点,即便你把《送孟浩然之广陵》拆碎了糅合在歌词,那也还是有点俗啊! 不过,不影响好听嘛,起码背后策划者小陈自己是蛮喜欢这首歌的,用来活跃气氛正好。 敦厚长者可能接受不了,但是龚子业这些取向疑似有问题的人倒是觉得不错: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走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基情满满,不是很好嘛! 而且也有“二十四桥明月夜”,说明真有这首诗,之前蔡卓言少侠并没有诓骗他们。 后世人写歌词,虽然自己写很头疼,但却很善于把经典的诗词融入他们的歌词里,所以这首歌用在这里也不错,这里面糅合的几首诗都足以在“颁奖盛典”上得一个奖。 无论接受不接受,奇异的曲风和广场舞一样的舞姿已经足以让在场诸君精神为之一振了,热场演员们退场,此时,装束整齐,打扮得体的卜海峰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朗声深情道:“ 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一年逢春意,又是一年春风起,又是一年听春雨! 来宾们,相亲们!各位领导、各位长官、大家好!感谢你们莅临‘开元二十九年读者最喜爱的十大扬州诗歌评选’的颁奖联展现场!” 说话间,红色花瓣像雨点一样落到头上,香风拂过众人,一派沁人心脾的芳香! 陈成江森两个,混在两边的人群中,带头鼓掌! 在他们的带动下,现场观众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跟着鼓掌。 小卜等大家喝彩够了,继续深情道:“在最具影响力的诗榜——故惠文太子诗榜总编辑部和扬州分步的精心策划下,我们的舞台华光生彩,精采纷呈。今天,我们在此时此地举办十佳诗歌评选,不仅是对过去扬州诗坛的一次大回顾和大总结,也是为了更好地促进诗坛的繁荣,读者与作者的接触,创作出更多精品的诗歌,更好地服务于读者,服务于大众!为文艺在建设我们大唐的盛世中发挥重要作用!” 现场观众都听得一丝不苟,连连点头,只有“始作俑者”小陈强忍着不让自己喷饭——他当初主管酒店宴会部时,没少听各大公司年会、各种展销活动时主持人的“片汤话儿”,当时听得烦不甚烦,现在类似的话从一本正经地从小卜口中说出,好笑之余,竟然还有些亲切。 主持人小卜也不知道陈成是怎么给他写这样一套怪里怪气的怪话的,可是看观众们反应良好,不时表示认同,信心也起来,感情更加充沛:“知则纵横,行则高远!今天的樾楼盛装霞披,彩球高结,高朋雅客的到来,使此刻的樾楼处处生辉、笑语连连,相逢是首诗!在这个大家同聚共庆的美丽日子,让我们一起看优秀诗歌与诗人的交流与竞赛,看繁花簇簇,百花争艳!” “现在,有请诗榜位列三甲的王少伯先生为我们今天的盛会至辞!大家欢迎!有请——” 众人一听竟然是“青海长云暗雪山”的王昌龄到了现场,格外惊讶! 他可是当之无愧的诗坛大宗师了! 当然,他在隔江的江宁担任县丞,也有人获悉,还有少年诗人准备渡江去寻求他指点的——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就能见到。 一时间掌声与喝彩声并起,在读诗人的心目中,王昌龄自然是活着的传奇了。 王昌龄在众人的掌声中站起来,冲着数目众多迷弟们打招呼,说“今日来此,并无江宁县丞,只一老诗叟尔”。 各位不用拘礼,坦然相交。 话随如此,他的江湖地位在此,一下就让抱着来玩乐的心思的人正了正形色,提高了对此次颁奖的正规性的评价。 这正是小陈一定要请王大叔来为颁奖礼背书的原因啊! 王大叔就算什么都不说,只要他坐在这里,成功的底气也已经有了。 卜海峰让王昌龄给大家讲点什么—— 王昌龄清了清嗓子:“我宣布——开幕!” 干脆直接,完事! 小卜:“……”我以为,您就算不当场做首诗,也可以多训一段话呢…… 好在陈成已经提醒指导过身为一名优秀的主持人,如何控场不冷场,小卜丝毫不见尴尬,热情洋溢道:“在今天的颁奖礼同时,我们还安排有精彩的表演节目和激动人心的游戏问答与抽奖活动,让我们在下面的活动中,我们欢歌、我们笑语,我们同庆!” 所谓“十大名诗”,采取观众现场提名,群众票选的方式决出—— 当然,就像小陈先前说的那样,你如果觉得自己写得比古人的更好,完全可以现场来作,依然让你上榜嘛! “自扬州大都督府、扬州州治归于广陵以来,‘扬州’一名,最早出现于太宗朝宰相许敬宗的《拟江令于长安归扬州九日赋》一诗中,我提名本首!是所谓: 本逐征鸿去,还随落叶来。 菊花应未满,请待诗人开!” “我以为,骆宾王弃官后游于维扬一带,留下了《渡瓜步江》一首,其中吟有“月迥寒沙净,风急夜江秋’一联,让我们便能领略到码头连江,风急浪涌之景象,这首该入选!” 既然可以自己选,那么大家便各抒己见,很快便出现各位诗人的拥趸,气氛进一步热烈起来! 第262章 李白哪首诗该颁奖 咏鹅骆宾王,是与“咏春叶问”齐名的两位宗师,在这里出现他的名字,自然不奇怪。 《渡瓜步江》全诗曰: 捧檄辞幽径,鸣榔下贵洲。 惊涛疑跃马,积气似连牛。 月迥寒沙净,风急夜江秋。 不学浮云影,他乡空滞留。 首句所谓“捧檄”——自然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与《滕王阁序》一起,堪称大唐骈文双璧!“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也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写这篇檄文的这年,“鹅鹅鹅”的骆宾王跟徐茂公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干了一件大事: 造反。 起兵,造武则天的反。 这在武周朝自然是谋逆大罪,可如今江山也姓回了李,骆宾王当年所做之事,在扬州人看来反而是给自己增光添彩的,自然津津乐道了。 除了这首诗,还有一首他在扬州的诗也被提名,也是在徐敬业反武后的军中所作的《在军登城楼诗》: 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这首小诗也不可小觑,诗以对句起兴,深秋的城上冷风飕飕,江中水气寒冷,,看似质朴平易不着笔力,乃是借用了《梁书·元帝纪》中“信与江水同流,气与寒风共愤”的典故,又有“风潇潇兮易水寒”一样悲壮激越,恰到好处地抒发了同仇敌忾的豪情与激愤。 属对工整,语言朴实,音韵和谐流畅,“风冷水寒”的清冷之境,“戎衣歌舞”的热火朝天,一“冷”一“热”对比,自古受人传颂。 有人提名此首,自然也是一片赞誉,连王大叔也表示首肯,同样得以入选“十佳”。 如此一来,骆宾王一人独占两首佳作,成为领跑者。 可这也不是说他就没有挑战者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扬州众才子抬出的这尊“大唐新偶像”,便是陇右李白。 “事后诸葛亮”来看,后人也觉得骆宾王的诗虽然是好极了,可比起历代名将,“乏中流激楫意”,最终和徐敬业的造反大业难免败亡。 啥叫缺乏“中流击楫”意? 就是说,骆宾王写诗牛皮吹得还不够大,缩手缩脚的。 论吹牛皮,李太白称第二,还有人敢称第一么? 开元十四年秋天,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出蜀后,首次畅游扬州。 登高眺运时,便将他的所见在《秋日登扬州西灵塔》一诗中吟出: 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 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 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 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 鸟拂琼帘度,霞连绣栱张。 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 露浴梧楸白,霜催橘柚黄。 玉毫如可见,于此照迷方。 湖水把金色的古刹与塔影袅袅摇晃,太阳正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球一样——“水摇金刹影”这句,也是历来传颂的名句,甚至被后人盛赞:简直可以和孟夫子的代表作“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相媲美! 全诗也是风格明快,描写精当,可见青年李白的风范,也是他早年五言古诗的代表作之一,“霜催橘柚黄”一联分明就是后来“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的发端了。 这首获得大家的一致认可也没毛病,加上李十二白的老朋友王昌龄大叔在此,更加会为老友“抬轿子”。 众人争论的点,并不在于这首诗好不好,而是李白明显有一首诗比这首诗好得多。 还是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 可是,当这首诗被提名出来时,却引发众人哄堂大笑! 虽然诗名中有“广陵”,诗句中也有“扬州”—— 可说实话,跟扬州关系不大啊! 写这诗时,李白不在扬州,孟浩然不在扬州,都是在江夏。 这里选的可是“扬州”的诗! 下次要是江夏排“十大佳作”,还是引用此首吧! 可是,以龚公子为代表的一方反对这种“教条主义”的观点。 不在扬州,就不能写扬州相关的诗了吗? “烟花三月”已写尽扬州春日美景了! “陈苌陈十一郎也没来过扬州,那他写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我还打算把他提名进来呢!”龚子业据理力争,引起他的基友们一片叫好声! “二十四桥?陈苌?”王昌龄听了这一句,心中赞叹,十分惊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陈成——这可比今早当他和刘谞面写的那两首出彩多了! 看来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还是有意藏拙啊! 王大叔看陈成的眼神,既有欣赏,又有“嫉妒”,这小子啊…… 陈成只能冲王大叔拱拱手,表达自己扮猪吃虎的“歉意”。 龚子业双方争执不休,但在小陈看来,他更愿意站在龚子业这边。 范仲淹写《岳阳楼记》,也没有去过岳阳楼,就凭着自己的想象洋洋洒洒地一挥而就,都是“想当然”写的嘛!也不影响后世岳阳楼把他的名篇镌刻楼上,还把“会背岳阳楼记免费登楼”当成一种旅游营销。 苏轼在黄州,明知道所在赤鼻矶并非“赤壁大战”的故地,却还是《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一套组合拳来一遍,搞得后人“文武赤壁”都会纪念一番,清人王煦还调侃说:“不是当前两篇赋,为何赤壁在黄州”。 李白好歹真的畅游过扬州,也写过诗文,把他在武汉写的这首算过来也不算过分,大不了各取一半,“故人西辞”归属给黄鹤楼,“烟花三月”归属给大扬州嘛! 一定要在扬州写的诗才算,那正好,李白还有一首在扬州送人去武汉的诗—— 《送储邕之武昌》。 正好和送孟夫子的那首是倒过来的。 可惜,不出名啊! 如果这些都还没有说服力的话,那小陈可以说在后世,你们提名的那些诗,包括李白的“水摇金刹影”,21世纪的很多人都不熟悉,大家去扬州,还真的就是冲着《送孟浩然之广陵》“烟花三月”这四个字! 因为在古代来说,扬州名诗的代表人物李白、杜牧、徐凝(这是谁?)可以三分天下,再加上一个姜夔。 到了现代,可能就只剩李白了,因为只有他这首所有人都会背。 哪怕是杜牧,那么多扬州名诗,都不一定是全民都会,更不要说“只知其诗,不知其人”的徐凝了。 烟花三月,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可以说是小陈这代人对扬州最深的记忆,也让大家认为此时的扬州最美。去扬州旅游的人,都集中在阳春三月来到扬州,外地牌照大大超过本地“苏K”牌照。 所以啊,“你们这些古人”,还真是低估了这首诗的影响力,高估了后世人的文化水平啊! 僵持不下,众人只能将这首名作暂且搁置,继续提名其他诗作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李白、骆宾王、孟浩然等诸多大家的诗作都被提名出来后,那些原本还想着现场作诗扬名的青年诗人,一时间高山仰止,望洋兴叹! 这些人实在是太变态了吧! 今日如此多“珠玉在前”的情况下,仍然敢现场作诗的,恐怕只有“七绝圣手”王昌龄前辈了吧? 但凡事总有例外。 在众人又为时人祖咏的《泊扬子津》和河东黜陟使孙逖《扬子江楼》同一题材的孰高孰低争论不休时,一声清亮的吆喝打破众人的喧闹:“我有一诗,不知可否入榜?” 众人寻声看去,见一瘦削青年,身旁携带一高大肤黑的侍从,一脸儒雅随和的笑意! “绍生!”陈成双眼瞪大,不过在这里见到他跟香炉,也不意外。 毕竟是他自己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么。 只是莫说十万贯,怕是十万钱也没有—— 反倒是小陈,文武双修,这几日虽未达十万,好几万是有的,否则又怎能把颁奖礼办得如此气派? 小陈离绍生和香炉远一些,暗中观察这俩人又要捣什么鬼。 是不是仍是老套路,剽窃孟夫子的诗词招摇撞骗呢? 在场的人也有认识绍生的,毕竟他有“无敌江左”之名。 只不过咱扬州是在“江右”或者“江北”,不在“江左”啊! 小卜不知道绍生的底细,微笑问:“阁下如何称呼?是要提名哪首诗么?” “不错!在下绍生——”绍生微微笑道:“窃以为,我这首,比他俩的更好!” 全场哗然! 现场争执的这两位,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祖咏是洛阳人,少年便有文名,擅长诗歌创作,和小陈老爸陈兼同是开元十二年的进士,名气却要比小陈老爸大许多,与王维老师是多年的好友。他的《终南望余雪》堪称“应试作文”的典范,少有的名垂千史之诗。 孙逖跟他相比,就更加“神童”了,开元二年,进士刻,哲人奇士,手笔俊拨,三科第一,真正的“连中三元”,成为朝野尽知的少年状元,以后又中又高中文藻宏丽、贤良方正二科,可以说,凡是考试没有他考不过的,当之无愧的“大唐考神”! 15岁让雍州长史崔日用引以为忘年之交,当朝宰相张说看其文拍案“心醉“,并命儿子张均、张垍去拜访求教,李隆基也要召见奖掖!他多次主持贡士考试,选拔出未来的宰相杜鸿渐,大书法家颜真卿,李华、萧颖士、赵骅都是名垂后世的大家。 这二人在此,在场的王昌龄就算执笔,也未必敢断言必胜,这狂生竟然说他的诗比这两位更好? 是我耳朵有毛病呢,还是阁下心智有毛病呢? 具体这两首诗,分别是这样的: 祖咏《泊扬子津》 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 林藏初过雨,风退欲归潮。 江火明沙岸,云帆碍浦桥。 客衣今日薄,寒气近来饶。 孙逖《扬子江楼》 扬子何年邑,雄图作楚关。 江连二妃渚,云近八公山。 驿道青枫外,人烟绿屿间。 晚来潮正满,数处落帆还。 开元中期,身为朝官的孙逖出巡江南,在过扬州时,看到多处到港的巨舶正乘着涌起的潮水,忙不停地收帆入港,感慨良多,映像深刻,特别题留了《扬子江楼》一首。 听绍生也要以此题作诗,王昌龄与刘谞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今早他俩刚让陈成作了两首,提到孟浩然旧作一首,祖咏一首,孙逖一首,再加上绍生这一首,同一题材,足足有七首了! 你们都是来赛诗的吗? 王昌龄听小陈讲过绍生的“前科”,今天是第一次当面见,所以也很留心,这年轻人究竟会拿出怎样的诗作。 却见绍生收敛笑容,负手而立,高声吟诵道:“ 桂楫中流望,京江两畔明。 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 海尽边阴静,江寒朔吹生。 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 在他吟诗之前,不少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毕竟“祖孙二人”,都是科举及第,进士出身,孙逖更是状元! 大家谁都敢笑话,可不敢笑话这些规规矩矩在长安科场激烈的斗争中的获胜者啊! 更何况,人家的诗还写得那么出色,甚至都已经当考官了,当初应试时练就的拿手绝活依然好用! 可是,听完绍生的诗,众人沉默了。 因为,让大家昧着良心说,诗写得不行——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绍生,当真有如此才华,写就的诗文就是出彩? 三首相同题材的诗,着重点各种不同,不敢说孰高孰低,只能说各有各的好! 绍生见众人的反应,心情大感欢娱,笑容浮现在脸上。香炉更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打量着在场诸君,满眼都是“怎么不说话了”的挑衅样。 卜海峰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便问与他很熟的龚子业道:“龚九兄,对这三首诗,有何看法?” 龚子业思忖道:“三首诗,还真的各有妙处。首联,都是地理形势。祖诗‘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这是在扬州渡口遥望洛阳,孙诗‘扬子何年邑,雄图作楚关’乃是扬州的形势,楚之关隘。这位绍兄的诗,‘桂楫中流望,京江两畔明’则在江中,遥望两岸……” 卜海峰听了他这一串囫囵话,有些不满意:“能不能说点精要的?” 你说的这些,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看诗眼!”龚子业敏锐道。 这三首诗的第二联,都各有两个“诗眼”! 第263章 小陈来挑你们毛病!(第一更) 三首诗的颔联,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相同的句式。 而且,每句的第二个字,都是诗作者最用心提炼的那个字。 炼字,即根据内容和意境的需要,精心挑选最贴切、最富有表现力的字词来表情达意。目的在于以最恰当的字词,贴切生动地表现人或事物。用字遣词时进行精细的锤炼推敲和创造性的搭配,可以简练精美、形象生动、含蓄深刻。 “林藏初过雨,风退欲归潮”——“藏”字和“退”字。 “江连二妃渚,云近八公山”——“连”字和“近”字。 “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开”字和“出”字。 都不是偏字怪字,简单直接,却是费了一番心思。 祖诗的“藏”,暗含骤雨初歇后林子湿润的形态,“退”字,化风之轨迹的无形为有形,“一波还未平息一波早就过去”的动态也恍在眼前。 孙诗的“连”字,形象地表现了江渚一体,水天一色的开阔,“近”字极言八公山的高耸,过分解读一下,八公山离这里好几百里,扬州地势平坦,直接可见百里外的高山,这“开阔”更上一层。 绍生这首的两个字就更加简单,小学一年级前几周的两个字。 但却尤见匠心! 扬子驿在树林中闪现出来,润州坐卧在起伏的山冈之中—— 一个“开”字,清楚交待扬子驿的周遭环境,而树林连绵一体,扬子驿突兀其间的景象也恍如眼前; 一个“出”字,润州仿佛从山冈中走出来,既形象也赋予动态,简直是神来之笔! 单是从这颔联的对比来说,已可见第三首的作者技高一筹,的确有可以夸口的资本啊! 龚子业的一番分析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再去看志得意满的绍生,心中不由暗叹: 莫非此人的确能耐非凡? 事实上,在小陈看到绍生将要吟诗的时候,仔细躲好,准备他一吟完就跳出指责对方抄袭! 可是听完,自己手上孟夫子的诗集中,并无这一首! 这还不像此前绍生在个别字眼上动手脚,“早”改“晚”,“秋”改“春”之类。 此次小陈是真的没有在细致检索后发现哪个套的模板! 这小子改性子了? 不抄孟夫子了? 改抄别的诗人了? 可是…… 连龚子业也敏锐地判断出,颔联的炼字功力非凡了,单比这三首诗,能力更在祖咏、孙逖之上! 绝非等闲之辈手笔! 可是这种“化腐朽为神奇”“以至简之字言至妙之语”的本事,正是孟夫子的看家本领,也是他传给小陈的“诗论”中着重释解的理念啊! “那是绍生在孟洗然二叔那里获得的诗集比我还全吗?” 小陈拿捏不准,不敢贸然说话了。 可要让他相信,绍生能写出和孟夫子的实力等量齐观的诗作,他又不信。 仔细盯着绍生的“大作”,反复默念几遍,计上心头。 虽然小陈我搞不清你是不是又抄了谁的诗,可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这种事,我最会做了! 当即掏笔疾书,团成纸团,扔向主持人小卜。 卜海峰展开看了看,不知道陈成跟这人有什么过节,但还是冲他点点头,那边龚子业这挨个分析三首诗每句每字的优点,从他的分析中,众人明显可以感受到,在龚九心目中,绍生这首诗是要占一点上风的。 “那个,打断一下。”主持人卜海峰示意滔滔不绝的龚子业暂停一下,道:“根据现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提出疑问,这首诗——是写于润州扬州之间的江船上?” 绍生还没答话,香炉率先得意道:“不错!此诗正是我家公子于今早渡江时于船上所作!正是信笔写就,才思敏捷呀!” 众人由衷地感受到香炉对自家主人的崇敬赞赏之情。 小陈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意,把柄被抓住了! “那我等真要赞扬一下绍郎君的捷思了!”卜海峰虚伪地恭维了一下绍生主仆,话锋一转:“可是,看这颈联的意思,像是从扬州到润州,而不是从润州到扬州啊?” 香炉一愣,现场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扬子驿在哪?扬州,江北。 润州,镇江是也,江南。 王安石诗曰:京口瓜洲一水间,也正是说的这俩地方。 从江北的“林开扬子驿”到江南的“山出润州城”——读者似乎看见一条渡船正由北向南开来,还分明见到了“诗作者”绍生主仆二人立在船头前后眺望的样子。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香炉一副各位大惊小怪的样子:“你把这颈联倒过来念不就行了嘛!先‘山出润州城’,再‘林开扬子驿’——” “还是不对啊!”卜海峰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状:“山出润州城——润州城不是‘走出来’的么?船和岸,必须是相对而行,给人的感觉才是‘出’吧?”小卜两手摆出相对而行状:“你要是从润州开往扬州,回过头去看——分明应该是‘润州城入山’才是吧?嗯?我的意思,各位懂么?品品?” 众人点头:是啊,要是说你是为了押韵,颠倒了顺序,要是船要是此人说的那么开的,润州的残影应该渐渐隐没在山林间才对!怎么会是山出润州城呢? 什么早上渡江时“信笔写就”,分明是信口胡扯八道嘛! “难不成,今天早上,二位从扬州渡往润州,又从润州渡往扬州,如此两次三番,多次渡江,乐此不疲?” 香炉又被问住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香炉自觉受辱,暗骂这什么狗屁“主持人”,听起来跟庙里和尚似的,还什么“现场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根本就是你故意在跟我们找茬吧! 这种挑刺的风格,又很像陈成的手笔,香炉一脸警惕地搜索左右——小陈把小脑袋又缩了缩,离他们更远。 “哈哈哈哈!”绍生哈哈一笑,在香炉脑袋上敲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多舌,冲众人道:“各位误会了,我这小厮也误会了——这诗可不是我今早渡江时写的。” 陈成正猫着腰,听闻此言笑意又起:看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抄袭他人的作品了吧! “此诗呢,”绍生微笑着:“是去岁秋天晚生于润扬间的渡船上所作,并非此时作品。只是今早乘船时,兴致起来,又写了一遍,我这小厮误以为是我急就之章而已!” 轻飘飘地,便将其翻过去了。 小陈暗骂此人脸皮甚厚,没羞没臊,还什么“去岁秋天”,反正你怎么鬼扯都行是吧!当现场的人都跟香炉一样,是傻子! 第264章 王昌龄导师的三选一(第二更) 香炉有点憨,可小陈还是要说,绍生比这傻小子明显心眼多些,因为小陈挑了他这个毛病之后,紧接着就要质疑他最后一句“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是秋天的景色,而此时正值阳春了。 绍生很清楚这个漏洞,所以提前说是“去年秋天”所作。 事实上就算这个漏洞也指出来了,对方也可以不在乎,因为诗人作诗是可以无视时间季节地点人物的。 对于绍生的说辞,在场大多数人也认为不足采信,绍生微微笑道:“各位无需多虑,不才往来润扬二州间,同时期作了不少诗篇的——” 为增强说服力,他举例道:“当日在润州万岁楼,喜逢江汉故人,登楼吟赋,颇有感伤,正所谓: 万岁楼头望故乡,独令乡思更茫茫。 天寒雁度堪垂泪,日落猿啼欲断肠。 曲引古堤临冻浦,斜分远岸近枯杨。 今朝偶见同袍友,却喜家书寄八行!” 绍生引此诗的意思,是润扬两岸他都是很熟悉的,润州他也很熟悉,润州的地标性建筑“万岁楼”他也是登临过的。 陈成听闻却喜出望外! 我特么还道你小子改性子了呢! 不出所料! 这可是一首地地道道的孟夫子的诗了! 《登万岁楼》! 狗改不了吃——嗯,孟夫子的诗。 可琢磨了一下,绍生只声称了“山出润州城”是他的诗,并没有咬定万岁楼也是他的诗,虽然大家都已经这么认为了。 自己如果指出来了,对方矢口否认,只说引孟夫子的诗句来“活跃气氛”,你奈他何? 最好还是香炉这个大嘴巴,说话没有绍生那么模棱两可,可以击中死穴。 但问题是,抓香炉的毛病,又无法一击打死绍生! 小陈抓耳挠腮,静观其变。 绍生接连两首佳作,让在场不少人都对其改观,暗说“无敌江左”果然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他与祖咏孙逖的三首诗,究竟孰更为高,便很微妙了。 好在,今天在现场的,可是有一位大宗师坐镇的! 王昌龄大叔! 孰高孰低,只需他金口一言,不就自然见分晓了么? 见众人把疑难问题抛给了自己,作为大宗师的王大叔也却之不恭,论官职他是金陵赞府,论科举他是进士及第,论诗,整个江南现在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王者,他不说话谁说话? 王大叔在正席上拍打着膝盖道:“昔年,曹孟德到广陵,见长江水面辽阔,水势汹涌,呼为‘天堑’,是‘天之所以限南北也’。对做官的人来说,派赴江南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哟!” 王大叔没立即评价三首诗的好坏,反而先感慨了一声自己不想到江南当官,众人非常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哑然失笑。 “祖洛阳,先于吾进士及第,却仕途落拓,未得授官,只漂泊江湖,至此间,乃起‘乡思’也。” “孙博州,颇得圣恩,优诏奖之,代朝廷出巡江南,遍览江南风物,至此间,优游闲适也。” “至于这一首……”王大叔看向绍生这首诗,语气也从对两位“学长前辈”的谨慎,变成了对后生晚辈的品头论足,当然他是有这样的资本的:“前四句可算平稳,古井无波也;后四句乍起湖绉,暗潮涌起也!何故?” 王大叔向众人抛出疑问,可是并没有准备让众人回答,反而自己笑道:“我自己刚刚渡江那会儿,过扬州的时候还没有察觉,而来到了南岸,发现江边是荒凉阴暗的,江风带有寒气,一下子就感叹江南江北不同,心境低落!” 一听王大叔又开始发朝廷的牢骚,小陈忍不住暗暗吐槽王大叔有点“矫情”,难怪仕途上总是遇麻烦!大叔,是让你道江南啊,又不是去岭南! 嗯,好像你已经去过岭南了。 客观来说,王大叔也不算矫情,一直到宋代,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在黄河流域的河南、山西、陕西一带,长江下游以南的地区尚少开发,常被视为边陲地区,对做官的人来说,派赴江南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江南的许多城,在东晋南朝时都成了侨置郡县,套了一个北方的郡县名字,后世甚至以此为荣。 这就好像后世“时髦”的人要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张保罗,马杰克这种。 常州就曾被作为北方“兰陵”的侨置县,后世常州甚至以此来“美称”,可见江南的地区,能套上北方“兰陵”“琅琊”之类的名字都是很光荣的。(但大家都知道,“兰陵”是山东枣庄嘛!“兰陵王”就是“枣庄王”嘛!) 只是说,此时的北方相较南方更强势,江北的扬州也能力压后世那一片苏南富庶地区,王大叔从繁华的洛阳、扬州一路南下到荒凉的江南,肯定有落差感啦! 这也是他认为绍生这首诗能引发他的共鸣的原因: 凄风冷雨,再加上落叶淅沥的枫树林,几乎只是渡江的瞬间,萧瑟的秋天便突然来了! 尽管秋天是由北而南的,江北先入秋,再是是江南,可反而到了江南才感受到这股秋意,说明不是害怕节气上的秋天,而是担心前程上的寒意,因此触景伤情,兴起无名的烦恼! 王大叔因为有类似的经历,一下子便看出这诗中暗含的情绪变化,品出了其中独特深刻的情怀! 小陈暗说不妙! 王大叔这意思,是要钦点绍生成为最佳啊! 说王大叔平日里最爱过分解读,什么烂诗在他的口中都能品出一番绝妙的意味,可今天怎么这种好事不是在小陈头上,反而降临到吊绍生身上了啊! 大叔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绍生是个文抄公了吗? 听着天下闻名的大宗师的不吝美言,喜色也在绍生香炉二人的脸上漾开。 虽然知道“得到评委评语最多的一定是终究获胜者”,主持人卜海峰还是要走一套形式:“好的,王昌龄导师,下面到了您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三者择其一!祖咏,孙逖,还是绍生?您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结果已经在我心中了!” “好的,”小卜化身中国好声音的主持人:“您的选择是——” “我选——”王大叔眨了一下眼睛:“孙逖。” 绍生都准备庆祝了,笑容僵硬在脸上,众人也是大惑不解! “呃……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卜海峰有些不解。 “因为……”王大叔有些难为情道:“孙博州是我的老师嘛。” 绍生:“……” 小陈:“……” 众人:“……” 第265章 王昌龄的恩师(第一更) 骗谁呢! 王大叔! 如果刚才那些才子们议论时引述得没错,孙逖今年也就四十五六岁吧? 你王大叔也就比他小一两岁,分明是同龄人嘛! 他怎么当你的老师! 而且孙逖担任科举主考官,应该是开元二十一年他入京担任考功员外郎、集贤修撰之后的事,王大叔虽然是“大龄考生”及第,但也是开元十五年就考中了吧? 你这“师生”一说,从何而来呀? “那个,”王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开元二十二年,我不是在职又考了‘博学宏词’科么,主考官便是孙博州,他给了个‘超绝群伦’——故而,虽然我俩也是老朋友,但也算我的老师嘛!” 小陈:“……” 绍生:“……” 众人:“……” 好吧……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反驳…… 王大叔与孙逖有“师生之谊”,在三首佳作都很出色的情况下,他肯定要选他“老师”的作品嘛! 王大叔没选绍生,小陈乐开了花,见小卜在看他,赶忙指点着王大叔,示意卜海峰赶紧宣布孙逖获胜,落实王大宗师的观点! 小卜一时没领会,看看王大叔,没清楚小陈让他做什么,再看看王大叔身边的刘隐士,恍然大悟! “这位前辈,给您选的话,您会选择哪一首呢?”看样子王大叔跟“候选者”有利益关联,不那么令人信服! 卜海峰还以为小陈怕结果不公允,要多问两个人,又转而寻求刘隐士的意见。 刘隐士既然能跟王昌龄成双结对,那定是诗文造诣也颇不俗了!否则根本玩不到一起来嘛! 小陈见卜海峰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把脸一捂! 从今早跟刘隐士叔叔短暂的接触来看,他应该和孟夫子很像,是一个清净淡泊的人—— 绍生的诗,虽然不确定跟孟夫子有无关联,可风格的确很相近,正对刘隐士的胃口啊! 而且刘隐士可不知道绍生是个文抄公。 刘隐士有些为难,王大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我选,我也选孙博州公吧!”刘隐士“艰难抉择”道。 王大叔却笑得更开心了。 众人还道是这位刘先生要和王昌龄意见统一,“问他也是白问啊!”王昌龄笑道:“孙博州也是他的老师!” 小陈:“……” 绍生:“……” 众人:“……” 感情你们俩到扬州开同学会来的吗? 要是这位刘先生也是孙逖学生,那也是进士出身咯? 可是看您这乡野村夫的打扮,也不像啊…… “得到过孙博州先生指点过诗文。”刘隐士谦逊道。 在场两位最年长者,都是孙逖的学生,那就没办法了,三选一,孙逖入选! 好在孙逖口碑不错,这首诗也很好,能够获奖也完全可以获得众人认可。 只是绍生忙活了半天,白忙一场。 好在他还有作品,微笑道:“如若却才那首不得入选,那王夫子和诸君看晚辈这首诗又如何?—— 为赶上今日盛典,昨日早早踏上来扬州的航道,可过了晌午才开船解缆,行至湾头已接近日暮,乃作《问舟子》诗曰:“ 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 湾头正堪泊,淮里足风波!” 绍生吟出此诗,又引发在场众人的一阵惊叹——这小子了不得啊! 用问答的形式写行旅之情,显得旅途中全无主意,只能靠船夫。盼望快点到目的地,但风浪很大,只好在河湾处暂作停泊,颇有前程尚远,日暮途穷之感! 五言绝句应该是近体诗中最简单、字数最少的题材了,五言四句而又合乎律诗规范,别看才二十个字,可越短越难出彩啊! 由于受字数的限制,较之其他体制的诗歌,五言绝句在创作时对其语言和表现手法就要求得更加简练、概括,创作难度就更大。古人有“短而味长,入妙尤难”的说法! 因此,敢当众吟诵自己的五言绝句,还是在现场有王昌龄这种大宗师的前提下,可见他对自己诗的自信! 从诗的内容来看,他也有自信的资本! 就在众人感叹绍生之才时,小陈心里又骂开了:这玩意真不是个东西! 能不自信么?还是赤裸裸地抄袭孟夫子的诗啊! 这首平白如话、并不显眼的小诗,的确是当年孟夫子流寓扬州时所作,而且第二联恰恰是扬州市广陵区“湾头”地名在古籍中最早的纪录,后世被立在广陵区街头的广告牌上的! 当初孟夫子去长安考试不中,又触怒天子,一路南下,漫游吴越,到处漂泊。 当他等走到扬州的一个渡头前时,虽然问的是前面的路程,当更深处是在问自己: 我的前途在何方,我将要去哪里呢? 问前程,既问自己,也是问家国天下。既是漂泊的寂寞黯然,也是对所在世道的忧虑、愤懑! 绍生选择抄袭本首诗,也可谓目光精准。 因为,如果后世毛坦厂中学、衡水中学之类的“高考工厂”是落榜生们回炉重造的不二之选,那么在此时,扬州就是各位科举落第者的聚集地! 唐代扬州是科举落榜者的天堂,这点现代人的论文中多有论证,也不复杂,就是因为考生们落榜后心情不快,希望到繁华的扬州好好撒野一番,排遣悲苦! 比如韦应物的《送槐广落第归扬州》: 下第常称屈,少年心独轻。 拜亲归海畔,似舅得诗名。 晚对青山别,遥寻芳草行。 还期应不远,寒露湿芜城。 去扬州好好玩吧!玩尽兴了再回来考! 故而孟夫子当初也选择这条路,不是偶然,而是时代风气。 相同的遭遇,“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短短十个字,引起了现场落榜生群体的极大共鸣! 事实上,扬州的诗榜之所以还能维持收支平衡,正是因为有这群落榜生在扬州,他们买诗榜来看—— 是当复习资料来看的。 看这上面的排名,才能洞悉长安流行的风向,才能在下一届的科考中洞悉主考官的喜好啊! 词词句句中多少充斥着忧伤的情怀,悲观的心绪,但孟夫子也不是一味消极,就像他这首诗的三四句,说自己看到江里了浪花的激荡,内心的激动也久久不能平静! 而长河中的波澜,他不但没有心生恐惧,反而产生了一种降服欲!一种壮志豪情! 细品“复”“足”,虽是平常之语,却是诗中之眼,孟夫子又一次化平淡无奇为奇峰迭起的示范之作! 第266章 绍生抄袭踢到铁板了!(第二更) 怪不得绍生未能“获奖”后并不惊慌,他手中还有更佳的诗作! 此诗获得了现场落榜生群体的一致好评,均认为理应获奖! “嘿,老子现在就揭穿你!”小陈掏出孟夫子诗集,已经找到了这首诗,不过眼珠一转,却又有了新的主意,掏出纸笔,刷刷刷又写了几行字,扔向小卜。 小卜揭开匆匆一览,不知小陈为何屡次要跟这绍生作对,但还是开口道:“现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说,看了阁下的大作,不由得想起襄阳孟夫子一篇意境相仿的诗作——” 孟浩然! 全场一阵小骚动,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几句,不知相同的题材,大名鼎鼎的孟夫子是怎么写的? “寄广陵旧游——”卜海峰念到,显示这首诗也是跟扬州相关的:“ 山暝听猿愁,长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王昌龄大声吟诵出来,敲击木案两眼放光道:“天下绝笔!” 刘隐士也连连点头:“非孟六,不可为也!” 两位前辈听闻这首诗,都喜不自胜的样子,在场众人哪怕不通诗,也知道这诗作得极好了! 首句写日暮、山深、猿啼,声声都带着愁情。环境的清寥,情绪的黯淡,于一开始就显露了出来。 次句江河夜流,本来已给船上的人一种不平静的感受,再加上一个“急”字,这种不平静简直要激荡起来了! 被王大叔点名盛赞的“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更是肉眼可见的好,属于古诗词填空必考的那一种! 有风,不是轻拂,而是吹得木叶低鸣; 有月,按说可算是一种慰藉,但月光所照,只有浩荡长河中的一叶孤舟! 那种孤寂感,简直要迎面袭来了! 风声伴着猿声,作用于听觉;月涌江流不仅作用于视觉,同时还给人置身于江流孤舟上的动荡不定之感! 担担截取这前四句,就足以在诗文比拼中,占得上风了! 这首诗深远清峭的意境,哪怕是接触过更多后世佳作的小陈——除了晚年老杜一人,世上又有谁能媲美呢? 把这首诗,和“绍生”那首诗放在一起,你们要选谁呢? 其实结果不言而喻了。 论名气,孟襄阳天下闻名; 论质量,颔联已经是“鬼神之笔”; 论情感——冲着孟夫子这句“淮扬忆旧游”,他对扬州、扬州人的思念,那也能获得扬州土著们的支持啊! “绍公子,你自己评断——” “夫子成名江湖已久,”绍生答道:“自然是他高出一筹!”忌惮于王昌龄在场,他倒是没好像意思说孟夫子是“我家夫子”了。 看着在场人的反应,再看看绍生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的样子,小陈就格外好笑! 哈哈!你不是爱抄么? 小陈我也不下场教训你了! 就用孟夫子的诗,斗孟夫子的诗! 用绝顶级的,斗次顶级的! 都是漫游淮扬时,同一种情绪写就! 让你输得无话可说! 你再抄啊!再抄,我还有! 最后一揭晓悬念,你的诗,我的诗,都是孟夫子的诗! 孟夫子扬州扬名,你小子竹篮打水!哈哈哈哈! 毫无疑问,孟夫子的《寄广陵旧游》力压孟夫子的《问舟子》,紧跟孙逖之后,也得入选“十大名诗”之列! “晚辈还有一诗。”绍生一首不成再两首,两首不成再三首,仿佛无穷尽的样子,脸皮也足够厚。 他先前两首诗都“作”得高妙,众人看他已经越发欣赏了,再加上有的人认为孙逖、孟浩然,是靠名气身份地位才力压他的,也希望他再有佳作——从而在“十大名诗”中占据一席之地! “行,你再来!”小陈摊开诗集,兴致勃勃地等他出招。 绍生来回踱步,沉了沉气吟道:“ 所思在建业,欲往大江深。 日夕望京口,烟波愁我心。 心驰茅山洞,目极枫树林。 不见少微星,星霜劳夜吟!” 经过之前两次,绍生已然在现场征服了一批受众,听他口中所出,又是一篇佳作,纷纷叫起好来! 连王昌龄也微微点头,似乎终于认可他来。 “又是一首!”小陈道,“哗哗哗”把诗集猛一顿翻,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小陈! 再给我一分钟,给你好看! 此时,在王大叔身边的刘隐士,眉头却皱起来,看着绍生,满脸古怪的样子。 等他吟完,还没等主持人和王昌龄开口,他忽然越俎代庖问道:“绍郎君此诗如何作的?” 绍生微微笑,行礼道:“此诗是小子夜宿扬子津时,遥望江面,心有所感,写给对岸友人的。” “唔。”刘隐士点点头。 绍生继续详细道:“我那友人不慕虚名,不爱浮财,是一位文辞出众的高洁世外之人……” 刘隐士又点点头。 可一可二不可三,这首诗怎么着都该让绍生上“十大名诗”的榜单了,在场的一批拥趸还喊出了“让他上!让他上!”的口号。 此时,并没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出来捣乱; 小陈也没有跳出喝止; 诗,还是孟夫子的诗。 只是,当小陈找到诗集上孟夫子的原诗时,看了一眼标题,瞬间目瞪口呆:“不会吧!这么巧!” 抬眼看看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绍生,目光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 同情。 卜海峰没有得到小陈的授意,不知道该不该宣布绍生入选“十大名诗”时,刘隐士示意他稍等一下。 从袖中摩挲了一番,抽出了一封旧书函,在里面捡出一张泛黄的纸张,看看绍生,看看上面的字,忽然掉下眼泪来。 观众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连王昌龄也不知老友这是怎么了。 绍生从之前的从容不迫,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复杂起来! …… 刚刚小陈几下翻到了孟夫子的原诗,看到标题上赫然是: 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 不会这么巧吧?此刘隐士,就是彼刘隐士? 那特么绍生这次不是踢铁板上了?! 当着人家刘隐士的面,抄袭写给刘隐士的诗! 如果小陈没猜错,刘谞手中那封书信,便是孟夫子写给他的旧信,信上的那首诗,和绍生的第三首诗,分毫不差! 刘隐士只需调转了一下旧书信,所谓“无敌江左”的绍生的神话,就此破灭! 身败名裂! 第267章 王昌龄不敢写诗了!(第一更) 刘隐士背过众人,擦去了眼泪,对众人道:“让诸位后进取笑了,昔年我也曾得故交相访,恰恰我西游未归,故而不遇。收到他的寄诗,不胜感怀!乃作回赠诗曰: 木叶纷纷下,东南日烟霜。 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苍。 暝色况复久,秋声亦何长。 孤舟兼微月,独夜仍越乡。 寒笛对京口,故人在襄阳。 咏思劳今夕,江汉遥相望!” “旧文仍在,”刘隐士抚摸了一下发黄的纸张和老友那熟悉的字迹:“斯人已逝。” “故人在襄阳”“江汉遥相望”,任谁也能判断得出这诗中所写的对象便是孟襄阳了。 而刘隐士这首回赠,名曰《暮秋扬子江寄孟浩然》。 绍生好巧不巧,正遇人家正主了。 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绍生霎时间汗如雨下,慌张失措的神色第一回出现在他脸上! …… 绍生选择剽窃孟浩然诗作的时候,针对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级别诗。 只需要最终获胜的是他就行了。 面对不入流的诗人,他随便捡几篇边角料,就足够把人打发了; 面对宣城四秀那种诗榜中流的诗人,他就需要拿出孟氏相对出色的诗; 但面对诗榜筛选“十大名诗”这种场合,竞争的都是李白、祖咏、孙逖这种成名已久的高手,不拿孟氏在水平线之上的作品,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代表的便是他拿出的前两首诗《渡扬子江》、《问舟子》。 当然,《渡扬子江》的作者并没有确切说法,一说是孟浩然之作,一说是开元十三年进士丁仙芝,但是绍生看来,光从“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来看,作者应是孟浩然,因为“非孟氏不得为之”。(但是在小陈手中正统的孟夫子手稿中,并没有这一篇) 绍生也知抄袭最顶级的作品胜算才高,可他也不傻,那样的诗早传得天下皆知了,什么“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人家是傻子嘛不知道他是抄的?何况还有王昌龄在场呢! 小陈拿出的那首《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他就不会抄,就算这诗还没有传得扬州皆知,可是既然寄给了“广陵旧游”,这些人但凡在场一个,他的把戏都要被拆穿了。 按道理已经拿出了两首好诗,让在场的人都要服自己的能耐了,就不用再抄第三首,毕竟他又不是一定要上这个“十大名诗”。 奈何在场的扬州哥们太热情,纷纷怂恿他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哪知道真的撞铁板上去了! 选择这首诗,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诗是孟浩然寄给润州长山的刘隐士的,别人不知道,这位“刘隐士”应该是知道的,可既然是“隐士”,那必定是为人淡泊,闲云野鹤的,可能隐居深山数十年都根本不出去走动的——更不可能横跨大江,从江南到江北参加这种“乌烟瘴气”的颁奖典礼。 而且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这位隐士也很有可能早就死掉了,那就死无对证了。历史上孟浩然也是死了七八年后外人压根不知道。 谁曾想,这位当事人,就在现场,不但没死,还精神着呢! 绍生惶惑不安,一旁看戏的小陈可要乐开了花,这么巧的事真的遇上了,都要感谢王大叔,正是他的面子,把人家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都引来了,否则怎会让小陈获得扒光绍生的良机? 人证——王大叔刘大叔,无证——孟夫子手稿,陪审团——观众,法官——小陈,全部都在! 我看你死不死! 小陈急着刘大叔为何不赶紧抖一个底朝天,甚至忍不住自己都要上去掀刘大叔手中的底稿了。 可是,刘隐士竟然将底稿一折,收回了袖子中。 绍生暗松一口气,尽管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 “我有一诗赠你!”刘隐士忽然道。 “啊?”发出惊讶声的不止绍生一个人,小陈也不知是刘大叔在搞什么把戏。 王昌龄没看到刘隐士手中底稿的内容,但是从他的反应,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加上小陈早就跟他说过绍生的前科,就更加分明了。 他倒是更感兴趣,老友为何突然要赠诗,诗又怎么写。 除了王大叔一个人十分明白,小陈绍生五分明白,香炉小卜不大明白,龚子业在内的所有观众都一头雾水。 只是听了王大宗师这位朋友的诗,发现也是作得格外清淡空灵,水平上来说也绝对是一个高手。 绍生设想了几种可能,都没头绪,只能叉手行礼:“且听前辈训示。” 恭敬规矩的样子,丝毫不见平日那种目中无人的嚣张,小陈忍不住嗤之以鼻。 刘隐士吟诵道:“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小陈一呆! 这写的是…… 什么跟什么? 一首山水诗? 难道刘叔叔也不耐寂寞,想要在“十大名诗”上有一席之地? 心思活络的小陈都没搞懂,绍生同样也是纳闷不解。 现场没有他俩这种多样心思的听众,反倒更能单纯地以看一首山水诗去欣赏其中的美。 这诗写得美吗? 太美啦! 开头用粗略的笔墨写出山路和溪流,往下就用细笔来特写青溪,仿佛是把远处的景物从天边拉到眼前(小陈有个词来解释……变焦!),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可以闻到花香水香呢! 一路行走,一路观赏,抬头一看,“闲门向山路”! 这里并无外人打扰,门也成了“闲门”。进门一看,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长条飘拂,主人的读书堂就深藏在柳条掩映之中。原来主人在山中专心致志研究学问! 因为山深林密,所以虽然在白天里,也有一片清幽的光亮散落在衣裳上。 环境的安谧,气候的舒适,真是专志读书的好地方。 诗到这里,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思索余地,却更增加了诗的韵味。 全诗用从登山到进门的一路看到的景物织成,没有写到一个人一件事,没有一句直接抒情,却情韵盈然,意境幽美! 想不到这乡野村夫打扮的大叔,作的诗竟是如此神妙? 难道他其实也是一位扮猪吃虎的大宗师吗?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无比敬畏。 王昌龄笑道:“本来我一出门就技痒,可看到挺卿这首诗,我却是不敢写了!”也是从诗本身来讲的。 第268章 小陈入选十大名诗!(第二更) 如今的“东南第一宗师”都这么说,众人的敬畏之情就更深了。 不过刘隐士却并没有在意众人的褒奖,冲王昌龄示意“见笑”,又看向了绍生。王昌龄也看向了绍生。 显然,只有他俩人对这首诗的弦外之音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这专爱“剽诗窃文”的小伙何以言对。 绍生沉默了一会儿,叉手道:“我也作一诗,回赠前辈。” 刘隐士点点头,示意他吟来。 绍生平静地平视对方,低沉嗓音道:“ 我今是非两俱绝,百巧百中不如拙。 寂然无复一念邪,此志不回端截铁!”(押入声韵) 刘隐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 把一旁的小陈看得抓耳挠腮,愈发不解! 啥玩意啊? 从来都是小陈出谜语让别人猜,哪有别人给小陈打哑谜啊! “二位前辈,各位君子,绍生告辞!”叫上稀里糊涂半天的香炉,绍生离席而去。 “哎,怎么走了啊!你倒是接着抄啊!”小陈还在琢磨刘叔叔和绍生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见绍生走了,也没个人拦,格外生气:老子还没拆穿这小子的真面目呢! 拨开人群,踏步去追。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绍生是犯了哪门子的病,最后吟的这四句也是枯涩难懂,令人费解。 小陈边追边想:看这样子,是刘叔叔写诗警戒绍生,不可再做文抄公,然后绍生说这回被你抓住了算老子倒霉, 但“男儿到死心如铁”,下次老子该抄还是抄? 是这样吗? 小陈稀里糊涂,心中大骂:没理由绍生能懂的东西,我听不懂啊! 我可是神机妙算小诸葛,百无一错智多星啊! “绍生!”冲出樾楼,追了半条街才把他主仆二人追到。 二人回头看到气呼呼的小陈,十分意外,香炉讷讷道:“陈苌……怎么在这?” 还是一副让人看不懂的小厮打扮,穿得还没有香炉身上的衣服好呢! 先前自家公子虽然没有入选十大名诗,可形势可是一片大好,不知为何就忽然急转直下,惹得他避之不及! 都走出来了,香炉还在抱怨呢! 是那个村夫打扮的老汉,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么? 不过,现在看到讨厌的陈十一郎也在现场,香炉反而庆幸撤退得及时了,有这小子在,肯定要搅出一点事端来不可。 走得早,走得好啊! 小陈就是气他走得太早了,我今天还没得到借题发挥的机会呢! “着急走干嘛!接着作诗啊!接着抄啊!正面刚啊!是爷们不?别怂啊!逃跑算什么!”小陈硬着脖子,挺着腰杆,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 “嘿!你别得意!我家公子是怕你么?你算哪根葱?我家公子是给前辈宗师面子!”香炉也把腰杆一挺,输阵不输人。 绍生示意香炉淡定,微微笑:“陈兄别来无恙否?” “好得很!”小陈哼道,勾勾手:“甭废话,跟我回去,将阁下的剽窃事实供认不讳!”难得人证物证都在,不让你磕头认罪老子不姓陈!白受这连月来的奔波之苦了! 绍生和香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把双手一摊:“陈兄说笑了!哪有此事!” 陈成撇嘴,懒得跟他们打嘴皮官司,一副“你心知肚明”的样子。 咳了一声,绍生一本正经道:“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挤兑谁了。你非要纠缠,我便要将你乔装易服,潜入扬州城意图不轨的事情嚷嚷出来了!” 打量小陈的样子,又是破衣烂衫,又是绑腿长剑,头发都有些散乱,脸上估计还抹了黑灰,搞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让人认不出么,绝逼是有猫腻,没准备干啥好事啊! “搞笑!”小陈很好笑:“我会怕你声张这个?”小陈我忽然更改了我的人设,纯粹是为了体验一番别样的游侠生活,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律没限制老子到扬州玩啊! 哪怕你真说出来,小陈能解决了你这个祸害,恢复英俊潇洒的真面目,又有什么不行? “是你说的啊!”绍生点头,丹田沉气,大声吼道:“来人啊!颍川陈苌潜入扬州,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啦!” 如是重复三遍,行人惊恐侧目。 小陈大怒!你嚷嚷这个干什么!纯粹的谣言!绝对的谣言! “是谣言,”绍生道:“但是多说几遍,就不是谣言了!” 小陈:“……” 香炉试图继续扯开嗓子喊,绍生打量到小陈已经有些为难的样子,牵牵他的衣服,示意赶紧走。 两人一溜烟便跑远了。 “真特娘的是无赖!”小陈怒斥道,如此没羞没臊,脸皮厚如泰山,还好意思伪装什么风流才子,真是够了! 可对方猜小陈投鼠忌器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小陈在扬州收了一个徒弟郑宝旦,这郑公子每天都在进行各种“军事演练”,规模浩大,每次都要动用数十人的阵容——真被有心人编排一番,可是很麻烦的。 毕竟谋反罪是写在大唐律例里的,而剽窃压根就不是个罪,你拿道德去谴责他,他还言之凿凿地说“你也干了”! 靠!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绍生这回没得逞,王大叔也认得他了,在王大叔的地盘上,他应当是不敢胡来了。 回去再将他今天抄的这些诗,全认证为“孟氏出品”,今天一时被蒙蔽的观众们,也就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啦! 仍有点心不甘,小陈拿这些安慰着自己,回到了樾楼上。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的绍生一走,余下的讨论倒是没有那么激烈了,本来嘛,厉害的人物都已经登场过了。 最终众人的认证的结果是: 李白入选两首,孟浩然入选两首,孙逖一首,骆宾王一首,许敬宗一首,刘叔叔当场吟诵的奇句也得以入选! 还有两个名额呢? 陈苌两首! “哇,还有我?”小陈一回去,发现“自己”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明月满扬州”也被选进去了,哭笑不得! 绍生忙活了半天,一连作了四首诗,一篇未选; “陈十一郎”压根没有参加今天的颁奖礼,竟然入选了,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呀! 这自然是那天与小陈玩过联句的龚子业和他的那帮哥们提议的,交由王大叔审核—— 王大叔一看,小陈写的?还用说么!入选! 何况这诗的确写得好嘛! 嗯,我就代表杜牧,领取这个奖好啦,这是他应得的。 小陈不要脸地想。 第269章 约稿王昌龄《采莲曲》!(第一更) 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最终还是被纳入“扬州诗”的范围。 虽然黄鹤楼离广陵很有一段距离,但—— 距离产生美嘛! 事实上,李白在扬州的诗那么多,就算这首不入,再挑一首来也还是能入。 但是他和孟夫子,两个人都是泰斗级的人物了,名额都被他们占了,别人就不要再玩了。 两个就是上限了。 如此一来,十首诗中,孟夫子自己两首,小陈作为他的徒弟,占了两首,李白有一首还是赠给他的—— 一下子占了扬州诗坛的“半壁江山”,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小陈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孟夫子和李太白并驾齐驱? 骆宾王才一首呢! 被自己舟车劳顿请来作为评委会主席的王昌龄大叔,一首都没有呢! 还是去掉一首,把名额让给祖咏吧! 只留“玉人何处教吹箫”比较好,毕竟吹箫这种形式,小陈还是很喜欢的。 那个“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还是不提为好,毕竟当初就因为隋炀帝的“水调”,被李林甫在御前使坏,给小陈在李隆基面前好好上了一次眼药。 这首还是去掉吧! 小陈刚要大咧咧地“退位让贤”,可马上反应过来: 现在他是“蔡少侠”,不是陈十一郎本“郎”,读者和观众们选择了陈苌,哪轮得到你说话呢? 只得求助王大叔。 王大叔见小陈深明大义,更加赞赏,称自己也是因为怕众人要给他面子,硬要把他的诗抬入“十佳”,这才忍着不作的——他到扬州还是初来乍到呢!哪好意思喧宾夺主! 咱还是私下里可劲地作吧! 王大叔如此公正,让小陈佩服万分,也是,王大叔只要肯好好写,诗文不愁传播天下,更不会在意“十佳”中入选了几首。 观众们为《送孟浩然之广陵》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想必李白自己对这无聊问题也毫无兴趣。 孟夫子要是活着,同样不感兴趣——甚至绍生当着他面抄袭他的诗,他也不在乎。 眼下,刘隐士就已经推辞不要入选这什么“十佳”了: 我不就到扬州见一下老友么,干嘛非要让我上榜呢? 我连诗榜那排名都不想上! 可是他不想上,观众们不答应啊! 我们要是没听见也就罢了,您当着我们的面,念这么好的诗,“道由白云尽”这种句子,也属于“鬼神之笔”了! 如果我们还不让您入选的话,难道我们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这“扬州十佳”,您是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 刘隐士无可奈何,小陈王大叔哑然失笑。 推辞无果,联络站站长小卜来请教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刘隐士叔叔说随便作的,没有名字。 小卜不敢怠慢,一本正经地在登记册上写了个“阙题”——即“缺题”、“无题”是也。 小卜又请教刘叔叔的全名,刘隐士指了一下诗榜上第十七位那个名字—— 卜海峰陈成都去看,赫然是“洪州刘慎虚”! 我靠!怪不得你能写出这等诗作,竟然是诗榜上有名的一流高手! 两人对视一眼,暗叹“有眼不识泰山”! 也难怪,孟夫子、王大叔的朋友,要是普普通通,那才奇了怪了! 既然是诗榜前茅的国手,小陈自然是有映像的,只是这位刘叔叔产量实在是有点低,他要是不拖更,再高产的一点的话,应当是有前十的实力的,与王大叔、孟夫子的差距应只在一线之间而已。 当他透露了真实身份,自然引得在场众人一片拜服。 这位刘慎虚先生,亦作“昚虚”,字全乙,亦字挺卿,号易轩,洪州新吴(江西奉新)人,也是“神童”出身,自幼聪颖,八岁便作文上书,受到李隆基的赏识,拜为童子郎,开元二十一年中进士,开元二十三年又考中吏部宏词科(考官又是孙逖了,所以他俩也有“师生之谊”),可谓顺风顺水。 只可惜担任的左春坊司经局校书郎,崇文馆校书郎之类,都是从九品的小官,洛阳尉,夏县令这种,也没什么前途。故而他早早便辞官南归,游历四方,与孟浩然、王昌龄、高适等朋友往来唱和,怡然自乐。 一听说刘慎虚小时候也是神童,甚至比自己成名更早,如今也就是这幅闲云野鹤的模样,说实话小陈有点备受打击,我大唐真的是才子多如狗,神童遍地走啊…… 获选十大名诗的作者们挨个被唱名,诗作一一被朗诵,气氛热烈,无比融洽。 王昌龄大叔荣获“最佳公证奖”,刘慎虚荣获“最佳即兴创作奖”,龚子业荣获“最佳提名人奖”…… 就连小陈也获得了“最佳安保奖”,毕竟他现在是“少侠蔡卓言”么。 而钟心同少侠的“最佳后勤奖”,也由他代领。 观众们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在抽奖环节中,不少人抽到现钱,郑氏铜镜,扬州毡帽,诗榜合订本和未来一年诗榜订阅权等—— 总之,就是见者有份,人人都收到了小陈这里来的糖衣炮弹! 最后,主持人小卜宣布,岐王诗榜将升级改版,内容更加丰富,价格更加实惠,可读性更强,并且每个月都会独家刊登国内大宗师的首发作品! 从下个月起,将火热发布王昌龄大叔继《从军行》组诗,《长信秋词》组诗之后又一组重磅作品! 《采莲曲》组诗! 敬请期待!敬请支持! 王昌龄本来跟刘慎虚聊得乐呵呵的,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把小陈叫来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在你这里发布什么《采莲曲》组诗了?我压根没有这组诗! 小陈嬉笑道,雁过拔毛嘛,难得请来王大叔坐镇,你可不得给我们写几首独占作品,来提升我们诗榜的价值吗! 《采莲曲》组诗不会写?没关系!小陈我会写啊! 王大叔你放心! 我写的《采莲曲》,比王昌龄写的,还要像王昌龄! 王大叔:“……”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王大叔说可以发,但代笔就不用了——区区《采莲曲》也能难道王某吗?我可是“七绝圣手”! 小陈大喜!一组名篇被他搞到了首发权! 解释说,王大叔帮我们写独占作品,并不是一无所得的,日后诗榜实现了盈利,我们会按比例给大叔你发“稿费”的——就是“润笔费”。 第270章 出版孟浩然全集(第二更) 真不是贿赂你,我们都很专业,如果不盈利的话,一文钱都不多给你! 知道你穷苦惯了,不爱浮财——但是总是有朋友拜访你,应酬总要出钱吧? 王昌龄一思有理,答应又何妨?反正自己那些诗,本来都是免费给天下人传唱的。 见说服了王大叔,陈成十分高兴,又说:别的且不说,日后王大叔的“不教胡马度阴山”写出来了,这首诗必须在我们的诗榜上发! 不教胡马?王大叔想了一下,才想起跟小陈“不教胡马渡陇河”的旧事来,嗯,这句我写得的确不错,补三句就能成一首诗了。 搞定了王大叔,小陈又搓着手,嘿嘿对着刘慎虚笑道:“刘叔叔,能不能现在就邀请你给诗榜写稿——写一组‘山居笔记’呢?” 刘慎虚:“……” …… “高亢的歌声赞美着我们的大唐!悠扬的乐曲奏响了新春的华章!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满载而归是为了在新春更好地腾飞;在这个收获的时刻,我们举杯共庆是为了下一个崭新的开始!”小卜热情满满,热泪闪动! “感谢所有嘉宾,感谢王大先生,刘敬卿先生,恭喜所有获奖者!亲爱的朋友们,时至此刻,我们到了该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让我们共同祝愿诗榜的明天更加灿烂辉煌!” “最后请欣赏大合唱——‘烟雨唱扬州’!” 结束致辞间,又上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郎,妖娆起舞,齐声合唱!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 三月烟雨蒙蒙唱扬州,廿年诗榜话惊奇……” 按道理前面说了那么多风雅的诗作,忽然上一首粗浅的“俗”曲有些不大适合,可已经排演好了,不上也浪费。 这首歌是小陈小时候非常喜爱一部古装片《上错花轿嫁对郎》的片尾曲,讲述了某个朝代的扬州,两个美丽的姑娘,同年同月生,又在同一天出嫁,下雨天阴差阳错的相识并上错花轿,却找到了各自的真爱。 明明只有二十集,演得比后来八十集电视剧还要跌宕起伏,还记得里面女主有个可爱的小丫鬟喜儿,过十几年在再看到是在《恋爱先生》里,竟然演靳东的岳母,直呼“岁月对你都做了什么”! 也是在那里面接触了扬州的一些风土人情,那句“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更是令小陈魂牵梦绕…… 小陈我也踏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娶对媳妇了…… 在悠扬的旋律声中,激昂新程·启耀华章—开元二十九年扬州诗坛二十年表彰颁奖典礼暨新春抽奖到此全满结束。 …… 南望襄阳路,思君情转亲。 偏知汉水广,应与孟家邻。 在日贪为善,昨来闻更贫。 相如有遗草,一为问家人。 这首诗是刘慎虚在听闻孟浩然逝世后所作,名《寄江滔求孟六遗文》,托孟夫子的同乡江滔帮忙搜集孟氏的遗稿,词意非常垦挚。 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想要获取友人的诗稿也不是容易的事。 在古代,交通不便,音讯阻绝,一次分别就可能是天人永隔,孟夫子访刘慎虚不遇,都道是来日方长,却不想最后一面已经留在了许多年以前。 当刘慎虚从小陈手中看到手抄版的孟浩然诗集,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情难自已。 孟夫子的诗集还没有刻板印刷,小陈手中除了原稿,手抄了两份,见先师老友如此动容,当即拍板送他一份,使得刘慎虚欣喜万分,道谢不迭。 王大叔见厚此薄彼,颇有些嫉妒,自己和王维都索要过,却没有得偿心愿,跟刘慎虚也才第一次见面,就馈赠诗集,这交情实在说不过去啊! 陈成笑道,倒不是小陈厚此薄彼,实在是刘叔叔和孟夫子既是好朋友,诗风又十分接近,彼此之间常有唱和,同声相应,把诗集先交给他,查缺补遗,精益求精,既可以完善孟夫子的诗集,也有助于刘慎虚在诗途上更进一步,再锻佳作。 再者说了,刘慎虚深居山林,难得出山一趟,见面不易,金陵虽然相较南朝没落了,但仍是通州大邑,找王大叔比找刘慎虚容易多了。 王大叔大怒:你小子口中总是满满是理! 不过只是佯怒,自己也笑了:你要让刘挺卿“精益求精”,再进一步,岂不是把王大叔我也给超越了? 小陈故意道:只要刘叔叔高产一点,王大叔也未必必胜,谈何“超越你”? 三人相视大笑。 刘慎虚名谐音“肾虚”,可实际上那是谁也不虚。 不止小陈看了他的诗,说他与孟夫子的风格相近,世人公认他的诗题材、意境与孟浩然同属清微淡远,又兼幽深拗峭的情趣。时人殷璠撰写的《河岳英灵集》,就是那本“盛唐当代史选编”,选择特别严格,却选了刘慎虚的诗多达11首,并说他“情幽兴远,思苦语奇。忽有所得,便惊众听”。(幸亏有这本书的选摘,否则刘叔叔的诗集就完全失传了,撰写的5卷诗集《鹡鸰集》到康熙年间还在流传,却在乾隆修《四库全书》时,名为“修书”实为“焚书”,最终散失) 可那也不是说他就是孟夫子亦步亦趋的模仿者。 就比如,摹写夕阳晚照的景色,应是一幅金光散射、红霞漫天的浓艳图景,可是在刘慎虚写给孟夫子的《暮秋扬子江寄孟浩然》中,却是“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苍”,并没有直接写夕阳的光辉与色彩,前句侧重写日落后用天海“青苍”的冷清景象,后句侧重写日落时湖面上与水相接的云,使夕照呈现出一派“清淡”的景象。在五彩斑斓的自然景物面前,刘慎虚选取写入诗句的景色却往往是舍艳求淡的,这在诗歌史上是很有个人特色的。孟夫子在类似的景物描写中,就不是这样。 小陈安慰王大叔说,小陈手抄的版本是没有了,可是很快你就能得到更好的。 先前诗集的“拷贝”只有这两份,送出一份,只有一份当然不保险,但是现在,小陈手抄的第三份已经即将完工,还有一册将随本次颁奖典礼的实录寄往东都,付梓版印,就在数月之内了。 小陈现在赚钱了么,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替亡师出版全集了。 第271章 刘慎虚,有学历的孟浩然(第一更) 小陈馈赠了如此难得的礼物,了却了刘慎虚经年来的心结,道谢之余,小陈便问起了刘慎虚赠与绍生的诗中,有什么深意—— 刘慎虚笑说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劝诫他莫要再做那剽诗窃文之诗了—— “道由白云尽”,不就是说,你小子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只剩白云在眼前了,无路可走,你小子难道还想上天嘛? “时有落花,远闻流水”,便是说,你依靠着别人掉落的花瓣,拾人牙慧,抬高自己的声名——事实上,那些声名并非你可所有,也想落花流水一样你留存不住。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就更好理解,小伙子你要是改邪归正,想凭自己的真本事获得天下人的尊重,那么别无他法,必须像隐士我一样,深入简出,刻苦读书,苦兮兮地度过十年八年,你的功夫就到家了,从而“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了! 小陈目瞪口呆! 这刘叔叔也是个猜谜高手么! 骂人都能骂得如此风雅过人? 劝人向善也是如此“苦口婆心”! 还像你一样,“深入简出,刻苦读书,苦兮兮地度过十年八年”……你咋不上天呢! 做一个文抄公不就是因为偷懒怕事,想不劳而获么! 小陈又想问刘慎虚,绍生回答他的那几句诗是什么意思—— 从当时刘慎虚和王大叔两个人的反应来看,他二人分明是了然于心的。 可是,他俩不说,自己又不好意思问,自己要是连绍生的诗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个草包,根本比不了人家? 绍生能现场作诗,还没惹得王大叔刘慎虚耻笑,说明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小陈没问,刘慎虚自己却主动道:“那个抄诗的青年,不会再在江左惹事了,如此,王大兄与我就不去计较了,十一郎也不用为此事再忧心了。” 哈?绍生保证了不再侵犯版权?在江左销声匿迹? 这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陈脑筋不大够转,但是既然他俩都这么说,那绍生想来是不敢再招摇撞骗了! 这是好事哇! 小陈此番出山的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一时间,内心无比舒适,唯一遗憾的是刘慎虚看破没有点破,最后给绍生溜了面子,没让他当场受到所有人的鄙夷和谴责,小陈的这口气不算完全出掉。 哼哼,反正等数月后孟夫子诗集悉数版印,通行天下,你的那些破事,经历的人自然都知晓,谴责鄙夷也少不了。 快意之余,想想刘慎虚平实热忱地对小陈说这番话,看看他历经世事却依旧闪亮的眸子,每次盯向小陈,小陈却一阵心虚,不敢看他,目光躲闪过去。 他说绍生的话,怎么那么像…… 也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一条一条的,往小陈身上,其实也对得上。 难道小陈我是一个比绍生更大的“文抄公”的事实,已经被刘叔叔洞悉了? 哎呀,只需小陈剽窃,不需绍生抄诗,小陈我这双标,的确是有点恶心啊! 小陈脸上火辣辣的,一想到那么多诗人穷极一生之力都未能以诗扬名,以诗发达,小陈却不劳而获,到处装B,连扬州诗坛的颁奖礼自己都没“出席”,却还上榜,实在是太坏啦! 不行!我也要回归深山,刻苦修炼,洗心革面,要靠真本事,再也不要“拾人牙慧”啦! 小陈越想越惭愧的时候,王昌龄也帮腔了:“十一郎,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满是责备之意! 小陈心中更加慌乱,难道刘慎虚看穿了自己和绍生一样的猫腻,也说与王大叔听了,现在连王大叔都要谴责自己了吗? 无措之际,王大叔却接着批评道:“挺卿年岁还未及三十呢,你一口一个叔父,岂不是将他叫老了?” 原来不是批评,只是一句调侃,调侃刘慎虚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比小陈也大不了十几岁,却被他叫得老气横秋了。 小陈一呆,打量着刘慎虚胡须长长,鬓染秋霜的样子,心想:这特么是二十几岁? 小陈我前生又不是没经历过二十几岁,哪一天不油头粉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了门高中生都叫他“同学”? 眼前这位“刘叔叔”真的比四十多的王大叔看起来小不了几岁么! 啊,是的,因为他也是“神童”出身,很早就踏足诗坛么!跟那么多大诗人有过交集,才让人下意识认为他已经很老了。 “有志不在年高,学问不问先后么。”小陈嘴巴也很顺:“既是与王大叔、孟夫子平辈相交,小陈这声‘叔父’还是当得起的。”我特么又不是故意装嫩,说自己年龄小,嗲声嗲气装小宝宝,而是刘慎虚看起来真的很“虚”很沧桑啊! “那王大叔说,”小陈把问题交回去:“不叫‘叔父’,叫什么?” “叫‘大哥’嘛!”王昌龄理所当然道。刘慎虚和王昌龄一样,家族排行也是老大。 刘慎虚:“……” 小陈:“……” 咱是不是可以这么推,十几岁小陈叫快三十岁的刘慎虚大哥,刘慎虚叫四十多岁的王昌龄大哥,王昌龄叫五十出头的孟浩然大哥,孟夫子叫六十多岁的张九龄大哥,张九龄叫八十多岁的贺知章大哥—— 然后,小陈看到白发苍苍的贺监,就可以叫一声:“喝酒去哇,贺大哥!” 贺知章见是小陈,便大喜道:“来了老弟?” 呃…… 人说周伯通硬要拉着郭靖、杨过结拜,把射雕、神雕的辈分搞得一塌糊涂; 大唐诗坛的辈分,就是被你们这些诗人全搞乱的! 每个人都是亲兄热弟,后人研究起来也是一笔乱账。 现在刘叔叔不是刘叔叔了,是刘大哥?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啊! 是的,跟你一样披发深山,刻苦修行,作诗的水平是上去了,可相貌就成您这般“未老先衰”,活像是996的程序猿了!那小陈要这美貌还有何用呢? 不能听他的! 小陈的目标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看尽人世繁华; 而不是残灯古佛,苦吟章句间,韶华逝尽啊! 不能听他的! 本质上,刘大哥就是一个有学历的孟夫子,就连孟夫子都没刘大哥这么苦吟,还要饮酒作乐呢…… 王昌龄看着思绪如飞,胡思乱想的小陈笑道:“要说同是神童,挺卿当年可比十一郎张狂多了,没有谁是在他眼里的啊!看谁都不服气哇!” 第272章 咱们各论各的(第二更) 见对方提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糗状”,刘慎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让王昌龄不要揭他的老底了。 小陈却是最爱探听别人的隐私和糗事,刚好刘慎虚少年得志那几年,小陈的神童之名还没有传出来,对当时诗坛的事情也不大熟悉,笑说:“那是不是王大叔、高叔父、孟夫子你们几个‘老江湖’,设了个局,告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挫了他的锐气——” 然后刘慎虚才戒骄戒躁,勤勤恳恳,从头学起呢? 这个套路小陈我可是看得多,欧阳修扮猪吃老虎,戏弄两个“文艺青年”说“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的故事,可是自古流传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王昌龄意外道:“当然是引为知己,结为忘年之交,把酒论诗,通宵达旦啦!” 陈成:“……” 见他的反应,王昌龄笑道:“十一郎许是这几年颇受挫折的缘故,少年人的飞扬却是少了几分,可大叔真心实意说一句,就作诗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哦!你看那李十二白——” 天王老子第一他老二,嘲天嘲地嘲鲁儒,这样牛皮吹出来才好听嘛! “人的心性渐渐改变,挺卿也是年岁越大,愈发深沉谦逊——不见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了。那年去考‘宏词’,竟然跟我说紧张?紧张个什么啊,你可是进士及第,神童之名啊!我作诗‘送刘慎虚归取宏词解’曰: 太清闻海鹤,游子引乡眄。 声随羽仪远,势与归云便。 青桂春再荣,白云暮来变。 迁飞在礼仪,岂复泪如霰。 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哭哭啼啼算个什么劲?最后还不是考了个第一,力压群僚?” 刘慎虚:“……”见自己的底子被王昌龄抖落干净,刘慎虚愈发惭愧:“还是叫王大兄失望了。” 王昌龄指着自己:“挺卿是有宿慧的,反而是我看不透,被这小小的县职束缚住,哪里如你泛舟四海的快意……” 两个人抚今忆昔,对各自的选择又是一番辩证讨论。 出世入世,孰优孰劣,那是不好说清的,倒是随着年龄变化,诗都越做越好了。 什么时候的性情,作什么样的诗,少年故作老成引人反感,老年恶意卖萌也可能惹人不适。小陈因为两世为人,因为少年老成受到不少赞许,可缺乏少年锐气也让王大叔这些狂人长辈感到些许失望,故才希望他能洒脱一点,张扬一点,率真一点。 小陈心道:您这可就看走眼了,你们不在场的时候,小陈我可是相当嚣张的,还不是碍于你们大宗师的身份地位,不敢在你们面前造次呢! 可既然王大叔这么说了,那我没必要唯唯诺诺,“那年十八,化装舞会,站着如喽啰”了。 一脸对二人谈话“深以为然”的样子,伸出手,在刘慎虚肩膀上拍了拍:“重新认识下,刘大哥,以后我就是你老弟了!” 刘慎虚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连声说好。 看向王昌龄——都叫刘慎虚为“兄”,那以后也改称王大叔为“王大兄”? 王昌龄咳嗽一声,在小陈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个,以后,你管挺卿为‘兄’,叫我为‘叔’,咱们——各论各的。” 小陈:“……” 刘慎虚:“……” …… 帮忙击退了绍生,又指导了一下老气横秋的小陈,王大叔和刘大哥即将踏上返程。 王大叔十天休一天假,“九日驰驱一日闲”,难得休息这一天,大半又是在路上度过过,分别时自然是依依不舍。 面对江潮,王大叔吟道:“ 霜天起长望,残月生海门。 风静夜潮满,城高寒气昏。 故人何寂寞,久已乖清言。 明发不能寐,徒盈江上尊。” 小陈感动道:“王大叔是舍不得刘大哥,今夜要失眠嘛?” “不!”王大叔否定道:“这是我刚到金陵时,托人给他送信,说等我休假,会去润州看他,可是左等右等他都不来,故作诗‘宿京江口期刘慎虚不至’也!” 小陈:“……” 刘慎虚:“……” “我好容易放一天假,那是用来洗澡更衣,修发刮脸的,他竟然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气煞我也!” 小陈看看王大叔,再看看刘慎虚,心道:比起王大叔你,分明是这一位更需要洗澡更衣,修发刮脸的。 刘慎虚告罪:“那是小弟出去云游了,并未接到信啊,罪过罪过……” 是的,对于这样的“浪子”,你永远不知道啥时候找他能遇得上。 …… 扬州诗榜的颁奖礼很成功,而且通过大量奖品的发放,也是很好地在扬州城内为诗榜打了一次成功的广告,许多没有去现场的人都后悔死了—— 虽然我不认识字,可是跟着懂行的人后面嗯嗯唧唧也行啊,什么“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借古讽今”“托物言志”……讲来讲去,不就几个套路嘛! 对于郑宝旦来说,棍术、剑术也就那几个套路,可是相同的套路在小陈手上,就能打人,在他手里也能打别人却打不到小陈。真是怪哉! 说真的,郑公子的钱这么好赚,一天就能赚到寻常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小陈都想把这个短期兼职变为长期职业,一直留在扬州,坐镇诗榜南方的根据地,不走了! 一年赚三百六十五万钱,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郑家有钱,不代表郑宝旦有钱,郑公子的收入,也是依靠老娘每月拨给他的零花钱。 随着钱财耗尽,挥金如土的郑公子也捉襟见肘起来。 眼看着“工资”渐渐发放不到位,最后直接拖欠,还装作不知道,小陈对待自己徒弟的态度也渐渐恶劣起来。 最后,在正正经经教了他几式裴将军棍法后,小陈直言不讳说: 这个弟子他已经教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郑宝旦吃了一惊,扬州的游侠儿没有一个是蔡少侠的一合之敌,他不教了,自己还能找哪个去啊?难道是钱不到位,蔡少侠不高兴了? 蔡少侠的确不大高兴,却还是一本正经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郑宝旦认为就是钱的问题:我可以求老娘预支下个月的零花钱,不拖不欠。 为了省吃俭用能节约点钱,郑公子的“军事演习”规模都缩小了很多,从一开始“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秦叔宝千人奇袭卢明月”,到“关云长过两关斩三将”,“秦叔宝单挑卢明月”,最后两场并一场,直接“关公战秦琼”了事。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咋样? 第273章 郑家镇宅之宝!(第一更) 小陈闻言一呆:这个时候你小子就开始玩关公战秦琼了吗? 挺潮啊! 可问题是,不管你潮不潮,也不能不给钱啊! 这不是白嫖小陈的劳动么! 可小陈并没有一个底层的劳动者的觉悟,郑公子交不起学费,那咱们师生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之所以还大发慈悲,将正宗的裴将军棍术传你几招,还不是冲着你赠予的这面“金银平脱天马鸾凤宝镜”嘛! 要说郑公子也着实慷慨,特意帮小陈挑的这面铜镜精美极了,直径足有一尺,镜的背面,泛着银光,两只扬翅起舞的凤鸟,栩栩如生;奔马扬蹄,气势逼人。 能把这两种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弄在一块,还没有违和感,制镜的工匠当真是功力超神了。 镜面像是阳光照射下的平静湖面,能清晰映出人影,小陈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都觉得自带了美颜效果和怀旧滤镜。 这宝镜,送给小郡主,爱美的小姑娘见了,肯定很喜欢。 就是从扬州到东都再到长安,路途遥遥,稍有磕碰,镜面撞出一个小坑,那就太不美了。 不行!我要投1000钱的快递险,绝对不能搞坏了! 郑宝旦提议:要不要再雇个镖,一旦有分毫损坏,就屠他们镖局全家啊? 小陈:滚蛋!我又不是殷素素! “……”郑宝旦疑惑:谁是殷素素?武功高吗? 小陈:她儿子武功更高! 郑宝旦:“……” …… 坑爹的小陈就这样要向郑公子辞行了,郑宝旦还依依不舍,小陈语重心长道:不要做这种小儿女姿态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好好练今日我授予你的这几招,别以为看着简单,实则在真实战场上施展开来,妙用无穷,切不可在平常“操练”中施展,叫旁人学了去。 等我再到扬州时(那要看郑宝旦啥时候能攒出长期聘请小陈的学费了),还是要检校你的所学的。 郑宝旦自然应声不迭,又说要带小陈去看一件“好宝物”。 小陈随他来到郑宅正堂,猛地看见一尊大尺寸立镜,铜镜面平整如水一般,上等的长方漆金木框透露着庸俗的审美,精美漆画木镜背、带有名家手笔镜铭的漆画木镜掩,简直是自带金光闪闪效果,亮瞎小陈的狗眼啊! 一尊如同屏风般巨大的铜镜,简直富贵到极点啊! 一说到“穿衣镜”,后世人第一反应就是一人高的玻璃镜,事实上“西洋玻璃穿衣镜”在明代开始进口到中国,先是皇家与富贵阶级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应用,再逐渐在中国家庭中普及,这导致后世人很难想象,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宫廷与富贵阶级一直使用铜屏风式的穿衣镜来鉴照仪容的,一般的古装剧也不会打造这种道具—— 因为真的费钱啊! 小陈试图摩挲这件大宝贝,却又怕碰坏了,惊愕又艳羡说:“昔日在皇宫中都没见过如此大、如此精美的穿衣镜——” 这郑家,真是奢靡得一塌糊涂啊! 郑宝旦奇怪:“蔡少侠还去过皇宫?“ 小陈咳嗽一声:“我那不是,听别人说的么。“ 郑宝旦笑道:“那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宫中不但有,还有比这大得多的呢!” 中宗李显在位时,曾经下令扬州铸造一面“方丈镜”,这面镜巨大到能够将骑在马上的中宗连同其坐骑一起映照在镜内,毕竟所谓“方丈”,便是说这面铜镜长宽都达一丈之广,几乎是扬州出产过的最巨大的一面镜子! 这面大镜的背面特意铸出桂树纹的浮雕,桂花全部贴以金箔,桂叶部分则是用银箔贴成,于是一棵金花银叶的桂树伫立在镜背上,宛然一轮月影在人间的再现! 中宗喜欢在重大仪式上架设这座丈高巨镜,自己骑马立在镜前,连人带马全部映入镜中,显得特别威风。 “还有这等宝物?那我怎么没见过?”小陈频繁出入紫微宫、兴庆宫和大明宫,按道理有这么大的镜子,肯定会摆在显眼的位置。 嗯,当今天子登基的时候,在“勤俭节约”上,很是作了一番表面文章,如此奢靡之物,虽然说彰显了大唐气象,可李隆基肯定不会用,就跟烧毁奢靡华服一样,指不定哪一年铜价上涨的时候,已经被他下令回炉重造,全用来制“开通元宝”铜钱了呢。 但人总会变的嘛,现在当今天子已经事实上亘古未有的奢侈无度,到天宝年间就会更奢靡。要是那宝镜真的被毁了,估计李隆基已经后悔不迭了吧,哈哈! 心中又鄙夷了一番当今天子,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郑公子你要说他傻吧,还有几分小聪明; 可要说他头脑正常吧,连隔江金陵与京口的位置他都不大弄得清,偏偏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 莫非…… “没错啊!”郑宝旦颇有几分得意道:“那‘方丈镜’,便是我郑氏打造的!” 这事还真确有其事,张鷟《朝野佥载》就详细描述过此镜。 小陈点头,再次感叹郑家如此巨富,果然有独到的本事——接朝廷的订单,还能差了钱? “当然咯,那么大的镜子,也不能光我一家。是扬州十几家的巧匠一起——”郑公子也知道牛皮不能吹炸了:“但是主持制造的,真的是我郑氏的工匠……” 说话间,小陈绕到了巨镜之后,看到衬在铜镜背面的木板上,以漆绘的形式,描绘了历朝孝子贤孙的形象与事迹,并题有说明文字,什么“郭巨埋儿”啊,“老莱子娱亲”啊之类,都是被鲁迅先生狠狠批评的故事。 “那个,宝旦啊,要是你把这宝镜送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全套棍法和剑术都传授于你。”陈成半开玩笑道,听说中宗的“方丈镜”,看这面宝镜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敬畏了。 郑宝旦虽然很想学全套的棍法剑术,可还是被吓一跳:“我要是敢把这宝物送与你,那就不是‘郭巨埋儿’了,是‘我爹埋儿’了!” 陈成:“……”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么…… 也许是担心小陈觊觎此宝镜——毕竟他武艺之高,动起手来郑宅的这些脓包家丁都不够他看的,郑宝旦赶忙招呼几个人,用“镜掩”把镜子遮起来—— 为了防止镜面因氧化而乌暗,这等宝镜配备了“镜掩”,形式为一面与镜面大小相同的木板,当无人照镜时,用它来遮盖住铜镜。 小陈又是一阵无语,我特么是吃相那么难看的人吗,就不能等我走了再遮起来?做得太明显了吧! 第274章 我来挑战蔡卓言!(第二更) 小陈又感到好笑:这镜子大是大,可论实用性,哪里比得上后世9块9包邮的化妆镜? 等小陈啥时候有兴趣了,做出玻璃镜来,你们这些所谓“宝物”,全都要沦为手机普及后的“Bp机”,你就敝帚自珍去吧! 见蔡少侠不高兴了,郑宝旦也很惭愧,说这宝镜其实是“逾矩越制”了,不应当是他们这种商人家庭可以使用的。 以前皇宫大内里有方丈镜还好说,现在这镜子比皇宫里用的还豪华,难道是有不臣之心么?可不得封藏起来,让他不见天日啊。 幸亏郑宝旦老爹还不知他老爹的得意之作“方丈镜”已经在宫中无存了,否则别说摆在正堂,真的要把镜子捐出去铸铜钱去…… “但听爹娘说了,这宝镜乃是鬼斧神工造成,我爹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通商四海,除了他继承了我祖父的万万家产外,全得宝镜镇宅,正所谓: 见一见,精神百倍,摸一摸,活跃筋骨,照一照,百毒不侵,财运亨通!” “这宝镜,除逢年过节日家中血脉,寻常人是断不得一照的!这不蔡少侠要辞行了吗,我爹不在,我又瞒着我娘,冒着被他俩辱骂责打的风险,才让你照这一照的——望蔡少侠一路顺风,横行无阻啊!” 郑宝旦所言不虚,刚刚除了他和陈成站在镜子前,其余人都躲得远远的,被他命令来套镜掩的几个人,也都面露喜色,却也不敢照脸,只能磨磨蹭蹭照照屁股大腿,仿佛那也可以开一开光。 听闻郑宝旦如此委屈恳切,小陈也格外感动,真没想到这浑小子能说出这番话。 铜镜虽然实用性在玻璃镜子前就是渣渣,可是还有工艺价值和“玄学价值”啊! 你看僵尸片上茅山道士的标配都是铜钱、桃木剑、青铜古镜的,似乎真有辟邪作用。 但是你说得那么神,我却不信—— 别的不说,你郑宝旦是照过的,可怎么看,你小子的脑子里也像是缺几根弦的样子啊! 唔,可是老郑商途坦荡,富可敌国也是事实。而且,小郑平日看起来混不吝,今天照了镜子后,说的这些也很像是人话啊! 小陈我差点就想把剩余招式一一演示给你看了,可是如果这些全都教给你的话,下次小陈再来的时候,还怎么赚你的每日一万钱呢? 感慨之际,小陈一巴掌拍在镜掩上,连带着铜镜也共振发出嗡嗡轰鸣:“借你吉言啦!”心情十分愉快。 这举动又把郑宝旦吓得不轻,又是抚又是摸,好似小陈一巴掌打疼了镇宅宝镜似的。 “哎,怎不见你大表哥啊?”小陈有些奇怪没有见到龚子业,这老哥一见小陈就格外热络,以至于小陈非常怀疑他的取向。 小陈都打算走了,这老哥也不来送送? 郑宝旦说一早就没见着,估计是跟他其他的好哥们寻欢作乐去了吧,你对他不假辞色,他也没有必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陈成:“……”什么叫“不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走出郑宅,确认了愁眉苦脸的郑宝旦真的是“一文零花钱也没有了”,陈成神清气爽,仿佛照了宝镜之后真的金光护体,百毒不侵的样子。 喜气洋洋地回到诗榜扬州联络站,看看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骚年再来挑战他——使得自己离开扬州之前再赚几笔外快。 联络站这边跟郑宝旦那一样,收入也是日见稀少。 大家都知道打不过蔡卓言,干嘛还要既挨他的打,还要给他交“挑战费”呢? 大家还不如去挑战游侠中目前最能打的那个呢,起码不像蔡卓言那一手稀奇古怪的剑法令人绝望。 小陈也知道自己太厉害了,这些骚年就不给自己送钱了,也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降低挑战费啊,假装快支持不住了,再斗一场就输了啊之类——见效寥寥。 看来真的是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榨了。 游侠之间也渐渐决出了稳定的第一名,接连三日不败了,如此看来,登上剑榜的便是此君了。 虽然这位叫“冯邦”的小哥到现在小陈都还叫不上他的名字,只记得自己跟他之间打了一次“天龙八部”式的剑斗。 可是当小陈回到办事处时,惊讶地发现,三天不败的冯邦哭丧个脸,垂头丧气,格外看重的长剑弯成了圈,扁着嘴就要哭了——比数次败在小陈剑下还要狼狈。 小陈怪问是谁把他搞成这个样子? 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小混混的底子小陈那是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这等本事。 冯邦也算是不错了,郑宝旦兴致勃勃说也要争剑榜的位置,小陈说他打不过冯邦,他还不信,最后一番比试之后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虎牢关力战十八路诸侯的“吕奉先”不二人选,竟然打不过扬州街头一混混,郑宝旦太憋屈啦! 但小陈也跟他说了,只要学会今天教他这几招,自然冯邦就不是他的敌手了。 毕竟郑公子是一个无情的人民币玩家,一点成效都没有,小陈怎么好意思收他高昂的课时费呢! 可还没等郑宝旦在万众瞩目下击败冯邦,冯邦已经被人打得丢盔弃甲,娇喘吁吁了。 “那人好生蛮横,说我这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不入流的剑法,我这样上的人能上什么剑榜,简直是贻笑大方,还把我的贴身玉佩也摘了去,以示侮辱!实在是——”冯邦掩面大哭:“太欺负人啦!” 小陈听了,心道:这评价倒是分毫不差。可毕竟收了你们这么多钱,不让你们在剑榜上露个名字,也说不过去。 “他还说了,下午要来挑战蔡少侠,看看你的斤两……” “唔,让他尽管来吧!”小陈拍着胸膛笑道:“我今日照了郑氏宝镜,正是百毒不侵,斗志昂扬,小宇宙爆发的时候……” 说话间,小陈忽然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不好!好重的杀气!” 一群游侠儿纷纷出门去看,惊呼出声! 小陈也赶紧出去,一见之下—— 可不满是杀气么,来人三十来岁的一个糙汉,手中还拎着一颗硕大的猪头。 “就是此人!”冯邦见来人大怒道:“别是他,弄弯了我的长剑,抢走了我的玉佩!” 还踹了他的屁股,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可冯邦没好意思说。 一群人围观,糙汉有些不自在,喝问:“哪一个是蔡卓言?” 第275章 小陈大战杀猪刀! “小陈便是蔡卓言!”见人来犯,小陈慷慨出阵,潇洒倜傥。 就是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那粗鲁糙汉并不介意,昂着大脑袋粗声粗气问:“是不是说,技击中胜了你,便可得五千钱?” 原来是冲着高额奖金来的! 小陈微微笑道:“十足真金,童叟无欺!” 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你得先缴纳一千钱的‘挑战费’,才可以同我过招。” 许多来打架的人都是冲这五千钱的奖金来的,可是虽然奖金数目一直在提高,却没有一个人把奖金拿到手的。 “一千钱?”糙汉皱了皱眉头,显然数额有点小贵,不大能拿出来。 见糙汉狂揍了自己一顿、还抢走了自己的贴身玉佩,现在竟然看也不看自己,原先的“扬州第一游侠剑客”冯邦大怒:“兀那泼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行凶,劫掠良家!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糙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从腰带间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个玉佩来——正是此前在冯邦身上抢走的那一块! 冯邦大怒:“还不速速原归奉还!小心我报官拿你!我二舅便是扬州府——” 那糙汉轻蔑地扫视了他一眼,掂量掂量手中美玉的分量,揉了揉鼻孔,抠取出一大团黑乎乎的物事来,轻轻一弹,打断他的慷慨陈词:“这玩意——值钱么?” 冯邦一愣,如此美玉,巧夺天工的工艺,哪里是钱不钱的问题? 那是家传宝物,是身份的象征,是一个铮铮男儿的尊严和颜面! 眼中的愤怒和寻回宝物的渴望被糙汉敏锐地捕获,他霎时间明白这块玉还是有点价值的,转对小陈道:“就拿此物作注,来与你斗也一斗,你看怎样?” 小陈还没有说话,冯邦勃然大怒:“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用我的玉佩来当抵押的筹码!” 糙汉挑眉一笑,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冯邦忽然回忆起在对方手下惨败的窘状,一时间言语讷讷,不敢作声。 小陈示意冯邦稍安勿躁,玉佩我会帮你拿回来的,咱能动手就不要与他BB—— 反正有没有这东西,家伙都是要来挑事的。 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挑战。 扬州诸位游侠少年纷纷拢聚在小陈身后,要看二人动手。 “你用何兵器?”小陈示意给他取来蔡卓言少侠专用“大宝剑”,问对方道。对方除了手上的那颗猪头,并无铁器。 “我?用这个。”对方伸手向身后,摸出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来。 众人狂晕! 真是杀猪屠夫啊! 专业器材、专业服装、专业长相,无处不透出他风度翩翩“迪巴卡”(猪肉贩子)的气质啊! 小陈哑然失笑间,专业的卜海峰却出口提醒道:“这位……大侠,我们剑榜上选载的,都是剑客,使用的兵刃,需是剑刃,别的兵器一概不取……” 糙汉毫不在意,无所谓道:“我不上这什么劳什子剑榜,我只在乎,能打败这小子,真的有钱拿!” 说话间,扬起手中的屠刀,弯月形、斧刃一般,闪着寒光,令人发怵,岁月的污渍清晰可见,不知道有多少可爱的佩奇叔伯兄弟惨死在这把屠刀之下! 难怪小陈一开始就察觉到有浓重的“杀气”! 看他自鸣得意地亮出手中的刀,小陈笑了,让卜海峰不要与他争论技术问题:“无妨!尽管放心好了,你若真胜了我,五千钱分毫不少你的!” 这些少年看到这亮闪闪的凶器,直接就产生了畏惧感,对方一着不慎,胡砍乱砍,可能一条肩膀就被对方削下来了,自己一个不慎,用长剑捅伤了这无赖的粗汉,也要惹上官司。 可在身经百战的小陈看来,这种打扮、这种说话口气的,都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居多,肉多胡子多,就能打?真是可笑! 你以为小陈这五千钱是那么容易可以挣到的,你拿把屠刀就能吓倒?醒醒吧! 正好可以拿这莽汉开开涮,同时给所有游侠儿亲身示范一下,如何对付身体、力量、个头都远在自己之上的家伙。 “那——请吧!”小陈嗖地一声拔剑,剑鞘斜插一边,修长的剑刃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刀剑无眼!小娃儿当心了!”糙汉深怕小陈轻敌似的,扬起刀,提醒道。 “来吧!”小陈不多说,抖了抖长剑。 糙汉大步流星,飞奔也似冲来,三步两步缩短一丈距离,迎头劈下! “劈华山?”小陈微微一笑,这正是程咬金三板斧的拿手好戏,一个“立正稍息”,身体微转15度,轻易躲过了这旨在将小陈一分为二的一劈,众游侠“惊呼”出声,糙汉一劈势大力沉,稍有不慎,小陈的脑袋就平均地沿着中轴线分为两瓣了! 一劈落空,糙汉并未发力到底,轻轻一撇,刀刃横向,紧接着往小陈的脖子砍去! 此式更加令人无语,宛若写好的剧本一般,真是照着程咬金三板斧来的,“鬼剔牙”——看似名字唬人,可着实平平无奇,脚趾也想到啊! 于是小陈脚趾发力,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一招扎扎实实的“铁板桥”是也! 事实上糙汉两连击的妙处便在于他熟练流畅的衔接,虽然迅速而且致命,可只要有心理准备,小陈完全可以微微躬身就可躲过,可他偏偏故意卖弄,施展武侠小说中三流高手都爱用的“铁板桥”,显示自己不俗的武术功底,自然又让众少年看得眼睛发直,赞叹他的背真值! 既然前两板斧都使用了,不用说,紧接着的第三招肯定是“掏耳朵”了——武将战场上单挑,在二马错蹬时,使用斧子的人回身横扫,由于对方前招为背贴马身,刚起身,很难躲闪,所以这第三斧子很是致命。 可问题是,“武将单挑”只是中国民间对打仗的美好想象,无论是刘关张吕奉先,还是秦叔宝尉迟恭,再加上“土龙星”程咬金,都不可能跟敌方将领一对一打架的,所谓的“三板斧”也只是戏谑之谈。 小陈正在感叹糙汉的“杀招”都像是八十年代TVB武打片两演员套照似的无趣,对方却突然沉肘用力,直接朝小陈的裆部切去! 靠! 这是要给小陈“去势”啊! 这要是小小陈命丧刀下,小陈就再也不能跟昭阳仙子这样的小迷妹睡觉,而要被龚子业那样的基佬蹂躏了! 看他这熟练的刀法,也不知几多牲畜被他“阉割”过! 小陈单腿发力,腾空旋转,一剑笔直刺出,破空而去,直插对方腰眼,对方沉着拆招,屠刀横挡,封住了剑势,铁器相撞,铿锵一声,小陈也只是以攻代守,腾空之间,已经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 只要拉开距离,就到了适合长剑作刺、挑、撩的路数了,小陈丝毫不给对方转换的机会,运剑如电,嗖嗖连刺,行云流水间接连七招刺出,招招凌厉,分别取向对方面门、胸口、大腿、手掌,每一式都是来势凶猛,最后关头忽然变招,变刺为削,变劈为挑—— 霎时间完全占据了主动,糙汉只能连连避让,可偏偏“杀猪刀”这种兵刃——如果算得上是一种兵刃的话,完全是进攻数值远大于防守数值,而长剑这种“兵器”,从先秦这之后就一直属于样子货的装饰品,作战中并没有多少使用价值,可是因为它够长,完全可以荡开对方的任意攻势。 手握短刀拆解这些招式可就惨了,各种应接不暇,各种手忙脚乱,看着五大三粗的糙汉在小陈轻灵的剑法作出各种扭腰,撅屁股的姿势,众游侠少年们看得乐不可支,嘻嘻哈哈,连声为小陈喝彩! 小陈受到了这么多小年轻的景仰崇拜,内心更加得意,更加挥洒自如,断空蚀地、飞羽逐月、血泣残阳、七星指路……各种夸张的姿势,各种飞跃腾空的高难度,让小陈简直化身为飞翔的白鸟,甚至某些招式粗俗的名称已经配不上小陈的姿势的优美了,临时还琢磨着哪些招式可以更美。 此刻的小陈,已经不像是一个落拓江湖的流浪剑客,而是圣天子千秋节宴时在五凤楼拔剑起舞的公孙大娘。 或许蔡卓言这个名字也不再适合自己,要改名谢广坤啊不,蔡虚鲲才对! 只不过,在小陈心思和长剑都越发活络的时候,那糙汉手中的屠刀也渐渐掌握到了防守的诀窍,流转在手掌间,宛如磨坊的石磨一般周转自如,也是在这辗转腾挪间,小陈察觉到对方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莽夫,还是有一些功底的。 那便莫要怪我无情,我将施展裴将军剑术的精妙处了! 小陈也是难逢敌手,今天施展得颇酣畅,就不在束手束脚,尽用那些好看的花招了! 杀人式来也! “嗖嗖”!剑尖游走,毒舌吐信一般地弹出,直取对方咽喉—— 如果你练过,反应也足够灵敏,应该径自闪躲才对——那么小陈就会紧接着使用连招,不偏不多地刚好挑在对方的刀柄上,击落对方的兵刃,胜负自明。 可是就在眼看着即将刺中目标时,那呆汉也未见闪躲—— 难道我判断错了? 对方并不懂武艺? 那可要命丧剑下了! 片刻间的不忍和惊慌,可就在将要触及,甚至能剑入皮肉的幻觉都从手端传来时,糙汉忽的不见! 不仅是脖子不见,脖子以上全都瞬间消失! 见鬼了! 正惊呼之际,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来! 因为害怕伤及人命,握剑就没有那么牢固!小陈措手不及,长剑登时脱手! 再看面前,那糙汉屈身跪地,右手高高扬起,手中的屠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没有看清他是如何闪避的! 没有人看出他是如此在闪避之中,还闪电般地出手反击的! 也没有人能弄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目光敏锐,电光石火,屠刀搞好切在小陈长剑的重心上,从而将长剑重重击落! “承让了!”那糙汉毫不介意,从地上起身,收刀入背后,掸了掸膝盖前的尘土。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战无不胜的蔡少侠,竟然败了! 明明刚刚看到对方在蔡少侠的层层攻击之下,已经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一味闪躲,而且蔡少侠险些就要取走对方狗命,可是他竟然在转瞬之间反败为胜! 小陈自己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个地方。看看落在地上的铁剑,被一击之下,弯折出一个滑稽的角度,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技不如人。 “取那五千钱来吧。”糙汉见在场的人都在讨论着刚刚的争斗,复盘着那一招走差了,没有一个人跟他谈钱的事,微微有些不满。 刚有人表示要说话,小陈示意卜海峰道:“取钱吧!”然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议论纷纷。 糙汉如愿得了钱,掂量掂量五千钱的重量,十分满意,这是杀多少头猪才能换回来的。 然后他又去取玉佩,看得冯邦又是火气:“放下我的东西!” 小陈沉默了半晌道:“阁下介不介意,再斗一场?” “哦?”对方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我想再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对方打量了小陈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无妨!下雨天大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话似乎是在讥笑小陈还是乳臭未干的儿童,可是小陈并不介意。 以前小卜并没有见过小陈会武艺,可是从他昔日跟人家斗诗比试的过程来看,陈十一郎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就算这次输了,也要找回场子,而且找回场子的那一次,必然是抱着百分百胜利的信心。 既然他这么快就决定再打一场,说明他肯定是找到了可以战胜对方的诀窍。 “不过呢,”糙汉嘻嘻笑道:“刚刚是我挑战你,我是抵押了物事的,你要挑战我,我却也要收你的‘挑战费’。” “依数照给!” “好!爽快!” 小陈从人群中搜索。 “蔡少侠用我的剑!” “用我的!” 众人知道他的兵刃被打坏了,肯定需要重新借一把来用。 面对这无赖汉子,扬州游侠们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可是出乎意料的,小陈最后从一位特立独行的少侠那里,借了一把刀。 是的,游侠似乎是应该专用剑的。 第276章 夜战八荒藏刀式! 无论是存在于真实历史的游侠,还是在武侠小说中的大侠,抑或是仙侠世界里的“蜀山剑侠”,“侠”们的标配武器都是剑。 剑是身份的象征,这已经单单不是一把铁片,注入了身份的标志了。 见到手持尚方宝剑之人都要跪拜,这是皇权的象征。 贵族使用佩剑,彰显自己的地位。 在武侠小说中,江湖之人会为了争一把宝剑而掀起风波,倚天剑就是最好的代表。 在朝为官,玉笏是官员们的象征,而身在江湖,剑就是武学之人的标志。 可在现实中,剑在战争中的实用价值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要说作为武器在战场上大加厮杀,那还要追溯到讲文明,摆道理的春秋时代早期,战争的指挥者都是宋襄公“蠢猪式仁义道德”的翩翩君子,大家由于掰不开面子,往往比划比划就完事了的。 不这样不行啊,当时的人用的青铜武器既没办法做长,也特别脆,至多长戈,短剑之类。 你真要“武将单挑”,像英雄里李连杰和甄子丹长枪短剑大战,不出三招,兵刃非要折断不可。 唔,怪不得他俩要在“意念”中进行决斗呢。 随着后来铁兵器的出现,比如燕国能打造出锋利的铁剑,剑的实用性才算逐渐上升。 而以秦国为代表的青铜重剑,则选择将青铜这种工艺发挥到极致,秦的剑能铸很长,比其他国家都长,还不容易折断,加上秦人的凶悍民风,一时间青铜重剑狂舞,六国头颅纷飞! 可也就辉煌了那么一段时期,到汉朝,铁制兵器已经成熟,面对游牧民族,环首刀逐渐蔚然成风。 为何出现刀呢?很简单,上战场“砍人先砍马”,单手就可以操作,可比你想法设法戳敌人一个窟窿眼简单点,容错率也要高点。 到唐朝,刀在战争中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极致,“唐横刀”、“唐陌刀”,千载之下依然带着神秘与辉煌的色彩。 步战对骑兵,陌刀连人带马直接对半劈开; 面对破甲的需求,横刀有硬度且又韧性,刃口窄,再合适不过。其采用的最先进的包钢工艺,后此工艺被日本引进,得以发展出“武士刀”。 总之,在大唐,用剑的就是无事生非,想入非非的游侠; 真要去当兵打仗,建功立业了,先搞一把刀吧! 势大力沉,劈砍犀利,最是击破首选! 刀可以直接与对手的防具,武器硬碰硬,以力破巧,基本是打不伤你也能击退你。 除了贵,基本没有缺点。 无论是包钢工艺的横刀,还是劈人斩马的陌刀,造价实在是高得可怕,所以唐代以后基本不再出现在战场上。 欧阳修得到一柄日本产的倭刀后,无限感叹地写《日本刀歌》说: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 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 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 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辞藻。 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 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 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 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不仅日本保存了中国失佚的《尚书》百篇,就是这精湛的制刀技术,何尝不是被华夏废弃,而在日本兴盛,后来甚至成为日本文化的代表之一呢? 至于小陈遍观众人的锋利长剑,全不取用,只因为他知道——刀比剑厉害。 大唐锻造刀的工艺也明显比制作剑用心,别看各位游侠的专属佩剑个个华丽非凡,镶金戴玉,可是知道他们用来打的都是“春秋”时期那种“文明礼貌”的战斗,铁片就是铁片,再怎么搞也锻造不出什么神兵利刃来。 但是如果你去打造的是刀具—— 首先反应是这少侠是不是浪子回头,准备去边疆建功立业、杀敌卫国了,那自然不能随便应对,万一真上了战场,武器不合格,可能是要丧命的。 事实上,小陈借刀的这位游侠,真正是打算凭借自己锋利的宝刀和精湛的武艺,在边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 只可惜,在小陈的三招两式之下,刀都被拔出来,就被打得哭喊妈妈,从而放弃了去边疆的想法—— 还是在扬州再当五年少侠吧! 他又想把自己的“宝刀”改造回游侠的剑,抹不开面子。 小陈倒是知道,他的刀工艺不俗,造价不菲,对上糙汉的生铁杀猪刀,完全不吃亏。 “再来吧!”小陈扬刀示意。 对方看了看自己,把自己的杀猪刀摸出来,放到了一边。 看样子,并不准备使用此“宝刀”? 你以为你是国产凌凌漆那把神刀嘛? 小陈和众人都纳闷着,糙汉走到小陈刚刚打弯的那把剑旁边,把弯得很滑稽的长剑捡了起来。 难不成他想…… “我用这个,阁下不介意吧?”糙汉和颜悦色道,小陈和众游侠心中都感到有些荒谬,这玩意难道还能再接着用? “你用好了!”小陈点头:“可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阁下,我借的这柄刀,可是不俗!” 见对方想用这把弯剑对付自己,明显有些托大了,又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小陈不高兴,各位游侠也很是不满。 “无妨。”糙汉又笑道,将弯剑的弯折处抵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点将其扳直—— 可是小陈这把剑,本来就是随便打造着玩玩的,又没什么千锤百炼的工艺,弯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别扭,可是糙汉并不在乎,就要用这剑对付小陈了。 双方按兵不动,却又在同一时间暴起突击! 小陈右手持刀,由身体左面画弧线至头顶,再由头顶画弧线至身体右面,将刀停于腋下身后方藏起,猛地展开! 大开大合! 正是夜战八方藏刀式! 这一招磅礴大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却是让糙汉一见之下眼睛中满是精光! 这小子!有点水! “当当当!” 小陈知道刀的主人已经不在意这把兵刃了,所以使用起来毫无顾忌,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对方的死地砍杀的,刀锋卷起片片的火星,煞是好看。小陈那原先的长剑现在是次品,对方就更加不会珍惜,悉数去迎接,一道道缺口在剑刃上出现,却在他的手中非常稳,不见丝毫地颤动,仿佛他那双手并不是肉长的,而是一双帖钳。 小陈连续八斩,连推再进,把对方逼退了一丈有余的距离,糙汉也不见慌乱,双手握剑,猛然一个跳步,直接刺向小陈的左眼,又快又疾,疏忽间就要插到眼眶,小陈扬手一挥,长弧线撩起,将剑拨往一旁,身体也向后跃出半丈的距离。 小陈的刀,周全,迅猛,糙汉的剑,阴毒,敏锐,将两种兵刃各自的特点在片刻之间的交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是这并不是已经斗了十数回合,只是一次礼尚往来而已。 接下来,小陈不断尝试抢攻,糙汉稳扎防守,往往在小陈刀锋连斩的高潮过后,一个猝不及防的刺击,怪异的用剑手段,不像是中国剑眼花缭乱、天女撒花般的潇洒,反而像是西洋击剑时那种追寻破绽,一击毙命的手法。 看得众扬州少年都啧啧称奇,对这糙汉的看法屡次改变。 从他用杀猪刀凌乱没有章法的手法看,应该是一个只知道蛮力的粗人; 可是看到他用剑时灵巧的步伐,矫健的击剑,令人恍惚觉得他变了一个人,甚至无端地带有几分潇洒! 这样的人,才像是一个剑侠啊! 冯邦感叹着,马上又反省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想,自己的玉佩还被这强人霸占着呢! 两人在两种不像是原配的武器上的造诣,都远远超过在场人,哪怕是对小陈异常熟悉的卜海峰的想象。 两人都是高手,即便使的兵刃招数都不顺便,可所使的一招一式,竟然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杀招,威力极大! 哪个占上风,还真不好说! 可是尽管看着激烈,小陈的额头却渐渐冒了冷汗出来,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刀法,对方竟然无不烂熟于胸的样子,举重若轻,应对起来比刚刚留了几分力时使用的长剑还要轻松! 只要对方想,甚至还可以在刀锋流转的中途,也毒舌吐信似的来那么一下—— 会使得小陈更加防不胜防! 可对方似乎就是要有意摸查小陈的功底,就是这样闲庭信步地防守反击,不多出一招进攻路数,要凭着激昂的斗志和猛烈的刀势逼压对方,克敌致胜,那真是谈何容易? 小陈不由得心说,这一次的激战,是他生平压力最大的一次! 虽然他并没有经历过几次真刀真枪的大战! 糙汉貌似粗鲁,其实聪明之极,眼见小陈的进攻渐渐缓慢了下来,微微一笑,别一只手在身后,长剑舞动,剑法施展开来! 竟似下过数年苦功一般! 接连向小陈连刺带削,七次逼近面门,小陈只得胡乱舞刀,用刀影将自己笼罩在内,没被伤到。 无论他自己,还是其他旁观的有心人,都看得出糙汉使用的,竟然就是小陈上次面对他时使用的剑法! 可是,比小陈的剑法,更多了几分写意和大气,丝毫不见束手束脚的窘迫,哪怕是只用一只手,那也要来得神妙得多! “十一郎悟性怕是没这糙汉高!”卜海峰暗暗心惊,为小陈捏一把汗。 幸好小陈并不只是剑术棍术,所谓十八般武艺件件都是接触过一些,刀法虽只有“夜战八方”来得熟练,可毕竟对方用的是自己的剑法,也能盘算得出对方下一手的势头,总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持续僵持不败。 围观的少年见场面越来越焦灼,并不知小陈应对越来越吃力,却是狂呼“蔡少侠必胜!砍掉这厮的脑袋!” 两人各走沈稳凝重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眼看着糙汉已经把小陈刚刚给他施展的那一套剑术,完全依样画葫芦地使用了一遍,不由得笑道:“小兄弟,你这刀法,还是使得太快了些,劲力不长,若是敢慢一些,刀刀都加入十成的力道,怕我还要更加难以应对一些!” 他在闪电般的出招中,竟然能保持气息稳定,说出的话每个人都听得见,更加令人惊愕。 小陈不想落入下风,强忍着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经够慢了,我这刀法,师傅说,于是快速,越能见效!” “那就是你师傅想错了。 两人全神拼斗,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却相互开诚指点,毫不藏私。 翻翻滚滚,又战数百回合,两人招数见臻圆熟。 小陈见他的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 因为这正是他的看家本事,裴将军剑术! 只是教了郑宝旦三招,都够这傻小子学好几个月了。 暗下寻思: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强行用刀的本事好,时间一长,我这点三脚猫的刀法就要不管用,力气又不如他,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 当下使一招“沙鸥掠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却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小陈叫道:“看刀!”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 这是他自创的刀法,虽是脱胎于战场刀法,但新奇变幻,令人无测! 倘使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多半能避过这招,偏偏糙汉熟知小陈刀法,万料不到临时变招,新创一式,一个措手不及,小陈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 糙汉蓦地飞出一腿,小陈一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 扬州游侠儿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 糙汉抛去手中长剑,双手忽伸忽缩,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随即扶起小陈, 只是我这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后著,你连砍两招上手刀,腰间不免露出空隙 小陈默然不语,腰间阵阵抽痛,话也说不出口。 糙汉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 第277章 小陈受伤,喝猪头汤 小陈跌落地面时,众游侠看得真切,连日来的相处,虽然蔡卓言坑他们的钱不少,可免不了也有了感情,一时间拔剑声四起,糙汉已陷身重围之中! 一部分人抄截他的去路,另一部分亦闪电迫拢而至,把他包围在中间。 糙汉嗤笑道:“怎的?我二人相搏,胜的是我,还不想让我走了么?” 冯邦喝道:“你这莽夫!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么轻松,我们扬州游侠儿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就是!面对这种江湖败类,不需要跟他讲江湖公道,大家一起上,为蔡少侠报仇!” 众少年义愤填膺,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向糙汉杀去—— 可他也不着急,连杀猪刀和弯剑都不取,只赤手空拳,劈手夺剑,无论脚踼拳击,都有中招者颓然倒地,视明晃晃的凶器为无物,再连接踼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似乎完全可以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冯邦撺掇了一个哥们,两个人一起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剑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到! 可这莽汉竟是“迎男而上”,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两人同时肩头一软,长剑甩手,往旁拋跌,身子则撞入正拥上来的几个游侠儿丛中,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再不收手,我可要动真格的啦!”糙汉自己也有些不爽了,大声呵斥道。 少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觉得“义气为重”,重新集结,冲他冲杀去! 莽汉原地扎步,握拳如铁,猛地一拳击出,狂风卷积着乌云,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游侠中冲在最前面的愣头青! “砰!“ 愣头青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后方两个同伙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东倒西歪! 当事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涉事人也都被撞得七荤八素。 别的少年哪曾见过如此变态的重拳,吓得讷讷无言,全部定住了一般,呆在原地。 如此定格了足足五秒钟,众游侠才恍然苏醒,骇然一起往四外退开。 糙汉不由得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让他走吧!”说话的是刚刚被莽汉销魂一指戳中的小陈,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这人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更不要说这群懵懂无知的少年了。 硬要拼,只有送的份。 众人听了,又是不甘心,又是畏惧,只能扭着头,不去看他。 有人托起刚刚中了糙汉一记重拳的愣头青,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蛋,要不是还有气,都道他已经嗝屁了。 “我想走,又有哪个能拦着?”糙汉回应着小陈的话,撕扯一块布,把刚刚一时大意被小陈划伤的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 小陈砍了他一刀,他还小陈一条“赤龙”一般的淤血伤痕,很是公平。 傲然蔑视了每一个人,看到小陈的时候,他不禁自鸣得意,点评小陈的功夫道:“刀,使得不赖。竟是有几分边陲杀伐的意思。剑嘛,不怎么样,把裴旻的剑法,耍得跟娘们似的,伤不得人,杀不得人,见不得人啊!” 众人听他出言讥讽,又是几分恼火,反倒是听在小陈耳中,格外惊奇: 他怎么看出来,我的剑是跟女人学的? 糙汉点点自己应得的钱,满满当当,大感快意,再看看被自己打得七零八落、垂头丧气的少年们,好气又好笑,随意摸出冯邦的玉佩,扔给他:“还你!什么了不得的玩意!” 冯邦显示自己的骨气,怒目瞪他,随手又把玉佩扔一边去了。 他不领情,糙汉也不管,正欲扬长而去,想了想又转折回来,对小陈道:“鄙姓鲁,粗鲁的鲁,唤平,平平坦坦的平!”说着,一扬手,一个硕大的物事抛到了小陈的手里—— 小陈低头一看,差点没气个半死:这是刚刚他来的时候手中提着的那个猪头! “你留着吃吧,补补身子!”叫鲁平的大汉说着,眨了下眼,冲小陈放了个电,大笑着扬长而去。 “不准走!”说话的是刚刚被打晕的愣头青,一口气咽不下去,直欲报仇,却被众人劝下,让他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势要紧。 刚刚那一记重拳太吓人了,简直可以与一拳超人琦玉老师堪媲美。 “区区皮肉伤,何足挂齿!”愣头青故作英雄气概的模样,在自己的胸膛、小腹一阵摸索。 摸完之后,喜上眉梢! “哎呀!我没事!我一点没事!”原以为自己都被打飞了,肋骨估计都要断两根,可除了胸口稍有些闷与疼痛,竟然没有别的不良反应! 见他喜形于色,旁人提醒说,世上有一门格外歹毒的功夫,可以在重拳击打之后,毫无反应,但是数日之后,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有这种事?”愣头青讷讷着,后脊梁有些发凉。 “这人故作莽憨,实则狡诈贪婪无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数钱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格局大不了。”前扬州第一少年剑客冯邦道:“麻烦让一让,刚刚哪位又看到我把我的玉佩扔哪啦?” 冯邦伏在地上埋头找玉佩的时候,众人又来查看小陈的伤势,手臂上那条“赤龙”一般的痕迹依然鲜明可怖,无论别人还是小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形成的。 “那个,谁把这该死的猪头拿走?”小陈抱着这硕大的玩意,气不打一处来:“我的手抬不起来啦!” 小卜赶忙接过猪头去。 小陈忧虑把自己受伤的右臂又摸又掐,也不疼,就是使不上劲—— 不会被那家伙打废了吧? 不截肢的话,会不会死? 天啦,小陈我只是想过过侠客的瘾,干嘛让我遇到这么个祸害啊! “那个,”小卜抱着猪头,也有些为难:“这玩意——怎么弄?吃么?” “谁要吃他这脏不拉几的玩意!”小陈有些无语,恨屋及乌,没好气道。 “就是!指不定在里面下了什么毒药,要害死我等呢!”寻找玉佩的冯邦插嘴道:“麻烦脚抬一抬。” “丢了吧!” “就是!” “我王泽静!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他姓鲁的一点东西!” “王泽静说得对!有骨气!” …… 数个时辰之后,一群人围在一锅猪头汤之前,大快朵颐。 “唉呀妈呀,真香!”王泽静满饮一口滋味醇厚的鲜美汤汁,回味无穷地咂咂嘴。 冯邦的玉佩被自己不知道潇洒丢到哪去了,没找回来,老大不高兴,可是汤没少喝,肉也没少吃。 小陈看着自己依然提不上力气的右臂,唉声叹气:只怕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推了一推小卜,小卜不解何意。 “再给我盛一碗汤吧。”小陈难过道,只有一只手是好的,连盛汤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了。 我要这右臂又有何用! 胳膊上,那条原本赤红的伤痕,已经转换成了青紫色,变成了“青龙”。 碰一碰,还很疼。 这名叫鲁平的,看似粗鲁无礼,可不止从哪里学来的各路武艺,甚至不是歪门邪道,仔细回想起来,竟还有几分写意潇洒。 尤其是他点小陈的这一戳指,绝对是杀招中的杀招,如果要是在小陈的胸口上也来这么一条“龙”,只怕小陈刺客已经可以安详地辞世了。 归结起来,还是自己太过风骚招摇惹的祸——哪怕已经隐姓埋名,没有用他“颍川陈苌”的名头招摇过市了。 劫后余生,患得患失,只能化悲痛为食欲,把对方留下的猪头啃个干干净净。 你别说,这土猪肉比起吃饲料长大的猪,还是要好吃许多吧?市场上买一个也不容易。 …… 因为意外受伤,小陈不得不暂缓前行的步伐,留在联络站又修养了两日。 手臂上的“青龙”渐渐淡了一些,可手臂仍然不像是自己的,使用起来挺别扭,怕是一段时间内都不好使剑了。 更何况小陈的剑还被鲁先生弄坏了。 一直呆在联络站,也怪无聊的,小陈终于决心与小卜辞行,离开扬州了。 “下一站欲往何处?” “也没啥目的,随意吴越漫游一番吧!” 辞行时,卜海峰、扬州众游侠、郑宝旦、龚子业,都来送行。 郑宝旦听闻小陈与鲁平激战之事,不胜心驰神往,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又因为蔡少侠的长剑被毁,他赶忙又奉上长剑一柄——却是比小陈随意打造的铁片剑好多了。 小陈苦着脸,现在即便有好剑在他面前,也使不了啊!可是对于“弟子”的善心,还是表达了感谢,并转达没有再被小郑殴打的扬州老头老太太们的感谢。 龚子业有几日没露面,想来也是和他那帮才子基友鬼混去了。 一问正是如此,而且这次还不是他留宿别人,而是去别人家睡觉去了,好不快活。 “我的确想知道,阁下——”小陈一阵恶寒,手指弯了弯,就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弯的。 龚子业哈哈大笑,确认自己是直男无误。 只是那天猛一看陌生少年睡在自己榻上,原也没有什么邪念,只是见唇红齿白,俊俏无匹…… 小陈:“……” 我特么要吐了! 回想起以前在论坛上总看到一张动图,某L开头男星面对镜头,扭捏娇羞一笑,那风情,比女人还女人,比他那大大咧咧的女朋友还要引人兴趣。 就有人问“LH和春哥曾哥,你们愿意选择哪个?” 一堆直男狂呼“LH我愿意我愿意!” 小陈当时也是这种恶意凑热闹的一员,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沦为被调戏的对象…… 惨啊! 无论如何,龚子业表兄弟俩,在扬州还是挺照顾自己的,吃住无忧,万钱不愁,调侃就调侃吧,反正小陈我也早就用一记“擎天一柱香”报复过你了…… “后会有期,龚九兄!”小陈抱拳道。 “后会有期,陈兄弟!”龚子业叉手,忽然低声道。 小陈讶然! 这龚九,竟然洞悉了小陈的身份? 龚子业微笑不已,显然早已想明白,什么“蔡少侠”,正是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颍川神童陈苌。 小陈苦笑,否认也没有用,看龚子业的样子,也没准备声张出去。 这老哥,是一个妙人。 …… “你被认出来了,又不怪我!”一身华服的江森边脱衣边道:“你说我站在你旁边,别人联系咱俩关系,就知道你的底细。可是,在扬州的这些日子,我压根都没跟你在一起过啊!” 江森说的也是在理,基本上除了才到联络站的那天,基本上“Twins双侠”就没有合体过。 小陈给江森购置了华服,让他在扬州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里,体验一下作为异国胡商的体面和阔气。 “体面个屁!”江森大骂道:“旁人以为我是胡人番人,以为我不懂唐话,处处诓我、骗我,卖给别人的东西,只需一文钱,到我这里,就是二十文了,当小爷我是傻的么?” 把他这些日子乔庄胡商的事情一说,大吐苦水,小陈原来想着,借着江森异域风情的面相,是不是可以在扬州涉及跨国贸易,积累积累原始资本,哪知道江森处处碰壁,直呼“老外都被唐人耍得团团转”,他还是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唐人为好,以后不要再装这什么胡商了。 “不行,接着装啊!”小陈道:“扬州不行,那是因为这里是大城,鱼龙混杂,生意不好做。可是到了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我大唐还是十分开放,热烈欢迎国际友人的。” 关键是,我做主人,你扮仆人,别人不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俩的身份么。 嗯,出了扬州大城,恢复小陈的真实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正不会引起一些人的不好看法了。 可是,现在小陈身上带伤,剑也是不好了,不能粗心大意。 “扮演是可以,可是能不能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啊?”江森愁眉苦脸道:“就叫钟心同不是挺好的吗。“ “好是好,可不是太接地气嘛!” “那也不能叫约翰逊啊!” 第278章 小陈的22个助理 “你叫‘埃尔文·约翰逊’,我叫‘拉里·伯德’,不是很好嘛。黑白双雄!”小陈暗叹江森不知80年代以大鸟伯德和魔术师约翰逊引领的NBA,把一个全美倒数的联盟,推广成世界流行赛事的英雄事迹。 哪怕是乔丹最厉害,可没有这两位早十年打下的基础,声名也未必如后来那么显赫呢!就好比现在问你,印度最受欢迎的运动是板球,那你知道最伟大的板球巨星是哪几个? 很难回答对吧,毕竟板球的影响力在英联邦以外的世界还是差了一点是吧。 无论如何,再一次改名换姓的胡商约翰逊先生和他助理伯德先生就这样杨帆起航了。 …… 在成为扬州诗榜联络站站长和办事员之前,卜海峰的身份是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助理。 陈十一郎并不只有卜海峰一个助理,事实上,他有二十二个。 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倒也不是骤然发达的小陈爱讲究排场,主要是需要的功能多啊! 铺纸研墨需要人吧? 梳洗打扮需要人吧? 整理书房需要人吧? 采购书籍需要人吧? 面对主人狂热的粉丝,保护主人的安全需要人吧? 算下来还是需要不少人手的,昔年的小陈,排场比之郑宝旦,也是毫不逊色。 专事专精的各个助理们,是陈苌应对各种场合、各种应酬时总能从容不迫,潇洒自如的保障。 咦,所有的事情都让助理们做了,那还要江森做什么?完全可以炒掉嘛。 嗯,江森的作用,就是显示陈郎君很有钱就够了,毕竟能有这么一个肤色奇异、骨骼惊奇的跟班,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22个助理,也不是每天都随时带在身边的,他们采取的是轮班制,晨午一拨人,晚上一拨人,每次都是十一个人,组成护卫陈十一郎的方阵。 陈十一郎富贵了,所以很怕别人对他不利,每次出行的阵仗,搞得像是去打仗似的: 11个助理为一队,最前为助理小队长,身后两个人一个手执长牌、一个手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可以遮挡敌人的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掩护后队前进,同时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手执“狼筅”,别看名字华丽夸张,实际上就是竹子,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助理,担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每位助理分工明确,各种兵器互相配合,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种的操作,整体配合起来简直是严丝合缝,令行禁止,无懈可击! 这特么不是…… 戚继光的鸳鸯阵么! 对啊!一点没错! “鸳鸯阵”就是古代冷兵器时代步兵方阵的巅峰之作了,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 各种情况,都可以灵活应对。 而且,好就好在,鸳鸯阵并不要求人人都武艺高超,有几个身手灵活的就行了。 陈苌的助理,虽然更倾向“文武双全”的,可就算你给的钱再多,人才也不能只为你一人所用嘛。 在这些助理中,小卜是属于“文强于武”的,哪怕是要布阵,那也是背上挂一个小型的圆形藤牌,要用的时候取下来,搞得跟美国队长似的,龟缩防守的,别人打不到,再掏出小锤子敲人一下啥的。 到后面,小陈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戒备也就慢慢松懈,不再全副武装地招摇过市了,起码像狼筅这种太招人注目的大家伙是可以不带的。 那时节,小卜年少气盛,又跟对了风头正劲的陈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换班后,经常“工作服”都不换,去平康坊、靖恭坊这样的歌妓聚集地,听诗赏曲。 为了美艳歌妓,月薪挺高、颇有钱财的小卜,往往出手阔绰,打赏不止。 别人知道他是陈十一郎的心腹,也很乐意与他结交。因为他口才不错,还能够协助小陈解决一些繁琐事,类似于小陈的“公关兼发言人”,在问题出现后,能够及时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并解决。 当时,东都最出名的诗人就是小陈,为了拿到小陈的赠诗都快打破了头,讨好小陈的亲近之人也是一条捷径,所以每次出入欢场,总是能坐在重要席位,可谓非常有面子。 有一日,卜海峰换班后参加了一场某位贵公子组织的很有排场的宴会,皇家著名乐师贺怀智、纪孩孩等人也都在场,又有东都当时最红的歌姬廖飞燕等人助兴。 这贺怀智是专门给玄宗、武惠妃弹琵琶的,可见当日场景之盛。 但宴会刚开始不久,就出麻烦了: 圣人身边的红人,宦官高力士的养子高承安来了,在座的客人都恩礼倍加,一个个阿谀不断。 因为听小陈讲过一个叫“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故事,所以在私下里,小卜等助理都戏谑说小高也是“高衙内”。 小高大咧咧受了众人的礼,打量到小卜,怪问道:此人是谁?怎么面生得紧? 旁人告诉他:这是陈苌的“公关助理”,帮陈苌“接单”和话事的。 小高一听就老大不乐意,什么狗屁助理,不就是一个低等下人么?也配和本公子坐一块! 看着就污人眼睛! 一本正经道:识相的话,乖乖到末席和下人们一起站着听曲吧! 当时小卜年少气盛,加上和小陈一起出入各家相府、将军府,他评诗论文的水平,连九龄相公也要夸一句“公允”,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拒绝下场。 本人是主人请来的! 莫要说他的身份是“助理”,是小陈的哥们,是合作伙伴,就算是“下人”,接受了小陈那一番奇奇怪怪的价值观洗脑之后,他也认为既然都是人,理应更平等一些,你如果客客气气地商量还好说话,可是颐指气使地赶人,就是不行! 再说了,在场的还有小卜平日很熟的姑娘呢,当着她们的面,能认怂嘛? 小高衙内看到此人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大怒! 来人呀,帮我把这个不长眼的下人给我扔出去! 两个人来拉,没拉动。 直接一群高家的随从冲上来,打算报以一顿老拳。 忽然爆发的冲突,主人手足无措,女性们也被吓哭。 这时候小陈平日演练“鸳鸯阵”的好处显现出来了—— 小卜取下挂在身后的藤盾,掩住了面目、要害,边打边退,甚至还能挥舞手中的小锤,防守反击一下。 高衙内见手下如此窝囊,觉得很没面子,招呼来更多人,夺走了他的小盾,强行扳倒在地,一番拳打脚踢。 直到打够了,小高衙内才得意洋洋地走过来,补了两脚,啐道:“人与人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仗着陈苌那下贱坯子些许圣眷,也学个人模狗样来!” “滚蛋吧!这次给你个教训!本公子平生最讨厌嚣张的人!下次再看到,便要打死了!” 侮辱炫耀间,哪知道地上恼羞成怒的卜海峰怒气值已经处于临界点,一把揪住高承安的脚,将他掀翻在地! 冲上去便是左右开弓,两记恶狠狠的勾拳! 打完就跑! 夺门而出! 凭着一身机动灵活姓,把小高和他的随从全打懵圈了! 当反应过来人跑了,高家人全去追时,高衙内也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嚎呼! 可怜的小高,耍威风不成,还弄得挨拳之后下巴脱臼! 小卜逃出之后也有些后怕:这高力士的养子飞扬跋扈,自己打了他之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免不了要受到报复啊! 无奈之下只能去小陈—— 九岁的小陈虽然是个孩子,可是跟他接触多了之后都把他当哥们,当主心骨。 等惊慌失措的他找到小陈之后,小陈也被吓了一跳: 竟然揍了高力士的养子? 我特么宁愿你们惹李林甫的儿子,也不能惹高力士的儿子啊! 毕竟李林甫再权势滔天,终究有倒台的一天; 而高力士将军,只要当今天子还是天下共主,哪怕你是皇子、公主,也得管人家叫爷爷!(PS:现在好了,不管谁的儿子,小陈算是都得罪过了!) “于今之计,我只能把你捆住,送到高将军府上,向他谢罪,任他发落,哀求他的饶恕了!”小陈唉声叹息,脸上露出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哀愁。 高力士乖巧谨慎,人皆喜欢,跟小陈也没啥利益冲突,是应该结交,而不是得罪的存在。 这样的人,得罪了他,他不会大张旗鼓地害你,但是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欲仙欲死,痛不欲生。 就好像据传李白让他研墨脱靴,得罪了他,他嘴上不说,背地里漫不经心地跟杨贵妃上一下眼药,就让他很快惹到了杨玉环的厌恶,最后被赐金放还了。 傻乎乎的李白,还不知道自己咋突然就失宠了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捆住你,大张旗鼓地去高家赔礼道歉,高力士将军碍于面子,兴趣不会拿你怎么样呢。”小陈说着,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小卜更是面如土灰,他也知道自己冲动的两拳,不仅是让小高衙内的下巴错位,连带小陈都要被人另眼看待了—— 打高力士的儿子会让高力士不爽,事情传出去,陈苌的跟班如此嚣张,连高将军的儿子也找打不误,普通人的观感也不好。 有人建议:跑吧!离开东都,一走了之! 又有人说:不能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毕竟十一郎还在这,高将军认为是有意包庇的话,报复起来只会更厉害! 小卜也认为说得对,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高衙内有什么火气,全都发泄到我身上来吧! 一条命,难道还抵不了打他的两拳吗!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陈大喜! 盛赞说,小卜你有这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精神觉悟,实在是高! 真这样的话,小陈我的前程命运也保住了!我替我全家感谢你的牺牲! 汝妻子吾养也,尔其无虑! 小卜:“……” 不管怎么说,祸是自己惹出来的,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正议论着,高家寻衅的人已经上门来了! “快把卜海峰交出来!” “我家公子说了要将其千刀万剐!” “高将军也会在圣人面前参了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来势汹汹,呼喝凶狠。 卜海峰握拳瞪眼,沉声道:“兄弟们!卜二去也!你们再辅佐十一郎,做一番留垂青史的大事吧!” 正要扭头出门叫一声“打人者,卜二也”——却被小陈一把揪住:“你秀逗了吧!明知道羊入虎口,怎么可能把你交到他们手里去!”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那不都是开玩笑的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 “跑!跑啊!”小陈连推带搡,让他从二楼跳窗出去。 “外面是河啊!” “淹不死你!快!快!跑!跑!” “噗通”!卜海峰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潜泳而去。 打开门,面对怒目相视,手拿器械的高家人,小陈轻轻吟道:“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可是我有我广阔的胸襟,强健的臂弯—— 来吧,列位哥哥!把我狠狠地打一顿,送去给承安大兄看,说不定他能消消气!” 众人:“……” 小陈走到高他半个身体的众人面前,缓缓地蹲下去,抱着脑袋道:“说好啊,打人别打脸,以后还要靠脸吃饭呢。” 众人:“……” …… 小陈的二十二个助理,小卜是最早脱离队伍一个。 不过,虽然缺了人手,无法组两套鸳鸯阵,可是小陈也没有再补充人手。 逃离东都之后,小陈安排了小卜前往东都,经营扬州的诗榜联络站。 五年过去了,小陈那晚连催带促的“快!快!跑!跑!”还不时回荡在卜海峰的耳边,让他一想起就感觉暖暖的,这小兄弟还蛮靠得住。 在给小郡主写的本月诗榜报告中,他写道:十一郎人长高了,沉稳了,还学了一身好武艺,真真正正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英雄少年…… 第279章 小陈的“生意经” 在写给小郡主的信里,小卜有的没的把小陈一顿猛夸,仿佛小陈蛰伏的这数年里卧薪尝胆,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实力和魅力,让对他抱有期待的人都觉得当初没有看走眼。 不过,小陈与人搏斗,伤了右臂的事情,小卜就没有在信里面说了,免得小郡主担心。 写完了信,卜海峰回想了一下和陈成江森,以及另外二十一个兄弟横行东都的那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段光鲜亮丽的日子。 不缺少人邀请饮酒,也不缺少歌舞寻欢,现在想想,都还有些怀念。 谁也没想到的是,小陈的鸳鸯阵第一次派上用场,便是在那次逃离东都的夜奔中。 一路上损兵折将,也曾靠着此阵打退过三次敌人的侵扰,可是最终还是有十九位兄弟在那一夜丧生。 士为知己者死,如果自己没有脱离队伍,两套阵法更加完备,是不是可以少死两个兄弟呢? 小陈来的时候,三个人曾暗地里写了那一十九位兄弟的名字,作为牌位,洒泪泼酒地祭奠了一番。 小陈更信誓旦旦地表示: 幕后的主使者,无论是李林甫,是高力士,是当今天子——抑或是别的大佬,只要手上粘了鲜血,小陈都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是诛心之语,可是小陈当着卜海峰的面,也毫不隐晦地说了。 是的,陈十一郎已经没有当年搅动风云的权势了,可是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小卜面对那些枉死的兄弟们的名姓时,还是感到了一丝安慰。 天也,如果你真的开眼的话,就让那些草菅人命者,受到天诛吧! 我们,静待着那团疑云掀开的时刻。 …… 在小陈依然对当年谁陷害于他不大明了的时候,他自己却也陷入了一桩疑云。 小陈二人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城内发生了一桩大案。 郑氏商号的镇宅铜镜——就是小陈临行前郑宝旦叫他去照的那一面,竟然在某天夜里不翼而飞。 如此巨大的宝镜,镜框、镜掩一整套东西,着实不轻,一个人根本搬不走。 何况郑宅向来守卫森严,庄丁们都是每日被小少年亲自带领进行各项“训练”的,基本功扎实过硬,失窃当晚竟然无一人察觉,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向官府报案之后,扬州府一番探查后将最大可能的嫌疑人,锁定在此前不久曾经借居郑宅的一位少年游侠,名“蔡卓言”的人身上。 此人外地口音,形迹可疑,而且偏偏是他来鉴赏之后不久,宝镜便失窃,着实值得玩味。 可是,郑家的小公子郑宝旦矢口否认蔡少侠是窃宝镜者的可能性,蔡少侠不慕名利,不爱浮财,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来我们府上,那是宾主相宜,人人快慰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他偷的呢? 等到郑宝旦老爸回到家,听闻宝镜失窃,而不争气的儿子每天舞刀弄棍,无事生非,还把不明来历的人带到家里一住就是好多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把儿子抓起来就是一顿毒打,打得郑宝旦怀疑人生: 难道,宝镜真的是蔡少侠偷的? 扬州府大发搜捕令,全城热搜犯罪嫌疑人蔡卓言。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想到,小陈又已经改名换姓,早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离开扬州之后,小陈乐得让江森主事,自己隐于幕后,充当助理,打打杂,养养伤。 小卜怀念给小陈充当助理的那段时光,小陈自己又何尝不怀念当时随从如云,一声令下,人人唱喏的风光? 只是这些助理也忒不省心了—— 也是看到小卜,才想到了自己也得罪过高力士。 这事当时确实很不好处理,自己矢口否认知道伤了小高衙内的狂徒去向,又是向高力士求饶,又是向小高衙内赔罪,免不了还要赠送两首帮高将军鼓吹劳苦功高的歪诗。 最后小高衙内那里没得到什么好脸色,高力士本尊倒是后来没对此事说什么。 尽管没说也不代表他没记心上,一旦知道了自己在这事上欺骗了他,免不了心生芥蒂。 哎,没办法,谁让这些助理都是小陈请的呢?总要对他们负责吧! 只是现在回想,那时节指不定小陈自己、家属、助理、随从做过多少得罪权贵的事,只是当时如日中天,不甚在意。 现在,那些人随便动动小指头,都能碾死小陈。 真的是失道寡助啊! 除了隐姓埋名,还能做什么呢? 在扬州已经隐姓埋名了,最后还被一个杀猪屠夫似的莽汉给揍了,导致胳膊好几天过去都还不灵便,想谁说理去? 郑宝旦还说他家那宝镜有这个功效,那个功效呢,我还真以为照了之后百毒不侵,大吉大利呢! 最后一看,全是假的! 不但运气没变好,反而受了无妄之灾! 人要讲科学嘛! 都是铜打造的镜子,又没有哪位大师开过光,能有什么功效? 你这镜子,吹破了天,也还没有中宗李显的那面“方丈镜”好,也说是你们郑氏主导打造的,中宗倒是天天照,先是被老母亲武则天废掉帝位,流放房陵,后来又当了多年窝囊太子,最后好容易复位了吧,却被宝贝女儿毒死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运气的样子啊! 什么“宝镜”,还是当做一桩笑谈吧。 在“诗文”“剑术”两个方面都受到挫折的小陈,颇有些意兴阑珊之意,那便趁此机会,也不吟诗,也不耍剑,就沿着当初孟夫子的轨迹,好好在吴越游历一番。 从王大叔、刘慎虚两位的口中,以及孟夫子自己诗文的记载,小陈知道当年40出头的孟夫子前往长安科举失利后,自洛阳出发,开始了他的吴越远游,直到冬天才回到襄阳。 他是从洛阳坐船沿汴河而下,也就是沿着隋炀帝当年开挖的通济渠再接邗沟的水路来到扬州的。 从他的诗稿中可以看到,他在离扬前夕时写了《广陵別薛八》诗一首:“ 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 广陵相遇罢,彭蠡泛舟还。 樯出江中树,波连海上山。 风帆明日远,何处更追攀。” 那时候不得意的友人们同病相怜,说起家国命运、自身前途,肯定都是几多感慨,只是小陈在扬州时,并没有遇见这位“薛八”先生,想来他此时并不在此间吧。 孟夫子离开扬州后,经润州、金陵、溧阳、杭州、越州(今绍兴)、永嘉(温州),除夕夜还曾在乐城(乐清)过年,应当是见到了他当时在乐城做官的发小,张子容,有《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诗为据。 游遍越中的名胜,由曾在八月中旬在杭州望潮,此后踏上归程:溯钱塘江而上,至建德,入江西,经彭蠡,泝长江,过武昌(今鄂城),冬季归襄樊,结束了那次漫长的旅程。 这次旅程中有可能孟夫子还与李白携手同游了一段—— 李白有《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诗,也是又名《赠孟浩然》: 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 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 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 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长吁相劝勉,何事来吴关? 闻有贞义女,振穷溧水湾。 清光了在眼,白日如披颜。 高坟五六墩,崒兀栖猛虎。 遗迹翳九泉,芳名动千古。 子胥昔乞食,此女倾壶浆。 运开展宿愤,入楚鞭平王。 凛冽天地间,闻名若怀霜。 壮夫或未达,十步九太行。 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毕竟孟夫子貌似就这一次来过溧阳,如果这首诗的名字不是讹误的话,那说明他俩真的一起结伴旅游过,只是之后李白西还安陆,孟夫子东往杭州而已。 已经无法求证于孟夫子,只能看以后如果遇到李白,问这老哥啦。 就是以小陈的拙见看李白这首诗,当安慰孟夫子来讲的话,那的确激情四射,张扬霸气,就是“运开展宿愤,入楚鞭平王”看起来有点反动—— 伍子胥一家受到楚平王残害,投奔吴国后大力伐楚,最后还把楚平王的尸体挖出来鞭挞; 孟夫子因为“不才明主弃”惹怒了小心眼的当今天子,难道也要选择投身敌国势力,鞭挞当今天子嘛? 嗯,这种事也就你老哥敢说啊。 不过倒真是蛮符合小陈的口味的。 如果我那十九名兄弟是被当今天子下令残害的话,我不介意学习伍子胥,这样对当今天子来一下。 大仇人可以暂且放一放,复仇需要小陈慢慢积攒实力,倒是“小冤家”绍生,似乎真的在江南失去了踪迹。 之前到芜湖,宣城,金陵,扬州,都听闻过绍生又在诗会中击败了xxx的“传奇”,可自从扬州十大名诗颁奖盛典之后,绍生和香炉的确忽然“蒸发”了似的。 无论是在苏州、常州还是溧阳,都没有近日动态,即便有,也是很早之前发生的了。 小陈倍感欣慰:果然还是要刘大哥这样的江湖前辈出手,才能让绍生这样的人知道羞耻,后面乖乖卷起尾巴做人了。 没有绍生这样的祸害,小陈乐得袖起手来,全然不参与各地的诗会比拼,只思考一个问题: 赚钱。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就像扬州的颁奖盛典,因为给足了预算,到场的人也都收足了奖励,人人都在盛典结束之后夸耀当日的盛况,一下子把一次试水的诗榜线下交流活动,鼓吹成文坛一大盛事起来。大大提高了诗榜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 冲着丰厚的奖品,其他地方的人也要问:啥时候也到我们这里来举行“名诗评选”啊?我们全家都去捧场去!(不是说人人都有奖品嘛!) 小陈自己也有好处啊,全程没露面,只一首“二十四桥明月夜”,就足以让世人称颂了。加上与他并列的都是李白、孟夫子、骆宾王这些大贤,自然而然让人觉得,似乎有新作流出的小陈,依然是顶尖水准的原创诗人。 好处我都知道,可是办这种活动,那是真的要钱啊! 谁能保证,后面还能遇到郑宝旦公子这样的小呆瓜呢? 而且他都这么富了,心眼也不多——可最后零用钱还是快被小陈榨干了。 薅羊毛只在一只羊身上薅,把郑公子薅得跟葛优似的,小陈也于心不忍啊! 何况诗榜改版,出版诗集,招兵买马……样样都要钱,光指着小郡主那一千户封邑是做不来的,人家小姑娘也没必要用她的钱帮小陈办事。 必须要靠自己! 任何时代,要想赚大钱,都少不了做买卖。 做买卖,就是把东边优质的商品,卖到西边利润最高的地方去。 小陈指使江森化身胡商“埃尔文·约翰逊”在扬州城中游弋时,就是要他看看,扬州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大镇,到底做什么行业最赚钱。 江森观摩后的成果是:盐啊!米啊! 别看每样都是白花花的,可那都是流淌的金钱啊! 这说得没错,扬州尤富渔盐之利,历朝历代,向来是江南各地食盐供应基地,也是南漕北运船舶必经之咽喉,河湖纵横,水陆交通方便,两淮一带,“其煮盐之场较多,食盐之口较重,销盐之界较广,故日利最夥也“。因此,扬州城“四方豪商大贾,鳞集腐至。侨寄户居者,不下数十万”。 可问题是,盐这种东西,历代都是很受朝廷管控的,贩卖私盐,历朝历代都是大罪,都去买私盐,朝廷的税收就没有保障了。真想买卖,在朝中没有后台,在地方没有靠山那是做不起来的。 米就更可笑了,虽然从江南往两京源源不绝地运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起来的。咱就两个人,一人扛一袋米,能卖多少钱啊? 何况江南都是鱼米之乡,谁要买米吃啊…… 只有洛阳长安那些不误农业的人才需要买“商品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只能又把目光放到了郑宝旦家的本行——铜镜上。 这玩意可是一个特产啊,而且大姑娘小媳妇梳妆都需要,从扬州带一批走,到了别的地方,尤其是商旅不通之处,肯定会很紧俏吧? 而且我们也不需要“金花银叶”那种高档货,只要能模糊地照出一个人影,那就是合格的! “黑白双雄”花了大价钱在扬州购买了一批中低端铜镜(毕竟铜价本身就不便宜),意欲到其他地方畅销,小发一笔横财,却悲催地发现,这玩意并没有什么核心科技,人家别的地方也可以磨出铜镜来——扬州出名的,就是小陈意欲赠送给小郡主的那种高端铜镜。 你要说“铜镜下乡”,送往工业不那么发达的乡下去吧—— 更惨! 此时的江南,山清水秀,环境别提有多好了! 洗衣服洗菜,到河边——那都是光影照人! 我干嘛要买你们这一摔一个坑的铜镜? 再说了,你太高估大唐乡下人的消费水平了,扬州的低端铜镜,我们也买不起…… 第280章 黄鹤与江南铜镜坊的倒闭 只能说,原以为“万无一失”的扬州铜镜,让埃尔文·约翰逊和拉里·伯德两个人被坑得不轻,不好出手,利润低廉不说,为了省钱完全靠两个人背在身上,确实很沉重啊! 小陈右臂有伤,背的少一点,江森被大量滞销的铜镜压在肩头,简直比农产品滞销的农村老大爷还要凄凉。 直到被惨痛的现实教育后,知道铜镜的确赚不到什么钱。 那么真正可以赚到钱的扬州特产是什么呢? 扬州出产的毡帽! 质地坚韧,式样美观,很有销路! 得知两位怪里怪气的胡商是从扬州来的,不少人都在问: 有扬州帽卖嘛? 让人还以为是Addidas或Nike当季爆款呢! 难怪小陈对于扬州城遍地都有出售的毡帽掉以轻心,只因他还不知道扬州毡帽与影响大唐国势的一次刺杀大案间的关联。 距今70多年后的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举兵叛乱,次年正月,朝廷决定对淮西用兵,而唐宪宗一直在是否削撤其他割据藩镇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害怕打不过手握重兵的藩镇势力。时任山东淄青节度使的李师道感觉到了威胁,他认为都是朝中少数大臣怂恿天子削藩,于是暗中派刺客到长安刺杀坚决主战的高官,杀鸡儆猴。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凌晨,负责削藩平叛的头号人物,宰相武元衡像往常一样骑马上朝,刚走出所居的靖安坊东门,刺客便从暗处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武元衡当场身亡,刺客割下他的头颅扬长而去! 当朝宰相竟然在大街上被暗杀斩首,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未有的恶行!长安城陷入极度恐慌! 与此事相比,小陈洛阳夜奔的那次的确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恐袭并没有结束,就在此时,另一场暗杀也眼看就要得手。 主张平叛的二号人物、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裴度正向宫中赶来,也在半道遭到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裴度和小陈一样,也豢养了一批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侍从,中有一人王义,奋不顾身抵挡刺客,结果被刺客砍得血肉模糊! 此时,歹徒向裴度连砍三刀! 第一刀砍断裴度的靴带! 第二刀砍中背部,刀锋划破内衣! 第三刀,正中裴度头部! 裴度应声落马,摔入路边沟中。歹徒以为裴度已死,眼看天色将明,见侍从王义垂死高声呼救,便砍断他的手,穿街越巷逃之夭夭! 可是裴度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原因就在于他戴了一顶帽子,替他挡了最后这一刀。 而且,只是一顶寻常制式的扬州毡帽。 事情就是这样巧,案发前一天,淮南节度使李鄘刚从扬州给裴度寄了一顶毡帽,裴度非常喜欢这顶拉风的帽子,第二天便戴着它上朝。能在夏天戴的毡帽当然不会特别厚,但这顶毡帽里面的毡料相当结实,裴度挨刀之后,居然只留下几寸长的口子,休息了十天半月便伤愈了。 当时朝廷上有些人被刺客的气焰吓住了,人人自危,上书宪宗要求向藩镇屈服。 当然也有愣头青,为武元衡和裴度鸣冤,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被认为是越职言事,于是,“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这位就是白居易。 总的来说,宪宗李纯还是颇有作为的君主,面对群臣不但不纠察真凶,反而奏请免去裴度的官职,宪宗大怒说:“如果罢免裴度,这就是让奸计得逞,朝廷纲纪如何整顿?朕任用裴度一人,足以击败这些乱臣贼子。” 于是他立即提拔裴度担任宰相,接替武元衡,并主持对藩镇的军事行动。接下来便是裴度的逆袭时刻:两年后,在裴度的指挥下,名将李愬雪夜奇袭蔡州,一举生擒叛军首领吴元济。 又过了两年,朝廷平定藩镇平卢,当年刺杀行动的幕后主使者军阀李师道也被剿灭,大唐取得自平定安史之乱后的最大军事成果。从此结束了河南、河北三十余州在五十多年不服从中央,不上缴财税,专横跋扈的局面。在裴度的辅佐下,宪宗实现“元和中兴”。此后,裴度又经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几次拜相。当时人评价他“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功勋堪比郭子仪。 能有后来的传奇经历,裴相国必须感谢上苍,幸亏没有遇上偷工减料的做帽子的扬州师傅,否则就没有然后了。一顶毡帽也可以拯救整个国家,这也是送帽子的朋友所没有想到的吧? 自从有了裴度劫后余生的活广告,长安城里达官贵人,个个都要戴一顶扬州毡帽出门。同时代的诗人李廓,写过一组反映时尚生活的诗歌《长安少年行》,其一曰: 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 身从左中尉,官属右春坊。 刬戴扬州帽,重薰异国香。 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 看吧,“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就是中唐以后长安时尚青年的标配。 这件事如果拿来类比,就好比非洲某位酋长遇刺,最后头戴一顶“MADE IN A”的棒球帽,毫发无损,那可不是“中国制造棒棒棒”嘛! 只不过,身处开元年间的小陈,并不熟悉70年后那场刺杀大案,也不知道扬州的毡帽一直到唐末都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的必备礼品,整件事件,他只知道“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如果意识到这种“危机营销”能让一件小玩意畅销百年而不衰,小陈完全可以这样做: 1、低价囤积大量扬州毡帽; 2、托朋友,送李丞相一顶毡帽; 3、哪天他戴上了,派死士,或者小陈本人亲自动手,刺杀当朝宰相李林甫; 4、李林甫劫后余生,毡帽不就派上用场了?必定畅销; 李林甫不甚被砍死了?那不正好么,这老奸臣早就该死了。 死就死在,他的毡帽是假冒伪劣,如果当时有一款正版限量款,就不至于脑袋开花。 依样画葫,举一反三,不是so easy么? 当然啰,这事实则不大可行,莫说刺李的难度,就是第一条“囤积大量毡帽”就做不到…… 真没钱…… 小陈挣来的钱都干嘛去了? 班庆典出诗集帮小卜修房子之余,就是进货铜镜了啊! 谁知道这么不好卖呢! 好在,“埃尔文·江森”同学,不仅有个外国名字,还有一副异常黢黑的外国人长相。 当“黑白双雄”来到各大市集时,江森愁眉苦脸,小陈便开始大声吆喝: 淮南扬州,淮南扬州,最大铜镜坊,江南铜镜坊倒闭了! 王八蛋东家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铜镜抵工资! 这批铜镜,原本都是远销海外,直抵大秦的宝镜! 原价都是三百钱、二百钱、一百钱的铜镜,通通二十钱,通通二十钱!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每到这个时候,江森还要展示一个牌子: 远离家国,盘缠用尽,恳请父老乡亲,买上一面镜子,帮助宝宝回国! 这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质朴的大唐民众,无不将满腔的怒火喷向了王八蛋东家黄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要买一面铜镜为可怜的江南铜镜坊匠人弥补损失,替无法归国的国际友人众筹盘缠。有的人甚至不止买了一面,多买一面认为回家摊烙饼也不错。 小陈:“……” 江森:“……” 不管怎么说,用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方法,小陈还是成功将滞销的铜镜全部销售一空,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经此一事后,小陈语重心长地指点看起来没啥商业天赋的江森道: 做生意,就是无商不奸。 虽然咱俩的手段不是很光彩,起码咱们铜镜的质量还是靠得住的,人家买了回去,没赚便宜,但也不亏。 以后你也要有这种“变废为宝”的能力,无论什么货物,只要质量过硬,总是不愁销路的。 一番“陈十一郎的经商之道”把江森听得是热血沸腾,加上赚了钱之后饮食起居的生活品质的确大大提高,他也摩拳擦掌,意图一头扎进商道。 小陈也很是慷慨,拨了一大半的款项,由江森前往市场采购——他认为的,“质量过硬”的商品,两个人去了下一站,再赚一笔去。 江森兴冲冲地去了,等他把货品进回来之后,差点没把小陈气个半死! 这家伙,竟然购置了一批苏州刺绣回来…… 你这玩意,比起铜镜来那还要华而不实呢! 江森对于二公子的气恼很是不解,他以为自己这次“慧眼识珠”购置的“宝货”,肯定要得到二公子的赞赏呢! 这些刺绣织锦,贵是贵了点,难道不是很漂亮嘛? 刺绣一般用作服饰用品的装饰,做工精巧,色彩华美,向来是大唐轻工业作品的代表。唐代刺绣的针法,除了运用战国以来传统的辫绣外,还采用了平绣、打点绣、纭裥绣等多种针法。纭裥绣又称退晕绣,即现代所称的戗针绣。它可以表现出深浅变化的不同色阶,使描写的对象色彩富丽堂皇,具有浓厚的装饰效果。 这些在唐代的文献和诗文中也都有所反映。 比如李白诗“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白居易诗“红楼富家女,金缕刺罗襦”等,都是对于刺绣的咏颂。 看着天真呆萌的森哥,小陈简直要被气死了:我没说你买的这些不好啊!我也没说你的审美眼光不行! 可问题是,咱们离了扬州、苏州,即将前往哪里? 湖州、杭州啊! 人家湖州、杭州,缺你这些漂亮的刺绣嘛?? 人家也都有的好吧! 更何况,刺绣工艺发展到唐代,已有数十种针法,其风格也逐渐形成了各个地域的不同特色。“杭绣”自古以来也是中国刺绣一大代表的流派,是能与你这苏绣并驾齐驱的。 你拿这些货道湖州、杭州去卖,人家不认为你是在“踢馆”嘛? 江森被二公子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说完他的战略失误,小陈又指出他的战术错误: 你绣花绣鸟,哪里抵得上绣佛像来的溢价高啊! 花鸟都是凡物,除了漂亮,并没有多的象征价值。 从服饰上的花花草草,发展到了纯欣赏性的刺绣画、刺绣佛经、刺绣佛像,你以为只是改变了绣出来的对象? 错啊! 佛光普照,带有一点神秘性宗教意义的艺术作品更令人心折,比如后世的“唐卡”。 武则天老奶奶当政的时代,曾下令绣佛像四百余幅,赠予寺院及邻国,绣佛像那已经是非常盛行的。 你但凡长个心眼,不买花花草草,还是慈眉善目的佛像,我也不至于这么肝疼啊! 江森被小陈说的越发愧疚,自认可能真的做错了事,可是他又些许不服气道:你说的到处是能耐,干嘛非要全权让我去进货? 你就进一些一本万利的货品,再用你“王八蛋东家黄鹤”的手段,赚大钱不是很好? 小陈一时语塞,然后语重心长道:我那不都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和敏锐的商业洞察力嘛! 还有就是,小陈我不善于做决断,最善于在别人做出决断之后,给挑各种毛病…… 江森:“……” 算了,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他就是这么个路数了。 可也不能不服,事实上,当江森两个人售完铜镜之后,又背上沉沉的漂亮的刺绣织锦,到处兜售。 就是这玩意真的不好卖,哪怕是故技重施,祭出“王八蛋黄鹤”都不好使了。 铜镜还能照镜子,煎鸡蛋,这精美的织锦,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着实没有用途啊…… …… 湖州临溪县。 柳绘小娘子,芳龄已经十一岁了。 自从她那自小许配了的陈十一郎发生变故之后,她一直都在发出一个一个疑问: 陈十一郎,今年还作诗嘛? 一连问了四年,都没有答案,连陈十一郎的音讯都格外稀少。 可是最近,忽然传来陈十一郎“新作”的讯息。 而且传闻中言之凿凿的,就说陈苌此刻便在江南! “哎呀,这个坏家伙!”柳绘小娘子心想:“都到了江南了,也不说来瞧瞧你的小媳妇儿么?” “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偏我被爷娘约束在家里,识字学数!” “下次见了你,你要叫我,我偏不答应你!哼哼!” 第281章 盘剥到小陈头上了? 周游了后世苏南范围内的几个州县后,小陈江森二人带着一批精美绝伦的苏州帛锦,来到了后世属于浙江的湖州临溪县范围内。 中国有邯郸那样几千年都不改名字的地方,也有临溪县这种自从建城以来不停改名字的地方。 一开始,本县只是季兰姐姐的家乡乌程和余杭两县的夹缝地带,直到三国时并入东吴版图,立县后起了一个永远平安的名字“永安”。 司马炎太康元年改永安为永康,过了三年又改名武康。 武则天奶奶的天授二年,重新划分地盘后又改叫“武源”,睿宗景云二年推翻他老娘的观点,改名“临溪”。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30年了,还有再折腾过。 可是,当今天子李隆基,最爱改名字的人,他奶奶改过,他老爸改过,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地方呢? 也不用多久,就到明年的天宝元年,他又会把这里改名“德清县”。从此以后,本县的县名就一直沿用至后世了。 毕竟,以后也少有李隆基这种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重新取一个名字的君主了。 因为“临溪”这个名字前前后后也没用到30来年,所以小陈真的对本地没啥子映像。 但是本县有中外闻名的旅游、避暑胜地莫干山,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一下子就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在哪里了! 当初甚至还和同事们到这里团建过! 而且,这特么不是干将、莫邪在此铸成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的地方吗? “话说春秋末期,群雄争霸,吴王阖闾欲争盟主,得知吴越边疆有干将、莫邪夫妇,是铸剑神手,限令三月之内,铸成盖世宝剑来献。干将、莫邪采山间之铜精,铸剑于山中。冶炉不沸,妻子莫邪剪指甲、断头发,发黄土拌揉,作为人状,投之炉中。炉腾红焰煅锤成雌雄宝剑。雌号莫邪,雄称干将,合则为一,分则为二,蘸山泉,磨山石,剑锋利倍常。时莫邪孕,夫妻俩知吴王奸凶,莫邪留雄剑于山中,干将往献雌剑。吴王问此剑有何奇妙,干将说:妙在刚能斩金削玉,柔可拂钟无声。论锋利,吹毛断发,说诛戮,血不见痕——试之果然!” 一想到当初来这团建时,听当地地接导游用半土不白的方言讲着干将莫邪的故事,小陈就有些好笑。 后世景点就爱把各种不相干的历史人物跟自己编排在一起,既有“莫”,又有“干”,那肯定跟干将莫邪相干了。 而且一会儿吴王铸剑,一会儿楚王铸剑——最后出土已发掘,人家越王勾践剑更锋利。 这故事还有后续说,吴王为使天下无此第二剑,杀干将,十六年后,莫邪、干将之子成人,杀了阖闾报仇。 这听得小陈又是啼笑皆非—— 阖闾不是在与越国的槜李之战中,被越大夫灵姑浮挥斩落脚趾,得破伤风而死的吗? 他的前任,吴王僚倒真的是被刺杀的,而且还就是阖闾指使人刺杀的。 可你说刺客,那不正是小陈最擅长的领域么? 鱼肠剑,专诸刺吴王啊! 莫非专诸竟然是干将莫邪的儿子? 反正随便你们胡扯了。 后面阖闾的儿子夫差,死亡跟勾践、西施、范蠡相关,就更扯不上关系啦。 总之,在国内的景点,导游们说什么,权且听个乐,莫要太较真。 小陈只记得,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团建玩得很开心,什么滑草、越野车、大秋千,都是抖音上各种网红的项目。 现在这个时候来更好,也没有人把景区圈起来收门票,也没有导游硬要跟你说干将莫邪的无聊的故事。 反而是看过鲁迅写的“眉间尺”,小陈很喜欢,而且觉得鲁迅先生还是蛮有写武侠小说的天赋的,可惜他志不在此,负责真写一部长篇“魔剑三头录”,可能还真的很好看。 山中的风景在这个时候的确很好看,物产也足够丰富,这就使得用来制衣的麻、葛、兽皮等物根本不缺,小陈两个人漂亮的“货物”,压根无人问津。 翻出大山,抵达平原丘陵地带,那便是临溪县县治的所在地了。 按说到了湖州境内,理应去李季兰的道观拜访,三人组重聚。 可是背负着如此滞销的货物,他俩又不好意思去。 小陈也说了,在这种小县城,这玩意依然没有销路—— 除非到达杭州大城还有点希望。 故而在这边,还是姑妄售之,看看买不买得出吧! 抵达县城中市集的所在,小陈江森对视一眼,又把之前贩卖铜镜的那套方案拿出来了: 江森愁眉苦脸,摆出牌子,小陈声嘶力竭,大声嚎呼: 吴中苏州,吴中苏州,最大帛锦坊,江南帛锦坊倒闭了! 王八蛋东家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帛锦抵工资! 这批帛锦,原本都是远销海外,直抵大秦的帛锦! 原价都是三万钱、两万钱、一万钱的精美刺绣帛锦,通通一尺二百钱,通通一尺二百钱!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不出所料,小陈绘声绘色的经典营销话语,又吸引来不少围观群众的兴趣,前来观望者不少。 可是—— 一旦听到小陈给出的价格,众人还是勃然色变,纷纷四散而去! 没搞错吧! 贵得离谱了! 能穿价值几千钱衣服的人,你觉得可能会住在我们这小小县城中嘛? 吆喝了半天,见围观者众,问津者少,小陈江森对视一眼,清楚了: 果然这个地方也是一点都卖不出去! 实话说,这帛锦的价格的确是居高不下,无论如何都打不下来啊! 不同朝代,不同地区,一匹丝绸的长度、宽度并不相同,官营制造局的丝绸,在一个朝代的时候才会是相对稳定的尺寸。一般来说,以十丈左右为准,大致长度折合现在的20-30米左右。 而且,丝绸不是一个品种,而是一个大类。轻薄的和厚实的,肯定不会一样。比如纱、绡肯定比缎、锦的价值低多了,可以相差十倍以上!制造一匹素织的丝绸,需要至少两个工人,工作五天。如果是提花织物,一台织机就需要4个工人同时操作,比如蜀锦,这还不包括牵经和卷纬等准备工序。这么复杂的工费,加上蚕丝费,一匹丝绸最高可一万多钱! 这还是在国内,如果出口的话,就更可怕。 公元2世纪,一磅上等中国丝织品,在罗马帝国售价12盎司,相当于454元丝绸,等价于360克黄金! 仅此一项,罗马每年至少花费五千万赛斯特斯,相当于42.5万金磅。公元301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还强行制定了中国生丝的价格,每磅约合274个金法郎,以此遏制罗马人对丝绸的狂热消费。 哎,这么看来的话,中国用丝绸就能跟欧洲换黄金,中国应该富得流油啊?但奇怪的是,在中国境内,被发现的古罗马金币却很少,而且大部分都在西域地区。 主要黄金都被中亚倒买倒卖的波斯人、阿拉伯人赚去了,中间商一旦赚差价,利润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小陈一直希望大唐能迈过阿拉伯商人,直接跟欧洲做生意,狠狠赚洋鬼子的钱,只可惜这个伟大的梦想还没付诸行动,他就已经人微言轻,说话使不上力了。 看着今天又是白忙活的一天,小陈自然忍不住连续给江森翻了几个白眼。 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一出手就买了三匹处于价值链顶端的货物,我们怎么出手呢? 真以为二公子我之前钱来得容易,就随意地花,幸亏手头也才两三万钱,要是再多一点,你还不得去—— 买马啊! 是的,丝绸已经贵得变态了,可要说比丝绸还贵的东西,那就得是马匹了。 在大唐,一匹马大概值绢帛35匹左右,价值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可偏偏大唐最流行的运动还是“打马球”,那些打球的权贵,想象“运动装备”是这种价格,真的是“壕无人性”了。 就在小陈准备和江森收拾摊位,迅速闪人时,市集中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两匹高头大马缓步二来,马上两人,都穿着皂衣,看样子是县衙里的人。 看到小陈和江森兜售的几匹布,很感兴趣,询问几句“江南帛锦坊东家黄鹤和他小姨子”的事情,看对方是官府中人,小陈也不敢随意糊弄,笑说这故事只是编出来吸引“愚民”的噱头,并不是真事,吸引大家关注,逗人发笑罢了。 对方打量小陈和江森几眼,说这一个少年、一个胡商倒真的是有几分意思,你们的帛锦看起来的确也是精致,这样吧,咱们县刚好新官上任,需要用到布匹,正发愁还要去杭州采购呢,就遇到你们了,着实天助我也! 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小陈江森闻言大喜! 真是走上门来的好事都遇上了! 拿走拿走别客气! 不过,对方却要求小陈随后到县衙里来取钱—— 这一说,小陈又有些怀疑几人的真实身份了。 对方笑了,手中拿着文书说是朝廷的赦令,衙里的公文,不会有仿造的。 而且,我们出来,也只是随便看看,怎么可能带那么多钱? 放心吧,到了衙里,该多少钱,我们一分钱都少不了你们的! 说着,拍了拍马匹,笑道:如果拿不出来钱的话,我们就拿这匹马,来换你的几匹布,你看如何? 小陈大乐,道:好哇好哇! 马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比几匹步值钱多了。 小陈如果有马,那还真的是“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看尽人世繁华”了。 对方白了小陈一眼:“想得美”。然后将几匹步带上,前往下一个摊位。 小陈跟周围人打听,知道前任县令期满,朝廷又指派了新的县令来上任。 看样子,本县县官上任,的确需要不少东西,小陈和江森看了他们一会儿,购置了一堆东西,檀香、蜡烛、花灯…… 都像是“就职仪式”上能用得到的东西。 最后,县衙的那些人把东西挂在马身上,又雇了牛车赶往北面的县衙。 小陈一看市集上大多数都是赊账,也不疑有他,便和江森一起去吃了午餐,等待午后去县衙中领钱。 午后,小陈和江森一起,来到临溪县县衙讨要卖帛锦的钱。 可是,却见不到早上批量购买他们东西的人。 小陈不禁内心忐忑,难道是被人耍了? 不多时,又来了许多其他被购买了大量摊主,都是来讨要银钱的。 终于,县衙里出来了话事了,要求大家报上自己的货品,一一梳理价格。 小陈报上:苏州一等刺绣帛锦,进价两万五,可以卖三万钱,既然说过是成本价,就给你们打个折扣,只收你们两万八好了! 剩下的两千钱,就当是我兄弟二人为你们信任县官老爷的贺礼好了。 小陈也是实话实说,这三匹帛锦,能早点出手那是大好事,赚不赚钱的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回本就行。 跟县衙做生意,敞亮,放心,一切我都透明着给你们说,你们给多给少看心情吧! 对方见小陈情真意切,赞了一声! 不多时,把各位掏钱的人叫来,纷纷送上应给的价钱。 小陈也拿到了沉甸甸的钱袋,十分喜悦—— 可就是感觉,比之前卖完铜镜时的铜钱,要轻了不少! 心里感觉不对,打开一数,数来数去,竟然只有十六贯钱! 也就是一万六千钱! 你们特么地不是跟老子开玩笑吧! 一问其他人,也是纷纷被克扣了不少价格! 没有一个是按照市场价格来给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 小陈大怒,要来纸笔,挥毫写道: 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广十丈余, 红线织成可殿铺。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太原毯涩毳缕硬, 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湖州。 临溪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百夫同担进宫中, 线厚丝多卷不得。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第282章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第一更) 小陈一听自己和江森辛辛苦苦、翻山越岭才带到这里的苏州帛锦,竟然被这小小临溪县的县令拿去做地毯? 不由得又惊又怒! 开什么玩笑! 你家地毯舍得用这个价位的布匹? 说实话,哪怕天子这么干,还有耿直的官员会上书批评一番呢! 你真把陈十一郎当做傻了吧唧的十岁小孩吗! 小陈要叫出上午与他谈购买帛锦的人来面谈,对方只推托“沈郎君”不在衙内,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 交涉到后面,把县衙的小哥惹毛了,叫人把县衙大门一拦,进去不理会小陈了! 除了小陈,还有不少早上卖货的货主聚集在衙门前,小陈一问,他们也是纷纷被克扣了不少价格! 没有一个是按照市场价格来给的! 哪怕是几张纸,几枝笔,原也花不了多少钱,偏偏是故意恶心人似的,就要少给那么一两文钱。 像小陈那样,硬生生被逼着给信任“县官大老爷”打一个6折的,也不乏人选。 一时间群情激愤! 可是县衙压低采购价格,也不是没有说辞: 本县自从拆武康立县以来,不过50年,基础薄弱,资产单薄——就连县治也极为寒酸简陋,根本就是几间茅屋随意装点一下,丝毫没有官府的威严。 这一点小陈倒也不否认,他之前去过江宁县衙,还坐过半天牢,那边可比这小小临溪县县衙气派有面子多了。 盼望着,盼望着,朝廷好容易派了进士科出身的柳明府来治理本县,到咱们这偏僻乡野,那可真是大材小用,屈就前来的。 难道咱们临溪县的父老乡亲,好容易迎来这么一个有来头的父母官,就不能些许让一点利,让新任县令的上任仪礼稍微气派一点么? 这样也好让新官上任之后,全心全意为本县尽职尽责啊! 这一番说辞,倒是让不少人的不满减轻了一些,有的亏得少的货主,心说就算了: 民不与官斗,人家县衙说得如此清楚了,实际上就是新任县令想占一点小便宜,不想多花钱采购,又想要自己的就职典礼风风光光的,你不付出,我不付出,不是不给明府大人面子嘛! 走吧走吧走吧,只要新任县令踏踏实实为地方办事,几支笔几张纸,便是送与他了,又何妨? 眼看着一些人要认栽,小陈愈发不爽了: 你们是本地人,想要父母官为你们办事,亏一点没什么—— 可小陈我只是路过,啥也不求人家的,凭什么也要小陈我帮他抬轿子? 而且你这征用小陈我的帛锦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谁会拿这么好的布去当地毯?实际意义在哪里? 扯回去给妻女家人缝制花衣裳才是正理吧! “不准走!”小陈大手一挥,冲着吃了小亏,准备打退堂鼓的一批人道。 “诸君以为,些许薄利之货,吃了亏,咬咬牙,也就算了——” “可曾想过,这位新任明府大人,一天的父母官也未曾做,更谈不上为临溪县做过任何贡献,就敢向诸君索要纸、笔、油、烛、帛、锦,若是扎下根来,天长日久,还不更加加紧盘剥,今时用这个理由增派徭役,明个用那个由头加收税赋,诸君何以应对?” “就看这县衙,破败不堪,他若说要择地再兴新县治,一毛不拔,都要诸君摊派成本与人力,全县父老,人人出工,诸君又能如何?” “如此,到他离任那天,临溪县还不给他刮走三层地皮啊!” 小陈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听得众人若有所思。 的确,这新官还没在任上,就做出这种刻薄贪财的行为,给人的观感着实不佳。 今日只是少给钱,等哪一天可能不给钱,乃至白吃白拿后,还要倒给他钱呢! 只不过,话虽在理,众人也认可小陈的预测,可毕竟对方既是县官,又是现管,不到逼得大家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平民百姓还是不希望与县衙起冲突的。 你们亏得多的便继续在这里守一个说法,我们亏得少的就先行撤退吧! 小陈见“国民劣根性”如此,大感失望,心知想依靠他们,拿回自己应得的报酬,那是不现实的了。 强忍着怒气,向江森要来纸笔,左手搀扶着伤未痊愈的右臂,挥毫写道: “红线毯”?实不然!苏州帛锦钱过万! 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临溪县上毯! 临溪衙内十丈余,红线织成可遍铺。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 不如此锦温且柔,人间四月来湖州! 兄弟同担路临溪,线厚丝多卷不得! 临溪明府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此诗一出,在场受到欺压、吃了暗亏的货主们,人人脸色渐变,火气在渐渐聚集…… 真振聋发聩也! 前七句,记叙用茧线织成红线毯的精工细作的过程,几个动词,准确、精炼地介绍了红线毯制作工艺的顺序:择(茧)——缫(线)——(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织(布)。工艺之复杂精细,虽平平道来,却无不表现织匠劳动的艰辛困难! 。 第八至第十六句,绘写已织就的红线毯的精美,面积大,“温且柔”,精美绝伦,一下子就凸显出享用者之豪华奢侈,极尽描写、衬托、对比等表现手法之能事,淋漓尽致地渲染出红线毯“温且柔”之精美,加上小陈“黑白双雄”兄弟二人翻山越岭来到临溪的艰难,由苏州扬州一路跋涉,来到这山下县城,路程早过了数百里,这沿途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又要使帛锦避免日晒雨淋,需要无数的艰辛操劳! 诗至此表现出小陈的愤恨填膺,愈发惹人同情! 可前两部分写小陈布匹的精美只是手段,抨击“临溪新任县令”才是目的。把物之美写足之后,陡然将讽刺的锋芒直指“临溪县令”,“其言直而切”,丝毫不委婉曲折,锋芒毕露! 最后这五句,小陈的满腔愤怒已经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几乎是指着“临溪县令”的鼻子厉声呵问,你特马知不知道,一匹布,千两丝! 还有那么多人没有衣服穿,你竟然已经奢靡到拿人的衣服去给地穿了!地本不知寒,却为它铺满地毯;人需温暖却无衣裹体,正如白居易《秦中吟·重赋》所描写的:“ 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 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 第283章 与县令女儿的对峙!(第二更) 这是控诉!是怒斥!横眉冷对,无所畏惧! 这是“卒章显志”的画龙点睛之笔,使全诗的思想境界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字字句句,简直是一把尖刀一般,扎在在场诸君的身上! 看着小陈和江森两个风尘仆仆的异乡人,简直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了! 小陈看到众人的反应,心中的气愤倒是轻了不少。 果然,什么时候,都需要顶尖的文学作品,经过艺术加工,才能最大程度地提高感染力! 他所改动的这首,这是白居易新乐府名作《红线毯》,只不过将“宣州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的宣城地方官,改成了临溪地方官,而且加入了受害者小陈的现身说法,更加具有说服力。还有白居易的诗,本就通俗易懂,大家一看便知,难怪引起了在场有类似遭遇的其他货主的共鸣!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正因为他有如此真挚浓郁和强烈的感情,才能既感动他隔壁不识字的老太太,又触动哪怕千载之后的读者的心弦! 展现了完了这首诗,小陈沉声道:“诸君害怕本县新任明府的威权的,大可现在便回家,免得殃及自身。” “可是区区不才,贱命一条,无端受到临溪县如此盘剥,眼看着亏本亏到外祖母家了,讨公道,最不济是个死,亏了近万钱,那也是活不下去了!无论如何,在下非要向临溪县讨个说法,否则我便杵在这里,不走了!” 小陈说着,大咧咧把腿一盘,就坐在县衙前的青石路上。 “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兄弟!有这份胆气,让老胡我也动容了!你莫要慌,我这番也是亏了上千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我也是杵在这里,不走了!” “老赵亏得不多,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小兄弟言之在理!这公堂之前,难道还不能讲理了吗?我也在这,等着临溪县给个说法!” “牛某是过路打酱油的,可听了小郎君的话,着实气人!酱油也不打了,就看看县衙中的大老爷,如何回应!真还没公理了么!”(酱油的名称是宋朝才有记载的,但也有说酱油生产技术随鉴真大师传至日本,这里用“打酱油”纯粹戏谑) 众货主和围观路人越说热闹,最后众志成城,嚎呼着“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喊得地动山摇,让县衙里的一众衙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又拦上一道栅栏,闭上大门,躲着不出来了。 对方装缩头乌龟,小陈等人也就在外面耗着,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不时又有人路过,看着被张贴出来的小陈的诗指指点点,得知事情经过后,大多选择站在小陈他们这边,新任县令着实有些不像话。 “二公子,咱们那明明不是‘红线毯’啊。”江森瞅着二公子的最新大作,有些困惑。 “押韵嘛,不要计较太多。”小陈心想,白居易就是这么写的,我现场改太多,哪里来得及? 只可惜,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已经不需要炭了,否则,他们定要低价采购木炭,到时候我再拉住卖炭老翁,写一篇“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岂不是更加催人泪下? 唔,那样的话,愤怒的老百姓直接把临溪县衙给平推了也说不定。 又僵持了一会儿,衙内还是没有回应,在场众人又把小陈的“红线毯”集体朗诵了一遍,尤其是念到“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时,总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越发觉得自己占理,理直而气壮起来! 知道发动起了群众,解决今天的事有戏,小陈就没有起初那般悲愤无措了,还和江森交流一下后续的对策。 正说着,忽然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明眸皓齿的少女气呼呼冲过来,银牙一咬,小脚一跺,气愤道:“是哪一个在此败坏我阿爷的名声?” 众人纷纷看她,不明就里。 “令尊哪位?” 少女眉头紧蹙,小手一指—— 正是小陈诗句上“临溪明府知不知”那一句! 噢!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本县明府的闺女! 只不过,本县新任县令已经让人观感不佳,看这小丫头,也是凶巴巴的,家教也不怎么滴! “这诗是本人写的,”陈成惬意地坐在众人身后,事情只要闹大,不愁没有人来跟他对话,这不就把县令的女儿引来了:“你却怎么说?” “好哇,是你写的,你看我不——”少女说着,又气得直跺脚,众人闪开,让他俩面对面交锋。 小陈哂笑:“明府千金的脾气还不小,我看你——” 两人乍一对视,彼此心中都是一突! 卧槽! 怎么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 小陈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没搞错吧,这么巧? 皱着眉头,问身边人道:“你们刚刚说,本县新任明府——姓什么?” “柳啊。” 柳…… 小陈有些艰难地拧过脑袋,对着少女又打量两眼,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了。 讪笑两声,道:“那个,媳妇儿,你怎么在这里?” 媳……媳……媳妇? 众人听清了小陈的话,个个瞠目结合,直呼这是什么情况?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对象,没错,对方正是与小陈青梅竹马、早定终生的柳绘小娘子是也! 她在这里,那临溪县的新任县令,自然是与老陈义结金兰、贵为小陈岳父的柳察躬先生是也! 这特么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么! 柳绘小娘子原本气得牙痒痒,待看到吊儿郎当的小陈的时候,心中便泛起了一丝异样,再听到小陈那声熟悉的呼唤,小姑娘的脸蛋儿一下子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柳绘随着父母来到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临溪县上任,旅途遥遥,跋涉辛劳,那真是苦不堪言。 好容易来到目的地,父亲大人还没有正式接任,午后忽然传言有人在县衙前作诗讥讽他——偏偏父亲大人还外出未归,柳绘小娘子气不过,认为诗中所言全是子虚乌有之事,自然蹭蹭蹭地奔过来,为阿爷讨回一个公道啦! 只是,她怎么会想到,写诗猛烈抨击她亲爱的老父亲的人,竟然是那个好几年不作诗好几年杳无音讯的陈十一郎呢? 看着落拓不羁、没个正型的小陈,柳绘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眶里氤氲地起了一层水汽,扁扁嘴委屈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帮自家人不说,怎的还要给阿爷寻麻烦呢?!” 第284章 与小媳妇柳绘的重逢! 吃瓜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搞了半天,这个“地不知寒人要暖,怒夺人衣为地衣”的是写诗少年的老岳父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陈成被小媳妇怒斥“没良心”,也是颇为无语,不过,“鱼肉乡里”“强压采购价”的人是老岳父柳察躬,他也感到疑惑,因为映像中,柳察躬和父亲陈兼一样,是一个坚守原则的正人君子,若非如此,也不如一直徘徊于大唐低级别官吏了。 再看柳绘如此大动肝火的模样,直觉告诉他,今天这事可能会有猫腻,收起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模样,咳嗽一声道:“那个,小绘呀,利益相关,我一时‘笔不择言’嘛,现在想来,也有一些疑点,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仍需需要咱们勘明一下。” 说话间把柳绘叫到一旁去谈话,引发众人一阵嘘声,的确是“利益相关”,说要跟临溪新任县令死磕到底的是他,说闹出误会的又是他,既然他俩是一家人,那这事估计最终要被和稀泥。 原本这这小子两句诗搞得热血沸腾的,现在看来损失的那笔资财是讨要不回来了,众人都颇意兴阑珊。 东都分别后多年未见,陈成仔细打量了柳绘几眼,感慨道:“连小绘一转眼都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呀!” 柳绘仍然生他“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气,气鼓鼓地不理会他。 陈成讨了个没趣,心想:小朋友们还真是气性大!又道:“你说我败坏柳叔父的名声,你倒是指出我到底哪里出了错嘛!我既然可以‘败坏’,自然也可以‘挽回’,乃至‘褒扬’嘛!” “你还好意思说呢!”小姑娘又把嘴撅得老高:“你那些话说得太恶毒啦,传出去了,人都道阿爷是不恤民情,寡恩刻薄的昏官,还如何挽回?阿爷明明还未曾上任呢!” 这话令小陈有些意外,柳绘老爸还没有到任?那他临清县忙得这么热火朝天的! “你意思是说,低价收购市集货物,用作上任仪礼,并非出自叔父授意?” “那是自然!”柳绘道:“虽然阿爷提前抵达临溪,可还未到上任之期,连县里僚属都还未曾照会呢!” 陈成点点头,明了大半:这么看,是县衙的下属们为了讨好新任明府,自作主张要给他办一个铺张体面的就职典礼,但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想出了“人人众筹”的歪招。 这帮无事生非的酒囊饭袋,分明是给新任长官制造群众矛盾,需要柳叔父亲自料理。 “叔父大人何在?” “今日一早,寻访临溪民情去了,仍未归。” 陈成点点头,心想柳绘老爸没道理是个坏人,这么说来才是合情合理。 走回去,伸手把钉在县衙墙壁上的大作“红线毯”扯了下来,放入袖中。 众人讶异,可是转瞬便清楚了变异在哪里,人人心中冷笑,心说你是把白纸黑字收起了了,可是“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已经录入我等心中了。 何况在场的小商小贩,大多数都不识字。 小陈装成个没事人似的,清了清嗓子,来到人群之中:“经过与明府大人掌上明珠的沟通,业已弄清楚了,今日盘剥之事,与柳明府并无任何关联……” 众人一听,果然是要帮“自家人”开脱,小陈不畏强暴的嘴脸瞬间转为丑陋,嘘声四起! 可小陈并不在意,继续道:“可是诸君受到不合理的盘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小子也是亲眼所见,义愤填膺,无限愤慨,势必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待……” 众人听他仍然话说得好听,可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信服,全都冷眼旁观。 “所以呢,在场诸君的损失,小子一律兜底!”小陈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愣住了! “数额小的,现在就可以领取补足的数额;数目大的,也可以先取5成,待此事真相大白之后,一并补齐……”小陈慷慨道,示意江森现在就可以发放开通元宝了。 众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一下子转忧为喜,热闹起来了。 “我我我!差十只笔!一百五十钱!” “我的纸张钱给少了,三百六十钱!” “我的是红烛,八百钱!“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告知着自己被克扣的数额,小陈一律照单全收,让江森数了足额的钱给众人。 不多时,把此前卖帛锦的一万多钱散了个尽,又从前囊中另取了备用的钱,算是堵住了悠悠之口。 小陈最后说,“人间自有公道在”,各位今天暂且回去休息,钱没给齐的也不需担心,此事水落石出之后一并补齐,还请到时候诸君都在临溪县衙作个见证,日后但有柳明府在此,欺行霸市、盘剥百姓的事情断然不会在临溪发生! 众人一阵欢呼,赞叹“急公近义小郎君,拔刀相助白玉郎”,跟明府大人的掌上明珠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祝愿你们早日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柳绘原本也看自己的未来夫婿很不顺眼,可是见他一掷千金、眼睛不眨的样子,很有些暴发户的爽气,还是有点小帅的。 虽然柳家的家教是重礼重义重情操,不爱钱财,可是柳绘也知道陈十一郎这是在为父亲解围,总算还是“知错就改”,及时纠正了错误,不满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可是到后面众人止损,心情愉悦放飞,满口不着边际的祝福,小姑娘虽然年岁很小,可也不由得羞到不行,气恼他们胡说八道起来。 与众人约定了柳明府上任日给他们完整答复,众人四方散去。 陈成问叔父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现在落脚何处? 柳绘答曰这几日家人都住在“临溪驿”,小陈点点头,心说柳绘老爸是一个如此有原则性的人,一天不上任,就一天不住进县大老爷的宅邸,他又怎么可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急不可耐地占老百姓的小便宜呢? 定然是县衙那些老油条横行乡里惯了,借此机会溜须拍马外还吃点回扣。 “快快带路!拜见老岳母去!”小陈摆开架势,兴致勃勃道,其实比起小丫头,作为成年人的“老岳母”与他更聊得来,宛如一位知心大姐姐,小陈昔年也最得她的欢心。好几年未见,还真的想念得紧。 柳绘听他满口花花没个正经,又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在前面引路带他去。 群龙无首的临溪县衙,面对大规模群众问题,正举足无措着,忽然拦在衙门前的那些人都跑了,倒叫人颇为费解。 可既然没有人再来找寻麻烦,他们倒是乐得清闲,这次借为“新任明府”接风洗尘的由头,还真能为众人都捞点油水。 …… 前往临溪驿的路上。 “小绘刚刚认出我来了吗?”陈成笑呵呵地问小姑娘道,在他眼中,柳绘便像是家中贴己的小妹妹一样,在房陵、襄阳城郊与世隔绝住了四年,难得看到自家人,着实令小陈的心情有些雀跃。 “怎么认不得?”柳绘哼哼道:“你还不就那个样子?叫人看着就生气!我一眼就瞧出来啦!”言不由衷,事实上小陈这几年间变化还是很大的,眉眼间还有些小时候的模样,反而是特立独行的“气质”,放在大唐朝是独一份的。 是他先认出了柳绘,柳绘再去瞧,才越瞧越像的。 “小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旁人看了怎么会生气?”陈成不以为忤,哈哈大笑:“不信咱俩打个赌,等会儿你阿母见我来了,是说‘乖乖我的宝贝儿’,还是‘滚开你这讨厌鬼’呢?” “滚开你这讨厌鬼!”柳绘噗嗤一声也笑了,她当然清楚视陈十一郎为己出的阿母看到他会有多么高兴。 “哈哈哈!”陈成大笑:“瞧,你不是说‘气也被我气死了’么?怎么说话不算数,又开始笑了?” 小姑娘马上板起个脸:“谁笑了?我没有!” “哦,那是小猪刚刚笑了。”陈成恍然大悟道,学猪哼哼,还打了个嗝。 “好呀,你说我是小猪!”小姑娘立马不乐意了。 “我可没说!”陈成说着,又猪哼哼了几声。 柳绘大怒,挥舞着小粉拳狠狠在他身上敲打了几下,陈成惨叫连连,连连求饶,惹得小姑娘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咯咯咯笑起来。 “看吧看吧,看谁笑得眼睛都没有了?”陈成摇晃着指头,微微笑,逗小朋友们开心,不分男女,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小姑娘闻言,又把小嘴撅起来了。 陈成正形道:“现在可不许再赌气了,好容易见到自家人了,要是你们个个都板着个脸,那漂泊了这么久、无家可归的我,也太可怜啦!” 说得在理,柳绘重新仔细打量起他来,见他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与记忆中在东都煊赫一时的贵公子做派对比鲜明,忍不住开口问:“这么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小陈一愣,没想到自己心中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说出这么一句语气深沉、情意绵长的话来,心中不由得一酸,又感动得不行,因为知道故意闹小别扭的小姑娘和她的家人们,一直牵挂着自己。 笑了笑,揪了揪她的丫髻:“没有呀——外面的世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哩!” “你骗人!我们从北方一路到临溪,几千里,晕也晕死了……” …… 临溪驿距离县衙并不很远,要不然柳绘也不会刚听到消息,就很快跑到现场去了。 县衙位于山下,从柳绘的口中得知,可能是叫什么“下兰山”的,地形呈西南东北走向,南北长,东西窄,西北、西南都是山地,东南紧贴馀不溪下游的龙溪。县衙和其他居民住宅大多分布在靠山一侧,与乌牛山隔河相望。 与驿站距离也不远,且不用过河,县衙和驿站都在这一片,看来看重的是去湖州以及其他大城的水陆交通便捷。 虽然柳察躬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可是到了临溪驿也还是到了“他的地盘”——毕竟各县向来都是由县令来兼理驿事的嘛。 大唐的驿站系统在中国帝制时代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以京城长安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直达边境地区,大致30里设一驿站,邮驿设置遍于全国,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都有,开元天宝最盛时,全国有1639个驿站,专门从事驿务的人员共二万多人,驿兵一万七千人。明代虽然全国共有驿站1936个,可一般沿线每60-80里才设一个驿站,密集度就要小一点。 你看杜牧名诗《过华清宫》,穿州过府,驿夫们拼命运送杨贵妃的荔枝,八百里加急,数千里外的荔枝送到贵妃手上时还很新鲜。 各大驿站设有驿舍,供驿长,驿夫,以及往来官吏,休息食宿之地也。 柳绘一家现在就住在驿舍中,听她说,住宿条件还算可以,毕竟驿长也知道来的是本县一把手,肯定不敢怠慢。 就是伙食真的不行,口味太淡了,吃得柳家大小姐都要厌食啦! “你吃了你也不喜欢!但我们从老家带了腊肉,吃起来会好一点……”柳绘放开了之前对小陈的不满之后,话匣子渐渐打开,叽叽喳喳看到什么说什么,听得小陈的耳朵边就好像一群小蜜蜂在嗡嗡嗡地叫,可不但不烦,反而觉得挺温馨。 柳绘也一本正经地打量过江森,吐槽说:“你怎么还是这么黑啊!” 江森:“……” 当初第一次见到江森时,小姑娘惊讶世界上竟然有皮肤这么黑的人,给她留下来很深的映像。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抵达了驿舍,柳绘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叫道:“阿母呀,你看看,今天却是谁来啦?” 里面传来尹氏熟悉的声音:“还能有谁呀?是你今儿个又认识了什么玩伴儿么?” “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着柳绘和尹氏内室的谈话,陈成不禁微微笑起来。 尹氏拗不过女儿又拉又扯,硬是把她从屋里拽了出来:“慢点,慢点,阿母都要被你拽摔倒啦!” “你看!”柳绘喜气洋洋地指着陈成二人给阿母看,浑然不记得自己刚刚见到陈成时,是怎样一张气鼓鼓的小脸。 尹氏看向庭中英姿飒爽的少年,有些疑惑,转而再看到江森,明白了过来。 试探道:“苌儿?” 第285章 丈母娘看小陈,岳父考小陈 那一声惊讶中带着欣喜呼唤,让陈成的心中不由得一酸,噌噌几步上前,伏在地上,道:“从母大人在上,陈苌有礼了!” 尹氏讶然,连忙上前扶他:“苌儿行这般大礼作甚?” “陈苌行事张扬,冥顽不灵,惹下祸事,自绝于江湖之远,连累到柳叔父和从母大人为我担心了!” 自从陈成退往房陵之后,每年都能收到来自家中的来信,这些信件中,少不了来自“岳父岳母”的亲笔信函,也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人之手才到小陈家中,然后又从颍川辗转托人送到房陵。 这些信件中,柳察躬写得少,尹氏写得多; 岳父每次都言简意赅,似一位严师,告诫小陈,不可荒废天赋,要修身明理,钻研人事,每次看他论述解说“天人之际”的问题,总让小陈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位岳父是不是一位“朴素唯物主义”的哲学家; 岳母大人关心的问题可就宽泛多了,长高了嘛?变声了嘛?最近吃得香嘛?睡得好吗?看的什么书,作的什么诗啊? 事无巨细,全部都要问一遍。 然后,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一遍,岳父大人职务变化啊,一家人去了哪里啊,给柳绘生了个小弟弟啊……哪怕小陈身在千里之外,可却没有感到自己被这个家抛弃,柳家发生的事情甭管他关心的不关心的都仍有知情权,使他格外感到心理慰藉。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尹氏托起小陈,感慨道:“快站起来让从母看看!” 分别时,陈成还是一个幼童,如今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尹氏不由得感慨道:“苌儿已可为‘当家之椽’了!”说他已经从小郎君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替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梢,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忽而轻瞥了一眼在一旁看着他俩的女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绘也不知从老娘这若有似无的一瞥中发觉了什么,小脸又开始红红的。 “前度收到书信时,从母说叔父还在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小陈回忆道:“却是不曾想到,叔父竟是道临溪县主政来了。” 唐代想当公务员,并非通过“科举”后就万事无忧了,还得通过铨选。而守选制则是吏部铨选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所谓守选,就是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期限。 六品以下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必须轮流休官,六品以下任职期满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在完成一个任期后,必须等待一定的时限,才允许再次参加吏部的铨选以获派新的职务。 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选人多而“编制”少,每个职事官的员数都有明确规定。官位空缺出来以后,吏部将这些空缺的官位集到一起,当年铨选授官时挑人。 自高宗之后,选人多、官缺少愈演愈烈,动以万计的大批选人长途跋涉、靡费资财来到长安参加铨选,落选者却超过十分之八,铨选工作也没法做到绝对的公平、细致,候选人怨声载道那是常有的事。 王大叔和岳父大人就算是很幸运的了,在上次的铨选中都顺利获得了新的职务,小陈原以为耽误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的。历史上杜甫就在获得“参列选序”资格等候分配后,足足从天宝十载等到天宝十四载,才得到看守兵甲器杖这种小官职,再不满意也没办法,因为不工作养家糊口的钱从哪里来呢? 以岳父大人的才华,当区区一介县令肯定是屈才,但好歹没像杜甫那样等三年五载,临溪这里也是鱼米之乡生计起码不用发愁。甚至用一些歪招,刮刮地皮,发财致富也是能做到的。 可那不就成为今天临溪县衙巧立名目盘剥商贩的那种行径了吗? 知足吧,王大叔盖世才华,也还只当个县丞呢……岳父大人比王大叔的才华还是要差一点的。 尹氏向小陈介绍了一下岳父选官南下的过程,又着实奇怪,怎么好巧不巧的,正在此刻陈成也到临溪来了,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小陈笑说,还不是因为落魄了吗,一听说叔父、从母在此,赶紧过来求包养。 柳绘在一旁忍不住撇嘴,陈苌又胡说八道了,他在临溪县衙前挥金如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不明就里的尹氏嗔怪道:这孩子!你来的话,别的不敢说,饭不是有的是嘛!——你看我,光顾着问你这问你那了,到里面喝口水,吃点东西,咱们坐下细细说。 临溪驿的驿长看到说说笑笑的几人,这数日相处得熟了,他也知道新任县令和县令夫人挺好说话,问来的哪里的客人? 尹氏笑说是“女婿来了”,陈成和柳绘都是大窘,偏老娘说起来理所当然。 驿长对于新任县令了解不少,心想:那岂不是那个很会写诗的陈十一郎? …… 进入室内,陈成将这次“出山”的经历介绍了一番,尹氏听闻他被扣了三匹帛锦,又听女儿夸张地把陈成仗义疏财,片刻间解决群众事件的事情一说,惊讶道:“苌儿,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在她看来,小陈养尊处优惯了,这一番落魄怕是潦倒不已了,却不成想,这小鬼头花样多得很,动辄上万钱挥洒,却比她夫妇俩还要阔绰多了。 小陈暗叹:辛亏来临溪前遇到了拿钱不当一回事的郑宝旦,否则今日的小陈的确是扣扣索索、一文钱掰扯成三瓣来花啊! 倒不是小陈虚荣,他真的不希望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忧,展现自己衣食无忧,也能叫他们放心。 “区区万八千的,那不是小事嘛,从母也是知道的,昔日……” 小陈一顿胡吹,当她俩得知小陈用一套不入流的剑法,就从扬州纨绔子弟那里赚得天价“家教费”,当真是哭笑不得。又惊讶小陈竟然是文武双修,诗剑并行,还真是全面发展呢…… 柳绘不信小陈会什么高超的剑术,想现场看他演练,小陈让江森给她们比划了一套,虎虎生威,很能唬人。 称赞之余,柳绘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伤感的神色,说要是当初陈成的二十二个助理,人人都有高超的武艺,兴许就不用枉死了,虽然柳绘那时候还是小孩,可也认识里面好几位不错的小哥哥。总是公务缠身、应酬不断的陈苌一声令下:保护我媳妇买糖去!——他们就会来两个人护卫左右,十分神气。 一想到这些人以后都见不到了,小柳绘都会有些黯然。 唯一宽慰的就是现在陈苌还能好端端地活跃在面前,给母亲和自己讲笑话。 当初你发发达的时候,也曾试着要给岳父家送大宅子,送雕车,送那些别人央他作诗讨好他的那些宝贝物事——却被不爱浮华的岳父婉拒。 至多天子赏赐的绢帛布匹收了一些,用来给妻女做衣服——男人嘛,对媳妇和岳母好一点,那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小陈岳父的逻辑。 说到岳父,尹氏说他这几日都是晨起暮归,说是要在上任之前,提前访得本地风土,查阅人情,好在上任之后因地制宜地推出治理施政方案。 小陈听了,心道:的确是岳父他“朴素唯物主义者”的做派,一切都要从实践出发。 因为这,导致他不在临溪驿,外面传来商贩堵着衙门闹事的消息时,尹氏也不知如何应对,她又走不开,最后却没想到,闹事的带头者就是小陈,解决了闹事的,也是小陈。 正说着,里面传来嘹亮的哭声,尹氏赶忙起身,陈成奇怪地看了柳绘一眼,柳绘道:“柳大郎醒了!” “什么柳大郎?”小陈说着,立马想起来: 噢!是柳绘的弟弟啊! 当初陈成老娘接连有了两个儿子,又给生了妹妹,陈成还跟岳母说“赶紧帮柳叔父生个大郎要紧”,现今是真的有了。 柳察躬的第一个儿子柳镇,出生于开元二十七年,今年虚岁三岁了,之前一直在午睡,外面人这么吵,却是把他吵醒了。 尹氏把小陈当年戏谑的“柳大郎”牵出来,指着陈成让他唤“兄长”,小柳镇的哭泣刚刚止住了,见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一双滴溜溜圆的大眼睛盯着小陈一顿瞅——眼生得很; 又去看江森,黑黢黢的皮肤给他的冲击力相较其姐更甚,扁扁嘴,忍不住有些害怕,又想哭。 “我来!”陈成看到小孩就有些手痒,搓了搓双手就把他抱起来—— 不由分说,直接把他抛向空中—— 小孩刚被吓得不轻,可转瞬已经被陈成稳稳地接在手中。 如此抛了三次,小柳镇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细细小小的白牙。 陈成颇为得意,冲岳母和小媳妇使了个眼色: 我最擅长逗小孩玩了! 母女俩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郎君,都忍不住掩嘴笑。 “哎哟,我右手使不上劲!”陈成忽然想起自己右臂的伤势来,一阵软麻酸痛…… …… 临溪县衙,来了一位农夫装扮的中年人。 在县衙前盘桓了许久,也不作声。 县衙中的人见他的异常,看样子与此前来闹事的商贩们不像有关联,就问他做什么。 “我找沈七!叫他来见我!” “沈郎君不在衙中!” 中年人皱起眉头:“他不当值的么?去哪里能寻到?” 县衙中的人不悦道:“沈郎君做事,我们怎么敢问他。” 中年人欲言又止,衙役见他衣着寒酸简陋,不像是与沈家有关联的,便驱逐道:“这是县衙重地,无事不得在此堵门,快快离去吧,有事明儿再来!” “我就在这里等他!” “那也等不到!沈郎君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见的吗?”这人不识趣,衙役也有些烦了:“留下名号,待沈郎君归衙,问过了他,再计较见与不见!” “好,”中年农夫点点头:“你就说,寻他的,是河东柳察躬。” “河东柳——”对方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 河东柳察躬? 那岂不是新任临溪青天大老爷? …… 临溪驿中,陈成把三岁小孩逗弄得欢声笑语不断,不一会儿就喜欢上了这个兄长,可是姐姐柳绘却不识趣地拿父亲的诗文出来考察小家伙的识字情况,遇到说不上来的字记得小家伙抓耳挠腮无所适从,被姐姐用陈十一郎生来便识得“之”“无”“操”来数落,小家伙可怜巴巴,早知还不如一直装睡。 尹氏笑着看他们,说“拿来跟十一郎比未免太欺负人”—— 谁能跟他比呀! 你小时候够聪明了,也比不了。 你这傻弟弟呀,能认识现在这些字,已经很了不起了,老娘很知足。 说笑间,驿外传来拍打尘土的声音,柳绘道:“是阿爷回来啦!”喜悦非常。 不过陈成和柳镇却都是同时脸色一变,原因都是相同的…… 柳察躬,很喜欢考较他俩…… 柳镇是昨晚刚刚被父亲考较了一番《诗经》,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绕来绕去,搞得三岁小朋友的内心很受伤; 陈十一郎上一次被岳父考较,却是已经过去了好多年,甚至有时候岳父老人家提出来的问题,比李隆基提问的还要深邃复杂很多—— 毕竟李隆基不像岳父大人,思考“哲学”思考得深。 不多时,眼看着一身农夫打扮的岳父柳察躬先生从外面走进来,柳绘在一旁说着什么,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听。 只是小陈看到,岳父大人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 发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是他,三岁的柳镇也是连忙低下头去——要是被父亲知道,他刚刚又把《蒹葭》中的“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背反了,肯定又要被父亲教训了。 柳察躬看到了妻儿,也看到了陈成和江森,不过,古井无波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波动。 陈成赶忙恭敬地起身,躬身行礼。 柳察躬点点头,径自坐在门槛上,脱自己行走一天、满是泥泞的靴子,另一边柳绘乖巧地去帮他拿更换的靴子。 他不说话,没有人作声,小陈也亚历山大,噤声而立。 熟悉了岳父大人套路的小陈,很是清楚,这位蔫坏的学者型官员,肯定正在琢磨着用什么问题来刁难自己,从而探查自己经过了这几年的蛰伏,学问究竟是否有所长进。 第286章 岳父夸我有长进! “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柳察躬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一家人都困惑不解看着他,陈成的大脑则是飞速旋转,考虑着老岳父要说些什么。 这话是出自《周易·明夷》六五爻辞,字面的意思就是:殷纣王的哥哥箕子到东方邻国去避难,这是吉利的占问。 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是想说明什么? 以前《易经》对于小陈来说,就是公园里给人算命的老大爷坑蒙拐骗时拿出来糊弄人的东西,所知道的无非是“飞龙在天”“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见龙在田”这些像是“降龙十八掌”上的招式名称。 可是,来到大唐之后,无论易经多么佶屈聱牙,多少还是要涉猎一点的。 《周易》或《易经》,相传系周文王姬昌所作,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卦和爻各有说明,作为占卜之用。 自孔子赞易以后,《周易》被儒门奉为儒门圣典,六经之首,《乐经》失传之后,《易经》也是“五经”重中之重,考科举明经,《易经》是必修科目吧? 除此之外,它又是道家的经典,《易经》讲道,而对于道讲得最早、最系统的便是道家鼻祖老子——他抓住了《易经》无的精神,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无为的道家哲学,可以说,老子是真正领悟了《易经》的少数人之一。以老子在大唐的至高无上地位,《易经》自然也被道家奉为经典。 小陈知道自己国学基础薄弱,大部分东西都是似懂非懂,和人交谈不几下就露馅,在房陵的时候也是狠狠地恶补了一下儒道两家的经典。 可偏偏作为两家并重的《易经》,因为没有名师叫道,每次都是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岳父大人上来就直击自己薄弱之处,岂不是神童小陈即将出丑? 赶紧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浅薄知识组织一下: 这一卦,坤上离下,坤为地,离为日,日在地下。 夷是什么?夷为平地,伤也,灭也。 明呢? 显露。 明夷,就是显露出受到损伤的光明的意思。 这意思是…… 箕子失明了?是个瞎子? 好像封神榜上也没有说这一段吧…… 小陈胡思乱想着,岳父大人也闷声不语了一阵,开口道:“帝辛手下名臣辈出,为何箕子独列于易象?” 小陈一呆: 原来这个字念“鸡”啊,我一直读“奇”呢…… 庆幸岳父大人先示范了正确读音,使得小陈不至于出丑了。 忐忑的心也放下来一些,岳父大人问的是,纣王手下那么多能人,为毛《易经》上就专门提了他,而且评价还不错的样子。 这一下子就把之前那个“玄学”问题,转化成了“历史学”问题。 谈玄小陈是没那个能耐的,但你要说历史,尤其是武王伐纣的历史—— 聊这个,那我可不困了啊! 毕竟小陈我《哪吒传奇》《封神演义》《爱子情深忠义乾坤》《哪吒魔童降世》……可都不是白看的啊! 什么“黄飞虎勇闯五关”“比干被害剖心肝”“万仙阵三教大战”…… 小陈我都是如数家珍呀! 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禁露出猪哥的邪笑,惹得柳绘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成回过神来,暗骂岳父大人肯定不是要跟他聊封神榜来的,何况真实的历史哪有什么黄飞虎啊,五彩神牛啊,万仙阵啥的。 定了定神,小陈恭敬答道:“在纣王在位的时候,大道背弃,倒行逆施,上天的震怒不能引起人们警戒,圣人的教诲毫不起作用。有的贤臣,像比干这样拼死进谏,把己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牺牲生命以便维护国运,心都被挖去了——确实是忠义无双的表现,只是家族毕竟还是要延续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因此箕子不去这样做。” 柳察躬听他说“留得青山”之语,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誓死进谏,又明知纣王不是明主,那就‘弃暗投明’,另投新朝呗?早投降,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个好的待遇。纣王的兄长微子启就是这么做的,被封于商朝的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周朝也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朝宗祀,与周为客。还被尊为“三恪”之一——委身归降,从来保存自己宗庙的奉祀,按道理也是一种‘曲线救国’的手段……” 前面说得柳察躬都聚精会神地在听,可当他听到了陈成“别出心裁”的“曲线救国”这一奇葩词语,着实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可很快就隐没了。 陈成自顾自道:“只是这样呢,是能使利益最大化,可是主动参与灭亡自己的国家,良心不会痛嘛?何况昔日你的那些方国怎么看你?臣子怎么看你?宗亲怎么看你?都知道你是这种贪生怕死的德性,一旦跪下去,再想站起来可就难了!” 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古代也有地狱黑,春秋时代,宋国就是最容易被受到嘲笑的国家,小陈映像中,小时候看寓言故事,什么“丁公凿井”,“守株待兔”,“掩耳盗铃”,不用说,一查国籍,全是宋国人! 孟子、韩非子是“地域黑”宋国的好手,连本身就是宋国人的庄子也经常黑自己的国家,反正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宋国人傻,好像宋国人的智商天生低人一等似的。 当然楚国和早期的秦国也一样容易被别人黑,但是楚国和秦国处于中原之外,在中原诸侯的眼里,那是蛮夷人住的地方,被看不起也就罢了,但是宋国是中原大国啊,准用天子礼乐啊!为毛还总是被别人编笑话时针对? 就是小陈说的,在商周易代的时候,当了二五仔,先天就是夹缝求生,委曲求全的存在,战败之国,实力又弱小,所以宋国人很自卑,常常以“亡国之遗”自称。 后来“蠢猪式仁义道德”的宋襄公满口打仗时的“优良传统”,行得正坐得端,要等到对方摆好阵势;不伤害受伤的敌人;不攻打头发花白的老人—— 未尝不是企图用这些正能量,来弥补自微子启以来的屈辱,结果正等着楚国渡河之后摆好阵势互砍呢,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楚军一箭射中大腿后死去。 所以,回顾历史的话,哪怕当时人认为微子启的“曲线救国”起到了保存宗庙的作用,可事实上他的后代都是被人嘲笑的傀儡。 这样的宗庙,延续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那箕子怎么做的呢? 他早早就对微子说过:“殷商如果灭亡了,我不会作新王朝的臣仆。“不愿作周的顺民,周武王来请也不肯再出山,怕武王再次来请,乘武王走后,迅速率领弟子与遗老故旧一大批人,匆匆离开箕山向东方而去,开辟了一条“伟大航线”,最后建立了“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的历史延续千余年,直到西汉被燕国人卫满所灭,建立了卫满朝鲜。可以说是朝鲜半岛文明开化之始。 不过后来韩国“去中国化”,捕风说影伪造了一个“檀君朝鲜”,反而对有可靠史料的“箕子朝鲜”绝口不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岳父大人的史学功底比小陈深厚得多,这些东西完全不需要赘述,小陈直接一针见血道:“因此他便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适应混乱的世道;隐藏自己的见解和主张,在囚犯奴隶中受屈辱;虽然卑微不得意,但也不肯乱来;虽然颓废失落,但忠心不熄灭。故而在《易经》中说:‘箕子之明夷’!” 这好象晚上太阳被地球遮掩,把光明藏起来,等到白天地球绕过太阳,为保证天在东方得以再显光明一样! 不过虽然跟岳父大人能把哲学问题探讨得很深,可是这“地心说”“日心说”乃至天体运行规律,是对方压根不可能理解的,说出来有点太吓人,还是不要跟他说了。 小陈发觉自己竟然顺利地把这一整套鬼话都给顺下来了,不由得有些自鸣得意,我真是一个天才哈哈哈哈…… 老岳父虽然提出了问题,可是实际上问题就在他先前的题面中,为什么箕子牛叉,就因为你说的这什么“明夷”,否则你也不会拿这个问题考我。 无论说什么,只管往你这两个字上靠就完事了,哇咔咔…… 柳察躬对于小陈的这套论断不置可否,微微笑道:“如此看来,箕子是更在比干、微子之上的圣人啰?” 这不废话么!不是这样的话,举他俩这例子干嘛! 陈成一脸严肃,感情瞬间迸发一样:“那是自然!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箕子行其道,立于世,跑到朝鲜,推行道义来训化民俗,使德行不再鄙陋,人民不再疏远,殷朝宗庙得以延续之余,使外夷也变为华夏了!所有这些崇高的品德,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难道还不够伟大吗?” 陈成字字铿锵,说的是抑扬顿挫,不容置喙,心知岳父心中,肯定是推崇这一位仁兄的做派,既然你欣赏他,那我便十倍、百倍地更推崇他——总不至于犯错吧? 可话都说完了,并没有得到岳父大人的肯定。 他依然那副不置可的样子。 这使得陈成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我赌错了?他更加认同的实则是比干的“鱼死网破”?抑或是微子的“曲线救国”? 那我把他俩都狠狠批判一番,可真要让岳父大人挂不下脸面了…… 心气不足,不住地瞟他,柳绘也没搞懂陈成激情澎湃地胡说八道了半天,究竟说了些啥,看看父亲,又看看陈十一郎,挠挠头。 “哈哈哈哈!”柳察躬冷不丁地放声大笑:“好小子!有长进!” 拍拍尘土站起来,笑道:“我昔年说你‘才高而理短,有韵而无料’,几年过去,你总算是读了不少书,思辨长进了不少,甚慰吾心,甚得我意啊!” 柳绘一听老父亲口中全是褒扬的话,而且非常符合他心意的样子,竟然夸奖的并不是她,可她的心里还是莫名美滋滋的,又为陈十一郎能通过严苛父亲的考核而感到开心和自豪。 陈成也被岳父大人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摸摸额头,已经全是汗水。 为啥小陈对于岳父柳察躬一直都有畏惧感,就是因为这位夫子十分较真任性,一丝不苟。 夸奖小陈“天与之摛翰振藻”的是他,到处帮小陈吹嘘诗才、扬名于世的是他,可是,专门挑小陈的毛病,认为小陈的诗才气够高了,但经常“无理无据”,音韵巧妙了,可是内里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以至于挨了他不少的批评。 你要说他这些批评意见恳切吧? 也是事实。 小陈的确是一个不学无术,没咋钻研儒家经典、道家经典的欺世盗名之徒。 可是他的文艺理论,小陈是大大不服的。 无理? 写诗又不是作文,“无理”才妙呢! 无理而妙,即表面说出来的是反话、错话,实际表达的却是深层意义的正话、对话,你看中唐诗人李益的《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是一首闺怨诗,以白描手法描摹出少妇的口吻和心声。前两句在平实无华的叙述中谈出自己的人生悲苦。后两句陡然翻转,传神地表达出这位少妇的怨情:潮涨潮落尚然有信,后悔当初不如嫁给弄潮之人(即船夫)。 又比如金昌绪的这首: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少妇想作个好梦,飞到辽西边远之地与从军的丈夫相会,于是先排除环境的干扰,把枝头黄莺打跑了——恐怕莺啼会扰乱春梦抒写了少妇的闺怨,但牵怒于黄莺,却是没有道理的。诗好就好在把少妇天真、执着又带着几分单纯幼稚的性格点染的活灵活现,使人感到其人如在目前。 之前小陈曾经抄袭过李白的“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也是相同的道理。 岳父大人就是太较真,所以他的文章可以写得有理有据,可是写起诗来,就不那么在行; 小陈的老父亲陈兼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明明是进士出身,当年的诗才连岐王都赞赏有加,可就是因为经历了太过的波折,在宦海起起伏伏,失去了少年时天真烂漫,越发务实起来。写的诗反而越来越没有诗味了。 第287章 靠小陈家发达的地头蛇 柳察躬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答后,最终却是对小陈的大加赞赏,使得尹氏、柳绘都是转忧为喜,时间仿佛流转回东都的岁月,十一郎到家中作客,柳父每次都要寻章摘句来考较他。 三岁的柳镇在一旁也是暗暗松口气—— 父亲只顾着跟这位哥哥说话,似乎没打算考较自己《采薇》了,真是再好没有了! 眼看着父亲走近陈十一郎,拍拍他的肩膀,和煦地笑道:“吃饭吧。” 亲昵的语气,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一样。 ……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用餐,驿舍中提供的伙食并不能算精致,但一家人仍然吃得其乐融融。尤其是加上柳绘所说来自家乡的腊肉,在此时更算得上是奢侈的美味。 席间柳察躬问道:“那个‘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是你写的?” 再次被提起乌龙事件,陈成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传出去对岳父大人的官声影响很大。尽管手稿已经被自己回收了,可岳父却能直接说出来,显然还是有一些传播的。惭愧道:“是。” 柳察躬微微笑:“写得不错。” 陈成:“……” 柳绘:“……” 陈成便问起岳父是从何处得知的,柳察躬道:“我到临溪县衙,亮明身份,县衙里一众衙役诚惶诚恐,把今日欺行霸市的一系列行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临溪县衙的猛男们,见柳察躬一身乡下农民的装扮,很是倨傲,压根没把他往县官大老爷身上联想。 殊不知本县正印明府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让他们看走了眼。 得知真相之后,自然连连告罪,后悔不迭。 陈成和柳绘都很后悔没能在现场见证那一副场景,肯定十分滑稽好玩。 更要当面问一问他们: 明府本尊压根都没有到场,你们先前是凭的什么来巧立名目,借他的名义来敛财呢? “来龙去脉理清了吗?”陈成问。 柳察躬颔首,说临溪县中有一个名唤“沈七郎”的,主导了这次“慷他人之慨”的迎接新任县令的活动,听其他人的意思,类似的事情他做过已经不止一次了。 “沈七?”陈成皱眉:“他是什么人?本县县丞?县尉?”心思一动,想起来是今早骑马的皂衣人中的一位,自己去县衙中寻他并没有寻到。 “都不是。”柳察躬摇了摇头。 都不是嚣张个什么劲啊? 从柳察躬的口中小陈得知,沈七不过区区“市令”,名字上看得唬人,毕竟貌似“市”比“县”大嘛。 可是这“市”还真就是市场那个市,能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唐六典》载:“市令、丞掌市廛交易,禁斥非违之事。”除了管理市场、查处非法交易之外,还需要掌握市场上各类商品的价格,及时为有关部门提供物价信息。 县一级的市令并非各个等级的县均有设置,主要负责政务也不是行政文书方面的工作。但是工作与州县政务有联系,算是州县行政顺利运行中的一部分。 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手头有点小权,可从今天衙门中众人谈起沈七时的敬畏来看,身份与地位并不匹配。 很快柳察躬就给小陈解开了疑惑: 沈家是临溪的大户,家大业大,在临溪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噢! 原来是地头蛇啊! 小陈哑然失笑,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不实地探访的话,是获得不了这些信息的。 岳父大人低调地在县里走动了数日,想来临溪的风土、人情、掌故、势力范围,他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了。 陈成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地方势力做大,盘踞衙门,以公谋私,这次让抓住了把柄,正好杀鸡儆猴,狠狠地敲打他们来立威。 这样,等叔父正式上任后,推行政令,没有地方大族势力的掣肘,也能更加顺利通畅。 柳察躬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说,还是没有真正看透“明夷”的玄机! 陈成纳闷,还能有什么玄机? 柳察躬却主动叉开了这一话题,说这桩事毕竟是欺压民众的案例,当官不为民做主,那不如辞官归隐,肯定是要惩治他们一番的,但是要注意方法策略。 接着,柳察躬便问起小陈山居数年的体会,尤其是求学襄阳的历程,感叹心折孟浩然久矣,却无缘当面交游了。 当夜,小陈和江森下榻临溪驿中。 心想着岳父大人说自己还没有真正看透“明夷”的玄机,干脆把《易经》卦三十六这章翻出来看。 却见写的是: 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反应过来,这俩字还有“鸣叫着的鹈鹕”的意思,整句就是说:鹈鹕飞起来,垂敛着羽翼。君子在旅途中,很多天没东西吃”,就算到了目的地,也会受到主人的责难。 擦,这不是啥好词啊? 再往下面看: 六二:太阳下山的时候,左腿受了伤,好在马儿挺强壮,得救了。吉利。 呃,吉利? 腿都折了跟我说吉利? 再然后: 九三:在南边的猎区拉弓射箭,猎获了大猛兽——别问疾病。 再往下: 六四:进入隐居之处,产生了归隐的念头,一出门就想回去。 嗯,这条有点令人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这次来到临溪,意外跟岳父母一家重逢,那还真的是感到旅途疲惫,让人思返了。 现在? 安享着“自家人”的关心与呵护,还真的不想走。 最后的“上六”说:太阳下山,天黑了。太阳初升是天明,后来下山是天黑。 都是些没啥营养的废话。 这能有什么玄机? 可是易经上充斥着这种充斥着无厘头的句子,有的字面上看不懂,有的觉得看懂了吧,却又使人啼笑皆非。 传说中孔子晚年非常喜欢研究易经,花了很大的精力,反反复复把《周易》全部读了许多遍,又附注了许多内容,不知翻开来又卷回去地阅读了多少遍,把串连竹简的牛皮带子也给磨断了几次,不得不多次换上新的再使用。 即使读书读到了这样的地步,孔子还说:“假如让我多活几年,我就可以完全掌握《周易》的文与质了。” 简而言之,就是孔子认为《易经》是一部值得“品”,值得“细品”的书。 可小陈觉得自己愚钝,对着“骑马伤了腿”这种内容,再品一万遍,也品不出啥横七竖八来啊! 那岳父大人为毛今天一见面,啥也没说,就专捡这一卦来提问自己呢? 对于河东柳氏这种家学渊源深厚,数十代钻研诗书的家庭来说,岳父大人说易,肯定与广场上给人算命的老大爷不是一回事。 那深意何在? 借日出日落、天明天黑,来表达出行时的内心体验,尤其突出了出行途中的艰难境遇? 饥肠辘辘,房东的刁难,身体的伤病,什么破事都让一个人遇上了! 令旁观者真是油然而生归隐之心啊! 当然,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打猎时所获甚丰嘛! 可除此以外,似乎也没别的好事了。 全卦的语调,总是徘徊于行旅的艰难和归隐之思。 越看,小陈越发觉得,说的都是自己。 人家伤了左腿,自己也伤了右臂; 人家一路上没有饭吃,自己这一路倒是吃苦吃饱了。 在这区区几行“行路难”的吐槽之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一种疲惫感无奈感。 人生路漫漫,日出复又落,周而不息。 何时有尽头,何处是归宿? 每一次,只要把问题深入到这种哲学终极拷问上,就不由得觉得内心一阵空虚落寞。 人生固然就像是是一场无止尽的旅途,无止尽战斗,为了自身的功名利禄、为了家国妻儿; 但得到一切圆满之后又怎样? 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为什么总得去获取,为什么不停下来抚慰创伤、静心思虑? 太阳再辉煌也有消失的时候,事业再辉煌同样有难以为继的时候,人生再顺畅照样免不了灾祸。 这一切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不可能不去想,可内心也知道,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是啊,相较于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不如归去隐没到那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不看不想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岂不是大好大了的境界? 因为熟知后世棒子国,以至于小陈心目中那也是个世俗功利的地方。 可是对于箕子的时代,尚未开化的朝鲜半岛,何尝不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呢? 原来,箕子早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了。 古往今来,有几人真正识透了个中妙谛? 小陈越思越远,终于意识到这又是岳父大人苦心点拨自己的地方。 就好像昔年自己在东都意气风发之时,他也会用类似的半通不通的章句来考问自己,可是自己的回答往往不能合他的心意。 原来有的时候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文史功底究竟如何,而是希望能启发他点什么。 如果那时候自己思考稍微深刻一点,就不至于行事肆无忌惮,并在短短的时间里得罪高力士、李林甫、嗝屁的前太子……乃至不知名的小太监了。 哎呀,果真是经历挫折,才能眼界开阔啊。 小陈负手而立,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暗地里,悄悄观察陈成反应的柳绘和江森,见他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笑容可掬——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他自从离开两京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吗?”柳绘悄悄问江森道。 “嗯,好像是。”江森也是苦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自杀,还是要出家……” 自杀?出家? 柳绘惊恐万分,为陈十一郎扭曲的精神世界感到忧心忡忡。 …… 次日一早,陈成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床,神清气爽地去向岳父岳母问候早安。 询问岳父大人今日是否依然会微服私访,考察民情,他打算陪同一起去,自然获得了应允。 吃过早饭后,就当一大一小两个准备收拾出门时,忽然有人送信来,邀请新任明府到府上做客—— 正是欺行霸市沈七郎背靠的那个本地最大家族,沈家。 翁婿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趣,还没有去找对方麻烦,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不错,主政一方,确实需要跟地方势力沟通妥善。 便去会他们一会! 尹氏些许有些忧心,因为她从之前丈夫带回来的信息中也得知了,沈氏家族在临溪县,那就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临溪人只知沈家大家长沈白石公,而不知本县历任青天大老爷。 毕竟,早在临溪尚未独立设县之前的百来年,地方事务一直都是沈家的老头子们议论议论就能定的。 这叫传统。 尹氏的意思是,等丈夫上任之后,统率了一整套班子,摆出一县之尊的威严,才好与地头蛇们交涉。 柳察躬笑说无妨,只是脱下农夫的打扮,换回普通仕人的装扮,而小陈便作他小书童的打扮,二人一同往沈家而去。 事实上,临溪县衙距离沈氏家族的聚居地也不是很远,数百步而已,但相较破旧寒碜的县衙门,沈家可不知道气派多少去了。 他们所在的百寮山之阳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南面乾元山,北靠百寮山,东有乌牛山、西为金鹅山,群山环绕,馀不溪穿境而过。正所谓:“山川之在清邑,似天地有独厚焉,可谓土之聚而水之钟也。” 哪怕是小陈并不懂风水,却也知道,这临溪县最好的地盘,早早地就被沈家给占了去。 难怪县衙在与地方大族的明争暗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更有意思的是,小陈了解沈家的发家史后,没想到竟然还和自家陈朝关系密切—— 他家的祖先沈恪,字子恭,吴兴武康人,以前便是陈武帝陈霸先的得力干将,以生性深刻沉着而富有办事的才能著称。 当年侯景围困台城,沈恪率领所部人员进入朝廷禁省守御,依随条文惯例加任右军将军。侯景兵在东西方向垒起两座土山攻城,城内也堆土成山相应对峙,沈恪为东面土山的主将,昼夜抗击。因有战功被封为束兴县侯,食邑五百户。升任员外散骑常侍。京城陷落后,沈恪从小路悄悄地回到故乡。陈霸先讨伐侯景时,派人告知沈恪,沈恪就在东方起兵响应。平定侯景后,沈恪到京口拜见,当天被任命为都军副,随即又担任帅府中的司马,不断升迁。 第288章 你家风水有问题 除了侯景之乱,在陈武帝定计诛讨王僧辩时,沈恪同样参与了策划——等于陈朝平定江南的两件奠基大功他都有参与。 当时正好是王僧辩的女婿杜宠镇守吴兴郡(也就是隋朝灭陈之后废郡置州后,废乌程、武康、长城等县合置的湖州),陈武帝派了侄子、后来的陈文帝到长城县(今长兴),设立栅栏防备杜宠,又派沈恪回到老家武康县,招集兵员。 王僧辩受诛后,杜宠派副将杜泰领兵到长城袭击陈文帝,沈恪已经在家乡集结了大批势力,带兵到县城之外捕杀杜宠党羽,与陈武帝派出的周文育两路夹击,击退杜泰。 等于说,沈恪对陈武帝有“从龙之功”,对后来的陈朝二代目陈文帝也有“救驾之谊”,到平定杜宠后,沈恪便直接监理吴兴郡。 陈文帝继承了帝位后,更是器重有加,提升担任为都督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建安、晋安、新宁、信安九郡诸军事,散骑常侍、忠武将军、会稽太守,跺一跺脚,吴越抖三抖的实权人物。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沈家便一直成为湖州的大势力,在湖州充当“大地主阶级”甚至绵延千年,一直持续到近现代。 小陈从岳父大人这里知道沈家和自家陈朝的渊源之后,难免心生不忿,心说:辣鸡儿倒吧,咱们大陈朝早就玩完了,偏偏陈朝的一条家奴,在改朝换代之后虽然受了些影响,却还是混得风生水起,制霸临溪县,如今还欺负到曾经的主人——陈朝宗室的小陈身上来了! 想一想,着实气人得很啊! 小陈甚至都已经想象到,自己和岳父大人来到地头蛇的家中,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 要么是金钱收买,要么是威胁恫吓呗! 临溪,是沈家的临溪,跟你们这些外地来做官的人,没有关系! 脑海中不自觉地就脑补了《让子弹飞》里张麻子、汤师爷共同去见黄四郎那一段: 黄四郎:马县长,请…. 张麻子:马某人这个县长,买来的。买官就为了挣钱,而且,马某人不喜欢挣穷人的钱。我不是土匪,我是县长,县长挣钱那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黄四郎:如果县长真的急着挣钱,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那就是—— “得先让豪绅出钱,带着百姓捐钱。豪绅捐了,百姓才跟着捐。钱到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黄四郎:师爷,高!县长,硬! 马邦德、张麻子:黄老爷又高又硬! “陈师爷,高!柳县长,硬!沈七爷又高又硬……”小陈嘴里念叨着这几句台词,琢磨着应当如何与地方豪强对话,才能不卑不亢之余,又展现出岳父大人县大老爷的硬气和官威。 柳察躬听着他嘴里嘟囔的古里古怪的话,十分纳闷。 “噢噢,没什么,没什么。”小陈脸一红,正了正形色,端端正正地跟在岳父大人身后。酒一口一口喝,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喀,容易扯着蛋。咱也要见招拆招才行。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来到沈家门前,并没有吃到“闭门羹”,也没有什么“下马威”,相反的是,沈家一众大小人物,在家长沈白石的带领下,全都来到门外迎接。 “草民沈白石,拜见明府!”大家长一带头,身后诸人都要施礼,柳察躬连忙拦住,称沈长老不必如此,自己尚未正式就职,也只是以普通布衣身份来拜访本县耆老,该行礼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新任县令如此谦逊,让沈白石十分舒坦,招呼二人入内谈话。 入了正堂,宽敞舒适,各式古玩摆具,彰显着沈氏家族的家业和传承。 落座完毕,还没等柳察躬发话,沈白石向后生晚辈们招呼,不多时,两个人押了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男子进来,柳察躬怪问是谁,沈白石答曰:沈家七郎。 也是本县“市令”。 小陈一见,的确就是昨日在市集上看到的踏马而来的青年男子,也是临溪县一众衙役口中敬畏有加的“沈七郎”。 沈白石痛心疾首道:昨日发生在市场上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 都怪自己管教不严,持家无道,这七郎,依仗着有几分小权势,故意打压市场的价格,盘剥百姓,更可恶的是,还借着为柳明府举办欢迎仪式的由头! 简直是罪大恶极! 着实该死! 现在我已经把他捆在这里了,要杀要剐,全凭柳明府一人决断! 小陈大为错愕! 特么还真是让子弹飞啊! 黄老爷碉楼里面的鸿门宴那一段—— “六爷的死,壮烈!”黄老爷上来就撇清关系,一副看起来真诚的精明商人的样子,最后还绑了三个傀儡上来,要杀给张麻子看,从而为因为吃了一碗粉还是两碗粉而自剖腹证明自己清白的六子报仇。 另一方面,杀人也是立威嘛。 难道沈老爷也是要效法这一幕“苦肉计”来洗脱? 这沈七郎也是委屈巴巴,他声称这一切根本与自己无关,分明是底下兄弟们自作主张做的,自己不知情啊! 本来嘛,新任明府就要来就任,对临溪县来说,那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临溪有这么好的明府,那是万民之福,购置各类物品,举行庆祝仪式,那是一桩大好事,可是临溪县的那帮衙役们,存心不办好事,才导致最后的群众事件来。 小陈忍不住嗤之以鼻: 还真是撇得干干净净啊! 就是漏洞也太多了吧! 首先,你好歹是一个“市令”,每天的工作,就是维持正常交易秩序,杜绝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正常的市场价格是多少,你会不知道? 从昨天和各位货主现场的交流来看,以前县衙“采购”,扣扣索索的事件也是时有发生,只是损失不大的话,最后大家都忍了而已,如果他们所言非虚,那你这可就是惯犯! 更何况,岳父大人还没有来就任呢,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一个好官,老百姓们人人都欢天喜地——这一听本来就是你们敛财的借口么。 沈白石听了沈七的狡辩,勃然大怒,喝道:“ 临溪明府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你这畜生,还在这里狺狺狂吠!”吼完又向柳察躬道歉说,这“临溪明府”是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实则这桩混账事完全是沈七和他那帮狐朋狗党所为,影响恶劣,对柳明府官声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也需要沈七一力担责! 小陈有点意外,自己的诗竟然也被沈老爷得知了?背起来还特别顺口的样子。 沈七被吼,也是可怜巴巴,指着小陈向对方求饶道:“三叔祖!七郎真的冤枉啊!别的不说,单就从这位小郎君约定收购的帛锦——” 就需要经过择茧、缫线、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织布…… 制造一匹素织的丝绸,需要至少两个工人,工作五天,这么复杂的工费,加上蚕丝费,一匹丝绸就可要近万钱了! “侄孙就算再嚣张,给这位小郎君的酬劳,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资财吧?那侄孙不是成心要激起对方的愤怒,让他与我不死不休么?” “所以,真的是衙门里那些糊涂的家伙们,不识佳品,哪怕我交待了应当付给的钱财,也没有记在心上,才酿成这桩误会啊!” 衙门中的众人,纯粹是没有鉴赏能力,心说给一万多钱已经够多了,再给那对方真的是贪得无厌、无理取闹的奸商了。 哎,你别说,这也有理。沈七郎不愧是“市令”出身,对于商场中这些价格的拿捏,当真是十分清楚,而且这买卖双方的意向价格相差过于悬殊,也是注定要引发大矛盾的,沈七这么精明能干的人,肯定不会不注意这一点。 更何况小陈还是不能吃亏的主,敢盘剥到他的头上,他就敢于写诗,把事情宣扬到全县皆知。 可是他的说法,沈白石老先生并不接受,他气得胡须发抖,双腿战栗:“这畜生还敢狡辩!”挥舞手杖,就在沈七背上狠狠抽了三下,疼得对方嗷嗷直叫,只能连连告罪求饶。 “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啦!全凭柳明府发落!”沈白石气呼呼道。 柳察躬冷眼旁观了半天,没有发话,这时候道,自己清心寡欲,不爱奢华,并不需要给自己举办什么大型“就职典礼”,至于沈七和他的哥们的“一片好意”,他也心领了,采办的东西,如果日后县里办公可以用得上的,如纸笔灯烛,都可以留下来,只是缺少的价格,都需要一律补上来。 先前陈成已经垫过了一部分,这些钱该还给他。 至于沈七郎,念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姑且这回就绕了他,让他反省几日,以后莫要再犯了吧! 一听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要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小陈有些不满,因为在他看来,这对祖孙,分明就是在演“苦肉计”嘛! 但是又不好当面质认出来。 沈白石也觉得对沈七的处罚过轻,示意理应自掏钱包,把这回克扣了吃亏了的货主,一律价格提高一成作为补偿。 而贪了小陈帛锦数额巨大,不但要一律补上,还要再加两成,以示诚意和惩戒! 小陈却不满意这个结果,说我也不赚这个钱,我把先前收的钱还给你们,你们也把我的布还给我,还能给媳妇、岳母做几件新衣服,免得被你们拿去当地毯,太暴殄天物了! 此话一出,沈白石两人都有些尴尬,自然又想到临溪衙役们拿出来堵塞小陈说的话。 收回也行,而先前交给小陈的那一万多钱,就作为补偿,一并奉上了!望小郎君熄熄火,免得再写什么“临溪沈家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的诗句来了。 小陈心想:你们不是在跟老子开玩笑吧? 这么一来,岳父大人收受贿赂不是坐实了? 小陈我就贪你们这么点钱? 绝不同意! 你们只管退回我的布,我也退回你们的钱,这事就算是了了吧! 小陈的处置方案也得到了岳父柳察躬的认可,毕竟吃人的手短,拿人的嘴软,还是不要与对方有什么利益纠葛才好。 这桩事件就算暂时这么处理了,沈老爷没能找到补偿小陈和柳明府的方法,也是格外亏欠的样子。在稍后的酒席上,恭谨谦虚,礼节备至。以至于小陈都在怀疑,这到底是一个演技出众的老狐狸,还是一个真正的正人老君子了。 想象的“鸿门宴”,没有发生,“诗斗”、“比武”也没有发生,杀人立威更是没有影子的事,沈七郎被揭开捆绑之后,也是恭恭敬敬,完全没有临溪县衙役们口中那种令人生畏的形象。 小陈先前准备的才能,没有一样用上的。 饭后,沈老爷带领柳察躬和小陈参观了宅邸,也聊到了许多临溪的人情掌故,却是比乡下文盲农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靠谱一些。 期间也来到了百寮山之阳至长桥河区块,因有长桥河、县桥河的阻隔,应该还是一片荒地,只有几间未完成的大屋在那里,说是营建的“祖宗祠堂”。 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几间大屋来来去去修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了,可两次毁在“天火”之中——由雷电或物体自燃等自然原因所引起的大火。 小陈一时兴起,道:“你这是金生水之地形地貌,水星体以蛇形结地,左仙脚侧身中段结穴,此为‘侧仰佛手’之形格,其在手心窝掌中结穴,收纳整个形局砂水,实属怪地!” 老头有些吃惊:“那怎么办?” 小陈摇头晃脑道:“ 庚山甲向兼酉卯吉度分金,三运建立,向上震卦大旺。 其来水为逆水朝局,本向本水源,收纳水口,原为壬十字天机水,现人工做为艮,作救贫黄泉之水。 其收峰,右方虎方突秀之峰有旗、鼓相眏辰巽峰,此峰消纳为小吉峰 其取用理气: 其龙坐相配谓先后天相见之机要理气,些子生出克入法谓生入进神星,主催人丁兴旺。又合乎杨公都天宝照经言:“辰戌丑未四山坡,甲庚丙壬造作多。若依此理无差谬,清贵声名天下无。为官自有起身路,儿孙白屋出登科。” 第289章 受张果老指点的小陈 小陈撸起袖子时,沈白石老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手臂上那条先前被鲁平打伤的那条蜿蜒绵长、状如青龙的伤痕。 反而是他挑自家祠堂的风水问题并咋注意听。 但话在其他沈家人耳中,就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了。祠堂是一个村落、一姓宗族的家庙,用来供奉祖先之灵,祈求赐丁降福,延续一脉香火,繁衍子孙后代。也是宗亲中有相关大事盛事的时候用来聚会议事的场所。 从营建起,那就是请过高人指点,宗族里仔细研究过的。 柳明府这个书童有点多嘴,大家都看在眼里。 何况就在昨日,他还带着一个黑黢黢的番人,在临溪市集上卖苏州帛锦,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还写了一首字字见血、刀刀扎心的《红线毯》诗,只消听过一两遍,就能让人在心里印象深刻。 现在,他又开始奢谈风水。 小伙计,你到底要哪样? 别说他们,看着小陈长大,知根知底的岳父柳察躬都觉得这小子满口胡扯八道,想让他消停会儿住嘴了。 这里毕竟是人家选来盖祠堂的,很多人很忌讳旁人胡说八道的。 小陈看到众人都是一脸不相信的冷漠样子,有些不悦:“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啊,实在是看到——另有更佳的区域盖祠堂,才忍不住出言提醒的,当然,爱听不爱听,那是你们的事……” 众人听他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避讳,忍不住道:“这位小郎君,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啊,我们是真的想‘请教’,你口中这什么‘逆水局’,什么‘壬十字天机水’,什么‘庚山甲向兼酉卯吉度分金’,到底有什么讲究?” 说是“请教”,实则已经略带讥诮,你不要以为拿出这些半通不通的古怪词汇,故作高深,就能瞒过我们乡下人了…… 咱虽然是乡下人,可祖上也是出过封疆大吏的!虽然那是在百十年前的前朝的事了…… 柳察躬听对方有意责难了,虽然暗自责怪小陈多嘴,可还是帮他解围道:“我这后生年青傲气,口无遮拦,各位不要与他计较。” 陈成道:“怎么连柳叔父也不信我呢?这个我是真的在行!哪位朋友问的?啥叫‘逆水局’?逆水局指的是翻身逆势结穴,以受当面来朝之水。天理宜顺,地理呢?宜逆!龙逆可得水,砂逆能闭风,寻地又以‘得水藏风’为重,所以逆水局为首论的局。遇有融结,多是福力绵延之地!” 众人彼此对视,见这小子信心满满地回话,侃侃而谈,说的还不像是当场编的话! 莫非他真有几分水? “咳咳,可是——”又有一名沈氏族人质疑道:“就像你说的,‘逆水局’是福地,可现在这片地方,与你说的那边,相距也才数十丈,怎的在彼处‘逆水’,在此处就不‘逆水’了?” “此处也逆水啊!”小陈眨巴着眼睛道。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那为何还要挪到彼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你无话可说! 陈成也笑了:“逆水局多结于水口之间,高穴不怕大水特朝;穴低则要唇厚宽,或有左右砂围抱,成内局,承接大水,才不被割荡!如有急流直冲或穴场太低而不称水,也为凶局。故不要认为一逢逆水局就属吉地——你们再看这一片的形势……” 小陈一指,果然与他说得不差! 还真有几分门道! 这小子,莫非比族里当时请来的“高人”还要“高”? 又指出,所谓“壬十字天机”,必得城郭完密,前后左右环围,然后能藏风,而不致有荡散之患,是所谓“明堂惜水如惜血,堂里避风如避贼”云云。 直把沈家一众大老爷们说得一愣一愣,越听他鬼扯,也觉得有道理,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 到最后,都有点接受自家新祠堂的选址不好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一年又一年,拖拖拉拉修得不得劲。 暗中吐槽的族人也为数不少,甚至觉得这就是族长借着修祠堂的由头在敛财。 现在被小陈一一剖析出利害,让他们有拨开云雾见太阳之感。 只是这小子小小年纪,没理由诗也作得好,生意做得也挺有创意(往湖州卖苏州锦),还懂风水啊! “小郎君,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何处学来的?”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这个嘛。”小陈眨巴眼睛,道:“小子幼年时曾有幸在河南道得遇通玄先生张果,他便指导了我一点丹砂星象知识,尤其是这家宅要诀,算是获益匪浅……” “通玄先生!”众人大惊,脸色都变了,连柳察躬也忍不住满脸黑线: 这小子越扯越不着边际了吧!你幼年时哪些事情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没见过张果? 事实上,著名的炼丹家张果,还有一个更为后人熟知的身份: 特么的就是民间所传“八仙”中骑驴的那个张果老!本名张果,由于他年纪很大,据说武则天时就已经数百岁,所以人们在他的名字上加一个“老“字,表示对他的尊敬。 基本上可以确定,历史上的确有这个人,和韩湘子是八仙中仅有的两位“名留青史”的人物。他的故事最早出现在《明皇杂录》,生平又见于《新唐书·张果传》。曾在开元二十三年被唐玄宗召至京师,演出种种法术,授以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以后他以“年老多病”为由,隐居中条山。 他的离奇事于唐代就很盛行,到宋元以后越传越邪乎,甚至还有李隆基想把妹妹玉真公主嫁给张果老这种“骨骼惊奇”的民间故事,真是乱点鸳鸯谱。 最可气的是,公主倒贴他还不要——张果老却坚持不受“乱点鸳鸯谱”,还作了一首诗说:“ 娶妇得公主,十地升公府。 人以为可喜,我以为可畏”。(貌似……张大仙的诗不咋样?) 吟完大笑不止,然后掏出纸驴,吹气成形,倒骑驴背走了。(退场还蛮张果老的) 这尊大神放在后世就唬人,在此时更是如此,毕竟连当今天子都被这老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陈成为了防止大家不信,举例道:“当初,通玄先生教我一首歌诀,至今我在牢记着呢!曰: 十二阴阳一路排,总是卦中来。 关天关地定雌雄,富贵此中逢。 合禄合马合官星,本卦生旺寻!” 众人一听,又是瞠目! 因为这“歌诀”的品相,也着实不大能入人眼……很像是随口胡编出来的…… 可见陈成挺自豪的样子,又不像…… 毕竟看看“娶妇得公主,十地升公府”那样的句子,可能张果老的文学水平也就那个样子吧! 没有人要求不能写好诗的老道士就不能成仙,就不能过海吧? 总之,小陈最后强调了,百寮山的确为是一座“小吉峰”,经言:“ 小吉峰起秀如枪,尖尖顿起照屋堂。 儿孙把笔龙蛇走,定作曹官七品郎。” 沈家世代居住于此,定能催文贵、官宦之砂应也。 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到最后还是肯定了沈家聚居地的风水好的地方,倒是令人稍微喜悦了几分——单单是祠堂择址不好的话,那就换地方吧,这里可以用作别的用途嘛。 此后,大家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宾主相欢,尽兴而归,之前结下的梁子,倒是都有默契不再说了。 沈白石最后邀请了柳明府参加行“扫蚕花地仪式”的民俗活动,与民同乐,柳察躬自然也是欣然应允。 翁婿二人向沈家告辞,回临溪驿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柳察躬忍不住责怪小陈口无遮拦,人家很在意的事情也敢乱说。虽然不怕与这种地方大族结怨,可是凡事都要插一杠子,爱出风头,那就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 “明夷”这一卦,你还是没有好好钻研啊! 岳父大人直接就点出来了,可见他对于寄予厚望的小陈多么失望。 老子让你看《易经》,是为了让你探究其中的天人哲理,你怎么拿去看风水了…… 百分百“点错了科技树”啊! 小陈大感冤枉: 我说的,句句都有依据,哪里是胡言乱语呢? 何况我是真的看出来了嘛! 为啥子他们都信了,就岳父大人您就不相信我呢! 柳察躬看着他,一副“你让老子怎么信”的样子…… 小陈:“……” …… 这事实际上还真的有前因后果。 鲁迅先生说,发明了罗盘后,外国人用来大航海,中国人用来看风水。 按道理,古人应该是更爱研究风水的。 可是,这门明明应该要落伍的“学问”,到了小陈的时代,不但没有落寞,反而在有些领域大行其道起来。 比如,小陈从事的酒店行业。 是的,一个酒店布局的时候,怎样选址,生意才能是当地最好的? 这种“风水问题”,那些满口“21世纪服务业先进经营理念”的高级经理人们,反而是最迷信的。 小陈就曾参与过一家新酒店初创时的选址布局调研工作。 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意见屁用没有,最后还是要听大boss的拍板。 但是装模作样的,你也要搞点准备工作不是? 小陈的选择就是,在淘宝上9块9包邮买一本风水阳宅的爆款图书回来览阅,名字好像是什么“酒店十六字天星秘术”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玩“鬼吹灯”盗墓。 整本书充斥着各种胡说八道,牵强附会的东西,到了向大boss汇报心得的时候,别的同事都是大谈什么“城市中心理论”,什么LUXURY(奢华),PREMIUM(高端),偏偏小陈特立独行,汇报了一个: 如何布置“逆水朝堂局”让我们的生意更好! 这标题一出,自然是让大boss和同僚们都“虎躯一震”,果然对于上了年龄的大boss们来说,什么LUXURY、PREMIUM都是狗屁,风水这种东西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听得也是格外专心。 小陈当时也如今天这般侃侃而谈,什么“根据他的风水学研究,高处的地方,多处水流向低处,而低处的酒店,便是生意爆好”啊,什么“堂局气太旺,十字路口煞气重,设计时适宜用弧形水池界‘煞’啊”,各种封建迷信,听得大boss那是津津有味,称赞有加。 小陈自己也颇为得意,时候还特意给那本书追加的好评:此等好书,只卖9块9,卖家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嘛!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加入了小陈风水学研究布局的那家草创酒店,小陈并没能亲眼见证它的崛起就穿越了,也没能在这间店里担任高管,属实遗憾。 陈成甚至一度认为,是不是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天机”,才导致自己穿越了。 也不知现在那家店的生意究竟如何,要是做得好的话,大boss有没有记得自己的功劳…… 昨日在岳父大人的启发下,去翻《易经》,看着看着就想起来“9块9包邮的天书”这桩旧事来,哑然失笑之余,又想到各路风水理论,很多都是来源于《易经》中的,以前自己不懂《易经》,现在接触了一些皮毛,何不将那本书里的一些理论,套到《易经》中印证一下,看到底是胡编乱造,还是“有理有据”呢? 因为得到了大boss的赏识,他最后还是狠狠地啃了一下书,甚至煞有介事地做了“读书心得”,以至于印象深刻。 验证之下,令陈成颇感意外! 因为那本书里很多地方,还真的跟《易经》的卦象贴合得有模有样的…… 难道作书的人,还真是某一位世外高人? 要知道,当时买到这本书时,看着劣质的扉页印刷上,一本正经地写着“作者(唐)张果老”时,他差点就把书给扔垃圾箱了: 特么张果老在唐朝就教人怎么开酒店了吗? 没扔就是当笑话书来看,偶尔装装逼的。 只是到了古代之后,经过亲身体会,也能发现风水的本来面貌,与中国数千年“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宇宙观和审美观相一致,是中国古代先人关于选择居住环境的一种实用而朴素的技能,尊重环境,顺应生态、营造理想的生存空间、构架顺应心意的美好环境,都是这门古老学说追求的目标。 既不是后世或嗤之以鼻的完全糟粕,也不是可以奉若神明的建筑不二法则。 去除神秘性,探究其合理性,就是“风水”这玩意有一定意义的所在。 对小陈来说,沈家不能把祠堂修在离临溪县衙抬眼可见的地方—— 否则,临溪县的权力中心,究竟是县大老爷的公堂呢,还是你们沈氏一家一姓的祠堂呢? 第290章 陈苌是真龙天子!!! “什么?三叔祖你要放弃已经营建经年累月的新祠堂?” 内室里发出吃惊的轻呼,说话的竟然是今天被沈白石绑得像个粽子似的沈七郎。 现在,他就像好端端没事人似的站在叔祖父面前,可是对于叔祖父的决定却是万分震惊! 陈成虽然谈论风水那是头头是道,无懈可击,甚至还能给出所说之辞在《易经》中的理论依据,又有活神仙张果老来背书—— 可也不代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就能让树大根深的沈家,白白放弃多年大兴土木的投入啊! 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但是,看到叔祖父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沈七又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叔祖父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既然下定如此决定,肯定是有其考量! “陈郎君,不简单。”沈白石轻舒缓气,貌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嗯哼,名震两京,诗传四海,可不是‘不简单’么。”沈七嬉笑道。陈成并不知道,沈家对于他的底细摸排得一清二楚,乃至他的家族传承,出自前陈宜都王一系。 “会写两首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沈白石语气中颇带不悦:“后主诗作得更好,若非他,我昭昭大陈——如何落得国朝破灭?” 沈七吃了一惊,旁顾左右—— 大唐立国已经百二十年了,中间还隔了一个隋朝,可老爷子竟然口口声声说“国朝昭昭大陈”,简直是欺君罔上的谋逆之语! 让别人听了去,十恶不赦的罪行,抄家灭族免不了啊! 可沈白石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处只有我祖孙二人,早屏退了闲杂的。” 沈家谋反,又不是没干过! 早在隋朝天下大乱的时候,沈恪之子沈法兴,就是隋末割据势力之一,也就是戏曲小说中常说的“十八路反王”之类。 陈朝灭亡之后,沈家在湖州的统治并没有受多大影响,沈法兴依然是吴兴郡守。 义宁二年(618年),宇文化及在扬州弑杀隋炀帝,沈法兴认为世代都居住在南方,沈家更是郡中有声望的大姓,同姓宗族就有几千家,被远近百姓归向顺服,便以诛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边行军边收集兵马,到乌程(湖州)时,就拥有了六万精兵,可见沈家经营湖州的巨大影响力。 相继攻陷、余杭和毗陵(常州),占据了长江以南十几个郡,自称江南道总管,承制设置百官,唐武德二年(619年)又自称梁王,建都毗陵,建年号延康,自认为江、淮以南只须自己发令调遣即可平定,颇有再造南朝的声势。 只可惜,没有真龙天子的命,得了真龙天子的病,被同是反叛军的李子通击败,以后走投无路,投江而死。当然,李子通也不是真龙天子,被投降唐朝的杜伏威击败。 隋末群雄逐鹿之下,天下只有一个真龙天子,那就是秦王李世民。(李渊:??) 沈家进可以号召群雄,割据一方,退可以龟缩临溪,繁衍生息,自然不是普通的地方土财主可以相比。 只不过,经过沈法兴的作乱,沈家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以至于每次谈到这个“狂悖先人”,沈白石都殊无敬意,更是直言其“性残忍,专威刑,将士离德,殊无改悔”。 有那种结局那是“咎由自取”,甚至连累得宗族都元气大伤,这么多年缓不过来。 在他那么多错误中,被沈白石抨击得最猛烈的,就是他不该僭越称王——因为沈家根本没有帝王之命。 在当时盘踞江南,为尊一方的时候,理应立陈朝后裔为帝,以复辟陈朝为号召,团结心在故朝的势力,从而成为再造河山的股肱之臣! 这套话如果被小陈听了去,肯定要夸奖沈白石有见地了! 因为他描述的过程,似曾相识,元末明初的各路起义军就是这么干的。 当时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打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战旗,朱元璋便出自“龙凤大宋”旗下。 可见前朝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要说南宋毕竟是正统王朝,陈朝不过是区区几十年的江南小朝廷——事实上,这俩朝代的疆域就是半斤八两。 大宋“深得民心”,那陈朝的国祚还正正规规是从汉朝一路“禅让”下来的呢…… 这些话,听在“生在大唐朝,长在开元世”的沈七郎耳中,未免觉得叔祖父太过迂腐可笑了。 这都哪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值得说? 就好像一个现代人,越过本朝、民国,谈论复辟大清的可行性,那不是鬼扯淡么?(慕容复:我更扯淡,我要复辟的,是一个已经灭亡了七百年的“故国”……) “不然,”沈白石淡淡道:“我大陈国祚虽短,却出了三位真龙天子。” 自然是陈武帝、陈文帝、陈宣帝三位了。 之所以没有延续下来,那是因为后主太操蛋。 这家伙必须拿去检测一下DNA,到底是不是宣帝亲生的—— 可讽刺的是,陈朝诸位皇帝,后主继承大统是最名正言顺的,而沈白石口中的三位“真龙天子”,都有点“得位不正”乃至直接强抢的意思。 “时势造英雄,是不是真龙,与得位正否何相干?”沈白石再次不悦,亵渎大陈先君是可耻的,就好像他再不满后主,也不会用隋炀帝给陈叔宝的谥号“炀”。(陈叔宝:你送我的谥号还不是也用到了自己头上,哈哈!) 眼见叔祖父又要给自己讲一个老掉牙的传说,沈七郎也是头疼不已,老年人实在是太迷信了啊! 那事说的是,小陈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陈宣帝陈顼在担任直阁将军、中书侍郎时,马军统领李总与陈顼为旧交,常常一道游玩共处。陈顼曾在夜里喝醉了酒,未灭灯而入睡,李总正好出去了,不一会回来,便见到陈顼之身体乃是一条盘曲的大龙,李总当下惊恐无比,拔腿就跑,躲到别屋去了。 这件事在陈朝广为人知,甚至不止李总一人见过宣帝化龙的事件,沈家的老头子们也都津津乐道地给小孩子们讲过。 在大唐新青年沈七郎看来,那分明就是陈宣帝得位不正,抢了侄子的江山,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找来基友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想让臣下臣服自己罢了! 虽然他皇帝当得不错,可相较本朝太宗皇帝,以及当今天子——谁更像是“真龙天子”,恐怕不言自明吧? 沈白石哂笑,李世民不也是杀兄逼父,强取的御座么?又好到哪里去了。 昔日宣帝太建五年的北伐,吴明彻率十万陈军渡过长江,讨伐北齐淮南地区,面对羸弱不堪的北齐,一举得胜,若宣帝进取心再足一些,收回淮南之后,再取徐州、兖州,继而灭齐,三分天下,陈有其二,与北周宇文氏争衡天下,孰胜孰负不言而喻。 再有百来年的繁衍生息,以我南朝的风流,缔造“贞观”“开元”相匹的盛世,想来亦非难事。 沈七郎听着七十多岁的叔祖父越谈越起劲,哑然失笑。 沈白石犯了键盘侠最常见的错误,历史没有如果。 沈白石感慨道:“今日见宣帝之后,此人灵气逼人,贵不可言——偏偏他的命格,我看不透!” 沈七郎吃了一惊:“还有叔祖看不透的人?” 陈成也没有想到,今日在沈白石面前奢谈风水,那是一种“班门弄斧”的愚蠢行为,因为沈白石正是《易经》大家,天象地理,算卦看相,无不精通,在临溪本地,简直是“大魔导师”的存在。只要得他一卦,后半生的运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陈成凭着一本9块9包邮的风水伪书,竟然在这种宗师级别的人物面前指责经他首肯的祠堂选址,可谓“不知死活”。 只是沈白石并没有当场与陈成诘问,因为小陈那古怪的“命格”让玄学大师沈老爷子百思不解。 他哪知道,小陈两世为人,“事业线”早就凌乱了…… 百思不解之下,沈大师便断定: 这小子,有真龙之相! 因为只有真龙天子,才能让人看不清,算不准! “噗!”叔祖父竟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简直令沈七郎再次啼笑皆非了。 这都哪跟哪啊! “不不!”沈白石皱着眉头,这个结论,并不是他草率得出,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何况—— “你注意到了吗?”沈白石指着手臂:“他的右臂上,有一条怪异的‘青龙’!” 沈七回想了一下,的确,陈成撸起袖子指点江山的时候,是有一条蜿蜒绵长的淤青似的印记,可是,也不能说那就是一条“龙”的印记啊? 嗯,想起陈宣帝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化身为龙的事迹,这还真有可能是一条“龙记”! “我问他,这痕迹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回答说——便是在来临溪之前有的!”沈白石感慨道:“以前没有,偏生到了临溪遇到我便有了——岂不是上天来启发老夫,他的身份么?” “如果在他跌落青云,名声微末之际,老夫以举家之力,佐他干一番大事业,也不是让沈氏重立朝堂,替天牧守一方的大好机会吗?”谈到此,老头子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七郎听老头子分明在说“谋反”一事,简直是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太平盛世,竟然有如此荒诞不羁的想法,还要拉着整个家族以身犯险,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话要是被小陈知道,那恐怕就更加啼笑皆非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人街头斗殴、被人痛扁一顿之后留下的淤伤,会被《易经》大师视为“真龙之兆”,套用《大话西游》的词那就是: “一百年前陈后主为了陈朝江山后继有人,献祭了他自己……你之所以还没有变成真正的复辟陈朝的真龙,这是因为你还没有遇上那个给你右臂上一条‘青龙’的人,当你遇上他之后你的一生就会改变。” 小陈恐怕也跟第一次听观音画像画外音时的至尊宝一个反应:大哥没搞错吧,小陈我的目标的是登顶诗榜,成为“诗王之王”的男人,不是争霸天下!拜拜了您嘞!(争霸不争霸,真到了那个时候,是你自己能左右的吗?) 沈七也觉得叔祖父事事谨慎,偏这次是太无厘头了,无奈笑道: “好了好了,叔祖您老人家说这么多也累了,侄孙劝您还是活在当下,认清现实吧!当今天子奄有四海,万国来朝,缔造的盛世,那是古往今来,三皇五帝都未曾有过的!以圣天子的体魄,不说万岁,再来个二十年,完完全全不是问题,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真龙天子,又何必再去找另外一个呢?” 沈七郎连连摇头,你如果想要家族兴旺的话,凭您的本事,我们给你包装包装,就好像通玄先生张果老那样的事迹,给你来一箩筐,也把你进献给圣天子,再抱太子的大腿,富贵来稳妥得多。 天下有那么多条飞黄腾达的道路,干嘛偏要选择“造反”这条呢? 此路不通啊! 沈七以前可惜叔祖父空有经天纬地之能,却深隐江湖,不显山露水。 好容易他激起了斗志吧,一上来就提“谋反”—— 您的“叛逆期”来得也未免太晚了一点吧? 沈白石却并不在意侄孙视他为疯子的这种行为。 而小陈也知道,明朝就有一个一定要劝燕王朱棣造反的无聊妖僧——姚广孝。 “当今天子,确是真龙天子。”沈白石微微笑,给李隆基刻了一个“通过印证”的章,“可不知为何,今年以来,至尊的运势,我却是越来越看得清了。” 沈七嘴巴又张开—— 叔祖父说,真龙天子的命格,是看不清的。 一旦看清了,岂不是说,当今天子的“真龙”的成色,日渐消减么? 恕沈七我愚钝,我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能,能让这个庞大的帝国在一夕间分崩离析、能让皇权无比巩固的圣天子大权旁落! 就是栓条狗在兴庆宫,大唐也还是回蒸蒸日上啊! 难道是梁武帝那样的疯狂佞佛? 天子也不信佛啊,别的爱好也不像是能疯魔的样子…… 沈白石不去给沈七解释疑惑,继续淡淡道:“谁又说一时不可有两个真龙天子?莫说老皇新皇多为父子——我只说一条,秦始皇比汉高祖只大三岁。” 他俩的大部分生涯都重合。 秦始皇和刘邦,可能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俩“真龙天子”的成色。 第291章岳父大人新官上任! 对于叔祖父易经推演的实力,沈七和族中老老少少都是信服不疑的,就比如曾经沈七也是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唐优质青年,也能作得好文,吟得好诗,偏偏百般不顺,一片颓唐。 结果叔祖父给他一推演,说他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的命,根本不需要装什么正人君子,文人雅士,你就“大隐隐于市”,跟最粗鲁的那帮人交朋友,再贪贪小便宜,生涯会顺风顺水许多。 再露骨直白点,可能你小子不适合当啥好人,就适合当一个有点小蔫坏的社会渣滓! 沈七:“……” 一开始还不信,可真这么做以后—— 你说怎么着? 吃嘛嘛香,干啥啥成,上班贼有劲! 当然,也只是做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小吏了,可确实!比以前强行当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快乐多了! 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这特么不是鸿门宴上樊哙说的嘛? 难道老子实际上是樊哙转世? 陈十一郎就是汉高祖? 唔,樊哙是市集上的“屠狗辈”,七郎我还要更高级一点,是市集的霸主…… 沈七胡思乱想着,渐渐就歪楼了。 甭管昔日叔祖父的推演多么精准无误,这一次,从叔祖父这里听到他那意图不轨的雄心壮志,沈七还是心虚得不行,哪怕只是想法,流出去了对整个家族也是灭顶之灾呀! 咱们沈家,是不能和沈恪、沈法兴两位先祖那时节制吴兴的辉煌相比,可也还是地方豪强,不愁吃,不愁穿,没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去以身试法,挑战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李氏铁桶江山。 回过神来,发现叔祖父也在看着自己,显然他把这件事单单告诉自己,那就是视他为族中小一辈的的代表者,想听听自己的想法。 可他刚要投反对票,叔祖父却制止了他:“无妨,老夫观这‘天变’,一时半会儿尚不会发生,真发生了,老夫作古了也不一定……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沈七听这话,松了一口气,可心中又莫名地有一些小遗憾。 “至于陈郎君,他只要一日在临溪,便要好生招呼他,不可怠慢了。” 沈七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 “疼吗?”柳绘瞪大眼睛,看着陈成右臂上那条“青龙”印记,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又快速收回,仿佛碰一下陈成就会原地爆炸似的。 “不疼不痒!”陈成爽朗笑道,接过柳绘给他的热毛巾,热敷在右臂上。心中也在暗自吐槽那个莽夫鲁平,好端端地给小陈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搞出这么个印记,虽说不适感日渐消退,可也太特么难看了! 作为一个“陈家有郎初长成”的少年美男子,着实减分! 人家还以为是刺青不良少年呢! 今天沈白石那个老不死的,就曾几次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臂看,就差贴上来用放大镜来欣赏了! 搞不好也是个老玻璃! 最后干脆放下袖子不让他看了。 老玻璃不能看,小媳妇想看看还是可以的,还能传授一些生物学知识给她,啥叫肱二头肌啊?这就是! 小陈的肱二头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攒劲,也是铁疙瘩! 用来保护一家人,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哎哟!”平时不碰还好,这一攒劲,右臂上一阵酸麻疼痛,十分销魂。 “完了完了完了!”小陈握着右臂苦恼不已:“这混蛋不知道使用的什么妖法,这条手废了!” 相比较伤痕的难看,那还是功能健全更重要一些。 “别担心!我来保护你好了!”柳绘一本正经地挺直身体道,仿佛在回应“小陈的废掉”。 陈成乐了:“是啊,柳大小姐是本县明府的掌上明珠,在临溪那还不是横着走?有你在,那是任谁也欺负不了了。” …… 小陈本以为借着“酒店十六字秘术”跟沈家人胡说八道已经够扯淡了,哪知道“大魔导师”沈白石老先生对他的推演更加扯淡,内心也没有当“真龙天子”的觉悟,只想赶快把伤了手臂养好。 柳绘给他去药铺抓了药,丹参,川芎,葛根,当归,红花,全是舒筋活血的,口服外敷,一番调养。 看到丹参,陈成倍感亲切—— 这不是还是医治孟夫子背疽时用到的让人“不明觉厉”的“血参根”嘛?当时还以为是啥名贵人参,怕吃不起呢! 结果,某天柳绘真的带了两根品相极好的人参回来,说要让他补补,陈成惊讶,一问才知道是沈七郎遇见,得知陈郎君身体抱恙,特送上老参两根,聊表心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况他是如何认识柳绘,又洞悉小陈与柳察躬的关系的呢? 功课做得细,必须要防备啊! 不能收,收了就是受贿坐实啦! 收礼办事,是小陈最讨厌的歪风邪气!给他送回去! 柳绘道,收了他的东西,不给他办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陈成:“……” 小妹妹你很腹黑啊! 言之有理! 小陈自己拿了一根,另一根进献给丈母娘,鼓吹其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安神益智等等奇效,最重要是还能“美容养颜”,听得岳母大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他有心。 可是呢,自己也不舍得吃,切了片,每天放粥里,给寻访三农回来的柳察躬吃。 岳父大人一吃,嘿,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上山下乡,全无疲惫。 到了上任的日期,在女婿小陈的陪同下,正式驾临临溪县衙。 取出由门下省政事堂草拟文书经中书舍人进奏画敕字,吏部给发的“敕授”,以及此时作为“个人档案”的告身,告身上写明了新任县令的姓名、年龄、籍贯、体貌特征等信息,这两样东西就是赴任时必备的“官凭”啦。 一一验明之后,临溪县上下官员、吏员、差役全来拜见。 事实上,“验明正身”也只是走个过场,先前柳明府作农人装扮时,已经到衙里来过一遍,因为欺行霸市的行为,把县衙里的人个个骂得狗血喷头! 从那时候起,大家就知道,新任明府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了。 这里面的人自然也有“市令”沈七郎,今天一见陈成,便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格外地恭谨客气,搞得小陈都有些发毛。 沈七的小弟们个个都见平日倨傲的大哥竟然如此谦逊有礼,都暗自奇怪,可想想也是合理: 柳明府看上去是个不通人情的家伙,要想和他搞好关系,还是要从他身边人下手! 小陈可不是一般人,是明府大人的爱婿啊! 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众人也都对小陈笑脸迎人起来。 这些人的样子,让小陈深深怀疑他们与之前强行压低市价的那群衙门老油条不是一拨人…… 经过“地不知寒人要暖”事件,新任明府的上任仪式一切从简,没有苏州帛锦当地毯,没有千根红烛映面红,连“爆竹”也只烧了两根就算热闹过了。(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燃烧的竹子”,唐人还不能放花炮嘛。) 歌颂“青天大老爷”的人民群众(托儿),更是一个没请。 作为女婿的小陈,此时自然应当送上大礼了! 人参就不跟岳父大人说了,反正他已经吃得红光满面,器宇轩昂了。 当初岳父说他“天与之摛翰振藻”,献诗一首那是免不了的。 小陈张开已经写好的诗作道: 越王台边春一空,但有雪飞杨柳风。 我从襄阳下东流,重叨复对趋庭中。 柳甫官居临溪下,不脱辔衔秣征马。 绿槐阴阴门对街,知叔自此少闲暇。 古来为县有盛名,不过垦田归桑柘。 欲苏浊水頳尾鱼,舞文吏胥无假借。 朝廷本意在治安,外论不然可惊唶。 岂如规摹跨三代,首听官师困鳏寡。 簿书期会可半功,区别枉直教刑中。 杜光作刑至载割,及民无辜受笞骂。 权衡此心坐堂奥,草木遂生虫蚁化。 几时可上君政成,即买扁舟极东下。 柳察躬见小陈用孔子教育孔鲤“叨陪鲤对”的典故来形容自己对他的教育,颇感欣慰,小陈见他明明要露出微笑,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他除了第一次见小陈时大加赞赏,以后,尤其是小陈成为他指定的“女婿”后,就不肯太夸奖了——毕竟不能让这小子太嘚瑟。 首肯之余,自己也挥毫道: 弦歌试宰日,城阙赏心违。 北谢苍龙去,南随黄鹄飞。 夏云海中出,吴山江上微。 —— 这是本是宋之问送友人赴任武进的旧作,可是岳父大人只写六句,却是留下一行,似乎他另有想法。 小陈只见他信笔写道: 愿兹风雨顺,衣食丰临溪! 希望从今以后临溪风调雨顺,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陈成一见之下,连声称好! 岳父大人是一个实在人,诗也不像小陈捣鼓的那些花里胡哨,这个典故,那个轶事,他就祈求最基础的保暖就好。 并不是说他这两句好,而是宋之问原诗的末句“甿谣岂云远,从此庆缁衣”,当地人都要唱着民歌来欢迎青天大老爷的到来,庆祝能拥有这么好的父母官——有点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对比之下,的确是岳父大人务实不少,这也算是他的“执政宣言”了。 新官上任之后,临溪县也将迎来自己的崭新篇章,千载之后,也依然会为这位柳明府的到来而感到与有荣焉。 …… 不几日,当地迎来了“扫蚕花地”的独特民俗。 临溪县是杭嘉湖地区蚕桑主产区之一,有悠久的蚕桑生产历史,因而本县的民俗活动,“讨蚕花”、“抢蚕花”、“串蚕花”等,大多与蚕桑活动有关。 到了后世,当地蚕农为了祈求蚕桑生产丰收,在每年的除夕、上元节、清明期间,都要请民间艺人到自己家中举行扫蚕花地仪式。通常由一女子作歌舞表演,并有人在边上伴奏。唱词内容多为祝愿蚕茧丰收和叙述养蚕劳动生产全过程。 有“唱”,自然也少不了跳,舞蹈表演扫地、糊窗、采叶、喂蚕等一系列与养蚕生产有关的动作。 这种民俗活动由来已久,据说与古代蚕神信仰和祛蚕祟的驱赶巫术有着一定的渊源关系,很巧合的是,小陈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蒙昧”与“文明”过度间的时代,所以不出意外,他可以在这里见到几个妖娆靓丽的女巫。 一想到临溪县和湖州、杭州的各县都是蚕桑重镇,小陈就对自己和江森来到这里卖,感到羞愧无比,就好像郭德纲相声里,败家子从平顶山运煤到大同卖,又从大同运煤卖回平顶山…… 来回折腾…… 于谦:没赔死你啊! 但是,这苏州的帛锦无论如何,该卖还是要卖,不卖的话,小陈手头没有钱,实在是办不成事。 沈白石老先生邀请了柳明府参加他们家的“扫蚕花地”仪式,事实上,因为沈家家大业大,有钱有势,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家的仪式办得最气派,每年都有许多群众来专门围观沈家是怎么热闹的。 久而久之,这竟然成了临溪县一道文化风景,甚至在小陈看来,简直已经被他们办成了后世的庙会了…… “清明红雨暖平沙,陌上晴桑欲吐芽, 作社祭神同结伴,胭脂弄里轧蚕花。” 伴着水乡骀荡的春风,沈家的“蚕花庙会”如约而至,临溪父老乡亲欢喜无比,涌上街头,现场人群摩肩接踵,都把目光对准这个本县第一大姓。 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7位盛装打扮的蚕花姑娘乘着装饰一新的花轿开始巡游,沿途向众人撒下粘着蚕花的糖果,为大家送去风调雨顺、茧子丰收的祝福。 万人空巷的盛况,不免让小陈想起当年东都的鼎盛时期。 “来了,来了!”挤在人群中的姚桂娥往前探了探身子,远远地看到蚕花姑娘乘坐的花轿,不禁喊出声来。一年一度的蚕花庙会寄托着百姓祈求顺遂的愿望蚕花姑娘花轿大巡游、轧蚕花等都是当地百姓喜闻乐见的活动项目。 今年巡游路线进行了调整,但是市民观看蚕花姑娘的热情有增无减。大家早早地找到了有利位置,有的跑到沿街店铺的楼上翘首以待。 第292章 变相欢迎上任仪式! 随着柳绘的喊声望过去,六座装扮华丽的花轿—— 更准确的说法,六座花团锦簇的“肩舆”,正缓缓而来。在肩舆上,六位被扮成“蚕花娘子”的少女坐在正中,或亭亭玉立;或落落大方;一边挥手,一边把蚕花和糖块撒向围观的人群,众人自然是上前一阵轰抢。 蚕花并不是真的花卉,而是用彩纸或绸帛做成的花饰,村民抢得热闹,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哇,她们可真好看啊!”柳绘大眼盯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几位小姐姐,语气中不无羡慕道。 陈成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秦淮河争花魁那会儿,那才叫——咳咳。 柳绘一边连连冲着小姐姐们挥手,一边道:“我记得华珍跟我说——” “谁是华珍?” “是我刚在临溪认识的小姐妹啊!” “是临溪驿那个马驿卒的女儿嘛?” “那是马兰花!是另一个小姐妹!” “那天教你绣花的?” “也不是,那是秀芝!” 陈成:“……” 真是无语了,说人是社会动物,群居动物——应该限定为女人才对! 不管大小! 陈成深深怀疑,在柳绘小娘子来到临溪县不几天里,已经把和她差不多年龄段的妹子们认识了个遍了! 全成了塑料姐妹花! 而小陈我,就是一只独来独往,莫得感情的孤狼…… “华珍呢,”柳绘不理会陈成的吐槽,继续兴致勃勃地讲着她那些小姐妹:“华珍的爷爷,以前是临溪下兰村养蚕最多的,虽然年龄大了现在不养了,但还保留着手艺哩!连沈家那些养蚕的下人,遇到问题都要去请教他!华珍说她从小就看沈家的‘扫蚕花地’,要是过几年也选她当沈家的‘蚕花娘子’就好了,就能坐上这么漂亮的花肩舆了……” 陈成再次撇嘴,大姐,人家临溪小姑娘,那是村里长大的,没见过世面,你可是去过圣人千秋节,上元节,观赏过公孙大娘、李龟年男高音三兄弟、毛顺巨灯的女人! 当真觉得这种艳俗便是美嘛? 女娃的世界,你不懂啊!果然都是人云亦云,很容易受小姐妹干扰的。 “哎呀,我也想坐!”柳绘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我要是想去选‘蚕花娘子’的话,阿爷阿母给不给去,我又能不能选的上……”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也很清楚,贵为“明府之女”,阿爷大概率不允许她这般胡闹。 “那个,小娘子,”江森道:“你要是也想坐花肩舆的话,也不是一定非要选‘蚕花娘子’的。” “咦?是吗?”柳绘讶然。 “对啊。”江森耸耸肩,理所当然道:“成亲也可以啊!” 柳绘:“……” 陈成:“……” 小姑娘面泛红晕,陈成咳咳两声,瞪江森一眼,男女双方同时一左一右分开,离对方远一些,以示清白。 “相传当年范蠡送西施去姑苏,途经临溪时给养蚕的姑娘送过蚕种,以后蚕茧获得大丰收,世代沿袭,至今不绝。方圆百里的蚕农为纪念西施,每到清明、寒食前后,都要举办盛大的蚕花节,祈求蚕茧有个好收成……”当地人兴致勃勃地对陈成介绍道,不无炫耀的意思,仿佛西施路过一下,整个县城都与有荣焉了。 陈成心想:“每个地方的人都爱拿古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古往今来,莫不如此。问题在于,西施人长得美就算了,没理由蚕也养得最好啊!——要说会洗衣服,那还马马虎虎,西施浣纱嘛。果然,颜值高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好像小陈自小俊俏无匹,深受广大中老年妇女的怜爱,人人都要当他的亲妈粉。 连小柳绘也认同这一点,从小到大,亲朋要是拿她的结亲对象陈十一郎来在她面前开玩笑戏弄,小姑娘从来没有一次被逗生气,再跟父母嚷嚷着“要把这门亲事退掉”——一次都没有! 挺好的呀! 没看到哪家的小郎君看着有陈十一郎那般顺眼,也没有人像他那样有趣! 陈成瞥见小姑娘轻啮朱唇,默不吭声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困扰…… 你这个样子,让我压力很大,心中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啊! 眼看着六位“蚕花娘子”走近了临溪县衙,就此停轿,扭动腰肢踏上平地。 一首悠扬的江南古典名曲《采莲曲》奏响,婉转的曲调、独特的悠扬曲风,仙音袅袅,极具江南韵味。 6位蚕花姑娘伴随着曲调,翩翩起舞,她们步履轻盈,如出水芙蓉,江南女子的婀娜身姿展示得淋漓尽致。 柳绘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她们的歌舞给吸引去了,把刚刚的羞涩抛诸脑后。陈成倒是看得心不在焉,因为他一听到《采莲曲》,就想到了之前让王昌龄大叔写的《采莲曲》组诗,不知道他有没有开始动笔,如果他懒癌犯了,就需要找个人去给他催稿,如果他真的忘了写了,最后就要小陈来给他代笔了…… 一曲终了,又换上了一曲《彩蝶飞》,一群人冲上去给“蚕花娘子”们换上了各色的衣服,全是上等的丝绸,轻盈若飞,张开大袖的时候,仿佛人人腋下都生长出一对大大的翅膀。 蹁跹的“蝴蝶”们,翅膀随着欢快曲调的节奏起伏,配合着旋转、扇动、展开、收缩……动作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远远望去,真的恰似一群游戏花丛的彩蝶在花间滑翔着、飞驰着、盘旋着。台下的观众,尤其是一大把年龄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们简直是看呆了,怔在那儿嘴巴成了“O”形,口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偶尔间受到了某位蚕花娘子的“媚眼”,老光棍们惊讶得手中的东西都掉了,浑身一阵舒爽…… 哪怕是挑剔无比的小陈,也不得不称赞:这一套还真特么挺好看的…… 主要是尺度够大啊! 轻薄如蝉翼的绸子舞衣,分明都是为了今天的演出特意制作的,再配合上少女们窈窕的身段,那真是—— 脸上不由得渐渐放松,笑意忍不住快要显露出来,猛一瞥,似乎看到柳绘小娘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反应,立马正了形色,古井无波不为所动的样子。 小陈是正人君子,哪怕是这种风情万种的表演,那我也是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再看! 狠狠地批判她们! 嗯,这有些不对啊! 名义上,这是沈家办的“扫蚕花地”,那应该把主战场放在你们沈家的大宅院才对! 怎么好似这些重头戏,全都放到了临溪县衙来了? 莫非,沈白石那个老东西,面对软硬不吃的老岳父未果,找了这帮妖娆女子来诱惑岳父他老人家?腐化他?堕落他?还要教他学英语?(人民民义的梗) 嗯,这应该不会,毕竟岳父大人对丈母娘那可是忠贞不二的,你看他在外面当官那么多年,也没给柳绘多整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就可以看得出来…… 接下来,又换了数只曲,伴了几只舞,丝绸服装都不知换了多少套,让人连呼沈家真是阔绰。 观众们神态各异,但无不表示着大家对节目的赞叹和欣赏。 到这里,小陈已经对沈家的用意差不多猜到了: 借着“扫蚕花地”的名义,给岳父大人补办一个盛大的上任欢迎仪式! 就是嘛,你“扫蚕花”就扫蚕花,搞了这么一帮妖童媛女,又是唱,又是跳,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演出的形式很多都跟蚕桑挨不着关系,那你的真正用意,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出所料,在沈白石老爷子的带领下,沈家一众当家做主的人,伴随着腰鼓队的敲敲打打,笑容满面地登场,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敲着铜锣,打着腰鼓,十分热闹; 接着是桑叶舞龙,由绿色的桑叶扎成的龙身如波浪一般连绵起伏,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桑叶龙舞到了县衙门口,连连翻转,众人呼唤着青天大老爷出来“与民同乐”。 不明就里的岳父大人被属下人叫出来时,还处于一片茫然的状态中。 “我生在临溪,长在临溪,哪一次沈家‘扫蚕花地’没看过?每年都会来参加!可是哪一年有今年这般声势浩大而精彩?你们啊,今天真的是看对了,自则天皇后以来,最精彩的一次!那时候,本县析武康之东乡立县,名字还叫‘武源’呢!”有本县的老学究无比感慨道,眼睛还盯着妖艳女子看个不停。 “晋太元中,武源人捕鱼为业,难道就是这里?”小陈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错愕道。 莫非这里离传说中的“桃花源”不远? “那是武陵人。”柳绘纠正他道。 陈成:“……” 好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绘又悄悄凑回陈成身边来了,依着他,就好像担心他总是瞟那些妖艳的女人。 “要是还要叫‘武源’也不错,干嘛要改名字呢!”本县的名字改来改去,许多年轻人都搞不明白了。 “这还不简单嘛,则天皇后姓武,中宗、睿宗光复我大唐,自然要把名字改掉啦!”小陈赶紧展示一下自己的学识,以免被柳绘都要看不起了。 众人恍然。 不过,小陈口口声声“我大唐”,理所当然,却有一个老头现在却赌起了他将要做“天子”,而要家人百般示好于他。 普通人对于今年的声势竟然这般浩大大惑不解。 可是,基本上也都知道差不多是与本县新来的明府大人有关系了—— 看样子他还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 大家倒是没有想到柳察躬完全是沾了女婿的光。 临溪县民不知谁起的头,开始齐呼柳明府现身,都要一睹这位进士出身、大有来头的县令的真身。 柳察躬入主临溪之后,显然每天都在忙于公务,与县丞、县尉交接前任留下来的大小事,他手上还拿着临溪去年税收的簿子。 答应沈白石,出席他家的“扫蚕花地”仪式,他以为就是去对方家,题个字,敬蚕神一杯酒就完事了。 哪知道他们吹吹打打,在县衙前闹了个不停,最后硬是把自己抬出来了。 柳明府一现身,先前的那些铺垫已经显示出他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临溪县民不由得齐齐叉手行礼,高呼“明府安好”。 柳察躬受宠若惊,也是还礼不迭。 此时沈气郎作为代表站了出来,径自上前,高声道“有柳明府来到临溪,临溪众人就好似有了主心骨,人人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巴拉巴拉云云,沈白石瞪了他一眼,这话说得有点太露骨了,长官肯定不喜欢,所以他说话就要平实多了,以后柳明府在本地遇到什么事情,但有所需,在所不辞,我们大家都要为美好临溪作出贡献之类。 十分融洽,看得周围百姓们也是连连叫好。 这变相的欢迎仪式让柳察躬说好也不是,反对也不是,最后只能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表示自己自当兢兢业业,急民之所需,利民之所利云云,看得柳绘都有些头大,说老爸被他们给带跑偏了…… 可是有时候,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偏偏还就是当地百姓们热衷看到的东西。 接着让年长的人身背红布“蚕种包”,将自家今年头蚕蚕种纸置于包幞之中,绕着柳明府行一周,让蚕种染上柳明府的喜气与英气,以祈求今年蚕茧丰收。蚕妇们则争向往柳明府身上抛洒精美的彩纸蚕花,簪戴在他头上,有的在甘蔗上插上五、六枝蚕花送给他,意为“甘蔗节节高,蚕花插在上面蚕养得好”。 柳明府不断升官,蚕花也不断长好。 至今的10位历届蚕娘代表也齐聚县衙,为柳明府祝福,将活动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巡游结束后还有蚕丝产品展、古镇听社戏、品美食等系列活动举行。通过传统民俗节庆与非遗项目的结合,使蚕花庙会在传承中不断融合,重现江南古镇民俗庙会的热闹景象。 蚕花庙会精彩纷呈,南浔善琏镇含山“轧蚕花”民俗活动也亮点频频,不少人赶到活动现场感受传统民俗的魅力。 临溪是蚕桑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被称为“蚕花圣地”,每年清明时节,方圆百里数以万计的蚕农纷纷前来含山“轧蚕花”“祭蚕神”,期许把蚕花喜气带回来,这一习俗一直传承至今。 第293章 小陈丈母娘,不要车与房 六杯酒之后,沈白石又亲自端着酒盏上来了,说要敬柳明府,陈成岳父脸上已是醺红半染,坦言实在喝不了了,沈老头也没说“不喝就是不给老夫面子”的话,径自满饮了一大碗酒,围观群众纷纷喝起彩来。 柳察躬下不来台,只能也是满饮,周围人又是一阵大声喝彩! 柳察躬的脑袋晕乎乎,酒意已然写在脸上,小柳绘收了对几位蚕花娘子的腹诽,转而又担心起父亲的身体健康来。 沈白石撤了酒具,说起正事道:“此次临溪得柳明府这等出身名门、进士及第的父母官,那是父老乡亲多少年求来的福分。早年间,老夫依《易经》推演临溪县运势,得了四句卦辞……” 小陈听了沈老头的话,心道:咦?这老东西如何知道岳父大人好治《易经》?嗯,一定是因为我前几日当他面大谈风水,让他觉得岳父大人也深爱易经,意图谈“易”来投其所好,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哦?”柳察躬一听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哪四句?” 沈白石道:“曰:‘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一直不得其解!” “唔。”柳察躬入神地听着,也在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沈白石脸上忽然露出了喜意,欣然道:“直到昨夜,忽然省得!” “如何省得?” “因为,”沈白石笑道:“得了先祖东兴沈元公梦授!” “啊!”围观群众轻呼,因为“东兴沈元公”便是那位都督广、衡、东衡、交、越、成、定、新、合、罗、爱、德、宜、黄、利、安、石、双等十八州诸军事、镇南将军、特进、金紫光禄大夫沈恪! 在平定侯景之乱中多有出力,因封东兴侯,去世后陈后主给他的谥号是“元”。 沈家先祖托梦了! 小陈一开始没弄明白,还以为是东星哪位大佬。 “元公手持麈尾,以柄末敲老朽天灵道:贤令已至,速速去迎吧!——恍而觉醒,正当卯正之时!” 群众们又是一阵惊呼,虽然并没搞懂意思,但是沈家老祖宗显灵,那值得惊呼一下啊! “嘶!”陈成一阵牙疼,看过《西游记》的他,未免觉得老头这“拆字”游戏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吧! 这一段很类似菩提老祖在孙猴子头上敲三下,让他三更半夜来学筋斗云。 柳绘看到周围人议论纷纷,大多数没搞清楚; 老父亲呢,似笑非笑,听懂了,但是不说; 只能牵陈成的衣袖,让他来给解释—— 陈成问: 为啥沈恪要用麈尾的末端来敲沈白石的头? 麈尾的把柄是什么做的? 对啊,木头! 老头一醒,正是卯时—— 木加上卯,什么字? 柳绘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梦指得就是父亲啊! 小陈微微笑道:这还没完呢!——你说,柳树是什么颜色的? 柳绘道:褐色啊! 小陈:“……” 我说的是叶子…… 柳绘再次恍然:柳树是绿色啊! 那沈老头说“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岂不就是说,只要“绿色”的柳明府上任了,临溪县自此就平定了,老百姓都会变得有德行,溪水也全都变清澈! 这意蕴实在是太好啦! 陈成给柳绘这么一解释,周围的老百姓也都明白了,一时间啧啧称奇,再去看柳明府——果真是面白身正,凛凛不可侵,自带了滤镜和美颜啊! 看着柳绘也兴高采烈的样子,陈成颇为无语: 沈白石这老头果然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同样是拍马屁,沈七说的那些话,就露骨而没有营养; 老头呢?技术含量高明出不止一个层级! 让你倍感舒坦的同时还不反感! 还老祖宗沈恪给你托梦呢!小陈咋不见陈霸先、陈宣帝、陈叔宝他们给托梦呢? 虽然“祖先托梦”一说在后来烂大街,可是在此时的确是一种风尚。 因为李隆基就是一个很能“做梦”的人啊! 先前看小郡主来信的时候,小陈就看到,今年正月,李隆基“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玄元皇帝,也就是老子告诉他说:“我有像在长安西南一百多里的地方,你如果派人去找到,我将与你在兴庆宫相见。” 李隆基派人去寻找,“果然”在县的楼观山中找到。 按小郡主的说法,李隆基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好好办一个盛大的仪式,迎接老子像放置到兴庆宫中呢! 上行下效。 只许圣天子做梦梦到老子,老百姓就不能梦到他们的祖先了吗? 道理是这样,可在“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小陈看来,无论是李隆基,还是沈白石,说这些都是胡扯八道,李隆基无非是宣传他的正统性,沈老头就是要拍个“含蓄优雅”的马屁啦! 从这件事上,小陈又把沈老头看低了几分,不拿他和《让子弹飞》上黄四郎那样的土皇帝相比了,不值得。 可是显而易见的,效果很不错,沈白石和柳察躬虽然谁也没有当众人面点出内涵,可也是心照不宣,相视一笑,不胜酒量的小陈岳父更是又叫来一盏酒,回敬沈老头。 看来岳父大人也被套路啊! “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莺歌燕舞,又是敬酒,又是祖先托梦,有啥用啊,还不如来点实际的呢!”陈成暗自腹诽着,心下里当然更想得到些实质性的好处——尽管原则性很强的岳父大人肯定不会接受。 今天早上,小陈让江森又背着之前从沈家索要回来的苏州帛锦,意图在今天卖掉,毕竟今天人流量多。 这难免又引起“从平顶山运煤往大同卖”的窘境,小柳绘也知道这边家家都是养蚕产丝的,不会去抄袭他俩,却也为此忧愁。 小陈却道,一定要把这几匹帛锦卖掉。 柳绘问他缘故—— 自从上任之后,小陈和岳父全家都已经从临溪驿中搬到衙里来了,相比较江宁大县县衙的宽敞明亮,临溪县衙简直和江宁的马棚比都不如! 小陈就指着县衙道,这里这么阴暗潮湿,令人愁闷压抑,既不利于身体也无益于心理! 如果只有岳父大人也就罢了,毕竟他崇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巴拉巴拉”,可还有他夫人在此呢! 还有柳绘和柳镇这俩小可爱呢!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陈卖了这几匹布,就用来给临溪县衙进行大改造——尤其是后面生活区,必须把小媳妇的房间弄得亮亮堂堂、干干爽爽的,再搞搞绿化,花花草草,养几只小动物,这样学诗弄琴,才有心境嘛! 事实上小陈想的是,后世的丈母娘都要索要房子、车子、票子,反观小陈的岳母岳父—— 啥要求没有! 甚至岳父还免费给他补习《易经》与《春秋》!(小陈:呵呵!) 这是怎样一种博大而无私的情怀啊! 他们可以不提要求,可小陈不能没有表示! 全临溪最好最大的宅子就是沈家那样的,小陈买不起,他们也不会卖—— 可是稍稍改造一下居住环境,简装修一下,小陈还是有这个能力与财力的。 这话听在小柳绘的耳中,自然是把小姑娘感动得不行,尤其是“小绘和镇弟弟俩‘小可爱”这句,听得她羞喜不已。 要不然,为何她今日看小陈这般不同呢? 小陈见不得别人无底线的拍马屁,深怕沈老头这还没完,还要整出更恶心的溜须拍马套路,就想叫上江森,先行离开,两人去市集占一个好位置,等扫蚕花地的仪式都结束了,人们都去赶集时好出手帛锦。 早早变现,趁小陈离开之前,把改造岳父家寝食环境的工程落实下来。 正当他要走时,场中的沈白石忽然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柳察躬道:“昨日沈元公托梦,实际另有要事示我——事关沈氏兴旺繁衍。” 柳察躬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把自家家族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跟自己说。 难道是刚刚那一串彩虹屁之后,实际有事相求? 这就不奇怪了,沈家这帮人,又是在县衙门口大动歌舞,又是美人敬酒,又是沈老头解梦——肯定都不是免费的午餐。 柳察躬虽然钻研《易经》颇深,可并不是一个迷信鬼神的人,甚至觉得“沈恪托梦”是子虚乌有的事。 “愿闻其详。”柳察躬略恢复了些矜持的样子,他不是吃“糖衣炮弹”之后就晕头转向的人。 沈白石叹气道:“昔年,我在百寮山之阳,择取了一块吉地,愿做供奉祖先之处。” 柳察躬点点头,之前去看过沈家的新祠堂,还被陈苌这混小子狠狠挑了一番对方的毛病。 “但修建不顺,拖延经年,又两次走水……”沈白石感慨:“那日陈郎君也曾指出老夫择地的弊病——” 陈成没想到老头当时没说什么,现在又当众人面重提,是要找我麻烦吗?——这事岳父大人已经批评过小陈一次了。 当然,柳察躬当人面肯定还是会维护自家娃儿的:“白石公,我家苌儿——” 沈白石示意他无需解释,微笑道:“我回去细思,也不无道理,是老夫一朝走眼,遗患无穷!” 陈成长大了嘴巴:这老头是吃错药了吗?这是帮我说话? “昨夜沈元公说,此处藏风纳水,确是吉地——可未免,‘吉’也太甚,过犹不及了!沈氏后人,有福泽,然不易过厚;出能人,却也无复再出沈元公那等巡守一方的朝廷重臣了。” 他不断贬低自家,听得柳察躬、陈成和其他众人都格外纳闷,却也只能耐心听着。 终于老头得出了结论:“这等吉地,是沈氏儿孙消受不起的!” “那白石公,意欲如何呢?”柳察躬问。 “另择祠堂之址,延绵列祖列宗的香火!”沈白石答道。 在场众人,乃至沈氏族人,齐齐惊呼,修祠堂改换地址,那可是大事,绝不是可以轻易做决定的。 看沈白石的样子,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 “至于祠堂旧地,老夫已同族人议定了,献于朝廷!” 一石惊起千层浪! 小陈更是长大嘴巴不能合上了——沈老头那句话,听在他的耳中,就好像“我只想上交给国家”的既视感。 众人忍不住都往沈家新祠堂营建之地望去—— 毕竟离县衙也就数十步的距离。 虽然还没有完全建好,可新祠堂的气派,和老县衙的简陋,之间的对比,格外分明! 这也是小陈第一次见到时,就说“临溪不能有两个决策中心”的原因所在! 大家看着两边的建筑,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本地事务,完全是沈家的一言堂,临溪县衙不过是朝廷派来的小点缀! 而现在,沈老头竟然要将那边整块地完全献给国家! 要知道,百寮山之阳沈家这块地,面积可不小,根据小陈目测,足有上万平米了,直接规划一座“普罗旺斯花园”“马可波罗公寓”之类的居民小区也足够了! 沈家当时这般规划祠堂,实际上已经“逾矩违礼”了,可是他们是本地土皇帝,谁敢指责?沈家可是一言不合就敢召集几万人马造反的主! 现在,沈老头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屈尊献地? 众人一时间百般头绪,无所适从,却也有相信的确是沈恪托梦所致的。毕竟这时候的人都很迷信。 柳察躬听了也很错愕,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一会儿,道:“白石公无需多虑——便是不宜做祠堂,也可另做他用的。” 沈白石苦笑,其他人也明白——如果连做祠堂都消受不起,还能有什么其他用途比祠堂高贵? 何况这里还盖了这么多地面建筑,拆,可以,用来养蚕——更扯淡。 献给国家,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又不是后世,可以改造成一个“祠堂博物馆”。 默默无语间,沈白石道:“临溪立县四纪了,苦于公堂逼仄,庭院狭小,无以彰显朝廷之威,公家之势,老夫斗胆,愿将此地献与朝廷,作营建新县治之用!” 砰! 又是一道重磅天雷在人群中响彻! 什么情况! 沈老头絮絮叨叨,又扯这,又扯那,老祖宗都搬出来了—— 就是为了,把自家还没有使用的新祠堂献出来给朝廷,用来营建新的县政府? 我的天!今天我一定没睡醒! 还有,这柳明府,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他其实是圣天子到民间体恤民情的皇子,沈老头才要这般腆着脸巴结他? 老百姓们惊讶,柳绘就更惊讶! 因为在她看来,分明是小陈那天说那里不适合作祠堂的那番话,让沈老头产生如此荒诞不经且无私奉献的想法! 10000平的大房子,什么丈母娘都能搞定了! 第294章 废柴男主都该被退亲啊! 柳绘惊讶,陈成就要十倍惊讶! 沈老头吃错什么药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竟然能到这种程度? 不是我不相信沈家的财力哈,但这么大一块地,拿出来真的不会肉疼嘛? 甚至还不只是荒地,地表建筑还一大堆呢,用料施工,因为是祖宗祠堂,故而格外考究! 难道真的是沈恪显灵,明示沈老头自家福薄,必须捐出去否则会有大祸? 百思不得其解! 小陈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老头有啥血缘关系了! 又或者岳父大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了! 柳察躬做地方官这么多年,莫说行贿受贿,一百钱这种量级都没有过,一大片地加上地面建筑,他如何消受得起? 传出去后,旁人对自己的观感又成什么样子? 百般推辞。 沈白石倒是料到他会如此表现,道:柳明府只管放心,沈氏献此地,献与的对象是朝廷,是临溪县,不是柳明府个人; 柳明府前途无量,这一任期满,自然是回归中枢,升迁馆阁的,新县治留与后任明府、赞府、少府,依然能发挥其作用; 在这桩事中,沈氏也不是没有“好处”,支援地方机构建设,维护朝廷权威,朝廷是会给予褒奖的,说不定还会刻碑立计,族人们也会倍感荣幸。 沈氏族人能有今日,全赖朝廷政策清明,地方乡党扶助,是他们回馈的时候了—— 看上去营建新县治,明府大人有了个好的办公场所,可对老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良好的办公环境能提高所有机构的办事效率嘛! 陈成看着老头好话说尽,生怕岳父大人不允的样子,好像真是个烫手山芋要扔出去似的。越发怀疑“托梦”确有其事了。 柳察躬还在犹豫,老头喟然长叹:老祖宗发了话,此地不可做祠堂,如若不作县治,还能做什么用呢? 本来是个很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么一说,柳察躬和陈成都有些哑然失笑起来。 的确,是为难老头了! 诚如他所言,沈氏祖先当不起此地的香火,沈氏后裔也没有那么大的福祉,断不能作祠堂用—— 那如果不想把地面建筑全拆除,也只能当县衙用了! 毕竟你想啊,县衙里供奉的是什么人? 历代县衙格局无非是“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堂后邸、监狱居南”,对应的场所,自然会悬挂对应的人物肖像。 文圣孔老夫子,武圣姜太公(武圣变成关二哥那是明清的事),监狱里前面说过,挂的诗皋陶。 再多点,本朝崇尚玄元皇帝老子,如果有“玄元皇帝庙”的话,再加上一位老子。 孔子、老子、皋陶、姜子牙,也就狱神皋陶成色逊色一点,其他几位,什么香火消受不起? 正因为县衙中需要拜的是这几位,而供这几位“居住”的建筑,再宏伟壮丽也不担心,故而还真是“拎包入住”“即开即用”的不二选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的百姓们也都在鼓噪柳明府接收——众人见新任明府相貌堂堂,谦谦君子的模样,本就心生好感,兼之其上任前,往来县乡间明察暗访,体恤民情的行为,也被人知晓且赞赏,就更想让他接受“好意”了。 柳察躬见状,终于松口,但仍表示,此事需上报朝廷,说清原委,再由朝廷定夺。 毕竟直接打条子跟上面说“临溪县准备营建新县治”,观感肯定非常不好: 你一个新任地方官,寸功未立,就大兴土木,盖豪华办公楼,凭什么啊? 历朝历代,直到小陈的时期,因为这种事落马的不知凡几。 柳察躬也仍留有一些提防,提防这老小子给自己下绊子。 但在表面上,“上交给国家”的沈白石就快要“喜极而泣”,收获了地方豪强大力支持的柳明府欣慰愉悦,老百姓们不知道乐呵啥,却全是一片抚掌叫好,一片欢腾之势。 不明事理的柳绘十分高兴,因为她很高兴能有“大房子”住。 尽管沈老头也说了,献地是给朝廷而不是给柳明府个人的,可只要阿爷一日是临溪县令,住在临溪县衙中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旧县衙压根就不像是作为正规衙门出现的,更像是则天皇后朝忽然立县,随便起几间屋拼凑起来,临时用的。 现在陈成江森来了,供县大老爷的居室,区区两间,只能柳绘、弟弟和阿母挤一间,陈成、江森、阿爷挤另一间——父母官的威仪从何说起? 正因为此,陈成才急于出手手中苏州帛锦,给岳父一家多盖两间居室,毕竟跟岳父挤在一间屋里,睡觉前不但没有睡前故事听,还要被考较一番《易经》和《春秋》,你说头疼不头疼! 柳绘已经想象着全家搬进“新县衙”的情形了——最好和陈郎君昔日在东都尚善坊那大宅子一样气派! 因为那间大宅子是圣人赐予陈成的,房间多得很,柳绘甚至都有一间“专属卧室”,那时和阿母去作客时可以随时留宿。(尹氏的女婿混得最开就是那时候了) 柳绘小孩子心性,只要能住没有虫蚁的房子就感到十分开心,可见身边的陈成却并没有显露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怕这老头有啥歪招……”陈成因为沈七的事,一开始就没把沈家当什么好人,就是担心以后诬陷岳父大人强抢民宅啊,豪奢无度啊之类。 “呀!”柳绘瞪眼:“那我还是不要住新县衙了!” 旧县衙挤是挤了点,可住起来心安理得,何况阿爷阿母镇弟连带陈十一郎都在,她已经很满足啦! “无妨!”陈成笑道:“上面批准不批准,还不一定呢!就是批准了,他家这祠堂,想改建成县衙,也需要一番功夫,而且设计伊始,就没准备过居室,想住宽敞的家,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动手盖的。” 说着便和江森动身离开要去出货了。 柳绘还想留下来看在这之后还有哪些花样,陈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拉上小媳妇一起往市集去了。 只因为他之前打听过,这套“扫蚕花地”的活动,最后还有一些“少儿不宜”的环节。 你想啊,在这个时候,南方还属于并未完全受礼教浸染的区域,带有一些粗犷原始的风俗。 比如说,唐代本来就是民风开放、受胡人影响很大的时代吧? 可这里更猛! 先是在先秦《越人歌》里,就直言无讳地讲基友之恋,而在“当代”诗人游览吴越过程中,都记录过吴越少女率真多情、热烈爽快的形象。 比如李白《越女词》选几首: 其一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其二 吴儿多白皙,好为荡舟剧。 卖眼掷春心,折花调行客。 其三 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 都很率真,清新可爱吧? 而遇到这种少男少女熙熙攘攘的场合,大家就更加放得开了! 故意挤挤挨挨的有之,借“游春观礼”实则“相亲”的更是有之—— 小陈便听当地人津津乐道“轧(挤)发轧发,越轧越发”的! 看哪个小姑娘喜欢,狠狠,挤她,撞她吧!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在你挤我,我挤你的过程中,甚至允许痴汉们动手动脚! 真的是字面意思的动手动脚哇! 而被“动”的人呢,不但不控告,反而谁被“动”得越多,谁家中的蚕吐的丝就越好!(详细似乎不便写得太清楚) 这种行为,在后世宋明理学兴盛起来之后,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可是的确断断续续,一直存在到民国时期。 以后,自然就没有了。 陈成来到这里,听闻竟然有如此“优秀民俗”,后世没有继承延续下来,当真是怅恨久之,慨叹不已啊! 恨不能一头扎进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之中啊! 只可惜,他现在带着一个小媳妇; 而且,他的岳父,还是本县县令,县令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教化地方”。 此等陋习,必须坚决取缔! 话虽如此,他还真挺像亲眼见识一下的,一边看一边严厉批判谴责! 鉴于不要教坏小孩子,还是早早离开吧,否则怕是看了会毁三观。 甚至要提醒岳父大人,在他能做到“移风易俗”之前,每年清明前后,最好劝小绘别出门看热闹了。 …… 柳绘看了一半的热闹,被陈成硬生生打断,好不扫兴。 可陈成言之凿凿地说“后面没什么好看的了”,她又无法反对。 来到市集,因为大多数人都去看“扫蚕花地”的热闹去了,来人寥寥无几。 三人也没啥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柳绘还在担忧沈家献地的后续,陈成便笑着宽慰她,为政一方,最担心的就是做事受到地方豪强的掣肘,从今天沈氏对岳父大人的礼遇备至来看,起码这一关过了,后面做什么事情都要顺利不少。 但柳绘并不是几年前那个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丫头了,她跟着父亲流寓地方,也是见到过不少世面了。 跟小陈老爸前期官路颇顺不同,柳绘老爸这还是第一次作为一号长官主管一方。 唐朝的县令并不易做——哪怕看上去已经“莫名其妙”获得了地方大族的鼎力支持。 按唐朝对县令职掌的规定,县令作为亲民之官,其职掌多而繁杂。 导风化,查冤滞,听狱讼,这还不算—— 凡民田收授,县令给之; 每岁季冬,还要行乡饮酒礼。 籍帐、传驿、仓库、盗贼、堤道这些事虽有专事专官,可每一项都少不了县里一把手的统筹。 陈成见小姑娘这般年纪,思虑却这般多,好笑之余,又感叹“小朋友们都该是无忧无虑成长的”,宽慰她就不要为这些事情头疼了,你陈伯伯不知干过多少地方官了,他那些公务我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以柳叔父的经世之才,区区一县之地是难不倒他的!何况也有我和你阿母替他当狗头军师呀! 柳绘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伯伯是干过很多地方官。 可是,他的官不是越做越小吗?一开始是州官,然后县令,然后县丞……现在无官可做,赋闲在家。 这不正是证明地方官并不好做吗? 陈成:“……” 总爱抬杠的小朋友,最不可爱了! 你要这样下去的话,会变成小杠精的哦!知道不知道? 陈成努力咧开嘴,让笑容尽量和煦温暖:“我们能换一个话题吗?” 柳绘点点头,一时又没想到聊什么。 本来嘛,在东都的时光,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可是后来阿母也提醒过她了,东都和西京都是小陈的伤心地,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 乖巧的小绘自然是很听话啦! 忽然,她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有一年,辗转几手,收到了来自房陵的小陈的来信,可是看了信之后,阿爷怫然不悦,阿母也长吁短叹,问也不说,所以,她一直都想知道,陈十一郎在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你说这个?”陈成心里一突,瞬间明白是哪一封信! 江森也明白,手指轻轻指点着他,意思是:你看吧!我就说你当时干得不对! 陈成挠挠头,也不知该怎样和小姑娘说。 其实也没啥,就是小陈夜奔出逃洛阳到房陵之后,很是颓唐沮丧了一阵子。 尽管后来家人得知了他的后续状况都寄来了问候,可是陈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写信给岳父岳母: 陈十一郎已经不是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了。 前途几乎丧尽。 长安处处都是他的仇敌,结下的梁子不知凡几,个个碾死他都比碾死蚂蚁容易,想想都觉得后怕。 更关键的是,经过在两京那段纸醉金迷的日子,他所会的那点诗词存货几乎要被消耗完了,也就是后期也很难凭借这个考科举“东山再起”——当然这一点他没说。 既然曾经的“潜力股”小陈实际上已然跌停,已经是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那便匹配不上河东柳氏家的掌上明珠啦! 我和小绘青梅竹马,自幼便是玩伴与良师益友,我也不忍心为我这个柴废,耽误我这妹子一生的幸福! 依我拙见,两家家长昔日戏言的“婚约”,还是就此终了吧! 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便当不成叔父叔母的好女婿,小陈还可以是你俩的好子侄嘛! 第295章 扯点布给岳母媳妇做衣服! 陈十一郎! 你也知道,河东柳氏门风极严,而且族中长老对小绘的期望也是很高,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把她当做柳家“谢道韫”“蔡文姬”来培养! 而你现在,已经沦落成流窜江湖的草芥! 她与陈家的这婚约,还是尽早解除了吧! 以上,都是熟读2008到2014点娘小说网“退婚流”网文的陈成非常了解的套路。 在他看来,也是完全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在柳家先开口侮辱他、乃至他的家人之前,他还是率先发言,“好聚好散”吧! 事实上,作为一个理性的“成年人”,就算没有遇到大挫折,陈成也不认为自己以后会娶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怕等个十年八年,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也不成! 那时候看小家伙在面前活蹦乱跳,又是唱歌跳舞,又是学诗算数的,很可爱,很喜欢,可那不是对小妹妹甚至是侄女、闺女的喜爱嘛! 就好像记者采访老农民,问“为什么不能近亲结婚,也就是娶你表姐表妹?” 老农民挠挠头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呗!” 可能还真是这样,心理上都有罪恶感啊! 谁曾想,信寄出去之后,岳父岳母不但没有“摆脱这到处惹祸的混小子”的轻松,反而“勃然大怒”! 你把我们柳家当成什么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婚想结就结,想退就退? 告诉你! 没门! 君子重一诺,一诺敌千金! 你以为我们说着玩玩的?两家家长当时发了话,那你就是我们柳家的人了! 小绘也是你们颍川陈氏的媳妇了! 别说你成现在这样了,就是再落拓个十倍,百倍,那也仍是如此! 臭小子!好好做你该作的事!好好攒钱!以后小绘的嫁妆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的! 战战兢兢地拜读着岳父岳母的回信时,陈成半是羞愧,半是感动。 他原本就该知道,出身河东柳氏的岳父大人,立场就是那个样子。 要是不想娶小绘,那唯一的选择就是老爸和柳叔父议定之前,大哭大闹,断然否决—— 否则,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俩娃儿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该成一对。 什么“性格不合”“志趣不合”“性别不合”,统统都没用!婚先结了别的日后再说! 培养感情?不需要!陈爸娶陈妈,柳爸娶柳妈,哪像你俩老早就认识,不到结婚那天见都没见过……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陈成:“……” 你要说岳父大人迂腐吗? 陈爸更迂腐。 当初他在江州为官时,答应了未来和当地罗家的男娃儿结亲。 只可惜生出来小陈是男的。 幸亏后面老娘又给他生了妹妹,如果小陈后面生了陈京、陈归又是男孩,搞不好以老父亲那一辈“君子重一诺,一诺敌千金”的个性,就要让小陈“男上加男”了。 就是一想到老爸老妈和一家人现在河南禹州,以后要千里迢迢把妹妹嫁到江西九江,真不知是喜是忧呢! 但到时候如果老妹儿不愿意,那她二哥才不管什么“一诺千金”呢,直接帮她悔婚没商量! 小绘也是这样,虽然她从小就很粘着自己,可只要她到了独立自主的年龄,她想做什么,或者要“无情抛弃”小陈——那也无条件做她最大的主持者! 因为,她也是一只可爱的小妹子嘛! 现在柳绘问起那封信,陈成当然不好意思直说“废柴小陈主动退婚”,这让小家伙听起来不是会伤心嘛! 思忖半晌,吞吐道:“那个,我就是说,山野之间乐趣无穷,也没人逼着读书,也没有人逼着作诗了,每日和江森饮酒取乐,真是快乐无边呀!” 江森:“……” 柳绘恍然大悟:“你写得这么不争气,难怪阿爷怫然不悦,阿母长吁短叹了!” 然后又问:“房陵的山间,真的很好玩嘛?” 陈成微微笑道:“那可不!——最是人间四月天,正值山茶开采时!与漫山遍野的茶香为伴,从上茶山采茶青,对着山谷放声高呼,说一句,山谷能回答你十句!” “夏日里,躲在山林中,白云下,溪谷畔,松树间,探寻隐匿在深山老林里的幽泉,采蒲草为席,汲山泉煎茗!到了夜晚,繁星点点,萤火纷飞,给他们讲鬼故事,别提多好听了!” “秋天啊,我们忙着在山里拣果子,挑桂花,制花酿,准备过冬——到了最天寒地冻的时候,燃红星火炉,品村酒浮香,一人临帖,启窗观雪!别说多惬意啦!” 陈成寥寥几句,把山间四季的诗情画意描绘了个遍,听得柳绘不禁悠然神往,不由得埋怨他道:“这么好玩,你竟然都不叫我去!”气鼓鼓的。 陈成忍不住哈哈大笑。 江森悄悄对陈成道:“那山都是秃的!咱们不是练剑,便是读书,青黄不接时不啻就要去树林里挖老鼠吃了——哪有二公子你说的那么优哉游哉!” 陈成也附耳道:“小孩嘛,你总要给她描述点美好的愿景,记住——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还他马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感情二公子你不种地,不知道播种插秧有多累是吧? 江森想了一会儿,道:“我就知道,要是今天你的布还是卖不出去,那就别美好的愿景了,都面对残酷的现实吧!” 陈成:“……” 特么要是卖不出去还不是你这傻小子胡乱进货导致的…… …… 江森所言极是,三人守着几匹苏州帛锦,果然无人问津! 碍于小陈身份不同了,已经是本县明府的爱婿了,他也不好再次施展“江南丝绸厂倒闭了”那一套了。 而且从前次的过程来看,也不是太起作用。 因为“扫蚕花地”而兴起的大集,前来临溪采货的,都是冲着本地丝织品来的,单小陈“与众不同”,众行商看了都有些好笑。 当作为“市令”的沈七郎带着几个小弟来巡视时,陈成三个人都已经有些恹恹欲睡了。 中间柳绘嚷嚷着肚子饿了,小陈还给她买了一份汤饼! 一分钱没赚到,还赔了一碗面呢! 与那天跨马而来不同,沈七今天倒是低调,步行来的。 之前陈成怀疑他“公马私用”,岳父大人入主了之后才知道,临溪县衙没有“公马”,前任县令的瘦马已经老死了,上面还没给配新马呢…… “陈郎君这帛锦,还卖么?”沈七问。 陈成看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卖啊!怎么不卖!” “你说个价,我全包了。” 陈成有些恍惚,特么好像某人一模一样的话前几天就在这市集,已经说过一遍了。 货他也拿走了。 “钱”也给了。 然后,自己又把货拿回来了。 “咳咳。”陈成淡淡道:“我可不想再说好两万八,给我一万六了。” 沈七郎哈哈大笑:“不会了,不会了,以陈郎君的身份,我再欺瞒你,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陈成心道:我特么能有什么身份——不过我岳父是本县一把手,的确吃你死死的! 沈七郎正正形色道:“不说笑了,这苏州帛锦我是真的有需求。” 那天他们在市集上采购的其他东西,的确是为了迎接新任县令采办的,唯独这帛锦沈七是要拿回去自用的—— 偏偏他的那帮小弟没问清楚,没弄清这么多刺绣精美的布在“迎新仪式”上做什么用的,又低估了其价值,还搪塞了小陈一句“用来做地毯”。 这就叫“乌龟吃大麦”——糟蹋了! 至于沈七为何有需求,简单啊,他家就有不少织户,要本地丝布,他要多少没有? 连今天请的几个“蚕花娘子”都各自做了丝布衣用来表演! 就是要搞点不一样的,家中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能穿上不同技艺品类的华服,才能彰显阔绰嘛! 陈成想想也是,本地也必须要沈氏这种豪姓大族,才消费得起奢侈品。 “既然你的确想买——”陈成有些莫名其妙,那特么那天我索要回来你还同意了? 沈七不好说经过那天和叔祖父的谈话后,小陈在他们那的“身份地位”已经有些不一样了,道:“还不是因为沈七犯错在先,强行再买,会令陈郎君不悦——现在当面锣对面鼓,众人公证之下,公平交易,岂不是没有了后虑?”心想:你到市集上再看一看,也会知道,并不那么好卖…… 陈成听了觉得有理,再加上不卖给他的话,实在找不到下家了,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下来。 沈七也说了,还是上次他俩议定的价格,现场交钱!不占你的便宜,也不吃你的亏! 陈成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就是提出你一匹十丈,要留两丈的帛锦与我,好回去之后给岳母大人和柳绘小娘子都做件礼服。 沈七哑然失笑,自然应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陈重新变成了“腰缠万钱”的小土豪,又跑到卖本地丝布的摊位,要求再买一丈六尺的绢布,回去之后再给岳母小绘做套内衣。 对于这种事他竟然直言不讳,柳绘瞬间羞得不行,可强忍着羞意,她却推脱不要帛锦衣,也不要绢衣—— 家中消耗,向来只靠父亲做官的俸禄,他克勤克俭,肯定也不想妻女穿着绮丽的华服招摇过市! 经过他的下乡探访,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也不是人人丰衣足食,更不要说绫罗绸缎了! 陈成听着小姑娘着急地跟他描述着,以及自己不要新衣的执着,颇有些感慨。 长叹一声道:“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四句一出,又和那日“地不知寒人要暖”的效果差不多,市集上众人都纷纷侧目! 尤其是那些从事蚕桑半辈子的人,更是神情复杂。 沈七郎也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虽然对方似乎只是随意一说,可自己就像被指着鼻子骂了一般! 毫无疑问,区区二十个字,就把人物的神态、见闻、感受都写得绘声绘色、有血有肉! 就这么一个生活细节,便深刻揭露了看似“太平盛世”下的极端不合理! 城里身穿丝绸服装的人,都是有权有势的富人! 养蚕者、织布者更是心有戚戚,像自己众人,即使养一辈子蚕,也是没有能力穿上美丽的丝绸衣服的啊! 柳绘以为小陈这诗是听了父亲访问的民情之后写的,更加动了恻隐之心,忧伤道:“那我更不要穿丝绸衣服啦!” 陈成摸了摸她头上的小丫髻,道:“是呀,养蚕织布的叔伯姨娘们,明明付出了那么多艰辛,可却穿不上自己的成果,的确很难过。但那的确是生活所迫,没办法的嘛!柳叔父来做了父母官,可不就是要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有条件讲究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讲究啊!” 我辛辛苦苦背着几匹布,翻山越岭,忙活不休,最后要是连自家的亲眷都穿不上件把件好衣服,那我就跟诗里那个人一样可怜啦!(江森:明明是我在翻山越岭背着布……陈成:可特么也是你小子进货进的这坑爹的布……) 要单说漂亮的话,那丝织品的确古今都是豪奢了,未免华而不实,可真丝光泽柔和,手感柔软,贴近皮肤滑爽舒适,制作亵衣还是轻便舒服的。 听我的!要是家人们一点好处都得不到,那我也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啦! 柳绘被他一劝,终于又破涕为笑了起来,听着他男子汉气概的话,还有些小幸福。 当初陈十一郎发达的时候,也是给亲娘岳母小媳妇都是一整套的丝布衣的——毕竟光是天子赏赐的就很多嘛,小陈又挺有钱。 柳绘老娘到现在还有两套华服是那时留下的,舍不得穿,柳绘因为长大了,穿不上了,那些衣服都被改刀成弟弟的小衣小裤了。 现在弟弟长大了,同样也穿不上了…… 但陈成说了,男孩子不贪图享受是好事,岳父、小柳镇、他自己、江森就完全不必穿得花里胡哨的,家里有两个人美就足够了,而他们这几个男的,就负责努力维护她们的美。 一套“田园女权”的话语说得柳绘美滋滋的,就这样高高兴兴扯了布,要回去找个高明的师傅裁剪成衣。 “嗯?”柳绘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说要扯布做女性亵衣亵裤的时候,陈十一郎张口便报出了所需布匹的长度? 陈成:“……” 第297章 名侦探陈十一郎! “那个那个……”面对这样的提问,饶是计谋百出的陈成也觉得很难回答:“那还不是因为,当年在东都的时候总是帮你娘俩做衣服,什么尺码烂熟于心么……” “瞎说!”那时候陈神童那么多随从,哪需要他亲自出去帮做衣服,一句话,从原料到师傅全都搞定了! 何况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以为我傻啊,尺码都不一样的…… “嘿,还真是呵!”陈成假装恍然大悟:“直接来一丈八的绢!要不然不够用!” 宁愿多花些冤枉钱,也不能让女人疑神疑鬼…… 小女孩,那也是女人啊! …… 总之,小朋友还是好糊弄的,陈成没有暴露自己“妇女之友”的身份,以及随眼一扫便知三围的天赋。 带着钱,背着布,高高兴兴回家住。 “嘻嘻,你写过这么多诗,今天这‘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觉得是你写得第二好的诗啦!”重新高高兴兴的小柳绘,又褒奖起陈成的诗来。 “多谢欣赏!”陈成微微一笑,不过就是为毛是“第二”?第一又是哪一首呢? “那还用说!”柳绘笑得更欢快,陈成也乐了—— 她说最好的诗,除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能有哪一首呢? 毕竟这首诗当初可是专门写给小媳妇劝诫她不要挑食的呀! ……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听了沈七回来复述了小陈的两句诗,沈白石玩味了片刻。 念叨数次,抚掌笑道:“此子若想举大事,断可为之!” 沈七狂汗,叔祖父是不是魔怔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谋反”上去! 这几句诗,单纯发发牢骚罢了,和什么“举大事”可以说毫无关联! “怎么没有?”沈白石反问:“你说他吟此诗时,市场上不少人都听闻了?” “是。” “那他们的反应如何?” 沈七回想了一下,的确,简单的几个字,着实让一帮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蚕农蚕妇们,受了不小的刺激,当场看自己和那些衣着绮丽的富人们的眼光就不一样了,全无了平日巡视市场时那种巴结阿谀的样子! 搞得自己也感到很不自在,早早结束了今日的巡视,回来了。 听了他的描述,沈白石笑得更惬意了,捻须道:“此之谓,‘人心可用’。” 什么“人心”,什么“可用”? 见侄孙还是不明白,沈白石有些不满意了,是不是自己让他“韬光养晦”把他真变成傻愣莽夫了? “陈涉吴广叛秦之际,以何为呼?” “呃,”沈七也有点汗颜,自从绝了科举之路之后,书上的东西的确陌生了很多:“大楚兴,陈胜王?伐无道,诛暴秦?” “这有什么!”沈白石嗤笑,“还有呢?” 沈七恍然大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些达官显贵,难道是天生比别人尊贵么? 的确啊,简简单单几个字,着实令当时的人内心掀起极大的波澜,恨不能立即把皇帝老儿拉下马! 沈白石微笑,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黄巾叛汉之际,又号呼的什么?” 这个熟,没问题!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看似简单直接,实际上饱含了极大的愤怒和煽动性。 为什么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老天爷瞎了眼! 甚至已经死了! 既然老天爷已经死了,那咱们便“敢教日月换新天”吧! 你以为造反者的头头大多都是普通农民,没啥文化? 可他们这些话可不是村头简简单单喊的两句口号,其中的用心是十分歹毒致命,一发入魂的! 在沈老头看来,陈十一郎简单两句诗,就能让老实巴交、愚钝如此的临溪寻常蚕农一瞬间诞生对社会不公的强烈反感和愤懑,功力真非一般人所能为也! 是一个天生的造反领袖,最不济也是超级宣传员啊! 辛亏老头还没有看到小陈《悯农》的另一首“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否则恐怕真的要屁颠颠去找他“商议大事”,今天招兵马,明天就造反了! 只要陈成想干,再有一方势力支持,在太平盛世下也能有一番作为! 如果天下局势再变,出现隋末时那种四处割据的状况,就更能作为投机的一位明智之选了! 当然啰,前提还得是——他有心造反。 事实上,在判断陈成有“真龙天子”之命之后,老头还真派人搜了这小子很多黑料,不出意外真有“复辟陈朝”这种传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天意啊天意! 让这小子年纪轻轻,就碰到了能推论命格的老夫手里! 百十年前,沈家在隋末的站队中不但没择对明主,反而自己独立拉起了一只不成熟的队伍! 要是再有机会,绝对不能站错了! 传说曹操年轻时名声还不大,就去找许劭,要许劭给他一个评鉴:“我何如人?”许劭给了他十个字的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后来验证,果然不错! 一个人的日后发展,从其日常的只言片语、细枝末节就是能判断出来的! 沈老头前几年早说自己已经活够了,没啥意思了,最近忽然恢复了活力,最好多活几年,静待天变之时! 想一想,还真是令人兴奋啊! 叔祖父一心“图谋不轨”的行为,令沈七不得不直呼“疯狂”,忧心不已。 事实上,捐出祠堂一事,就颇令沈七在内的沈家人感到“疯狂”,奈何沈老头搬出祖先托梦和其推演的卦辞,这时候的大多数人都很迷信,恐怕强行在这里建祠堂真的对子孙不利,在“天命”面前,钱财土地,损失了就损失了。 只是除了沈七,谁也想不到,老头还有更疯狂的想法。 “真龙天子”小陈更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他是不可能知道沈家献地献祠堂,是“战略投资”他的第一步。 这时候的小陈,相比发达那时候,所求的也要更微小一些。 莫要说给他全天下了,就是这次拿回了买布的成本,小赚了几千钱,就足够他和江森美滋滋了。 要说这做生意,还真不简单! 可其他赚钱的手段,比起做生意来,就要更困难。 唉,天底下像郑宝旦和扬州众游侠那样的小傻瓜还是太少了啊! 陈成回去之后,将卖布所得,悉数上交丈母娘,连带扯来给丈母娘和小媳妇做衣服的绢布。 无论沈家的献地,朝廷批不批(朝廷:干嘛不批,我很傻么?),这些钱都要用来改善岳父母一家的居住环境! 虽然我知道您是一个不要车不要房的丈母娘,可是做一个合格的女婿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尹氏欣慰陈成有心,布可以收,钱就不必啦!你还是留着钱,做——做—— 嗯,随便做什么事就好啦! 陈成一本正经卖萌:存钱,就为的娶媳妇啊! 都是应该的啦!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也要为小绘和镇弟弟考虑考虑吧!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话再说多少遍都有道理) 以前,你们夫妻俩聚少离多,正是为大唐人口做贡献的时候,只生了一男一女; 以后,终于安稳下来了,可以想见的是,小绘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这是自然规律,无法避免的呀! 尹氏:“……”陈兼他们夫妇两个,到底是怎么教育出这么一个奇葩的孩子的…… 劝服了岳母,倔强的岳父回来之后也说不收! 现在还不一定会营建新县衙呢,要是一直留在旧县衙,公堂那么破,自己的私宅盖得敞亮算什么回事! 别人会怎么看? 陈成倒是早有准备,百姓观感如何——在“德”,而不在明府大人的衣、食、住、行。 哪怕是吃糠咽菜,衣不蔽体,家徒四壁,只要为官者不做实事,依然不会被百姓视为好官! 这番话又让柳察躬激赏不已! 自己这女婿,真是越看越觉得自己当年没看走眼! 自己这是走了什么大运么,乡绅送地,女婿送钱,儿女双全,夫妻和睦! 什么好事都落到老柳身上,会被人嫉妒哒! 啥也别说了,岳父还是不能要你的钱! 这时候,小陈从他那里学来的一套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岳父大人你这么说,是不是压根没把小陈我当成你家人? 你这样会令我好伤心好难过好酸楚的好不好! 明明春暖花开,我已心寒得不行!气得手都在发抖! 眼看着一家人都要谴责自己伤了女婿的心,妻子女儿乃至三岁的儿子都要气愤自己排挤小陈—— 柳察躬大感冤枉! 什么情况! 这十一郎,处理女性关系上的确有一套! 关键是,儿子怎么也帮他了? 嗯,自从小陈来了之后,父亲考察柳镇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相比较考察小朋友的功课,还是考察小陈这种大朋友,翁婿俩有来有回比较有意思。 相对一壶酒,一碟盐豆,坐谈春秋,其乐无穷。 最后,只能同意: 盖吧!这么多人,的确不够住了。 还在老县衙盖,即便以后县治会搬迁,走过去也不算远。 别看沈老头为了献这块地出来就差哭着哀求了,可要是立马跑人家原本的祠堂那里盖房子,给人的观感还是不好。 何况,沈家那祠堂还挨雷劈过—— 不知道是真的沈家够不上那块地的福气,还是说那边的风水本来就不好。 可对小陈翁婿二人,都没有心理障碍,上面真批下来,他们就敢第一时间搬县衙。 对于柳察躬来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小陈来说——我给你装个避雷针。 …… 就这样,柳明府戴着“遇绿则安”的光环,开启了执掌临溪县的大小事务。 过去,陈成很喜欢“机智县令巧妙断案”的故事,什么两个女子争抢孩子,谁体恤小孩谁是亲妈,什么猪肉贩、菜贩子争夺铜钱,结果铜钱放水里有油花所以钱是猪肉贩的—— 诸如此类的小故事,看得小陈乐此不疲。 可是,过去看他老爸当地方官时遇到的那些案子,全是些婆婆妈妈、争夺家产、两姓分地界之类的,一点乐趣也没有。 以后渐渐就不去老爸的公堂找寻“名侦探陈十一郎”的快感了。 这次岳父新官上任,前任官员离任后,积攒了一些案子,为了体现青天大老爷的英明神武,柳明府连着审了好几天案子,小陈凭借着丰富的“公案小说”阅历和他老爸纵横地方官场十余年的经历,自然是一旁作陪,即时给出各种中肯建议啦! 连岳父大人都夸奖他,有他在,都省了一笔请幕僚的钱了! 有一桩案子有些意思: 从润州来的贾庆,状告本地富人郑德。 贾庆说,郑德原是他贾家的管家,贾府家道中落后,郑德趁其不备,卷走了他家的不少钱财。后经多方打听,贾庆在临溪县找到了他——而且临溪县本来就是这恶管家的原籍。 恶仆欺主,自然是令人格外气愤的事情。 贾庆还有物证——他拿来祖上的卖身契呈给柳明府! 卖身契的名单上面,清清楚楚有郑德和他的老爹,也就是世代都是贾家的家仆! 证据确凿啊! 郑德连呼冤枉,却也是百口莫辩! 这时候,陈成便站出来怂恿郑德,让他分一半钱给原来的“主人”,他可以帮忙跟明府大人求情,再求原来的主人原谅,然后无罪释放! 看吧,谁说过去看的公案小说没有用? 这不就用上了吗? 如果郑德愿意分钱,贾庆不愿,非得告他,那就说明郑德“恶仆欺主”,卷跑了主人的钱财; 如果贾庆愿意分钱私了,而郑德不愿意分钱,便是贾庆诬告,郑德无辜! 嘻嘻,我真是个小天才呀! 就在小陈陶醉于自己“学以致用”的明智中时,岳父大人满脸黑线地看着他:“哪需要这么麻烦?这个案子看上去是证据确凿,实际上是漏洞百出啊!” 小陈不解。 岳父大人将卖身契交给小陈,小陈仔细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无语了…… 这份“卖身契”上签署的时间是睿宗第一次当皇帝的垂拱二年,给郑德父子的描述是“武源”人—— 是的,以前临溪叫“武源”。 可是本县以前属于武康,到了为清泉。 但是卖身契是雍正年间签订的,应该称是衡陽县人,怎么能说是清泉县人呢? 第298章 山寨包青天! 难怪一向自恃“足智多谋”的小陈都没有注意到这明显的漏洞了! 这么屁大一块地方,永安、永康、武康、武源、临溪…… 叫过的名字实在也太多了吧! 并且可以想见的是,有当今天子这么爱全国改地名的人在,“临溪”也不一定就是最终的名字。 他们也不嫌地图改来改去会麻烦,折腾来折腾去做的都是无用功。 单说这件事,岳父大人心眼还是比自己足的,陈成向他致以了歉意,案件也轻易做出了判决: 证据不足,疑似“恶仆欺主”的郑德无罪释放。 至于贾庆,念在这伪造的“罪证”技术含量不高的情况下,不追究阁下更深的诬告罪责了。如果阁下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烦请下次递交的证据更加客观真实些—— 临溪县的县衙大门,永远给你们敞开! 有本官在,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徇私一个坏人! 义正辞严,正义感爆棚的样子,让小陈又忍不住有些崇拜老岳父了! 临溪百姓有福了!再也不怕没有人给他们主持公道了! 柳察躬不禁莞尔,示意他不必拍马屁——就算拍出花来了,每天布置你写的论策,也是少不了的! 小陈苦着个脸:相比较吟诗作赋写文章,我还是更喜欢当仗剑江湖的侠客,现在受伤了,当名侦探也行啊! 可惜的是,虽然小陈足智多谋,“小胜”江户川柯南,可是岳父柳察躬,却明显比“昏睡的毛利小五郎”要精明。 嘿,没关系,我可以从别的途经来过过瘾。 …… 柳察躬接连几天先后处理了堆积成山的公务和案件,饶是有女婿在一旁分忧解难,也还是筋疲力竭。 终于到了“十旬休假”的日子,柳明府打算沐浴更衣,好好放松一下。 原打算看看书,晒晒太阳,可是一大早便听到县衙外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又突发群体性事件了? 柳察躬心中疑惑,着了便衣,往县衙外走去。 到了衙外,却见原本要去赶集的人们蜂拥而来,将县衙门前的场地挤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又要“扫”一次“蚕花地”呢! 人群中,之间两个青年男子在争吵,很多人便围观他俩的唇枪舌剑,乃至快要动手。 听了一会儿得知,原来,其中一个青年在此地路上捡到一贯钱,高兴的拿回家,交给了母亲,但是母亲深明大义,她对儿子说:“一千钱不是小数,说不定此人有急事要办呢,现在丢了钱,还不急得要死?赶紧回到捡钱的地方,等失主来找吧!” 捡钱的青年很孝顺,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他带着一贯钱回到原地,等待失主。 等了好长时间,果然一名男子慌慌张张找来。 等他靠近,这青年就问道:“你在找什么?” 那男子说:“我在这条路上丢了钱,你看到没有?” 这青年说:“我刚刚在这里捡到一千钱,是不是你的?” 说着就把钱交给那男子——可对方接过钱道谢后,忽然说:“我丢的本是两千银子,你怎么只还我一千钱?” 青年一听就慌了,辩解说“捡到的就是一千钱,哪里来的两千钱?” 二人就为此事争吵起来,现在恰被柳察躬遇到。 柳察躬打量着两个男子,思索着究竟谁对谁错——可又觉得,俩男子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样子。 他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本县新任柳明府,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只要到了他面前,事情的真相自然一清二楚。 柳察躬听老百姓夸奖自己,不由微微一笑,因为今日身着便服,还没有人觉察到柳明府已经到现场了。 主政一方,声张正义,正是他的分类职责,哪怕今天是休假呢! 正要张开口过问此案,却听到一阵“齐德龙东强”的锣鼓声,煞是热闹! 来人大呼:包青天到了! 包青天?谁是包青天? 柳察躬和围观群众一样,心中犯起了疑问。 只两个衙役手擎一对条幅而来,柳察躬看时,一左一右分别是: 理冤狱、关节不通,自是阎罗气象; 赈灾黎、慈悲无量,依然菩萨心肠! 唔!有点意思! 还在奇怪是谁在县衙前捣鬼时,人群分开,一个高大挺拔、身穿怪异服装的少年走来,面色黑得出奇,粘了两撇长须,额头上还怪模怪样地贴了一个白色的“月牙”! “哇!”众人惊叹:这个“包青天”,怎么这么黑啊! 柳察躬却已经无语了…… 这不是江森那小子么…… 搞成这样,是要闹哪样…… 江森吸引够了众人目光,来到场地中央,开口便唱:“ 从前有个包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王朝和马汉在身边!” “哇!这个黑家伙竟然会说唐话!还会唱!” “别说,还蛮好听的!” “原来这黑炭头旁边的两个人是叫王朝、马汉啊!”围观群众议论纷纷道。 柳察躬打量两个衙役,哪里是什么“王朝马汉”?分明是自己手下的张龙和赵虎! 谁允许你俩在这里瞎胡闹了! 刚要动怒,柳明府却忍住了。 不用说了,有江森,有他俩,柳察躬已经知道是谁在捣蛋了—— 四下巡视,却没有看到女婿的身影。 人群却都把目光盯在场地中央奇形怪状的“包黑炭”身上。 江森装模作样地问了下两人争吵的原因,做出一副“是非真假心中有了底”的样子,就问丢钱男子:“你确实丢了两千钱吗?” 男子说:“是两千钱吗?” 又问这青年说:“你确实捡到一千钱吗?” 捡钱的青年说:“确实是一千钱,谁说瞎话就不得好死,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众人一阵惊呼:发誓这么毒!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都疑心失主是要贪人钱财,奈何不知如何指证,都将目光放在“包青天”身上。 江森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丢钱男子说:“你丢的是两千钱,他捡到的是一贯钱,这显然不是你丢的!失主另有其人!你把这一千钱还给他!他要是找不到失主,就让他把钱拿回家去孝敬老母,等找到失主再说!” “你在这里继续等,一会也许有人捡到你那两千钱送还给你呢?” 江森话一说,围观群众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在众人接下来的嘘声中,那丢钱男子无话可说,悻悻地走了。 围观群众议论这“包黑炭”还真有一手,柳察躬也不禁好笑。 “嘻嘻,有点意思吧?” 柳察躬循声望去,正是“爱婿”陈十一郎,冲自己嬉皮笑脸。 虽然早猜到了是这小鬼头在捣鬼,柳察躬还是板起来脸,咳嗽一声:“你这是在胡闹什么啊?” “回叔父大人的话,我没有胡闹。”小陈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在给临溪乡亲们上‘普法课堂’啊!” “普法课堂?”柳察躬不解。 小陈解释说,便是“普及大唐律法常识”的简称,对象便是临溪的百姓。 经过几天跟随岳父大人公堂审讯,小陈发现,临溪天高皇帝远,又有很多深居山野的愚民,连“拦路抢劫是一种犯法的行为”都不知道,更不要提哥哥死了就去理所当然地去睡嫂子,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如此看来,向他们普及基本的大唐律法常识是极其必要的,可是受限于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又不能给他们下发文件来学习,要让他们理解唐律,必须采用一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来向他们普及—— 就比如“人民群众”这个词就不能用,因为大唐朝避太宗李世民的讳,“民”这个字是不能用的,“民部”都要改“户部”,“民风”都要改“人风”,否则是要吃牢饭的。 “如此,我便导演了这出‘包青天’普法系列剧。”陈成用心良苦道,压根没提他就是想过过“名侦探”的瘾。 柳察躬听得连连点头,又高看了女婿一眼,的确,乡野民夫视国法为无物,是需要使用特殊法子来改变现状。 就在这时,围观“包青天”的人群,又见到名义上是“王朝马汉”,实际上是“张龙赵虎”的两个临溪衙役打出了条幅:接下来且看“包青天审石头”! 众人原本见热闹已经看完了,打算要离开了,毕竟大部分人对于官府还是颇有畏惧感的。 现在一听,石头竟然也能审?兴趣又被勾起来,舍不得走了。 只见一个小孩挎着一个篮子上来,向众人吆喝:卖炸糕!好吃的炸糕!——这位大叔来一个? 观众拗不过劝,连吃了三个,众人纷纷叫好。 “好吃嘛?” “好吃!” “嗯,十文钱!”小孩伸出油光光的小手,一本正经道。 众人哈哈大笑,吃了炸糕的大叔也十分窘迫。 亮相完毕,小孩走出人群,看见路旁的大树下面有一块长方形的大石头,便坐下来休息——渐渐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直到睡过去了。 这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蒙面男子走上来,左顾右盼,渐渐往小孩的篮子摸索去。 “哇呀!有小偷!” “小孩醒醒!你钱要被人拿走啦!” 众观众看着还挺入神,可小孩是小陈找来的托,任凭大众喊哑了嗓子,他都醒不过来! “活该钱被偷!”有的善良群众见叫不醒他,愤愤道。 把小陈翁婿俩都看乐了。 等小孩醒来时,一摸篮子里的钱,发现被偷走了! 众人见他现在知道着急了,反而哄笑起来。 可不多时,小孩扁扁嘴,掉下眼泪来,众人同情心又起来了,不好意思笑了。 小孩越想越伤心,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滚滚的泪水,让善良的临溪百姓的心又重新纠结起来。 “小哭五十钱,大哭一百,嚎啕大哭——五百!”陈成嘴里念叨着:“我靠!这小子要把我哭破产啊!” 看来这随便找来的小鬼头演技挺过硬——之前商量好,要是笑场的话,他可是要倒赔小陈200钱的! 现在看来不用了。 正当小孩哭得伤心时,江森扮演的“山寨包公”再次闪亮登场,不出意外的,又把他“从前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的词唱了一遍,众人喜闻乐见,连说“包黑炭”来了,这小孩算是有救了。 明明已经跟小孩对过好几次词了,江森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本官包青天!恰好路过此地,专门主持公道,除暴安良——小伙计,你有什么冤屈,要向本官道来呀?” 小孩哭得涕泗横流,不像是丢了钱,反倒像是父母双亡那种程度,哀嚎道:“明府大人,我的铜钱,被偷走啦!” 陈成在一旁吐槽:还没介绍他是谁呢,你怎么知道是“明府大人”?自作聪明,得扣钱! 倒是老百姓没有计较这里面的小破绽,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 江森扮演的包公听后,假装沉吟了一下,忽然有了主意! 便叫“王朝、马汉”实际上是张龙赵虎的两个衙役,把石头抬到众人之间,说是要审问它! 群众顿时啧啧称奇:嘿!石头也能审吗?它难道还能自己说话不成? 霎时间,百姓们急先恐后地靠近石头,都想亲眼看看包大人怎样审石头,破奇案! 只见威风凛凛地坐在临时摆高的公堂上,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你这块石头, 坐在你身上打盹,弄得他卖糍粑的钱不见也,定是你偷了,快从实招来,以免受刑!” 江森一连问了三声,石头却沉默不言——临溪百姓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江森看见石头不做声,顿时怒目一睁喝道:“这块顽石死不开口,打它三十大板。” 石头挨打后,仍旧没有做声!众人简直笑得死去活来了! 江森又喝道:“再打三十大板,看它招也不招。”这时,看的人挤了一条街。江森笑着开口说:“列位乡亲父老,这顽石偷了钱,死不承认,我看这小朋友真可怜,大家就伸出友爱仁慈的手,每人送他一枚钱,好不好?” 大家听后都异口同声地说:“好!我们听您的话。” 江森叫人抬上来装了水的木桶,走到木桶前,带头投了一枚铜钱下去,然后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出一个人就投一枚钱于水桶中。一人、两人、三人…… 当有一个汉子将铜钱投入水中时,水面上浮现了一层油膜—— 不出意外,小陈又山寨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破案故事”。 翻译几篇唐朝的鬼故事给大家解闷! 小陈的《怪谈榜》究竟是怎样的?或者说,唐朝的鬼故事究竟是怎样的?很可惜的是,虽然唐朝的怪谈蔚为大观,可是已经不大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完全直译成白话文,也还是有层隔阂。所以作者菌略作改写,在保存故事内核不变的情况下,尽量使其符合现代人阅读习惯。第一篇已经发布在作品相关里,如果各位对最近的章节不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那里,缓解一下无聊。 第299章 少年包青天演出事故! 其实小陈编导的第二个案子,前面他自己都吐槽过,但凡看过一点公案小说,甚至周杰《少年包青天》第一集的,都知道那一点点“玄机”在哪—— 小孩是卖炸糕的,铜钱丢入篮中,难免沾有油渍,钱一旦投入水中,就会浮现油花。 引诱乡村父老及过路行人,都来看“审石头”怪案。偷钱的贼大概已会混进来看希奇的,只要他的钱上带油花,直接抓起来,一桩“包大人真是英明”的案子就完美结束。 可是偏偏自作聪明、重视与观众互动的小陈,画蛇添足般地增加了一个让观众吃炸糕的环节。 以至于刚刚吃了炸糕的大叔,手还是油汪汪的,掏出的钱自然也是粘上油花了! “刚刚吃了那小娃三块炸糕,要十文钱是有些贵了!”大叔憨憨道:“可是五文钱,老汉还是给得起的!” 说着,“噗噗噗噗”,又投了四枚铜钱下去。 无一例外的,每一枚铜钱上都冒出一连串的油花。 陈成:“……” 江森:“……” 扮演“王朝马汉”实际上是张龙赵虎的俩衙役:“……” 大叔,你特么不按套路来啊! 江森的“包青天”,实则是小陈的牵线木偶,面对突发情况,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对着陈成连连使眼色: 现在怎么干? 咱们还接着演嘛? 是假装没看到大叔的油花,继续让准备好的演员上场被抓—— 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憨大叔抓了,指认他就是罪犯? 陈成无力吐槽:特么这大叔一直就在现场,任谁再蠢都知道不是他好吗? 淡定一点! 继续演,抓除他以外钱上冒油花者,也就是刚刚那个蒙面人,不就好了嘛? 挥手示意继续! 得到陈成授意,“少年包青天”也吃了颗定心丸,观众们没多想变故,还在继续投钱。 可是意外情况再次发生! 不少于三个人,钱上都有油花! 而且,也都不是真凶! 陈成:“……” 江森:“……” 靠…… 这书上写的,完全不具备现实意义啊! 这不是坑爹么! 如此看来,这个故事也完全是读书人自己在家扣脑门,想出来的在理想情况下才能发生的事! 你想啊,包拯所在定远县,抑或是开封府,可能只有一家是卖炸货的吗? 我是杀猪的,手上带油和血污,行不行? 民间故事害死人!扑街写手误小陈! 这下不仅“少年包青天”手足无措,“少年包青天”的陈导演也头疼起来了! 群众们还都被蒙在鼓里,往里面投钱的人还在继续,被内定为“罪犯”的托,投钱也不是,不投也不是! 柳察躬一开始也不知道女婿在玩什么名堂,但见到桶里的钱冒起了油花,又见陈成、江森两个眉来眼去,尴尬异常的样子,很快便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哑然失笑! 这小子太想当然,戏演砸了是吧? 当即附耳,对着陈成耳语两句。 一言惊醒梦中人! 岳父大人果然是久经官场,经手的大小案件不计其数,这区区小问题根本难不倒他! 更何况,眼前这桩“案子”,压根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不就是拍脑门想出来的吗? 法官、原告、被告,全是你的人,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陈成也不傻,当即高声喝道:“包青天日断阳间,夜断阴间——这一招‘百家钱请石头神’,端的无比高明!” 江森早就演不下去了,结果二公子还硬要给他加戏——什么“日断阳夜断阴”,剧本里根本没有啊? 柳察躬倒是适时地“托”了一下女婿:“哎,这位小哥,敢问何为‘百家钱请石头神’啊?” 被岳父喊“哥”,陈成暗说承担不起,清清嗓子道:“包大人伸张正义,天下闻名。不仅蒙受冤屈的人找包青天申冤,连蒙受冤屈的鬼也找他申!可以招冤魂,下阴曹!正所谓: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陈成越说越离谱,江森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你说我能审鬼——这到底是什么鬼? “鬼能审,石头神,自然也能审啦!”陈成一本正经道:“但是呢,请这石头神,需要一个条件,那便是要有一百家人献钱,这么多人的善心,就能让石头神显灵,直接开口说出偷钱者是谁啦!” 陈成说出这个设定,令在场人恍然大悟:原来让我们掏钱不仅是弥补小孩,还为了干这个啊! 原本知道是在演戏,不想掏钱的,现在想一睹“石头神”真容,纷纷径向掏出铜钱来! 别说一百家一人一钱,就是凑一千钱,真看到这什么神,也是值得的啊! 看着桶里,约莫五六十钱的样子,众人来了劲,就从五十钱开始计数好了!毕竟有那吃炸糕大叔给了五钱,可他那也只算一户而已。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都要看凑到100钱的时候,石头怎么开始说话。 江森以为二公子突发奇想,增加了新的设定,也不慌了,同样跟着老百姓去看桶里的钱有多少。 “啪!”二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身后,打了他屁股一下。 “准备开始抓人了!”陈成瞪他,小声道。 “啥?”江森心说,这还没到一百钱呢! 陈成狂晕:大哥,你不会真准备看石头神显灵吧? 两句话交待下关节,江森慌忙伸手:“动手抓人!” “王朝马汉”也兴致勃勃看着众人投钱,也没反应过来:“抓谁?” “抓——”“少年包青天”将手一指:“抓他!” 抓哪个,本来就是内定的。 只要现在能给对方“罗织”上罪名就OK了! 回归了正常主线,江森的心里便有底了,喊道“把这偷钱的贼抓起来,带上公堂!” 众人莫名其妙,议论纷纷,每人心里都想:“‘包青天’是凭什么说这汉子是偷钱贼呢?” 重新升堂,江森威风凛凛,摸了摸眉心的月牙,开口问汉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那里?” “我叫王小三,家住王家村。” “你是如何偷这小孩的钱的,从实招来!” “青天!小人没有偷他的钱,真是冤枉啊!还望大人明鉴。”王小三连连求饶。 ““各位乡亲父老!卖炸糕的小孩钱上有油渍,一旦投入水中,就会浮现油花!”江森解释道:“我想每个人出门带钱,若发见钱上有油渍,大都会洗干净的,免得弄脏衣服,对吧?” 众人里面有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里面的关节,连连称妙。 可王小三就心里直呼“不妙”了,冲着江森连连使眼色:小哥!别搞错啦!说好的,我投入有油花的钱,你就抓我——可特么我看到别人的钱也冒油花,这还没投钱呢! 江森没理会他,继续道:“可是呢,大家也看到了,不止一位,钱上都带油!” 众人连连点头:是啊!这样就找不出谁是偷钱者了! “于是呢,老包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江森洋洋得意道。 陈成撇撇嘴:那是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吗?明明是我跟你说的。 柳察躬看看女婿,心道:那是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吗?明明是老子指点你的!(禁止套娃!) 江森微笑道:“我让手下说出‘百户钱请石头神’的事,你想啊,这个时候,是不是所有人期待着达成数字,看着石头神显灵啊?” 众人连声称是,所有人都一起喊数字了。 “可是,有一个人,不但不想看到石头神显灵,甚至害怕石头神显灵——”江森挑眉道,虽然他毛发很是稀疏:“这个人是谁呀?” “呀!是小偷!”众人恍然大悟! 的确,在这个时候,怕是小偷都要怕死了! “那么,”少年包青天抛出他英明的推理:“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桶中钱的数量上时,只有一个人,不停去看大石头!” “甚至,在钱即将够数,‘石头神’快要显灵的时候,他不是和大家一起叫好,而是意欲拔脚逃跑!” 醍醐灌顶! 在场的老百姓恍然大悟! 是啊! 清白者都等着看热闹,只有犯罪者,才会畏惧那块可能让他无所遁形的大石头! “啪!”说是“王朝”实则“赵虎”的衙役一把从王小三腰间摘下他的钱袋,沉甸甸的,抖了抖,全部洒在水桶中! 哗! 一大片油花翻涌而起! 全场惊呼! “还说钱不是你投的?”江森抓起一大把还在不断冒油花的铜钱,厉声呵斥,陈成都想给他颁发个“最佳瞬间奖”:“证据在此,你——休想抵赖!” 老百姓们更是被感动、振奋到不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包青天,实在是太英明睿智啦! 王小三听完,已然是“面如土色”,连忙爬在地板上,叩头如捣蒜,承认自己偷了小孩的钱,表示愿意听从“包青天”的任何处罚! “哎呀呀,就是他!你看,他连靴子都是穿的刚刚偷钱的那双!” “可不是么,我刚刚就注意了,我们都在看水桶里的钱,只有他一直看石头!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还想跑呢,我早料到了,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一群事后诸葛亮们得意洋洋,纷纷表明自己刚刚的“先见之明”! 当然咯,“包青天”还是要胜人一筹,那是肯定的! 这些人的胡说八道听得陈成和“王小三”都啼笑皆非,心说: 如果真有这么一桩案子的话,那“王小三”畏惧石头还说得过去! 问题是,他是一个“演员”,抑或只是一个“死跑龙套的”啊! 人设而已! 刚刚“陈导演”临时改戏,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大家都在期盼石头神的时候,他也是看热闹的一员,不过是没有开口数数而已! 怎么可能想逃跑? 真是无稽之谈! 可是自作聪明又爱好虚荣普通群众们,想象力是无穷的,脑补能力是杠杠的! 鲁迅先生说: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果体,立刻想到xxx……中国人的想象,总是能够如此跃进!(真是鲁迅说的!) 江森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第二幕剧,十分高兴,向众人叉手道:“各位乡亲今天能破案全赖大家支持合作,为了表达对广大乡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厚爱(其实也就一上午的事),刚刚投钱的诸位,一律五倍返还!” 一文钱变五文钱,两文钱变十文钱! 而刚刚投了五文钱的大叔,直接获赠了二十五钱! 关键是他还吃了三块炸糕! 可不是笑得合不拢腿吗? 当然,小恩小惠也是小陈的惯用伎俩了,那天面对无辜被坑的商贩的愤怒,眼看着岳父还没上任就要名声扫地(尽管小陈的诗煽风点火要负很大责任),也是小陈大笔撒钱,处理了公关危机。 后面误会解开,也是让那些商贩们好好称颂了一下柳明府——尽管他压根没参与过这事。 又有戏看,又有钱赚,又有糕吃,临溪百姓对“普法栏目剧”的热情瞬间达到了高潮,看这黑不溜秋的“包青天”,简直是越发顺眼起来了! 陈成擦擦冷汗,一场“演出事故”消弭于无形,完全要靠岳父大人的及时意见,姜还是老的辣! “不!”柳察躬微笑着摆摆手。 他指出,女婿这个“钱上有油”的构思,“妙则妙矣”,实际只是纸上谈兵,或者说能演出来,但现实断案是不可能用上的。 就连他出的解围的主意,也只能让在场的观众信服,真遇上类似的事? 嘿嘿,一点用处都没有! 你想啊,一个县,好几万人,审块石头,全县人都来看? 你又怎么知道,凶手一定会来? 就算“全县人”都来了,在场几万人看你审石头,那时候,众人看啥的都有,你眼睛都看花了,也不能把有异常表现的贼人找出来啊! 小陈越听越惭愧,果然啊,这些小伎俩能蒙蔽在场的无知百姓,可是却糊弄不了一直在一线办案的岳父大人! 都怪从小熟知的那些公案故事,把小陈我耍得团团转,大大误我! 直到大半年后,小陈在北方遇到了另一位诗坛天下闻名的大宗师,他才知道,后世那么“县令巧断悬案”故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你这胡闹已经够了吧?”柳察躬问,说是“胡闹”,其实他并没有怪女婿的意思,同样认为,有这样“惩恶扬善”的故事,对老百姓们的确是一种有益的教化。 “不不。”陈成微笑:“还有一个惊喜给您。” 当然,不是什么“巧妙断案”了,小陈现在明白了,那些都是逗小孩玩的。 第300章 小陈最适合职业:包工头 “这出戏里,我也有出演呢!”陈成嘻嘻笑道。 “哦?你演什么?”柳察躬问,以女婿这爱出风头的个性,按道理这什么英明神武的“包青天”才是他要演的角色,实在想不到为何要让黑不溜秋的江森上。 “陈世美。” 对于小陈来说,反派才是真正有挑战的角色啊! 而且,从肤色上来说,江森就是扮演包公的不二人选; 而自己这个小白脸,自己这个气质,自己这个姓——“陈世美”一角,还要作他想吗? 正说着,舞台中蹭蹭蹭走上一个人—— 柳察躬一见,大晕! 指着舞台中粗布麻衣小农妇装扮的柳绘道:“怎么还有绘娘的份?” 绘娘…… 古代的昵称总听起来怪怪的…… 陈成笑道:“她演陈世美的媳妇,秦香莲嘛!” …… 舞台中,柳绘愁肠百结,声泪俱下,指着陈成,小手都在颤抖:“他……他就是那狠心的抛妻弃子陈世美!” 陈成白眼一翻:“你血口喷人!” 本来,柳绘小娘子明明是个小可爱,却要演三十多岁的农妇,观众们都忍不住发笑。可是渐渐的,看到这出戏如此气人,忍不住都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众围观群众在之前的剧情中已经知道,陈世美中状元后被招为驸马,面对携子上京寻夫的老婆秦香莲,陈世美不但不肯与其相认,还派杀手韩琪半夜追杀! 简直是坏到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混蛋! 再看陈成演的陈世美,俊美则俊美矣,可仗势欺人、丧尽天良的样子,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陈成查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自己和柳绘都还演得不赖—— 问题是,你这小妮子,怎么还真入戏了! 搁在后世,都能去参演“小戏骨”系列了! 好像我真抛弃了你那样! 深得“怨妇精髓”的柳绘且哀且泣地道:“强人,你这无羞无耻无情的人!你不要装痴呆若无其事!有三条大罪在你身:第一罪招为驸马娶公主,你停妻另娶,欺瞒朝廷!” 看着她指点的手指,陈成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好像就是真事一般! 想起来在东都的时候,因为自己总是跟小郡主腻乎在一起研讨诗榜,惹得小绘同学都不高兴了,指责他“就是不带我玩”! 后来陈成逃出京师,小姑娘怕是很满意自己再也见不到李瑜了…… “第二罪!自享荣华,饿死父母,忤逆不道你灭天伦!第三罪,杀妻灭子,你把韩琪逼死,这无情无义狗肺狼心,你,你真是忠不忠,孝不孝,仁不仁,义不义,你读的什么书,还做的什么人,狗头上戴纱帽,你装的是哪一份仁?” 虽然是演戏,可听在陈成的心里,没来由还是有些失落,虽然自己没跟陈世美似的,饿死父母,可老父亲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辞了官,相隔千里,音讯时常断绝…… 柳绘唱完最后一句,敲打陈成的头,才将他从自责中唤醒,观众们见“陈世美”挨了媳妇的打,自然是一片叫好声。 “好你这个泼妇!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俩人当着“包青天”的面撕打起来,掀起了第一波小高潮。 …… 毫无疑问,这戏到了后面,“少年包青天”找得人证物证,驸马陈世美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公主、太后阻挡也没有用! “哗哗哗!” 江森舞动宽袍大袖,接连摆了好几个帅气无比的pose,几乎是在群众们高亢的呐喊喝彩声中,宣布了“陈世美”的死刑! “包龙图打坐在京兆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附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压至了某的大堂上!” 左手一挥:“王朝马汉!” “在!” “张龙赵虎!” 还是那俩人:“也在!” “狗头铡伺候!”江森大摆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姿势:“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就在临溪百姓兴高采烈的“杀了他杀了他”的呐喊声中,名义上“王朝马汉”实际上“张龙赵虎”的俩衙役硬是把陈成送上了狗头铡…… 排练的时候,柳绘曾为难地表示:“能不能不杀‘陈世美’啊!” 陈成怪问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给他一次机会啊!”柳绘单纯道:“说不定,以后他能改好呢?——真杀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还成寡妇了…… 陈成扮演“陈世美”,自己都对这结局没啥意见,大乐道:“对于这种渣男,还有什么好说的!” 直接砍! 不砍,老百姓们才不会觉得过瘾呢…… 何况,这人已经不只是“渣男”的范畴了,明明是“人渣”啊!饿死父母、抛妻弃子、杀人未遂……这都不处置? 那我还普及个屁的法啊…… …… 无论如何,《铡美案》把今天“包青天”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可见这种“久经考验”的剧目,的确是能引发中国普通民众极大的共鸣的。 观众们还没看够,可是这出戏的确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所有的“演员”齐聚谢幕的时候,临溪县民们都有点舍不得了! “老弟,刚刚哭戏哭得好啊!回头给你加钱啊!”陈成悄悄对身边之前扮演卖炸糕的小孩道。 到底为了啥,你哭得跟杀你全家似的呢…… 一问之下,小孩当时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之前卖炸糕的时候,被那个无厘头大叔逗“笑场”了,按照之前约定,笑场是要倒赔给陈导演钱的,所以他才哭得那么伤心…… 陈成:“……” 呵呵,演戏还真是要真情实感啊……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陈导演走到众人面前:“各位乡亲,劳烦安静一下!” 人群中有人吐槽:“这是‘陈世美’啊,刚刚不是被‘咔嚓’了么……” 众人一阵欢笑。 陈成也不介意,笑道:“今天三出戏,各位觉得好看么?” “好!”众人异口同声道。 “好个啥呀,我刚刚都看到穿帮了!” “就是,‘包青天’的月牙都掉了……” 观众的吐槽也引发陈成会心一笑,但就假装没听见了——还能要求怎样?这里面,也就陈成、江森、柳绘三个,能多对对词,其他临时演员,能把剧情顺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有100分的话陈导演都愿意给他们120…… “难得大家都如此喜爱‘包青天’这出戏!”陈成厚颜无耻地自吹自擂道:“得到大家的厚爱,首先呢,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然后呢,要感谢各位演员的辛勤付出……” 巴拉巴拉之后:“当然,最需要感谢的,便是本县的县令大人——柳明府!”陈成热情饱满,隆重介绍了自己的岳父! “不得不承认的是,包青天这出戏,很多的灵感都得自于柳明府真实办案过程!” “相关专业理论知识,更是离不开他的悉心指导!”——实际上,岳父大人明明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也就第二个案子临时点拨了一下小陈。 可的确——受益匪浅啊! 没他的点拨,这戏演一半就已经完蛋了! “哎呀,原来是柳明府也在!” “我早就听说了,柳明府是一个大大的好官啊!” “他就是柳青天!” 临溪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就把刚刚对包青天的崇拜,无缝衔接到眼前的本地父母官身上来! 他们齐齐冲着柳察躬施礼,口呼“青天明府”! 柳察躬本不想出风头,奈何女婿硬是要给他抬轿子,暴露了他,现在群众的热情如此高涨,他也只能给予回礼:“各位折煞柳某了!” 陈成倒是没有什么负罪感——本来就是实话啊! 岳父大人一到,把临溪县前任积攒下来的陈旧案子,一扫而空! 没有一个囚犯叫屈!没有一个受害者感到不公平的! 要是放在后世当法官,岳父大人绝对是一个秉公执法、平衡多方的好手! 只不过,他断案的过程,并没有今天这几场戏里演的,以及小陈看到公案小说里的桥段——那么神奇罢了。 断案过程不够神,不够骚,可是小陈今天县衙前演“包青天”的行为艺术,却的确够骚了! 因为就凭着这几处戏,一下子拉近了父母官和当地百姓的距离! 爱屋及乌的,人们都愿意相信,柳明府是一位能像戏中“包青天”一样能干的好官、清官、贤官! 买炸糕的那位大叔感慨道:“之前白石公推演的卦辞怎么说来着?” 旁人提醒他道,是“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四句! “是了!”大叔喜道:“遇绿则安!柳明府到了临溪,咱们就安稳了!等着过太平日子了!乡亲们!咱们拜‘柳青天’呐!” 众人想起沈白石的卦辞,都对沈老头的话深信不疑,一时间人人心悦诚服地下拜,口呼“青天”—— 柳察躬见自己明察暗访没得到老百姓褒奖,查案断狱没有得到老百姓褒奖,勤政理事没有得到褒奖; 反而因为女儿女婿瞎胡闹捣鼓出一出胡闹戏,让老百姓们对他心悦诚服; 又因为沈白石几句无凭无据的卦辞,就把他变成“柳青天”了! 格外无奈,连连招呼大家无需多礼! 陈成更是无奈!因为他见微知著,从当地人把沈老头的话当做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知道,沈家真的是在本地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啊! 老头指不定是胡乱恭维讨好岳父的几句话,就让老百姓心目中岳父的形象陡然增长了! 岳父只要还在临溪为官一日,沈家的影响必然是摆脱不了的。 可话说回来也挺奇怪,沈老头编这几句词来示好岳父,甚至祠堂也送了,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 无论如何,“包青天”的普法课堂十分成功,面对老百姓们的热情,岳父也同意这种形式可以一直办下去。 比如第一个案子教育老百姓“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往往砸自己的脚”,第二个便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第三个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历朝历代都做不到这一点,可还是很能给人正能量的是不是? 当然,后面再演“包青天”的话,已经请不到何家劲、金超群、范鸿轩铁三角——啊不,应该是陈成、江森、柳绘的铁三角阵容了,毕竟他们仨都是玩票性质,可都有正事要做的! 没了不用化妆就能演的江森,要拍“包黑炭”的话演员只能真的往脸上涂抹黑炭了…… 时间过得很快,数日之后,临溪驿送来了朝廷的公文,“批准”了沈家的献地,并好好褒奖了一番,什么“棠棣添辉”,“鹡鸽救难”云云。 而对于陈成来说,就是岳父一家,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主新县衙啦!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或是真听信了小陈风水的一番鬼扯,这事就是要感谢沈老头! 但是要在此设立新县治,哪怕已经有了沈家未完工的祠堂建筑作为底子,可还是需要有一个建设的过程。 怎么着也要到明年,也就是天宝元年,才能基本搞定吧?(别人都以为明年肯定是开元三十年,只有小陈未卜先知地清楚这一点) 在明年之前,岳父大人处理县衙事务仍然得在旧衙署。 可想想百寮山之阳这一片地,从现在没有什么建筑,到以后建成宽敞气派的新县治—— 陈成还是颇有设计规划的冲动的! 中国人基建狂魔的基因,真是蠢蠢欲动啊! “正所谓:民非政不治,政非官不举,官非署不立!岳父大人既然被朝廷任命了全权营建临溪新县治,那便不可太过轻率,对衙署的设置,规制必须合乎国家标准!此之谓:对临溪百姓负责、对继任官员负责、对朝廷和圣人负责!” 柳察躬见女婿兴致勃勃地指着地图说着规划方案,颇为无语: 也就这小子,明明是给自己盖更大的房子,营造更好的居住环境,却把理由说得无比冠冕堂皇! 陈成自幼成长于州县官府,对“一个合格的县衙究竟是怎样的”,的确是烂熟于心:“沈家这祭祖大堂,便可改为衙署治事之堂!外建大门和仪门!内室、群室为宴息之所!这一片做科房!正适合吏攒办事……” 听着女婿兴致勃勃地谈论营建计划,柳察躬无奈地想:自己和陈兼可能都看走了眼,这小子压根不适合做什么诗人…… 最适合他的,是做一个小包工头…… 第301章 沈老头预言成真了!(第一更) “人有德行,如水至清!兹敕定来年,易‘临溪’县名为‘德清’。” 这份敕谕由临溪驿传达后,陈成和柳县令翁婿二人面面相觑。 天天琢磨给各地改名字的李隆基,不出意外地,终于对本县下手了。 只是他给本县改的这个名字,着实令人久久凝思…… 德清……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俩字了。 沈白石那老神棍那四句卦辞怎么说来着? “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 人德水清——这老神棍竟然预言到了当今天子的心思,获知了以后本县的县名? 自从天宝元年改名德清县后,此后一直持续到当代,德清县辖区虽有变化,但县名也没有变化! 而小陈的岳父,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了“德清首位县令”被标榜青史! 甚至更奇葩的是,德清县本来是从武康县“独立”出去的,到了新中国,武德两县重新合并,仍然叫德清县! 县治也持续一千多年一直就在沈白石献地的这一块! 陈成哪里想到,自己无意间路过了一下本县,竟然一下子影响了这里以后千年的政治格局! 按道理,陈成“前知三千载,后知一千年”,他应该比沈老头更早清楚,脚下这块叫“德清县”—— 毕竟他还到莫干山旅游过。 问题在于,他不是浙江人,苏松杭嘉湖……大地名知道,具体到县他还真不记得。 直到现在看到李隆基钦定这里以后叫“德清”了,他才含糊地想起来,好像当时到景区的确是在“德清收费站”下的高速? 时间过得太久记不得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成为了德清县改名这一历史时刻的见证者,似乎—— 也没什么。 问题是,这事老百姓们知道之后,指不定怎么捧这沈老头呢! 那他可就有点“天命所归”的意味了! 当然咯,老头这四句词,无论有心无心,有意无意,“遇绿则安”这句,的确是在捧岳父柳察躬的,莫非岳父大人就是传说中“被选召的县令”? 几句话的敕谕,结合着沈老头几句话的卦辞,却引起了翁婿二人无穷的遐思…… …… 柳察躬虽然也甚喜《易经》,可他向来不愿意把《易经》神秘化解读,即便天子的敕谕和神棍的卦辞不谋而合,可他还是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陈成就不同了,明明他应该“彻底唯物主义”,可面对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崇敬。 莫非自己此前真的是低估了沈老头,沈老头实际上是当世活神仙? 那可真要让他帮自己推演上一卦了! 无论真假,去试试啊! 陈成自从生涯接连受挫之后,对自己的前途命运一面迷茫,寄希望于能有高人帮自己指点迷津,好歹有个努力的方向啊! 陈成让岳父大人先别公开本县明年将要改名的消息,先去拜访一趟沈老头! 来到沈宅,叫人去通报了,沈老头自己竟然迎出来了。 陈成颇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今天就他一个人来的,岳父留在衙内呢! 加上老头那一手,令他不得不收起之前那种轻佻浮浪的样子,颇为恭谨地叉手行礼道:“白石公亲自来迎,如何使得?小子今日前来,是请白石公指点迷津来的!” 沈白石一丝不苟地回礼,全无为老为尊的派头,微笑道:“但有所知,知无不言!请!” 陈成哪里知道,沈老头又是大型欢迎仪式又是献地,全为了他那“不可看穿”的“真龙天子之运”,并不是因为他岳父那点微末权势。 到了里面之后,沈老头又是命人端茶奉酒,又是侍从服务,无微不至,又让陈成加倍受宠若惊,却不知如何开口提“算命”之事。 “那个那个,”陈成想了半天,道:“听闻白石公精于易经,深谙推演,算数之妙,无穷竭焉——先前,小子在您面前妄谈天数,羞耻极矣!” 好好恭维了老头一番,就为了让他帮算个命。 但陈成留了个心眼,没有透露对方的卦辞已经在天子敕谕中得到了验证,否则这老头忘乎所以,臭屁起来,指不定拿什么敷衍的话来搪塞自己呢! “所以,我想问您……”陈成眼睛眨着:“您那天说我岳父——是真的吗?” 话到嘴边,改了一下对象,先拿岳父试试水! “嗯?”沈白石也没有想到陈成找他是问这个,微微笑,道:“柳明府的官途,先前老夫不是已经言明了么?‘遇绿则安,人德水清’,兼之又有东兴公托梦,乃是本县明府的正正之选,你不用为他忧心。” 心中好笑,以为这小子不思进取,未尝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成就一番大业,反而寄希望于岳父升迁,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如何使得? 以老夫所见,柳县令是个好官,但是嘛,官做不大。 想靠岳父,当安安稳稳的官二代,那是没戏的。 见老头又说“托梦”,着实分不清是不是再开玩笑,可“人德水清”这四个字却对小陈格外有说服力:“倒不是忧心,我只是想知道,白石公是如何算得的?” “这个嘛……”老头暧昧地笑,显示这是他的看家本领,怎么可以随便跟别人说? 可陈成毕竟不是普通的“别人”,老头还是正色道:“我为柳明府演,曰:有命无咎,畴离祉。奉行天命,替天行道,开通闭塞,没有灾祸,大家互相依附都可以获得福分——正说明柳明府要实现济困扶危、替天行道的志向啊!” 老头一条一条,抽丝剥茧地向陈成一一说来,遇到他不懂的,老头也不厌其烦地掰开揉碎了讲,虽然听得陈成一愣一愣,可还是感觉得到老头肚子里是有货的,比他那本托名“张果老著”的什么“酒店风水秘术”强不少,内心的敬服不禁又提升了一些。 “那这样!”陈成兴致勃勃地打断丝毫不藏私的沈老头:“烦请您——当场为小子推演一下命格?” “这如何使得!”沈老头十分讶异道。 “这为何使不得?”陈成很纳闷,老头如果不愿意的话,自然随口一句便能搪塞过去,可这句“使不得”,着实令人莫名其妙。 沈白石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反应过度了。 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陈成这小子极不寻常了,要是自己直接泄露天机的话,那是要遭天谴的! 第302章 算命:小陈要完?(第二更) 何况,自己并不是没有为这小子推演过啊! 的确是一团迷雾,看不清楚啊! 老头也不糊涂,推演了几个跟陈成相关的人,得出的结论: 一个比一个贵! 贵不可言! 甚至在老头献地之后,再次为沈氏推演,得到了“蹇卦”上六,曰: 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 “蹇”是跛的意思,沈家献了那么一大块地,可不正是瘸了一条腿么! 可这事做得不值得吗? 不不不! 《象》曰:“往蹇来硕”,志在内也; “利见大人”,以从贵也! 上六,如果前进就会陷入险境,退回来却可以大有收获—— 关键在于,要联合自己内部的各种力量——也就是沈氏宗族的群体,才能够共同度过老头自己预言中那个不知道几年后就会到来的“艰难时世”; “利见大人”,利于得到大人物的赏识,说明正应当追随尊贵的君主去建功立业啊! 献地献出这么一个结果,简直是把老头乐得喜不自胜! 自己年龄这么大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当成张果老、姜抚、罗公远那样的活神仙“进献”给当今天子;(也可能是因为他活得还不够大) 沈氏目前自己所见的后辈,能说得过去的,也只有七郎这么一个,他也不可能追随当今天子或太子,而有“从龙之功”。 只能是陈成这小子来了,让他们一家获得了重新屹立于吴越之巅的契机! 一切的“间接证据”都在表明,陈成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沈老头又岂敢再以自己的微薄功力,去窥探真龙天子的运程呢? “白石公!小子这两年的确是浑浑噩噩,无头苍蝇一般了无头绪!”陈成感叹着,知道老头有真才实学就更加不能错过机会了:“还望不吝赐教指引哇!” 沈白石有些为难,帮他推算的话,算“窥探天机”,不帮他推算吧,他万一真的复辟了陈朝,当了皇帝,自己如此怠慢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两相为难! 最难的,你小子是老头唯一完全看不透、算不清的人,我的确是无能为力啊! 见他沉吟不语,陈成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人微言轻,认为不值得算,更加希望能让对方出手了—— 可是自己现在的确是一无所有,拿不出什么能打动对方的玩意来啊! 小钱吧,有一点! 可沈老头根本不缺钱,他还有车有房有地产有临溪县城半条街呢! 送你一首溜须拍马的诗? 一时间又没有适合的! 陈成叹息道:“哪怕您就是用最简单的‘梅花易数’,给小子随便推一个大概其呢?耽误不了太多时间,总算我这一趟,也没白来!” 老头不好解释“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其他人算出的结果总是八九不离十,最不济有个“大概其”方向,你小子算起来总是天南海北,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得出的结果,也明摆在提醒:该结果受到了种种因素影响因而与现实偏离…… 可听他这么说,老头有些奇怪:“啥叫‘梅花易数’?” 陈成比他更奇怪:“您不知道‘梅花易数’?”但凡后世对“玄学”有点兴趣的,自然不会不知道梅花易数,这不是基础入门的法子嘛!何况沈老头还号称是“临溪县头号玄学大师”。 小陈那本张果老所著的酒店风水术上,就有这个,因为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方法简单易学,故而也就看了些皮毛。 但现在一想—— 不对啊! 梅花易数不是宋朝邵雍邵康节发明的吗?怎么会出现在张果老的书里啊! 果老真神人也…… 相传有一天,邵康节进入自家梅花园赏花时,偶然见两只麻雀在枝头上争吵,后又见此二雀忽然争枝坠地,邵先生看到此种现象,即“运用其心经易数”,认为“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今见二雀无故争枝坠地,怪哉!因觉有事而占之,断曰:明日当会有一邻女来攀折梅花,园丁不知而逐之,邻女惊恐自梅树跌下,伤到大腿! 事后,果然应验! 看了这个故事,大家有什么想法? 这特么不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瞎鸡儿联系到一起,强行算吗? 事实正是如此,后世的易经学者们,觉得这个方法十分“特别”: 竟然能算出与卦题毫无关系的事情来! 真的是好棒棒哦! 别的占法哪种有这等“妙用”? 见老头不懂,陈成也只能简单跟他介绍了一下这种“瞎鸡儿算”的算法,的确是完全“无凭无据”也能瞎算一气,比如直接以数起卦,当有人求测某事时,让来人随意说出两个数,第一个数取为上卦,第二个数取为下卦,两数之和除以6,余数为动爻—— 结果就得出来了! 真的是一种很随意的算法,陈成认为甚至还没有生肖和星座来得准…… 哪知道跟沈老头一说,老头却抚掌大笑:“大妙!” 陈成被老头一惊一乍吓了一跳,讷讷道:“妙在哪里?” “这是‘汉易’的法子,”沈白石笑道,汉易偏重理气类象数,可以认为有一定科学性,最不济也是个“二进制算法”,跟宋易所讲的空洞之理区别很大,而邵康节也的确是走的汉易路线的:“妙就妙在,可‘将错就错,错进错出’,若是无心之失,起卦错了,不妨事!依然可占断下去,得到的结果,往往更加准确,有歪打正着之妙!” 陈成:“……” 这老头还没算,怎么就说“错”的事—— 好端端的,为什么“起卦”就错了? 还特么将错就错?更加正确?骗人也不带这么敷衍的吧? 陈成不知道老头的顾虑,满腹狐疑,但是沈老头听了他这个“梅花易数”,却是喜不自胜,摩拳擦掌:“来来来!就依这法子,老夫为你演上一演!唔,太远的话,兴许切不准——这样,就算今年内的运势好了!老夫且以此刻的年、月、日、时起卦……” …… 良久之后,陈成打量着沈老头得出的结果,歪着脑袋:“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这意思是说,否卦违背了人的需求,人们之间的来往是不通畅的,非常不便利。这时强大者离去,弱小者到来? 心中咯噔一声:这特么是说,小陈要完啊! 沈白石却再次放声大笑,心中的判断再次坚定了几分:“大利西南!大吉之兆啊!” 第303章 天选小陈,大利西南! “吉?吉从何来?”陈成纳闷,以为老头是在跟他说风凉话。 “‘否’极,而泰来嘛。”沈老头依然笑呵呵的。 逆境达到极点,就会向顺境转化; 逆运到了头,好运就来了。 事实上,这个成语中一对反义词,本意就是易经中的两个卦,一个是“泰”卦,一个是“否”(pǐ)卦。 至于孰好孰坏,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传闻,周文王为纣王所陷,久困羑里,”沈老头思绪遐远道:“一日闲暇无事,掐指一算,已两年有余。忽闻通报,有周国商人戊来访,文王赶忙迎出门去,一番问寒问暖。吃饭的空,便打听国内的境况如何。原来二儿子姬发对一些国政拿不准注意,经常和一些关系密切的属僚开会,冷落了原先受文王重用的外来臣属,那些臣属就不愿献计献策了,还有的告病回乡。文王觉得事态严重,便对商人戊说:“我写一个卦,你捎回去,让姬发看看,他就明白了。于是便划了个天地卦符——你可知是哪一卦?” 陈成心想:老子遍观《封神榜》、《爱子情深》、《莲花童子哪吒》、《凤鸣岐山》,我特么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故事? 怕不是老头顺口胡编的吧? 还姬发冷落了老爸的老朋友,结交的一帮新朋友——他的新朋友莫不就是喷火娃、三眼娃、飞天娃?(哪吒、杨戬、雷震子) 可是老头既然讲得煞有介事,也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对吧,陈成假装听得入神道:“莫非——竟是那‘否卦’?” 沈白石笑着点点头。 老头信手将其画了出来,上面三条长杠,下面三条短杠。 陈成一直受岳父训练,并不是一开始的小白了,怕沈老头不知道这一点来糊弄他,主动道:“这个卦,三阳在上,上位者也;三阴在下,处于下位。上卦和下卦阴阳不融合,各自抱成团,为离心离德之象!‘否’,那就是不要,‘否之’,不要这样做……” 无论怎么看,也跟好不沾边啊! 就算“否极泰来”,那意思是不是小陈我被“虐主”虐得还不够,不知道还要再受多少苦,才能触底反弹? “你看‘匪人’嘛!”沈老头道。 “‘匪人’怎么讲?” “你看这个卦,原来是一个整体,却变成了阴阳两部分、两种人。”沈老头一手往上,一手往下:“这就是它的内涵。” 陈成盯着沈老头手势,若有所思。 见老头的确像是用心与自己探讨的样子,之前被隐藏起来的玩世不恭也彻底消了去。陈成试探道:“您的意思,‘否之,匪人’就是说:不要这样做了,一个团体,怎么能变成了两种人群呢?‘大往小来’,一旦有了小团体意识,就会导致大人出走,小人进来的结局。” 沈老头微微笑,点点头。 “可是我岳父说——”陈成的岳父也是研究的高手,解这一卦就跟沈老头说得不一样:“否卦,违背了人的需求,不适宜君子正固。” 沈白石哈哈大笑,指着陈成道:“他是他,你是你!” 陈成再一次陷入了困惑,沈老头似乎总在似有若无地暗示他,他的身份、命格与常人不同,就算平常人理解成不通、坏的“否”,到了他这里也能变成好东西。 “天地否!天在上,地在下,互不交往!”沈老头感叹道:“陈郎君想来此前也是经历一段诸事不顺时期。” 老头说这句总算像是句人话,没有再次挑战他的认知了,陈成重重点头: 过去几年,我太难啦! 不管你的话有多怪,只要你说,预断我快要时来运转了——那我这趟就算没白来了! 沈老头见陈成没有心思跟自己讨论哲学,只想听自己给他的结论,想想毕竟少年人性子急,好笑之余,也就不吊他的胃口了,直白道:“陈郎君若想‘求名’,回到昔日四海闻名的程度,方面,就此卦来看条件还不成熟,时机不利,蛰伏一阵子,并得到某位‘贵人’的帮助,才可以实现。” 陈成一听,还是不得劲的话,又有些泄气了。 沈白石微笑:“不远了,不远了。追求荣华富贵,谋取权位,不急这一时。应该懂得隐藏自己的才华与能力,躲开目前这种小人当道的环境,有才不露,有德不显,有善不露。”在陈成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意味深长道:“韬光养晦,熬过这段时期之后,就是你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陈成心头一突,因为察觉到沈老头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殷切热忱,不像是说陈某人有所作为,反而是他沈老头有所作为似的。 无论如何,对方能如此耐心接待自己这么个小年轻,陈成心中还是颇有些好感,对其映像又好了不少,婉拒了对方留下他吃饭的好意,称谢而去。 离开了沈家,陈成回忆着沈老头说的话,越思越觉得老头有些独特的门道。 但是现在,他就只记得一句“大利西南”了! 西南有大利—— 要“西南”到哪里呢? 以现在的位置来看,徽州那一片算是西南了,再西南进入江西了,再西南…… 当然,如果是以整个华夏大地来看的,云贵川藏都算“大西南”了。 莫非小陈我实则是一位“仁波切”,入吐蕃,才能显真身? 唔,我怕我有高原反应…… 而且目前来看,大唐和吐蕃年年打仗呢,原本的润滑剂金城公主也刚刚死掉了…… 但不管了,沈老头说西南大利,我便去寻吧! 不够南,我便一路向南; 不够西,我便一路向西; 总归有一处,横坐标、纵坐标都对了,小陈的大利便来了! 从沈老头兴奋的样子来看,这个“大利”还真的是非同凡响的! 好事!好事啊! 今天回去,给岳父一家加个餐…… …… “叔祖父,真乃神人也!”沈七郎下班回家,兴冲冲地跑去找沈白石,把天子将把本县名字改为“德清”的事情说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是知道,叔祖父没有“内幕消息”的。 沈白石微微一笑:“看来那小子,今天是特意来试我的功力来了!” “哦?”沈七怪问。 沈白石便将陈成今天来求卦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怎知老夫百卦百中,断无失手!”自得之状,溢于言表。 沈七自然也免不了恭维了几番。 “你还别说,旁的法子,真就算不透他!”沈白石对着那个“否”卦道:“他自己说个法子,这就算出来了!有道是: 真龙天子不开车,老夫也无法得手啊!” 沈七:“……”老爷子又来了…… 沈白石站起来,感叹道:“闭塞而没有人道的时期,真的要来临啦!” 叔祖父再次发此喟叹,可话语的分量,听在沈七的心中,却是愈发沉重了! “在此情形下,君子固守正道,只能得不偿失的!孔夫子不就是这样么?孔子宣扬仁义道德,本来是属干正道的事。可是时代不同了,周室衰落,诸侯称霸,谁兵车盛,甲兵多,土地便是谁的。结果孔子到各个国家去宣扬仁义道德思想,诸侯的侯王们怎么会采纳他的意见呢?因为一点用都没有啊!” “在当时的情况下,靠仁义道德连饭都吃不上,这种道德怎么会有市场呢?再比如隋末天下大乱,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道德还能起到治理社会的作用吗?所以说在这种时代,君子就无法守正道了。“大往小来”!“大往小来”啊!便是阳气渐衰,阴气渐盛,秋天来了,开始向严冬过渡啊!” 沈七皱着眉头:“叔祖父的意思,即将来的大乱,堪与春秋乱世和隋末乱世相匹?” “比那更甚,也说不定!”沈白石看着侄孙道:“隋末,沈氏已经选错了一次,再有,切莫不可错了!” 沈老头说过,指不定大乱来的时候,他已经嗝屁了,所以这些话,他必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给沈七听。 沈七表示谨记。 “去路纵如千里远,冲天难得一回飞。 彩云秋后真堪羡,酌酒高歌对落晖。 天时未至且韬光,逐禄求名事可伤。 但得良辰光欲发,此时着力又何妨?”沈老头挥挥手:“下去罢。” …… “十一郎准备离去了?”尹氏听了女婿想要告辞了,颇有些不舍。 她是知道陈成的况遇,心想着把他留在自己和丈夫身边,还能多加照看,也能心安,可他却想走了。 柳绘和柳镇也不想他走,对柳绘来说,十一郎一走,就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对柳镇来说,姐夫一走,老父亲又要把他当做第一考核对象了…… “是呀,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得了老神棍“大利西南”的肯定,陈成对于自己的前程终于恢复了些乐观积极的态度,一直留在岳父母这里,带小朋友们玩也不是事。 来临溪一趟,一来帮岳父搞来了新县衙宅基地; 二来挣了钱改善了岳父母居住环境; 三来通过“包青天”的剧目,影射了岳父“柳青天”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的伟岸形象! 这波,真的不亏!真的不枉此行啊! “我也不是说走就走啦!”陈成笑道:“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离杭州那么近了,怎么着也要去杭州走一遭的!” 去杭州,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杭州也有一个“诗榜联络站”,和卜海峰的扬州联络站算是江北、江南的大本营了。 自己作为诗榜的“高级合伙人”,肯定是要去视察、指点一番的! 说不定,小郡主这个月的来信,已经寄到杭州联络站了。 “我也要去杭州玩!”柳绘表示要和陈成一同前往,等返程的时候再回来好了。 这次陈成一走,指不定又是几年后才能再相见呢! 她想去,老娘拿她也没办法。 柳镇想逃课几天,也想去,老娘勒令不准。 晚上岳父回来,听说女婿要走,倒是没多说什么,这个年龄,是该多出去历练的嘛! 岳父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易经》的精品课程,再送你一堂吧! 陈成主动道——给讲讲“否”卦吧! 岳父大人自然欣然应允。 虽然岳父的见解依然详实深刻,可是听在陈成的耳中,就是不断重复的“大利西南大利西南大利西南”…… 哇咔咔! …… “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杭州?还要去一趟乌程?”出行的路上,柳绘听说陈成要绕道,老大不情愿。 “难得到湖州嘛,离老朋友不远,自然要去拜访一下啦!”陈成道,本来吧,他和江森到湖州,就是冲着季兰姐姐来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岳父也到湖州当官了呢! “你这个‘老朋友’,有多‘老’?” 陈成算了算:“有两个月了吧!” 柳绘:“……” 其实,认识多久,到底称不称得上“老朋友”,柳绘压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这老朋友怎么是女的?青春少艾?美貌无双?才华横溢?还和陈十一郎诗歌唱和?天! “你怎么能带着我,去见她呢?”柳绘小娘子气呼呼的,着重说了“我”,又着重说了“她”! 醋性十足的样子! 陈成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啊!”谁还没几个异性朋友呢!何况我们还一起同甘苦、共患难过呢! “我要回家啦!不去啦!你自己去好啦!”柳绘听了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加生气了,小脾气爆发! “不至于吧!”陈成没想到快快乐乐的旅程小家伙都不乐意去了,跟李季兰真的没什么,跟另一位那可真的擦枪走火呢! “她不是女冠嘛,出家人哈!” “哼哼!” 大唐的风气,越是出家人,反而越是玩得开,柳绘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对于这些事情又不是一无所知,洛阳和长安的女道士都泛滥成灾了!什么吃喝玩乐的场合没有她们? 无论如何,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说满意了。 李季兰也从陈苌的“好朋友”,变成了江森的“好朋友”。 而陈苌的“好朋友”,自然得是柳绘小娘子啦! 也不是说你不能有其他好朋友,可你必须把柳绘小娘子永远摆放在第一位! 否则的话…… “我就不跟你玩啦!” 陈成:“……” 乖,咱不要总是搞得跟小孩似的,你也已经不是六岁了好嘛,还来这一套。 临溪到乌程,本州之内,的确不远。 可到了李季兰所在的玉真观,却发现不是“我们乐不乐意来”的问题,而是“人家给不给你进”…… 第304章 季兰姐姐的四道问题(第一更) “至近至远为何? 至深至浅为何? 至高至明为何? 至苦至甜为何?——这写的,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站在玉真观门前,面对四句诗不像诗,偈语不像偈语的东西,陈成三个人一头雾水。 快快乐乐地来找季兰姐姐,可是人家道观不让进。 “这位小朋友,”陈成看着面前七八岁样子的一个童子,和蔼可亲道:“我是观众女冠的故交,劳烦通传一下,颍川陈苌来访,会有人来迎接的。” 对方打量着他,摇摇头:“不行,玉真观不让成年男子进。”总是有人盯上玉真观里美貌的女冠,前来招蜂引蝶,已经耽误日常的清修了,所以除了指定的日子,这里是禁足男的。 见人家不让进,正合柳绘心意,喜道:“甚好!那咱们还是莫要打搅人家了,走吧!” 陈成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对着童子哈哈一笑:“别看我比你高一头,其实我也还未成年呢!来的目的也十分纯洁,还请通传吧!” 对方头摇得飞快,并不采信他的话。 “男的不让是吧?”陈成把柳绘往前一推,幸亏还带了这小丫头来:“那让她进去找人好啦!” 只消一说他来了,李季兰自然会出来的。 柳绘不乐意,自己又不认识人家。 “女的进是可以,”童子迟疑着:“但是进去了,就必须出家当女冠。” 陈成:“……” 江森:“……” 柳绘:“……” 哪家的道观这么霸道……进去就出不来是吧…… 陈成不高兴了:“这位小朋友,你怕不是故意消遣我吧,玉真观大门敞开,宾客踏来,哪有不让进的道理?你不让开,我可要硬闯啦!” 陈成这次出门,映像最深的就是——不管到哪里,他不写诗的话,就不让进门! 所有人都约好了似的! 我本来都说好尽量不剽窃,都是无良的社会逼着我做贼啊! 当然啰,今天如果只是小朋友拦路的话,陈成是没打算有任何发挥的,小指轻轻一点,就能把对方推到在地,何必那么麻烦? 能用暴力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这不怪我啊!”童子道:“玉真观说好的,初一、十五以外,要进去的,不解开这四句‘八至’的谜题,绝对是不可以的!” 看对方不像说笑的样子,陈成只能又把目光对回这四道问题上来。 事实上,第一眼看到这贴在墙上的四句话时,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李季兰的笔法。 玉真观为何总是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还不是因为李季兰貌美才高,闻名遐迩吗? “行,猜谜是吧,我最擅长猜谜了!”陈成不和童子计较,不就几道问题么,还能难倒机灵可爱的小陈? 这都解不出来,倒叫李季兰看轻了自己。 “第一题!什么是最近,又最远的?”陈成念叨着:“这简单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 深情款款道:“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柳绘以为他在对自己说,不禁大羞,打他:“说什么呢!” 陈成一脸冤枉:“别搞错啊!这是一句诗,别人写的!你现在这年龄,我爱你是犯法的!” 柳绘:“……” 童子琢磨着这句话,似乎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这不就是大白话嘛?算什么诗? “这你就不懂了吧!”陈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此乃印度,啊不,天竺大诗人,泰戈尔,泰哥!所作诗篇!翻译腔嘛,肯定与我唐之诗不相仿啰!要是翻译得更本土化一点,可以说:‘天各一方不足远,心悦君兮君不知’嘛!” 童子:“……”你不是说你“心思纯洁”么,我怎么看你花花肠子一套一套的! 其实陈成那时候的小姑娘都深受这些“情诗”荼毒,连作为直男的陈成也对类似的诗耳熟能详。 可他弄错的一点是,虽然人人流传这句话出自泰戈尔《飞鸟集》,实际上泰哥的诗集里并没有这一首,出处是张小娴的小说《荷包里的单人床》才对。 但陈成在这个时代,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觉得怎样?”陈成煞是得意,心说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季兰姐姐制定的“标准答案”,可是自己这个答案已经升华了原问题,进入下一个境界啦! “我觉得不怎么样!”童子老老实实道:“就算你说得对,你这回答也太长了,能用两个字概括一下吗?” 陈成:“……”两个字怎么概括…… 真是没有情趣…… “这样吧,你要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那我再给你另外一个答案!”陈成嬉笑道:“你的舌头,和你的胳膊肘!” “无论靠得多么近,你的舌尖都不能舔到自己胳膊肘!” 童子惊奇道:“怎么可能!” “不信你试试啊!” 对方和柳绘都觉得新奇,真的伸出舌头,努力地凑近胳膊肘,眼看着越来越近,可就是碰不到! 陈成大乐:“看似触之可及!可就是永远也碰不到!岂不是‘至近至远’?” 所以答案就是“至近至远肘舌”了! “那也不一定啊!”童子不服气道:“你不强行凑近的话,这俩离得挺远的!那我说,舌头还舔不到鼻尖呢!”伸出舌头,能看见鼻尖,也碰不到! 陈成大笑:“这可不一定!” 示意了一下江森,江森吐出长舌,“呲溜”一声就在鼻子上舔了一下。 童子:“……” 柳绘:“……” 见对方又要开口,陈成示意道:“别想说更远的地方啊——我告诉你,森哥要是真把舌头扯出来,想舔眼球都不是做不到的!” 童子:“……” 柳绘:“……” 相像那样的场景,可把他俩恶心坏了…… 江森也无可奈何,谁说他能舔眼球了!二公子满口跑马车的毛病,真是改不掉…… 总之,陈成的话,对方否定不了,可又不想承认他这是一个合格的答案。 “你说我的不合格,那你把你觉得好的答案说来听听嘛!” 对方颇有些得意的样子:“是‘东西’!” 这答案自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出问题的李季兰了。 陈成听了眼前一亮! 咦!有点意思啊! 东、西是两个相对的方位,两个物体如果不是南北走向就必然有东西区别! 所以“东西”说近就近,可以间隔为零,“至近”之谓也! 第305章 最高明是武则天啊!(第二更) 如果东西向的两个物体方向相反,甚至无穷远,仍不外乎一东一西,可见“东西”说远也远,乃至“至远”! 没想到季兰姐姐还懂得“辩证法”啊! 还真是小看了呢! 但是呢,你也不要觉得这答案就无懈可击了 任何地点都具有东西两个方向嘛?地球上南北极的极点,你说它是东还是西呢? 算了,这么高深的道理,这小屁孩也听不懂,就不跟他卖弄了。 “你这个答案吧,马马虎虎,凑合吧!”陈成故意挑刺道:“如果你这个答案对的话,‘南北’,‘上下’,‘左右’也全都符合啊!反而不像我的答案,既直观,又可实践,还具有一定的趣味性!” 童子:“……” 陈成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是他现在还对付不了的,也不知从何处反驳,只得勉强道:“那……就算你第一题答对了好啦!你再说说第二题,至深至浅是什么?” 陈成哈哈大笑:“这个更简单了!玉真观里女冠姐姐们,研究的东西就是了!” 他的说法又让童子感到惊奇:“那是什么?” “道,天道,道可道,非常道呀!”陈成眨眼道。 季兰姐姐会“辩证法”,倒是启发他了,太上玄元皇帝老子,不正是“辩证法”大家么? 什么“刚柔”,什么“盈亏”,什么“阴阳”,他老人家是很能“用辩证的眼光来看问题的。” 道,可以说是最简单浅显的东西,道生一,一生二——按照季兰姐姐她们道家的思想,道不就是万物本源嘛! 可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又能衍生出一切玩意,可以说是最复杂的东西,即便到了知识爆炸的小陈的时代,也很难说清楚到底什么是“道”的全部意涵。 那我说“道”最浅,也最深,岂不是非常合理? “哈哈哈哈!”陈成自认为摸清楚了出题人的想法,顺着思路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愉悦道:“我是不是一语中的?” 我又不是只会说“舌头舔不到肘子”这种俗气的东西,你要是真想跟我讨论这些虚头巴脑的哲学问题,我又不是不会! 来啊!谁怕谁啊! 对方听了陈成的话,显然也被他言谈中深厚的意蕴给“惊讶”了一下,点点头道:“这题算你答得不错。” “怎么?‘标准答案’不是这个嘛?” “我倒是觉得,你的还要更好一些。”童子实事求是道。 李季兰给出的答案是:“至深至浅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一目了然能看到水底,“浅”是实情,再深一点,那就不能叫做“溪”了。 然而,它又有“深”的假象,可以倒映云鸟、涵泳星月,形成上下天光,令人莫测浅深,在倒映的影子中,完全容纳了广阔的整个世界。 同样挺妙,只不过答案是一个实质上的东西,相比较陈成大谈的虚无缥缈的“道”,难免让人觉得落入了下乘。 所以说,谈问题时拿老子的玄之又玄的话来拉大旗扯虎皮,真的很能唬人啊! “挺好挺好,第一个问题她答得比我好,第二个我比她好,就算打平了吧!”陈成厚着脸皮道:“至于这第三次……” 至高至明…… “哎呀!这个我知道!”柳绘喜气洋洋道:“是——”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其他三题可以说一对反义词,可这句的两个词,可以说相反,也可以说在一起不矛盾——要不然也没有“高明”这个词了。 “是武后!”陈成抢先道。 刚要抢答的柳绘十分惊奇:“午后?什么午后?” 陈成慢斯条理道:“则天大圣皇后,武姓,名——” 曌! 武则天称帝前一年,为自己名字新造的字,意指日月凌空,普照大地! “至高至明,最最高明——”陈成对着西北方叉手道:“自然是当今圣人啦!” “但是圣人呢,又是睿宗皇帝的儿子,睿宗皇帝,那也是很英明啊!” 睿宗,又是则天皇后的儿子,则天皇后名字就是“曌”,能不高明么…… “你说,我这个答案,有毛病,是没毛病呀?”陈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童子道。 对方干笑两声:“没毛病,没毛病。”我敢说有毛病么…… 见对方的窘状,陈成忍不住再次大笑,其实他就是故意这么胡乱说的,这一题的答案,柳绘知道,他也知道: 不就是太阳和月亮嘛! 日月为明!答案就在谜面里了。 对这个时候人来说,太阳月亮自然就是最高最亮的东西了,可是陈成想说,月亮不发光,反射的太阳光; 太阳又一定是最亮的吗?宇宙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比太阳亮亿万倍的恒星呢! 当然,这也是无法跟认识有局限性的时人来说的,他只是看出来,这小朋友对季兰姐姐制定的答案十分信服的样子,而盲从——是不可取的嘛! 任何答案都不是唯一的! 小朋友,要有创造力,要能自己去思考问题,不管你答得对不对,只要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合理不合理,都是可取的! 自己来大唐十几年了,培养小朋友,无论是江森还是柳绘——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他两个,都远比大唐同龄段小朋友活泼可爱多了! 思维也要活泛许多! 我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儿童教育家呀! 几个问题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的陈成感慨地想。 “好了,趁热打铁,就来最后一个问题吧!”陈成自认为机智地“连破三题”,兴致正高。 又苦又甜,至苦至甜? 咖啡? 极度浓黑咖啡,加双糖? 嗯,小朋友都听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算了,我给你们讲点听得懂的东西吧! “至苦至甜,茶汁!”陈成道。 童子跟陈成聊天,听他每每有出人意表的回答,说话方式也与“正常人”格外不同,已经有些对他感兴趣了,可是他最后这个回答,平平无奇,倒是令他颇有些失望。 陈成微微笑道:“岭南有茶,名曰‘皋卢’,入口苦涩无匹,浓烈刺喉——可是苦味过后,却是清甜之气沁人心脾!” “而且,只要你尝了这苦味,无论吃别的什么东西,都会感觉得到甜!它能把一切味道转化为甜,岂不是‘至苦至甜’?” “而且,如此苦物,能清热消暑、明目益智、生津止渴、利尿强心、润喉止咳、美容养颜!全是好事!苦涩之下,全为‘甜’事!岂不为,极致之甜!” 第306章 抢占茶圣茶经的首发权! 物极必反,甜到极致是什么味道? 齁甜。 再往后呢?恐怕已经变成另外一种味道了。 为什么不能是苦呢? 吃了极苦的东西,稍轻微一点的苦,也会觉得微不足道,乃至于甜。 就好像历经波澜的陈成,简简单单和岳父母一家喝一碗粗糙的小米粥,也能倍感甘甜。 只是,他的这番感悟,眼前的小朋友,和柳绘小朋友,都还无法感同身受。 对方反而对陈成口中神乎其神的“皋卢”很感兴趣:“陈郎君,也懂茶吗?” “怎么不懂?”陈成洋洋得意道:“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庐山云雾、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等等等等,这些茶——” 我全都听过…… 喝是喝不起的,优等武夷山大红袍,一斤就2000多块呢! 自己在长安和洛阳发达那会儿,各种名茶倒是都消费得起,奈何唐朝人喝茶这种做成“茶饼”的形式,再好的茶烹煮出来都是黑乎乎的,反正陈成是欣赏不来…… “在岭南,还有一种叫‘喜茶’的东西,每次去买都要排队呢……” 听着陈成有心的卖弄,童子倒是没有反感,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并表示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尝一尝这种“皋卢”茶,配合玉真观后山清泉之水,想来一定是一番极佳的风味。 陈成听这样年龄的小孩,谈起茶道来两眼放光,哑然失笑。 在他看来,小朋友更喜欢甜汤和碳酸饮料才对。 “好啦好啦,不跟你闲扯了。”陈成指了指:“这最后一道题,答案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小孩一脸欠揍的样子:“其他三道问题,我都知道。” “可这最后一题,问季兰姐姐,她却也没有告诉我答案呢。” 陈成:“……”那你煞有介事地跟我在这扯半天是什么意思! 咳了一声道:“不管她有没有给答案,那这四道题我算是解开了吧?只要我解开了,那就快快为我带路,进玉真观吧!” 童子一脸无辜:“我又不是玉真观的人,我怎么能带你进去呢!” 陈成:“……”果然老子还是被你消遣了啊…… 可是从小孩的话里,也听得出来,他和李季兰关系不一般:“你是季兰姐姐什么人?小弟嘛?” 童子摇头:“她姓李,我姓陆,当然不是她弟弟啦!” 陈成心想:我听你对她的盲目崇拜,就算不是弟弟,也是“迷弟”无疑。 “我就实话跟你说吧!”陆小弟道:“季兰姐姐早上出去了,指不定今日回来不回来呢……” 我今日来,偏偏今日出去了,这么不凑巧嘛? 陈成皱着眉:“那她往日出外,一般多久回来呢?” “这可就说不清啦!少则半日,多则四五日,上次她去宣城——足足一个月才回来呢!”陆小弟道,又指着自己一身的新衣服:“这是她上次回来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吧?” 陈成:“……”“赤练仙子”李莫愁夺了花魁之后,倒是没忘记回馈她身边的人们…… “你这就不地道啦!”陈成很不高兴:“明知道她不在,还让我解题,解你妹啊!” 陆小弟嬉笑道:“我是听季兰姐姐说,有个颍川的陈十一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丰神俊朗,天下无双的,就想见识一下,她说的有几成真嘛!” 柳绘小娘子听了李季兰对陈成的评价,一瞬间竖起了警觉的小耳朵,十级戒备! “……”陈成翻了翻眼:“季兰姐姐真这么说的?那你看,达到几成呢?” 陆小弟微笑不语,看样子是对满口胡扯八道的颍川神童评价不高…… “陈郎君勿怒,你再等等嘛,说不定,再坐一会儿,季兰姐姐就回来了呢?” 这句话说得倒还像句人话,陈成的郁闷减轻了一些。 四个人就坐在玉真观下的路边,静待佳人归来。 陆小弟见缝插针地询问陈成历遍天下山川的见闻,不胜心向往之。 尤其对于各地的茶和泉水格外感兴趣。 “我觉得,扬州大明寺的泉水应该挺不错的吧?”陈成回忆道:“我没喝过哈,但貌似扬州人城里有人专门去大明寺买水回去吃的。水不好的话,别人怎么会去买?——你问这些到底要干嘛?季兰姐姐回不回来,有没有个准话?别不是明知不回来,故意吊着我们在这干等吧?” “我真没有啊!她不是出远门的话,又不会专门跟我讲!”陆小弟挺委屈:“至于喜欢听陈郎君讲这些见闻,全都是因为,我有一个梦想……” “哦?”陈成打量着小朋友:“You have a dream?” “嗯呢。”陆小弟羞涩笑笑:“我就想把这天下的茶与泉,按高低好次,评点出来——就好像陈郎君做的诗榜一样。” 做一个茶榜? 评点天下茶与泉水好坏? 你还姓陆? “你不会就是陆羽吧?”陈成大吃一惊道。 综合信息,难道是茶圣陆羽? “我是叫陆羽啊!”陆小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啊,是了,肯定是季兰姐姐告诉你的。” 陈成:“……”他是听李季兰说过这么个小弟,可是只道是重名,毕竟哪有那么巧,牛笔的人全在一个圈子里。 可事实往往还真是这样,名人们总是抱团出现的。 即便现在陈成意识到这位可能真的就是未来的茶圣,可还是有些接受受不了。 毕竟这位小朋友,丝毫看不出以后有“圣人”的风范,甚至长得还有点磕碜…… 哎!人不可貌相!谁说历史必须由长得帅的人创造呢? “森哥,取1000钱来给陆小弟!”陈成开口道。 江森惊讶:没挑这小子消遣咱们的毛病就不错了,还要掏给他钱?还一千钱?凭什么啊?那天哭得哇哇叫的包青天卖油糕小孩,才给了五百钱呢…… “叫你拿就拿嘛!”陈成心想,这可是“天使投资”呢!知道这小子很有可能是一个大潜力股,当然不能放过啊! 一千钱要是能拿下《茶经》的首发版权,那可值得很! “陆兄弟,苌哥我呢,最喜欢有梦想的小朋友了!也最热心帮助小朋友们,实现自己的梦想!这钱你收下——以后你要是真把你这什么‘茶榜’排出来了,第一时间,联系你苌哥!只要写得好,校正、印刷、出版、发行,苌哥一手包办!” 他没来由的“热心肠”不但没有让小陆羽感动,反而有些害怕,最后陈成说他要是不收的话,就和江森一起狂扁他一顿! 陆小弟:“……” 没有见到季兰姐姐,阴差阳错,投资了一个更牛掰的人物,陈成心情一下子变得格外愉悦,感慨道:“ 陆羽泡的茶, 听说名和利都不拿! 爷爷泡的茶, 有一种味道叫做家! 爷爷泡的茶, 口感味觉好啊! 陆羽泡的茶, 像幅泼墨的山水画……” 江森:“你说就说,别唱啊!” …… 临了也没能等回来李季兰,陈成便说不等了,反正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再见,自己来过了,情分尽到了就行了。 还想着要不要写一首《寻季兰姐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姐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还能在未来的茶圣面前秀一下,我颍川陈苌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可想想季兰姐姐“女中诗豪”的实力,有些望而却步,还是不要多说多错露马脚了。 陆羽呢,你给他说一千首诗,还没有告诉他“大明寺的泉水很好”更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总之,陈成向陆小弟告别的时候是很有礼貌的,很亲切的,就差说“常来家里玩”了,像极了投资别人梦想的王多鱼。 他这番做派自然让江森和柳绘都感到奇怪,江森便吐槽说二公子很做作,柳绘小娘子则是疑心陈成是借着讨好陆小弟的机会去讨好他姐姐…… ……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离开玉真观,柳绘念出王维老师这几句诗道。 她也是曾跟着陈成去王维老师那里求教的,王维老师的诗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首《相思》,毕竟以她当时的年龄,也只能懂这个。 《献始兴公》那样的诗,那时候她既看不懂,也不会喜欢……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念王老师的诗呢?”陈成笑问道。 柳绘答非所问:“我好像知道你那位季兰姐姐第四题的答案啦!” “嗯?” “至近至远东西, 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 至苦至甜——” 这是一首六言四句的诗,从第一句的“西”,第二句的“溪”便可知道,这首诗,押的诗什么韵。 这也是陈成最后用了“茶汁”二字来凑的原因。 可是很显然,李季兰肯定不会用这种没有诗味的词。 从柳绘所念王老师的诗中,也知道了,应该用的是什么词: 至高至明日月, 至苦至甜—— 相思。 诗的前三句,只不过是个过场,其存在是为了衬托最后一句。 李季兰显然也没有打算就用这几个问题,来劝退那些觊觎美貌的男人们。 层云叠嶂,前三句过后,才显出最后一句峰峦。 相思谁解其中味,万千人憔悴? 这当中爱恨微妙,感慨良多,寻常无忧无虑的年轻小姑娘,怕是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吧? 相思,相思…… 作诗的人,心有所属? 对于柳绘的答案,陈成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见他这样,柳绘小娘子噘嘴道:“好啊,你早就知道是这个是吧,还装疯卖傻!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她都能想出来的问题,陈成这么个小机灵鬼,怎么可能想不到?肯定是扯东扯西,故意引诱别人往别的事情上想啊! 还神乎其神“皋卢”茶呢,陈十一郎最爱吃甜的,柳小娘子最清楚不过了…… “啪!”陈成在她的小脑壳上又敲了一下:“你才多大年龄啊!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天地良心!森哥作证!我跟李冶李季兰,那是清清白白,啥事都没有!她有喜欢的人啊,就算是森哥,可能性也绝对比我大!” 这小丫头片子,莫名其妙地乱吃飞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又一个头两个大! 江森腹诽:什么叫“就算喜欢森哥”?我很差吗? 而且,江森自认为他的审美是很符合大众主流的,必须是大胖娘们那种,否则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陈成跟气嘟嘟、疑神疑鬼的小媳妇约定好: 不要再谈这方面的事了! 我特么还没完全搞懂呢! 为啥李季兰四个答案留一个,也不跟陆小弟讲明这一点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俩小屁孩,都已经比同年龄的小孩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太多了,早熟了啊!有木有! 虽然我觉得,教育儿童要全面,不要和传统家长一样畏惧“男女关系”“性”如虎,可也不能在这个年龄,花太多心思在计较这些上面。 游山玩水,亲近大自然,学**做好事——难道不香吗? 在禁止了“情感”话题之后,路途向杭州进发。 “杭州”也是一个挺新的称呼,以前要么叫“余杭”啊,要么叫“钱唐”啊,往往都归在吴郡或古扬州的范畴内。 隋朝废郡为州,“杭州”之名才第一次出现,下辖钱唐、余杭、富阳、盐官、于潜、武康六县。 等待后面“隋朝国家工程”大运河上马,杨素凿通江南运河,从镇江起,经苏州、嘉兴等地而达杭州,全长400多公里,自此而成为大运河的起讫点,一跃而“咽喉吴越,势雄江海”,“水牵卉服,陆控山夷”。确立起了它在整个钱塘江下游地区的枢纽地位。 也是从这时起,杭州经济文化的迅速发展,要不然以前只算是三四线往下呢! 近似的可以认为城市地位的变化就像是后来的深圳吧! 当然啰,大唐国号为“唐”,你还叫“钱唐”是犯忌讳的,这样肯定不行的,高祖李渊的武德四年(621年)改“钱唐”为“钱塘”,后世熟悉的称谓才这般形成了。 陈成三人现在就往钱塘去。 诗榜的发行,往往要依赖于运河的交通便捷,所以在东南,最远的办事点也就设在杭州了,再往南的话,设办事点就有困难,陈成也估计小郡主一时半会不会把业务开展到浙南乃至福建去。 故而那里的诗人们,若想要发表诗歌,也只能到杭州来了。 第307章 杭州办事处 唐高祖武德三年的时候,海陵(泰州)的李子通渡江进攻沈家那位造反的祖宗沈法兴,完胜之后,李子通兵强马壮,也将都城迁到余杭,接收了沈法兴的全部地盘,东到会稽,南至五岭,西抵宣城,北达太湖,全为其所有,一时颇有“王者”气象。 如果不是被杜伏威养子王雄诞击败,那么李子通以余杭为大本营,有可能在五代十国钱镠之前,率先在浙江一带建立割据政权——搞不好比钱氏吴越国气势更盛。 投降李唐之后,这厮贼心不死—— 眼看杜伏威也入朝了,扣留在长安,又打起潜回余杭再造帝业的心思,偷偷对部将乐伯通说:“杜伏威到了长安,江东就又微妙了,我们回去收拾旧部,可以立大功。”可他俩一同逃跑到蓝田关时,被当地官吏抓获,均被处死。 遍观隋末各路诸侯,英雄辈出,随便哪一个拿出来在历史上都颇有谈论的资本。可是这么多大英雄,大豪杰,(大流氓),无一例外地,都在数年间被李唐秋风扫落叶般地打垮,李唐天命所归之势,都被天下人看在眼里。 大唐江山万万年的理念也被刻在天下人的心中。 即便是后世来的,心知大唐王朝终有落寞、覆灭一天的陈成,也从未怀疑过本朝的“正统性”。沈老头如果当面邀他谈“举大事”,他肯定以为这老头得了失心疯。 看看你们家沈法兴,再看看更胜沈法兴一筹的李子通——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困守余杭,身死蓝关的下场? 从李子通一直到唐末黄巢起义,这两三百年间的时间里,杭州一带一直处于安定中,以至于地位越来越重要突出。由于运河的沟通,杭州成为货物集散地,社会经济日趋繁荣,人口也逐渐增加,贞观年间,已有15万余人;而到此时开元年间,已经发展到58万人,一跃与广州、扬州并列,成为大唐三大通商口岸。 哪怕撼动天下的安史之乱也没咋影响到杭州城市发展,还为李唐的卷土重来提供了大量的赋税和粮食。 在陈成看来,安定和平的杭州的确是值得好好经营、作为江南大本营的地方,值得多投入精力。 当然啰,他指的“经营”,指的是岐王诗榜,而不是沈法兴、李子通等人的那种篡国行径。 他的建言,小郡主深以为然,杭州联络站一开始也只有一个人,现在已经发展到足足三人的“超大规模”了。 只不过,这三位仁兄,都不是陈成的旧识,要不然陈成肯定像去卜海峰那里一样,第一时间去拜访他们。 不过从当地人的口中打听到,“岐王诗榜杭州联络站”正在趁着新一期诗榜刊发的档口,热火朝天地筹备本季度的“江南诗会”。 一听这“江南诗会”的大概内容,陈成哭笑不得: 这特么不就是他在捣鼓的“扬州颁奖盛典”的杭州版嘛! 的确,经过上月陈成小卜在扬州进行的营销活动,大大提高了诗榜在当地的知名度和订阅量,小郡主立即下发指示: 各地诗榜联络站,积极学习扬州联络站的成功经验,运作类似的线下交流活动,提高当地群众的参与积极性。 杭州联络站是大站,江南又是风流人物聚集之地,收到指示之后,倒是很快就把活动张罗起来了。 只不过他们并了解“颁奖典礼”是怎样一个流程,所以他们采用的还是大家更了解的“大型诗会”的形式。 “没有小陈我亲自莅临指导,三个人尝试做大型活动,能办得起来吗?我深表怀疑啊!” “不过先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样一个办的形式,也不错!既然大家都没打过照面,那我们还是不要声张真实身份好了!”陈成笃定了再一次“微服私访”的想法,这样才能起到作用,看看杭州这几个哥们到底做得怎么样。 从之前的旅途他已经知道了,留江森在自己身边,是一大败笔—— 因为人家一看江森的面相,以及小陈风流无匹的气度,就能很容易猜到他便是“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因而绝对不能和他一起出现! “森哥,你还是发挥你敏锐的商业嗅觉——看看杭州有什么值得投资购买的货物吧!咱们回房陵的路上,看看能不能再赚他一笔!”陈成打发江森再去扮演跨国行商的身份,反正杭州也是国际大都会,不突兀。 就是你千万不要再捣鼓那些既不好卖,又不实用,还背着死沉死沉的东西了! 可一可二不可三,前面铜镜、帛锦,你已经失败两次了,这次切不可再失败了!毕竟咱俩本钱经过临溪的大挥霍,已经所剩无几,没几千了,别到时候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江森:“……”说实话,二公子每次说这种话,都很伤他的心,好像自己如今不再是彰显他尊贵身份的象征,而是他的累赘了。 自己高超的棍术,强大的武艺,都无用武之地,只能去做压根不擅长的“商业投资”。 哼哼!你还不要小瞧了人!这一次,我非要捣鼓一次成功的交易,让你刮目相看不可! 江森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肚子腹议,甩袖子不悦地离去。 “小绘倒是不要紧——你穿上男装,扮成书童吧!跟我一起去杭州联络站看看去。”陈成愉快地想,只要不带江森,就没有人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从而对自己不利了。 虽然经过在临溪的修养,右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条被沈老头视为“真龙之像”的青色淤痕也快要看不清了。 可要说的是,那莽汉鲁平,使得不知是什么怪异功夫,直到现在,运用右臂时也还是会感到一丝不自在。难道要逼我开放左手剑? 陈成的布置,江森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听了。可到了柳绘这里,她却直接抗起了意:“凭什么让我扮你的书童呢?我不高兴当书童!” 你看江森平时被他家二公子欺负的! 苦活累活全是他啊! “我要你——”柳绘眼珠溜溜转,眨巴着大眼睛:“当我的书童。” “噗!”陈成哑然失笑,但是想想也不坏,他俩调换身份的话,倒是更具有迷惑性,谁也认不出来了! 可自己每到一处,谨小慎微,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呢? …… 陈成换上了一身粗布,成了书童的打扮; 小柳绘穿上男装,倒的确是一个明眸善睐、俊美犹在陈某人之上的小公子。 她自己也很满意这身装束,迈开方步,大摇大摆地,简直要飘上天了! “咳咳,注意点形象!”陈成道:“你走路如此嚣张,容易被别人打的!” 柳绘细眉倒竖,指着他的鼻尖喝道:“呔!你这个刁奴!注意自己的身份!但有不敬,本公子可要让你掌嘴了!” 陈成:“……” 我发现你很有演艺的天赋,而且一蹬鼻子就上脸! “遵命,公子!小的明白了!”陈成老老实实道,逗得柳绘小娘子咯咯笑个不停。 …… 两个人来到岐王诗榜驻杭州办事处兼联络站,比起小卜那间闹市中拘谨无比的小门面,杭州的联络站要大一些,可是今天却热闹非凡,往来观看者甚众。 杭州联络站在外面的街道上,摆出了一大堆箱子,箱子上写了附近各州县的名字,往来的人不断有往箱子里投递诗文的。 问了才知道,各州县来的诗人才子们,若有意参加“江南诗会”,各自准备诗稿,投入自己所在区域的箱子中,由联络站评选出各地优秀作品,各地第一的选手们,将可以获邀参加“诗会”。 当然,如果你的作品十分高妙,一个地区不止一位写得好的,那可以上下浮动一两个名额。 陈成一听——这就是给诗会设立了一个“预选赛”啊! 看样子,杭州这边没打算把诗会办成和自己在扬州举办那种数十人的大Party。 而是选择十几二十名“精英才子”,办一个小型的茶话会。 这的确是一种取巧的办法,因为他们没有举办大型活动的经验,也没有小陈在扬州时充足的资金(再一次感谢冤大头郑宝旦公子!),更没有王昌龄那样的大宗师坐镇,担心自己控不了场。 选出各地精英代表,就适合在小范围内进行交流、比拼、探讨,管理起来也比较方便。不会出现扬州那种选祖咏还是孙逖时,双方的拥趸差点打起来的情形。最后怎么解决的?王昌龄大叔发了话,众人心服口服。 “咱们也来吗?”柳绘问自己的跟班陈书童道。 “当然呀!”陈成点头,不来的话没有诗会入场券,而且通过“初选赛”,也能管中窥豹,看看杭州联络站几位仁兄的水准究竟如何。 “咱们投哪一个?湖州嘛?” “当然。”陈成点头,咱们这一次就当一下湖州群众的代表好啦! 然后,他和柳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看我干啥?”陈成问。 “不是要投稿么,”柳绘道:“那你作诗啊!” 陈成把肩膀一耸:“你是公子,我是书童啊!肯定是你来作诗,我书童作哪门子的诗?” 柳绘:“……” 见陈成微笑着抖着腿,一脸欠扁的样子,柳绘哼道:“作就作!我又不是不会!” 想当初,柳绘小娘子可就是凭借着“谁知盘中瓜,个个皆辛苦”而在圣人千秋节上取得“上上”评价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虽然那首诗是从陈十一郎“悯农”的诗里改的,可柳绘小娘子如今也是小才女一枚,区区吟诗,难不倒她! 示意陈成给她研墨铺纸,柳绘“小公子”现场作诗! “ 雾中莫干山 迷烟缥缈锁无风, 竹破红泥遍鸟声。 欲问仙踪何所向, 杜鹃簇静啼青葱。” “你这写的是上次我们去攀山的时候嘛?”陈成问。 “对呀!” 陈成念了几遍,微微笑,没有评价。 柳绘诗是写出来了,可是对于自己的水平没啥底。 “你说我这写得怎么样啊?” “还不错吧。”陈成道:“但是,我估计过不了初选。” 毕竟江南文人辈出,会写可也不代表能在一州的诗里拔得头筹。 柳绘扁扁嘴,一会儿又道:“那我再写一首好啦!” 再次动笔,写了一首更长的,仍然是那天山中的见闻: “楼台错落倚清凉,半是云遮半树藏。 百壑泉风冲磈石,一池油绿映幽篁。” 陈成看完了,心道小妮子水平端的不俗,倒是让自己小看了! 柳绘见他的样子,不禁也有些得意,把笔给他: “那你写一首!” 陈成也没有拒绝,挥毫泼墨写道: “山川迢迢丽村渚,秋城淡淡遮苍穹。 亭皋百里少荒土,风俗清朴勤桑农。 充肠非独多薯蓣,宴客兼有锦鲤红。 白屋朱邸亘原野,黔首击壤歌年丰。” 柳绘问:“你这是写的临溪的风土人情呀!” 就是左看右看,并不算什么太好的佳作—— 尤其跟陈十一郎那些广为流传的诗句比,未免有些逊色。 “杀鸡焉用牛刀,试试而已嘛!”陈成微微笑:“咱俩一人一首,看看谁能入选!” 柳绘很是乐意,点头称好。 陈成想了想,从怀中摸出孟夫子的诗集,再次动笔: “予奉垂堂诫,千金非所轻。 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 五岳追向子,三湘吊屈平。 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 复闻严陵濑,乃在兹湍路。 叠障数百里,沿洄非一趣。 彩翠相氛氲,别流乱奔注。 钓矶平可坐,苔磴滑难步。 猿饮石下潭,鸟还日边树。 观奇恨来晚,倚棹惜将暮。 挥手弄潺湲,从兹洗尘虑。” 柳绘奇怪,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陈成笑道:“给他们增加一点干扰选项!开元十七年的时候,孟夫子曾游吴越,写了不少诗,我选几首出来,放在里面,看看他们能不能选出来。” 柳绘一听有趣,连声说好。 陈成投了这篇到富阳里,又写一篇道: 田家春事起,丁壮就东陂。 殷殷雷声作,森森雨足垂。 海虹晴始见,河柳润初移。 予意在耕凿,因君问土宜。 放到了会稽那一栏。 第308章 大唐最坑景点,西湖! “西湖到啦!” 此时的西湖,是一个没有“西湖十景”,没有“活佛济公”,没有“白蛇许仙”,没有“雷峰塔”自然也没有“雷峰塔的倒掉”。 对当地人来说,这特么就是个“堰塞湖”,在大雨过后泛滥,在长时间的干旱中干涸。 甚至她连“西湖”的名字都还没有获得,当地人叫她“钱塘湖”。 当陈成兴致勃勃带着柳绘“小公子”,说要看一个美丽的景点。 可到了点,却令柳公子格外失望。 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成也格外汗颜,本来以为可以带着小媳妇从“断桥残雪”,经“锦带桥”,走到“平湖秋月”,一路上讲述各种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传奇故事,可现实时,连接这几个景点的那条“白堤”都没有…… 眼前的湖面,除了大,还是大,足足有后世一倍那么大! 可是荒凉无比,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游客如织! 完全可以当做你家门前的大水塘! “咱们到这里,看什么呢?”柳绘大惑不解!“啥都没有!又让我玩什么呢?” “或许,划个船?” 问题是,周围连船都没有…… 是啊,西湖虽然是个自然景点,可让她在后世那样闻名,人文要素甚至更多一些。 西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西湖的。 很可惜,陈成俩人来游湖的时候,那些“人文因素”都还没有发生。 西湖也没有遇到给“焕发新生”的三个人。 第一位,《长安十二时辰》男二号李泌,在他担任杭州“州长”期间,为了供应淡水,他在钱塘门、永进门等人口稠密地区挖6口井,并建立“暗渠”,将湖水引入城市,“变害为宝”的第一步。 然后,便是大名鼎鼎的白居易了——至今西湖边上都还立有他老人家的塑像。那是长庆二年(822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大规模浚治西湖,并筑堤建闸,以利农田灌溉。继李泌之后重修六井。从这时起,西湖之名,才益彰于世。 也是为了纪念他,才会有那条从“断桥残雪”到“平湖秋月”的白堤。 当然啰,白堤是他之前就有的,真名应该是“白沙提”,从他的名作《钱塘湖春行》末句“绿杨阴里白沙堤”也可以看出来。 但是后人不管,对白老头感情很深,就叫“白堤”了!反而真正是他在石涵桥附近修筑“白公堤”,后世已经无迹可寻了。 最后一位自然是苏轼了,白堤苏堤向来齐名嘛! 从这几位来看,后人的确是对大文豪们是很景仰的。 可真正构建了西湖基础设施,使其有“5A景区”资本的,还不是这几位,而是吴越王钱镠啊!是他出钱,在湖区周围修建了大量的寺庙、宝塔、神龛和石窟。他们扩建了灵隐寺,建立了肇庆寺、京慈寺、立安寺、六通寺、桃光寺,修建了宝塔、六合塔、雷峰塔、白塔。 没有这些硬“景点”,光西湖那一滩水,那也是白石搭白塔——白搭啊! 而且就像前面说的,西湖为毛在小陈来的这个时候,很容易涨水成灾? 就因为她的地势,杂物容易迅速沉积,作为一项日常维护工作的疏浚是少不了的! 也吴越王钱镠建立了一支1000人的清淤大队,专门负责给西湖割草、深泉,保养湖的水体,才有“西湖美景,三月天嘞”啊! 没有千人清淤大队,陈成俩人看到的湖水,脏了吧唧,还带点臭,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为一次免费5A之旅,竟然是这么个结果,尴尬到极点了。 看着柳小公子瞪着自己,陈成也是狂汗:无论白居易、苏轼、钱镠,都是后世的人,李泌老哥是时人,可比他大不了几岁。 有没有什么人,是在他们来之前就有的? 对了!苏小小啊! 苏小小是南朝齐的歌伎,貌绝青楼,才技超群,当时莫不称丽,只可惜二十三岁就咯血而死了,据说葬在西湖边上。 “咱们可以去找找苏小小墓!”陈成终于想到了一个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的景点! 却不想,听了他的话,柳绘小公子勃然大怒:“好好的出来玩,你竟然让我去给其他女人上坟!” 其他女人…… 上坟…… 还想解释些什么,柳绘小公子却已经怫然不悦挥袖而去。 陈成欲哭无泪! 心底里默默地唱起了一首哀伤的歌: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 水中寒月如雪,指尖轻点融解。 断桥是否下过雪?又想起你的脸; 若是无缘再见,白堤柳帘垂泪好几遍! 原本在后世,西湖是难得不收钱的5A经典,人是挤了点,也没啥可看的,可风评还是不错的。 但在此刻的陈成心中,已经给西湖盖上了“大唐十大最不值得游览景点”的第一位…… …… “哎呀呀,不要生气了嘛!出来玩,不就是走路,活动活动筋骨么!” 其实“灵隐寺”是已经有的景点了,可是陈成记得后世从西湖坐公交到灵隐寺也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那是无法抵达的地方,何况没有济公和尚,灵隐寺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要是再邀小媳妇永攀杭州“北高峰”的话,对方说不好会给他狠狠踹一脚…… 任由陈成好说歹说,也没能让柳绘小公子给他好脸色。 直到给她买了甜滋滋的桂花糖和糖桂花(去年的桂花和白糖拌和在一起),才把小家伙半日的不愉快消减了一些……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我就不带你跑那么远的路去给自己找不愉快了! 次日,收拾心情,重新出发的柳绘小公子和“他”的书童陈十一郎,兴致勃勃地来到杭州诗榜联络站,等待“江南诗会”候选名单的揭晓。 两人都对自己的作品颇有自信,就看着谁能拿下湖州的第一名了。 来到诗榜联络站外,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站外议论纷纷,谈论着诗坛进气的八卦,以及进士科诗赋科举取士的趋势。 大家都是有志于科考做官的,关心这些并不为奇。 过了一会儿,联络站的人出来,准备公布昨日诗文中的名次。 不过呢,要留一个悬念—— 各地排名前二的诗,暂不公布,等于说现在出现在榜单上的人,肯定就无缘“江南诗会”了。 “哎呀!真是令人期待呀!”一个观众兴致勃勃地搓着手道。 “兄台昨日也投了诗嘛?” “投了呀!” “哪一地呢?” “湖州呀!” 柳绘和陈成听到对话,彼此对视一眼:这还是一个竞争对手呢! “兄台能否将你的诗念出来,让我等拜读一番呢?” “有何不可?”湖州来的才子显然对于自己的诗才十分自信,也很乐意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念到:“我这诗是前几日早晨,面对春景,灵感迸发,即兴脱口之作!有道是: 夜里风声入耳嚣,春眠醒起日杆高。 院心宾雀身前蹦,墙角家鸡爪后挠。 无虑无忧无懊恼,自由自在自淘淘。 伏看窗外难离舍,虽恐推门贵客骚!” 还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宾雀别名是嘉宾”,所以他担心的不是有客人来骚扰他,而是吵到宾雀一阵骚乱。 所谓“宾雀”,其实就是“麻雀”。 陈成和柳绘听到他说“麻雀在身前蹦”,鸡在挠爪子,差点当场笑喷。 再听他“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之句,再也忍不住,跑到一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还“无忧无虑”呢! 我看你根本就是“无厘头”! 想笑死老子好继承老子的蚂蚁花呗! 柳绘二人都对这哥们的自信倍感愉悦,其他人自然也都对他的诗歌质量不敢恭维,偏偏他自己愈发自信,自认为可以在湖州名列前二。 “笑话!不懂作诗也好意思出来献丑?你且听我这海盐(嘉兴)的春景: 一只蝴蝶破茧飞,惹得扶柳万条垂。 含苞桃李羞争色,昨夜春风燕待归!” “海盐?你那边全是海,又如何比拟得我婺州此时的风光!有道是: 倒影微微水色吹,杨花逗柳燕羞回。 冰河退尽残冬雪,柳絮纷纷爆欲飞!“ “依我看,不是你们婺州的风光不美,而是你的诗才也只这样了,还好意思说别人?且看我写桐庐的风光,那才叫水天美景,无不尽收呢! 杏红豆小待苞开,嫁与谁家盼谁摘? 水写天光花作影,祥云湖底踏舟来!” “到了钱塘,岂不闻我钱塘春景之美?看我的: 杨柳纷纷渐欲垂,春风一夜燕急回。 去年落水残枯叶,寂寞如今化作肥!” 一群半吊子水平的“诗人”们,为了自己的诗歌孰好孰坏争论不休,差点就要打起来。 看得陈成和柳绘又要笑得肚子疼。 关键你们都不是一个地方的,如果竞争那也是跟本地的竞争啊! 最关键的是,以你们这种水平,我看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入选,还不如前面湖州“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那哥们能给我的映像深呢! 起码,他的“诗”读起来还有些好笑,有些地方的描写还挺活泼。 可是各位才子“不打不成交”,各自听完了对方的大作,“欣赏”之意就在各自心中升起,各自评鉴着每个人诗中的“绝妙”之处,甚为佩服。 越聊越投机,简直就要现场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当然咯,他们是不会带“鸡爪挠”的湖州老哥一起结拜的。 “哎哟哎哟”! 柳绘已经被逗得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这番形象,看在几位一见如故的才子面前,自然是对他们的轻视,一瞬间不满起来。 “呔!你这黄口小儿!我等论诗,你笑个什么劲?” 几个才子都面露不善地瞪着她,柳绘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有些畏惧,退后了几步。 陈成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需担心,掩护她在自己身后。 有他保护,柳绘小公子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可惜了!”陈成对柳绘道:“我的《钱塘湖春行》昨天还没有写出来,要不然放在这几位仁兄之中,肯定能独占鳌头!” 他这大话一放出来,一群写“春”的才子颇感不悦:“你又是何人?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陈成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我原籍河南道,现任柳府一个迷途伴读小书童,门前一对双花大红棍!” “擦!你区区一个书僮,何德何能能在我等面前谈诗论道?” “就是!我等都在各地闻名遐迩,诗作岂是你这种人可以懂的?还是快快退下,莫要耽搁我等论诗啦!” 陈成大笑:“论不论得,各位且听我这诗作得如何?” 众才子让他吟来。 陈成不慌不忙道:“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众才子听完,一时间格外尴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前一句点出钱塘湖的方位和四周“楼观参差”景象,两个地名连用,显示出诗作者是在一边走,一边观赏。 后一句正面写湖光水色:春水初涨,水面与堤岸齐平,空中舒卷的白云和湖面荡漾的波澜连成一片,正是典型的江南春湖的水态天容。 简单朴素的白描,却一下子就让人扑鼻而来春的气息! 颔联从静到动,先写仰视所见禽鸟,莺在歌,燕在舞,显示出春天的勃勃生机。“几处”二字,正勾画出莺歌的此呼彼应和作者左右寻声的情态。“谁家”二字的疑问,又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 颈联写俯察所见花草。因为是早春,还未到百花盛开季节,所以能见到的尚不是姹紫嫣红开遍,而是东一团,西一簇,用一个“乱”字来形容。而春草也还没有长得丰茂,仅只有没过马蹄那么长,所以用一个“浅”字来形容,放在后世,都是高考诗词鉴赏中常常用来考察人的关键点! “早”“新”“争”“啄”表现莺燕新来的动态;以“乱”“浅”“渐欲”“才能”,状写花草向荣的趋势。 这首诗就像一篇短小精悍的游记,从孤山、贾亭开始,到湖东、白堤止,一路上,在湖青山绿那美如天堂的景色中,诗人饱览了莺歌燕舞,陶醉在鸟语花香,最后,才意犹未尽地在杨柳的绿阴底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美到极致,春光宛转! 眼看着陈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柳绘咬耳朵道:“我怎么没发现那湖有什么好玩的?” 第309章 四首第一的小陈! 柳府迷途伴读小书童小陈的诗作一出,“咏春四大才子”顿时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他们哪里想到,随随便便一个小厮,口中吟诵出来的句子,直接就是值得刊行天下的水准! 数星星、数蚂蚁,几大才子观天看地,不吭声来掩饰尴尬。 柳绘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气,神气活现,没去计较陈成“艺术创造”的问题。 倒是有几个本地人在讨论——钱塘湖那旮沓哪里有一座白沙堤呢? 好在几位才子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杭州联络站公布初选结果了! 众人纷纷围在榜下,观看自己的排名情况。 每一州排出七首诗,现在公布从第七到第三的位次。 每个人都颇为忐忑: 一方面既想看到自己在榜上有名,另一方面又知道此时出现在榜上,就无法入选诗会的名单了。 紧张与期待,一时现场安静了下来。 第一个被公布的便是婺州(金华),而名列第七名的便是婺州才子那首“倒影微微水色吹,杨花逗柳燕羞回”! 对方刚刚把话吹得那么大,现在第一个宣告“out”,现场诸君都笑了起来。 燕子有没有羞不知道,诗作者本人已经羞了,不但羞还怒:“不公!极是不公!联络站的!我要申诉!” 但是联络站的人只顾着写,并没有理会他,众人又是爆发一阵大笑。 婺州一连揭晓了五首诗,获得第三的那位自然懊恼不已,只差一名就可参与诗会比拼,着实叹惋不已!周围人自然一阵宽慰。 不多时,又开始公布桐庐的排名,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桐庐才子的“杏红豆小待苞开,嫁与谁家盼谁摘”也刚好列在第七位! 众人自然又发出奚落的笑声! 第三个被公布的便是湖州,写“鸡爪挠”的“自由自在大才子”倒是十分自信,别人说他的要是也在第七位那就搞笑了。 第七位公布,的确不是他,鸡爪挠煞是得意,头抬了抬。 第六位,依然不是。 第五位,也不是。 柳绘也一直紧紧关注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瞧,第四位,还不是!”鸡爪挠指着大笑,头都要翘天上去了。 他在笑,柳小公子可要哭了,因为名列第四的,可不正是她的“楼台错落倚清凉,半是云遮半树藏”嘛! 看到自己并没有入选,小姑娘细眉拧起,眼睛闪几闪,委屈巴巴。好胜心还挺强。 “好啦好啦,不要难过了,这么大的湖州,你排在第四,已经很了不起啦!”陈成指了指那几位“咏春”才子:“他们才第七呢!” 几位才子纷纷怒目相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还没公布呢!” “我也没!” “放心吧。”陈成和善道:“公布了也高不到哪里去。” 你们的诗到底写得咋样,心里还没有点逼数么。 众才子:“……” 湖州的第七到第三公布完毕,既没有陈成,也没有“鸡爪挠”。 “如此看来,”鸡爪挠才子感慨道:“湖州前二之选,便是你我二人了!” 他刚刚听了陈书童的“钱塘湖春行”,也要承认,这小子的诗写得也是不赖的。 陈成微微一笑,并不接他话茬。 接下来还有许多地方的诗要公布,甚至还有闽北各州来的,陈成说看不过来了,等公布榜一榜二的时候再回来看。 他准备去市集上看看江森有没有选到好货,如果还是那么坑的话,他就要剥夺江森的经济大权了。 至于柳小公子,在附近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要是那几个狗屁才子来找茬,你就直接进联络站,亮明小陈我“诗榜特派员”的身份便好了。 柳绘乖乖听话,没有入选诗会大名单,正好化悲伤为食欲。 也不知等了多久,联络站发来消息,各地榜一榜二公布了! “为什么拖延这么久才发布前两位呢?”柳绘很奇怪,各地的名次都公布差不多了。 好在陈成还没有回来。 柳绘便自己回去看。 询问了路人,发现不知是不是玩笑,“咏春四才子”全部入选,可名字都好巧不巧的就在第七位吊车尾,这几位仁兄已经抹不开面子,全部四散而去了。 柳绘哑然失笑,倒是“鸡爪挠”先生依然兴致勃勃地矗立在那里,对自己很有信心。 “剡县第一出来了!”众人嚷嚷着,柳绘循声去看,获得第一的这首诗也被张出来了: 石城寺 石壁开金像,香山倚铁围。 下生弥勒见,回向一心归。 竹柏禅庭古,楼台世界稀。 夕岚增气色,馀照发光辉。 讲席邀谈柄,泉堂施浴衣。 愿承功德水,从此濯尘机。 剡县石城寺,在此时是非常有名气的.早在南朝齐、粱、陈之际,就已经开凿弥勒佛像了。晋时高僧昙光也曾在此栖迹潜修,乃至大名鼎鼎的高僧支道林圆寂后.也安葬于石城山上,可见是块景物嘉美的风水宝地。 见诗中所写,石城寺青竹古柏,楼台参差。晚拣霭雾,夕照青晖。 古朴幽深,肃穆庄严的浴佛盛典,宛在眼前,令人向往。 读罢此诗,心中莫名地一阵宁静,又感慨自己与真正好诗之间巨大的差距,之前为自己第四名的哀怨也减轻了不少。 这么想着,忽然又产生想法:这不会是十一郎故意挑的那几首孟夫子的诗,来干扰选拔的吧? 看着有点像,毕竟孟夫子也是很好佛法,如果有去石城寺礼佛的机会,肯定不会错过的,哈哈! 对于陈成这种“不厚道”的行为,他倒是有解释—— 反正不是一地选一个嘛,如果是孟夫子的诗干扰了选拔,就把他去掉,后一位递补就行了。 本来就是为了考察诗榜联络站的人识不识货。 柳绘感到有趣,接着看下去。 “永嘉第一也出来了!” 众人再次嚷嚷。 其实在高宗上元二年,大唐从括州析永嘉、安固两县,设置了一个新的州——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温州了。 在陈成屡屡玩“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的烂梗时,温州人民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他们还是更习惯称呼本地的旧称。 永嘉排第一的这首诗是: 永嘉上浦馆逢旧 逆旅相逢处,江村日暮时。 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 廨宇邻蛟室,人烟接岛夷。 乡园万馀里,失路一相悲。 这首看起来,也有点孟氏的味道。 不过没等柳绘好好琢磨,公布到了他们最关注的湖州了! 陈成“山川迢迢丽村渚,秋城淡淡遮苍穹。亭皋百里少荒土,风俗清朴勤桑农”之句,勇夺第二! “哎呀,这位小兄弟,最终还是未能避免屈居小可之下呀!”鸡爪挠先生感慨道。 此君是装傻,还是真傻,已然无力吐槽。 不过柳绘并不介意,对于她来说,陈十一郎的实力还有所保留呢! 他真想的话,想拿这区区一州的第一,还不是探囊取物的事? 柳绘小公子,对自己的书童,就是这般自信! 眼看着湖州的第一也公布了。 “不会吧!”鸡爪挠满脸震惊:“竟然不是我?” 嘴巴张大,无法闭合。 柳绘暗笑,是你就怪了! 去看排第一的这首诗,写的是: 柳 最爱纤纤曲水滨,夕阳移影过青蘋。 东风又染一年绿,楚客更伤千里春。 低叶已藏依岸棹,高枝应闭上楼人。 舞腰浙重烟光老,散作飞绵惹翠裀。 这倒是一首与刚才被选为第一的诗完全不同的诗。 而且口吻、语调,让柳绘的第六感鲜明地感觉: 这是一首女人写的诗! “低叶已藏依岸棹,高枝应闭上楼人”——想来,这还是一个寂寞愁苦的女人吧? 嗯,这种细腻的味道,让柳绘小娘子觉得,十一郎输给这一位,并不算亏。 那边鸡爪挠先生倒是起了纠纷:“你们是不是把我的诗弄丢了啊?怎么竟没有列出我的?” 什么“自由自在”,什么“无忧无虑”,什么“嘉宾是对麻雀的美称别搞错了”云云,惹得周围的人发出愉悦的笑声,哪怕是自己没有入选的遗憾都减轻了不少。 随着各地的榜一榜二一个一个被揭晓,各人的反应也是不同,看奇怪的是,柳绘看到愁闷惋惜的人多,兴高采烈的人少—— 入选的人的确很少,这很正常。 可很多被当地才子推崇备至的“头号才子”,都没有入选,这事就显得有些蹊跷。 这不是柳绘的小脑袋能想清楚的,她也不大感兴趣,就看十一郎回来怎么说了。 “寻天台山?”柳绘听到背后响起念诗声:“ 吾友太乙子,餐霞卧赤城。 欲寻华顶去,不惮恶溪名。 歇马凭云宿,扬帆截海行。 高高翠微里,遥见石梁横。唔……” 一回头,陈成已经回来了,对着这几句诗拧着眉头。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柳绘埋怨着,又道:“你在湖州得第二啦!就怪你不好好写,这次比不过别人写得更好……” 但柳绘也知道,陈成投的其他几首诗,如“西上游江西,临流恨解携”“殷殷雷声作,森森雨足垂”,都是获得了当地第一的。 当然,这是他老师的功劳,而不是他的实力。 “我没看错的话,这首也是孟夫子的诗吧?”柳绘笑着,指着这首“寻天台山”道,一想到陈成的干扰选项都被挑了出来,他的“问责联络站不专业”计划没有得逞,小丫头感到有些好笑。 “这是孟夫子的诗没错。”陈成点头。 可是似乎…… 我没有投这首诗吧? 我有在天台的箱子里投了诗嘛?记不大清了…… 正思量着,杭州联络站的三位办事员齐齐出来了。 “哪位是唐轩公子?” “在此!” “道贺!您凭借‘婺州冬至即事’入选江南诗会了!” 众人一阵喝彩,向优胜者道贺。 “周宾公子何在?” “我在!”鸡爪挠仍然在喋喋不休说着“自有自在”“无忧无虑”的事,一听到念他的名字,赶忙举手。 “道贺!您凭借‘午夜抒怀’,也得入选!” 全场哗然! 柳绘叫道:“他那‘墙角家鸡爪后挠’也能算得上诗?” 不会是有人跟他重名了吧?毕竟“周斌”“周彬”“周滨”啥的名字都很常见。 鸡爪挠不悦道:“我说了!我的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何况,你也听到了,我入选的,不是那首诗嘛!我可以——” 一稿多投嘛! 湖州没入选,就不能在括州(丽水)入选了吗? 他说话的样子,显然仍对自己“鸡爪挠”的诗得不到大家的欣赏感到耿耿于怀! 本想用平实近人的身份与你们交流,可换来的却是疏远和嘲笑!我不装了!摊牌了! 我就是生在括州,长在钱塘,刚刚湖州半月游的会稽第一风流才子!周宾! “哪位是李野?”诗榜的人再次念道。 不过这次却没有人回应。 “李野?” 还是没有回应。 柳绘心思一动: 李野? 怕不是陈猕猴桃口中那什么“季兰姐姐”,李冶吧? 她也在这里? 一想到刚刚那首诗听起来像是女人写的,柳绘小娘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抓住陈成的衣袖,狠狠嗅了嗅。 “你干嘛?”陈成被她这么一弄,很是莫名其妙。 “你说!”柳绘小娘子瞪着眼:“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来的?” “哪个女人?” “还有哪个女人?”柳绘小娘子对他言不由衷很气愤:“你刚刚离开了那么久,是不是她也到钱塘来了,你俩跑出去鬼混啦?——你闻闻,一身的脂粉气……” 陈成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知道小媳妇在说什么。 原来,她以为获得湖州第一的是李季兰,“这女人”已经悄悄到钱塘来了,陈成背着她暗度陈仓去了! “我的天!”陈成叫道:“谁教你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凑上来嗅他身上有没有女人脂粉气的行为,感觉你简直有天生扮演“回家的诱惑”里角色的潜质! “我那是见江森去了!”森哥最新的发财创意是贩卖女人脂粉:“而且,一定要女人才能用脂粉嘛?” 像小陈我这样娘娘腔的英俊小鲜肉,平时也要涂脂抹粉的,没办法,江南风流才子都得是这个样子吗! 虽然柳绘小娘子暂且被说服住,可仍然对他不放心的样子,回头去找江森对质是少不了的。 这小丫头,平白无故地老是吃飞醋,真是受不了了。 可是却也怀疑,难道真的是季兰姐姐到了杭州嘛? 只是,联络站的人念了几遍,她也没有现身。 也不知道,那首诗到底是不是她写的。 “陈成公子在吗?” “在!”陈成赶忙答应。 “道贺!”对方打量着他:“你凭借四首第一,入选了诗会!” 四首第一! 全场哗然! 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第310章 江南诗会大对决! 面对众人或是艳羡钦佩,或是嫉妒惊愕的反应,陈成自然是心无波澜的,毕竟获得第一的几首诗又不是他写的。 他也没有掠孟夫子之美的打算,能试验出杭州诗榜联络站的哥们个个识货,能把这些诗从一堆凡夫俗子作品中挑出来,他就可以公布真相和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可是现在似乎遇到了其他变故—— “除了这位四首入选的陈公子,”联络员道:“还有一位赵公子更甚——他获得了七地第一!”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 陈成的诗能在四地夺得第一已经够变态了! 可是竟然还有更变态的,险些是他的两倍! “这又是何方神圣?” “咦?这些人广撒网,遍收鱼,一篇诗稿各地投——也没有限制,也不管管吗?” “人家有那么多诗可以投,不行么?你要是有那么多诗,也可以这么做啊!何况人家在各地都能获得第一,你可能前七都排不进去!” 人群一阵乱糟糟的讨论。 柳绘惊讶地看着陈成,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除了陈成以外,还有谁能在江南笑傲文坛——也没听说哪位宗师姓“赵”啊? “赵湘庐公子来到现场了吗?”联络员高声唤道。 众人都意图一睹“七地第一”的风采,可叫了两声,对方并没有露面。 也许和湖州的“李野”一样,也是投投诗,玩玩票的性质。 正当众人颇感扫兴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来了来了!——赵某在此!”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来人年龄不大,个头老高,面庞是显露健康阳光的黑红色。 唔,人不可貌相,也不是说,长相一般的人就写不出来绝妙好诗来。 赵公子咧着嘴,神气活现地向众人招呼,对自己能取得如此傲人的佳绩,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只不过当他扫过陈成的脸时,瞬间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天! 这人怎么也在! 脚下一阵趔趄,险些想拔脚而走! 其实,刚刚听到声音的时候,陈成就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了! 特么不就是绍生那个整天臭屁哄哄的跟随,香炉么! 个把月没见,倒成了什么“七地第一”的“赵湘庐公子”了! 你也配姓赵? 你也配装文人风度,诗人气质? 见到陈成打量自己的眼神,香炉反而镇静了下来,旁若无事道:“陈兄别来无恙?” 看似问话,扭过头就不再理会,一副也没把陈成放在眼中的样子。 众人自觉地给赵湘庐公子让开一片区域,向他投向热忱的目光。 如果是香炉在这,那陈成刚刚思索不通的地方就差不多想明白了: 那首获得天台第一的“高高翠微里,遥见石梁横”是孟夫子的诗没错,的确不是自己投的—— 那自然便是香炉主仆俩投的。 另有几首诗,风格看起来也是似曾相识,如果不是孟夫子未收录的诗稿的话,那便是绍生的仿作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扬州,诗榜第十七的刘慎虚先生放了绍生一马,没有揭穿他丑陋的真面目。 陈成也觉得,经此一役,这俩奇葩主仆不敢再招摇撞骗,行剽窃之事了! 可这摇头一变,改换身份,从苏入浙,又做起老本行来! 咋滴啦? 我家孟老师是刨了你俩家祖坟了,就光指着他一个人抄? 可谴责了他们,陈成又想想自己—— 离开扬州之后,虽然没怎么用到诗,可自己也同样剽窃了,尤其是白居易,已经连着剽窃他两首诗了…… “各位贤才大能的诗作已经一一张榜公示,但有疑问,尽管可提。”联络员道:“如无疑问,七位获得榜一的才子,当于明日,在‘先得楼’共赴‘江南诗会’,谈诗论文,切磋较艺!” 众人一齐说好! “那个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人们扭头去看说话的“赵湘庐”公子。 “这一首剡县第一的《石城寺》,真正的作者并非是我!” 一群人惊讶! 陈成更加惊讶! 这香炉竟然改了性子了!看到自己在这里,知道要揭露他的把戏——主动要投案自首了? “竹柏禅庭古,楼台世界稀。 夕岚增气色,馀照发光辉。”香炉念着这四句:“这都是我的表哥所作,依我看,光凭这四句,他也能获得一地的第一……” 众人去看那首诗,的确,这几句无疑是精华所在,如果去除了,整首诗稍显平淡无奇了。 “所以你想……” “表哥!表哥!”香炉呼唤着,又道:“明天诗会我能不能带上我表哥一起前往?” 联络站的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操作? 还要塞关系户? 在观众们的注视下,赵湘庐的表哥也走来了。 还能是哪个? 陈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绍生了。 可是时隔一个月,绍生的形象却让陈成有些惊讶: 形容枯槁,胡子拉碴,一下就从二十出头的小伙变成沧桑三十岁、一朵蔫花了! 看样子他也没有掺和这事的打算。 为何香炉硬要叫他呢? 陈成一想就明白了:自己在这里,香炉知道拿自己没辙,赶紧把他家老大叫出来一起,好应对自己的刁难。 绍生看到陈成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还愉快地笑了笑。 “绍兄什么时候又成了啥‘表哥’了?”陈成抿着嘴闷声问,你的身份还真是多变呢。 “我也不知道陈郎君做了书童啊!”绍生指了指陈成的装扮,并不在意他的奚落。 看了看名列榜一的那些诗作,陈成取用孟浩然的诗,一目了然。绍生笑了:“陈兄不让我们‘抄诗’,原来是要留着自己抄啊!” “不是!我那是——”陈成想要辩解,可对方并没有理会他,走到香炉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有自己在,一切心安。 “我表哥诗文更在我之上,畅行江左,从无敌手!”香炉对绍生向来很是膜拜:“各位不信,这里有他的诗文,一看便知!” 绍生的微笑肃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诗榜的三位联络员谈论了几句,说要看观众的想法—— 观众们其实是不会反对的,反正“赵湘庐”公子都得了七地第一了,就匀了一个给对方又咋样? 而且看赵公子对他表哥那崇拜的样子,显然表哥真有几把刷子,甚至他俩还有不伦恋情…… 就这么说定了! 鸡爪挠才子,四首第一陈书童,七地第一赵公子,沧桑表哥叫啥来着,还有其他各地才子,明日在先得楼一较高低! “哎,这江南诗会,不是谈谈话,喝喝酒,听听曲的交流活动么?谁说要比试谁的诗才高诗才低了?” “你没看到么,那个陈书童跟那个赵公子,还有那啥表哥,明明是有旧怨,都要打起来了吗?他们肯定是要较量一番的!” “哎!你这么说有道理!本来今天没选上,明日的诗会我都不打算去看了!你这么说,我可要也叫上我的表哥,一起去现场观摩了!” …… 陈成和绍生二人的矛盾连吃瓜群众都看在眼里了。 自然也瞒不过柳绘的眼睛。 “他们主仆两个,就是最丧尽天良、卑鄙无耻、欺世盗名、猫三狗四的存在!”陈成怒斥着,把恶毒的词语全部用了一遍。 柳绘听陈成讲这俩奇葩文抄公组合的事,陈成表现得如此火大也另她意外:“那么,你为啥今天不在现场揭穿他俩呢?” “唉!还不是棋差一招,”陈成叹口气:“没想到他俩到了钱塘还是阴魂不散么!” 原本陈成用了孟夫子四首并不算最顶尖的诗,放在各地的箱子来干扰诗榜联络站的选拔,人家也的确都选出来了。 陈成这时候揭开真相,表明这都是宗师的佳作,而联络站的人在盲选之下,敏锐地觉察出这些诗与普通人的作品差异之处——当真是目光如炬,慧眼识珠! 大家完全可以相信诗榜的公平、公正、公开! 而我,便是大名鼎鼎的诗榜联合创始人兼特派员陈十一郎! 在我的检验之下,杭州诗榜联络站的几位联络员都是实力超群,值得总公司新任的! 他们以优异的答卷,完成了组织上派发的人物! 我谨代表,诗榜的总策划人兼金主,会昌郡主,向你们表达感谢和肯定! 顺带每人多发一个月的薪资! 各位诗人才子也请继续相信我们的诗榜,你们耗尽心血的作品都能在这里获得最合理的评价! 踊跃投稿吧! 看—— 原本正常的流程,应该是这样的。 可偏偏,“专业剽窃孟夫子”的绍生主仆二人又来了! 他们也和陈成一样,拿孟夫子的诗当自己,还获得了更多的第一! 要是这个时候,还选择公开真相,别人怎么想? 你说自己是诗榜特派员,拿你老师的诗出来,是测试诗榜工作人员的业务水平,可观众不这样想啊! 哦,孟浩然的诗,只许你这个徒弟抄,不许别人抄? 分明是暴露了自己的丑陋面目,故意找的托词! 甚至绍生两个人还能反咬一口,他们的行为都是为了故意讥讽诗榜的策划人,监守自盗,剽窃自己老师的作品来给自己抬名声呢! 简直是丧尽天良、卑鄙无耻、欺世盗名、猫三狗四! “那现在怎么办?”被陈成这么一说,柳绘也明白了关节,难怪最后双方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揭穿对方的猫腻。 难道以后陈成都不能说绍生两个抄袭了吗?起码在杭州真的是这样。因为人家完全可以举出陈成同样的剽窃事实,五十步,一百步,一半一半,谁也别嘲笑谁。 你要主持正义的话,就必须跟对方同归于尽! “孟诗测业务能力”,真是一大败笔臭招啊! “也不是非要一定同归于尽。”陈成淡淡道。 除非—— 他能显示出自己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能力。 我的诗,已经写的比我老师更好了,那我何必还要抄袭他老人家的作品呢? 柳绘:“……” 她觉得陈成怕不是昏了头! 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夸大了…… 天下间哪有人敢说稳赢孟襄阳?哪怕诗榜连续蝉联第一的李白,还是孟襄阳的迷弟呢! …… 次日柳绘小公子携带书童陈某,前往先得楼参与今日的诗会。 “你昨天为什么不和那什么香炉一样,也帮我争取一个名额,这样我也好在一旁助力于你呢?”柳绘对于陈成没请自己当帮手感到遗憾,“七地第一”可以匀一个名额,那陈成也有四首第一,也可以匀一个啊! “不不不!”陈成摇头:“他请绍生是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要他家主人帮他。” 我带你的话,不是平白给自己多加一个累赘么…… 柳绘:“……” 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挫败! 今天别看只是一场“谈笑风生”的诗会,可是陈成明显是把今天当做完全挫败绍生主仆俩的关键一战! 不用狂风暴雨一般的诗才,碾压得对方无地自容,这俩牛皮糖永远都甩不掉! 各地榜一验明身份,可以到二楼主位落座。 而围观者就要在一旁见缝插针,听他们谈天说地了。 今天杭州联络站也是下了本钱,请了临时工来维持秩序,显得十分专业。 刚要拦下柳绘,放陈成入席就座时,陈成却说他俩是一个组合—— 没有柳公子在身边他作诗就没有灵感! 对方见这么说,柳绘年龄也不大,只能放行。 柳绘见陈成“说一套做一套”,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不多时,绍生主仆二人也来了,两人各自坐了一个席位,在陈成对面呈现夹击之势。 “哎哟,巧呀!”鸡爪挠才子在陈成二人身边落座,冲他俩打招呼。柳绘还蛮喜欢这老哥活泼有趣的,礼貌地冲他点点头。 陈成,今日的焦点一直都放在那两人身上。 “兹逢盛世百花艳,国振雄风万象新!开元二十九年,岁在……” 杭州站联络员刘保亮开嗓门介绍今天的流程。 “那么,接下来哪位才子,吟诗一首,来为我们这次盛会开个头呢?”他笑眯眯地邀请道。 “我来!” 陈成第一个举手! 让众人都颇有些惊讶。 一般来说,他向来是比较“矜持”,好东西都留在后面的,可是今天却要做这出头鸟,显示出他积极进取的精气神来。 绍生二人也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陈成并不在意众人异样的目光,镇定自若,挥笔作诗曰:“ 客从钱塘游,爱此江山好。 清文引佳酌,玄览穷幽讨。 流莺答新歌,飞花落纤缟。 分坐有杂英,醉眠无芳草!” 一诗既出,满座叫好! 第311章 第一题:歌颂大海吧! “在下身份微末,不知礼数,先落了笔,万望诸位贤兄不要见怪!”陈成虚伪地谦虚了一下,实际上心里笃定了今日无论绍生主仆二人出什么句子,他都要怼他们一怼。 不一劳永逸地干掉这俩扑街,烦也要被被他们烦死了! 陈成念着“分坐有杂英”的时候,目光分明是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位的,绍生也很清楚他这句里带着讥诮的意思——坐在面前的不知是什么杂种狗尾巴花,但绍生并不在意,假装没听到。 其他人则是盛赞陈成此诗流畅清新,自有一番少年文士的风流洒脱。 诗榜的联络员刘保也暗暗惊异,对着两位同事董玉、袁修窃窃交流一番。 众人哪里知道,陈成玩了一个小花招,这诗昨天他就已经写好了,专门用来伏击绍生二人的。 一开始他是这么写的: 客从钱塘游, 爱此江山好。 剽文引佳酌, 窃览穷幽讨。 流莺答新歌, 芒花落纤缟。 坐中有杂英, 风眠无芳草!” 哪里怪怪的? 连起来是“客爱剽窃,流氓(芒)作(坐)风”啊! 尤其是颔联“剽文引佳酌,窃览穷幽讨”两句,已经是在赤裸裸地在揭露绍生的犯罪事实,还凭借着“剽窃诗文”到处骗饭吃骗酒喝了。 写完之后原本很得意,骂人不带脏字,可想了想,写得太露骨,一点诗意都没有了。 何况自己要是总是把聪明才智用在这种小伎俩上,那么永远都当不了一个好的诗人了。 暂且饶绍生二人一马,上来就把人家气走了,那今天的大戏也无法上演了。 稿子也没废啊,你看我稍稍改几个字,就成了一首江南诸位才子都要称颂的“流畅清新、风流洒脱”的好诗了! 只是“客爱剽窃”就成了“客爱清玄”了。 也没错,绍生是客,小陈我也是客,这一个月光听岳父大人和沈神棍讲“易经”了,还对未来的茶圣陆羽小老弟大谈了“老子”——爱清玄也没错。 “陈兄弟既然抛转,那我便来接玉吧!”陈成的开场诗写得很好,让众才子暗说他“不按常理出招”,一时间绍生二人之外的四位才子都有些踟蹰,不好接茬。 倒是“鸡爪挠”才子周宾就在邻座,大言不惭要用自己的“玉”来接陈成的“砖”。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要看他是有怎样的自信,敢这样夸口——抑或只是他单纯地情商低。 却见周宾并没有要拿笔的样子,敲着桌子兴致勃勃口占道:“ 暮春陪友踏杭州,先得二楼风正幽! 泼墨吟诗传古韵,江南已到不言愁!” 吟完之后,却是一片冷场,无人叫好也无人喝彩。 听这打油诗的味道,可以肯定“鸡爪挠”的诗的确是他写的…… “怎的?我这诗,不得入诸君法眼么?”周宾奇怪道。 “哎呀呀,这怎么说呢……” “今天天气真好啊!” 身后围观者“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阵笑声。 没得到知己他也无所谓:“那各位接着作吧!” 柳绘好奇地盯着这位“才子”看了会儿,问:“你陪朋友一起来的嘛?他今天也到现场了吗?” “不,他上月已经去世了。” 柳绘:“……” 对方却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心大看得开,调皮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柳绘往陈成身边凑了凑,离这奇葩远一点。 不过坦率说,柳绘觉得对方这句“江南已到不言愁”还真的相当有诗味…… 很快她就明白对方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了,他故意弄丑,一下就将刚刚陈成“起得过高的调子”给降了下来,其他人不至于不敢接话茬了。 “我来!—— 钱塘明月在,佳话至今传。 无数风流事,依稀到眼前。” “我来和齐兄一首—— 钱塘来盛会,诗语临屏传。 七客风流采,一一见眼前!” …… 气氛一下子就热络起来—— 本来嘛,写个开场诗,大家就是互相恭维,说说好话,正式比拼还没有开始呢。 陈成微笑着听各位才子插科打诨,也不说话,反正他今天的目标只在绍生一人而已。 连香炉——都只不过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傻小子。 很快,几位才子的“暖场诗”都作完毕,只有绍生两人还没有作了。 众人也把目光投向这两人—— 对于靠走后门才跻身今日诗会的绍生,他水深水浅众人都还无所知。 “既然诸君都作了,那么我代表我兄弟二人,也作一首!”绍生微微笑,伸手援笔,片刻写就: 春堤杨柳发,恰与故人期。 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 金陵定远近,江南日相思。 不及兰亭会,空吟祓禊诗。” 也不知怎么的,他这首诗写完,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陈成—— 这两人,有事? 春天,河堤边杨柳吐出新芽,“恰恰”与“故人”不“期”而遇——你们是老朋友? 草木自己是没有感觉的,他们的生死荣枯自有时节决定。 金陵的景象如旧,我来到江南的时候,也在日日思念你——你俩在金陵有过交情? 今天我们的相会,应该都比不上王羲之、谢安等人的兰亭集会,祓禊诗,吟了也是白吟。 古人每年于春季上巳日在水边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叫“祓禊”,王羲之等人的“兰亭集会”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进行的。 表面上看,绍生似乎是在感慨与“老朋友”重逢于此,实际上,陈成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句“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也似乎是在回应自己的“分坐有杂英,醉眠无芳草”。 而“不及兰亭会,空吟祓禊诗”,意思就更明显了:省省吧!放弃你不切实际的想法,你的这些诗,无论如何是比不了王羲之他们那批的! 在诗榜各位才子面前,这是绍生对大家诗会的“自谦之语”,对陈成来说,那就是语带不屑的讥诮加倍之语了——而且说得还更高雅,你拿他能怎么样? 无论作何理解,无论是陈成还是诸位才子,都要承认—— 绍生这首诗的质量,更在陈成乃至诸人之上! 当之无愧的本轮最佳作品! 只靠着这一首诗,就打消诗榜联络员和众才子对其实力的疑虑! 香炉也挑衅地冲陈成挑了挑眉,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好,开场完毕,那就要请各位才子洒潘江,倾陆海了!”刘保提醒众人道,真正的积分赛从下一轮才刚刚开始呢! 本次“江南诗会”,将会决出诗榜联络站辖区范围内(浙江乃至闽北)二十余州县的“头号才子”,作为会昌郡主“新星计划”的主推对象,在下月的诗榜上会有个人履历、专题访谈、精选集大赏等一系列包装、扬名计划,并有机会赴长安进行游学活动——资费全包。 这一套内容,听起来是不是就挺耳熟的? 不出所料,正是上月在扬州时陈成建言的“诗榜改革”计划中重要一环。 诗榜订阅者们吐槽每次前十榜单上数来数去都是李白、王维、王昌龄、高适等霸榜的老油条,难得不见了孟浩然还是这老头去年去世了。 要想大家有新内容可爱,就要举行这种类似“超级女声”“快乐男声”“创造101”的选秀活动,杭州站还是试水这一“新星计划”的第一站。 很不幸的,如果不是陈成这次来了的话,绍生二人可能就成为他那“新星计划”上推出的第一位明星了。 能去长安公费旅游,还能在诗榜上有专栏报道,让长安的显贵们提前了解到自己的才华——无疑是非常值得一搏的,这也是之前出榜时众人都把诗会入场资格当做科举考试放榜来看的原因所在。 唯独周宾公子可能是真洒脱的一个人…… 比拼的规则也极为简单,没有陈成插手那种花里胡哨的痕迹。 出题,写诗,好的多得分,差得少得分,计算总得分,谁高谁诗神。 “那就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了!”刘保微微笑,伸手示意董玉打开了第一题。 上面只有一个字! 正是刚刚他说“洒潘江,倾陆海”的“海”字! 围绕着这个“海”字,随便你怎么写! 诗里有“海”也可,无“海”,是那个意思,也完全可以! 但要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虽然有“海”,但跟“海”毫无关系,那就万万不可! “海?海?”陈成寻思,柳永“望海潮”啊! 这首诗词名篇写出来,天下还有谁能与之争锋? 关键是与本地极为契合,写的就是杭州啊!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重湖叠山献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名句不断,把杭州描绘得富丽非凡! 据说金主完颜亮读罢《望海潮》一词“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还即兴题诗称:“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 这等作品拿出,还不把绍生两个碾压成齑粉! 孟老师活过来手把手帮你们写,也要头疼! 往常的话,这种级别的作品,他是不会舍得用的,可是对于绍生两个牛皮糖,他除了厌恶,就是厌恶,完全不介意用十首同级别的诗击溃对方。 陈成兴致勃勃想了半天,都准备动笔写此雄篇了—— 忽然想起来,这首词,除了词牌里有“海”,其实根本没有海! 然后,又发现,中国古人其实来到大海旁的人很少,有海上旅行经历的人更少,而这里面会写诗的就更少啦! 所以其实没几个人写过大海的诗! 真特么是天下奇闻! 什么“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什么“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什么“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离他最近的张九龄相公,都已经作古了! 他想到的,全是古人的诗句,往后世想,一时竟然想不起来! 啊! 想到了陆游! 他是后世的!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这算是写到了海吧? 而且还很大气磅礴! 可转念一想,这首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啊! 你在这个太平盛世写这种诗,别人怎么想? 哎呀,陈朝的老百姓受李唐的水深火热不知道多少年啦,陈朝的“王师”怎么还没有打回来呢? pass! 这首诗是绝对不能碰的! 可这个也不行的话,一时还真的想不到其他句子了…… 不得不吐槽,古代诗人的活动范围太受限了,大旅行家李白同志又特么是当代人不能抄…… 上来第一题如此简单,就让自己措手不及,真的是事先没想到的! 这就是文抄公的坏处,你笃定了要抄袭别人的时候,有时候不大好找到合适的,可真要自己写,又不知如何下笔…… 而其他诸位才子呢? 大家都生活在闽浙沿海一带,哪怕家不在大海附近,肯定也是去观赏过的,所以这种题目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柳绘看着陈成神情不定的样子,十分奇怪,但是她还不知道心目中“八叉成诗”的小陈同志,竟然会在这么一道简单的题目上栽跟头…… 陈成不动笔,她就只能去看别人。 邻座的周宾显然是个胸怀宽广的性情之人,片刻之间,歌咏大海的诗篇已经写就: 天涯望断来时路,欲引诗篇赠海河。 一点汪洋都不见,半分恣肆可能多。 若无会意堪书志,漫有豪情休纵歌。 早识君如池里水,急流聚此枉蹉跎。 诗志恬淡,诗韵磅礴,这诗题倒的确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对面绍生二人也先后把第一篇诗作写就。 当在场诸君都写好了诗的时候,只剩陈成一个人磨磨蹭蹭,没有动笔。 “你怎么不写啊?”柳绘奇怪,按照陈成今天来之前的那股气势,她觉得陈成应该每次都抢夺人先,第一个亮出诗句才对。 “我也想写啊!”陈成哭丧个脸,心道。 这就是非原创诗人的苦处,没有好抄袭的可怎么办? 见他不答话,柳绘又探头探脑看邻座右边人的诗句,见人家写的是: 源起冰峰隔千山,路走蜿蜒过九盘。 云起波澜长风破,琼花万里归广寒。 也不错。 但对柳绘来说,只是平平。 陈十一郎不动笔则已,一旦动笔,其他人与他定然是档次上的差距! 柳绘小公子对他,就是这般自信! 第312章 第二题:大江大河! 大海啊! 你全是水! 骏马啊! 你四条腿! 对别人来说信手拈来的句子,对“颍川神童”陈苌来说竟然成了偌大的难题,可不是活笑话么! 原创的话也不是不行,可需要时间啊! 这么短的时间内,加上心里有些慌张,写出来的东西万一失粘失对,粗鄙不堪,那可要英明扫地啦! 唉! 春暖花开的集结,小陈却心底拔凉拔凉! 明朝为何海禁,清朝为何闭关——导致唐宋之后写海的诗人都没几个! 当然啰,就算人家写了,以陈成的水平,他也不可能会嘛。 戚继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梁启超“一雨纵横亘二洲,浪淘天地入东流”,黄遵宪“茫茫东海波连天,天边大月光团圆”还直接整到太平洋去了呢!(《太平洋遇雨》《八月十五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 不会就是不会嘛…… 唔…… 春暖花开? 门朝大海? 我有一所房子?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可惜啊可惜! 海子先生是一位现代诗人,写的不是旧体诗。 但也没有办法了,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到其他诗人与诗了,只能拿英年早逝的海子先生来暗度陈仓、凭空想象、无端捏造,让其他人无言以对、无可救药、黯然神伤了! 发现陈成开始动笔,让一直用期待目光看着他的柳绘小公子虎躯一震!精神头起来了! 先看第一句: 喂马且劈柴——唔,这起句很新颖啊! 再看第二句: 加餐食菜苔——???这是什么操作? 嗯……可能也还有出处? 毕竟古诗十九首动不动就是以“努力加餐饭”来结尾的,让人还以为是单位食堂的广告。 第三句: 结庐朝大海——像是从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来的。 收尾: 春暖百花开! 写完之后,念了一遍—— 我靠,每一句都是照着孩子的原诗来的,怎么写出来之后读起来怪怪的…… 陈成抬起头,发现柳绘也在看着自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 “你……打算就这么写?”柳绘小公子挑着眉头质问。 “那——不然呢?”陈成说着,心中完全没底气,声音也有些发虚。 柳绘的样子,分明是说“早知道你就这个水平,还不如我来帮你代笔呢……” “到点了!各位才子且停笔吧!” 刘保示意道。 陈成知道这篇算是写砸了,还想重新补写一篇来挽回败局呢——他已经想到了苏轼的名作《望海楼晚景》: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相顾雪成堆。 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可时间已经到了,想修改也来不及了。 “哎呀,写得绝妙啊!”坐在柳绘左手侧的周宾探头探脑看了陈成的诗稿,惊喜叫道! 本来陈成今日先露一手,加上他之前“四首第一”的战绩,众人都很关心他第一轮的诗篇写得如何,可陈成自己先不好意思了,都要拿手遮盖起来。 不过已经被鸡爪挠才子一眼瞥见,而且从他的声音中似乎还格外欣赏的样子…… 可不是么,他崇尚“真性情”,陈成魔改的海子的诗,完全符合他理想中样子! “妙呀妙!”周宾感慨道:“去岁我去观海,就想着如果不能周游四海,浪迹天涯,那么便在这汪洋大海边结草庐一间,种豆植蔬,怡然自乐——” “若能如此,我将为大唐极乐之人矣!”周宾感慨着。 陈成;“……” 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可是阁下倒是直接把原诗的精髓感悟出来了…… 兄台莫不就是海子老师的前生…… 在周宾的极力推崇下,陈成只能强装镇定地把他的大作展示给众人看。 不出意外,收获的是众人忍俊不禁的笑声,连主持人刘保都乐了。 “各位还有佳作嘛?”他问道,从他的语气中,陈成这种“超现实后现代”诗风的“妙”处他也没get到。 反而是周宾自己没有哗众取宠写就的“天涯望断来时路,欲引诗篇赠海河”获得了不少好评。 “您二位呢?”欣赏完其他诸位才子的作品,刘保转头向“赵湘庐”表兄弟二人道。 “已经得了!”香炉着重加重了句末的这个“鸟”字,显然对自己这一篇诗作十分有信心,众人看他写的是一首五言排律: 乐城馆中卧疾怀归作 异县天隅僻,孤帆海畔过。 往来乡信断,留滞客情多。 腊月闻雷震,东风感岁和。 蛰虫惊户穴,巢鹊眄庭柯。 徒对芳尊酒,其如伏枕何。 归屿理舟楫,江海正无波。 写的是年关将至、在外漂泊时的情感,海洋之浩大,孤舟之渺小,对比鲜明,孤寂的况味显露无疑。 众才子和围观看客们都是一阵赞叹——看到现在,数他的诗最佳! 难怪得了“七地第一”啊! “各位谬赞了!最佳,哪里当得!”香炉得意洋洋,说的话也言不由衷,对陈成连连使眼色:“还没有看我表哥的作品呢!” 听他的语气,表哥的诗比他的还要再好一些。 众人赶紧让绍生展示自己的诗来看。 “献丑!”绍生微微一笑,把自己的诗稿亮了出来。 他作的是一篇五律: 岁暮海上作 仲尼既云殁,余亦浮于海。 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 虚舟任所适,垂钓非有待。 为问乘槎人,沧洲复谁在? 孔夫子已经死了许多年,我如今也在乘船浮游大海——这是运用孔子典故,化用了孔子的成句,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因于仕途不得志,故放浪形骸,泛舟自乐。 绍生化用“孔子”,陈成化用“海子”,同样是“子”,虽然海子距离孔子满远的,可陈成不但没化用好,反而导致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效果,这可怪不到海子的头上! 颔联写天上星辰变的化,感叹时光易逝——天黑见北斗星斗柄掉转,才知道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这种“恍如隔世”的迷茫感,写得极为自然传神。 可诗中除表现诗人游于江湖的迷茫惆怅,又隐含着些许慷慨激荡之气! 颈联写“任轻便的木船随意飘去,垂下钓竿并没有什么期待”,看出作者随流漂泊,旅情无主的神态—— 可真的没有期待吗? 姜太公钓鱼,就钓到了周文王这条大鱼! 然后又让陈成想到孟夫子“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名句。 莫非——这也是一首孟夫子诗稿中没有收录的作品?的确,尾联问乘槎归来的人,海上仙洲究竟在什么地方?流露出向往隐居、无所牵挂的心态,是跟孟夫子很像! 又或者说,绍生的确已经得了老师的诗魂,能写出这种以假乱真的佳作? 反观真正的弟子小陈,站在海子那“巨人的肩膀“上,写出来的竟然是“喂马且劈柴,加餐食菜苔”这种句子,真是让自己也无比羞惭啊…… 更让他心中不舒坦的是,绍生的诗赢得了在场的人一片喝彩,对其的推崇更上了一层台阶! “一笔挥成,气格迈往!”姓齐的才子称赞道。 “奇壮淡荡,少许自足!”诗榜代表刘保也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就连刚刚站在陈成那一边的周宾也感慨道:“此有遗世之意!世上无人知我,我亦浮海而逝矣!此中历日不复知,唯以斗柄纪岁月,虚舟便渔钓,且欲觅沧洲之仙迹耳!” 柳绘听他刚刚无脑吹捧陈成,现在又去跪舔绍生那边,理解不能:“说人话!” “我觉得,”周宾道:“他写得极好。” 柳绘:“……” 尘埃落定,人人都展示了自己的作品,接下来便是进入“诗人互投”环节—— 这是“江南诗会”的一大创新,寻常的诗会,一般都有一位或者几位宗师级别的人物来坐镇,评点各人优劣。 比如之前的扬州颁奖盛典,陈成就邀请了王昌龄大叔坐镇,王大叔顺手还给他带来一位诗榜第十七位的刘大哥。 而这边呢,没有宗师评委,完全看在场各位之前落选诗会的才子——也就是“大众评审”们给出的得票数。 此外,还增加了诗人之间的互投权,诗人在展示作品完毕后可以互相投票,而这部分与大众评审的分数五五开,各占一半来评选出最后的优胜者。 怎样,是不是有点“我是歌手”的意思? 像就对了! 这套规则,正是小陈建言小郡主在各地举行新诗会时使用的规则! 他自己还成为这套规则的第一个尝鲜者。 不过不巧的是,他这次表现得不咋滴。 最终的结果出炉—— 在现场三十五位“大众评选”的投票中,陈成“喂马且劈柴”的新奇之句获得了倒数第一。 而在“诗人互投”中,陈成名列第五——这还是在周宾竭力推崇的结果下。 最后一综合,首轮他名列第六。 不出所料,绍生得了“大众评审”和“诗人互投”的双料第一,赵湘庐公子紧接其后,周宾也获得了第三。 “你这是在跟我‘演’吗?”柳绘吐槽着不在状态的陈成。 “没关系,接着看嘛!”陈成道:“先让他们得意一段,有什么?” 我就不相信,第二题仍然是历代大诗人无人问津的题材! “下面且看今天的第二道诗题!”刘保示意董玉再次展示。 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江”字! 陈成险些抚掌大笑! 这特么不就来了吗! “江海”并称,可写大江的诗,那简直是太多太多了!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你说,碾压不碾压你们为齑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你说,碾压不碾压你们为齑粉?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你说,碾压不碾压你们为齑粉? 这一下子,就成了幸福的烦恼了! 我预定了! 就是这一轮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你们其他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属于颍川神童陈苌的自信姿态,渐渐在他的脸上显现。 “他怎么又不写了?”周宾冥思苦想着,且见隔壁陈成一个乐呵呵地傻笑。 “他说,”柳绘耸耸肩:“他已经稳获第一了!” “这么嚣张吗?”周宾惊叹,他虽然奇葩,但是对于陈成的才华,他还是十分推崇的:“那这次我可要好好写了!” …… “各位写好了吗?写好的,可以向大家展示了!”刘保示意众人道:“齐公子的诗写好了吗?” 齐怀展示了一首《江畔即景》: 晚踏青堤满袖风,大江水透夜灯红。 烟迷柳岸花桥路,月挂城根井陌桐。 意境清晰,文字精炼,颇见功力。 “我也成了!”周宾忽然放声大笑,对于自己这一轮的作品也极其有信心。 众人去看,他写的是一首五绝: 山晓人行早,江清一叶舟。 春风摇岸处,花动雪枝头! 情景生动,大大超出了众人对他的预期! “周兄这首诗是无所保留了!” “我看你这首预定了第一第二了!” “就是么,你好好写诗,又不是写不成——” 干嘛非要搞“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那种放飞自我博人眼球的奇句呢。 几人展示完毕,公推周宾的诗作最好,已经提前认输。 陈成只微笑旁观,并不说话。 刘保看看他,也不知道他为何露出这种“登峰造极,无人匹敌”的样子了,正要请他亮出诗句,扭头向另一边,问道:“赵湘庐公子的诗作好了吗?” “已成。”香炉听众人盛赞周宾的诗句,并不意外—— 但是,比起我这一首,你还是要差不少的! 诗题是:渡浙江问舟中人 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 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唔!”此诗一亮,众人纷纷惊叹! 的确不是凡品! 通过“引领”遥望和向舟中人探问,表现对越地的向往。首句即写“江落潮平”,点明正适宜轻舟快渡,但诗人却“时时引领”遥望,足见心情的急切。末句一问,寄托着对越地山川之美的渴慕。 全诗笔调朴素,意境浑融! 此诗无论是格调还是手法,更在周宾之上! “到我了吗?”陈成听着众人褒奖香炉,懒洋洋地开口道。 第313章 第三题:高“潮”迭起! 刚刚吟了一首非常不堪的“诗”,可陈成这小子的脸上不见丝毫的羞惭。 只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这种拽拽的贱样。 还要立“必然完爆对方”的Flag,真是不智之举! 你想啊,表弟的诗已经好成这个程度了,那作为表哥,诗是不是更佳了? 真不知他究竟在“江”这个题材上写出了怎样的惊艳之作,才让他提前嘚瑟成这个样子! “我的诗,各位不用着急着看——”陈成指着香炉道:“我且问你,你的诗,真的是你‘亲笔’作的嘛?” 绍生他知道,诗文底子还是非常出色的。 可没理由你一个小厮,也出口成诗,还力压江南一众青年才俊了! 要么就是绍生给代笔,要么就是和主人一起,做剽诗窃文的事了。 听他忽然发难,香炉略有些慌张,可也只是转瞬而逝,昂着头道:“怎的不是我作的?我现场听题,现场写就!还作的假么?” 众人也纷纷点头,也不知陈成为何要挑赵湘庐的毛病,他毕竟是“七地第一”嘛! 要质疑也是质疑他表哥,可经过两首诗,对表哥的质疑也早已烟消云散。 陈成眼珠一转:“真你写的?” “是我写的!” “一字一句?” “一字一句!” “第三句也是?” “是——”香炉奇怪,为毛列这句出来? 第三句是“时时引领望天末”——有什么讲究么? 陈成暗笑:你果然不知! 为何说穿越者跑到古代乱抄诗很容易露馅?你没那个文学素养,不懂典故化用,几句话就暴露自己真实水平了。 而深谙此道的陈成,每次可都是要研究清楚了各位大家诗中的弯弯绕,才肯伸出自己罪恶的黑手的。 “陆机‘拟兰若生春阳诗’诗曰: 嘉树生朝阳,凝霜封其条。 执心守时信,岁寒终不凋。 美人何其旷,灼灼在云霄。 隆想弥年月,长啸入风飙——”陈成慢斯条理吟诵着:“‘引领望天末,譬彼向阳翘’——原来这诗,你并不知道啊!” 讥诮之意,显露无疑。 他一直疑心香炉是“猪鼻插大葱”,一试果然无误。 香炉一呆,不过很快答道:“我这不是借古人之句,化而用之嘛!”厚脸皮之态,显露无疑。 “引领望天末”,原本是陆机《拟兰若生朝阳》成句,信手拈来加“时时”二字,口语味浓,如同己出,描状生动——此等化腐朽为神奇的生花妙笔,管保再给香炉同学再长三个脑袋也想不出来! 不过陈成不说倒还罢了,他这一说,反叫其他才子纷纷称奇: 哇!是哦!这么一改,果然是绝妙! “造境飘逸,初似常语——而其神甚远!” “浑融冲淡,颇得陶潜遗意!” 听到反而把这首诗抬高了格调,陈成也颇为无语。 他当然可以继续朝香炉发难,这不学无术、装诗人都装不好的半坛醋也定然招架无力,可毕竟他只是一个小角色,背后主谋还是绍生! 我能直接碾翻绍生,就不需跟这种小虾米计较! “我要来了!”陈成直接站起来道,这首必须要站着大声吟诵才有气势! 这阙“菩萨蛮”吟完,你们便知陈某人有没有敢叫绍生闭嘴的底气了! “黄鹤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 沉沉一线穿南北! 烟雨莽苍苍, 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 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 心潮逐浪高!” 什么叫气吞山河? 这就叫气吞山河! 什么是霸气侧漏? 这就是霸气侧漏! 继陈老总之后,小陈再次搬出另一尊大神:毛爷爷! 《菩萨蛮》原是古代罗摩国(今缅甸境内)的乐曲,后经汉族乐工改制而成的,和佛教语中“菩萨”是无关的。此曲在开元年间已然十分流行,后世《词谱》也都是定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词为正体的。 当年在大革命失败前夕,毛爷爷怀苍凉悲壮之情登上黄鹤楼,俯瞰华夏山河,诗句喷薄而出! 而且陈成点题的“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这句,向来是耳熟能详之句,龟蛇指龟山和蛇山,蛇山在武昌城西长江边,龟山在它对岸的汉阳,隔江对峙,好像要把长江锁住一样! 一个“锁”字,连接双山大江,不仅形象地描绘了龟蛇夹峙的形势,而且暗写出乱石崩云、惊涛拍岸的一段江景! 陈成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地吟诵,“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势,也让全场的人都虎躯大震! 绍生也忍不住想:此诗有“雄主”之状! 江湖传言陈苌有不轨企图,谋逆之志——从此诗来看,莫不竟是真的? 反正他是不相信寻常人能作出此等雄篇的。 对陈成的想法,又上了一层! 陈成观察着绍生以及所有观众听完自己吟诵此篇之后的反应,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敢在出声,不禁暗自得意! 可不是不敢作声么? 伟人少年时作《咏蛙》诗曰: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即便咏蛙,也有龙虎之姿,不凡气慨——我能糊弄你们来玩么? 傲然地摆摆衣裾,神气活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柳绘也觉察得出陈成这一轮的表现格外出彩,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击了一掌。 气势滂沱之下,绍生只怕已经被惊破了胆,甚至深刻反省自己的罪孽,洗心革面,从而重新做人吧? 如果这都不能镇住你,我还有一首“自古英雄凭苍宇、江山点索”的雄诗,让你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绍生不知作何反应,但诗榜主持人刘保倒是被震撼得不轻,他打破陈成吟诗之后的沉静道:“赵……嗯,表哥?这一轮,你还有所作么?” 唤了绍生,可绍生却处于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回应。 又唤了两次,绍生才反应过来,微微笑:“陈郎君的诗作很精彩——不过对我而言,诗,该作还是要作的。” 陈成也露出了微笑,心道:绍生这就有点头铁了——却也是自己料想中的。 你现在即便有诗,或者故技重施剽窃我老师的,又能怎样? 老师的诗淡泊高雅,需要细品,在不懂行的人看来甚至格外寡淡—— 这就大大影响周遭观战诸位“大众评审”的观感了。 刚刚小陈先是立Flag,继而挑衅绍生二人,提升了众人的情绪,然后声情并茂,将雄诗的气概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场哪一位不被感召? 说实话,这种雄性荷尔蒙迸发的诗歌,对男性来说,天然是细腻情怀的克星,一旦头脑发热了,啥风花雪月来了都不好用! 连孟夫子也是! 他的隐士情怀在这里也要被完克! 不论艺术手法高低,单论眼下这批观众的直接感受! 故而这一局,自己是稳操胜券! 来吧来吧!就让大家看看,气氛被我吊高之后,你的诗吟出来将如何尴尬吧! “我的诗很短。”绍生仍然是那副平心静气、人畜无害的样子。 “洗耳恭听!” 全场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听他缓缓开口道:“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五言四句二十字,没有一个字大家不认识,也都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可是组合起来,竟然是一番格外奇妙的味道,其中的意境又格外令人感同身受! “移舟”,就是移舟近岸的意思;“泊”,停船宿夜。 行船停靠在江中的一个烟雾朦胧的小洲边。 因为日暮,船需要停宿; 也因为日落黄昏,江面上才水烟蒙蒙。 为什么“日暮”会撩起“客愁新”呢? 因为到了晚上,谁都会想家的。 更何况是远行千里之人。 本来行船停下来,应该静静地休息一夜,消除旅途的疲劳,谁知在这众鸟归林、牛羊下山、孤寂无人的黄昏时刻,那羁旅之愁又蓦然而生。 苍苍茫茫,旷野无垠,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空显得比近处的树木低! 天下之大,人是何等渺小! 夜已降临,高悬的明月,映在澄清的江水中,和舟中的人是那么近,如此景物,只有人在舟中才能领略得到的。 天下之大,终于发现了还有一轮月影与人亲近! 寂寞的愁心似乎寻得了慰藉,可诗也就戛然而止了。 然而,言虽止,意未尽。 诗中虽只有一个愁字,可内心的波澜写得淋漓尽致! 现场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仿佛人人都陷入到那野旷江清的情境中去了,秋色历历在目!客愁感同身受!甚至还有一丝水边的微凉! 此不为,天下绝唱? 可陈成呢? 听到第一个字,他就已经骇然色变,口不能言! 智商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就好比,有个人联系了一百家媒体,说自己写出了一首远迈汉唐,超越古今的诗作,大家都热情地去看时,他却一本正经地给大家背诵了一首《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糊弄谁呢? 你真当全天下人都是大傻逼不成么? 说实话,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陈成在两三岁的时候,学会了孟夫子的《春晓》。 往后推移四五年,他学会了平生第二首孟浩然的诗—— 那就是《宿建德江》。 在他看来,这就是对小学二年级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会的东西。 可今天,竟然有人恬不知耻到如此程度! 这种国民度的诗也敢说是自己所作! 你是不是没诗可抄,已经得失心疯了呢? “这难道!”陈成气愤道:“不是孟襄阳的诗句么?” 绍生看着两眼冒火光的陈成,笑了:“是什么,让陈兄弟有如此误解呢?” 误解?我误你老母! 绍生依然不介意,摊摊双手:“在场诸君,今日之前,有听过这首诗么?” “没有啊!” “没有!” “未尝有也!” 就连柳绘也茫然摇了摇头! 陈成错愕到了极点! 你们这么多人一起装傻,来玩我么? 小学二年级小朋友都知道的东西,你们不知道? 怒气反笑! “今天非得给你们上一课不可!”陈成掏出孟夫子诗集,一页页翻。 你要说有的诗出处存疑也就罢了,这首你都敢抄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可是令陈成惊骇的是,从孟夫子的诗集中,竟然真的没有找到这一首! 不可能啊! 我明明—— 他心头一凉,的确,这首诗是孟夫子的代表作,对他来说是没什么好说的。 他也不会想到,他手上最全的孟氏诗集中,竟然没有收录这一首! 细思极恐,回顾穿越大唐之后,“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是江汉人乃至天下人口口传颂的! 可还真的没听过一次“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天啊! “所以,”绍生看着手足无措的陈成,笑得邪魅:“这就是,我的诗。” 众人发现绍生的诗竟然会被当做大宗师的作品,甚至还在大宗师作品之上—— 无不佩服万分,喝彩不断! “风韵天成、淡中有味、含而不露!” “一隐一现,虚实相间,两相映衬,竞相为美!” 一时间推崇备至,一诗封神! 现在看,陈成先前方言敢让绍生“不敢作诗”,简直是一个笑话! 结果不言而喻。 在“诗人互投”、“大众评审”两个维度的评价中,绍生再次以无可争议的优势,夺得双料第一,再一次在此轮比拼中独占鳌头! 陈成的“龟蛇锁大江”,虽然十分受到大众评审们的青睐,屈居第二,可在诗人互投的环节中,却还输给了香炉的“何处青山是越中”,名列第三! 点评陈成作品的时候,绍生不忘记刺他一句: 《菩萨蛮》的曲调,根本就不适合写你这首曲子词的内容! 此调平仄递转,以繁音促节表现深沉而起伏的情感,历来配女弟子舞,便是唱,也只适合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执著红牙板来唱。 你反其道而行之,我是该夸你别出心裁呢,还是该说…… “陈郎君平地翻车呢?” 接二连三,一一刺在陈成的心头! 平生未受此折辱! 哪怕在大众评审的大力支持下,这一轮的名字还是超过了香炉,排在第二位,可是比上一轮的第六,还要让陈成难堪! 没有人能在此刻安抚他,诗会已经进入了第三轮。 董玉将第三题展开,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 “潮”字! 小陈就正处于低潮。 可——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 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咱们,收拾再来! 第314章 第四题:小溪淙淙 潮,潮汐,潮水。 可既然在杭州,那它就不可能是说第二件事物,只能是—— 钱塘江大潮! 钱塘江,古称浙,全名“浙江”,后世定省名便是这么来的。 浙江在富阳那段称为“富春江”,下游杭州段便称为“钱塘江”。 钱塘观潮始于汉魏,盛于唐宋,大潮来时,声如雷鸣,潮头推拥,万头攒动,振翅飞来。犹如万马奔腾,蔚为壮观。 这奇景一直到后世都还是当地旅游的名片,稍有不同的是,古时观潮主要在杭州,才有白居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之句。 但明清时期,随着钱塘江的改道,金庸先生的老家海宁成了最佳观潮地,使得世人误以为大潮是海宁的特产了。 题目刚一公布,来自闽北建州(建瓯)的齐才子就发出抗议: 他既没有看过钱塘大潮,又没有去海边看过海潮,这题分明是袒护杭州附近的人! 而自己若是写“春潮带雨”之类,气势上无疑也弱了众人! 不公平! 反对! 刘保哭笑不得,劝道: 其实,你就写“春潮带雨”也挺好的…… 齐才子:“……” 齐才子发表了抗议,柳绘也有点担心起来。 陈成久居内陆,这才到江南不久,也没有观潮过啊! 陈成却宽慰她无妨—— 潮?我不但看过,而且还是在中秋之后潮水最大的那天在海宁看的呢! 海宁“天天可观潮、月月有大潮”,但每年秋季的“大潮日”,潮水还是比往常要大些,观赏等级也最高! 按苏轼的说法,“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只看一次,也足以铭记终生了! …… 对于旁边“自由自在”的周宾来说,钱塘大潮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故而他很快便写好一篇七律: 一线依稀起海天,平江陡变练横前。 卷席长阵千郭竞,动地排墙万马先。 击岸回头山倒海,冲天直上水逐鸢。 惊涛怒浪徐行去,极目苍穹思伍员。 写得极快,让探头探脑瞟他诗句的柳绘很是怀疑他早有宿稿,就是这“思伍员”是什么,没看懂,问陈成。 “什么三元五元,我只知道我老婆十元,石原里美。”陈成正琢磨用哪首诗出阵呢,随口接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吐露心声”,幸好小醋坛子不知道“老婆”是什么,要不然又要迁怒岛国女人了。 “伍子胥嘛!”陈成回过神来答道。 “噢!”柳绘恍然大悟,到没有太纠结“石原里美”的事。 伍子胥名员字子胥,当初助吴国伐楚,立下大功。但是后来的吴王夫差不靠谱,,伍子胥屡次提醒“勾践这小子脑后有反骨”,夫差不但听不进去,反而派人送给伍子胥宝剑,让他自杀。 伍子胥临死前对自己的儿子说:“我死后要看着吴国败亡。”夫差听说后很生气,砍断子胥之头,挂在城楼之上;又将其尸体装入皮口袋投入钱塘江中,说:“老子不让你有看见的机会!” 可尸体投入江中后,却随着波滔扬起越来越大的浪头,拍打着岸边,十分吓人——这就古人以为的钱塘大潮的起因。 陈成当然知道此乃子虚乌有之事,钱塘潮与太阳、月球引力乃至杭州湾的形状有关,但是不妨碍老百姓希望伍子胥“美梦成真”么。 不多时,陈成决定了用什么诗出战,这次先看绍生两个人作的什么。 “我么,作的是和我表哥一起去观潮的诗,”香炉大言不惭道,好像他真的是力压七地的大才子似的。 “诗曰: 与表兄登障楼望潮作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弟兄疾步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赵湘庐好诗不断,到这里又上了一层台阶,叫人愈加称奇! 这首诗下笔便气势不凡,未见大潮,先闻潮音!在江潮的巨大声势下,琴弦声喑哑了! 兄弟俩疾步出城,等待大潮到来,进一步渲染气氛; 接下来直写观潮的景况,却仍不写涨潮,而是而用日光、秋云、天空、大海烘托。 以秋云迥衬托江潮远远而来,下借浮天渤澥反映潮的浩阔,充分地表现出大潮澎湃动荡的张力!潮水卷起的浪墙似一道突起的雪岭,铺天盖地而来。画面气势宏大,雄奇无比。 结句“一坐凛生寒”是又一次衬托,用满座观潮人吓得胆颤心寒,反衬这天下奇观气势。 以写主观感受落笔,给人无限暇想! 虚实交替,张弛有度——一下就把周宾几人竭力正面夸大大潮万马奔腾景象之类的诗给比下去了! 表弟都写到这个程度了,那岂不是表哥的诗还要再上一个层次? 众人按捺不住,赶忙又要去看绍生的诗。 “我写的是,”绍生微微笑:“和我表弟一起去看潮的诗。” 众人:“……” 你俩还真的是会相互映照呢! 再去看诗: “ 与表弟登障楼观潮作 水楼一登眺,半出青林高。 帟幕迎风敞,芳筵有客叨。 山藏伯禹穴,城压伍胥涛。 此日观溟涨,垂纶学钓鳌。” 唔,这首说好也好,用典精当,对仗工整,可是对比之前的诗句,乃至他“表弟”的作品,这首似乎就要逊色一些了。 看样子,再好的诗人才子也不能保持最佳的创作状态啊! 众人感慨,陈成却不是这么想: 这俩无耻之徒,除了抄,就是偷么! 还真能有自己的东西么? 既然如此,干嘛不让绍生抄好的这首,香炉抄次的那首? 是因为绍生觉得自己的领先优势已经足够大,所以故意放水一轮,把香炉的名次也抬上来吗? 真是这样的话,那小陈我可要借机直追了! 可很快的,他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了! 你看绍生这首,貌不惊人,可处处是典故,又是“溟涨”(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又是“钓鳌”(龙伯钓鳌),既有伯禹穴,还有伍胥涛的。 如果自己还像上一轮那样,向香炉发难,问他伍子胥与钱塘潮的关联,他只怕又是一问三不知,“才子”的真面目一下就暴露了! 故而绍生才要“勉为其难”,让“表弟”拿更好的那首,自己面对可能的责难了。 剽窃,还真是一项技术活啊! 只不过,就算是现在香炉这首,也还是有可以向他发起质疑的地方,鉴于他的咖位实在太小,陈成就直接无视他,不刁难他了。 这哥俩玩名次平衡对自己是好事。 真刁难的话,别说“伍胥”了,只怕香炉连“伯禹”是大禹都不知道。 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好意思出来扮才子,才子的门槛可真是太低啦! 现在的小陈,每次可都是把功课准备得好好的。 “看完这哥俩的,轮到我了吧?”陈成展开自己的诗,开启了第三次冲击第一之路。 对“潮”这个命题,虽然没有“江”能选的好诗多,可比“海”已经不知道多多少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大诗人明明都来观潮了,却不到近在咫尺的海边去转转,写几首诗! 除了白居易“郡亭枕上看潮头”,他的好基友刘禹锡使君也写过“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 杜甫写过“天地黯惨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孟夫子诗集中也有“八月观潮罢,三江越海浔”——从此诗看,孟夫子也是来钱塘观过潮的,小陈很怀疑绍生他俩这两首就是孟夫子的不传之作。 陈师道写“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陆游写“涛头汹汹雷山倾,江流却作镜面平”,毛爷爷还“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呢! 可是,令陈成奇怪的是,当初去海宁观潮时,在观景台处看到的诗,却都不是以上各位大名鼎鼎的诗人才子的作品。 反而是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 潘阆。 此君是宋初隐士,林逋的朋友。《全宋词》中一共只收了潘阆的十一首词,其中有十首《酒泉子》,只消选取每首的第一句,就知道这位大仙是写什么的: 长忆钱塘; 长忆西湖; 长忆西山; 长忆高峰…… 是的,全是写杭州的! 此君简直是杭州的头号粉丝! 他也有自己的粉丝,比如苏轼就是,这组“我爱杭州”系列的第四首“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苏轼就非常喜欢,亲笔将它写在玉堂的后壁上。 杭州姑娘个个美不知道也是他传出去了,因为他还写过“吴姬个个是神仙”。(呃……) 但真要论他的代表作,那还真是“观潮”了! 属于“有这一首代表作够吃一辈子饭”的范畴,陈成观潮时看到的也是这首,故而印象深刻。 词曰: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这一首是正写钱江潮的,也是潘阆最著名的一首词。 要说它的影响力可真不是盖的—— 一面试便洛阳纸贵! 被太子中舍李允绘制成图,又请苏州吴县知县罗思纯为序,长洲知县王禹偁作赞,成了当年一桩文艺盛事! 你不喜欢这首诗,简直就跟2004年不唱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样!(这歌是刀郎2004年发行的。) 直到后世,也仍然是观潮的代表作。 “来疑沧海尽成空”一句夸张至极,浓墨重彩,大开大阖,感染力甚强,几乎可以与李白“疑是银河落九天”相媲美。 最难得的是,与所有人描写钱塘潮的重点都不同——它不是具体描摹钱江潮的气势,而是写观潮人! “弄涛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是观潮诗名句中的名句,踏潮献技的“弄潮儿”站在波涛上表演,他们手里拿着的红旗丝毫没被水打湿! 这英勇无畏、搏击风浪、身手不凡、履险如夷的英雄气概,简直是“人定胜天”的最佳写照! 以至于看完这首诗回去之后,陈成做梦都梦到一群龙精虎猛、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挥动着红旗热情起舞的景象! 怎么赶都赶不走! 妈的! 他们是“手把红旗旗不湿”,老子却要“湿”了!给我一个尿不湿! 可这也不奇怪,你看原作者自己也经常梦到这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场景,以至于梦醒时依然感觉心惊胆战!(读来感觉怪怪的。) 这诗能在当时把大宋一众型男感染得不要不要的,放在更加龙精虎猛的盛唐,自然更加能点燃众人热血了! 每个人盯着“弄涛儿向涛头立”,呼吸都变得急促,眼神中都闪现出异样的光彩! “奇绝之作!” “神来之笔!” 周宾仰天长叹感慨道:“每观钱塘大潮,善游水者数百人,都披散着头发,身上刺满花纹,手持大旗,争先恐后,迎着潮头,在万丈波涛中出没腾飞!的确是人过目难忘之景!我等皆为吴越男儿,却无一人写出此等手笔!羞矣!惭矣!羞惭至极矣!陈兄弟!你这一首,把我写服啦!” 今夜,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必然会梦到一群龙精虎猛的红旗汉子…… 不出意外,此诗博得了满堂彩! 在“诗人互投”环节中,尽管有支持“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技巧更佳的,可是—— 在绝对的雄性荷尔蒙面前,什么技巧都不重要了! 陈成险胜,获得“诗人互投”第一! 而在“大众评审”中,几乎是压倒性优势,都把票投给旗不湿的汉子,啊不,投给陈成! 双料第一,势不可挡! 弄潮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飞舞的红旗像疾风一样! 一望无际的潮水随你去流浪, 你的心海和钱塘江一样宽广…… “阁下先前说我黄鹤楼之诗,不合菩萨蛮之曲,”大获全胜的陈成,不忘记揶揄一下上一轮挑自己毛病的绍生:“那我这‘酒泉子’之调,与‘旗不湿’之语,不是天作之合么?” “酒泉子”也是唐教坊曲,想到“酒泉”,就想到火箭发射,啊不,想到汉武帝,想到霍去病,雄浑豪壮,不容置喙。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拿下第三的绍生不与他打嘴仗。 经过第三轮的比拼,豪取第一的陈成来到第三的位置,第二的香炉来到总榜第二,绍生依然雄踞第一。 在众人的注目下,第四道诗题也揭晓,不出意外的,到了更微小的“溪”字上。 陈成大乐:岂不知,我王维王老师就是最擅长写这种“小溪流的诗”么? 第315章 压轴题:泉眼无声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新买双溪定何似,余生欲寄白云中”;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可以说,如果屋子旁边没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王老师定然不会买来住的。 甚至“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也可以改成“清溪石上流”——毕竟王老师自己也明说了,这首诗他还没写出来。 但是自从绍生出现之后,小陈就基本上不动当代人的诗作,虽然能“激发”他们写出别的好诗,可就是有负罪感。 后世的人,反正大部分人到自己今生死的时候都还没有出生,那就无碍了。 而且只要不写“海”,其他只要沾水字的诗可以说是无穷无尽,还没想就已经一大堆往外冒了,比如王建“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苏轼“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陆游“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只看自己心情喜好,选哪一首了。 比赛来到第四轮,任凭谁也要承认: 今天的比赛,实际上就是赵湘庐表兄弟二人和陈成的“三国演义”了。 其他人的诗歌,明显与他们有层次上的差距。 并且任凭谁也能看得出来,这仨人有仇。 那我们还比个什么? 就看你们仨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我这一轮的作品,名曰‘耶溪泛舟’。”三人说好了似的,轮流选择“发牌权”,这次的发牌人变成了绍生。 “若耶溪”在诗歌史上可谓是大名鼎鼎,就是后世绍兴市区的“平水江”。 著名的原因就在于,南北朝时诗人王籍有著名诗篇《入若耶溪》,颈联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静一动间生动刻画若耶溪岸幽静风景,历朝历代都有对此联大加赞赏,并纷纷仿效的。 以后,只要你是个诗人,到浙江定然要到若耶溪划船打卡,唐代有李白、崔灏、元稹、刘长卿,宋有王安石、苏东坡、陆游,明有王守仁、徐渭、王思任,相当于古代的“迪士尼水上乐园”。 不仅划船为乐,你还要写诗哇! 于是有了独孤及“万山苍翠色,两溪清浅流”、李白“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丘为“一川草长绿,四时那得辨”等等名句了。 因为有前人珠玉在前,又有今人无数大牌明星为其背书,所以绍生刚说出诗作的名字,众人的胃口就全被掉起来了,因为如果你不是有足够的自信说此诗好,你是不敢与前人今人一同涉猎这个“‘红海’题材”的。 “诗曰: 落景余清辉,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 众人且听且叹:这位敢涉险这一名题,果然有两把刷子! 诗一落笔,就描绘出了一幅落日余辉中,渔舟唱晚、轻棹击水的耶溪夕照图,江南独有的景色恬静优美! 斜阳照到水面,烟雨空濛,一层一层的细浪,受了残阳的反照,光彩粼粼!在明净如镜的溪水中泛舟,观赏游鱼追逐嬉戏,何等怡然自乐,乐而忘返! 而江南的风土人情、渔村的和谐,“白首钓翁”,“新妆浣女”,正是桃源仙境里一样的人物。与他们陌路相逢,素不相识,却也在脉脉相视中,感到情感想通! “清溪丽景,闲远余情,不改一字——然绮语自足矣!”周宾感慨道:“这一轮,我需搁笔了。”这已经到了他认可的“真情流露”范畴,所以不需要他再作诗了。 其他人虽然也认可他的评点,可心中却暗自说:还不是觉得跟那三位有层次上的差距! 再写,也不是人家对手啊! 看样子,“表哥”经过上一轮的稍作休息,状态已经回来了,又拿出妙不可言层级的作品来了。 “我的诗曰:闻表哥新作‘耶溪诗’有感!”香炉道。 众人一听狂晕! 他这诗刚写出来,你的“读后感”就写出来了? 这首诗是: “诗会闻新制,同声和者多。 还看耶溪泛,不羡绿珠歌。 相聚休闲日,春馀景气和。 仙凫能作伴,罗袜共凌波!” 这下连陈成听了都要狂晕了! 这俩人也太恶心了! 还搞出了新套路来了! 还自带托儿是吧! 一唱一和,自吹自擂; 一捧一逗,自抛自扣! “在诗会上听了我表哥的新诗,赞同附和他的真是多呀!看了表哥你写的耶溪泛舟诗,我连绿珠唱的歌都不想听了呢!” 还能这样吗? 你还能再肉麻一点嘛? 能! 你看他后面说,“希望表哥你在划船的时候,有神鸟和你作伴,有‘凌波仙子’穿着罗袜陪着你”——还带工口服务呢! 靠! 秀归秀,奇葩归奇葩,可这哥俩的策略陈成也看出来了,已经放弃两个人名列榜一榜二的不切实际想法了,香炉打辅助,全力保绍生突围了。 但是你们俩组合拳我就怕了么? 我这双拳,还就要敌一敌你们的四手! 既然已经有同场竞技的对手放弃了,陈成也不需顾忌他人想法,直接亮出自己的作品——选的是李清照名篇“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耶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耶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哎呀,妙极了!” 不出意外,这诗引得在场诸君一致拍案叫绝,尤其是最后两句广为传诵的名句,更是让大唐这些没听过中国第一女词人新妙之句的土包子们格外有新鲜感! 怎么想出来的! “愁”本是心中之事,抽象之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如今陈郎君却意想天开地将它装上小船,给人一种具体可触的真实感! 而且还怕愁太重,小船载不动,则愁又显得有重量了! 再联系前句的“轻”字,似乎还可看到这小船在重愁堆挤下被慢慢压向水面之状,从而获得了一种动态感! “化虚为实,语意新奇,想象惊人,实在是描摹愁思的绝妙好辞哇!”自信满满的周宾刚刚夸赞了绍生,现在又忍不住站到陈成这一边来了,而且还对自己今天来参加诗会感到荒谬:他们都写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掺和个什么劲啊! 嗯,干脆直接退赛? “陈兄弟,为何是这般这小儿女之态?”绍生挑不到陈成其他地方的毛病,只能从质疑他这诗太像女子手笔来取笑。 却不知,这还真是女子写的。 “我乐意,不行嘛!要你管!”陈成傲娇地一拧头,还真有几分女孩子无理取闹的样子。 柳绘一看他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就知道他模仿的是平日里谁的姿态,羞恼地拧了他一巴掌。 陈成用这首词也是来拆绍生的台的。 绍生刚说了若耶溪的春天多么优美好玩,陈成紧跟着就来了一句“载不动,许多愁”。 真的是“愁”么? 从他念这首诗时咬牙切齿的样子,绍生分明是听出了“许多仇”的意味。 “既然都有妙品,那么——开始投票吧!”刘保这个主持人知道就别给他们斗嘴的机会,免得打起来,直接开启了投票环境。 “我投表哥!” “我投陈郎君!” 六位才子投成了三比三。 “我也选陈兄弟。”周宾一锤定音,帮助陈成获得“诗人互投”的第一。 对他来说,两首诗都是妙品,谁赢都可以,但是赵湘庐力挺表哥就让他看不过去了: 帮亲不帮理虽然是人之常情,可你无脑吹捧,着实有些恶心!这就不在真性情的范畴内了! 在大众评审环节,陈成获得的优势更大,因为“载不动许多愁”是大多数人更能直观的好,稍微含蓄的,大家就鉴赏不来了。 如此在前四轮的比拼中,绍生、陈成各取两轮的第一,但是因为绍生的小分更占优势,故而仍然排在总榜第一位。 本来“赵湘庐”是绍生力捧的新人,可眼看着还是扶不起来,当不得陈成的对手,在第四轮的“马屁诗”之后也退出了冠军争夺者行列。 若要分得胜负,必须看这最末轮的终极考核了。 两位冠军争夺者也都对最末轮的第一虎视眈眈。 众人也都对于两位候选人的才力议论纷纷。 毫无疑问,绍生的平均水准更高,最差也只会落到第三,基本上一出手就没有凡品; 陈成呢,绝对高度更高,更能给人惊喜,可也不要忘了,他也写出了“喂马且劈柴,加餐食菜苔”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作品。 “周宾兄,依你看,哪一位的获胜几率更大呢?”齐才子问。 “陈兄弟正在起势,一首比一首好,看样子——”周宾的意思,是更看好陈成的样子。 陈成假装冥思,实则倾耳倾听着,虽然知道“鸡爪挠”本来就更偏向自己,可听他赞赏的话,心中还是有点窃喜的。 “那依周兄看,这二位才力,孰更为高呢?”齐才子又问道。 嗯? 陈成有些奇怪,这跟刚才的问题不是一样的吗? 您就是鲁豫? 瞎鸡儿问?问了又问? 可转念一想,的确还是不一样。 能赢得比赛的,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那个,除了诗歌本身的质量,与评委的观念、观众的情绪甚至场外的因素都有关—— 比如2020扣篮大赛的戈登,憾失冠军可不是因为他扣得不够好。 而自己呢,就是一个比赛型选手,总能在最合适的场合,挑选最合适的诗,就好像当初凭着“五凤楼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种无厘头的“诗”都能在千秋节诗会脱颖而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陈成正得意着,哪知道周宾不假思索道:“绍生更佳!” 陈成一愣:大哥,你没搞错吧? 正困惑不解着,周宾对齐才子解释道:“绍生以吴越一地山水,对抗天下所有的山水!”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光齐才子没明白,连陈成也听得晕头转向。 转念一琢磨才明白,对方说的是: 已经换了四轮的诗题了,绍生却没有变过自己的主题。 他的海,便是吴越的东海; 他的江,是吴越的建德江; 他的潮,是吴越的钱塘潮; 他的溪,是吴越的若耶溪。 活动范围不超过数个州县,可是已经写尽了沧海清溪。 无论什么样的题材,他都能信手拈来,超尘脱俗。 陈成呢? 他的海,不知道是哪里的海,更像是硬凑一个在诗里; 他的江,也是远在江夏之地的大江; 他的溪,也是顺在绍生后面说是“若耶溪”,但这诗的着力点并不在哪一条溪,无论若耶溪、清溪、白溪、双溪,哪一条都可以。 甚至猜测,是先有“载不动许多愁”,才有前面这些无关紧要做配的句子的。 恐怕只有“钱塘潮”是他真的去看过,才那么真切感染人。 绍生那些诗,是真的在写诗。 陈成的诗,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拜服,才有的。 对方明明是在吐槽自己,可是陈成却恍然如被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清醒了! 是啊,自己每次都是在选择那些最能吸人眼球的奇绝之作,要压倒别人! 可是这些诗,与自己的情感,并没有相同的地方啊! 他理想不是海子那样的“门朝大海,春暖花开”,登上黄鹤楼也没感觉“龟蛇锁大江”,只说“这吊门票真贵景区真坑”,更不会丧夫的李清照那样涕泪哀愁。 选择这些诗的时候,只为了得到一个评价:厉害! 可,不走心啊! 王维老师的对他的评价更加毒辣:十一郎不会作诗,他只会模仿别人,只是他模仿的功夫很到家罢了。 真正厉害的诗人,可以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无所谓大江大河,山和大海—— 孟夫子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写自家门前那点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可是他仍然能成为一代宗师。 因为这个宅男,真的觉得他家门口的风景就是最好的,最有诗意的,这才大言不惭说“山水观形胜,襄阳美会稽”。 自己这么多年争强好胜,几乎嬴下来每一次诗会比拼,哪怕和王维王老师、王昌龄王大叔同场竞技都能不落下风—— 可仍然没有人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代宗师。 也不会有人认为自己和他俩是一个层级的。 名声已经这么大了,“代表作”也那么多了,可自己是不是也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融入真情实感,而不是被人认为“只是炫技”呢? 这点,不如绍生。 对方无论是抄,是改编,还是自己写——总是一种风格。 可能,他才是孟夫子最佳的传人。 思索纠结间,最后一轮压轴之题公布: 一个“泉”字。 第316章 诗榜总编,陈十一郎! “地偏香界远,心净水亭开。 傍险山查立,寻幽石迳回。 瑞花长自下,灵药岂须栽。 碧网交红树,清泉尽绿苔。” 清泉尽青苔,这是七地第一的赵湘庐交出的最后一份答卷,延续了此前一贯的诗风,如果不是在场还有另外两只怪物的话,以此诗战胜其他诸位才子想来亦非难事。 只不过所有人都很清楚,今日的胜负只在两人之间而已。 其他诸人展示了各自诗作之后,目光聚焦在这二位身上,两个人也都准备好了各自诗稿。 “就莫要让诸君等候了,不分先后,二位一起展示吧!”刘保道。 陈成和绍生同时揭开诗稿,现场发出起伏的惊叹声! 面对决胜局,绍生竟是用了一首五言古诗,当真是不拘一格,敢想敢写! 诗题就长得要命,曰: 云门寺西六七里闻符公兰若最幽、清泉甚冽与表弟同往 谓予独迷方,逢子亦在野。 结交指松柏,问法寻兰若。 小溪劣容舟,怪石屡惊马。 所居最幽绝,所住皆静者。 密筿夹路傍,清泉流舍下。 上人亦何闻,尘念都已舍。 四禅合真如,一切是虚假。 愿承甘露润,喜得惠风洒。 依止托山门,谁能效丘也。 云门寺也是本地一处名次,在会稽(浙江绍兴)。本为王献之的旧宅,传说某夜王献之在秦望山麓之宅处其屋顶忽然出现五彩祥云,王献之将此事上表奏帝,晋安帝得知下诏赐号,将王献之的旧宅改建为“云门寺”。 可以看到,这首诗不仅描绘了寺院风貌,更兼有对佛法(哲学)的探讨。 寺中的得道高僧,就好像路旁的小竹,舍下的清泉一样,摈弃尘俗,一片清朗。 佛家有三个禅的境界:四禅定、四念处和五神通,达到这三个境界后,人就可以得到彻底的适意和解脱。 永远存在,不生差异,透过虚假,归于寂灭——这是“四禅”的真如境界,前往云门寺附近的符公上人处寻究佛法,沿途泉竹优美,景色幽绝,真使人体味到禅寂真趣,让人迷途知返,尘念顿消——何必再去效孔丘呢? 拆字来看,“泉“就是“白水”,单纯没有杂志,说文解字上说,泉是“水原也”,那便是水的根本,类比到人,可以说便是人的本心。 写“泉”,用古诗,也尤其可见“初心”,并显露出创作者的无拘无束、豁达心态。 似乎寄情山水的人都比较豁达,喜爱溪、泉的人大多也崇尚佛法——王维老师便是,在锐意进取的人看来似乎过于避世消极,可是人在失意的情绪中,用四禅定来调整心态,如青竹幽泉一般自我,达到安宁舒适,平静喜愉的状态,也不失是一种智慧。 可以说,从这首诗上未必能见得表哥同志的诗才,却是能显示出他的境界——的确已经高过寻常人不止一个层级,令在场的人在惊讶他的古诗之后,转而变成了一种钦佩之情。 而陈成的诗让众人奇怪的原因是…… 没有看到“泉”。 可能他…… 写离题了? 诗题上,“梦亡师”三个字,触目惊心,再看内容,更是字字血泪: 夜来汉水梦从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江左陈苌三度病,襄阳宿草一番秋。 师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子容辛谔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 众人大惑不解! 让写“泉”,泉水,理应山清水秀,溪浅泉白才是,如表哥的诗,还引申到了佛法上—— 你怎么搁这里怀念你死去的老师呢? “而且,你这诗里,也没有泉啊!”有人从头看到尾道,还有更多的人,盯着“陈苌”两个字,蹙眉深思。 “怎么没有?”陈成平静地看着绍生和众人。 我写的是,黄泉,九泉,幽泉,冥泉。 是“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是——天人永隔。 …… 陈成想到在房陵的时候,经常会忽然从梦中惊醒——忘了给夫子换药。 尽管夫子已经去世很久了。 有时候想象,如果还有让他来换药的机会,将是怎样的幸福? 梦中与夫子重逢,就像过去那样,随从他后面,去看岘山汉水。 师生二人可能意气风发地畅谈天下大事、黎明苍生,指点着前线与吐蕃作战的盖嘉运又有哪些臭棋败招; 可能痛斥那宦海风波、官场污浊,耻笑那魑魅小人、假义君子; 更多的,应该是孟夫子将其一生的功力,全部传授给这唯一的爱徒。 他怎样写“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怎样写“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而不是只留给徒弟寥寥数篇“诗论”,还都是形而上学、高深微妙的总论,还没有涉及具体执行的步骤…… 老师啊,老师!你不是说了,要培养十一郎为天下首屈一指的诗人,超越李十二白、王大昌龄、王摩诘和你自己么? 同时还要做到你也没有触及过的,出将入相,运筹天下,将这盛世永无止境地绵延下去么? 为何你说话不算数? 其实就算这些都做不到,哪怕只是侍从在汉水边走一走,听讲那些无聊的大唐诗坛八卦,也是一件乐事。 因为从那些故事里,可以发现李十二白、王大昌龄乃至两任张丞相,都不是神仙,他们也各自有其人性的一面。 可惜,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泪水打湿了绢帕,也无心擦拭,看着河面可以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 死亡,黄泉,可以切断所有一切可能的念想! “江左陈苌三度病,襄阳宿草一番秋。” 陈成不知道要不要感谢老爸给他起的这个奇葩的名字,用在诗里竟然如此对仗。 江,长江;江左,陈苌在江南; 襄,襄水;襄阳,夫子埋在襄阳城外岘山的脚下。 陈,宿,都是过时的东西; 苌,草,都是没有感情的植物。 活人和死者,都不顺利。 陈苌到江南,已经生了几次病了。 头疼脑热不知凡几,被人追杀的噩梦永远不会停息。 还有受伤。 还有失败。 在宣城面对绍生,是第一次失败; 在金陵没有制服绍生,是第二次失败; 在扬州原本以为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可问题是,这家伙丝毫没有伤筋动骨,还开启了“表哥表弟”兄弟店,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抄,现在两个人一起抄了! 横行江南,人人称颂!越发滋润了! 这是自己第三次大败! 陈十一郎在江南各地浑浑噩噩,蹉跎芳华,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的时候,岘山下夫子坟前的草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一整个秋天,一整个冬天。 夫子死后,地下一把老骨头也不得安生! 有人借着夫子的诗,夫子的心血,张扬行世,风光无限! 迎接窃诗者的是名声和金钱,留给师与徒的却只有“病”和“秋”! 天道!何等不公啊! 夫子埋在黄泉之下,泥土侵蚀着他的身体、骨骼,也许已经和泥化作尘土! 留下这个陈苌这个愚蠢迟钝的徒弟,每天都像是行走在暴风雪中,冰雪满头! 再这么下去,只能“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了! 这雪,不仅是冰雪,还是沉冤难雪! 在夫子活着的时候,陈成不是不写诗。 他羞赧于将悄悄写下的文字,尤其是那些的确出自自个儿手笔的,展现给夫子看到。 你是一个不识八国九典,文言文读不通,专业酒店管理,嘴里哼着“酒醉的蝴蝶”的蒙昧现代人,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名耀千古的大宗师看,污秽人家的眼睛呢? 再等几个月吧!可能我自己写的,也能越来越好,终于有一天可以见得人呢? 夫子魂归大地、深埋黄土,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席之地只是岘山脚下一方小小的坟冢! 陈成你现在丢得起人了,可是往哪里丢呢? 清明,连老师的新坟也没给去上。 要了老师性命的背疽,还会疼痛发作吗? 黄泉该是个湿冷的地方吧? 如果是,那可真的不好受! 想到这些,陈成已经受不住了,泪水迷糊了双眼。 子容辛谔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 张子容,是孟夫子少年时一起隐居的“合租舍友”; 辛谔,是孟夫子同乡友人,常于夏日来家中纳凉,《夏日南亭怀辛大》《西山寻辛谔》,都是写的他。 如今,这两位老友,他们都先后死去了,夫子黄泉渺茫昏暗能够知道这些吗? 陈成不知道,若有黄泉,夫子是有老友陪伴而慰藉,抑或是同处幽昧而凄凉? 《古诗十九首》中有言:“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死去的人因岁月流逝而日渐疏远了,活着的人却会因离别愈久而更感亲切。 皮克斯大热动画《寻梦环游记》有一句极其类似的台词: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原本陈成觉得,再过一千年,两千年,夫子也不会真正“死亡”,因为他毫不怀疑两千年的人还要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可是,现在有一个绍生。 当千载之下的人,都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无敌江左、踏平吴越”的绍生作的,那还有谁要记得襄阳城外的死宅男孟浩然呢? 背疽,取了夫子现实中的生命; 绍生,要夺走夫子艺术上的生命! 夺走他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印记! 忍无可忍! 于是陈成写了这篇声泪俱下的悼诗! 陈十一郎的真情实感,全在这首诗里了! …… 先得楼上,静静的。 所有人都沉寂在“师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悲愤和震撼中。 除了诗歌本身的震撼,还有就是诗中的“陈苌”! 也就是说,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昔年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 更惊讶的是,颍川神童竟然还是孟浩然的嫡传弟子? 哎呀,这里面的信息量真是大,必须好好理一理。 可是,从这首诗中,已经可以看出——孟浩然这个徒弟收得不冤。 作为诗才本就高人一筹的陈十一郎,得了他的指点,果然是非同凡响! 全篇上下一气,至臻化境! 不仅在于无可指摘的遣词用句,更在于情感充沛,直击肺腑,终于不是一味炫技的作品! 哪怕周宾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且要感佩万分了!袁修 谁胜谁负,还用得着票选么? 刘保、董玉、袁修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趋步下来,冲着陈成叉手一礼,齐声呼道:“总编!” 是的,陈成的身份,曾经还是“诗榜编辑部”的总编辑,是全国各地十几个联络站小编辑的领导,这番下来更应该是会昌郡主唯一指定“特派员”,无论诗才还是工作履历,几个人理应对他表示尊敬。 “折煞陈苌了!”陈成礼貌地叉手回礼:“我已经不插手故惠文太子诗榜很多年了,今番前来,只为私事,几位贤兄莫要多礼!”虽然陈成名义上不再担任总编,可这“头号顾问”是跑不了的,但是大庭广众。众口悠悠,他还是不好说自己与小郡主仍有联系,免得引上方顾虑。 见他如此谦逊,刘保几个人又是一番礼让,他说归说,谁都知道这小子依然在总编辑部有巨大的话语权,可不敢怠慢。 而且他一直不说真实身份,摆明了就是审查基层工作来了,看破不要说破。 总编小编相互引荐完毕,陈成也自然而然地把这先得楼化为了主场,举止言谈间就带了东道主的气场出来:“绍生!今番已经不是你我二人第一回交锋了!胜负,实则不在我的考量!” “我也知道,你的诗才,足以于一地称雄!这榜一,也可以悉数让你!” “可是,你俩犯下的累累罪行,我已经不是一次明示于你!便非要一而再,再而三,错上加错,罪上加罪,生人羞耻,亡灵不安!”陈成大声斥责着:“便非要我将你二人的故事,版印雕刻,再给天桥底下说书的,将你们今日昨日的事情讲化分成九段,每日不停轮流的广播——使人人皆知,你才开心吗?” 众人格外错愕:罪行?什么罪行? 难道表哥实则是江湖逃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又或者更精确点,孟浩然就是此人谋杀的? 香炉见陈成图穷匕见,看样子不想让他俩今日安全离开了,有些急切,求助地看着绍生。 绍生却四平八稳,古井无波,微微笑:“陈兄弟何必动怒?区区胜负,我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你让。何不观众人意见后再说话?” 听他的意思,似乎对这票数还有些想法。 陈成也很平静。 现场齐刷刷地举手——都是支持陈成的。 大获全胜!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