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妙女多娇》 001:重来一次 夜浓云重。 阴雨连绵。 嘶叫声利贯宫殿,凤栖宫内的灯火影影绰绰,摇摇欲坠,殷皇后孱弱的身躯匍匐在地,素白的青葱指尖紧紧拽住自己的腹部衣料。 涓涓血流将丹红的凤袍染成了暗红色,因声嘶力竭,殷皇后只能张着嘴嘶哑求饶。 她低声道:“放过我……” 面前的宫奴铁着脸,随手扔了还剩半杯毒酒的酒杯,笑道:“放过你?留着萧桓那个短命鬼的遗腹子来威胁陛下?” 他说道:“你做梦吧,殷相爷估计是死也没想过曾经他所嫌弃的三皇子会取缔太子荣登大位,把宝压错了人!” 殷皇后压下喉中腥甜。123。缓慢地挪动身体,“高大人……本宫待你不薄,父亲也曾为你奔走相助过……求你,放了我,和这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错的人是她。 都是她的错,不该任由父亲攀附东宫,替她退了她同三皇子的婚事。天家儿媳,东宫太子妃,竟是殷家满门抄斩的祸源。殷家一百三十口人,皆因她的一念之差而丧命。 若重来一次。 她殷青筠绝不再听从父亲的话。 她缓缓眯了眯眼,看见殿外闯进来一群兵士。 。高总管被按跪在地上,一个面容模糊的身影就着殷皇后的面前跪下,颤着声音道:“娘娘……您怎么不再等等呢……” 殷皇后的眸前隔了一层薄雾,她为什么要等等?再等等谁? 殷府上下人人自危,葬身火海,谁会来救她? 可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喉间再次涌出一股子腥甜,染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眼前渐渐暗下了。 …… 昭德殿中,新帝刚停了笔,回头看了眼刮进窗内的枯叶和雨星子,大周朝的秋天总是这样萧索寒凉,让人不免伤春悲秋。 崔承誉未经通传便迈步进了殿内,见萧祉站在窗前。金妃惜笔便道:“起风了。” 萧祉眉宇淡漠,“嗯”了声,“起风了。” 崔承誉道:“陛下注意身子。” 萧祉回到梨花椅前坐下,端起冰凉的浊茶喝了口,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看向他,“殷家如何?” “殷相携死士逃走了,其余人……全部伏诛。” 萧祉清寒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幽深肃冷。 崔承誉面色惋惜,却道:“陛下担忧殷青筠,为何还要将她幽禁?” 萧祉垂眸不答。 崔承誉向来是个有疑必问的人,“陛下若真心疼她,为何还要灭她满门?” 萧祉眸底凝了无尽的幽光,还是不答。 崔承誉轻叹道:“陛下还是悔的吧,当年不该为了韬光养晦白白丢了同她的婚事,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萧祉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顿住,声音比外头飒凉的秋风还要冷进骨子里,“你如今的胆子是愈来愈大了。”…。 崔承誉翕了翕嘴角还未说什么,殿外的常福已连滚带爬地滚进殿中。 “陛下……” “陛下……” 萧祉犀利的视线落在常福的身上,冷硬的心底涌出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 殷青筠从自己的身体里轻轻地飘了出来,飘在凤栖宫的屋顶上,一众持枪的禁军将殿外围得水泄不通,她看向自己倒在血泊里的肉身。 相府嫡女,大周朝的皇后,令京城多少名门贵女艳羡的殷青筠的死相竟如此污秽不堪。 她自己都没眼看了。 像她这种逆贼之后,约莫是等天亮直接便丢去乱葬岗罢。倒也无所谓了,起码和殷府上下一起有个伴儿。 这样想着,外殿进来一个身穿明黄帝袍的男子。 萧祉宽袖的龙袍淋了雨,冠髻松散,显然是急慌慌地赶来的。他后头还有跌跌撞撞进来的常福和崔承誉。 萧祉? 他来做什么?看她的死相多难看。123。以挽回当年的退婚之辱? 可他现在是皇帝,她只是一缕飘魂,阻止不了他做什么。 “你怎么不再等等。” 萧祉开口,嗓音沙哑低沉。 殷青筠飘在空中挥了挥拳脚,全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等等?再等等?再等等谁? 崔承誉上前扶住萧祉弯腰俯下的身子,眸框微红道:“陛下……” 萧祉不理他,俯下身子将殷青筠的遗体抱起来,亲手为她擦拭苍白僵硬的脸上的血污,动作轻缓,神情柔软。 她从未见过。 自从父亲捏着殷家的性命威胁她同萧祉退了婚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除了淡漠冷硬以外的神情。就算是太子设宴款待兄弟,他和她隔着人流偶尔对视了一眼。 。也总是寒冷刺骨,让人觉得他多瞧她一眼都是嫌恶。 可是…… 可是…… 不要说萧祉如今对她尚有情谊在…… 闻声而来的朝臣在殿外跪了一片,呜呜哀哀,纷纷恳求让她的遗体入土为安,偏萧祉舍不得,抱着她枯坐了一夜,最后还是崔承誉出面劝慰,萧祉才允了装棺入殓。 殷青筠的遗体没有和先帝萧桓合葬在一起,而是单独葬在了大佛寺的后山上。 但是她的灵魂还是有意识的,在皇宫中漫无目的地飘了好多天,看到殷家百具尸体被丢去乱葬岗,看到送她毒酒的萧祉的皇后被囚禁在冷宫。那夜宫中下了大雪,鹅毛般的雪绒盖住了整座皇宫,崔承誉将她的老父亲扔在昭德殿的猩猩红的地毯上。 她的老父亲几近疯狂,大喊着萧祉夺位不正,必遭天谴。 萧祉问他。金妃惜笔他到底有没有将殷青筠当做自己的女儿。 当初的殷相,如今的败寇,却道:“白瞎老夫养了她那么多年,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不是她将城防图偷了送给你,老夫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大抵是不知道的,他口中所说的白眼狼的灵魂正飘在他的头顶,她听见父亲骂她故去的母亲,也骂她,然后他念念叨叨地一头撞死在柱上了。 她的父亲,从不疼爱他,因为她生得并不像他。 那张城防图倒不是殷青筠往外爬食送给萧祉的,而是崔承誉那厮坑骗过去的! 好大一口锅啊,她死了也要让她背着! 冬天的皇宫十分寒冷,殷青筠虚无的身子也似乎感受到了,只能依偎在昭德殿的熏笼旁,淡淡的清竹熏香十分好闻。 她看到萧祉在睡梦中并不踏实。已至隆冬,他却睡得满头是汗,极不安稳地唤着“软软”。 软软。 是殷青筠的乳名。 她飘到床前,枕在他的身侧,企图用自己冰凉的双手为他散热,但不料眸前竟忽然蒙了一层薄雾,再也看不清楚萧祉的脸庞。 视线也随之暗了下去。。 002:软软不哭 “软软。” “软软。” 轻柔的女音一声声不倦地唤着殷青筠的乳名。 可是她的眼皮子累极了,并不想睁开。难道她死了还不得安生? 不知唤了多久,那人还是没有停歇,仍在唤着沉睡的殷青筠。 殷青筠陡然头皮一紧,浓盛的日光从发烫的眼皮照进她的心间里,亮堂堂的,放佛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心中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荒诞的想法。 这是母亲的声音啊。 她倏然睁开眼,果然看见自己的母亲陈氏坐在床前,见她醒了便不唤了,扶着她坐起来。 “母亲?” 殷青筠伸手颤抖地摸住了母亲的手,热乎乎的。123。暖融融的,活生生的。 “母亲!” 殷青筠蓦地扑进母亲怀中哭嚎,陈氏及屋里的丫鬟嬷嬷都吓坏了。 这,这殷府的小祖宗,怎的就哭了。 陈氏虽不解,却还耐心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背替她顺气,一边柔声劝慰道:“软软,软软不哭,母亲在这儿,大不了,大不了母亲去替你说,那什么诗会咱们就不去了。” 陈氏的陪嫁嬷嬷也跟着道:“不去了,不去了。” 殷青筠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母亲! 陈氏心中有疑。 。面上柔声道:“软软不哭,软软不哭。” 殷青筠抬眸看见了母亲熟悉的面容,却是愈哭愈止不住,死死抱着母亲不愿松手。 陈氏常年病痛,被她这样一勒面色有些发白,玉嬷嬷连忙将殷青筠从夫人身上扒下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哦,夫人身上还有病呢,您可就别折腾她了。” 殷青筠不舍地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看向房中熟悉的一切,蜀绣的雕花帐子上头还勾勒着她最喜爱的牡丹图样,八仙过海的罗汉床,窗下颜色老旧的摇椅……就连丫鬟青岚和碧珠都还是从前那般年少的模样。 “母亲!” 殷青筠又要扑进陈氏怀中。金妃惜笔玉嬷嬷赶忙挡了挡,将她强行按回床上,“姑娘您就安生些吧,夫人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殷青筠眸光清凉如水,扭头盯着玉嬷嬷的脸,却是掩面哭泣,惊得屋内人心思骤急。 她从未想过一切可以从来! 原来这不是梦。 而是她还未及笈这年又和父亲起了争执之后的事。 起因是京城中的世家名门办了一场诗会,偏那诗会是殷青筠最讨厌的永昌伯的世子办的,她偏不去。父亲殷相便恼了,他想女儿多和世家子弟们结交,可这个女儿天生反骨不听教诲,于是他便痛骂了她一顿。 殷青筠从小身子骨好的不得了,偏生那次听了几句骂就昏倒了,急得陈氏也病倒了,连着喝了两个月的汤药。后来母亲被殷青黎的庶母三言两语气坏了,又病倒了,就再没起来过。父亲殷相丧了妻。时逢皇帝敕封太子,殷相替殷青筠把同三皇子的婚事退了,转头和太子萧桓定了亲。…。 现今是祯远三十年春夏交际之时,离母亲去世、同萧祉退婚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 思及此,殷青筠顾念着母亲的病体,轻轻伏在她腿间,唤道:“母亲……” “诶。” “母亲你再唤我几声软软可好?” 陈氏摇头笑道:“你这猢狲,今日挨顿骂就转性了?” 玉嬷嬷、青岚和碧珠都笑。 殷青筠也笑。 碧珠娇俏地站在玉嬷嬷身后,见状打趣儿道:“姑娘莫不是傻了,只知道笑了?” “看我回头不打你!”殷青筠扭头瞧了碧珠一眼,面上红润明艳,声音软润甜腻。 陈氏伸手按了按她的额头,“这便生龙活虎了?” 殷青筠回头抱住母亲的手不愿撒开,“没有没有,软软还要母亲抱着才能好。” 陈氏和玉嬷嬷几人皆笑地乐不可支。 过了午时。123。母女俩用了点温补的汤粥,陈氏身子乏了,由玉嬷嬷扶着先回房去了。 殷青筠便捧着一碗甜糯的银耳汤小口喝着,青岚走近来,笑着劝道:“姑娘喝慢些,别呛着了。” 殷青筠回头瞧了青岚一眼,见她鬓发乌黑靓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满是关贴,琼鼻粉唇,正是豆蔻粉嫩的年纪。她鼻尖一酸,伸手道:“你且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青岚眉眼一顿,笑道:“姑娘莫不是昏了一遭,连青岚都不认得了?” 殷青筠深深地看着她细腻白嫩的小脸,心中数不清的愧疚如潮水般涌出来。当初她贵为皇后。 。身边没什么贴心的人,为了巩固自家的地位听从父亲的话将青岚送到了萧桓的龙榻之上,却让她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另一个贴身丫鬟碧珠也是个心大的,宫变之日叛主出逃,被萧祉一箭钉死在她的身边。 青岚见殷青筠的罥烟眉微微蹙起,眉心似十分疲惫,心中一紧便道:“姑娘可是累了,多歇歇也无妨,相爷那儿夫人已经去替您说情了。” 她嗓音香甜清糯,殷青筠听了只觉得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却面色一凛,将手中的玉碗放在桌边,眸色清凉:“母亲去找父亲了?” 青岚眼中软润的泽色一顿,不是姑娘一直不愿去参加那个劳什子诗会么? 殷青筠抿了抿唇,眼神慢慢黯了下去。金妃惜笔“扶我起来。” 青岚瞧她脸色,知她性子极拧,但凡有了主意的事情谁都劝不住,但还是做样子问了句,“姑娘要去哪儿?” 殷青筠下床走到熟悉又陌生的湘红色梳妆台前,扭头道:“看过来替我梳洗,我要去见父亲。” 青岚轻轻叹了口气。碧珠上前找出银梳和前几日宫里头赏下来的那对粉玉钗,口中念叨着:“姑娘早晨才和相爷吵了一架......”这岂不是赶着上去挨骂吗? 碧珠努了努嘴,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没敢往外说。 姑娘的脾气怪得很,就算和相爷不对付,也从不让下面的人说相爷的坏话,若是说了,少不得一顿痛骂。 青岚帮忙替殷青筠挽了发,穿戴整齐后,才立着身子站在后头轻声道:“姑娘,那诗会不去也罢,那永昌伯家世子也不是个好人,您也省得和他周璇。” 永昌伯家的世子是京城难得一见的脂粉油头,整日混迹在姑娘堆儿里,那诗会说得好听的是作诗取乐,说得不好听的,就是那人揩油寻的筏子!。 003:赶来挨骂 殷青筠肌肤赛雪,如玉白腻,鸦青的长发半绾在耳侧簪了个小揪子,一袭烟青色撒花纱裙,披了条淡墨色披帛,手中拿着素日里最爱的那把蜀绣黛山小扇。 殷青筠坐在铜镜前,极满意自己如今的年少娇俏的容貌,“走吧。”她回头一笑,顿了顿又道:“青岚陪我就够了,碧珠留下。” 碧珠顿时小脸一白,全然不知自己哪儿惹恼了殷青筠。青岚给她递了个眼神,轻声道:“那你便留下,我和姑娘去去就回。” 碧珠嗫嚅着嘴唇,委屈地瘪着脸。 殷青筠没再看她,一手打着小扇一手提起裙摆,抬步走出了屋子。院外一片盎然生机,勃勃的青竹松柏在角落开得正好。123。几个粗使嬷嬷见了殷青筠,都低下头来,道了句“请姑娘安”。 殷青筠打着小扇勉强遮住了半张脸,那猛烈地日光晒得她有些头脑发昏,连眼前的石子路都有些重影儿了。 青岚拦在院门口,“姑娘,您身子如今娇贵,外头太阳毒辣,不如回屋歇着吧。” 殷青筠摇了摇头。 永昌伯家的世子的诗会她是要去的,而且是非去不可。 上辈子就是因为没去,才没见着三皇子萧祉。 萧祉深居皇子府,没个三五月都是见不着人影子的。 。如今她重活一世占尽了优势,可得赶紧去哄着这位爷高兴,日后待他登基为帝,殷家也就安生了。 再者说,那永昌伯家的世子张衍也不尽然是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他可聪明着呢! 殷青筠如是想着,推开了青岚便往熟悉的殷家后院走去了殷相的书房。 左相殷正业尚文儒雅,书房外的廊柱上提了副笔走龙蛇的磅礴大字,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忠正之人。殷青筠在院门前站住脚跟,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殷正业在昭德殿中说的那些话,包括他满目的狠辣贪婪,对母亲对自己嫌恶憎恨。皇帝从来都知道殷正业不满区区左相职位。金妃惜笔却因着与他是连襟,念着故去的陈皇后才对殷家处处担待。 可这份纵容,却养出了他的狼子野心,生生毁了殷家。 殷青筠偏头看向高墙之下散落下来的明媚阳光,压下眸中的深浓黯色。 “姑娘......” 青岚在她身后担忧地唤了声。 殷青筠往院内走,刚从房内出来的管家见到殷青筠顿时呆住了,显然没料到大姑娘还敢过来触相爷的霉头。 “母亲可在里头?” 小姑娘的声音婉转多娇,像夏日那股最甘冽的清泉,沁得管家心底有点发凉,“在的在的......” 正在里头为了大姑娘的事情吵呢。 夫人一向身子弱,偏大姑娘总是和相爷不对付,日日叫人操心难安。 管家看向殷青筠小巧精致的侧脸,暗叹她的模样随了夫人,实在生得美。他不由缓了缓神色,语气恭敬道:“大姑娘您这是......”…。 若是赶来挨骂的,那便不用进去了。 “我是来找母亲的。”殷青筠双眸含笑,气质轻柔,发髻间簪了一对上好的粉玉钗,微晃的玉穗子衬得面容也越发明艳娇丽,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周身,透出一圈毛茸茸的暖融感。这副面相饶是宫中的皇帝见了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这不清不楚的回答,管家一听就觉得十分为难。 殷青筠不待他回话,便抬脚往门里走,正巧门扇未阖,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瓷碎。管家愣了愣,殷青筠已敛下眼睫走进去了。 管家叹了口气,主子们逞嘴,下头的人遭殃。 殷青筠走近书房内,母亲陈氏正拘着手站在书案前,面白如纸,娇弱的身子如秋日枯叶一般单薄,像是随时都会飘走。 她看得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扶住陈氏,冰凉的触感让她身子一僵。123。旋即眸中喷火看向自己的父亲:“你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对母亲动手,你还是人吗!” 上辈子被滔天权势蒙了眼的殷正业不是人,这辈子的殷正业还勉强算是。 他看向面前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气得又摔了一套茶盏,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溅起的瓷片划过殷青筠的鞋面,旁边的玉嬷嬷连忙将两人护住,声音哑然道:“相爷,大姑娘只是一时想不通......” 殷青筠眸中一片寒凉,抬头看向这个鬓角还未白的中年男人,想起他当初做过的一桩桩的恶心事,如今更是觉得他面目可憎,止不住的心悸与不安接踵而来。至少。 。至少她现在还不能同他翻脸。她同萧祉的婚事还捏在他手里。 殷青筠俯身低垂着头,交叠在腹间的双手攥得虎口发白,“女儿逾礼,请父亲责罚......” 殷正业下意识地皱眉。 殷青筠从来不会这么乖顺。 或者说,殷青筠从来都不会这么轻易的乖顺。 她是已故皇后的亲侄女,自幼得皇帝喜爱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全身上下都沾了皇室那股矜娇高傲和高高在上,从来都不会如此乖顺,如此轻易的乖顺。 殷正业转身坐在一旁的梨花椅上,伸手去端茶盏,才发现桌上的两套杯盏都已经摔了。他胸腔起伏,却没先前那般震怒,开口森冷道:“知道错了那还不去向永昌伯世子道歉!” 殷青筠身子轻颤。金妃惜笔压住喉间愤恨之极想要说的话,却是嗓音清越婉转道:“待三日后的诗会上,女儿定然当众向他道歉,父亲不必担忧会得罪永昌伯府。” 殷家的富贵皆来自母亲陈氏。 皇帝一生痴情,殷青筠上辈子就见到皇帝临死前都还念着故去的陈皇后,可惜陈皇后早年郁郁而终,生下的唯一的嫡公主也不和皇帝亲近。殷青筠的气质长相酷似母亲,也酷似陈皇后,皇帝爱屋及乌,才给予殷家泼天的富贵。 可殷正业觉得不够,暗地里结党营私,攀附兵权,生怕不听管教的女儿得罪了那些手握重兵的人家。 陈氏觉得女儿有些古怪,抓住女儿的手按了按,转头看向殷正业,道:“相爷,软软她知道错了,您也别生她的气了......” 殷正业老辣的眸子盯着女儿看了许久,又游移到发妻苍白如纸的面颊上,终是微微叹气,道:“都退下吧,殷庆,待会儿给夫人请个郎中来。” 管家叫殷庆,是殷正业的心腹,所以才被赐了“殷”姓。。 004:敲打警示 殷庆送殷青筠和陈氏出了院门,才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僵硬的笑脸软下来,低声劝道:“大姑娘今早实在不该......那永昌伯深受帝宠,刚任衔了九门提督,大姑娘岂可出言辱骂他唯一的独子,也难怪相爷大发雷霆了......” 殷青筠冷笑了声,没理会他的劝告,转身扶着母亲便向着清风苑回去了。 路上,玉嬷嬷还欣慰地说了句:“所幸姑娘知道疼人了。” 陈氏转头看向女儿,眼眶微红,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上笃然涌现两片刺红,殷青筠看得心疼,险些就要当众又哭一遍。 “母亲尽管安心,女儿晓得分寸,日后再也不会忤逆父亲叫他生气了。”她也红着眼眶。123。带着几分鼻音说道。 后院里的茵绿惹人,叫人看了心里舒坦,偏迎面的石子路上走来一个身姿纤柔的少女,穿着一袭淡绿色曳地长裙,是京城中最时兴的款式面料。 “请夫人安,请姐姐安。” 殷青黎虽是相府庶女,但陈氏从无苛责过她,又因殷正业对她的庶母十分宠爱,殷青黎在吃穿用度上甚至超过了嫡女的制度。 殷青筠对此并不上心,反正她的衣物首饰都是宫里赏下来的,殷家置办的东西她向来看不上眼。 殷青筠往陈氏身前站了站,却是脚步未停。 。径直扶着陈氏往仅容两人的石子路上走。殷青黎一时慌张,不知该让还是不该让,殷青筠出口就似冰棱一般刺骨:“闪开。” 殷青黎从未见过她这么不讲理的一面,心神一慌跳下石子路,跳到草堆里去了。 那草堆下面是早晨粗使嬷嬷们刚积在一起的淤泥枯枝,殷青黎好看的绣鞋立即被泥水染脏。她漂亮的一双眸子瞪向殷青筠,“你敢推我?” 殷青筠目光凛冷,“我推你?我哪只手推你了?谁看见了?” 自然是没人看见,因为殷青筠根本就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进那堆污泥里的。 殷青黎有一瞬间气得面容扭曲,旋即舒展开眉眼,微微一笑。 殷青筠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给她。金妃惜笔“身为庶女,一点规矩都没有,改明儿我让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教你如何对主母嫡姐毕恭毕敬。” 她敲打警示的话,落在殷青黎耳中,十足十地成了炫耀和轻嘲,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殷青黎差点咬破下唇。 旁边的丫鬟映月见状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这并不是和大姑娘争吵的好地方。殷青黎青青白白的一张俏脸上强挤出笑颜来,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对殷青筠和陈氏行了礼,“青黎不知礼数,请母亲责罚。” 殷青筠眼眸一沉,还想再敲打她几句,陈氏拉着她的手突然道:“昨日宫中来了些赏赐,软软,你陪我去挑几件喜欢的。” 殷家因为陈氏的缘由,总隔三差五就收到宫中的赏赐,都是属于清风苑的,殷青黎的菡芍苑也会分到些。殷青黎闻言张了张嘴,将脏污的绣鞋藏进曳地的长裙里,抬头看向殷青筠,等着殷青筠如往常一样开口喊她一声妹妹,再拉着她同她一起去挑几件。…。 殷青筠脸上的笑容回了温,转头看向陈氏,点点头:“好。” 殷青筠看都没再看殷青黎一眼,扶着陈氏从长长的石子路走了。 殷青黎在后头气得咬牙跺脚。 - 殷青筠扶着回到清风苑,屋里迎出来一个模样精明的嬷嬷。 “诶,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屋里热着五谷粥,您去喝些?” 殷青筠微微眯眼,捋开她伸过来要扶陈氏的手,语气寒凉道:“母亲在我屋里用过饭了,那粥就拿去倒了吧。” 金嬷嬷一脸的莫名其妙,倾身替陈氏掀了帘子,不赞同道:“那老奴便留着,晚上夫人再喝也是一样的。” 殷青筠的目光陡然一寒,连着周遭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许多,原是一团厚重的灰云挡住了太阳,金嬷嬷心下打鼓。123。捏着帘子边角的手紧了紧。 殷青筠道:“母亲一向脾胃不好,你竟敢拿这种东西随意糊弄!” 陈氏已经半只脚跨进了屋子,闻言扭头看了眼女儿发寒的面色,十分不解。向来在她面前极其乖巧的软软,怎么今日见人就呛,火气这么大。 玉嬷嬷和青岚面面相觑,都不知殷青筠此番作态是为何。 金嬷嬷应声道:“是是是,大姑娘,老奴日后一定尽心照顾夫人!” 玉嬷嬷扶着陈氏进了屋,殷青筠随后也提着裙摆迈过门槛,却是偏头眸光淬了针尖一样犀利地看了金嬷嬷一眼。 那眼神看得金嬷嬷心中慌得很。 。连忙低头不看再多看。 青岚随后跟上去,金嬷嬷拉住她,低声问道:“大姑娘今日为何这般火气?” 青岚面庞白净,嘴唇十分秀美,但向来是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她淡淡笑道:“还不是因为和相爷闹了一架,如今那火气还未散,劳嬷嬷你多担待了。” “哪里哪里,青岚姑娘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折煞老奴了。” 金嬷嬷点头哈腰,满是褶子的脸上对着青岚讪笑。 青岚随后进屋。 不多时,殷青筠把屋内其他伺候的小丫鬟全部赶了出来。 金嬷嬷顿时觉得蹊跷,精明的三角眼眯了眯,见无人注意到她,转身大步离开院子往菡芍苑的方向去了。 屋内。金妃惜笔陈氏很是不解,唤了声:“软软。” “茶凉了,奴婢去沏壶热的来。”青岚端着滚烫的茶壶又出了屋子。 殷青筠拉着母亲坐在榻上,摸着她消瘦的腕子,抿唇道:“母亲,那金嬷嬷是林姨娘的人,你切勿再用了,若是怕父亲问起,那就打发到外院去,再也不要让她进内屋了。” 陈氏端庄的面庞有些无力苍白。 殷青筠板正了脸,看向一旁站立的玉嬷嬷,冷声道:“玉嬷嬷,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 玉嬷嬷善知人情世故,听殷青筠这般说,自然也猜得出其中几分意味,应声道:“姑娘只管放心,老奴我定然好好护着夫人。” 殷青筠眼底的浓沉并未散去。 当初母亲因为她一病不起,本就是药入膏肓弥留之际,偏那金嬷嬷吃里扒外将殷青黎的庶母放进了屋里来,重病的母亲受不得刺激,竟被林姨娘活生生地气死了。 重活一世,她决不会再让那些宵小伤害她最爱的母亲。 。 005:仔细想想 窗外落了整整两日的雨,直到第三日殷青筠睡到晌午,梳洗整齐后站在窗前推开古朴的菱花窗,才瞧到了外头明亮的日光。 清透微弱的日光混着几分青草的气味,一束鲜花忽然出现在眼前,殷青筠盯着那绚烂芬芳的花有刹那失神,凝神一看,竟是碧珠,眸子里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 青岚走近前,见状笑呵呵打圆场道:“姑娘,您瞧,这花多好看啊。” 碧珠从屋外头绕进来,干净乖巧的脸上洋溢着笑,将手里刚采的花举给殷青筠看。 殷青筠对碧珠是彻底没什么耐心了,往旁边的摇椅一坐,脚缠着椅腿子轻轻摇晃着,闭眼肃冷道:“我只给你两个选择。123。要么去外院做粗使丫鬟,要么我给你一笔银子,你自己离开殷家另谋生路。” 碧珠瞪大眼睛,惊慌之余双腿已经软了下去,“姑娘......姑娘,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青岚笑容一滞,有些惊诧地道:“姑娘......” 殷青筠待下面的人从来都很好。但她若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谁都轻易劝不住。至于今日突然转性去向相爷服软,倒委实是个意外。 青岚劝道:“姑娘,碧珠可是从小伺候您啊,这是怎么了。 。要赶她走?” 碧珠一时间清嫩的嗓子大嚎起来,凄凄惨惨地哭道:“是啊,姑娘,奴婢是从小伺候着您的,您若赶走了奴婢,旁的丫鬟也不够奴婢同您贴心啊!奴婢若哪里做得不好做错了,您说,奴婢一定改一定不再犯!” 青岚于心不忍,到底是从小长大到的情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也望着殷青筠,期盼她能回心转意。 但殷青筠闭着眼睛,她们俩神情如何她一律都看不见。 想着永昌伯府的世子张衍的诗会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始了,殷青筠眉心紧皱,这两天下雨吵得她极不安生,夜夜失眠。今日天亮鸡鸣之后才睡着,这一睡就睡到了晌午。真真是耽误。 殷青筠起身。金妃惜笔一身烟青色细褶长裙衬得她肤色雪白,腰身细软,看似不盈一握,侧脸纤巧如羊脂玉般细腻,罥烟眉似蹙非蹙,叫人看了便无法移开眼。 “姑娘......” 碧珠不死心地拉住她的裙角,抬头略带希冀地望着她。 殷青筠眼底一片寒凉,侧脸如湖面漂浮了一层薄冰,她红唇轻启道:“青岚,去叫车夫到府外等我。” 青岚愣愣道:“这就走?姑娘您还未用午饭呢。” 殷青筠清凉剔透的眸子扫了她一眼,寸寸冰寒,如同换了一个人。青岚肩头一颤,立即福了福身子,出了屋子去准备了。 殷青筠这才低眸看向碧珠,嗓音清越泠泠,“在我回府之前,你仔细想想,也不枉我同你主仆一场。” 她身边不留不忠之人。 上辈子是没看清,这辈子她也不愿赌。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如今的殷家如是,未来大周的皇帝萧祉也如是。 但她总得想办法,不能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 原本永昌伯府的世子将诗会定在他家郊外的别院,但前两日下过雨,今天日头还算晴朗,便将地点定在了镜湖。 那厮极爱附庸风雅,道是烟笼细雨,雨中泛舟最是美煞人也。 刻着殷府标志的马车停在镜湖旁的木栈旁。殷青筠手里摩挲着三日前父亲遣人送到她屋里的帖子,心下寒凉一片,不知是什么微妙的滋味儿,手脚也愣是沁心般的冰寒。 离上辈子死去不过才过了三四个月,如今回首一想,却似过了三四十年那般长远。殷青筠和三皇子萧祉是自幼定下的婚事,多年来相见不识,连她自己也一度以为这桩婚事只是小时候母亲同她开的玩笑。 然而并不是玩笑。123。皇帝当年的赐婚圣旨如今还放在殷家祠堂里搁着。 殷青筠低眸看向自己青葱般的素洁指尖,上头似乎还停留着萧祉那夜滚烫的热汗,温温热热,暖进了她的心坎里。她忽然鼻尖一酸,若她没有死而复生,当初抱住她的尸体不愿松手的年轻帝王会不会抱憾终身。 青岚疑然的声音忽然从帘子外传进来,“姑娘,咱们到了。” 殷青筠回过神,才发现马车应该是停下有一小会儿了。 青岚向帘子里伸手。 殷青筠扶着青岚的手下了车。 。视线陡然一亮。 诺大的镜湖旁停了许多马车,上辈子见过的没见过的公子哥姑娘们都笑着聊着,向木栈走去,那头停了一艘极大的画舫,细看之下,却是依水而建的一座不系舟。 上辈子她虽然没有来参加这次的诗会,可也没听闻镜湖旁建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永昌伯府的兵士们将镜湖木栈旁围了一圈,公子哥和姑娘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帖子进去。 殷青筠只想赞叹一句永昌伯真是大气,给儿子办个诗会竟还调了兵士来围守,难怪她那狼子野心的父亲一心想要和永昌伯交好。 “请殷姐姐安。” 殷青筠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瞧,竟是顾雁婉。 如今再见这位义勇侯家的独女。金妃惜笔殷青筠笑盈盈地看着她满是友好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垂眸拨了拨腕子上据说是陈皇后的嫡公主当年送给她的玉镯子。 当初殷青筠同萧祉退婚,其中除了她父亲受益最大之外,便是这义勇侯家的独女顾雁婉坐收了渔翁之利,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爱慕多年的萧祉,成为了萧祉的王妃,后来成为了皇后。 可惜她太蠢,叫人给殷青筠送了毒酒,顾家满门都给殷青筠陪了葬。 “殷姐姐。” 顾雁婉的长相很美,同样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那种,只是气质和殷青筠不大相同,是那种仙气飘飘的美,一袭月白色缂丝长裙站在那儿便会叫人误以为是仙女下凡一般。 顾雁婉面露关切,问道:“昨个儿父亲还同我说,殷姐姐许是不会参加永昌伯府张世子的诗会,不曾想,姐姐还真的来了。妹妹听说姐姐前几日病了一场,如何了,可有好些?” 殷青筠眼眸一沉,青岚便知自家姑娘这是生气的兆头。 。 006:快去迎迎 殷青筠倏然一笑,微弱的阳光透过薄细的云层洒在她的侧脸上,徐徐微风吹着她发丝轻扬,眼角那颗细小的泪痣越发娇艳明媚起来,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劳顾妹妹挂心了,我身子好得很。” 当初她同顾雁婉便没什么交情,只是闺中密友甚少同顾雁婉多聊了几句,旁人认为她们很要好罢了。而事实上顾雁婉每每来接近她时,总是会旁敲侧击问起三皇子萧祉的近况。 上辈子殷青筠对萧祉没什么想法就算了,这辈子萧祉可是她要好好讨好的大爷,岂能再让顾雁婉觊觎了去? 殷青筠手里摩挲着淡金色的帖面儿,上面写了邀词,华美之词溢于言表。123。淡淡馨香飘在殷青筠的鼻尖。 她记得,这场诗会是永昌伯世子给自己办的寿宴。想着想着,殷青筠眸色轻轻一颤,折身回马车里找出一副念珠手串来,是前些日子在大佛寺为陈氏求来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青岚有些不解,“姑娘,你这是?” 张衍世子办的是诗会,公子哥姑娘们都捧着书词字画,自家姑娘这怎么捧串佛珠。 殷青筠轻笑,也不解释便将那串浅棕色的木质佛珠丢给了青岚,“收着,待会儿自有用处。” 青岚还想问什么。 。殷青筠已拿着帖子交给了检查帖子的永昌伯府的兵士,他们看了一眼就放了行。顾雁婉也命婢女给人检查了帖子,她复又温婉笑了笑,上前亲昵地挽起了殷青筠的腕子,另只手打着一只小扇掩嘴道:“听说今儿的诗会邀请了五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殷青筠身体僵了一瞬,她极嫌恶旁人这般触碰,不着痕迹手下拨弄着腕子上的镯子,眉眼淡漠,从善如流接话道:“那永昌伯府世子同几位皇子交情一向甚好,兴许他们会赏个脸,咱们也能一睹尊容吧。” 她哪里不知道顾雁婉是在向她打听萧祉会不会来。 来是会来的。金妃惜笔只是在此之前,除了张衍谁都不知道他会来。 现在好了,多了个殷青筠。 今日永昌伯府世子张衍办这个诗会纯属有些私心,他那老娘成日劝他多相看相看京城里的姑娘们,永昌伯府就他一根独苗苗,父亲打算过两年就将他送去军营,总得给张家留个后。他便挖空心思邀了这些名门闺秀给他老娘瞅瞅,瞅瞅哪个姑娘看得上她儿子的,叫她趁早死了那条安心。 张衍今儿作为诗会的主人,总是要摆些架子晚点出去,一些身份极显赫的公子哥们大多同他相熟,轻车熟路就摸上了楼来,站在门外催促他。 张衍好不容易把这些狐朋狗友赶走,而后关上门绕进偏阁内,里头两人坐在依窗置着的矮桌前品茗对棋,窗外飘来徐徐轻风,混着几分湖水的清甜味儿。 其中一人心浮气躁,落下一颗圆润剔透的白棋便后悔了,想要悔棋。…。 另一人舒舒服服地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端起热茶轻抿一口,指节匀称而极白,一眼望去,竟是比青花白底的杯子还要好看几分。 他嗓音略沉却悦耳,隐隐透着一股凉意,暗含警告道:“小五,落棋无悔。” 五皇子萧桓摸了摸鼻子,斜眼瞄了眼棋盘,还是不甘心,硬着头皮把刚才落下那颗棋子拣回来了,声音囔囔道:“不管,三哥,就这一次,我就悔这一次。” 萧祉剑目轻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张衍啧啧出声替萧桓解围,朝萧祉笑道:“三皇子,我瞧着外头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咱们也该下去了。” 萧祉皱眉。 张衍怕他临到这时才反口,一时有些窘然,“你来都来了,难不成打算在楼上窝一下午?下面那么多莺莺燕燕世家贵女。123。不去看看实在可惜。” 张衍同萧祉交好十几年,人前浅淡,人后热情,今儿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的想法也简单,大抵说出来便是小爷我今儿得了个好东西,而你们恰恰没有,那我便要拿出来给你们瞅瞅,闪瞎你们的眼。 若这个时候萧祉不下去露面儿了,他这个诗会还有何意义。 不待萧祉开口,对面的萧桓眼睛已经瞟了过来,估计心也飞天边去了,“衍世子,左相家的大姑娘可也来了?” 张衍想了想,先前上楼时好像并没有看到她,便回道:“听说是身子有恙,来不了了。” 萧桓眼里的亮光瞬间黯了下去。 。蔫蔫地垂下头,把好好的一局棋全打乱,几颗棋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萧祉也没了下棋的心情,修长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极有节律的响声。 他生平最讨厌众人一个劲儿盯着他瞧,跟瞧猴子把戏一样,所以他几乎不参加这类觥筹交错的宴会,今儿这诗会他既答应了张衍便不会反悔,只是即便要给人盯着瞧,那便迟些再去少被他们瞧一会儿。 萧祉说道:“时辰尚早,本殿晚些再去也无妨。” 窗边微风阵阵,依眼望去便是镜湖的波光粼粼,风景宜人,阳光宛若在湖面撒上了一层琉璃碎渣,随风飘起小卷卷似的涟漪,比少女迎风飘舞的罗纱裙摆还要夺目几分。 张衍放下心来,刚准备坐下,楼下就跑上来一个小厮。金妃惜笔气喘吁吁道:“世子世子,您猜谁来了?” 张衍眸光微顿,斜眼觑了下萧祉两兄弟的脸色,刚准备开口询问,小厮已习惯地将接嘴笑道:“殷家大姑娘到了,世子快去迎迎!” 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吹着几人的发丝和袍袖动了动,萧桓已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张衍额角发凉,想是前几日夜里受了寒,他拧眉朝那小厮望去,“殷青筠来了?” 小厮头如捣蒜般点头,面色喜笑连连,道:“那可不是,我亲眼瞧着殷相家大姑娘和义勇侯家的姑娘一道儿上了舫舟。” 张衍没想到殷青筠还真敢来。 大周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极为错综复杂,经常一起玩闹的公子哥姑娘们若掰着手指头仔细盘算之下,都有点亲戚关系。殷家和张家虽早出五服但也比旁家来往亲近些。 张衍少时顽劣,追着人家小姑娘喊了声大侄女,那殷青筠又气又羞,自此再也没同张衍说过一句话。甚至这些年殷青筠在闺中还时常对他愈渐奢靡放浪的名声嗤之以鼻。 。 007:放在心头 萧桓已是等不及,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后回头对萧祉道:“三哥,你若不想去那就晚些去,今日这局棋算作我输你了。” 张衍也略整发冠袍袖,叫小厮看看哪里还有不妥的,小厮生得眉清目秀嘴巴顶顶的甜:“世子这幅皮囊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俊秀堂堂,玉树临风,殷姑娘见了定然欢喜。” “咳!” 张衍险些被这小厮夸得找不着北,忙咳了声制止那他张口无遮拦的嘴。 什么殷青筠见了定然欢喜?殷青筠自幼和三皇子萧祉有婚约他是知道的,而且还是陛下亲自赐的婚。人家未婚夫还搁这儿坐着呢,当着人家面儿说这种话合适么? 张衍掩嘴别开脸看向窗外。123。正想着怎么开口打破现在有些尴尬的气氛,萧祉蓦地施施然起身,捋了捋宽袖旁的微小褶皱,长身玉立,一袭月白色暗纹流云长袍衬得他恍若世外谪仙,偏面无表情,一双剑目幽深如墨,像是见不着底。 小厮被他的眼神吓得往张衍身后退了两步,张衍笑了笑,“怎的,不是说时辰尚早么?” 他啧啧赞叹道,不由自主夸赞他几句:“瞧你这副风流面相,竟把我衬得平淡无奇了,改日我多带你四处逛逛,成日闷在皇子府里不觉得憋得慌嘛。” 萧祉一向性格冷僻。 。深居简出,常常好几个月不出现在人眼前,张衍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捉了他来参加诗会好给自己长长脸。 萧祉脸上跟浮了一层薄冰一样,声音沁凉透骨:“想去就去,莫要恬噪。” 张衍笑了笑,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永昌伯府和皇室也是沾亲带故,张衍作为永昌伯的独子,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纨绔公子哥,行事放浪但家世显赫,旁人也只有艳羡眼红的份儿。今儿他包圆了镜湖旁这艘依水而建的不系舟,拿来办了个喜庆的诗会。 是了,十分喜庆。舫舟的一楼大厅里挂了鲜艳的红绸子,檀木桌椅被擦得锃亮,窗户大开。金妃惜笔八面通风,只是今日阳光不是很好,厅里有些昏暗。 顾雁婉拉着殷青筠在流杯曲水旁坐下,殷青筠望着那雕刻精致的庞大桌案有些出神。张衍从楼梯走下来,一身儒雅的晋士长衫,额间各留了撮碎发,端的是翩翩公子少年郎的模样,底下的姑娘们见了纷纷抬起小扇遮住上翘的嘴角。 随后一个模样精致英俊的小公子下了楼,众人微微愣怔,那小公子已经直奔殷青筠,英气干净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 殷青筠盈盈杏眸中潋滟泽色还未散尽,迅速覆上了一层寒意,她从座位上起了身,对着萧桓福了福身,羽扇般的长卷睫毛低低垂着,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顾雁婉自觉让开了位置,巧移莲步走到厅柱旁,紧盯着楼梯处。 萧桓喜出望外,压根儿没看出今日殷青筠同以往不同,自顾着围在她身边转了两圈,赞叹道:“几日不见青筠越发清减了,不过这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也是顶顶的美人儿。”…。 殷青筠抬起手中的蜀绣黛山小扇遮住半张脸,握着手心的濡湿后退了几步,垂下眼睑,声音清凉道:“多谢五皇子的谬赞。” 上辈子两人是做过夫妻的人,殷青筠此时心底有些发虚发寒,不敢看面前这个尚还天真跳脱的少年。 张衍走近来推开萧桓,抢了话,“哪有你这样夸人的,瞧见没,我这大侄女脸都红了。” 众人笑呵呵,殷家大姑娘和张家世子打小不和,虽祖上有亲,但平日里若遇上对方不顺还会呲上几句,今儿这张衍世子故意挑刺儿,也不晓得那位脾气古怪的殷家大姑娘如何应对。 萧祉负手从楼上走下来,金丝鹿皮足靴在木质的楼梯发出沉沉的声响,众人不待热闹开场,视线便移到了楼梯处。123。顿时满室噤声。 今儿这诗会上能见着五皇子实属荣幸,竟没想到还能见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皇子?! 殷青筠眸光明清,混在人群里微微昂头瞥了眼那个男人,只是这一瞥便失了神。 萧祉同当初颓废阴鸷的模样大相径庭,现今虽看着五官冰寒,可冷峻的面容上还透着几分年轻的意气风发,只一贯地冷着眼缓缓下着楼,眉心有些不耐地轻蹙着。 这幅皮囊委实俊得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殷青筠却是头一遭生出想要将这片美色独占的念头。 。然也只是从脑海中一掠而过,便想起传言说萧祉是极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瞧的。一时觉得赧然,心道自己多活了几年,却把不要脸皮学了个通彻。 张衍心中得意,这些人越吃惊他便越开心,握拳挡在嘴边,面上略尴尬地轻咳了声,提醒大家不要看过头了,三皇子最是讨厌旁人盯着他的。 萧祉面无表情走到张衍身边,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眉间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他冷漠的目光一一划过这些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公子哥姑娘们,心情顿时愈加烦躁,想转身就走去寻个安幽僻静的地方。 顾雁婉不知何时走过来一把捉了殷青筠的腕子。金妃惜笔笑得比春日里艳极的牡丹花还要夺目,“殷姐姐你快瞧!那是三皇子!三皇子朝这边看过来了。” 殷青筠复又抬头,再看过去时果然瞧见萧祉那双幽深的眸子正在看向这边,犹如打翻了两口砚池似的浓深幽黑,神色莫辩。只是不知道他正看着的是自己,还是看的什么顾雁婉。 殷青筠正捏紧了帕子小心翼翼擦去手心愈渐多的濡湿,再看去时,那双无甚情绪的眸子已是轻轻移开了,仿佛从没有看过这边一般。 殷青筠听得周遭此起彼伏倒吸一口凉气儿的声音,长长的眼睫轻轻扇动,低头看到自己的莹白玉手紧张地捏得指尖泛了青白色,一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居然会对萧祉产生这种窘然的情绪。 就算是当初父亲逼着自己去向陛下说出退婚的请求时,她也不过觉得这只是一桩父母之命的普通婚事,退了就退了。谁知道,萧祉却将这婚事早早地放在了心头,一放就是好多年。 。 008:不再沾酒 萧桓早知自己的三哥露面之后会是这般场景,扬起笑容同张衍招呼着客人们坐下,张衍又命小厮摆上了等会儿要用得上的酒杯银钩。 萧祉从袖里随意抽出一个长长方方的盒子丢给张衍,声音又寒又冷:“今日衍兄生辰,本殿无厚礼相赠,这支紫霜毫便送你了。” 不等张衍开口,萧祉便受不得众人盯着他瞧的目光,匆匆先行离开。 张衍将生辰贺礼打开瞧了几眼,神色之间满是讶然,旁人想也想得到,皇子送出毫笔定然是顶顶的珍品。张衍合上盒盖交给小厮好生收着,萧桓也从怀里摸出个锦囊交给他。 萧祉估计是生气了,萧桓赶着时间。123。“衍世子,呐,这是本殿送你的生辰贺礼,他日再会,一起去吃酒啊。”说完便一溜烟儿追着萧祉离开的方向去了。 众人难免地失望叹息。 殷青筠收回视线嘴角含笑,抽出自己的腕子转身看向舫舟外头湖水清凉如镜的湖面,“妹妹在叹息什么?” 顾雁婉回过神,恢复成宛若仙姝仙气飘飘的模样,略不解地看着殷青筠。 殷青筠扯了扯嘴角,眼底浮现一抹轻嘲,身后的青岚拉了她的衣袖拽了拽,她回身望去。 。张衍正揣着手神色莫辩地望着自己。 殷青筠道:“青岚,将那串佛珠交予世子。” 青岚立即拿出串浅棕色的佛珠递给张衍。那佛珠个个大若拇指盖儿,圆润得很,珠面儿还雕刻了些花纹,张衍有些眼疾,看得不甚清楚,只轻笑道:“这是作何?” 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殷青筠执扇回道:“听闻永昌伯夫人时常去大佛寺为你祈福,正巧,前些日子我正好在寺中,便顺便为你求了一串佛珠,今日当作你的生辰贺礼。” 若不是她那双暗含盈盈春色的眸子里酝酿着几分娇笑,张衍还真叫信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那老母亲天天惦着念着的就是给他说亲。金妃惜笔去大佛寺就是为了给他求姻缘的。 殷青筠这不明摆着讽刺他找不着媳妇儿,说他名声糜烂不堪么。 张衍站在那儿面色如常,实则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了,青岚见他不伸手接,便转身交给了他身后的小厮。 小厮不晓得自家世子如今心里的郁结,只接下佛珠笑着对青岚道:“多谢殷姑娘,殷姑娘向来是个如玲珑一般剔透的人儿,这贺礼送得真是别有心裁。” 他的嘴甜,平日里没少替张衍给人说场面话,而今张衍刚想叫他闭嘴,他就已经说了好几句了,还是句句戳他心窝肺管子的话。 殷青筠闻言,桃花面上沁出几分浅淡的娇柔笑意,向众人颔首,转身去了舫舟外头。 众人留下坐在人工雕刻的流杯曲水的桌旁,厅里的小厮们上前将酒壶放在托盘里,置入水面漂浮,停在谁面前,谁就饮下一杯酒,以水为题作一首诗。…。 这是大周京城中的公子哥姑娘们时常爱玩的把戏。 殷青筠走到舫舟外的木杆旁,迎着湖面吸了几口清爽的凉风,她早过了作诗玩乐的年纪,重活一世也并不能叫她把那些幼稚的兴趣拣回来。 青岚笑道:“姑娘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去玩那流杯曲水?以前您可是最爱拦下酒壶强要作诗的了。” 殷青筠眸中软润的泽色微动,身子靠在木杆上低头看了看指头上圆润的指甲,“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那哪里是强要作诗,只是当时爱喝酒罢了。 后来她嫁给萧桓那整整六年相敬如宾,坐着有名无实的皇后,因一时醉酒才怀上了那个不该怀的孩子......如今重活一世也好,少面对了许多事,如今她还是完整的。123。婚事也还在,一切都还在原本正轨上。 酒那个东西,还是不要沾的好。 “殷姑娘。” 一道软润如水沁人心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这镜湖边的微风一般,清清浅浅,又犹如一片轻柳在湖面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一道水痕。 殷青筠回头看了来人一眼,见他长眉如水,气质如兰,一双极漂亮的眸子像极了星海,沉浮中带着几分沉稳。翩翩俊颜,长身玉立,这副相貌放在整个大周都是少见的,她差点忘了这人是谁。 但尽管面前这人同六年后沧桑坚韧的模样有些差别。 。但他那双温润至极的眼睛她还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殷青筠颔首扯了下嘴角,唤了声:“崔公子。” 崔承誉的祖父乃大周右相,同殷正业一左一右共掌朝政,只是却是对冤家,上朝互怼,下朝互掐,明里暗里不知给对方使过多少绊子。 殷青筠前世跟他关系并不好,甚至因为萧祉的原因两人还有些龃龉,连带着后来萧祉围城夺位崔承誉骗了她手中的城防图的事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殷青筠从来都不是个不记仇的人。 崔承誉今日也是受了永昌伯世子的邀才来参加的诗会,只是到了之后才晓得自己究竟是多闲才会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金妃惜笔想着从那视线昏暗的厅里出来透透气,抬眼就看见了围栏边正巧笑倩兮的女子。 崔承誉问道:“殷姑娘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吗?” 殷青筠挑了挑眉,将左手上的小扇换到右手捏住扇柄,紫檀色的扇柄头上系了一条青色小穗子,随着她摇扇的动作轻轻地晃。 “我若不是,岂会出现在这里?”她轻笑问道。 崔承誉应是从未和女子这般单独说过话,又或许殷青筠话里的嘲意太浓,那右相视为一生骄傲的嫡孙此刻却陷入了沉思。 殷青筠轻扬嘴角,墨玉的眸子落在崔承誉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畅快,心腔中更是涌起一股优越感。 崔承誉是少年天才又怎样,是未来的大周右相又怎样,这么一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如何能及她未卜先知的本事? 崔家权倾朝野,又有个聪明绝顶且极善权谋的嫡孙,是后来大周京城中顶顶富贵的人家。可殷家当时满门抄斩却有一半缘由是拜崔家所赐。 。 009:淘汰出局 崔承誉有些微赧然,一贯清润如水的眼睛里好似被湖边的微风吹得迷了眼睛,殷青筠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羞恼地呲回去?可崔家的家训第二条便是与人为善,不得口角。 还是微笑揭过? 若就此忍下了......殷青筠向来记仇,她日后岂不是逢人就要笑话他一次。 湖面微波粼粼,像是太阳洒下了一把琉璃碎渣一般,镜湖中央建了小亭游廊,一些少男少女在厅中欣赏风景。风轻轻漾着湖边的垂柳飞舞,时不时飘来几点絮毛,殷青筠抬起扇面挡住口鼻,垂头道:“起风了,崔公子,青筠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三四月的天气哪哪儿都好。123。特别是镜湖旁的风光,平日里许多姑娘们都爱到这儿游湖作诗,偏那时不时飞来的柳絮毛有些讨厌。殷青筠也讨厌,她不喜欢那种毛茸茸的东西。 崔承誉还未从刚才的苦恼中回过神,殷青筠便施施然福了福身,转身就要走。 崔承誉道:“殷姑娘留步。” 殷青筠回头睃了他一眼,眼中无甚情绪,清越的嗓音里只有十足漠然和冷淡,“崔公子还有别的事?” 崔承誉顿时心里升起一分烦躁,眼里却是极柔软,盛着上好的琥珀似的泽色笑意盈盈。 。“殷姑娘耳旁落了一簇柳絮。” 殷青筠闻言放下小扇,青岚走到她的耳侧瞧了瞧,果然是有一簇细小的柳絮毛毛,青岚替自家姑娘摘下,复又站到她身后去,对着崔承誉谢道:“多谢崔公子提醒。” 殷青筠却是只字不提。 崔承誉笑了笑,眼里的温润泽色越发软腻了起来。殷青筠背部陡然起了一些鸡皮疙瘩,捏住小扇向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崔承誉望着她窈窕少艾的背影,清润如玉的面庞上扬起一抹淡笑。 殷青筠回了大厅,里头的人正玩得兴起,流渠中的酒壶停在一个姑娘面前,小厮为她倒了满满一杯,她接了:“大佛寺中粉桃飞。金妃惜笔镜湖亭外赛玉舟。”惹得那些好风流的公子哥连连发笑。 张衍也笑:“邹姑娘,你这桃花、舫舟跟水搭不上边儿啊。” 桌旁的几人都依声附和,张衍才接着道:“咱们要求的,可是以水为题作诗,你这算犯规了啊,出局。” 那被唤作邹姑娘的女子生得像水仙似的清纯娇嫩,面上浮起一层羞红,不服输道:“俗话说花需水养,有水才能划舟,怎么就跟水没有关系呢。” 张衍摊摊手,“你这是什么歪理。” 张衍今日是寿星,大家都恭维着他,见他这番作态,就晓得邹姑娘被淘汰了,这时就需要找个人顶上了。朱家公子指了指站在顾雁婉身旁的殷青黎,笑道:“殷二姑娘可否赏脸?” 殷青黎今日是紧跟着殷青筠一起来的,可一直没人注意到她,只能看见殷青筠被众星拱月般受人喜爱,如今有人注意到她了,顿时面上一喜,往前走两步好让人看见她一身罗裙珠翠的模样。…。 她拿乔婉拒道:“青黎才疏学浅,怕是会坏了大家的雅兴......” 顾雁婉是刚才邹芳喜的上家,见她出局虽有些惋惜,但听得朱二郎提议殷青黎上场时面色一顿,歪着头看了朱开诚一眼,那其中有些轻蔑的意思。 在场谁不是家族中的翘楚宝贝,个个玲珑心思,都有些不赞同。 朱开诚尬然轻咳一声,忙向张衍求助。张衍的视线往厅中的人堆里看去,除了坐着正在玩的,其他人倒也都是出身显赫,文笔卓然极会作诗,他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殷青筠身上,嘴角一咧,笑道:“殷二姑娘既然不愿意上场,殷家大姑娘来顶上呗。” 殷青筠低头拨弄着腕子上的玉镯,圆润的指甲上反泛着素光,略一沉吟,随后漫不经心笑了笑。123。“那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我这几日唤了咳疾,一人独坐着就好,免得染给了你们。” 张衍也不强求,他反正不过是随口问问想膈应她一下,只是听到她说她近日唤了咳疾时,眼睛一亮道:“我母亲也有咳疾,最近求了宫中太医调配了些方子,我改日回府后差人给你送去。” 殷青筠罥烟眉稍弯弯如月,扯了下嘴角,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张衍随后叫了个玩得不错的公子哥去顶上了,才接了一次酒壶,就又被淘汰了。 朱开诚几人被扫了兴儿,“邵元兄,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那元字和车字一点儿都不逼韵,你怎么想的?” 那人和邹芳喜是对兄妹,不过两人的性情南辕北辙,这个哥哥看着是个隐忍沉默的性子,被人叫出局了也没有妹妹半分的强词夺理,安安静静地继续回另外一头和其他人吃酒去了。 殷青筠随意瞥了一眼,围着大厅摆了四方的桌案,她瞥见其中一张案旁有两个熟悉的侧影。萧桓正撑着桌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舞足蹈好不欢快,但萧祉面无表情,只低头顾着喝酒。 萧祉竟然又回来了? 青岚扯扯她的衣袖,指了指对面那儿还空着的桌案,“姑娘若是累了,不妨坐坐吃些小食垫垫肚子。” 殷青筠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她今早起得晚。金妃惜笔为了赶时间一点东西都没吃,现下还真的是有些饿了。 殷青筠刚坐下,立即有小厮端来酒水小食,她叫小厮把酒水撤下去,只留下了糕饼点心。青岚将一叠桃酥端近给殷青筠,笑道:“姑娘竟然不喝酒了,实在是令青岚有些吃惊。” 殷青筠放下扇子,抚上茶壶的瓷青色的柄和盖,衬得玉手芊芊如玉细腻,执壶倒茶,动作优雅娴静,一些笑闹的公子哥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少数没见过她的人还询问身旁的好友。 好友答:“她你竟然不晓得?” “我同她不熟,为何要晓得。” 好友抿了口清酒,笑道:“殷姑娘可是京城中少见的贵女,家世显赫不提,人也极妙。” “那这么一抹娇艳的颜色,可有婚配?” 好友手一抖,杯中酒水险些洒出来,压下头瞪他一眼,“你小子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可是陈皇后的亲侄女,身份贵重着呢,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攀得上的。”。 010:世子耍赖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小得殷青筠坐得远一些根本没听见,大得坐得近的公子哥们倒都听见了。 萧祉侧脸微微偏了下,目光落到对面低头吃东西的小姑娘身上,她应是饿得很了,一口酥饼一口茶,杏眸里带着几分明亮的餍足,樱唇上沾了些许饼屑也浑然不知。 殷青筠自然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只是心里发紧,无措地只能继续吃下去,冷不防糕点有些噎人,噎得她赶紧端起手里头的茶杯,结果发现是空的。 青岚来不及帮殷青筠倒茶,她就呛地停不下来,眼底都包了一汪晶莹的泪,幸而喷嚏打出来之前,殷青筠拿起先前随手放在桌边的扇子挡了挡。 青岚吓坏了。123。将才倒好的茶递给殷青筠,“姑娘!” “咳咳!”殷青筠呛得太狠,好像还有一小点碎屑钻进了喉咙里,十分难受。 “姑娘,快,快喝口茶。” 殷青筠接下茶喝了一大口,喉咙那股异物感还是没消下去。张衍闻声转过身来,轻瞥她一眼,道:“怎么回事?你也不小的,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吃东西也能噎着?” 青岚给殷青筠拍背顺气,巴掌大的碧玉似俏丽小脸皱成一团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先前还交代下来的。 。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请姑娘责罚。” 殷青筠止不住的咳嗽,嗓子眼涩得发疼,眼角开阖间看到对面的萧祉眼中流露的那股些微嘲意,她微怔了下,过得片刻,喉咙里辣涩感才渐渐消去。只是再抬头时,没再看见萧祉的脸,而是被萧桓走来的身形挡住了。 流渠里的酒壶飘到张衍面前停下,小厮刚捞起酒壶给张衍倒了酒,张衍却起身向殷青筠走去,正等着他作诗的公子哥姑娘们愣了愣。 萧桓急急坐下给她拍背顺气,见她桃花面上眼睫氲湿,平日里骄横的杏眸里蓄了泪,有些意外,关心道:“呛得这么严重,可需请个大夫来瞧瞧?还是本殿派人送你回去?” 殷青筠摆了摆手。金妃惜笔揉了下红润小巧的鼻头,站起来道:“无事,打扰五皇子雅兴了。” 萧桓的手落了空,许多人都正看着他,他也不觉尴尬,兀自收回手也跟着站起来,俊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情谊,叫其他在场的姑娘们纷纷扼腕艳羡。 殷青筠想拿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刚拿起便看见扇面儿上的饼屑油污,她深深皱眉,眸中划过一丝心疼。这扇子可是去年宫宴上陛下赏下来的,说是蜀州那边献来的贡品,她也最喜欢上头用蜀绣勾勒出来的黛山纹案。 “青筠打扰了大家的雅兴,这便给大家赔罪了。”殷青筠声音有些弱,还带着些难受,偏烟青色的长裙衬得她身子娇小艳丽,像极了雨后带着露珠的茗兰花株,亭亭玉立而又寡淡不近人。 萧桓还想说什么,张衍笑着开口打断道:“你既知道扰了我们的雅兴,不如来替我作了这诗,咱俩两清。”…。 以朱开诚为首的几个男人纷纷笑道:“衍世子,你这不明摆着耍赖嘛,岂有代作之道?” 张衍低头瞧了下手里的玉扇,一边给对面喝酒的崔承誉使眼色,一边只顾着道:“这怎不能代作?刚才你还替义勇侯家的姑娘代喝了两杯酒呢。”他有些我就是耍赖你们能拿我怎样的意味。 偏那朱开诚坏了规矩在先,此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张衍。 崔承誉正准备伸手去拿酒杯,闻言侧身瞧了殷青筠,转而轻轻嗯了下,眼中带着盈盈软润的笑意,“衍兄所言有理,世间万事皆讲究礼尚往来,况且刚才是殷姑娘自发开口说要赔罪的,衍兄这是有理有凭,何来的耍赖之说。” 殷青筠垂下眼眸,这崔家是百年的武将之家。123。偏这崔承誉长了一张好牙口,后来也是用这三寸不烂之舌让崔家立于不败之地。更不用说崔承誉极善洞察人心,大周有多少鼎盛人家都是栽在他那张嘴上的。 青岚身子动了动,往殷青筠身旁靠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你若不想去替那张世子作诗,奴婢......” 殷青筠嘴角轻扬,扭头对着青岚笑了笑,桃花面上的颜色便是春日最绚烂的牡丹芍药都不可及,声音也时而清越悦耳,时而娇嫩轻媚,字字如同珠圆落在人的心头。 “借崔公子所言。 。青筠只是在向世子赔罪,并算不得什么作弊耍赖。”她轻而又轻地笑道。 两句诗而已,又有何难。 殷青筠把手里的帕子拢进袖中,裙摆微动,已是朝张衍走去,却开口道:“世子,这诗我可以替你作,但是这酒你还得自己喝。” 众人心思各异,顾雁婉也坐着有些局促,特别是对面酒案上的萧祉目光向这边投来时,顾雁婉只觉得血液里都在疯狂跳动,清淡的芙蓉面上染上些许桃红。 朱开诚对着殷青筠道:“殷大姑娘,这诗你代了,酒索性也一并代了吧。”他说完又看了张衍的脸色。 小厮阿阳也转头看了下自家世子,准备等他开口,便去拿干净的酒杯来给殷青筠倒酒。 殷青筠含笑轻声道:“我又不是极善之辈。金妃惜笔要讲究个什么送佛送到西,若你们不愿,这诗我也不作了,就当欠个人情,以后再还给张世子就是了。” 朱开诚被拒绝得很直接。 往日里只听说这殷相家的大姑娘脾气怪,只是没想到能怪成这样,今儿他连碰了她两次铁钉子,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也不知着了她两次闹,日后会不会被她记在心上,朱开诚瞬间头大如斗。 张衍作为寿星,脸色遽然沉了下来,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均是屏气凝神,不敢言语。 大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四面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有些微甜微凉的风,厅里挂着的红绸子飘了飘,舫舟外头有人遮头走进来,喊道:“外头下雨了,刚刚湖里翻了一条轻舟,好几人都掉进湖里去了,正有人去报官呢。” 那人擦了擦面上的水珠,良久之后见大家都不搭理他,才瞧出来貌似这气氛不大对头。 。 011:透透气去 四下静寂无声,舫舟外的滴答雨声就显得格外的清脆,风声渐起,吹得窗边悬挂的薄纱悠悠荡荡地晃,飘进来一些雨星子,打在临窗细口半身高的瓷瓶里的富贵竹上,叶片被雨滴打得晃了晃。 厅里熏了清竹香,清新而淡,聊胜于无,但这种浅浅飘飘的味道素来是自诩清贵的人家最爱的,像是能蜿蜒飘进心里,众人微微回神,看向亭亭立在厅中央的殷家大姑娘。 殷青筠抬起烟青色的宽袖遮了遮唇,侧身莞尔地笑:“世子以为如何?” 张衍微微皱眉,香炉里飘出来淡香使得他眸中飘过了一丝幽色,只是十分短暂,谁都没瞧见。倒不是他想为难殷青筠。123。只是这头既然开了,便不能退缩了,否则今日两位皇子记得了,往后不知要笑上他几日。 “那你便替我作诗即可,这酒我自己喝了。”张衍说完,寒玉似的细腻手指正确无误地捏住了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对着殷青筠将杯子倒过来瞧了瞧。 殷青筠白瓷般无暇的小脸上扬起淡淡的娇丽媚色,唇峰俏丽,唇角勾人,生生一副花丛狐仙的模样。她继续抬着衣袖半遮面容,蕴着水雾的杏目里潋滟婉转,凝神望着窗外片刻,回头轻笑道:“妆点三千尤未许。 。乱珠已至弄纤纤。” 人群里不知谁先喊了声好,其他人也鼓掌称妙。 殷青筠垂下眼眸朝张衍微微颔首。 张衍心思一转,面上虽笑容赞许,眸中却神色莫辩,“好诗,好诗。” 殷青筠心里发虚,对其他人扯了扯嘴角,便脚步有些急慌地继续坐回了刚才桌案旁,青岚递来手帕,殷青筠接了擦了擦掌心的汗渍。 青岚又道:“姑娘,您怎么额头也出汗了,这屋里头不热啊。” 殷青筠下意识摸了摸额角,果然有些虚汗,“这里闷,我出去走走。”这不就是闷吗,一下雨这舫舟里就卷起了一层层的热浪,雨声稀里哗啦的。金妃惜笔再混着那些人玩乐交谈的声音,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青岚笑道:“姑娘糊涂了,外头下了急雨,去哪儿透气啊?” 殷青筠别过头,面色赧然。 不料一双漆黑宛若幽潭的眸子正在盯着她瞧,她这扭头就跟男人的视线撞上了。 殷青筠心里就更慌了。 刚才那句诗其实不是她作的,而是当初她飘在昭德殿中时,见萧祉夜夜对着一副美人图酩酊大醉,而图上画的就是殷青筠,那诗么,便是萧祉为她提上去的。 殷青筠忙移开视线,不敢看萧祉的眼睛。 萧祉长指点叩着长案,微微挑眉,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慌乱地垂头不敢看自己,良久之后才低嗤一笑,声响极微,连旁边的萧桓都没有听见。 萧祉起身朝二楼走去,萧桓面色陡然一紧,追着喊道:“三哥,你去哪儿?” 萧祉眸中极冷,嘴角轻轻掀了掀,“透透气去。”…。 说是急雨,便是急雨,不过下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又放了晴,湖面上的软雾还未散去,阳光从轻薄的云层中洒下,落在漾着微波的湖面上。 殷青筠站在走廊边,见那头亭子里躲雨的人也各自散去了,只是没有人再去湖中泛舟。听说掉进湖里的是陆家姐弟,此时惊动了官府,连宫中陛下也派了人来。 萧桓踱步走出来,站在殷青筠的身旁,笑道:“雨后闷湿燥热,青筠可要去楼上坐着喝茶,再下下棋?” 殷青筠闻言一愣,笑容淡了许多,“五皇子的小舅舅和小姨母掉湖里去了,怎么不见你去关心关心?” 萧桓嘿嘿地伸手摸了摸后脑,笑道:“青筠你又不是不晓得,还拿这事挖苦呢。他俩作天作地,没少害我被母后责骂,如今闯了祸事自有人来收拾摊子。123。我若凑上去被母后晓得了,定然一顿训是跑不了的。” 往日他这对小舅舅小姨妈为陆家惹下多少祸事,他母后都不许他理会半分,说他往日是要做储君的人,身上不可沾染星点污点。 可他不想当储君,他想叫三哥去当。 “青筠,外头刚下了雨,咱们去楼上坐着喝喝茶呗,今儿我刚输了三哥一局棋,你去替我赢回来!” 大厅里实在晦暗,重新开了窗也还是略昏暗的,张衍派人点了灯后总算亮堂了些,但萦绕在鼻尖的闷湿气味实在难闻,萧桓知道殷青筠不喜这种阴沉沉的意味。 殷青筠两弯淡眉落于凝脂似的肌肤上。 。弯弯如月,杏眸轻敛柔光,眼角的泪痣愈加显得轻媚柔和,眸中笑意促狭,到底是如了他的意,道了个好。 张衍正和好友们饮酒谈诗,被人推推胳膊叫他向后看去。 张衍回头一瞧,脸瞬间黑了下来。 还说对殷家姑娘没意思,拿自己的诗给她作弊就算了,还堂而皇之地叫五皇子把人请上去了......不知道这底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吗,能不能注意点大家的感受? “咳。”他握拳挡住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眸色幽深扫了眼其他人一时有些变换的神色,笑着招呼道:“来来来,咱们继续,百个回合还没出局的人,我改日请他去云楼吃酒!” 顾雁婉看着那道烟青色的亭亭身影缓缓上了楼。金妃惜笔袖中的手帕被她拧得抽了丝,仿佛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一般,没来由地叫她心里空了大一片,寒风嗖嗖地吹,又寒又凉。 “顾姐姐,到你了。” 身旁有人提醒她,渠里的酒壶又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顾雁婉掩下眸底的深浓妒意,接了小厮倒好奉上来的酒,凝神挖空心思遣词造句,偏脑子里尽是殷青筠笑语嫣然、岁月静好的模样,半点诗韵都吐出来。 张衍睃了眼顾雁婉芙蓉面上的窘然和羞红,毫无怜香惜玉道:“顾姑娘?” 顾雁婉抿了抿唇,一张精致的芙蓉面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她拿起桌上的小扇遮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其他人,眉眼温婉如玉道:“雁婉认输,只是可惜了张世子的云楼之邀了。” 那张衍嘴里叼着酒杯,略挑了下眉,对顾雁婉的伏低讨好不置可否。他素来是个贪酒的,饮酒时不爱搭旁人的话,大家也见怪不怪。。 012:记仇的人 楼上的小阁楼超乎了殷青筠的想象,皆是仿前朝杜氏结构所建造的,连槅扇都是用黄花梨木刻出了春日牡丹芍药竞相绽放的镂空图案,屋内摆设暂且不提,单是依窗置放的矮桌上的白玉棋盘,便已是价值千金,连宫中贵人都没有的。 那副棋大周总共有三副,陛下私藏了一副,赏了殷青筠一副,没成想这最后一副在萧祉这里。 “见过三皇子。” 殷青筠踏进了偏阁,一眼便望见了坐在窗边的萧祉,她轻柔婉转似黄鹂般的嗓音极为讨喜,欺霜赛雪的脸蛋上微微的红,更显娇艳妩媚。杏眸澄澈又轻柔,笑容真挚而端庄。 萧祉的目光朝她移去,轻叩桌面的左手顿住。123。大拇指动了动,心中泛起了波澜,远不如面上看起来的平静无波。 “免礼吧。”萧祉声音微凉,目光投向萧桓。萧桓自顾自收走先前桌上他喝过的茶杯,招呼着殷青筠坐下,才对萧祉道:“三哥这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我见青筠不喜同他们喝酒玩乐,才将她带上来的。先前我不是输了你一局棋嘛,正好,我晓得青筠棋艺极好,让她来帮我找找场子。” 萧祉微嘲地扯了扯嘴角。 萧桓不知他是嘲笑自己这种做法,还是看不起殷青筠,顿时星目里升起一股羞恼。 。口不择言道:“三哥,你这什么意思?若是我着了你的恼我走就是了,青筠还在这儿,你对她发什么脾气?” 正在这时,常福准备踏进屋中的脚闻声顿住了,勾着头想了想,转而捧着拂尘又走开了。 两位皇子逞嘴是经常的事,了不起五皇子发誓绝不再登三皇子府的门,隔几日又屁颠屁颠地去了。但终究两人正烧着火,他这点子小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殷青筠面庞白皙细腻,微垂着头站在原处,神情无太大的变化,但那双清凉如水的眸子还是划过了一丝极淡的不自然。 萧祉抬眸看了萧桓一眼,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声音有些冷意。金妃惜笔“我何时发脾气了,你莫要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这话听得萧桓满头雾水,眼睛在殷青筠身上转了好几圈也没觉出什么来。 反倒殷青筠后背惊起一层薄汗,不着痕迹地拉下宽袖遮住因紧张而紧握的手,掌心的濡湿一点点沁到帕子上,只感觉浑身都有些颤巍巍的。面对极善揣摩人心意的崔承誉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萧祉那双眼睛好似有法力一般,仿佛轻轻一瞥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萧祉面上无波无澜,抬手把小厮收好放进棋盅的棋子捻起一两颗放在手中把玩。 萧桓还以为真的把殷青筠吓着了,动作轻柔拉她去桌边坐下。 殷青筠迟疑道:“臣女身份卑微,还是不要和两位皇子同坐了。”说着她就转身笔直地站在窗边。 萧桓道:“咱们仨一块儿长大,何曾在乎过这等虚礼?再说了,等你过了及笄礼就要嫁给三哥做我嫂子了,咱们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除了萧桓没觉出自己说错了话,或坐或站的萧祉和殷青筠均是齐齐身子一怔,屋里的气愤顿时微妙起来。殷青筠感觉嗓子眼里的涩疼又浮起来了,连着咳了好几声才觉得好些。 青岚上前询问道:“姑娘,可要奴婢去寻些润喉的甜汤来?” 殷青筠摇了摇头,这镜湖离街市少说来回得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要折腾了,她咳一咳就好了。 萧桓满面忧心,“瞧我这嘴......青筠,你是不是生气了......” 殷青筠乖巧地嗯了下,对上萧桓有些自责的双眼,良久才轻轻出声,道:“五皇子多虑了,青筠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萧桓是个好人,即便他后来做了许多错事。123。但都是身处高位身不由己,所以她不会记他的仇。可他的母亲是个十足的心狠手辣的女人,几次三番的都想置萧祉于死地。这一世,她想帮帮萧祉,即便只是微乎其微,她也能稍稍安心些。 萧祉一只手藏在袖下紧紧握了握,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桌上轻轻扣着,深邃的眸光游移在对面两人的身边,出声打断:“不是说要下棋吗,本殿时间高贵得很,云楼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好些回了。” 你俩在这儿表演情谊绵长给谁看? 萧祉手中捻来把玩的两枚玉棋一黑一白。 。灵活地在他之间打着转儿。他将两盅棋子推了一盅白棋到对面去,锐利的眸光从殷青筠的身上划过,垂眸敛去锋芒,长指先捻了墨玉的棋子轻扣在了棋盘之上。 殷青筠摸不准萧祉的意思,微一凝神,不动声色地眸光流转,施施然坐在了萧祉的对面。萧桓搬了个软凳来,坐在旁边观起了棋战。 初始殷青筠还觉得游刃有余,想说萧祉那么一个深沉凛冽的男人下棋怎么会拖拖沓沓的,后来,她大错特错。 萧祉眸光一直落在殷青筠捏着棋子芊芊白嫩的指尖上头,莹白细腻的指尖儿透着微微的淡粉,如同夏季荷塘里最嫩的莲尖儿一般。金妃惜笔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泛着青白的幽光,在偏暗的阁中尤为显眼。 殷青筠捏着棋子有些迟疑,手指摩挲着白棋面儿,指尖泛了些红,萧祉已经杀完了她的半壁江山,如今她这棋落了也是死路,不落......又面子难看。 她这是头一回同萧祉下棋,从来不晓得他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下棋居然极有耐心,各路圈套算计,跟灰猫捕食幼鼠似的,先玩腻了再说,任它瘸着腿到处蹦,只等它蹦不动的时候再挥下尖利的爪牙。 殷青筠将手里摸得发烫了的棋子丢回盅里,揉了揉生疼的额心,忽然右眼皮子跳了两下,欢得很。 萧桓将殷青筠面前已然冰凉的凉水倒掉了,重新换了杯热茶递来。 殷青筠瞪着眼,望着那杯茶良久,并没有伸手去接。萧桓被茶杯烫得瑟缩了下手,“接着啊,等我喂你啊。” 殷青筠默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对面的萧祉寸寸阴鸷化冰的眼神就望了过来。。 013:第一回合 要......要完! 殷青筠惊得眼睫颤了颤,身子不由自主微微才起了一些,就被身后的青岚按住了,她缓缓扭头,见青岚正朝她摇了摇头。 一丝微弱的阳光从窗格间的缝隙中照进来,萧祉半边脸隐在昏暗中,眸光半明半昧叫人瞧不出虚实,轻飘飘地扫了眼对面殷青筠惊恐的模样,片刻后才看向萧桓:“今日这局棋难解难分,本殿也失了兴趣,改日再下吧。” 殷青筠从小在宫中长大,若论说地位除了先皇后所生的大公主,便是如今继后所生的四公主都没有殷青筠在陛下面前得脸。萧桓也是一贯同殷青筠十分亲近,往日这种端茶关心的事情没少做,怎么这次他的三哥脸就突然黑了。 五皇子萧桓十分不明白。 殷青筠扶着桌沿站起来。123。左腕子上的玉镯在沿边不甚磕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 “三皇子不必自谦,臣女这局棋输得心服口服,今儿三皇子还有要事,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她嗓音婉转多娇,些微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纤巧精致的侧脸上,莹润的樱唇像是世间最美的芍药,泛着盈盈欲滴的泽色。 萧祉有些心烦气躁,原本平静无波的黑眸里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偏面上淡淡如许。 。一丝情绪都没有外露。 对着他就自称臣女,对着萧桓就一口一个青筠,他俩既然关系这般要好,索性解了婚约她赶紧嫁给萧桓就是了。 殷青筠久久没听到男人的回答,抬眸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萧祉幽深的眼瞳里极压抑,半张侧脸隐在暗处,露出来的那半下颌紧绷,不知在忍些什么,她只瞧出了他的心情好似不是很美妙。 但大概的原因她心知肚明。 到底是重活一世沾了许多优势,萧祉就是个口不对心的闷葫芦,什么都藏在心里,面上不动如山,实则估计现在心里已经憋出内伤了。 今儿才是她同萧祉的第一回合。金妃惜笔不能操之过急着了他的恼,他们来日方长。 “臣女......臣女告退.......” 撂皇子公主的面子的事殷青筠从前没少做,只是后来嫁给萧桓那些年越发循规蹈矩,如今再做起来倒显得极为生疏,声音里夹杂着轻轻的颤抖。 殷青筠转身离去了,这一幕落在萧祉眼中就成了被他戳穿了,落荒而逃了。 萧桓垮下脸,声音闷闷道:“三哥,你怎么又凶青筠了,你瞧,又把她吓跑了!” 萧祉眸色沉沉,黑着脸扫了他一眼。 萧桓颇有不甘心,好不容易张衍办了个诗会,他才能同殷青筠见上一面说几句话,竟给萧祉这样搅黄了,可恶得很。 但他一触及萧祉寒凉生冰的眼眸时,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尽数咽进了肚子里。 崔承誉正从外头走进来,还回头看了眼正提着裙摆下楼梯的殷青筠,方才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似乎看见殷青筠的眼角是红的。…。 哭了么? 崔承誉清润的眸子划过一丝疑然,进屋时看见了萧桓委屈巴巴地站在角落里,瞬间便猜出发生了什么。 崔承誉撩开袍子坐下,瞥见桌上杯里的茶还蕴着袅袅的热气茶香,问道:“三皇子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可瞧着殷姑娘哭着下去了。” 萧桓道:“你可看清楚了?青筠真的哭了?” 崔承誉笑着点头,一派从容软润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 萧祉掩在长睫下的眼眸微微讶然,手指头上还捏着一颗墨黑温润的棋子把玩,脸色如常,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崔承誉对他了解颇深,睃了眼他空闲的那只手轻叩桌面的动作,顿时了然于心。 萧桓狠狠地瞪了萧祉一眼,撇下狠话道:“哼。123。三哥,你总是这样欺负青筠!我以后再也不去你府上找你出来玩了!” “不找就不找。”萧祉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抬手端起桌边没什么温度的凉茶,抿了小口,入口涩苦透心凉。不知为何他就想到了刚才阳光撒在殷青筠侧脸时的模样。 那样白皙纤巧的脸蛋,摸上去会是何等软滑的触觉。 唇舌间的苦涩蔓延至心间,萧祉轻笑了下,放下茶杯看向崔承誉。 发现崔承誉黑白分明瞳仁中染了几分促狭的笑意,面上是毫不掩饰,笑得十足欢畅。 。“三皇子总说殷姑娘清高性子犟,不喜欢她,可如今竟为了她呵斥了五皇子,啧啧,少见。” 约莫是这段时日崔承誉和张衍待在一处久了,也学了他那几分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偏崔承誉生得人模狗样,一副翩翩如风儒雅公子的模样,不知迷了京城多少未出阁的姑娘们。 连萧祉也看得神情一怔,黑眸深处划过一丝幽色,偏头笑骂道:“好似自你从汝南回来之后,便有些不一样了。” 崔承誉动作一滞,垂眸看了眼棋盘上刚才留下来的残局,刚才殷青筠的白棋其实还有翻转的地步,只不过她不想让棋局太难看,便认输了。 萧祉漫不经心地瞟他一眼,道:“别动这棋。金妃惜笔本殿还有用处。” 崔承誉收了手,也不点破他拙劣的谎言,却开口道:“我哪里不一样了,三皇子莫不是这段时日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吧。” 萧祉眸色深深,轻扯嘴角,“你晓得的,你瞒不过本殿,说说吧,此去汝南发生了什么,叫你如此性情大变?嗯?” 崔承誉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陆家在汝南开了些赌坊酒楼敛财罢了,牵连颇广,朱家,张家,殷家,如今大周顶顶富贵的人家都往里投了些股。” 萧祉皱眉,指尖继续在木桌上轻叩敲打,节律迟缓而沉重,眸里的幽色愈渐加深,像是落了簌簌的鹅毛雪,声音比三九天里的冰棱子还要刺骨,“殷家?殷相也掺和进去了?” 崔承誉理解他的震惊与愤怒。 殷家最不该干这种事情,陛下从未亏待过殷家,往日什么好赏赐可都可劲儿往殷家送了,历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便是买下几座城池都绰绰有余了。。 014:一出好戏 大厅里光线晦暗,小厮在四角都掌了松脂油灯,油脂味稍浓,遮去了原本清淡的竹香。 周遭的玩闹笑谈声有增无减,殷青筠下了楼,张衍回头正和阿阳交代什么,两人的视线便撞到了一处,她的眼角微红,湿漉漉的杏目中流连着难以言喻的泽色,但张衍也就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 “姑娘。”青岚略担忧地扯了殷青筠的袖子,见外面湖中央的回字廊处许多人都在游湖,提议道:“姑娘不妨出去走走,现下雨也停了许久了,想必也没方才那般闷热了。” 永昌伯世子的诗会还未散,她们不能随意离开,但到处逛逛还是可以的。 殷青筠垂着眸子。123。声音有些弱,“也好。” 她还是没从刚才的萧祉冰凉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可她上辈子清心寡欲了二十年,这男女相处之事,委实是难为她。想想陈氏那温顺可人却委曲求全的模样,殷青筠自认陈氏做得失败至极,换做任何一个女子,拥有那样庞大的筹码,定是能活成世间最潇洒的人。 可偏偏陈氏出身书香门第,学不来那等凶悍,反倒被殷正业拿捏在手心里,委屈了近二十年。 湖中央的回字廊中站了许多人。 。湖中荷莲露了粉嫩的尖儿,绿衣上刚沾染的水珠迎风滚滚而落,一些才子佳人便站在廊边吟诗作对,美人瞧着湖里的青莲笑得十分娇嫩鲜活。 青岚掩唇笑道:“姑娘,您不如找个地儿坐着,青岚去找个画师来给您画幅画儿?” 以往初春花开之时,许多姑娘们都会来镜湖踏青,一些落第的书生就会守在湖边,为她们作画换取钱财。 殷青筠想起前年曾在此和陈氏一同画过一幅。 “算了吧,咱们上回遇上的那个画师技艺独成一派,岂是这些惺惺作态的酸腐秀才能比的?”殷青黎纤细白嫩的指尖抚着腕间莹润的镯子,忆起至今还挂在房中的那副画像。金妃惜笔笔锋柔滑婉转,极具画骨。可惜后来殷青筠让陈氏去寻那个年轻画师,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遍了也未寻到。 青岚默了默没再出声,才送了殷青筠到亭子里坐下,就看见一个面容姣好、身段别致的姑娘倚在亭栏旁,手执小扇,眉妆妩媚,十步远正有一个青衫书生为她作画。 殷青筠坐了一会儿,这亭子算不上大,但胜在六方的扶栏座椅上雕刻了灼灼桃花。可惜镜湖旁的桃花花期短,如今只剩下遍地残红,那棕青色的桃枝上光秃秃的,十分不好看。 青岚忍不住道:“姑娘,真不考虑画一幅?” 都走到这儿了,虽然错过了花期,可这满湖的雏莲还是极好看的,想必落入画中,定是能衬得姑娘人比花娇。 殷青筠抿唇摇头,坐在木椅上偏头望了望四处游走的才子佳人,大周民风开放,他们成双成对,男俊女俏,个个笑容惹人,令得旁人艳羡。…。 殷青筠也艳羡。 这些男男女女可能家世没有张衍他们显赫尊贵,但胜在自由随心。 瞧那张衍就是个例子,这些年他心仪过的女子不是没有,可惜都被家世的门槛绊住了,永昌伯夫人不是瞧不起人家门楣低下,就是觉得相貌配不上张衍。弄得张衍如今二十好几了,府中连个可心的妾室都没有。 殷青筠低头勾了自己绣着银针海棠纹案的袖子,细腻的丝线摩挲在指腹上是十分柔软的触感。湖边有个老妪在卖扇子,殷青筠想起自己那柄刚被毁掉的蜀绣小扇,顿时有些心痛。 “青岚,你替我去那儿挑两把扇子,我这手里空空,实在难受。”她叹了口气,吩咐青岚道。 青岚眼中升起几分窃笑,“原以为姑娘是个念旧的人。123。没想到这就想换新的了。” 殷青筠抬眸,盈盈的水眸中带着嗔意,软腻的手指用力捏了捏袖口的衣料,指腹泛出青白色,“我可没说要将那扇子丢弃了,只是扇面弄脏了又不能清洗,拿在手里头看着也糟心。等会儿咱们回去把那扇子带回府去,总归是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岂能便宜了旁人。” 青岚回道:“好,姑娘,奴婢这就去为您买两把扇子来,稍等片刻。” 青岚前脚刚走,殷青筠就看见了芳草萋萋的湖对面岸边有人抱着裙摆跳了湖,那人周遭的同伴才反应过来。 。急急找人去救那女子。 殷青筠抚额暗叹,今儿还真是多事,先是有人游湖泛舟时落了水,现今又有人一时情伤跳湖寻短见。 一群丫鬟嬷嬷哭成泪人,好不容易有位路过的公子跳下去将轻生的女子救了上来,为首的嬷嬷见主子双眼紧闭不知生死,硬是将那公子扣下不让他走。 殷青筠看得一时兴起,双手攀扶在木栏上,杏眸含笑眺望对面的好戏。 那小公子么,她认得。 跳湖寻短见的姑娘么,她也认得。 不多时,青岚手里捧着两柄精致的水墨画团扇回来了,偏头觑了眼殷青筠所望的方向,道:“方才听闻有人落水了。” 殷青筠收回视线。金妃惜笔看见青岚递来的扇子,扇面上画着灼灼桃花映着蔚蓝的湖水和粉嫩莲叶,虽画工尚浅经不起细瞧,可拿远些瞧,却是好看极了。 “不过是年轻男女之间的把戏,但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到底是不好看的。”殷青筠拿着扇子遮面浅笑,露出了眼角那颗细小的泪痣,扇面上的桃花吐着花蕊,衬得殷青筠颜色极盛,比扇上桃花还要艳丽几分。 青岚道:“姑娘快瞧,张世子他们也出来了。” 殷青筠依言望去,果然那张衍黑着脸出来了,连一贯在人前露出来的纨绔奢靡都懒得继续装下去了,他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公子哥,他们神色各异,有看好戏的,有真真切切担忧的。 若殷青筠记得没错,那投湖的女子便是张衍心仪许久的姑娘,可惜不被永昌伯夫人所喜,如今投了湖,偏巧被朱家二郎救下了,而后姑娘的父亲为了名声索性把姑娘许给了朱二郎做了妾室。 真是一出好戏。。 015:姐妹情深 真是一出好戏。 朱家是两朝老臣,不说有多殷贵,起码他老子跺跺脚,整个京城都得抖上两抖。这张家的老子刚升任了九门提督正是春风得意时,两方势均力敌,倒不好评判谁输谁赢了。 青岚绕到自家姑娘身后,替她捏肩揉背,一边道:“也不知那落水的姑娘是何许人,瞧那张世子吓得面色竟白成那样,明儿个京城里指不定又得有多少饭后余谈了。” 殷青筠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暗叹自己有些孟浪。 这笑话委实不好笑。 那张衍难得痴情一回,到头来女人还被兄弟抢去了,不说悔恨终身,便是以后想起来时定是一条血淋淋的口子,而且还是愈合不了的那种。 她自己如今都自身难保。123。何必再和张衍五十步笑百步呢。 “走吧,咱们去安慰安慰张衍。” “姑娘......” 青岚万分不解,从前姑娘碰上这样的事定是离得远远儿的,甭提是和那永昌伯世子有关的事情,这几日却是奇怪,回回都要自己撞上去。 殷青筠正准备起身,眼前突然晃来了一个白色身影,看着倒是清清浅浅十分良善,径直坐在了殷青筠身边,开口喊了声:“殷姐姐。” 声音恍若初春清晨竹林间散发出来的清香。 。清婉低吟,仿佛能蜿蜒进人心底里去。 殷青筠唇边的浅笑消弭于无,刚离开木栏的莹白手指顿住了,她眼神有些恍惚,竟在顾雁婉的身上瞧出了前世里几分三皇子妃温婉清秀的影子。那时的她或许心里早就变了味,可面上永远都是那副不争不抢、一派贤淑的模样,比现在这番拙劣的演技高明太多了。 殷青筠还算客气地朝她寒暄打了声招呼:“顾姑娘。” 顾雁婉对于殷青筠话里的冷淡疏离恍若未闻,芙蓉面上笑容浅浅,好似世间最纯净的那朵白莲,于淤泥而不染。 她眼角带着三分薄媚,颔首笑道:“方才殷姐姐去哪儿了。金妃惜笔妹妹四处寻不着殷姐姐,愣是将舫舟里头转了个遍。” 说到这种颇为傻气的行为,顾雁婉抬起手中小扇掩住了半张脸。 殷青筠瞧上了她手里的缂丝团扇,问道:“顾姑娘这扇子何处买的,上头绣的双色芙蓉娇艳如许,真真是好看。” 顾雁婉回道:“城中刚开的美人阁,阁中师傅最善做扇,许多姐妹的扇子都是在那儿买的。” 殷青筠轻轻颔首,目光扫过那柄精致小巧的扇子,声音满意道:“改日我也去那阁中请师傅为我做几柄。” 顾雁婉温顺道:“殷姐姐貌似天仙,自然该美扇配美人了。”她视线落在殷青筠手中做工略拙劣的扇子上,笑道:“不若妹妹将这扇子先赠与殷姐姐?” “这倒不必。”殷青筠摆了摆手,扶着小腹站起来,“先前贪口吃了好些糕饼点心,在三皇子那儿下棋时又喝了不少热茶,这会子却是发胀起来了,十分难受。”…。 顾雁婉顿时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殷青筠会同她说这个。 她刚才去楼上同三皇子喝茶了?还下棋了? 难怪整整待了半个多时辰! 顾雁婉面上低低一笑,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檀口微张:“殷姐姐只消回府后躺着歇歇,这胀感就自然能缓解了。” 殷青筠闻言闭了闭眼眸,手指尖抚摸着木栏上的纹理,心思急转,这顾雁婉也真是没皮没脸,好好一个姑娘家,非得要瞧上有妇之夫,实在叫她头痛。 亏她本想安慰安慰张衍的,如今被顾雁婉缠住脚步走不开了,“诶,起风了,我身子骨不大好就先回去了,顾姑娘就继续坐着吧。” 顾雁婉心里再气也还是要陪着笑,“妹妹陪姐姐一起回去。” 婢女如菱闻言乖巧地上前扶她起来。123。顾雁婉用扇子遮住上扬的嘴角,笑道:“姐姐慢些,等等妹妹。” 青岚觉得这忠勇侯家的姑娘不是一般的没眼色,没瞧见她家姑娘已经气得面色铁青了吗,竟然还要往上凑?等她家姑娘火气憋足了,便是相爷来了也要吃亏头的。 殷青筠才回到大厅里,里头的人纷纷转头望过来。眼见没什么熟人,殷青筠目光朝崔承誉看去,挑挑眉道:“张世子他们还没回来?” 崔承誉嘴里正抿了一口清香的桃花酒,酒香温和四溢在唇齿间,像足了春日盛开的粉桃香味,只略偏头回道:“大抵是不回来了。 。先前衍兄派阿阳回来传了信儿,叫我们若是兴致够了,可以自行离去。” 殷青筠低眸,掩下眼底的浓深之色。 她晓得的,张衍此番为了那个姑娘会被永昌伯打个半死,可惜还是没能阻止坏了名声的那个姑娘嫁给了朱开诚的弟弟朱开源。 这张衍和朱家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青岚,将我那扇子带上,咱们走吧。” 该凑的热闹凑了,该看的戏看了,如今留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青岚笑了笑,走了几步去桌旁将那柄蜀绣黛山小扇收起来,回头却见顾家那个又黏上了自家姑娘,顿时柳眉一皱,对这个外人传言温润蕙心的顾姑娘十分厌恶。 “殷姐姐。” 顾雁婉的手亲昵地挽着殷青筠的腕子。金妃惜笔笑得非常得体温柔。殷青筠却是没什么耐性了,眸光闪烁,唇角含笑,恶从胆边生,“我说顾姑娘,我殷青筠就只有一个庶妹,我父亲何时又给我添了你这个一个妹妹?还是莫要叫得这般亲热了,省得叫人误会。” 她五指纤纤,细长如玉,从姑娘堆里指出了正在看好戏的殷青黎,殷青黎神情有刹那愣怔,不晓得她这位一向有些缺根筋的嫡姐想做些什么。 顾雁婉的脸色也有些不好,虽有些相熟的公子哥和姑娘们都跑出去瞧张衍和朱家的热闹了,可这大厅里认识她的还是不少。 殷青筠这种话明显就是在是羞辱她,偏她摸不准她的意思,只能继续维持大方温柔的模样,赔笑道:“殷姐姐这是哪里话,你我两家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顾姑娘,抱歉,青筠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 殷青筠耐心耗干净了,也懒得同她再扮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016:真是可爱 雨过天晴后,太阳从云层里露出头来,镜湖的湖面泛着些微的金光,偏阁里也被照得满堂明亮。原本下头大厅的吵杂声就扰得萧祉不胜烦躁,偏张衍那伙人才出去不久,又响起了争执的几道女音。 萧祉面前是殷青筠留下来的棋局,睁眼时眼底蓦地烧起了火光,“去外头看看。” 常福身子一颤,挥了挥手拂尘踏出阁内,去了外头匆匆看了一眼,折身回来笑着禀告道:“回三皇子的话,外头是殷家和顾家两位姑娘吵起来了。” 萧祉沉凝的面色未有缓解,听得殷家姑娘先是皱了下眉,看常福这幅笑脸便想起来应该是殷青筠那厮,只是这殷青筠一向好名声得很。123。是为了什么事和义勇侯家的独女吵起来了。 此时的大厅里人人噤声不语,静看厅中的变故,谁都不晓得殷相嫡女和义勇侯嫡女怎的翻了脸,当着众人撕了起来。 顾雁婉芙蓉面上悲悲戚戚,举起帕子沾了沾尚干的眼角,柔柔问道:“敢问姐姐,妹妹是哪里得罪你了......” 殷青筠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心里微妙得很。这顾雁婉忒不要脸,这惺惺作态的本事也好得很,当初萧祉那厮是如何娶了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的。 “顾姑娘不必这样哭哭啼啼。 。我殷青筠素来脾气顶顶的好,满京城都晓得陛下的三皇子同我有婚约,你却一再想方设法地凑上去,是何用意?” 殷青筠瞧到她瞬间煞白的面色,有些嘲弄地掀了掀嘴角。 其他看戏的公子哥姑娘们只垂头动作未停,耳朵却纷纷竖起来,皆心下暗自腹诽,顾雁婉能是何用意,自然是打了能自己嫁入三皇子府的主意呗。 殷青筠手中扇柄被丝带缠得凹凸不平,她细腻柔滑的指尖顺着那处的凹凸打圈儿,清凉如水的杏目中流转着丝丝惫懒,媚色天成,“女儿家该是最讲矜持,青筠只是和三皇子尚有婚约,还不曾坏过什么体统规矩,还望顾姑娘嘴上积积德。金妃惜笔莫让人误会是青筠不知廉耻了。” 顾雁婉气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偏殷青筠的话句句如针,扎得她心肝痛,都不能反驳。 该反驳姐妹之称只是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曾打过萧祉的主意?还是说现在自己就是在和殷青筠培养感情,好日后一同共侍一夫?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身为义勇侯独女的骄傲都不允许她向殷青筠如此低头。 “你......你.......”饶是被气得狠了,顾雁婉仍是理智尚存,嫩如青葱的手捂在心口处,简直比西子捧心还要羸弱几分。 殷青筠嘴角扬着淡淡嘲讽,清润的眸底布满厌恶的神色,这顾雁婉,还真是会露出自己的柔软姿态博取他人的同情。可她又不是男人,自然不吃这香娇玉暖的一套。 “顾姑娘,青筠的话想必你已经听明白了,若是还没听明白,相信在座的人都很乐意对你重复我刚才说的话。”…。 “当然,顾姑娘如果对陛下赐下的这一纸婚约有异议,我可亲自陪你去陛下跟前好好理论理论。” 顾雁婉瞳孔一缩,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虚弱的脚步后退了些。她变了,她怎会当众将这种事情挑明,既损了她的颜面,更是丢了整个殷家的人。 更甭提殷相那般极好面子的人,若不将殷青筠丢去浸猪笼,打折一只腿也是会的。 她怎敢?她怎敢?!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面色各异,但殷青筠话中也将他们拖下了水,一些想要开口相劝的人都纷纷打消了心思。 谁不晓得殷青筠出身清贵,仗着生母同陛下已故原配皇后是亲姊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骂架时看过谁的佛面。那顾家也不差,顾雁婉的老父亲同陛下是战场上搏下来的情谊。这两人如今针尖对麦芒。123。就算他们冲出去拉架了,保不齐受委屈的就变成他们了。 管她们呢,任她们斗去。 看戏的人心中如是想。 常福就不这样想了。 他扭头看了眼旁边脸黑如锅底的主子,心一时揪在一起,“主子......您说殷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幡然悔悟了?还是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抢了心里不痛快? 可京城里觊觎主子美色的姑娘们都能绕着护城河排好几个圈儿了。 。这殷姑娘从前十几年半分不着急,如今倒是大庭广众之下口口声声说主子是她的未婚夫了。 依他所见,怕是殷姑娘早已忘了这一纸婚约吧。 她成日同五皇子打得火热,简直白费主子的一番心意......如今强生生地来撩拨,主子就能回心转意相中了她?怕不是还活在梦里吧。 萧祉站在楼梯口,长身玉立,背影如修竹般挺拔,闻言闭了闭眼眸,满脑子都是方才殷青筠娇丽淡媚地说出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叫他人休想觊觎的模样,真真是可爱。 当年还是个粉嘟嘟的团子时,她也是极可爱的,只是没想到一个不小心长大了,还长得如此扎心。 萧祉长叹一声。金妃惜笔负在身后的手掌微微紧了几分。 厅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唏嘘声,萧祉才慢悠悠地睁开黑眸,视线再瞟向厅下时,那个烟青色他肖想了千万遍的身影却不见了。 青岚正踏出厅门,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们,只随意地回头瞧了一眼,顿时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连忙扯了殷青筠的一角衣料,道:“姑娘,姑娘,方才三皇子站在楼上偷看您呢!” 殷青筠顿时一愣,背部僵住,双脚已经踏出大门好几步了,自然不可能再掉头回去。 这,这...... 她就知道那厮是个口不对心的。 “算了,咱们回家吧,我实在是......”殷青筠顿了顿,细嫩的手指捏住扇柄置于小腹间。 青岚会错了意,笑颜绚烂:“姑娘不必忧心,您是殷家嫡女,那顾姑娘至多是一个侯爵嫡女,且是她先自降颜面做那等肖想之事来,这京城里的权贵子女都还是长了眼睛的,能辨是非,能知善恶。”。 017:她是孽障 下了栈桥,镜湖边的风光被围守的兵士衬得有些严谨不得亵渎,停在湖边的各家马车也散了许多,殷青筠那辆马车比较显眼,用的是上好红木,外头悬挂的帘子上还缀了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青岚说着,脸色遽然一垮,像是要哭的模样,“只是......” 殷青筠揉了揉饿得有些发酸的小腹,上了马车回头瞧了青岚一眼,笑道:“只是什么?” 青岚旋即嗫嚅着回道:“姑娘如此吓退了顾家嫡女自然是好的,只是相爷那里......怕是又要着姑娘的恼了。” 殷青筠坐进了车里,光线被帘子遮挡了去,只余下细小的几柱洒在她修剪得宜画着牡丹花汁的手指甲上。123。泛出点点素白的微光,她神情恍惚了一瞬,莞尔笑道:“不会的,父亲最好面子,岂能为了姑娘家的一点子小事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青岚以为自家姑娘这是在强装镇定劝慰自己,顿时红了眼,坐在车外抹了抹眼泪。 殷青筠坐在车内浑然不知,只靠着车厢假寐,开始忆起前世如今的时局。 陛下的身子便是此时开始不好了,在太后寿诞过后甚至是罢了整整一月的早朝,日日叫太医院严守待命,数不尽的汤药被送进昭德殿中,期间继后陆氏寸步不离地守着。 。赢得了前朝雪花片似的赞誉。 正逢萧桓独挑大梁受命巡视汝南,得了陛下的赞许,殷正业也是在这时打起了勾搭陆皇后的如意算盘。 如果,她想办法把萧桓的这桩美事丢掉萧祉身上去,原本因此事站向萧桓的大臣,是否会倒戈向着萧祉?对他以后的路,会不会也轻松些? 青岚知晓殷青筠累了,特意叫车夫驾马平稳些,别颠着她了。 等回到殷府,外头的天色已是很暗了,红橘色的火焰烧了西边大半的天,青岚掀起帘子,温柔地叫醒殷青筠。 殷青筠下了马车,脸颊被晚霞映得十分柔和。管家殷庆从侧门里迎出来,挡住了她的路。金妃惜笔一脸焦急道:“唉哟喂,大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殷青筠停住了脚。 “还请大姑娘去书房一趟,相爷等了您许久了。” 殷庆抬眸看了眼殷青筠,没看到她听见相爷在等她的这话面上露出什么担忧的神情,反倒嘴角扯出一丝冷意,陌生得紧。 “大姑娘......相爷已经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您去的时候记得服服软......” “不去。” 殷青筠双脚一转,绕过殷庆看也不看他继续往府里迈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去了。 殷庆愣在当处,怎么也没想到大姑娘的戾气变得这样重了,连相爷两个字都听不得了,一听就沉下脸来。 神仙打架,怎的净要为难他们这些下人。 青岚急急又跟上了殷青筠,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对殷庆说了句:“管家莫要气恼,大姑娘今儿被人气得狠了,确实不妥,待她气消了,奴婢再劝她去见相爷。”…。 殷庆瞧了青岚一眼,大姑娘虽说莽撞,可这个丫头一向是个沉稳的,便点点头,这些年已经被殷青筠磨得没了脾气:“那你就多劝劝大姑娘吧,相爷那里方才也是发了极大的火气,夫人都被轰出来了......” 青岚轻轻颔首,赶紧跟上殷青筠,心中却是为殷青筠捏了一把汗。相爷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骂夫人,姑娘本无心同他周璇,现下......若叫姑娘知晓夫人又被相爷骂了,还不把殷府闹得掀翻个面儿来。 殷正业在书房等到太阳下了山,终于听见殷庆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人呢?”他一见殷庆身后空荡荡的,就晓得又那是孽障不服管教了。 殷庆轻咳一声,回道:“相爷,大姑娘说她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还请相爷莫要恼怒气坏了身子。” 殷正业狰狞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一些。123。眼底的黯色却丝毫未减,“这话当真是那个孽障说的?还是你刻意替她隐瞒才说的?!” 殷庆双腿一软,忙跪在地上请罪。 殷正业气得在房中踱步谩骂,一想起殷青筠,他只觉得心间陡然间又烧起一把熊熊烈火。他这大女儿桀骜不驯,天生反骨,远没有小女儿那般乖顺听话。 可大周世家最看重嫡庶尊卑,殷青黎那么个庶女便是送给别人都没有人会要。 偏殷青筠自小在宫中长大,沾染了皇室那股清高自傲一点都受不得摆布。亏她几日前还信誓旦旦说会好好给永昌伯世子道歉,是,她是把永昌伯府哄高兴了。 。可转头就得罪了义勇侯府! 那义勇侯府是什么门第,是陛下亲封的侯爵!手握大周三分之一的兵权!! 放眼整个大周谁敢得罪顾家,他这不孝女偏偏就瞅着义勇侯的独女得罪去了,那可是他疼进骨肉的唯一女儿,殷青筠当众羞辱她不知廉耻,她那老父亲如何肯善罢甘休?! 就为了那么个萧祉? 那就是个低贱的宫女所出! 那桩婚事简直他殷家的耻辱!! 当年若不是顾念萧祉曾养在陈皇后的膝下,殷家哪里会瞧上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相爷消消气,大姑娘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哪晓得其中利害,日后好好同她说说便是了......”殷庆正出声劝慰着,冷不防殷正业一个狠厉的眼风扫来,顿时噤声。 殷正业坐回椅子里。金妃惜笔气急败坏摔了手边的茶盏,一连骂了好几声“孽障”才停下来。 “她就是来讨债的!” 殷庆弓着身子退出了书房,抹了把额边的热汗,瞧见一身轻薄纱衣的林氏姨娘正捧着一盒糕点走来,那身段楚楚纤纤,柔若无骨,加之一双勾人娇媚的桃花眼,殷庆陡然打了个寒颤。 “林姨娘......相爷正在里面发脾气呢......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冲撞的好......” 林氏发髻松懒,从颊边垂了一缕黑发,映衬着美肌如玉白嫩,素手掩唇一笑,“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来了嘛。” 她手下挽着食盒,扭着细腰便越过殷庆进了书房。 里面不消片刻便传来巧笑娇音,相爷的声音貌似也没先前恼怒了。 殷庆摇了摇头。 这二姑娘过来告了大姑娘的状,完了林氏姨娘又跑来安抚,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高明,当真是以为相府主母是吃素的么。 殷庆昂头望着天空。 ......陈氏她还真是吃素的。。 018:一个痛快 殷青筠不知她那老父亲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只回了自己的院落爬上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好久都没有睡得这般舒坦了,床榻软绵似飘在云端一样,只是睡到后半夜时,她又觉回到了那段在昭德殿中的日子。梦里的场景尤为清晰,萧祉身着常服连夜出了宫,她软绵无力的身子无法飘出皇宫,在宫门口彻夜未眠等了一夜。 第二日昭德殿中便出现了一株颜色极美的灼灼桃花,萧祉站在同他身量一般高的桃树旁,一声声唤着:软软,软软。 软软,朕记得你最喜欢大佛寺后山的桃花,如今给你移来了,看看,可还喜欢? 三月桃雨,四月柳絮。 可那桃花不过在寒凉彻骨的宫里活了小半月就死了。 那时年轻肃穆的帝王发了疯似的又要冲出宫中去再去移一棵来。123。右相崔承誉急匆匆地进宫,耐心规劝前者:“陛下,莫要徒劳了,人已经都死了,这花自然是养不活的。” 萧祉闻言几乎双目充血,崔承誉却偏了头,不轻不重道:“陛下,若微臣换做是你,那大佛寺中的桃花活得好好的,何必再去糟践它们,不如日日看着这些垂柳飞絮也是极好的。” 桃树不适合长在宫中,何必为了那十几日的美好妍丽弄得两败俱伤,柳树可比桃树好养多了。 这梦实在太过真实。 。殷青筠醒来后就靠着床沿直掉眼泪,拿着帕子捂着也止不住。 窗外的鱼肚白渐渐泛起淡金色,响亮清脆的鸡鸣声过后,门外的青岚碧珠端了漱盂铜盆敲开门,先是见殷青筠已经醒了有些诧异,而后青岚又瞧见了她微红的眼角的泪痕,身子顿了顿。 碧珠站在青岚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殷青筠吸了吸鼻子,鼻尖尚还红肿发亮,心里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像是飘在云端里上,头却被强塞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整个人都不舒坦。 净面梳妆后,殷青筠手捧着头靠在梳妆台前,指甲轻叩在桌面儿上发出细微的轻响。金妃惜笔算着时辰,父亲应该已经下了朝,但临时被陛下召去御书房和其他重臣共商要事。 她忽然回头扫了眼身后的青岚和碧珠。 青岚沉稳有度,抿着唇等待吩咐,殷青筠却目光一转,落在瑟瑟发抖的碧珠身上。 青岚刚张开要出声,碧珠已然惊慌跪下,落泪道:“姑娘!您就留下碧珠吧......碧珠从今往后定会好生伺候姑娘,绝无二心!求姑娘不要赶碧珠离开啊!” 殷青筠闻言手抚上腕子间的青白玉镯,细腻的触感微微凉,莞尔一笑道:“去将前两日我在母亲屋里挑的钗都拿来。” 碧珠面上一紧,飞快抬头看了眼青岚。 青岚叹了口气,怕这丫头已经吓得腿打颤站不起来了,便出声道:“姑娘,我去吧。”她绕到梳妆台的另一侧,从下面的大柜里抱出两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转身走回来,顺手将匣边铜扣掰开,里头的事物便毫无遗漏露在殷青筠面前。…。 殷青筠手伸进其中一个匣子,挑了支素银累丝千手菊样式的银钗别在发髻中,瞧了一会儿觉得不好看,又换了白璧无瑕雕花的玉簪,总算是觉得配得上今日的妆容。 她的首饰衣裳永远是宫里最时兴的样式,一些妃级以下的宫妃都没这待遇。 青岚见她紧皱的黛眉终于缓下了些,紧着笑道:“姑娘莫要再挑拣了,向来是人衬发饰,姑娘这样水一般清秀明丽的女子,便是戴木钗也是既好看的。” 殷青筠轻声哼哼了几下,不置可否。 碧珠死命地垂着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个不停,不敢再抬头看殷青筠。 “我饿了,叫厨房送些米粥来。” 殷青筠起身,今日淡青色绣木槿的衣裳配着金丝绒水蓝色的披帛尤为显眼。123。更衬得手腕纤细,腰身细软。美眸中流转着极淡的笑意,走向宽桌旁,伸手将琉璃瓶里的开败月季取出来。 她记得院里的芍药最近开得正好,一时兴起去采了几株尤带露珠的芬芳芍药,大红大粉亭亭玉立地插在瓶子里,总算看得她将心里的郁郁之感去除了些。 青岚吩咐煨的米粥厨房也派人送来了,殷青筠唤人打水洗净了指尖的泥巴,擦干了水才坐到桌旁。青岚顾念着她昨日没正经进食,特地吩咐厨房往粥里头加了点肉末葱花,闻起来香气扑鼻,殷青筠果然食欲大增。 她细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捏住调羹。 。喟叹一声。 满室寂静,调羹同玉碗的碰撞虽细微,但却好似响进了碧珠心里,摸不清殷青筠的所思所想,见她今日各种动作,她的脑子里完全跟炸开了几朵烟花似的。 昨日姑娘一身疲态地回来,没对她说半个字,她还以为姑娘想通了不准备赶她走了,可谁知今儿一起床便阴阳怪气,实在还不如杀了她给她一个痛快。 用饭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来,殷青筠如玉的指腹摩挲着调羹,在清晨些微的阳光里看上去竟是比瓷白的玉勺还要细嫩白皙几分。从窗格里投进屋中的阳光尽数洒在殷青筠的侧脸上,扬眉浅笑,极善洞察人心。金妃惜笔樱唇轻启:“还不如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么?” “可大周律例杵在那儿,我怎能做杀人的买卖?” “你若实在想死的话,这春夏交际之时......时不时就连夜大雨,河水湍急,你若是去投了河,你死了正好也去了我的心病。我替你收尸,料理你的身后事,保你那多病多灾的祖母一条性命。” “如何?” 小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婉约清娆,侧脸纤巧艳丽宛若玉琢,羽扇般的眼睫轻轻扇动,眸中流转着瑰丽媚色。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姑娘,却突然性情大变能说出叫人去死的话来,青岚和碧珠都震惊不已。 碧珠迎着光,看不见殷青筠落在暗处的面色,一时不晓得如何应对,出声才发觉自己满面都是热泪。 “姑娘!求您饶了我吧!” “碧珠以后什么都听您的!被我偷取的金银首饰我尽数归还!!” “我也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才做了那等糊涂事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