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沧海神剑》 第一章 雪降边城 千里荒原,一望无际。寒冬腊月,了无生气。素雪缓缓降下,天际泛白,地面浮雪,北风吹起,天地雾茫茫一片。 从这雾茫茫中,缓缓行来一架牛车。驱车的老翁头戴斗笠,已经附上厚厚一层雪。他像是冰雕一般纹丝不动,而那牛儿也似乎通得人性,沿着遍布辙痕的小道上慢慢前行。 半响,那老翁嗄声道:”公子,前面就是英璃城了。“ 从车斗里面的那堆破衾中现出一张脸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八年龄,一身破布衣,脸上还挂着脏兮兮的泪痕,止不住瑟瑟发抖。这哪还算是个公子? 他呼着寒气,颤声道:”孙伯,那就是英璃城啊......“眼睛里满是孤寂与痛苦。123。苦笑着,”原来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他脑海中似乎还隐隐闪现昨日光景。 吴家,中原芙蓉城百年望族,他是最小的男孩,生得温柔富贵之家,满身宠爱于一身,父亲给他取名单一个”雪“字,正是因为他是腊月出生。其母吴夫人无奈道:”这名字未免太女孩子气!“ 那时,老伙计孙伯笑呵呵站在一大家子之间,抱着小婴儿,驳斥吴妇:”雪字好,干净无瑕。这孩子白白净净,肤似白雪,配得上此名!“ 吴雪缓缓露出微笑。 。只是这笑容苦涩不堪,他的眼睛已经红了。现在陪伴他的,只有忠心耿耿的孙伯了。 十六载弹指一瞬,往日的浮华如梦,全成昨日黄花。 数日前,歹人寻仇,集结百余众好手,趁着吴家”迎夕会“灭了吴家满门,家中上下百人被屠戮殆尽,”冷梅山庄“被焚噬,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往日熟悉的一切,那些容颜,那些风物,再也不会重现。 吴雪缩在破被褥里,浑身发抖。 孙伯闻得后面断断续续传来的抽咽,神色顿时变得痛苦不堪,那张沟壑满布的脸上浮现复杂的神情。 他被仇恨的怒火覆盖。水星的猪但听了吴雪的啜泣声心底顿时柔软起来,和声道:”雪容啊,你已经是我们吴家唯一的独子,你是重振我们吴家家业的唯一希望,男子汉不能哭!“ 雪容正是吴雪的小名。 因为生得无忧无虑,家中又女眷众多,徘徊在温柔甜蜜中的吴雪虽已十六,但心智仍如稚童般。闻言,终于止不住泪水,放声大哭起来。 孙伯也是被痛苦的哭声感染,心中一抽,顿时老泪纵横。 只见千里雪原上,一老一少哭声此起彼伏,悲戚万分。那老牛喷着热气,拉着车缓慢前行,此情此景,天地动容。 已至城内,寻个客栈,安顿好,已是傍晚。 看着眼前的饭食,吴雪却难以下口。孙伯安慰道:”行了这么久,吃点饭吧!“ 吴雪叹了口气,”孙伯,我吃不下,“他拾起一张油饼,”我吃点这就行。“ 孙伯担忧地看着吴雪,他终是不见了往日的神采。…。 这时,吴雪努力笑着,道:”孙伯怎么不喝点酒,往日里您可是三坛下肚不脸红的!“ 孙伯哈哈笑了两声,眼中闪着泪花,道:”喝不下了,喝不下了!人老了!“ 却见吴雪招呼来小二,上了一小坛酒,给孙伯倒了一碗,自己也呼呼倒了一碗,道:”孙伯,来,干了!“ 孙伯来不及阻拦,就见他一口下肚。 吴雪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口舌乃至到喉咙里都是火辣辣一片,不停地咳着。 孙伯笑道:”这是江湖人爱喝的烧刀子,烈得很呐,可比不上素酒佳酿!“ 吴雪道:”果然,这才叫酒!“他脸已经红了,酒劲已经冲上了脑袋,眼神也有些朦胧。 ”孙伯。123。你怎么不喝?“ 孙伯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敢喝。这条逃亡的路上艰难险阻光靠稚气未脱的吴雪是不行的,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盯防着周围的一切。 很快,吴雪又是一碗下肚,狠狠地将碗往桌子上一拍。 孙伯左右睃睨一眼,道:”雪容,你不能再喝了!“说着就要夺过他手中地酒坛。 这时不知从哪冷冷传来一声:”他想喝酒,为什么不让他喝?“ 孙伯一个激灵,猛地转向声音地出处。 只见客栈边上地一桌。 。四个庄稼汉模样的汉子正在喝着酒,身边还带着庄稼地里的家伙什。 ”年少人,不能喝这烈酒!“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道:”哦?那你为什么不喝呢?“ 孙伯道:”耄耋人,更不能喝此烈酒!“ 那人冷笑两声,把持着酒碗,啧嘴道:”如此好酒,不喝真是可惜。“ 他一旁的那人嗤笑道:”对于将死之人,这酒可能不太顺口,但更是要喝的!“ 说罢,四人拔地而起,手里持着农具合围过来。客栈里本就寥寥无几的人这下一哄而散,连掌柜的都消失不见了。 孙伯瞳孔猛缩。水星的猪一把揪过不明所以的吴雪。 孙伯叹了口气,道:”逃了这么远,本以为已经甩掉跟屁虫了。“ 一汉子拿着镰刀,刀刃寒光闪闪,怪笑道:”我们这么可能让猎物就这么扬长而去,还是气味如此诱人的猎物?!“ 话音未落,四人就挥将上来。孙伯顾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吴雪,伸不开手脚,寒光飒飒间,渐渐落了下风。 几轮交手,孙伯已身中数创,鲜血染红了脏兮兮的破布衣,”快走!“ 吴雪含泪道:”我不走!“ 孙伯痛苦道:”不是所有逃避都是懦弱,待来日重整旗鼓,再一扫妖氛!“ ”真感人,可惜,你们没那机会了!“ 说罢那镰刀就带着肃杀腥风横扫而来。孙伯不退反进,因为他知道,现在已无可退路。 他左手一把抓住镰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右掌,那人躲闪不及,只得左臂作挡。…。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左臂直接被废。 ”小心,这老东西厉害的紧!“ 那人咬着牙,面容狰狞,冷笑道:”这老东西蹦踏不了多久!“ 孙伯此时才感觉体力不支,浑身发软,就连视野也开始发黑。 ”有毒!“ ”哈哈哈。123。这才发现?迟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受死为好,我给你们一个痛快!”说着几人再次攻上来。 孙伯拉起摇摇欲坠的吴雪,奋力将之往外一推。 。大吼道:“以后都靠你自己了,老头子只能陪你到这了!!!” “想跑?”一人将欲追去,却被孙伯一把拉回,一击碎石之拳直中那人胸口。那人就像面团一般胸口凹陷下去,登时一口血喷薄而出,倒地气绝。 他倚靠着门窗。水星的猪气喘吁吁。手脚开始不听使唤了,身体也开始发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道:“只管向前跑,不要回头!!!” 吴雪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他最后只听到孙伯那一声怒吼。 那一声像是叮嘱,更像是激励。 雪下已久,未曾停歇。 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只管奋力向前跑。现在起,就是他一人的路了。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忽然拌到什么东西,一个趔趄,他头撞到了石头上,噗通一声滚落河中,顿时失去知觉。。 第二章 船家 漆黑的梦境,无边无际。吴雪四处奔跑,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那些如萤火般的光点在黑暗中摇晃,带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远去。 他伸出手,那些萤火却抓不住。 他想哭,但脑海里突然响起振聋发聩的话语。 “你是个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 “你可以难过,但是一定不能流泪,因为只有小孩子才能哭,男人不行。” “向前跑,永远不要回头!” ... “爹,娘...孙伯,大家...”吴雪在如泥潭般的黑暗中挣扎着。 现在,他感到无比寒冷,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散殆尽。 他忽然感到很疲惫。123。也很温暖。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和那些倒影一起消失。 倏忽,一股难以言说的憋屈和怒火涌上心头,冲击着他的胸腔。 他霍尔冲出死亡一般的梦境,俯身就吐了起来。 “嘿,爹,你看他醒了。” 吴雪这时才感觉好受一些,细细观望,原来是在一艘渔船上。 眼睛朦胧间,就看见一双水亮亮的,还带着稚气的凤眼。 她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惊奇又嫌弃地捂着鼻子,撇撇嘴。 闻声从船头来了一中年汉子。 。拂开步帘,露出了一张精干黝黑的脸,笑了一声,道:“呦,醒了?” 吴雪只呆呆地看着父女二人,有什么话,却又吞咽下去。 他已经不敢再随便说话了,也不能再像原来一样可以童言无忌了。 那汉子了然一笑,道:“你先来这边休息休息。兰儿,额...啧,去把那收拾一下。”他向着吴雪吐出来的一片狼藉努努嘴,说着又回到船头,那里正炖着一锅新鲜的鱼。 兰儿娇声抱怨道:“诶!怎么又是让我干这些脏活累活?!” 吴雪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起身却奈何身体娇贵,受不了一点颠簸劳累,加上头上挂了彩。水星的猪顿时一阵晕眩。 “你就别起来了,好好歇着吧!”她哼哼一笑,“怎样,感激本姑娘不?” 吴雪虚声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兰儿瞪大了眼睛,道:“嗬,说得好像多不情愿一样。” 吴雪顿时脸红了,连道:“不...不是...对不起,冒犯姑娘了。” 可兰儿溜着眼,又道:“姑娘姑娘的,姑娘这么多,你说的是哪家的姑娘呢?” “这...这,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吴雪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这么窘迫。 这时从船头传来一声,“兰儿,你就别折腾他了,他才刚刚醒过来!” 兰儿吐了吐舌头,忍着笑,拾起抹布水桶就去外面舀水。吴雪眼睛一直跟随着这个古灵精怪又干练的女孩子,她的皮肤晒成小麦色,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灵动的神采。 不多时,她提着水桶进了来,正好和吴雪眼神相对,吴雪脸又红了,扭开头。…。 她哈哈笑了两声,道:“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兰...兰儿?” 她摇摇头,直直看着吴雪的眼眸,吴雪只觉得这姑娘太过大胆,不似自己以往见到的那些女孩子。 “兰儿只是我的小名,我原名叫泊火若生兰。” 吴雪诧异道:“什么兰?” 她又重复一遍:“泊火若生兰。” 吴雪瞪大了眼睛,吞了口口水,道:“那令尊呢?” 她眨眨眼,“泊火石业兰。” 吴雪彻底惊愕了,下巴差点掉下来。 兰儿微微一笑,神情有些隐晦的失落。 “你有这反应很正常,我和父亲本就不是中原人...” “对...对不起...”吴雪连声道歉。 她忽而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道歉?” 吴雪龃龉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兰姑娘难受就想道歉。” 兰儿点点头。123。笑道:“你还挺会说话,嗯嗯,我接受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他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个女孩子了,关键她看起来还比自己小个三四岁。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吴雪。”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小名雪容。” 雪容这个名字,只有他最亲人才叫过。 兰儿若有所思道:“你这名字挺好记的。那你是想让我叫你雪儿还是容儿呢?” 吴雪笑了,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开怀笑过了。 “随兰儿姑娘喜欢了,叫什么都可以的。” 雪不知何时停了,黄昏的残阳透过山脊照射到江面。 。一艘孤独的小船。 泊火石业兰盛了一碗热乎乎的鱼汤递给吴雪。吴雪道了谢,喝了一口,却被鲜美的味道折服,连连喝了几碗。 逃亡以来,他好久没喝到这么美味的汤了。 原来中原吴家何等富贵显赫,锦衣玉食样样不差,可他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鱼汤。 “慢点吃,小心刺!”兰儿也是被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惊呆了。 半晌,泊火石业兰道:“小友可是中原人?” 吴雪道:“正是中原芙州城吴家人。” 石业兰点点头,道:“芙州我倒是知晓,可不知为何小友不远千里来此边陲之地?” 吴雪露出悲戚之色,石业兰道:“若是有难处,可以不说。” 良久,吴雪道:“我是被人追杀至此。” 他父女二人都不说话了。 吴雪自知没人想惹上麻烦。水星的猪关键他自己就是个麻烦。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他只能起身准备离去,那是他最后的自尊驱使着他。 “晚辈吴雪,多谢前辈、兰姑娘相救...”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去。 “慢着...”石业兰抬头叫住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要去哪?” 吴雪一怔,他还能去哪呢?他已经没有家了,从此就是孤家寡人了。 他说:“天大地大,我现在走到哪,哪里就是家了。” 这时兰儿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倒是有点傲骨,不像先前那般软弱。” 只那么热血充脑一会儿,吴雪就认清现实了。自己身无分文,又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无依无靠,自己怎么能活得下去? 想到这里他又失神落魄起来。 良久,石业兰道:“小友可知我父女二人为何在此,靠一艘小渔船过活?” “晚辈不知。” “原本我们本是关外大月国人氏,因杀了人逃离本土,流落到中原。” 这下轮到吴雪不说话了。 。 第三章 江中夜谈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石业兰淡淡道。 吴雪不知所措,是走呢,还是静观其变?他好像没得选,因为他不会游泳。 兰儿笑道:“你怕我父亲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所以害怕了对吗?” 吴雪不语。 兰儿哼了一声,“那些奸佞之辈,残害忠良,就是多杀几个我还求之不得呢!”她留意到吴雪的狐疑的神情,“你觉得坏人该不该杀?” “这...这...”吴雪说不出话来,细汗已经沁满额头。 良久,他才道:“难道一定得杀戮不成?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兰儿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噗嗤笑道:“你难道跟举着刀对你的人讲道理吗?” 吴雪哑然。 石业兰在一旁显得心事重重。123。天色渐暗,他长出一口气,说:“兰儿,去把灯挑亮。” 兰儿“哦”了一声回到了船舱。 远处江面还泛着粼粼波光,小船随波缓缓飘荡。 良久,石业兰才开口道:“小友可曾听闻过三年前中原夏国与关外十六国的混战?” 吴雪回想片刻,道:“略有耳闻。” 石业兰道:“那场战役规模之大,死伤之惨,前所未有。”他独独笑了两声,“地处大漠之中的大月国本可避战...但先王逝世。 。王子年幼,大权便落到了他母系一派之手。” 吴雪苦笑。 石业兰也笑了,“不是只有中原才有外戚干政这一说。” 吴雪像是听故事一般来了兴趣,迫不及待道:“那大叔你呢?” “我?”石业兰有些失神,眼睛穿过悠远的天空,好像回到了大月国。 每个人都有他的身份,可能不显赫,但绝不卑微。 “我是王子的老师。” 吴雪顿时有些讶异,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大叔会是异域国邦王子的老师。 可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能跟原本“吴家小公子”联系起来吗? 吴雪道:“大叔是教王子哪些课什?” 石业兰道:“我教王子体术武学。”过后。水星的猪又加了一句,“也教他些中原的诗词书画。” 吴雪止不住笑了出来,他想不到大叔竟然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物。 石业兰也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一股股声浪在江面扩散开来,群山回响。 吴雪只道是被他这狂放的大笑震得心神不宁,头脑发蒙,心中又对他敬佩几分。 “爹,你又发什么疯!”兰儿气呼呼地从船舱里面出来,双手掐着腰,又看了看一旁捂着耳朵的吴雪,又对他比了个眼色。 兰儿把灯挂在船头,石业兰道:“爹想起当年之事,至今仍觉豪气干云,不减当年。”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千百遍了!”兰儿撇撇嘴。 吴雪看到兰儿略有愠色,忙道:“怪不得大叔,是我执意要听的!” 他慌乱地摆摆手,没想到身体失衡,盘着腿的他身体顿时后仰,头又碰到船舷边上。…。 “哎呦!” 吴雪摸摸后脑勺,雪白的指腹上有发黑的血迹。 兰儿道:“我们在江边寻得你时,你头部受了点伤,小心别又复发!”说着拿来纱布。 吴雪这才发觉浑身酸痛,记忆里他好像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摔倒了,伤了头部。 “多谢兰儿姑娘...”吴雪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兰儿倒也不拘束,贴近给他换了纱布。吴雪直盯着眼前那在衣服后面微微的凸起,连大口呼吸也不敢。 石业兰拿出酒坛道:“来,小友,既然相见,就是缘分,喝上几杯!” 吴雪登时觉得口中还发苦,那晚的酒太苦,那也是他第一次喝“酒”。 还没等他摆手,兰儿就道:“吴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喝酒。” 石业兰挠挠头,古怪地看着吴雪。123。嘿嘿笑了两声。 吴雪慌乱道:“怎...怎么?” 石业兰摇摇头,他一直觉得中原夏国男子太过女儿气,这吴雪皮肤白净,举止扭捏,在大月国可能会被... 他哈哈笑着,道:“小吴是中原人,我们改喝茶!”说着点起小茶炉。 不多时,水已沸腾,咕咕地冒着热气,兰儿用湿巾端起壶柄,往二人杯中加了沸水。 茶叶在冲击下上下翻滚,渐渐舒展开来。 短瞬,兰儿把两人的茶盏水滤掉,再加温水。很快,茶色就沁了出来,呈幽幽的绿色,一时香飘四溢。 吴雪喜道:“想不到现在还能见到石观音!” 石业兰笑道:“小友懂茶?” 吴雪生于世家。 。自幼浸淫在各类风雅之物中,这茶多多少少还是懂得的。 吴雪道:“这个季节,难得见到石观音茶,可喜。” 兰儿道:“这茶自然是陈茶,没有当季的好。” 吴雪正色道:“何须细分?这种它季遇到往季茶,就如他乡遇故知般动人,自然会给它加分!” 石业兰爽朗一笑,道:“不料小友竟如此博学,我们外族人也算是感受到了中原文化的魅力了!” 吴雪顿时觉得自己不知谦虚,讪笑道:“现在想来,吴家虽为江湖大家,但我从未学得半点功夫,只整日沉浸在这些当中...”说到这里,脸上突现落寞,叹了口气,“结果我只能做个无用的胆小鬼。水星的猪任由歹人为非作歹!” 石业兰微微笑着,点点头,只说道:“请!” “请!” 茶杯举到一半,吴雪突然想起来,兰儿只给他俩备了杯子,自己却没有。 看到吴雪的眼神,兰儿了然道:“我喝不惯这东西,还是大漠中的奶茶好喝!” 随后她茫然失神,喃喃道:“若是能再回到大漠多好!” 石业兰沉默半晌,喟然:“恐怕我们再也没机会回去了。大月国的动乱仍未结束,对我们的追杀就仍会继续!” 兰儿哭腔道:“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悠闲地看着他们被戕害吗?!” 吴雪不太了解大月国的情况,所以听得云里雾里。 实际上,他连自己家的事情都不太了解。 石业兰叹道:“我们泊火族是旧政权的残党,依然坚守着先王的习律。但当今王子的母妃一脉把持政权,推翻了先王归顺中原皇帝的政策,自立为帝。旧臣将被屠戮殆尽,剩下的要么归顺,要么远走他乡,再也回不去了。” 。 第四章 夜奔 吴雪闻言,暗自感慨,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这宿命似乎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你怎么改变已经成为历史的历史呢? 而石业兰开启了话匣子,兀自道:“有些事,恐怕只有年轻时才敢做。老了,就没那魄力了。” 吴雪带着笑意,眯着眼聆听着。他笑起来很好看,以前也一定有人这么觉得。 他说:“前辈何出此言?你行此义举不过三年,怎么会老呢?” 石业兰盯着指尖的茶盏,淡淡道:“刀若是闲置太久,是会生锈的。” 刀会生锈,人也会懈怠。 人若在精神高度紧绷过后,就会难以回避的放松警惕。 同样,人若是在温柔甜蜜之乡里泡了太长时间。123。他就很难再集中精力。 吴雪的神智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他对有趣的事情感兴趣,他对无趣的事情同样感兴趣,这就是他的优点。 他喜欢听别人说话,哪怕他说的话很无聊,他也会认真听完。 石业兰很喜欢这样的人。他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以往虽然有女儿陪着,但总是不能比得上跟一个喜欢听的人说话尽兴。 兰儿难掩失落,默不作声给俩人更茶。 一时静默。 石业兰看到女儿这幅神情。 。就明白,她开始想念已故的母亲了。 他悠悠说道:“人年龄越长,就越念旧。这些时日往昔的画面又在脑海里徘徊。杀人的,被杀的人的脸,我至今仍无法忘怀...” 三年前,玟罗家族掌管大权后的铁血手腕,令上下旧臣噤若寒蝉,首尾难顾。而泊火一脉早已人丁凋敝,无法对王权形成冲击。终于,他下了一个决定,只身潜入宫中将欲杀了王子的母妃玟罗闻婉的弟弟玟罗宇岁,却不曾想撞见了不堪的一幕。慌忙之下,行迹败露。撞见了王族的丑事,就算是不杀人也在劫难逃。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冲进去杀了那二人来个鱼死网破,却突然被人拉住。水星的猪原来正是兰儿她母亲长孙珏。 她发觉自家夫婿近日来神情异样,便偷偷跟随,却没想到是来做如此危险的事。 顿时王宫里锣鼓喧天,火光四起,大内的高手迅速向这里围拢。 “你怎么会在这儿?!” “快走,我待会儿跟你说!” 石业兰怒道:“既然来了,岂能放过这对狗男女?” 长孙珏急道:“你若是死了,我们母女又岂会善终?今天你杀了一个玟罗氏,明天又会冒出一个玟罗氏,终不是长远之计!” 这番细想,石业兰顿时浑身冒冷汗。于是二人轻功登上宝顶,向宫外奔去。 石业兰自嘲道:“那我此行不是白来了吗?” 长孙珏机灵一笑,伸手拿出个包裹。 “这是什么?” “玉玺。” 石业兰疑惑道:“玉玺?什么玉玺?” 长孙翻了个白眼,道:“是夏国皇帝亲赐大月国王的玉玺!”…。 石业兰顿时大喜,道:“还是夫人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没了这宝玺,他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时侧面呼啸而来几道厉风,石业兰搂住长孙珏的腰身一转,“哒哒哒”几枚铁蒺藜定在琉璃顶上。 只见几个一身夜行衣的内卫正往这边追来。 “他们来了!” 石业兰道:“你先走,和兰儿带着玉玺去往大夏,他们见了你一定会出兵援助!”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那几个内卫抽出寒光闪闪的弯刀,欺身而来。 来势凶猛,石业兰带着武功不甚高强的长孙珏只得边打边退。 “快走,我随后就跟上!” 长孙珏虽然担忧,但自己在这只会成为他的拖累,所以当下点点头,低声道:“十里外。123。落云浦!” “想走?” 几个内位趁着间隙,飞手射出几枚暗器,直向长孙珏的后心! 石业兰脚下一用力,踢飞破碎的琉璃瓦,当当几声正好阻截下那几枚淬毒的暗器! 那几人见此,飞身向着她那里追去。石业兰闪身摆脱直逼胸口的刀光,腿部一用力,身体顿时激射出去! 太快了,那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见一记飞腿以千钧之势横扫两人,直接踢断了他们的骨头!那俩人被踢飞出去,几个翻滚,立时没了生气。 “哈哈哈,想追她。 。先过我这关罢!”他站在那里,仰天长笑,气势难当! 一时间,内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石业兰见妻子远去,顿时安下心来,就欲抽身离去。 “再见,大爷没空陪你们玩了!”他展开轻功,几步间就掠出十余丈!这样一个看起来很笨重的汉子居然如燕子般轻盈!这得益于他的轻功极佳的妻子,她所传授的轻功法子弥补了石业兰武功上的不足。 可身后的十几个内卫依旧穷追不舍,不断地甩出暗器。 石业兰一声冷哼,他不想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于是加快了脚步。 到这里,吴雪已经听得入神,但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从先前的对话当中得知,兰儿的母亲已经亡故。水星的猪吴雪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抽紧。石业兰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难掩其中落寞。兰儿背过身,趴在船舷边上,强忍着眼中的泪花。那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待他到了落云浦,已是午夜,朗月照空,四周一片寂寥,妻女并没按照约定的在此等候。他顿时心急如焚,大汗浸透了衣衫,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突然他听到尖利的破空声,他一把抓住那支箭,这时那边的一个漆黑的破屋亮起了灯火。从里面穿出朗朗之声:“好,果然好轻功,比我预想的还快一点!” 石业兰一震,只见从屋子里走出几人。他眼瞳猛然一缩,冷声道:“是你!” 那人正是内卫统领卜喇钦,旁边跟着一人,他也认出来了,那阴鸷的男人是大夏国遣大月国使节方野! 卜喇钦冷笑道:“泊火,你脾气暴躁,接下来见到什么,可别急着发火!” 只见从屋子里走出来几个打手架着一个被绑的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长孙珏! 。 第五章 偷功 石业兰怒道:“你若是敢伤她,就算你是那女人的表哥也没用!” 卜喇钦冷笑道:“你现在没资格谈条件,泊火!” 一旁的方野怪笑道:“多说无益,你若是还想跟妻子团聚,就该老老实实配合!” 长孙珏挣扎着,努力想要说什么,奈何嘴巴被堵住了。 石业兰疑惑着,怎么没见到兰儿,向着妻子发出询问的目光。 “呵呵呵,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卜喇钦道,“否则你就会知道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刀快!” “你想怎么样?”石业兰咬牙道。 方野道:“把东西交出来!” 这时,长孙珏向着石业兰做了个眼色,突然吐出了破布团。123。开口喊到:“兰儿呢?你怎么没带上兰儿?!” 石业兰被妻子这一质问弄得疑惑不解,不是说好他断后,她先带女儿走的吗?但随后他捕捉到长孙珏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妻子何等聪慧,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呢?她必定是让他们以为女儿还在城中,来拖延时间。 方野露出古怪的笑。他的笑很恶心,也很阴暗。他笑起来那枯槁的脸皮,会让人觉得他还是不要笑为好。 卜喇钦立马分派人手,嘱咐道:“快去城内,一点定要抓住那个小鬼!” 得令,一个轻功不错的暗探向城内奔去。 突然间。 。只听两声哀嚎,却见长孙珏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手中多了一柄软剑,原来那是她一直藏身的腰带软剑,在此间隙突发了奇效,当下刺死了两个看押她的暗探! 卜喇钦刚准备出手,才发现石业兰已至身前,只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 太快了,连卜喇钦都觉得有些超出预料! 一掌挟风袭来,卜喇钦却并未躲闪,只双拳紧握,交叉挡在胸前,硬生生挡下了此击。 顿时一股逆乱的气流扩散开来,掀起一股风沙。 石业兰眉头一紧,顺力向后拉开距离,惊道:“元贞至阳功?!” 卜喇钦仰天一笑,道:“不错。水星的猪不错!好眼力,想不到连我体内的运息功法都擦觉到了,不愧是我大月国第一猛士!” 石业兰也有些惊愕,道:“你怎么会中原的功法?!” 长孙珏早已看出卜喇钦的运功方式跟大月国其他猛士不同,那是纯正中原正一派道士修炼的功法! 卜喇钦道:“这还得感谢方野特使!” 石业兰知道这方野原是中原暗器第一的天工阁的叛逃弟子,可一个天工阁的弟子怎么会正一派道士的功法? 方野嗄嗄而笑,道:“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这俗话说,有不如偷。结了婚的夫妇能偷,那修炼者也能偷!” 长孙珏冷笑道:“你还真是能偷,不光能偷,还很会偷!” 方野脸上带着笑,笑也撑不起他下坠的脸皮。他看着长孙珏,良久,缓缓道:“你我本就是中原人,所以你自然对中原比你这木瓜丈夫了解。中原文化,讲究正统,派别之分尤其严肃。而我这种武功驳杂的人,是注定不能留在中原的。”…。 “所以你就逃到大月了?” 方野咯咯怪笑,道:“就算是面对这么多中原门派,我也完全不需要逃,这你也是明白的,长孙公主!” 长孙珏自然知晓,就算是不可一世的武林门派,也不敢对皇帝的人轻举妄动! 长孙珏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方野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真不想杀你,有时候,离乡这么远的地方,有个故人倒也不错!” 长孙珏凑近石业兰,低声道:“我们从他们俩手中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少?” 石业兰道:“卜喇钦我倒是能自在对付,可这方野着实难以考量!” 长孙珏点点头。确实,她不知道方野集百家之长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地步。123。这会是一个变数。 于是对方野道:“可惜这个故人,不是一个好的故人!” 方野道:“哦?长孙公主,你对我了解多少呢?你能否像我对你一般哪怕只有三分了解呢?”他好像情绪很激动,连喘气都开始焦躁起来,“公主,你可知道,在我还是个初入皇宫的小喽喽的时候,你的芳名就住在我心里了!”他努力压制着躁动的内息,接着道:“不知公主可还记得,那年秋天,皇家出巡,我就是担任你的护卫!” 长孙珏做了一个思考的神情,道:“不记得了。” 方野顿时心头一震。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面容都呆滞起来。 不多久,他缓缓抬起头,阴沉诡异地笑着,自嘲道:“也对,像我这样的喽啰,一辈子也不会入公主的眼的!” 石业兰闻言,哈哈大笑,末了,道:“你倒是个痴情种!”他看着方野,一字一句道:“可惜,她是我老婆!” 卜喇钦在旁古怪地笑着,抱着双臂,对方野道:“我帮你解决泊火,你趁此去抢了日思夜想的公主如何?” 方野笑了,大笑。笑声凄厉诡谲如同厉鬼。 他说道:“卜喇钦,你倒是越来越像中原人了!” 卜喇钦在旁耸耸肩。 方野阴狠地看着石业兰。水星的猪道:“我要用你们大月的方式来解决。” 卜喇钦轻松地站在一旁,道:“好!那我就帮你看着你的心上人罢!” 话音未落,方野身形一闪,爆射而出,直冲石业兰而去! 石业兰猛一惊,说:“珏儿,你先后退!” 说着冲身向前两三步,而这短瞬间,方野就到了跟前! 两人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以硬功夫悍了不下十来回! 卜喇钦很是吃惊,就只是看着,都看不清两人的出手! 同样吃惊的还有石业兰。他没想到方野的硬功如此强劲,自己反而落了下风! 百十回合过后,两人双掌交接,硬悍起了内功。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咬牙切齿地倾尽全身内力,以命相搏! 他们明白,这场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股股气浪夹杂着爆裂声裹挟着风沙四泄开来,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 第六章 影子人 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石业兰却沉默了。 吴雪听得当年在关外大漠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犹如置身其中,也跟着紧张起来,浑身布满了细汗。 太安静了,安静的能听见船底潺潺的水流和心里的挣扎。 吴雪喜欢听,而且绝对是个好听众,别人不想说,他就绝不会问。 石业兰喟然长叹,看了一眼哭过后睡熟的兰儿,拉过长衫给她盖上。 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俩人,和已经凉了的茶了。 石业兰幽幽道:“你们有很多咏月的诗词,其中不乏艾叹伤离之类。今天的月亮,就跟那晚的一样,很亮,很白...” 吴雪也被感染。123。叹道:“月有圆缺,人有离合,世事变化无常...” 石业兰道:“只怪我当年倚仗自己一身本领,高傲自大,终是害人害己,更是害了她。若我遇到事情,能更加冷静的话,她也可能不会死。若是我不那么一意孤行,多跟她说说的话,说不定我们一家还能圆满......” 吴雪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很会把握时机。 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需要酒的,就跟他一样需要喝酒。 一种无比复杂的情感漩涡在心中久久不去。 。听了石业兰的话更是加深了伤别之情。 只不过,他是仇家灭了满门。 他拉起酒坛,仰着脖颈灌了一大口。奇怪,这酒却不像那天那么烈,那么难以下口了。吴雪感到烈酒划过喉咙进入胃部,一路带起的灼烧感,点燃了他的身体,也点燃了他的心! 石业兰见他一反常态的毅然,也是暗暗点了点头,一手赫然抓起酒坛,张开虎口,哗哗下去了半坛子! 于是,石业兰接着故事的尾巴,继续说到。 二人双掌相接互拚内力,斗得难舍难分,一时不相上下。 长孙珏转着眼睛,暗想这种死缠烂打终是浪费时间,而且,石业兰隐隐有下风的趋势。 她不担心自己丈夫会落败。水星的猪就像她坚信他永远是大月国的第一勇士一样! 卜喇钦悠闲地看着,对长孙珏道:“公主还是别打什么心思了,方大人的功力,我也是得让三分的!” 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这次场内力的比拼中,任何的分心,都会是致命的。 只见石业兰与方野二人俱是面现红光,大汗淋漓,两股气流形成了一股漩涡。二人十步内已是飞沙走石,虎啸龙吟,旁人根本参不了手! 这种打法,到最后只能是玉石俱焚,而他们都心知肚明。于是都从丹田运出一股气,相推出去,轰然一声,二人各自弹开五六丈! 方野喘着粗气,道:“不愧是大月第一勇士,内力果然雄厚!” 长孙珏道:“你们这种拚法,是分不出结果的。”她带着狡黠的笑,“不如,换种方式。” 卜喇钦一笑,道:“哦?怎么个比法?”…。 长孙珏道:“二人先后各自出一招,看对方接不接得住!” 方野道:“接住了呢?” “那就继续。” “哦?有点意思,那接不住呢?” 长孙珏依旧带着甜美的笑,淡淡道:“那就只能死了...” 死字在她嘴里说出来居然有种残酷的甜蜜,那种魔力仿佛随时会令人为她而死! 死了,自然就分出胜负了。 石业兰不知道她弄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他们不能在这浪费时间了! 这时,她笑了笑,说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长孙珏道:“比拼由你们二人,换成我跟卜喇钦!” “不行!”石业兰大惊。 卜喇钦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想跟我比试?” 长孙珏点点头,娇然道:“对啊!” 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123。好像听了一个笑话。 卜喇钦道:“我不打女人。” 长孙珏道:“不是让你打女人,是比试。” “公主,比试难免会收不住手脚,万一伤了你,方大人可是不愿我意啊!”卜喇钦摇了摇头,觉得是她玩心太重,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闻言,长孙珏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不张扬也不放荡。她的眼睛闪着光,依旧如少女般清晰透彻。 她傲然站在那里,似乎有压倒一切的气势。 只是她的神色很复杂,很克制,略过一瞬的悲戚,那是她掩盖不了的。 她不像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也不似俗人一般自艾自怜。 她更像是山间清隽的精灵。 。红尘媚猾的妖女。 她对石业兰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然后说到:“如何?” 卜喇钦道:“好,不过...我会适当收手。如果你输了,那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请吧!” “第一招,看好了!” 只见她端持着软剑,迈开莲步,犹如飞燕般轻盈地身姿转而便到了卜喇钦的面前。 卜喇钦知道她武功底子虽然不行,但是轻功极佳,所以也没有轻视。 长孙珏既至身前,却突然变了着儿,软剑在掌中一个打转,直划向卜喇钦喉咙! 卜喇钦缩身一退,反手欲擒住她手腕。而长孙珏反应也是极快,剑身一挑,弯成了一个奇诡的弧度,剑尖下弯反而刺向卜喇钦手腕! 他收过手,赫然一退,双指夹住了弯曲的软剑! “第一招。水星的猪我接住了!”卜喇钦笑道。 长孙珏咬咬嘴唇,道:“好,换你了!” “小心了!” 二人来回几手,都有惊无险地化险为夷。卜喇钦不由觉得,这样切磋倒也是件乐事。 而一旁的方野却是面色阴沉,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长孙珏为何如此! 她的第一招,玉燕衔月,乃是中原焚舞剑派的剑招。也是当年方野杀掉焚舞掌门人的招数! 第二招,二月梅,乃是天工阁同时双手发射暗器的招数。他当年就是用这一招,杀了在天工阁典藏库看守的大师兄,盗得宝典的招数! ...... 第九招,血翼飞凤,乃是中原武林世家吴家功法“凤求凰”里的绝招!因为他完全掌握不到其中奥妙,被当时的吴家掌门人吴清晗打败,仓皇而逃! 他就是那个令全江湖人人唾弃的影子人! 方野已经红了眼睛,冷汗淋漓,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原来她一直都很了解他,了解他所有的丑事恶事!她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他的心都已经开始颤抖,也渐渐冰冷起来。。 第七章 二月梅开 冷汗划过方野枯槁的脸颊,他心乱如麻。长孙珏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可这笑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甜蜜了。在他看来,这是最恶毒最可怕的笑!是对他的嘲讽和轻视! 他目光霍然变得冰冷,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边,长孙珏与卜喇钦依旧斗得正酣,且观赏性十足,可石业兰没有丝毫的闲情逸致去看妻子跟人拚命。他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落了下风。 可他同时也对长孙珏充满了钦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虽然武功不行,但天资聪颖,见过的招式可以完美的印在脑海里。 卜喇钦也是钦佩道:“公主果然聪慧,竟会得如此多流派的招数。”说着。123。他抽出腰间的弯刀,那把散发着飒飒寒光的弯刀。这样一把刀,自然是有无数人成了刀下的亡魂! “那就让公主也见识见识我的刀法,小心了!” 卜喇钦说罢,竖起刀刃,飞身挥向长孙珏。 只见刀影过处,赫然拉起了一道白练! 石业兰心中一紧,暗想这卜喇钦是下了杀招了!这一招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刀剑门派的挥砍,而是大月武士刀法中的“龙吟振旗”! 破解这种刀法只能用两败俱伤的方式。石业兰脚步在沙子上划过一道痕迹。 。他已经不能再看下去了! 却见长孙珏也是竖起软剑,纵身向前,竟也是同样的招式! 石业兰大惊,用软剑施展“龙吟振旗”,比之坚硬无匹的弯刀施展出来的效果要差得太远了! 长孙珏却好似浑然不觉,就在刀剑短兵相接的瞬间,她突然像是握剑不稳,剑身偏移了几寸,而偏偏就是这几寸,就会让她命丧刀口! 卜喇钦大惊,却已是收手不及,眼见刀刃贴到了她的脖子上! 就在这刀尖舔血的一瞬间,石业兰出手了,方野也出手了! 不过,一个是想救,一个是想杀! 石业兰的轻功从未像现在这么迅捷。水星的猪不过他没有思考的余地,他必须得快,更快! 刀几乎是贴着长孙珏的脖子过去的,石业兰拦腰拉回长孙珏的身体,后掠三四步,扬起一道风沙。 而长孙珏虽未中刀,却中了暗器!只见她左侧的小腹赫然中了两枚梅花形状的飞镖,几乎尽没肉身。那正是方野在刚才空隙甩出的飞镖。二月梅。 出人意料的是,方野胸前赫然也有两枚梅花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前胸,青筋暴突,顿时一丝丝黑线如游龙般攀上他的脖子延伸至他的脸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完成。 卜喇钦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连刀也失去了光泽。 长孙珏缩在石业兰怀里,面色渐渐失去了光泽,变得像死人一般苍白,嘴唇也开始发紫,不停地瑟瑟发抖。 石业兰震怒,几欲冲过去把方野大卸八块,但突然被长孙珏的盈盈素手拉住了袖口。…。 这一拉本没有多少气力,但就是这轻轻一拉,拉住了一个狂怒的大汉! 她努力笑着,道:“没用的...” 石业兰满头大汗,手也开始颤抖,道:“怎么会没用!只要拿了解药...只要是毒,就一定会有解药!”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这毒确实没有解药!” 只见方野缓缓拔出两枚梅花镖,他的声音好像都变了,变得怪异变得刺耳。 石业兰怒火攻心,道:“放屁!你的毒镖没有解药?” 方野缓缓道:“这是天工阁最毒的暗器,二月梅...这镖淬的毒是麟角蝮蛇的毒...” 石业兰像是也中了毒,双眼圆睁,表情也变得僵硬。 他知道传闻中的麟角蝮蛇是没有解药的,中了这种稀世罕见的蛇毒,只有死路一条! 长孙珏依偎在石业兰怀里,道:“我知道此毒无解药。”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比试?!”方野有些癫狂。123。嘶哑着低吼着。 长孙珏凄然一笑,道:“因为我没有把握能想到我们两个都安然离开的办法。而且...我不希望我的丈夫双手沾满鲜血...” 方野一惊,身体好似枯木一般扎根荒漠。 纵使石业兰再强,也不可能带着她从两个高手中逃脱。 “所以,你一开始就准备牺牲自己和我同归于尽?!” 方野连说话都开始已经有气无力,他在颤抖。 长孙珏却突然笑了,好像开了一个很好笑,很好笑的玩笑。她狡黠地笑着,道:“今天只会有我一人死去。” “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中的毒,是情花雨。” 闻言,所有人都震惊了。 。包括方野。 他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恶心,好像被人抽去了灵魂,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没有看奄奄一息的长孙珏,而是呆滞地望着夜空。 情花雨,不是致命的毒药。但它会封闭中毒者的经脉穴位,使之无法运功,每逢阴雨天,全身经脉便如万针噬体。正如“情”这一字,缠绵悱恻,绵绵不绝。 方野武功被废,这样,石业兰即使面对卜喇钦,也能安然身退。 长孙珏感到有几滴温热的泪滴在了脸上,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正如孩子一般在哭,压抑着不哭出声,肩膀却在颤抖。 她从未见到他这样过,更没见他流过一滴泪。 她想伸出手,却没了力气,石业兰宽厚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贴在了脸上,泪水便流到了她的手心里。 石业兰额头贴着她的脸,她气若游丝地说道:“兰儿...她已经跟随商队去往中原了...你若是赶得上。水星的猪应该能在到中原前追上她...”似乎有一股气堵着她,她努力地说:“今后,兰儿就只能靠你一个人照顾了...” 石业兰快要无法忍受,他哽咽着,点点头。 他最后只听到一句话。 “不要哭...我的丈夫,纵横大漠威风凛凛,是大月国第一勇士...” 石业兰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一声抽响。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好像丢了魂般。 不多久,远处飞身过来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内卫,禀报道:“大统领,城中没发现泊火若生兰的踪迹!”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石业兰浑身僵硬,他直挺挺地抱起香消玉殒的长孙公主,缓缓朝大漠深处走去。 内卫们见势欲加阻拦,却被卜喇钦止住。 “连我和方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能拦阻他吗?” “请大人吩咐!” 他们疑惑地看着卜喇钦,又看看其余几人,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卜喇钦回身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喟然道:“回去禀报,逆贼石业兰逃向大漠,不知所踪。” 。 第八章 有鱼 吴雪默然,手中的酒也停了。他雪白的脸颊已经渲染上红晕,连眼眶都红红的。 石业兰神情复杂,但是他并没有流泪。他的眼泪只流过一次。他也不希望别人流泪。流泪的滋味他饱尝过一次,所以他绝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也不想让任何人品尝。 通过石业兰的表述,吴雪大致了解了当年的事情。 他知道以往夏国与大月国交好,两国在大漠交接处设立了“沙漠绿洲”的通商交易处,并渐渐形成了两国交流的重要处所。 夏国皇帝甚至先后将三位公主嫁给大月国王族。长孙珏更是当今皇帝的皇妹,由此可见,泊火族曾经是大月国的王族之一。 而最重要的是。123。他从石业兰口中得知,当年的使节方野曾用过吴家的功法“凤求凰”。 石业兰知道有很多信息需要他去处理,也很耐心,不觉间一坛酒已经下了肚。 吴雪神色阴晴不定,良久,他看向石业兰,道:“当年的使节方野用了是吴家的凤求凰功法?” 石业兰道:“正是。” 吴雪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可凤求凰功法是我吴家秘法,就算是吴家中人,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传授的!” 石业兰点点头,道:“所以你认为他必定与你家遭此大劫有关?” 吴雪摇摇头。 。道:“我不敢妄下定论,可他必定是知道什么...”然后,他喝了一口酒,道:“前辈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可是否仍在大月国?” 石业兰道:“自从我带兰儿到中原来,就再未听闻有关方野的消息。” 他看着吴雪的眼睛,接着道:“他是个危险的人,警觉性极高。若不是珏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趁此废了他的武功,只怕是我也不会在这了。” 防备心很强的人也一般只有在决定出手的时候,才会有一瞬间的机会伤他。 吴雪似乎醉了,坐在船头摇摇晃晃。虽然已是腊月,江上寒风习习,但他浑身炽热,连喉咙都热起来。 石业兰只会劝酒。水星的猪不会罢杯,所以他看见吴雪难受,却没有让他停杯罢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吴雪倚靠在船舷边上,单手抓起酒坛,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未免有些太苦。 “前辈,尽饮此酒!” 石业兰想大笑,他喝醉酒总是想笑的。 兰儿已经睡熟,二人虽已酩酊大醉,但动静都克制的非常好。他们皆是示意一下,就扬起脖子将火辣辣的烧酒灌了下去。 又是一坛! 作罢,吴雪向后一仰,手臂搭在船边上,看着稀落的夜空,唔哝道:“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前生精力...尽是花在杂七杂八的玩意上去了。身在习武世家,竟是毫无武功功底,反倒是让他人学去了吴家绝学...” 他生性爱玩,各类好玩的事物他都想玩上一玩。但一想到自己在家人被屠戮,自己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落荒而逃,不由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只觉得自己可笑。…。 追杀他的人是谁,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作祟?吴家为何被灭门?吴家的敌人到底是谁?这些他竟是一无所知。 这时,石业兰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在他腕间捏来捏去,不时点点头,做思忖之色。 吴雪不解,道:“前辈这是何意?” 良久,石业兰笑道:“你虽未习武,但根骨不错,且还是个童男子...” 吴雪的脸根都红了,结结巴巴道:“我自是如此的...” 吴家虽不像江湖中的武林门派那么戒律严苛,但也是习武之家。习武之人讲究先天之资,更在乎后天努力。吴家男子向来会在冠礼之前打好根基。所以吴家子弟俱是不可婚前有任何男女欢狎之为。 吴雪尴尬无比,有些手足无措,讪笑着。 石业兰不时露出赞许之色,还“嗯嗯”地点点头。 吴雪顿时感觉。123。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瑟瑟发抖的小白,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高手握在手中一样。 这时,石业兰突然说了一声:“有鱼!” 吴雪被他这毫不相干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到:“哪里有鱼,难不成是我身体里有鱼?!”说着拍了拍肚子。 石业兰道:“江里有鱼!” 吴雪醉了,还醉得不轻,甚至忘了自己是个旱鸭子。 他霍然起身,左右环顾,道:“鱼在哪,我这就去捉!”说着撸起袖子就纵身往水里跳。 石业兰一把把他抓回,这时船身开始摇晃起来,吴雪酒后步履蹒跚,一屁股坐倒在船里。 船身摇晃的幅度愈加激烈。 。甚至开始旋转起来,只见水面赫然形成了一个漩涡。 吴雪醉眼朦胧,对石业兰道:“这鱼还挺大,我去叫兰儿妹妹小心!” 石业兰笑道:“不用,这丫头一睡起觉来,地动山摇也叫不醒!” 吴雪道:“那怎么办,这大鱼看起来是要吃人的!” 石业兰哈哈大笑,他也醉了,他知道醉了的人总是会做一些可笑的事,说一些可笑的话。 可吴雪喝醉了酒,倒是可爱了起来。 石业兰道:“看好了,任它是什么鱼,都得成为我的下酒菜!” 说着脚下一跺,船身立时平稳下来,竟然还是在漂浮不定的水面上! 接着他纵身跳进了水里,顿时没了动静。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吴雪呆怔地看着江面,只见水面上不时咕嘟咕嘟冒出一连串的气泡。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水星的猪顿时睁大了眼睛。一个醉酒的人下河游泳,酒没喝饱改喝水吗? 他跌跌撞撞跑进船舱,见兰儿睡相不雅地流着口水,急忙拍拍兰儿的脸,叫道:“兰儿姑娘...兰儿姑娘?” 叫了半天兰儿果真没有醒来的迹象。 吴雪想,这可怎么办才好,他又不会游泳,难道就这么让自己救命恩人喂鱼了吗? 他可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想到这里,他一巴掌抽在正在流口水的兰儿脸上。 只听“啪”一声脆响,响彻整个船舱。 兰儿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吴雪,吴雪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你想死吗?!” 兰儿把吴雪逼到船角,掐着腰,凶神恶煞地斥道,嘴角还挂着口水的痕迹。 吴雪连连摆手,想要狡辩,话却在嘴里打了结。 “狼...狼二姑凉...挺兀是...” 兰儿脸色阴沉,道:“有屁快放!” 终于,顺畅了。 “泊火前辈下水捉鱼去了!” 。 第九章 江湖宵小 兰儿也是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捉什么鱼?” 吴雪道:“大鱼!”边说还边比划着,“船刚才晃个不停,水面还形成了这么大一个漩涡!” 兰儿暗暗生疑,这么大动静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没睡醒,一个醉醺醺,两人插科打诨间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溅了一身,成了落汤鸡。 “扑通”一声,带起丈把高的水花,稀稀落落把船浇了个遍。 只见从水花中飞起一个身影,提着两条“鱼”落在了船上。 石业兰哈哈大笑,道:“以为在水下我就没办法了?”说着把那两条鱼往边上一丢。 吴雪被水一激,顿时酒醒了一大半。123。揉揉眼,嘴角挂起一摸冷笑:“好大的鱼!” 兰儿拍掌笑道:“果真是两条大鱼!” 只见是两个穿着贴身劲衣的贼眉鼠眼的两个人正在吐着污浊的江水,显然是在水里被石业兰折腾得够呛。 石业兰道:“说吧,大半夜的是何居心?” 那二人见面前带着诡异笑意的三人,慌忙道:“我兄弟二人是这江上的渔民,来打渔的!” 吴雪用小指扣扣耳朵,道:“寒冬腊月,大半夜下河摸鱼?” 兰儿道:“莫不是觉得我们睡不着。 。来给我们晃摇篮曲来啦?” 那二人暗自比了个眼色,转而眉开眼笑道:“正是...正...”但看到了石业兰手中明晃晃的短刀,顿时不说话了。 石业兰道:“不说是吗,我看行。”威胁地把刀在他们面前比划两下,“那就永远地当个哑巴吧!” 说着就卡着一人的下巴,把刀伸进了那人口中。 “我说——我说!” “我们是这江边生人,凭着水性好,就干了些谋财害命的黑活,没想到遇到了强人!”他连连喊到:“高人饶命,高人饶命!” 石业兰冷哼一声,厌恶地甩开手,怒道:“你们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不去安居乐业。水星的猪反倒干起了谋财害命的勾当!” 那二人连连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着连连磕头,“高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吴雪和兰儿被这前后矛盾的话给逗笑了。 兰儿道:“只怕是前后你们没少害人,杀了倒也不怨!” 吴雪点点头,附和道:“指不定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如干脆杀了了事,也省得他们贼性不改再为祸人间!” 那二人水性一直被他们引以为傲,但没想路遇侠士,欲将他二人杀之而后快,顿时胆寒,宵小本性暴露出来,更是连连求饶。 兰儿皱皱眉,道:“什么味?” 吴雪喜洁,对气味更是敏感,道:“好恶心的味儿!” 原来是那二人被吓得失了禁,全屙尿了出来。 兰儿顿时厌恶地白了眼,啐道:“尿货!” 石业兰得意地扬扬粗眉,啧啧嘴道:“我怎么觉得你们没对我说实话?!”…。 “高人,大侠,我们说的句句属实!” 吴雪摆摆手,随口道:“这种恶人留着无益,前辈,我看还是杀了吧,也算是替天行道!” 兰儿转了转水亮的眼珠子,道:“你们是这江边的人?” 一人忙道:“正是,正是!” 那二人见有转机,立马磕头,“女侠高抬贵手!我兄弟二人也是无奈才谋此害人的行当!” 吴雪不知道兰儿卖什么关子,只见她一双妙目闪着狡黠的光,说道:“有什么难处说说,说不定本女侠可怜你,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其中一人哭丧道:“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钱来治病,近年来庄稼收成也不好,无可奈何才谋此下策!” 兰儿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倒也是可怜人,倒还孝顺!”说着他看了看吴雪。123。道:“我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 吴雪道:“兰儿姑娘,你可莫要被这恶人的巧言令色给骗了,近年来不甚太平,小心为妙!” 石业兰在一旁看这二人唱着双簧,只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儿又在琢磨什么事情。 那人把求生的绳索抛向了吴雪,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吴公子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可话说完,却知道说漏了嘴。一时安静了下来。 兰儿耸了耸肩,石业兰在一旁怪笑一声。 吴雪一股怒火冲上了头。 。道:“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姓什么吧!你怎么会知道我姓吴?”他面无表情,却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怖。 那二人顿时心中一凉,如筛糠般抖起来。 “吴公子饶命,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吴雪冷着脸,长呼一口气,压抑下怒火,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个人颤声道:“是...” 可话还没说完那两人睁大了眼睛。石业兰猛然动身,像是嗅到猎物气味的猎犬,只说了声:“兰儿保护好吴雪!”就如蜻蜓点水般几步掠过几丈远的江面,窜向岸边的密林! 吴雪道:“好俊的轻功!” 兰儿撇撇嘴,道:“这有什么高明,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人的基本功法罢了!” 兰儿看了看。水星的猪只见那两人后心各中了一根细细的银针! 那二人顿时没了生息,缓缓瘫软下去。 吴雪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可恶!”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为何要对吴家痛下杀手!可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狡猾无比,手段狠戾,丝毫没走漏一点风声! 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看不见的敌人。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会被他杀死的敌人! 吴雪顿时泄了气,脚下一软靠在船边。他感到无比压抑,整个世界好似遍布乌云。 兰儿见此,安慰道:“吴公子不必如此挂怀,定会有办法找寻出凶手的!” 吴雪露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我是吴家的唯一幸存者,他们必定有什么理由必须杀了我。” “不错。”一声无比冰冷的声音响起。 吴雪跟兰儿心头一震,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船头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一个带着斗笠,漆黑的遮面后面只露出一双透着寒光的鹰眼! 。 第十章 秘密 这一声犹如利剑划破了夜的寂静,嗄哑似削铁。 吴雪只觉得这声音犹如来自冤魂厉鬼,心头一震,似乎连腿都不由自主地发软。 兰儿上前一步,把吴雪挡在身后,警惕道:“你是何人?” 身体娇小的兰儿挺直了腰杆,气势不逞多让,让吴雪羞愧万分。暗想,仇家来寻,莫不是我还得躲在小姑娘身后瑟瑟发抖?说出去也是让人贻笑大方。就算死,也得光明正大的死。 他伸臂把兰儿往后一护,冲着那个神秘男子喝道:“我是吴家吴雪,你们要杀的人是我,跟她无关!”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在江湖上报出自己的名号,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不能总是靠别人保护。123。现在他一步都不能后退,他得自己挺身向前! 那男子兀自笑了两声,道:“吴家子弟果然有点骨气。不过......”他眼中寒光一现,“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吗?” 吴雪一怔,狐疑道:“难道不是?” 那男子背过身,双臂交在身后,缓缓道:“我若是想杀你,你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 兰儿道:“那你是来保护雪儿的喽?” 那男子也是一顿,良久,笑道:“我不是来杀他,也不是来保护他!” 吴雪神色严峻。 。不知道这人卖什么关子,道:“兰儿姑娘,此地凶险,你还是先行后退吧!” 兰儿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不会武功,还逞英雄。” 那男人道:“你们都不用躲。泊火已经去追那几个人了,周围已无敌人。” 兰儿诧异道:“你认识我父亲?” 男子道:“你父亲很难认吗?”他笑了两声,“一身关外功法夹杂着中原武学,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当年长孙珏嫁给你父亲看来没少教他中原武学。” 兰儿默然,红了眼眶,低垂着头。吴雪知道她开始想念自己母亲了,也染上一股悲凉之意。 旧事重提。水星的猪总是令人黯然神伤。 可吴雪竟有种视死如归的豪情,自己已是孤家寡人,茕茕孑立独步于江湖,已然是无牵无挂。 吴雪道:“那你是何意?” 那人幽幽道:“我是来见故人。” 吴雪道:“故人?” 那人只是道:“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故人已逝,只有故人之子了!” 竟有种悲凉之意随风掠过。逝者如风,转身便不见了身影。 “我走了很多地方,故地重游,却已是人去楼空。” 这话同时敲打着吴雪和兰儿的心头。 吴雪道:“前辈认得家父?” 那人道:“我不光认得你父亲,还认识她母亲。”他把目光转向兰儿,“你倒是跟你母亲有些神似。” 吴雪急道:“那前辈可否告知晚辈究竟是何缘故,让我家遭了灭顶之灾?” 那人沉默良久,道:“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吴雪大声喊道,眉宇间满是愤懑与疑惑。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们曾一起发誓,要让那秘密永远埋藏在历史的尘土里,就算是粉身碎骨!” 闻言,吴雪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眼睛出神,抬头看着那人,颤声道:“这其间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那人却不置一言,回头睨了吴雪一眼,只淡淡道:“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也许对你来说死倒是一件轻松的事。” 说着起身轻功向岸边掠去,只见他身姿如叶,矫健似燕,几乎是沿着水面漂浮过去的,他抛下一句话:“你若是能活着,就来风月谷来找我吧...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 吴雪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久久呆怔,回过头却见兰儿也是神情严肃,两人相视不由得苦笑。 不多时,又从岸边密林里窜出一个身影。123。正是石业兰。他脚步未稳,就把手中两团物事往边上一丢,啐道:“忒娘贼的!” 吴雪跟兰儿一看,只见是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偶。那人偶面部表情浮夸只让人看着可怖诡异,嘴巴像是死人一般大张着,手脚关节诡异地弯曲着。 于是两边相互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俱是神情严肃。 原来,石业兰追着那个黑色身影不知不觉到了密林深处,树木高耸,枝叶繁茂,月光难以照射进来。石业兰把那个黑影逼到一片山脚下的死角。 他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怎么喊都没有回应,顿时来了火气,就欲上前。却不曾想突然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听前面那个弯曲的身影突然发出怪声。 。就像是厉鬼的哀嚎,一团黑影缓缓分成了两个,背对着石业兰。就算是向来胆大的石业兰也顿时毛骨悚然,汗毛都炸了起来,冷汗簌簌地滑下。 太安静了,安静的能听到心跳声。那两个“东西”发出怪声缓缓地回过身。石业兰保持着身体的攻击姿势,就这么默不作声。静默了一会儿,一阵寒风吹过来,树影翕动,闪闪的月光照射在那两个东西的脸上,石业兰只心跳一停,暗骂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趁着短暂微弱的光,石业兰看见那两个东西面目狰狞,竟不似活人! 他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从来没怕过,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以往就算是面对强大的敌人都没有这么心惊胆战,现在面对着这个诡异的未知事物竟不敢动弹! 在他忖度的间隙。水星的猪那东西好似懂得人心所想,突然抬起手。只见那四只手在月光斑驳下泛着平滑的光泽像是被蜡包裹着! “嗖嗖嗖——” 从那几只手臂的掌心,发出一串机括的运转的声音。 石业兰脚下一发力,往旁边翻滚这才勉强躲过突如其来的针雨!那些钢针犹如时雨一般激射出去,擦着他的身体定在树木上。 他心中大惊,暗想人怎么可能同时发射出这么多暗器?! 石业兰迅猛起身,放低身段直冲那两个东西飞速奔去,眨眼间闪身到了跟前。他握起拳头,管它是什么鬼东西,先给它来个肝肠寸断! 就在拳头飞出快要击中其中一个身体的时候,只听那东西肚子里骤然发出“嗡嗡簌簌”的怪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指甲疯狂抓着墙壁一样,突然黑袍子被划破,里面凸出一个高速旋转的圆形钢刃!就在拳头快要碰到那个东西的时候,石业兰赫然收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在空中转换了身体,飞出一腿踢中了那东西的“头”。。 第十一章 食心偶 这一记腿鞭裹挟着劲风狠狠踢在那东西头上,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仅仅偏移了几寸,又发出一阵阴狠的怪笑。 那笑声在这样一个寂静昏暗的林间格外瘆人,若是旁人定然是吓得屁滚尿流,可他是石业兰。就算是面对着未知的敌人,就算是死,他也不能退缩。 只见那东西伸出手欲抓石业兰的腿,石业兰猛地缩身,他发现这东西虽然阴戾可怖,但是动作比人缓慢,每次攻击前都会发出机括般的声响。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了些着落,悬着的心开始平复下来。 那东西又是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张开嘴,呲呲地喷出一股烟雾,眼见就要将石业兰裹挟其中。石业兰明白。123。着烟雾必然又是什么毒烟,被喷到必定遭殃,于是他猛然催动真气,调整内息,起身后仰的途中手臂着地,一个翻转拉开三寸有余。 石业兰对着空气,道:“中原果然是奇珍异诡之地,诡谲隐匿之物数不胜数,一个人形傀儡竟然机关如此精巧,某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那两具傀儡只垂着头,泛着诡异的光泽,赫然又是怪笑起来!只不过这阵笑声明显不是机括运转发出的,而是人的嗓子振动发出的! 笑声过后。 。缓缓从其中一个傀儡身后显现出一个身影。 石业兰笑道:“终于肯现身了?” 那人身着黑色的宽袖半臂,手上带着两个漆黑的鹰爪似的铁骨手套,甲鳞箭袖、鎏金登云长靴。他说道:“果然是泊火一族的勇士,居然面对着两具我的食心偶都未落下风。” 石业兰摸摸鼻子,朗声一笑道:“哦?我何时这么出名了,竟然都传到中原来了?” 那人欣赏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淡淡道:“你的头颅若是被放在我的傀儡上,会更出名...” 石业兰笑道:“哦?是吗?可我不想把我的头放在你这小孩子的玩具上,跌份!” 那人目光顿时一寒。水星的猪冷声道:“我劝你还是离那个小子远点,你们父女好不容易逃到中原,别落到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石业兰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更讨厌别人威胁。 他霍然大笑,声震群林栖鸟走兽,道:“那小子弱不禁风、浑身没有二两劲,倒是个香饽饽,竟然如此抢手!”他又说道,声音很淡,也很决绝。“既然是香饽饽,那我自然也是要插一手的!” 那人闻言眼瞳猛然一缩,迸射出寒光,道:“你当真要插手此事?” 石业兰哈哈大笑,道:“来到中原,我闲的都快长草了。此事我不光要插手,还要传授他大月国功法。谁让我就爱找麻烦,就爱多管闲事?!” “好得很啊!”那人动了动几根手指,两个傀儡顿时身形消失在原地,转眼间就到了石业兰面前,目光无神,嘴上带着诡异的笑看着石业兰。“那就让我这小孩子的玩具陪你玩玩吧!”…。 太快了,快到石业兰毫无防备就到了跟前,跟先前慢悠悠机械的动作完全不同! 那两具傀儡高举手背猛地劈下,手指间还闪着寒光。 这傀儡简直就是武装到牙齿,全身都是武器! 石业兰不敢再接,面对这样的敌人,就得拉开作战距离,找寻机会攻击操纵者。他展开轻功,后撤几步,脚尖踢飞几枚石子,身子落在了树枝上。 石子以足以洞穿一切的力道嗖嗖飞射打在傀儡身上,只听几下“咔嚓”的声音打穿了傀儡的表皮,在体内碰撞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这一切动静未落,那人就甩手飞出去数枚透骨钉,另一只手微微动弹,两具傀儡顿时从前胸里飞射出大簇暴雨般的毒针! 这攻击范围太大。123。封锁了退路,石业兰一咬牙,纵身一跃,越过傀儡,直向傀儡师而去!那傀儡师眼见欺身而来的石业兰,动了动手指,两具傀儡像是提线木偶般一拉扯飞身向这边飞来,同时他右手又飞出几枚透骨钉! 石业兰冷笑一声,这时从他手中飞出几枚急速而来的石子,哒哒正中飞来的暗器。眼见他就要扑到傀儡师的面前,那人也起身后撤,而石业兰反应极其迅速,在空中一个转身,一腿横劈向那人! 那人已在空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腿逼得没了退路。 。匆忙把手护在面前,被这力大无匹的一腿直接抽飞出去!他飞出去十余丈远才控制住身体。缓缓站起身,冷笑道:“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泊火石业兰内功外功都是一绝,没想到轻功也是如此非凡!” 石业兰大笑,道:“我这轻功可比我妻子的差远了!” 那人冷笑道:“原来倒是我小看了你,劝你好自为之,不要与那吴家遗祸走得太近!”说着身形竟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开去。 听完石业兰讲述的经过,吴雪和兰儿俱是惊奇,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打量起来傀儡。 石业兰看着吴雪,神色复杂充满疑虑。这小子的家族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水星的猪竟吸引来这么多匍匐在暗处的恶兽? 他没有告诉吴雪那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吴家遗祸!又回想起先前吴雪和兰儿在他离开时突然出现在船上的神秘男子,顿时感觉疑云密布,百思不得其解。 对他来说,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等事情来了再一口气解决,不给自己留负担。与其惶惶恐恐度日,不如恣意潇洒快活! 他问吴雪:“小吴你久居中原,可知道这傀儡出自何处?” 吴雪忖度道:“中原玩傀儡的傀儡师很多...大到武林,小道寻常街市,都有不少傀儡师。但像这样复杂精妙的傀儡我还是第一次见!” 兰儿撅噘嘴,道:“那你说说,江湖上有哪些门派是操控傀儡来攻击的?” 吴雪比划起手指,像是老师般看着兰儿,笑道:“抛去哪些杂七杂八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以暗器、机关独步武林的天宫阁。这第二嘛...”他摸摸鼻子,悻悻道:“就是我家...”。 第十二章 吴家先辈 “你家?!”闻言父女两同声惊异道。 吴雪点点头,道:“我虽然对家中功法知之甚少,但唯独这傀儡,我是了解了很多的。” 石业兰抱着臂,道:“哦?那小吴你不妨说道说道。” 吴雪道:“吴家本不是专工傀儡暗器之家。”说着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们父女俩。 兰儿撇了撇嘴,蹙眉而笑,道:“快说,别卖关子!” 吴雪苦笑,便接着道:“那是因为吴家有个人做起了傀儡。” 石业兰道:“那是为何?中原向来正视正统,这种外来的东西必然被认为是邪门歪道。” 吴雪道:“确实如此。那位吴家前辈是我一门小叔叔。123。本天资极高,门中对他极为看重,可没想到天公弄人。” 说起过往,总是充满遗憾,充满数不清的落寞。吴雪沉默良久,心事重重。泊火父女没有说话,他很感激他们没有说话。 良久,这才说道:“也许是天妒英才,也许是时运不济...那位小叔叔的妻子先后亡故,就渐渐消沉了下去,不再过问家事。” 兰儿听到这,哎呀了一声,急忙道:“那后来他怎么样了呢?” 吴雪道:“我那小叔叔生性多情,家中见他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人也变得颓废消沉起来,实在是浪费一身才华,就想为他续弦。他整日悲痛欲绝,觉得是自己命数已定,执意不愿再娶。” 石业兰点点头,道:“倒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 吴雪看着那两具傀儡,道:“小叔叔后来整日闭门不出,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小时候我生性爱玩脸皮有厚就去缠着我那小叔叔。” 听到这儿兰儿止不住噗嗤一笑,只在心里道:“你现在看起来也很爱玩,脸皮也很厚!” “我那小叔叔为人随和,也不嫌我年幼粘人。有一日我去寻他,那时家中内外已经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上下大小都没人再愿意去他那死气沉沉的家。只有我去找他。水星的猪看得出来,他见到有人来找他他很开心...” 吴雪眼眶红红的,他从小就爱哭,其实现在也爱。 “每次他都独自靠在半山亭,在那里整日喝酒。他见了我显得很开心,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个地方。” 在小叔叔的儿子去世之前,跟吴雪也是要好的玩伴,吴雪也经常去小叔叔家中作客,而他那叔母为人也是仁慈温和,一个嬉闹的孩子整日去她家久了也从未生烦。叔母总是把他视如己出,就如自亲儿子般对待。说到这儿,吴雪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口气。 年幼的吴雪自然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好玩的地方,就连连点头。小叔叔也是一笑,把酒坛往旁边一丢,抱起吴雪道:“抓住我!”便纵身一跃,向山崖下浮掠而去。真是“步履山河,云袖拂风。”吴雪只觉得惊奇,被小叔叔抱着如飞燕衔月般掠过群山雾霭,到了一处山涧瀑布外。…。 石业兰从未听闻有人轻功如此高明,竟真如飞鸟般穿云踏月,就算是他调动周身内功来调整内息也完全做不到! 小叔叔把吴雪放下,眼睛泛着光芒,道:“就是这儿了!” 吴雪不解道:“这不就是后山的瀑布吗?我先前来过很多次。” 小叔叔朗然一笑,道:“好玩的自然不在这里!” “那在哪?” “你随我来。” 叔侄二人朝着瀑布走去,只听声嘈震雷。吴雪见小叔叔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那瀑布竟如刀割般从中间划开,分成了两条瀑布! 吴雪至今也未能弄懂小叔叔那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却见瀑布后面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小叔叔抱起吴雪,道:“里面路黑。” 兜兜转转行了半天,只见深处发出莹莹闪闪的光。进去一看。123。是个空间偌大的山中溶洞,里面溶柱倒垂,石壁光滑如覆鱼肤。吴雪惊奇万分。 里面有个工作台,放着大大小小的零件,沿着山洞放置着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具傀儡。 吴雪拍手笑道:“小叔叔说的定是这些人偶了!” 小叔叔笑道:“雪儿不光聪慧,也很明白小叔叔的心呀!” 吴雪跑过去,打量着傀儡,问道:“它们怎么动呢?我怎么没看见丝线?” 小叔叔道:“他们不用丝线操控。” “那怎么办呢?” 小叔叔走到桌前,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手套。 。戴在手上。只见那手套黑底钢骨,延伸至小臂处。 “看好了!” 说着他轻轻一抬手指,其中一具傀儡竟然站立起来! 吴雪眼睛闪着光,惊奇道:“竟然可以不用丝线牵引就能控制傀儡,天下恐怕只有小叔叔一人能如此了!” 小叔叔哈哈大笑,道:“雪儿倒是会给叔叔脸上贴光!”他取下手套,帮吴雪带上,这手套竟然可以调和手掌的大小,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吴雪的小手上! “这傀儡也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只是运用了一种极其稀少的天外磁石。” 吴雪道:“天外磁石?” “正是。来,你来试一下。” 尚且年幼的吴雪努力抬着手臂,却发觉这磁石手套格外沉重。水星的猪手指也像是被掌心拉扯着,伸展不开。他不服气,猛一用力,伸出一根手指,那傀儡赫然移动,到了跟前来,还吓了他一跳。 小叔叔拍拍手,笑道:“不错,一次就能发觉这其中的奥妙,怎样,好玩不?” 吴雪连连点头,裂开一个大大的笑,道:“好玩!” 于是在小叔叔的指点下,吴雪渐渐熟练起来。 “其三悬节,右星二移!” 小叔叔在一旁指点着,吴雪伺机动手,只见那傀儡靠近吴雪,半跪着缓缓抱住他。吴雪大喜,惊奇地回头看向小叔叔,却见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待上几个时辰,他们便回了家中,此时已是满天星斗,月华似带。 吴雪道:“下次小叔叔再带我去玩吧!” 小叔叔笑道:“好,下次再去!等到那时,给你看看我最得意的作品!” 没想到,仅仅两年,小叔叔也患病去世。而吴雪,也仅仅是把那天的奇遇当成了小孩子的玩乐,渐渐忘了那个山洞,就再也没有去过。。 第十三章 传承 吴雪一声喟叹,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幼时贪玩,错过了万千风物,想来追悔莫及。”接着道:“后来小叔叔傀儡制作工艺愈发成熟,受其影响,傀儡技法在不受待见的外门子弟间流传开来。” “吴家有着传统的武林功法,于此邪门歪道自然是不能容忍,剥取了小叔叔的外门门主的职位...”说到这,他沉默了半晌,“逐出族门,他独自一人深居后山,再后来就死了。” 兰儿也是面露苦涩,石业兰问道:“那天工阁与你小叔叔有无关系?” 吴雪道:“这就很难知晓了,天工阁的傀儡一般不露外人,见过傀儡的人也必然难逃一死,所以天工阁在江湖上的凶名由此而来。” 兰儿道:“你小叔叔的傀儡技法定是独此一家。123。天工阁的那些阴毒之辈怎能与开拓视野,拓宽武学路径的高人相比?” 吴雪一笑,很感激地看着兰儿。这眼神很温柔,像一泓秋水透亮清澈。兰儿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小脸儿也红了,不自在地扭过脸去。 石业兰拍拍吴雪的肩膀,道:“由此看来,过去确实疑团重重。” 一股北风吹过,月华四溅,铺洒粼粼江面,吴雪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荒凉之意,不由得颓然一笑。 石业兰看着吴雪。 。笑道:“看来你我相见不光是缘分那么简单,其中定有必然。你若是愿意,就跟着我学上三招两式也够防身。” 吴雪不可思议地猛然抬起头,“前辈愿意收我为徒?” 石业兰正色道:“怎么,不想学大月功法?” 吴雪忙道:“晚辈愿学!” 石业兰哈哈大笑,道:“好!我今日就收你为徒,传授我大月国纯正内外功法!” 吴雪当即跪地,道:“师傅,受徒儿一拜!” 兰儿在一旁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磕起头来了?” 吴雪道:“这是正宗的中原拜师礼,原本可以更加严肃正规。水星的猪但现在在此处只能先行一拜!” 兰儿撇撇嘴,道:“你们这儿就是规矩多!” 石业兰仰头长笑,激动地扶起吴雪,道:“想不到某潇洒平生,竟收了个徒儿,甚好!甚好!” 三人都是喜笑颜开,不久却听见一直在那边的两具傀儡兀自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诡异,嘴巴也似人笑般上下开阖! 三人惊觉回身,兰儿先前听还没决得这傀儡如何如何可怖,当下亲耳听到这阴狠的笑声,顿时浑身汗毛直竖,一股凉气游遍周身。 “他怎么兀自笑了,这也是人控制的吗?” 只见那傀儡身体缓缓撑胀了起来,表面的木质外壳咔嚓咔嚓发出脆裂的响声。 石业兰大吼一声“不好,他要爆!”说着一脚踢飞小木桌,拦腰抱起兰儿和吴雪飞身向岸边掠去。 这时那两具傀儡赫然“嘭”的一声爆裂开来,所有暗器甚至爆炸碎裂的金属向四面飞射开来!…。 吴雪只感觉耳边风声作响,无数暗器擦着皮肤射过。石业兰变换着身姿躲避飞射而来的暗器,在空中的间隙飞脚踢飞几块废铁,有惊无险终于是落了地。 一颗傀儡的头也随着冲击波掉在了岸边。 三人一看不由得苦笑,全是一副狼狈破落样。这一折腾,天色也是渐亮,山岚之上升起苍白的太阳。三人到了最近的一个集镇,去汤池洗涤一番,换了一身衣物,这才有点精神。 吴雪的脸祛除污渍后,顿时又变得白了起来,且又身姿挺拔眉目英烁像是个公子哥巡游过这个镇子一般,引来不少姑娘侧目。直逗得兰儿发笑,石业兰摇头。 寻个茶馆,点了些点心,听得旁边一桌聊着江湖小道消息。 “哎哎哎,你听说了没有,前些天,英璃城发生了一场血案!” 另一个人道:“怎么没听说,斗得可惨了。嗬,听说一个江湖老叟独斗四名悍匪。” 茶博士闲来无事。123。也来凑热闹,道:“那结果呢?” “别提了,虽然那老也是个好手,奈何年纪大了,又是四个人合力围攻,被杀了!” 吴雪闻之心头一颤,面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你说若是被杀也就算了,可谁想到——”那人说着卖起了关子。 茶博士往杯子里加了些茶水,道:“怎么样?” “那老叟也是条好汉,老当益壮,直娘贼地杀了两个悍匪!” “敞快!” “哎,终究是老了,被歹人杀害后还被割下了头颅夜里吊在了城门上!” 吴雪一怔,低着头,身体都在打颤。兰儿见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向他摇了摇头,并投向他一个关怀的笑。那笑容淡淡的,却如写意山水画般在吴雪心中荡涤,晕开了轻柔的色泽,他这才忍受住快要迸发出来的情绪。在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会是怎样的安慰鼓舞,吴雪是切实体会到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他陷入情感漩涡无法自拔,他总会想到当初那个女孩子给他的微笑。 “这么大事?!”那人难以置信地停下来茶杯。 “这还有假?这事都惊动了刑狱司,连宋大人都亲自来断案!” “宋大人?哪个宋大人?” “嗬——提到宋大人,难道除了宋义宋大人还有第二个?” 那人拿起茶杯,摇了摇头,闷笑了一声,道:“居然是宋义宋大人,这下英璃城可有好戏看了!” 出了茶馆。水星的猪吴雪依然神色恍然,走路都有点踉跄。兰儿双手轻轻扶住吴雪,道:“这宋大人我也略有耳闻,行事光明磊落,大公无私。有宋义主持,定会为孙伯讨回公道!” 吴雪苦笑着点点头。 石业兰道:“只可惜,宋义这条汉子,破案无数,洗去了数百人的冤屈,到现在却还是一个小小州府的提刑官。” 人人皆叹昏庸当道,腐败蚀心,百姓苦不堪言。若是这世上多点像宋大人这般秉公执法的好官,起码人害人的惨案会少上一半。 这时吴雪凛然道:“师傅,我想近日就开始修行!” 石业兰咋舌,道:“这么快?” 吴雪道:“我要亲自找到凶手,为孙伯和我吴家子弟报仇!” 石业兰反将道:“哦?你可不要趁一时之快,过后像个怂包软蛋一般见到歹人吓得浑身打颤!这事背后牵扯过多,少不了大鱼大虾!” 吴雪神色凛然,竟不像以往那般懦弱,道:“请师傅授我武功!”说着就是抱拳一拜。 石业兰立时扶起吴雪,左右睨了一圈,道:“好!你有此决心我这就传你功法!”。 第十四章 传功 三人在这集镇里找了家客栈,客栈地处偏僻,在集镇的边界。集镇名叫“孤鸢集”,来往商客并不多。客栈老板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见人来了也没怎么招呼,就让小二给客人带路,来到后面的房间。 不过好在房间还算干净。安置妥当后,石业兰来到吴雪的房间,道:“我先打通你的奇经八脉,看你受不受的住!” 吴雪凛然道:“好。” 吴雪盘腿坐在床上,褪去鞋袜,只着内衣。石业兰竖起双指,催动内力首先灌输到吴雪的百会穴上。百会穴乃穴中之首,于头顶正中心,是诸脉交会之处。 只此一点,吴雪顿感一股劲力穿过头顶。123。延伸至全身经脉。一股内力在经脉诸穴横冲直撞,吴雪浑身酸痛难忍,只觉得元神震颤,汗如雨下。 石业兰点点头,道:“第一穴,三阳五会,五之为言百也。” 吴雪睁开眼睛,却发觉神识一晃,竟然差点倒下,他微微笑了一下,道:“师傅,再来!” 石业兰在他大椎穴一点,道:“第二穴,手足三阳,聚之而上行也。” 吴雪顿感呼吸困难,一股灼热之气往头脑上窜,他猛然一个激灵。 “第三穴...第五穴...” 石业兰露出笑意。 。道:“还有最后一穴。这最后一穴你若是能挺下来,内功将来定有所建树!忍住了!” 他赫然汇力,将全身内力聚集在指尖,点在了足心得涌泉穴。 “这最后一穴,肾出泉涌,灌之四体也!” 这最后一股内力灌入吴雪体内,石业兰运功收手,凝望着吴雪。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吴雪双目紧闭,大汗淋漓。一股股逆乱的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犹如错经断骨般疼痛难忍。他咬着牙,竭力压制着那些气流,渐渐的,体力也近乎耗尽,一阵恍然就欲昏厥过去。 石业兰喝道:“固守心神,莫要分心!” 一张张脸。水星的猪曾经熟悉的脸,一声声情切的话语,犹如画般,被人付之一炬。族人死前的惨状印刻在吴雪脑海里,染上血色,哀鸿遍野!仇家丑恶的嘴脸在放肆大笑,笑他如胆小鬼般贪生怕死,仓皇而逃。 而他现在感到无比强大!内息广阔如海,内力气贯长虹! 他霍然放肆大笑,面目狰狞,眼睛蒙血! 兰儿被这凄绝狂放的笑声吸引过来,一推门就见吴雪双臂大张,盘膝而坐,一股股气流如野兽般肆虐,浑身的衣服被震颤成了碎布条儿。 而石业兰站在一旁,神情严肃。 兰儿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业兰道:“他有心结,需要自己打开。” 兰儿见他面目狰狞,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急道:“父亲你快压住他的内息,不然可能走火入魔!” 石业兰道:“我若是现在压制住他的内息,有可能会让他经脉寸断,永远成个废人!”…。 “那怎么办才好?!”兰儿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眼中噙着泪花。 石业兰正色道:“看他自己了...若是命中只能到这,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兰儿哭腔地喊道:“吴雪,吴雪...”希望能唤醒他,石业兰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 吴雪陷入了泥潭般的绝境之中。身体渐渐失去了力量,他在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他嘴角慢慢挂起一丝笑容,那是怎样一种笑呢?是释怀的微笑?是无奈的苦笑?还是纯粹就是个自我安慰的笑?这些可能都不重要了。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蔓延的黑暗剥夺了一切生机。 就在意识逐渐消散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声呼唤。伤心吗?欣慰吗?痛苦吗? 那声声呼唤犹如梦境,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你又为何要呼唤我呢? 他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泊火若生兰...” “那你是想让我叫你什么呢?” “雪儿。123。还是容儿?” “吴雪!!!” 他霍然睁开眼睛,道:“我叫吴雪。” 一股股力量直窜周身,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化作流星,向着那唯一的光明飞去。他伸出手,顿时有无数双手抓住他,将他向上托举。 他抓住那双手,无比柔软,无比温暖的手,霍然化作流星,扶摇直上,冲破迷障与黑暗。 。到达那光亮之所! “吴——”兰儿一怔,看见吴雪嘴角挂着笑,逆乱的气息顿时平复了下来。 他缓缓推手下压那股真气,将他们封在丹田里。他睁开眼,笑着,看着兰儿。她眼睛红红的,怔怔地看着吴雪。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这时石业兰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交叉的视线,笑道:“恭喜了!” 吴雪猛一跳下床,跪拜道:“弟子多谢师傅指点!” 石业兰笑呵呵地扶起吴雪,道:“我已经打通了你的经脉,已经有了承纳功法的底子,接下来要勤加修习。” “弟子明白。” 说着他冲着兰儿一笑,道:“多谢兰儿姑娘。” 兰儿撇过脸去,抹了抹眼睛。水星的猪道:“谢我什么?” 石业兰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就径直走出门去,下去安抚受惊的店家去了。 吴雪道:“多亏兰儿姑娘那几声呼唤,若不是如此,我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兰儿道:“这有什么,我看到小猫小狗死了都很难过的,谁让本姑娘这么善良?!” 这下,她倒是有些扭捏了起来,低着头嘟着嘴,手无处安放只能胡乱摸索一阵,把玩起了衣裙。 吴雪衣物破碎,挂在身体上,裆部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兰儿一见那物什,倏而面色羞红,浑身燥热起来,“哎呀”一声惊娇,扭头跑出屋去。 吴雪缓缓往下一看,顿时大窘,关上门,赶忙将衣服换上。心想这下可是丢够了人! 静下来后,吴雪这才感觉到身体已然脱胎换骨。此刻他精神大振,步履生风,跟之前判若两人。他心生感激,想着自己定是不负师傅与兰儿姑娘的两次救命之恩。 他看向窗外锦绣山河,一派生机。。 第十五章 袭马 晌午,一行三人坐在客栈里吃午饭,石业兰坐在上首,而吴雪与兰儿各执一边,只闷着头吃饭。气氛怪异的紧。 吴雪几次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中又没了踪影。跟兰儿几次眼神触碰,两人都是强装着若无其事地挪开眼光。 吴雪不由得苦笑。 石业兰感受这尴尬的气氛,虽然想说什么,但也是说不出来,只顾喝着酒。 良久,兰儿吃完饭,道:“我先去买些换洗的衣物,你们慢慢吃吧!”说着就欲往外走。 石业兰道:“诶,这么急干嘛?” 兰儿道:“闲着无聊!” 这下只剩师徒二人在那大眼瞪小眼了。 石业兰端着酒杯。123。看着吴雪连连咳嗽。 而吴雪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也看着师傅。 石业兰暗中一叹,心想这小子怎么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有时候就看起来很傻呢? 他兀自说道:“这丫头,越来越难管了!你说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饭,偏要往外跑。这万一遇到个歹人怎么办?”说着还恨铁不成钢似的干了那杯酒。 吴雪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喜形于色,向石业兰一拜,道:“兰儿师妹尚且年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徒儿这就去照看照看师妹。 。师傅您再喝两杯!”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石业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年轻真好。他忽然想到,若是长孙珏还活着,会如何呢? 他不知不觉间发觉自己模糊了眼眶。无奈一笑。她若是还在的话,肯定会把他酒杯夺过去,酒也没收了吧? 出了客栈,吴雪顺着兰儿去的地方找去。 他这时感觉自己脚底生风,往日若是走了这么久,定是气喘吁吁,当下不由得感觉奇妙,脚步也加快了起来。 他寻遍了大大小小店铺,也跑了一家集镇上的织锦坊,却没有兰儿的踪迹。 他思忖了半晌,心想兰儿师妹定是觉得我孟浪下做。水星的猪生了气。不由得一声喟叹。 他顿时想抽自己两巴掌。只恨自己打通了经脉,得意忘形。若是兰儿师妹真的不愿见我,我该如何?若是她路遇歹徒如何是好?如果... 他不敢多想。 他沿着街直走,到了集镇的尽头都没见踪影。 就在他懊悔自责的时候,背后霍然传来一声:“喂——” 这一声如醍醐灌顶,吴雪转身,只见兰儿正站在他跟前,喊住了他,却没看他。 她双手交叠在身后,只好像在若无其事地看着街边一般,踢着脚,只说不出的可爱劲儿。 吴雪松了口气,笑道:“兰儿师妹,你在这里啊!” 吴雪找寻了半天也没见她,没想到她却一直在他身后跟着。 兰儿嗫嚅道:“我不在这儿,会在哪呢?” 吴雪道:“见到你就好啦!” 兰儿只闷闷“嗯”了一声,道:“你先前为何不与我说话?”…。 吴雪顿时语塞,只慌乱道:“我嘴笨又莽撞,冒犯了兰儿师妹,心里说不出来的抱歉...” 他瞅向兰儿,却见她并无愠意。 兰儿只低低嘟囔了一声:“笨蛋...” 这时,只听见远处哆哆声往这边袭来,渐渐声音越来越近。 吴雪和兰儿往那边一看,只见道上冲将着十几匹烈马,一帮子人骑马气势汹汹扬尘而来。 几个守卫懒洋洋地正喝着酒,突见大群人奔来,顿时丢了碗筷,拔腿就跑。 吴雪一时没搞清状况。 那群人直冲这集镇而来,大吼道:“不想死的,麻利点把钱交出来,人人有份!”说着分成几波,挨家挨户的搜刮去了。 闻言集中百姓一哄四散,只剩下了不明所以的吴雪跟兰儿。 几个骑马的人猛然勒马,马高高扬起马蹄,当下围住了两人。 为首的那人道:“给吧!” 吴雪看了看兰儿。123。道:“给什么?” 那人满面横肉,怒道:“你说给什么?这年头,除了给钱能让人开心,还有什么能让人开心?我现在就很不开心!” 吴雪见这些人一身短打,满是江湖匪气,明白了过来,顿时冷笑一声。 原来这是附近山上的土匪,专干抢劫的营生。他们定期都会下山搜刮民财,强抢民女的下作事也没少干。 兰儿眨着眼,眼波流转,看起来很天真,道:“靠钱买来的开心,真的开心吗?” 几个悍匪这下才注意到吴雪身后娇小的兰儿,顿时脸上浮现色眯眯的表情。 “呦,想不到在这破集镇也能见到如此水灵的姑娘!怎么样,跟爷去山上当个压寨夫人。 。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吴雪闻言顿时止不住笑了出来。 兰儿偷偷瞅了一眼吴雪,面无表情,道:“哦?听起来不错。” 这下可把吴雪吓坏了,道:“兰儿妹妹,他们是匪徒!” “我知道。”她没看吴雪。 吴雪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去山上,当那个,那个什么...”他说不出口。 那悍匪揪起吴雪的衣领,凶神恶煞道:“小子,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滚蛋!” 吴雪像是没听见,任由他提着。 兰儿微微张口,看向吴雪。她心里怕他受伤,可又别着性子,只不做一词。 “大爷说的话没听见?!”说着那人大掌挥来,若是被这一巴掌打中,必然是鼻青脸肿。 兰儿见状一急,她只是跟吴雪怄气,没想到反倒害了吴雪。 却见。水星的猪吴雪身子一滑,竟从那人手中脱出,那一巴掌呼了个空。 吴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兰儿。两人就这么相视,竟好似周围无物。 “诶,这小子倒挺滑溜,兄弟们,一起上,杀了这小子!” 说着几人操刀挥砍过来,夹在众人中间的吴雪看起来是躲不过这四面攻来的刀刃,成了刀下鬼了。 没想到,他一把抱起惊愕的兰儿,就这么到了他们外面。 那几人没看清怎么回事,吴雪就没了人影。 他们回头,向那边望去,却见吴雪久久抱着兰儿,纹丝不动。 兰儿脸上一红,娇嗔道:“你放我下来。” 可她任由吴雪抱着,未做挣扎。 吴雪道:“不放。” “你放不放手?!” 吴雪道:“死都不放手!” 兰儿眼里顿时沁满了泪花,含情脉脉地直视着吴雪。 吴雪以为又惹了她生气,顿时手足无措,道:“兰儿妹妹,我...我...” 兰儿轻轻依偎在他怀里,道:“我什么我?” 吴雪道:“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 第十六章 过往 “有你这句话就够啦!” 兰儿绽开一抹笑,犹如玉兰般清新明丽,登时跳下吴雪的怀抱。 吴雪好似没搞懂状况,但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道:“兰儿师妹,你先后退,去找师傅来料理了这些为祸百姓之人!” 兰儿朱唇一撇,螓首晗光,蛾眉流彩,止不住莞尔一笑,道:“雪儿哥哥,我还是会些武功的,正好你我二人解决了这些祸乱百姓的恶人如何?” 吴雪总觉得她是个女子,又比自己小,自然是该保护她的。却没想到她自幼就随石业兰修习,武功底数他毫不知情。 吴雪点头,笑道:“好,那我们就赶快料理了这些恶人。123。陪你去买些换洗衣物去!” 那边几个山匪见他二人在一边郎情妾意,把他们晾在一边,顿时心下大恼。 那人举起鬼头刀,大喝一声“小辈猖狂!”便携众人劈将上来。 兰儿道:“雪儿哥哥你攻他们右路,我攻左路!” 吴雪一点头,脚下一用力,直蹿出三丈远,而兰儿不遑多让与他位置平齐。吴雪不由得感叹,自己倒是小瞧了兰儿妹妹。 双方逼近,吴雪喝道:“兰儿妹妹小心了!”说着身形一转。 。来回躲过横竖乱劈的大刀。 这大刀刚猛无匹,在一个个悍匪手里耍得虎虎生风。但刀重近四十斤,长约三尺,挥砍起来诸多不便,只适于马上作战,冲锋陷阵之用。 却见兰儿身轻如燕,步步生莲,面对数把大刀竟游刃有余,犹如林间灵动跳跃的小鹿,戏耍得几个大汉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于是边砍边腾出手去抓,但总能被恰到好处地躲开。 趁此时机,吴雪和兰儿在露出破绽的悍匪身上左点右挠,好不心烦! 几个大汉虽然如此却没有扔掉手中的刀。那刀好像已经和他们连在一起了。 这正合吴雪的意,他刚刚打通经脉。水星的猪身体素质已经大为长进,但无供以其长期调动的内息和功法的加持,未免也有些吃不消,只能当下立断,攻其不备,身形来回流转,在几个大汉的肚子上就是狠狠一拳。 肚子是人的软肋,又是在毫无防备的瞬间中击,顿时身弓如脱水的虾米,跪倒在地上站不起身。 暂时解决了这些山匪后,吴雪看向兰儿,却见她那边几个悍匪已然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是死是活却不知道了。 兰儿笑着拍拍手,道:“我还没怎么发力,他们就倒了!” 吴雪摸了摸鼻子,不由得苦笑。 不多时,就先后面不远处,几个悍匪像扔皮球般被人丢出客栈。 石业兰醉醺醺地走出客栈,手中还拎着两个山匪。 他醉眼朦胧地看向吴雪跟兰儿,将两个昏迷不醒的山匪往边上一丢,就像是丢垃圾般简单。 他啐了一口,道:“就这点本事就敢来扰大爷的酒兴!”…。 兰儿无奈扶额,吴雪却哭笑不得。 三人把十几个大汉绑了起来,聚集在集子的路上,集中居民这才敢出来,一边感谢三位侠士路见不平,一边唾骂垂头丧气的匪徒们。 不多时,看热闹的人自动散去。石业兰这才开口道:“你们本该是军旅将士,为何自甘堕落,占山为王当起了山匪?” 吴雪闻之一惊,这下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何与平常武林人不同。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何不愿丢下手中的刀。 刀就是他们的生命,人生刀生,人死刀死! 众山匪皆是面路苦色,满是心酸无奈。 良久,为首的那人才缓缓说道:“我们原本为军中将士...” 兰儿叹道:“原来护佑百姓的官兵,却变成了祸害百姓的土匪,想来真是讽刺。” 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喟然道:“我叫格尔木,原本是驻守关外的一队骑长...” 这时一人喊到:“大哥。123。我们就是山匪,无恶不作的山匪,死就死了,兄弟们一块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来生还是条好汉!” 吴雪不禁为之动容,怅然道:“他们倒也是条汉子!” 兰儿道:“只是这赤胆忠心用错地了。” 石业兰道:“别废话,接着说。” 格尔木略微失神,好似又回到了兵荒马乱的战场。 “三年前,十六国入侵我大夏,烽火连天,边关告急。我们兄弟为快马骑兵,首当其冲出关迎敌。激战两年,大大小小百余战,长官战死,人数近折一半。上面派来新的长官督战。没想到...” 格尔木说到这咬牙切齿。 。恨不得把那人生吞活嚼。 “那人叫赵青争,是朝中五品大员,调遣至边关独握大权,却不干实事,私吞军饷,夜夜笙歌,竟对关外死战兄弟于不顾!眼见这样下去边关迟早失守,兄弟们就密谋杀了这小人,但杀了一个朝廷五品大员的后果你们也是知道的...” 石业兰神色凝重。 吴雪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兰儿道:“所以你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格尔木苦笑着点点头,道:“军中早有怨气,加之连年征战,折损无数,士气低落,奈何他是官居五品。我们都是匹夫,只能用匹夫的办法杀了他,并将他头颅割下,挂在了海门关城门之上,以振我军士气!而我们是再也不能再待在军中了,也是不能回家的了,就占山为王,搜刮些过路富商、达官显贵的钱财。” 吴雪道:“可你们终究还是来搜刮百姓的钱财了...” 闻言。水星的猪格尔木一愣,道:“我们没有搜刮百姓钱财。从来没有。” 石业兰啧一声,道:“怎么回事?那你们来干吗?骑马遛弯?” 格尔木苦笑道:“我们来是抢些富商的钱财,但也没有尽抢,都给他们留了足够不亏本的钱。相反,我们还给镇民送钱。” 吴雪也是一愣,道:“送钱?那为何他们还如此怕你们?” “我们是贼,贼有贼道,明目张胆地给他们送钱,那还算贼吗?” 石业兰揪过一个贼头贼脑的人,他没想到偷偷看个热闹自己也搭进去了,连连叫苦:“大侠饶命!小人只是看看贼人的模样,以作防范!” 石业兰道:“我问你,他说的话可属实?” 那人贼眉鼠眼,溜滑着眼珠子,道:“小人时长在地里挖出些零碎财宝,本以为是天降财宝,就没跟任何人说....” 石业兰冷笑一声,把那人拎起来往屁股踢了一脚,骂道:“赶紧滚蛋!看着就心烦!” 。 第十七章 突变 若是一个人突然在自家地里挖出财宝,那一定会认为是先人馈赠或者天降大财,自然是不会跟任何人透露的。若是一个人不透露,那所有人都不会透露。没人想要别人知道自家这等好事。 石业兰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暗自道:“一群糙汉子啊!”说着就去给格尔木解开绳索。 十几名大汉见洗刷了误会,各自欢喜,连连拜谢。 格尔木向吴雪和兰儿作揖道:“先前得罪了二位,甚是抱歉!” 吴雪笑道:“好说!在下刚才也未收手,多有得罪!” 兰儿道:“把误会解开就好嘛,别做了好事还让别人以为是干些偷鸡摸狗强抢民女的勾当。” 格尔木只道是自己先前冒犯了这个风姿绰约。123。却又伶牙俐齿的少女,她还在计较,不由得苦笑。 偷偷观望的镇民心里暗想,怎么这三人跟贼人握手言和了,不好,只怕这些人到头来是一伙的,先博取我们的信任,再谋我钱财!于是赶忙关门闭户,早早集上就没了人。 吴雪一众不知道,自己在人眼里,已经由侠士,成了贼伙。 当晚一众人来到客栈,顿时客栈里满了员,坐了五六桌。 客栈老板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 。让小二招呼去了。 整个集镇一片寂寥,而这家客栈里却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众人把酒言欢。 格尔木频频向三人敬酒,石业兰酒量甚佳,豪饮了数十杯。吴雪虽不经常喝酒,但也喝了几杯。兰儿不喜喝酒,只举起杯子浅尝辄止,略启朱唇微微一沾。 格尔木笑道:“吴公子真是名师出高徒,虽仍年少,但已有一代大侠的风范。” 吴雪拱手道:“晚辈适才贯通经脉,只身体强健了不少,也无过人之处。” 格尔木道:“少侠不必自谦,你先前的身手,我可是都没看清就败了。” 吴雪苦笑,自己半斤八两,若是他们真的腾出手来对付自己。水星的猪那他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就取胜。 兰儿虽未怎么喝酒,但脸上也似蒙上红霞,小手托着脸,说不出的慵懒之意。 吴雪附耳问道:“兰儿妹妹累了吗,不成先回房休息吧!” 兰儿轻轻摇了摇头,蛾眉微蹙道:“累倒是不累,就是觉得胸闷。” 吴雪心想这倒也是为难她了,在场的又都是大老爷们,她未免觉得闷烦。 二人当下借故出了门,惹得众人喝彩,格尔木顺手将两匹马借给了他们。 骑上马,兰儿才觉得一阵舒坦。寒冷的夜风吹拂这面颊,先前一股灼热感也消散殆尽。 吴雪跟她一同骑着马,见她往镇子外面去,道:“兰儿妹妹,我们这是去哪?” 兰儿笑道:“想知道?跟上再说!”说着快马加鞭,沿着小路往山上去了。 吴雪无奈,只得跟着。可他从未骑过马,这马儿也很烈,左右摇晃想把他颠下去。…。 吴雪喝道:“好马儿!”双腿加紧,往它屁股上一抽,那马斯律律一声喷出一口雾气,跐溜一下冲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林间山道向山上奔去。 寒风凛冽,林木凋敝,似万千凄凄鬼影张牙舞爪。月华飞溅,似缕缕丝带般缠绕世间。 林间只听“嘚嘚”的马蹄声,没多久兰儿一拉绳,马儿斯律一声,在崖边高高抬起前蹄,停了下来。 吴雪好不容易赶到,额间已是细汗涔涔,道:“兰儿妹妹好骑术,这本是战马,性子骨烈,没想到你能驾驭得这么好。” 兰儿跳下马身,莞尔道:“这马虽好,但远不如我大月国的骏马。” 吴雪笑道:“兰儿妹妹自是懂得马儿的,中原虽有名马,但大都埋没,成了寻常之马。” 兰儿道:“那也真是可惜。良马总是让人发掘的。123。如果千里马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有日行千里之资,与常马一般生死疲劳,那也难免落个悲惨下场。” 说完转而向吴雪一笑,道:“你本可不用来的。” 吴雪道:“我不大喜欢喧闹,酒量也不甚高明,留在那里也怕扰了师傅酒兴。外面清风明月,与兰儿妹妹出来走走倒也不错。” 兰儿眼中映着月辉,好似有万千星辰在其间闪动,吴雪不由得看得痴了,赶忙扭转了视线。 他二人都没说话,良久,兰儿道:“你适才打通经脉,需多加巩固,莫因一时兴起,半途而废了。” 吴雪笑道:“那是自然,多谢兰儿妹妹提醒。” 两人在山岚上聊了一会儿。 。已近午夜,二人皆感疲惫,就骑马往回去了。 沿路下山,到了集镇,一路无人,寂寥的街道上只有门户上的灯还亮着,被风一吹,火光摇曳,人影浮动。 二人相视一眼,下了马往客栈走去,一路上只说不出的荒凉,街道房舍好似在他们离去之间骤然度过了数载,长了荒草,斑驳不堪。 吴雪狐疑道:“这才走了一会儿,怎么就感觉像是过了几十年?” 兰儿也是疑上心头,环顾道:“这不就是我们来时的那个镇子吗?” 二人回头看向集镇门口处的牌坊,上面赫然三个字:孤鸢集。 二人止不住疑虑,往客栈赶去,到了门口,却发现里面死寂一片,哪还有此前的人影? 而桌子上却还留着残杯冷炙。水星的猪好似他们先前还在这里喝酒,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踪。 二人顿时心头一凛,汗毛直竖,急忙向后面跑去,却见马厩里格尔木他们的马匹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回到客房,却发现门窗都没锁死,进去一看,似乎还保留着他们白天的样子。 整个客房漆黑一片,窗外透过惨白的月光。 兰儿忽然觉得浑身寒冷。她看向吴雪,吴雪的冷汗已经划了下来。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又跑到街上,挨家挨户地搜寻,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 这个集镇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除了他们两个。 吴雪凝眉思忖道:“整个集镇没有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是匆匆离开的...感觉像是...他们凭空消失了...” 兰儿浑身一寒,怵道:“怎么可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活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吴雪神情严肃,看向空无一人的昏暗长街,道:“这里倒像是传闻中的鬼市...” 。 第十八章 鬼市 兰儿一个战栗,迟疑道:“鬼...鬼市?” 吴雪点点头,长呼一口气,声音都有些嗄哑。 “你没听说过?” 兰儿只觉得吴雪神情诡异,支吾道:“没有。” 吴雪道:“这鬼市,我也只在传闻中听说过。” 吴雪给兰儿讲述了这个故事。 据说前朝某年间,有个世家子弟,名叫刘洵。这刘洵年过而立,却依旧未考取功名,而他又生性风流,加之好赌的恶习,日渐把家里的底儿给掏了个空。家中仅剩一老母,因久病无钱医治,也归了西。刘洵消停了段时间,就又陋习复燃,心里直痒痒。好在他读过书,文笔书画倒还有些造诣,就靠在寺庙前摆摊卖字画为生。若逢庙会时期,客流量大,富家的善男信女尤其之多,见他衣着褴褛,却又有些才华,就买过他不少字画。靠这个营生,刘洵还勉强过得去。有了钱,刘洵旧时的狐朋狗友就又纠结在了一起,出入那赌坊瓦当之所。 这一晚,刘洵又去青楼里寻欢,奈何兴时囊中已空,被赶了出来,好不扫兴。时值午夜,街上没什么人,又起了雾,刘洵醉醺醺地往家里回去。可这雾越来越大,近乎遮眼无法瞧得清路。 良久,雾气散去,却见不知怎么来到了片陌生的街市。这市上热闹非凡,虽是午夜,却行人众多,买醉的买醉,寻欢的寻欢,银子似流水般花,姑娘似玫瑰般艳丽。刘洵顿喜,只道是来到人间天堂。 不多时,却见一女子在那边哭泣,刘洵好奇走过去问询,那女子抬起头来,刘洵顿时心中一怔。只看那女子:云鬓懒簪,螓首蛾眉,雪肌玉骨,樱唇饱满。身姿似春柳般袅娜,眉眼若处子般清纯。 刘洵色心顿起,道:姑娘何故在此哭泣? 那女子悲色道:父母亡故,长兄欺我是女子,贪图了家财,赶我出门。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辈,突然离家,怕是没了活路,只能到那淫乐之所以求猥全。 刘洵凛然道:某平生最见不得此等惨剧,正所谓浑身贫贱不怕,本本分分做人。某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也识字断画,某个活路不成问题。 那女子喜上眉间,道:公子如此,姑娘愿以为妻。 刘洵大喜,只道是撞见了好事。遂带女子回家,又穿过了一片雾,这才来到熟悉的街道。归了家,二人欢狎彻夜,不久刘洵就取了这女子为妻。 婚后,刘洵倒也消停了段时日,但好景不长,赌瘾色心又蒙了心,日子渐渐过得穷苦起来。 那女子得知家中境况,总能变着法子弄来钱财。刘洵也是猪油蒙了心,竟毫不怀疑。 一日,他在街上走着,正准备去那青楼里找个粉头寻欢作乐,却被一老道拉住。 那老道观之神色,只道:施主怕是沾了晦气,阳寿不多了。 刘洵闻之大怒,破口大骂那老道。 只见那道人兀自掏出一面铜镜,对刘洵脸上一照,顿时把他吓得抖如筛糠。 只见那镜子里的脸:面如枯骨,遍布尸斑。 刘洵急求高人救命,那老道问了刘洵,才道:今晚你依旧如常,别打草惊蛇。 是夜,刘洵别了那女子,出了门躲了起来。不久,就见那女子出了门。 那老道带着刘洵暗中跟随,这时刘洵才发现又来到了见到那女子时的街市。 那女子到了一家当铺,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交与掌柜。 那掌柜打开包裹,掌中赫然便是一颗心,人心。刘洵顿时汗如雨下,只道是着了鬼道,小命难保。那老道道:这里不是阳间,乃是小鬼聚集的鬼市,专供小鬼窃取人的五脏六腑来卖。 于是二人定下计划,等那女子归来,设伏降了她。 那女子一进家门,赫然大门紧闭,飞来两张镇灵符,老道冲将出来,将一盆公鸡血泼到了那女鬼头上。女鬼叫声凄厉可怖,一阵滋滋啦啦的烟雾过后,那女鬼顿时显现原型,只见青面獠牙,脖长如蛇,张开血盆大口就往老道袭来。那老道也不畏惧,冷哼一声,挑起一把沾了鸡血的长剑,与那女鬼斗了个难解难分。 那老道喝道:三清至宝,五蕴朝阳。只见周边屋檐上的一面面铜镜霍然照射出刺眼的光,将那女鬼包裹其中。 那女鬼身体扭曲,不停翻滚,发出诡异凄惨的叫声,没多久就成了一抔黑灰。 刘洵见此,奔出屋来连向道人拜谢。 那道人道:女鬼虽灭,但她窃取了你的五脏六腑,如若不补全,恐难逃一死。 刘洵哭天抢地,连连磕头求高人庇佑。 那道人道:也不是无法,你且取那狼心、狗肺、猪肝、蛇胆来,我将之封进你体内,可保无恙。 那刘洵活了下来,只不过时长发出狗吠猪叫,每到月圆之夜,就见他像蛇一般在地上蠕动,嘴里鬼哭狼嚎。一开始,人们怕极了这等异样的刘洵,但时间久了,也就当他是个傻子,不去过问了。 吴雪说完,诡异一笑,一股冷风突然吹过兰儿的脖颈,顿时吓得兰儿惊呼一声,扑扎进了他怀里。 吴雪安抚着浑身颤抖的兰儿,笑道:“这故事虽说听起来可怖诡异,但也就是说明一个因果报应。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怎怕鬼敲门呢?” 兰儿娇嗔道:“明知现在这么个境况,你还说这些来吓我!” 吴雪道:“只是我见这情况,突然想到了鬼市这个传闻。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再说,如果是鬼市的话,更应该热闹非凡才是。” 良久,兰儿才缓过来劲,从吴雪的怀中略微抬起头来,道:“不过这刘洵却也活该,活该他狗吠猪叫,谁让他坏事做尽,得了个狼心狗肺的下场!”而后,她唇间缓缓绽放出一个鬼魅妖异的笑容,媚眼如丝,甜声道:“雪儿哥哥,你就不怕兰儿是那般女鬼吗?” 吴雪淡淡一笑,拍了拍兰儿乌黑长发披帛的后背,道:“在我看来,那女鬼倒也非是坏物,终是那刘洵贪念不断,恶习不该所至。有些在阳间的人,要比在阴间的鬼心黑百倍!再说...”他在兰儿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就算兰儿是鬼,也是心地善良的鬼,又怎么会害我呢?要害我的终归是人罢了!” 第十九章 迷雾 兰儿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她只觉得这集镇气氛诡异阴森,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她,浑身都不自在,身体不由得紧紧贴合着吴雪的手臂。 兰儿道:“你说这么多镇民会去哪呢?” 吴雪思忖道:“这镇子虽然不大,但起码也得有几十户人家,一两百人总是有的。我们去时不长,这么多人离去总该会弄点痕迹动静出来。” 兰儿道:“可现在这里却是像是荒废多年的荒村野店一般。” 吴雪道:“这正是充满疑点的地方...”他环顾了一下整个集镇,“而这集镇明明没什么不同...” 兰儿一跺脚,气呼呼地说道:“就算是有什么急事,整个集镇的人非离开不可,总该给留下记号书信什么的告知我们一声!” 吴雪神色凛然,点点头,说道:“若真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师傅他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除非...” 兰儿见吴雪面色一黑,颤声道:“除非什么?” 吴雪叹了口气,道:“除非他们真的遇到了突发的事情,而这个事情也远远超出了师傅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里跟整个集镇的人一起离去,甚至连去向也没有定。” 兰儿身子都有些打颤,道:“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么多人突然离开...还是像被风吹走了一般?” 吴雪笑道:“兰儿妹妹莫要慌张,师傅他武艺高强,绝不会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们。只不过,我们现在一定得先找到他们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吴雪环顾四周,道:“我们先去个最高点,看看这个镇子的情况!” 兰儿顺着吴雪的目光,转向了一座镇子边上的卫兵哨所。那哨所高约莫五六丈,是卫兵平时站岗放哨的高耸箭楼。于是二人把马拴在集镇牌坊外的石狮子上,动身向上爬去。 吴雪打了头阵,到了上面把兰儿拉起,二人向着四周眺望。 整个镇子尽收眼底,幽暗长街,鬼影重重,哪有一点生气?吴雪向镇子外望去,只见集镇被密不透光的树林包围,看不见外面一点情况,只一条歪歪扭扭逶迤蛇行的路连接集镇的主干道延伸至黑暗的尽头。只有风在耳边的呼呼声。 吴雪跟兰儿相视一眼,不由得苦笑。 兰儿道:“这夜晚太黑,看不清路况,我连去山上的路都找不见了。” 吴雪道:“若是不成,我们就等到天亮,再出了这个镇子到外面看看。” 兰儿顿时一惊,瞪着眼看着吴雪,忙道:“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一晚上,想想就瘆人!” 就在她说话间,一股异样的冷风邹然扑面而来,兰儿顺着风来的方向,不由得一声惊呼,立马缩在了吴雪身后。 只见刚才那一股寒冷刺骨的邪风过后,远处徐徐带来一团雾气。那团雾气似鬼雾迷障般席卷而来,所到之处,踪影尽无。那团鬼雾正是向着集镇而来! 这下连吴雪都有些害怕了。他心中惊惧,却不表现出来,暗想,这莫不真是如那故事一般,是到了那雾气弥漫的鬼市了吧? 这时下面的两匹马也好似被那团雾气影响,嘴里嘶律律不断,不停地扬蹬着马蹄,想冲破绳索的牵扯。 顷刻之间,那团鬼雾已近镇口,兰儿呆怔着,吴雪见状赶忙伸出左臂环抱兰儿的腰肢,右手抓住梯子,双脚支撑向下划去。掌心火辣辣地疼痛,但也管不了许多,手抚在兰儿的脸上,唤道:“兰儿妹妹,快走!” 被吴雪这贴耳一唤,顿时转醒过来,心噗噗直跳只觉得后怕。心想先前自己盯着那迷雾看了几眼,就好似鬼迷心窍意识全无。这迷雾好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待在那里绝无好事,当下和吴雪解开缰绳策马疾驰。 可这马儿却好似受了惊吓,载着两人在集镇里乱奔,左拐右兜,竟逃到一条死胡同里不走了。 吴雪苦道:“糟了,这马定是觉察到这雾里有什么,不走了,倒是把我们害惨了!” 疑虑之余,兰儿想到大漠里若是遇到沙暴,骆驼群会合围起来抵御风沙,却见这两只马儿像是骆驼一般紧紧靠在一起,屈蹄匍匐在死巷的地上,连连垂首,像是受了惊吓的臣子。不由得哀叹:“雪儿哥哥,我们怕是凶多吉少了,这雾太过古怪,连马儿都露出如此绝望神色。” 俄而那雾气就进了集镇,吞噬房屋沿着街道滚滚而来,其间好似夹杂着异响。吴雪和兰儿侧耳倾听,依稀听见好似街市的喧闹声传来,听起来好不诡异。吴雪见雾气来势汹汹,逃已经是来不及了,忙拉过兰儿二人扑倒在巷道里的装粮食的麻袋堆后面。 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兰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那雾气所过之处,出现了幽幽幻幻的人影,整条街上喧哗吆喝不断,就犹如平常的街市一般。这些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是正常的活人!二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忙用手掌捂住口鼻,怕漏了生气被这些“人”察觉。 二人只觉得度日如年,冷汗直冒,雾气带来的邪风冰冷刺骨,兰儿登时打了个寒颤,连看都不敢看了,忙把脸埋在了吴雪散开的衣襟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了,空气的温度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刺骨,兰儿才感把脸抬起来,只见街上已经没了那些“人”的踪迹,连雾气也渐渐淡了。 吴雪也是不敢动弹,当下见鬼影遁去,邪雾退散了,这才松了口气。 兰儿鼻尖贴着衣襟开解的胸膛,闻着他贴身衣物的味道,胸口的温度也让她心安不少。 少倾,俩人站起,蹑手蹑脚到了巷口,却见整条街已经恢复如初,顿时如释重负,相视一个苦笑。 吴雪疑上眉头,连连跺脚,惊疑道:“怪了,怪了!难不成真的中邪了吗?” 兰儿哭丧着脸,就快要哭出来,说道:“真是邪门了,自从我到了中原来,频频遇到诡异之事,可算是把原来未受过的怕全受了一遍!” 第二十章 暗道 吴雪道:“难道是师傅他们在我们之前也见到一次这鬼雾,所以所有人才紧急离开了这里吗?” 兰儿道:“你看那马在干吗?” 吴雪思忖间听到兰儿的话,顺眼望去,只见那两匹马在暗巷深处用蹄子在地上划拉着,光线很暗,从这里看不清楚。 俩人疑惑重重地慢慢走过去,想看清这两匹马到底在蹬踏什么。 吴雪疑道:“难道这马受了雾气的影响,癔症了吗?” 只听马蹄在地上划出一声声“哒哒”,声音空灵无依,绵绵回响。 兰儿反复听着声音,顿时明白了,拍手忽道:“我明白了,这下面是空的!” 吴雪一拍脑袋,道:“对了!我说怎么这马蹄在地上的声音这么空洞,不似寻常马儿在路上时声音敦实。” 二人相视,缓缓看向马蹄下的地面,把马拉开拴在了巷口。吴雪伏地,用手指反复敲打着地面,侧耳聆听。 “就是这了!”他大致敲定出一个范围,“这下面必然有个暗道。” 兰儿道:“会不会只是农家用来贮藏的地窖?” 吴雪道:“先打开再说。”说着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有了!” 他手指扣住一个铁环,用力往后一拉,缓缓拉开了一个长宽一两尺的方口。那地洞里漆黑一片,好似深渊魔口,只看着人一阵心寒。 吴雪往下面丢了一颗石子,一个喘息间就见了底,传来幽幽的回声。 兰儿嗓眼一动,连声音都有些惊栗,“你不会是想下去吧?!” 吴雪抬起头,笑道:“对啊,我们得下去看看,看能不能解开这鬼市之谜!” 兰儿睁大了眼睛,道:“这里面指不定是什么阴曹地府,看着就吓人!”她原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怕黑,这么怕幽暗封闭的环境,那洞口只看着就让人呼吸不畅。 吴雪哈哈一笑,道:“就算这地下真是阴曹地府,也比这上面这厉鬼横行的世道要好,起码在阴间都由阎王无常管着。” 他点燃了火把,探身往洞口里照了照,闻了闻,把火把往下面一丢,顿时整个下面的光景全被曝露了出来。只见下面是个三四丈宽的石室,里面空无一物,地上还倒着一架竹梯,显然不是普通农家的窖藏。 兰儿也凑过脑袋,惊疑了一声,道:“诶?这里面怎么如此光滑平整,倒像是人修建的房间一样。” 吴雪笑道:“这下放心了吧?哪有这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 兰儿连连点头,赞同道:“就是嘛,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鬼神全在人心里嘛!” 吴雪见她态度大转变,只觉得她跳脱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于这件事,他心里也大致有了底,接下来,就等着他们去考证了。 二人到客栈里寻来梯子,下了这石室,吴雪捡起在地上依旧燃烧的很旺的火把,这时兰儿呼唤道:“雪儿哥哥,你看——” 兰儿打着灯笼,指着墙壁,吴雪走过去,举着火把往墙上一照,只见上面画着鲜艳的壁画。那壁画里,一群人在向什么东西膜拜,吴雪仔细一看,只见画中那东西光芒四散,照耀着膜拜的人们。吴雪又看了看其余三面墙,又抬头往穹顶看去,心下顿时有了底,笑了一笑。 兰儿道:“这壁画里画的是什么意思?” 吴雪道:“这画画的是从前中原盛行一时的教派的事。” 兰儿不解道:“一个教派?” 吴雪点点头,眉间带着笃定的笑,道:“如梦。” “如梦?” 吴雪道:“就是如梦。”然后他忖度道:“不过这如梦教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兰儿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吴雪跟兰儿解释了一番,她才明白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兰儿笑道:“看来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吴雪道:“看来这人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 这间石室的角落,有个盗洞,吴雪道:“走,我们沿着这个洞,去看看究竟!” 盗洞太窄,二人只能嘴叼着灯笼蹲伏前进,走不多久,就见这个盗洞分成了三条岔路。二人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往哪边走。 兰儿道:“走哪条道呢?”脚步停了下来,眉眼一动,喜道:“有风!” 吴雪道:“看来,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他把手伸出去,挨个在洞口试探了一下,道:“走这边!” 二人继续沿着中间的洞爬着,不多久洞中渐渐宽阔,兰儿爬起身却突然撞到了前面的吴雪。 兰儿不解,挪到吴雪身边,只见前面一个黑影蹲在洞口。兰儿顿时汗毛一炸,还没惊呼出声却见对面那人嘴里发出奇怪的一声,霍然倒在了洞里。 那人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农家地窖里,火把在墙壁上呼呼烧着,两个人一脸怪笑看着他。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被石业兰揪过来问话的镇民赵二狗,他悠悠转醒,却见自己被绑了起来。这赵二狗贼心很盛,奈何胆子小,突然看见两个面色阴暗,嘴里还叼着灯笼,一时以为是无常索命,登时就吓昏死了过去。 二人一番拷问,事件渐渐明了了起来。 原来这人是偶然间找到了如梦教的遗迹,得到了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迷幻药,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吴雪问道:“那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集镇?” 赵二狗畏畏缩缩,一脸猥琐,道:“那也是迷幻药的作用。” 兰儿道:“怎么可能,若是见到鬼魂是迷幻药的作用还能解释得通。” 赵二狗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烂牙,兰儿只看着恶心,不由得皱起眉头。他面色诡谲猥琐,令人作呕,道:“那是因为你们就没离开过这个集镇,而是一直在原地像耍猴的一样团团转!” 闻言吴雪兰儿俱是震惊,道:“我们一直在这个镇子里没离开过?” 赵二狗道:“没错,自始至终你们都像是猴一般被耍了!”说完狂笑起来。 吴雪道:“那我们是什么时候中了这迷幻药的?” 赵二狗冷笑一声,道:“这就要问问你们的客栈老板了!” 第二十一章 骗局 吴雪道:“客栈掌柜的?”他想起那个无精打采,总是心事重重的中年大叔。他的话很少,动作也很少,只是懒懒地在门口晒太阳。 兰儿道:“怎么会是他?” 赵二狗恶狠狠地说道:“连你们也被他迷惑了?看来他伪装的很成功。” 兰儿心中一凛,暗想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平和无害的大叔原来是个坏蛋。 兰儿不自觉看向吴雪,他蹙眉思考着什么。 她问到:“他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呢?” 吴雪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是他下的药,那最好的地方就在酒菜里。可...” 吴雪还有疑惑,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喃喃道:“一个迷幻药怎么会有这么大功效,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那触摸到的东西也是假的吗?” 赵二狗道:“不相信?你们自己出去看看不就行了?” 吴雪顺着梯子回到地面,顿时一怔,这不就是刚才的集镇吗?这下他也分不清楚了。 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大叫了一声“不好”,霍然回头喊到:“兰儿小心,这人才是真的客栈老板!” 兰儿闻言抬头,不解地看着吴雪,这时原本被捆住的赵二狗倏的腾空而起,一爪朝着兰儿扑去! 这一转机谁都没有想到,连吴雪也是突然想到,这人怕是才是背后主谋,差点被他巧言令色给骗了。 兰儿这下也反应过来,但那爪已经到了面门! 吴雪动起,只怕也是来不及了,他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可就在这时,却传来了一声哀嚎,吴雪顿时愣住了。 他没想到兰儿的武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赵二狗的狠戾一爪已经到了兰儿面门,眼见就要盖在了脸上,却见她瞬间往后挪了两步,抬起左腿一弹,只听一声骨裂的声音,赵二狗当时被踢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上。 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吴雪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先前那个抓着自己手臂害怕的小姑娘吗?他只能苦笑,回到了下面,道:“兰儿你没事吧?” 兰儿古怪地笑着,看着倒地不起的赵二狗,道:“没事,只是没想到这贼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欺侮人欺侮到本姑娘头上来了!” 赵二狗狼狈地爬在地上,他已经起不来了。就此一腿,就已经踢断了他半数肋骨,胸腔一阵火辣辣的疼,登时吐出一口血。 吴雪道:“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赵二狗突然笑了起来,凄厉无比,道:“你们以为能出了这个集镇吗?没有人能离开这里!哈哈哈——”霍然吃下去一颗药丸,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叫喊,浑身抽搐着,很快没了气息。 吴雪一叹气,道:“这镇子虽然没有鬼神,但只教人心惊胆战,还不知道这里面埋藏着什么阴谋。” 兰儿知道先前的鬼怪只是幻觉,时下心里已经毫无惧意,道:“我们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吴雪走过去把惨死的赵二狗翻过来,不敢去看他死前挣扎的恐怖面孔。在他身上搜寻一阵,摸出来一张羊皮纸和一瓶药。 兰儿凑过来一看,道:“这图上画的什么,怎么看起来像个八卦图?” 吴雪也是疑惑不解,道:“看起来真是八卦图。他就算是如梦教的教徒,怎么会拿着道家的八卦图?” 二人当下疑云密布,不甚其解,只能先出了地窖,查勘情况。 这里依旧是个阴暗的暗巷,跟先前他们下去的巷子一模一样,只是他们拴在那里的马不见了。 吴雪道:“他说我们没离开过这个集镇一定是骗我们的,我不相信有什么药能让人迷醉到那种程度。” 兰儿笑道:“走,去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着,二人出了小巷,来到了大街上,依旧是那个集镇的长街。 此刻夜以深了,他们向着客栈跑去,遥遥可见客栈门上挂着的灯笼依旧亮着,在风中轻轻摇曳。 二人脚步不停跑到门口,只见客栈里面一片狼藉,像是打斗了一番。 兰儿一闪身,已经急匆匆跑了进去,道:“在我们离开这段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雪走进客栈,叹道:“看来我们是不小心来到了个鬼市了。” 兰儿道:“你不是说没有鬼市吗?” 吴雪看着狼藉一片的客栈,眼前还原着这里两个时辰前的模样,说道:“只怕是这里的人心里有鬼。” 到了马厩,格尔木他们的马还在,除了他们误入的那个跟这个集镇一模一样的“鬼市”的那两匹马。 吴雪就着亮光,琢磨着那羊皮纸。 兰儿跑到街上,这才发现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却没有一个人。不由得心中焦急,看来这个真的集镇里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吴雪独自坐在那里,他现在忽然想喝杯酒,但这里的酒恐怕都下了迷幻药,只能作罢。 他弹开羊皮纸,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可是他不懂易经八卦奇门遁甲,就算是他曾经狩猎各家奇门异术,但只道家的不太明白。 不久,兰儿急匆匆回来了,道:“我看到了!” 吴雪道:“看见什么了?” 兰儿气喘吁吁,道:“我看到镇外道路上有大片脚印。他们一直向着一个地方延伸过去了。” 吴雪把羊皮纸收进怀里,道:“走,过去看看!” 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就徒步沿着痕迹追寻过去。 走了半晌,才发现这条路是此前兰儿和吴雪骑马上山的路。 兰儿道:“这不是那条山路吗?”她蹲下来,甚至都还能看见马蹄印。 吴雪道:“看来他们是上山去了,这山上恐怕藏着他们的秘密。” 奔袭了很久,突然间前面有火光,吴雪一拉兰儿,压低了身,躲在树木后面。 只见一个山洞外面,两个庄稼汉模样的人端着火把,直挺挺地看守着。 兰儿耳语道:“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了。” 吴雪轻声道:“我们把他们解——”话还没说完,只见兰儿已经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那两人身后,而那两人浑然不觉,就被兰儿点中了穴道,倒了下去。 这却惊扰了另一个看守,他见状就拔腿往山洞里跑。兰儿暗道不好,若是让他通报了进去,光以他们两人之力可不太可能对付这些来路不明的敌人! 就在这时,吴雪想不了太多,拾起一块石头,对准那人的头,用尽全力甩了出去,只听那人一声蒙哼扑倒在地。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对着吴雪一笑。二人就蹑手蹑脚地进了山洞。 第二十二章 山洞 山洞里两侧石壁上点着油灯,被细小的火苗照射得影影绰绰。石壁上的画五彩斑斓,一直顺着山洞绵延至深处。吴雪和兰儿踮着脚步,小心翼翼的沿着石壁朝着深处前行。 兰儿道:“你看这山洞的石壁上也有类似的画,是不是那个如梦教的?” 吴雪一路来已经注意到了,点点头,说道:“是的。不过这好像是记载教派历史事件的壁画。” 只见越往里走,壁画的内容越触目惊心。画风也似乎变化很大,多用夸张诡谲的笔法勾勒人物,多见牛鬼蛇神之形的人物。不久,兰儿停在了一段画前,拉拉吴雪的衣袖,道:“雪儿哥哥,你看——”声音里充满疑惑。 吴雪一看,顿时心中一惊,道:“怎么到这里,越看越不像人间,倒像是地狱的场景,人物也尽是些神神鬼鬼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头,吴雪道:“这人似乎是首领之类的统治者,在练什么邪恶的功法。” 兰儿看着画中心那个身体硕大的“怪物”,张牙舞爪的像极了厉鬼,下面是尸体堆叠成的血海肉山,顿时一股凉意从脊背直窜上来。 兰儿担忧道:“我们的敌人不会是这个鬼神吧?” 吴雪笑道:“刚才还说没有鬼神,怎么现在又念叨起来了?”他拍拍兰儿的头,安慰道:“这只是一种画法,用来强调画中主人公的神姿,多半是夸张了的。” 兰儿心安不少,道:“也对,若是真有这么个怪物,只怕整个武林已经遭了秧,哪还会留到现在。” 不多时,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有一阵阵铿锵有力的话音沿着石壁传来。二人靠近出口,压低了身姿。只见里面空间无比宽阔,火光绰绰,照亮了整个山洞。下面是个下沉的广场,从这里有一条石阶可以下去。在山洞里面,有个石台,上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正念诵着咒语之类的话,台下跪着大概一两百号人。 吴雪道:“看来那些消失的人,都跑到这来了!” 兰儿低声惊呼,示意一下吴雪。吴雪顺着兰儿的指向看去,只见在这个山洞的最里面,有一排凿出的石室,外面的铁栅栏足足有一两寸粗,里面关押着人。 吴雪仔细一看,惊呼道:“师傅还有格尔木那伙人都被关在里面了!” 兰儿咬咬嘴唇,道:“我们定是到了如梦教的老窝了。” 吴雪道:“我们得想个办法,救他们出来。可光凭我们俩怎么办才好?” 到了这里,敌人人多势众,又不知实力底细,贸然强闯定是讨不了好处。兰儿一时也想不到救人的法子。 就在这时,台上的那人霍然停下了念诵“咒语”,抬头看向了出口处,正好和吴雪兰儿撞了个对眼。吴雪顿时一惊,道:“这人耳朵这么好,离这么远都能听见?!”这下好了,他们也不用思考如何救人了,只能硬闯了。 那人冷喝一声,道:“何方宵小,敢闯我圣教禁地?!”话音未落,几个抬脚就来到二人跟前。 吴雪一惊,暗想这人武功远超我们俩,今日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突然,吴雪灵机一动,把兰儿拉到身边,对着那人一拘,恭敬道:“坛主,我二人因为外面遇到了两个上山打猎的猎户,跟他们起了争执,所以耽搁了,请坛主恕罪!” 兰儿顿时明白过来,连忙作揖附道:“请坛主恕罪!” 那黑袍人面孔缩在斗篷的阴影里,看不清脸,冷声道:“哦?”接着他突然来了句,“四神五蕴照亮法。” 兰儿心中一凛,只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头领明显是对起了暗号,可他们哪知道暗号是什么? 吴雪略微思忖,恍然大悟,俯首恭谨道:“九州八脉表莲华!”话语铿锵有力,坚定无比,就连他的面色都有些狂热,有些邪魅。 那人点点头,道:“东西带来了吗?” 兰儿看向吴雪,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抬手呈了上去,道:“坛主放心,小的早已准备好了!” 那人赞许地点点头,道:“好,不错。小小年纪很有前途。”他向下指了指,道:“你们下去吧!” 吴雪和兰儿齐声道:“是!” 那人几个起身,就又来到了台上。 兰儿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密语?” 吴雪道:“还记得我从赵二狗那里拿了一张羊皮纸和一个小瓶子吗?” 兰儿点点头。 吴雪道:“那羊皮纸里的类似八卦的图我虽然没看懂,但是上面有一句诗,那句诗就是暗号!” 兰儿嘟囔了下嘴,道:“看你刚才那股狂热劲儿,我真以为你是这魔教中人。” 吴雪笑了笑,道:“既然演戏,那就要演得真实一点!” 兰儿心中一悸,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对面前这个看似温和善良的哥哥有些怀疑。她心中暗暗叹息,道:他是在演戏吗?他的演技很好,好得可以骗过一个教派的坛主。 台上那人又念了一段咒语,霍然停了下来,说道:“教主的功法已经练到了紧要关头,特嘱咐我来收取你们的供奉。” 下面那群人顿时欢呼道:“恭贺教主,教主圣明!” 站在人群外围的吴雪兰儿二人顿时一阵心悸,这群人像是中了邪魔一般狂热忠诚,不知这个教主又是何许人也? 那坛主又道:“近日不太太平,五派八脉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我圣教的踪迹,追查的很紧,最近你们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禀报,或者——”他冷哼一声停下了话语。 下面的人群接口道:“以死回馈圣教!以命奉献教主!” “很好,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说着他看向关在石牢里的石业兰等人,冷声道:“至于这些人...全杀了供教主修炼!” “是!” 吴雪和兰儿顿时一惊,兰儿急道:“雪儿哥哥,这么多人,又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坛主在这,我们这么救得了我爹他们?!” 吴雪心里想着两个事情,一是如何救人,二是这如梦圣教的教主练的竟然是靠害人来提升功力的邪法! 他咬了咬牙,眼神狠厉地看着那些人,低声道:“实在不行就杀了他们!” 兰儿见他忽然间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也是吓了一跳,一股疑虑划过心头。这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很陌生。 第二十三章 禁地 只见几个人开了石牢,把昏迷不醒的石业兰等前前后后十几个大汉抬了出来。 那黑袍坛主从怀里取出一把刀,一把奇形怪状的刀。那把刀刃是反过来的刀。他把刀抽出刀鞘,走到一个汉子面前,在他心口划开了一个十字形的刀口,又用刀在他砰砰跳动的心脏上刺了一下,顿时血涌如注,喷了那个坛主一身。他取出个小瓶子,接了一小瓶心头血,浑身难以自持地战栗着,他享受似的长出一口气,接连又杀了几个人。 兰儿惊恐地捂住嘴,那股血腥味令人作呕。 吴雪道:“看来只能硬来了!” 兰儿道:“我们能有胜算吗?这么多人。” 吴雪悄悄从怀里又掏出了个小瓶子,道:“刚才那瓶是假的。” 兰儿道:“假的?” 吴雪点点头,晃了晃小瓶子,嘴角挂着笑,道:“这应该就是能产生幻觉的秘药!” 兰儿道:“若是我们也产生了幻觉怎么办?” 吴雪神色凛然,看向那个坛主,道:“闭住呼吸,乘着慌乱把那个坛主先解决了!” “准备好!”吴雪猛一把那个瓶子抛出,碰在墙壁上撞了个粉碎,里面的液体泼洒在了下面的油灯里,登时滋滋啦啦窜起一股蓝色的火苗,烟雾四起,顿时人群慌乱,那个黑袍男子猛然往这边一看。 吴雪道:“不好,这不是迷幻药,是起雾剂!”兰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将计就计吧!”说着就冲进了蔓延的烟雾中。 吴雪抽出匕首,也进了烟雾,朝着那个坛主方向快速跑了过去,对着那个雾中人影狠狠刺了过去。 没想到,手伸出一半,却被一爪破开烟雾抓住了!他一惊,却发觉那手似铁钳,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只听到一声冷哼:“区区蝼蚁,敢对我出手?”只见那坛主的身影从雾气中显现出来,吴雪登时手腕被捏得疼痛难忍。他咬着牙,挥出左掌直对着那人面门,却没想到全被他看透了似的,顿时左手也被抓住了。 那人冷笑道:“你是谁,哪个门派派来的?正一,还是少林?” 吴雪额头满是汗水,死死咬着牙,道:“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家吴雪!” 那人闻言却是一怔,吴雪趁这短暂的时机,双掌一翻,反扭出他的掌控。就在这时又有两身影从雾中极速靠向那坛主,登时一腿一拳从左右各攻向他头、腰,俨然是无法躲避的攻势。可那坛主就在听到吴雪的话后短暂的惊愕中到被身后两人突然的夹击中瞬间反应过来。他身位未动,突地左右掌交互,各自挡住了两面的攻击! 就是这样一个奇诡的姿态,他双掌一用力,一股劲风划开大片烟雾,那两个攻击而来的身影被顶出身去。赫然可见正是石业兰和兰儿。 吴雪一喜,道:“师傅,你醒了?” 石业兰笑道:“师傅我就没睡过!” 那坛主冷声道:“哦?你居然能抵抗化生散的药力效果?” 石业兰道:“你那药虽然很药力很强,效果奇佳,但我在一开始喝酒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酒里有料。” 那黑袍坛主也是惊奇道:“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喝了酒,再用内力逼出了毒素?你的内力居然达到了这种程度?” 石业兰也是一笑,道:“我的内力远远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把大部分毒素逼了出来,但剩下的...没想到能让我运功排毒排到现在。圣教的秘药果然厉害!” 那坛主冷哼一声,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见到内功如此精进的人。”然后他看向吴雪道:“这是你徒弟?” 石业兰道:“这正是我徒儿。” 那坛主哈哈一笑,道:“好。很好。居然有人敢收留吴家子弟。” 闻言,吴雪一惊,急道:“你知道我家是怎么回事吗?” 那人默然,良久,道:“这么说吧,不光是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对你感兴趣,就连...”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冷冷笑了两声。 他说到:“而我们教主都开始对你有了兴趣。” 吴雪一怔,他顿时感到自己背后藏着太多秘密,觊觎这个秘密的人更多。 那坛主最后说道:“我就不陪你们玩了。”他黑袍一挥,一股雾气被袖口裹挟而来,他身影顿时消失在了雾中。“这里,就当是给你的小礼物罢!” 整个山洞里依旧弥漫着烟雾,这里只有一条出口,通风不好。 当下依旧慌乱,人群不停在雾气里冲撞,嘴里狂呼。 石业兰啧了一声,对吴雪道:“看好了,这招排山倒海!”说着他拉开下盘,双臂挥动运转起来,渐渐的,在他双掌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空气漩涡,整个山洞的烟雾被一股股劲风吸引过来,就连山洞石壁,也晃动起来,一阵地动山摇。 吴雪心惊,暗叹师傅他武功只怕一步就臻化境! 石业兰急转手中漩涡,将雾气压缩至一个小玻璃球大小赫然推出,打在了石道外面,“嘭”的一声爆开。登时整个山洞清晰了起来,一切恢复如初。就连原本骚乱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一脸呆滞。 吴雪道:“师傅好神功!” 石业兰哈哈一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你铺垫好内功的基础,这就像小孩子拍皮球一样简单!” 吴雪苦笑,看了看兰儿,经过今晚的历险,她小脸上布满灰尘,脏兮兮的,只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她吐吐香舌对着吴雪做了个鬼脸。 吴雪和兰儿把今晚他们遇到的事情讲给石业兰听,他连连赞叹这如梦圣教的诡异奸滑。 吴雪还有一些疑虑弥漫心头。他看见那个人群中木讷的客栈掌柜,向他询问。 那掌柜像是吓傻了,但又很理智。从他的话语中吴雪得到了一些这个鬼怪集镇的秘密。 原来这孤鸢集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万千小集镇之一,只突然如梦圣教在此发展分坛,整个镇民像是发了疯着了魔般投身于圣教。 一个人在发了疯的环境里,只能装傻。客栈掌柜就是这样浑浑噩噩混在其间。他不想长生,也不想称霸武林,他只想经营他那家生意不怎么好的小店。 第二十四章 羊皮纸 不久格尔木一众人醒来,见死了几个弟兄,不由得大哭,令人唏嘘。良久,和石业兰一起管控起这些镇民。 格尔木道:“石兄,这些人怎么办?” 石业兰一怔,这是他到中原来第一次有人叫他“石兄”。这本不是他的姓,但他觉得在中原叫这个“石”姓也方便行走。于是点点头,道:“把他们交给官府吧...” 格尔木一个汉子眼中还有泪痕,虽然不是同父母所生,但他们情同手足,令石业兰也不禁为之赞叹。 格尔木气恨地猛一捡起一把刀,喝道:“这些人黑白不分助纣为虐,留着也是祸患,不如全杀了,也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 石业兰叹了口气,道:“乡民愚昧,轻信了魔教虚言,虽为祸一时,但罪不当诛,这个烂摊子就交给官府吧!”说着他把手往格尔木手腕间一搭。格尔木心中一惊,自己的手腕顿时使不上力,刀“当啷”掉在了地上。 格尔木喟叹道:“好吧,我们先看着他们,等官府来人吧...” 石业兰赞同地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另一边,吴雪和兰儿听了客栈掌柜的话,疑虑重重。赵二狗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吴雪问到:“那除了这个孤鸢集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按照这模板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集镇?” 客栈掌柜好像听了一句玩笑话,道:“怎么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连个集镇?不是多此一举吗?” 兰儿追问道:“你是说只有一个孤鸢集?” 那掌柜神情严肃,点点头,道:“只有一个。” 这下吴雪跟兰儿都陷入谜一般的漩涡中。难道他们看见的真是幻觉?可这秘药为免也太可怕了,不光会令人产生幻觉,连认知都可以扭转! 兰儿连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吴雪把她拉到一边,道:“我觉得赵二狗和这个掌柜其间有一个肯定在说假话。起码有一句话是假话!” 兰儿思忖道:“赵二狗说这一切都是掌柜的策划的。我们只是产生了幻觉在原地打转这一点已经推翻了,可见我们肯定是在中了迷药的时候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跟这个集镇有暗道连在一起!” 吴雪道:“根据掌柜的话,这一切另有其人在谋划。且根本没有第二个孤鸢集...”说着他冷汗已冒出,“那我们中了迷药的期间,去的那里是哪?” 兰儿道:“难道这药的效力这么强,强到可以连我们的感知都受到影响?” 吴雪一时拿不定主意,拿出了羊皮纸又看了起来。 那八卦图看起来有点跟寻常的图形不太一样,在细节上略有出入,除此之外,他就想不到这张图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兰儿坐在他身边,伸过头也瞅着图纸,略微沉吟,道:“你说这会不会不是八卦图?” 吴雪道:“不是八卦图?” 兰儿点点头,道:“或许是图腾...或者什么标志之类的...” 听到这里,吴雪霍然顿悟,脑海中原本一团散乱的线,被连接了起来。霍地欢呼一声跳起来,搂过兰儿的娇躯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吻,笑道:“你真聪明!我只被这图迷惑了,认为它形似八卦就认为它单单是八卦图了!” 他停下来,看着被自己双手抓着肩膀的兰儿。她呆怔地坐在那,凤眼圆睁,脸已经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两人就怎么呆怔着对视了良久,吴雪顿时醒悟过来,慌忙松开手,暗骂自己一时激动就忘乎所以,做出了如此轻浮的举动。 吴雪手忙脚乱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兰儿——”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兰儿并没有愠恼羞愤,只是坐在那里,两只纤细透骨的脚踝交叠在一起,小脚不安分地轻轻摇摆着,唇间带笑,明眸皓齿,双颊一片绯红,凤眼似醺,正看着吴雪。 不远处的石业兰看了,只止不住龇牙咧嘴,一脸怪相。格尔木哈哈一笑,道:“你有个好徒儿,令爱看来很欣赏他啊!”说得石业兰哀叹连连,道:“看来,有一种东西,可以杀人于无形。” 吴雪连连道歉,而兰儿只嘿嘿地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直看得吴雪手足无措。 少倾,兰儿低下头,噗嗤一声娇笑,转而正色道:“那你说说,这个图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吴雪见她似乎没有愠意,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地图!” 兰儿不解道:“地图?” 吴雪道:“就是地图,是这个山脉一直到山下布局的地图。” 见兰儿还有些困惑,就解释道:“此前我们骑马上山,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山崖边,我正好发现此山脉呈回环状,此山洞是其中一个东向对日出的阵眼对应‘阳’,另一山峰应该就是对应‘阴’,里面应该还有一个山洞,藏着什么东西。这下,连有两个孤鸢集的问题也解决了。我们去的那个鬼市般的孤鸢集,在我们站在哨所箭塔上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感觉这个镇子的布局古怪,形似八卦卦象而建,对应‘坎’,有人住的那个孤鸢集,应该就是对应‘震’。所以除了这两个集镇外,还有六个对应卦象环山而建的孤鸢集。只是在细节上我们仅凭一时的记忆发现不了它们的区别!” 兰儿只听得懵懵懂懂,道:“还有六个孤鸢集?” 吴雪道:“还有六个。” 兰儿道:“那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么多孤鸢集?又为什么只有这个孤鸢集有人居住呢?” 吴雪道:“这些恐怕只有找到另一个‘阴’阵眼,才能知道了。” 一旁“打扫”完毕的石业兰把被关在石牢里镇民交给格尔木兄弟们看着,走过来,听了吴雪的分析,笑道:“那看来只有你们去解开这个‘阴’字谜团了。” 吴雪道:“师傅你不去吗?” 石业兰挥挥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吴雪一眼,又看了女儿一眼,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去找官府,派人来把他们的分坛给端喽...”说着就摆摆大手,只留下一个潇洒孤独的背影。 第二十五章 ‘阴’字阵眼 别了石业兰和格尔木等人,吴雪拿着羊皮纸和兰儿快速穿过灯火幽暗的石廊,来到山腰间。 兰儿打着火把给吴雪照着手中的图纸,吴雪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对照着周围的风水格局。 吴雪道:“这里应该可以直通西对阴的那座山峰。” 二人只见身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长绿树木,吴雪道:“应该是从这里走!”于是二人在林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出了林子,到了西山的山麓。 兰儿疑惑道:“你确定是这儿啊?不是所有门派**都该在山上的吗?” 吴雪也是有些困惑,看了看周围,是一片嶙峋崖壁,就连一条通往山上的路都没有。 “怎么回事,根据地图,这里应该就是入口所在地啊?” 兰儿道:“八卦玄机巧,会不会是误入了死结中?” 吴雪拿过图纸,凑到兰儿身边,道:“你看,这东为首,布局上看是锁,可以锁住整个地方的地蕴。这暗中藏路,就是连接东西山的气韵。而这西山,是运转这条地脉的咽喉。应该就是这儿了。” 兰儿道:“定是又像先前在鬼市里一般,有暗道的。” 吴雪点点头,道:“让圣教花如此大的功夫在两座山里设立分坛,这里面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看向山壁,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一时二人也无可奈何。 吴雪和兰儿二人坐在大石块上,呆呆地看着月亮。朗月当头,山影料峭。此刻已经快到寅时,一轮圆月正挂在东山峰的山头上。 吴雪一拍掌,忽道:“我知道了!”然后站起来沿着山壁左兜右转,一时抬抬头点两下,又低下头看着影子。兰儿见月亮正好照射在重合的两座山峰上。 不久,他停在了山壁一处,这处山壁也没什么不同,与整个山壁浑然一体。吴雪像猎犬一般摸索着那块石壁,不久他忽然停了下来,用力在那一小块凸起的岩石上一按。 顿时,整个山壁摇晃起来,地下好似有无数的马匹崩腾,精妙当真是海涌山崩,斗转星移。顿时缓缓抬起一块石门,里面的通道两边豁然渐次燃起了灯火,下面是一个向上而去的石阶。 两人相视一眼,走了进去。这石阶倒还宽阔,并排走两人有余。他们二人快步向上奔去。良久,他们停在了一个石台前,只见面前是一面青铜门,门口两边各是一只青铜麒麟,血口大张,獠牙怒目,两只青铜麒麟各抬起左右爪,只这麒麟爪却像人手一般扭着,爪心霍然窜起两簇火。 吴雪兰儿觉得奇怪,从来没有一个镇门的青铜兽会摆出这么奇怪的造型,但当务之急是解开阴字之谜。 于是二人齐推青铜门,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未动丝毫。 兰儿气喘吁吁道:“这可怎么办,这铜门重达千斤,门上又没有钥匙孔,这可怎么开呢?” 吴雪沉吟道:“这青铜门定不是这个开法。”于是他在脑子里回想一遍曾经看过的机关术的书籍。 《铸造》中的《机关篇》中曾说道:“机关者,机尽而关也,关藏出巧也。”有诗《玲珑》可解:“暗转星河千机变,浮生一叶斗妙法。” 吴雪道:“机关门...机关...”然后他跑去光滑的墙壁边摸索了一阵,却也是无果。 兰儿看着他兜兜转转,好生没趣。百无聊赖之下把手搭在青铜兽的头上倚靠着。 这青铜麒麟打磨的平整光滑,她暗想都说中原人才辈出,稀奇古怪的好玩事物层出不穷,你看,这青铜兽铸造的当真是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她舒坦地拍了拍麒麟的脑袋,在它爪见的火光照耀下,麒麟的眼睛里摇曳着烛火,熠熠生辉。她好奇地打量着青铜麒麟的两颗黑眼睛,暗想这必然是某种宝石镶嵌的罢。她伸出纤纤玉指,好玩地戳了一下黑宝石眼睛,却不曾想那眼睛被她“嗑哒”一声按了下去。她像是受惊的小猫一般倏尔收回手指。 “雪儿哥哥,我想我找到了机关所在。” 吴雪回过神,见兰儿正倚靠着青铜麒麟兀自对他甜笑着。 吴雪道:“找到了?” 兰儿指指麒麟的眼睛,道:“我刚才按了一下,这眼睛是能活动的。” 吴雪过了去,试了一试,喜道:“兰儿妹妹真是秀外慧中,我想了半天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当真是被一叶障目了!”女孩子总是喜欢被人夸奖的,兰儿也不例外,顿时笑靥如花。 兰儿吭哧了一声,嘴角还带着笑,说道:“这麒麟只有一只眼睛可以活动,另一处机关,应该就在那边那只麒麟身上了。” 果不其然,吴雪跑到那边,按了一下麒麟的左眼,两只麒麟发出一阵机括运转的声响,背后的那扇青铜大门缓缓往里开展而去。 兰儿吞了吞香津,道:“这里面黑黢黢一片,怪吓人的。” 吴雪安慰道:“有火把呢,既然来了,就该刨根究底。” 兰儿点燃火把,悄悄靠近了吴雪,两人一起慢慢走进了青铜门。 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火把的火光也撑不起多少光亮,几近被黑暗吞噬。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消失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兰儿有些害怕,道:“这里怎么会这么黑,就连光亮都传不开,里面是什么情况都看不见。” 吴雪也是有些疑惑,道:“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这里面怎么感觉像是...” 兰儿听了吴雪阴嗖嗖的语气,心里的惧怕又加深了几分,颤声道:“像是什么?” 吴雪道:“一片虚无。” 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一点声音,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无法用生死形容,它像是永无止境的“虚无”。 走不多久,吴雪霍然道:“怎么有股香味?” 兰儿道:“香味?我怎么没闻到?” 吴雪道:“确实有股香味,是你身上的吗?” 兰儿举起袖子闻了闻,道:“没有啊...”她不自觉回过头,却突然怔住了。 “没...没有了...” 吴雪道:“什么没有了?” 兰儿指了指身后,道:“门没有了!” 吴雪回头一看,却见后面一片黑暗,哪还有来时的那个青铜门? 第二十九章 弱点 吴雪似乎并不打算退让,掌柜喝道:“受死吧!”两人拳爪瞬间近乎咫尺时,从吴雪身后霍然出现了兰儿的身影。原来她在吴雪与掌柜正面相交的时候,她却从他身后侧向助跑,起身在柱子上一蹬,一脚踢向了掌柜的后心!掌柜猛然一惊,腹背受敌,而他又与吴雪正面相碰,当下回转不及,收回手中的内力去抵挡后心的那一腿。顿时他顿感后身力重千钧,被狠狠向下一劈。吴雪趁此间隙,一个变招,“嘭”的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唔”一声闷哼,狠狠砸向了地面。这一切太过突然,他根本无法防备两个人的进攻,狼狈地缓缓起身。 他啐了一口,身体内息翻涌,恶狠狠地看向二人,心里暗想,他们竟然能在仅仅几个交手间就看破了他功法上的弱点。 吴雪和兰儿眼睛一会意,他们明白,只有一次机会将他重创。原来吴雪在和他那一交手间,发现他每次运功的时候,都会将内力聚集在进攻的一处,身体其他地方就曝露了出来。也正是这样,才和兰儿制定了一个诱敌深入的法子,没想到很成功,被兰儿这一脚直接踢的他气息翻涌,内力紊乱。 掌柜缓缓站起身,幸好他危机之下赶忙调动内力防御才不至被两人一招解决了,可这足以重创了他。 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二人又攻了过来,他体内内力赫然一振,喝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吴雪和兰儿知道和他硬碰硬定然是无法取胜,所以采取了骚扰点打的办法,搞得掌柜好不心烦,其间受了不少攻击,虽然无法将他击溃,但也已经有些无法招架了。他想还是找到那个“东西”要紧,不能与之缠斗,当下后撤两步,向殿内跑去。 吴雪和兰儿见此,赶忙欺身追赶过去,兰儿脚踢地上的几根木刺,顿时飞射出去,掌柜起身一躲,心中暗恨这俩人犹如附骨之疽摆脱不了。于是赶忙加快脚步,轻功一展奔进了如梦殿内。 只见大殿中间的石台上,赫然有一个鎏金玉盒。“就是那个了!我找了快二十年!”他扑向那个盒子,吴雪和兰儿迟了一步,却见他已经着了魔般端着那个盒子,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已经缓缓打开了盒子。 令他们也没有想到的是,他打开盒子后表情突然僵住了。他呆呆站在那里,像是一块木头一般。接着,只见他从七窍中缓缓流出黑血,眼睛暴突,嘴里憋着一股气,道:“如梦的妖女...你——”话未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谁也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吴雪和兰儿也是不解,就见一个活人突然殒命,心里止不住发寒。 就在他死后,周遭的光景一转,好似时空错位一般,他们却还是在殿外,而掌柜身体僵硬躺在地上,手里像是抓着一团空气,哪里还有那个鎏金玉盒? 吴雪一声喟叹,道:“原来刚才还是在幻境中...”这一切都在秦如梦的眼底,他们一直被她监视着,犹如猎人看着笼子里的白兔一般。他好像看见了她媚眼如丝巧笑嫣然的狡猾模样,却又隐藏不了那股心狠手辣! 兰儿叹了一口气,道:“为了那个什么秘密,居然连命都搭上了...” 吴雪道:“这个如梦教主果然很厉害,好像她连别人的心都可以看透。”他想起先前在幻境中被她玩弄的模样,心中满是无奈。 兰儿只好像在想着心事,眼睛出神。过不多久,吴雪喊她,她才猛的回过神,不自然地笑了笑。 吴雪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她怎么从幻境出来后就一直奇奇怪怪的,好像连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他说不上来是哪种奇怪,反正就是很奇怪,看得他心里发毛。 吴雪道:“走。” 兰儿呆怔道:“去哪?” 吴雪微微一笑,柔声道:“当然是去大殿里面看看了。” 兰儿霍然蹦了起来,显得很抗拒,道:“你还没被她玩弄过瘾?” 吴雪笑道:“就是被她玩弄了这么久,才更要从她那里找出点什么东西弥补弥补。” 兰儿嘟囔着嘴,道:“好吧...” 吴雪点点头,道:“以防万一,你还是在殿外等我吧,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就...”他嘴唇霍然被她指尖压住了。 兰儿眼波流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要胡说。我跟你一起。” 吴雪讪讪的哈哈一笑,道:“好,我们且去看看那圣教女魔头还能搞什么鬼!” ...... “......” 在一处幽暗的宽敞闺房里,一个打坐女子缓缓睁开了眼,兀自站起身,走到窗台前。风拂丝帘,亦如她婀娜的身段,她便是如梦圣教的教主秦如梦。 只是她现在看起来不像以往那般慵懒沉静。此刻她眉目含嗔,银牙紧咬,气呼呼地来回在屋子里走动着。 “女魔头...女魔头——” 秦如梦眼眸微藐,恨恨地咬着牙,喃喃道:“居然说我是女魔头...”好像还不解恨,又加上一句:“好你个吴雪,若不是我几次饶你,你又怎能逃脱我的手掌心!” 这时两个女子走了进来,俯首恭敬道:“圣女,怎么了?” 秦如梦扬了扬眉,嘴角上扬成一个危险的弧度,魅声说道:“你们说,若是有个男子占有了你,而他却在外勾三搭四,当如何?” 二女搞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在她们印象里,圣女从来没有提到过男人,她只对下人发号施令却从来不过多接触。当下两人疑惑的相视一眼,道:“杀了他,挖他心肝!” 秦如梦啧了一声,蹙着眉头,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没事不要再进来了。” 二女退去,微光透过的房间里,只有秦如梦一人了。她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们倒是郎情妾意...我就先让你们开心一会儿...”她指尖划过嘴唇,体会着在幻境中那个吻的触感。 “至于那个东西嘛...就当做是给你的礼物好了...” 第三十章 明光殿 如梦大殿并没有门锁,吴雪轻轻在门上敲了敲,侧过耳朵听了听,这才推门,抬腿越过门槛进到大殿内。 兰儿不解,问道:“这里又没人,门也没锁,敲门干吗?” 吴雪面色一变,惊惶地左右扫视了一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窃声说道:“嘘——我们是来客,敲门是尊重!” 兰儿看他那副模样,心里发怵,道:“来客?”她看了看空旷的殿内,除了一些被灰尘布满的摆设和一个画着《孟女漱玉图》的壁画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有什么主人之说?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呀”得一声惊呼,又赶忙捂起了嘴。原来吴雪说的意思,是来此古旧尘封之地,依旧得像在外面一样,敲敲门,以提醒里面的“人”,免得惹怒主人怪罪降祸于唐突冒犯者。 吴雪见她瞪着惊恐的眼睛,霍而哈哈大笑,道:“兰儿妹妹莫怕,我是说着玩的!” 兰儿一跺脚,娇嗔道:“明知人家胆子小,却还总是说这些鬼话吓唬人家!” 吴雪见她面带红晕,扭着脸气鼓鼓的模样,笑着安慰道:“好啦兰儿妹妹,抱歉抱歉,我跟你赔不是,你莫要再生气了。”见兰儿愠嗔之色消解,才道:“我刚才敲门,不是没有原因的。” 兰儿道:“什么原因?” 吴雪道:“按照掌柜的所说,这里藏着如梦的宝藏。既然是律守敛艳之地,难免会有什么机关暗器之类。我敲门,就是听听里面是否暗藏玄机。” 兰儿道:“这如梦圣教虽然不使暗器机关,但魅幻之术实在诡谲多变,咱们当须小心谨慎才是。” 吴雪笑道:“兰儿妹妹说的是。” 于是二人朝里面走去,一路上除了些茶几凳椅,就是些屏风照壁之类,向上沿着石阶穿过了几个庙堂才来到了最后一栋大殿。牌匾上写道:明光殿。 一路奔袭,加之惊吓劳累,又受了轻微的内伤,吴雪此刻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兰儿知道他经脉贯通不久,内功底子尚且薄弱,当下二人略做休息,才动身朝里面去。 一连串的寺庙楼宇,到了这里才算的个头。一进门就见里面幽光闪闪,墙壁上浮光掠影,甚是漂亮。 兰儿眼睛里闪着光,欣喜道:“好漂亮!” 吴雪只念她往日那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此刻却见她一副小女儿的惊喜模样,心下也是惊奇万分,深感慰然。 这楼宇中却有一池连贯厅堂的清水,幽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兰儿走过去,朝水中一看,忙道:“雪儿哥哥快过来,看这个——” 吴雪正在看着墙上壁画,听到兰儿的惊呼,走了过去,张眼便见清澈池水底部,有七个台座,上面镶嵌着七颗泛着幽光的珠子。那珠子每颗都约莫有孩童的手掌般大小,在水底泛着冰蓝色幽光。 吴雪看着那七颗泛着幽光的珠子,略做沉吟,便惊喜道:“这莫不是稀世罕见的夜明珠?!” 兰儿见他欣喜若狂,问道:“夜明珠?” 吴雪点点头,道:“夜明珠本就稀世罕见,最近出现的一颗是海外乌陀国进献夏国皇帝的,没想到在这里一次就出现了七颗!” 兰儿道:“这我倒是听说过。” 吴雪看着这七颗夜明珠,在水底摆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只是这北斗七星的摆放方向却很令他疑惑,但也一时不知道哪里不对。 二人借着荧光在殿内看了看。兰儿跑到一边,只见是一片灵位木牌,她凑近一点,看到每一块上面都镌刻着人名,心想也许是如梦教的故人罢。 吴雪来到一个石台前,只见台中有一个盒子镶嵌在石台里。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想起了先前掌柜动手打开了那个盒子结果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 这盒子却不是那个鎏金玉盒,这个盒子古朴无华,吴雪闻了闻,还隐隐散发着香味,才确定这是一个檀木的盒子。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开还是不开呢? 过了会儿,只听兰儿一声惊呼,吴雪抬起头,见兰儿面带惧色,手指着墙。 只见墙上的壁画竟然动起来了。画中的几个白衣女子衣袂飘忽,披帛翻展,身姿袅娜,好似在舞蹈般。而每个人的动作都不一样,却又像是衔接般接连舞动。 吴雪疑惑道:“她们是在跳舞吗?”接着“咦”了一声,暗想“难不成这又是那个秦如梦的诡计?” 兰儿却摇摇头,犹豫片刻,道:“她们好像不是在跳舞...” 吴雪道:“不是跳舞?” 兰儿道:“这...这好像是在练功!” 吴雪忍不住一笑,道:“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如此绵软轻柔,遇到劲力强大的对手还不得让人一把撂倒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所怀疑。 他看着画中舞动的女子,只见她身姿蹁跹,掌花飞兰,脚尘生莲,丝帛暗含劲力,变化多端。 吴雪惊叹道:“这还真是一门功法,而且这还是哪家不知名的上层功法!” 兰儿笑道:“这怎么能算不知名呢?我们不是身处如梦圣地吗?” 吴雪叹道:“这如梦圣教称霸武林数十载果然是有它的底蕴的。不光精通幻术,就连内功功法都如此精妙独到。” 舞定,那壁画中的女子霍然风逝,整面墙的壁画颜色尽数散去,如丝缕般随风飘远,闪着亮晶晶的光。就在这时,吴雪只听背后“呵哒”一声,回身一看,只见那石台上的檀木盒子赫然打开了! 二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良久才发觉并无异动,稍加放心,才靠近过去。 只见那盒子里静静的放着一本书。吴雪身手去拿,兰儿道了声“小心”,也止不住好奇,这无数人为之送命的“如梦宝藏”究竟是何物。 吴雪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旧旧的古籍。只见书面上写着三个字:如梦令。吴雪疑惑地翻开书,却突然一愣,接着沙沙翻着书页,良久露出了一个苦笑:“这就是一本诗词。” 第三十一章 如梦令 吴雪的笑有点发苦,叹道:“这只是一本诗词...”说着将书卷递给了兰儿。 兰儿打开第一页,扉页上有一行蝇头小字,写道:如梦一百二十八篇。往后一翻,却见草黄色纸页上,一篇篇以《如梦令》为词牌名的格律,足足写了一百二十八篇整。她虽幼时生活在大漠,但母亲是中原人,还曾贵为公主,对此风韵之物自然是自幼耳濡目染。所以她也教了很多诗词给女儿泊火若生兰。 她顿时有些茫然地看看吴雪,无奈一笑,说道:“原来这些年来,这么多人苦苦追寻的如梦秘宝,竟然是一本诗词。” 吴雪哭笑不得,道:“而且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为之丧命,若是被他们知道了,骨灰都得蹦起来!” 兰儿有些失神的眼眸闪烁着,宛若星光,一声轻叹,道:“贪念太深太重,到头来还是伤及自身...” 二人忙活了一天一夜,可谓历经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人丧命,有人受伤。激动过,也失落过。勇敢过,也害怕过。但没有一种心情像他们现在这般,如鲠在喉,难以消解,不免一阵唏嘘,怅然若失。 吴雪一声嗟叹,他现在突然明白,如梦圣教的教主秦如梦,远比他在幻境中见到的还要厉害。她似乎完全懂得人心,抛出一点饵食,就能引来一大群游鱼来争相夺食,岂不知自己只是她眼中的玩物。 吴雪摇了摇头,叹道:“好笑...可笑...” 兰儿嘤咛着伸了个懒腰,道:“雪儿哥哥,我们出来已久,既然事情已解,我们回去吧!东奔西走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这下回去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嘻嘻...” 被兰儿这么一说,吴雪顿时也是浑身疲软,胸腔内部还在隐隐作痛,笑道:“好,我们回去好好吃一顿,在温点酒,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 吴雪懒懒地一伸胳膊,说完却见兰儿脸红了,径直走了出去。当下觉得奇怪,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追了上去。出去之前,他看了看躺在盒子里那本《如梦令》,踏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把那本书操进了怀里,心想,就当是闲暇之余的消遣吧... 二人刚靠近青铜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说话的人七嘴八舌,踏着阶梯往这里靠近了。 兰儿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吴雪心念一动,叹道:“恐怕是掌柜传唤来的罢。”心想如果是掌柜来之前传唤的帮手,那对我们肯定不利,而且...他们的掌柜已经死了,更不可能善了。于是赶忙拉着兰儿躲在了首殿里静观其变。 只见进来了十几余众,皆身着官服,打着火把骂骂咧咧地目视这圣地。 一兵卒向着为首的一人谄媚道:“林队长,你看,这传说中的如梦圣地果然玄妙,里面宝物定也是堆积如山,待会儿...嘿嘿...” 林队长拍拍他的肩膀,扩声道:“放心,兄弟们见者有份!” “好!”众兵卒一阵欢呼。 躲在门后面的兰儿低呼道:“糟了,怎么会是官府的人?!” 吴雪冷哼道:“我先前就有些怀疑这掌柜是官府的人,现在看来,他们还真是沆瀣一气的一伙子了!” 兰儿道:“他们人多势众,又都是官府的人,我们不好动手...” 吴雪道:“别急,暂且到最后的明光殿去,这里面也没什么传说中的宝藏,只有那七颗夜明珠是传世之宝,可不能落在这等鸡鸣狗盗之流的手里!” “队队队——队长,你你看...前面...”一官兵说道。 林队长大手往他脑袋上一拍,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说说...说话!” “老大,你看前面躺着一个人!” 众人走过去,林队长见了,呵嗤一笑,道:“呦,这不是叶掌柜嘛,诶诶诶,你们看,瞧他这副德行,嗨,死了!” 众人哈哈大笑,对他们来说,少一个人,就能多分一笔财宝。 林队长啐了一口,一脚把他的尸身踢开,道:“嘿嘿,先前我们受制于你,完全是为了一份宝贝,现在你死了,这些宝贝可都归我们了!”说着一挥手,道:“兄弟们,走,见到什么拿什么!” 吴雪和兰儿见了只一阵心寒。兰儿怒道:“这些人果然真是狼心狗肺,竟能丧德败品到如此地步!” 吴雪叹道:“这些人虽身着官服,为官府办事,但底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流氓败痞,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兰儿推推吴雪,道:“走,他们往这边来了。” 众官兵走了一路,过了好几个殿堂,却还是一无所获,哪里有传说中的大批金银财宝? 林队长惊疑道:“他娘的,怎么到现在一点宝贝都没有,难不成是这贼老叶骗我们?!”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争论起来。半晌,一歪眼鼠牙的兵差说道:“老大,现在还没到山重水复的地步,你看,前面不是还有最后一栋楼吗?” 林队长道:“走,去看看。去他老嬷的,我就不信老天让我空手而归!” 进了明光殿,众人顿时四散开了,搜刮起来。 “老大,你看——!” 林队长走过去,和众兵差一样,被七颗夜明珠给闪晕了眼睛。 “大哥...这...这鹅蛋是娘的什么东西,看着挺值钱的!” 林队长骂道:“教你平时多读读书,尽是不听。这他娘的是夜明珠,不是你家老鹅孵的蛋!” “夜明珠?!” 林队长眼神贪婪,抹着口说,道:“去,给老子挖下来!” 说着只听殿内一出“啪嗒”一声,惊的他猛一回头,发怵道:“谁?谁在那边?!” 原来是躲在大片竖着的灵牌后面的吴雪不小心提倒了一面牌子,心里叫道不妙!那些人顿时往这边合拢过来。 一人说道:“大哥,你...你看那边是灵牌吧?” 林队长满头大汗,吼道:“灵牌怎么了?不就是一群死人吗?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他霍然目露凶光,道:“他娘的,敢吓老子,把它们给我砸了!” 第三十二章 暗流 一行人在此昏暗幽深的山中古地,忽闻背后的大片整整齐齐的灵牌发出异动,心中顿时一慌,围了过去。 吴雪暗道看来是无法避免跟他们交手了。一旁的兰儿灵机一动,只见她掐着嗓子,怪声道:“何方宵小,来此禁地,扰我圣徒清净?!” 众兵忽然听到灵牌发了声,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缩。 “老大,这东西说话了!” 林队长冷汗淋漓,破口道:“一群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信他们还能爬出来害人?!” 吴雪见兰儿装神弄鬼的模样,忍着笑。这时兰儿又道:“我如梦圣地近沉睡百年,除了教内供奉,就无人来此,尔等可是来此面见祖宗?” 一行人顿时腿都软了,不知所措。 林队长忍着惧意,道:“何方鼠辈在此装神弄鬼?快显现原型来!” 只听那灵牌后面又道:“你们不是来孝敬长辈的?看来,今天又会多几具尸体了。” 林队长一听,想到外面惨死的叶掌柜,心中一惧,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爷爷饶命,小的无意冒犯爷爷休息!” 众人见带头的都这样了,也忙着跪下去,连连求饶。这时只听见一股窃笑,众人顿时抬起头来,林队长霍然明白过来,暗想自己被人当成了驴子,跳起来,骂道:“好啊,敢骗老子!”说着一股热血上涌,冲过去,就将灵牌乱砸一通。 吴雪和兰儿见身迹暴露,一下越身跑了出去。 众人一看,只见是两个人躲在灵牌后面,心中生恼,就追了上去。手脚并用,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只他们身手太过灵活,也不跟他们厮打,一会儿骚扰,一会儿后退,趁着他们收手的时候又忽出一拳一脚。 “老大,这两个小东西厉害得紧!” 林队长骂道:“妈的,平时就数你们吃的多,连两个小屁孩都搞不定!”但心中也是暗暗生疑,这两个人的身手很是不错,恐怕在拖下去必将生变。当下就喊到:“你们拖着他们,我挖了这七颗珠子就撤。” “老大,你快点,我们可是在宋老儿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 林队长咬着牙道:“知道了!这贼老宋,自己不想发财还拖累我不发财!”说着就下了水池,动手去拔夜明珠。 吴雪心想,他们说的老宋,应该就是指民间口碑很好的提刑官宋义了。恐怕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生清廉,手下却是藏污纳垢。 吴雪见他直冲夜明珠而去,当下就闪身向里冲去,一行人又拦身上来,虽然武功不甚高强,但人多势众,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林队长用里一拔,就拔出了一颗夜明珠,他呆呆地笑着,眼中闪着光,看着手中那科硕大的夜明珠,说道:“老子这回大发了!”他已经想到良田千亩,广厦万间,美女环绕的快活了。 可就在这时,脚底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地面开始摇晃起来,就连站都很难站稳。 外面山洞已经开始崩塌了,重达千斤的巨石一颗颗往下掉落。 “老大,快跑,这里就要倒塌了!” 林队长一看,赶紧把其他几颗也拔了下来,往袋子里一抄,道:“走!哈哈哈,发财了!”说着就背着袋子和一众人向外跑去。 兰儿道:“雪儿哥哥,我们也快走吧,在不走这里就被压垮了!” 可吴雪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已经没了夜明珠的那七个底座,他叹了一口气,道:“走不了了,青铜门已经关了。” 兰儿听闻,跑了出去,却见果然如此,而那些兵卒被巨石砸的死的死,伤的伤,在门前拼命推着,却毫无动静。 兰儿心中一凉,道:“雪儿哥哥,只怕我们要给贼人害死在这儿啦!” 整个山洞内地动山摇,巨石簌簌抖落,很快这里就将是一片废墟,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吴雪苦涩一笑,道:“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兰儿见他如此沮丧,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他的手,眼中泛着泪花,道:“能跟雪儿哥哥死在一起,兰儿也别无他求了。” 吴雪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小手温润如玉,慌乱绝望的心绪也安慰了不少。 兰儿幽幽道:“雪儿哥哥知道兰儿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吗?” 吴雪笑道:“看到了什么?” 兰儿羞红着脸,将欲开口,却看见那边水池子里的水像是烧开了般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只见那水池里的水翻腾过后水位下降不少,水从北斗七星指着的方向流了下去。 吴雪一喜,道:“这是活水!” 兰儿瞬间明白过来,道:“这下面有暗河!” 二人相视一笑,下了水池,原本狭小的出水口,因为地震的原因,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吴雪道:“我们就从这里面走!” 兰儿道:“抓着我的手,你不会水!” 里面水流湍急,暗石又多,二人顺着水流漂着,搞的晕头转向。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远处有一个小光点,隐隐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吴雪苦道:“是瀑布!” 二人沿着水流一下子冲了出来,然后直竖竖下坠,吴雪身形未加防备,一下子砸在了水面,当时头昏脑涨,向水底缓缓沉了下去。 他不会水,又吃了这么几大口,只觉得鼻腔喉管里火辣辣一片,他想屏住气,但已经没了力气,连意识都开始模糊。水里面无比冰冷而他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冰冷。 他眼中最后的画面,好像看见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灵活得像一条人鱼一般向他游来。 兰儿从瀑布落下后,因为和吴雪冲散,呼了一口气后,潜入水里找寻吴雪。她焦急的找寻着,终于见到了吴雪的身影,于是赶忙游过去,拉起他的身体,向上游去。 把他拉到岸边后,她运功将他口鼻中的水给逼了出来,她眼含热泪,在一次一次地重复过后,吴雪吐出一口水,咳嗽了一阵,就又晕了过去。 兰儿见他恢复了呼吸,已无大碍,放下下来,环视四周,却见是两山只见的一片峡谷中。此处却不似外面肃杀一片,这里气温要比外面高,就连花草树木都还开着花张着叶。 第三十三章 幽谷 吴雪昏迷了三日才悠悠转醒。他因连日劳累,又受了内伤,冷热一激,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连发几日高烧,在病榻上修养了很多日。 他醒来只见是在一间破旧得山间旧庐中。他想起身,才发觉浑身酸软,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不多久,兰儿端着砂壶进来,一见吴雪醒了,笑道:“你醒了?来,先喝点水——” 她服侍着吴雪,吹了吹碗中得水,吴雪喝完,这才感觉有了点生气。他笑道:“多谢兰儿师妹了,不然我可能就在那冰冷水底沉睡下去了。” 兰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用谢我...”说着就出了去,蹲在河边浣洗沾染血迹的纱布。吴雪起身来到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她挽着袖口,露出半截光滑手臂,额间布满细汗,几缕青丝黏在额头上。吴雪不由自主地笑了。 兰儿听到笑声,回过头,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吧!” 吴雪甩了甩手臂,笑道:“我哪有这么脆弱,这点小伤都不算什么...”说着却哎呦一声,他一看,袖间渗出血来。 兰儿道:“你身上被石头划伤了几处,还是先不要活动了,以免伤口撕裂。” 吴雪尴尬地笑了笑,任由她给他换了药,包上干净得纱布。 不久,二人吃了点兰儿捉的鱼后,吴雪看了看四周,道:“没想到这山外面贫瘠荒凉一片,里面却又是一番神采。” 兰儿道:“这里僻静避世,温度也不似外面寒冷,你就在这里先把伤养好,我们再出去找父亲他们。” 吴雪问到:“我们在这里几天了?” 兰儿估摸道:“大概三天了吧,也许四天了。” 吴雪喃喃道:“原来这么久了...”对于兰儿照顾他这么久,心里又感激又愧疚,只觉得自己多管闲事,若是老老实实把那些如梦的同党抓到官府,这事不就结了吗? 这时兰儿道:“哦,对了,你怀里的那本书被水泡了很久,我晒干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兰儿努了怒嘴。 吴雪拿起那本《如梦令》,被水泡过后,字迹消散了许多,而且有些纸页黏连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一页页分开,但还是有些破损。 兰儿笑道:“你还是真是风情之人,一本诗词也如此爱惜。” 吴雪苦笑道:“这就是我们辛苦一路换来的教训,怎么能随便就把教训丢了?” 二人又在幽谷里修养了几日,其间吴雪打坐调息,体会内功之法,闲来无事就帮帮兰儿烧烧水洗洗碗,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他运了运息,感觉内息通过几个经脉时总有阻碍。那些经脉穴位犹如阀门一般,原本像是一泓泉水的内息从丹田出来后,通过穴位的只有一点点了。如此重复,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完毕已是大汗淋漓,累的气喘吁吁。 心里烦闷,就拿出那本《如梦令》看了起来。虽然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纸页也邹巴巴的,勉强还是能知道诗词的大概。 吴雪靠在大石头上,看着看着突然蹦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如此!” 兰儿不解,就见他把那本书翻开,在一旁对照着比划起来。 兰儿疑惑道:“怎么了?” 吴雪喜道:“这不光是本诗词!”兰儿此前没有仔细观摩里面的内容,所以不太了解。 吴雪道:“写这本书的人真是奇才!他把内功功法以一首首诗词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兰儿也是不禁苦笑,道:“所以说...这其实是一本武林秘籍?” 吴雪点点头,激动地说道:“我们都被耍得团团转,幸好我随手拿了出来,若是其他人见了,必然认为是白跑一趟,就把它丢在那里了吧!” 于是兰儿也不打扰他,任由他自己摸索了。 吴雪看第一首词,名字叫《如梦令·踏雪寻梅》,看了内容,却是打通修习下身的方法。只里面用了很多生僻古怪的词字,吴雪也理解不甚透彻,只单单照葫芦画瓢,摸索这本功法里说的内容。 又过了两日,吴雪已经领悟到了不少运功的要诀,脚下步子越发轻快,兰儿见他三两步就可窜出去两三丈远。 兰儿恭喜道:“雪儿哥哥的掌控内息的法子越来越熟练了,武功也似精进了不少。” 吴雪笑道:“多亏了师傅他打通了我的经脉,我才能这么快的吸收了这些功法。但现在也只是照着模仿一遍,要说到理解,还差的远呢!”霍然他想起来一个问题,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兰儿见他原本是喜上眉梢,却又突然阴云密布,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雪想到了,自己已经是拜了师父的,此番再学这本秘法里的武功,岂不是算背叛师门,偷学他人的功法?中原尤其讲究正统,师门之见尤其严肃,自己所作所为,不正是武学大忌嘛?自己这岂不是欺师灭祖吗? 想到这儿,他霍然停下来,神色痛苦,一声叹气,就把练了几日的功法往旁边一扔,不练了。 兰儿不解,以为他领悟不了其中奥妙,难免心灰意冷。待了解了其中缘由过后,笑他太过愚直,满脑子都是中原的礼教观念。她说她父亲向来开明,自己也是修习的大月国内功,但也吸收了母亲长孙珏的功法,补足了自己轻功上的缺陷,这是扬长避短的招儿,为什么要排斥呢? 吴雪一听,虽然很有道理,他也明白闭门造车远不如博纳百家有用,奈何自己从小深受教诲,门第之间太深,当下忧郁不决。 只这日,安静的山谷霍然热闹起来,一大群动物窜了出来,往这边来。看得吴雪和兰儿暗暗惊奇。不久,只见从外边,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短打,衣着破旧,戴着烂了边的斗笠,竹篾都翘了起来。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奇怪的是,山间溪边泥泞,他脚上居然没有沾染上一点泥巴。一手拿着一根竹仗,一手拎着一个黑黢黢油花花的酒葫芦,肩膀上还蹲着一只小松鼠。 吴雪兰儿二人无比惊奇的看着他缓缓走来,正是朝着他们这边来。 第三十四章 怪人 吴雪和兰儿看着那人悠闲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大大小小的动物。那人走过来,看到有两人在他的破茅屋,也是一愣,冷声道:“你们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吴雪拱手道:“前辈,我师兄妹二人负伤流落到此,借用了前辈房舍。” 那人扬起头,这时他的脸从斗笠后面显露出来。那是一张坚毅无比的脸,已经被岁月打上了一道道烙印,但他的眼神无比精明,好似刀子一般锐利。 吴雪一惊,暗道这必然是某个不出世的高人隐居在此。 那人道:“是嘛...”然后他怪笑一声,身形一动,霍然就来到了吴雪面前,伸出粗大的手往他头顶上拍去。 吴雪睁大了眼睛,却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太快了!他只不过眨了下眼,他就来到了他面前,做出了攻击手势。 兰儿见现在出手过去已经迟了,只能一脚踢飞几颗石子向着他手上的穴位射去。 那人一顿,一挥手,一股劲风席卷着飞来的石子,那些石子弹道一反,反射向兰儿。 吴雪趁此间隙,也做出了反应,右手腕一收,左手握拳,这正是一攻一守的招式。 那人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左拳直直冲出,对着吴雪的胸口打过去。 兰儿躲过了那劲射而来的几颗石子过后,立马运息将速度提升了一个档次,飞快地冲向那人。 吴雪用来防御的左手,翻掌抵挡那打过来的一拳,右手也攻击出去。那人头微微一偏,吴雪的左手已经和他的拳头两两相碰。 吴雪顿时感到一股无比强劲的劲力传过来,一瞬间振荡着全身的筋骨,他身体好似风中的落叶一般,被向后掀翻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吴雪知道这人是收手了,若是不收手,他必然会被这暗含气劲的一拳震得经断骨裂。 兰儿身子轻健,腿脚并用,连连打出几招,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或躲或挡,完全不起作用。 那人抓住兰儿横踢过来的腿随手丢了出去。兰儿感到这一甩并无太多劲力,这一丢更像是扔一朵花般。 那人喝了一口酒,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他好像喝迷糊了,又嘟囔着来了一句:“好累,好累,打架干嘛,喝酒多好!” 吴雪和兰儿哭笑不得,心想先出手的不是你吗? 吴雪道:“前辈,晚辈们无意叨扰,我们来此,完全是出于无奈。” 那人道:“说说,你们怎么来的。” 吴雪说了一遍如梦圣地里的情形,那人听完笑了两声,道:“你们果然是从那里面出来的。能来这个山谷,只有从圣地里过来。” 吴雪暗自疑虑,心想他怎么会如此了解如梦圣教的情况。 那人看了吴雪一眼,道:“小子,你是我圣教的人,看样子也得到了如梦内功的真传,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吴雪知道他应该是如梦圣教的某个长老,却被后边句无根据的话搞得莫名其妙,惊疑道:“前辈,晚辈并非如梦中人。” 那人冷哼一声,道:“放屁!你身怀我如梦内功,用的招式也是如梦功法的外功,怎么可能不是我如梦的人?” 吴雪这下明白过来,刚才短兵相接,那人实力莫测,在情急之下他不自觉地用了这段时间来修习的如梦功法,实在是无心之举。 吴雪哑然,他现在心情复杂。他已经拜了师傅,又怎么可以偷学他人功法?而且,自古正邪不两立,他既投明主,又怎可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一时自责万分,不免兴意阑珊。 兰儿见吴雪神色痛苦,接口道:“前辈,我们真不是如梦的人,我们只是无意之间进入了圣地,因为突遇官兵歹人窃取了夜明珠,触发了机关,无路可走之下我们二人才到了此处。” 那人一愣,道:“你们真不是我如梦圣教的人?” 吴雪和兰儿齐声道:“不是!” 那人连酒都不喝了,把酒葫芦一丢,站起来兀自转圈,良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如梦创立数载,在那次劫难之后,就一蹶不振。近日见有个身怀我如梦功法的小辈来见我,以为是来请我这个老头子出山重振我圣教,唉,没想到又是空欢喜!” 吴雪和兰儿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两句。 那人看向吴雪,问到:“你既然不是我如梦的人,又为何身怀我如梦的功法?”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晚辈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在贵教圣地里偶得到一本《如梦令》。晚辈发现里面不只是诗词,而是用运功法诀编撰成的词句,情不自禁就操练了起来...” 那人像是挨了一棒,道:“你说的那本书在哪,拿来我看看!” 吴雪赶忙把破旧不堪的手抄本《如梦令》拿给他,没想到他看过以后哈哈大笑,像是老朋友般抚摸着书籍,眼神也生动了起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他站起身,呼呼打着法诀,足足一百二十八式,拳脚所到之处,空气震荡,虎虎生风。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这本笔记。” 吴雪惊异道:“笔记?” 那人点点头,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吴雪和兰儿连连摇头。 那人哈哈笑道:“这是我写的!” 吴雪也是觉得不可思议,道:“这竟然是前辈写的?” 那人道:“正是!”说着他抬头看向天空,好似往日种种又回到了眼前。“这是我在二十岁自我琢磨出来的功法,当时因为酷爱诗词,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记载下来了。” 吴雪心中一紧,断续道:“前辈你是开创这派功法的人?!” 那人好像很奇怪,看着吴雪,道:“我写的这《如梦令》难道还会有别人开创这门功法?” 吴雪一惊,冷汗都流了出来,颤声道:“前辈是...如梦圣教的...开创者?” 那人道:“不错。真是我开创了如梦教。” 吴雪和兰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登时心头一凉,暗道这下真是时运不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先是见到了如梦的当今教主秦如梦,这下有见到了创始人,真是羊入虎口,想保全都难啊! 第三十五章 秦霖 吴雪此刻坐立难安,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自认为是个无名小辈,面对着这样一个“元老级”的人物心里是既尊敬又恐惧。兰儿也是拿捏不了眼前这个如梦创始人,他看起来并无攻击性,也不像以往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武林正派人氏口中的“歪门邪道”皆是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邪佞之徒。今日一见,却出乎意料,相反,这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大叔倒还蛮可爱的嘛。 那人坐下来,这时那只小松鼠又抱着坚果跑到了他肩膀上。他懒洋洋地伸出粗厚的手指,在松鼠的毛皮上挠了挠,而那松鼠也毫不避讳,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皮毛,还很亲昵地靠了上去。 良久,他淡淡道:“自我创立如梦,看它发扬光大,再到它没落,已经几十年了...时间真快啊...” 吴雪道:“前辈也不必太过感伤,现在如梦想必已经重振,此次误入贵教圣地,也是见到了当今教主。” 那人怪笑了一声,道:“哦吼,你说说,如梦当今教主是何许人也?” 吴雪想到在幻境中被秦如梦捉弄的窘态,不由得苦笑,说道:“她说她叫秦如梦,是当今圣教的教主。” 听了吴雪的话,那人一愣,半晌,泄气般地嘟囔了一声:“原来是她啊......” 吴雪和兰儿一怔,看来这两人是认识的。 兰儿道:“大叔你认识她吗?” 那人冷笑一声,继续和小松鼠玩着指尖游戏,说道:“我自然是认识她的...” 那人又问道:“怎么,她也来了吗?” 吴雪想到了这一路上的种种,无不是秦如梦梦魇般的幻境,道:“晚辈是经历了重重幻境,到了圣地内部最深处的幻境中见到了她,她本人并不在此地。” 那人自嘲地笑了笑,道:“看来她已经忘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吧...”然后他说道:“她还在玩幻术这种小把戏?” 吴雪和兰儿听见他们遇到的种种诡异幻境,相视苦笑,怎么在他这里就成了小把戏? 吴雪道:“她的幻境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假假真真难以分清。” 那人道:“哼,当初就让她勤加修习经脉,调理内息,想不到竟是当耳旁风了。”然后他看着他们,说道:“怎样,她现在是个什么样?长大了没?” 吴雪和兰儿各自想到了在幻境中的情形,脸上顿时都红了。 吴雪讪笑道:“长...长大了...” 那人道:“没想到她成了如梦的掌教...”他笑了一声,说道:“这小丫头,竟然成了如梦的掌教,我如梦想必已经是被她玩得面目全非了。” 吴雪暗想他叫她小丫头,想必是年长她很多的一个长辈。 吴雪疑惑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他懒懒地看着小松鼠,它跳到了他的手掌里,正亲昵地在他掌心摩蹭。他淡淡说道:“名字嘛...这么久了,好久都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我想想...哦,我好像是叫秦霖吧?” 吴雪和兰儿见此,不由得苦笑,暗想这人太过有趣,连自己名字也要想。可转过来一想,一个人若是避世太久,与鸟兽为伍,以山谷为家,难免会如此。 兰儿斟酌道:“秦霖...秦如梦...” 那大叔眼眸一转,看向兰儿,笑道:“怎么,想到了什么没有?” 兰儿天真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人哈哈大笑,道:“不用想了,她就是我的小女儿。” 虽然有了这两人会有关系的猜测,但听到秦如梦是眼前这个邋遢大叔的女儿,还是有些讶然。 秦霖看着兰儿,道:“那小丫头若是有你一半可爱就好了,而且你武功底子很好,看来是修炼过的,不像她,总是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反而是舍本逐末了。” 兰儿乖巧地嘿嘿一笑,道:“大叔既然是如梦创始人,又为何隐居于此,而不去掌管如梦教?” 秦霖转而一笑,卖了个关子,拍着肚子,连道:“啊...好饿啊,说了这么半天,肚子又饿了。” 兰儿笑道:“大叔别急,我瓮中煲了鱼汤,应该快好了罢!” 秦霖一笑,道:“哦,不错不错,比那小丫头强多了...”接着他嘿嘿一笑,吹了一声口哨。这口哨声不大,却传遍山谷,浑厚无比。吴雪暗自感叹,前辈的内功高深莫测。他心里怪怪的,并不想跟邪魔外道为伍,但迟迟又没有离去。 只听哨声过后,整个山谷逐渐沸腾起来,群鸟鸣啼,猿猱肆叫,过不多久,从各处奔来。 吴雪只见天空中飞来了一片黑压压的鸟群,嘴里叼着野菜。林子里窜出数不清的猴子,爪子里皆拿着山果甜瓜之类。 吴雪和兰儿不由得惊呼。秦霖却哈哈一笑,道:“他们都是我朋友,招呼客人来了!” 不多久,只见猴子们把桌子凳子都支好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几桌,沿着河滩铺开,上面摆满了奇异的鲜果。 秦霖问猴首:“那东西带来了吗?” 猴首居然像人一般向他一拘,嘎嘎叫了两声,后面来了十几个猴子。只见它们三两扛着一个个木桶,端正摆好。 秦霖也是一抱拳,笑道:“谢过猴兄。来,请兄弟们入座!” 那猴首叫了两声,只见大大小小几十只猴子各自围坐在了桌边。 吴雪和兰儿惊奇不已,相互使了个眼色。兰儿小声道:“大叔可真是神人,与鸟兽为伍,皆如兄弟般,当今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吴雪苦笑着点点头,说道:“请客来了!” 秦霖笑道:“怎样,我这些兄弟,可算神俊?” 吴雪笑道:“前辈是当世高手,就连兄弟朋友们也是神采丰隽,晚辈开了眼界!” 秦霖哈哈大笑,道:“好!”接着他看向兰儿,道:“接下来,可就要考验考验兰儿小闺女了!” 兰儿笑道:“前辈请讲。” 秦霖道:“考验考验你的厨艺——”他一挥手,鸟儿成群飞掠过河面,兰儿睁大了眼睛,只道是群鸟在洗涤野菜。 如此来回几次后,群鸟站在河滩,飞快地转动脑袋,把水甩干,将野菜丢进了猴子们搭建好的锅台上的一个个小砂锅里。 第三十六章 翠铃谷 秦霖笑道:“朋友们已经准备妥当,接下来就看兰儿小闺女的了!” 兰儿莞尔一笑,用一根细长的草绳将头发一拢,挽起袖子,道:“晚辈献丑了!” 说着脚下一蹬,身体轻轻跃起,手执长勺,手腕一转,灵巧地从水缸里拉扯起一条水龙,那水龙好似舞龙的人手执棍棒牵引着舞动般,飞入排成一排的砂锅中。 秦霖道:“精巧!” 兰儿又将几块洗好的石头挨个放入锅中,壶盖一放,点了火,算是大功告成。 兰儿道:“因为材料所限,说着能用这些野菜来做成汤,望前辈包涵。” 秦霖道:“很好!” 过不多久,众人皆坐,开始宴席。却见群猴敞杯豪饮,皆喝的面红耳赤,好不尽兴。 吴雪看着手中的果子,觉得它奇形怪状,从来没有见过,味道也有些酸涩怪异,不免有些犹疑。 秦霖道:“这些鲜果,都是猴兄们从深山里采集来的,皆是新鲜异果,小吴兄弟可得多吃点啊!” 吴雪只能笑着咬着牙吃下去,见下肚也无不适,就稍稍放心些。 秦霖这时随手抄起一个木桶,往竹子做的酒杯里倒酒。只见那酒酒色清亮,微微呈琥珀色,刚一倒出,顿时酒香四溢,闻着就教人微醺了。 吴雪和兰儿各自喝了一口,觉得并不太烈,只是后味有些怪异,有股药草的味道。 秦霖道:“这酒可是天下见不到第二家的,两位小友可要喝得尽兴!” 吴雪道:“这酒真是好酒,酒劲绵柔,后味独特,真是独一家绝有!” 秦霖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这酒可是猴子兄弟们采集百种药草,百种毒虫,用山间最清列的泉水泡制而成,自然是没有第二家!” 吴雪听了顿时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酒水翻了上来,但奈何是客,顾及主人情面,只能强忍着又咽了下去。 秦霖笑道:“这酒,猴子兄弟们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这不来了客人,我也才有口福一尝其味,莫要推辞,再喝一杯。” 吴雪和兰儿只得再喝一杯。这一杯下去,肚子里突然生起一股热气,蔓延至全身,也窜到了头上,吴雪顿时感觉有些醉了。 却见兰儿也有些微醺,淡淡的笑着,好不可爱。 酒过三巡,群猴已经喝高了,有的躺在河边,有的爬树乱叫,有的兀自比划了起来。 吴雪只觉得惊奇万分,看这些猴子的拳脚,竟跟人的功法路数有些相似。便问道:“前辈,怎么这些猴子朋友们拳脚如此了得,功法看着比一些寻常武林人还要高深?” 秦霖道:“他们身居深山,与天敌相争,与山河为伴,身体自然就很强健。而他们并不像寻常武林中人般闭关自守,而是相互交流切磋,虽然看似毫无章法,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御敌手段!” 听言,吴雪只默不作声,纠结着眉头,好似也在做一场搏斗。 兰儿见他如此,便接过话来,笑着说道:“猴子大侠们果然是避世的高人,倒比我们这些混迹于江湖的人武功还高。” 秦霖大笑道:“可不是吗?想我每日与鸟兽为伴,倒也有趣。” 兰儿道:“大叔身为如梦创始人,为何不出关重振圣教,以大叔身手见地,定是武林之福。” 秦霖叹了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一杯酒,缓缓说道:“那次五派八脉的所有门派好手,围攻我圣教。原本凭我圣教地处险要,分坛众多,本该是不足为惧的。但没想到出了一个叛徒!” 兰儿道:“大叔可知那叛徒是谁?” 秦霖冷哼一声,道:“那贼人的面目,我死了都能记得!他年纪轻轻却面容枯槁,我只道是被胭脂水粉榨干了身体。但他脑子挺好,屡屡建功,所以就给了他一个把头的职位。没想到他在我教大典,所有坛主聚齐的时候,放了五派八脉的人进来。一场混战过后,虽然成功击退了他们,但是我教七十二坛主近乎死伤殆尽,自此实力大损,一蹶不振。而我因为轻信了佞贼,于兄弟们理亏,所以我就卸去了教主之职,让他们去管理了。” 兰儿道:“所以前辈在这山谷久避不出?” 秦霖点点头,无奈道:“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教主之位又到了我女儿手里。如梦估计也被她大换血了一通,已经变化太多了吧!” “我在这谷中,也有十年了,都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兰儿道:“前辈何不前往一探究竟?” 秦霖长叹道:“我无颜再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兄弟,只能守在这里,给他们守灵!” 闻言,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原来在圣地明光殿里见到的那些灵牌,都是当年战死的如梦高手。没想到死后也不宁静,被人砸了灵牌,二人侥幸逃脱,来到这避世山谷,见到了如梦当年的教主,听他述说当年的事。 秦霖转而笑道:“我初见你二人,见两位后生神姿照人,以为是我如梦的人来见我的,没想到他们是真的把我忘了。” 吴雪和兰儿连连安慰,不久就又问到:“来此山谷是否只有通过暗河那一条路?” 秦霖道:“此山谷四面环合,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大坑,山壁高百尺,只有从如梦圣地进来。所以我见你们二人,就以为是我圣教的人了。” 吴雪道:“原来如此...” 秦霖眯着眼,看着面色复杂的吴雪,道:“我那本《如梦令》丢失已久,不知道是谁又把它放进了圣地,而圣地我又很长时间没有进去了。这兜兜转转竟然是被小友得去,自然也是缘分。怎样,我看你们根骨不错,想不想入我圣教,跟我学上一招半式,足够对付那些江湖杂碎了。” 兰儿见他不似江湖人所说的那般邪恶恐怖,是个魔教大魔头,心里一喜,暗想这是个可以提升雪儿哥哥功力的好路子,当下便道:“前辈愿意,那自是我小辈的福分,愿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愿学呢?” 说着她胳膊肘顶顶吴雪,却见他神情恍然,好像在做思想上的搏斗一般。 秦霖哈哈一笑,转而看向吴雪,道:“兰儿小闺女真是可人怜爱。怎样,小吴意下如何?” 吴雪只支支吾吾,满头大汗,说道:“我...我...” 秦霖霍然面色一变,道:“怎么,你不愿意?” 吴雪拱手道:“不是晚辈不愿,而是晚辈已经拜了师父,不能再入他人门下了!” 秦霖听了,顿时一愣,转而大笑,说道:“看不出来,你倒对师门很是坚贞。不过...”他笑了笑,“我有说过是收你们为徒吗?” 第三十七章 天外之物 吴雪一愣,道:“不是收我为徒?” 秦霖道:“不是。” 吴雪一时拿不定主意,心神慌乱,眼神犹疑着。 秦霖眼睛里的光芒一闪,道:“我说了,只是武功上交流,并不是从属关系。我如梦圣教的人,都是兄弟,我们统一一个目标,所有人都在为它努力。” 兰儿暗想雪儿哥哥是中原世家,正统观念根深蒂固,此番犹豫不决,不光会错失良机,还可能惹得秦霖不开心。便笑道:“如梦可也真是个心胸开阔,眼界高明的派系。” 吴雪苦笑着,道:“晚辈愿意。” 秦霖哈哈一笑,道:“好啊,好。你们即日起就随我在这山谷中修炼。” 吴雪道:“可我们还有人在外面等着,若是长时间见不到我们恐怕着急。” 秦霖道:“这有何难?你且写一封信。” 吴雪和兰儿分别写了一封信,秦霖换了一个声调吹响口哨,只见林子里缓缓飞来两个黑影,到了近处,却见是两只猫头鹰,叼着他们的信飞向山谷外。 吴雪没搞明白,用猫头鹰怎么送信,难不成它还能认出人来?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吴雪和兰儿都在山谷里跟秦霖学着武功。兰儿学得很快,基本招数看一遍就能记下。而吴雪根底不足,只能反反复复练着。 秦霖将《如梦令》中的功法路数尽数教授给了吴雪,正好弥补了书中的缺漏。吴雪先前对照这本书修炼时,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再被她秦霖讲解过后,立马开悟了不少。 他练得入神,倒也忘了条条框框规规矩矩,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先把这本《如梦令》研习个透。 在秦霖的讲解和兰儿的帮助下,三天后,吴雪已经记住了书中全部内容。五天就开始依照书中描述,开始打坐调理内息。六天开始调理气血,疏通经络。七天开始完整地运用功法,自行研习。 第九天,吴雪清晨打坐完毕,缓缓收回神识,放缓内息。他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轻松,好似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接着他将功法打练了一遍,兰儿看了,拍掌欢呼道:“好!雪儿哥哥于此功法愈加熟练了。” 兰儿这些时日也没有过多练习功法,只是起早贪黑洗刷做饭给秦霖和吴雪二人。吴雪看在眼里,嘴上谢着她,可心里还是不光感激。 秦霖不久也从山谷里出来,晃晃悠悠地往河滩走来,手里抬着一块疙疙瘩瘩的黑石头。 他往地上一丢,“嘭”的一声响,把河滩砸出个坑来。 他拍拍手,注意到了吴雪和兰儿惊愕的目光。 秦霖哈哈大笑,道:“兰儿小闺女近日来细心照顾,我无以为报,就将这块石头送给你了。” 兰儿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这有又不是什么金钗玉钿头,反而送给女孩子一块奇奇怪怪的黑色大石头,秦霖真是思路奇特。 兰儿笑道:“兰儿也没做什么,前辈不用如此。” 秦霖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石头?” 兰儿道:“晚辈不知。” 吴雪觉得那石头虽然丑陋黝黑,笨重一坨,但隐隐间闪露异光,且从地上的坑来看,质地必然特殊。他凑近看了看,秦霖眯着眼,笑道:“看出来了没?” 良久,吴雪惊叹道:“这想必就是天外陨铁吧?!” 秦霖大笑,道:“好眼力。这正是天外陨铁。” 吴雪惊道:“这山谷呈凹陷的坑状,绝非大自然鬼斧神工,必然是受外力而成。这山谷是陨石砸下形成的坑!” 秦霖道:“不错,这山谷四季如春,冬暖夏凉,连果实药草,甚至是动物都有了超出根本的变化,实乃是天下一奇。” 兰儿道:“这天外之物居然有如此奇效?” 秦霖叹道:“大千世界,人穷尽一生所见也不过万一,奇怪的事情还多着呢!所以要有传承,一代代人接过旗帜继续向着未知的奥妙探索,人生代代,代代相传,终有可能发现那万般归一的奥义。” 吴雪道:“万般归一?”他想到了道学中提到的“道生一”的问题。 秦霖略微一笑,看着苍翠的山谷和蔚蓝深邃的天空,道:“我一直思考天地大同之法,道家称之为道,佛家称之为佛。但无论作何解释,核心都是万般归一。” 看着吴雪和兰儿怔怔的神情,转而一笑,道:“这些问题太过深远,不是一个人就能顷刻间领悟的,就连我穷尽半生,也还是无法参透。人生在世,蜉蝣一瞬,当须怡然自乐,不用过多挂怀,以免生虑,徒增烦恼。” 他接着说道:“这块陨铁就当做兰儿小闺女近日来的辛劳的礼物罢!” 兰儿这时才知道这块不起眼的石头的宝贵,忙道:“此乃天外之物,我只是做些凡事的普通女子,万万受不起的!” 秦霖哈哈一笑,道:“这东西也不是多么精贵,你就莫要推脱了。拿了去,打造几件好玩的小物件,也不至于让它沉睡于此幽山深谷。” 兰儿笑道:“那兰儿就谢过大叔啦!” 清晨,晨光熹微,谷内郁郁葱葱,清风徐来,吴雪只感觉每个毛孔都大张开来,呼吸着山谷中的灵气。 吴雪问到:“前辈,晚辈这十日修炼,时日很短,练武又讲究日积月累,可我为什么感觉脱胎换骨,刚才调理内息,感觉丹田处好似翻涌着汪洋大海,筋骨连接,气力贯通全身,内功也好似长进了大半截...” 秦霖了然地点点头,笑道:“前几日猴兄带来的瓜果酒水你可还记得?” 吴雪点点头。秦霖道:“那些瓜果和泡酒的药草毒虫,都是受奇异山谷的影响异变的物类,它们的药力功效比之原来,强了千百倍,对身体可是大有裨益。” 吴雪惊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晚辈这几日好似脱胎换骨,原来如此!” 秦霖道:“这就是大自然的造化,奇妙无比。” 兰儿已经去准备早餐了,先别了二人。 秦霖道:“学之不武,纸上谈兵。今日,就开始实战训练。” 吴雪也是跃跃欲试,道:“好,请前辈指点。 秦霖摆摆手,笑道:“欸,你的对手可不是我。” 吴雪一愣,道:“那会是谁?” 秦霖一笑,双指在口中吹了个呼哨。只见树林里一阵翻腾,一个东西在密林里穿梭着过来,站到了秦霖身边。 吴雪哭笑不得,只见是一只如人般站直,神姿矫健,神采奕奕的大猿猴。 第三十八章 帝猿 吴雪冷汗直流,面容古怪,说道:“前辈...我的对手...是一只...大马猴?!” 秦霖哈哈大笑,伸手在猿猴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当然。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位猴兄,他可是猴群的首领,号召力统治力可都是有一手的,当做对手,正正合适。” 那猴子眼神充满鄙夷,鼻子里喷着气,打量着吴雪,看得吴雪浑身发毛。 秦霖笑道:“猴兄,这个小辈,劳烦你照顾照顾啦!” 那猴子好似能听懂人话,伸手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吧!”的豪情。 吴雪左右为难,想和他握握手,可那猴子只是一弯腰拘礼,瞬间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地弹身向吴雪功去! 吴雪一惊,心想这猴子的速度真是太快了,若是掉以轻心恐怕得不到好处,当下下盘一展,重心下衣,调动身体往旁边一侧。 经过这几日的修炼,无论是身体强度,还是内功都大为长进,他信心满满,原本以为定是可以躲过这一击的了。 却不曾想那猴子变招其快,到了他身前一招不中,立马换了一手,双手并用从两边往吴雪两腰一打,吴雪收紧内力,却发现这一击力道恰到好处,真是切磋切磋,点到为止。 吴雪这下也严肃起来,毫无轻视之意,他已经开始尊敬这只猴子了,它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甚至比一些自以为是的半吊子要强的多。说道:“多谢猴兄手下留情,再来!”说着一人一猴拳脚相加,顷刻间打出了不下几十个来回。 秦霖笑着点点头,喝了一口酒,哼着小调,倚躺在大石头上,单手支着头,边喝酒边看这场武斗大会,若是这一人一猴打出了奇妙的招儿,就呼和道:“好,这一招巧妙!” 兰儿正在做饭,脸上细汗涔涔,用手背抚了额头,抬头一看那边的武林大会,不由得噗呲一笑。 只见吴雪和那猴子打得有来有回,互相都很客气。那猴子强在可以手脚转换,吴雪不能像猴子一样连滚带爬,只能手脚并用加以抵挡,但也时不时被挠一下腰间,踢一下屁股。兰儿见了,只当是一人一猴玩杂耍的,顿时巧笑不止。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吴雪心中暗暗叫苦。这大马猴无论身法还是气劲都属上层,眼睛洞若观火,自己一丝一毫都逃脱不了它的掌控,只能陷入被动。 不过,好在吴雪吃了谷中异果,喝了山间药酒,身体筋骨已被重塑,加之这段时间的修炼,内力大涨,虽然被动,但还没有落败。 吴雪见这猴子如此强劲,体内一热,丹田里一股股气流窜至全身,大喝一声,拳脚的功速瞬间暴涨。那猴子见此,也看似很兴奋,龇着长长的獠牙,双手在胸前一拍,怪叫一声,冲身过去。一人一猴又扭打在了一起,难解难分。拳影霍霍,云步生风,兰儿在一旁甚为惊叹,也由一开始好玩的心态变得严肃起来。 这人与猴拳影交错,腿脚带带风,打得越来越快,最后近乎是肉眼看不清打斗的动作,只见人猴身似鬼影,拳如流星。 秦霖晃了晃酒壶,已经没酒了,他兴意满满,仰头喝下最后一滴酒,笑着看着他们。 他点点头,看着吴雪。无论是他的身法,还是内力都大为长进。 他闻了闻,道:“什么味道好香啊!” 兰儿笑道:“早饭已经做好了,大叔就先吃点吧!”说着给秦霖盛了一碗。 秦霖忙着跑过去,端着碗,蹲在门口,津津有味地看着吴雪和猴子的交手。 而吴雪已经忘了时间,越打越有劲,一股股热气流变全身。 一人一猴一直从晨光熹微,打到日照当头,足足打了好几个时辰,秦霖已经吃不下了。兰儿也有点困倦,靠在石头上打着盹。 终于,一人一猴同时大声怪叫,两拳直对,狠狠撞击在一起。只听“嘭”得一声,一股模模糊糊的气浪在他们手臂间扩散开来,一股疾风乱动,树木弯腰,百草垂首。过后,人猴都落在地上,双拳还抵着。 兰儿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见他们忽然齐身倒了下去,于是赶忙跑过去。 吴雪和猴子躺在地上,衣衫像是被水洗了一般,浑身大汗淋漓,皮肤脸色通红,身上冒着烟。 一人一猴侧过脸,相互笑了了一下,气喘吁吁地难以动弹,皆是气力用尽,体温过高,再也动弹不了了。 过后很久,吴雪才回过劲,那猴子扛起酒桶,张开大嘴倒了一大口,交给了吴雪。 吴雪接过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这酒正是猴子们用毒虫异草泡制的酒。喝完过后,身体好似瞬间就有了力气。 一人一猴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一桶酒,相互一看,不免一阵惺惺相惜之感,皆仰头狂笑。吴雪笑得像猴子,猴子笑得像吴雪。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猴子跟吴雪练习武功,吴雪长进飞快,加之天地精华的辅引,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兰儿惊喜万分,秦霖看在眼里,也是点头称赞。 过了半个月,吴雪和兰儿就欲告辞。 兰儿道:“大叔,家父在外等了半个多月,该着急啦,我们也该走了。” 秦霖一叹,道:“日子过得真快,这样半个月就又过去了。”他点点头,道:“好吧,我送你们出去。” 于是吴雪和兰儿打点好物什,那块陨铁由猴兄抬着,只见它抬着这么重的陨铁竟然如此轻松。 秦霖道:“抓着我的胳膊,我轻功送你们出谷!” 吴雪和兰儿一抓,秦霖说了声:“走了!”脚下一蹬,霍然起身带着两人窜向天空,真是踏叶扶风。那猴子也紧随其后,丝毫不差,吴雪和兰儿暗自感叹。 不久便到了谷外,秦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小友沿着这山道一直走,便可以出了山,回到外面了。” 吴雪和兰儿齐声道:“多谢前辈!” 吴雪接过陨铁,却没想到居然如此轻巧,不像在山谷中那么沉重。他疑惑满满,到底是这块石头变轻了,还是他有力气了呢? 秦霖道:“正好,在英璃城,有一个铸造高手,名字叫白玉斗,你拿着这块牌子去找他,他会明白的。”说着他递给吴雪一个黑黢黢的牌子,上面三个字:如梦令。 第三十九章 目转琉璃 秦霖目送着吴雪和兰儿二人离开,突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和猴子缓缓回到了山谷。 出了山谷,吴雪和兰儿沿路回到了孤鸢集,却发现已经被重兵给封锁了,整个集镇被翻了一个底朝天,镇民已经被押送至官府审问去了。 吴雪问一个领头的官兵,那官兵说前几日报官的人已经离去了。 吴雪和兰儿一阵惘然,没想到这一历险前前后后已经快二十天了。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去英璃城的时候,那官兵突然叫住他们,说道:“哦,时间太久,我都忘了。那人自称叫石业兰,留给你们一封信。” 他把那份封信交给二人,便回到岗位上去了。 吴雪道:“官爷这里可有去往英璃城的马车?” 那官兵说道:“这里偏僻,又被封锁了,民路已经不通了。” 吴雪和兰儿有些为难,这里离英璃城有些距离,在抱着这块大石头的情况下,二人不可能步行走过去,而他们的轻功远不及秦霖那般高深。 吴雪对兰儿说道:“看来行走江湖,得先把轻功练好。” 说起轻功,他至今所见要以两个人为最。一个是小叔叔,还有一个就是秦霖。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思考着怎么去英璃城的时候,那官兵突然喊他们,说道:“二位请留步。”说着只见一个兵卒牵来一匹官马,给他们架了一个简陋的马车,并且把干粮和清水准备好了。 那官兵笑道:“此行不便,这匹马你们就牵去吧!” 二人见了,顿时大喜,连连告谢。兰儿对吴雪说:“原来我一直不喜欢官兵,以为他们都是欺民霸市的恶棍,现在看来是我太过偏激了。” 吴雪笑道:“看来这世上还是不缺好人的!” 吴雪想到自他逃亡以来,一路上见到过不少人。有穷凶极恶的人,也有伸出援手的人。他看着兰儿,想到了在自己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父女冒着风险帮助了他,还有身为世人所谓的邪魔外道的秦霖,都让他以全新的目光去看待世间。他暗自握住拳头,坚决道:“孙伯,还有大家,我一定会挖出凶手,为你们报仇!” 兰儿被他看得面色羞红,扭过了头,向官兵说道:“谢谢官爷啦!” 那官兵摆摆手,笑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位大人罢!” 吴雪和兰儿相视一眼,问到:“哪位大人?” 那官兵笑道:“只要在英璃城提到那位大人,就自然是宋义宋大人啦!” 吴雪和兰儿有些疑惑,心想他们并不认识宋义,可这宋义却好像认识他们,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他们来了。 那官兵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解释道:“宋大人原本在处理城中的一件恶性杀人事件,而这里又突然爆出魔教复燃的消息,所以就派我们来此。正好见到了那位石大侠,料理了这些江湖祸患。” 兰儿问到:“那位石大侠有说去哪了吗?” 官兵道:“他跟着押送歹徒的车队去英璃城了。” 听完,兰儿和吴雪松了一口气,便向他告谢,二人架着马车就往英璃赶去。 吴雪架着马车,兰儿坐在后面,打开了那封信。不久吴雪只听到她惊疑了一声,便问到:“怎么了,信中说些什么?” 兰儿把信交给吴雪,只见里面只有一行字: 事情有变,速来英璃。 石业兰 吴雪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疑惑道:“怎么回事?事情有变?” 兰儿神色严峻,道:“肯定是在我们去往如梦圣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雪把信交还给兰儿,道:“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赶去英璃城了!”说着他一抖马缰,马儿嘶律一声,四蹄飞蹬,沿着官道快速奔向目的地。 一路上二人风餐露宿,行至第三日,终于见到了英璃城高耸的城墙和城门。 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经戒严了,驻有重重官兵,一派严肃森然的气氛。 吴雪和兰儿疑惑看了对方一眼。兰儿道:“英璃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这么多官兵?” 吴雪神情也凝重起来,抬头看向城墙,只见上面也是排了一排手持长矛的官兵,说道:“走吧,我们且去一探究竟。” 进入城门,得先通过排查。来往的客商排了长长一对,官兵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们随身携带的每一件事物。所以队伍行进缓慢,等到了吴雪二人已经是天色变暗。 那官兵头子喝道:“停下,下车排查!” 吴雪和兰儿遵照指令,下了车。一群官兵应声而上捉拿下了二人。 二人顿时不解,急道:“你们这是何为?” 那官兵一捻胡须,冷笑道:“你们两个草民,却架着官府的马。说,这马你们是从哪得来的?” 无吴雪道:“这马是一个官兵送的。” 兰儿道:“我们从孤鸢集而来,是带头的那个官兵送给我们的马!” 那鲶鱼胡须的官兵歪着嘴,冷哼一声,厉声道:“胡说!孤鸢集是魔教之地,已经被查封了。你们定是那魔教余孽,杀了官府的人抢马逃遁于此,妄想蒙混过关,真当官爷我长了针眼?”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吴雪兰儿二人磨破嘴皮子都没用,真是百口莫辩。 吴雪挣扎道:“我们不是魔教的人!” 鲶鱼胡须道:“给我搜!” 那两个官兵顿时伸手摸向吴雪和兰儿。兰儿见那官兵图谋不轨,猥琐地笑着,摸向她的胸口,顿时一怒,反手一掌抽了个噼啪响,那官兵直接被抽翻在地,脸登时就肿成了猪头。 鲶鱼胡须脸色一变,喝道:“武功居然如此高强,出手又心狠手辣,还说不是魔教中人?!” 这时,两个官兵又从吴雪怀里搜出一块牌子,吴雪想起来那是秦霖交给他的信物,顿时暗道糟了,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那官兵把令牌交给鲶鱼胡须,他一见,上面三个字:如梦令。顿时厉声道:“还说不是魔教中人,这下有此物在,看你们还敢狡辩。来人,把他们给我押起来!” 第四十章 蒙冤入狱 吴雪心中一凉,暗道这下完了,这块令牌可真是铁证如山了。 鲶鱼胡须一声令下,一群官兵手持长矛,把他们围在了中间。他说道:“魔教余孽,还敢来我英璃城,我看那些事也定是你们做的!” 吴雪不解,道:“什么事?” 鲶鱼胡须道:“什么事?你还有脸问官爷我是什么事?” 一圈长矛抵着他们的脖子,吴雪不敢动弹,鲶鱼胡须上前就是一巴掌,吴雪雪白的脸上赫然多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吴雪咬着牙,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兰儿见此,顿时怒从中来,就欲动手。 吴雪一股气憋在胸口,强忍着怒意,向兰儿摇了摇头。 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官府动手,只能是安稳了逆贼的帽子。 兰儿见了,凤眼怒睁,骂道:“狗官,你眼中真是蒙了牛屎,看不清黑白了?!” 鲶鱼胡须一听,冷笑一声,道:“你们现在在我手里,还敢如此猖狂?!”他看见吴雪和兰儿二人目露凶光,道:“魔教果然凶狠,呦呦呦,这眼神是想吃人啊?!” 说着伸出一脚踢在了吴雪的肚子上。却见吴雪没动,却是他往后一倒。他暗自心惊,这小子怎么身体硬得像一堵墙? 吴雪刚才见他一腿踢来,调动内力,集中在腹部,内功不深厚的鲶鱼胡须踢了,顿时一股暗力弹来,他顿时被弹了出去。 鲶鱼胡须恼羞成怒,道:“把他们给我关到大牢里!” 吴雪和兰儿二人被上了锁链,押向了大牢。 待他们走远,鲶鱼胡须冷哼一声,道:“把他们看紧,我得晚上我可得亲自审问!” 他把“亲自”说得很重,旁边的兵卒立马会意,猥琐地笑道:“奇哥放心,那还得您来亲自审问。” 长着鲶鱼胡须的奇哥一笑,嘴都歪了,拍拍他的肩膀,道:“跟着哥好好干,学着点儿,好处少不了。” 那官兵陪笑道:“是,是,奇哥您说了算!” 奇哥道:“今天没白忙活,抓到两个逆贼,嘿嘿,那姑娘可真是细皮嫩肉。魔教看来可真是会拉拢人心,连女的都这么漂亮。哪像我们,一天到晚喝西北风。” 旁边的一众官兵立马愤慨起来了魔教之恶,强抢民女,欺压良善。 奇哥一笑,大摇大摆地走了,末了说道:“诶诶诶,看紧了啊,可别放过一个!” “是是是,奇哥,你准备向哪位大人请功啊,宋大人可是正在盘查魔教一案,请了功,可别忘了兄弟们!” 奇哥怪笑一声,道:“宋大人,哪位宋大人,我英璃府将来还有宋大人?他现在惹了麻烦,上面的人要搞他,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喽。我自然是要向赵知府和胡通判告知一声了。”说着心满意足地去了。 吴雪和兰儿被押到了府衙的大牢。他们从未感觉官府之地如此冰冷,如此恐怖,就算是你有一百张口,一身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一纸令下,还不是沦为阶下囚? 吴雪和兰儿被分开关押,兰儿被关在了女囚区。 犯人们一见有新人进来,顿时欢呼呼哨四起,手抓着牢门,想一睹新人的芳容。吴雪跟着衙差,他低着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在这些犯人的欢呼声中,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悲哀呢? 他心里反而不像先前,那么愤慨,那么混乱了。他冷静下来,心如止水,脑子里瞬间变得清晰了。 他被押到一间牢房,里面已经有了三个犯人。 他轻轻松松地进去了,就好似散步一般,谁也不看,一句话都不说。 一阵锁链的声响,牢门被从新锁死,从此,这里跟外面就是两个世界了。这里是罪犯的天下。你在这里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犯人,他们可能因为各种事进来,但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有罪,哪怕是真犯了罪的。残暴的人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罪。 吴雪进了牢房,兀自往边上一坐。那三个先进来的一见这新来的小子这么猖狂,顿时来了脾气。走到吴雪面前,围着他。 吴雪见光亮变暗了,缓缓抬起头。那三个人一怔,因为他们很清楚那眼神的意思。那冷静,自若,却又暗含杀机的眼神,只有狼在看着猎物时才有。 但既然进来了,就都是犯了事的,都是残暴之徒,哪还在乎这种无意义的挣扎? 一个刀疤脸道:“小子,起开。” 吴雪没有动。他好像没听见。 一个络腮胡道:“妈的,这小子不给我们一点面子啊!” 另一个斜眼人道:“嘿嘿,这小子脾气臭是臭,可生的细皮嫩肉的,送给那边的老赵一定能大赚一笔!”说着他就伸出手往吴雪肩头抓去。 可就在快要碰到他肩头的时候,吴雪突然眼神一凛,一股寒芒射闪,就被吴雪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挫,“咯吧”一声给扭脱了臼。 斜眼男子顿时疼得大喊,躺在地上连连翻滚。 别的监狱此刻也沸腾起来。 一个男子道:“我赌一壶酒,这小白脸能赢!” “怎么可能,他虽然看起来有一手,但伤的只是不会武功的斜眼,那两个的身手你忘了?” “我赌三袋烟!” “我赌我婆娘!” 闻声众囚犯哈哈狂笑,道:“你那婆娘都快被你赌坏了!” ...... 吴雪只充耳不闻,他神情呆滞,好似丢了魂,只呆呆坐在那里。 刀疤脸道:“妈的你倒是有种,敢在这里发横!” 他猛地一挥拳,砸向吴雪的鼻头。若是被这劲力的一拳打中,恐怕吴雪漂亮的小鼻子就要变成塌鼻子了。 可他连躲都不想躲。那拳贴近了鼻尖,他只微微一歪头,飞出一脚,那刀疤脸一声闷哼倒飞了出去。 外面牢房的囚犯一阵惊呼。 “哈哈哈,这小子真有种,我赢了!东西快拿来!” 视野受阻的,连连询问战果,也是大吃一惊,议论片片。 络腮胡冷眼看着吴雪,道:“小子,你很有种,老子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可吴雪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像个傻子一般张着嘴,古怪地笑着,眼瞳猛缩,咿咿呀呀发出一阵怪声,喃喃道:“名字,你是问我吗?” 说着他霍然抬起头,瞬间来到了络腮胡的面前。 那络腮胡比他高出一头,他怪笑着,像一个痴呆的小孩子。 那络腮胡一惊,太快了。他根本没看见他是怎么来到他面前的! 吴雪霍然挥出一拳,正中络腮胡的肚子,只见一股劲力从他背后窜出,连衣服都破了一个大口子。 这下牢房里安静了。 牢房里安静了,也许这也是第一次他们自主安静下来。 吴雪低着眼,一脚踩在那人身上,神情犹如厉鬼,道:“名字嘛...好像是叫吴雪吧...” 第四十一章 狱中 “名字嘛...好像是叫做吴雪吧...” 吴雪解决了那三个人后,又径直坐到干草堆里,发起呆来。 他神情呆滞,只好像已经傻了。 那三个人挣扎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络腮胡带着两人站起一抱拳,道:“雪公子,我们兄弟三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那两人也连连拘礼,吴雪抬起头,像是聊天般,说道:“你们进来多久了,又是因为什么进来?” 三人相互一视,见他口风放松,神情也不似那般凶恶,都稍稍放下心来。毕竟,进了大牢,多认识一个人,总比不认识人要强的多。 刀疤脸一抱拳,说道:“雪公子,在下刘大海,江湖人都叫我刀疤子,草莽一个,因为杀了人进来。” 吴雪一笑,道:“哦?杀人?杀的什么人?” 刀疤脸神色凛然,道:“在下杀了一对官府里的奸夫**!” 吴雪好似来了兴趣,嘴角一咧,一种奇怪的笑挂上嘴角,说道:“有点意思。” 刀疤脸接着道:“那奸夫乃是英璃州下曲城县的一个武执,也不是多大的官。但官民殊途,天壤地别。他仗着自己有点小权,经常干出些调戏民女的事。” 吴雪道:“也就好色了点,罪不当死吧?” 那刀疤脸哼了一声,道:“雪公子有所不知,若是那武执也就好色点,兄弟我也不会在这了!” 吴雪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刀疤脸道:“我那结拜兄弟,一生精明,但没想到还是栽在了女人手里。他那婆娘生的水灵,年龄又比他小上数载,这本是好事,只盼着他二人好好过下去,也不用过我们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 吴雪一蹙眉,叹了一口气,于此事也有了结果,说道:“过去就过去了,人杀也杀了,罪也定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怀古伤今。” 然后吴雪看向络腮胡,那络腮胡会意,抱拳道:“雪公子,在下杨晖,若是公子愿意,就叫我一声大胡子就行了。” 吴雪喃喃道:“杨晖...”转而看向络腮胡,说道:“好,大胡子,你说说吧!” 络腮胡道:“在下是混英璃魏水河畔的江湖商帮的。” 吴雪道:“你也杀了人?” 络腮胡笑道:“我没那么豪气,但跑船靠水吃饭,大大小小商帮也是免不了争斗的。我因为求财心切,贩卖了朝廷禁物而被关进了大牢。” 吴雪明白了,点点头。 斜眼男抱拳道:“雪公子,在下没有名字,认识我的就都叫我斜眼。”说着他嘿嘿笑了两下,“我原本就是个孤儿,没见过什么亲人,是道上的兄弟收留了我,我就跟他们混了!” 吴雪道:“道上的兄弟?” 斜眼一笑道:“这看似太平的地方,其实藏污纳垢,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再亮的光也有照不透的黑。而这英璃城黑道说得算的,自然要数白帝!” 吴雪道:“哦?白帝?” 斜眼道:“这都是道上的人叫的称呼,白爷本名白玉榷!” 吴雪心中一凛,转了转眼睛,道:“若是我说的不错,那他还有个兄弟吧?” 斜眼笑道:“雪公子果然见识过人。白爷确实有一个兄弟,但他们二人早已经决裂,不再来往了。” 吴雪点点头,道:“你犯了事,怎么你家白爷不来搭救兄弟一把?” 听到此言,三人都安静了,相互看了一眼。刀疤脸从干草堆里取出一坛酒,于是三人坐了下来。 斜眼凑近吴雪道:“雪公子可信得过我们兄弟几人?” 吴雪拿起酒坛,一口就下了一半,道:“我既然都在这了,还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 络腮胡道:“爽快!” 刀疤脸也拿过酒坛灌了一口,然后酒就见了底,他跑到牢门口,透过粗木栅栏向对面喊道:“小四,别他娘的睡了,来四壶酒!” 对面的小四闻声立马蹦起来了,小声道:“欸,我说你个死刀疤,你这个月都欠了兄弟我多少酒了?” 刀疤哈哈一笑,道:“这不来了客人了吗?放心,等那事成了,兄弟我还你四缸酒!” 小四看向吴雪,而吴雪也看着他。小四顿时心中一凛,暗想这小子身姿英朗气度不凡,定也是个人物,就说道:“好,我看在雪公子的面子,就再借你四壶酒!” 说着他跑到角落,从干草堆里拿出四个小酒壶,跑到门口,向那边一滚,正好到了刀疤脸的手中。 刀疤脸笑道:“谢了小四兄弟!” 而那小四哼了一声,往草堆里一靠,翘着二郎腿,悠闲道:“我都破费这么多了,可别让兄弟我失望!” 刀疤脸只说道:“放心!” 于是狱中四人围坐下来,一人一壶酒。 吴雪看到他们这阵仗,也是不由得一笑,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斜眼道:“刚才雪公子问小的为什么兄弟受难,白爷不来搭救?” 吴雪道:“不错。” 斜眼道:“不是白爷不救,而是他在等。” 吴雪道:“等什么?” 斜眼微微一笑,神情凛然,说道:“他在等待时机成熟!” 接着他说道:“雪公子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时日了?” 吴雪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半个多月,每日练武修习,早已经忘了时日,便说道:“不知。” 斜眼嘿嘿一笑,道:“今天晚上可就是除夕了!” 吴雪一惊,道:“除夕?” 斜眼道:“不错,正是除夕。” 吴雪一阵惘然,都已经除夕了? 斜眼道:“白爷等的就是今天!” 吴雪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斜眼道:“这除夕之夜人人都在想着过年,就连官牢也会疏加防守,趁人人都在被新年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嘿嘿...” 说着四个人都接连笑了起来,举起酒壶,干道:“来,兄弟们,成败就在今晚,愿新年我就兄弟就是在外面见了!” 吴雪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也被关在了这里。” 刀疤脸一拍胸脯,道:“放心,白爷来了,整个大牢会乱作一团,到时我们去救了他。” 络腮胡也道:“朋友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朋友,包在我们身上。” 斜眼道:“不知雪公子的那位朋友,被关在了何处?” 吴雪向他们说了兰儿的情况。 第四十二章 除夕闹天牢 闻言,三人俱是一怔,神色有些异样地相互看了一眼。 吴雪道:“怎么,白爷不管女囚?” 斜眼忙道:“兄弟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吴雪不解,道:“什么意思?” 刀疤脸一叹气,道:“那女子是雪公子的朋友?” 吴雪道:“正是,我们是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妹的。” 络腮胡道:“雪公子,你有所不知,你那朋友如果是女人的话,恐怕...” 吴雪神色一变,凛声道:“大胡子兄弟你但说无妨!” 络腮胡叹了一口气,道:“你那朋友,恐怕已经被糟蹋得不成人样了!” 闻言吴雪顿时怒从中来,手上一用力,酒壶“咔嚓”一声碎了。 看到吴雪这副神色,三人都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摇着头叹着气。 吴雪已经无法冷静了,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刀疤脸叹道:“雪公子,兄弟我这么跟你说吧,女人若是落到了这里,肯定会被那些牲口狱卒给糟蹋的!” 一股血已经冲到了吴雪的脑门,他咬着牙,握紧拳头,手心已经渗出了血。 他不敢想。 但是他想到了兰儿的笑靥,她的一举一动都还透着一股天真的味道。而现在居然要给这副鲜艳的画作涂抹上晦涩,吴雪无法接受!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血液在全身极速流淌,甚至可以听到剧烈的心跳! 吴雪大喊了一声:“草!” 这恐怕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说脏话,也是第一次情绪如此失控! 吴雪跑到牢门前,抓住牢门,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撼动这牢门一丝一毫。 他用拳头砸着,不停地砸着,木门上面已经沾染了血迹。 良久,他靠着牢门,缓缓坐了下去。 三人见了一阵唏嘘黯然。 刀疤脸厉声道:“雪公子,等白爷来了,兄弟们陪你一起救过那女子,宰了那些杂碎!” 吴雪哈哈笑了一声,他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无能。无能到只能在这里等着,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现在明白过来,进了大牢,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熬的事情,而只有心里有想的人,时间才会如此难熬。 汗水一滴滴从他脸上划落,三人也是默不作声,静等着时机来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嘭”得一声,众人往窗外看去,只见一颗颗的烟花升上天空,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吴雪也缓缓抬起头,烟花在他眼里闪着绚丽的倒影,他呆呆的,看着它们升起又落下。 不久,只听外面传来一声狗叫,先叫三声,后又叫了两声。 “来了!” 刀疤脸惊叫一声,难掩激动。其他众人立马站起来,道:“是暗号,时机成熟了!” 络腮胡道:“一会儿趁乱去女囚区救了兰儿小妹妹!” 众人齐声叫好。 这时只见一颗硕大的烟花像蛇一般拖着尾巴,缓缓爬上了夜空,“嘭”得一声响,绽放出耀眼冰冷的白光。 “白爷来了!!!” 整个牢狱都沸腾了,都在放肆大叫。 过不多时,只听外面狱卒叫到:“来人啊,有人劫狱!!!” 顿时外面打成一团,吆喝声,厮杀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只见几十个手持大刀的强人冲了进来,挨个砍大牢的铁锁,喊道:“兄弟们,杀出去!” 牢里顿时沸腾,都红了眼睛,大叫道:“兄弟们,杀出去,白爷来了!哈哈哈!” 顿时乱作一团,众人就往外扑去,几个还没搞明白情况的狱卒就被撂倒在了地上。 牢门的锁被砍断,络腮胡道:“走,雪公子,我们杀去女囚区!” 刀疤脸激动地浑身颤抖,道:“他妈的,老子今天要多杀几个下作小人痛快痛快!” 斜眼一笑,道:“白爷一向准时,走,我来带路,咱们这就过去!” 四人随着沸腾的人群向外冲去,几个看守的狱卒被砍翻在地。 到了外面,只见偌大的天牢已经是混乱一片,打的打,杀的杀,所有男囚的犯人已经杀了出来,跟看守的狱卒杀成一片。 “快叫人来,劫匪太多,防不住了!” “哈哈哈,兄弟们,杀了他们,杀一人赏金百两!” “哈哈哈,老子今天要发财了!” 吴雪跟着他们三人沿着道路向女囚区而去,这时突然冲出几个拿着大刀的狱卒。 吴雪大喝道:“滚开!” 说着身形一动,已经到了他们身边,惊掣一拳直接把一人打翻。 刀疤脸三人拿起刀接连把他们砍翻在地。 斜眼道:“雪公子快走,这边!” 于是四人向着一处地下通道走去,吴雪暗想这女囚区为何要安在地下?可他很快就明白了。 只见一些牢狱中的女囚,衣衫不整,浑身血污,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吴雪暴怒,一咬牙,拿起刀和他们三人砍断锁链,解救了那些女囚。 吴雪向里走去,急得满头大汗,可无论怎么找,都没有兰儿的身影。 他心头一凉,喊道:“兰儿!兰儿——” 女囚区也沸腾起来。 “呦,这是哪家小公子来救他的小姐妹啦?” “好俊的公子,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把牢门打开后,她们也冲了出去,道:“姐妹们,拿起家伙,看这些畜生还能怎么办!”说着一哄而上,到外面加入战局,杀成了一团。 这时,又从里面冲出几个挥刀而来的狱卒。 而吴雪现在没把他们当人看,刀影一闪,几点红梅带落,那狱卒登时被刀光掀翻在地。 刀疤脸他们也砍翻几个,说道:“雪公子,找到了没?官兵的增援快到了,到时候可就不妙了!” 吴雪继续找着,可大牢里已经空了,哪还有兰儿的身影? 他满怀着期望,可这期望却被瞬间浇了冷水,化成了一团灰! 吴雪顿时像是发疯了一般,大叫一声,神情犹如厉鬼,冷声道:“绝不放过他们!”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久等的命令,刀疤脸、络腮胡、斜眼顿时一振,举起刀,他们像野兽嗅到了血腥味,已经快要发狂,道:“雪公子,我们先出去了,兄弟们外面见!”说着就冲了出去,加入了混战! 吴雪像行尸走肉一般,提着滴血的长刀,缓缓向外走去,此刻他就像从地狱里逃出的野鬼! 他从没像现在一样绝望。 这种绝望的气息弥漫着他,他从晦暗的画中走出,提着染血的刀! “雪儿...哥哥?” 吴雪一怔,只听背后突然发出轻轻的一声。 他以为是幻听,摇了摇头。 这时又只听一声惊呼:“雪儿哥哥?!” 第四十三章 雨夜奔逃 “雪儿哥哥!” 吴雪一怔,身体停了下来。 这轻轻的一句话好似万道锁链一般,重新将他内心的魔鬼锁在了不见天日的地狱。 吴雪猛地一回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兰儿轻轻地笑着,双手背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眼泪好像失去了控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滚落。 “兰儿——” 兰儿莞尔道:“雪儿哥哥,你找到我啦!” 吴雪任由眼泪流淌,他看着兰儿,她就在自己面前! 吴雪有些不可思议,道:“兰儿,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没找到你...” 兰儿道:“梅娘救了我,我和她躲在暗道里。” 吴雪疑惑道:“梅娘?” 这时从兰儿身后又发出一阵娇笑,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俏女子探出头来,她笑道:“看你们郎情妾意,我都不好意思出来了!” 吴雪有些惊愕,梅娘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说着她向外跑去。吴雪一怔,只见她三两步就窜出去四丈远,乃是轻功的好手。 兰儿拉起吴雪的手,笑道:“雪儿哥哥,我们走!” 吴雪看着两人拉起的手,随着兰儿向外奔去。他有些恍惚,头脑有些发蒙,但手中柔软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是真实的。 到了外面,情况变得更加混乱。除夕夜有人劫狱,触怒了府台高层,派出大批官兵前来镇压。 而囚犯和道上的人加起来有两三百口子,阵仗愈来愈大,整个英璃城的大牢内外全部陷入混战当中。 兰儿拉着吴雪,展开轻功,跟着身形矫健的梅娘,越上房檐,快速向外奔逃。 英璃城除夕夜的欢乐气氛,此刻已经完全被厮杀覆盖,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冰冷刺骨。 吴雪跟着她们轻功逃遁,沿街看见下面混乱的景象,不由得说道:“这闹大了!” 梅娘一笑,道:“就是要闹大才好!正好砸了这黑牢的大门!” 吴雪道:“梅姑娘,我们这是去哪?” 梅娘道:“自然是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吴雪道:“这劫狱风波事态已然失控,哪里还会有安全的地方?” 梅娘笑道:“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吴雪道:“哪里?” 梅娘道:“十二琉璃庄!” 吴雪不明所以,疑惑道:“十二琉璃庄?它居然敢和官府对抗?” 梅娘道:“嘿,你这小子,刚才见你杀伐果断,像极了热血男儿,怎么现在又开始婆婆妈妈了?” 吴雪听了,顿时脸上一热。 兰儿看他,心中也是一暖,两人视线不自觉地碰撞在一块,这次兰儿可没有退缩,笑意绵绵地看着他。 吴雪被她热烈的目光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道:“我只是从没听说过这十二琉璃庄,有点好奇...” 梅娘先前已经和兰儿在狱中交谈过了,了解了他们此行的情况,笑道:“到了不就知道了?” 三人在屋瓦顶上飞越,马不停蹄向城边奔去。 可突然梅娘脚下一收,停了下来。 吴雪和兰儿见前面的屋檐上,已经站着一个人。 那男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红色麒麟圆领长衫,腰间系着玉带,手里还拿着黑金的长刀。 他好像是刚从庆典里赶过来一样,一身礼服还未下身。 他静静站在雨中的房檐上,好像就是在等他们来。 梅娘一见来者,停下了脚步,说道:“是你?” 那男子冷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梅娘也笑了,说道:“怎么,堂堂余伴尘余大人也有闲心来趟这浑水?” 那个叫余伴尘的人说道:“闲来无聊,不可以吗?” 梅娘冷哼一声,道:“这是白爷的意思,你也要违抗?” 余伴尘抬起头,看了看云雨浑浊的夜空,说道:“白玉榷果真是好胆色,连府州的大牢都敢劫。” 梅娘道:“白爷的名字也是你这朝廷鹰犬能叫的?” 说着便对吴雪和兰儿低声道:“此人武功高强,我们定不是他的对手,且战且走,切不可恋战!” 吴雪和兰儿了然,于是三人起身向他那边冲去。 余伴尘叹了一口气,把黑金长刀往天上一扔,飞身而起,推掌和三人交打在了一起。 只见此寒雨之夜,漆黑的屋瓦顶上,四道黑影鬼魅般闪现。余伴尘同时挡下了他们三人的进攻,内力一振,逼退了他们三人。 就在此间隙,三人立马变了方向,飞身离去。 余伴尘缓缓抬起手,接住了长刀。看着他们离去。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那人说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余伴尘提着刀,微微一笑,道:“我是宋大人的手下,没必要和十二琉璃庄作对。” 那黑影说道:“宋大人情况如何?” 余伴尘摇了摇头,道:“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 黑影道:“那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你要接管这件事吗?” 余伴尘道:“那就与我无关了,我只听命于宋大人。”说着就衣摆一转,跳下了房,消失在了黑夜里。 另一边,三人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了城南外的十二琉璃庄。 此刻偌大的庄园却是与城中的混乱完全不同,这里面正在度除夕,迎新年,一派热闹的气氛。 吴雪和兰儿都看呆了,他们第一次见如此奢靡华丽的庄子。只见高楼百栋,十二座琉璃宝塔赫然耸立,画廊连绵。又见那男人们衣冠华丽,器宇不凡。娇娥们娉婷袅娜,珠光潋滟。庭中花开娇艳,香气纵横十里。 吴雪兰儿跟着梅娘,一路上所有人都向他们投过致意的目光,而梅娘似乎身份很高,所过之处,人群无不避让躬身行礼。 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跟着她来到来到了一栋楼前。楼门上写着:春涧沐华。 梅娘笑道:“到了十二琉璃庄,就都是自己人了。天气寒凉,你们且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等会儿,白爷就会回来了!” 说着她一招手,来了十个娇艳的婢女,吩咐道:“服侍雪公子和兰小姐沐浴更衣。” 那十个婢女躬身行礼道:“是!” 第四十四章 十二琉璃庄 十个婢女整齐划一,五五分别将吴雪兰儿引向左右两处。穿过一条圆弧状的长廊,便到了头了。两个婢女拉开门帘,吴雪走进去一瞧,只见一偌大的水池,里面已经备好了洗浴物什。池上氤氲袅袅,一个婢女将一种吴雪都不知道的花瓣倒入池中,伸手试了试水温,便笑道:“请公子入浴吧!” 吴雪一愣,两个婢女过来便要为他宽衣。吴雪忙往后一缩,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婢女一笑,道:“梅娘吩咐过,公子若是不满意,岂不拂了她的心意。” 吴雪忙道:“这就可以了,你们不用多花时间在此。” “那好吧,我们去准备衣物,公子可宽心沐浴。”说着她们向吴雪躬身福礼,退了出去。 吴雪长出一口气,整个浴池只有他一个人,这才觉得放松许多。 他脱下那身布衣,放在木架子上,用水桶冲了全身,这才下了池去。 水温合适,一个龙头的出水口还在往池子里注水。吴雪觉得浑身松软自如,一连串的疲惫劳累顿时消去了几层。 他缓缓调匀呼吸,让温度灌满每一个毛孔。 半晌,两个婢女拿着贴身的中衣放在了架子上。待吴雪换好,带着他来到了一房间,只见架上一件玉狐白绸的大氅,焚香熏染。几个婢女给吴雪穿上外衣,在腰间系上一条璎珞玉佩,将他头发梳拢完毕,吴雪这才感觉有点像自己。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曾经在吴家的生活。自从逃亡一来,自己何时看起来这么像一个吴家子弟呢? 吴雪跟随着五名婢女来到了外间,不多久兰儿也出来了。 她一袭红衣,像一团烈火。头发精心梳理过,两边插着珠花钿头,黑色长发如清波一般自然垂下。她有些扭捏,见到了吴雪,做了个鬼脸。 于是一众人向外走去。 吴雪眼前一亮,他第一次发觉她原来穿上云袖燕服这么好看,即不失美感,又平添了几分柔软的雅韵。 兰儿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吴雪笑道:“见是见过很多,可兰儿妹妹却是第一次见。” 兰儿道:“我也是第一次穿中原的礼服,原本觉得太过繁缛,但没想到却意外的合贴。” 此刻雨已经停了,众人到了一处楼台,正可放眼尽收十二琉璃庄。只见下面灯火通明,已近午夜,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庆典花灯,热闹非凡。 吴雪很想见一见,这传闻中的“白帝”白玉榷是何许人也。他在脑子里似乎已经有了构想。拥有这样一所庄园的人,恐怕也不是凡人所能比拟的。 这时梅娘来了,看见容光焕发的二人,笑道:“我当是哪家的俊艳后生在这赏景说情,近了一见,却是吴公子兰儿妹妹。” 吴雪笑道:“多谢梅娘盛情款待,初来乍到还真是大开眼界!” 梅娘笑道:“来了十二琉璃庄的,就都是客人了。尽管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三人闲聊了一阵,梅娘道:“马上就是午夜了,我得去看看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白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们可已随便走走,跟他们玩一玩。” 吴雪和兰儿站在楼上的栏杆边,看着下面的热闹景象,也是有些恍惚。 吴雪道:“这一路来,可算是什么样的事都遇到了,但如此繁华盛景,除了在主城,其他地方都没有如此宏达,更别说是私人的庄园了。” 兰儿道:“我先前在牢里就听梅娘说了,说十二琉璃庄怎么怎么好玩,说白庄主如何如何通达。现在虽然还没见到人,但也可以想象这白庄主是何等气魄了。” 吴雪深以为然,这时他问到:“我们莫名其妙入了监狱,幸好正逢白庄主劫狱,如若不然,恐怕...” 兰儿莞尔一笑,又想起他先前不顾一切冲进监牢救她的模样,心中一暖,柔声道:“雪儿哥哥,你冒着得罪官府的风险也要来救我,我...” 吴雪挠挠头,笑道:“当时也没多想...嘿嘿...” 这时兰儿见他手心手背都有很深的伤口,手骨的皮肉甚至都翻卷了起来,她顿时明白了。 她好像看见一个少年在黑暗的牢中用拳头砸着门墙,徒劳无功,却又不肯放弃。 兰儿拿起他的手,眼睛沁着泪花,道:“雪儿哥哥,你的手...” 吴雪笑道:“哦——我这是那会儿跟歹人打斗的时候擦伤的,不要紧。” 兰儿偷偷抹了一下眼睛,道:“你等会,我去给你拿点药。”说着就轻快地跑了起来。 吴雪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不由自主地笑了。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这么好。他想起从前在家中,所以有人都拿他当宝贝,无论上下都对他格外恭谨,这让他很是不解,却又无可奈何。 他突然笑了,喃喃道:“自由自在的感觉倒挺好...” 这时旁边突然穿出一声,“原来雪公子也是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吴雪抬头一看,只见是个长身玉立,身着描金黑夜袍,手中端着一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折扇,正微微笑着,点头向吴雪致意。 吴雪有些讶然,心想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忽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说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玉榷。” 吴雪一惊,他不敢相信他们一直说的“白爷”原来就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嘴上时长挂着微笑,悠然自得地扇着那把奇特的黑骨扇子。 吴雪惊讶道:“你就是这十二琉璃庄的庄主?!” 白玉榷笑道:“正是在下。” 吴雪道:“你就是江湖人口中凶神恶煞的白爷?” 吴雪真的有些惊愕,他完全没想到他们说的“白爷”居然是个公子哥般的年轻人,哪里是像他想的一般,是个黑道的恶魔头子? 白玉榷苦笑道:“我没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吧...至于白爷,那是江湖人妄自给我强加的名号。” 第四十五章 白玉榷 白玉榷说完把黑色折扇“铮——”得一展,悠闲地晃着扇面,吴雪看见扇子的绢布扇面上画着《雨燕浣花图》。 吴雪有些惊愕,他知道,这副画是一位著名的画师刘秉溪最出名的画作,已经消失了很久,没想到这幅画到了白玉榷的扇面上了。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声势浩大的劫狱也是白爷你策划的?” 白玉榷笑了笑,说道:“正是。” 吴雪笑道:“也真是多亏了白爷,我师兄妹二人才能逃脱出这宛如地狱的黑牢。”说着抱拳拜谢。 白玉榷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兄弟们有难,我自然是要搭救的。” 吴雪道:“我们师兄妹初来英璃城,就被抓进了大牢,看城内外兵马众多,气氛严肃,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白玉榷道:“前些日子,英璃城的一家酒馆发生了一起恶性的杀人事件,原本以为只是仇杀或者激情杀人,但没想到自那日后,又接连发生数起杀人事件。” 吴雪一愣,道:“发生的第一起事件是什么样的?” 白玉榷目光放远,思忖道:“这第一起事件嘛,大概在月初。那家小酒馆发生了火并,死了三个人。” 吴雪心头一颤,道:“白爷可知道死者是谁?” 白玉榷道:“其中有两个,是本地的流氓匪类。” 吴雪急切道:“还有一个呢?” 白玉榷道:“他的身份怀有疑问,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吴雪道:“是一个老者?” 白玉榷眼瞳一缩,看向吴雪,说道:“看来接下来就要雪公子说道说道了。” 吴雪道:“那老者正是在下家中的老管家。” 白玉榷惊疑了一声,说道:“他是你的管家?”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是。” 白玉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接着他问到:“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吴雪把被灭门的惨案到他和孙伯逃离到这英璃城全告诉了白玉榷。 白玉榷听完后蹙起眉头,良久才说道:“原来雪公子是吴家的小公子?” 吴雪点点头。 白玉榷斟酌道:“你们逃离中城到了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仇家。那后面那几起事件是怎么回事呢?” 过不多久,兰儿拿着药膏来了,见吴雪身边多了一个人,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吴雪道:“兰儿你来了。” 兰儿笑道:“多亏梅娘,好不容易找来了这药,不然,这么大的庄子我不知要跑到哪里呢!” 吴雪道:“白爷,这是我的小师妹兰儿。” 兰儿也是一惊,道:“你就是白爷?” 白玉榷苦笑道:“白爷这个称呼也不好听。” 兰儿道:“听梅娘说我还不信,没想到这里人人称道的白爷居然如此年轻,原以为能被江湖好汉叫白爷的,会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大叔呢!” 白玉榷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原来我在你们想法里是这么个模样。” 白玉榷道:“兰儿小妹妹先给雪公子敷药,在下去问问他们,城内如何了。”说着就微微躬身一礼,向下走了去。 吴雪和兰儿坐下,兰儿拿着药膏给吴雪涂抹伤口,吴雪感到伤口一阵冰冷,说道:“谢谢兰儿妹妹了,这药还真管用,摸了伤口立马就不疼了。” 兰儿笑道:“要谢就谢梅娘吧,这可是她从库房里找的秘药,效果能不好吗?” 吴雪嘿嘿笑了两声,道:“这白玉榷当真是出乎意料。” 兰儿道:“恐怕我们都猜错了,谁能想到原来白爷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吴雪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真会猜错。这江湖人,又有几个人能猜的准,摸得清?” 兰儿看了吴雪两眼,突然说道:“我听梅娘说,英璃城最近又发生了几起恶性杀人案。” 吴雪点点头,说道:“我也听白爷说了...”他神色有些落寞,蹙着眉头。 兰儿想定是他又想起了孙伯那件事,柔声说道:“雪儿哥哥这事与你无关的,也许只是巧合。” 吴雪道:“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在孙伯被杀后,又发生了几起案件。” 兰儿道:“这其间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雪儿哥哥莫要过多猜测,再说,不是还有那位宋大人坐镇吗?” 吴雪道:“可我感觉自从我们来了英璃,误打误撞来了十二琉璃庄,这期间就没有听说任何关于宋大人的消息。” 兰儿道:“你是说这宋大人可能跟那些鼠辈其实是同流合污?” 吴雪道:“不是。我突然觉得这英璃城阴云密布,暗藏杀机,谁好谁坏都难以分清。宋大人就算是有心杀贼,但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无力回天。” 兰儿笑道:“不过好在我们出了那牢笼。若不然恐怕真会...”说着她摇了摇头,戛然而止。 吴雪悄悄地吐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去走走吧!既然来了这十二琉璃庄,总得见见其风光不是?” 对于吴雪的心事,兰儿心知肚明,可却又无法帮他排解,只能陪伴着他,分担着他的矛盾和痛苦。 他们俩下了楼台,沿着左边的长廊走着。 长廊檐下挂着花灯,画着花鸟奇珍,灯光莹莹。走道上还有雨的水痕,两人缓缓地走着,风很轻,暗月朦胧。 吴雪道:“不知师傅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儿心中一抽,勉强地笑道:“放心吧,爹他没事的,他皮糙肉厚武功高强,一般人哪是他对手?” 吴雪道:“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他,至于往后...那就再打算吧...” 兰儿点点头,说道:“算啦,苦恼的事就不要想啦,我们不还是没到穷途末路吗,至少我们在这十二琉璃庄内暂时是安全的。” 吴雪苦笑道:“现在看来,恐怕我们真与魔教扯不开关系了。” 兰儿轻快地跳到他面前,握起小拳头,说道:“哼,这可是他们冤枉我们的,大不了假戏真做!” 吴雪失笑道:“假戏真做?” 兰儿道:“嗯,他们不是说我们是魔教吗?那我们就是魔教!看看是他们是道高一尺,还是我们魔高一丈!” 第四十六章 夜话 听了兰儿的话,吴雪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兰儿道:“你这是干吗?” 吴雪忍着笑,忍着忍着眼中好像就有了泪花,说道:“怎么听起来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兰儿佯装生气,小鼻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说道:“怎么就自暴自弃了?如梦虽已式微,但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上了这个府台,还怕下不了台?” 吴雪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下不下得了台,而是如果跟如梦牵扯不断,恐怕真的会被江湖人认为是魔教中人,这辈子也别想与它分开了。” 吴雪叹了口气,若是让他一辈子戴上“魔教”的帽子,不光后生难以安稳,就连自己恐怕也难以接受。 兰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形色各异的花灯,道:“哼,我看魔教未必就是魔教,正派也未必就是正派!” 吴雪听了,身体一僵,断续道:“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见的只是一小撮,江湖还没看个遍,怎么可以以偏概全?” 接着他道:“人心难测,正派里固然是有心术不正之人,魔教也有心怀善念的人,哪有善恶分明,忠义两全的人呢?” 兰儿看向他,霍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雪儿哥哥还真是迂腐的可爱!快意恩仇侠肝义胆本就是江湖人的秉性,不能跟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相提并论。” 吴雪道:“可——” 可他还没说完,兰儿就拉起他的手,笑道:“雪儿哥哥,你看那边好热闹,我们也去看看吧!” 吴雪心中一阵失望,心不在焉地任由她拉着。 十二琉璃庄很是繁华,繁华的不像是一个私人庄园,却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市集,一个缩小的江湖。 你可以在这里见到各种人。商贾,官员,布衣,甚至是匪徒都可以见到。他们其乐融融,就好像是一家人,都是好朋友好兄弟一般。 而这一切的组织者白玉榷更是在江湖上人称为“白帝”,而他们更喜欢叫他一声“白爷”聊表敬意。能进十二琉璃庄,那就是朋友了。 可他们很多连白玉榷的面都没见过,都是冲着“白爷”的名号慕名而来。好像在这里,总是得跟白爷扯上一点关系才算是江湖人。 吴雪感到一阵糊涂,他们蒙冤入狱,然后逃出来,稀里糊涂进了十二琉璃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那边一群男女正在看着热闹,只见中间一个身着短打的三旬左右的汉子正在耍着拳脚,到了精彩之处博得一阵喝彩。 吴雪仔细一瞧,这不正是先前在狱中认识的“络腮胡”吗?他正欲退去,却被络腮胡给瞅见了,吴雪一愣,暗想糟糕。在这样一个地方,他尽可能不想被人认出来。 络腮胡两步跨过来,一把搂住吴雪的肩,在他粗壮的臂膀里,吴雪像个温顺的雏鸟。 兰儿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雪儿哥哥,你们认识吗?” 络腮胡笑道:“雪公子乃是我狱中良友,当时他听说小师妹可能有危险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兰儿看着吴雪,他在他臂膀里尴尬地笑了两下。 吴雪讪笑道:“兄弟们安全出来了就好...” 络腮胡道:“当时白爷一放信号,雪公子可是一马当先,接连撂倒几个拦路的杂碎,我们跟着他一起去女囚区救他小师妹啦!”说着他回味无穷地大笑着。 兰儿轻声道:“我都不知道雪儿哥哥这么勇猛...” 络腮胡道:“怎样,雪公子,小师妹找到了吗?” 吴雪无奈道:“这位就是小师妹......” 络腮胡也是一愣,随后哈哈讪笑了两声。原先他只当是吴雪在这里遇到的女伴,没想到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小师妹,这下才注意起来。 他见兰儿巧笑嫣然,唇红齿白,英气柔情毫不冲突,眉眼间还隐隐透露着一股子狡黠的味道,心下想到,这么个小姑娘,怪不得雪公子如此牵念。 兰儿笑道:“多谢这位大哥如此挂怀,兰儿拜谢了——”说着就是轻轻一福礼。 络腮胡道:“不用不用,不用雪公子说一句话,我们就该帮忙的!” 吴雪苦笑,兰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奇怪地打量起吴雪,见这小生面白如雪,眉眼照人,笑起来那狭长的凤眼充满了柔情蜜意,顶多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哪至于让魏水河畔的一霸大胡子这么念叨称赞? 兰儿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络腮胡道:“兰儿小妹妹若是愿意,就叫我胡子大哥就行了!” 兰儿一笑,暗想这人真是随意,不过他的胡子倒是茂密,倒也是标志性的胡子了。 络腮胡这时对周围人广声道:“这是我朋友,雪公子。他可是武功高明,远比我强多了。” 周围突然有个声音道:“那能如何厉害,露两手瞧瞧?” 络腮胡“啧”了一声,道:“雪公子,这是有人不信啊!你来露两手给他瞧瞧,也好让他们服气!” 吴雪心里一阵苦,他不太喜欢干这么人前显露的事,当下苦笑着连连摆手,道:“都是雕虫小技,入不了眼!” 周围人一阵呼和,兰儿想雪儿哥哥不喜欢在这么多人前像个被人以这种方式看,心下一动,有了主意。 兰儿眼睛一转,突然叫了声:“啊——我的钿钗!” 吴雪道:“怎么了?” 兰儿气呼呼道:“不知是哪只好事鸟儿,把我的钿钗给叼走了。” 吴雪道:“它去哪了?” 兰儿指了指两三丈高的飞檐,道:“那鸟飞到上面去了!” 吴雪道:“兰儿妹妹别急——”说着身形一动,踏着廊柱,三两步就立足于飞檐之上。周围一阵惊叹,此等轻功绝非常人。 吴雪看了一看,拾起钗子,向着兰儿招了招手,道:“兰儿妹妹放心,钗子还在!”转而动身,雪衣飞摆,如燕子般落了地,众人这下是服了气,连连称赞。 吴雪径直走到兰儿跟前,把钗子往她发间一插,笑道:“若是再有烦人的鸟,我去赶了就是!” 兰儿微微低首,心满意足地浅笑,柔声道:“谢谢雪儿哥哥啦!” 第四十七章 银花红绫 看到他们俩人这副模样,周围的人一片喝彩,络腮胡也拍着掌,点点头。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吴雪的轻功高妙喝彩,还是别的什么? 吴雪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兰儿低垂着脸,微微地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不多久,三人向人群外走去,沿着花道信步漫游。 吴雪道:“胡子兄,刀疤他们去哪了?怎么没见他们。” 络腮胡道:“雪公子放心,他们也已经出来了,他们有些事要跟白爷汇报。” 吴雪笑道:“原来如此。” 不多久,络腮胡古怪地笑道:“雪公子,兄弟我也去面见白爷,向他道声谢。” 吴雪道:“好。” 吴雪和兰儿坐在了花亭下。兰儿显得懒懒的,用手支着小脸儿,眼睛也是微眯着。 吴雪道:“兰儿妹妹你可是累了吧,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 兰儿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累呀...”转而一笑,“这不是除夕夜吗,我们不还是要守岁的吗?” 这几日接连劳累,难免心力交瘁,吴雪总想着让她早点休息,但她好像并不想早早入睡。 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藏着隐隐的期待。至于不安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可就是不想睡觉,她害怕睡着的那种感觉。 睡着了岂不是会错过很多东西?比如庭前的月色,比如满间的花香,比如子时的爆竹烟花。她想的是这些吗? 吴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说道:“喝点吧,晚间还是有些冷的。” 兰儿捧起小茶杯,轻轻地啜饮着。她的眼睛里泛着光,吴雪眼中也泛着光,就在他们想要开口的时候,不远处的天空突然一声闷响,然后是一片光彩绚烂的烟火。 钟楼鼓楼接连敲响,烟花四起,人们欢呼雀跃,新年到了! 吴雪和兰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向天空绽放的花朵。 满天的烟花升起又落下,漆黑的夜空瞬间闪耀了一下,两个人的眼眸也闪耀起来。 吴雪和兰儿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一眼,转而一笑,同时作揖道:“新年好!” 借着烟火,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气力,汇入了庆祝的人群,穿着红色短打的人群舞狮玩龙,穿过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 兰儿激动地拍掌叫好,吴雪看着兰儿开心,似乎也开心了不少。 在这宽阔的中庭,有一棵百年的白玉兰。未见雪下,却是满树银花,亭亭玉立,风雅自然。 树枝上绑着一条条红绫,是人们在新年许下的愿望,它们随着随风微摆,白红交接,一片梦幻。 兰儿道:“雪儿哥哥许一个新年愿望吧!” 吴雪也来了兴致,道:“走,我们也去写一个吧!” 来到案前,二人个取了一条细长红绫,分别提笔写下心愿。 兰儿突然凑过来,笑道:“雪儿哥哥写的什么啊?” 吴雪突然一遮,红了脸,道:“不能说哦,说了就不灵了!” 兰儿道:“哼,真小气!”接着她狡黠地笑了,媚眼如丝,道:“雪儿哥哥想看兰儿写的什么吗?我给你看哦——” 吴雪突然闭上了眼睛,道:“我不看我不看......” 兰儿似乎有些略微的失落,委屈着声腔,说道:“雪儿哥哥不想看吗?” 吴雪见她如此神情,暗骂自己愚钝,在这愉快的佳节氛围坏了兰儿妹妹的兴致,连忙道:“不是——不是!” 兰儿见他手舞足蹈的傻模样,忍不住一阵恰若风吹银铃的娇笑声,玉指掩红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吴雪微微吐了一口气,微笑道:“等你愿望实现了,再告诉我吧!” 兰儿道:“好啊,那雪儿哥哥的愿望实现了,也要告诉我哦!” 吴雪笑道:“一言为定!”说着他伸出了小拇指,微微摇了两下。 兰儿一笑,伸出小指,两人勾勾手指,齐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兰儿道:“谁变谁小狗!” 吴雪笑道:“谁变谁变成大肥猪!” 兰儿噗嗤一声,忍俊不禁道:“谁要变成大肥猪!” 吴雪道:“我不要!” 兰儿连连摇头,道:“我也不要!”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都笑了起来。 写完后,二人拿着红绫来到树下,兰儿道:“这下面都挂满了。” 吴雪道:“那我们就挂在上面吧?” 说着二人同时展开轻功,正是脚踏白花,衣袖拂尘。 吴雪的红绫系在兰儿的旁边,二人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落到地面。 众人见这俩人神色照人,身形飘摇,只赞叹道是江湖高人,神仙眷侣。顿时又是一阵欢呼声。 兰儿红了脸,吴雪傻傻地笑着,看向兰儿,兰儿只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二人闲下来,在庄中悠闲地漫步一番,不多时又是一阵绚丽的烟火绽放在夜空中。 兰儿脸上也缓缓绽放出一抹微笑,望向色彩斑斓的夜空,吴雪在一旁看着她。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吴雪突然自己也开到笑了,原来笑这种东西真的会传染。他也笑得莫名其妙,可是他就是想笑。 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为什么,自己怎么会开始在意她在想什么了呢? 兰儿嘿嘿笑了两声,呆呆的,傻傻的,吴雪也微笑着看着她。 突然兰儿开口道:“雪儿哥哥先前说过吧?” 吴雪一愣,说道:“我...说了什么?” 兰儿眨眨眼,笑说道:“雪儿哥哥说江湖很大,人心叵测。” 吴雪长出一口气,道:“是啊,江湖太大,人太渺小。黑白难辨,善恶难分,人很容易就摸不清自己的定位,会很容易丧了自己的初心。” 兰儿突然轻快一踮脚,到了吴雪的面前,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语笑嫣然道:“江湖那么大,人情风物数不胜数,若不去瞧瞧,可真是遗憾。倘若是雪儿哥哥有一天失了初心,叛离正道,那我可要及时敲打你,到时你可别怪我哦!” 吴雪傻笑着,他忽然觉得今晚的兰儿好像跟以往有些不一样,她笑着,那么乖巧,那么温驯。 在兰儿眼中,吴雪是否也会不一样呢? 吴雪琢磨着她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太笨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最大的大笨蛋,大傻瓜。 他如果不说点什么,恐怕就像是装傻。 吴雪真挚地看着她,神情严肃,道:“好,若是有那么一天,兰儿妹妹尽管敲打我,若我失了初心,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你...你就...” 兰儿很期待他的回答,向他凑近了身体,道:“你就什么?” 吴雪道:“你就拿剑杀了我吧!” 第四十八章 他是谁 吴雪一说完,兰儿突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了。她期待的并不是这个答案,她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哪怕他真的做了错事。 兰儿霍然愠恼,啐了一口,道:“说的什么不吉利的丧气话!” 吴雪却轻轻笑了一下,眉头间却藏着忧虑,对兰儿说道:“我只是...”可他也说不出口了。 他苦笑着越来越头。 兰儿道:“只是什么?” 吴雪道:“有些事情很复杂...” 兰儿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情,浑身都被一种看不见的情绪笼罩,眉间有融不化的冰雪,嘴角有放不开的春花。 她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如果他不想说,又怎么可能强迫他说呢? 兰儿道:“你不想说,也罢...” 吴雪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不也总说吗,没来的事情就不要想。来什么事情就解决什么事情,不是吗?” 兰儿道:“你若真能做到这样就好啦!” 不知怎么的,这个年不像往常那般寒冷,甚至连雪也开始温柔起来。 又飘起了雪花,轻柔地落在庭院的池塘边,悄无声息,慢慢消失。细腻又温柔。 兰儿也忽然开始喜欢雪了。她见了雪,总是欢喜的。 她在大月的时候从未接触过雪,就算是偶然的机遇下了雪,也很快就会消失在沙隙间。 好似一阵寒风忽来,雪接着就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抱起双臂,虽然穿着火红的狐裘,但衣料单薄,受不了酷寒。她被风吹得一哆嗦,嘴里吐出两股寒烟。 吴雪见了,把自己的白色罩衫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兰儿道:“你不冷吗?” 吴雪笑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原来这么怕冷,现在居然不怕了。” 兰儿猜想是在翠铃谷中,秦霖给他传授的如梦内功在生阳护体起了功效。便也不推辞,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吴雪道:“好,烟花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 二人往客房归去,走不多久,只见迎面走来一人,正是梅娘,她见了二人,便笑道:“可把你们给找到了!” 吴雪道:“梅娘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吗?” 梅娘道:“我受白爷之托,来请二位一叙。” 吴雪和兰儿相互看了一眼,道:“白爷要见我们?” 吴雪想到自己与他是有过短暂的会面的,其他也无过多接触,白爷会有什么事找他们? 梅娘笑道:“白爷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莫要被江湖上的风传给吓唬了。” 吴雪道:“实不相瞒,我们先前已经和白爷打过照面了。” 梅娘喜道:“那感情好,倒也省去了很多闲话麻烦,你们随我来吧!” 吴雪和兰儿二人跟着梅娘来到了一座楼阁前,只见这楼阁高十几丈,其间栈桥勾连,连着好几个稍矮的楼阁。 到了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道:白帝阁。 吴雪和兰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心想这可真是明目张胆。 三人来到顶楼,花了不少的功夫。 梅娘敲了敲门,对吴雪和兰儿说道:“白爷就在里面了,你们且去吧!”说完就悄然离去了。 二人推开门,目光扫了一圈,心中一咯噔,顿时愣住了。 只见屋内只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已经攀附了皱纹,头发也夹杂着几丝白发,他正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见到二人进来,也没抬头,只是淡淡道:“来了。” 吴雪震惊万分,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和兰儿一拘礼,道:“晚辈们听说白爷召见。” 他居然没有反驳,吴雪倒是想听到他说自己不是白玉榷。 可他就是白玉榷! 真正的白玉榷原来是个年过半百的粗犷老头子! 那他们先前见到的那个是谁? 白玉榷停下笔,抬起头,突然厉声说道:“你们为何要来我英璃城屡次行凶?!” 吴雪和兰儿一怔,原来他也把他们当成凶手? 吴雪忙道:“晚辈和师妹只是途经英璃,来找寻我们的师傅。” 白玉榷道:“哦?那你们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兰儿想了想,说道:“师傅他名叫石业兰。” 白玉榷冷哼一声,面上带着冷笑,道:“没听说过,天下有这么号人吗?” 兰儿悠然道:“师傅他是不出关的隐士,为了历练我们,所以带我们行走江湖,前辈不曾听闻倒也正常!” 白玉榷突然道:“还敢狡辩!看着是什么东西!”说着只手对着吴雪面门甩出去一个东西。 这看似随手一丢,却暗含劲道,像一道黑线直扑吴雪面门。 可吴雪没动,只轻轻伸出一只手,就用双指夹住了那个东西。 那黑乎乎的东西正是秦霖交给他的,用来找寻白铸匠的信物,如梦令! 吴雪一看,心中一惊,暗想这东西不是被入城的时候被官兵搜寻了去吗,怎么到了面前这个白玉榷手里? 吴雪看着那黑乎乎的金属令牌,不由得苦笑。 白玉榷冷声道:“这下不敢狡辩了吧?!” 兰儿刚想辩驳,但衣袖突然被吴雪拉了拉,吴雪轻轻摇了摇头。 白玉榷又道:“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看到如梦魔教的崽子余孽。说吧,为什么要来我英璃害人?” 兰儿道:“白爷以为英璃城最近几起凶杀案件是我们所为?” 白玉榷道:“难道不是?” 吴雪道:“不是。” 他简简单单地回答,他现在不知道相信谁,所以不再多说话。 多说话总是无益的。话说多了就成了废话。吴雪现在深以为然。 白玉榷冷笑道:“在我的名头下,只有魔教中人才敢为非作歹!”他暴怒地一拍桌子,那桌子登时四分五裂! “我现在就料理了你们这些魔教杂碎!” 还没等兰儿说话,吴雪就只淡淡道:“江湖败类,又怎么有底气料理魔教杂碎呢?” 白玉榷一愣,顿时面目变得狰狞如野兽。 他好像听了一个笑话,一个魔教小崽子敢说自己是“江湖败类”? 兰儿心中一惊,看向吴雪,只见他面无表情。而他向来是爱笑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眯成一条缝。但他现在不笑的模样只教人觉得可怕! 兰儿感觉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气息,那股气息像是野兽一般在他体内嚎叫! 白玉榷冷笑道:“好——很好!” 第四十九章 针锋相对 白玉榷冷笑道:“好!看来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魔教是又想翻了天了!” 吴雪玩味地低垂着眼,淡淡道:“我们可没说我们是魔教中人,只凭一块牌子能证明什么?” 白玉榷咆哮道:“你们天杀的魔教杀了我四个兄弟,今天还胆敢来见我白帝?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就算是一方当官的也得给我白玉榷几分面子,你个魔教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兰儿只心突突直跳,又见吴雪道:“魔教杀了你四个兄弟?” 白玉榷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吴雪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你怎么见得就是魔教所为?你们行走黑道,自立为帝,为祸一方,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有几个仇家很正常吧?你们一方为霸,比贪官污吏更加可恶该死!” 说到这里吴雪的面容似乎抽动了几下,压抑着某种可怕的表情。 白玉榷霍然大笑,咆哮的气流瞬间弥漫整间屋子。说道:“我那几个兄弟惨死,墙上还画着魔教的标记,这分明是向我耀武扬威来了!” 吴雪道:“就是如此,也不见得就是魔教所为吧?若是有人像陷害如梦教呢?” 白玉榷道:“你们魔教重出江湖自然是需要重振名头,杀了我的兄弟,岂不是很快就会蜚声江湖?这难道不是你们精打细算的目的?!” 吴雪也突然笑了起来,他抱着肚子,笑得很恶毒,说道:“江湖匪类居然还自立牌坊起来了!你们名头越大不应该是越担心吗?” 白玉榷已然怒极,咬牙切齿道:“我用得着担心?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崽子,居然连我的威名都不知道?” 吴雪笑出了眼泪,好玩地看向哭笑不得的兰儿,道:“你知道这个什么白帝的吗?一个为祸江湖的败类还自立为帝了,笑话!!!” 兰儿只听得心惊肉跳,她可从来没见过如此针锋相对,言语如刺的吴雪!他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她向吴雪做着眼色,心想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么看来,是不可能善了了! 可他们的胜算有多少呢?在一个江湖黑道的总部“十二琉璃庄”,那些看似衣冠华丽的人,实则是改头换面的暴匪! 白玉榷霍然大笑,声音震颤的整栋楼都在颤抖! “好!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我白帝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兰儿干着急,可吴雪像是没看见,吴雪笑道:“你一个江湖败类都自称是白帝了,我叫自己一声雪皇不算过分吧?”说着他看向兰儿,说道:“看来兰儿妹妹也得起个响亮的名号,要不就叫兰帝吧?多好听!” 这时只听一声爆裂声,白玉榷已经窜了过来,脚下的楼板给踩了一个凹陷! 吴雪一拉兰儿,道:“小心!” 可白玉榷的飞腿已经到了吴雪的身前! 吴雪直直得被踹飞,身体犹如断线风筝,砸碎了门板,狠狠地撞在了外面的墙壁上! “雪儿哥哥!” 白玉榷像是暴怒的野兽,喝道:“别急,我马上就杀了你,取你们狗头来祭奠我的兄弟!” 这时只听一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说杀了谁?” 只见吴雪缓缓站起身,“咯吧咯吧”扭了两下颈骨,向这边走来! 白玉榷也是一怔,他直直中了我一脚居然还能站起来?他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雏鸡! “好!你是第一个中了我怎么重的攻击还能站起来的!” 说着他又动起来,吴雪也一个箭步掠了过去,喘息间,两人已经来回数手。 兰儿只看得心惊肉跳,吓得不敢动弹。 白玉榷伸出一手,吴雪偏头,却没想到这只是变招。那一爪又忽地拍下来,一把抓住了吴雪的肩头。 只在他肩头轻轻一捏,吴雪顿感一阵酸麻,半身失去了力气。 吴雪一咬牙,运息内力,右肩一抖,白玉榷突然感觉一股气劲直震手臂,那一股劲力犹如无数蚂蚁一般,攀附在他手腕间的要穴,顿时一阵痛胀,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去。 白玉榷被震地退后两步,暗想这小子功法如此古怪,内功也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他冷笑道:“果然魔教都是些歪门邪道的路数!” 吴雪也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他的半身已经麻了,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他微弯着腰,紧急运息重新调理右半身的气血。 吴雪玩味地笑着,说道:“原来江湖匪类的身手也是有点名门的功法在里面。” 白玉榷一怔,面色一变,狠戾道:“你说什么?!” 吴雪悠然道:“呵,少林二十六式万佛手加之内功罗汉功,不错,不错。” 白玉榷心头一震,几滴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那是他竭力要埋藏的过去。 自己也已经很小心翼翼地埋藏了此前的功法,可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会知道? 此子不除,日后必成祸患! 白玉榷咬牙道:“你怎么会知道?” 吴雪道:“很简单,你运功的时候总要慢上两秒,那是因为少林罗汉功讲究刚猛至坚,所以在调息上会比平常的功法慢。你已经掩藏地很好了,可惜——”吴雪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匪就是匪,就算是学了名门再多功法,也终究是匪!” “小崽子,白爷我今天就要取你狗命!!!” 没有人,没有人能知道我的过去,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必须死! 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楼阁里传出打斗的声音,都抬起头往那边看。 这时只听“嘭——”得一声,顶层的窗户轰然震碎,激起一股浓烟。 只见从浓烟里直直地飞出一个火红的身影。 刚才那一切太快了,吴雪甚至无法顾及自己,就用一股内力将她送了出来。她急切地看向里面,只有浓烟一片,整栋楼不断地发出古怪地声音,楼身似乎也在摇晃! 不多久,吴雪也飞身窜了出来,压低身体划趔几尺才停下。 兰儿急切道:“雪儿哥哥,我们快走吧,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敌众我寡,恐生变数!” 吴雪邈眼盯着那团烟雾,忽然说道:“来了!” 只见一根木柱冲破烟雾,从里面飞面而来! 那木柱惯力气大,向着兰儿砸去,吴雪赶忙侧步一动,伸出手一转,抓住了木柱的圆头,大喝一声向里推去! 这时白玉榷也飞身出来,甩起一脚踢在了另一端,一股劲力直蹿向吴雪。 吴雪一咬牙,闷哼一声,硬抗下来这股冲击力。 那木柱在两股力量的作用下,顿时咔嚓一声碎成了几段木棱刺。 白玉榷抓住时机,衣袖一卷,一根尖锐的木刺直刺向吴雪! 吴雪眼眸一缩,他刚刚集中了精力抵挡下那一击,这突如其来的木刺眼见是无法腾出手来抵挡了! 就在这时,兰儿跑到吴雪身前,伸出手去横抓那根木刺。 那木刺尺把长,虽然兰儿抓住了它,但劲力奇大,那木刺滑着她的手,直直刺穿了她的肩膀! 吴雪心中一抽,赶忙扶住兰儿。只见她手心肩头满是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甚至眼瞳! 吴雪道:“你别动,我给你止血!” 兰儿在他怀里痛苦地皱着眉头,道:“雪儿哥哥,快走吧...” “走?!你们一个也别想走!”白玉榷面目狰狞,犹如发疯的野兽一般,一拳向吴雪打来! 吴雪一手抱着兰儿,动作施展不开,只能一拳硬撼下这一击! 两拳直直对击,少林功法刚猛无匹,硬碰硬绝非理智,但眼下吴雪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必须接下这一击! 他闷哼一声,一股暗劲在他胸怀里乱撞,顿时喉头一甜,一股铁锈味弥漫鼻腔。双手抱着兰儿向后倾滑出几丈远,借着惯性脚下一点,向外逃去。他只道练如此刚猛功法的人,轻功必然落了下风,所以当下就用轻功抱着兰儿向庄外逃去。 白玉榷暴喝一声:“别让他跑了!杀了他们,赏金万两!” 闻言,原本下面站定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追击逃遁的俩人。 吴雪抱着兰儿,轻功在檐上飞奔。奔出好久,吴雪蹲下,兰儿靠在他的臂弯里瑟瑟发抖,她的红衣上面已经染上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吴雪知道现在不能贸然把这木刺给拔出来,只能抓住底端,另一掌一削,削短木刺,撕开衣服先做包扎。 吴雪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医生!” 兰儿虚弱道:“雪儿哥哥,你快走吧,带着我跑不远的...” 吴雪眼中已经涌出了泪,道:“不可能!我永远不可能把你抛下的!” 兰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道:“你不算把我抛下...我伤得太重,怕是治不好啦...” 吴雪嗓子里顿时哽咽了一声,道:“你总说我说不吉利的话,怎么现在你也说起来了!” 他已经目睹了太多人在他眼前惨死,他的家人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就连孙伯也为了他而死! 他不可能再让人死在他的面前! 兰儿顿时也哭了起来,道:“我好害怕,好疼...我...我...我若死了,雪儿哥哥会想我吗?” 吴雪给她包扎着,脸上挂满泪痕,就如他以往一样,说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第五十章 碍 吴雪点了她几个穴位,暂时减弱了血流的速度,而他只能看着兰儿愈加虚弱。 吴雪再次抱起她,在英璃城四窜。他现在才发觉怀中的这个姑娘身体居然如此轻,轻的像猫一样。 “怎么一家医局都没有?!”吴雪暗骂着,四处张望,却徒劳无功。 眼见兰儿失血过多,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他却只能干着急。 兰儿已经气若游丝,躺在吴雪怀里,手轻轻地伸出去,指尖抚摸着吴雪的脸颊。 这一幕何等的熟悉! 兰儿知道,吴雪也心知肚明。 可吴雪不能就这么让她的一缕香魂消散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 兰儿说道:“雪儿哥哥...兰儿真地想和你再多待一段时间。你说江湖那么大,一个人会不会寂寞?”说着她眼泪颗颗往下掉落。 吴雪的心在刺痛,努力微笑道:“寂寞啊,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种江湖上游荡的话,我一定会寂寞死了。所以你不能有事,先别说话了,稳住内息。” 兰儿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我若是能像母亲一样...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的话,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吴雪一怔,他好像也憋着一股气,从刚才中了白玉榷的暗劲以后就在憋着。他感到浑身炽热,可他的心在变冷。那股气上来,嘴角和鼻孔顿时溢出了黑血。 “在那——”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吆喝,只见月下屋檐上嗖嗖蹿来不下三四十个黑影,将他俩围在了中间的屋子上。 “哈哈,还想跑,得罪了白爷,你们还有见第二天太阳的机会?!” “兄弟们上,提着他们的人头见白爷,兄弟们就发了!” 白玉榷给的条件很诱人,足以让人疯狂,他们红了眼,一阵吆喝就围功过去。 吴雪猛一抬头,眼中寒芒一闪,咬着牙,瞬间来到一人跟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像一张纸一般被风掀翻。 吴雪的声音很冷,很淡漠,道:“你们敢拦我?” 那些人脚步一顿,面面相觑,都不敢首先上前一步。 这时候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吴雪认出了他,那人正是络腮胡。 络腮胡面色为难,说道:“雪公子,你不要跟白爷作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先跟我们回去,把话说开不就行了?” 吴雪冷哼一声,道:“事已至此,这话已经说不开了。” 络腮胡叹了一口气,道:“雪公子,兰儿姑娘身受重伤,你也应该为她考虑考虑吧?!” 吴雪道:“我自然是要带她看医生的。” 络腮胡“唉”的一声嗟叹,说道:“雪公子,你也看到了白爷的实力,他若是让全英璃城的医馆都关门,那就没有人敢接收兰儿姑娘!” 吴雪一怔,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这白玉榷虽然不是官府中人,但在暗地里指不定跟某些贪官污吏有所勾连。他权势熏天,难道兰儿妹妹就没有救了吗? 吴雪心中一抖,看向兰儿。只见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雪儿哥哥莫要再轻信这帮匪徒的话了...兰儿就算死了,也不要雪儿哥哥再回那流氓聚集地...” 吴雪却开始动摇了。因为这是唯一救兰儿的方法。他看着兰儿,雪花夹在她的发丝间,正如她的脸颊一般苍白。 这时一声道:“我说大胡子,你跟白爷的对头多说什么废话?” “就是啊,直接杀了他们,回去领赏,兄弟们去那风流地喝上一杯暖酒,岂不快活,何必在这地方受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二和,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恼怒,然后把莫名其妙的怒火转向了吴雪兰儿二人,摩拳擦掌就冲了上来。络腮胡阻拦不住,急得满头大汗。 吴雪双手抱着兰儿,贴在她耳边说道:“兰儿妹妹,看来今天我们是走不了啦。” 兰儿感受到他的愤恨,他的遗憾,他的脆弱。他的身体在颤抖,抱着她的力气在加大。 天气寒冷干燥,兰儿的肩头血迹已经结痂,暂时止住了流血。但她虚弱无比,意识已经快要模糊。 她强忍着,不要闭上眼睛,只呆呆地看着吴雪,眼睛里的光芒也似乎在渐渐减弱。 吴雪心灰意冷,他的心瞬间也变得坚硬起来。若是后来吴雪自问,自己是何时变得铁石心肠,也许他会想到这样一个绝望的雪夜吧? 他在兰儿耳边说道:“你且等着,我杀了这些猪狗蛇鼠,就来陪你!” 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泽,那是死水一样的死寂。他受了严重的内伤,一运功整个胸腔就如锤子重击般疼痛,可他已经感受不到这种疼痛了。 这种疼痛,相对于心痛心死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脚下一动,冲着围过来的人群,直接一拳打在了那人的鼻子上。只听一声脆响,那人顿时挂了彩,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吴雪现在无比冷静,冷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在杂七杂八的小惊吓过后,最后面对真正的恐惧还会觉得恐惧吗? 他好像神出体窍,攻防交替,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迎面抓住两个人的脖子,脚步往后一扯,那两人的喉咙登时被他捏碎,在地上挣扎一阵,就没了生气。 吴雪出手,招招索命,不出几个来回,四十多人已经死伤过半。 他浑身是血,却面无表情。他的双手像鬼爪一般弓曲着,还在滴着血。他也中了好几处刀伤,可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好像有用不尽的力气,在他身体翻涌。好似有说不完的痛苦,在他心里沸腾。血气冲向了他的大脑,现在只要有人向他靠近,恐怕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那些人一时不敢再贸然前进,但他们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先前的惨状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络腮胡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原本一身白衣的吴雪,现在已经是浑身血红,站在那里,好似没有魂魄一般,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他想帮助吴雪,但他明白跟白玉榷作对的后果!所以他也像一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去向白爷报告,说我们已经牵制住了这两个崽子,请他来做决断!” “上!一鼓作气,杀了他们!”说着他们就又冲了过来,吴雪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他已经流了太多血。 他站在那里,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俯下身,抚摸着兰儿的脸颊,她闭上了眼睛,生死不明。 吴雪抓住她的手,那双冰冷的手,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耳边依稀听见歹人的嘶喝声,越来越近。 现在,他可以安心地和她在一起了。 可突然只听几声惊呼,几声哀嚎,一阵噗噗踏踏的破风声传来! 只见几点星光在黑夜里闪过,接着就是一片哀嚎,扑倒一片匪徒。 一个身姿轻盈修长的身影落在了飞檐上。那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只两只眼睛在寒夜里闪着光! 他们一见,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开口了,只听是一个冷厉淡漠的女声:“雪公子和兰姑娘,我带走了。” 听了她的话,一人顿时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两人的命是白爷要的?!” 那女子道:“我知道。” “我劝你识相的话,还是赶紧滚蛋吧,你可知道与白爷作对的后果?” 那女子看向了吴雪,吴雪也茫然地看着她。 她说道:“白玉榷怎样我管不着,但是人我是一定得带走的。” “好,有种!”说着就一哄而上。 那女子冷声道:“找死!” 只听一阵金属声,犹如花朵绽放一般甩出一片飞刀,那些毫无防备的人又霍然到下三四个。 那女子看向吴雪,道:“你还能动吧?” 吴雪疑惑地点点头。 “那你就跟我来吧!” 话音一落,她就如燕子般轻身而起,向着城北奔去。 吴雪一肚子疑问,究竟会是谁,敢冒着与只手遮天的白玉榷作对?她又是否另有所图? 可他现在别无选择,他背起昏迷的兰儿,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深夜的寒风冰冷刺骨,原本火辣辣的伤口被寒风一吹,疼痛缓解了不少。 他的衣服给兰儿穿着,感受着背后依稀的体温。 不多久,三人就来到了城外一片树林的山脚下。 那里有一个小山洞,里面通风良好,火堆烧得正旺。 吴雪把兰儿轻轻放在干草铺上,看着她。 那黑衣蒙面女子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们就先在这里修养,然后速速离去。” 说着她扔给吴雪一个小玉瓶子,说道:“这是清神玉花膏,涂抹在她伤口上吧!” 吴雪道:“多谢。” 那女子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否居心叵测?” 吴雪微微笑了一下,道:“如果居心叵测,那为什么还要就我们呢?” 那女子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吴雪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是谁...” 那女子好像也有点好奇,道:“那你说,我是谁?” 第五十二章 修养 秦如梦喃喃道:“仇杀?” 吴雪道:“嗯,目前来看,只有这种可能了。” 秦如梦霍然一笑,脸悄悄地贴在了吴雪的耳边,道:“这就要看雪容弟弟你了。是去是留,自己定夺吧!” 吴雪急忙道:“你要去哪?又怎么会在英璃城?” 秦如梦在他耳边轻轻一吹,一股异香弥漫着他的神识,脑子也似乎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吴雪意识消散之前,只模模糊糊看见笑着的秦如梦,她说道:“好好睡一觉吧...” 吴雪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家了,又回到了芙蓉城中,回到了吴家。 他睁开眼,就在自己的大床上。他伸手一摸,却见手指尖缠绕着缕缕秀长的青丝。 吴雪有些疑惑,向边上一看,只见有个女子背对着他。那女子香肩玉背,发如云集,吴雪有些疑惑,就在这时,犹如穿过一片迷雾,在雾中,画面又渐渐拼接汇聚,逐渐清晰起来。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家中向来热闹无比,高朋满座,道僧聚集。 他小时候向来是只喜欢女孩子的,也可能是因为家中女眷过多,男丁不旺的缘故吧。 他好像回到了儿时的庭院,在葡萄藤下,他的手被一个人拉着。那人比他高出一头,手中还拿着葡萄枝,指向皎洁明月,说着月宫故事。 吴雪只觉得如梦似幻,那个人的话语,还有长相,他全部都不记得了。这一切好像都只是在梦中。可为什么会感觉如此真实呢?真实的就像是曾经经历过一样。 他回想很久,从梦中醒来,坐在自己的床上,手指上缠绕着像是葡萄嫩芽一般的秀发。 吴雪看着头发,有些惘然。 他想看看当时的自己,也想知道旁边的女子是谁。 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兰儿踮着轻快地脚步进来,喊到:“雪儿哥哥——”见了床上的女子,突然愣住了。 那女子也缓缓坐起身,吴雪见她绝美无比的侧脸,顿时大叫一声“不好!”但已经迟了,那女子的头发像海藻一般蔓延,将他死死捆绑住。 吴雪不停地挣扎,越挣扎意识越模糊,终于,在经历了一片黑暗的隧道后,他霍然见到了光芒。 吴雪猛地坐起身,浑身都是虚汗,他喘着气,放眼四周,还是在原先的那个山洞里,外面晨光熹微,火堆只剩下跳跃的火星点点。 原来只是一个梦。吴雪松了一口气,见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缠上了绷带,也不再疼痛。 秦如梦已经走了。 来的时候似一个梦,离去的时候也似梦一般消散无痕。 吴雪却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秦如梦总给他一种压迫的不自在感,这种感觉很近也很远,隐隐之中又很熟悉。 兰儿依旧在熟睡,吴雪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很庆幸她没有病变,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看着她安静的脸庞吴雪就觉得安心下来。 接下来两天吴雪悉心照料兰儿,直到第三天她才悠悠转醒。她醒来发现是只身在山洞里,吴雪不在她的身边。她看了看自己的伤。虽然还很虚弱,但她还是坚持站了起来,扶着洞壁慢慢走到了外面。 只见吴雪赤着上半身,在河边洗着衣物。衣物染血,并不好清洗,吴雪却像练功一般把他们拧成一条,搅动着河水,赫然形成了一个深陷的漩涡。 兰儿看着他已经有些坚实的身体,突然笑了,只轻轻一声,犹如秋蝉的低吟,吴雪一怔,回过头来。 一见兰儿面色苍白正站在洞口笑意嫣然地向这边看着,吴雪顿时大叫了一声,然后衣服往边上一丢,跑了过来,惊喜道:“你醒啦!” 兰儿点点头,笑道:“我们这不是在阎罗殿里面吧?” 吴雪道:“瞧你,这里山明水秀,怎么可能是阎罗殿呢?我们还活得好好的呢!” 说着,吴雪赶忙扶过她,在一个简陋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兰儿看着那些简陋的凳子椅子衣架,好奇道:“这些都是你打造的吗?” 吴雪嘿嘿一笑,道:“山洞里多有不便,我就打造了这些东西。” 兰儿不由得一笑,道:“你还真把这里当家了?” 吴雪见她面色苍白略有病态,却映着一片绯红,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若是有个安稳的家倒也好啦...这样兰儿妹妹你的伤情就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了。” 听完兰儿也是一阵娇羞,一阵欢喜。 吴雪看着她细嫩纤秀的香肩,顿时扭过头去,拿来了她的衣物,道:“兰儿妹妹赶紧穿上吧,容易着凉。” 兰儿一笑,接过衣服慢慢地穿上,吴雪不敢看她,扭过身去。 今天阳光和煦,风暖如丝。 兰儿道:“那天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吴雪道:“是秦教主帮忙的。” 兰儿有些讶然,道:“秦教主?”她想了想道:“秦如梦?” 吴雪点点头,把那天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兰儿听完,若有所思,说道:“我们是被白玉榷故意陷害的?” 吴雪道:“嗯。我们很有可能就是他无奈之下找的替死鬼。” 兰儿还有些疑惑,思忖道:“这一切都太巧了。我们收到父亲他的书信,一来到英璃,就被抓捕入狱,当晚就恰逢白玉榷劫狱,我们就进了十二琉璃庄,然后就被他认定是魔教并且是我们杀了他的四个兄弟。这也太巧合了吧?” 吴雪苦笑道:“我也觉得太巧合,总感觉我们是提线木偶一般被人玩弄。” 兰儿道:“我们进城见到的那个鲶鱼胡须的官兵,定是跟白玉榷有所关联,也许就是他向白玉榷通报的我们身怀魔教令牌。” 吴雪点点头,笑道:“这事诡谲莫测,幕后推手究竟是谁,看来突破口就是这个下三滥跟黑道勾结的官兵了。” 兰儿道:“父亲他估计也是被卷入了这四起凶杀案,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吴雪道:“师傅他武艺高强,又心思缜密,也许他也已经发觉了什么,所以躲在了暗处,等着这个幕后推手的现身。” 兰儿叹了一口气,略微失神,喃喃道:“还有一点...” 吴雪道:“什么?” 兰儿道:“我们那天一开始见到的白玉榷究竟是谁?” 吴雪一怔,道:“他为什么要装成白玉榷呢?” 兰儿道:“也许,找到他,事情就真相大白啦。” 吴雪笑道:“好了,你才苏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莫要过多劳累。来,喝点水吧,嘴唇都有点干裂了。” 兰儿赧然一笑,悄声说道:“谢谢雪儿哥哥啦,照顾我这么久。” 吴雪看着她,笑道:“你照顾我这么多次,从我第一次在船上醒来,见到了你,你都来来回回照顾我这么多次了,难道我照顾你一次不是应该的吗?” 兰儿只双手捧着竹节做的杯子,小口地啜着水,眼睛出神,呆呆地笑着。 吴雪见她这种模样,只说不出的可爱劲儿,也是笑了起来,说道:“兰儿妹妹就先在此静养,我今天去城里打探打探情况。” 兰儿道:“我们得罪了黑道头子,恐怕他正在全城追杀我们呢,你这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吴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抚拢她额前的散发,兰儿脸一红,乖巧地缩了缩脑袋。吴雪笑道:“放心吧,我要易容一下。” 兰儿惊奇道:“你还会易容术?” 吴雪赧然道:“我原来不学无术,只爱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兰儿掩唇一笑,说道:“看来你也不是不学无术,曾经的功夫现在已经派上了用场啦。” 吴雪曾经看过一本叫《明相易术》的书,里面详细介绍了如何伪装如何破除伪装的方法。其中如何伪装的物什更是详加介绍。 吴雪跑到河边,挖了一点泥,在鼻尖嗅了嗅,摇了摇头,道:“这土太腥了,得要农家长年躬耕过的黄土为佳...” 兰儿见他忙活了半天,找齐全了材料,就开始在脸上、手、手腕处进行伪装。他又穿上一身破旧脏兮兮的短打,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个中老年庄稼汉。 兰儿拍拍手,笑得合不拢嘴,比起大拇指,赞叹道:“厉害!” 吴雪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连神情也似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汉了。 他说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破绽?” 兰儿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我总感觉还有哪点违和感...” 她想了想,突然道:“是头发!” 吴雪也明白过来,说道:“可现在也找不到能染白头发的东西,这该如何是好?” 兰儿思忖片刻,灵机一动,说道:“用鱼骨粉!” 吴雪也明白过来,这下终于是大功告成了。 他像是告别妻子的庄稼汉一般走到兰儿身前,笑道:“那我就先去地里看看了。” 兰儿噗呲一笑,拿起斗笠戴在吴雪头上,娇声说道:“好,那我就料理好家务活,等你回来吃饭啦!”她娇羞贴心的模样真像个小媳妇一般,吴雪心头一热,道:“切记不可劳累。今天太阳不错,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城中过一个好年。” 兰儿俏脸一红,向他挥了挥手,道:“说好了啊!” 吴雪道:“说定了!” 第五十三章 刺探 吴雪跟随着人群,这时守卫官兵没有阻拦他,跟其他小商贩庄稼汉一样,正眼也没看一眼,只手一挥,嘴巴一撇就放他们进了城。 吴雪进了城,不由得苦笑,喃喃道:“这种态度可找不到凶手的。” 他走到城门口的公告榜上,令他惊奇的是他和兰儿竟然没有在名单上。上面只有入室偷窃还有犯了通奸罪的几个逃犯的肖像,除此之外就是英璃城的政务公告,其中赫然一条便是“加强边城新年通关检查”的告示。 吴雪站立片刻,思忖道:“怎么不光我们没有被通缉,连四起凶杀案都没有通告?按照常例应该是提醒居民加强防范才对...” 他仔细看了看城边关卡,却没有见到那天入城见到的那个长着鲶鱼胡须的官兵。 吴雪带着疑问随便在城中热闹的地方逛了逛。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一条长街宽宽阔阔,两边商家店铺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头上两边楼台勾连挂着一排排花灯,吴雪眼睛发光,喃喃道:“居然连宫灯都有,上面的侍女图惟妙惟肖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沿着主街道向前走着,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 吴雪只见到这古朴考究的楼宇,精气神饱满的城民,热闹安详的气氛就觉得心情自在了。不由得遗憾:“若是兰儿妹妹也能来看一看这新年之气就好了...” 吴雪想到此处,难免兴意阑珊,暗想在这热闹之地也打探不到什么情报,于是就边走边看,到了城南的一家小茶楼,准备稍作休息再走。 这家小茶馆地处东西第七大街、南北第六大街的交界处,此地虽依旧是繁华处,但已经不似城中心处的建筑式样、人物风情那般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魄。这里虽为传统建筑,但大多充斥着一股江湖的简朴肃杀气息。就连到了这里的人,看起来虽然是布衣平民,但也给人一种神秘流痞之感。 “看来,已经到了白玉榷的地盘了。”吴雪走进茶楼,摘下斗笠,在边上的桌子一坐,此时茶馆人稀,一个小二就笑脸迎了过来。 “哟,这位客官,点点什么?” 吴雪掂量着荷包,比起三根手指,压着嗓门道:“琉璃三绝。” 小二一笑,道:“客官有品位!请稍等——”说着就先拎着茶壶给吴雪呈茶。 这琉璃三绝,大多是指—— 一绝:琉璃玉肘冻。是为主食。取上等童子猪肘,加味料蒸煮凝练两个时辰,化成肉冻,口感细嫩弹滑,毫无腥臊之味。 二绝:酥油馓子花。是为小吃。取现炸的花形馓子,出锅浇上新鲜汤汁,金黄脆亮,吱吱作响,伴以葱花,香气四溢。 三绝:西域琥珀光。是为酒水。取西域日照充足的葡萄酿制而成。酒色通透无杂质,莹莹闪闪如同琥珀,香甜醉人。 不多久,这三绝就依次呈了上来。吴雪一看,也是暗自惊奇,这三物无一下乘,皆是新鲜上品。 吴雪一动筷子,品尝一口,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不错!” 小二笑道:“那是自然,”掩饰不了自傲之意,“嘿——我敢说,就算是城中的那些厨子,都没有我们这里的大厨好!” 吴雪道:“哦?这是何故,难道你们这里给的酬劳比较诱人?” 那小二噗呲一笑,说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我看您就很面生。” 吴雪嘴角动了动,想到自己现在是易容装扮,便说道:“不错,初来乍到,多有不解之处。” 小二眼睛不自觉地在酒菜上一溜,吴雪了然一笑,道:“小兄弟,农家请你喝一杯如何?” 那小二顿时眉笑眼开,呲溜往边上的凳子上一坐,吴雪给他倒了一杯酒,他一饮而尽,好似回味无穷地一啧嘴。 良久,说道:“你可听说过十二琉璃庄?” 吴雪沉吟两声,说道:“略有耳闻。” 那小二又道:“那你可知道这十二琉璃庄的庄主是何许人也?” 吴雪摇了摇头,开怀而笑,说道:“不妨说说!” 小二眼睛贼溜溜地看着吴雪,“嘿”了一声,凑近了说道:“这十二琉璃庄的庄主乃是江湖人称白帝的白玉榷所创。”说着抱起拳头,对着空气敬仰道:“就算是我,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白爷!” 吴雪好似来了兴趣,说道:“哦?那这白爷如何了得?” 小二讶异道:“这你都不知道?” 吴雪讪讪而笑,道:“老农是偏僻生人,今给家中婆娘买药才来了这繁华之地。” 小二捋着两撇胡须,道:“这也难怪...”接着他凑近吴雪,说道:“不过嘛...小的也不是不识人的货色。” 吴雪心想自己制造出来的矛盾,他终于是抓住了。 一个长年躬耕于荒僻之地的农家老汉,又怎么会有财力吃这“琉璃三绝”呢?这一顿饭,恐怕就会吃掉普通农家半年的口粮。 吴雪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小声说道:“果然慧眼识人。” 小二自满地嘿嘿一笑,又喝了一杯酒,舒畅地说道:“那是当然,我在这将近二十年,见过的往来豪强数不胜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吴雪叹了一口气,喝着酒,说道:“唉,老汉我因为杀了人逃到此处,听闻英璃有位高人生性豪迈,颇有一代大侠的风范,所以打算前来投靠。” 小二睨着眼,说道:“那你可就找对人了。白爷向来不以白帝的名号托大,对每个人都是真情实意,你投靠他准没错。” 吴雪心中窃喜,忙道:“那感情好!不过...” 小二瞥瞥眼,道:“不过什么?白爷的名头还有假?” 吴雪笑道:“老汉当然不怀疑白爷的名头,只是不知道白爷势力究竟如何...我杀的人是个县官的儿子,我怕...” 那小二笑道:“这个你放心,别说是个县官,就算是一府之尊,也得给我们白爷三分面子!” 吴雪小声惊叹道:“白爷居然如此了得?” 小二左右看看,贴近了说道:“白爷可是认得上头的人!” 吴雪道:“上头的人?” “嘿嘿,你说,有这么坚实的靠山,寻常的小官吏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与他作对?” 吴雪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接着就又问道:“我听说白爷还有个弟弟,怎么没听人说过他的名号?” 那小二闻言一惊,赶忙把食指按在了嘴上,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可是不敢提的!要命的!” 吴雪也是神情一凛,道:“怎么回事?” 小二面色为难,吴雪这下不光给了酒,还悄悄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小二。 那小二见此,顿时眼中一亮,把钱揣在兜里,赔笑两声,接着又小声说道:“白爷其实有个弟弟,名叫白玉斗!” 吴雪道:“白玉斗?” 小二点点头,好似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要了命一样。他说道:“这城中原来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城南的渡河木,城北的浑天裘!” 吴雪斟酌着,兀自点点头,道:“那为何现在只闻白爷之号,不见斗玉之霞?” 小二道:“咳,可别提了,两兄弟闹了矛盾。” 吴雪道:“兄弟阋墙而御外辱,有点小矛盾很正常,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 小二苦笑道:“那可不是小矛盾了,那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了!” 吴雪道:“但说无妨!”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那小二说道:“唉,这原本是英璃的禁忌,但今天客官豪爽,我也就卖个命,说上一说!” 他扯下一把馓子,嚼得格吧格吧响,良久,叹了一口气,眼神放远,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血雨腥风之中。 他说道:“当年,这英璃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帮派争斗不断,真的是白天不见故人头,晚间成了孤魂鬼了。直到白氏兄弟异军突起,以铁腕一统英璃武林。” 吴雪点点头,道:“唉,就算是亲兄弟也是只能共患难,却不可同享福啊!” 小二接口道:“可不是嘛!” 吴雪道:“那他们又为何大打出手,闹到这么个下场?” 小二无不遗憾道:“这还不是因为白二爷入了魔教啦!” 吴雪闻之神色微变,忙道:“白玉斗跟魔教有关联?” 小二显得痛心疾首,喟叹道:“原本可以坐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白二爷偏偏剑走偏锋,着了魔啦!” 吴雪道:“难不成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此刻酒已见底,吴雪又阔绰地叫了一坛,并亲自给小二斟满酒杯。 小二道:“若真是练功走火入魔英璃后来也不会发生那样的大乱子啦!这白二爷就该跟白爷学学,钟鼓馔玉香车美人要多少有多少,可他偏偏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去了!” 听到这里吴雪顿时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道:“白二爷难不成是看破红尘剃度为僧了?” 小二也是笑了,好像在笑一个傻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落发为僧,但也跟那些碎碎念的秃驴差不多啦!白二爷整日念叨着一些奇怪的问题。起初白爷也没太在意,可后来白二爷出走天涯,三年后再回来就已经是魔教中人了!” 第五十四章 从前的事 听到这里吴雪有些惊愕。他不知道从前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喜欢听被人讲故事,哪怕这些事都只是被认作是故事,他也要听上一听。若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岂不是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既然错过了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去抱怨天公不厚呢? 笑一笑吧,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了的。问题就是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 吴雪不是顿悟的僧佛,也不是红尘浪子。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跟每个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他有看似不切实际的愿望,但从来没有放弃过。不去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这可不是得过且过,人生就是由一件一件看似无聊的小事编制而成。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渺小,就连吴雪都这么觉得。 他听闻前辈们的丰功伟绩只觉得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他压制着内心的气息,说道:“白二爷入了魔教?” 小二道:“可不是嘛!白二爷想不开,思索一圈,终于是把自己拖入了魔教啦!” 吴雪道:“白二爷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要不然怎么会想不开加入魔教呢?” 小二酒杯一顿,说道:“咳,这些也都是陈年旧事。若是真的想弄明白白二爷当时是怎么想的,恐怕这只能去问他了。” 吴雪思忖片刻,说道:“刚才不是说白爷跟白二爷大打出手,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二冷哼一声,道:“这怎么回事?还不是白二爷要反了他大哥?这岂不是不仁不义吗?” 吴雪兀自点点头,若有所思,说道:“确实。” 小二道:“白二爷回到英璃后,首先就建立了魔教分坛,被尊为坛主。这自然与白爷的利益相违背。没等白爷找上门,他自己却来了,带着魔教的一众好手,要推翻他大哥。” 吴雪道:“竟有这么回事?” 小二叹了口气,说道:“唉,两人理念出了矛盾,白二爷一心寻求人生真谛,而白爷只求快意江湖。两人就这么闹得不欢而散,到最后竟然刀剑相对。白二爷占据城北,散发如梦教义,吸引民众。白二爷坐拥英璃半壁江山,建立了十二琉璃庄。英璃由此动荡将近十载。” 吴雪道:“那最后看来是白爷更胜一筹。” 小二道:“嘿,若不是当时江湖名门大派合攻如梦,最后是谁笑到最后还很难说。” “此话怎讲?” 小二贴近吴雪,小声说道:“众所周知,这英璃人都是服白二爷者更众,说白二爷心慈仁厚,是佛陀转世。而白爷心狠手辣,为权益不择手段...这当然都是闲话了。事实上,白二爷武功要比白爷还要更胜一筹,若不是白二爷念在兄弟旧情,十二琉璃庄恐怕早就覆灭啦!” 吴雪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接着她他突然想到,“那如梦覆灭后白二爷如何了呢?” 小二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梦覆灭后,白二爷被官府捉拿,在大牢里关了十年,这才放了出来。” 吴雪急切道:“那这白二爷仍健在否?” 小二摇了摇头,喟叹道:“虽然二爷依旧健在,但已经跟个废人一样了。” 吴雪道:“难道是白二爷因如梦覆灭而心灰意冷?” 小二道:“这可能只是其中一点吧...” 吴雪道:“那其他因素呢?” 小二道::“在牢中不知白二爷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出来后武功尽废,成了废人啦!后来,他就靠打铁为生,白二爷不仁,可白爷不能不义啊!看自己兄弟这样,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就要招揽白二爷入了十二琉璃庄,奈何白二爷铁了心要跟白爷作对,情愿做个铁匠,也不愿进入十二琉璃庄那梦幻之地荣享富贵...” 吴雪道:“那这白二爷现在在哪呢?还在英璃吗?” 小二道:“诶诶诶,你老是询问白二爷的事情,可不要想不开,十二琉璃庄才是人生归宿,难道不比打铁要强上一万倍吗?!” 吴雪哈哈一笑道:“这怎么会?老汉又不是不识时务!” 小二也笑了,道:“这就好,你有武艺,杀了县官的儿子还能逃到这里,说明你还是有些身手的,进了十二琉璃庄,可别忘了小的曾经给你指了一条明路啊!” 吴雪朗然一笑,道:“小兄弟放心,自然不会!若是老汉得到庄主赏识,定带黄金百两来犒劳兄弟!” 小二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钱财堆里洗澡的场景,嘿嘿一笑,说道:“那可是再好不过啦!哼,那种不识时务的人,就算是曾经辉煌一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终将被淘汰的!就让他在城北打一辈子铁吧!” 吴雪和小二又聊了许多,客套话说了一堆,终于是出了茶楼,径直向城北走去。 可能在他心里,他更加钦佩白二爷吧! 问询多处,众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提到白玉斗的名字,直鄙夷地看了看吴雪摇了摇头就走了。 吴雪气闷,苦笑摇了摇头。 这时他看到街边的几个小乞丐。 那些小乞丐最大的不过十几岁,虽小的恐怕还不到八岁。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寒冷的天气里瑟瑟发抖,向路过的行人乞讨。 吴雪想他们不过跟我一个年纪,却要遭受流离之苦,当下他又想到自己家破人亡仓皇逃到此处,顿时起了怜悯之意,大有惺惺相惜之情。 他径直走过去,给了他们二两银子,说道:“天冷,去买些热食果腹吧!” 小乞儿们顿时连连拜谢。其中年长的说道:“无功不受禄,请老伯吩咐,哪怕是做个苦力我们也干了!” 吴雪顿时心中一酸,叹道:“你们什么都不用干!” 没想到那年长的小乞儿顿时变了脸,把银子一丢,愤恨道:“伯伯可是看不起人吗?我们虽然流落江湖,但起码的尊严还有的,你不要灭了他们的志气吧!”说着他示意旁边那些瑟瑟发抖眼中却又充满渴望的年幼乞丐。 吴雪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长叹一口气,笑道:“小兄弟所言极是!”说着俯身拾起碎银,亲自拉过小乞儿的手,按在了他手里,笑道:“是我的不是,这些银子你们就收下吧,我正好有些事情需要人手帮忙!” 那小乞儿这下才笑了起来,满身污秽肮脏,但眼睛却闪着光,吴雪看到这种眼神,心情就好了。 眼睛里还能发光的,难道不比眼中黯淡无光的要好上百倍吗?他尽可能受尽苦难,却依旧没有放弃希望,那璀璨如星辰的光芒就是佳证。 那小乞儿顿时拉着几个小乞丐向吴雪拜谢,吴雪连忙拉起他们,道:“不必多礼,你我以兄弟相称!” 那小乞儿也是不禁一笑,心想你我年龄差距差不多有四十岁,以兄弟相称别提多怪!但他心里感激,就也没说什么。 当下吴雪带着他们来到餐馆,请他们饱餐一顿。他们狼吞虎咽,吴雪只笑着看着他们。 那年长的乞儿抬头说道:“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多饭菜我们可吃不完!” 吴雪看着他,笑道:“我最近遇到些麻烦,唉,胃口也没了。” 小乞儿道:“有什么事情交给我们了...只要是我们能做的,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吴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众人聊了一阵,吴雪得知,原来他们是从英璃城的姊妹城“孟羊城”来的。 吴雪道:“那是为何你们流落至此?” 小乞儿满嘴是饭,顿时眼泪涌满眼眶,委屈巴巴地看着吴雪。 吴雪顿时心中一抽,叹了口气,道:“抱歉。” 小乞儿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家父原本是孟羊城的商人。虽然不算富贵之家,但也衣食无忧。只因...只因...” 他说道这里,顿时吃不下去了,眼泪珠珠崩落。 吴雪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 他接过后,擦了擦眼泪,那手帕顿时变得犹如黑炭,吴雪只笑着看着他,没有任何不满。 他有些手足无措,道:“谢谢老伯...” 吴雪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不必如此扭捏,我说了,我们以兄弟相称!” 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只因...那城中巨贾要...要...” 吴雪心中一紧,道:“要...怎么?” 小乞儿道:“他仗着自己是一方富豪,家父又有求于他,他就要家父把女儿嫁给他!” 吴雪点点头,却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惊疑道:“他要娶令尊的女儿?” 吴雪此刻有些呆头呆脑,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小乞儿点点头,道:“那人已经有了四房妻妾,但还是要强娶...家父不愿意,就被他诬告家父跟他小妾通奸!” 吴雪一拍桌子,愤恨道:“这贼人!” “那狗官黑白不分,分明是跟他串通好的,指不定拿了他多少好处!” 吴雪点点头,他明白,夏国律令,通奸可是死罪,他父亲被诬告定然是家破人亡了。 小乞儿眼中满是热泪,说道:“家父死后,那恶棍自然不会放过我,家父尸骨未寒,就又仗着家中无男丁又来强娶小女!” 吴雪同情地点点头,却突然色变,道:“娶你?!” 小乞儿点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吴雪,道:“自然是要娶我啊...” 第五十五章 孟舞未央 吴雪有些失神,有些错愕,嘴中不断絮语道:“娶你...娶你...” 这下他明白了,原来他不是“他”,而是“她”。 只是因为她看起来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面也覆满黑灰,衣衫褴褛,身子骨瘦弱,看起来倒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下那句“小兄弟”也叫不出口了。 吴雪轻叫道:“那...原来是小妹妹?” 那小乞儿噗嗤一笑,道:“小妹妹?” 吴雪现在是易容成一个中老年的农家汉子,自知不能说吐噜嘴了,便忙改口道:“小...小女娃娃...” 那小乞儿古怪地看着他,带着笑,说道:“老伯刚才不还说以兄弟相称吗?” 吴雪有些尴尬,拍了拍脑门,笑道:“是我的不是,抱歉抱歉!” 小乞儿道:“难道老伯见我是个女流,不愿意认我做兄弟了?” 吴雪见她话语间难掩失落,连头都轻轻低了下去,便忙道:“绝无此意!”但他心里想,自己先前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就叫他小兄弟。但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居然还要叫她“小兄弟”,可别提多怪了。 吴雪无奈笑道:“好,我们就还以兄弟相称。” 这下她笑嘻嘻地向吴雪一抱拳,说道:“多谢老大哥啦!” 吴雪苦笑着,说道:“真是苦了小兄弟了...”说着他看了看旁边三个年幼小孩子,问到:“他们如此年幼,怎么也流落街头?” 小乞儿眼神柔和,伸出手抚摸着一个机灵小孩子的脑袋,叹道:“家母身体本就不好,家父去世后又被那富商一气,雪上加霜,就也随父亲去了...” 吴雪神色也有些黯然,默不作声听她接着说道:“我只身一人逃到英璃,若不装成落魄的小乞丐,以女儿身面人的话,肯定也是落不得好...” 吴雪深以为然,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样年轻又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大都下场悲惨,不是被人收做小妾女婢,就是流落风尘。她们风华正茂,为何要遭此无妄之灾呢? “所以我就这样在英璃行乞了...”她想到世事无常,自己又是孤苦伶仃,眼中又笼罩薄雾,接着道:“这几个孩子,大都是出生的不明不白,被家人抛弃的小可怜鬼...” 吴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默默抓起酒杯,他突然很想跟他们一吐为快,告诉他们,我们同病相怜,但是他没有说。 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享尽宠爱的吴家小公子了。现在他是个江湖人了,游荡在武林之间。但他也不觉得孤单,因为他知道他有要完成的事,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他。 吴雪突然想到,兰儿身有伤情,行动不便,她现在有没有吃饭呢?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有些焦急,他得赶快打探出白玉斗的事情,然后赶紧回去。 但他又有些放不下这些乞儿。 为何有人欢笑,就有人哭泣呢?所过之处满眼兴盛浮华却又难掩落魄悲戚之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吴雪却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得莫名其妙,有点无奈,有点苦涩。 小乞儿也微微苦笑。 待众人吃的差不多,就出了餐馆,小乞儿身形消瘦,比吴雪矮了半头,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面带笑意,说道:“好啦,老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尽管吩咐好了。” 吴雪讪笑道:“不是说好了以兄弟相称吗?为兄名叫吴雪,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乞儿听了不由得噗呲一笑,道:“吴雪?怎么老伯你起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名字,是父母起的,也就这么叫喽!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嗯嗯”得点点头,一字一句道:“家父给我取名孟舞未央,你就叫我孟舞好啦,家人都这么叫我的。” 吴雪一怔,惊奇道:“你叫什么?午马未羊?” 她听了哈哈大笑,道:“什么午马未羊,还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呢!是叫孟、舞、未、央!” 吴雪顿时苦笑连连,暗想兰儿妹妹不是中原人,名字奇怪也也正常,怎么中原人也起了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孟舞又不是复姓。 “好,我就叫你孟舞吧!” 孟舞未央点点头,笑道:“吴大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吴雪道:“我想找一个人。” 孟舞未央道:“找人?找什么人?” 吴雪看着她,说道:“找一个铁匠。” “铁匠多的是,不知你要找哪一个铁匠?” 吴雪犹豫片刻,轻轻说道:“白玉斗。” 孟舞未央却有些疑惑,显然她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在她来到英璃的时候,白玉斗之名已经成为过去,她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不过她却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交给我们了!我们其他事情可能不太行,但就是消息灵通,你等着!” 吴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那边的茶水摊静候佳音了。” 只见孟舞未央找老板把吴雪给的碎银换成了一把铜子,吆喝一声,顿时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十几个小乞丐,把她围在中间。 吴雪刚喝下去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连连苦笑。 在孩群中间,孟舞未央俨然成了小头头,只听她说道:“有事了!” 孩群眼中放光,接连道:“有什么事?” 孟舞未央看了看吴雪,道:“找人!找一个叫白玉斗的铁匠!” 孩童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应声道:“放心吧,交给我们了!” 然后她伸出手,孩童见了她手中的一把铜钱,顿时欢呼雀跃。 她说道:“老板出手阔绰,为人爽快,若是找到了,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话音刚落,一群小乞丐哄声而散,向着四面八方的街市小巷窜去。 吴雪虽然觉得好玩,但也是放下心来。没有比这些靠行乞为生的孩子消息更灵通的了。 孟舞未央笑吟吟地看着吴雪,好像邀功一般自信一笑,小鼻子一皱。 “怎么样,吴大哥还放心吧?” 吴雪笑道:“放心,放心。”说着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那摊主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落了坐,当时有些不快。毕竟是没有人喜欢乞丐的。 于是说道:“哎哎哎,哪里来的叫花子,快起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孟舞未央却只一笑,也不恼火,说道:“你是做生意吗?我就是来喝茶的!” 摊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我不做乞丐的生意!” 孟舞未央哼了一声,道:“乞丐怎么了?又没问你要钱!” 那摊主冷笑道:“是没问我要钱,但说不好等会就摸我的钱了!谁知道你们的钱是从哪来的!” 孟舞未央道:“乞有乞法,丐有丐道,我可不会做那种令人不齿的事!” “呦呵,还是个有骨气的乞丐,佩服!” 吴雪听了她的话,甚为钦佩。好一个丐有丐道! 他说道:“店家,这位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您行个方便!”说着他面带微笑,从怀中又掏出了两块碎银放在桌子上。 那摊主见了银子,顿时两眼冒光,连忙抓起,看了看成色,笑道:“好说——好说!” 孟舞未央小声哼一声,说道:“势利眼!” 吴雪笑道:“孟舞小兄弟虽然受生活所迫流落街头,但不吃嗟来之食,很有志气。又能说出丐有丐道这样的话,令吴某很是敬佩啊!” 孟舞未央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垂下脑袋,说道:“都是我乱说的啦...让吴大哥见笑了!” 吴雪笑道:“怎么会,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孟舞未央此刻才有了小女儿的模样,有些娇羞,说道:“多谢吴大哥的好意啦!”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不用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 接着他靠近孟舞未央,小声说道:“你赢得了别人的敬意,比有些人好多啦!”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小声弥漫整个茶摊。路过的人好不奇怪,只见一个老汉和一个小乞丐坐在那里笑得好不开心,真是奇怪的搭调。 两杯茶的功夫,那群小孩子就陆陆续续回来了。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孟舞未央道:“一个一个说!” 一群孩子统一了话语,说道:“找到了!是在城北边的一个地方!” 孟舞未央道:“什么地方?” 一小孩说道:“那个地方不好找!” 还有一个小女孩面露惧色,怯生生地说道:“那个大叔别提多可怕啦!眼神像是要吃人!” 听到这里众孩童又乱作一团,七嘴八舌说到这个白玉斗如何可怕,如何古怪。 听得吴雪和孟舞未央苦笑连连。 孟舞未央看了吴雪一眼,说道:“吴大哥,真是抱歉...”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没什么,孩子习气,倒也令人愉快!” 接着他问道:“你们还能找到那里吗?” “能!” 只见那天英璃城的午后,街上有这么一副奇景: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乞丐前拥后簇,拉着一个老伯,嘴里唱着童谣,蹦蹦跳跳地向着城北去了。 第五十六章 深巷斗玉 吴雪被孩童们拉着,哭笑不得,只能跟着他们。 街上的人都驻足留笑,英璃城罕见有了一点换了气息。 吴雪心想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白玉斗,没准能从他那里得到怎么信息。 还有一点,尽管他不想怀疑秦如梦,但还是不由得往魔教上想。她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英璃城呢? 他带着疑问,过不多久,就来到了一个巷子外面。 这巷子窄深,光线幽暗,房屋破破烂烂,很是古旧。 巷子的石板路都已经翻裂,积满了污水,散发着阵阵恶臭。 吴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像是宿命一般,有一种古怪的吸引力。他看着深巷,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呢?白玉斗就在这里面吗? 孟舞未央笑道:“走吧!” 吴雪道:“到这里就好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说着他又分别给每个小乞丐两枚铜钱,笑道:“你们完成的很好,多谢啦!” 他冲着孟舞未央笑了笑,就起步深入小巷。 走不多久,只听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吴雪经脉已开,五蕴初谙,七窍发扬。 那脚步声虽然细微,但在他听来就犹如耳边之蝇。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来了。” 孟舞未央从杂物后面跳出来,吐了吐舌头。 吴雪苦笑道:“你不用来的。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些孩子也不能没有人照看。” 孟舞未央狡黠道:“我得来看看我的任务是否真的完成了,若是找错了人,我岂不是白赚了你的钱?” 吴雪道:“若是找错了也不怪你。钱是你们应得的。” 孟舞未央还是不依不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她说道:“不行,那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吴雪拗不过她,也不想再多耽搁时间,就只能妥协道:“好吧,那你跟我来吧。” 孟舞未央一笑,一步一跳来到了吴雪身边。 吴雪心中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悄悄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她眼中光彩泛异,嘴角带着笑,脚步似乎也轻快起来,踮着脚,像是跳舞一般跟在他身边。 吴雪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多想。 这巷子很深,宽窄不一,一股冷风裹挟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飘荡过来。 孟舞未央伸着鼻子嗅了嗅,道:“这是什么气味,什么有点发腥?会不会是血?!” 吴雪怪道:“若真是血,你又会怎样?” 孟舞未央一怔,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吴雪,一个庄稼汉模样的老年吴雪。她突然笑了,说道:“你不用吓我,我是不会走的。” 吴雪道:“你就不怀疑我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个坏蛋?我又是否跟他有关系?” 孟舞未央不笑了,眼神直勾勾看着吴雪道:“你不是坏蛋。” 吴雪被她这种超出年龄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说道:“我若是坏蛋呢?” 孟舞未央道:“你若是坏蛋,我也认了。” 吴雪不说话了。他好像被打了一棒,喉咙里发苦。 他不由得苦笑,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赢了!” 孟舞未央突然一笑,道:“这样就好啦!”接着她又有些疑虑,说道:“这气味是不是血散发的?” 吴雪摇了摇头,望向曲折弯曲的深巷,说道:“这不是血,是铁绣味。” 孟舞未央点点头,道:“你要找的是个铁匠,看来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二人继续向深处走去,来到了尽头,这里气味甚浓,看来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门里面似乎还隐隐传来打铁的声音。 吴雪和孟舞未央相视一眼,就敲响了门。 良久,却没有人应门。吴雪再一敲门,门吱呀一声来了。原来门就没锁。 二人满怀疑惑好奇,踏步走了进来。过了一条如古墓一般的甬道过后,就来到了院落。 这院落很大,房屋众多,却都破破烂烂,好像随时都会倒塌。院子里张长满了荒草,都快有一个小孩子高的。甚至还有几处堆着铁渣。 二人向着断断续续的打铁声传来的屋子走去。 吴雪轻轻吐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却已经依旧没有人回答。 二人疑惑,这人难道是个聋子吗? 吴雪直接推门而入。 二人顿时愣住了。 这屋子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仓库,俨然是由几间屋子连接成的,中间的墙壁已经被凿空。 乌黑的墙壁和屋顶上,挂满了各式兵器。 吴雪看着挂得满满当当的兵器,不由得惊叹:“这起码得有几千件兵器吧! 孟舞未央也很是惊愕,喃喃道:“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吴雪向里往去,那边似乎有个熔炉,正冒着灼热的气息。旁边依稀看见,有一个人兀自打着铁,似乎没有发现来了人。 吴雪走到他身边,只见那人神姿丰伟,皮肤黧黑,散乱着头发,胡须乱糟糟的,和头发连在一起。 他赤裸着上身,衣服绑在腰间,汗水从他爆满结实的肌肉线条划下。 见人来了,也没有理会,只是依旧打着铁,那是一把剑的雏形。 吴雪道:“敢问是阁下可是白玉斗?” 那人已经无言,专心致志地那锤子敲打着铁剑。 吴雪和孟舞未央等了许久,见他停下了手中的活,把剑往水中一沾,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泛起一股浓烟。 孟舞未央用手掌挥了挥,小声道:“他是不是真的是个聋子?” 这下他抬起了头,突然眼中寒芒一闪,把孟舞未央下了一跳,忙躲到吴雪身后。 吴雪抱拳笑道:“小辈不懂事,多有冒犯,望恕罪!” 那把剑算是打好了,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它,就好像是在看情人一般。 他突然开口道:“你觉得这把剑,如何?” 吴雪看向那把剑,虽然材质受限,但依旧寒光飒飒,剑身修长钢韧,俨然是一把好剑。 吴雪道:“一把好剑。” 他笑了,就好像是别人夸他老婆好看一样令人开心。 然后那人把剑放在一边,走到边上,揭开苇篾盖子,一个一人环保不下的水缸,就这么被他抬了起来。 他猛灌了一肚子水,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来找兵器的吧?”他指向墙壁,“选吧,哪一件都行。” 吴雪道:“我们不是来买兵器的。” 那人一怔,好似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露出厌恶的表情,粗厚的大手一挥,道:“既然不是来买兵器的,那就滚吧!” 孟舞未央惊异地“欸”了一声,道:“你这人好没趣——”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凶恶的目光吓得身子一缩。 吴雪道:“阁下就是白玉斗吧?!” 那人一怔,古怪地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会有人提到这个名字。” 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听了“白玉斗”三个字,居然有些失神。 吴雪呼出一口气,他心里无比紧张。手心里也满是汗液。 吴雪觉得喘不过来气。这个人就是坐在那里,都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可他先在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老汉。起码,要装成一个武林老叟。 吴雪道:“我们来,是想请先生帮一个忙。” 白玉斗冷哼一声,道:“不帮。”说着就要撵他们走。 吴雪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金属牌子。 正是如梦令牌。 那人一看,身体一抖,神色大变,赫然便跪了下去,叩首道:“恭迎教主!” 然后他身体都在颤抖,一个堂堂七尺汉子突然泪流满面,道:“这么多年了,看来天不亡我圣教!” 吴雪也有些惊愕,他不知道这牌子还有这么大威力。孟舞未央也是有些惊异,她看了看那个黑乎乎的牌子,又看看吴雪,暗想他居然是什么“教主”? 白玉斗道:“教主,请恕罪,我闲置了太久,眼神都坏了,连教主都认不出来了。” 吴雪赶忙扶起他,说道:“我不是教主。” 白玉斗一怔,道:“你不是教主,怎么会有教主的随身令牌?” 吴雪摘下斗笠,笑道:“你看我是如梦教主吗?” 白玉斗愣住了,好似希望的火刚刚燃起,就又熄灭了。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教主再变也不会完全变个人。 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教主,倒像个普通庄稼汉。 白玉斗道:“那你是如梦的新教主?” 吴雪笑道:“如梦现今教主乃是秦如梦。” 白玉斗一怔,不由得苦笑道:“怎么是她?那老教主哪去了?这块令牌就是他的随身之物,又怎么会倒到你那里?” 吴雪道:“这正是如梦前教主秦霖交给我的!” 白玉斗眼睛一亮,忙道:“是秦老教主给你的?” 吴雪道:“正是。” 白玉斗连连打转,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然后他说道:“那他现在在哪?” 吴雪道:“在圣地外的一个山谷中。” 白玉斗道:“他还是不愿意出山吗?”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不再过问如梦的事了,现在教中上下全权由他女儿打理。” 白玉斗怔怔道:“也好...也好...看来我圣教气数未尽!” 他看向吴雪道:“那你们此来所为何事?” 吴雪道:“秦老教主送了一块天外陨铁,说只有你能让它发挥价值。” 第五十七章 向晚 白玉斗哈哈一笑,一扫之前那股阴郁沉闷之气,他现在看起来很祝振奋,也很激动。 他笑说道:“天外陨铁?” 吴雪道:“玉斗兄十年蛰伏,打造了如此多的神兵器件,一块来自天外的破石头也一定胸有成竹了。”他满心钦佩地看着满屋子的武器。 白玉斗道:“我还真没打造过如此神物,怕搞不好暴殄天物啊!” 吴雪笑道:“玉斗兄不必自谦,放开手试上一试,不就行了?” 白玉斗道:“好吧,我就试一试吧!”然后他看看吴雪身边,再看看一遍大眼瞪小眼的孟舞未央,他们身边空无一物,便疑惑道:“吴兄,那物件呢?我这就给你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吴雪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我刚来英璃不久,遇到一个衙门小贼,给掠夺了去!” 白玉斗道:“哦——何方小贼如此不长眼色,竟然连我圣教的东西都敢染指?” 吴雪略微思忖,说道:“那小贼身短体宽,长着一对鲶鱼胡须。” 白玉斗闻言轻呲了一声,说道:“那贼人是英璃城有名的官家土匪,虽然为官府做事,但却是土匪习气。” 吴雪道:“也罢,现在由他横征暴敛,有日定是有人治得了他!我现在就去找他,把那东西给玉斗兄带来!” 白玉斗伸手一拦,笑道:“既然来了,不妨吃了饭再走!” 吴雪心有急事,不想多耽搁,但推脱不过,也不能暴露兰儿藏身之处,只能应了。 三人出了沉闷阴暗的工坊,吴雪眼中的世界一亮,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不由得暗想,这十年白玉斗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孟舞未央眨眨眼,从吴雪身边探出脑袋,道:“大叔你会做饭吗?” 这院落太过破旧,毫无生活气息,想到他又是怎么吃饭的呢? 白玉斗哈哈大笑,道:“我不会做饭,但是我们去外面吃!” 三人出了小巷,来到了大街,进了一家酒楼。 此刻将近傍晚,大厅内食客却已经坐了不少。 只见柜台后面,一个发若云堆,面白似雪的女子。 见了来人,停下手中的算盘,笑道:“客观来了,里面——”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只“哼”了一声。 白玉斗笑道:“木姑娘,里间房还有吗?” 那女子抬头一瞬,吴雪见她大概二十八九的模样,看起来既漂亮又精明,很有一方佳媚掌柜的气质。 那木姑娘冷笑一声,道:“怎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了吗?” 白玉斗道:“这不来客人了吗?” 木姑娘哼哼道:“若是不来客人,你就不见我了吗?” 吴雪算是明白了,暗暗发笑。看来玉斗兄这十年也不是过得毫无趣味。 白玉斗有些尴尬,拍了拍脑袋,说道:“我这不是一直在打造兵器吗?” 木姑娘嘴角微微上扬,冷笑道:“那你就陪你的那些铁疙瘩吧!”然后她霍然一笑,对吴雪和孟舞未央道:“既然是客人,里面请。”说着就离开柜台,亲自引路。 吴雪跟白玉斗对视一眼,都不由得苦笑,随身跟了去。 在里面雅间落了坐,她也没吩咐伙计,只自己端来茶水,笑道:“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这顿我请了!” 吴雪忙道:“弟妹可不必如此,生意就是生意,该付钱还得付钱的!” 此话一出,木姑娘和白玉斗俱是一怔。 木姑娘脸上霎得一红,几分羞涩显露无疑,悄悄地睨了一眼白玉斗。 只见白玉斗只傻傻地笑着,却不敢看她了。 吴雪只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木姑娘展颜一笑,脸上挂着红晕,道:“来自家吃饭怎么还能让人掏钱呢?你只管吃好喝好就行了!” 吴雪一愣,暗想这木姑娘心事已经表露无疑。若这样都还不知情,只能算是傻瓜了。可他忘了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白玉斗却好像已经呆了,端着茶杯的手停下了。 这跟他先前那副意气风发、浩气凛然模样大相径庭。 木姑娘看向孟舞未央,有些疑惑,说道:“这位姑娘是...” 吴雪道:“这是故人女。” 木姑娘心下了然,道:“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染露风尘,你且随我来。” 说着就牵着孟舞未央的手,孟舞未央看了看吴雪,跟着她向后面走去。 过不多久,饭菜俱全,木姑娘却进来笑说道:“可真是个小可人儿!”说着拉开门帘。 赫然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被人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羞羞怯怯地交叠着手指,低垂着脑袋。 她不经意间抬了抬头,只见她面带红晕,又是羞怯的模样,看了看吴雪。 吴雪一时没认出来,只眼睛似曾相识。一个人再变,眼神也不会变。 这赫然便是孟舞未央了。 她洗了澡,白白净净的,换了一身干净皂衣,小脸微红,真如白云染红霞,令人心怡。 吴雪心中一苦,一种奇怪的笑挂在了嘴边。 木姑娘拉着孟舞未央坐了下来,娇笑道:“瞧你这义父心思好不细腻,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被糊歹的不成样子!” 孟舞未央羞怯地看了吴雪一眼,就又把头低了下去。只微微斜着眼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吴雪心想这下可糟啦,自己过了年才十七岁,可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而且他又不得不易容出门。这英璃城鱼龙混杂,若是自己以真容示人,肯定会惹来麻烦。 现在官府因为魔教要抓他,自己又因魔教跟十二琉璃庄成了死对头,吴雪心想自己若是到了他们哪一个人手里都不好受。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装成一个老头子也会惹来麻烦。 吴雪笑的很苦,他心念一动,叹了口气,说道:“她父亲是我一好朋友,被人陷害致死,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故友。但江湖险恶,我又愈渐老衰,恐负故人之情。再说,一个老汉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外奔走,也太不像话。所以...”他看了看孟舞未央,下定决心说道:“得早早给她安排个归宿才好...” 孟舞未央一听,顿时面露悲色,委屈着说道:“你要赶我走?” 吴雪道:“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你也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不能总跟着一个老家伙东奔西走。” “我不要。” 孟舞未央面带愠红,别过头,使起了小性子。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过他们没有?”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那些小乞丐了。 孟舞未央一怔,不说话了。 白玉斗跟木姑娘在旁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莫名其妙。 木姑娘心思一动,想到这小姑娘先前分明就是一副乞丐模样,跟他们的话有很多相背之处。但恐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也不好多说,只说道:“那吴大哥准备怎么安排孟姑娘的事呢?” 吴雪道:“这...木姑娘可有什么好法子,能给小女找个安身之所?” 孟舞未央突然站起身,眼中已经有了泪花,看着吴雪,娇斥道:“我不要你安排,你不要我,我就自己走好了!” 说着一抹眼泪,转身就向外奔去。 吴雪愣住了。 他很难形容那种眼神。那一瞬间夹杂着太多东西,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木姑娘急道:“吴大哥,孟姑娘只身一人恐怕不安全,你快去找她回来吧!” 吴雪向二人致歉,赶忙向外面奔去。可到了街上,傍晚人影幢幢,华灯初上,上哪找见她的身影? 吴雪一咬牙,心想管不了这么多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脚下一点,几步间就上了四层楼的楼顶,站在飞檐上沿街四顾。 找了半天也不见孟舞未央的踪影,他去找那些小乞丐,他们也说没见到她。 吴雪只道自己做错了事。连骂自己不该...不该... 自己无法给人承诺的,又为什么要去招惹呢? 其实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不该。人只要一多想了,就什么都不该。 吴雪心灰意冷,也没了心思吃酒,就写了份书信,给了小乞丐几个铜子,嘱托他交给白玉斗。 他失神落魄地沿街而走,只觉得兴意阑珊。 街上,灯影幽幽,亲朋佳侣往来不绝。可总有一些人,他因为各种原因而形单影只。可能有这么一瞬间,就像这样一个年味十足的时节,一个傍晚,他会不会突然觉得无比寂寞呢? 吴雪茫然得沿着街道,顺着人群随波逐流。他想到,差不多该回去照看兰儿了。自己出来这么久,她指不定要担心了。 就在他叹息间,却突然看见他对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她一袭红衣,正在冲着他微笑。 吴雪突然很想哭,但他抽噎了两声,忍了下去。 他笑着走到兰儿身前,道:“你怎么来啦?身体好些了吗?” 兰儿因为心中担忧他,又见天色向晚,终于是动身来到城中。说来也巧,正在她觉得找不到他的时候,就见到了他。 可他却愁眉苦脸,看起来无比沮丧。就算是易容也无法掩盖掉那种感觉。 兰儿道:“伤早好啦!多亏了秦姑娘的药,还有...”她嫣然一笑,道:“还有雪儿哥哥的悉心照料...” 第五十八章 悲风嘶吟 吴雪道:“没事了就好...” 兰儿见他依旧沮丧,便问他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吴雪叹了一口气,告诉了她这几个时辰的经过。 兰儿听了,略做沉吟,却突然笑道:“雪儿哥哥好心办坏事啦!” 吴雪叹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不应该多管闲事,以免节外生枝。可...” 兰儿手指一竖,道:“可你想帮助她...” 吴雪苦笑道:“我觉得我能帮助她...” 兰儿悠悠道:“可你没想到人总是有自己的意愿的。”接着她笑道:“放心吧,雪儿哥哥。孟姑娘她可比我们熟悉英璃,我们初来乍到,说不好还得仰仗她呢!” 吴雪听了她的话,才宽心些许。他看了看兰儿,道:“兰儿你怎么不稍加伪装再进城?” 兰儿身子一转,道:“人家可是放心不下你才赶来的,哪还有时间做伪装?” 看着兰儿调笑的模样,吴雪却心头一热,嘴中的话打转半天,却只是化成了一个字:“好...” 二人信步沿着街走着,兰儿看着好多稀奇的事物,哪怕是一只花鸟灯笼、一棵百年的古树,她都会惊叹不已。她的眼眸里闪着新奇的光芒,牵引着吴雪的目光。 兰儿道:“你找到白玉斗了?” 吴雪点点头,道:“见到他了。不过好笑的是...那块陨铁却被官兵小贼给掳去了。” 兰儿想到了他们刚入城蒙冤的情形,释怀道:“没事的,只要人还安全就行了。有没有那块石头,对我们来说恐怕没那么大影响吧?” 吴雪也点点头,赞同道:“那石头看起来只是一块丑陋的铁疙瘩,但若是真让它显现于世,恐怕又会引来无数贼人觊觎。” 兰儿道:“所以说嘛...”她抬眼悄悄看了看他,又用手指拉了拉的衣袖。 吴雪轻轻地抓住她的手,道:“不如就让它被当做一块破石头给扔了罢!” 二人牵着手,手指轻轻地勾连着,中间却不自觉隔开一段距离。 他们看向两边,好像在看街边的事物,又或者他们在想什么事情。 两人的手指就这么轻轻勾着,却好像有无穷的吸引力,能把心思全吸引到这里。 他们的脸都有些红,就这么信步沿着长街走着。 不知多久,他们来到城中心。 只见一棵银杏树嶙峋错节,像蛇一样盘绕纠缠,枝节蓬盖,犹如网罗。 上面有几片金黄的扇叶,还不愿凋落,在北风中轻轻动摇。 绕着银杏树,是一条清澈的池水,水面上漂浮着扇叶,在昏暗的夜晚像金色的梦境一般随波而逝。 池上有四座呈十字形排列的宽阔木桥,二人走上其中一座桥峰。 兰儿惊叹道:“这棵银杏树起码有百年历史吧?” 吴雪道:“我曾经在芙蓉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在夏国边陲,有一棵四百年的银杏树,大概就是这棵了!” 兰儿看着粗壮曲折的枝干,喃喃道:“都已经四百年了啊...”然后她语气有些缥缈,就好像隔着浓浓的雾气。 “也许,再过四百年它还依旧是挺拔耸立。但看它的人也早已经换了好几轮吧...” 吴雪释怀似的出了一口气,晃了晃兰儿的手,抬头,说道:“这样就够了...我们已经见到了它,它也已经见到了风华正茂的我们,没有什么遗憾。” 兰儿掩唇一笑,指尖勾兰,轻笑道:“若是能见到秋天的银杏树就好啦!” 吴雪也开始遐想,秋天的时候,城中有一棵亭亭如盖的银杏古树,满目金黄,定是很美。 曾有诗为证: 画扇点秋风,萍花解人语。 二人一时静默,只笑吟吟地拉着手。好似有说不出感觉,好像有说不清情愫正在心间蔓延。 少倾,吴雪柔声道:“走吧,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 吴雪只道她伤患未愈,恐怕她再沾染风寒,心下念叨,却见那边不远处一家茶馆,二楼正好可见这银杏树。 二人依栏而坐,屋内炉火温暖,兰儿捧着茶杯轻轻地啜饮,俊俏的侧脸正被吴雪看着。他也很心满意足,便惬意地闭上了眼,喝上一口热茶。 二人闲聊一阵,兰儿突然说道:“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一个推手,雪儿哥哥你认为这个推手...是不是如梦呢?” 兰儿眼光烁烁,吴雪低下眉眼,说道:“我们因魔教入狱,又因魔教跟十二琉璃庄结仇...而秦如梦正在此地...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才说不过去吧?” 兰儿却笑了,说道:“可我觉得不是如梦姑娘所作所为...就算真是圣教所为,也绝不是她指使的。” 吴雪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都说江湖险恶。可我看,让江湖险恶的,终究还是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兰儿微微歪头,微笑道:“所以...” 吴雪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笑着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也不可能是巧合...”他叹了一口气,“我相信秦姑娘,否则,她若是想找一个替死鬼,就不会来救我们了。” 茶过数盏,忽听外面有人吆喝:“不好啦!杀人啦!杀人啦!” 二人相视,心念一动,俱动身而下,向着声音而去。 到了后街,那是一片住宅区,光是看楼宇的规模,就知道这片是富庶人家。 到了一府门前,只见已经探头探脑围了身多人。 此刻巡街的衙差已经赶来,守在门外,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只见那人身着官服,摇头晃脑,长着一对鲶鱼胡须。他说道:“这事儿...啧——有点难办啊...” 兰儿道:“好啊,又见到这个贼人了!” 吴雪拉着兰儿来到府后,二人轻功落入院中。 院中灯火幽暗,他们进了案发现场。 兰儿顿时脸都白了,几欲作呕。 吴雪也是流下了冷汗。 这是一间厢房,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看起来是从床上受到攻击后爬过来的。地上还拖着一道血迹。 而凶手似乎又补上了几刀。那几刀才是致命伤。 吴雪摸了一下他脖颈间的脉搏,摇了摇头,道:“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环视一圈屋子,并没有像先前四起案件描述那般,凶手杀人在现场留下如梦圣教的标记。 这时听见外面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吴雪拉着兰儿轻轻跳出窗外,合上窗户,躲在房后漆黑的的假山后面,偷偷向这边张望。 只见进来几个衙门中人。其中一个人便是鲶鱼胡须,他跟在一个人身边。那人检查完毕后,说道:“是谁先发现王老爷死亡的?” 鲶鱼胡须流着冷汗,说道:“是在下...”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怎么在这个时间点找王老爷?” 鲶鱼胡须连连拘礼,道:“小人原本想着今天王老爷远道而来,就来这里敲...敲...门问候一下,但谁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那人厉声道:“你们没有派守卫吗?” 鲶鱼胡须面露为难,眼睛都快成了一条缝,嘴歪着,说道:“不是小的不派守卫,是王老爷自己不让小的派的!” 那人点点头,疑惑道:“这也难怪...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看到他孤身一人在府中,从而行凶。” 鲶鱼胡须道:“大哥,这王老爷死在了我们英璃,我怕...” 那人道:“怕什么,谁敢动你?” 鲶鱼胡须陪笑道:“自然是没有人感动兄弟...但是那宋大人...”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宋大人?他中了我的招,身受严重内伤,恐怕是自身难保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这你也要怕?” 鲶鱼胡须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道:“有大哥在,小的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吴雪和兰儿只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这时这人扭过脸来,赫然便是十二琉璃庄的庄主白玉榷! 吴雪心中一惊,心想怎么回事,难道这死掉的王老爷跟白玉榷还有关系?宋大人受伤了?难怪这一直以来都没见到他主持英璃凶杀案。 只听里面白玉榷又道:“这次没有魔教的标记吗?” 鲶鱼胡须道:“没有!” 白玉榷点点头,神色凝重。良久,说道:“这事先说是普通仇杀...我先走了,马上上面该有人来查了。” 鲶鱼胡须送着白玉榷,往外面去了。 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 吴雪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兰儿叹了一口气,道:“恐怕这后面还不知牵扯多少人,多少事呢!” 二人见人走远了,便轻功出院,来到了街上。 兰儿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吴雪盯着鲶鱼胡须,说道:“跟!” 在白玉榷坐上马车离去后,鲶鱼胡须呼哧冷笑一声,便准备走了。 “都盯紧点儿,听到没有!” “好的,奇哥!” 鲶鱼胡须捻着胡须,大摇大摆地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人,两人擦肩而过。那人往这边走来 鲶鱼胡须立马一惊,追上那人,道:“诶诶诶,我说,这里有你余大人什么事?” 那人走近,吴雪见他便是那个雨夜,从天牢里逃出来见到的那个身着官服,手持黑色长刀的人。 余伴尘微微笑着,低眼看着鲶鱼胡须,说道:“怎么,这本该就是宋大人的事。我难道不能来?” 鲶鱼胡须贼眼一转,笑道:“怎么不能,这不是小的挂念宋大人病情,怕他劳累伤身吗?” 余伴尘眯眼挂笑,道:“宋大人坚持亲力亲为,但他身体未愈,只能我来了!” 第五十九章 府衙夜话 余伴尘说着微笑拍了拍鲶鱼胡须的塌塌的肩膀,然后就往案发地走去。 吴雪和兰儿装成不认识他,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余伴尘走了几步,突然微微一侧脸,瞥了一眼刚刚过去的两人。 吴雪和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兰儿手心里都沁出了细汗,道:“雪儿哥哥你易了容,要是他认出我来可就糟了!” 吴雪笑道:“那天天黑,又下着雨,他可能没看清我们的脸吧!” 说着二人悄悄地跟上大摇大摆的鲶鱼胡须。 他在街边打了一壶酒,又买了一只烧鹅,拎着包裹,进了府衙的大门。 门口守着两个手持红缨枪的护卫,吴雪和兰儿来到侧面。 吴雪道:“兰儿妹妹,你身上有伤,于轻功有碍。抓着我,我助你一把。” 兰儿没有推脱,她抓紧吴雪的手,那双手很温暖。 她只觉脚下一轻,一股力量让她腾空而起。迎身向上三四步,越过高耸冰冷的墙。脚下又似轻烟漂浮,稳稳落了地。连声音都控制的很好。 兰儿小声笑道:“雪儿哥哥的轻功又精进了许多。” 吴雪笑了笑,说道:“兰儿妹妹身子骨轻巧如燕,在空中就好像被一只燕子携身而飞,我才能如此轻松。” 兰儿轻轻一笑,见到鲶鱼胡须往这边走来,二人赶忙躲到黑黢黢的树木后面。 鲶鱼胡须走到一间哨房里,里面已经有了两个人,一见他来了,都连忙起身。 鲶鱼胡须摆摆手,放下手中的东西,喝着酒,说道:“东西带了吗?” 那两个士卒忙掏出一个包袱,道:“奇哥放心,若是事能办成,还有!” 鲶鱼胡须笑着点点头,打开包袱一看,只见屋中霍然生光。一包满满当当的黄金倚借着幽暗灯光,熠熠生辉,知让人看得眼花,看得发狂。 可鲶鱼胡须却只是点点头,轻笑一声,轻描淡写一句话:“放心吧,白爷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这金子就当是给白爷的一点小见面礼吧...” 一人笑道:“奇哥,这可是我兄弟二人孝敬您的,白爷那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话已至此,鲶鱼胡须也不再推脱,点点头,道:“来,喝酒!” 三人各怀鬼胎喝了一杯酒。 少倾,另一个人道:“奇哥,我最近听说白爷那里有些麻烦...” 鲶鱼胡须一啧嘴,道:“你不放心白爷?” “不是不是——小的只是听说魔教跟十二琉璃庄杠上了,我怕...” 鲶鱼胡须冷笑一声,道:“你怕引火烧身?” 另一个人忙道:“绝无此意!我只是听说这魔教神出鬼没,暗杀了十二琉璃庄五个顶级干部...” 鲶鱼胡须眼瞳一凛,厉声道:“你从哪听说是五起?不是只有四个吗?” 那人说道:“我听说今晚又——”他话说了一半,另一个人就立马一打岔,笑道:“来来来,奇哥,我兄弟二人敬您一杯!” 鲶鱼胡须“嗯”了一声,古怪地笑着,说道:“看在以后就都是为白爷效力的份上,奇哥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该管的,不要多管。不该听的,就当做没听见!有时候当一个瞎子,总比当一个死人要好!” 那二人面色一变,顿时冷汗直冒。 “奇哥放心,奇哥放心!兄弟们受教了!” 鲶鱼胡须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四起就是四起,哪有第五起?” 可能也是因为他喝多了,话也开始多了。 那两人也好似喝醉了。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这就很难说了。 鲶鱼胡须一喝多,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他娘的,这段时间城中真不太平。前些时间死了四个骨干,这就又死了一个!” 那二人学乖了,话也不敢多说,只是不断给他斟酒。 鲶鱼胡须扯下一只老鹅腿,吃的满嘴油花花的,好像还不尽兴,又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舒畅地长出一口气,道:“你们说,到底是谁敢跟白爷作对?” 那二人面面相觑,良久,说道:“听说是在前四起凶杀案现场,都发现了魔教的标记。这定是魔教所为!” 鲶鱼胡须眼眯虚着,道:“哦?那为什么今晚这第五起,却没有魔教的标记呢?” 他们也不说话了。 鲶鱼胡须眼神一凛,道:“我看,这王老板不是魔教的人杀的!” “不是魔教所为?” “不是!” 他喝着酒,那一壶酒早已经见了底,那两人又拿来三坛酒,继续给他倒酒。 鲶鱼胡须道:“王老板是孟羊城的富商,跟白爷关系颇深。他死了,白爷在孟羊城的财路也就断了,这可真是麻烦了!” 听到这里,吴雪顿时心中一凛,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莫非是巧合吗? 他们三人喝了许久,又说了许多闲话,鲶鱼胡须已经喝倒了。 那二人喊到:“奇哥——奇哥!”却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他是真的喝高了,打起了震耳欲聋的酒鼾。 那二人顿时神色一变,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小贼这些年可贪了不少财物啊!” 另一个人道:“先前我们拿来一包黄金,他竟然看起来如此稀松平常。” 那人苦笑道:“他一次贪的钱财,恐怕比我们一辈子的俸禄还多” 一人道:“走,正事要紧!” 说着二人留下了那包黄金,纵身出门,轻功上房向城东奔去,身影逐渐淡出于漆黑的夜晚。轻功极高,令人咂舌。 吴雪和兰儿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吴雪道:“这两人看起来是想巴结鲶鱼胡须。” 兰儿道:“看来这鲶鱼胡须跟白玉榷关系匪浅啊!” 吴雪道:“若是有求于他,可后来又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兰儿道:“你是说...” 吴雪看着兰儿,正色道:“只怕这后面还有一股势力掺杂其中!” 兰儿点点头,思忖道:“看来这两人背后定是不简单...可他们的轻功也太好了吧!就算是跟父亲比都不逞多让。” 吴雪苦笑道:“只可惜我们轻功不佳,若是能跟上去看看,可能就能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一对府内巡逻的卫兵打着火把往这边走来,吴雪和兰儿一见,悄身向后面遁去。 他们急于离开,却发现现在来到后面的马厩。 马匹正咀嚼着夜草,看着鬼鬼祟祟地二人。 兰儿一见到好马,就情难自禁,轻身走过去,伸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 那马匹倒也温和,轻轻地蹭着兰儿的脸,搞得她脸上痒痒,只娇笑不断。 吴雪环视四周,坐在了垫在马槽下面的一块石头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头绪,像是一团乱麻一般盘杂在脑海里。吴雪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兰儿...你说若是置身世外,可否避免这些凶险的江湖纷争?” 这时月光从云后显现出来,弯月纤纤,银光飒飒,如丝如缕。 兰儿面带微笑,这笑容都蒙上一层丝缕般的柔情。 她说道:“雪儿哥哥,我们生在江湖,恐怕有很多事情都情难自禁吧...” 吴雪有些失神,呆呆地看着她。 兰儿被他灼灼目光烧的脸上火热,巧笑一声,低下了头。 突然,只听她一声轻呼。 吴雪立马弹起身,左右四顾,忙道:“怎么了?!” 兰儿伸出手指,笑道:“雪儿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吴雪顺着指向,却见那马槽下的那块石头。 吴雪傻乎乎地说道:“这是一块石头。” 突然他也明白过来,惊喜道:“是陨铁!” 吴雪蹲下身,仔细瞧了瞧,正是秦霖送给他们的那块天外陨铁! 兰儿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吴雪不由得苦笑,说道:“只是没想到他们搜去了,却只是用来垫马槽!” 也真是可惜了一块上好的材料! 不过他们已经发现了它,而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举着马槽给马喂食。 当下二人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大声响,找来一块石头,替换了陨铁。 吴雪悄声道:“兰儿妹妹你且稍等,我去找个包裹过来!” 过不多久,只见吴雪急匆匆地跑过来,赶忙把一包裹。 兰儿见他面色焦急,便问到:“怎么了?” 吴雪道:“我刚才躲在屋檐后面,看见他们正在紧急集合!” 兰儿不解道:“我们没有暴露吧?” 吴雪摇了摇头,道:“我听见他们说要搜查十二琉璃庄!” 兰儿惊愕道:“今晚?” 吴雪道:“就在今晚!” 说着听见外面嘈杂一片,大群官兵打着火把,腰间都别着刀,整装待发! 他们往马厩赶来。吴雪和兰儿赶忙轻功上房,匍匐下来。 只见不下百十人集结完毕,牵了马就从后门集结急奔,想着城南而去! 兰儿道:“怎么这么急?!” 吴雪也很疑惑,他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说道:“我们去看一看!” 那天晚上,英璃十个驻部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地把十二琉璃庄给围了起来。 于是二人将陨铁藏好,就动身往城南的十二琉璃庄奔去。 第六十章 包围十二琉璃庄 一阵奔波,二人来到庄子外围,他们停下脚步。 只见偌大得十二琉璃庄已经是被层层重兵包围。 二人上了一棵高达得树木,在上面可以一瞥庄中情景。 吴雪惊叹道:“这么大阵仗,看来今晚是不会善了了!” 兰儿看着人群,这里俨然快要爆发一场大冲突。 突然,兰儿惊呼一声,眼神都有些惊异。 吴雪问到:“怎么了?” 兰儿指着人群前面为首几个人。吴雪瞅着眼睛,只见其中一个是身着红色官服得余伴尘,在他旁边有两个身着黑衣得男子,这两个男子赫然便是先前去贿赂鲶鱼胡须的那两个人。 吴雪道:“他们不是跟白玉榷一个派系的?” 兰儿道:“看来不是。” 这时忽听一声咆哮,响彻整个庄园。远远传来,让人心神震荡。 吴雪眉头一皱,道:“他来了!” “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围我十二琉璃庄?!” 就连官兵马匹都是一阵躁动。 只见山庄的大门缓缓开启,白玉榷面带怒容,身边跟着五个高手信步而出。 白玉榷嗤笑一声,道:“哦?是你?你来我十二琉璃庄有何贵干?” 余伴尘带着习惯性的微笑,缓缓掏出一张纸卷,一展而开,说道:“奉宋大人之命,来搜查十二琉璃庄,闲人退散!” “哦?宋义还没死?”白玉榷古怪地一笑,身边的人也跟着嗤笑。 霍然他身形一动,带起一股劲风,犹如移形换影般转瞬就到了余伴尘的跟前,低头藐视着他。 余伴尘淡淡笑道:“宋大人好的很,不劳庄主费心。” 白玉榷厉声道:“你一定要搜我的庄子?!” 余伴尘抖了抖手中的书令,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白玉榷好像听了一个笑话,哈哈狂笑,突然面色一变,凛声道:“我十二琉璃庄岂是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可以染指的?!” 余伴尘收起文书,道:“请配合。” 白玉榷道:“不知宋大人为何要搜我庄园?” 余伴尘看着他,说道:“贿赂官员、自立黑道皇帝、祸害一方,这些难道不是每一条都是死罪?” 白玉榷哈哈大笑,道:“我白某纵横江湖二十载,你们这些小崽子什么时候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然后他横眉竖眼道:“就算是你那位宋大人,又能把我怎么样?他还不是派你们来送死?!哈哈哈——” 余伴尘眉头微微一蹙,做了一个为难的表情,道:“哦?白庄主,请吧!”说着一伸手让出一条道儿。 白玉榷眼神一凛,沉声道:“我若是说不呢?” 余伴尘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只能硬请了!” “兄弟们,都抄家伙!” 一声吆喝,山庄府门全开,冲出来不下三四百手拿刀剑的人。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令人窒息。 那些官兵见歹人凶悍,都微微后退。 余伴尘微微侧眼,然后看向耀武扬威的白玉榷,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擒贼先擒王!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形一动,瞬间就来到了白玉榷身边,使出擒拿之法就往白玉榷手腕抓去! 白玉榷眼瞳一缩,体内气息一震,一股罡力迸发而出。 余伴尘只觉手掌一麻,被他挣脱出手。 他微微一皱眉,道:“果然...果然你是五年前杀了当时少林高僧的凶手。” 白玉榷双手一开,笑道:“那又怎样?那个老家伙冥顽不化,被我杀了!可他居然还想感化我,我需要感化吗?!” 说着就跟周围的人一起仰天狂笑。 余伴尘喟叹道:“可惜一代圣僧好心收你为俗家弟子,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害了少林...” 吴雪和兰儿只听得面面相觑。虽然吴雪先前看出了白玉榷暗含少林功法,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兰儿皱眉道:“雪儿哥哥,怎么感觉白玉榷的功力比之先前与你对战时,又精进了不少?” 吴雪道:“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余伴尘也比那时弱了很多?” 兰儿点点头,道:“他们只是在互相试探吧!” 吴雪道:“不过你说的对,这白玉榷功力似乎变得比那时强了很多!怎么回事...” 兰儿道:“他那时会不会是刻意留了一手?” 吴雪思忖道:“那时我们都是以命相拚,当时他奇经八脉内力全开,并没有留手!” 兰儿道:“雪儿哥哥,他们刚才说的什么少林高僧是怎么回事?” 吴雪眉头微蹙,沉吟道:“我记得...好像是...我听家父说有一位老朋友突然离世,但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还跟他去少林山门祭拜过...想必就是他们说的这位大师吧...” 兰儿一时默然,良久才道:“这人真是无恶不作,别人好心待他,他却干出如此卑鄙之事。” 吴雪一提起过去,往日那些画面——有关的、无关的,都一一在脑海中闪过。他渐渐出神,不由得喟叹一声。 这时,他的手被兰儿轻轻握住,她发出温和安抚的目光,吴雪看着她,心中的苦涩才缓缓消解。 只听白玉榷又朗声道:“一个死贼秃,杀了就杀了,又怎么样?!少林不是武林正统吗?不是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吗?怎么没来找我寻仇,我这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哈哈哈!!!”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说话间愈发像是一头快要发疯的野兽。 余伴尘眉眼突然变得很冷,他吸了一口冷气,缓缓说道:“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收留了我一段时间,恐怕我早已经死了!” 白玉榷道:“我帮他解脱了,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他已经渐渐失控,他浑身的肌肉堆起,血管暴突,面色突然变得灰暗,像是中了毒一般。 见此,余伴尘也是不由得浑身神经都紧绷起来。 白玉榷出手了! 只见他站在的那块地板上,赫然多了一个深陷的陷坑! 吴雪也是一惊,他现在的功力好像跟之前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足足暴涨了三倍有余! 吴雪惊叹道:“若是他那时是这种功力,恐怕我们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兰儿蹙眉,道:“你看他的这个功法,很像我们在如梦圣地见到的客栈掌柜的功法。” 吴雪看着白玉榷频出凶招,带着阵阵罡风,迅捷又勇猛,余伴尘竟然不敢直接招架。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功法虽然看着很像神风堂的功法,但那功法虽然勇猛无匹,但每次都是将内力击中在进攻的地方,其他地方就会暴露出来。而且每次出手都会有一段时间来运息。这个运息时间,就是这门功法拉开差距的地方。武功精进的,运息时间就会很短,而我们对抗的他却没有如此内力。” 兰儿道:“那这白玉榷...”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他这门功法很邪门,你看余伴尘攻他其他地方居然都没有作用!”他也开始紧张起来,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这门功法,恐怕比神风堂的宁息功强了不少!” 几个交手下来,余伴尘显然是落了下风。 白玉榷愈战愈勇,浑身冒着热气,面色青紫。他趁着余伴尘回防不及,突然变招。左拳一出,狠狠打中了余伴尘的右腹! 只见他好像是被风掀翻的风筝,一股劲力穿过他的身体,顿时身体失去控制,狠狠地飞了出去! 见此,后面的那群官兵却突然避开,霍然形成了一条光明大道。 余伴尘狠狠摔在地上,尘烟四起。 兰儿一声惊呼,咬牙切齿道:“这些人竟然都不帮忙一下,只眼睁睁地看着!” 吴雪向尘烟中看去,叹道:“恐怕这些官兵里面,有不少都是十二琉璃庄的走狗!” 兰儿眼流露出一种悲色,道:“恐怕今天他就要栽在这儿了!” 白玉榷冷哼一声,朗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与我作对,与十二琉璃庄作对的后果!” 一阵刺骨的风吹过。很冷。 那股尘烟随风消散。 白玉榷突然一皱眉,一脸不可思议。烟尘消散过后,哪里还有余伴尘的身影? “怎么...回事?!”白玉榷突然冷汗直流,心中一紧。 只听一声“你在找我吗?”轻描淡写,带着一种懒散还有戏谑从白玉榷背后传来!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他最快也是最不经意的反应。 一声闷响,只见白玉榷突然飞了出去,像是一颗流星一般撞在了人群中,顿时人仰马翻,哀嚎挣扎,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那里拍着身上尘土的余伴尘。太快了!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到白玉榷身后的,就连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没看清! “唉——又得洗衣服...” 余伴尘叹了一口气,好似很苦恼一般。 看起来他很喜欢干净。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总是避免不了与尘土沾染。 白玉榷冲进了官兵的人群中,愤然一弹起,抓起两个官兵脑袋一撞,登时那两个官兵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他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一般接连打死了十几个官兵,就连马也被他一拳打死! 见状,那些官兵顿时散开,心惊肉跳地看着刚才还活得好好的同职,瞬间变成了尸体。 他们远远避开,形成了一个圈,圈子里面有发疯的白玉榷,还有拍打尘土的余伴尘。 第六十一章 突然出现的三人 白玉榷鼻口就像是疯牛一般喷着热气,血目四顾,现在敢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把他视若无物的余伴尘。 对于他来说,好像只有解决尘土才是重中之重。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他那一身红色官服,也很珍惜。 兰儿惊喜道:“太好了,他没事!” 吴雪看着余伴尘,只觉得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竟然武功如此了得! 而他刚才受到这么沉重的一击居然好像只是给他挠痒痒一般! 吴雪苦笑道:“若是那晚他真的要留我们,恐怕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白玉榷厉声暴喝:“怎么可能?你居然还能站起来?你的五脏六腑都应该变成了烂泥!” 余伴尘笑道:“你不敢相信?”他冷眼看着难以置信的白玉榷,淡淡道:“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何种功法吗?” 白玉榷此刻稍微冷静一点,才忽然想起,惊道:“这是少林的天罡混元功!” 余伴尘道:“不错!这也正是惠念大师的绝学!” 这惠念大师,正是当年白玉榷杀掉的少林神僧。 白玉榷眼中布满了惊恐,难以置信地絮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大吼一声,“你是怎么得来如此神功的?!” 余伴尘悠然道:“当年你被身为如梦坛主的亲弟弟白玉斗打败,身负重伤逃到了少林。惠念大师好心收留你,并传授给你少林功法,可你却用这功法为恶武林,惠念大师闻之可是痛心疾首啊...” 白玉榷颤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余伴尘眼中寒芒一闪,嘴角带着笑,像是讲故事一般,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说道:“我自然知道!因为在你武功学成回英璃找你弟弟决斗的时候,惠念大师收留了我!” 白玉榷睁大了眼睛,道:“你是那时候...” 余伴尘笑了一声,道:“我正是那时候被师傅收留的!”然后他神色一变,微微抬起头,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惠念大师还没惨遭毒手,他刚刚收留了在江湖中流浪的少年,并给他取法名:伴尘。 白玉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余伴尘道:“后来你胜利了,如梦教已经被武林联手剿灭,你的弟弟进了大牢。而你却又回到少林窃取秘法,被惠念大师发现。他一心劝你,可还是被你杀害了!” 白玉榷喝道:“那老东西成天仁义礼智信,老子早不耐烦了。若不是为了学功,你以为我会留他这么久?” 余伴尘冷哼一声,嘴角带笑,说道:“若不是师傅他一心向善,你以为你能在他老人家手中走过两回合?” 白玉榷气息一窒,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以为他的武功足够高强,却没有想到惠念大师根本没有与这个曾经的徒儿动手的意思! 白玉榷仰天长啸,恶狠狠地看着余伴尘,说道:“那个老东西死有余辜,为什么他不把这天罡混元功交给我?若是他交给我,我又怎能杀他?!” 余伴尘叹了一口气,道:“你心念不善,学了这门功法只怕终是祸乱武林。”他笑了一声,“不过现在看来,师傅他还是深谋远虑。若是连这门功法都让你学去了,恐怕整个武林都无法安生了!” 白玉榷道:“所以他就教给你了?!” 余伴尘道:“你也知道,你的功法不是天下无敌。就算是在少林六十四门功法里,也不算上乘。而这天罡混元功,却正是你罗汉功的克星!” 白玉榷满腔怒火,睚眦欲裂,道:“原来那个老东西一开始就留了一手!” 余伴尘悠然道:“花开花落,元卷云舒。万物由法,众生牵缘。惠念师傅交给我功法以后,就将我举荐到英璃宋大人身边。这一去,都这么多年了...” 然后他仰头侧眼瞥向白玉榷,说道:“这么,你还想打吗?” 白玉榷身体都在颤抖。可这种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如此有价值的对手了。他被人人尊为“白帝”,就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快要在温柔乡里变得迟钝了。可他没有。 一只沉睡的野兽,只要一点血腥味就能唤醒他体内的兽性! 他霍然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只听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白玉榷道:“你以为这些年我就停留在原地?少林的功法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我了!” 说着面色突然变成了黑色,一种隐晦之气弥漫全身。 在场的人呼吸似乎都开始变得困难,他们不自觉地又后退几步。 余伴尘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眨眼间,两人身形同时移动! 白玉榷推出双掌,余伴尘应接下来。顿时两股气流迸发开来,掀翻了一众人。 余伴尘眉头一皱,霍然变招。他脚下一用力,收回手掌凌空而起,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直竖竖一腿将白玉榷劈倒在地! 白玉榷咬牙,突然反身抓住了他的腿,起身用力一甩,将他甩飞出去。 余伴尘身体后仰,在空中几个翻身,落在地上,后滑出三四尺。 接着二人又是身如鬼影,交打在了一起。一时间尘烟四起,残影重重。 吴雪只看呆了,这二人的实力远超自己,恐怕自己这也三脚猫的功夫,在他们真实的水平下,一回合都走不过! 二人酣斗良久,一声闷响,二人纷纷向后倒退,都是粗气连连,内力尽耗。 不久,二人稍作休整,就欲再次开打,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止住了。 只见从林子里飞身而出三个人。 吴雪和兰儿见到来者,俱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三人分别是:石业兰、秦如梦、甚至还有先前那个假的白玉榷! 吴雪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个人有何关系,他们是怎么走到一块的? 兰儿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喊了一声就扑了过去。 石业兰也是一惊,随后笑着拍了拍兰儿的脑袋,道:“你们也已经来了!雪儿他呢?” 这时吴雪也跳下了树,来到跟前,抱拳笑道:“师傅,可算是见到你了!” 石业兰见到一个老者跑到他跟前,顿时一脸苦相,说道:“我可不记得何时收过一个老人为徒...” 吴雪哈哈一笑,用力在脸上一扣,连连扣下几块黄泥块。 这下吴雪的真容才算显露出来。 石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不到我这徒儿居然还有易容这么一手!” 秦如梦在一旁抱着双臂,魅然一笑,道:“这小家伙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多着呢!” 吴雪顿时苦笑,道:“你怎么也会在这儿?” 秦如梦踮脚一动,像是一只轻巧的狐狸,凑近到了吴雪的身边,魅滑道:“你能在这,我就不能来?还是说...”说着她看向兰儿。 兰儿忽然小脸一红,气呼呼地看向吴雪。 吴雪感受到了危险的目光,连忙后退几步,以示清白。 吴雪苦笑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居然会在一起。” 秦如梦道:“这可得感谢宋大人喽...”说着她一抬秀气的下巴,顿时与颈项形成一条优美的曲线。 吴雪看向那人,那人也在看着他。 他微微笑着,手里还悠然地扇着一把黑金的扇子。这人正是那晚在十二琉璃庄见到的那个自称是“白玉榷”的人。 那人看着吴雪惊讶的表情,霍然一笑,道:“我们见过面的。” 吴雪苦笑道:“可你并不是白玉榷,”他示意一下那边的白玉榷,说道:“他才是。” 那人朗然一笑,道:“我那是无奈之举。一是我必须探查一下十二琉璃庄的情况,二是我想看一看石大侠所说的徒弟,是否真的是个好苗子。” 吴雪叹息道:“你本可以告诉我的。” 那人歉然而笑,说道:“那实在是无奈之举。” 吴雪喟然道:“你就是江湖传言的宋义宋大人吧?” 那人哈哈一笑,扇子“铮——”的一声,倏尔收起,把拳一笑,道:“正是在下。” 吴雪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敢!” 白玉榷显然还没摸清头脑,道:“你进过我的十二琉璃庄?!” 宋义道:“进过。” “何时?” “就在你劫天牢的那晚!” 白玉榷一怔,道:“那我那四个兄弟...不,现在是死了五个兄弟。他们是何人所杀?” 宋义微微垂眸,道:“这你不应该问我。” 此刻事件的所有人员差不多都已经到场,白玉榷在他们脸上扫视一眼,霍然看到了吴雪。 他瞬间面目变得狠戾,咬牙切齿道:“难道不是魔教所为?” 吴雪无奈地看了看在一旁悠闲地看戏的秦如梦,她也看了看他。 秦如梦欣赏般地看着自己的纤细玉指,道:“可别什么事都往我魔教头上甩!” 她的语气很戏谑,也很自在,好像魔教这两个字扣在她的头上,她丝毫不在意。 她看了一眼吴雪,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她不由得一笑,向他偷偷传递了一个挑逗魅惑的目光。 吴雪只觉浑身一寒,不敢再斗胆看这么个妖女了。 白玉榷道:“现场发现了魔教的标记,还说不是魔教所为?” 这时余伴尘开口了,说道:“这可不一定。也许,这是某个人像嫁祸给如梦圣教。” 白玉榷身体一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业兰笑道:“意思很简单。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白玉榷身体都开始颤抖,他一个战栗,道:“你...你说我是自导自演?!” 宋义道:“不错。这一切都是你一手操办的。至于目的嘛...这可能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第六十二章 对质 白玉榷显得很吃惊,道:“你说是我自导自演?” 宋义笑着点点头。 白玉榷好似听了一个玩笑,失笑道:“你是说我杀了我的手足兄弟?” 宋义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而且还是从一开始就跟你闯荡江湖的兄弟...这中间恐怕有你必须杀他们的理由吧...” 白玉榷突然哈哈大笑,良久,浑身一顿,横眉竖眼道:“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兄弟?还是在这样一个江湖局势动荡的时期?我难道是想让我的庄园早点灭亡吗?!” 宋义了然地微笑着,点点头,画扇一比,说道:“十二琉璃庄在江湖上显赫已久,名声远扬。但现今江湖风云变幻,百家如雨后春笋崭露头角。而仇家众多的十二琉璃庄却新老不接,思想固守,在英璃一隅虽然依旧独大,但话语权已大不如前。” 白玉榷冷笑道:“所以?” 秦如梦接过话来,说道:“身为庄主的你,自然是知道这样下去,十二琉璃庄必将被仇家灭亡。而那些原本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却成了你改变十二琉璃庄的阻碍。”她抬了抬眉眼,笑道:“毕竟他们都跟你一样,已经不再年轻了。” 宋义点点头,说道:“久居温柔繁华之乡,已经让你的那四个兄弟丧失了斗志。若是你提议他们把权职交给年轻有为的新人,恐怕他们也不会愿意让自己以命换来的荣华富贵交给毛头小子。” 白玉榷道:“所以我就必须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不置可否。 白玉榷突然仰天大笑,道:“你可知道我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兰儿道:“什么关系?上下级?还是兄弟?” 白玉榷突然面露悲戚,长叹道:“在我看来,他们甚至比我的亲儿子还重要。他们要是想要我儿子的命,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他们就算是看上了我哪个女人,我甚至也可以给他们!” 吴雪一听此话,顿时像是被打了一棒。心里一时疑惑不绝,难道他这种方式就算是义气吗?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兰儿听了白玉榷义正言辞的话,却勃然大怒,柳眉顿竖,目中含嗔,呵斥道:“你以为把你的孩子杀了,把你的女人送给别人,这样就算是义气了吗?!” 吴雪一惊,看向兰儿,见她面露嗔怒,他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白玉榷在江湖叱咤风云数十载,如今却被一个小女孩子训斥,顿时颜面扫地却又勃然大怒。 他紧咬着牙,厉声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难道我堂堂十二琉璃庄庄主还用得着你个毛头小女娃来教训我?!” 兰儿冷笑一声,道:“我虽然不如你年长,不如你身份尊贵,但我也还是知道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这难道你个堂堂中原庄主不明白吗?!” 白玉榷被兰儿一呛,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握紧拳头,里面已经沁满了汗。 兰儿又道:“你把儿子杀了,把女人送了,这就算是义气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他们难道就要受你摆布吗?身为一个丈夫,身为一个父亲,你随随便便就抛妻弃子,对得起他们吗?!” 白玉榷顿时脑中冲血,浑身筋肉绷紧,青筋暴起,浑身颤抖着。他的脸上也是一片红紫,眼睛像是死鱼一般大张。 这副模样,是人看了都会害怕。可兰儿却跟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石业兰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暗想什么时候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这么有见地了?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徒儿吴雪——他悄悄移动身形,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威胁。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石业兰不由得苦笑。 看来成长有时候很简单,也可以很快。 有时候想要成长却怎么也无法成长。可有时候,只需一瞬间,一个人就成长了。 石业兰拍了拍吴雪的肩膀,吴雪顿时聚集起来的内息就犹如水中散花一般消失了。 吴雪疑惑地看着师傅,石业兰微微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有我在。你体内有伤,未调养之前不要再运功了。” 吴雪很是惊愕,一是因为师傅仅仅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自己的内力就消散无影。二是因为他居然仅凭这短站的接触,就了解了他体内的情况。 石业兰悄悄接近了吴雪,吴雪顿时感到一股扑鼻的酒气。 石业兰怪异地笑着,小声道:“不让你运功,是对你有好处的。” 吴雪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师傅不是因为挂怀自己内伤而不让他运功的吗? 接着,石业兰又道:“男子体有内伤,如果久不治愈的话,对那是有害的。我还指望着能在有生之年抱上小孙子呢!” 吴雪这下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顿时脸就红了,好像喝了一大罐烈酒一般。吴雪悄悄地看了兰儿一眼,然后摇了摇脑袋,好像他真的喝醉了一般。 吴雪顿时连连摆手,嗫嚅道:“不不不——” 石业兰脸色一遍,看得吴雪心生一寒。他说道:“怎么,一个男人这么没担当?!” 吴雪连道:“师傅,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业兰眉眼一皱,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吴雪低垂着头,道:“我们还没有...那个...” “那个?” 石业兰怪异一声,道:“还没有?!” 吴雪义正言辞道:“没有!我们...我们还太早了!” 石业兰好像顿时泄了气,喃喃道:“咳——听说中原十几岁就能结婚了,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吴雪哭笑不得,但心下一想,如果吴家没有遭此灭顶之灾,自己也应该也快要结婚了吧?夏国律令婚姻条指出:凡我夏国子弟,男满十八,女满十六,男女两情相悦,即可成婚。 吴雪苦笑着,心想如此严肃的情形下,师傅居然还如此调笑,恐怕是真的喝醉了。 兰儿见师徒二人在背后嘀嘀咕咕,神情激烈,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心中也是疑惑,看了看吴雪娇哼了一声,吴雪顿时低下了头。 宋义铁扇一展,向兰儿笑道:“兰儿姑娘说的是。有江湖义气的人可能是个好兄弟好朋友,但恐怕不会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 白玉榷满头大汗,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这些指点江山的虚伪之士撕个粉碎! 他很想动手,像以前一样,自己一声呼和,一帮子兄弟好手就会响应。但他忽然心中一凉。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朋友,更别说是兄弟了。 背后这看似繁华梦幻的十二琉璃庄,也难掩其人心各异渐落萧条了。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就连心也开始动摇了。 没什么比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孤家寡人更痛苦、更悲凉的了。 白玉榷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众人看着神情激动的白玉榷,心中也是难掩凄凉之感。偌大的一个庄园,堂堂的一个庄主,居然没有一个肯为他出头的人。 他的那些平日里所谓的兄弟手足,都远远站开,神情冷漠,好似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 他们审时度势地打量着众人,俨然一副墙头草的鄙色陋态。 白玉榷明白了,他们不过是一群狗仗人势、混吃混喝的败类罢了,可自己却把他们当成兄弟,而真正的兄弟却被他亲手杀了! 他仰天长啸,声悲切切,令人动容。 宋义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以认定你为杀害丁浑、丘明玉、阮运朗、何叔存、王临昊五人的凶手了吧...” 白玉榷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凄然道:“他们确实是我杀的。但我只杀了我身边的四个兄弟,没有杀王临昊。” 吴雪心想,这王临昊定是先前他们偷听得知的那个孟羊城的富商王老板了。 宋义道:“王老板不是你杀的?” 白玉榷怪异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他虽然跟我有些往来,但却并不是我十二琉璃庄的人。不是我的人,又能对我有什么威胁?” 宋义顿时疑惑不解,难道凶手除了白玉榷,还另有其人? 宋义道:“既然如此,有什么话就到提刑司再说吧!” 白玉榷霍然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难道就因为死了几个帮手?” 他确实不会这么容易就跟着他们走了。一个能打下一方江湖,建立如此基业的人,自然不会是个孬种软蛋。 宋义摇了摇头,喟然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再流血了。” 白玉榷哈哈大笑,道:“是谁要流血?难道是我?” 他情不自禁地左右看了看,却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 白玉榷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跟他朝夕相处的人。 “梅娘,梅娘——” 白玉榷对她很放心,有她在,十二琉璃庄就永远不会灭亡。 可如今却迟迟不见她的踪影。她去哪了? 白玉榷心中一凉,面露绝望。他笑了,笑声由低转高,由悲到猖。 现在他只身一人,很好!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自己被仇人追杀的情景。 这种悲凉的绝望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他霍然一动,登时来到了宋义的面前,竖着大掌。如果被这一掌劈到,宋义恐怕会当成脑浆迸裂而死! 余伴尘见此,睁大了眼睛,脚下一动,就前往那边,准备阻拦。 擒贼先擒王! 杀了宋义,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在英璃就没有人能威胁他!他还可以东山再起,还可以倚仗背后的人! 可就在这时,倏尔飞出两道黑影,千钧一发之际打中了白玉榷的手心! 他手掌吃疼,立马回手,一瞧,却是两枚飞刀刺穿了他的手背! 第六十三章 结局的一种 白玉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背订着的两枚飞刀,就在此时,宋义折扇一收,以扇尖点打他虎口至手腕数穴。白玉榷手腕一震,一阵酸麻向手肘穿去。 他吃了一惊,所有人都很吃惊。人人都知道宋义不会武功,并且身受内伤。而刚才出手的短瞬,使用的分明是点穴的上乘功法。 白玉榷连退几步,这时又从树林里蹿出一道身影,脚下带风,步履生尘,哆哆几步就来到了白玉榷的身后! 只见一把匕首向着白玉榷的后颈刺去! 白玉榷右手被废,那突如其来的攻击又是从右后方攻来,他扭转不及,只得身体前倾,出左手去抓。 可他一回过身,顿时一惊,面色带着怀疑,带着悲哀。手中没抓住,那刀刃直直划过他的左手,“刺啦”一声划破了他的前胸襟衣物。 白玉榷站在那里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天晚上他们都睡在一起。可你怎么知道同床共枕的两人,是不是做着异梦? 白玉榷心里很疼。双手中的伤正不断滴落着血,可他好像已经感受不到了。 站在他身前的人,一个女人,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他几乎知道她身体的每一处,甚至连她细微的汗毛都清清楚楚。 可她现在要杀他?! “梅娘...你——” 白玉榷嘴角带着笑,眼中有些惊异,有些怀疑。 梅娘已然不如先前那般看起来善解人意。就连对她印象很好的吴雪和兰儿都是一怔。她不去看白玉榷,只是目光垂斜,嘴角带着凄美的冷笑。 白玉榷露出苦笑,淡淡道:“你也要杀我?” 梅娘道:“我早就想杀你了!” 白玉榷喉头里发出古怪的一声,好像魂魄在里面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 梅娘恨恨道:“我和妹妹三年前初来英璃城,你可还记得?” 白玉榷道:“你说过。” 梅娘叹了一口气,道:“我当时说是逃避饥荒瘟疫来到英璃,对吗?” 白玉榷道:“是,所以当时我就安心地收下你们了。给你们在城南安置了一所房子。” 梅娘突然冷笑一声,道:“那是因为谁不知道名震西北的十二琉璃庄庄主白玉榷之名?” 白玉榷叹道:“所以你就借着我的名声留在我身边了?” 梅娘一阵娇笑,道:“别人羡慕你的名,你的权势,可在我看来,这些东西都不如一个家人重要。” 白玉榷看着梅娘,眼中情意不减,道:“若是这些东西能换来你妹妹的命,让你不再感到孤独,就算是用这庄园换,我也愿意。” 梅娘扬了扬眉,道:“你真的以为我的妹妹是病死的?” 白玉榷有些疑惑,道:“不是?我当年可是亲眼所见,她头发尽脱,皮肤青紫,若是毒杀,又怎么会衍发出如此多症状?” 梅娘道:“那是因为,我给你看的那具遗体,不是我妹妹的!” 白玉榷一怔,失神道:“不是她的?” “不是!”梅娘眉眼一藐,嘴上挂着恶毒的笑容,“那只不过是我随便找来的一个。而我的妹妹...” 白玉榷道:“那她又发生了什么?” 在场的人都有些疑惑,吴雪突然觉得有些断裂的丝线慢慢的整合起来了,还差一点。可梅娘随后的话又让吴雪陷入了漩涡。 梅娘眼中似乎已经泛起几点泪光,喝道:“那是因为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跳崖自尽的!” 众人皆是一惊,白玉榷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梅娘冷笑道:“这就要感谢你那些好、兄、弟们了!” 白玉榷道:“他们?”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到了这里,他也该明白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他笑了,笑得很苦。他很少,也几乎没有这么笑过。若是可能,他情愿自己永远都是开怀大笑。 白玉榷笑着笑着眼中就闪现了泪,说道:“所以你才给我施计,杀了他们四个人?” 梅娘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凄厉,很悲凉,说道:“那些畜生不如的,一身富贵不知足,好像只有释放出兽性,才能满足空虚!” 白玉榷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梅娘沉默良久,似乎想起了很多不愿想起的。 “她不堪受辱,跳崖自尽...我倒希望受苦的是我!” 白玉榷面色痛苦,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若是告诉我,我定能制止——” 可他话没还说完,就被梅娘一声呛断,“你制止?你不是连自己儿子和女人都可以给你的兄弟吗?” 白玉榷好像被打了一棒,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说的话。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浑身一哆嗦,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不敢再去看梅娘。他不敢想象,她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神情看着他。想到这里,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时,一句话突然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敢问梅娘,你们兄妹二人究竟是何故流落英璃?” 众人一齐看向吴雪,吴雪拘着礼,将身体又弯下去了一点。 梅娘一怔,看向吴雪。 这个少年恭谦有礼,又很爱笑,梅娘对他印象颇深。 她缓缓说道:“家父被人害死,家母亡故,失去了倚靠,我兄妹二人只能逃。”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无论我们逃到哪里,都逃不出魔爪...” 可就在这时,吴雪做出了令人大跌眼镜的事。 只见吴雪在众目睽睽之下,三步做两步,跑到了梅娘的身边! 考虑到吴雪的安危,兰儿就欲动步,却被秦如梦拦了下来。 兰儿气愤地看着秦如梦,只见后者带着笑容的余迹。秦如梦摇了摇头,道:“放心吧,他们和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结局。”说着她动动魅滑的眼眸,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 兰儿不解,道:“什么意思?怎么能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呢?!” 听了兰儿的话,秦如梦身子一顿,接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兰儿小妹妹对雪容如此情深义重!” 兰儿脸顿时一红,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就欲动身,却突然怔住了。 兰儿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切都似乎静止了,落叶、每个人的动作、似乎就连空气的行迹都显现出来了。 “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秦如梦道:“这是在我的幻境内。”她看向奔向梅娘的吴雪,他静止了,好像时间凝固了一般。 兰儿道:“什么时候?” 秦如梦笑道:“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在我的幻境范围内,只是没有发动而已。” 兰儿想起自己先前在如梦圣地的幻境就已经如梦似幻,亦假亦真,可见到眼前的一切都静止了,才发觉这幻境的可怕。 她防备地退后一步。秦如梦娇笑一声,道:“你不必害怕我...”然后她靠近了兰儿,两张脸几乎碰在了一起。 兰儿突然俏脸一红,微微地扭过脸去。 秦如梦媚眼如丝,恰如呓语,说道:“毕竟...我跟你一样关心雪容呢...” 兰儿好像被欺负的小姑娘,嗫嚅道:“那...那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能让时间静止?” 秦如梦霍然一阵银铃般的娇笑,玉指掩红唇,说道:“这可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邪术,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我并没有掌控时间的能力。”接着她小声地呢喃道:“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能时光倒流...” 说着,她响指一弹,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入人的脑海深处。 兰儿再看,吴雪已经跑了过去,凑近梅娘的耳朵,她微微倾着身体,头发都垂在了吴雪的脖子上。 兰儿顿时气哼哼地扭过头去。秦如梦娇笑道:“看来我们都白担心了。他很招人喜欢啊!” 于是当下两人就闲聊起来。 兰儿问道:“你刚才说的不同的结局是怎么一回事?” 秦如梦道:“这个结局只有我们五个人能看到。也就是说,其他的人依旧在我的幻境里,看到的是不同的结局。” 兰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你准备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秦如梦笑着突然伸出了手,在兰儿脑袋上抚摸着,兰儿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兰儿小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结局呢?好的,还是坏的?” 兰儿却说道:“不会影响到雪儿哥哥的...” 秦如梦微微笑了笑,道:“放心...他们看到的,是最好的,也是他们最想要的。我们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也许,这次事件的结局是不同的,像是由根而发的枝叶一般错综复杂。但必定有一种结局是这样的。 不多久,只听梅娘惊异了一声,叫道:“真的?!” 吴雪点点头,接着梅娘又贴近吴雪的耳朵,悄悄说着什么,只看得旁边二女蹬鼻子斜眼。 不就,吴雪和梅娘都止不住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很好奇,那天吴雪和梅娘到底说了什么,从而笑得那么开心。 不过,梅娘说了一句令所有人开心又担心的话。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温和慈顺的柔情。 “我已经怀了身孕。” 白玉榷突然抬起了头,道:“你...你——” 梅娘道:“你什么你?听不懂人话?” 白玉榷突然又急又喜,眼泪簌簌而落。 第六十四章 悲与喜 见在梅娘已有身孕,白玉榷最终交代了所有罪行,宋义陷入了思考。 最终,他只暂时把白玉榷收押,审判在日后找寻更多证据再进行。 事了,众人却有悲有喜。 吴雪搞不明白为什么兰儿和秦如梦为何愁眉不展。 宋义、余伴尘等官府中人回衙门料理后事,就与吴雪等人暂且分别。 当晚,众人沿着英璃的大街走着,吴雪很是疑惑,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就只前面的二女眉间带愁。 这件事不是很好的结束了吗? 可他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不过是秦如梦施展的幻境之景。真实的事虽然当事人都还活着,但却是另一种结局。 到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秦如梦轻轻喟叹一声,就向他们告别。 临别,秦如梦笑着看着吴雪,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 吴雪微微笑了笑,摸了摸鼻子,道:“实在太多了。到现在我还有些困惑。” 秦如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道:“有些事,若是还没来,讲当做它永远不会来。若是有一日它来了,无论结局如何,再做打算罢...” 吴雪虽然跟她就只数面之缘,但见到的她从来都是自信、面带鬼魅之笑,好像无所不能。可今晚见她却好似有难言之隐,又欲言又止。 兰儿和石业兰与秦如梦告别过后,先去了一家客栈,准备打尖休憩。 虽然已经很晚,但街市的人依旧很多。 到了夜晚,才发现,城市另有一番热闹。 有很多事情,都是见不到光的。 吴雪笑道:“这么说,可真不像你。” 秦如梦道:“怎么不像我了?”接着她霍然面色一转,一种难以描述的媚态又重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她像是游蛇一般滑步贴近吴雪,吐露着兰麝之气,吴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两声。 秦如梦眼眸子里透着异样的光。这是吴雪不记得,却似曾相识的感觉。 吴雪轻叹道:“你可以晚点再走。” 秦如梦蛾眉微起,面带娇笑,说道:“怎么了,雪容弟弟,是不是舍不得姐姐走了?” 吴雪只讪讪地笑着,连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秦如梦一转身,双手轻轻背在身后。 吴雪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身姿风骚韵雅,长发及腰,发间配饰在夜晚的灯光下荧光闪闪。 不知为何,吴雪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见到所爱之人的欢喜,也不是他乡遇故知般的激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光是看着她的背影,吴雪就有一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好像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出现。 忽远忽近,如雾如霭。 吴雪轻轻道:“我送送你吧...” 二人就这么沿着街边缓缓地走着。 突然,秦如梦说了一句:“他已经把如梦的功法传授给你了?” 吴雪一愣,道:“嗯。”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在山谷中的奇遇告诉了秦如梦。 她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只有余光里的事物才是真实的、可以描绘的。 吴雪有一肚子的问题,但不知怎么,一看到她就说不出了。她好像把问题都消解了,如墨在水中晕散开来,从游丝到一片浑浊,无法琢磨了。 不久,二人来到了城北一角,那里有一个贡以歇脚的落处。有一处活水,修葺为池。 池中水寒凉透彻,二人到了边上,坐在池边。 秦如梦轻轻把鞋袜褪去,往冰凉的水中踩去,溅起朵朵水中花,向远处消散。 吴雪只看得心惊肉跳。 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一个女子的脚实在无礼,可他就是挪不开眼睛。 她的脚指节分明,肤如白玉,透着血管淡青的纹路,脚背弓起,似乎隐隐约约透露着神秘的晕色。 在她的脚趾边,有些许红肿。 看来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吴雪瞥着那些红肿,心想肯定很疼。她为这件事出了不少力吧... 秦如梦原本看着自己的脚上伤痕,突然若无其事地转向吴雪。后者赶忙转开眼睛,却逗得她一阵怪笑。 秦如梦身体悄悄靠近了吴雪,昵声道:“要不要给我上些药膏?” 吴雪口干舌燥,抬头看着满树的玉兰花,道:“这还是你自己来吧!” 秦如梦轻嗤了一声,“真不懂怜香惜玉!”接着她坏笑道:“这样可是会让女孩子认为你不够体贴的...你的兰儿妹妹也不喜欢一个木头脑袋吧?” 吴雪道:“她...她...若是她,我...是可以的...” 秦如梦见他的搞笑模样,不由得咯咯直笑,如晚间风铃,如秋之莺啼。 “真是令姐姐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对那小姑娘还真是深情!我不逗你啦!” 她上了药,穿上鞋袜,道:“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走了,别让她等太久。”她笑道。“一个女孩子是不会希望让自己的情郎跟另一个女人走得过近的!” 吴雪只“诶”了一声,话还没说出口,秦如梦却如树上玉兰,身影霍然化作玉洁花瓣,翩翩落下。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叫秦如梦的姑娘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有什么甜言蜜语来挽留,他只是想说,这不是幻觉吧?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她就消失不见了。 真的如流水逝落花。纯白冷香的玉兰花。 一阵静默,耳边呼呼而过风的声音。 吴雪回身离去。 他谨遵师傅的嘱托,带两壶西域佳酿,回去庆祝一下三人团聚、事件了解。 吴雪拎着酒壶,微微笑了笑,眉眼忽闪过一阵疑惑。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还有一块拼凑不上。 吴雪往回走着,他走得很慢,戴着斗笠,遮住了脸。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易容的老伯一般。 突然,一个转角过后,有人在他右肩拍了一下。 来了! 吴雪一笑,突然回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人。 那人个显得很惊愕,无辜地看着他。 那人赫然便是“小乞丐”孟舞未央。此刻她干干净净,动作轻快利落,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长时间行乞为生的乞丐。 她见吴雪衣着动作都还是先前的模样,就上前去。但没想到脸却不是老人模样。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挣扎两下,却发现手腕被紧紧抓住,根本扭不出来。 吴雪微微笑着,道:“没有。你没有认错人。” 孟舞未央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人?” 吴雪一笑,道:“你找的不就是我吗?” 孟舞未央脸上一红,她的手腕被一个陌生少年抓住,而那人却不是她所想的人。 “呸,真不要脸!谁要找你?” 吴雪叹了口气,看着面前那个扭捏挣扎的女孩子,道:“你找吴雪对不对?” 孟舞未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吴雪道:“我就是。” “你就是?”孟舞未央突然笑了起来,“我要找的人是个老伯,可你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吴雪哈哈一笑,压低了嗓音,道:“是这样吗?” 这俨然就是那个叫吴雪的老伯的声音。 “怎么...怎么会...” 吴雪淡淡道:“你很聪明,但阅历未深,自然不知道。这是易容术!” 孟舞未央浑身一颤抖,突然叫道:“救命啊!有人非礼了!” 吴雪眉头一皱,啧了一声,立马捂住她的嘴,搂住她,轻功一展,三两步就没了身影。 街上的人还很好奇,怎么刚刚还听见声音,什么不见身影呢? 吴雪把她带到了一个觉对安静的地方,绝对没有其他人来的地方。 他们现在置身于城外的一片树林里。 孟舞未央从吴雪手中挣脱,一脸无辜地靠在树上。好像面前的是一个图谋不轨的禽兽。 吴雪好笑地看着她,道:“你不用再装了。” 孟舞未央眨巴眨巴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切...或者直接说第五起凶杀,是你所为。” 孟舞未央突然笑了,好像被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逗得发笑。 “你说那些凶杀案是我做的?” 吴雪不置可否。 孟舞未央暗自咬牙,张开双臂,让吴雪一览无余地看着她的身子,道:“我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弱女子,他们可都是叱咤江湖已久的高手,我怎么杀他们?!” 吴雪只微微笑着,看着她。 “起初我也有些怀疑...直到第五起案件的发生。” 孟舞未央道:“哦?那又如何?这世界上不是每天都有很多人杀人,很多人被杀吗?” 她语气冷静的可怕,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所说的话。 吴雪都感觉寒冷,太过寒冷。 吴雪道:“其实...你那天在准备杀王老板的时候,是准备了一个替死鬼的。”他不由得苦笑。 “哦?那你为何要怀疑我呢?” 吴雪道:“因为你准备的替死鬼,就是易了容的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好像对老年吴雪放了一手,并没有害他。” 吴雪看着她,接着说道:“那晚,王老板为何遣散了所有白玉榷的守卫,并不是不信任白玉榷。而是有一个女人在他那里!” 孟舞未央歪着脑袋,笑道:“那个女人就是我?” 吴雪点点头,道:“所以你就找了另一个替死鬼,就是派出守卫的白玉榷。没有比他跟合适的人了。” 孟舞未央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她已经不笑了。她的脸色很冰冷,月光在她脸上那么寒凉,在她的眼中也不再是闪着单纯的光。 “那么...那四起案件如何解释呢?” 吴雪道:“这就是你的计谋最巧妙的地方。没有比兵不血刃、借刀杀人更巧妙的计谋了!” “借刀杀人?”孟舞未央倏尔笑了起来,笑得很恶毒。 吴雪道:“你要报复的,不光是让你家破人亡的王老板。还有...让你姊妹离散的白玉榷和他的手下!” 听到这里,孟舞未央身子一颤,“你说姊妹?”她笑了两声,“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人,哪来的姐姐?” 吴雪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不似初见时那么纯洁,闪着天真无邪的光芒。她确实把吴雪骗了。 “你是有一个姐姐的,只不过,你认为她死了。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你什么意思?!” 吴雪接着道:“你的姐姐,她是叫孟舞青吧?” 听了这个名字,孟舞未央突然一抖,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到这个名字了。可是她没有忘! “你怎么知道?” 吴雪道:“她自己告诉我的。” 原来,先前在十二琉璃庄,一众人对峙的时候,吴雪有几个疑问,就跑过去询问了梅娘。 而梅娘,就是孟舞青! 吴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孟舞未央,她忽然面露痛苦,几乎快要作呕。 “当年你姐姐以为你死了,其实你只不过是找了个跟你年龄身材相仿的女子,杀了她,毁了她的面容,替换了你,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是因为不堪被凌辱自杀了!” 吴雪喟叹一声,“连你姐姐也这么认为。所以,前面那四个人的死,是你姐姐离间他们,被白玉榷所杀,然后嫁祸给魔教的!” 孟舞未央呆呆站在那里,眼睛已经失去了光芒。 良久,一声幽幽的声音在林子里传来,“她怎么样了...” 吴雪道:“她和白玉榷已经伏法,但宋大人对梅娘网开一面,只是把她留在府衙内,着人看管。” 杀人是死罪,为何会对她留手?孟舞未央疑惑地看着吴雪。 吴雪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她已经有了身孕。” 这简单一句话却如雷霆一般,孟舞未央细消的身体忽然止不住微微颤抖着,她睁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眶滑落。 一时静默。 只有寒风吹过林间的声音。 突然,只见昏暗中闪过一道寒光! 孟舞未央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往脖子上划去! 就在刀刃已经贴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却不动了。 吴雪双指已经夹住了刀刃! 就连吴雪自己也没有想到,情急之下居然爆发出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孟舞未央猛一抽过刀,就还准备往自己身上刺去。却被吴雪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挣扎着,眼泪颗颗崩落。 “是我害了她!我杀了人,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她挣脱不了吴雪如铁钳般的手,痛哭着,伸手去捶打吴雪。可他却像是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吴雪冷声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孟舞未央呆怔着睁大了眼睛,看着吴雪。他认真地看着她,眉头紧皱,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刀落了地。 她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就欲倒下去。 吴雪扶住了她。她再也忍不住,整个林子里响彻哭声,幽幽转转,悲悲切切。 第六十五章 结果又 吴雪很早就醒了。他好久没睡这么个好觉了。一夜无梦。 他脑袋枕着双臂,躺在床上,外面阳光很好,寒风微拂,寒鸟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梳理羽毛。 吴雪长出一口气,昨晚的情景还在脑海中游荡,挥之不去,忘之又来。 良久,孟舞未央的哭声才缓和下来。 吴雪无奈地半跪着,腿都开始麻了。前襟已经一片泥泞,满是眼泪和鼻涕。 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吴雪,倒是吴雪看起来很委屈。 她说道:“要是我会易容术的话,你就抓不住我了。” 吴雪苦笑道:“这世间奇术异功种类繁多,但它们可不是用来杀人的。” 孟舞未央道:“若不是用来杀人害人,它们又怎么会被创造出来?” 吴雪摸了摸鼻子,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说道:“它们不应该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的。” 孟舞未央眼角泪痕未干,眨巴两下眼睛,轻轻道:“就像这样?” 吴雪悄悄地缩回了手,站立起来,顿时一阵眩晕。气血翻涌,他略做运气调息这才好了许多。 吴雪笑道:“正如这样。我若不是用了易容术,恐怕就让你笑到最后了。” 孟舞未央跪坐着,缓缓低垂下眼睛,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流露而出。 “我差点就把姐姐给害了...” 吴雪淡淡道:“你去吧...” 孟舞未央抬起头,道:“我还能去哪?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姐姐那儿...我是不可能再去找她的了...” 吴雪道:“因为愧疚?” 孟舞未央点点头,道:“她为我杀了人,我为她杀了人...”接着她苦涩一笑,眼神炯炯地看着吴雪,“若不是你,不知道我们还要犯下什么...” 吴雪无奈道:“这是你们自己的觉悟,我只是路人,因为巧合被卷入了漩涡。” 孟舞未央轻轻道:“谢谢...” 吴雪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至于往后怎样,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孟舞未央小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嗯”了一声。 吴雪点点头,道:“好。那我走了。” 孟舞未央突然被一种无助的孤独感席卷,在这寂静寒冷的林子里无限放大。 月色凉如秋水。 孟舞未央内心有一种东西好似被拉扯着,她叫道:“你不捉我去官府吗?我手上可是沾染了鲜血。” 吴雪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不。往后如何,你自己选择吧——我答应了师傅,给他带酒。” 他走了。身影消失在了林间小道的转角处。 她就呆呆跪坐在那里,一直到他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间,又有两行晶莹的泪烙印了夜晚无边无际的暗淡。 吴雪打了个哈欠,悠闲地看着窗外的鸟群。 直到兰儿喊他起床,他才懒懒穿好衣服,还被她数落了一番。 “懒虫!鸟雀起的都比你早!” 吴雪挠挠蓬乱的头发,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吴雪有饭吃。兰儿妹妹看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兰儿白了他一眼,吴雪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觉得既可人怜爱又有些逗笑。 她说道:“余大人来了,说是有事要相邀。” 吴雪疑惑道:“余大人?余伴尘?” 兰儿道:“还能有谁,昨天晚上不是才见过面吗?你难道就忘了?” 吴雪跟着她一起向外走出客房,来到二楼的露台上,那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石业兰和余伴尘坐在那里,聊着什么,喝着茶。 石业兰一见,便招招手,道:“雪儿来了?快——” 吴雪顶着一头乱发,额前还有几绺碎乱的长发,抱拳道:“师傅,余大人。” 石业兰见他衣冠不整,哈哈大笑,道:“我这徒儿倒和我胃口!” 兰儿吐了吐舌头,悄声道:“邋遢到一块,邋遢到家了!” 简单聊了一下,吴雪才明白,宋义是想要宴请帮助破案的他们,特派余伴尘相邀。 余伴尘掏出一封手信交给了石业兰。 石业兰看了看,道:“宋大人如此繁忙,怎敢劳烦宋大人。” 余伴尘微微笑了笑,道:“若不是诸位相助,不知何时才能破案。请不要推辞!” 石业兰道:“好。” 余伴尘点点头,起身道:“三天后酉时白花台,静待客人跹至。” 说完,他微微一礼,吴雪三人回礼。他就拍了拍衣服,转身走了。 良久,兰儿道:“这余大人倒是喜洁如癖。” 吴雪笑道:“我若是有他半点,兰儿妹妹会不会夸奖我两句?” 兰儿哼了一声,道:“赶紧洗漱,吃早饭了!”然后她突然冷眼看向在一旁傻笑的石业兰,“还有你!” 说着她就先去前台去安排早点了。 师徒二人相视苦笑。 难得悠闲的一天。微风和煦,阳光慵懒,只教人懒洋洋的。好像一切都很和谐,虽然说不上哪里和谐。但吴雪突然觉得若是能成个家,再有个孩子,挣钱花钱,生老病死也很不错。 兰儿见他坐在桌子前发呆,就笑道:“又困了?” 吴雪道:“突然觉得,人若是忙后忽然闲了下来,很不适应。” 然后他看向兰儿,只见她正端坐在床边,笑着看着他。 吴雪突然就不困了,原本倦怠的神级好似突然被人一敲打,困意一扫而光。 兰儿将眼睛往旁边微微转去,道:“你还真是,忙的时候怕忙,闲的时候怕闲。” 吴雪咯咯笑了,支手扶着脸,嘴角带着笑,眼神迷离,说道:“真希望有一种不忙也不闲的生活。” 兰儿道:“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最近闲钱没有多少了。” 吴雪好像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身,道:“没钱了?” 兰儿一阵娇笑,道:“瞧你,恐怕只有钱才能刺激你的神经。” 吴雪却说道:“欸——怎么能这么说呢,与其说是钱刺激了我的神经,倒不如说是说话的人刺激了我懈怠的神经。” 兰儿撇过脸,偷偷地笑了,说道:“油嘴滑舌!” 正值午后,人觉惫懒,石业兰中午喝了酒,正在隔壁房间呼呼大睡。 吴雪兰儿二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发时光。 兰儿也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道:“还真是有些困了,我昨晚明明睡得很早。” 吴雪也懒洋洋地看着她,道:“要不睡一会吧?” 兰儿很累,却不想睡,她摇了摇头,道:“在这样的时候睡觉,我总觉得是在虚度时光。有时候我睡觉之前难以入眠,都会有这种想法。” 吴雪心中一动,她和他一样啊... 第六十六章 五瓣 兰儿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股泪花沁上眼眶。吴雪不由得一笑,道:“既然都不想睡的话,不如找点有趣的事吧?” 兰儿揉揉眼,道:“有趣的事情?” 吴雪点点头,看向窗外,笑着说道:“今天是年后第三天,城中庆典还未结束,若是赶得上,我们应该还能沾些彩头。” 兰儿道:“那就去瞧瞧?” 吴雪站起身,弓腰伸手成一个“请”的姿势,道:“兰小姐,走着。” 兰儿看他这副逗趣模样,忍不住咯咯娇笑两声,道:“时间不等人,快走吧!” 大年初三,日照当头,微风和煦,已经有了些许春天的痕迹。 二人凑着热闹,去了梅花园观赏梅花。生活在关外的兰儿好不惊奇,眼中闪着欢欣的光芒。 二人来到长廊的亭接处,临近池边,春水解冻,凌冰消解。围着池水,是一排蜡梅。黄花繁锦,丝蕊垂葳。二月料峭春风过,旧花立起春黄。兰儿仰着头,伸出圆润的鼻子,闭着眼,细嗅花香。 此处不缺游人,他们也只是其中一对。 吴雪看着她的模样,柔和的春光落在兰儿的鼻尖,好像停留了一只蝴蝶,发散着令人炫目的微光。他不知不觉也笑了。 兰儿道:“好香啊!”她笑语盈盈,像是发现了新事物的小姑娘,开心欣喜。“这就是梅花吧?” 一阵风动,黄花缤纷。吴雪伸出手,接过一朵完整而落的花朵,捧在手心里给兰儿看,笑说道:“这是蜡梅,香味突出,比之深山含笑也不逞多让。” “深山含笑?”兰儿眨巴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吴雪笑道:“是玉兰的一种,花大质洁。曾经在我的房间外面,就有两棵。冬日寒冷,我不想走动,就在屋子里闲坐,看那满树的白花。”他眼睛含着笑意,那是一种悠远的笑容。回想回去,就算是在痛苦不堪,也会有值得人回味的地方,也会让人露出会心的微笑。“看到花儿,我就忍不住打开窗户,冷风吹来,冷冽的花香就进了屋子。” 兰儿见吴雪虽然嘴上挂着笑,但眉眼难掩失落。 那一切都成了泡影。明日黄花,他不再是中原的吴公子,也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玩乐世间的纨绔子弟。现在的他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江湖人,抛开了一切浮华的杂质。 兰儿只是浅浅笑着,就如一朵小花般,精致,又散发着自然的醇香。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吴雪的话,他说着说着,见她这副模样看他,舌头一打结,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满树黄花。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多年的书白看了。因为他想不到任何确切的词句去描摹这个女孩子。她像是花,那会是什么花? 梅花,玉兰,还是就像她名字一般,是兰花呢? 吴雪嘴角划上一撇微笑。 兰儿见他失了神,便招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就算是花朵在好看,也不要看得痴迷了。” 吴雪眼中也带着笑意,脱口而出道:“我看的是花,想的却是人。” 兰儿身子往栏杆上轻轻倚靠,斜面对着他笑道:“那你是在想什么人呢?” 吴雪古怪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一个让人无时无刻都不想忘记的人。” 兰儿嗔疑了一声,道:“什么人呀,这么神秘。” 而吴雪却动起步子,招手道:“走,去尝尝梅花酿,我都闻到香味啦!” 兰儿却突然一笑,眉眼间闪过一瞬从未有过的魅。 午后,一阵寒风吹进屋中,在屋子里打了个转,打着鼾的石业兰一哆嗦,缓缓张开眼睛。 他坐起身,茫然地环视四周。到外面一看,吴雪和兰儿的房间都锁着门,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这两个小东西。”他冷笑了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他重新坐回床边。 可能是风的缘故,可能是梦初醒的懵懂,一种既熟悉又怀念的感觉袭上心头。 苦笑。 他抓起酒坛,猛灌了一口,身体往后一倒,顿时如雷的鼾声咋响。 他不修边幅,粗犷狂放,像个野人,像个侠士。但他不是浪子。这么多年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的人算不上浪子。 他喝酒来浇灌突然出现的感觉,然后呼呼大睡,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睡梦中的石业兰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好久没有好酒友。 兰儿捧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甜味饮料吗?感觉像是加了冰糖。” 吴也喝了一点,只觉得嘴上微甜,一股香味在口腔中蔓延,回味无穷。 “虽然味甜,但也不要多喝。这毕竟是酒,有很多贪杯的人可是被这种酒撂倒了不少!”吴雪笑道。 说着,只听那边一阵吆喝。那边已经比试上了。 两个粗布棉衣的汉子坐在桌前,面对面,像是两个冤家。 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道:“你说吧,怎么喝,我奉陪!” 另一人虬髯汉子道:“这里这么冷,既然如此,小口小口喝自然不适宜。”说着他唤来酒娘,“妹子,你先来捎人搬个二十坛来。” 酒娘苦笑道:“二十坛?” 精瘦汉子道:“就要二十坛!” 几个小厮一阵手忙脚乱,不敢扰了两位爷的豪情,将酒坛码在桌边的地上,有一个小孩那么高。 兰儿瞧来有趣,道:“你瞧,刚说完,那边就比试上了!” 吴雪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令他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中气充沛,说气话来字正腔圆,正是一口涡怀两河畔的口音。那里离芙蓉城不远,口音方言又有许多相似之处,发音都是仄音,所以吴雪一听这方言,有些怀念又有些紧张。 吴雪暗想,现在还是静观其变,看看他们什么来路再说。 虬髯汉子道:“酒来了,怎么个喝法?” 精瘦汉子嘿嘿一笑,脚下一跺,顿时堆在最上面的酒坛飞起,他只手接住,拍开泥封,道:“我们一人一坛,直到喝不下为止!” “好!”虬髯汉子喝道,“输了怎么说?” 精瘦汉子沉吟一阵,怪笑道:“输的人给对方洗一个月袜子!”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皆是大笑,吴雪和兰儿也是止不住笑。 虬髯汉子啐了一口,骂道:“我又不是你婆娘,洗什么袜子?再说了,你那脚味,能香十里!” 周围又是一阵爆笑。 “怎么,还没比,你就觉得自己会输了?”精瘦汉子摇了摇头,叹气道:“真没意思。” 虬髯汉子一拍桌子,道:“好,比就比,输了洗袜子!” 说着,二人就同时喝了起来。 只见虬髯汉子撂起酒坛,那坛子在空中倒转,一股清冽的酒水如银龙一般倾泻而下。他长着嘴,咕嘟咕嘟不喘气,登时一坛酒下了肚,坛子落下正好伸手接住。 顿时一阵叫好声。 精瘦汉子道:“你瞧好了!” 话音未落,他将酒坛抛出,酒水在空中成了一道弧线,他接口一吸吮,那股酒水像一条细蛇一般往他嘴里钻去。他缩着脸,胸脯鼓起,一坛酒就这样在抛出的短瞬吸了个干净! 他笑着飞身而起,接过酒坛,放在桌子上,身子坐在了酒坛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虬髯汉子怪笑一声,道:“再来!” 兰儿见他们喝着酒就显露出了如此神功,便惊叹道:“他们是什么高人吧?” 吴雪皱着眉头,道:“就算不是高手,怕也是什么强人...”然后他小声对兰儿说道:“先静观其变,我怕他们来路不正。” 第六十七章 江河帮 吴雪和兰儿只像众多看客,喝着酒,吃点点心,也不凑近。 那边已经每人都下了不下十坛酒,看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酒娘忍不住规劝道:“知道二人都是海量,但也喝了这么多了,差不多就行了。” 精瘦男人一顿,道:“怎么,你觉得我们喝酒不给钱?” 一旁的虬髯汉子连忙道:“诶诶诶——怎么回事,跟姑娘家说话好好说!”说着他向着酒娘笑道:“老板,我这朋友嘴臭,你别介意!” 酒娘见此人皮肤黧黑,晒得暗红,身姿魁梧高大,大胡子很是漂亮,人又嘴甜,便喜笑道:“瞧你说的,都是客人,我怎么会介意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这酒虽然不似那般白酒那么辛辣,但后劲十足,你们豪饮不下十坛,我怕是你们待会儿走不动路了!” 精瘦男人冷笑一声,道:“这你不用担心,就算我们走不动路,这酒钱还是一分不差!”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花花的布袋,往桌子上一丢,登时只听“噔”一声闷响。在场中人都是一惊,就这不起眼的钱袋,恐怕装了不下二百两银子! 好奇自然而然的生成了。这两个汉子看起来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怎么出手这么阔绰? 酒娘一怔,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虬髯汉子一啧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精瘦男人,随即不露声色地转而一笑,拿起钱袋拉过酒娘的手,把钱袋放在了她手心,笑道:“这家伙喝酒没人样,别跟他一般见识。” 酒娘有些惊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强笑道:“哪需要这么多钱?” 精瘦男人还想讲话,但被虬髯汉子用眼神压了下去。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好酒出自如此俊俏的姑娘之手,为兄我想不多喝都不行啊!”直逗得酒娘咯咯娇笑,“好,你们要喝,就喝个尽兴!” 随后她端来两盘下酒菜,道:“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虬髯汉子连连道谢,然后道:“待会儿还得牢靠老板,要是喝倒下了,可不能把我们扔到街上丢人现眼了!” 酒娘笑道:“放心吧,我这就给你们收拾一间上好的客房!” 虬髯汉子带着笑目送酒娘离去,突然面色一变,恶狠狠地看向精瘦男人,低斥道:“你还不长记性吗?上次你惹出的麻烦还嫌不够大吗?” 二人吃起了菜,看客也慢慢散去。 精瘦男人冷笑一声,夹起一块冻鹅,道:“不就是打死个分舵主的儿子吗?” 虬髯汉子面色一变,道:“你说的倒是轻松!” 精瘦男人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鹅肉,不时吸吮嘴唇啧啧响,悠然道:“他该死!江河帮虽然有大大小小四十八个分舵,但你我二人可是总舵干事,他个小小舵主能奈我何?” 虬髯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若不是冲动,我们何必在这里喝西北风?” 精瘦男人边吃边喝,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有酒喝,有肉吃,女人比花还娇媚,还自有一股豪爽气。我们在这不比那规矩繁多的中原快活?” 虬髯汉子道:“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精瘦男人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 虬髯汉子道:“我们来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帮主不想得罪那位分舵舵主,把我们发配到这里,分明是想与我们撇清关系。” 精瘦男人一笑,道:“怎么,他不过就是近年来发展的大了些,但终究不过是个受制于总舵的小小分舵。他镇江分舵再浩大又能怎样?莫非——”他怪笑两声,“难道你怕了?怕他在这里把我们做了?” 虬髯汉子冷笑道:“怕?我从生下来就没怕过!” 精瘦汉子微微耸肩,道:“那不就行了?喝酒喝酒!” 虬髯汉子余光扫了扫四周,沉声道:“你可莫要忘了那个!” 精瘦男人笑道:“你放心,磨刀不误砍柴工。是我们的,终究是我们的。” ...... 等他们喝完,人走了,吴雪和兰儿才回过神来。刚才他们只是装作一对关乎风月的小情侣。但现在他们眉目紧锁。 吴雪把玩着酒杯,有些颓靡地笑道:“看来我们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了。” 兰儿道:“这两人听起来没那么简单。恐怕他们正在谋划着什么。” 吴雪叹了口气,用起了曾经看过的古本演义中的话:“这江湖,何处无是非?有时候我想尽可能的远离争端是非,可身在江湖的人,哪能顺从己心呢?” 接着他忧心忡忡地喝了一杯酒,喟然道:“我们还是当做没听见吧!” 兰儿点点头。有时候,人傻一点可能就会让自己快乐一点,更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可她还是有些好奇,小声问道:“雪儿哥哥,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江河帮是什么帮会啊?” 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个小丫头总是止不住好奇心,而好奇心对江湖人来说是一大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看到兰儿有些失望的表情就忍不住心软了。 “唉,走,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吴雪在招呼来小二付了酒钱,二人便起身离去。 他们像是散步一般,走到了城中的那棵古银杏树下,在无人的廊亭里坐下来。 兰儿笑眯眯地翘首以待,细挺的小鼻子似乎嗅到了诱人的香味,她在等待着吴雪的回答。 吴雪见她如此模样,只想捏一捏她的小鼻头。他道:“真是服气你了!” “那两个人说他们是江河帮的,这江河帮听起来倒像模像样,可似乎他们内部有些矛盾。” 对于江河帮,吴雪真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芙蓉城吴家,倒是跟江河帮关系颇深。少时的吴雪,甚至跟随过父亲去江河帮总舵给帮主庆过寿。这江河帮兴迹于两河流域的交界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起初江河帮是靠漕运和私下贩卖私盐营生的江湖船帮。但两河流域水系复杂繁冗,有很多靠船生活的江湖人。起初江河帮不是指一个固定的帮派,而是指所有在两河流域所有靠水吃饭的船帮。 听到这儿,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现在他们统一了?” 吴雪点点头,道:“父亲最早提起这个帮会,那时还只是个在两河的交界处刚刚成立的一个小帮会。后来再过几年我和父亲一同去总舵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统一。”吴雪思忖了下补充道:“其实与其说是统一,不如说是由无数大小帮会组成的联盟!” 兰儿惊叹道:“那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将这么多水系的商帮都联合起来?” 吴雪有些失神,良久才道:“吴清昫。” 第六十八章 吴清昫 兰儿不断重复道:“吴清昫...吴清昫...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惊愕“啊”了一声。 吴雪看着她询问的眼神,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儿道:“他跟吴家有关系?!” 吴雪目光放空,好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他...确实跟我家有点关系...” 兰儿道:“有点关系?” 她想起来吴雪曾经说过他父亲名叫吴清晗,而这个人又叫吴清昫,若是没有关系才奇怪。 吴雪道:“他跟我父亲是同一辈的,若是算上关系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叔叔。” 兰儿有些疑惑,道:“应该?” 风很凉也很长,拉拉扯扯,永不止息。 吴雪抬起头望向枝干错杂的古银杏树。在黄叶飘落殆尽过后,才显现出来背后的复杂。若是满树叶片布满的时候,可看不出来原来支撑它们的原来是这么复杂的关系网。 兰儿有些混乱,手一抬,止住道:“等等,这个叔叔是不是你原来说过的那个...” 吴雪也有些迷惑,道:“哪个?” 兰儿拍了拍额头,他们在刚刚相见相识不久,吴雪曾说过一个他难以忘怀的小叔叔。 “就是那个玩傀儡的——” 吴雪一愣,苦笑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兰儿道:“那你那个小叔叔叫什么名字?” 吴雪道:“吴曦。” 兰儿难免皱起眉头,道:“他不是你叔叔吗?怎么没有清字?” 吴雪笑笑,道:“他虽然跟我父亲他们同辈,但是外家子弟,不属清字辈。” 兰儿已经迷糊了,道:“你家人可真多!” 吴雪也是苦笑,道:“确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吴清昫虽然跟我父亲同属清字辈,但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兰儿道:“不了解?” “那是因为我也没见过他几面,他对于吴家似乎...”吴雪皱了皱眉头,他的思绪已经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中。 兰儿道:“似乎?” 吴雪琢磨着字眼,良久才道:“似乎对吴家很是淡漠。” 淡漠。 不光是兰儿,就连吴雪也很疑惑。家中所有清字辈的叔叔姑姑们都凝和一气,都掌管着吴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事物,关系都颇为亲密。 只有这个“吴清昫”是个例外。这个名字格外陌生,在吴家也没有人提起过。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是突然出现的。 吴雪仔细回想,绞尽脑汁。 对于这个人,家中的人态度似乎各不相同。父亲对他还算恭敬。而这种恭敬在现在的吴雪看来,不过是一种客套。而清字辈的其他人,似乎有的质疑,有的鄙夷,有的甚至露出了怜惜和愤恨的神情。 吴雪冷汗已经渗满额头。现在想来,他们家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家中上下内外门户前后有几百号人。 兰儿道:“那清字辈在吴家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吴雪道:“家父是这代的家主。清字辈大都是身居要位。” 兰儿道:“那为什么到你这辈就没有辈名了?” 吴雪苦笑道:“可能是因为人丁凋落的原因吧!” 兰儿很难想象为何如此庞大,甚至有些臃肿的家族,人丁怎么会凋落? 吴雪扬起头,思索道:“我这辈的后人,加上我一共才五人,而且...” 兰儿道:“什么?” 吴雪不由得一笑,道:“五人中只有我一个是男孩。” 兰儿顿时哭笑不得,道:“那你倒是生在胭脂河水粉瓮中了!” 吴雪道:“这还不算,我这几个全是姐姐。” 兰儿有些不可思议,道:“全是姐姐?” 吴雪似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全是姐姐,我是这辈最小的孩子。而她们都还未出嫁,所以我...我就是这一代最后一个男丁...” 说着他神色有些失落。她们曾经都和他相伴长大,她们的相貌都还在他脑海中浮现着。可这一切,全都化成了碎片,烧成了灰烬。连同那些熟悉的至亲,全成为了记忆的遗迹,历史的尘埃。 吴雪脸色发白,尽管他皮肤并不黑,可依旧看起来有些病态,有些疲惫。 兰儿拉过吴雪的双手,轻轻摇了摇,道:“都是我不好,惹得雪儿哥哥忆起往昔。” 兰儿面上带着几分愧疚,几分自责,还有几分天然的羞怯之意,吴雪的心中的阴霾似乎也已经消了几分了。 他笑了笑,反抓起兰儿的手,道:“这不怪你的。若不是你提醒,我可能都想不起来家中暗流。况且...” 每当他说话转折的时候(吴雪说话似乎跟喜欢转折),总是带着有些神秘有些使坏的笑容,总教人挪不开眼睛。 “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失去的一些东西,却以另一种方式送还。” 兰儿一挑眉,似乎有话说,可没有说出口。 可吴雪已经转移了话题,“兰儿你倒是提醒了我。”他眼睛看着远方,闪过一丝寒芒。“这个吴清昫对吴家的淡漠态度,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一个谜。说不定与家中变故有些关联。” 这些都是猜测,但不无道理。而今天又恰巧在这里碰到了两个江河帮的骨干,而他们似乎说的“那件事”,究竟指什么事? 吴雪摇了摇头,站起身,笑道:“算了,不想了。走吧。” 二人走的很慢,同无数人一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这时兰儿想起来,“对了,那块陨铁!” 吴雪一愣,旋即而笑,道:“事情太多都把这事忘了!” 他们把藏好的陨铁挖出来在河边洗去黏土,一同交到了白玉斗的手里。 他也是对这块陨铁很是惊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连连道:“不错——不错!这正是天外之物,地上凡铁远不能及!” 而白玉斗很奇怪,但也明白了什么,易容术并不是什么百年不见的秘术,只不过有高有低。他没有看出来吴雪是易容成的老伯。 吴雪把前后发生的事,还有白玉榷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沉默半晌,只淡淡道:“都过去了。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不再来往了。” 约定个期限,白玉斗让他们一个月后再来。吴雪还有些讶然,暗想一个月就能用打造出绝世神兵?白玉斗让他放心,武功尽失的这十年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心正则意纯”。 第六十九章 剧本 吴雪对白玉斗还得很放心的。与其说是放心,跟不如说他就对什么天外陨铁打造的武器没什么兴趣。 不是因为他觉得武者拿兵器多余,只是他单纯的不喜欢杀器。剑也好,刀也罢,都是凶器,杀人的凶器。 而兰儿也没有对这件事多上心,只是觉得这东西质地精纯,若是打造成出来定是品冠绝世,此外就也别无他意。 要给白玉斗留些工钱,但他死活不要。 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打造兵器从来不收钱。你莫要再客气,也不要妄自菲薄,既然老教主能把教主令牌交给你,那就说明他很看重你。至于教中这么多坛主偏偏看重你,可能是他独到的眼光!” 吴雪想来,只是苦苦发笑,说道:“他真把我当成如梦圣教的人了。” 兰儿笑道:“你已经身怀如梦功法,虽然不是正正经经地如梦中人,但恐怕以后想撇清关系都撇不开啦!” 吴雪佯装生气,道:“你还幸灾乐祸。我就不该跟这个魔教沾染上关系!” 兰儿咯咯直笑,“他又没给你分配教内任务,你总该放心吧?” 吴雪道:“可把我们害苦了,若不是这令牌,我们怎么会牵扯进这些江湖风波中!” 兰儿扬了扬眉,俏皮地道:“那你怎么打算?像个世外高人一般归隐山林?” 吴雪摸了摸下巴,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这似乎也不错,总比成天跟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打交道要好吧?” 兰儿撇撇嘴,小声道:“没志气!” 吴雪哈哈一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说着他看向英璃城下,所有动或静的事物。“那么...他们在哪呢...” 这闲暇两日,吴雪只打坐调息,他不敢在师傅面前耀武扬威似的耍起如梦功法。那魔教得来的东西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石业兰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中原行走也很方便。这两日他也没有对吴雪做过多的要求,只是要他把内息调理好。其他的,他就是整日跟几个不认识的人称兄道弟,喝个昏天黑地。吴雪曾经跟他说过兰儿的嗔怨,但他总是哈哈大笑,说笑道:“放心吧,她呀,她聪明着呢!倒是你,你涉世未深,可别被她卖了!” 吴雪只能缩缩脑袋,兰儿怪笑地看他。 “听到没,小心我把你卖了!” 翌日,就到了宋义宴请的时间。 早上兰儿和吴雪都困恹恹地,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泪眼汪汪。 吴雪先来无事,靠在阳光照进的窗边看着《如梦令》。可别还说,这如果只是单单把它当成诗词来看,倒也还不错。吴雪正是这么想的。 不多时,不知兰儿从哪里搞来一本破旧的书本津津有味地看着。 吴雪好奇,也凑过去去看。 兰儿偏偏不给他看,吴雪笑道:“好妹子,给我瞧一瞧吧!” 吴雪拿过来一看书面,原来是一本著名的古代戏剧。这本剧他没有看过,他一直觉得戏剧太过古板,不太喜欢。 兰儿怪他避重就轻,偏偏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书本。 吴雪不置可否,打开一看,只看上半页,就入了迷。 他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兰儿笑着看着他,每当他认真的时候,就总是这副模样。既可爱又执着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 每一页他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叹道:“真是一出好剧啊!我原来还对剧作者心怀偏见,怪他们只是些玩弄风情的浪荡子!” 兰儿点点头,支颐而笑,道:“你还不是老古板嘛!” 吴雪苦笑道:“我还没到那个古板的年纪吧?不过...” “什么?” 吴雪忍不住笑起来,道:“这剧中的张生也真是可笑,只在进京赶考途中游玩寺庙时见到一个女孩子,就觉得她是神仙姐姐。这还不算,那女子只开口说了句话,这张生居然发出‘我死也!’这感慨!” 兰儿见他捧腹大笑,不快道:“这有什么,我倒是觉得这张生是个真性情之人,有什么不好?” 吴雪抹了抹眼睛,忍着笑道:“我到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这种写法未免太过夸张出格!哪有听到女孩子说一句话就觉得自己快死了的!”然后他翻着白眼,抱着胸口,“啊——我死了,但是还可以抢救一下!解药就是你的笑靥!” 兰儿见他这样也止不住笑了出声,吃吃笑了两声,转而道:“你耍什么怪!” 不过她也是明白的,只是有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罢了。 对于感情,有的人直抒胸怀,有的兜兜转转,千言万语都只不过能用一句话表达,可他们难的不是说出千百句话,而是偏偏那一句说不出口。 她眯着眼,好似被困意笼罩,但偏偏就是这种神情才格外有风情。 吴雪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他看着兰儿,她似乎沉醉在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里。 能让人醉的,不光有酒。 吴雪问她,这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兰儿说是秦如梦给她的。 吴雪有些惊愕,很是疑惑,她们什么时候到了赠送礼物的关系了? 兰儿道是在事件结束后,她们闲聊的时候,秦如梦送给她的。她似乎有随身带一本书的习惯。 吴雪点点头,那本《如梦令》又何尝不是她送给他的呢? 可她为什么要将她父亲,也就是如梦教主的开派立宗的心得给他呢? 兰儿瞥着他,媚眼如丝,这倒是有几分秦如梦的味道。吴雪突然一个冷颤,干巴巴地笑着。这让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他拍了拍额头,道:“你可不要学她。” 兰儿靠近了点,吴雪身体一热,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这样,不好吗?” 吴雪好似老僧入定,正襟危坐着。 “好...不不不——不好!” 吴雪看过了太多虚假的风情,他更喜欢简单的,真挚的。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喽!”说着兰儿起身,就往外走。 “诶——”吴雪突然拉住了她。 力气有些她,兰儿惊疑地“欸”一声,顺着力往后一倒,正好扑在吴雪怀里。 吴雪连连道歉。 这倒是弄巧成拙了。 “你道什么歉?”兰儿眨眨眼。 吴雪心想一句“完了”,自己已经落入了她的圈套。 “我,我,我...” 他结巴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露出石业兰的脑袋。 “走了走了,去宋大人那儿赴宴了!” 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突然不说话了。两人也怔怔地看着他。 石业兰怪异的“咦”了一声,立马缩回脑袋,把门关了。 第七十章 宴会 吴雪无言坐在马车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会儿又抬起头往车窗外望去。就在这一抬一低之间,他也在小心翼翼观察兰儿的神态。 兰儿只是显得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垫子里,似乎察觉到灼灼目光,她慵懒的眼睛微微一瞥,吴雪赶忙把眼睛往外一转。 天已向晚,西边已经染上暮色,一片橙红。 石业兰搞不懂,这两人刚才还抱在一起亲昵无间,怎么突然又如此冷淡? 想不透,就喝酒。 他拿着小酒壶,细细地品酌着前些日子有个朋友相赠的好酒。 兰儿眉头一挑,突然娇斥道:“还喝,大白天喝什么酒?!”把石业兰吓了一跳,手中不稳,差点把酒壶打了。 看到女儿发火,他倒是有些怂了。他古怪地看向吴雪,可他只好似没明白,把头低了下去。 这发的是什么无名火? 他叹了口气,道:“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车中一时无语。风过掀帘,轻惹心扉。 这舒适的马车是宋义派来接他们赴宴的。马夫是个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浑身显得孔武有力,话不多说,也非不说,点到为止。 石业兰耐不住寂寞,他觉得车厢里气氛太过诡异沉闷,就一翻身出了车厢,来到车前,跟马车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下只剩吴雪跟兰儿两人了。 兰儿懒懒瞥了瞥吴雪,夕阳映衬在她眼里,是一片暗红晶莹的绚丽流转。 “今晚宋大人请喝酒啊...” 吴雪听兰儿突然开口了,霍然抬头,笑道:“对啊。” “这宋大人倒是上心。” “这说明他对我们很重视。虽然一开始骗过了我们,但也是公务牵身,情有可原。” “今晚喝酒吗?” 吴雪道:“宋大人请喝酒,不喝点恐怕说不过去。” 兰儿道:“你可不要年纪轻轻就成了酒鬼,像外面那个糙汉子。” 石业兰在外面听见了,车夫没有笑,只是若有深思地看了他一眼。石业兰尴尬地耸了耸肩。 吴雪苦笑道:“放心吧,不会的,浅尝辄止。” 吴雪心里嘀咕,她以后恐怕会是个好妈妈。而每个妈妈都啰嗦。每个啰嗦的老妈背后都有个惹人头疼的孩子跟一个一身臭毛病的丈夫。 宋大人设宴之地在城外二三里地的白花台。马车一路向北,过了一片现在寥落的长野,转过一片林子,突然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的冷香。 吴雪靠近窗口,闭上眼睛惬意地一嗅,喃喃道:“玉兰的香气。怪不得叫白花台。” 下了车,只见周围是一片开放式建筑,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这里已经停了很多形式各异的马车,也有良马无数。吴雪皱了皱眉头,揣着疑惑,跟着一干事上了一主楼的三层。 只见偌大的楼层中,排了不下十余张大桌,宾客云至。 只是跟往常的宴会不同,这宴会的气氛未免太过克制,没有一丝喧嚣。他们都正襟危坐围着桌子,等待主人的到来。 见来了三人,他们都转脸往来,出奇的一致。 虽然他们觉得奇怪,甚至一度怀疑来错了地方。 落了坐,石业兰满不在乎地掏出酒壶就开始喝酒。兰儿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怕生,只是不喜欢这种气氛。严肃,压抑。 这不像是请客的宴会,倒像是开会。 吴雪转着眼睛,打量这些人。 眼光到了同桌的一人,那人也正在看着他。那眼神很是不善,吴雪只淡淡一笑,挪开目光。 兰儿悄悄地拉了拉吴雪的衣袖,悄声道:“雪儿哥哥,你看这些人,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怪吓人的。” 吴雪将头靠近她,说道:“他们都不是官府的人。” 兰儿惊疑道:“不是官府的人?怪不得总给人一种肃杀之气,恐怕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吧!” 吴雪点点头,道:“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公家人的气息,正如兰儿妹妹所说,他们是武林中人。”说着,他眼神示意一下那边。 兰儿往那边一瞧,差点忍不住笑,道:“秃驴——” 吴雪赶忙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迟了。 那边那桌坐着的几个头上无发,身着少林短打,其中一人身披袈裟,看样子像是某个禅院的方丈。 兰儿看到光头的和尚,就觉得好笑,情不自禁说露了嘴。她声音不大,却被那些少林中人听见了。其中一个武僧满脸横肉,怒目圆睁,像极了佛龛中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罗汉,霍然看向兰儿。她又奇又怕,不知怎么的,只要她一见到武僧就害怕,倒不如慈祥的老和尚。 吴雪向着兰儿比了比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兰儿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急跳的胸口,小声道:“怎么他耳朵这么灵?!” 吴雪苦笑道:“少林内功深不可测,寻常武林中人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兰儿懵懂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中的少林派,个个俱是千里眼顺风耳,如今瞧来,果不其然!” 吴雪忍不住一笑,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天下武功出少林!” 这时旁边一人突然冷哼一声,酒杯往桌子上猛一砸,道:“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少林闭关自守,只顾做他的江湖大梦去了。嘿嘿,我看,比起少林,正一派的道士要比那些贼秃强多了!”说罢他兀自大笑起来。 顿时少林派那桌众人皆是变色,那个凶神恶煞的罗汉突然大掌一拍桌子,登时那厚实的木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人内功已然深厚至此!那桌子被一股内力一贯,差点就四分五裂,但被方丈只把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放,就止住了裂痕。 那怒目罗汉道:“你个贼人诋毁三宝,我少林哪里不比正一那些道士强?!” 那人只冷冷笑着。 那方丈模样的老僧怕这徒儿惹是生非,只淡淡道:“阿弥陀佛,我这徒儿心性愚直,施主见笑。” 这话语声不大,却如一口钟瓮,震得在坐的人心神荡漾! 吴雪和兰儿捂着耳朵,内息一阵翻涌。石业兰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停下酒杯,沉思着望向那老僧。 那挑起事的人好似没事,吴雪想这人恐怕底蕴十足,不然怎敢当众跟少林的人作对? 那人道:“嘿嘿,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们上次中原大会,少林一十八条好汉竟然敌不过正一派一人之力,真是笑话!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左右四顾,接着道:“怎么,不相信?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有没有正一的人?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那罗汉顿时暴怒,猛一起身,一跃而起,像是一只凶鹰掠食一般弓起爪子,扑向那人! “我看你还口无遮拦!” 那罗汉模样的凶僧腾空而起,扑向说话那人。见来势凶猛又为了避嫌,周边的人赶忙退去,离他最近的兰儿和吴雪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牵连进去。 这时旁边那人突然将酒杯一甩,一道白光匹练直向着那罗汉的面门。那罗汉双爪在空中一交叠,一声破碎的脆响,那道白练被在空中斩断。就在此短息,那人已经提着吴雪和兰儿往后边一拉,道:“躲开!”二人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就随着他的手势飘去。 那罗汉的手指如同铁钩一般直直往下盖去,那人只身子一侧,转手伸出双指往那罗汉的手腕间点去。那罗汉竟然没有躲避,那人点在他手腕间,却突觉好似戳在了花岗岩上,一股反力顺着手指到了腕间,一阵吃疼。那人一股内力一贯,止住了逆流的内力。他蓦地撤步,叫道:“好!” 在这短瞬,吴雪就看得心惊肉跳,少林功法江湖扬名,而这个人却丝毫不落下风,实在是高深莫测! 二人又缠斗在一块,你一招我一式,招招惊险,式式夺命! 两人就在石业兰旁边斗着法,而他只顾喝着酒,连看都不看。眼见两人躲闪进攻之间已经靠近了他,他只下盘一用力,凳子连人已经沿着桌沿平移了几步。 先前有些怀疑石业兰的众人,疑惑已经打消了。只怕这人的功力还在他二人之上! 那方丈道:“住手!” 而两人已经红了眼,双掌一顶,一股气流登时掀翻了周遭的桌椅,七零八落。 说着方丈就三两步到了二人之间,伸手欲拦阻,但被连绵的攻势牵扯,好似三人乱斗一团。 “好你个贼秃,多打少吗?!”那人一声冷笑,双掌一用力,被两僧一人一掌拦下,顿时那人的衣袖被震的猎猎作响。 以一人之力跟讲究内功的两个少林人相抗衡还是有些勉强,他退后三步,稳定下气息,骂道:“果不其然,少林习惯性地多打少,可惜我不是正一的李觉新,要不然就是再来十六个,我也接得下!” 听到这个名字,那两个少林人顿时面色一变。 这李觉新乃是少林上下的耻辱。十八罗汉对一人居然毫无招架之力,实乃前所未有。 方丈端倪着这人,心想若不是我师徒二人合力抵抗,只怕刚刚那一击已经将我这徒儿掀翻了!但这人又很面生,什么时候英璃出现了个这么个好手? 方丈双手合十,道:“不知我少林哪里得罪了施主,以至于跟我少林处处作对?”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跟你们作对?我个江湖散人哪有实力跟这么个庞然大物作对?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敢否认吗?” 那方丈朗声一笑,道:“我不否认。事实为什么要否认?少林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 这下那人面色才好看一些,道:“你这徒儿可真是好手,不去会会李觉新真可惜了!” 那罗汉又是一怒,就有欲上前,但被方丈不动声色地拦下。他说道:“中原少林乃是武林之中,更是我无数出家人所向往之地。总宗都不是李道长的对手,我们这偏远之地的小寺庙的僧侣又怎么敢与之相提并论?” 那人火气已经消了大半,道:“你是个好和尚。就是徒儿太过暴躁,”说着他看了看那个武僧,“管教好门中人,别给少林丢脸!” 方丈微微颔首,道:“老衲管教徒弟无方,多有得罪。”然后他话锋一转,道:“施主功法如此精妙,又使得一手好点穴之法,莫不是东海青鳞派的高手?” 那人只哈哈一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个江湖散人,功法全是自己琢磨的。至于点穴手法嘛,天下多的是好手,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 气氛渐渐缓和,众人又重新坐下,等待主人的到来。只是他为什么还没来?还是说他刻意晚些来? 那人坐回吴雪身边,吴雪道谢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那人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兰儿道:“刚才那和尚说的青鳞派又是怎么回事?” 吴雪也有些疑惑,道:“这个门派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个盘踞在东海诸岛的一个神秘门派。多以点穴掌法闻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听了嘿嘿一笑,道:“你人不大,懂的倒是不少。只不过,青鳞派最初并不是建立在海岛上,而是在内陆。” 吴雪道:“原来如此。” 兰儿道:“他们是被赶到海岛上的?” 那人哈哈一笑,道:“赶这个字用的很好。他们原来以点穴和龙鳞镖闻名。当时若是在街上看到一个腰间别着一个尺把长龙纹铁棒,右箭袖,左广袍,那多半就是青鳞派的人了。” 吴雪心想着倒是很奇特的打扮,走到街上恐怕一眼就认出来了。 兰儿道:“那他们莫不是右手使铁棒,左手使暗器?” 那人道:“恰恰相反,他们是左手点穴,右手发镖。”吴雪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方丈会怀疑他是青鳞派的人,因为他点穴时用的正是左手。 而问到青鳞派为何远僻海岛,那人就不再说了,只是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个外人又怎么好多嘴。” 兰儿心想你先前就很多嘴,便不再提问,喝了口茶水。 吴雪的心里充满疑惑,这气氛如此压抑,究竟是不是宴会?宋义为何迟迟不到? 第七十一章 商讨 客人已经坐了很久,而主人迟迟不见踪影。只有茶,就连其余餐具饭菜都没有。这究竟算是什么宴会? 吴雪有些心神不宁,向石业兰道:“师傅,这宋大人卖的什么关子,请人来却不露面,就让人在这干等着。” 兰儿道:“他不会是忘了吧?” 吴雪觉得这样太过荒谬,摇了摇头,思忖道:“难道宋大人遇到什么事了?” 石业兰只悠闲地喝着自己带来的葡萄酒,冷笑道:“他没有遇到什么事。” 兰儿道:“那是怎么回事?” 石业兰嘿嘿一笑,道:“在坐的各位都是江湖中人吧?” 二人连连点头。 石业兰道:“宋大人是官对吗?” 兰儿眉间掠上嗔色,娇斥道:“卖什么关子,这还用复述一遍吗?” 石业兰悻悻然而笑,道:“这是在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 吴雪一下子明白了。 兰儿好像还是有些不明白。 吴雪沉吟道:“看来,今天的宴会不光是宴会这么简单了。” 石业兰欣慰地点点头,道:“还是雪儿脑子灵光,这丫头太笨了!” 兰儿一怒,狠狠一踩他的脚,石业兰“哎呦”一声,连忙道:“聪明,聪明,兰儿最聪明了!” 众人都是长期混迹江湖的好汉,哪里受过这等闷气,被晾在一边吃西北风? 而宋义正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 吴雪向兰儿解释,兰儿笑呵呵地说道:“直说不就简单了吗?兜什么圈子!” 吴雪不由得苦笑。石业兰接着道:“看了,今天的事大概是关于十二琉璃庄的了。” 吴雪点点头,道:“白玉榷被捕,十二琉璃庄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恐怕今天就是要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庞然大物的遗留问题。” 石业兰道:“若是不加以干预,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宋大人恐怕正是为这事而办的这场宴会。” 一阵寒风吹进大厅,贯通周遭的大窗,屋子里顿时气温变得寒冷。不光窗户大开,就连取暖的炉火都没有。内力深厚的还能抵御,内力差一点的只被一股一股彻骨寒风冻得通体生寒。 众人已经快要不耐烦。有人突然来了一句:“这宋义搞什么玩意?耍我们?!” “恐怕他这是设下的鸿门宴,我们这是被套住了。” ...... 气氛变得开始变得诡异,人心浮动,猜忌暗生。 兰儿面露焦虑,小声道:“怎么办,要不要先撤,再待在这里恐怕...” 石业兰扬了扬眉,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怕什么,有雪儿哥哥保护你!” 吴雪一听顿时脸色微红,兰儿登时说不出话来,悄悄看了看吴雪就低下了头去。 兰儿小声道:“他保护好自己就行啦...” 不多久,石业兰凑近吴雪道:“好徒儿,以你眼力,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或者什么名门望族、大宗小派的人?” 兰儿道:“除了少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他的怎么看?他脸上又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吴雪对着兰儿笑道:“兰儿师妹所言极是。在不出手的情况下,单凭外表是很难看出什么的。除了一些比较好认的门派,比如少林、正一,还有前面说过的青麟派,其他的门派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衣着服饰。” 石业兰笑了笑,道:“那这里面有没有强人呢?” 吴雪苦笑道:“这里面个个是强人。” 石业兰道:“欸,我说的是比较强的,起码比白玉榷强的。” 这话就如炸雷,声音不大,却响彻整间房子。 吴雪被灼灼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兰儿紧张起来,道:“父亲,你说什么呢?!” 白玉榷是何人?独霸英璃周边的十二琉璃庄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却有人说这样的话?何等狂妄?何等无知?竟然把天下英豪视若无物?这个带着神秘的笑,看起来很普通的汉子究竟是何人? 石业兰悠闲地把玩着酒杯,道:“既然他不想出来,那就逼他出来喽!” 吴雪和兰儿有些疑惑,逼他出来?怎么让他出来?他不是还没来吗?莫非...... 石业兰轻声一笑,道:“他不在别处,就在此处!” 吴雪脑中灵光一现,道:“易容!” 石业兰道:“没错,宋大人不知易容成了什么样子,正坐在我们这些人里面。” 众人顿时左瞧瞧右看看,紧张又怀疑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吴雪看向刚才跟少林中人大打出手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在看着他,显得很是莫名其妙。 那男子冷声道:“什么意思,怀疑我?” 石业兰微微瞥向他,道:“起初我也没有怀疑。但这里只有少数人知道,宋义宋大人其实是会武功的,而且是还很不错的点穴之法。” 那人哈哈一笑,道:“就因为我也会点穴,就怀疑我?” 石业兰沉声道:“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哪怕换张脸皮,他的武功是骗不了别人的。” 吴雪了然一笑,道:“韶华易逝,青春伤梦,一个人的身体相貌再怎么变,经年累月的武功就像是他的影子、他的知己,这个是不会变的。哪怕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武功,还会留下原本的痕迹。” 兰儿想起来那个夜晚,宋义一手干净利落的点穴法,笑说道:“若不是我们恰巧见过宋大人的高招,恐怕今天就被蒙骗过去了。”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石大侠武功盖世,就连爱徒跟女儿也是如此聪慧,宋某佩服!” 说着他伸手在脖颈末端摸索一阵,把脸上的“脸”给揭了下来。再一看,分明就是宋义,他正微微笑着。 这种以皮制面的易容术是最高最难的,相比之下,自己的易容术只能算是初级。 见了大变活人的戏法,在坐的人皆是惊愕不已,一时静默。 宋义朝众人抱拳道:“抱歉,各位久等。” “这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当猴耍?” 宋义微微一笑,从左边衣袖里滑出一柄黑色铁扇,“铮——”的一展扇面,道:“宋某绝无此意,只是想看一看各位的诚心。” “诚心?” 宋义离开座位,兀自来到窗边,道:“各位已经知道十二琉璃庄的事了?” 众人点头。 宋义道:“十二琉璃庄庄主白玉榷已经伏法,现在偌大一个庄子群龙无首,恐怕会生变。各位是江湖上的好手,所以才把各位请来,商讨后事。” 他带着标志性的微笑,这笑看起来很是高深莫测。 “你觉得当如何?” “哼,难道不是你们官府全盘接收十二琉璃庄吗?” “哪里还有我们的事?” ...... 众人七嘴八舌,如群鸟般聒噪。 宋义轻轻一笑,摇着扇子,说道:“十二琉璃庄盘踞英璃已久,人员众多,关系复杂,考虑到社会安定的因素,我决定还是由江湖人管辖江湖人。” 少林众人道:“那怎么个管辖法?” 宋义道:“这也正是我今天的目的。想请大家商讨一下,这究竟怎么分呢?”说完他狡黠一笑,一闪而过,但被吴雪看在眼里。 要打掉一个大势力的首领不难,难在如何善后,如何平衡各方的利益关系。 宋义看向少林那一桌,道:“智怀大师,您应龙寺在英璃江湖也是显赫已久,大师德高望重,关于这件事您怎么看?” 应龙寺的方丈智怀大师略微沉吟,面色很是为难,说道:“宋大人是一方父母官,既然宋大人开口了,我应龙寺愿为此时出一份力。” 宋义笑着点点头,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他们争先恐后道:“我英璃商会愿出一份力!” “我东码头愿出力!” ...... 在一阵七嘴八舌过后,突然一句话掷地有声道:“我江河帮也来沾沾彩头!” 所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边角的一桌,其中有两个人。一人黑瘦如竹竿一般,一人虬髯敦实,像极了钟馗模样。 此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 “江河帮?他们不是长期活动于中部吗?”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们也想插手英璃事务?” “哼,好大的胃口。我们本地的武林商帮若是一致对外,他们又怎么进得来?!” ...... 吴雪这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正是那日和兰儿同游梅园的时候见到了那两个“江河帮”的人。自己先前只扫了一眼,竟然没有发现。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也是宋大人邀请来的? 面对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那两个人却安之若素,看起来很不以为意,只喝着茶。那精瘦男人嘴角挂着冷笑,游弋着眼神四下觑睨。虬髯汉子面无表情,好像他们认为此事理所应当。 他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众人。 “哼,狂妄!” “如此目中无人,还想插手我们英璃的江湖?!” 宋义不加约束,只是任由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 此刻外面最后一丝夕阳也消失无踪,天地突然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所有人都坐在阴影中,好似一个个幽灵。 一丝冷汗划过吴雪的额头。他突然感觉,你越是深入江湖,越是能发觉其中险恶。而自己好似一个小孩子,坐在利欲熏心的大人中间束手无策。 兰儿的脸沉浸在微弱的光亮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面纱,看不真切。她在静静观察着局势,也在观察宋义的动静。她很好奇,宋义久经官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江湖,他心里会愿意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吴雪把犹疑的目光转向石业兰,他正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师傅,我们该怎么办?这分明就是分赃会,哪里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宴会?” 石业兰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完全明白,这个少年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白,虽然有时很是圆滑聪明,但江湖险恶复杂,岂是一点小聪明就能安身立命的? “没事,就当看戏好了。” 吴雪挂着一幅难看无比的笑,心想这气氛发展不对,怎么能安下心看戏?这不是他喜欢的环境。 “师傅,我们是局外人,这不关我们的事!” 石业兰叹道:“想走恐怕也很难走了。”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今晚就要有个结果。这事没了结,恐怕没人能从这里走出去! 这时吴雪突然感觉手中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温润柔软。那是兰儿的小手。她抓住吴雪的手,里面全是汗。吴雪反抓住她的手,这让他心安不少。他冲着兰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很感激。 兰儿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气氛,其实我也不喜欢。雪儿哥哥若是想走的话,兰儿随时都跟你走。”话越往后越小,却出奇的坚定。 吴雪心头一震,呆呆地看向兰儿。 他突然多了一种无端的自信,也多了一种继续坐在这里的理由。哪怕面对的刀山火海,哪怕面对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他都可以坚持下去。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般“落荒而逃”。 他很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可他不敢用力。好像只一点力气,她都会破碎一般。 江河帮虽然近年来声势浩大,但在这里毫无根基。可为什么他们俩看起来这么淡定自如,就好像已经知道了结果一般? 这时虬髯汉子终于说话了,声音很沉很低,“十二琉璃庄势力盘枝错杂,虽然各位有实力,但光凭一家之力恐怕难以接纳。而我江河帮有意往边陲发展商业,也有实力接管一部分十二琉璃庄的事务。各位意下如何?” 在昏暗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本土的商业,为什么要靠你们江河帮插手?”引来无数人赞同。 虬髯汉子又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各位不放心很正常。但商业这东西跟练武一样,闭关自守终究不能促进发展。我们江河帮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跟各位商量的。” 可利益这东西,虽然说是和气生财最好,但人人都想多占一点。多占一点,就会有人少占一点。利益不平衡,人心就很难平衡。 于是有人说了一句话,一句很难听的话:“你们江河帮算什么狗屁,也就趁着十二琉璃庄群龙无首才敢来我英璃求分一杯羹!” 第七十二章 冰点 听完这话,吴雪心中只叫一声“完啦,无法善了了!” 被那人一呛,虬髯汉子一怔,面色略微有些难堪。 而一边的精瘦男人怪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跟他们说什么理?江湖事江湖了!”说着在幽暗中他眼眸中寒光一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过去。只见其中一人竟然毫无反应地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见他毫无顾忌突然行凶,身手如此辛辣老练,顿时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他们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他笑声如磨铁,在这幽暗的环境里很是突兀很是诡异。 “这不就老实了吗?!” 被他提着的那人脚尖蹬地,痛苦地挣扎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精瘦男人道:“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这不是在谈判,而是胁迫。 他们都看向宋义,好像希望他能制止当面行凶的暴行。他们似乎忘了,自己就是恶徒,自己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匪。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出手相助,就连开口都没开口。他站在阴影里,像是个幽灵一般端倪着这屋子里的局势。 这时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暴喝道:“他奶奶的,行凶居然行到我们头上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丢了英璃武林的脸面?!” 这时应龙寺方丈沉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动怒,有话好说!” “跟他们外来的人废什么话?兄弟们,让他们什么江河帮也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说着只见三四道黑影蓦地突起,扑向精瘦的男人。 那男人冷笑一声,只听一声痛苦地呜咽,喷出一口血,被他提起的人已经断了气!他像是丢垃圾一般把那人往冲来的几人那边甩去,那几人见势,赶忙躲避招架。有个人出手想接住那人,却只听一声闷哼,竟被一股强力的气劲贯飞,连人带死人一起轰翻一片桌椅! 这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那精瘦男人围去。 那人手中一空,两只手像是有着吸力一般吸过两人,那两人竟然毫无招架之力,胸口被他的手掌盖住。霎时,一声闷响,那两人的心脏已经被一股劲力轰碎,噗呲一口吐出血雾,向后翻腾而出,登时到底气绝。 见短时间三个人就已经气绝,毫无生息,他们很有默契地止住进攻的脚步。 精瘦的男人哈哈狂笑,道:“什么英璃武林,全是笑话!” 屋子里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兰儿已经被这场景震慑住了,呆呆站在那里。吴雪皱着眉头,焦急地问道:“师傅,有强人,怎么办?!” 石业兰久经沙场,显得很是淡定,只说道:“这是什么功法,怎么好似手中有个漩涡一般可以挤压周围的空气?” 吴雪是毫无头绪,别说看见什么漩涡,就是连那两人怎么丧命的他都没看清! 兰儿道:“什么漩涡?” 石业兰盯着那人,沉声道:“怎么他的内力如此奇怪?一般的人引发空气漩涡都是经过双掌的来回调动,怎么他可以凭空在掌中产生如此强劲的吸力?” 兰儿道:“父亲,你若是和他交手,有把握吗?” 石业兰蹙着粗眉,摇了摇头,道:“在没搞懂他这奇怪的功法之前,恐怕我的胜算不超过五成。” 此话一出,兰儿顿时心急如焚,只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雪此前没有看向窗户,现在无意一看,顿时心中一惊,寒毛乍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只见外面的重重树影中,有着很多黑黢黢的身影。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吴雪挤了挤眼睛,才看见外面的树上蹲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盯着猎物一般。这情景别提多令人毛骨悚然。 吴雪赶忙走进窗户,往下一看,只见这栋楼已经被包围了起来,那些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这个荒僻之地游荡。 他道:“不不不,不好!” 兰儿见他口齿都不清了,便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外面——”吴雪手指了指。 石业兰和兰儿一同向外望去,也是发现了那些藏身于黑暗之中的人,顿时也是一惊。 石业兰凝神看了看,叹了口气,话语非常沉重,“我们被包围了。” 兰儿此刻冷汗也已经出来了,道:“这,这这么回事?!宋大人呢?” 众人一起找宋大人。可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人影了,就好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石业兰苦笑道:“我们中计了。恐怕这个局全是这个宋大人一手设下的。” 兰儿惊疑道:“他为什么要——” 吴雪像是明白了什么,颓然靠在墙边,道:“他并不是想要为十二琉璃庄的事情善后,而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要相关人员全部死亡,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石业兰苦笑着摇头,道:“看不出来,好狠毒的人!” 兰儿道:“他居然、居然想要我们全部人的命?!” 吴雪道:“里面利益冲突,外面重兵重围,这分明就是想置人于死地的绝棋!” 石业兰喟叹道:“真是好计谋。先抛出诱饵吸引人过来,让他们为饵料争食,两败俱伤之际,再一网打尽。”他很是佩服地点点头,“好一手杀招!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直接让问题不存在,也就不存在什么解题困扰了!” 兰儿急迫道:“怎么办,要不要制止他们两败俱伤,先合力解决外面的人?” 石业兰摇了摇头,道:“这正是这个宋大人厉害的地方。他对人心把握的太全面,太深刻!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没多久,只见精瘦男人那边又打开了。微弱的月光中,屋子里闪动着一个个黑影,正在拚命。外面的黑暗中,匍匐着无数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两败俱伤。 因为无灯环境幽暗,分不清敌我,所有人的情绪都紧绷着,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炸营”。就连少林众人也被牵扯进去,场面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众人失去控制,一片混战。 吴雪三人靠近墙边,躲避混乱的中心。 兰儿心急如焚,颤声道:“我们怎么办,逃出去吧!” 石业兰道:“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敌众我寡,我们没有胜算。” 兰儿有气无力地往下一滑,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死了吗......” 吴雪扶住了兰儿,她体若无骨,依靠在吴雪怀里。她感受到了吴雪剧烈的心跳。 先前的慌乱过后,听着耳边的厮杀声,想着外面的捕食者,吴雪心下倒是突然沉寂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突然道:“他们是不是在等我们两败俱伤之际再来收尾?” 兰儿点点头。 石业兰道:“正是。” 吴雪此刻有些兴奋,接着道:“既然他们不进来,那我们就出去!” 兰儿道:“这不是跟先前一样吗?” 吴雪摇了摇头,道:“是我们!不光是我们三人!” 石业兰轻轻一笑,很是欣赏这个徒儿的机敏。 兰儿眼前一亮,喜道:“原来如此!我们把里面的混乱引到外面,趁着他们手忙脚乱之际我们再寻出路就容易了!” 吴雪笑着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兰儿嬉笑道:“可我们怎么把他们引到外面呢?难道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喂,老兄,我们出去打’这样吗?” 石业兰这时说道:“用火。” 兰儿一拍手,道:“对呀!”然后她四下瞧了瞧,别说是火了,就是连点灯光都没有,怎么点火? 石业兰道:“你们先盯着他们,我来点火!” 说着他脚下一踢,一张桌子登时四分五裂,他双掌合握着一根细木条在一块桌面碎木上搓着。只见他双掌如幻影一般不可捉摸,激起的木屑四下飞溅。不多时竟然生起一小股青烟。他加快了动作,登时一股小火苗窜了起来! “好了。”说着他撕开衣服引火,“往里面加点细木屑!” 三人一起动作,很快那一小团火骤时大了起来,扑腾一下,一股火窜了起来。 石业兰往后一缩,道:“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兰儿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酒。” “酒?”说着石业兰往怀里摸了摸,顿时苦笑。这丫头什么时候把他的酒壶拿去了? 兰儿接着道:“酒可不光是能用来喝,还能用来点火!怪不得喝完酒心里好像总是燃着一团火。由此看来,酒真不是一件好东西!” 酒不光能点火,还能点燃人心中的火。 三人后退,缩在墙角,伺机而动。 “火,起火了!” 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句,起码他还未彻底丧失理智,还能分辨周围的情况。 闻言,混战的众人停下来,看着越来越大的火汹汹腾起,股股浓烟扩散到了整间屋子,向外面冒出。 “快跑啊,走水了!” 顿时,几十号人手忙脚乱地向外面飞身而出,使上了祖传的轻功。 “就是现在!”石业兰一手拉住一个,往窗外遁出。 外面那些蹲守的人见人群一股脑冲了出来,皆是出手阻拦。 石业兰落在一颗粗壮的枝丫上,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中飞腿劈翻了一个上前阻拦的人,脚下不停,接连踩着密林间光秃的树枝向外逃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动,向他们这里急速靠近。 吴雪道:“是暗器!” 石业兰哈哈一笑,抓紧了他们。 上次也是夜晚,也是这样一个逃遁的情景。可就在那晚,他失去了挚爱。所以他不想再有任何疏忽! 他说道:“看好了,这一课的内容是,面对人数众多会放暗器的敌人该如何全身而退!” 他身子一转,躲到了一棵宽阔的树后面,左拐右挪,马不停蹄地向外围奔去。 跟那次在宽阔的大月国皇城顶上不同,这次是在密林之间,只要充分利用这些树木当做“障碍物”,暗器根本发挥不了多大的用处。 发射暗器间,他们两边赫然出现了几个穷追不舍的黑衣蒙面人,扭着头,睁着令人心生惧意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出手,这么近的距离打出来的暗器几乎无法躲避! 石业兰一咬牙,脚蹬前面横拦的粗壮树干,带着二人以一种奇诡的姿势在空中一扭转,向着左边那人飞腿劈去。 那人反应倒是极快,但躲闪已然来不及,他伸出双臂防御,但石业兰的气劲刚猛无匹,那人犹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摆摆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树干上,掉在了下面的黑暗中。 这时又来了几个黑衣人,石业兰拉着吴雪和兰儿贴近树干,缩身在黑暗中。 吴雪和兰儿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整个林子里静的可怕。只有人的心跳声。 不过此刻,石业兰才是猎人。 他缩在阴影里,寻伺着机会,突然身影一动,到了一黑衣人身后,将他的脖子一扭,磕巴一声那人跌跌撞撞地往下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听得声响,其余几个黑衣人往那边赶去,可已经看不见人了。 他们站在树上,四下搜寻着猎物的迹象。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黑影闪过,一人已经殒命。 他们没有说话,像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猎犬一般镇静,默契地分开站在不远的树干上,面向四方。 吴雪和兰儿躲在一棵树的阴影后面,紧紧贴着,游弋着眼睛观察着林子里的情况。 石业兰现在不在他们身边。他已经成了一个老练的猎人,知道怎样诱捕猎物。 这时一阵破风声划破寂静,那边几人下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其中一人用了“飞月摘星”的手法,抓住了疾速飞来的东西。一看,原来是几片干枯的残叶。当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人又少了一个。 他们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他好像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来去无声! 这时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脚下一重,被拉下了树干,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站在同一根树干上,背靠着背。 不久,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轻功往这边赶来。 那两人眼神一凛,齐手甩出几枚暗器,那人中了暗器落下了树。两个黑衣人飞身拉起那人一看,却还是自己人。 但他们眼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怜悯,就连感情都没有,就好像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就趁着这个间隙,石业兰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抓着两个人的脑袋一撞,登时两人脑浆崩裂而死,跟他们死去的同伙一样,像是落叶一般掉了下去。 这下所有追兵都已经殒命。幽暗的林子里寂静的可怕,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吴雪和兰儿搞不清楚情势,只不敢做声,连看都不敢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兰儿突然惊叫了起来,脑袋一下子缩进吴雪的怀里。 吴雪顿时血气上涌,脑子一蒙,身体猛地一颤,看向来者,几乎是自然反射朝着那团黑影一拳挥去。 第七十三章 背后 吴雪猛然一惊,情不自禁一拳就打了出去,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可拳头在半路就被接下,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 “是我。” 吴雪一怔,道:“师傅?” 石业兰走近他们二人,面目从阴影中显露在幽暗的月光下。 吴雪一直提心吊胆。在这夜晚的丛林中打斗,居然如此安静。 “已经解决了,快走,来者众多,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石业兰说道。 兰儿四面看了看,说道:“那几个刺客呢?” 石业兰道:“已经解决了。” 三人一起轻功向林子外奔去。 兰儿道:“我们现在还能去哪呢?先前是十二琉璃庄,这次又是官府的人。” 石业兰笑道:“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他一个小小英璃又岂能困住我?” 吴雪沉吟道:“这究竟又是何故呢?” 石业兰冷笑一声,眼睛里闪着凌冽的光,道:“这宋大人恐怕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吴雪问道:“师傅,那晚我和兰儿师妹去寻如梦圣地之后,孤鸢集上发生了什么?” 石业兰道:“大多数跟你们了解的一样。在你们走后,我去找了官府的人来收押教众。” 兰儿道:“父亲你怎么先去英璃了,还给我们留下那样的信。” 石业兰一怔,疑惑道:“什么信?” 吴雪复述了一遍当日他们看到的那封信,说道:“事情有变,速来英璃。落款就是师傅你的名字。” 石业兰也疑惑了,道:“我没给你们留什么信。” “没有?!”吴雪兰儿二人齐声道。 石业兰摇摇头,正色道:“没有。当时听说有如梦的凶手出没在英璃,我想可能会有什么线索,所以我就跟着官府的兵马去了。” 兰儿突然觉得好笑。心想他到底是对他们很放心,还是心太宽了呢? 吴雪蹙着没头,仔细回想着那份信的内容。那只是一张很厚的纸,毛笔在上面书写不会有任何晕染。 事情有变,速来英璃。石业兰。 吴雪口中反复念叨着,突然问道:“师傅,您平时书写信件时的落款是怎么样的?” 石业兰喃喃道:“落款...书写...”突然他一拍手,道:“是名字!” 吴雪道:“对,就是名字!” 兰儿看他二人像是唱双簧一般,便问道:“名字有什么不对吗?是石业兰没错呀——” 突然她也想起了,脑海中记忆重现,道:“名字不对!” 吴雪道:“就是名字不对。因为写这封信的人并不知道师傅是大月国的人,所以在书写时就用了师傅中原人的姓名。而这名字,只不过是师傅为了省去麻烦才逢人念叨的。” 兰儿道:“按照我们的书写习惯,应该是全名或者直接写姓氏!” 石业兰道:“不错。若是我写信的话,名字应该是全名泊火石业兰或者直接写泊火这个姓才对,而写这封信的人并不知道我不是中原人而用了听来的石业兰这个名字。” 到了这里,吴雪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似乎有人躲在暗处偷窥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三人齐身穿行在密林之上,陷入了无比诡异地沉默。 兰儿疑惑道:“莫非这一切都是宋大人操纵的?” 吴雪苦笑道:“恐怕就连如梦教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现在细细想来,这一路来确实有很多太过顺利,太过巧合的地方。这种巧合的顺利进行,就像剧本一般按部就班地上演! 石业兰呿口怪异一声,苦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都利用了,关键我还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了!” 兰儿道:“那他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呢?我们又不是英璃武林的人,对他们的江湖能造成什么影响呢?” 吴雪道:“恐怕他一开始就打算利用的只是如梦圣教和英璃武林,只不过我们误打误撞牵扯进了整个事件。” 兰儿摇了摇脑袋,难以置信道:“他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然有如此计谋与城府,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吴雪喟然一叹,道:“他利用了人心,还有着超人的随机应变的思维。” 他说的话,究竟真假几何,恐怕没人知道。而他本身就给人一种可以信服的天然感觉,稍加利用人心,就把握住了整件事的发展脉络。 石业兰沉声道:“真是个可怕的人!” 兰儿道:“朝廷与武林不是一直是相互扶持的吗?为何这个宋义如此对江湖人大下杀手?” 吴雪道:“你说的没错,但不排除他自己的因素。” 兰儿道:“自己的因素?” 石业兰道:“无论是哪个朝廷,中原也好,异邦也罢,对武林都是又爱又恨!”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林子。眼前的视野霍然开朗,月寒如水,倾泻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三人没有方向,只是顾着逃离,林中树密,方向易乱,现在却不知逃到了何处。 吴雪抬起头,夜晚的天空一片晴朗,皓月千里,繁星满天。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似乎想在千千万万的星辰中找寻什么。 兰儿好奇地望向吴雪,瞧着他的模样,也很想看一看星空。可惜人生注定忙碌。 不久,吴雪道:“找到了!” 兰儿走近他身边,道:“找到了什么?” 吴雪笑道:“北斗七星。” 兰儿点点头,道:“你想通过它来判断方位?” 吴雪好似一个江湖先生,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道:“还能卜时解命哦!” 兰儿咯咯直笑,在他后背一拍,嗔怪道:“还有心思说这些?” 吴雪咳道:“好了。我们现在应该在英璃城的东北方向,大概二三十里地的距离。” 石业兰点点头,道:“很合理。” 吴雪问道:“师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是趁着他们还没追来赶紧离开这里,还是——” 石业兰目光远眺,这里地势呈渐高趋势,在这里还依稀可见宏伟庞大的英璃城,此刻那里还是灯火通明。 这城池不算最大,但也不小。但无论一座城如何大、如何小,都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他们在这个距离观望城中莹莹灯火那般不甚真切。 良久,石业兰好似下定了决心,面带微笑道:“你们先走。” 兰儿惊疑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石业兰神情无比坚定,你很难把他跟那种醉醺醺的腌臜汉子联系在一起。 第七十四章 龙潭虎穴 师傅像是铁了心,不容劝阻,无法动摇。吴雪明白,兰儿更加明白。 她略微低垂着脑袋,像是沉吟,像是琢磨。良久才打破沉默,语气暗含喟然说道:“你有什么计划吗?” 石业兰一顿,道:“计划?直接把那姓宋的小子擒住不就了结了?” 吴雪不由得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对于艺高人胆大的人来说,一切计划都是在兜圈子浪费时间。 兰儿放心不下,道:“可你也知道的父亲,宋大人手下有着一众良将,其中那个余伴尘的身手尤为了得,这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宋大人也是暗藏神功,他藏着掖着,指不定还有多少底牌没有示人,而且这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你这样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石业兰微微笑着,看着远处的英璃灯火,缓缓道:“我知道。光是那个叫余伴尘的,恐怕当今世上就罕有敌手。但——”他的笑容逐渐张扬起来,“我们上了贼船,就没那么容易下船了。我有预感,若是这件事不搞个明白,我们今后恐怕只能躲躲藏藏永无安宁日子了。” 兰儿还想说话,这时石业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目看向吴雪,说道:“兰儿可就托你照看了。”大有一种离别之意。 此处地高风疾,幽夜暗影,离人絮语,无不令人嗟叹。 吴雪想说话,可看师傅眼神透露着罕有的坚定,便没说出口。 兰儿突然发了脾气,一跺脚,身子一扭,娇斥道:“好啊,你走吧!你去做你的枯骨英雄、曝天英豪罢!” 可是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高地呼呼的寒风。 兰儿猛一回身,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昏暗的原野上了。 她只这么看了会儿。远处城中的灯火突然在眼中变得模糊,成了遮蔽视野的一团光晕。 吴雪看着她,她眼中泪水汪汪,串串珠落。她突然哭出了声,对着空气骂道:“还没说在那里碰面呢,怎么就走了?!”说完终于止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吴雪心中一紧,想伸出手,但又慢慢缩了回去,暗暗喟叹。 只听兰儿幽幽说道:“我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死的,现在又是这样的夜晚,父亲他也要离我而去吗?” 吴雪顿时感觉脑子中的一根细弦被人用力一勾扯,发出高昂凄厉的声色。他想起,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笑了,笑得很苦涩。他很明白这种滋味,亲朋阴阳永隔的滋味。 他低着头,双手剪在身后,沉思道:“不会的。不会离开的。” 兰儿回过头看着他,好像没听明白,说道:“父亲他除了逞能就还是逞能,母亲生前就时时劝诫他,那时有人在他身边唠叨,他还能收敛一点。现在母亲走了,他也不把我当女儿了,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话一说完,她眼中又沁出颗颗泪珠。 吴雪抬起头,道:“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兰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微微歪着小脑袋。她的一双妙目依旧闪着光,噙着湿漉漉的雾水,像是月华溅洒在秋水湖面。 吴雪活动活动筋骨,一阵磕巴磕巴响,像是身体里暗藏着一只苏醒的野兽,说道:“这个叫宋义的小子,我早就看他不爽了,脸白就算了,还如此阴险狡诈,直像那白面狐狸!” 兰儿顿时有些慌乱,说道:“你不会是想跟着去了吧?!我...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母亲,说起了胡话,雪儿哥哥你千万不能去那。” 吴雪见她眼含泪水,又慌乱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说道:“那个什么小白脸宋义,还有那个叫余伴尘的——早在逃出监狱的那晚见到他就对他很是厌烦,功夫高又怎样?又不是天下第一!” 兰儿顿时噗呲一声,咯咯直笑,心想雪儿哥哥你的脸可不比他们黑哪去!但知道他心牵自己,自己又没忍住情绪,害了他也想闯一闯英璃那龙潭虎穴。当下立时说道:“好了,雪儿哥哥,那些都是我的牢骚话,我们还是寻个安全之地等我父亲他回来吧!” 吴雪道:“他是你父亲,也是我师傅。我们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知道兰儿你是迁就我,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去了,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兰儿就抢道:“我也去!不就是一座小小的边城吗?大漠草原本姑娘都闯过,还怕它不成?他们再凶,能有沙暴凶?他们再恶,还能有泥淖凶恶?他们不过是肉体凡胎,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吴雪眼中带笑,就只这么看着她说完,兰儿扭过脸去,娇嗔道:“你这么看着人家干嘛啦,我说的不是吗?!” 吴雪哈哈一笑,道:“兰儿妹妹说的没错,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好,我们这就走!” 兰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你还别说走就走啊,我们没父亲那种功力,这么贸然闯进去肯定死路一条,得先想想对策!” 吴雪见她恢复了神采,心中一振,道:“说的在理。” 兰儿道:“要不我们易容进城?” 吴雪摸着下巴,思忖道:“宋义的易容之法很是奇妙,恐怕我那点小技巧在他眼里就像是个突兀的笑话。而且上次在十二琉璃庄,他已经看到了我的易容,心里已经有了提防。” 兰儿努着嘴,微微抬起下巴,喃喃道:“这个宋义真是狡猾的紧,年龄不大,倒是老谋深算!” 吴雪苦笑道:“任何一个人在中原宦海里飘荡个两三年,也会变成这样。” 兰儿撇撇嘴道:“嗬,幸好你不是个满嘴仁义礼智信,背地里使坏的宦官!不然我可能不会理你啦!”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摸着鼻子道:“宦官是阉人,如果我是那样的话,别说你了,我恐怕自己都不想跟自己说话了。” 兰儿不明白中原宦官是何意,心里以为是高官厚爵之人,听了吴雪的话,原来是“阉人”的意思,当下脸上发热,低垂眉眼。 兰儿燥着脸,小声道:“我听说你们这儿除了当官自宫的,还有练功自宫的...” 吴雪道:“是有这么种人。不过那种什么练神功先自宫的说法都是骗人的。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怎么可能练成神功?中原功法讲究整体统一性。身体与心的统一才能达到内外兼修的效果。说到底,习武之人切不可操之过急,不然...”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正一派少林派都是出家人,没自宫都能修炼出各自的绝学,可见那种鬼说法多么难以令人信服。” 第七十五章 潜入,山海鱼龙舞 此刻,英璃城依旧灯火如昼,新年喜庆的气氛还未从这座古老的城市中褪去。张灯结彩,赤幅勾连,一派红火。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热闹的气象一直绵延至视野的尽头。远处,依稀传来阵阵锣鼓之声。行人向那边望去,孩童们连饭都没吃完就急急去凑热闹。 只见从街的那头,缓缓走来一队奇珍异兽,龙飞凤舞,鱼鸟翱翔。一只雄狮冲到街边冲着孩童眨眼睛,逗得孩童喧闹不断。 原来今晚是英璃城的庆典之夜。这场庆典涵盖多种趣乐,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这“山海鱼龙舞”了。 这时人群中的某一处,突然有个女声说道:“欸,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事物,你看那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是貔貅。” 女声道:“怎么跟狮子的造型这么像?” 男声道:“嘘,孩子们来了,我们别漏了马脚!走,去逗上他们一逗!” 这个“狮子”正是吴雪和兰儿一同撑起的,吴雪个头高些,在前面撑着,兰儿顶着狮子的后半身。 这是一只特别活泼的狮子。它时不时跑前跑后,高高跳起,又突然跑到街边去逗孩子玩,惹得一阵阵笑语。 先前,二人来到城门外,只见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就在他们束手无策之时,一支游行队伍向着城里大摇大摆而去。 兰儿好奇道:“他们这是干嘛?把持着动物套子把自己套上。” 吴雪笑道:“他们这是在玩龙舞狮,呃...一种助兴节目吧!”说着他有了主意,“这不,天助我们。走,我们混进去!” 他们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来到后边,有两个皮肤黧黑的汉子正在歇脚,他们看准时机把他们放倒,来了个鸠占鹊巢移形换影。 兰儿道:“对不住啦!嘻嘻!” 说着兴致匆匆地钻了进去,吴雪见她欢喜新奇,便配合着她跟在队伍后面。这才有了街上那一幕。只不过二人玩心太重,似乎依旧未脱去孩子气。抑或是在这种氛围下,激发了两人的孩子气趣味。兰儿不时地蹬腿搞怪,把人群逗得哈哈直笑,就连吴雪也被她感染,活泼了起来,一下子忘了正事。 他们跟着游行队伍来到了城中西南的一处,那里有几条街汇聚成的一爿宽阔的十字路口,看热闹的人群随着游行队伍汇聚到那里。 今夜城中部分地区禁止行车。 这时一众披着异兽外衣的人渐渐围成一个圈,拉开了距离,只见中间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个大红色绣球,每只瑞兽似乎都在跃跃欲试。 兰儿好奇道:“这是要干吗?怎么围着一个木头高台?难道是篝火晚会?”她还真有些期待,因为她来到中原以后才发现中原明令禁止私人燃放烟火。 吴雪看了看,顿时想起来,有些地区有类似“狮王争霸”的活动,随即便苦笑道:“我们恐怕得跟他们争一争兽王的头衔了!” 两人缩身在狮子外衣下,兰儿悄悄向外看了一眼,问道:“是不是要跟他们打斗一番?” 吴雪道:“差不多吧,这也是考验武功的一种,谁先上到顶端拿下那个绣球,谁就是兽王了。” 兰儿一蹦跳,道:“好呀!我们也来试一试!”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但他也很想试试,但心里似乎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在人们看来,那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狮子,在群兽中间很是惹人注目,引发人们笑语连连,做起了赌注。 “我觉得今年这小家伙不错啊!” “诶诶诶,别扯,你忘了连续三年争得头筹的那个了?” “你是说那边那个...” “陆吾,就是开明嘛!”那人数落着另一人。 那人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他们造型都差不多!” ...... 所有的兽物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只那只狮子活泼异常,随着主事人宣读了比赛事项以后,一声令下,一众奇珍异兽顿时一哄而上,向着最顶端奔去,真是各显神通。 只见那只开明神兽一马当先,甩开众人三四步,向着上方快速奔去。 吴雪道:“走,我们也上!” 只见二人配合下,踩着几只神兽的脑袋节节攀升,直追开明。 小孩子叫道:“狮王追开明了,狮王追开明了!” 另一个小孩子拍手哈哈大笑,道:“狮王要咬到开明屁股了!”引来一阵哄笑声。 “想跑?没门!” 吴雪兰儿驱使的狮王速度奇快,身姿轻盈,吴雪道:“兰儿妹妹加把劲,超过开明!” 这时只见狮子身体向下猛然一坠,吴雪脚下失力,整个狮身向后倾倒,眼看就要向下摔在坚实的地上! 小孩子甚至捂住了眼,只听一阵惊疑,张开指缝一瞧,却看那狮王重新稳住了身体。 就在身体下坠的瞬间,吴雪腿弯已经紧紧勾住了木栏。他向后看去,只见一人拉着兰儿的脚踝,向下拉扯。 兰儿在半空中,手抓着木栏施展不开身手,甩着脚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人的手。 只见那人是他们后面的一只麒麟,一个猥琐的汉子正笑着拉住兰儿的脚踝,手指还不停地在兰儿纤细的脚踝上来回摸索。 “呦呦,还是个女娃娃!这脚嫩啊!” 兰儿叫道:“放开!” 那人冲她眨眨眼,咧嘴一笑,道:“小妹子,要不要等会跟哥哥去喝上一杯?哥哥帮你夺得第一如何?” 兰儿甜甜一笑,但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冷意,道:“那真是谢谢了,不过不需要!” 那人喜形于色,抓着兰儿脚踝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还是个有个性的妞儿,爷喜欢!” 吴雪道:“兰儿妹妹快躲开!” 兰儿轻轻一侧身,只见吴雪飞身一脚蹬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当时就挂了彩,哎呦一声身体下坠,连同整个麒麟都被他拉扯了下去。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这时后面几只异兽也追了上来,俨然他们这只小狮子有被围攻的趋势。 吴雪道:“兰儿妹妹换位置!” 兰儿身体轻盈,两三脚就换到了上面,从外面看,整只狮子翻了个身,头向下,倒退着用屁股向上爬了! 吴雪在后面连蹬带踩,二人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又被吴雪接连踢下去几个图谋不轨的坏家伙。 兰儿道:“前面只有一个了!” 开明! 第七十六章 头筹 吴雪道:“兰儿妹妹你在前面专心前行,我在后面拖住他们。” 兰儿回头一看吴雪身子在狮皮底下翻舞连连,手脚连用,便道:“雪儿哥哥,你能跟上吗?” 吴雪一笑:“兰儿放心,我原来在中都可是玩过这个的,那时我并未身怀武功,就可夺得前三甲。” 兰儿放心少许,就专心盯着前面的开明。那开明的身子如山间猿猴,如云上白鹭,眼见就快要道了上顶。 吴雪兰儿摆脱身后追击,立马来到了开明的身后。那开明头向后一看,脚下一动,横将一根圆木从高台中踢飞,整个高台立时重心不稳,向一边倾倒。 兰儿一惊,身子随之向下坠,吴雪一咬牙,脚下用力一点,飞身向上三两步,兰儿正好骑在了他肩上。吴雪带着兰儿横向到了另一边,这才稳住局势。 操持着开明的两人见此,又接连踢飞几根圆木,眼见木架高台就要倒塌,众人纷纷寻找安稳的落脚点,这样一来上面的圆木向下坠落,他们只能抬手支起木头。只见他们填补了空缺,从上到下一众神兽以身立木,支撑起了高台。 台下一片叫好。 兰儿向下看了看,嬉笑一声道:“谢啦!” 那开明突然传来一声:“嗬,有点本事。再来!”说着身体向下一降,后人的双腿直踢向狮子的面门。 兰儿骑在吴雪肩头,招架不及,只得勉强出手抵挡,这一脚却劲力十足,一股重力强压下来,下面的吴雪感觉下身一重,二人向下踩断了两根圆实木。 兰儿从他肩头下来,笑问道:“还行吗?” 吴雪活动活动腿脚,笑道:“小意思。”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自信。“我在后面稳住,你在前面小心行事,这开明倒有些身手。” 兰儿见他认真了起来,道:“好。” 说着,众人看那只狮子再次稳住身体,向上窜去,动作奇快。 开明前来阻挡,短兵相接之间,狮头摇摆,尾巴如鞭,跟开明兽斗作一团,难分敌手。 台下呼和连连,新年的气氛似乎又提升了一个阶段。 缠斗见,狮王跟开明都到了高台顶端,绣球就在眼前,双方都在端倪对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很明白,对方是一个有价值的对手。 吴雪心里存疑,开口说道:“他们真的只是民间艺人吗?” 兰儿小声道:“雪儿哥哥发现了什么吗?” 吴雪道:“这只开明,还有下面那些,他们跟我们都差不多交过手,我怎么感觉若是论功夫,他们真是太过高明了些!” 兰儿道:“你是怀疑...” 吴雪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兰儿道:“你怀疑的并无道理,我也觉得奇怪。刚刚那只开明那一脚暗劲十足,普通艺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能做到这样。” 吴雪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说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演戏班子的,而是武林中人!” 兰儿笑道:“看来有人跟我们一样混进来了,还不止少数。” 有这样想法的,不光是他二人。他们都在怀疑,都在揣度。 兰儿道:“那他们又是什么目的呢?” 吴雪笑道:“可以肯定的是,跟我们一样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务之急,是赶快争出个第一。既然来了,那就赶快做好,然后去找师傅吧!” 说着,这只狮子冲身上前,张口就欲咬住绣球,那开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动身上前出了前脚一踢,那绣球倏尔被拋上了半空。 二兽同时动身向上掠去,在空中已经交手了数次。 那绣球在二兽见来回兜转,巧技连连,台下人看的津津有味,江河湖海、崇山峻岭之间好似延伸出气象万千,春天似乎回桂归了。 二兽舞动之间,好似度过了漫漫寒冬,嗅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兰儿道:“他们真是难缠,怎么攻击都没有破绽。” 吴雪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作,发现开明动作伶俐矫健,只这左后脚未动,一切动作都是以这只脚为半径来发动攻守,当下便道:“攻他左后脚!” 狮子首先发动攻势,张开大口向着开明扑去。果不出吴雪所料,那开明左后脚向后当做立杆,支撑着整只兽身,以左脚画圆为攻防区域。 开明转手抵挡,不料狮子脑袋一低,后身一转,后踢出一脚正中开明左脚。 那开明顿时重心不稳,身子一顿。就在这短刹,吴雪道:“兰儿,接上!” 兰儿心领神会,又接连攻他下盘。一个攻击前进,一个接连后退,动作应接不暇,看得人眼花缭乱,转眼间开明就被逼到了高台的边界,身子摇摇欲坠,赶紧向前稳住。 吴雪兰儿二人看准时机,频出险招,逼迫那开明前进不是,后退无路。 “好小子!”开明大吼一声,后退一蹬,由两人操控的开明竟像是活了一般,身子一扭,侧着身前脚横劈过去。 兰儿道:“快退!” 这一变化太快,再加上狮子的外套里钢骨太重,体力此刻已经下降的厉害,这一击没有躲闪开来,只能徒手接下。 见原先势头正猛的狮王现在被开明打了个措手不及,局势俨然有逆转的迹象,台下顿时一阵惊呼。 兰儿担忧道:“雪儿哥哥没事吧?” 吴雪道:“没事。嗬,这一拳倒是够力气。” 兰儿道:“这破套子只像个牢笼一般,施展不开身手,要不然他们也占不了这个便宜。” 吴雪笑着安慰道:“规则如此,而且,我们不光要斗的尽兴,还得让观众看得尽兴!” 于是看见,那狮子受了一击后,没有出现颓势,反而是转自一动,眨眨眼,接连踢抬了几下腿,好不有趣。 台下的孩子原先已经捂上了眼睛,却见它又生龙活虎去来,小小的希望如同火苗一般窜起,叫喊道:“小狮子加油!” 其他孩童也喊道:“小狮子加油!” 这时有个沉厚的声音响起:“这哪是小狮子,分明就是狮王嘛!” 只单单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闷雷一般在众人脑海里炸响,心里被震颤地一阵气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凋敝道袍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有二的模样,面目清癯,颧骨高耸,犹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皮肤黑中泛红,阔人中厚嘴唇,两大耳几乎垂至脖颈。这相貌太过奇特,奇特到只要见过他的人,就难以忘记。 他双手后背,怀里插着一根破旧的拂尘,头间原本漂亮的白马尾毛也刺棱棱的,黑乎乎的。那道士面带微笑,就这么说了一句,就已经让在场的人牢牢记住。 孩子们有了目标,便接连叫喊起来:“狮王!狮王!狮王!” 那道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咧嘴笑道:“欸,这就对了。”他对着身边一个啃着糖葫芦的小孩子说道:“你看,那狮王看似落了下风,但依旧掌控着局面。他的步伐未乱,动作迅猛,啧啧,这俨然就是个内功的好手啊!” 那小童眨巴眨巴眼一副童稚的模样,懵懂地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很是疑惑。 那道士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个小馋猫,可是错过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啊!” 众人间那道士衣着落魄,又疯言疯语,顿时拉着那小孩离他三步去了。 他又看向高台,嘴里兀自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前俯乾,后仰坤,迢迢千牛卫...妙,妙!这一手天地倒转颇有大家风范。虽然内功欠火候,但日后可期!” 没人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可他却乐此不疲。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啧嘴,这时有个好事人走过来,问他:“道长,你看情势如何?” 那道士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上的一举一动,嘴上说道:“依我看,那开明功法虽然老道,但太过遵守功法的条条框框,缺乏变通。不出三手,必败。”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你知道?依我看那开明要比那狮子强多了。无论是在经验还是内功上都强了几个层次。” 那道士笑了,笑的很奇怪,道:“我只消看上一眼,就已经看出了结果来。”他滴溜溜转着眼珠,盯着那人手中的酒壶,说道:“就像我知道你手中的酒等会儿就是我的了。” 那人也是奇怪的笑了,笑他很奇怪。 “你这贼道,满口胡言,是惦记我的酒吗?” 那道士只嘿嘿笑了笑,低眉顺眼不说话。 那人倒也爽快,道:“等会儿要是真如你所言,三回合内击败了开明,我给你买三坛酒!” 那道士连连摆手,道:“三坛太多,太多了!我只要你手中的酒。” 那人道:“你倒是好眼色,这酒可是西域佳酿。这西域盛产葡萄酒,但最上,要数这‘浪轩口’。” 那道士频频点头,道:“隔老远就闻到了酒香!” 跟这道士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奇怪的人。 说是奇怪,只是在中原不常见的一种穿搭。 那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眉如穹剑,目如寒星,嘴上两撇浓厚的胡子,只要他一笑胡子就在跟着他笑。他衣着内黑外白,腰间别着一根尺把长的铁棒,左广袖右黑色长护腕。 道士又说道:“这浪轩口,莫不是雨昌国浪轩居士的独门佳酿?”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不错,正是浪轩居的酒酿。” 那道士好不羡慕,道:“那浪轩居士声名远扬,又酿了手好酒,如若不见上一面真是可惜!” 那男子道:“所以雨昌国盛行一句话:人生幸事有三,雨中花、伞下情、浪轩酿。” 那道士道:“这三个正是雨昌国三大法宝。”然后他沉吟道:“花、伞、酒。” 两人东拉西扯间,台上已经见了分晓。 只见那开明已经落下高台,狮子已经叼起那红色的绣球。 在众人欢呼间,那道士道:“怎样?” 那男子朗然一笑,手中酒壶霍然一掷,带着一股劲风直飞向道士。 那道士衣袖一挥,那股劲力顿时消散于无,安然地抓住了酒壶,仰天喝了个酣畅淋漓。 “好酒,好酒!” 那男子笑道:“好就都是你的了!” 说着朝那道士抱拳,然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那道士眼睛一转,霍然笑起来。 他们对对方都已经有了底数,他们都心知肚明。既然都心知肚明、知根知底,又何必再说出来呢? 那道士看向被人群包围的二人,吴雪和兰儿,霍然一笑,目光在吴雪脸上停留几秒,然后喝着酒大摇大摆沿着街远去。 既然拔得头筹,自然是有奖励的。主事人拿来了一本书,兰儿迫不及待地一看,书名叫《诡兽异传》,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的全是些传闻中的奇珍异兽。兰儿哭笑不得,吴雪无奈道:“就当做消遣看罢!”兰儿收了书,二人就出了人群,转到街角,暗做打算。 兰儿道:“雪儿哥哥,你看那些人...” 吴雪盯着那边那些人,道:“我们且做观望,他们有什么图谋自当入我们眼。” 兰儿道:“现下英璃管查正严,他们无论做什么打算,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人群渐渐散去,那些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就一行人向北去了。 兰儿为了方便,去纺织阁换了一身男装,此刻看去,正是一个眼中带笑的小公子哥。 吴雪上下打量一番,兰儿打了一个响指,扬起秀气圆润的下巴道:“怎样,姑娘家该对本公子一见倾心了吧?” 吴雪笑道:“妙极!” 兰儿道:“雪儿哥哥也快去换身衣服吧!” 吴雪看了看自身的衣服,本来就是粗布衣料的短打,一番折腾过后也是浑身脏兮兮的,还有几个裂口,当下也是换了一身轻便衣服。 二人走在街上,像是两个游街的公子哥,一个肤白眼魅身姿英朗,一个玉眼带笑玲珑跳脱,往来姑娘无不侧目。兰儿哈哈大笑,反倒是吴雪以手扶额,有些赧然。 第七十七章 转角处 吴雪兰儿二人装作看客姿态,在街上游赏玩乐。他们余光之暇,尽落那些表演者身上。在到了一个街角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了下来,细下交流着什么,然后一众人分散开来。 兰儿一瞧,道:“他们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吴雪心想我们二人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们散开了,我们这下该怎么跟呢?” 眼见二十来号人分散的七零八落,融汇到了英璃复杂的大街小巷之中,快要跟丢了踪迹,吴雪道:“跟着那两个装扮成开明的人。” 吴雪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推断的。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跟着武功最高的准会打探到点什么事。 吴雪和兰儿一直跟随着那二人。他们一直没有回头,先前距离有些远,也没有看清那两人的脸。他们不走人多的主干道,偏偏走些窄街暗道,兜兜转转,让吴雪愈发觉得可疑。 在一个暗巷的转角处,吴雪小心地伸出头察看,看着看着突然缩回脑袋,正好撞到了后面的兰儿。 几乎就是在他缩回头的一瞬间,“叮叮当当”几声,转角处的墙角被打出了几个坑洞。 兰儿一看,顿时一惊,只见三枚暗器,三枚形状奇特的暗器,嵌入了地面的石板上。 吴雪沉声道:“他们发现我们了,快走!”说着就拉着兰儿转身便走,却没想到后面几步外站着一个黑影! 吴雪苦笑道:“看来走不了了。” 兰儿眼疾手快,在这种光线阴暗,地处狭窄的地方只能先下手为强! 在她一看到背后那人的一瞬间,脚下一动,几枚石子速射向人,然后她就身动如风。 吴雪也明白过来,跟着她的动作,他侧身在墙面上助力,飞腿向下踢去。 那人似乎身体有些不协调,手脚动作很不一致,只见他拳掌向前,腿脚却是向后撤退的。那人“哎呦”一声,腿上已经被石子打中。 吴雪和兰儿攻势欺近,而他上半身摇摇欲坠,奇怪的活动着,这时只听一声如同女童般的声音说道:“臭汉子,你要害死老娘吗?!”说话间,两手已经分别接过了吴雪兰儿二人的进攻。 那人借势身体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透过屋檐的月光下。 只见那人面相怪异,犹如枯树皮,布满类似痂疤的痕迹,披着宽大臃肿的衣袍,就他的身高而言,手脚似乎太短了点,简直就像是在成年人身上安装了畸形的四肢! 兰儿瞧了个清楚,蹙眉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如此怪异!” 吴雪凝神静气,仔细端睨着这个“怪物”。 只听那人突然喝道:“那个小娃娃,嘴巴好不干净,什么怪物?我们是人!” 只听这句话是女童声,这时又听另外一男童声道:“我都说你丑了,你还不信,这下还有什么可说?” “你说什么?!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你个贼汉子拖累老娘,我至于以这种模样跟你过一辈子?!” 那人,陷入了“自我”的矛盾与争吵,一旁的吴雪和兰儿大眼瞪小眼,很是奇怪。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声:“好了,正事要紧,赶紧解决了这两个老鼠!” 兰儿往后一看,心想糟了,发暗器的那人已经过来了,在这窄巷中被前后夹击可有点不妙。 只听女声道:“我们俩吵架,你个多事佬参一手干嘛?!” 另一个男声也附和道:“就是,我跟我婆娘吵架关你什么事?!” 那人没有太多辩驳,看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他只是说道:“这两个鼠辈何时混进来的?王良、楚民他们呢?” 女声回答道:“呵呵,这恐怕就得问问这两个小家伙了。” 那男人道:“别节外生枝误了大事!” 男声冷笑一声,道:“我们夫妻二人配合起来才是最好,你就别参与进来了。” 那男人看了一眼,倒是很放心地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就飞身上了房檐,隐匿在了黑夜里。 吴雪现在明白过来了。 兰儿疑惑道:“这不是一个人吗?怎么夫妻两?难不成自己跟自己唱双簧,一会扮男一会扮女?” 吴雪听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那怪人发出了女声道:“乳臭未干的小犊子信口雌黄,老娘是真真正正的女人!” 这时又听男声嘿嘿笑道:“你是女人?你是个老妖婆。” 只听他哎呦一声不再言语。 兰儿彻底疑惑了,问吴雪道:“这——这难道是个男女同体的怪物?” “臭小子,找死!”那人发出犹如女童般嗔怒的奶音,突然整个人如风震动,倏地窜到兰儿面前呼出一掌! 兰儿跟吴雪说着话,没有戒备,那巴掌裹挟着辛辣的风抽向兰儿的脸颊。吴雪一直盯着那人,而且他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兰儿所说的怪物。他看到那人欺身挥掌直向着兰儿俏脸,若是被这巴掌打到,恐怕那掌印很难消掉。 吴雪可不想兰儿的脸被人毁了,他脚步一错,拦腰把兰儿向后一拉,那巴掌几乎是贴着兰儿的脸划过去的。 光是被风一刮,兰儿都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她仰头侧脸看着身后的吴雪,笑道:“多谢雪公子,不然小生这脸可就遭了秧。脸没了,还怎么吸引小姑娘?” 吴雪无奈地摇摇头,道:“敌人险恶,你还有心思调笑!” 兰儿穿着男装,俏生生的模样巧笑嫣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活力。她调皮地眨眨眼道:“不是还有雪公子坐镇吗?” 吴雪苦笑道:“若是在下三两功夫能保兰公子周全,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那人发出了男声,只听他呃呃笑了两声,道:“小子你功夫不错,居然能躲开这狠婆娘一巴掌。这婆娘若是想害人,几乎没有人能从手中逃脱的,嘿嘿。” 此话一出,男声女声又是吵了起来。 看着这样一个“怪人”兰儿道:“雪公子你心里有数了吧?” 吴雪点点头。 兰儿拍手笑道:“你总是知道的。真是个中原一点通!” 吴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在下薄典浅笈,对中原奇闻异事只是恰巧懂得些许,能得兰公子夸赞甚是汗颜。” 兰儿对中原学识掌握不甚深厚,也不跟他引经据典,她知道雪哥哥认真起来总有股书呆子的较真劲儿。她仰着脸,道:“那你就当着这,这人的面,说说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到这,那边也停止了争吵,侧耳聆听吴雪分析。 吴雪略微叹了一口气,却是首先向着那边那人拘了一礼,说道:“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二位前辈若是不愿提起伤心旧事,晚辈绝对闭口不提!” 那男声笑了笑,道:“嘿嘿,小子可以。你怎么看,婆娘?”那女声没有说话,当是默许了。 这下吴雪才缓缓道来。 在中原一处,高山耸立,翠屏层叠。在这群山之间,有个部族,长年与世隔绝,却又独步于中原武林,中原各派豪强无比对之尊敬忌惮。这个部族中有种很诡异的功法,可使修炼者永葆青春之力,但修行者得是绝对的“无暇”之身。怎么绝对?男女童一出生就得分开教养,一直到功法修成,才可许配成亲。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破了纯阳纯阴之身,会被这功法反噬。破身者会肤断骨裂,最后变成相貌可怖的侏儒,每到正阳正阴时日都会被功法折磨。至于是什么样的痛苦,恐怕没有人想体会一次。 吴雪叹了一口气,到此为止。兰儿听了,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人,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男人就在臃肿的衣袍里,充当下半身。女人在上,充当上半身。真的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沉默,甚至幽暗的小巷里逃逸的风。 良久,那男人终于说话了,依旧在笑,好像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笑一笑。 他说:“小子说的没错。我夫妻二人正是那从那阎罗门逃出来的。” 他打开了话匣子,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道他们痛苦的知情人。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每日就是在族中的男人中间苦练本门武功,花了比别人长的时间,却还不及学上三五日的后辈。渐渐的,他因为资质不佳被族人默认是个“废胚”,不再在他身上花时间了。被人放弃了后,他居然感到一种无比的轻松,压在身体和精神上的重压突然消散,让他如释重负。他还依旧练着武功,但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从早到晚勤学苦练。没人跟他为伍,他就自己练武游走,整日畅游在万千大山里。他还养了一只山猫。 一日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突然听到了幼兽的叫声。他寻声而去,见到一只身上还插着一支箭的山猫。它浑身是血,已经死去多时。在它身体底下,还有一只猫仔。它张着嘴,向着他呼唤着。他心里一阵恻隐,说道:你我倒是同病相怜。然后他就把小猫圈在怀里带了回去。 日复一日,很多比他晚练武的人都已经出山结婚生子去了。可他依旧没有任何长进,族人彻底放弃了他,就让他做些厨房杂活。 一日,他带着已经长得很大的猫去山里砍材。猫儿调皮,在山里胡乱穿行,他追着猫跑到了一处山谷。环顾四周,已经无法分辨来时之路。他看猫探头探脑地往山谷下面看着,他也看去。这下直接酿成了往后余生的劫孽。 山谷里,有个人,一个跟他不太一样的人,正在清涧里洗澡。他看着看着,忽然面红耳赤浑身燥热。他觉得奇怪,这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情感。 后来他才明白,那就是女人,跟他也没什么不同,却处处都不相同。甚至这个女人,跟他一起承担了逆天后果,他被挖去双眼,她被斩断双腿,一同被逐出族们。那时,他们已经是个“怪物”了。是破例的怪物。 兰儿听得很是动容,可那男人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他没心没肺地嘿嘿笑着,说道:“幸好遇到了这贼婆娘,要不然我就永远是个被族人遗弃的废物。” 那女人啐道:“呸,老娘真是倒了霉了,眼看武功快要大成,却不曾想遇到了你这瞎眼的贼汉子!” 那男人笑道:“我瞎眼,你断腿,我们天生一对!” 这下他夫妻二人又骂了起来,一股脑将陈年往事全抖了出来。 兰儿凄声道:“他们...他们也真是苦命的人...” 吴雪喟然,说道:“或许是命运吧...” 一种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绳将他们二人牵连到一起,纠葛一生难以斩断。究竟是该喜该悲呢?或许是悲喜参半吧。 兰儿道:“他们说的那个神秘宗族真的如此不近人情?” 吴雪回想以前,说道:“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一出生就决定了命运。” 兰儿有些失神,喃喃道:“他们一出生就是为了练那种邪门功法,为何还要结,结...” 她没有说出口。 吴雪了然,说道:“也许只是为了诞生出新的武士吧...” 兰儿道:“那他们真的像他们说的那般,可永葆青春年华,韶华长存?” 吴雪道:“家父曾经跟一个他们的族人交过手。”吴雪蹙眉,神色无比的肯定,接着道:“那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但实际上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功法诡异奇特,是少数能将家父逼到那种地步的人。” 兰儿道:“那...伯父打败了他没?” 吴雪道:“那是家父凤求凰功法大成之后少数几人之一,能将家父逼到使用最后一招血翼飞凤的人。” 兰儿一直对吴家的“凤求凰”功法很是好奇。可吴雪能解答她任何一个问题,就是回答不了自己本家的功法。因为他一点也不了解。 兰儿道:“血翼飞凤是怎样的一种招式?怎么听到提它的人都是无不惊叹。” 吴雪苦笑道:“就算是吴家本家的人,也没有几人能彻底领悟这最后一式,家父只是能勉强使用出来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兰儿咯咯直笑,道:“吹牛!” 吴雪道:“怎么是吹牛,真真切切的!” 可他很快就不说话了。因为就算是父亲,也没有挽回那晚的败局。吴家此次毁于一旦,家中子弟近乎死伤殆尽,就算是还活着,恐怕也会像吴雪一般被人追杀,亡命天涯。 吴雪感觉脑袋生疼,疼得厉害,好像有一只虫在啃噬他的脑子。那是一种叫做“遗忘”的蛀虫。他的记忆产生了一大片黑洞,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那些散落残缺的记忆就是无法拼凑完整。 兰儿看见吴雪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心里怪罪自己多嘴多舌止不住好奇,引得吴雪回忆起过去的伤痛。 她扶住吴雪,急切道:“雪儿哥哥你快调息理气,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吴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冷汗沁满他的额角。他说道:“兰儿放心吧,我没事的。只是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多,很多的...” 第七十八章 另一个人 吴雪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他急促地喘着气,神情无比萎靡痛苦。 “喂——那边那小子,怎么还没动手,你就不行了?”那女人说道。 “怎么办,婆娘,要不趁他病要他命!”男人怪笑道。 兰儿一听,顿时心中生急,她稍微往前一站,道:“你们还要打吗?” 男人道:“怎么不打?” 兰儿道:“好,打就打,反正我们就是运气差,走在路上都会被强人拦!” 可那女人依旧不做声,低着头,神色严肃。 良久,她突然问到:“那边那小子,你是芙蓉城吴家的人?” 原来她虽然一直跟自家男人吵架,但放闲着一直耳朵,依稀听见了吴雪和兰儿的窃窃私语。 兰儿心念一转,道:“什么吴家?我怎么没听说过?哦,是了——我们说的是中原物价,您老听错了吧?” 那女人冷哼一声,似乎有所顾虑,沉声道:“我一直信得过自己的耳朵!”然后她眼中精光一闪,盯着吴雪道:“小子,你如实说来,是不是吴家的人?!” 吴雪缓缓抬起头,有些失神。他现在心中很乱,脑子很乱,那些碎片像是刀刃一般在他身体里乱撞,将他身心撞得伤痕累累。 兰儿拉着他,悄悄压了压手,示意吴雪。但他好像没有明白。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兰儿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这好像是要让她放心。不知怎么的,她居然轻松了不少。 吴雪道:“不错。在下正是吴家最后一代传人,也是唯一的传人——吴雪。”他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嘴角带着笑,这发自嘴角的笑很轻,只轻轻一勾,却牵动着整张脸,让他看起来无比狂妄。那是一种蔑视的笑,一种自傲的浅笑。 那女人听了话却显得很吃惊,眉间成“川”,死死地盯着吴雪。 那男人说道:“什么吴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女人道:“你该听说过的。中原武林芙蓉城的扛鼎——吴家。” 那男人沉吟半晌,说道:“呃,吴清晗是不是那个吴家的人?” 吴雪道:“他正是在下家父。” 那男人也不说话了,和他女人一起陷入了充满。 空气弥漫着摄人心魄的冷意,钻进人的心窝骨髓里。 就是这个神情。 兰儿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吴雪。他们虽然相视不久,可却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可有几次,就像今晚,吴雪的神情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未那样笑过,笑得那么狂妄,那么冷漠。就好像这是从他身子骨里散发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这种陌生的神情让兰儿觉得害怕。不知不觉间抓着吴雪衣袖的手也松懈了,好像也受到了打击。 少倾,女人说道:“小子,速速离去罢,你不该来这里的。”语气却是柔和了不少。 吴雪突然抓住想要逃离的兰儿的手,像是擒住了猎物一般,嘴里说道:“晚辈家中变故,无奈流落此地,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插手,而是不得不插手。” “哦?倒是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男人嘿嘿一笑,“你说说看,怎么个不得不插手?” 吴雪依旧笑着,只是笑容不想先前那般暗藏杀机,却是温柔了很多。他看向兰儿被他抓住的手,笑着说道:“因为我受人之托,有个必须照顾的人。”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小子,我们好心提醒你,你自己面临什么样的闲情不会不知道吧?” 吴雪从鼻子里笑出声,眼睛低垂,手依旧没有放开,淡淡道:“我知道。” 男人笑道:“那你为何不赶紧走的远远的?天大地大去哪里不好,为何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吴雪道:“到了那日,我自然是会离开的。不过现在不能,因为...”他抬起眼看向二人,理由不言而喻。 女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你想为你族人报仇雪恨?” 吴雪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他也不需要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了。 男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吴家小子!你看他们面对我们居然还有心思手牵手,必然也是决定做对苦命鸳鸯了。就像我们一样!” 这次女人没有回嘴,只是看着吴雪兰儿二人。 她说道:“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后悔!” 兰儿看他们就要走了,可她依旧满腹狐疑,急切道:“欸,你们这就走了?” 男人嘿嘿笑道:“不走干吗?在这喝西北风?我们这次来可是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捶了一下,哎呦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女人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知道的越少对你对他都很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有必要交手。” 理由和立场已经泾渭分明,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走之前,男人笑道:“吴家小子,还有那个女娃娃,你们可得好好活着。”然后他又多嘴了一句:“不过在我看来,你们一起殉情可能比活着要好!嘿嘿...” 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晚幽暗的巷子里。 可他们走之前的那句话却还飘荡在狭长的青石板道上,层层叠叠,悠久不息。 兰儿突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意。是啊,他们以后究竟会如何呢?现在就已经如此多灾多难,以后又会怎么样呢?能否苦尽甘来,还是就像男人暗示的,未来对他们来说还将面临着山海般的险阻? 这些都未可知。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吴雪。他依旧抓着她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看向兰儿,微微一笑,却如午夜月明,照亮了阴霾。 兰儿心想,如果他是幽夜之月的话,自己是沐浴在月光下的渺小兰花吧?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也不清楚。 她不知道的是,吴雪跟她有类似的想法。 他想到:若兰儿妹妹是空谷幽兰的话,我恐怕是只会将寒意带给她的浊雪吧!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月牙从层云后面露出脸来,场景突然亮了少许,就好像是舞台剧落幕场中亮起了灯光。 吴雪突然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兰儿道:“你怎么才说话?” 吴雪哈哈一笑,道:“我在想我刚才会不会装过头了。” 兰儿疑惑道:“装什么?” 吴雪看向别处,淡淡道:“你害怕了,对吧?” 兰儿霍然一笑,道:“嚯,我为什么要怕?我才不怕呢!不就是两个怪人吗?要动手就动手,本姑娘奉陪。” 吴雪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在这话题上过多言语。 兰儿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跟着他们吗?” 吴雪道:“不行了,不过,我们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起码知道了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兰儿叹道:“父亲他应该已经找到了宋义,他太过莽撞,恐怕得不到好处。” 吴雪想了想,说道:“师傅他其实是胆大心细,这么做应该有他的理由吧。” 兰儿道:“今晚碰到的这些人,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他们要是能帮我们惹出什么乱子就好了!” 吴雪突然道:“还不够!” 兰儿道:“不够?” 吴雪道:“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帮手’!” “跟我来!”说着他拉着兰儿向外奔去。 兰儿任由他拉着,问到:“我们去哪?” 吴雪道:“赌一下!” 第七十九章 帮手 城南。一家破旧简陋的酒铺子里,寥寥几个人在喝着酒,他们低着头,有气无力的。 一个男人正独自坐在一张带着刀豁口的桌子上,喝着闷酒。 他的肌肉还算饱满,但皱纹已经攀上了黧黑的脸,腮边的胡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似乎突然之间老了很多岁。 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公子”正在往里面进。 络腮胡笑了笑,笑得很苦。 见到来者,突然铺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看向二人。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其余的几人似乎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来者环视了一周,和络腮胡相视一笑。 来者正是吴雪和兰儿。他们径直走向络腮胡。 有几人拦了上来,“铮”得抽出刀,一时间屋子里寒光闪闪。络腮胡并未阻拦,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吴雪。 他端着未落口的酒杯,叹道:“你不该来这的。” 吴雪笑着道:“我知道。” “可你还是来了,来冒这个险。” 吴雪看着刀,只是它们不在他手里。“我必须来。” 话音刚落,刀光闪动。可倒下的不是吴雪,而是拿刀的人,其余几人见了,正欲上前拼命,却被络腮胡喝止。 “你们觉得是他对手吗?” 那些人突然沉默了。他们只是靠着一身狠劲混江湖的草莽,并没有独步江湖的绝技,有的只有刀。 吴雪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需要帮忙。” 络腮胡一笑,道:“那你找错人了,我们帮不了你。”他倒了两杯酒。 吴雪和兰儿坐下。 吴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只有你们能帮忙!” 络腮胡手一挥,道:“你看看外边,已经没有十二琉璃庄坐立城南时的风光了!过不多久,官府的人就会接管这里,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平民了,怎么能帮得上雪公子?” 吴雪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可宋义并未打算就此罢手。” 络腮胡道:“你什么意思?” 吴雪把那晚在白花台发生的事告知络腮胡。 他听完后陷入了沉默,痛苦地皱着眉头,紧紧抓着酒杯。他有点喝不下了。 良久,他仰天长叹道:“宋义啊宋义,你真的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一点余地都不留吗?!”声音悲戚嘶绝,酒铺子里的人俱是神情悲凉。 兰儿一直默不作声,看向吴雪,他面无表情,却又似乎在笑。他对局势的发展很满意。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然后就站起身欲往外走,道:“这酒不错,只是恐怕以后很难在喝上了。” 就在这时,络腮胡却叫道:“雪公子留步!” 吴雪眉间似乎都浸染着悲凉,好像这一走就是生离死别。他嗄声道:“胡子大哥还欲怎样?趁着风头未紧,赶紧和兄弟们离开英璃罢!”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又是一凉。走还有可能活命,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们还能去哪?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家人全在这里。他们能去哪? 络腮胡道:“雪公子说得可是属实?” 吴雪道:“句句属实!” 络腮胡突然大掌一拍,整张桌子都在颤抖,他喝道:“欺人太甚,仗着我们没了主心骨就欲加我们死罪!”其他几人应声呼和。一时群情激昂,酒铺子里喧哗骚动。 吴雪这时问道:“胡子大哥,稍加冷静。”然后他看了一圈,“怎么没见到刀疤兄弟跟斜眼兄弟?” 一阵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络腮胡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们死了!” 吴雪顿时悲痛欲绝,默默低着头,将杯中酒横洒在地上,絮语喃喃道:“兄弟们,是在下有眼无珠,听信宋贼鬼话,害了你们!今日我等在此饮酒,却少了兄弟几人,好不无趣!”然后他把杯子一摔,“兄弟们等等我,我杀了宋贼再来给兄弟们好酒!” 说完衣袖一挥,就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兰儿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酒铺子,兰儿问他:“雪儿哥哥是不是真的要给他们报仇?” 吴雪道:“正是!这次来就将一切都做个了解!” 背后传来一片沸腾的声音。兰儿回头,却看见他们都冲了出来,向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吴雪头也不回,双手背在身后,径直向北走去。 兰儿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吗?” 吴雪仰望着天上孤月,说道:“呼朋唤友。” 起初兰儿还有些怀疑,但随后的景象让她深深深信不疑。 那晚他们出了酒馆后,十二琉璃庄的好手重新集结,庄中的、庄外的、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皆头缠白巾,端着武器,气势汹汹不下四五百人,直奔着城北的宋义老巢而去。他们喊道: “杀宋贼,救庄主。” “何须苟活,血照天义。” 他们似乎是去讨伐逆贼,却不知道他们本来才是匪,是贼。 吴雪和兰儿此刻正在一处观景楼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愤怒人群,百姓皆是心惊胆战关门闭户。 兰儿担忧道:“会不会闹大了?” 吴雪看着下面,悠然道:“不闹大,怎么援助师傅?”他叹了一口气,“把他们重新拉回来,恐怕也只能是害了他们。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光凭你我之力很难给予师傅帮助。” 他蹙着眉头,道:“最关键的,是那个叫余伴尘的,此人深不可测。宋义本人也身怀武功,到现在也只是显露二三两。还有那晚在白花台的那些黑衣人,他们都是专业的刺客,是宋义的鹰犬。但恐怕还不至于此...” 兰儿眼眸脉脉,似乎转动着光,说道:“那他们这一去...” 吴雪默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心知肚明,他们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因为这是逆反,他们是逆贼,没有回头路! 这时兰儿突然说道:“你说这宋义,可真是真心为百姓们操心吗?” 吴雪叹道:“虽然他手段狠辣,但其实也是为英璃百姓除害。只是不知道...” 兰儿道:“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百姓,还是另有所图?” 吴雪点点头,向远处望去。 那边已经厮杀一片,叫喊不断,火光四起。 吴雪一拂衣袂,道:“是时候了。” 第八十章 白巾 这晚,英璃城北厮杀震天,火光四起。大火渐渐顺着风势向南蔓延,一连烧着几个街坊。城中百姓无不慌乱逃窜,哀嚎逡巡,踩踏无数,死伤相藉。 乱局从府台兴起,像是干燥之物,一点火星都会迅速燃烧成灾。城中乱作一团,已经没了秩序可言。 整是个人间地狱。 滋生在人心中的恶,在一点风吹草动的惊扰下,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罪。渐渐的,这已经不光是鹰犬跟十二琉璃庄的纷争。有些暴徒趁火打劫,在城中肆意妄为,平时不敢作的恶,现在已经毫无忌惮地显现无余。 兰儿赶到场,站在一处高楼飞檐上,火光映衬着眼中滚滚的泪花。她呜咽一声,身子一软,就欲倒下,却直直落在了吴雪的臂膀里。 她抬起头,眼中怀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质疑地看着吴雪。 他没有看她,眼中似乎也燃烧着熊熊烈火。 在火光闪闪里,吴雪好似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他站在高处,俯瞰着人间大地,睥睨着快要燃尽生命之火的生灵。 没等兰儿说话,只见吴雪诡异一笑,以一种无比寒冷的语气说道:“那晚,我家就是被这种大火吞噬的。全家上下几百号人,哀嚎遮天,俱成焦烬。我是一个胆小鬼,所以选择了逃跑,结果孙伯也死了。” 兰儿颤声道:“事态已经失控了...无法挽回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先前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究竟是天然使得,还是因为他一直在伪装?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吴雪皱着眉,看着这一场乱局。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兰儿感受着滚滚而来的热浪,在脸上很烫。可她的心却感到无比冰冷。 吴雪横抱起兰儿,此刻的她在他怀里,就像是只小鹿般安静轻盈。 他语气很平静,说道:“走吧,这里很快也会被烈火吞噬。” 兰儿突然跳下他的怀抱,巴掌一挥,吴雪猝不及防地被打个正着。 他并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兰儿。他的眼睛毫无神采,里面只有漆黑的火焰。 二人就站在飞檐上,烈火如张开大嘴的猛兽,匍匐着向这里蔓延。他们就站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一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边是地狱烈火。 吴雪已经做好了被她痛骂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清醒了吗?” 吴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背后的大火已经快要吞噬到这栋楼,在灼眼的烈火里,她的身影似乎开始模糊,开始消散,失去了光芒,如无数逝去的事物般,成了一个无法捕捉的黑洞。那是他无法看透的世界。 比起悲痛,她更多的是失望。她就像是开在悬崖边的花,慢慢凋零在腐败的边缘。 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好像在烈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眼睛就被刺眼的光芒灼伤,只有一片茫然的白,空无一物的白。 试问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让自己满足?大仇得报了吗?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可不是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去了吗? 痛恨,愤怒,懦弱已经浸染了他的心头,撕扯着他的精神。各种奇怪的声音从夹缝里冒了出来,在他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闭上眼,似乎就能看见往日熟悉的一切。只不过它们已经成了记忆的遗迹,坐落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 突然,他很想就这么睡去。 敌人在哪?他们是藏在黑暗里等待着猎物吗?是不是在每个角落,冲突都无法避免?那不如就让它崩塌吧!像山洪,像业火,将他吞噬殆尽吧! 早在那一晚,他就已经死了。他一直没有逃出那个局。 不知何时,耳边似乎也没了声音,细细听来,好像有万千蜜蜂在嗡嗡直响。 在这片混沌的茫然中,有个声音似乎在呼喊着他。 他侧耳倾听,那声响很微弱,在这浮世的意识界里响起。 那声音好像是在茫茫人海,呼唤着某一个人。又好像是一个再现熟悉的场景里,擦肩而过的两人发现了彼此,却又被人潮冲散时的叹息。 他茫然失措,走在这世上,喧哗与骚动着。他的身体深处似乎开始异变,滋长出了张牙舞爪的藤蔓,束缚住了闭塞的心。 他躺在荒草地上,胳膊枕在脑下,看着天空。只能看到狭小一块天空。那是被坚实的壁垒搭建起来的城堡。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他身边开着一朵小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那是这牢笼里唯一陪伴他的绚丽色彩。 天空滚动着铅灰色的云层,它们渐行渐远,不做停留,却很快就会被另一块灰云笼罩,永不绝息。 城堡之外,荒草丛生,毫无生机。这荒凉世界最后一隅凄景随着大门“嘭”的一声巨响,向自己关闭了。 若是这样,倒也挺好。只是有些寂寞。太安静了,可以听见心跳声,急促地呼吸声。看向花朵,花朵好像也在看着他。那是这里唯一的颜色,炫目的颜色。他伸手触碰向边缘花瓣,似乎在诱导着他。 一瞬间的疼痛从指尖窜向大脑。一根尖刺刺伤了他的手指,一滴艳红的血滴落,落在荒草地里。 那朵花瞬间失去了色泽,花瓣渐次凋零,茎叶也开始枯萎,显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茫然地看着手指,似乎没有伤口,可血还是滴滴落下,像是殷红的眼泪。 一瞬间,不知不觉,从滴落血迹的土壤起,血红色开始蔓延,向四周扩散。整个世界被染成了红色。 天上是血红色的彩霞,地上是红色遍布的花朵,他张张嘴,吐出一个橙红色的太阳。他的心在剧烈跳动,透过古老的文字,曾经的红色给了他无比的悸动,那是久违的自己,还未被灰色渲染的自己。没有拗口的词汇,没有晦涩的语句,只是单纯的热爱,一种纯真的真挚。 那一瞬间,他悲痛欲绝,眼泪划落,在脸上翻涌成瀑。 第八十一章 人间 那一瞬间,他悲痛欲绝,眼泪划落,在脸上翻涌成瀑。 曾经明艳的世界和鲜艳的人,都已经毁于一旦。一点点瑕疵,都能让一块璞玉尽毁。一只恶心的蠕虫,都能让花朵惨遭啃噬。 那是一种有缺陷的场景,一颗无法拼全的心。 此刻,他感到无比寒冷,嘴里吐着凝集成雾的气息,四肢变得僵硬,与这个漆黑的世界一起,坠落如无底的沼泽里,一同进入无休止的沉睡。 人们究竟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吴雪听到这句话,却忘了是谁跟他说的了。那应该是个很熟悉的人吧?不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话时,为什么感到无比的熟悉?也不是自己说的吧?那不是他的声音。 突然他似乎感到自己很轻,轻的像是一只鸟,一片云。 “喂,小兄弟,你不会傻了吧?” 吴雪呆呆地看向说话的人,却还是没有明白。 他们正在天空“漂浮”。那男人一收脚,缓缓落了地,吴雪踩踏到地面,才发觉过来,这里已经远离了风暴的中心。 他怔怔地看向远处,那里依旧火光映天,漆黑的天空似乎也快被焚噬。 吴雪回过头,却发现兰儿正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没有在看他。 吴雪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奇怪的装束尤为惹眼。他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青鳞?” 那男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东海青鳞岛第五代弟子,游天星。” 吴雪喃喃自语“游天星,游天星...”,游天星笑道:“我的名字也不难记,用不了记这么多遍。” 然后他看向远处,依旧是喧哗不止,火光四溢。 他说道:“这下可难办了...” 不多久,又急匆匆来了个道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只听他说道:“都快把我的头发给燎了,道士要是没了头发那不就成了和尚了吗?” 游天星道:“张道长,那里情况如何了?” 张道士的脸都快熏黑了,抹着脸上的水,成了个大花脸。他甩了甩潮透了的衣袖,说道:“火势控制不住了。真是天灾人祸——走水也就算了,江湖恩怨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暴徒在打砸抢烧?” 游天星微微皱着眉头,点点头,道:“官府的人没有出来维持秩序吗?” 张道长“咳”了一声,说道:“官府倾巢而出正跟人拼命呢,哪还有功夫去管这些?连火势都无暇分心了!” 游天星道:“是什么人在跟官府作对?” 吴雪心中一凛,并未作声,兰儿只是失神地站立,好像已经没了魂魄。 张道长眯着眼,思忖道:“首当其冲的是一群不下几百人、头戴白巾的强人,据说是什么十二琉璃庄的。”听到十二琉璃庄游天星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张道士接着说:“但我看除了这些人之外,好像还有几股势力混杂在这乱局中。” 游天星道:“哦?那张道长可打探到是何方势力?” 张道长道:“贫道哪还有那功夫细看,火势难挡,暴民群起,整个英璃城跟一锅粥一般啦!” 游天星笑道:“你个出家人不是关系天地苍生吗?怎么先跑了?” 张道长道:“你还说笑,不是我想走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也没用,只会教暴民杀了,教火给烤了!” 游天星点点头,笑着看向吴雪,然后又看看兰儿。 他们跟他救他们时一样,呆呆的。 原来那时,城中起势,大火向着他们那栋楼蔓延,而这两人却纹丝不动,灼热的空气已经让人无法呼吸了。游天星见此,脚步在楼间几点,抓住二人就往火场外奔去,几个阔步,就来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城西边缘的一个高楼飞檐顶上。 游天星若有所思地看向呆怔的二人,并没有说什么。 他说道:“看来,百年英璃今晚要毁于一旦了。” 张道长说道:“这灾难实属人祸啊!人心一旦躁动,可比大火还可怕!” 游天星道:“道长可有法子止住乱局?” 张道长在指尖掐了掐,说道:“英璃之地五行缺水,是火象,火一旦起势,很难救止。只要止住了大火,这乱象就止住一半了!” 游天星哈哈一笑,说道:“道长此刻还有心思算卦卜象?” 张道长道:“你个外家人知道什么,”随后他居然打着手执,只见双掌齐飞,指间生花,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游天星饶有兴致地看着,不多久,只听张道长大吼一声:“三清上尊,应龙大仙,人间业火,速速将法,惩恶治虐!”说着将手指往天上一竖。 气势昂扬,口诀震天。 游天星跟他大眼瞪小眼,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怎么不灵了?” 张道士看着手指,又比划了几下,随即疑惑道:“怎么回事?难道上仙太忙,无暇顾及人间?” 游天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还是想个靠谱点的法子吧!” 这话一出口,突然天降异雷,紫电如龙,天穹隆隆。 游天星疑惑道:“怎么回事,这么灵验?” 张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小游啊,你看,你的话惹天公不满了。” 游天星只有苦笑。 张道长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还是能给人带来希望。哪怕是很渺茫的希望,也足以照亮浊世一隅了。” 说话间,一股奇风刮过,如瀑大雨倾倒降世,在大雨的洗礼下,乱世的大火愈渐式微,最后偃旗息鼓了,只留余黑色的灰烬,冒着丝丝青烟。 游天星自疑道:“这雨也真是奇怪。英璃的地理位置受限,而且又是冬天,怎么会有此天象?” 那边张道长朝他们挥手,喊道:“欸——下大雨了,再不避避就成落汤鸡了!冬雨寒凉,小心身体!” 这场很是奇怪的雨,浇灭了遮天烈火,也熄灭了人心的火。此刻,趁火打劫的暴徒们才稍微冷静下来。 因为这雨点像是寒冰一般,浸人骨髓,透人魂魄。 游天星抬起头看看天,喃喃道:“春天快要到了吧?” 第八十二章 暴雨 游天星喃喃自语了一句,看向吴雪和兰儿,道:“走了,被雨淋着可不好。” 可他们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相互看着,像是仇人一般。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张道长给他一个眼色,他跟着道士轻功到了下面一个观景台里避雨。 游天星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在火场里就是这么对视着。” 张道长撇嘴一笑,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这是在怄气!” 游天星道:“怄气?怎么看着不太像?倒像是死敌一般。他们在游行大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张道长道:“一看你就没有跟女孩子亲热过,要不然怎么连这点气氛都看不出来?” 游天星笑道:“道长你难道跟女孩子亲热过?” 张道长得意洋洋的笑着,说道:“那可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还未道袍加身的时候,贫道可是深受女孩子喜欢。” 他看到游天星诡异地笑着,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出家人,他自知说露了嘴,便赶紧念叨:“祖师爷请勿怪罪,那些只是往昔的红尘俗世,今天我可是一心一意供奉三清...” 游天星突然话锋一转,蹙眉疑道:“道长你怎么看今日之事?” 张道长道:“贫道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声势浩大的武林争端。关键还是官府鹰犬跟江湖人之间的冲突,上面虽然一直在从中平衡关系,但今日之事还是令人出乎意料!” 游天星点点头,道:“在下离岛在中原游历数年,看过的武林纷争不少,但这么直接的冲突还是第一回。只怕上面会很震怒...” 张道长叹道:“若是局势发展不好,恐怕会爆发为朝廷鹰犬跟武林之间的一场直接冲突。” 游天星笑道:“这可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张道长也是有些疑惑,道:“按理说这十二琉璃庄已经覆灭,怎么还会拧成一股绳,敢直接跟官府作对?” 游天星道:“你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张道长看向外面,站在雨帘中的两人,若有所思。 吴雪和兰儿就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看着对方,眼睛已经被雨水打湿,模糊不清。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吴雪自知做了亏心事,原本只是想...但没有想到... 若是可以的话,他情愿自己没有做过。 他也很好奇,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来挑起怒火的呢? 雨越下越大。 兰儿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可雨声震天,又有隆隆雷声,吴雪没有听清。 他喊道:“你说什么?” 兰儿给了他一个白眼,喊道:“被雨淋一下,降温了吧?” 吴雪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他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突然快步跑过去。兰儿一怔,就被他拉住了手,随着他在这城池的雨中飞奔。 兰儿有些抗扭,想要拉回手,却不曾想他的手居然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他以一种无比强硬的力气把她拉到一个亭子下。然后手稍微松了力气。 兰儿感受到他力气减小,立马抽回手,好似表达自己的抗拒似的,清汤挂面的脸颊微微向一边扭去。 她没有蹙眉,也没有任何声响,却给人一种无比冷淡的神情。然而这种冷淡也未免太像是装的了,里面夹杂着其他的情感,教人看着心动。 一丝头发粘在了她脸上,吴雪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把它归拢到耳后。吴雪以为她一定会突然变脸,然后狠狠把他的手打掉。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抗拒,却是勇敢地看着他,眼神直直的,好像想要把这样的自己印刻在他眼中,烙印到他的心里。 反倒是吴雪有点胆怯了。手伸出去一半,却丝毫无法前进。吴雪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的每一个神情和话语,究竟有何含义? 就像此刻兰儿的眼神,有些冷漠,却又似乎蕴含着其他的东西在里面。水珠从她脸颊滑落,修饰着她素然的靥颊。 他突然退缩了,手像是无法穿过一面看不见的墙,无法再触碰到她,就算是打破了封闭,她也可能再另设一面墙。 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来了,低着头不敢再看她。 她在看自己吧?她在想什么呢?认为我是利用人心的奸恶之徒?还是暴戾的魔鬼?由此可见,她怎么样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她一定以为自己被我欺骗了,她一定憎恨我吧? 吴雪心如死灰,他情绪从未这么低落过,可现在他的心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喘不过来气,憋得想哭。 真是懦弱啊... 可吴雪没有料到的是,他收回了手,她却伸出了手。 他几乎不敢呼吸,好像一点气息,就会让她化成一阵风,从此消失。 他睁大了眼睛,瞳孔刺痛,才发现这并不是幻觉,兰儿正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抚着。 吴雪像是石头一般僵住了。 她说:“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心里一定憋了很多委屈吧?” 吴雪好像被狠狠敲了一棍,这种话比起训斥,更让人触动。 毫无征兆的,泪从眼眶里崩落,一颗一颗,接连不止。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真的可以不出声,眼泪就会决堤。 他看着兰儿,她好像在笑着,像是三月的春光,五月的梅雨,一瞬间就让他乱了分寸。那座坚实的堡垒轰然崩塌,那条晦涩的防线节节败退,他心里的重压似乎变得比棉花还轻,轻到可以一阵风就能吹走。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声说着,不断重复着,好像要让她听见,可以进入她的心里面。 兰儿轻柔地笑着,眼中似乎也有些雾茫茫的,说道:“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他们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从一开始在那条船上,到今晚英璃城的大雨,他说了很多抱歉,她也总是说着: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可嘴巴却变得笨拙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好不容易说道:“我永远想提前说一声道歉,只是想让你明白...”他像是孩子一般,抽噎着。“我害怕你会因为我的幼稚笨拙而离开,我不想让你走。” 很久以来,吴雪就感到深深的孤独,这种感觉跟刻意的伪装不无关系,但是却可以让一个人的心变得孤寂,远离人群。 第八十三章 傻瓜 吴雪说完,立马就后悔了。他脸庞上,是兰儿凉冰冰的手,柔荑般骚动着他的脸颊和心坎。 他的脸红了,几乎是在不自觉间脱口而出。他闭上眼,想让她笑话他,哪怕骂他:白痴,懦夫!他也会心甘情愿接受。 可她只是轻轻说道:“傻瓜。”像是生气似的嘤咛一声,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吴雪鼓起勇气,看着兰儿,却见她眼中盈盈闪闪,星辰般的光芒照亮了他阴云密布的心房。 “什么?” 兰儿嘴角藏着笑,微微点头,双手的手指在背后交叠着,纠结着。 她说:“你是个大傻瓜!” 吴雪好像没有听懂,只是看着她,听她说道:“雪儿哥哥有时候很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大笨蛋!” 她回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 吴雪眨眨眼,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兰儿笑道:“嗬,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可是记得你说的话。” 吴雪苦笑道:“我说过很多话,你给点提示。” 兰儿道:“在十二琉璃庄的那晚,你跟我说,要是你有一天误入歧途,要我及时敲打你。” 吴雪一怔,半晌,说道:“我说过。” 兰儿接着说道:“可...到了紧要关头,我...我恐怕无法敲打你了,因为...”她底下头,脸上微红,“因为我却心甘情愿跟你一起,哪怕是误入歧途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都想跟你一起...” 吴雪心头一震,他突然想大骂自己:白痴!傻瓜!懦夫!伪君子!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他突然想笑。嘲笑自己是个可耻的废物。他的笑容挂在脸上,无法描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只是看起来很是悲哀。人就是很矛盾,有时候希望所有人都能围绕自己,有时候却又希望所有人都离得自己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吴雪却哑言了,他很想突然把她抱在怀里,不顾她的惊异讶然的神情,说一大堆废话,或者看看风景,打发时间。可终究没有一句话一个风景是自己想要的,能让自己开心的。 他几乎又要哭出来,说自己害了人,差点把她也害了。大火。就是大火。白痴!伪君子!骗子!卖弄小聪明的废物!害死了这么多人,只是因为自己也曾经也遭受过同样的伤害,就加害与人。这样究竟有没有让自己轻松呢?反而是加深了内心的罪恶感,让内心更加空虚罢了。那些光景啊!为什么挥之不去?有什么是不可以遗忘的吗?什么东西都会遗忘,只有憎恨无法忘怀,它在加重重量。负担!就是负担,现在要把它们全部揉碎,像是垃圾一般丢到垃圾堆里! 兰儿张大了眼睛,布满了疑惑跟痛苦,不停地哭着,那眸子里都是被浸染的、强加的哀伤。有些事情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难道从前那些说过的,见过的,都不是真实的吗?让自己颓废坠落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黑暗深渊遥望着远处光芒只能暗自感慨孤独离自己这么近! 两个人都哭着,像是都被一种奇怪的病痛感染,近在咫尺的东西和事物往往最容易忽略失去。 游天星现在终于明白了,也加深了自己的观念:爱情不能碰。 他苦笑着看着远处亭子下的两人,分分合合,哭哭啼啼,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什么都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这大概就是陷入爱情中的人的一种写照吧! 张道长却说你懂什么,若是心中少了一种情感的话,无论这人如何高强也始终不是个完整的人。 游天星已经快三十岁了,跟女孩子相处的那些时日自然是难以忘却,但大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是古旧的书籍,里面曾经令人动容的字眼都已经被磨损了,轻轻拿起都会支离破碎。他想起,曾经有个叫梁育嫣的女孩,还有一个叫李临雪的女孩,也只是供做回忆来怀念了。他甚至快要忘了她们的脸,尽管她们的每个神情举动都曾让他朝夕魂牵梦萦。 游天星耸耸肩,对于过去,只能怀念,其他的都让人无可奈何。 “张道长,还有酒吗?” 张道长道:“怎么,输给我一壶酒,现在还惦记着呢?” 游天星朗声而笑,道:“一壶酒而已,就算是绝世佳酿,也不是不可以送给朋友!” 张道长笑道:“我是你朋友?” 游天星笑道:“我当你是朋友了!” 张道长道:“好!”说着掏出酒壶给游天星灌了一口,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果然,酒要有朋友的时候才有味。 “不过啊,小游啊,我看你对爱情颇有成见,不会是年轻时被伤害过吧?” 游天星喝了酒,笑说道:“我对爱情没有成见,只是我始终没有准备好。对于没准备好的事情,又怎么能冒然而为呢?岂不是显得唐突,不是很轻佻?”然后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还不算老吧?” 张道长却手一挥,道:“我正好跟你不一样。我原来还是个俗家人的时候,就是行动派。爱情是没有理智的,有理智的不叫爱情。” 游天星笑道:“那叫什么?” 张道长道:“狎雉!” 游天星听了顿时大笑不止,酒气微醺的谈笑间,往日的一幕幕似乎又重现了。它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等你再去琢磨的时候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笑语间,张道长话锋一转,道:“这么说,你是从关外雨昌国回来的了?” 游天星道:“正是。” 张道长道:“你去了浪轩居了?” 游天星有些疑惑,点点头,道:“去了。” 张道长道:“听说浪轩居士是个女人,此事是真是假?” 游天星顿时苦笑,心想这道士为什么老是聊关于女人的事。 他说道:“浪轩居士确实是女人。” “你见到她了?” 游天星道:“她一般不轻易见人的。” “那你就是没见着了?”张道长说着还不无遗憾地啧啧嘴。 游天星却说道:“见到了。” 第八十四章 衷肠 “见着了?”张道长问到。 游天星道:“见到了啊。” “她不是不轻易见人吗?” 游天星笑道:“可她还是见我了。”他想了想,补上一句话:“还得主动要见我的。当时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浪轩居士。” 张道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撇撇嘴,自言自语咕哝道:“这妮子...”然后他又问道:“那么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显得有些急迫,有些渴求,好像急于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游天星道:“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就那样吧...” 张道长一拍脑门,他突然觉得这个青鳞派的年轻人似乎是木头做的心。 浪轩居士一般不见人,见过她的人却都会被她折服,无论是美貌还是才情都是上佳,可这个游天星居然提起来轻描淡写,好像你要是不问他,他就忘了一样。 一个才华横溢,又国色天香的妙人主动要见他,他居然不为所动,好像就是见个普通人一般。 这理由由游天星来说就是她不就是普通人吗?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过他在雨昌国跟她一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觉得,她的美貌固然突出,但她也确实有很多东西令人折服。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这也难怪,曾经跟他有过交集的那两个女子,每一个都是天下无双,人间一绝,也难怪如今他会如此无动于衷。 可在游天星看来,他只想往来自由,不想被什么东西束缚脚步。这也是他自从离开青鳞岛游历中原数年的原因。 他已经走了很久、很远,有时候自己回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忘了很多事情。 张道长闻之不知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木头,他也不是一个君子,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人。一个腰间插着盘龙骨,囊中藏着龙鳞镖的江湖人。一个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江湖人。 张道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对这个浪轩居士这么在意。不过这些游天星毫不在意,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回答张道士的问题。 张道长扁扁嘴,讪笑道:“小游啊,可不可以说得再具体一点...” 游天星思忖片刻,道:“具体一点?你直接说关于她的哪方面事情吧!” 张道长道:“比如...她现在长大了没,相貌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交往奇怪的人,有没有孩子...” 游天星听得苦笑连连,但他依旧耐心回答。他有的是时间,因为他无牵无挂,茕茕孑立,江湖有多大,他的家就有多大,路能通到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他回答道:“相貌嘛,很是美丽。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八岁吧...可她跟我说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她深居简出,除了酿酒以外,没跟人有什么往来。奇怪的人没见过,说来奇怪,所有人包括那些小流氓都对她很是尊敬——这点让我很奇怪,因为她不会武功。如果一定要说奇怪的人...”游天星苦笑一下,说道:“我可能是最奇怪的了。” 二人闲聊着,一问一答,时光消磨在这倾盆大雨里。良久,两人暂时无话,就看向外面。 游天星看到吴雪和兰儿二人依旧沉浸在二人的世界里。好像在他们周围分割出了一个空间,只有他们俩的空间。 “他们怎么回事,还没说完?”他都觉得有些着急了。 张道长悠闲地喝了一口酒,靠在廊柱边上,悠悠道:“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旁人参不了手!” 然后他又说道:“这么说,游兄是游历四海,现在才从雨昌国入关吗?” 游天星翘着腿,靠在栏杆上,枕着双臂,说道:“嗯。”然后他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道长是正一派的人吧?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正一现在不是应该开始准备新春醮会了吗?” 张道长哈哈一笑,道:“果然好眼力。只是我在教中游手好闲,师傅他老人家看不惯,就派我下山到各地道坛宣讲道法去了。这也正是应了:眼不见为净。” 两人哈哈大笑。 游天星道:“不过看来,你师傅他恐怕又失算了。” 张道长笑道:“道法在我等心中长存,这就足够了。其他的,就交给三清祖师吧!” 时光在此刻变得很慢,好像是黏腻的糖果般,在雨中被冲开,失去形色,成了黏黏一团,郁结在人心中。 在远处望去,吴雪兰儿像是在上演一出剧目一般,只是他们自己已然沉迷。 兰儿用手抹着眼泪,眼睛都已经红肿了,可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她想,为什么他不安慰我呢?往常他都会第一时间来安抚我的。她想看吴雪,可是又害怕被他说是懦弱。于是泪水又翻涌到了眼眶里,直打转,却不忍落下。她到现在只有两次如此痛彻心扉。 一次是母亲去世,再者就是今晚,现在。 她感觉无法呼吸。原来人们说的悲伤过度也是可以要人命的,此话一点不假。因为她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心真的会疼,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拉扯着,五脏六腑被一股股郁结的内息绞痛。就在自己身体里,无比真实的感觉,疼痛是最真实的感觉。可是又有些虚幻,在眼泪的催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法拼凑完整了。它们像是滴在水中的墨,渐渐晕散开,丝丝相连,最后淡去,成了被水淡化污浊的一团,只还留有相似的痕迹,供以安慰。 吴雪的眼睛很疼,恐怕为此他们都要养一段时间眼睛了。 他们的泪就像是这亭子外的雨,泛滥肆意。只是这或愧疚或悲伤的眼泪究竟有没有让火一般的感觉降温呢?空气里潮湿无比,可他的嘴巴干干的,喉管似乎吸进了烟尘,肿胀疼痛。 吴雪像是试探性地走近了一步,轻轻地像是心疼一般说道:“兰儿妹妹莫要再哭了。” 兰儿抬起头,她的鬓发有些散乱,她的心律跟青丝一般散乱。她泪汪汪地看着吴雪。眼神恨恨的,却又夹杂着丝丝柔情。温柔地让人心疼。 吴雪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咯噔,好像被人捶了一下。 兰儿哽咽道:“你教我不哭,可你自己就在哭。” 吴雪摸了摸脸,上面已经泥泞泛滥。他擦了擦,努力笑道:“我不哭了。” 兰儿像是赌气一般盯着他,说道:“我也不哭了!” 可他们就这么看着,不出几秒,她又突然没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一拳捶打在吴雪胸膛,像是撒娇。 吴雪笑道:“你又哭了。” 兰儿扭过脸,嗔喃道:“还不是你害得。” 吴雪一阵心疼,道:“都是我的不是,发了什么疯,说了一大堆胡话,又做了一大堆错事,反倒牵累了兰儿...” 兰儿赶紧以指尖掩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再说下去。 “不要道歉!” 吴雪一怔,她的手指凉凉的,像是玉一般。 兰儿说道:“我可不要你再说什么自残似的话语,也不要听什么事关天谴的保证!” 吴雪点点头,今晚他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兰儿。 她说道:“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怀念,不要恼怒,男子汉要挺起胸膛,不要畏畏缩缩的。如果你觉得委屈了,那就大哭一场,我,我...我陪你一起哭!” 本来吴雪不想哭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却又忍不住哭起来了。她说的话字字入心,如珠玑般落在了吴雪的心盘里,声声脆响,久久回荡。 雨声也在这空旷的世界里游荡,亭子里亮着幽幽的灯光,撑起漆黑雨夜的一隅。好似一个独立的世界,特例于红尘之世,若有若无,闪着萤火般的光。 张道士跟游天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着雨停,有酒和朋友在,倒也不无聊。 第八十五章 内敛 吴雪不想再哭了。因为他现在都觉得自己像个鼻涕虫、爱哭鬼,一个没有男子气概的懦夫小鬼。并且暗暗发誓,无论往后遇到什么事情,哪怕再难以承受,都不会让眼泪像是秋叶一般说落就落。也正因为如此,一个男人开始慢慢变得内敛成熟,而且也变得让人无法琢磨,变得好像不近人情。也是因为这样,男人会被人说是太过忙碌,忙着思考自己的事情——因为那样除了哭这种幼稚的方式外,他们就只能跟酒交流忧愁了——如果没有人愿意倾听的话。 他不想让自己丧失掉人生中重要的情感和经历,也不想再让她为自己的懦弱而伤心哭泣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情人一般握住兰儿的手,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兄弟一般笑着说道:“再哭下去,英璃城就被水淹了。”惹得兰儿也是忍俊不禁。他没有说来一套的“我明白了”,“放心吧”,这些根本无法让人放心的说辞。他不知道该为此高兴,还是悲哀。因为他得到的(学到的)东西,究竟有没有弥补失去的(抛弃的)东西? 雨势渐小,耳边的隆隆声也小了很多。游天星已经有些醉了,张道长干脆倚靠着栏杆和衣而睡,打着酒鼾。游天星醉眼朦胧,看向那边那对小情人的处所,已经没有人了。他笑了笑,看来他们已经解决自己的问题了。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又怎么解决其他问题?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自己游历了这么久,也该回岛看看了。试问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有没有收获,他自己都说不清。每当刻意问自己得失之处,他总是一阵惘然。觉得惘然的话,就不要再想了,因为想再多也还是惘然。再这一点上,他倒是行动派。说忘就忘也是一种优点。 游天星已经不年轻了,起码对于这样一种社会来说——已经不再年轻了。青春韶华已经一去不复返,为此他曾经有段时间感觉到无所适从,焦虑不安。他离开了青鳞岛,像是逃避般行走江湖。他也问过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忘了那些东西了吗?还是随着时间在心中、记忆里愈渐加固了? 他拍了拍醉意朦胧的脑袋,披着雨幕向外走去。张道长依旧在呼呼大睡。不说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别让情感在心中酝酿渲染,自己就不会伤感。他收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现在,他有点事情需要解决。 吴雪兰儿穿越过一片狼藉的城区,街道上,雨水覆盖,却难以洗刷暴力的痕迹。在暴力漩涡的最中心,依旧在旋转喧哗。 雨水洗涤着街道的血迹,就这样还是能依稀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在城中府台前面的广场上,尸身相藉,几个势力依旧在混战,他们现在已经无法理智思考了。不把别人杀掉,死的就只能是自己。 吴雪和兰儿躲在不远的一处高楼房檐上,俯瞰这一切。 兰儿眼睛转了一圈,说道:“怎么没有看到父亲?”她不敢想下去了。 吴雪已经冷静了很多,心态也平和了。现在他要以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次冲突。这场冲突其实是必然。污秽内积,迟早要爆发出来。 在这样一个各方势力混杂的地方,在各自的利益驱使下,任何不平衡都会让冲突爆发加剧。 让吴雪迷惑的是,究竟身为朝廷的官员,宋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是不是只是个官,还是... 听了兰儿的话,他也仔细看了看,也是没有发现师傅石业兰的身影。 府门大开,交战的人影一直蔓延到里面,喧哗吆喝不绝于耳,不过吴雪发现这里只有鹰犬跟江湖人的争斗,并没有看见石业兰的身影,就连宋义、余伴尘等人的踪迹都是无处寻觅。 吴雪当机立断,道:“只有找到这场事件的主事人,才能从根源上制止这场乱局。” 当下他们二人沿着连贯的屋檐向里奔去,到了府台里面的中心处,一所高大建筑,才发现对峙的几人。 只见:石业兰跟余伴尘正在如火如荼酣斗,先前碰到的那个奇怪的夫妻俩正在和宋义交手。 兰儿盯着局势的变化,她现在无比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撑起一片天。可他正面临着自己至今为止遇到的可能是最强大、最难以琢磨的对手——余伴尘!两人一时难分敌手,石业兰不像以往,现在他已经拿出来全部的精力和注意来对付这个难缠的对手。 而另一边,宋义对付那个怪人却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们确实低估了这个人!他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吴雪道:“少了一个人。” 兰儿道:“少了一个人?什么人?” 吴雪道:“我们那会跟踪他们一行人,除了那个怪异的男女外,还有一个放暗器的人!” 兰儿也想起来了,思忖道:“怎么没见到那个人?” 吴雪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毫无防备,那人估计是躲在暗处,我们也在看着局势的发展。” 兰儿笑道:“不过我们真的能左右这场乱局吗?” 吴雪无比坚定道:“不能左右也得尽力而为。” 确实如此,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想不到另一种好方法能阻止这场乱局。 其实说起来,他们初来乍到,也没完全了解此地的势力格局,所以要想完全掌握局势,还很艰难。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不能为也要为之!没有思考的余地。当你走进江湖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一套无论怎么考究,怎么完美,都无法适应。这就是江湖,无比复杂,局势千变万化,瞬息万变。而它又无比诱人,惹得无数人折腰。也可能是一种无奈吧!你无论怎么排斥反感这种江湖,你最终都得参与进去,成为其中一员,无论是不是自愿,自己都成了一份子。任何一点小小的波纹,都会影响结局的书写。他们不知道,自己也成了一样一种存在,在影响着后人的史书书写。 第八十六章 暗手 兰儿看着场景中局势的变化,哪怕是一丁点敌我交手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吴雪也在看着师傅石业兰大展身手。不过一种迫切在心中酝酿——他很想知道,同样是深不可测,师傅跟这个忠实的朝廷鹰犬——余伴尘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观之局势,吴雪并不太担心。虽然他一时跟余伴尘缠斗在一起,看似难分伯仲,但其实他看得出来,师傅他没有用全力。他看起来还很轻松,像是在试探余伴尘的根底。而余伴尘同样,原先他的少林的天罡混元功在对战白玉榷的罗汉功时已经露了底,再接下来就是看他究竟对此功法领悟了多深多精。 兰儿屏息凝神地看着场中,问吴雪道:“少林的天罡混元功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 吴雪想了想,看着余伴尘施展功法的一举一动,说道:“内修外坚就是这么功法的核心。” 兰儿道:“那定是内功练至大成,作为外功的基础?” 吴雪道:“正是这样。” 兰儿疑道:“不是所有武功都已内功为基础再练外功的吗?” 吴雪笑道:“非也!” 兰儿不解,歪着脑袋等待他解答。吴雪道:“内功为主是打好练武的基础,师傅的内功就很是高深,这是一类。还有一种,不讲究内功,而是以外功为主,少练,甚至不练内功。” 兰儿顿时发现了问题所在,外功再高听起来也还是些花拳绣腿,没有源源不断的内息调理,怎么可能长时间战斗?甚至连轻功也施展不了。吴雪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回答,说道:“外功是完全异于内功的一种修炼方法,他们讲究以招拆招,以攻为守,随机应变、破招拆招就是核心。还有一种,就是不等别人内功施展就快速克敌的方法。” 兰儿道:“什么方法?” 吴雪笑道:“就是速度。” 兰儿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功法,如果没有施展的机会就是白扯。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打败他,不做过多的牵扯,这就是外功的精髓。 吴雪接着道:“不过这种方法虽好,但终究是被认为邪门歪道,不是正统。中原武功关键还是打好基础,先练气,再练功,最后成法,这样算是武臻化境了。”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话语中也有些许无奈。这可能也是他不愿意练自家功法的原因。 因为他吴家曾经势力再浩大,再强力,也只是被武林正宗认为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功法。 兰儿问道:“那在中原有没有武林门派是这类外功的施用者?” 吴雪根本不用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天工阁,还有我家...”然后他看向那边酣战的几人,“还有宋义。” 兰儿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先前在白花台时,宋义伪装后施展的点穴手法,当时有人猜测是青鳞派的功法,现在看来也不全是不无道理。” 吴雪道:“他虽然矢口否认,但你还记得那晚我们逃出来后,那群黑衣人他们的功法?” 兰儿道:“暗器!” 吴雪道:“而且是主攻暗器!虽然有些牵强,但...” 兰儿突然想到那晚在围攻十二琉璃庄的时候,宋义曾经以三枚飞镖重创了白玉榷的手! 吴雪点点头,道:“看来...他不光会点穴,还会暗器。而且他的暗器手法可能才是他的压箱底的绝招。” 忽然,吴雪突然想起,先前救了他们俩的那个人。他看到那人的装束就明白了,他是青鳞派的门徒。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他自说是东海青鳞岛第五代传人——游天星。 这些兰儿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顺着这个方向说下去。因为那不愉快的回忆如鲠在喉,他们都不太想提起。而不提起可能是因为不想伤到对方。他们在对待彼此,似乎都开始小心翼翼了。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看着局势的发展,或者在各自在想心事。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们的肩膀,他们身子一颤,立马戒备地回身,本能的欲加反击。 “别别——是我!” 看到来者,他们才收了手。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那个张道士。此刻他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一般。 “我们认得的,先前我们还见过面的!” 兰儿道:“刚才...多谢大师了。如果没有你们出手相助,我们师兄妹可能就葬身火海,而英璃百姓也难逃此劫。” 张道长笑着摆摆手,道:“这是天意!而且,救你们的是那游兄弟,我当时可还在火场中徒劳无功呢!” 吴雪兰儿还是道了谢。 张道长向不远处瞧了瞧,说道:“这么些高手相搏,可是好久都没见了!” 兰儿心里还是有些防备,吴雪给兰儿一个眼色,似乎他也在怀疑这个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的道士。 吴雪笑道:“道长,怎么不见游前辈?” 张道长说道:“可别提了,一起喝了酒,那就是兄弟了。可这小子居然先走了,我醒来,就向着这边寻找,这可不见到了罕见的一幕了?” 吴雪哈哈一笑,道:“他可能有事先走了吧,不像扰道长清梦。” 张道长点点头,看向他们,说道:“这里是武林跟官府的冲突中心,太过危险,二位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惹火上身。” 这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像是关怀,可却又暗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兰儿心想,你这道士恐怕也是没安好心,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已经逡巡在这,等着他们鱼死网破呢! 吴雪笑道:“道长,事到如今,晚辈也就实不相瞒了。” 兰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转头看向吴雪,以为他要和盘托出失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想到他只是说:“晚辈们倾慕前辈高招,素来仰慕,此刻难得有次机会能够一睹之芳彩,就算是危险,也得冒一次险了。” 张道长闻之哈哈一笑,说道:“好,勤恳好学才是所有中原子弟之秉性。” 第八十七章 府台之上 吴雪接着道:“再说,同样身为江湖中人,如果不为江湖救急,恐怕也说不过去。这点上,游大侠和张道长当我辈之楷模。” 张道长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耸的颧骨上堆满了颧肌,像两个小山峰。 他连连称赞,说道:“不错,不错!扶危济困正是我中原侠义的表率,你能有此心性,实在难得!” 说着二人就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像老狐狸跟小狐狸的斗法,兰儿止不住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心想瞎扯也得挑时间,而他们好像也已经把眼前的事情给忘了。 吴雪实在想把他支开,或者他们想个理由走,但这道士像是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他们了,在一旁碎碎不休。他真的很担心突然被他们发现了。毕竟在场的,除了吴雪和兰儿,都是深不可测的道门先宿。他们的洞察力惊人,远不是他们这些晚辈所能及的。 大雨过后,夜空格外清澈。一轮明月遥照乾坤,月华波潋,浊云新涤,宛若盛天之池。 余伴尘往后极速退切,脚底黏着屋檐,哗啦啦踩碎一片琉璃瓦。 只听石业兰笑道:“我可不是少林的人,你的天罡混元功虽然厉害,但还克制不了我。” 余伴尘缓起身子,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抬起脚拍了拍靴子上的碎渣灰尘。 他说道:“你的内功确实不错。”若是奉承的话,他还真没这么对人说过。和石业兰一样,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他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劲的敌人。可他们先前还不是敌人,只是在这样一个江湖,所有人的身份都会快速转换,甚至连他自己也难以觉察。 余伴尘依旧是玉带红色罩衫,头上带着精致的乌纱帽,他的刀插在屋顶,就像是一个装饰一般。他几乎没有用过刀,而拿把黑刀也确实看起来就像是官府里用作侍礼的佩刀。 他认真地掸落身上的灰尘,好像上面有很多灰尘一样。 石业兰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他也确实是一个怪人,怪到一点灰尘都难以容忍,似乎干净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哪怕他正在面对着敌人。 石业兰也很有耐心。他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在面对势均力敌的高手的时候。 起初他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打上一架,几招来回,各自也是有了个了解。石业兰腹诽,这慢吞吞的官爷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文绉绉的文官,但实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手,而且,二人来回交手几轮,他丝毫无法探究到他的根底。他的功力就跟他的幽暗的眼神一般,深不见底。 越是强大的敌人,就越是让石业兰兴奋。这种兴奋在二人比拼过后,愈加强烈。石业兰呼了口气,压制着全身筋骨的激动。它们噼啪作响,就像是面对宿命之敌一般躁动着、不安着。 突然,余伴尘开口了,他抬起头,看向石业兰,像是宣告一般,说道:“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 石业兰道:“你当怎样?” 余伴尘道:“我知道你显露出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我的天罡混元功已经练至大成。” 石业兰不明白什么叫天罡混元功大成,实际上他对少林功法也没有什么了解。他只是觉得,从他们刚才交手来看,他的内功很强罢了。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尽管出手好了!” 话音刚落,突然余伴尘像是身边腾起一股股热浪一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扭曲起来。而他的步伐,也似被一股气压推动,身影一扭曲,就来到了石业兰的跟前。 石业兰的笑甚至还僵在他脸上。 轰——!!! 瞬间激起一团浓烟,令人胆寒的巨响过后,一股气浪裹挟着烟尘四散开来。 远处观望的吴雪三人被波及,吴雪和兰儿匍匐在屋檐拱后,却差点被掀飞,张道长一手按住一个,这才稳定了他们的身体。 众人缓缓抬起头,都是灰头土脸的窘模样。 张道长惊异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爆炸了?” 兰儿不像他们俩刚才在那插科打诨,她一直盯着场中的发展。就是如此,她也没有看清余伴尘究竟是怎么到了父亲的跟前的! 余伴尘刚才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空气所包裹,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张道长看向那里,只见烟雾依旧未全散,视野受阻。 他显得很是惊讶,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小子武功居然如此了得?” 吴雪刚才也只是略微察觉到一瞬的红光闪过眼角,再后来就是一声巨响。 兰儿焦急地问询。 张道长神情凝重,这是吴雪见到这个道士以来,首次见到他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说道:“不知你们刚才有没有察觉到,有一瞬间的红光乍现?” 兰儿连连点头,道:“虽然很短,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但那一瞬间很是刺眼。” 张道长蹙着浓厚的虎尾眉,说道:“那红光,是因为体温的急剧攀升所致。” 吴雪不觉讶然,问道:“体温攀升?正常人的体温怎么可能会显现出这种辉光?” 张道长道:“要想发出那种红光,必须得极速压缩体内的内力,这时身体就像是烧开水的大锅。” 兰儿蹙起星弧眉,道:“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张道长也是有些困惑,他说道:“按道理来说,这种压缩内力的功法都对身体有着强烈的伤害,这完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除非他强悍到可以扛得住这种高温!不应该啊,不应该——” 然后,他解释道:“施展这种功法,得先调理内息,让内力在体内旋转八周天,再将内力聚集压缩在一处,一般都是丹田处,然后渗入体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显现红光,就是将内力加速到极致,然后极限压缩,最后释放出来时的人体辉光。然而如此超负荷地运转内力,必然会让体温急剧攀升,对经脉内脏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惊叹道:“这种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招式,居然真的有人施展了出来,贫道活了半辈子,真是开了眼界!” 第八十八章 第一人 张道长一说完,兰儿顿时面布阴霾,嘴里还在狡辩着:不可能...不可能。 吴雪心中无比震撼,甚至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这两种情感在胸中骚动喧哗着。他张开干巴巴的嘴唇,说道:“可这也是理论上的...吧...?”太玄乎了!他虽然武功不行,但先前浸淫于各家武学之中,哪怕是翻遍了脑中这个图书馆也从来没听说过,哪怕是任何一点这方面的痕迹都没有。 而张道长答道:“没见过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接着他似乎也有点懵,甩了甩脑袋,面部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他自己说着也疑惑了,“可这种超出常理范畴的武功真的存在吗...?还是说,是我看走眼了?”接着他自圆自话,补充道:“一定是的——”他哈哈笑了起来,可见到吴雪和兰儿二人震惊又有些沮丧的神情,立马收了嘴,转头望去—— 只见那浓烟滚滚,升腾半空,久久不散。 兰儿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担心过她的父亲。因为,先前的他不需要担心,他也不接受别人的担心和关怀。自从长孙珏香消玉殒,他似乎变得更加古怪,也更加自傲。他放弃了很多东西——大月国的官爵,闲适安逸又万千富贵于一身的生活,被迫和女儿来到百里无亲的中原,从此没了安生之地。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甚至有种强烈的呕吐感,这种感觉压抑着深层次的恐惧。她第一次没了底,石业兰像是天平轻巧的一方,突然被翘起,在她心中失衡了。 一种“他必输无疑”的感觉弥漫心头,犹如浑浊的乌云一般翻滚蔽天。 虽然吴雪依旧坚信自己的师傅不可能输的念头,但似乎也开始动摇了。他的这个师傅看起来就像是个腌臜的中年庄稼汉,怎能看出一点他曾经尊为皇亲贵胄?可他总会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信任感,有他在旁边,你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对于质疑,他只是笑着,满不在乎地喝酒。 可今天他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一个已经超出了《功法谱概录》记载的所有武林招数的劲敌! 那股烟就好像是所有物质被碾压成粉而起,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兰儿焦急万分,甚至就想冲过去一探究竟,就连吴雪也已经动了! 可他们还未踏出两步,就听一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像是大漠雄鹰仰头振翅发出的一声啼嘶,响彻天宇! 众人望向天空,只见一人突破重重烟幕,腾空而起,脚下还踩着一丝轻飘飘的烟云。 兰儿不觉睁大了双眼,那正是石业兰,她的父亲——她近乎脱口而出。 只见他身子随着惯性向上腾空,这时从烟雾里又“簌簌”飞出几段木柱,接连射向石业兰! 他身子在天上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一扭转,脚尖落在了飞来的木柱上。那段段飞来的木头柱子像是他脚下的阶梯,任由他踱步而下! 吴雪和张道长同时喊道:“妙哉!” 张道长又是一阵惊疑,苦笑道:“怎么今晚见识了这么多不出世的高人?!” 兰儿俏皮地笑着,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眨眨眼,说道:“张道长久居道观,染一襟香火,端一身崇拜,可莫要就此罢了道法!” 张道长连连摇头,苦笑道:“看来是贫道孤陋寡闻了!”他一声喟叹,望向空中那矫健伶俐的身影,“闭门造车果然是武林之大忌!” 他笑着看向吴雪和兰儿,道:“年轻人就要多出来走走,不然恐怕就只能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了。”话中无不赞赏之意。看来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吴雪顿时如释重负,他面带无比轻松自若的笑,看向师傅。他踏着飞来的木柱、石块、屋瓦急速而下,在降到烟雾的边缘,他踏着就近飞来的一块黑瓦,身子向后一翻转,飞快地来回打起了法诀!就在这一瞬间—— 只见他双手催飞云,脚下驱清风,双手来回转动,那烟雾乖顺地被牵引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倒圆锥体的漩涡,聚集到他的掌中! 吴雪情不自禁叫道:“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招,先前他们在烟雾布满的如梦山洞里,石业兰就是这样将烟雾全部吸引至掌中,压缩成一个浓密的球状体,然后靠内力推出! 少顷,那先前肆意妄为的烟雾乖乖在石业兰双掌中了,它们旋转着,躁动着,像是里面囚禁了无数野兽! 他双掌疾速飞转,灌输内力,在其表面形成了一道内力包裹的漩涡,他双掌一推而出,那烟球顿时像是挣脱囚笼的野兽,放肆大吼着,声势震天,向着下面破开一个大口子的屋子里奔袭而去! 顿时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那屋子里似乎形成了一个烟雾漩涡,被撕扯破碎!一股劲风裹挟着浓烟四散开来。 张道长大叫道:“乖乖,这么猛?!”然后立马拉起吴雪和兰儿,一手一个,向着外围奔逃而去! 吴雪被拎着后衣,只听到耳边风的呼啸,还有远处隐隐的滚雷声,后面就是追来的冲击波。那股放肆的气流环的中心震荡着向四面八方扩散,所过之处,屋倾瓦掀,木屑横飞! 那张道长跑地飞快,嘴里还叫喊着,“不得了,不得了!”他回头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脚步又加快了一个档位。直到他拎着二人跑到了一个高楼顶上,后面才没了那令人心颤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冷汗簌簌而下,他破旧道袍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他放下六神无主的两个小娃娃,苦笑道:“看到没,这才是高手间的对决!高手对决,一般人是不能在旁边看的,得出人命!” 吴雪眼巴巴地看向那边上还有烟雾的气流环,它声势渐弱,最后只剩下一个笼罩几顷的烟环...... 突然,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兰儿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笑声在夜空中盘旋。 看到这两个傻笑的小娃娃,张道长以为他们内心受到了刺激,傻了。 他摇了摇头,就连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叹服道:“他居然有如此深厚、如此具有破坏力的内力,亏了我们还替他担心!” 张道长是真的佩服,先是一个能在体内旋转压缩内力的高手,后来又是一个能在身体外部掌控内力的高手,他怎么可能不叹服呢?果然,只有出去走走,才能见到如此高人对决!他甚至感谢自己居然有命一观! 吴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揉揉眼,压着笑腔道:“没想到,师傅他功力已经如此深厚,比之那余伴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兰儿一脸难以置信,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被酒精泡得麻醉了神经,不料......”然后她遥望那边,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 吴雪悠悠转叹:“也许正是酒点燃了师傅内心的火。” 兰儿明白吴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心里也一直暗藏着一股火。那是一种哀伤的火,冰冷孤独的火。已经远去的长孙珏——长孙公主就是他们内心的火,在浊世摇曳,却永不熄灭。 吴雪突然感觉,自己无法见到这个从未谋面,往后也不可能谋面的中原公主、他的师娘、兰儿的母亲,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悄悄叹了口气,望向晨光熹微的东边天际。 天快亮了。 战斗已经停止了。 石业兰站在断壁残垣之间,看着不远处的余伴尘。他也在看着他。 余伴尘的红色官袍已经支离破碎,肮脏不堪,对他这样一个喜洁如癖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难以容忍的肮脏。可他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站在那里,头发散乱,如释重负。 一缕阳光突破天边污浊的云,倾斜投射在地面。空气中升腾着如萤火般亮闪闪的金光。那是用作涂料的金粉,还有他身上衣料的丝线。它们化成粉末,在阳光下发着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余伴尘呆呆地看着天边。 那边的宋义和那对怪男女也被波及,他们也停手了,皆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那怪男女也终于显露出了真面目——在破碎的外袍里,是一对侏儒夫妻,女人失去了两只小腿,骑在失明的男人身上,相依为命。 所有的事物在阳光下突然变得轻薄,变得透明。明明是很好的阳光,人为何像是幽灵一般彷徨在容易迷失的夜晚呢? 这一夜,英璃城所有人都无法入眠。一夜喧嚣,最终一声巨响收尾,他们都呆呆地望向云后稀薄的光芒。 从未像今晚这般,人心酝酿着巨大的罪恶与阴谋。 余伴尘看向石业兰,说道:“我确实小看你了。”接着他叹了口气,像他这种人几乎是不会叹气的。“或许说是我高看自己了。” 石业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刚刚那一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站着只是意志在强撑着。他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比划比划?” 余伴尘也笑了。他笑着笑着才发现笑起来居然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远比空虚的哭泣要真实、深刻的多。 “不必了。” 石业兰看起来有些讶异。他也笑着。 “哦?” “因为我们都已经累了。” 石业兰哈哈大笑,余伴尘的笑愈发微弱。两人几乎是同时倒下。 石业兰现在心中无比安静,无比祥和。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一股无比疲倦的感觉遍布双眼。 他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无比悠远。 在他阖起双眸的最后,依稀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和担忧的女儿。 第八十九章 潜龙在渊 吴雪和兰儿见所有打斗的迹象都停了下来,现在只有清晨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呢喃,凉凉的。兰儿担心父亲内力耗尽会被人下暗手,和吴雪二人就往那边赶去。 走出几步,张道长却没有动步。兰儿道:“张道长不去吗?” 张道长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去...不去...那里都是群不要命的强人,老道还想多活几年!” 兰儿和吴雪两人去,保不成还会有其他有战斗能力的人,他们武功不高,恐难以御敌,所以兰儿灵机一动,想让这个道士帮帮忙。 见过了这么大阵仗后,吴雪瞧得这个道士除了脚下功夫很是了得,其他的倒是一点没有突出的地方。可经历了这前前后后的种种高手过后,他已经无法小觑任何一个人了。 因为你不知道,这大街上某一个喝着辣汤吃着油条的腌臜汉子是不是就是一个高人。 兰儿狡黠地笑着,说道:“先前张道长不请自来,怎么现在怯了?” 张道长心想这小丫头看着天真无邪,实则是个伶俐狡猾的小狐狸精——她笑起来真的无法让人拒绝。 张道长讪笑道:“我只是好奇心使然...”然后他义正言辞道:“贫道潇潇洒洒过了半辈子,可不能在这里折了。” 兰儿道:“你不去?” 张道长摇摇头,道:“不去。” 不料兰儿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更加甜美的笑,语气像是在撒娇,“张道长其实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弱,从刚才那俊逸的轻功就可以看出来。” 吴雪此刻已经走远了,兰儿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她不可能让他自己面对危险,哪怕是可能的危险。 兰儿道:“再说了,我父亲糙汉子一个,光我和师兄怎么可能搬得动呢?这么冷的天不可能让他在地上躺着吧?”说着她神色又微微转悲,那可真是勉强的微笑看起来更是惹人心怜。 可这张道士看来不是铁石心肠,他说道:“就只是去看看?” 兰儿连连点头,浅笑道:“就只是去看看。” 吴雪此刻已经到了中心点,石业兰和余伴尘已经躺在了一片废墟里。他急忙到了师傅身边,发现他脉搏还算正常,应该只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来了?” 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尤其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吴雪看向那边,宋义也在看着他。 他依旧带着笑,好像并没有受影响。他的那柄黑色铁扇合起,咋一看像是一个黑色的铁尺。 吴雪笑道:“我本就该来的。” 宋义扇柄在手中悠闲地拍了拍,道:“不错,你应该来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你也更应该死在白花台的。” 吴雪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计划落空了,因为我正好好的站在这里。” 宋义道:“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看向地上的石业兰,“你有个好师傅。” 吴雪道:“你倒是有个好帮手。” 不言而喻,正是指余伴尘。 没想到宋义突然叹了口气,怅然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敌过石业兰。” 吴雪心想他果然还不知道师傅其实不是中原人。当然他的名字也不叫石业兰,也不姓石。 宋义道:“只是你有点不太明智。” 吴雪笑了一声,道:“哦?” 宋义道:“原本你可以就此罢手,逃得远远的。”他语气加重了些许,有些狠戾,“可你还是来送死了,这点我没有想到。” 就算吴雪他们逃离这里,难道就会安然无恙?岂不是还要心惊胆战地度日?鹰犬的追杀,暗敌的毒手,都会让他们永无安宁之日。 吴雪淡淡道:“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教你计划落空了?” 宋义一笑,道:“好胆气。” 吴雪道:“胆气倒没有多少,道义还是知道点的。所以我不能走。” 宋义道:“道义?”他有些失笑,“我难道要跟江湖匪类讲道义吗?” 吴雪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准备赶尽杀绝?” 宋义依旧在掌心敲打着扇子,道:“宋某也只是使命使然。倒是你——”他眼神一冷,“我已经略有耳闻,你是芙蓉城吴家人。” 吴雪笑道:“没想到我居然如此出名,走到哪都有人知道我,也想害我。” 宋义道:“想害你的另有其人,只不过谁教你来了我英璃,还要跟魔教和十二琉璃庄同流合污?” 吴雪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误解跟魔教同流合污了,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突然想对秦霖和秦如梦说道:瞧你们,把我害成什么样。 吴雪没有说话,他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了。当一个人不再关注别人对他的评价而是专注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是一种收获,也是一种丢失。他已经知道了有很多事情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力挽狂澜的,这样一个被加了速的世界,偏离了正轨的车,就只能车毁人亡。 可他必然无法按部就班,他是一个不是到家在何处的旅人,一个身负深仇大恨的复仇者,一个被强行推进江湖漩涡的雏鸟。对于这一切,他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又不得不去适应。 成长就是令人无可奈何。 这江湖,看起来就是你若不狠下心,别人就会对你狠心。 这就是吴雪离开家门步入江湖时的感觉,无比险恶,无比拘束,无比压抑。 “你说江湖险恶,却不知人心更为险恶。” “江湖那么大,人总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定位。” “青山绿水,山河秀美,我们去看一看好不好?” 吴雪耳边依稀响起熟悉的话语,还有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一个即使在看到了一个寻常的野花野草都会发现它的美丽的女孩。这让他从新拾起了那些已经被他丢弃的简单的快乐。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对世界依旧有些困惑,但是已经不再惘然若失了。 即使是在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事物,他都会正面以对,哪怕他对面的是一个他曾经见之逃避的、无比棘手的敌人。 宋义凝神打量着这个十七岁少年,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宋义微微一笑,道:“很好。” 说着,身形一动,脚下踏起一股尘烟,竖着扇子就向吴雪掠去。 “欸,你的对手是我们!” 那个瞎眼的男人喊到。 女人道:“千万不能让那吴家小子死了!” “知道。” “知道还不快动!!!” 在女人的督促下,那男人托着女人,寻着声音飞奔过去。 令人惊愕的是,这对夫妻虽然身体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可功夫且丝毫没有落下。 只见那男人飞速迈着小短腿,跑的奇快,方位丝毫不差,甚至连脚下的磕磕绊绊都能顺利躲开。他的眼睛坏了,可他的耳朵能够洞察秋毫。感觉,是能够相互补偿的。看来,失去的一些,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填补回来。 宋义迈开大步,拿着铁扇直向吴雪天庭中间点去,他的身后传来那男女大声叫喊的声音。 “嘁。” 宋义呿口而嗤,脚下动作并未停下以应对后面的威胁。他反手将扇子一展,顿时一阵清脆的金属机括的声音接连响起,急急飞散出一排长针! 女人一见,喊到:“吴家小子快走远点!” 男人听声辨物,道:“有针!” 说着身子轻盈地跳起,长针几乎是擦着衣角掠过。 宋义冷笑道:“天真。” 手指覆在扇面上,向后一牵拉,那飞出去的一排长针倏尔又向后飞来。 女人发觉到了身后的威胁,道:“又回来了!” 男人道:“知道了!” 他侧过身子,从两根针之间的夹缝里穿过,可突然宋义眼睛一睁,露出一道锋芒,说道:“结束了。” 他将手中的铁扇一合,那男女突然被什么东西划伤。 女人看着血珠悬挂在空中,惊道:“是丝线!” 那几根针的尾部连接着极其细微的金属丝线,切割能力极强,他们身上已经中了几道,伤口还隐隐有些酸麻。 男人突然脚下不稳,跪了下去,他身上比女人多了三道伤痕,他支支吾吾道:“有...有,有毒!” 宋义已经收回了毒针,它们又从新回到了那柄铁扇的扇骨里。 “不错,我的暗器确实淬了毒,就连丝线上也涂抹了毒。” 他的铁扇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是一种无比深邃的黑。 可这样一个精美的折扇却是杀人的凶器。 宋义扇着扇子,悠然道:“你们中了我的毒,很快就会浑身麻痹,最后器官衰竭而死。” 吴雪道:“他们可能还不会死。” 宋义道:“哦?” 吴雪蹙着眉,说道:“只要是毒,就会有解药。” 宋义道:“你以为我有那种解药?” 吴雪看向宋义的左手,他正是左手拿的扇子。 他说道:“你必然有,要不然你左手虎口处的伤是怎么解毒的?” 第九十章 张节陵 宋义立马下意识地收了收手。可再怎么收,那一道道明显的伤痕依旧那么显眼。 那些伤痕都是新伤,伤口才结痂,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吴雪悠悠道:“他们都说宋义宋大人是一介书生,只会文,不会武。现在看来,宋大人不是不会武,只是才刚刚学会了武,还在拼命的练习。” 宋义一怔,他咬紧牙关,道:“何以见得?” 吴雪道:“那天在白花台,你与那和尚交手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你的武功很是不错,比之少林的人也是不逞多让,但是虚浮短暂,没有深厚悠长的内力加持,所以只能短时间作战,你当时见好就收,没有过多纠缠。这与你当时表现的很不想符。” 一个武功不错,而且又表现的很狂妄的人,怎么可能态度这么快就转变?如果不是内力不深厚,怎么可能会让他立马转变,就此收手? 吴雪道:“还有一点。就是从最早在十二琉璃庄,在白玉榷准备出手攻击你的时候,他的手中了暗器对吧?” 宋义道:“不错。” 吴雪道:“我一度以为那是梅娘躲在暗处要害白玉榷,实则不然。那会儿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玉榷的动作上,没有留意你的动作。那两枚飞刀,其实是你发的,只是手法奇快,又很隐蔽,我才没有发现。现在想想,他受伤的部位只有你才有机会。” 沉默一会儿,宋义突然笑了,道:“精彩,精彩!” 他发觉自己小看了这个看起来懵懂天真的少年。 “所以——?” 吴雪道:“你内功根基不稳,只能通过其他办法来弥补。” 宋义哈哈大笑,道:“他们都说宋某是个心有志,而力不足的文官。”他突然面色一转,变得阴冷起来,又有些自嘲的意味夹杂其中。 “所以我暗自开始练习暗器。” 暗器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是些见不得人的计量,但有时候却有奇效。也很有开发的空间,它的操作性、杀伤性都很可观。 接着宋义看着自己左手的虎口处,像是欣赏一般看着那黑褐色的伤痕,说道:“很好。” “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 吴雪苦笑。知道了别人不愿透露的秘密,就算是不说出去,恐怕当事人也不安心。 只有让知道秘密的人永远说不出来,秘密就还永远是秘密。 这时那边已经瘫倒的女人说话了,“吴家小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快离去!” 男人嘿嘿一笑,道:“小子可以,居然肯为我们求解药。” 女人叫喊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们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么久,死了也就死了。倒是你——”她古怪地笑了两声,不知其中有何意味藏在里面。“还有跟有意识的事情等着你呢,你还是快走吧!” 吴雪笑道:“多谢二位前辈好意,不过...” 他的语气却很是坚定,说道:“我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我可不像昨天才见过的人,今天就死了。” 男人嘿嘿一笑,道:“好!那你快点把这个宋义打到他肯交出解药的时候。” 宋义微微一笑,看着吴雪,说道:“那你可得快点了,差不多到太阳全出来,他们差不多就毒入骨髓,彻底没救了。” 此刻太阳只半露出脸,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只有一试了! 另一边,在一片房屋废墟后面—— 兰儿想去帮吴雪,可她突然被张道士拉住了。 兰儿道:“你干吗?!” 张道长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还分不清情势吗?现在你父亲已经倒了,这里最强的恐怕就是这个宋义了,你这么冲过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兰儿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雪儿哥哥独自面对宋义恐怕凶多吉少!”她眼睛看向张道长拉着自己的手,他立马放开了。 张道长说道:“那也别这么急啊,等等总没错的。” 兰儿道:“要等你等,我等不了!” 张道长“咳”了声,他已经对这个小丫头服气了。“江湖救急,贫道虽然是出家人,但也懂得这些道理。大不了...我去会会那个宋义!” 兰儿霍然停下脚步,笑道:“那正是再好不过了!” 张道长暗自感叹,自己还是吃女人的亏,不然为什么出家呢?现在看来,就算是出家了,也还是吃女人的亏。算了,自己心软倒霉! 张道长道:“若是小兄弟不敌他手,我再出手好了。”他示意一下那边的战况。 兰儿看去,只见吴雪欺身跟宋义缠斗着,让他无法施放暗器。 宋义身法灵巧,边躲边用铁扇点打吴雪的身体穴位。吴雪集中了全部的精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的对待一个敌人。 可能是受师傅的影响,他对自己也开始有了要求。不能总是靠别人庇护,求别人庇护,不如自己有能力庇佑自己。 正好,他也需要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想法。 宋义使扇,吴雪徒手,二人来来回回数十招,他愈发觉得吴雪的功法诡异巧妙。因为他武功虽然不高,来回也就俩招使用,可变化无穷,自己如何是攻不到他的穴位。 这两招,正是如梦圣教的创始人秦霖早年的功法心得。吴雪得到了他那本《如梦令》后,也只看了两首词,那两首词所描述的是就是如梦功法的前两式:“梦间起手式”,“夜魅长歌式”。 吴雪发现了这门功法的巧妙之处,这两门功法动起来似有若无,狭可独守寸心,广可包罗万象,变化更是无穷。 他就倚靠着这两手跟宋义激斗了百十来招,也未见胜负。 眼见太阳就快尽露,吴雪心中一急,露了破绽,宋义赫然推开他的掌,铁扇直通他心门! 兰儿惊呼道:“不好!”她刚想让张道长牵去搭救,刚回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空气里还留有一声叹息。 再一看,他已经到了吴雪跟前,只手抓住了那柄铁扇! 宋义一惊,手往后一扯,却丝毫无法动弹。 张道长用力一捏那扇骨,顿时一股暗力涌向宋义的手腕,他指骨一阵吃疼,奇怪地弯曲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手里横冲直撞。 他拿捏不稳,扇子就被张道长收了去。 吴雪惊奇不已。他依稀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就在宋义的铁扇快要点到他心门的时候,突然时间像是变慢了,一个黑影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了那攻来的铁扇! 兰儿眼巴巴地看向那边,张道长几乎没有出招就夺了宋义的铁扇,饶有趣味地在手中打量着。 “哼——这臭牛鼻子,先前那副寒酸畏缩样,没想到武功如此深厚!” 兰儿跑过去,道:“雪儿哥哥——” 吴雪看着张道长,张道长像个小孩子般好奇地打量着那铁扇。 吴雪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对兰儿说道:“我跟他斗了这么久,还不及张道长一招精巧。” 兰儿贴近他,小声嘀咕道:“这牛鼻子扮猪吃老虎!想来也是,不是说中原两大武功正统吗,一个少林,一个正一,这道士恐怕就是正一的人了。” 张道长叫道:“我听见了!小丫头说我坏话!” 兰儿缩在了吴雪身后,向着他吐了吐舌头。 张道长把扇子展开,阖上,来来回回,宋义看得眼皮直跳。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把用来点穴、发暗器两用的玄铁扇,几乎跟他是寸步不离手。 可它现在在一个牛鼻子道士手里,来来回回翻看着,就像是自己女人被一个男人反复看着那样恶心。 张道长道:“这扇子很是精妙啊,比之天工阁那些阴阳怪气的家伙打造的器物也是不逞多让!” 宋义虽然气恼,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手现在还无法活动自如,就像是被铁锈包裹住的剪刀一般。 这个道士究竟是何来路,居然有如此身手?莫非他是正一派的?可如果他是正一派的,为什么还会对自己出手呢?正一派向来是归顺朝廷的,每年的朝廷秋季庆典都会在启明山上举行。 宋义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说道:“道长可是正一的人?” 张道长笑道:“正一?贫道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小道士,正一那种名门正派可是进不了的了。” 宋义道:“那道长在何处受敬?” 张道长哈哈大笑,说道:“贫道确实是个无名之人。号不响,庙不大,香火一般般,怎么还会有人敬仰?” 宋义道:“那道长如何称呼?” 张道长手指一用力,把里面藏的暗器全部逼了出来,然后将扇子一合,在掌心轻轻拍着,笑着说道:“贫道俗家名字姓张名节陵,道号嘛...就叫扶摇。” 宋义暗自忖度道:“扶摇子,扶摇子...张节陵,张——” 突然他像是见鬼了一般,惊声道:“你是——” 可张道长给了他一个眼色。那个眼色教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宋义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兰儿小声问吴雪,张节陵是何许人也,可吴雪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他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第九十一章 毒 宋义此刻神情有些讶然,眼睛直勾勾地出神,微低着头,就像是犯了错误被长辈训斥的小孩子一样。 吴雪很是惊异,怎么听到了这个道士的名号过后居然如此恭敬,甚至...有些恐惧? 这个叫张节陵的道士究竟是何来路,能让一个面对十二琉璃庄庄主都不惧的人露出如此神情?就好像那种恐惧深入骨髓。 兰儿问了吴雪,可吴雪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她以眼色示意:别惹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恐怕他背后有鬼! 可兰儿似乎理解错了其中意味,笑着向张节陵说道:“道长,你明明就很厉害,怎么还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张节陵用扇子扇了扇风,掀动他破旧道袍衣襟,他哈哈一笑,说道:“小女娃娃,你从哪看出来贫道很厉害?” 兰儿指了指那把扇子,说道:“可你不是一把就夺过这把铁扇了吗?”而且她努了努圆圆的下巴,“你看他的左手,到现在还是一副鸡爪子的模样,岂不是被你的内力震慑的?” 闻言张节陵忍不住朗声而笑,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能夺他铁扇,不是因为我武功高超,而是因为我突然袭击,导致他心有顾忌,若是下意识松了手。至于他为什么把手弓成鸡爪状......恐怕是因为见一个无能的老道士轻而易举就夺了他的宝扇,所以心怀恼怒。” 说着就把扇子朝宋义一丢,宋义左手一接,手指顿时灵活如初。 “看,不就是这样吗?” 兰儿歪着脑袋,看起来还是有些疑惑。 张道长心里一阵发苦,念叨这小丫头好奇心甚重,张老道什么时候这么措手不及过?可对手居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咳,女人啊。果然没错,张老道这辈子没有花前月下的命。 他赶忙转移话题,说道:“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 宋义抬起头,似乎很是虚弱。此前在十二琉璃庄里出现时,那副气定神闲潇洒俊逸的神采已经没了,变得很是萎靡。 吴雪看在眼里,突然发觉打垮一个人只要某个简单的一瞬间就够了。谁能想到宋义会变成这副模样?从骨子里露出的怯意,是无法掩饰的。 宋义嗓子发干,嗄哑地说道:“不必了。” 张节陵笑道:“对嘛,和和气气多好,何必大动干戈?牵扯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获吗?” 兰儿真想捂起耳朵,不想去听道家的什么“无”的境界——那些只是老生常谈,毫无用处。 她小声对吴雪说:“若真是能做到大智若愚,似有还无,恐怕这江湖上就没有那么对争端了。” 吴雪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那边的张节陵,谁知道这个道士是真的运气好,还是佯装而已。 张道长一笑,也不做争辩,道:“解药有吗?” 宋义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才掏出一个小瓶子,呈给张节陵,说道:“这就是。” 张节陵掂了掂瓶子,走向那对夫妻,兀自道:“幸好是慢性毒素,若是中了天工阁的毒,可就不好解了...” 那对夫妻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嘴唇青紫,全身血管暴突,都成了紫黑色,看起来快要攻入心脉了。 张节陵打开小瓶子,刚拔下木塞,就见一股黑烟从中逃逸出来。就在黑烟腾起的短瞬,一只奇怪的火红色节肢动物窸窣窣爬出,攀上了张节陵的大拇指。 张节陵一瞧,大叫道:“不好!火蜈蚣!” 他立马推手一甩,那火红色的蜈蚣被甩上了天,张节陵脚下踢起一枚石子,正中那蜈蚣的头部,掉在了吴雪兰儿地跟前。 可是已经迟了,他的大拇指被爬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红点,沿着手掌向上攀附,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虫子在身上爬一样。 兰儿顿时一阵胆寒,脚都开始软了。她看着地上那只虫子,虽然头部被打碎,流着褐色的汁液,但依旧在地上胡乱地扭曲着。她心里一阵作呕,往后退了两步,蹙眉撇嘴道:“真恶心!” 吴雪一瞧,道:“糟了,真的是火蜈蚣!” 宋义弓着腰,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突然他抬起头,仰天大笑,嘶哑地喊道:“张节陵又怎么样,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兰儿怒骂道:“卑鄙!” 宋义冷笑道:“卑鄙?不卑鄙我怎么能有今天?!” 他头发散乱,浑身布满了灰尘,衣衫褴褛,狂笑之间又透露出些许疯狂。 兰儿想去看张节陵的手,却被他止住,“别碰我,不然此毒会蔓延到你身上!” 兰儿看着那红点密布的手,心里既胆寒又恶心,问道:“这...恶心的虫子的毒...有没有解药?” 吴雪道:“有。” 兰儿道:“怎么解?” 吴雪叹了口气,道:“此毒属火,毒发奇快,无法根除,只能以毒攻毒来缓解,最好的就是用冰蝉的毒来克制。” 兰儿道:“冰蝉?” 张节陵苦笑道:“说是冰蝉,其实就是一种生在雪山顶上的一种蠕虫。” 很显然,此地没有冰山,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得到。 兰儿道:“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张节陵叹了口气,突然像是释怀似的盘腿坐了下来。 那对中了毒的夫妻,眼白白地看着张节陵,像是在说:你不是要救我们吗?怎么自己也中毒了? 张节陵笑道:“看来我不光救不了你们,就连我自己也得完蛋了!” 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愈来愈弱,最后居然缓缓垂下了头,没了动静。 吴雪和兰儿一阵心凉,就连那对夫妻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对他们来说,中了慢性毒还不如中剧毒速死来得干脆,省的临死前还饱受毒素的折磨。 吴雪狠狠咬着牙,却又无可奈何。 在这么一瞬间,就有一个人死了,很快又会有两个人会死。 兰儿恨恨道:“无耻之徒,亏得先前还觉得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狂徒!” 宋义睁大了双眼,里面遍布血丝。他像是没听懂,侧着耳朵,道:“什么?我无耻?” 他狂笑了起来,喝道:“你们这些无拘无束的小屁孩懂什么?成天卿卿我我有用吗?不如你们跟了我,我保你们前程似锦荣华富贵!” 兰儿只觉得比见到一只无比恶心的虫子还要恶心。 现在这个癫狂的人,哪里跟那个白衣铁扇的俊公子联系起来? 吴雪在一旁默不作声,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他们周围已经躺了四个人了。两个酣战一夜,已然脱力,躺在地上生死未卜。两个就快要死了,还有一个已经死了,坐着死的。 兰儿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愤恨。她真想撕了眼前这个伪君子的脸皮,看看是不是还有好几层! 这时吴雪突然抬起头,嘴角勾着一丝嘲弄的笑,说道:“就像他一样?”他示意一下那边地上的余伴尘。 宋义看了看余伴尘,呆怔半晌,突然冷笑道:“他不过是个整天白日做梦的理想主义者罢了。胸怀大志又怎样?理想高尚又怎样?!不还是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连收尸的都没有!多凄惨?!” 兰儿很想吐,喉咙里一股酸酸的味道翻涌上来。 吴雪面无表情,道:“他可还没死呢吧?他跟了你这么多年...” 宋义失笑道:“你不会说什么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种蠢话吧?” 他啐了一口,道:“苦劳有什么用?没有价值的人,难道不就会被像垃圾一般丢掉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年纪轻轻,可不要像他一样胡思乱想。学聪明点,跟我联手,把罪名推给这些人,我这次一定能升官发财,离开这荒凉偏僻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难以品鉴它究竟是何味道。 风已经停歇,它可以吹走空气中的尘埃,却怎么能吹散人心中的阴霾? 连风都觉得无能为力。 “不。” 宋义的笑僵在脸上,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他讶异道:“什么?” 吴雪说道:“我说,不。” “嗬...” 宋义只冷冷地笑了两声,脸埋在肮脏散乱的头发里。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兰儿惊呼道:“小心!” 吴雪只感觉一阵风袭来,衣袍猎猎作响,待反应过来时,宋义已经到了他面前。 “你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所以就要付出代价!” 吴雪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气闷,好像胸口堵着什么东西。 他狠狠撞在了废墟堆里,激起一层尘烟。 在他被轰飞的一瞬,兰儿就挪动脚步,可还是没有快过他飞出的速度。 “雪容——!” 堵着胸口的东西出来了,吴雪咳了一声,噗嗤呛出口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流出。 兰儿担忧地拍着他的背,吴雪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来。” 说着他喝了一声,将喉咙里的血全部吐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看着薄烟外面宋义走来的身影。 宋义冷笑道:“你先前分析的都很对,只不过你小瞧了我这个后天练武的人。” 第九十二章 怒 他没有练武根基,是个半路开始练武的人。可就是如此,吴雪也还难以敌手。因为他不过是个经脉打通不久,在短时间里学了几招的初学者罢了。就算是再有天赋,不勤加苦练也难得大成。顶多算是个有三脚猫功夫的江湖小流氓。一步登天着实不可能,登峰造极更是天方夜谭。而吴雪接连遇到怪事,被牵扯其中无法抽身,自然没有完整时间去修炼。 吴雪腹诽,我连修炼得时间都没有,若不是秦霖教主帮我练了练身体的强度,我恐怕直接就被一拳打倒在地,吃灰了。 不过现在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口鼻里不断流着血。他胡乱擦了擦,兰儿道:“我们一起夹击他,就像在如梦圣地打败那个掌柜得一样。” 吴雪笑道:“这不是一个量级得对手,眼前这个人,无论智谋还是武力,都属上层...” 他看起来是在逞能,其实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兰儿道:“那你自己不就更没胜算了吗?” 吴雪笑道:“没事,你没看过那些剧本吗?只要主角吐两口血就立马暴走,血虐对手,反败为胜?” 兰儿嗔怪一声,“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靠着一股戾气,就算是短时能提升身体机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过了身体脱力,就任人宰割了。” 可吴雪依旧坚持,兰儿察觉他似乎在忖度什么,眉宇间除了忍痛,还藏有其他的意味。 吴雪站起身,看向宋义,此刻他又恢复了气定神闲,只不过当下的他看起来也很是狼狈。 他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把眼前这两个碍事的解决掉,向上方禀告逆贼已然伏法,自己还是能脱离这个地方! 宋义突然有了一个很好的点子,谁说他就一定得杀了他们?一个当事人都没有,说出去谁会信? 宋义说道:“我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不想要。”他拿着已经没了暗器的铁扇——它现在只能当作点穴的工具,闲庭信步地走向吴雪。只要最后一步,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没有白费!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往后那光辉荣耀的岁月,现在他只需要迈开步子,走向胜利。 吴雪微微笑道:“这么得来的东西,我宁愿不要,永远当个凡人。”他捂着嘴,发出细微的咳嗽声。 宋义无比怜惜地哀叹一口气,悠悠道:“顽童之念,浅薄之识。”然后他看向吴雪,又看看兰儿,说道:“我不会把你们杀死,只让你们成为废人,来给我当一个不会说出真相的证人。” 似乎看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兰儿并没有原先那么愠怒了,她心里反倒平和了不少。有些事,乍见心呕,再一看,感觉减弱,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她只觉得悲哀,为自己悲哀。 一个人的适应能力居然如此之强,恐怕有时候自己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兰儿想动步上前,被吴雪轻轻拦下,道:“你去看看师傅。” 兰儿了然,在这里,能对宋义构成威胁的只有石业兰了。可他现在躺在冰冷的地上,陷入了昏迷,怎么能立马醒过来? 宋义道:“没用的。刚才他们的一搏已经耗尽了力气,每个几天几夜,是醒不过来的。”他冷冷一笑,“到那时,你们已经是死牢中的囚徒了。” 牢狱这种地方,吴雪已经不想再进一次,他甚至连想都不想再想了。 吴雪道:“那种地方托你之福,我已经进过一次。” 宋义道:“哦?那就再进一次又有何妨?” “那...真是太遗憾了!” 来了! 宋义推出右掌,吴雪勉力而为,双掌交接,吴雪顿感一股重压袭来。自己内力不足不益恋战,他顺势退后几步缓冲那股犹如游龙般的内力。 宋义欺近,右手来回推出、收回以供攻防;左手持着铁扇点打着吴雪另一边。吴雪咬着牙竭力防守,左右手全驱动,虽然没有被伤及要穴,但手背也被扇骨砸了一下,动作一顿,宋义有了可乘之机,扇子“铮”地一展开,犹如孔雀开屏一般划向吴雪面门。 虽然扇子中的暗器被张节陵卸去,但那黑色玄铁扇的扇尖被打磨地很尖锐,此番抡来,若是躲闪不及必定是血流当场! 吴雪欲退,却被宋义转手扣住了左手腕,他赶忙偏过脑袋,右肩却被划伤。虽然只是浅薄的皮外伤,但他肩膀立刻就麻了。他忍痛拍出右掌欲逼退宋义,可他反应奇快,左手一收,挡在了面前。 吴雪一掌拍到了扇面上,只听“嘭”的一声,扇子纹丝不动,手掌却拍麻木了。 兰儿见情势凶险,吴雪渐渐落了下风,右肩因为受了伤动作变得迟缓了不少。当下,她脚下接连踢飞几颗石子,宋义略微一笑,扇子漂亮地一翻转,那几枚石子全部被接了下来,然后反手打回。兰儿见那几颗石子来势凶猛,赶忙一缩脑袋,躲在了颓倒的墙壁后面。只听沉闷的几下撞击声,似乎连墙壁这边都激起一丝丝墙灰!若是被打中,恐怕当场就被贯穿而死。 吴雪见他分心之际,想再做进攻,可右手已经全部麻痹了,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它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个挂件一般垂在一边。 吴雪满头大汗,左手也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扇子上有毒! 很快,他的整个右肩膀开始麻木。 宋义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就好像是审判者一样,藐视着不懂规则的孤魂野鬼。 “你跟伴尘一样,是个死脑筋。稍微活络一点,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们死后,我会替你们看一看你们无法企及的世间...” 吴雪突然笑了起来,从窃笑愈发变得强烈。 宋义道:“你还有力气笑?” 吴雪道:“世间如何繁华,韶华怎样绝美,我自己去领悟就好了,不用别人替我而行。” 宋义突然感觉自己被亵渎了一般,那完美的意志被人当垃圾丢弃了!他浑身颤抖,一股怒火几乎快要喷薄而出。他竭力压制着,以至于自己不太失态。 宋义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很——好!” 吴雪左手腕突然一阵磕巴磕巴响,筋骨都快被捏碎!他咬着牙,浑身被剧痛贯穿,冷汗淋漓。 宋义不断挫动他的手腕,喊叫道:“来——让我听听你凄惨的哀嚎!!!” 可让他讶异的是,吴雪只是扭曲着脸,嘴唇裂开,牙齿都快要咬碎,渗出了丝丝血迹。 他盯着宋义,那眼神更加点燃了宋义的怒火——他的自尊心受挫,居然被一个小鬼鄙视!甚至...那眼神让他有些胆寒。 “好,好!我教你生不如死!” 宋义已经被怒火吞噬,他的眼睛血红,像是恶魔一般张开魔爪,准备切断吴雪全身的经脉,让他成为一个无法动弹的废人! “住手——!!!” 宋义扭了扭脖子,看向兰儿,说道:“你也想成为废人吗?” 说着一脚踹向吴雪的肚子,吴雪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着腰被踢翻过去,兰儿几个脆步张手接住了他。 吴雪下巴上布满血迹,剧烈地喘着气,他胃里一阵翻涌,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兰儿一看,心中一紧,他的内脏已然受损!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右半身已经动弹不得,左手被毁,内脏受创,不是废人胜似废人。 宋义走来,像是在散步一般,左手打着扇子——要命的扇子! 吴雪道:“快走吧...” 兰儿胸口直跳,心几乎快要爆裂,她像是没有听见。 吴雪又说了一遍。 兰儿道:“你说什么?” “快走。” “什么?你支支吾吾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兰儿像是听不懂。可她听懂了,也很明白,但她假装听不懂。 宋义、宋义、宋义——!!! 宋义道:“别急,下一个就是你。可惜,你们至今还是不明白...” 说着,他面色一变,倏地一抬右手向兰儿脸上盖去!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说道:“你还要当着我的面行凶吗?!”声音很冷。 宋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盘坐的张节陵突然抬起头,眼睛一睁,掠过一道精光。 他突然腾空而起,掀起两道尘埃,伸出遮天大手盖向宋义。 他一阵惶恐,反手去挡,但那坚硬无匹的玄铁扇竟然被他一下子拗断! 太快了!兰儿吃惊地看着张节陵,他不是中了剧毒,已经死了吗? 张节陵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着很是冰冷,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拗断了扇子,一只手抓向宋义胸口。宋义立马腾出两只手来挡,却被他只手破开。一股罡气震荡开来,嘭的一声,宋义痛苦又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血,像是失了翼的鸟被一股大风掀翻,一阵晕眩,肉体坠落砸在了地面! 宋义跪在地上,呛出一股血沫。 兰儿几乎没有看清这个道士是怎么到了宋义的面前的。他俯瞰着宋义,遮住了天空,抬起手,缓缓往宋义脑袋上盖去。 “张道长手下留情——!!!” 第九十三章 青鳞·河山大好 张节陵突然像是早已料到一样,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他依旧缓缓动着手,好像并没有打算收手的意思。 突然“簌簌簌”三声,张节陵从怀里掏出拂尘一卷,那三枚暗器已经射在了地上。 仔细一瞧,是三枚跟小孩子手掌般大小的青色鳞片状的暗器。 那声音笑道:“张道长果然深藏不露。” 张节陵冷哼一声,道:“你这算什么朋友,不现身吗?” 那人又是一阵笑声,几个踏步落在了地面。 来者正是游天星。 他先掏出一个小玉瓶,道:“先给他们解药。” 张节陵笑道:“不会又是什么毒虫吧?” 游天星笑道:“放心,我们青鳞派只用毒,不用虫。” “你呢?” 游天星道:“我只用盘龙骨跟龙鳞镖。” 张节陵分别给那对夫妇还有吴雪服了解药。 他拍了拍吴雪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 兰儿道:“你不是中了火蜈蚣的毒吗?” 言下之意,他现在差不多都快凉透了,怎么还是活蹦乱跳的。 张节陵苦笑道:“我中了火蜈蚣的毒不假,但我没说我一定不能解毒啊?” 兰儿道:“怎么解?你刚才都没气息了!”她看向他的手,上面已经没有密密麻麻的红点了,她心里舒坦了很多。 张节陵苦笑道:“那是我收敛心神,活气内化,降低心率,然后集中精神将毒逼出。” 兰儿一怔,她明白能用内功强行逼出毒的,都是凌绝顶的人物。 兰儿看向吴雪的左手,痛心道:“他的手...被毁了...” 张节陵在他手腕处一阵摸索,兰儿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的神色。 张节陵微微一个皱眉,都会让她心神不宁。 他捏着吴雪的手,磕巴磕巴将他错位的软骨对接好。 见他长久不语,兰儿追急道:“道长,他的手...” 张节陵道:“不影响活动,只是...” “只是什么?” “他这只手恐怕以后都无法运功了。” 兰儿一怔,看向吴雪,他无奈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张节陵道:“好好养伤,光用右手也可以调息运功。” 但这话显然不能让兰儿心安下来,她轻轻把手放在吴雪手上,尽管他现在感受不到。 她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的神情。 游天星看到吴雪的伤势,也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张节陵站起身,看向宋义——他眼睛呆怔,好像已经失了魂魄。 “你们青鳞出了个人物啊!” 游天星听到张节陵有些揶揄,有些恼怒的语气,不由得苦笑。 他怅然道:“他确实是青鳞的人。” 这一点游天星无法辩驳。就算宋义再怎么隐藏,那一身青鳞派的功法也是遮掩不了的。 张节陵道:“你们青鳞连自己的弟子都管不了?” 游天星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他唯有笑,笑得很无奈,很苦。 游天星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面情复杂,变来变去。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这次来,正是应师尊之命将这个不肖之徒带回青鳞岛。” 张节陵笑道:“哦?可你却是从雨昌国刚刚回来。” 游天星道:“不错,游某确实刚从雨昌国归来入关。” 张节陵道:“天高地远,雨昌离青鳞岛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怎么收到岛上的信息的?” 这个问题涉及青鳞派内部的机密,但游天星还是说道:“是浪轩居士转达给我的。” 张节陵很是吃惊,讶异道:“她转达给你的?” 游天星道:“就是她。那时我在雨昌国遇到了些麻烦,也是雨昌国的浪轩居士出手相助。” 他似乎又想到了在雨昌国遇到的种种,他喟叹一声,道:“就是那时,我受浪轩居士邀请,去了浪轩居,得知了英璃的情况。” 游天星苦笑道:“可没想到,那个把英璃搅成一团浑水的居然是我青鳞中人。” 张节陵道:“所以你没有直接从官道回去,而是来了英璃城?” 游天星默然点点头。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呆怔的宋义,有些怜惜,有些愤慨。 “按照辈分,他是我的师弟。他十九岁才开始练武,但是始终没有所建树。” 他们都明白,不打好基础,就相当于不打地基直接建房,不稳不固。 兰儿道:“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游天星叹息道:“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想起以往在岛上的生活,却如雾里看花,恍若隔世。他不算老,也不年轻了,很快他就要三十岁了。 可十七岁的光景还在脑中盘旋,那些碎片逐渐拼接成两个身影。一个火红,一个素白。 游天星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对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往事永远不要追忆,只会徒增怅惘。 张节陵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游天星苦涩一笑,说道:“离开与世隔绝的海岛,来到中原这个花花世界,自然而然就变了。” 张节陵笑道:“哦?你在这花花世界有没有变?” 游天星苦笑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他还是那时候的自己吗?没有人知道,心里路程只有他自己知道。 世事万变,一个人若是心中有所坚持,他也可以永远不变。 这就是游天星的回答。 张道长开怀大笑,说道:“我可算是没认错朋友!” 游天星道:“英璃是无法再待下去了,周围几个县城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 张节陵叹道:“闹这么大,自然是不好收手了。” 游天星忖度道:“等官府一众好手围来,就算是你我二人,恐怕也难以周全。” 张节陵很想知道这个青鳞派的朋友究竟实力如何,他真的很想看看他的身手,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张节陵笑道:“事到如今,要么远走高飞,躲得远远的。要么隐于市中,安分过日子,你当哪样?” 游天星一笑,道:“还是远走高飞吧!” 在游天星和张节陵的帮助下,众人上了一艘南下的船上。这船雄伟高耸,是个跑商用的货船。 安置妥当过后,众人一同南下,在江面上游荡了快有三天。 此刻英璃城已经远去了,边关的荒凉肃杀之气渐渐隐去,转而被青色取代。 这日。 兰儿扶着吴雪到甲板上,一眼望去——阳光明媚,云烟缥缈,大江浩渺,水面如有千万条鱼游翔其中,鳞光闪闪。 吴雪伤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左手依旧不能动弹。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它已经被张节陵用两块木板固定住了,不由得一阵苦笑,说道:“张道长果然乃奇人也。不光武艺高强,就连医术也是如此!” 兰儿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了。笑容挂在她脸上,就像明媚的太阳挂在天空中一样。 脱离了英璃城内那种无言的压迫肃杀之感,看到山河如此秀丽壮美,兰儿不觉心中一开阔,那些压抑胸口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笑嘻嘻地扶着吴雪的胳膊,道:“不是说嘛,一个道士半个医。” 吴雪似乎并没有为伤情担忧,也没有挂怀左手会废的可能。他看起来很开心。 实际上,他看到兰儿开心,自己也就不知不觉间开心起来了。 吴雪苦笑着说道:“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兰儿惊疑道:“欸——?你没听说过?” 吴雪摇头笑道:“没有。” 兰儿咯咯直笑,道:“你肯定没听说过,因为这是我说的。” 吴雪苦笑道:“我记住了。” 兰儿道:“实际上,我也是胡乱说的哦。我早在大月国的时候,就听说中原的道士不光是道士,还是知天文晓地理、精通音律,撩桃芳摘杏林的好手!” 这时传来一爽朗的笑声:“我听到了!小丫头难得没说贫道的坏话,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张道长伸着懒腰踏着木梯上了甲板。 兰儿悄悄做了个鬼脸,皱了皱鼻子,道:“夸你还不乐意。” 吴雪道:“张道长。” 张节陵笑呵呵地走到近前,询问道:“感觉如何了?” 吴雪道:“右半身已经不麻了,左手似乎有了点知觉。” 张节陵道:“不错,伤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兰儿笑骂道:“你这道士,两句话夸得你就飘飘然。不往好的方向发展,难道往坏的方向发展?” 张节陵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这小丫头实在是个小巧玲珑的鬼机灵! 张节陵长长出了一口气,眯着眼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两岸山间一派青翠,似有猿声啼沸。 他似乎有些陶醉,嗟叹道:“山河大好,春光明媚。” 吴雪笑道:“到了这里才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兰儿道:“其实春天早就来了。” 春天早就来了,只是寒冬之气盘踞在人心里似乎不愿离去。 若是心中明媚,到哪里都是一派春光。 二人询问张道长可是睹物思情,为何一脸沧桑? 而张节陵摆摆手,无奈答道:“那两个,真气耗尽,像个死猪一样连睡了三天,到现在还没醒来,我每日给他们输送真气,一把老骨头可是快散架了!” 第九十四章 南下风光 张节陵抱怨着,扭了扭腰,听着磕巴磕巴脆响。 他活动的方式很是奇特,动作幅度很大,几乎超出了人体能扭曲的极限,可他偏偏做到了,还很轻松。 张节陵瞧见兰儿一脸怪样,便说道:“怎么,你也想练一练?” 兰儿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我怕把腰给扭断了!” 张节陵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阴阳祥和功可是一大修身养性的好法子。不光能延年益寿,还能青春永驻。” 兰儿似乎有些心动,他接着说:“不信?你们猜猜我多大岁数了?” 吴雪笑道:“道长大概三十五六差不多吧?” “错,贫道已经快五十了!” 吴雪有些吃惊,他看着张节陵的脸,虽然长相很是奇特,更别说赏心悦目了,单从年龄上分析,也最多不过三十五,哪里看得出快五十了? 兰儿道:“又吹牛!” 张节陵无奈摇摇头,叹息道:“唉,这么好的功法无人问津,恐怕终有失传的一天啊...” 兰儿小声问吴雪:“这道士说的靠谱吗?什么...什么功?” 吴雪笑道:“阴阳祥和功。” 兰儿道:“就是这个,你听说过?” 吴雪道:“听说过。” 兰儿道:“真有这么神奇?” 吴雪笑道:“真有这么神奇。” 于是兰儿就去缠着张节陵让他传授功法,吴雪看着她忙乱的背影,突然笑了笑。 他看着开阔的江面,向着南方驶去。江上千帆过,长风一叶倾。他们已经行驶了三天。 三天前,他们从水路逃出英璃城,远远看去,英璃城已经被周围赶来的官兵层层围住。若不是游天星提议从水路走,恐怕就算是有张节陵和游天星这等高手,也难以突围。 这是一艘货船,高大雄伟的船身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老板是下游临江城的人,常年南北往来通货行商,从这气派的船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家世如何。听船上的帮工说,这样的船,老板足足有十五艘。 老板姓周,名绪,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精气神十足,脚步轻健,笑呵呵的,倒是让人感觉有点和气生财的意思。就算如此,也难掩人到中年的体型。他已经不再年轻,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也还是可以看出来,他身体已经有些臃肿了。他对人也很谦和,就算是对自己的下手,哪怕是一个最低贱的雇工都很好。这也可能就是吴雪他们能顺利登船的原因了。 一天傍晚,众人在甲板上吃过晚饭后,吴雪曾问过他:“为何周老板要亲自跑船?”这些事,交给下手就足够了。而大部分跑漕运的商人都不亲自运货,亲自运货的基本上都是小船帮的小业主。 跑商不是易事,各个商帮因为利益冲突而大打出手的情况比比皆是,而就此情况来看,周绪周老板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对此,周绪的回答是:长年安安稳稳的日子都让自己开始变得麻痹大意了。 吴雪深以为然。 周绪有些醉了,有朋友来,自然是要喝点酒的。对于商人和武林中人来说,他们都是需要朋友的。他说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大部分都是他如何从一个江边船帮的小跟班到今天家大业大的往事。 当晚,船只依着微风飘荡在江面,江上点点渔火,天穹是一种深邃的墨蓝色。众人喝完酒,就去歇息了,游天星要去看着宋义,张节陵要去照顾那昏迷的两人,就都先离开了甲板。 吴雪和兰儿没有喝酒,加之他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就留在上面闲聊着。 夜晚微凉,江上的风有些微腥。满天繁星,不由得会让人想起前尘往事。兰儿眼眸迷离,慵懒地支颐在船舷上,看着两岸悠远的灯火。 吴雪活动着麻痹的筋骨,不光中毒会让人浑身发麻,久坐同样也是。 夜晚很是安静,浪花朵朵,流水淙淙,发出清脆的声响。 兰儿的声音从微风中传来。 “雪儿哥哥,你的手好些了吗?” 吴雪笑道:“好多了,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虽然打着夹板,他还是轻轻活动了两下手指。还是有些疼。可他不想让别人担心。 兰儿一直没有表现出悲观之色,也没有太多提起关于他手的事。因为他的手,就算是康复了,也可能再也无法运功。她努力笑着,因为不想让吴雪担心害怕。 可吴雪也是如此。这只手的事,对他来说如鲠在喉,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废了也就废了,还有一手也同样可以运功。但就是如此轻描淡写,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兰儿拿起他的左手看了看,他的手似乎有些淤紫,夜晚的灯光有些幽暗,她换了一个角度,还是如此。 她惊异道:“欸,这是怎么回事?” 吴雪道:“怎么?” 兰儿道:“不是阴影呀...” 吴雪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手,良久,也是一疑,苦笑道:“我的手怎么变紫了?” 兰儿道:“是不是淤血?” 吴雪道:“不对啊,没有胀木的感觉。” 说着他活动活动手臂,也还是灵活自如。 这时一声音说:“那是用了特殊的药的缘故。” 二人看去,却是游天星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洗完澡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腰间斜插着那根黑色龙纹的盘龙骨,就好像他们永远不会离开彼此一样。一人一骨,相依为命。 兰儿道:“这张老道给吴雪用了什么药。” 游天星笑道:“自然是治病的药。” 他走过去,看了看吴雪的左手,说道:“他倒是挺舍得。” 兰儿有些不解。 游天星道:“你可听说过紫云结?” 吴雪想了想,说道:“一种草?” 游天星点点头,道:“一种生长在沙漠里的草。” 这兰儿就比较了解了。她“欸”了一声,道:“这是紫云结?” 这种草,叶紫花白,所以叫做紫云结。只生长在炎热干旱的沙漠深处。那里人迹罕至,是生命禁地。不光生命极短,而且还有野骆驼以此为食,所以得到一两株——哪怕是已经枯死的成草,都是天公作美。 兰儿在大月国市场上见过两株已经枯萎的紫云结,但那也只是见过,并没见过此药用在人身上是何症状。 观之吴雪的左手,就好像是中了毒一般,皮肤淤紫,就连指甲里都变成了紫黑色。 兰儿道:“这...这不会有毒吧?” 游天星道:“确实有毒,可是毒性较为温和。最为奇特的是,它的毒,能解别的大部分毒。” 兰儿道:“不会对身体有副作用?” 游天星道:“此草除了毒性,还有就是可以生骨结筋,用在雪兄弟的身上正合适,也可以根除宋义的毒。但是这种毒是部分性的,并不会顺着血液蔓延。也就是说,它只会让他的左手有毒,其他的地方不会有毒。” 这下兰儿才稍许放下心来。 游天星喝着茶,看着船边的夜色,若有所思。 宋义自从那天被张节陵击溃后,整个人也似乎奔溃了。他一直呆呆怔怔的,眼中无光,好像只剩下一副躯壳。到了船上后,除了正常生活作息,他就只是坐在屋子里对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发呆,看着外面的光。那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光。 游天星倒是省了很多麻烦,可以把他安然带回青鳞岛。而面对宋义的,恐怕是岛主严苛的律法。 夜半,船上除了值守掌舵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睡去了。 春天令人懒洋洋的,夜风有些微凉,倒是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张节陵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因为他必须得照顾两个男人,两个只会睡觉的男人。他们到现在还是没有醒。他每天给他们输送真气,以填补他们如同器皿一般的躯体。 他自嘲道:若不是老道内力深厚,恐怕都要被你们两人给榨干了。 今晚,他难得可以悠闲的喝点酒,所以他喝了很多酒,喝个酩酊大醉天昏地暗。 他躺在船楼的屋檐顶上,一只腿垂下,悠闲地摇摆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醉眼惺忪,遥望银河。 张节陵唱完一首换下一首,越唱声音越大,越唱歌词越下流。 兰儿听了,脸上一红,骂道:“这牛鼻子发酒疯,怎得唱这些红槛青阑的曲子。” 游天星笑道:“老道长怕是孤独半生,寂寞难耐。” 三人哈哈齐笑。 张节陵心里很苦,自己就跟男人有解不开的缘,似乎跟女人就没有缘。 众人都说他是个疯道、痴道,殊不知他就只是个贫道。清贫敝衣,茕茕一身。难得有几个好朋友一块喝酒,他怎么能不喝多呢? 而喝多了,是管不住嘴的,自然也是想唱歌的。所以他把原先听来的曲子全部唱了一遍,记不住词的就胡编乱造,以至于各种市井流传的下流话也编了进去。 他扯着嗓子唱到: “三月来,桃花开。我摘一朵送妹妹,妹妹笑,春天闹。猫儿挠,心儿跳——” 他的歌声雄浑有力,还夹杂着丝丝凄绝猥琐的笑。歌声在江面上传开,以至于江边靠岸休整的船只接连亮起了灯火。 于是有人喊到: “大半夜的不用睡觉啊!” “猫叫春了?!” 第九十五章 对面的船 张节陵被吼一嗓子,依旧在唱着,嘿嘿坏笑着。 看来他醉的可以。 兰儿怕他惹恼了周老板,毕竟他们寄人篱下。 这时守夜的大副慢悠悠走出来,他拿着旱烟锅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对兰儿笑道:“没事的。张道长难得尽兴,就让他唱吧!” 兰儿道:“可这样不会吵到船下面休息的人吗?” 大副吐了口幽蓝的烟,道:“他们听不见的。” 兰儿有些疑惑。 怎么可能听不见呢?若是听不见的话,万一上面出了什么事,底下岂不是还在呼呼大睡? 大副瞧见兰儿思忖的模样,笑道:“我们船上密封性很好,若是在下面船舱里把门关上,就算外面电闪雷鸣也只是听起来犹如猫叫。” 吴雪道:“那遇到突发情况怎么才能及时通知他们呢?” 大副坐下来,道:“在掌舵室内有一个牵绳,那绳子连接各个休息舱。只要有什么紧急情况,只要拉动绳子,他们船舱里的铃铛就会响动。不过这个铃铛一般是不会拉动的...除非是真正紧急的情况。” 吴雪心想这还真是奇怪的设计,也很麻烦。可能是考虑到船员的休息,不影响白天的劳作才会如此。 他看见有一根铁管排布在船上,向下延伸,大概那根绳子就在这里面。 大副名叫齐南钟,自说已经跟着周老板干了快二十年,是个老水手了。他今年快五十了,脸晒得红黑红黑的,身体壮实高大,那虬结的肌肉似乎快要把衣服撑破。 平时他跟其他船员轮换值班,今晚正好轮到他。夜晚无事,船沿着既定的航线前行,于是就将船舵交给其他几个船员,自己先出来抽两口旱烟。 他烟瘾很大,不一会儿就抽掉两锅子烟。 他磕掉烟灰,继续塞上第三锅烟丝,对着油灯点着又惬意地抽起来。 似乎张节陵也累了,声音渐渐小去,最后被鼾声取代。他躺在屋顶上就睡着了,睡的很死。 船下面太闷,有一股船上特殊的味道,也有浓浓的汗味。兰儿的房间虽然很干净,但她不想待在那个狭小密闭的环境里。那会让她压抑恐慌。 众人一时无话,夜晚的江风徐徐拂面,很舒服。 快到子夜,大副吩咐船员将灯火熄灭几处,于是夜幕夜落了下来。整只船一半隐藏在黑夜的阴影里,只有船室周围还挂着几个灯笼,发着昏黄的光。 大副道:“也不早了,各位早点睡吧。”说着他就回到了船舵室。 这么一说,兰儿和吴雪也觉得困倦起来,这船虽然很大,但飘荡在江面上摇摇晃晃还是让人心生倦意。 游天星也起身道:“那么我也回去了。” 这下就只剩吴雪兰儿二人在甲板上了。 风帆已经收下,在微风里飘荡着,这艘船顺着江水向南缓缓驶去。 兰儿道:“雪儿哥哥也早点休息吧,你身体还有伤,应当好生修养。” 吴雪懒懒地伸个懒腰,道:“春风拂面人惫懒。好吧。” 说着他们二人起身向前面走去。 从船头到船尾大概三四十步,他们在船尾待至半夜,身体懒洋洋的。 下去的楼梯在船中,于是他二人向那边走去。 夜晚江上还有些船在行驶,大都距离遥远,只能看到上面幽幽的火光,像是盘旋在银河里的点点星光。 走了一半,兰儿向船身右边望去。那船里他们大概二三十丈,看起来比这船略小,灯火映照下,可依稀瞧见船上奢华精美的装饰。看样子不像是商用的船,大概是某个富户的游船吧。 于是她就准备往前走。 可她突然停了下来,再次向那船上看去。 吴雪道:“怎么了?” 见兰儿盯着对面那船,于是他好奇地看过去。 那船灯火通明,跟他们一样向南行驶。 只见那船上好像也有两个人在船舷边上。看他们的举动,好像是一男一女在聊天。 吴雪苦笑道:“他们大概在聊着什么吧...” 兰儿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好像看见有黑影在那船上...” 她有些狐疑,再往那边看去,只见那男女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几个蒙面黑衣的人。 就算在这里都能瞥见那亮闪闪的刀刃! “不好!” 只见那男女刚回过身就连中数刀,翻身掉入了江中! 吴雪和兰儿有些被吓傻了。 只见那船上又断续出现十几个黑衣人,手中都拿着刀,带着血的刀! 在这里似乎可以依稀听见那船中人的惨叫。 吴雪惊道:“有强匪!” 兰儿咽了口唾沫,道:“怎么办?” 吴雪道:“先别声张,免得引来他们的注意。” 说着他猫着身体到了船舵室叫来大副齐南钟。 齐南钟一瞧,也是一惊。 那边船上的杀戮似乎还在继续,他拿来望远镜朝那边一看,只见那边一个窗户纸上横的溅起一倒血痕,一个人影颓然倒下。 “完!” 齐南钟暗骂一声,道:“他们这恐怕是遭遇江上悍匪了。” 兰儿急道:“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 齐南钟冷汗直流,咬牙道:“在江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语虽然很是无情,但却是从实际考虑。 把这种悍匪引来,对谁都没有好结果。 气氛一时无比紧张压抑,风也喧嚣了起来,夹杂着血腥味。 吴雪一直盯着那船上的发展,突然那船上的一个黑衣人突然转头看向这里,那眼神吴雪永远都无法忘记,凶狠阴鸷,跟吴雪遥遥相对! 吴雪叫道:“不好!” 正待他准备蹲下躲起来,却被齐南钟不动声色地拉住,他使了个眼神,说道:“别躲!假装没看见!” 吴雪兰儿了然,心扑通扑通乱跳。三人就依靠在船舷边,假装没看见,只是借着夜色在聊着天。 兰儿心中胆怯,却又忍不住向那边瞥去。 突然那船的灯火全部熄灭了! 吴雪眼中透露出惊恐,断续道:“怎么,怎么回事?怎么...灯灭了?” 那船突然黑了下去,身形隐匿于神秘漆黑的江上,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 齐南钟也是有些疑惑,他向那边看去,突然说道:“它来了!” 吴雪一看,那船像是逡巡在江里的怪物一般,缓缓调转了头,向着他们这边驶来!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向齐南钟,他已经急忙跑回船舵室跟几个帮工急忙忙地升起船帆。 然后他跑过来急匆匆地对吴雪兰儿说:“你们快进去,别出来!” 吴雪道:“要打铃吗?” 齐南钟道:“不能打,如果他们见到这船上慌乱一团,肯定会认为这船上守备不足,更能引来那群虎豹豺狼!” 吴雪和兰儿听从他的话,下到船舱里,把船面上的门死死关闭。 跟外面紧张压迫的气氛比起来,幽暗的船舱走廊里却一片安详。一珊扇扇门禁闭着,他们都在休息。 这里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 兰儿不自觉地抓住了吴雪的衣袖。他们缩在走廊里,没有去那一间间黝黑的船室。 船下走廊两排点着夜灯,很是幽暗,从这看来,一扇扇雕花木门好似古墓里的门一般。 兰儿突然觉得这船很可怕。 吴雪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起码他们都是自己人。” 上面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很是忙乱。连船身两排的长桨也伸了出来,二十个船桨一同划动。 兰儿一双杏目里布满惶恐,依靠在吴雪怀里。 吴雪靠在墙壁上,仔细听着上面的动静。 渐渐的,那一声声脚步突然安静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外面有无数野兽围着他们这个小牢笼,打量着里面的猎物。 兰儿道:“怎么没声了?” 吴雪悄悄摇了摇头,将走廊里的灯火全部熄灭。 二人贴着墙壁,不敢发出声响。 他们不敢想象外面的情景。若是那一群悍匪登船了呢?那外面岂不是已经杀戮起来? 现在又突然没了动静,恐怕... 兰儿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吴雪只手搂住兰儿的肩膀,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只希望齐南钟已经将那艘船甩掉了。不然,他们就必须赶快叫醒船上的人,以做应对。 突然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吱呀”一声,一个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走廊里,向他们走来。 兰儿小声道:“他们从里面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那我们是不是在外面也听不见房间里面的声音?” 吴雪听了兰儿的话,突然心中一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能进到房间里面的方式,不光只有从甲板下来那一条楼梯。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小窗户对这外面的江面。那个窗户大小完全可以让一个人进来。 那些悍匪完全可以在船身外面打破窗户进到里面来... 吴雪不敢想了,外面死一般安静,下面的这个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徘徊在黑夜里的夜叉在巡获猎物。 二人大气也不敢出,船下走廊里空气滞闷污浊,冷汗在脸上流着,有些痒痒的。 吴雪握起拳头,暗想若是来者是悍匪,就用这打着木板的手将他敲晕!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头。 第九十六章 暗涌江流 吴雪听得那脚步声愈发逼近,愈发清晰,嗓子眼干巴巴的,他屏住了呼吸。 兰儿瞪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这走廊里的情况。可惜这船犹如一只漂流在江上的巨大棺材一般,被死气沉沉的黑包围。 这艘船上,是不是现在已经被那群黑衣悍匪占据?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想到这里,兰儿不由觉得他们如同孤立无援的小白鼠一般,躲在这漆黑的笼子里小心提防捕食者的暗手。 那人走到了二人近前,突然不走了。他好像也发觉了他们的所在。 可他怎么会发现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走道里,他怎么能如此精确的停留在他们的前面。莫不是他长了一对猫头鹰的招子?还是说,这个人已经适应了黑夜的生活,本事就是个老练的野兽呢? 那人停下脚步,好像有点疑惑,没有说话。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吴雪和兰儿屏住呼吸。 看不见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吴雪已经准备出手了,管他是什么来路,先一拳砸过去,探探虚实。 可就在这时,他人突道:“你们两个在这干吗?” 他的语气有些好笑有些揶揄,吴雪兰儿一听,却是无比熟悉。 兰儿道:“游公子?!” 游天星不由得笑起来。 对于游天星来说,这样的黑不算最黑,他见过更黑的黑暗,可他还是走出来了。 他的一双眼睛无比深邃明亮,好像能够洞察夜晚的一切。所以当他走出屋子来到走廊的时候,也有些讶异为何外面黑蒙蒙一片,犹如覆盖了一层雾气一般。 而他发现了黑暗中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男女,既不解又好笑。 见来者是游天星,吴雪兰儿二人如释重负。 “这么说,是有江上悍匪了?” 吴雪道:“先前船右边的那艘宝船已经血染,那群黑衣人也已经发现了我们。” 兰儿道:“他们调转了船头,向这边靠近了。” 游天星重新点亮灯火,一瞬间如豆般的火光亮起,这狭窄冗长的通道里才有了几丝生气。 吴雪的眼睛被这一瞬亮起的灯火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眼睛若是习惯了黑夜,就反而无法接受光明了。 可游天星好像既能接受光芒,又能在黑夜里安之若素。 他脸上带着丝丝笑意,说道:“所以你们害怕我就是从外面偷袭进来的悍匪?” 吴雪笑道:“见到了也就安心了。” 游天星道:“他已经睡下了,我觉得气闷才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倒遇上了件趣事。” 吴雪道:“现在外面没了动静。” 兰儿道:“刚才还有动静的。” 游天星已经明白了,他说道:“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走吧,与其躲起来担惊受怕,不如去直面应对。” 他二人居然安心了下来,这是一种无比平和、信任的安心。游天星的腰间还插着黝黑的盘龙骨,在光影下闪着神秘的光。 他推开门,三人协伴走了上去。 船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朗月清风,星辰如灯。 吴雪奇怪地环视周围,嘀咕道:“怎么回事?”他发现那艘被悍匪占据的船也已经消失在了波光嶙峋的江面上。 游天星笑道:“看来这里没有你们说的江上悍匪。” 随后他们往前走去,到了船舵室,那里一派祥和,很是平静。里面的船员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这么晚了,这地方恐怕也只有船员跟劫匪在工作了。 见到来者,齐南钟笑着迎了出来。 吴雪道:“那些悍匪哪去了?” 齐南钟笑道:“小友受惊了,我们已经已经甩掉了那艘船。” 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太好了!” 游天星笑道:“看来是虚惊一场,不过也好,免得一小撮流匪搅浑了一汪江水。” 吴雪却陷入了沉思。他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齐南钟道:“这下没事了,各位也可安然入睡了。” 吴雪道:“齐大叔,这江上时常遇到悍匪劫船杀人的勾当吗?” 齐南钟笑的依旧挂在脸上,道:“现在江上已经太平多了,劫船杀人的悍匪已经几乎没了。” 吴雪现在想来,才发觉出哪里不合理。 那船很是华贵,所以他们才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为财杀人。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是为了财,可为什么下手如此狠毒,就好像是面对十几二十年的仇人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新仇旧恨引发的血案? 齐南钟看吴雪依旧满腹狐疑,便笑道:“雪公子不必挂怀,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放心吧!这江上不比岸上,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突然。” 三人走了出来,游天星道:“看来今晚是太平无事了。” 吴雪还是有些疑惑,说道:“这艘船如此笨重,就算是扬起了风帆,二十个船桨齐划,也未必行的对快。而且那艘船是个轻便的的多的游船,怎么可能追不上这艘商船呢?” 兰儿道:“会不会是他们也同样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杀了人抢了钱财立马就走了?” 吴雪笑道:“如果这样,他们可不会觉得事多,只会觉得事少!” 游天星这时候说道:“这满载价值不菲货物的船,为什么没有被他们抢呢?” 吴雪道:“他们真的会放掉目睹了全过程,而且如此多金多财的商船吗?” 兰儿揣测道:“他们也许见这船是商船,既然是商船那就肯定有众多护卫,所以他们只敢抢防备松懈的游船。” 他们巡江远眺,一时也琢磨不透歹徒的意图。 吴雪凭栏而望,只见江水涛涛,生生不息,远处一轮明月悬挂江面,月色下面一片粼粼闪闪。他拍了拍船舷,怎么也没有头绪。 这样一件事发生,完全搅了游江南巡的兴致,似乎连景色都变得诡谲暧昧了起来。 他已经无心再看,就准备跟他们回去休息了。 可他收回伏在船舷上的手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惊异一声,疑惑地俯下身,手不停地在船舷上抚摸着。 兰儿道:“雪儿哥哥怎么了?” 吴雪道:“这里有三条痕迹。” “痕迹?” 兰儿走上前去敲了敲,平滑的船舷挡板下确实有三条划痕。 她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刮出来的痕迹吧?” 游天星走过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三道划痕,那划痕就好像是被某个野兽的爪子抓出来的痕迹。 可江上怎么会有如此利爪的野兽呢?江上只有人。 游天星伸出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三道划痕上摸索着,半晌,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奇怪的笑意。 “这是鹰爪钩的划痕。” 兰儿道:“鹰爪钩?” 她也是一惊,心里已经有了鹰爪钩的模型出来。那是一种有着三根如同老鹰爪子般的铁钩,前头弯曲,多用来攀爬固墙。 可这钩子为何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江中的商船上? 兰儿已经明白过来,心中一凛,她明白为何游天星笑得如此古怪了。 今晚不会太平了。那群人很有可能已经偷偷上了船!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来了。” 游天星无奈而笑,道:“看来今晚要抓贼了。” 可是贼在哪呢? 一阵恐慌划过吴雪心头,他们居然犹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就上了船。面对手段如此巧妙的江上悍匪,吴雪心中也没了底。 他们该是潜藏起来了,这艘船很大,他们可能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匍匐着猎物的到来。 一股紧迫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三人,因为他们一共发现了不下二十多道划痕! 吴雪只觉得后怕,如果没有发现这些鹰爪钩的划痕,只怕他们在睡梦中就被人给害了! 游天星笑道:“起码我们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了就可以有所提防了。” 于是他们三人再次来到船舵室,将此事告知了齐南钟。他正在掌着舵盘,不停地向右修正着方向。 他得知也很惊讶,眼睛里闪着狐疑光,道:“竟有此事?” 他将船舵交给其中一个船员。这几个船员就好像卫兵一般笔直着身体,整齐站在齐南钟身后,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情动作都出奇的一致。若不是齐南钟叫他,估计他们都会一直站下去。 齐南钟跟着他们来到右边的船舷,打量着那些划痕。他伸出手抚摸着,就好像这些划痕是划在他爱人身上。 可是他们常年在江上跑船的几乎都没有爱人,甚至连情人都没有。女人不喜欢偷腥的男人,也不会喜欢一身腥的男人。他们只有下船的时候,拿着刚刚领到的银两去花街柳巷里肆意寻欢,等花完了钱,就再去船上挣钱。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齐南钟抚摸着划痕,骂道:“这群贼人!” 游天星道:“当务之急,是应该赶紧通知所有人。” 事已至此,齐南钟也只好打响通往各个房间铃铛。 他连续拉扯绳子,可过了好久都没见有人上到甲板上。 齐南钟惊疑了一声,说道:“怎么睡的这么死?不就是喝了点酒吗?” 他们的酒量都很好,不应该睡的连耳边的铜铃都听不见。 “莫非......?!” 吴雪跟游天星相视了一眼,立马动身往船舱下面奔去。 第九十七章 食人船 吴雪和游天星即刻动身向船舱下面跑去。 吴雪重新回到幽暗封闭的走廊里,伸手推推那雕花的木门,却纹丝不动。 游天星也推了推其余几扇门,走过来摇了摇头,叹道:“门栓都从里面锁死了。” 吴雪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之中。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打开了门,他们是不是还在里面,是生是死。 吴雪道:“就算是歹人潜进了船上,想要杀人的话也应该从这里进去才对,怎么门都是锁死的?” 游天星忖度道:“可能他们只是潜进来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从船侧的房间窗户里进入。” 吴雪喉结动了动,嗄声道:“他们难道就一直潜伏在这一间间房子里面?” 游天星眉头微蹙,他的手来回在嘴唇上的两撇浓密的胡子上摸索着。他好像很喜欢他的胡子,只要思考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摸一摸。 他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只能强行破门,一探究竟了。” 吴雪以为他会飞起一脚将门踹开,而他却只是从口袋里翻出一枚薄薄的,犹如鱼鳞一般厚度的物什。 那东西大概有孩童手掌般大小,通体发青,像是什么物种的巨大鳞片一般带有微微的弧度。 吴雪这是第一次清楚的见到了龙鳞镖。 游天星双指夹着龙鳞镖,刚好可以探入狭窄的门缝。只见他动作一阵,里面咯嗒一声,门就微微的开了。 游天星手指还夹着飞镖,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吴雪真害怕突然从里面蹦出个持刀的强人。 可游天星却显得很是气定神闲,就好像是推自己的门一样。 可门里面什么都没有。 床铺依旧是整整齐齐的模样,连被子都没摊开。 房间的窗户也紧紧闭合着。这船舱里的窗户很小,一个成年人想要进出根本不可能,而且它的位置很高,就连游天星的个头也只能抬起头观望。 游天星惊疑地啧了一声,脸上缓缓浮现出笑意,嘴上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这些人好像突然消失了。 吴雪心中一阵发苦,暗想怎么跟在孤鸳集一样,人凭空就消失了。 不过那是在开阔地带,又是在夜晚,所以很容易走错路。可现在他们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江上的一艘商船上,又怎么会犯上次的错误? 他们接连打开了房门,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随同他们一起的宋义、石业兰、余伴尘都消失了。 吴雪浑身发冷,只觉得这船犹如魔窟一般,误入其中就会被吞噬。 吴雪道:“他们是怎么从这艘船上消失的?” 游天星露出玩味的笑,说道:“看来他们不是从房间的窗户里爬出去的。” 吴雪道:“那就只能是从外面这条道走了。可...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和兰儿一直在甲板上,为什么没有见到人影,这么多人是怎么消失的?” 这些人就如同来去无影的幽灵一般,从他们身边飘走了。 吴雪可不相信有鬼,游天星更不信。 游天星笑道:“看来我们得抓贼了。” 吴雪叹道:“还是个偷人的贼。” 可他突然一怔,脱口道:“兰儿去哪了?” 游天星道:“她没跟我们下来。” 吴雪心中一紧。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可她偏偏也消失了,就在他们下到船舱里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里。 他们跑到甲板上,怎么也找不到兰儿的身影。 吴雪跑去船舵室,可齐南钟也不知道兰儿的去处。 他说道:“她不是跟你们一同下去了吗?” 吴雪冷汗已经流了下来,道:“没有。” 一时间,一股疑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吴雪一转头就跑出去。他希望她只是跑到这船上的什么地方去了,只要一推门,或者转个身就能看到她正在看着悠悠的星汉浪涛。可是她怎么也不出现。他急匆匆绕着船跑了两周,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也没找见。 他大声喊着,对着漆黑的空气喊着:“兰儿,兰儿——” 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可吴雪却感觉通体生寒如坠冰窟。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她找到,然后她狡黠地笑着跟他说这只是她的恶作剧。 甚至连各个房间都找遍了,也还是没有兰儿的身影。 她怎么消失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有些人偏偏会消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当你回过神想去观望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有很多人都会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好像他们天生具有这种本领一样——折磨人的本领。 吴雪欲哭无泪,细密的汗珠从他脸颊鼻翼划过,他靠着船舷的身子似乎失去了力气,缓缓坐到了地上。 他想到了除夕夜的天牢,想到了睁开眼见到的渔家女,想到了烈火边的天使。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像是五颜六色的颜料淋下,将他肆意渲染。 有时候失落跟期待是同一种情感,它们都会教人浑浑噩噩却又心怀希望。而有时这种希望却会教人发疯发狂。因为这种感觉的激发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别人的。思念会愈发浓烈,精神就会愈加空虚。 他劝自己往好处想一想,可就是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可他却不是悲观主义者,只是个快要发疯的年轻人。 若是可以,他真想永远拉着她的手,抓得死死的,哪怕她嗔怪也绝不松开。 可惜这只是他的幻想,他现在能触摸到的不是兰儿的手,而是充斥着空虚恐慌的空气。 天空忽晴忽暗,好像有人拿着遥控器一般调节着人的情绪。 游天星呆呆地看着天上被一股阴云遮住的月亮,神秘的只露出半张脸。 他瞧见吴雪焦急慌乱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不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而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而少年人又很容易弄丢东西,丢了就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游天星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一下肩膀,说道:“放心吧,他们都会回来的。” 他说的语气很淡然,却又无比的坚定和自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已经变得失去了底气呢?什么时候失去的呢? 有时候时间的流逝总会教人突然想起过去,却又徒然引发一阵阵惘然。 吴雪不知怎么的,游天星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好似给了他无限的力量。 他忽然想到,自己还不能顺着局势和潮流浑浑噩噩下去,因为我本身依旧存在着,还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有些东西还可以追回,那些快要失去的,也要一并找回来。 吴雪看着游天星微微笑了笑。 有时候鼓励是双向的,当你满怀真心去鼓励一个人的时候,你自己也会被鼓舞到。 游天星忽然也觉得充满了力量。 他虽然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还不算老,他的武功还没退化,他的手依旧灵巧,那鲜红和素白的影子还存在他脑海里,就好像是陪伴在他身边的盘龙骨和龙鳞镖一样! 趁着还没到追忆的时候,失去的都要追回来! 他们相视一笑,了然于胸。 游天星笑道:“我们起码不是一无所知。” 吴雪道:“好歹我们还没有消失。” 游天星道:“齐南钟也没有消失!” 他们脑袋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挪,几步间就回到了船舵室。 可齐南钟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一般,依旧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道:“二位,找见他们人了吗?” 吴雪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还没有。” 齐南钟道:“那有没有什么头绪?” 游天星略微笑着,重复道:“还没有。” 齐南钟有些奇怪,怎么这两人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唉,世风日下,何时才能太平呢?” 他抽着旱烟,给满头大汗的吴雪游天星倒了两杯茶。 一晚的惊慌忙乱,吴雪早已经声嘶力竭,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顿时干渴的喉咙好了许多。 游天星坐下来,悠悠地端起茶杯,也是喝了一口茶水,微笑道: “只要人心中太平,这世道自然会太平许多。” 齐南钟道:“可要是人心中不太平呢?” 吴雪道:“那恐怕就算是有再严苛的律法也无法休止这世间的祸患。” 齐南钟闻之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 然后他突地变了脸色,压低身子冷冰冰地说道:“可你们怎知一个人是善是恶?” 游天星笑道:“这人怎么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吴雪笑道:“就算是舞台上的变脸师都没有这么快!” 齐南钟冷哼一声,道:“只怪你们太蠢也太多事,若是你们没有看到那一幕,我又怎么会害他们?” 游天星叹道:“看来大晚上还是得早早休息,免得牵扯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吴雪骤地皱眉沉声道:“他们人呢?” 齐南钟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道:“他们?大概已经成了鱼饵了吧!” “可恶,你——” 吴雪想起身,却脚下一软又坐回了椅子里。 齐南钟哈哈大笑,道:“没用的,你们中了蒙汗药,是起不来的了。” 游天星悠悠道:“看来这药倒是奇特,无色无味想害人都发现不了。” 第九十八章 比毒还毒 齐南钟悠然道:“不错,这蒙汗药不会像其他的蒙汗药那样让人像死鱼一样昏睡。它会保持人的意识,甚至身体还可以自主的活动稍许,只不过想走,那是不可能了!” 游天星垂着眉眼,淡淡道:“我好像知道了这种药的妙用。” 齐南钟笑得很放肆,又似乎夹杂着丝丝的甜蜜,只不过这笑容只教人看着恶心作呕。 他说道:“这种药可是让我尝到了很多年轻姑娘的滋味,哼,只是没想到现在是对两个无趣的男人施用。” 说着,他脸上又浮现一丝笑,好像已经置身在无边无际的甜美当中。 “你那个同行的小姑娘很不错,我在料理了你们这些多余的人后会好好享受的!” 游天星以为吴雪会暴怒,却没想到他没有声张,甚至连骂都没有骂。他只是沉着脸,比夏天疾风骤雨来临前的阴沉还阴沉。 对吴雪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兰儿她还活着。 齐南钟想激怒吴雪,然而发现吴雪他们并没有突然跳起,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他还对这种药有些不放心,因为他只对女人用过,没有对两个身怀武功的男人用过。 如此看来,这药确实很有效果。 他拿起一把匕首,手指拂过尖锐的刀刃边,悠悠道:“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倒霉吧,谁叫你们怀了我的好事!” 游天星嘴角勾起,依旧带着笑,说道:“哦?坏了你的好事?看来这是个天大的好事,不然你也不会如此颇费周章。” 齐南钟冷笑道:“这小子和那姑娘今晚上看到的那船,是个临江城商人巨贾之家——裴员外的花船。人人都知道他不光家财万贯,最近还得了个水灵灵的女人。” 游天星语带笑腔,道:“哦?于是你就派遣同伙登船杀了他们全家?” 齐南钟好像没有听见,接着道:“那女人,只要是个人见到了都会发狂发疯,临江城的各路英雄豪杰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也不例外。” 游天星倒是也笑了,只是差一点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道:“有这么美的女人?” 齐南钟突然面色一转,收起了猥琐下流的笑容,变得凶狠阴戾起来,好像那女人已经成了他的禁脔,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不得染指,就连想都不能想。 “只不过,你们没那个福气了见她一面了,我的手下已经从那艘船上抢来了那个女人。你们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就必须得死!” 游天星叹了口气,悠然道:“纵然是美酒,也不可贪杯。就算是佳人,也绝不可唐突。对于一个美人来说,没有英雄豪杰来解救她,反倒是被一群流氓觊觎,实乃悲哀。” 齐南钟道:“莫非你们还想当英雄?” 游天星无奈地抬了抬手,可是还没抬起二三寸就无力地放了下去。 齐南钟见此放心了下来,笑道:“就算是想当英雄也当不成了。” 他把刀在他二人面前晃了晃,刀光闪闪,血气逼人。看来有无数的人死在他的刀下,还是被暗算而死,死的不明不白。 他凛声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这时吴雪突然抬起了脸,齐南钟却有些心悸。这小子刚才一副天杀的模样,现在却如三月春光一般笑了起来,那些戾气忽然一扫而空。 看来他变脸变得也很快。 吴雪面上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很自信的微笑。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会死了呢?” 齐南钟一怔,随机哈哈大笑:“你们不会死?难道你们解开了我的蒙汗药?” 可吴雪和游天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中有着笃定与杀意。 游天星淡淡道:“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你真以为对我们有用?” 吴雪的笑显得更是讥诮,说道:“他恐怕真的以为我们没有防备。” 齐南钟一怔,似乎也有些慌神,他略微后退两步,试探道:“你们不是喝了茶吗?” 吴雪道:“不错。” 齐南钟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似乎已经动摇,拿着刀的手轻微抖了两下,可还是被他二人发觉了。 他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起身杀了我解救你们的人?” 游天星微微歪着脑袋,笑道:“如果我们立马杀了你,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哪,又是否还活着呢?” 齐南钟一怔,他真的有些害怕了。面前的这两人跟他以往谋害的人不同。他害的要么是单薄的女子,要么是得罪他的小流氓。而今天他面前的是两个活着从英璃城里跑出来的。人人都知道了英璃城发生的事,所以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凡人! 冷汗从齐南钟黑红的脸上滑下,他似乎在思忖着,和他们对视。 突然,他声嘶力竭地大笑道:“你们演的很好,差一点连我都被骗了!” 吴雪失笑道:“演?” 游天星悠悠叹道:“我向来不喜欢不识时务的人,关键这人还是个江湖祸害。” 齐南钟道:“我也不喜欢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 说着,他起身扑过来,竖着刀就往游天星胸口刺去! 这个人看起来比较厉害,得趁着药效还没过先杀了他! 可游天星真的没动,只是笑容突然一变,几枚飞镖就射了出去。 齐南钟大惊,扑过来的身体突然灵巧地往旁边一扭,那三枚青鳞镖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划过,叮叮叮三声插入了木质墙上。 他急忙后退两步,幸好他刚才只是在试探,如若不然,自己恐怕就已经成了镖下亡魂! 游天星用三根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扶手,那笑容看起来无比的可恶,而齐南钟又无可奈何。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三枚飞镖本可以更快更有劲道! “如何?” 齐南钟见二人冷笑着,心里忽然胆怯了。 他根本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发出的飞镖,如果他中了蒙汗药,此刻必然是没有力气发出这么重,这么凶狠的镖的。 齐南钟只觉得后怕,他瞥了一眼那定在墙上的三枚青色飞镖,吞了口唾沫。 吴雪心想这不过就是个并无多少本事的流氓罢了。 可越是看起来不起眼而无害的狗,咬起人来才最凶,死不松口。 齐南钟被一激,突然变得更加凶狠起来。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可偏偏冒出来几个人打搅了他的好事!美人已唾手可得,怎么能教几个多事的人来横插一手?! 齐南钟冷笑一声,叫道:“你们几个,把他们给我杀了,杀了重赏!” 那五个如同木头一般的人,听得他发号施令,突然目露凶光把吴雪和游天星团团围住,手中拿着宽刀,犹如鬼煞一般看着他二人。 游天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们就如待宰的羊羔一般缩在屠夫的阴影里。 吴雪表情古怪,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游天星一阵心苦,暗想都快要被杀了,你还有心思笑。 平常的时候,人可能因为种种缘故而笑不出来,可遇到险情的时候,反而就笑了。越是凶险,他就越是可以开怀大笑了。那未尝不是一种洒脱释怀的笑。 刀光映在他们脸上,游天星暗自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游某浪荡十载,不是死在美人怀里,而是和一个小兄弟一块。” 刀光频闪,满屋肃杀。 几声响起,几声刀落地的声音。 那五人手中的刀,已经一齐咣当掉在了地上。没有人反应过来刀是怎么掉下去的,就好像是他们自己松手的一样。 那五人的右手,半天无法握拳,显然是被人以极快的手法点了穴。 屋子里又突然出现了一人,那人浑身是水,像个落汤鸡一般。 吴雪游天星仔细一瞧,顿时叫道:“张道长?!” 张节陵抚了抚脸上的水,笑道:“不是老道还能有谁愿意冒这个险来救你们?” 齐南钟大惊,像是见了鬼一般,叫道:“你不是——” 张节陵一笑,说道:“我不是被扔进江里了吗?” 吴雪一急,忙道:“你们被扔进江里了?!” 张节陵苦笑道:“他们没事。只有老道一人被扔江里了。” 游天星笑道:“这是为何?” 张节陵骂道:“在雪小兄弟跟那个兰姑娘逃下去的时候,我就被扔进江里了。” 吴雪明白了,那阵忙乱可能就是在掩饰把人扔进江里的动静。 吴雪道:“那其他人...” 张节陵道:“他们没有。”说着他冷笑一声,睥睨着齐南钟,“他们在另一个地方。他以为我找不到,可那种小伎俩也只能骗骗单纯的女孩子了。” 齐南钟嗄声道:“你找到他们了?!” 张节陵悠然道:“你最错误的一点,就是不该把我扔进江里!因为你的手法,在上面看不到,在水里可是一清二楚!” 齐南钟有些难以置信,说道:“你酩酊大醉,居然没被淹死?” 张节陵哈哈大笑,道:“张老道能把整条江都喝下去,你觉得凭几坛小酒就能醉死张老道?” 吴雪笑道:“看来我们命不该绝。” 游天星笑道:“你若是决定杀一个人,就觉不该跟他废话!” 齐南钟惊骇一声,他叫道:“你们几个,拦住他!” 说着,他身子一转,破窗而出。 吴雪笑着,无不讥诮道:“看来他虽然是个下三滥,但起码还是有点本事的。” 游天星笑道:“起码他跑得很快。” 第九十九章 追击 齐南钟一个灵巧地翻身,从窗户里跑了出去。他动作娴熟,衔接自如,看来没少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五个人围着张节陵,像是五条凶狠的猎犬,还是听话的猎犬。 张节陵想去追,但被团团拦住。 游天星嗤笑道:“张老道,你不会连这点人都解决不了吧?” 张节陵道:“你们不还是团烂泥一样瘫在椅子里?” 话未完身先动,几乎又是一瞬间,那几个人被他一个周转撂翻在地,抽搐一阵,没了动静。 吴雪不由自主地叫道:“好身手!” 张节陵拍拍手,道:“几个江湖宵小就敢跟张道长作对,不自量力!” 游天星苦笑道:“知道你厉害,能不能先把我们的药效解了?” 张节陵霍尔将他们俩提了起来,反手在他们前后点了四个穴位,在用双掌分别在他们后背往上一推,吴雪和游天星顿时“呜哇”一声吐了出来。 在被张节陵点中穴道后,吴雪顿感周身一阵温热,似乎血液流通了起来,他那一推直接让他下半身的内力倒转,冲涌上来,一股气憋在胸口,吐了出来。 他二人呜啊呜啊趴在地上呕吐着,几乎把晚上吃的饭都全吐了出来,屋子里一阵酸臭。 游天星抹着嘴骂道:“张老道你趁机报复我是不是?” 张节陵微微一笑,晃着脑袋道:“救了你们还不乐意,要不然你们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他接着说道:“你们居然能中了这样一个江湖流氓的蒙汗药,说出去真是丢了武林人的面子!” 游天星笑道:“我们不喝那茶,又怎么能让他放松戒备,说出他们的情况呢?再说,不是有‘神手’张道长在呢吗?” 张节陵得意地一笑,三人遂齐身追了出去。 他们跳出窗口,来到了船的左边甲板上。 可哪里还有齐南钟的影子?只有漆黑的江面,月亮忽明忽暗,此刻又躲到了乌云后面,肉眼根本看不清江上的情况。 吴雪急道:“他去哪了?他怎么也消失了?” 张节陵一笑,指着江面,道:“等会你再看。” 说着他两步跑回船舵室,将轮盘向右一转,整个庞大的船只缓缓向右转身。 渐渐地,吴雪看见了左边江上的情况。 只见有一艘比这艘船小了很多的船在左边江上,这分明就是他先前看到的那个被歹徒劫持的游船。 现在吴雪突然明白了。 那艘船在杀了人后,将船上的灯火全部熄灭了,再将船行到这艘船的左边。这商船高耸巨大,加之今晚天上乌云从东边飘来,如果没有照明的话,在漆黑如墨的江上根本看不见还有这样一个小船连在这大船的左边。 游天星笑道:“原来是这种小伎俩,怪不得齐南钟一直把船舵往右偏转。这船左边拉扯着一只小船,定会向左偏斜。” 张节陵走过来,笑道:“有时候就是这些看似简单的小伎俩才能骗到人。人们以为诡计都很复杂。殊不知真正能骗到人的,都是他们不屑于防范的。” 吴雪三人打着火把,往那边一照,才发现几根铁索连接着小船。 看来齐南钟就是顺着这几根铁索过到对面那船上的。 游天星身子一动,脚步几个轻点就到了那船上,真是如燕般轻盈。 张节陵看吴雪踌躇不决,道:“雪兄弟,怎么不走啊?” 吴雪不会水,甚至有些恐水。这漆黑的江面翻涌着,好像下面藏着什么怪物,铁索摇摇晃晃的,思来想去,就是迈不开步子。 吴雪苦笑道:“我不会水...” 张节陵无奈“咳”了一声,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提起吴雪,脚下一点,就到了那铁索上,几个步子就顺利落到了对面那船上。 吴雪只感觉身子一轻,自己就好像是被老鹰掠食的兔子,看着下面的江水只觉得一阵晕眩,几个上下的飘忽间,就到了对面。 他踩到甲板,才松了口气,身子都有些打颤。 三人打着火把,游天星道:“小心为妙,这里一片漆黑,定还有藏身其中的歹徒。” 他轻轻推开门,先动身走了进去。吴雪在中间跟了进去,这让他安心不少。 一进门就窜过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吴雪若不是先前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恐怕这会儿已经跑出去呕吐了。 这一间船上的主厅,在灯火照耀下,可以看见地上倒扑的尸体。 屋子里的东西都很整齐,除去被人死前打翻的,就几乎没有其他杂乱的痕迹。 游天星蹲下,用火把照了照尸体,只见一奴仆男子身上有好几个深深的刀印。 游天星叹道:“这样狠厉的一刀,就已经能将一人砍死,但他们却又砍了数刀。” 这屋子里不下五人全是被乱刀砍死,死像凄惨,整间屋子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吴雪这下更加担心起众人的安危。兰儿她究竟在哪?这么多人藏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担心起来,越是担心就越是恐惧。 三人一阵唏嘘,向里面走去,大厅里面还有一扇门。 那扇金丝楠木的雕花木门上染着一道飞溅的血痕,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游天星轻轻推开门,突然一个黑影扑将过来。 吴雪顿时头皮发麻,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往后一跳。 其实吴雪胆子并不大,甚至很胆小。先前在孤鸳集里遇到的种种怪事其实把他吓得不轻。装作勇敢只不过是有个比他还胆小的姑娘在他身边,他不得不勇敢起来。 这些险情一般人是很难遇见的,终其一生也很难遇上一两件,可些人终身都跟奇奇怪怪的事情打交道。吴雪未出逃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家少爷,不谙世事,与世无争,只专心搞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他现在无依无靠,只能鼓起勇气挺起未老先颓的胸膛来面对风风雨雨。 张节陵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胆子比鼠还小,你再看看——” 吴雪刚才几乎都把眼睛闭上了,现在一瞧,只见游天星怀里倒伏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满脸是血,眼神中布满了恐惧跟惊惶。 这人死像可怖,被游天星只手拦住。吴雪定了定心神,再仔细一瞧,原来这人正是齐南钟! 可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还是以这种令人可怖惊恐的方式? 游天星长叹一口气,将齐南钟的尸身平放在地上。 他的尸体还带着体温,双手弓成爪状在脸边,指甲里夹带着血的皮肉。他脸上的血迹就是他用自己的双手抓出来的。 吴雪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他怎么会死,还是以这种方式死的?!” 张节陵一看那死像,顿时也是一皱眉,道:“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就死了。” 游天星凝神,将手指在齐南钟的身体上触动着。良久,才说道:“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吴雪惊异道:“被吓死的?” 张节陵悠悠长叹道:“这人恶事做尽,死也落不得好死。” 游天星道:“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吴雪不觉脊背一凉,好像有人在他脖子后面吹着冷气,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是什么东西能把人活活吓死,还把自己的脸抓成这样? 这船上又藏着什么秘密,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艘游船那么简单? 游天星冷声道:“不管是什么东西,现在都还在这船上,甚至离我们不远!” 张节陵道:“那还说什么,快追!” 吴雪夹在二人中间,浑浑噩噩的,几乎是被推搡着走。 三人进了门,是一条通道,两边是一间间房屋。 游天星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挨个推开门,却没有一个人,哪怕连个死人都没有。 张节陵喃喃道:“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应该就在这船上才对...” 吴雪道:“他们真的在这艘船上?” 张节陵道:“除此之外,他们还能被藏在哪呢?” 游天星此刻也有些疑惑,沉声道:“那些匪徒既然连着船,就应该是在这里才对,这么多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们把整条船都搜索了遍,除了已经冰冷的尸体,连一个活人都没发现,哪怕是穷凶极恶的黑衣匪徒都没有。 张节陵叹道:“那些人不会杀了人后弃船逃了吧?” 游天星道:“应该不可能。如果他们立马就逃了,为何还要用鹰爪钩登上我们那艘商船,掳走那些人呢?” 吴雪现在也迷惑了,这群人究竟是何意图,按照齐南钟的话来说,他们不是来劫掠那个所谓“临江城第一美人”的么,怎么又会带着这么多人逃跑?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这条船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跟满载货物的商船比起来,这条船算小的,跟小渔船比较,这船算是庞然大物。 这样一条船,怎么能藏这么多人? 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江上清风许许,却吹不走心中的阴霾。 游天星道:“不对,肯定有哪里被遗漏了,要不然这么多人怎么能凭空消失?” 第一百章 猜忌和怀疑 三人愁眉苦脸地出了船室。那里面浓厚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来气,周围又是一片漆黑。黑暗和血腥带来的紧迫和压抑双重压在他们的心头,致使脑袋更乱,心意荒杂。 他们已经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哪怕是地板都彻查了一遍,来找寻可能存在的暗室匿道,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张节陵奇异道:“奇了怪了,既然他们不在这船上,这齐南钟又为何跑到这里,难道就是来感受一下气氛把自己吓死吗?” 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一个人居然会把自己吓死,不是见鬼了就是突发了什么刺激心脏的事。 可会发生什么事呢?齐南钟前脚刚走,他们就急忙赶到了这里,却一无所获,甚至走入了死胡同。 一个事件的主络可以发散出无数的走向,而每一个走向的去处又似乎发展着回到了原点。简直就像是多条道路回环错杂的迷宫。 三人站在船头,各自思索。 游天星坐在船边,伸出手指放在了他的胡子上。张节陵嘴里碎碎念,却越理越乱,他的思维像是被一团毛线缠绕住,找不到解开的头了。而吴雪现在想的是:如果真有心灵感应。 解救兰儿他们的是他,可他三人现在才像是困兽,被困在这两艘船上,四周都是悠悠的江水,他们跟随破浪轻轻摇摆,心也摇摆不停。 而似乎在江上待久了,心也就不会动摇了。 吴雪真的希望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虽然听起来很滑稽很可笑,但如果两人心能够相通的话,那他就可以知道她现在在哪,情况如何了。 如果真有心灵感应,那恐怕也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误会了。 可他现在心里除了忐忑,剩下的就只有挫败感。一个人他尽可能武艺超群,智冠群雄,可又怎么能猜到别人心里的东西呢?人是猜不透另一个人的。就像你永远不知道脸上挂着微笑的人,心里是不是藏着刀;也不知道一个成天阴沉着脸的人,心里是不是有着花朵。 可这艘船除了他们三个,其他的就只有惨死的人,还有一种滚滚而来窒息感。 无果,游天星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我再去看看齐南钟的尸体,也许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张节陵笑道:“你可也千万别像其他人一样突然消失了,我们人少,可找不到你。” 游天星仰天打个哈哈,道:“放心吧。人,是害不了我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又透露着无比的自信,让人几乎无法质疑。 吴雪道:“游大哥,要不我们一起再去检查检查吧...” 游天星摆了摆手,道:“你们在这里看着周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暗中窥视的小贼。我很快就回来。” 这么说,吴雪和张节陵就留在了外面,他们二人一时无话。 张节陵坐了下来,道:“雪小兄弟,何不坐一坐,留点体力对付敌人。” 吴雪叹道:“可他们在哪呢?” 不过被张节陵一说,吴雪却是感觉道浑身似乎被疲惫牵制住了。可是现在动作可以迟缓,但是思维却不可以。 他受了伤,在张节陵的治疗下康复的很快,但他此刻还是感觉到深深的疲惫,他的左手也开始有些发麻发痒。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应该正在睡梦中,没准两三天后,他们就可以到临江城。但也可能他们在睡梦中就被人给害了。有些事情说也说不准,没有必然的道路,只有自己想走的道路。 二人闲扯一阵,游天星没有回来。 张节陵道:“不好,这小子不会也被这鬼船吃了吧?!” 吴雪道:“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吧?” 张节陵压了压身体,小声道:“我一直觉得这小子有问题。” 吴雪一怔,道:“有问题?” 张节陵面色阴沉,说道:“从他先前说得话就感觉很有问题。” 吴雪想了想,可他对关外的雨昌国的发生的事并不是太了解,也不太了解青鳞派的事。这个门派在江湖上是一个谜,跟如梦圣教一样。 张节陵接着说道:“他说他是从雨昌国回来,还是在浪轩居士那里得来的情报,让他来英璃城将宋义带回去。这一切不会太巧了吗?” 吴雪笑道:“无巧不成书,可也许就是这么巧。” 可他突然发现了问题。 他忽然想到那两个侏儒夫妻不见了。甚至是突然不见的,就在他们从英璃城登船离开的时候就不见了。 吴雪道:“道长还记得那对夫妻吗?” 张节陵道:“就是为了给他们拿解药,差点还老道死于非命,我怎么能不记得。” 吴雪道:“那你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吗?我那会登船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 张节陵皱眉思索片刻,道:“我当时照顾两个昏迷的男人,没有注意。”他惊疑地“欸”了一声,“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当时他们急于登船逃离英璃城,到了埠口登了船就走了,没人注意到那两个夫妻去了哪。 张节陵道:“也许他们在解毒后就走了,只是我们没发现?也许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联系。” 吴雪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脑海里理了一遍。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话很多细节犹如大树扎根在他脑袋里,开枝散叶。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那晚他和兰儿跟踪那对怪夫妻的时候,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一出手就是三枚飞镖的人。他集中精神想在脑海里还原那晚上的情形。那三枚飞镖无论是速度还是劲力都是强悍无匹,甚至可以打碎石头。 他在脑海里把视线对准那晚的那三枚飞镖。一开始视线有些模糊,被乌云笼罩,但过了会儿,乌云飘走,月光洒下,他看清了那暗器的形状。 三枚龙鳞一般的飞镖,整齐的插在青石板路上,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吴雪心中一咯噔,那个人就是游天星!只有他青鳞派才有那样形状特殊的暗器! 吴雪这下也开始怀疑起来游天星的目的,他把这些告知张节陵,这道长听了一跳而起,道:“原来那晚他是有预谋的,怪不得...怪不得...” 于是二人开始密谋起来。 张节陵道:“无论怎么样,都被探一探他的虚实!” 吴雪道:“他武艺高强,又有一手暗器的绝活,在这样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游天星突然从里面出来了,看着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而他们也是一怔,随后张节陵霍地一动步,趁着游天星刚出来没防备就点了他的穴,步法手法都是奇快无比。 游天星疑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节陵拿来绳子将游天星捆成了粽子,冷声一笑,道:“你问我们干什么?你又是干什么的?” 游天星显得很疑惑不解,苦笑道:“你们怀疑我?” 张节陵道:“你确实值得怀疑。说,那晚你在英璃城究竟密谋着什么?” 游天星一怔,随后苦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是要带回宋义回岛。” 张节陵冷笑道:“哦?可你为何要害雪兄弟和兰儿小姑娘?” 游天星摇了摇头,笑道:“我若真是想害他们,就不会派他夫妻二人留下了。” 吴雪道:“这是为何?” 游天星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杀你的。” 他眼中闪闪发光,看着吴雪。 张节陵道:“你别想蛊惑人心!” 游天星哈哈大笑,说道:“若是说可疑,我们每个人都很可疑。”然后他看向张节陵又看了看吴雪,眼中似乎有一丝精芒闪过,“那天晚上事发突然,现在想来,真的是太凑巧了。我本来就只是想和江湖上的朋友潜入府台抓了宋义就走,可没想到突然十二琉璃庄暴乱,后来又是一个道士不合时宜的出现了,难道这些都不可疑?” 吴雪和张节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不过夜晚天暗,看不清这种窘态罢了。 张节陵道:“就是如此,你还是很有嫌疑。” 游天星苦笑道:“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害人,又何必说清呢?” 吴雪和张节陵想来,也确实是他们太紧张,紧张到怀疑自己人。这样的情况不乏少数,因为一些事情就相互怀疑相互陷害的,只多不少。 张节陵拍了拍头,讪笑道:“游兄弟不好意思啊,你看我们太紧张了,又没有头绪,所以才会胡乱怀疑,见谅,见谅...” 说着他就给游天星松绑,解开了他的穴道。 谁想刚一解开穴道,游天星霍然而起,伸出一拳就是打向张节陵的脸。 张节陵一惊,猛地后退,骂道:“游天星,我看你是游手好闲。你果然没安好心,亏我还这么相信你!” 游天星骂道:“贼老道,若不是你偷袭我,我怎么会中你那点小小的点穴功夫。” 吴雪先前见游天星霍然出手,以为他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看来,倒像是两个斗气的小孩子,不觉有些可笑。 第一百零一章 诡异的地窖 吴雪见此也就放下心来,笑瞧着这二人喧脸。 张节陵回退一步,叫嚣道:“你点穴很厉害吗?” 游天星诡异地一笑,道:“你忘了青鳞派是靠什么开派立宗的了?” 张节陵道:“暗器和点,点穴。” 游天星笑道:“你也知道,正面跟我交手,比点穴你是比不过我的,所以就偷袭!” 张节陵回嘴道:“那是因为你实在可疑,所以才出此下策。诶诶诶,你说什么?我点穴不如你?” 说着他撸起袖子道:“这可是你说的,输了可别哭鼻子!” 游天星咬着牙,脸上带着笑,说道:“我看哭鼻子的是你!” 说着二人就斗了起来,衣袍翻飞,手脚生风。真的是:一点秋风到,万顷黄叶凋。 就连吴雪在一旁看得也是入了迷,到了惊险处,差点就要拍手叫好。可手掌还没拍起来,突然想到他们这不是在剧院,这是在一艘“吃人”的船上!他们还有疑惑没有解开,消失的人还没找到! 可他们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斗得酣畅淋漓,手舞足蹈。就像是两个嬉戏打闹的孩子一般,非得分出个高下才行。 二人来回不下百八十手,都没有分出结果,各自退回一边,用眼神威慑着对手。 吴雪苦笑道:“张道长,游大哥,要不改日在一较高下,现在......” 张节陵一抬手,止住道:“不,就今天,就现在,贫道混迹江湖数十载,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不行的!每一个被我点过的人,无论男女都说好,今天倒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来教训我!” 游天星笑道:“你点穴手法确实不错,不过我的比你更强一点。” 这话一出,张节陵顿时又炸了,哇呀呀像是恶煞一般扑将过去。 游天星步法轻盈,来去如风,他像是落叶一般,脚下一动,就已经在三步开外了。 他哼哼一笑,缓缓从腰间抽出了那根黑色龙纹的铁棒,盘龙骨! 吴雪有些惊愕,就连张节陵都是为之一怔。 吴雪暗道:“这就是盘龙骨了!一直都是听说,还从未见过使用起来是如何,今天倒是有机会一见!” 游天星抽出那尺把来长的盘龙骨,悠悠笑道:“我要拿出真本事了,你当心!” 张节陵叫骂道:“你耍赖,点穴就是点穴,你怎么还拿铁棍子?!” 游天星悠然道:“没说棍子就不能点穴啊?” 说着他脚下一动,暗影一般窜到了张节陵身边,横手就是往他肋边点去。张节陵立马往旁边跳去,动作也是奇快,棍尖几乎是擦着张节陵的衣襟而过! 张节陵一顿,道:“好,你拿你的铁棍子,我有我的天机手,来看看谁的更厉害!” 说着二人就是缠斗在一起,打得是鸡飞狗跳,天地色变。 吴雪在一旁哭笑不得,像个旁观者一样,想插手插不上,想劝架劝不了。索性就让这两个大小孩打罢! 不出几招,张节陵哎呦哎呦的捂着腰,他身上已经被那盘龙骨点了不下四五处穴位,若不是他内力雄厚,是怕已经倒地了。 游天星哈哈大笑,说道:“怎样,我这盘龙骨,倒也还可以吧?” 张节陵道:“行,再来!” 吴雪不由得苦笑连连,没想到自己一直仰慕的盘龙骨居然是以这种滑稽的方式上演了自己的首次演出。 没过多久,只听游天星也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几步,骂道:“贼老道,用你的臭脚?!” 原来张节陵趁着他们上面斗得欢快,突然出脚,虽然游天星有所发觉,抽身向后退去,奈何自己陷于缠斗,周转不及,他的腰间还是被那一脚尖点了穴。 张节陵哈哈大笑,扭了扭脚踝,说道:“没说不能用脚点穴啊?” “好好好——” 二人话不多说,就又准备开打。 吴雪看着他们打斗嬉闹之余,余光里似有黑影晃动,转过头一瞧,顿时一阵心惊。 只见江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行过来不下百十艘船,大都只有渔船大小,船与船之间连着铁锁链,江上黑压压一片,围成一个圈向他们合围了过来! 吴雪道:“不好,你们看!” 张节陵和游天星二人扭头一瞧,心中一咯噔,心想只道是急于分出个高下,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这下好了,被围了! 张节陵叹道:“这又是何方神圣?” 游天星苦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大晚上的,这么多船连成一片,还能有好事?” 张节陵道:“快丢了火把藏起来,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游天星笑道:“你这糊涂道士,丢了火把不就正是对他们说这船上有人吗?” 张节陵一拍脑袋,道:“对啊!我被你点了穴,血液不流通,一定是脑袋缺氧了!” 于是他们将火把插在外面,吴雪和张节陵跟着游天星向里面跑去。他们到了一间房子里,那房子看起来是厨房,游天星在桌子下的地上摸索一阵,咯啦一声,将一块木板抬了起来。 游天星率先跳了下去,吴雪和张节陵疑惑地相视一眼,但现在也无法多想,只能跟着跳进去。 随着张节陵跳下来,将那木板合起来后,里面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吴雪脚下软软的,像是踩在了棉花垫上。他动了动脚,突然心中一寒,往旁边一跳,慌乱之中撞到了张节陵。 张节陵道:“是谁?!” 吴雪道:“是我!” “那小子呢?” 吴雪道:“这里太黑了,一点光都见不到!” 张节陵道:“你先别动。” 吴雪根本不敢动。他跳下来踩到的东西的感觉还留在脚底,像是毒液一般漫过他的神经。他不敢离得太近,悄悄挪动着脚步。 可这下面一点光都没有,有什么东西跳进去,就好像是被黑暗吞噬了,连骨头都没有。 他像盲人一样伸出手来试探周围的环境,可又害怕碰到什么东西,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心中发酵,混合成的就叫恐惧。 他脖子和下巴都起了鸡皮疙瘩,身子一个冷颤,轻声叫道:“张道长,游大哥——” 可是没有人回应。 为什么没有人回应?他们不都下来了吗?还跟自己说过话,难道他是在跟两个鬼说话? 人固然害怕黑暗,尤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可让人更加害怕的,却是他们在黑暗中的胡思乱想。 越是胡思乱想,就越是害怕。 可在这种环境里怎么能不胡思乱想?黑暗带给人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 吴雪胡乱摸索着,小心地动着步子,却碰不到任何东西。他想到了在如梦圣地里,那扇门后面的黑暗。 可这里不是如梦圣地,只是在一艘船的下面的暗道里。 这艘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暗道? 他走着走着,手碰到了墙壁,木质墙壁,他敲了敲,声音却很是清脆。 这后面是空的! 他又摸索了一阵,手突然落空了,他大致规划了一下空缺的大小,有一个走道那么宽。 他走了进去,贴着一边的墙壁上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可这条道似乎没有尽头,怎么也走不完。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吴雪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后背传来一股力量,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嘴巴也被人捂住了! 吴雪心跳差点骤停,他浑身汗毛直竖了起来,一股凉气似电流一般窜遍全身。 完了,恐怕是有人在暗处害了游天星和张节陵,现在他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漆黑的地窖里了! 他嘴巴被人捂住,呜呜乱叫着。 这时突然有人说话了,他声音很轻,却很熟悉:“别出声!” 吴雪一听,差点叫出来,他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那声音正是游天星的。 游天星见他情绪平和了很多,就松开了手。 吴雪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不见他们,这里一片漆黑,但游天星在他身后,他也安心了不少。 游天星沉声道:“这底下有什么东西。”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吴雪又是恐惧起来。 “有,有...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人吗? 这时又有一人说话了,他嗤笑两声,说道:“你这么胆小,还怎么闯荡江湖?” 吴雪一听,这是张节陵的声音。他也在这?!原来就他一个被人丢在黑暗当晚地窖里,他们一块跑了?! 吴雪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气呼呼地说道:“这种鬼地方不胆小也被吓死了!” 张节陵道:“这江湖可不光是面对面的交手,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 吴雪不想跟他掰扯,就问游天星道:“这里面有人?” 这话问得很奇怪,一来是他们三就是人,二来是这底下的东西难道不是人? 除了人,还能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呢? 没想到游天星说得很奇怪,他语气僵硬,小声说道:“未必就是人。” 吴雪一怔,底下空气滞闷,他已经是冷汗直流。若不是他身旁有人,他真想赶紧跑出去! 可吴雪很快就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了。 突然,游天星低声叫道:“快屏住呼吸!” 第一百零二章 黑暗中匍匐 游天星低声叫道:“屏住呼吸,控制心率!” 他说得急促紧张,吴雪没有来得及思考怎么回事,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无比的静谧,静的可以听见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似雷声般炸响,只有死寂才属于黑暗,其他的活动和声响都太过突兀张扬。 吴雪的大脑似乎停止运转了几秒,若不是游天星和张节陵刚刚还说过话,他就会以为他们已经消了,消失在了一个无声黑夜里。 他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何游天星会突然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屏住呼吸?他的心都快迸裂了,怎么能压制住急促的呼吸? 难道是这两个人又故意作弄我,看我出糗?一定是这样,哈哈... 他手向后一碰,却只摸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吴雪奇怪地惊疑了一声,再次伸手,哪里还有他们两人?他唤道:“张道长,游大哥——” 可是没有人回应。 吴雪心想他们怎么又不见了,耍我吗?!跟我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就跑出去了?还是说,本来就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快被恐惧压垮的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此刻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恐惧的根源是恐惧本身,而恐惧的产生可以多种多样。当心中有另一种感情更为强烈时,哪怕如吴雪置身在这样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走道里,也不再害怕了。 此刻他心中被恼火占据,一股血气上涌,窜到了头顶。他的心跳加剧,体温上升,他能感觉到两边肩膀上的热气在飙升,就好像燃着两团火。 吴雪动起身,摸索着向里面走去。管他是什么鬼东西,能有什么鬼东西?还不是一群居心叵测的人造的?除去罕有的天灾,其他哪一件灾难不是人造的? 他为什么要怕呢?他要揪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把他痛殴一顿,然后和兰儿他们继续他们永无止境的旅途。 漆黑的环境里,只有吴雪的脚步声,他伸着手两边摸索着,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一个大致的图样在他脑海里形成。 他们从船上的厨房下来,一开始待在的应该方方正正的一间地窖,然后他向前走着,摸索到了木板墙壁。两边的墙壁中间有一个凹口,那应该就是一条道,他就是沿着这条道往里走,被游天星和张节陵捂住嘴,然后就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吴雪灵光一闪,想到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一定是有什么类似于“门”的东西在墙壁上,他们就是去了“门”后面。 可那门在哪呢? 吴雪手贴在墙壁上摸索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不完整的痕迹,这是一扇完整的墙。 他拍了拍脑袋,这不可能是一块完整的墙壁,一定有类似凹槽的地方,他们刚才就是躲在里面。 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方向感全无,一点光都没有,只能凭着本能的体感来判断前后大致的方向。 可走着走着,吴雪也迷惑了,这条道怎么好似没有尽头?他暗自琢磨,这绝不可能,如果说在如梦圣地是因为幻境,难道现在也是在幻境里?怎么可能。这条船就只有这么大,怎么可能它的下面还有这么大的漆黑空间?这里倒地是干什么用的? 吴雪停下脚步,思索着。 一定是方向搞错了,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人的所有感知都不能运用,除了耳朵。可这里只有他的呼吸、心跳、脚步声。 可他没有感受到明显的转弯。假定这船下面这个地窖是一个固定大小的空间,受空间限制,他走了这么久不可能走不到尽头,所以只可能是在原地打转。 可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再次把手放到墙壁上,缓和一下焦虑紧张的情绪。吴雪长长喘了一口气,深呼吸果然还是有点作用。 吴雪定了定心神。就像先前想到的,他可能是在原地打转,并没有一直沿着走道前进,毕竟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吴雪脑子里灵光一闪。 打转?沿着走道? 他突然想到,这个建筑可能是个巨大的圆形,而他就是贴着墙前行的一个点。只是因为环境问题,还有这个圆要足够大,才能产生一直在往前走的错觉。 可他马上就陷入了困惑。一个游船下面能建造出这么大一个建筑吗?吴雪不由得苦笑一声,只是现在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困境,也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哀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名的压抑。 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这里的空气不太好,甚至有些污浊,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在鼻尖萦绕。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在这黑暗里匍匐了吗?最后凄惨而死,陪伴着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恐惧。 这种气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不透风的地方密封,沉闷了很久的味道,他头有点晕。 吴雪赶忙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不能消沉,不能放弃,还没到穷途末路,他还到那时候。 他这么想着,但在困境的时候有些情感会无限放大,孤独和无力感随着心跳流淌到每条血管里,充斥全身。像是病毒一般堆积成癌,虽然身未殒,但心被绝望占据。 吴雪感觉自己被翻涌的海水淹没,失去力气,沉入漆黑的海底。 可就是这样的时候,思维往往就会开始走马灯,往事像甩不开的苍蝇嗡嗡打转。也就是这样的时候,人最后一丝的尊严瞬间爆发,要么就此灭亡,要么挺立昂扬。 声音,对,就是声音。要让游天星和张节陵听见,告诉他们自己的方位。 吴雪左手在这潮湿闷热的环境里开始发痒,像是有无数条蛆虫在烂肉里翻滚。 痒入骨髓,痒到了心里。 身体的痒能抓挠,可心里的痒怎么消解? 他如同被困在一个看不见外面的箱子里的小猫,伸出爪子在墙壁上挠着,刺啦刺啦尖声作响。 吴雪的左手此刻奇痒无比,他伸手在木板墙壁上划拉着砸着,可是不管用,于是他一气之下拆了固定板。 他也不知道这只手好了没有,就算是好了,他现在也要在墙上砸一砸! 吴雪的左手在墙上接连狠狠砸了几下,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那一阵阵痛夹杂着痒钻入了骨头,于是他就又把手在墙上摩擦着。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如何了,反正没有好,肯定是一团糟了。他也有些庆幸自己看不见,看见了说不定会吓得跳起来。 他现在已经忘了什么黑暗,什么恐惧,他现在攒着一股劲作用在左手上,一遍遍在墙上摩擦着,他正想把这只手砍了! 他的脸现在肯定不好看,起码现在没有人能看到。 他像个器玉师,那只左手就是待雕琢的玉原石,每一个角落都须打磨细致,将粗糙的纹理打磨平滑。 他发出的声音很大很杂,在黑暗中听起来令人浑身发毛,可又有谁能听见呢? 若是现在有人在他身边,他可能会想一巴掌把他抽死,因为他这只手快要让他失去理智了。 吴雪咬着牙,别着脸,像是发了疯一般在黑暗中“打磨”着他的手。 如此用力,很快他就精疲力尽,靠着墙无力地瘫坐下,喘着粗气。他用手抹了一把汗,下定了决心,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可这一摸不要紧,差点就把他吓死了。 他的左手无比光滑,无比寒凉,像是一块寒玉,滑溜溜的像是条鲶鱼——他的右手一放上左手只要一用力就滑溜溜地脱手了。 他惊叫一声,道:“怎么回事?!” 他再用右手去抓左手,在一触碰的一瞬间,又脱手而出。 吴雪古怪地笑了,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只手像是云一样,怎么抓不住,难道是没有了?” 这只手奇凉无比,可他身体却很火热。他像是发烧了,先热后冷,浑身虚汗,如此反复,吴雪原本就不深厚的内力已经耗尽,几乎无法动弹,就只剩一口气在喘了。 他的手里有一股凉气沿着经络上窜,他竭力动用内力压制住那股诡异的凉气。 一半火热,一半冰凉,两股力量在体内搏斗,而吴雪已经无力在去管辖这至阴至阳、至寒至热的两股力量,它们在他体内打得天翻地覆。 随便你们吧,随便你们怎么斗,把我撕扯地七零八落吧... 吴雪从未有过这么奇怪地感觉,一半像是在冰天雪地,一半像是在炽热熔炉。 吴雪道:“这难道就是阴阳失调?” 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在走道里蔓延,可是没有人能回话。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在这里也不需要睁开眼,反正是一片漆黑,与其想眦目将裂,不如适应黑暗。 他的脑子一会冷一会热,似乎已经无法运转,满嘴胡话自言自语。 就在他胡言乱语的时候,他的话语里似乎隐隐夹杂着奇怪地声音。 那声音窸窸窣窣,断断续续,可不一会儿就似脚步一般,只是很沉重,铿锵有力地敲打着地面。 吴雪不说话了。 他侧耳倾听,从声音判断,声源离他有些距离,声音在这个建筑里回荡,很难判断在哪个方位。 第一百零三章 显形 虽然那声音时断时续,但越来越近,吴雪心里突然有了希望,就好像是盲人见到了光明一般,他寻着那声音跑去。 难道是游天星他们听见了我发出的声音,所以来这边找我了?吴雪想着,激动地一谭而起,奇怪的是,他的身体里的火与冰好像已经同归于尽了,一股股暖流像是冰与火接触激了烟雾一般,虽然虚浮,但是已经恢复了气力。 吴雪站起来就急匆匆跑起,四面听着声音的来源。 可让他奇怪的是,这声音就像是在他脑子里响起的。整个建筑内部都在共鸣,声声回响。 吴雪心想他们怎么发出这么大动静?仔细一想,这也难怪,他们所处的这个奇怪建筑像是个密封的盒子一般,一点声响都会引发阵阵回响,难以判断方位。 想到这里,吴雪就扯着嗓子叫道:“张道长——,游大哥——是你们吗?你们在哪?” 可是没有回应,只是那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忽近忽远,吴雪不由得骂了一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是在绕着这个圆跑吗?”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吴雪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可不能轻易丢掉,他一边喊,一边快步走着,他伸出双手,为了避免再此被这个“圆”带偏。 只要没有阻碍,就一直走,直到撞到墙为止。 吴雪就这样走着,不再思考,也不按照那个圆形的路走,任何循规蹈矩就有可能误入歧途。 他就这样快步走着,几乎是跑,其中撞了几次墙,然后爬起来就继续跑,一直向前跑。 跑了很久,吴雪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扑了个空,身子向下坠落,一阵连滚带爬,也不知跌落了多深,反正是到了地面。 他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心想,这里怎么会有楼梯? 难道这个建筑并非一层? 他带着疑惑继续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看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一条缝。 很难描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缝,很长很细,像是一条直挺挺的绳,背后透着光。 吴雪心跳都停止了两拍,激动地拔腿往那边跑去。 那是一扇天门,一个从地狱登上天堂的大门。 吴雪就好像是一个堕入地狱深渊的囚徒,看到了通往天国的大门,他真的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圈,现在身体无比轻松,几乎是飘着过去的。 他哈哈大笑着,猛一用力,一把推开门。 门开了,里面的光线突然包裹住了吴雪,他的眼睛有些难以适应。 不久,他再一看,顿时叫道:“怎么是你们?这里不是天堂吗?!” 只见这间屋子里的中间,蹲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姿势就像是玩泥巴的小孩,吴雪一瞧,却正是消失了很久的游天星和张节陵! 此刻他们蹲在地上,回过头抬了抬油灯。 只不过他们看向吴雪的神情很是诡异可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吴雪心想不就是大概一个时辰没见,不至于就不认识了吧? 可一见他们露出如此神情,不由得也害怕起来。 难道这俩个人招了魔,被附身了? 想着,吴雪不自觉地想后退一步,可张节陵突然对他做起了表情。 他的脸像是抽筋了,往一边抽搐着,挤眉弄眼,就差喊出来了。 吴雪道:“你...你这是...?” 只见游天星也对他做着眼色,眼睛不断地往一边转动。 吴雪更加疑惑了起来,这时只听张节陵小声喊到:“后面,后面——!” 张节陵后面半句“别回头”刚出口,吴雪就疑神疑鬼地转头往后看。 吴雪很快就后悔了。一回头,几乎是脱了气,差点一蹬腿就过去了。 只见吴雪面对面站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比吴雪高出很多,佝偻着低下头,几乎是跟他脸贴着脸! 那玩意青面獠牙,硕大如盆的脸上满是干巴巴的皱褶,两只拳头般大小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瞳孔,白花花的。它的两只耳朵很尖很长,像是狗耳朵一般。 它跟吴雪对视着,吐出一口气,吴雪一闻到那恶臭气味,差点被熏断气。它张开嘴,里面满是密密麻麻尖锐的牙齿,看得教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嘴里还咯咯唠唠发出奇怪的声音。 吴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只有一缕魂魄,像是木头一般站在那里不敢动,那东西没有鼻子,脸上的鼻子部位只有两个孔。也正因为如此,要不然他们可能会鼻子碰鼻子。 那东西像是在打量着吴雪,眼白盯着他,一动不动。 吴雪颤悠悠地说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可他刚说完,那怪物也发出了声音,似乎是在模仿他,只是声音不是人声,很是诡异。 游天星沉声道:“你先别动。” 说着他手悄悄地将手伸到了腰间挂着的皮质口袋里,眼睛盯着那怪物的一举一动,如果它一有异动,就立马暗器出手! 吴雪本来就受了很多惊吓,可又突然想到背后一直跟着这么个怪物——想想自己先前肚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有个这样可怖的怪物跟着,说不出的后怕,后背冷汗直流。 就在他思考着要怎么摆脱这个怪物的时候,那怪物突然“笑了”。他裂开大嘴,露出森森獠牙。 吴雪顿时头皮发麻,浑身一哆嗦,嘴里发出怪声,脚几乎没有得到指令,立马掉头拔腿就往后跑。 就在这一瞬间,那怪物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狭小幽闭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可怖诡异,它忽然跳起,直扑吴雪而去! 也就是在这瞬间,游天星三枚青鳞镖脱手而出! 三道激厉的破风声响起,射向那怪物的身体。 可三枚飞镖像是打在了钢板上,铛铛铛三声声响,被弹开了! 见势,张节陵赶紧一把抓起吴雪往旁边一扑,二人跌了个狗吃屎。 那怪物扑了个空,又向着最近的游天星扑去,所动之处,一阵腥风掠过! 游天星原本是半蹲着的攻击姿势,他一抬头,立马往旁边一跳,在空中翻转间横起一腿劈向那怪物的脖子,可这一脚就好像是踢在了钢板上,不由得一疼。 那怪物伸手去抓游天星的腿,可他反应极快,压着它的脖子的腿部一用力,整个人在空中侧翻了个身! 又是两枚青鳞镖飞出! 可这次不是打向它如同钢铁一般的身体,而是直射向它的眼睛! 几乎是整个镖身没入其中! 那怪物疼得大叫,无比凄厉可怖,在这个房间里震得众人心神恍惚。 游天星一落地,就叫道:“快走!” 说着他提起油灯就往外跑,张节陵和吴雪反应过来,跟着游天星拔腿就跑。 吴雪从没觉得自己跑的这么快过,疲劳心悸圈全部消失了,身体只是遵循着一个指令:快跑!人身体有拥有无限潜能,也只有在困境中才能激发力量。 游天星在前边带着路,手中一点灯火撑起了黑暗一隅,他们二人跟在他身后跑着。 那盏如豆灯火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指引着人的方向。 张节陵边跑边嘴里念叨着:“这下可被你害死了,把夜叉都吸引过来了!” 吴雪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等死啊!” 张节陵道:“你待在那里不就好了嘛,干吗跟着下来了?” 吴雪道:“乌漆嘛黑的,是人待的地方吗?” 然后他问道:“那是什么动物,我怎么没见过?” 张节陵面色阴沉,说出两个字:“夜叉!” “夜叉?!” 吴雪根本不相信世间还有这种神话传说中的怪物。 张节陵冷然道:“只怕我们真的是到了人间地狱了!” 三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这条走廊的转角处,对着这条走廊有一扇门,游天星推开门,三人躲了进去,把门关死。 他们耳朵贴着门,仔细听了一阵,发现没了怪物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往边上一靠,吴雪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三人一时沉默不语,面色很是阴沉凝重,围着一点小小的油灯,被昏暗的光晕包围。 有灯起码比没有灯要好。 这点小小的灯火都可以让人安心。 吴雪满腹狐疑,他首先说道最令他疑惑的一点:“我们不是在船底吗,一艘船就算再大,也不可能在里面建一个这么大的工程。” 游天星看着灯火,说道:“我们大概已经不再船上了。” 吴雪牙关打颤,悚然道:“可,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游天星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个建筑的尽头。” 张节陵也是疑惑道:“还有一点,这个建筑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怎么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一般?” 跟吴雪一样的是,游天星也发觉了这个建筑的形状,它大致是个圆形的回环似建筑,而且不止一层,往下也许还有很多层。 那这到底是通到哪里?这么庞大诡异的建筑在一艘船里? 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雪提到了最令他毛骨悚然的一点: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惧,无比的压抑。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没有尽头的地方,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潜藏其中的怪物。 这里不是人间,他们也只是误入“地狱”的活人。 第一百零四章 可怕的猜测 这里不是人间,是怪物出没的漆黑的地狱。可他们三没人相信这是地狱,因为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尽管很有可能困死在这里,但是他们一致认为这个建筑是人为而建。 那建这么个奇怪的上下层层叠叠的环形意欲何为? 张节陵哀叹一声:“倒了霉了,原本张老道只是想下山游玩游玩,却没想到误入这么个地狱里,还是跟两个男人一起。” 游天星笑道:“没人想来这么个地方,只是,我们莫名其妙就来了。” 听到这里,吴雪道:“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细节,若不然怎么能从一个船下暗道跑到这里面的?” 在面临困境时,人难免会恐慌,而恐慌受气氛环境影响又会加剧内心的恐惧,这些夹杂的情感影响人的判断,从而顺着诡计继续下去。这正是所有诡计设计者不言而喻的意图。 好在他们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在这样一个压抑诡异的地方,有任何一个人都能让人松一口气。害怕独自面对是所有人的通病,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有自己能消除,依托别人永远也只能依托别人。 不过,吴雪现在安心了许多,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头绪,只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还有两个武功很高明的人,这倒是能让他安心思考起来。 事情的经过在他脑海里梳理了一遍,他竭力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这起事件简单来说就是: 登船逃离——目睹凶杀——前往凶杀现场——百索连舟——发现密道并潜入。 这就是大致的脉络了,而看似简单的东西里面却可能潜藏着无数的诡计,而他们虽然是参与者,但难免受个人思维视角限制,无法对问题进行全知了解,所以才会有疏漏,所以问题才会显得那么疑云密布,他们才会陷入被动。 这是这起案件设计者的诡计,企图把他们引入歧途,所以不能再跟着设计者的诡计前行,就先打消好奇心。 吴雪想着,他们登上发生凶杀的船,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个位于厨房下面的密道。他想着当时他们三人第一次进入厨房搜寻的情景。为什么当时就没发现这个密道呢? 吴雪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那个厨房里,可能是因为情感因素,他们当时太过紧张,甚至有些恐惧,所以可能只是看了看大致的情况,并没有挨个敲敲打打来检查可能存在的密道。 可这也只是猜测。每当吴雪将精神集中在那昏暗幽闭的厨房里时,总会有其他的情绪伸出触角,干扰着思考。 他感到有些头疼。没有发现密道是其中一个问题(也可能不是问题,只是他们忽略了)。 因为搜寻无果,所以他们就来到外面。之后游天星又进去查看了一次,就是这一次让他们开始怀疑起他(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们误会了)。 随后张节陵和游天星比起点穴的功夫,二人难分上下,直到吴雪发现江上有不下百十艘船连着铁索合围了过来,他们才跟着游天星发现的那个密道(因为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先躲起来),随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发现这个密道的时候,吴雪一度以为所有的问题就要解开了,他们消失的人一定是被下了药带到了这里,这里甚至可能还有齐南钟的部下和那个所谓临江城第一美人。 齐南钟,齐南钟...吴雪发了癔症一般念叨着,这个人究竟扮演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角色呢? 从他的话来说,他是这起凶杀案件的主导者,目的就是为了那个美人。吴雪不由得感叹:美人蛊人意。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如此费尽心思,甚至可以杀人。 那么,他们把那些人藏到哪了呢?既然不在他们这艘船上,那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是藏在发生凶杀案的那艘船上。 可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很有可能他们也会在这里,这个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建筑里。 齐南钟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他应该不会把她藏得太过深。想到这里吴雪不由得苦笑:如果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藏在这里,恐怕美人也要变成死人了。 那么,这个地方可能跟齐南钟没有关系。那些消失的人如果是在这里的话,那也一定是跟这个神秘建筑有关的人。 吴雪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的思索和情景再先几乎让他大脑有些缺氧。 可同时他也担心起来,他真的希望不要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兰儿他们,因为这种地方,来一次恐怕往后余生都会被噩梦笼罩。 不管这建筑是用来干什么的,既然里面有类似“夜叉”的怪物,那也不可能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建筑。 张节陵看着吴雪脸上晴一阵,阴一阵,便笑道:“有什么头绪了没?” 吴雪叹道:“最令人好奇的,就是这座建筑的目的。” 目的......建筑......夜叉—— 吴雪突然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 张节陵笑着对游天星道:“欸?你看他怎么像是被电打了?” 那念头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无比险恶的占据了吴雪的头脑。 他嘴巴有些哆嗦,浑身发冷,那是一种从心里发出的冷意。 “这个建筑是一个游戏建筑!” 吴雪把心中的念头一说,张节陵和游天星也像是被电打了一般。 张节陵的笑僵在脸上,说道:“你,你这...猜测也太...” 游天星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怕了。” 张节陵跳起来,脸上冷汗直流,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你说这是个用来供以人们游戏的建筑?!” 吴雪苦笑道:“这自然不是在这个建筑里面的人的游戏,而是这背后策划者的游戏。” 可这个虽然是猜测,但众人如同被晴天霹雳给震慑住了,心中阴霾弥漫。 吴雪的猜测是: 这个建筑是用来“娱乐”的建筑,这背后的策划者将掠夺来的人丢到这个建筑的各个地方,让他们在黑暗和潜藏的怪物中存活下去的“生存游戏”! 张节陵打了个哆嗦,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他有些怀疑,便说道:“可这也太荒谬了吧?!” 那些人,可能他们连武功都没有,来自各个地方,各个职业,有男有女。当他们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黑暗的环境里,怪物横行,恐惧吞噬,他们恐怕很快就被自己给压垮了。 张节陵像是自我安慰似的打了个哈哈,笑道:“他们睁开眼发现一片漆黑,可能不会认为自己是来到了这样一个建筑里,而是认为自己瞎了。” 这时面目阴沉的游天星抬起了头,幽声道:“你忘了我们是如何找到这个灯的了?” 张节陵回忆着,说道:“我们发现了一间小屋子,里面挂着一盏灯——我们也正是被灯光吸引过去的。然后我们拿了灯继续探索,来到了下面一层,随后雪兄弟就把那怪物招来了...” 如豆灯火映衬在游天星的眼瞳中,闪闪发光。 他说道:“你忘了我们在拿到这个灯的屋子里,看到了什么吗?” 张节陵道:“看到了什么?” 恐惧和紧张会压抑着人的神经,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甚至一些线索都会被选择忽视。 被恐惧笼罩的人们,只能看到恐惧。 突然,张节陵像是想到了什么,叫道:“是血!那黑乎乎的玩意是血?” 听着他有些矛盾的话,游天星点点头,沉声道:“你的注意力全在那盏灯上,而我的不同。” 张节陵笑道:“你个青鳞小子倒是自卖自夸。难道在这样一个地方,你看到灯火不激动,不兴奋?” 游天星的眼中闪闪发光,道:“我不需要灯火。” 吴雪惊叹道:“游大哥你的眼睛——?” 游天星叹了口气,道:“我的眼睛就算是在没有光的地方,也能看清。” 张节陵笑道:“难道你是夜猫子?” 那是游天星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而吴雪也知道,只要人的眼睛经过训练,是能够做到的。书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叫“冥眼”吧? 游天星喟然道:“我之所以不那么紧张,是因为我能看清黑暗中的事物,哪怕是在没有光源的地方也是一样。” 吴雪道:“怪不得。” 张节陵又重新坐下,嘟囔道:“简直就是人形煤油灯。” 游天星接着话题道:“那间屋子里,边角的地上有片黑乎乎的痕迹,已经干了,所以没有散发出浓厚血腥味。” 这下张节陵无比的震惊起来说道:“那,那这样...就是——” 游天星面色一寒,说出了当时可能的情形: 一个人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只有墙上挂着一盏灯。 他出去一看,却是漆黑一片...黑暗中发出怪物的笑声...他退回屋子里。后来怪物找到了他的位置...他被逼到墙角...地上只留有血迹。 第一百零五章 黑暗中的游戏迷宫 游天星一说完,三人都是不说话了。他们面色无比阴沉,久久沉默着。 游天星的话印证了吴雪的猜测,这个迷宫一般的建筑,是用来供以人消遣的娱乐方式。 吴雪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了。 如果真的如他们所想,按照游天星他们的发现,这里应该已经有人死了,就在那间屋子里。 时间也是刚刚好,不太长,但足以让血迹干涸。 吴雪颤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消失的人中间岂不是已经有一个人已经......” 游天星长长叹了口气,道:“他们中间恐怕已经有一个人已经遇害了。” 张节陵也收起嬉笑的态度,冷声道:“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很多个,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吴雪的内心里已经是电闪雷鸣。他不愿意想的,确实已经有可能发生了。如果他们一群消失的人已经被投放到这里,每个人都被分开放在一个小房间里,只给一盏煤油灯,他们能在灯火燃尽的有限时间里找到迷宫的出口吗? 还有,吴雪不敢想象兰儿独自一人在这样一个人造地狱里逡巡。她最怕黑,也很胆小。若是在这里,她还能不能鼓起勇气,找到迷宫的出口? 还是说,她已经遇害了?被一个或者很多个夜叉,亦或是被其他的求生者害了? 吴雪打了个哆嗦,他感觉自己忽冷忽热,他的头脑发胀,发疼,他的心也很疼,像是被人扭转着挤压着,滴着血。 吴雪心中突然无比愤怒,他一弹而起,不断踱着步子,骂道:“可恶,别让我逮到你!!!” 可是,他们都是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尽管是误打误撞闯进来,被迫参与的,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怎么那抓出这个幕后黑手呢? 现在,他们和还幸存的人们一样,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迷宫里,最后的生存者是谁?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呢? 吴雪猛然站起,一股气血上涌,突然很想吐。 他皱着眉头,死死握着拳,指甲插入皮肉,往下滴着血。 游天星看着吴雪的神情,知道比起关心他自己,他现在更关心一个人。一个让人牵肠挂肚的人。 如果不是某个很重要的人,他又怎么能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呢? 游天星突然有些自责,他说道:“都怪我,好奇心能害死一个人,也能害了一群人。” 张节陵笑道:“我们也是无奈之举,留在上面也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更加离奇古怪,下来也有下来的好处!” 吴雪也是笑了,说道:“起码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能找到其他的人,找到迷宫的出口。” 游天星忽然很感动,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在这个怪物出没的黑暗迷宫里,互相猜忌只能是同归于尽,只有齐心协力才能不教这个卑鄙的幕后黑手发笑,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游天星太孤独了,尽管他自己不觉得,可也还是会为别人的信任感激很久。他已经走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他远离海岛游历关内关外已经快十年了,十年里虽然跟门内有书信往来,但他已经快要忘了他们的脸了。 他经历了太多凶险太多可怕的事情,都没有让他停止脚步,现在也不能! 不因为别的,正是因为他是游天星! 游天星忽然笑了,变得放松了很多。 他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吴雪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一拍脑门,道:“我们不还是有两个昏睡的人吗?一个是我师傅,一个是余伴尘!” 此话一出,三人古怪地笑了,笑得很难看。 张节陵憋着笑,说道:“他们昏睡不醒,被丢到这里恐怕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夜叉啃了。” 吴雪苦笑道:“这下麻烦了!” 游天星道:“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吴雪现在心乱如麻。一边是兰儿,一边是昏迷不醒的师傅他们。兰儿独自一人在这里肯定怕得要死,师傅他们只能是被夜叉啃。哪一边都很紧急,哪一边都需要解救。 他们必须在他们还幸存的时候快点找到他们,在他们遇害之前,在煤油灯熄灭之前。 时间和事态的发展已经刻不容缓,他们已经“明白”过来得赶快解开这个迷题了! 这时游天星突然说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吴雪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左手先前快要把他折磨致死。 他一看,只见自己的左手在灯火的照耀下发黑,简直像是打磨后光滑的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 吴雪一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节陵一看,抓起他的手腕一瞧,说道:“这是紫云结外敷的症状,手会发紫,不过不应该有这种现象才对...” 随后他伸手摸了摸吴雪的左手,那左手就像是鲶鱼一般滑溜,只要附着一点气力,就会从上面滑开。 张节陵讶异道:“这怎么可能?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呀?!” 他敲了敲吴雪的手,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吴雪摇摇头,答道:“现在已经没了。就是先前我自己一人的时候,这只左手有一阵子奇痒无比!” 那种痒,吴雪可不想再试一次。 游天星道:“紫云结有毒,这会不会是一种中毒的表现?” 张节陵摇头晃脑,笑道:“老道我虽然算不上精通医术,但药理还是懂的。紫云结有毒不假,但是结骨生筋也是真,正好适合雪兄弟的病症。只是,这种...” 说着他又摸了摸吴雪的手,“这种滑溜溜的,还是没见过。会不会是这紫云结变异了?” 游天星哈哈大笑,说道:“庸医!” 于是三人又在插科打诨中开始了对迷宫的搜查。 时间紧迫,吴雪的手暂时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了,所以他们就赶紧动身。 推开门,他们小心往外瞧了瞧,已经没有了那受伤夜叉的迹象,三人这才安心出来。 他们沿着转角的走廊继续前行,游天星在前面打着灯,尽管他不需要灯,但是张节陵无论如何也不敢打头阵,交给年纪最轻又没什么经验的吴雪有点不靠谱,所以就只能游天星自己打着灯走在前面。 他说道:“像我这种为别人而不敢为的人,真是打着灯都找不到。” 张节陵笑道:“你又不是大姑娘,打着灯笼也不找你。” 到目前为止,这条走廊里除了刚才那一间房子,就没有了房间。 但是每走过一个转角,都会有一间房间。 他们二人一边胡扯八道,一边找着可能存在的房屋,可能还活着的幸存者。 他们现在不光要生存解密,还得找到其他人。 吴雪突然道:“我们现在这是在第二层对吗?” 游天星道:“从上往下数的话,应该是第二层。” 张节陵叹道:“这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层呢,谁知道其他人被扔在哪里?” 吴雪道:“你们刚才在上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上面的一层是圆形结构?” 张节陵瞥了一眼游天星,道:“我没有他那个什么冥眼,所以看不到上面的情况。” 游天星想了想,道:“确实如此,上面的一层是圆形。” 吴雪思忖道:“那我们跳下来的地方大概是在哪?” 游天星道:“我大致走了一圈,我们刚下来的时候,应该是在这个圆的中间,那一间方形的小房子里。” 他明白了,吴雪这是在脑子里刻画整个建筑的式样布局。 随后吴雪道:“那间方形房子里是不是只有一条通道?” 游天星知道吴雪的思路,因为他们下来的地方,是这整个建筑的最上层,出口就在那里,那里就是这个游戏的终点,也就是这个黑暗迷宫的出口。 游天星道:“并不只一条,而是有四条。” 张节陵惊叹道:“四条?” 吴雪接着推演,说道:“那四条通往外面的路在房间的哪个部位?” 游天星道:“在房间的四角。” 吴雪额头涔满细汗,他有一个猜想,根据他在黑暗中走过的路在脑海里进行绘制。 他又问道:“游大哥你还记得你走的那一条道吗?” 游天星想了想,道:“记得。我沿着一条道走进去的时候,分开成了两条路,随后我就选择了其中一条。” 张节陵越听越糊涂,嘀咕道:“什么一条四条,打麻将吗?” 吴雪已经在脑子里绘制出了一点棱角,然后他紧接着问道:“随后呢?” 游天星接着回忆道:“随后我就碰到了张道长,后来你就来了。因为我听见黑暗中有异动,就把你拉住了。” 已经有点眉目了,吴雪心中似乎有了曙光,接着问道:“在我们未分开之前,你是不是把我拉进了一间房子里?” 游天星道:“不错,我们第一次躲的地方,确实是一间房子。当我追寻着那奇怪的声响,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四条路,其中一条,应该就是我们来时的路。” 已经完成了!最后一块拼图已经补全,吴雪一跳而起,道:“我知道了!” 张节陵看着发了癔症一般的吴雪,古怪地说道:“你发现什么了?” 第一百零六章 图形推理 吴雪兴奋地一拍手,跳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张节陵玩味地看着他,笑道:“这小子怕是又发癔症了,怎么情绪起伏那么大?” 张节陵是道家的人,讲究修身养性,其中最忌讳的就是情绪的波动太高或太低。而吴雪的情绪是忽高忽低,时而阴沉低落时而情激飞昂,对五脏六腑都是一种负担,不益于养生。 而年轻人又在所难免的情绪大起大落,这也许是一种真性情的表现,也许是还不太懂人情世故。 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懂了,也就不那么“受制于人”了。 只见吴雪左右打转,找来一小块地板碎石,重新蹲回去。 三人围着一盏小小的灯,吴雪动手在地上画起来。 张节陵笑道:“又开始画画了?” 游天星看了看,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已经明白了。 他不由得佩服起来,虽然是在这种环境里,但吴雪还没有忘记活动思维,这很难得。 在令人害怕的环境里,要克服恐惧心理很难。而被剧烈的情感占据内心就会无法思考,无法思考就更加无法解决问题。 吴雪很好的避免了这一点。而游天星不知道的是,是因为有他们俩个在场,他才有心思考量起来整个事件。 吴雪对着灯,说道:“第一间屋子,是方形的,有四条通道。” 只见他先在地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四个边角分别和中心点相连,代表四条通道。 吴雪道:“这是我们掉下来到的屋子对吧?” 游天星道:“不错。” 然后吴雪接着画下去,边画边说道:“然后我们走了其中一条通道,随便哪一条都行。” “然后看到了两条通道...” 然后他又在正方形的一角往外画了两条线。 吴雪接着推演:“随后我们走了其中一条路。” 他在一条线的尽头画了一个点。 “这个点就是你们把我拉进去躲避的屋子。” 张节陵挤眉弄眼,左看看右看看,道:“雪兄弟,你这图有点抽象啊...” 吴雪笑道:“现在还有点抽象,等会就好了。” 他接着道:“游大哥说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后又是看到四条通道......” 张节陵道:“问题就在这里,你怎么知道这些通道就是一样的?” 吴雪道:“这就需要我们根据经验来推演,或者再走上一遍验证一下了。” 游天星笑道:“不错,已经有点眉目了。” 吴雪接着道:“我们假设从那正方形的屋子里出来的每一条路都是两条,于是...” 吴雪接着在正方形的每一个角都画了两条延伸线。 可它们现在不再是无限延伸的了,因为吴雪能相交相连的两条线连接在了一起,被“点”收束,成了有限距离的线段。 张节陵看了一阵,笑说道:“你是要给我们现场教学几何吗?这不就是一个正方形的每条边外都有一个等腰三角形吗?” 游天星豁然开朗,他吸了一口气,难掩喜形于色,说道:“就是这样了!” 吴雪笑着点点头,说道:“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发现一直在兜圈子,后来就猜测我是沿着一面圆形的墙在走,所以永也走不到尽头。” 最后,吴雪在这个组合的“图形”外面在画了一个圆,四个等腰三角形的四个顶点就落在了圆上。随后他将每个三角形画上了阴影。 张节陵道:“有点像样了。” 吴雪笑道:“我们再来验证一遍,看看是不是还有疏漏的地方。” 他将因为画法而模糊的地方修改涂抹,修葺完毕,这个图形就俨然呈像于面前。 吴雪在每条线的交点都着重标记,游天星看了看,笑道:“完成了。就是这样。” 说着他拍了拍吴雪的肩膀,道:“小兄弟可以啊,居然已经把迷宫的第一层式样画出了个大概。” 张节陵道:“这...这就是迷宫的第一层?” 游天星笑着点点头,指着图形给他解释道:“你看——” 游天星跟他们玩起了走迷宫的游戏。 “一个正方形的屋子有四条通道,随便顺着一条走,见到两条路,再顺着一条走到尽头,看到一个房间,而通往那个房间的路,正好有四条。” 张节陵嘀咕一阵,一拍脑袋,惊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着他也跳了起来,激动地直转圈,道:“这样就清楚了,每个房间可能存在的位置就有了个大概。” 张节陵对吴雪刮目相看,笑道:“小兄弟关键时刻给我们解谜了!” 吴雪有些赧颜,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也只是推测,究竟事实是不是这样,还得我们走一遍验证一下。” 张节陵盯着吴雪在地上画下的组合图形,道:“如此看来,这个迷宫的诡计也不甚高明。” 吴雪道:“这个迷宫大致是按照正正规规的图形来建造的,本身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只是生存者因为环境而产生的心里作用,才是这个迷宫最大的诡计。” 面对问题,最大的敌人不是问题本身,也不是潜藏的“怪物”,而是自己。如果见到问题就产生了恐惧紧张的情绪,那原本很简单的问题都无法解决了。 而有时候,就是简单的问题才能难倒一众人。因为心理原因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就是阻挠解开问题的最大阻碍。 解决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 其他的,不要想。 张节陵冷哼一声,道:“让这个幕后黑手笑得太久了,造出个害人的迷宫游戏也不知道前前后后有多少人被害死在里面了。” 游天星笑道:“起码我们知道了这个小小的诡计。” 吴雪想到一个问题,说道:“这个夜叉在这个迷宫里应该不止一只,还有,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张节陵笑道:“你没看过道家秘典,就算是看过世间流传的拓本也应该有些了解才对。” 吴雪苦笑道:“莫非真是夜叉?这玩意真的存在?” 张节陵打个哈哈,道:“这东西存不存在贫道也不知道,反正贫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见过。” 他面色一转,突然变冷,凛声道:“就算是有,也是人‘造’出来的!” 游天星笑道:“人造的?” 张节陵喟然长叹,道:“这世间的邪魔都是因人而产生的,说到底这世间也只有一种邪魔。” 吴雪道:“什么邪魔?” 张节陵道:“心魔!” 他一说完,看了看吴雪和游天星,三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振聋发聩,盘旋在头顶,在这个死寂的杀人迷宫里蔓延。 游天星笑道:“受教了!” 张节陵笑道:所以说嘛,要修身养性。” 气氛轻松愉悦了很多,问题似乎也变得清晰可辨,不如迷雾笼罩那般难解了。随后他们蹲下来,又围着灯火继续推演。 游天星道:“这第一层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接下来就是这第二层了。” 吴雪想着自己先前误打误撞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情形,思忖道:“现在就是找出通往上面的那个楼梯了。我是在黑暗里不小心踩空顺着楼梯滚落下来的,随后不久就见到了你们。” 他拿着石块在图案上指指点点,道:“那个楼梯应该就在这个圆上,可能是一条,也可能有很多条。” 游天星道:“这个不要紧,等会我们再看看好了。” 吴雪道:“接下来,就是这第二层了,这一层我不太熟悉。” 游天星道:“这个好说,你们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就动起身,迈开步子消失在了黑暗里。 这下就只剩吴雪跟张节陵了,他们二人腿有些麻了,就坐了下来等游天星的消息。 二人东一拉,西一扯,说着说着游天星就跑回来了。 张节陵惊愕道:“这么快?!” 游天星胸有成竹地笑了,道:“信不过我?” 张节陵笑道:“信,信啊,在这里能有冥眼的人就是方便。” 吴雪很是感慨,如此神速,只有轻功极佳的人才能做到,再看他脸不红,心不跳,气息平稳自如,料想内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游天星蹲下来,拿起石子画了了起来。 不多久,一个图案渐渐成型,浮出水面。 只见这个图形中间是两个正方形,这两个正方形扭转成八角星的模样,在这八个角的顶点的外面,围着一个圆。 大致跟第一层差不多,都是在一个圆形场地里建造的迷宫。 吴雪看到这个圆上的八个点,说道:“这一层有八个房间?” 游天星摸着他的胡子,略微忖度,道:“不止八间。” 他在图案上的两个正方形的每个交点都加重了,说道:“这些都是。” 张节陵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数,像是个小孩子一般,说道:“这一层一共十六间房屋?” 游天星道:“这八间跟那八间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这八间房屋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一层要比上面一层小很多,但是房间却多了不少。” 第一百零七章 来客 吴雪很是惊讶游天星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这第二层的情况摸索的这么透彻。 游天星接着说道:“这一层有四个楼梯能通往下面一层,有两条楼梯能上去。” 张节陵笑道:“没想到你这一下就摸索出了这么多东西。” 游天星微微一笑,道:“雪兄弟已经把思路给铺平了,剩下的,我们只要接着走就行了。” 于是三人一致决定,继续向下探索。 现在他们依旧不太清楚的就是,那些消失的人有石业兰、兰儿、余伴尘、宋义,加上其他的船员应该不下二十多人。 可为什么现在他们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可以得知的是,已经最少有一个人已经遇难了,其他人是不是在更深的阶层里? 而从现在的消息来推断,齐南钟他们虽然也是怀有贼心,但应该跟这个迷宫无关,吴雪觉得他们也有可能原本只是打算抢了美人,但没想到运气不佳,被牵扯到这个迷宫里,成了幕后黑手游戏娱乐的筹码。 吴雪心中念叨,你们一定不要有事,兰儿,兰儿......等等我,我们马上就来! 三人正开始打算,蹲在地上还没走的时候,张节陵突然摆了摆手,道:“贫道看地图呢,别打岔。” 可又有什么东西戳着他的肩膀,张节陵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走!” 吴雪和游天星都在看着地图,不知道张道长这是搞的哪一出,于是抬起头。 二人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只见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在幽暗的灯火里更是显得突兀可怖。 那张脸出现在张节陵的肩头,用手指戳着张节陵的肩膀。那手指犹如细长的树枝一般,呈深深的褐色,指节如虬结的树根,指甲弯曲着,很长,颜色犹如铁一般。 而张节陵以为是他们俩中的谁戳他,可抬起头,却发现他们二人就在自己身边,都蹲着看地上的图案呢,谁伸手去摸他? 他惊疑一声,往后一看,顿时心一凉,哀嚎一声拔起腿就跑,向着黑暗深处跑去。 情况突变,那怪物一下子扑了过来,游天星身子一缩,竖起脚去踢那夜叉的下巴,那怪物刚刚伸着舌头舔着张节陵的肩,现在被一踢,顿时咬了舌头。 那怪物凄厉地哀嚎一声,游天星叫道:“你拿着灯跟张道长一起,千万别走散了!” 吴雪道:“你呢?” 游天星道:“我在后面跟上,你们先往下去,把他们找到!” 吴雪吓得腿都有些发软,抓住灯就往张节陵跑去的放心追去。 他回头一看,游天星跟那个怪物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吴雪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他心想,这个道士说我胆子小,可他的胆子却更小,见了夜叉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喊道:“张道长,张道长——!” 吴雪听到前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便加快脚步。 他提着灯,往那边跑去,可跑着跑着,灯火开始飘忽不定。 吴雪一看,心里一阵发苦,灯油快燃尽了! 那一点点灯火虽然渺小,但对于置身这样一个黑暗迷宫的人来说,却是如希望一般闪烁。 可它现在快要燃尽,开始颤抖,似乎也是惧怕了这深不见底的黑暗。 吴雪赶紧跑着,想在灯火熄灭前找到张节陵,可那道士连个声都没回,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这样一个连照明都不好的迷宫里,到哪去找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吴雪又有些失落,他怎样才能找到兰儿呢?她又会在哪呢?她害不害怕,她有没有... 吴雪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督促自己千万不能泄气,已经有了眉目,怎么能在最后的关头放弃呢? 只要坚定了信念,向着那边跑去就好了。 可在他跑着跑着手只的灯突然熄灭了。 像是被一阵风骤然吹灭的。 吴雪苦声道:“糟了——” 他又重新落入了黑暗,又是他一个人了。 吴雪有些难以适应,刚刚还有光明的,怎么会突然就落入黑暗的陷阱里了? 因为事出突然,他也没有记住走过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自己现在身处在游天星画的图的哪个地方? 吴雪想到了黑暗中的怪物,来去如风,轻巧无声。它很有可能缩在哪个角落,在它的蜘蛛巢穴里,等着落网的倒霉猎物。 吴雪现在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迷途的猎物,一个倒霉的求生者。 他拍了拍灯罩,晃了晃,充满希望,希望它再亮起来,可它就是没有亮起,它还没有完成它的使命就临阵脱逃了,把危险和恐慌留给了吴雪。 如果不是因为那光明,他本已经适应了黑暗。可那如豆灯火点燃了他的希望,也很快就带走了希望,只留下冷冰冰的现实。 吴雪竭力舒缓着气息,也不再去抱怨不靠谱的张道士。 不就是眼睛看不见吗,可耳朵还好使,触感还好使不是吗? 为什么要依赖眼睛呢?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看得见也不代表就能出得去。这也是那个幕后黑手设置的心理游戏,吴雪坚定信念,自己走过一回,就能再走一回。 他从新熟悉了黑暗,闭上眼睛,其他感官开始作用,要像个蝙蝠一样。 吴雪不由得笑了,自己就是个黑暗中的蝙蝠,还是个不太灵光的蝙蝠。 他摸索着,听着前面那脚步声,向那边走去。 他轻声喊道:“张道长,张道长——”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很是疑惑,心想难道是他吓傻了,连说话也不会说了?要是出去了,得拿这个好好取笑他一番。 他这样想着,心态也平和了许多。 背后也没有了声音,游天星应该跟那怪物打起来了,不知道以他的身手,能否治住那夜叉。 他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突然想到,张节陵是想着里面跑去,不是跑回来,这个脚步声是谁发出的? 吴雪一个冷战,有些胆怯有些激动,这很有可能就是某个幸存者的脚步声! 吴雪刚想喊出口,嘴巴就被捂了起来,他身子一轻,向后飘去。 “是我!先别出声!” 说话的人是张节陵,他压低着声音,夹杂着些许不安。 这里应该是某个房间,张节陵把门轻轻关上。 吴雪小声道:“你怎么在这躲着?” 张节陵道:“我发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就躲到了房间里。” 吴雪道:“这是脚步声,应该是人发出来的。” 张节陵沉沉声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在这个地方,可怕的不是不知躲在哪里的夜叉,而是人!先看看来路!” 吴雪点点头,二人摸黑敛息,俏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脚步声往这边走着,断断续续起起伏伏,二人越听越是奇怪。 吴雪疑道:“这人难道是在跳舞?” 张节陵也是有些狐疑,说道:“这脚步声不对啊...” 接着,那脚步声到了耳边,他们跟那个声音只有一门之隔。 可那脚步声却突然停住了,就在他们门外。 吴雪心跳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突然两人耳边响起了笑声。 吴雪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那笑声诡异无比,腔调奇怪,就像是一个大人故意模仿小孩子笑一样,造作扭捏,让人心寒也很恶心。 那笑声又笑了起来,还敲了敲门,道:“开开门,开开门,大尾巴狼——不开!” 吴雪嘀咕道:“这是人说话吗?” 张节陵透过细狭的门缝向外看,外面亮着灯火。他上下瞧了瞧,突然身体一僵。 吴雪道:“看到什么了?” 张节陵道:“眼睛。” 吴雪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眼睛?” 张节陵看着那个贴着门缝往里看的眼睛,被吓了一跳。 随后他打开门,只见一个嘴角流着口水,面目呆滞的人正保持着窥视的动作。 看那人衣服,应该就是船上的船员。只是他现在痴痴傻傻,流着口水鼻涕,腰带上还挂着一盏灯。 吴雪拿下灯,询问似的看了看张节陵。 他也是神情凝重,道:“怎么会成这样?” 吴雪道:“不会是,不会是吓傻了吧?” 得要是什么样的惊吓才会把人吓成这样?他们有些难以想象。 这时那人忽然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叫道:“你们才傻,宝宝不傻,不傻——” 吴雪无奈地跟张节陵一对视,心想这怕是傻得可以。 张节陵此刻像极了循循善诱的江湖骗子,他俯下身,笑道:“小朋友,你看到什么了,跟哥哥说说——” 吴雪差点笑出来。 小朋友?哥哥? 这个人看起来也有四十岁了,小朋友?而张节陵却说自己是哥哥,那温柔语气听着吴雪浑身起鸡皮疙瘩,有种诱拐的味道。 那人笑了,痴痴呆呆地笑起来,断断续续道:“吃,吃了——” 张节陵接着诱骗,笑道:“吃了什么?什么吃了什么?” 那人道:“腿!吃了腿...”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接着大哭了起来,哀嚎道:“怪物——怪物,吃了腿,很多人的腿,然后是胳膊....” 第一百零八章 下面一层 说完,那人就又凄惨地哀嚎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张节陵一把把他提起,就被这一提,那人好像冲天炮一样跳了起来,原本愈加倾颓的精神又恢复神智,好似被电打了一般。 吴雪心想张道长的内功高明深厚,这一下是对一个受惊吓过度的人,可别对他用力过猛,直接把他弄死过去了。 那人睁开眼,神情依旧傻乎乎的,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张节陵,紧接着又大哭起来,嘴里还不断念叨:“死了,都死了——” 闻言,吴雪心中一紧,立马走过去揪住那人道:“你把话说清楚!” 张节陵见此,忙劝道:“诶诶诶,他现在是个被吓傻的人,你这样适得其反。” 把人嘴巴关得很紧,只透露出些无关紧要的话,有用的信息却没有透露多少。 也难怪,对一个痴痴傻傻的人怎么能要求他说出实情? 吴雪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了很多,说道:“你把遇到的情况说一下。” 那人被刚才的吴雪吓坏了,现在身体都有些发抖。吴雪突然闻到一股腥臊味,顿时蹙起眉头,道:“这是什么味。” 张节陵一瞧,那人抖如筛糠,眼中也惊恐万分,下面湿了一片。 他脸上憋着奇怪的笑,说道:“尿了。” 吴雪厌恶地一丢手,那人向后软趴趴地扑倒在地,那扭捏的动作像极了娇弱的女子,看了教人恶心。 吴雪知道跟这个人说再多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便对张节陵道:“他之所以成这样,恐怕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 张节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忖度道:“我们在这一层待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其他人应该就在下面一层,或者这个人是从更深的阶层跑上来的。” 一个人醒来是在这样一个迷宫里,自然而然会认为往下是出口,而吴雪他们是误打误撞进入这迷宫,也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知道这个迷宫的构造。 吴雪现在无比担忧,心乱如麻,道:“他们很有可能是往下走了。” 张节陵也是叹道:“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往下走,殊不知更加美好的风景就在上一层楼。” 吴雪道:“往下走绝对是深陷泥淖,希望他们还在下面,不要急着往下走。” 那呆傻的人迷糊了一阵,此刻又笑了起来,他扭捏着嗓子,这次的声音像个女人:“诶呀,你别过来,别——别碰我!” 张节陵失笑道:“其实傻子也很快乐。快乐的人像傻子,傻子才像个快乐的人。” 吴雪沉思着看向那个人,只见他像个受惊的小姑娘,惊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忽而捂嘴巴,忽而往后退缩,忽而又发出惊叫。 “你别过来,呜呜呜呜——” 吴雪突然浑身一颤抖,脑海中闪过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这个人是在模仿一个人,一个女人。而他们同行的只有一个女人,兰儿。如果他真的是在模仿兰儿,那她之前岂不是已经遭难?“你别过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对夜叉说的?夜叉又听不懂人话。那就只能是对人说的了。 吴雪心中五味杂陈,他也似乎有些晕眩,脚步有些踉跄。 张节陵看到他的神情,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种地方本不应该担心别人的,可偏偏要担心别人。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担心别人,无异于戕害自己。可吴雪明白,张节陵也明白,就是做不到。 张节陵突然一跳,像条大灰狼一样张开双爪,对着那个人伸出舌头,呜呜呀呀道:“你教我别过来,我就过来。我过来喽——” 张节陵欺近他,那人眼睛里满是惶恐,大叫道:“滚开——”声音尖细,虽然是个男人掐着嗓子装作女人说话,可听起来无比凄厉悲凉,甚至有些绝望。 张节陵趁势追击,像逼迫那人说出更多的话,因为他现在表现的,很可能就是之前他们所遇到的。 那人流着眼泪,手脚并用,不停地向后退缩,可他退地并不快,他哎呦一声,皱着眉头,手捂着自己的脚踝。 张节陵见此,探手如扑水之鸥,两指一下子掀起他的裤子。可他的脚踝好好的,没有青肿,就连擦破皮都没有。 张节陵一怔,暗叹,看来是那个小姑娘的脚出了问题,而且已经无法活动自如了! 他猜测是对的。这个人是在模仿一个女人,而张节陵逼迫他,也只是试探一下下面可能发生的情况,这一试不要紧,吴雪的神经却紧绷了起来。 看到长久不语的二人,那人觉得好奇,站起身,踮着脚尖走到神情恍惚的吴雪身边,像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说道:“雪哥哥——?” 那扭捏作态原本很让人恶心,可吴雪听来却如同雷鸣天籁。他猛地一怔,看向那人,就好像是看到了兰儿一般,他突发奇想,兰儿看过我的易容术,莫非这个人是兰儿易容来逗我的? 吴雪像是接受命运的感召一般,伸出手,深情地在那个人的脸上抚摸着,突然用手指捏他的脸,可怎么撕扯也没有扯下那幻想的“假脸”。只有一个四十岁男人满布黑红皱纹的脸。 张节陵一看吴雪如此,心中一惊,想到莫非这小子心里急切思念那个女囡囡,也发了疯? 吴雪呆站在那里,已然失神,那人不断地在吴雪耳边叫道:“雪哥哥,雪哥哥——”好不柔情蜜意,还像是撒娇般地拉扯着吴雪的胳膊。 张节陵见了,心想可不能在这种节骨眼出了差错。若是这小子想不开,也发了疯,他可没办法照顾两个发了疯的小孩,还何谈救人? 于是他当下立喝一声,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拂尘,呜呜呀呀一通作法,道:“大胆魍魉,敢来道爷面前撒野,看我收了你——!” 说着拉过对吴雪“撒娇”的那人,连连对他脸上抽了几个巴掌,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浑浑噩噩地任由他拉着。 一阵鸡飞狗跳,吴雪心中却平静了许多。若是心里一直紧绷,久不舒缓,也就渐渐适应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这个人再怎么叫他,他也难有波澜,何况他还是个男人。兰儿也是不会叫他“雪哥哥”的,虽然这是口音的问题,但他还是想听到有人叫他“雪儿哥哥。” 张节陵看他刚才脸上阴晴不定,现在却透露着疲倦和沮丧,人倒是清醒了很多。 吴雪道:“我们走。” 说着就赤手空拳往外走去。 张节陵倒是有些犯傻了,他搞不清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快。 “欸,等等我啊——” 说着他一手提灯,一手拎着那被他抽得浑浑噩噩的人,往外追去。 吴雪脚步生风,径直往黑暗深处走去,张节陵道:“你知道路吗?跑这么快。” 吴雪叹道:“听他的话,下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等了。” 张节陵嘿嘿笑道:“可我们还不知道下去的路...” 吴雪道:“问问他。” 他示意一下那个安静下来的人。 张节陵可有些为难了,看着这个被他拎着的脸上浮现着奇怪笑容的人,好像他还很享受刚才那几巴掌。 他讪笑道:“刚才下手有点重...” 吴雪问那人:“你知道怎么下去吗?” 那人默不作声,依旧一脸享受的笑容。 张节陵道:“你看吧,傻了。” 吴雪又道:“你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吗?” 那人开口了,说道:“我是,我是爬上来的...” 张节陵奇道:“嗬,你还别说,换种问法还真有奇效。” 有时候,问题无法解决,那就换一种思路。问别人话也是,换一种问法就会让人说出来。 可那人显得很抗拒,扭动起身体,想挣脱张节陵的手,可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不下去,不下去——!下面有鬼!” 张节陵笑道:“放心好了,就算是有鬼,贫道也能给你捉来当宠物。” 那人看了看张节陵,似乎看出了这个人是个老道士,又看看吴雪,这才放下心来,低头嗫嚅道:“可我害怕...” 张节陵真的感觉自己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他说道:“没事没事,有贫道和你雪儿哥哥在,什么妖魔鬼怪全部不在话下。” 他犹疑半晌,点点头,说道:“那你们可要保护好我啊,不然我就叫怪物吃掉你们。” 吴雪笑道:“好,这你放心。” 可他心里却在嘀咕,别说保护你了,就算是我们见了那夜叉,恐怕也是它盘中餐。他突然想到独自断后的游天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否已经逃离夜叉的魔爪? 那人就这么从张节陵手中“跳”了出来,像个孩子般笑了,道:“好,雪哥哥我来带路。” 吴雪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张节陵笑道:“你跟兰儿姑娘在船上卿卿我我,我们一众人可都是看到了。” 吴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只能笑笑。 吴雪和张节陵走在那人的两边,保护着他前进,一阵兜兜转转后,他忽然停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堆骨地 若是不仔细看的话,这个通往下面的楼梯还真不容易发现。而求生者又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他们没有游天星的“冥眼”,天底也下没几个人有这种奇怪的眼。 据说这种眼不光能在黑暗中视物,还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种说法太玄乎,而吴雪对这种眼的描述也只是在书本中看过,要不是见了游天星,恐怕他真的很难信息正常人还能有这种夜眼,至于其他的,他只当做是对稀奇事物的浪漫想象,看不到的,还未发现的,也正是能激起人们兴趣和向往的标杆。 那地道开在墙壁上,一直向下延伸,怪不得这个人先前说是“爬上来的”,这样一条低矮狭窄的通道,人根本无法直起身,只能爬着走。 而如果一个人在恐慌的情况下,就算是走到它旁边,也很难发现。 若不是那人说“到了”,吴雪他们也没有发现这样一条通道,它很巧妙地隐藏在灯光的昏暗中,和所有的黑暗一样难以捉摸,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张节陵道:“你就是从这上来的?” 那人点点头,往吴雪身后缩了缩,怯生生地看着张节陵。 张节陵瞧他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同情地看着吴雪,他真正的小妹妹现在生死未卜,倒是有个受了刺激的男人成了他妹妹。 吴雪没有在意,更没有注意,他盯着那黑乎乎的洞口,皱着眉头。 良久,他说道:“事已至此,只能下去看看了。” 张节陵有些担心,道:“要不要等等游天星,他暗器玩得不错,能十几步开外就将夜叉的眼给刺瞎。” 吴雪叹了口气,道:“他能追上来的,时间紧迫,只能先下了。” 张节陵笑道:“那就给他留个记号吧!” 说着他身子一抖,那拂尘浑然而动,张节陵一把抓住,用毛尖在墙上挥洒道:“张老道和雪兄弟到此一游。” 吴雪很是惊愕,那柔软细长的丝缕竟然在他手里像是钢铁一般坚硬,所过之处,墙皮纷纷剥落,刻下了这么一句话,还在下面画了个向下的箭头。 张节陵笑道:“这样就好了,他看到了就知道我们从哪里下去的了。” 于是吴雪带头倒爬了下去,那人夹在他们中间,张节陵最后。 这条通道闷热狭窄,直教人喘不过气。 张节陵道:“这条道看着像是人挖出来的,怎么没有像其他路一样开设楼梯?” 吴雪道:“很有可能是之前的某个求生者逃跑挖出来的地道,要不就是夜叉挖出来的。” 不过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想象,一个连工具都没有的人,怎么能挖出来这样一条逃生通道?如果是夜叉挖的,那可不要在这里面碰到它们才好。 这样一个狭小的地带,调头都不行,别说跑了。 他打着灯往下爬着,好在这条通道不算太陡,爬起来也不是很累。 不一会儿吴雪停了下来,张节陵问道:“怎么不动了?” 吴雪爬着爬着手下按到了什么东西,手心吃疼。他将灯火往那东西上一照,骤然显现出一根白骨。 张节陵笑道:“一根骨头就把你吓住了?” 吴雪沉声道:“不是。” 他将灯抬高一点,张节陵歪着头顺着灯光一眼望去,只见这条道里横横竖竖铺满了零碎的白骨,一直蔓延到深处。 张节陵一惊,道:“难道我们真的爬进了夜叉的老窝?!” 吴雪吸了口气,这么多白骨,得死了多少人? 如果这真的是夜叉的老窝,那他们这不是羊入虎口,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张节陵拍了一下那人,喝道:“你就是从这里上来的?” 那人道:“是啊,可把我吓坏了。”把他气得牙根痒痒。 吴雪转念一想,这些骨头看起来有些时日了,起码不是新骨,他有些安心了下来。 张节陵道:“怎么办,要不现在先倒回去,再找其他的路。” 吴雪沉思一阵,毅然说道:“继续走。” 张节陵一听,顿时骇然,叫道:“你不要命了!再往下就是龙潭虎穴,可处处小心。” 吴雪笑道:“不还有道长你呢吗?” 张节陵叹道:“就算是我,也没法在周转不开的地道里跟人交手,更别说是夜叉了。” 吴雪道:“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赶快赶下去,他们应该集中在下面的一层里。” 张节陵叹道:“卿救亲心切,老道就舍命陪你走一遭吧!” 说着,张节陵一把拉过那傻了的人,跟他换了个位置,让他到最后去了。这样遇到突发情况,他也有机会救这小子一手。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吴雪带头,张节陵紧跟其后,最后是那个呆呆傻傻的人,三人一同往下爬去。 爬在幽深密闭的地道里本就教人不舒服,现在满地白骨,更是让人心寒胆颤。 可吴雪爬过累累白骨,心里的念头却不断加深,他在心中不断念叨着兰儿的名字,爬得也是越来越快。 张节陵心想心里有个可以念叨的人倒也不错,起码在某个时刻,可以有个念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自我加害的漩涡。 他想着想着忽然撞到了前面的吴雪,他停了下来。 张节陵道:“怎么不走了?” 吴雪倒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前面有东西。” 张节陵歪着脑袋瞧去,顿时浑身冒汗,只见不远处,有个东西蜷缩在黑暗里,两只眼睛像是两盏明灯,正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那感觉就像是在盯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小白兔。 吴雪在前,浑身发怵,在外面能逃,在这里面怎么逃?! 张节陵苦声道:“这下惨了,只怕是这里又会多了几具白骨啦!” 吴雪不敢动弹,他们就跟这夜叉对视着,那怪物嘴里还发出了类似狗吠般地低吼声,那是危险的讯号。 吴雪也知道,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心中还有让他至死也念念不忘的念头。 他惨然说道:“张道长,你往后退吧,你和游大哥帮我把兰儿师傅他们救出来......” 张节陵苦笑道:“这不还没死呢,就开始说遗言了?” 吴雪叹道:“我们只怕是中了计了。” 张节陵一回头,又蹬了蹬腿,后面哪还有那个傻子的身影? 他苦声道:“老道纵横江湖数十载,无数高手麾下折腰,没想到最后是栽在了一个傻子手里。” 那怪物低吼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凶狠,发出危险的进攻信号。 倏然间,那夜叉突然身动,向吴雪扑了过去! 没想到,在这个狭小的地带,那怪物的动作如此迅捷! 眼见它爪子都快伸到吴雪的脸上了,张节陵突然一只手按住吴雪,另一只手的拂尘脱手而出! 那怪物动作奇快,可张节陵的反应也很快!几乎就在它进攻的瞬间,他就已然出手。 只见拂尘像蛇一样攀附到那夜叉的脖子上,用力一挫,磕巴一声就将那夜叉的脖子给扭断了! 那夜叉挣扎一阵,登时没了气息。 吴雪被张节陵按在地上,怪物的恶臭黏滑的唾液滴在了他的脸上。他惊魂未定,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他连惊呼都没有发出来。 他缓缓抬起身,看看地上的夜叉,又看看一脸阴沉的张节陵,有些不明所以。 张节陵突然变了脸色,笑道:“还好运气好,不然我们恐怕真的成了它盘中餐了。” 他拍了拍吴雪,笑道:“咦,你怎么这幅表情看我?我又不是夜叉!” 吴雪依旧有些心惊胆战,他的心跳剧烈跳动,好久才平复下去。 吴雪一直以为游天星的武功在张节陵之上,但现在看来,他们谁高谁低还很难说。这道士嬉皮搞笑,动起手来却是干脆利落,一个如此凶猛矫捷的夜叉竟然被他一招就解决了!只怕这一点游天星也做不到! 他说是运气,可没有真本事运气再好又有什么用?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若不是你们,我只怕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张节陵笑道:“你看你,都是朋友嘛,能搭把手搭把手,说这些干嘛?” 他转而去看那夜叉的尸体,说道:“这跟之前的那只夜叉有点不同啊?” 这只夜叉体型要小了很多,浑身布满细密的鳞片,就像是变异的蛇一样,伸着细长分叉的舌头。 吴雪只近距离看了一眼就浑身发颤。 他说道:“这只跟之前见到的都不一样。之前碰到的那两只,体型是它的三倍。而且动作比那两只要迅捷的多!” 张节陵补充一点:“这只还会打洞!” 他接着说道:“第一只被游天星刺瞎眼睛的夜叉,体型最大,力量也是最大,但动作就相应的迟缓了一些。第二只拍我肩膀的夜叉,爪子很细很长,轻易就能将猎物开肠破肚。这第三只,嘿嘿,折服在三清法宝下的夜叉,体型最小,跟条狼狗差不多,但是动作最是迅捷,还会打洞藏食。” 吴雪笑道:“你分这么清?” 张节陵笑道:“回去我在门中的《道玄伏妖记》中记上几笔,也好供后人瞻仰!” 说到这里,张节陵忽然吸了口气,道:“这么久没见到游天星,他该不会是被开肠破肚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群体 说着他又反驳了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吧?就算杀不死,也能全身而退呀...” 张节陵小声嘀咕着,这么久没见到游天星,难道真的是遇难了?亏他还逞英雄让我们先走。若是真的死了,他还真有些难受,毕竟一块经历了这起事件,也一块喝过酒了。 可别这么早死啊...... 吴雪端倪着地上的夜叉。正如张节陵所说,他们目前为止遇到的三只夜叉,每一只都不太一样。 如果第一只算是力量型,那第二只应该是解刨型,这第三只是速度型。 还有什么类型的?这幽暗的害人迷宫里还有多少只夜叉?光是想到这些古怪凶狠的怪物,吴雪就觉得胆战心惊,此外他们还得提防“自己人”。 吴雪叹道:“真的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害人的不光有怪物,还有人。” 张节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这种环境里,人就是怪物。他跑了就跑了吧,留着也是说不出两句实话。再说了——” 他狡黠一笑,道:“外面不光有夜叉,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呢!” 吴雪笑道:“看来他运气也不太好。” 二人说笑着气氛缓和了不少,为了安全,张节陵和吴雪换了个位置,由他来打头阵。 二人继续深入,虽然里面狭长幽闷,但还算平整,看来夜叉还是个好工匠。 过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分叉口,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不下十几条的分岔路。 吴雪道:“这该往哪走?可别走错走到了夜叉老巢了。” 张节陵擦了擦头上的汗,道:“现在就要看天的旨意了!” 说着拂尘出手,像个铁棍一般在空中打了几个圈,直直落在地上,可它的毛边指的却是身后他们来的那条路。 二人面面相觑,张节陵打个哈哈,道:“看来天意也有不准的时候,再来一次——” 可拂尘落地还是跟先前一样。 事不过三,第三次还是指着来路。 吴雪蹙眉道:“这难道是要我们赶紧回去吗?” 张节陵看他神色,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回去,他是铁了心要继续走下去了。 张节陵笑道:“我们看错了!” 吴雪道:“错了?” 张节陵道:“其实它指向的是那条路,不是后面的这条。应该看握把的指向不该看毛尖。” 吴雪看着张节陵指的那条路,跟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们现在偏要在这万般类似找寻一个不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就从这里走!” 二人又钻进了狭小的地道里,过了会儿,地势渐渐平稳,空间也开阔了起来。 张节陵道:“再加把劲,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 转过一个向上的弯,他们就出了这条冗长繁杂的地道。 二人从地里探出脑袋,像是透气的土拨鼠一般。 张节陵一跳而起,道:“哈哈哈,终于出来了,快闷死了。” 吴雪从地道里出来,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就是第三层了?” 张节陵一晃脑袋,悠然自得道:“看来这就是天意。” 这里太黑,灯光有很幽暗,光线在这里变得软弱无力,微微跳动着,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侵蚀。 从一边的角落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群野狗抢食,吠叫不止。 “什么声音?” 张节陵提着灯往边上一照,顿时差点吓断气。 只见一群小型夜叉围着什么东西疯狂啃食着,不是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就像是人在说话交流一般。 在这里,它们可能更像人。 见到灯光,那群小夜叉回过头,身形隐约浮现在微弱的光晕里,黑压压一片,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有多少只。它们的眼犹如黑暗中的灯一同亮起,看着突然闯过来的二人。 吴雪腿直打抖,道:“他们...在吃什么——?!” 张节陵苦笑道:“难道你还想跟它们抢食吗?管它吃什么,再不跑,吃的就是我们了!” 那群夜叉表现出了野兽进攻前的匍匐姿势,嘴巴里威胁地低吼着。 张节陵大叫一声:“快跑!” 说着他提着灯则身就跑,他一动,夜叉群也动,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扑来。 吴雪跟在张节陵后面跑,说道:“你不是说这是天意吗?怎么真把我们引到了夜叉老巢了?!” 张节陵惨叫道:“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吴雪心里发苦,呼道:“被你害惨了!” 二人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奔跑,想想背后有这么多的吃人怪物,脚步就提了几个档位。 他们在黑暗的走道里胡乱奔跑,背后的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吼叫声,近在咫尺! 张节陵一回头,顿时怪叫了一声。那群夜叉都快咬到他们屁股了! 吴雪内力不足,这么长时间的剧烈奔跑过后体力也快要到了极限,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咬着牙,像保持着速度,可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只要他每动一步,都会剧烈疼痛,拉扯着他的脚步。 吴雪顿时心灰意冷,兰儿生死未卜,自己还没找到她,自己就要先死了吗? 那群夜叉吃的什么?只能是他们之间的人。吴雪不敢想了,但又不得不想。 在这种时候,越是不想就越是回想,而且念头还在加深,犹如诅咒一般跟着逃亡者悲伤落魄的脚步,直到他们穷途末路之时。 想到这里,吴雪几乎快要哭出来,绝望和悲哀占据了他心中的高地,快要宣布胜利。 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胆小鬼。一个无力扭转乾坤的失败者,一个只会哭的胆小鬼。 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他竭力跑着,苦苦追寻着,可从来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他想要见到的。 只有湿闷污浊的空气,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数不清的怪物。 他已经听到了怪物啃食骨头的声音,而他就是他们的猎物,已经无力逃跑的怪物。 兰儿在哪呢?她受伤了没有?或者...... 想到这里吴雪已经是内忧外患,绝望已经完全掌握了他。 若是兰儿不幸殒命,他又怎么独自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江湖? 一个人的世界原本不是冰冷的,它本该是炽热的,闪耀的。可若是连一个可以思念关怀的人都没有,还有什么意义?整天面对着靠沉重的疲惫换来的空虚感苟活,并加以矫饰,权当做一种独立放浪的潇洒,可增添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加根深蒂固的虚无。 在这一点上,吴雪是个感性的人。 冷冰冰的大堆黄金哪有一个知心人的手温暖? 他是个大家子弟,从小就如同众星捧月般被家人外人捧在掌心里,可在这氛围里,他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他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异类,是个只会发呆的异类,可他也就是靠着呆滞的神情来抵挡糖衣炮弹,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靠近他了。 所以他待在藏书阁里,像个书虫一般翻滚在自由的海洋里。在各种冷门的、小众的书籍里遨游,神思都被各种稀奇古怪的内容吸引。 每当他在藏书阁内的罕有人迹的角落发现一本还很崭新的书籍,都会令他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心悸。 有些东西难以抓住,但是近在咫尺的,就不可以再错过了。 可他现在要怎么去抓呢? 他曾经想成为一个侠士,就像书里的那些侠客一样功高盖世,快乐潇洒。可到后来有一天发现,自己谁也不是,也成为不了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成为他自己。书里的侠客也是忍辱负重,百难缠身,可他们依旧过得很潇洒很自豪。 吴雪突然暴喝一声,既然是死,也要死的光荣。 一个侠士又怎么能用背面对敌人呢? 他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跟这些夜叉拼到底。 张节陵一瞧,顿时哀叹一声。他长长觉得自己老了,尽管道家内功让他看起来不老,可他心却难免衰老。所以他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哀叹一声,脚尖蹬墙,一个转身将吴雪往后一拉。 吴雪被丢进黑暗里,他把灯也丢给了吴雪。 吴雪很是惊愕,他坐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节陵的背影。 他大吼道:“傻坐着干嘛呢?!你不是要救人吗?!” 那群夜叉突然见他们停了下来,也刹住脚,狠面龇牙向张节陵。似乎它们也被这一声大吼震慑住了。 吴雪瞪大了眼睛,被疑惑布满。 张节陵又唱起了歌,跟他酒醉在船上唱的一样。只是那歌在现在听起来不再那么诙谐幽默,而是充满了悲壮凄凉。 吴雪知道他现在必须走了,他不得不走。 他的喉头哽咽了一声,一扭头向着黑暗深处跑去。 他提着灯,低着头胡乱奔跑。 他不敢回头。 张节陵也没有回头。 既然梦想当一个侠客,就要朝着自己的路一直奔跑。 渐渐地,张节陵的歌声变小变弱,再一会儿就再也听不到了。 他已经被黑暗吞噬。 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就算是张节陵,就算他武功再高强,也无法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怪物。下一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吴雪自己也不知道。 他心乱如麻,只是不断的跑着,嘴里不断呼唤着,用灯火在这穷途末路探寻着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萤火 吴雪跑着,只怪这灯火太暗,走廊太长,他独身一人,有要想抓住的东西,却看不见也摸不着。 可那种奇怪的东西就徘徊在这里,等着人来发掘,偶尔隐匿的叹息却没有人可以捕捉。 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牵绊着他的脚步,让他疲于奔命又难得休憩,可也在不停地促进着他的原本很薄弱的神经和意志。 有时候,不是迈不开脚步,只是缺乏一些动力。 他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想游天星,不要想张节陵,不要想兰儿,可他们的境况总是牵绊着他的思绪,他找寻着,无比的惶惑。 可是道路在哪,门在哪?他快要失去耐心,这个可恶的迷宫究竟为什么存在? 他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兰儿是不是在这层,是不是安然无恙,这些都萦绕在他心头。 于是这漆黑的走道变得无比漫长,黑暗也似乎没有尽头了。这样一个地方真让人心寒,也令人心悸。可他的心也逐渐温暖起来,好似久寒逢春雨,酣畅淋漓。 原来这就是心有挂念,满怀期待的滋味。 就像是濒临殒命者的回光返照,很多美好的,原本无描摹的,此刻全都具象化,变得可以琢磨,可以触摸起来。 吴雪的脑海里的画面开始丰富起来,开始美好起来。 原本很容易就被忽略的细微的,也全部显露形迹,变得无比美好。 有时候能触摸到的不一定很美好,能在久远记忆里还熠熠生辉的,才是美好。 而记忆和情感就是就是缩短距离的标尺,能够拉进时间和空间的局限。 这条深邃幽暗的走廊也变得温馨可爱起来。吴雪已经忘了身体的疲倦,或者说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只是遵循着脑袋发出的一条指令:前进,前进,前进! 整个走廊里都蔓延着他短促剧烈的呼吸,直到灯熄灭了也没有察觉。这次没有察觉,也没有反抗,只是自然而然接受了。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忽明忽暗也无所谓。 希望就是黑暗中的萤火。 虽然很微弱,但是足以照亮前进的方向。 他跟着那一点火光穿梭在黑暗中,原本不存在的路,也都存在了。 既然是身处黑暗,那哪里都是路。 有时候,这世间是一面镜子。他总以为自己是特例于这个世界的独特存在,而在走道穷途末路的时候,反射的全部都是自己的脸,每个人的故事尽可能不同,但总是能找到略微类似之处,这种奇妙的相似性令人胆战心惊又很难以忘怀。 黑暗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世界,而是由无数的镜面对称出来的特殊符号,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沉睡已久的深层的自我。 这种东西是冥冥注定的,有些奇妙,甚至是玄妙。而有时候有些事情就很是奇妙,就像你在心中想着一个人,处于想见和不想见的两种欲念里抉择,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在你所期待的转角里偶遇那个人。 他(她)可能给你一个白眼,或者对你洋洋不睬,就好像是被你强行牵扯来的一样,对你保持理性的反感与怨怼。 此刻他要么是默默走开,要么是把这种由强烈的“意念/渴盼”创造出来的短暂机会牢牢把握。 能够洞悉和抓住的机会只有一次,吴雪已经感觉到了。无比尖锐无比深刻,就像是刀子一般插进心窝。 那黑暗中触感令人心生悸动,无比鲜活无比温暖。 也许就是在一个转角,或许是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他遇到了想要遇到的。 他满心期待,却又无比哀伤,像一匹受伤的孤狼独自流浪,在黑暗中撞到了什么物体。他没有鼻青脸肿,因为那不是墙,是柔软温暖的肉体。 他听到一声轻微熟悉的一声“哎呦”,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吴雪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几乎有些难以分辨,颤抖着声音说道:“是谁?” 那人好久没有言语,好像也在熟悉对方。 吴雪再次试探道:“兰儿——?” 这次给予了他回应,只不过是极其细微的犹如春雨般地啜泣声。 他们只不过分别了几个时辰,却像在阴曹地府里走了一圈。 吴雪不停地呼唤道:“兰儿,兰儿......” 回应他的是连绵不断的哭声,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古道河岸边上梅雨的来临。 吴雪没有激动地跳起来,兰儿也没有。 情绪就好像断线的风筝,在大风中盘桓一阵,悄悄落了地。 良久,吴雪才说道:“兰儿,你,你没事吧?” 兰儿语带哭腔,道:“我若是有事了,你才开心是吧?” 吴雪叹了口气,道:“我来迟了。” 说着他笑了笑,接着道:“要搞清楚这个迷宫,还真是有些麻烦。” 兰儿抹了抹眼睛,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很有可能会来人,我们走。” 说着吴雪感觉到兰儿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走了几步。 不久,眼前又亮起了灯火,兰儿的容颜在温暖的光晕里显露出来。 她鬓发有些散乱,丝丝缕缕似柳枝般垂下,看起来很是疲惫,她的眼眶很红,身上都沾染着血迹。 吴雪盯着她看了一阵,道:“你一直是躲在这里面的?” 兰儿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说道:“要是真的可以一直躲在一处,倒就好啦!” 这是一间屋子,跟无数的屋子没什么不同,是留给求生者的起点。 吴雪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该说什么。因为说什么话提什么问题都会让她再次陷入漩涡。 可她自己开口了,她看着幽幽的灯火,脸庞晕染着一层神秘哀怨的色调。 她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身上的血迹。” 吴雪道:“我看到了。” 兰儿道:“你猜这是谁的血?” 吴雪叹道:“不是夜叉的,就是人的。” 兰儿咯咯一笑,说道:“不是夜叉就是人的。” 吴雪赧然道:“你怎么重复我的话...” 兰儿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说道:“这里没有人,只有鬼。” 她的声音很冷,很怨毒,也很失落。她微微摇了摇头,一脸悲哀的神色,说道:“这些血就是他们的血...” 吴雪面色痛苦,说道:“不要再说了。” 可兰儿好似没有听见,突然脸上浮现了一抹奇怪的微笑,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一种吴雪从未见过的危险讯号。 “当我从这里醒来,雪儿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往外走,不断地呼喊,却没有人回应。屋子里有一盏小油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反正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你知道吗,当我遇到那群鬼的时候,被他们逼到角落的时候,很奇怪...” 她看着吴雪,那笑容让吴雪不敢直视。他的心跳的很快,快到他无法呼吸。 “我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雪儿哥哥。” 吴雪神情恍惚,说道:“别说了。” 声音他自己都听不见。 “我想你来救我,可我又怕你落到这个地狱里...” 兰儿微微笑着,低垂着眼睑,说道:“我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对付几个草寇还是可以的。只是他们人多,所以我只能逃跑。可路有尽时,力有殆时。” “他们带着昏迷不醒的父亲和余般尘,拿着一直藏在怀里的短刀逼迫我。” 兰儿一只手抱着腿,一只手伸着手指,挑逗着灯火。 她突然笑了,说道:“你知道他们带头的是谁吗?” 吴雪摇摇头。 兰儿道:“宋义。” 她笑了,笑得很是轻蔑,说道: “我曾以为他是个君子,没想到也是个助纣为虐的败类。 “可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也就这么坚信着。真希望他们死啊... “但那样我也就跟他们一样了吧?但反正这里就是地狱吧?我曾经很害怕露出那种表情的你——雪儿哥哥,但我自己不也如此吗?这就是痛恨吧? 可这里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都到哪去了? 吴雪看着兰儿,久久地出神。 忽然,他明白了什么,转而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他们都死了?” 兰儿无不凄惨地笑了,说道:“你觉得是我杀的?” 吴雪默不作声。兰儿突然站起身,走到吴雪身边,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如果是我杀的呢?雪儿哥哥会不会因为兰儿的手沾染了鲜血而疏离我呢?” 吴雪也看着她,淡淡地笑了,说道:“所以你没有。” 兰儿此刻又显露出了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劲儿,展颜笑道:“我真的很庆幸,替我出手的不是我自己,而是那群夜叉!” 吴雪失笑道:“夜叉也这么好心了?” 兰儿扬了扬眉,双手背在身后,踮着步子,无不狡黠地说道:“没准它们就是这么好心呢?” 吴雪有些好奇也感觉很奇怪,此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依旧如同空谷幽兰般令人神往心醉。 她接着说道:“那群夜叉似乎能懂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许是意念吧,但这样说太玄乎了。反正它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不下二三十只。它们没有攻击我,而是去攻击他们,所以我才有空隙解救了他们俩。” 兰儿把着灯,身子一转,照向房间的深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应 吴雪顺着灯光望去,只见那边躺着两个人,两个从头到尾都在睡觉的人。真的是躺着过关,只不过现在此事件还未完结。 吴雪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那一仗打得惊天动地,没想到过了几天也还是没有醒来。 他们的呼吸平缓,静静地躺在地上,阖闭双眼。 他语气有些笑意,说道:“师傅他们也真是运气好,若不是被他们抓了,而是在睡梦中被夜叉啃了,那可真是死的不明不白了。” 兰儿也略带笑意,说道:“他们一觉不醒,可把难题都丢给了醒着的人。” 她看着石业兰,语气略含嗔怨,喟叹道:“他也可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有时候太过称职,有时候又太不靠谱。他拼尽全力跟人搏命,也丝毫不考虑女儿的安危。” 可她自己也很明白,石业兰有时候表现的对她过分关心,只是他长久以来不知道如何跟自己女儿相处,而表现出来的拙劣关怀。而不靠谱,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大心脏,至今能在他心中留存过三日的事情屈指可数。 若不是母亲她的死,他又怎么会如此颓废消沉?有时候她不想让他喝酒,不光是因为酗酒伤身,而是不想让他沉湎在过去的伤痛里无法自拔。可有时候又想让他喝点酒。 只有酒后,石业兰才像石业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跟以往不同了,这种变化自己难以发觉,只有在别人的眼中才看得见。 酒喝多了,不光不会消愁,反而增愁。而对于想喝酒的人,只要沾上一口,就会想喝第二口,绵绵不绝,愁绪不断。 对于兰儿的感受,吴雪很是了然。 有些东西,虽然不想让自己想起来,但是不代表不存在。 “那...”兰儿看向吴雪,眼神出奇的温柔,“雪儿哥哥知道这事情里又藏着什么阴谋吗?” 不知道为何,被人怒斥排挤都不会让他有丝毫委屈的感觉。只有在面对温柔的时候,才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就是被这样的看光看着,吴雪似乎真的像冰雪融化了,他的眼睛发酸,鼻子也很酸涩。 他傻里傻气地嘿嘿笑着,说道:“啊...嗯...知道了个大概,目前也只是猜测。” 吴雪把从他们看到匪徒行凶去通知其他人,到兰儿神秘失踪,再到他们三人识破齐南钟的诡计,再到他们去发生凶杀的现场小船,到他们落入这个迷宫,到吴雪自己面对黑暗到游天星和张节陵一个一个断后,直到他遇到兰儿。 吴雪一直感觉,只要凭着一腔热血就可以独自解决所有问题。但这次他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视野太狭窄。 没有游天星和张节陵的牺牲,他根本寸步难行。 他想要救人,是为了成全自己,没想到也是别人成全了他。 兰儿耐心地听完吴雪的话,只是安静地笑着。 吴雪说完,像是征求意见的小孩子一样,望而凝眸。 兰儿依旧是笑着,笑得那么温柔。他真的很想让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道:懦夫,亏你还是男子汉,我一个女儿家都比你坚强,可你却因为牺牲与黑暗就要哭鼻子——这样的话。 不是因为他真的毫无自信,全是因为自己的私念,害了游天星和张节陵,让他们去喂了夜叉。 想到这里,吴雪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因为他强忍的眼泪已经快要从他鼻子里出来了。 什么是成长,是独立,是处变不惊,亦或是其他什么? 懂得放弃,不是成长。 懂得珍惜,才是成长。 在成长的旅途中,当一个人想哭却不能哭的时候,他会扬起头,闭上眼不让眼泪溢出。而它们却很是灵活且难以压抑,眼泪是一种自由的东西,它们总能找到合适的方式让自己宣泄出来。 所以这也是一类人不停擦鼻子的缘故吧! 吴雪为了掩饰尴尬,因为兰儿在看着他——本该哭的是她,可自己却先哭了起来,她可能因此嘲笑鄙夷他。所以他笑了笑,尽可能表现的洒脱一点,可眼角似乎莹光闪闪。 可兰儿却像是兄弟一般,表情毅然地走过来,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但她个子比之吴雪,还是有些差距,所以她就只能踮起脚尖拍他的肩,既可爱又很有英气。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心里的伤疤也一样。” 吴雪破涕为笑,从鼻子里吹起一个泡泡。他尴尬地捂住鼻子,兰儿一怔,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说道:“你的鼻子吐泡泡啦!” 吴雪一阵怪吖吖,像条脱水的鱼,二人吱吱呀呀活蹦乱跳。 若不是石业兰和余伴尘依旧在呼呼大睡,恐怕也会被这两个人奇怪的“舞蹈”所惊呆。 良久,他们从嬉闹中沉稳下来。 兰儿一撅小嘴,做个鬼脸,说道:“开心啦?要你开心就是得要一点功夫!” 她“功夫”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很俏皮,好像她就有很高深的功夫一样。不过在哄吴雪这点上,功夫确实很是高明。 其实这跟哄人的功夫高低无关,若是他人哄,恐怕适得其反。 吴雪听着她的揶揄,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说道:“真是谢谢了。” 兰儿眨眨眼道:“啊呦,你不说抱歉又开始说谢谢了吗?” 吴雪摆摆手,忙道:“打住!不要让师傅他们看笑话!我们快走吧!” 他们二人拖着死猪般的石业兰和余伴尘,前进很是缓慢。 尽管吴雪他们先前只推算出了前两层的迷宫式样,但这个迷宫的设计大同小异,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这第三层依旧是由几个几何图形拼凑而成。 很快吴雪就找到了规律,找到了上去的楼梯。 是楼梯,不是地洞。 那种压抑狭窄的地洞吴雪不想再走上第二次。 吴雪小心提防着周围,说道:“这一层小型夜叉很多,不知道它们此刻又藏到了什么地方,我们得小心才是。” 兰儿点头称是。 但他们这样,武功本事并不高明,还拖着两个人,怎么能抵得过那血腥的潮水? 只是他们好不容易再相见,都不想打消对方心中的希望罢了。 在楼梯前略做休息,二人就准备动身前往上一层。 至于下面还有多少层,他们已经不想知道了。 这样一个地方,光是想想就令人胆战心惊,也令人作呕。 突然,从这条走廊尽头,又传来急促冗杂的爪蹄的声音,低吼声顺着墙壁传来。 吴雪叫道:“不好它们又来了!” 兰儿道:“还说什么,赶紧跑啊!” 二人拖着二人,可情况却很不乐观。这二人太沉了,吴雪拖着石业兰,他壮实的像头牛。余伴尘虽然身子骨细瘦很多,但奈何七尺男儿也轻巧不到哪里去,兰儿拖着他也很吃力。 听得这声犹如听到了死神的号角! 二人拖着他们就往上爬去,吴雪道:“兰儿你不是说你可以跟他们沟通吗?让他们别吃我们好不好?” 兰儿嗔怪道:“那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怎么可能跟这些妖怪沟通!” 可他们还没走多远,那群夜叉就到了脚底下。 吴雪心一凉,悲情道:“兰儿,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兰儿也是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若是这样,这样死的话,兰儿也就没有遗憾了。” 他们已经准备了大堆互诉衷肠的话,正好这个关头可以派上用场,只是没想到下面那群夜叉说话了。 “呦,俏郎君小娇娘总算是碰面了。”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吴雪无比讶异,因为这两个声音他太过熟悉了! 游天星,张节陵! 他提着灯往下一照,霍地惊道:“你们,你们——” 张节陵笑道:“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认识了?” 游天星也是笑道:“想不到我们还活着?” 兰儿也很是讶异。 因为她先前说跟夜叉能沟通是玩笑话,而游天星跟张节陵他二人正是骑着夜叉赶来的!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雪朗然而笑,笑的很是开怀,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想不到!” 游天星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夜叉,说道:“它们还算听话。” 张节陵笑道:“这都亏了贫道游走三界,哪里都有我的人,所以跟夜叉攀点关系也不难。” 兰儿道:“说人话!” 张节陵讪笑道:“这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吴雪苦笑道:“心灵感应?” 张节陵道:“欸,对了!就是这个!” 吴雪先前找寻兰儿的时候,快要发了癔症,心灵感应都快要成为他最后的希望了。他知道这种说法很不靠谱,但没想到张节陵还就这么认定了。 游天星对吴雪点点头,笑道:“看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一个都不少。” 张节陵一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要用走的了。” 他和游天星下了小型夜叉的肩膀。 那群夜叉此刻就像是家犬一般乖顺,举目齐望张节陵。 他一挥手,道:“你们自由了。” 那群夜叉一阵吠叫,一同向着深处跑去了。 看得吴雪兰儿二人是目瞪口呆。 这是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夜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百索连舟 吴雪问张节陵,为何不让它们把他们一直送上去,他们对这个迷宫比他们熟悉。 张节陵的回答是,这种小型夜叉智商最高,比较通人性。但它们只生活在第三层往下,上面两层不是它们的地盘。 吴雪只能苦笑,原来它们也是分地盘的。 不过有他们俩在,抬两个沉睡的人的重担自然落在了他们身上。 吴雪和兰儿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游天星和张节陵一人背着一个,这下子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 很快,他们就上到了第一层,只要按照吴雪画出的图形,向着迷宫的中心走就行了。 游天星问吴雪和兰儿,有没有发现宋义的踪迹。吴雪哑然,倒是兰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游天星听完沉闷良久,最后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张节陵道:“他坏事做尽,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你对他已经不错了。要是道家门内出个这么不肖子弟,哼哼。” 游天星苦笑道:“怎么,你是怪我青鳞派管教无方吗?” 于是二人又斗起嘴来,逗得兰儿笑声连连,吴雪也是笑了起来。 有他们俩人在的旅途,倒也不会无聊。关键是人生财产安全也有保障。 经历了一么一个夜晚,只怕所有人的心中都会蒙上一块阴影。只不过在回想的时候,这倒也是一次不错的经历。 人生就是这样,有哭有笑,有失有得,五味杂陈。若是以一种表情活到死,那也未免太过无聊。 四人带着两个昏睡的人往中心点走着,一路也算安然无恙。 这时候,吴雪好奇地问道:“游大哥,那只夜叉你是怎么对付的?” 吴雪看他泰然自若,浑身上下连点破损都没,不免为之钦佩折服。 没想到游天星只是笑着,笑得很是淡然,说道:“就是这么解决的喽。” 说着,他一挥手,比划出一个发射暗器的动作。 兰儿道:“就这么简单?” 游天星道:“那还能有多难。玩暗器可是我的老本行。” 张节陵捻须而笑,说道:“同样是玩暗器,不知道比之天工阁如何?” 游天星苦笑道:“我没有以暗器跟天工阁的人交过手,但是我倒是以盘龙骨搅翻过几个天工阁的人。” 张节陵笑道:“你这是避重就轻,你看遇到了专攻暗器的宗门就不敢跟他们比试暗器了。” 游天星笑道:“我们青鳞派也不是专攻暗器的门派。只是我比较喜欢使用暗器。” 吴雪道:“这是为何?” 游天星道:“因为这样很简单。” 吴雪和兰儿二人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能用暗器一招制敌,何必再要以近身功夫来浪费体力呢? 一行人说着来到了通往那间正方形房间的通道上,眼见终点就在前面,没想到又出了变数。 因为他们脚底的地面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墙壁也开始倒塌。 张节陵惊道:“难道是龙宫老太岁恼怒了?要降罪于我们?” 游天星道:“我们还是在江底?”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个建筑是修在江里的,专门供以人娱乐的迷宫。 “快走了!” 众人赶忙向前跑去,跑到了那间房间。 可是在那里已经有个人了。还是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人——宋义。 兰儿惊道:“他不是被夜叉啃了吗?” 张节陵冷哼道:“你看他那副精明样,恐怕也是蛊惑了他们让他们成了替死鬼。” 宋义一阵冷笑,道:“那只是他们太过愚蠢。我两句话,他们就甘愿送死。” 游天星叹道:“你一直都很清醒。” 宋义道:“不错!那浑浑噩噩的呆怔模样只不过是我装出来的。” 吴雪看见他脚边还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可是这个死人他也很熟悉,就是那个坑害了他和张节陵的那个痴呆船员。 不过他再也不能骗人了,他的喉管被人割开,地上一摊血迹,已经死了多时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看了没有真傻的人,只有装傻的人。 张节陵眼神一凛,道:“你还是赶快让开,不然都会死在这里。” 宋义哈哈大笑,说道:“只有你们会死在这里,而只有我才能从这个地狱里走出去。” 既然是个游戏,那就得分出个胜负,也得分出个第一名。 可他入戏太深,似乎已经无法从这个地方的阴影里摆脱了。 他已经出了外面,那艘用来掩护的船已经被他浇油点了火,背后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没有火,怎么算是地狱? 他站在烈火前面,犹如厉鬼。 他面目狰狞,看起来才像是真正的夜叉。 “永别了!你们就死在这吧!” 说着他转身就往上跑去,已经快要到了最后的那个出口。 可就在这时,幽暗的环境里突然飞射出三道寒光! 那三枚青鳞镖正中宋义的后背,几乎没入体肉。 宋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有愤怒有质疑,更多的是不甘心。 “你——!” 他已经失去了力气,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向游天星。 张节陵笑道:“你不是要把他带回去吗?你这是违背师门的意志了。” 他低垂着眉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吴雪不敢去看宋义临时前的表情,因为那表情只能成为他们夜晚的噩梦。他径直跟着他们想着出口赶去。 月华倾泻,宽广的江面上一片鳞光闪闪。 这个夜晚是如此平静,可是江里却暗藏着汹涌的暗流。 不下一百艘小船用铁索连环起来,围成一个圈,围着中间的那两艘船。那其中一艘是庞大的商船,另一艘就是那艘私家游船。 与江底迷宫不同的是,这里的气氛要轻声愉快很多。 船头所有人都披着斗篷,面目都隐藏在宽大兜帽里。 他们喝着顶级佳酿,品鉴着美人的唱腔。 他们已经下了赌注,很大的赌注。他们也都在等,干等太无聊,所以得找点消遣。 这时一个黑斗篷的人说话了,问道:“周老板,你这次押的很多啊,不怕折本吗?” 那个叫“周老板”的黑袍人兀自笑了,道:“我看人一向很准。况且,他们可都是有武功的人。” “可...只有一个头筹,你们猜会是谁能活着出来?” 众黑袍人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时一个人对着那边喊道:“今晚不是有个新朋友来吗,让他发表一下意见好了!” 那个新朋友身披黑袍,面目隐藏在阴影里,他站在船头,看着手中的“求生者”花名册,眼睛停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 他说道:“吴雪!” “吴雪?是不是那个小白脸?” “他?他不行,我看他是第一个死的!” “谁会在他身上下赌注?这不是等着亏钱的吗?” 那个“新朋友”冷冷笑了笑,道:“可我就是在他身上下注。” “看来你不光要赔钱,还得把女人也赔上了。” 那人依旧站在船头,满怀期待地盯着那艘船,谁会第一个从里面出来呢? 众人皆是一愣,接着都大笑起来。笑他是新人,没有玩这个的经验。 他们都是常年在这个迷宫游戏下赌注的人,一个人能不能从里面出来,他们很有眼光。 他冷笑一声,不再做言语。只是静静等着结果。来吧,吴雪,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今晚的赌注让人疯狂,让男人发狂的不光只有金钱,还有美色。 今晚恰好有个绝色美人落到了他们手里。 这个美人就是临江城第一美人,只不过她现在没有那种享尽温柔的待遇了,落到了这样一群人的手里,只能是被当做筹码。 这个筹码足以让他们发狂发疯。今晚的特等奖是所有的赌金还有她! 她现在被关在船里的一个大铁笼子里,等着第一名出来,她也会被当做奖品送给下注下得最多,而且运气也最好的人。 这极大的刺激了他们的神经,都疯狂地下注,不是显摆他们多有钱,而是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东西得不到。能得到一样别人得不到的,才足以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就好像一个男人在没有钱的时候都会想有个漂亮女人一样,自己的女人比别人的漂亮,自己脸上似乎也为此多了光彩。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临江城第一美人美不美不重要,美成什么样也不重要。只因为她有这个名头别人没有,自己能得到的别人得不到,这才重要。 那个“新朋友”站在船头,身旁站着一个人,那也是一个黑衣人,只不过是个蒙着面,一身贴身的夜行衣。 这个人像是尽职的保镖一般站在他身边,一步不离。 这时,他说话了,如果他不说话的话,真的会有人把他当成雕像当成空气。 “大人,你看现在...” “新朋友”摆了摆手,道:“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还有,在这里别叫我大人!” 他声音很哑很冷,好像原本的嗓子被毁了一般,嗄哑犹如磨铁一般。而且他的话语里,充斥着一股犹如坚冰般的冷意,而他也好像只会这一种语气。 “是,主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见天日 黑袍人像是木头一般站在那里,没有加入他们的狂欢。 他紧紧盯着那艘船——也就是这场游戏的终点。他希望那里可以早点有人出来,最好是他希望的人。 他期待,不是因为他在他身上压了很多银两,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个少年是不是真的值得期待。 月亮西偏,已经是凌晨寅时,这是个不眠夜,也是一场狂欢夜。 所有人都很期待。 突然,有人大声呼喝道:“着火了,船着火了!” 只见,那艘游船里,跳动着刺眼的火焰,此刻江上挂起北风,火势迅速蔓延起来。 黑衣人一见到火光,眼睛似乎也亮了起来,沉声道:“主人,他发来暗号了。” 黑袍人笑了一阵,说道:“宋义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看来他们已经快要到终点了!” 黑衣人道:“主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他像是一条被关在笼子里已久的恶犬,看着眼前的猎物而不能捕食,早已经按捺不住了对血腥的渴望! 黑袍人缓缓抬起脸,下达了最残酷的指令,冷声道:“动身吧!”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一拉绳栓,一颗烟花像蛇一样攀附升空,绽放出暗红色的花朵。 这时候,江面上沸腾起来,船身剧烈摇晃。 其他黑袍人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一百多艘小船里倏地接连发出凄厉的哀嚎。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开始大肆杀戮。 一个黑袍人指着那个“新朋友”叫道:“你,你好狠——!!!” 可他还没说出下句话,身后的刀光一闪,他的人头落了地,骨碌碌滚入江中,激起的血雾染红了灯笼! 铁索相连的船上被哀嚎的声音笼罩,像是雾气一般,缥缈又真实,忽远忽近。黑夜的江上鬼影重重,刀光飒飒。渐渐的,就声不可闻了。 江面上又从新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沉寂。 黑袍人依旧站在船头,好像这样的杀戮都是稀松平常,根本不为所动。 他淡淡地说道:“比起你们,我起码不会让人死得很痛苦。” 来吧!吴雪,让我看看你成了什么样! 突然,黑袍人眼中寒芒一闪,幸存者他们已经露出了头来! 吴雪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发现整艘船已经燃起了大火,而周边已经没了落脚地! 黑袍人越身而起,翻身将脚下的船踢向了吴雪他们,他自己稳稳落在了旁边的船上,这艘船上,有所有人想要的“奖品”。 被他踢飞的船似箭一般劈开江面,打着水漂到了吴雪他们面前。 张节陵道:“快登船!” 他们一同跳上了船,恰好后面船已经完全被烈火吞噬。 他们感受到了那个黑袍人灼灼目光,只是被他看着,就教人浑身不舒服。 张节陵道:“这人是谁,能一脚就把船踢过来?” 吴雪警惕地看着那人。 他以为出来时会有无数人围在船上,看着最后的赢家是谁,没想到只有一个人。 一个形单影只的黑袍人。 兰儿忽然惊叫一声,指着那边船上,颤声道:“你们看——” 他们准备揪出的所有幕后黑手,已经全部殒命,手法很是凶狠,很是干脆利落。 江上弥漫着浓厚当晚血腥味,令人作呕。 黑袍人突然说话了:“你们出现在这里,看来宋义已经殒命了。” 吴雪蹙眉道:“他是你的人?” 黑袍人道:“他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不错的棋子,起码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张节陵死盯着那人,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看了看载着无数尸体的百十艘船,说道:“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黑袍人道:“他们把人当筹码,把人命当成游戏,我已经替你们扫清了。” 吴雪他们无不惊叹,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么多人,全部惨死,他居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难道这个人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这个人杀了数不清的人,而这些,都只是些零头?还是说这个人来自地狱? 吴雪道:“你是谁?” 那人哈哈而笑,道:“很好,我很喜欢这股气势。” 他接着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们不是敌人。起码现在不是敌人。” 张节陵笑道:“哦?看来阁下很是自信,可否以真面示人?” 这句话还没说完,游天星突然甩出三枚飞镖。 他缩在黑暗里,突然出手,破风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径直射向黑袍人。 与此同时,张节陵也出手了,跟在游天星的飞镖后面,如同雄鹰猎空,他们有必要探一探此人的来路虚实! 游天星的青鳞镖极快狠厉,那人没有太多动作,也好像没有动作,是那飞镖自己跑到他手里一般! 飞镖到,张节陵也到了。 他再快也不可能同时面对两个敌人,还是两个深藏不露的敌人! 可他依旧没有太多动作,只是抬起一只手,只手跟张节陵来回几招。 张节陵心里很是惊叹,这个人好像没有破绽,动作的连贯没有丝毫犹豫! 张节陵大喝一声,右掌拍出,此掌劲力十足,似乎在他的掌周围挂起来逆乱的气流。 那人也是一掌拍出,二人双掌相接,“砰”得一声闷响,黑袍人像是流星般被震飞出去,平整的江面上霍然破开两道水浪! 黑袍人衣袍猎猎作响,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到了一艘船上。 那些船都用铁索连接,此刻都是被一股劲力拉扯得向后退却! 游天星和张节陵的出手太快,快到吴雪和兰儿应接不暇,上一个动作还没看清,下一个动作就已经完成了。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吴雪见他一掌把黑袍人拍飞,很是惊艳,道:“好身手!” 张节陵站在那船上,神情无比凝重,他知道,刚才那个黑袍人根本没用全力。 这个人是谁?为何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黑袍人缓缓站起,道:“正一张节陵,青鳞游天星,看来吴雪交到了不错的朋友。” 众人都是一怔,这个人竟然知道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一股不详的预感犹如阴霾一般弥漫心头。 吴雪浑身发冷,如同身处阴暗的牢笼里,无数不知名的敌人觊觎着他。 他为什么对他,对他们了如指掌? 张节陵笑道:“你说的有点不对。” 黑袍人道:“哦?哪里不对?” 张节陵面目突然阴冷起来,凛声道:“我跟正一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听闻道中明秀张节陵与正一教不合,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张节陵淡淡道:“这些事,也就没必要再提了。” 黑袍人无不可惜地说道:“唉,正一教的五行大阵若是少了一个人,也就无法施展了。真是可惜,以后江湖上再难重现那种盛景了。” 张节陵笑道:“后辈自有后辈福,我这种老家伙也该把舞台让给他们了。五行大阵并不是只有老正一五侠才能施展。” 兰儿一撇嘴,说道:“怪不得这老道说自己不是正一的人,原来是已经跟正一分道扬镳了!” 吴雪莫名其妙地向前走了两步,他有些失神,好像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牵引一样。 游天星只手把他拦了下来,神情严肃,身体保持着攻击的姿势,道:“别靠近,他是冲着你来的。” 吴雪突然无比感激,他们是朋友吗?他们只是因为巧合而遇到的江湖中人,为什么要对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如此呢?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跟一个神秘莫测的黑袍人交敌? 吴雪看着游天星,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如此凝重的神情。 张节陵正跟那黑袍人打着哈哈,可那人口实极严,关于他自己的信息没有丝毫透露。 吴雪叹道:“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要来找我?是因为那些前辈的江湖恩怨,还是什么?” 游天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芙蓉城吴家原本是不次于任何江湖门派的大家,只要是家大业大,就难免牵扯些奇奇怪怪的事和人。” 游天星的手拍在他肩膀上,吴雪感觉安心了不少。 兰儿笑着抓住了吴雪的手,他的手有些发凉,说道:“雪儿哥哥你不要担心,现在的你,不是只身一人,我们都会帮你的。”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这个小丫头看着天真无邪,其实心思很是精细很是聪明! 她这么说,就算是其他人,也不好意思不帮忙了。 游天星看着这对小男女,不由得想到十七岁的自己,那时他被一个女孩缠到心烦,可快到三十岁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那时是多么开心,多么令人怀念,多么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叹气了,可是见到年轻的情侣总难免感慨伤神。 游天星想了想,还是独身一人比较自在。他虽然有时候会怀念过去,但他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这种人跟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他们是江湖人,是武林中人,只要他们踏步江湖武林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左右自己的生活了。 他看向黑袍人,发现张节陵的手在背后朝着他比划着。 那是求助的信号。 游天星不由得笑了,看来也有张道长无法估量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黑袍人 游天星发现了张节陵的求助讯号,对吴雪和兰儿说道:“你们在此等候,不要轻举妄动。” 游天星脚下一点,在江面上几个起落,犹如蜻蜓点水般,稳稳落在了张节陵所在的那艘船。 黑袍人笑了一阵,道:“你们不必紧张,我若是想害他,他早在下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游天星道:“你对下面了如指掌?” 黑袍人道:“不错,你们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眼底。” 游天星道:“是因为宋义?” 黑袍人道:“他确实给我提供了很多的帮助。” 张节陵问道:“你才是这个害人迷宫的建造者?” 黑袍人道:“你也看到了——”他张开双臂,“这些人才是你们要找的幕后黑手,而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故人子。” “故人子?” 吴雪听得很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说是故人子?他也跟吴家有关系? 兰儿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道:“看来他真无恶意。”然后她胳膊肘碰了一下吴雪,揶揄道:“看来雪公子很是出名啊,走到哪都有故人。” 吴雪对兰儿苦笑道:“他们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他们。事实上,我对家里的人际关系一概不知。” 吴雪看向黑袍人,心里还是疑惑不解。有太多问题他不了解,恩恩怨怨只像捆绑世间的看不见的丝线一般,将每个人都牵连其中,无法自拔。 张节陵笑了笑,说道:“既然是故人子,那你为何不出手相助,反而是在这儿跟他们一样,看大戏呢?” 黑袍人霍然大笑,说道:“都说张节陵大智若愚,果然不假,对于问题能一语中的!” 随后他说道:“我这次在这里能救他,那下一次呢?每次我都可以救他吗?他如果无法成长,又怎么能在这样一个江湖里立足?” 他说的有理有据,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 若是一只鸟遇到风雨只会躲避在成鸟的臂弯下,那它就永远是一只雏鸟。 张节陵了然,游天星了然。他们只是这次恰巧在吴雪身边,但又怎么能永远在他身边? 张节陵会继续在江湖上漂泊,而游天星也得赶回青鳞岛复命,他们自有分别的一天。 黑袍人道:“至于这些人嘛...”他说的是这出游戏的玩家们,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就当是我送给他的小礼物好了。” 游天星苦笑道:“你这份礼物,血腥味有点浓。” 黑袍人笑道:“他会习惯的,他必须习惯。” 这时候,又出现几个黑衣蒙面人,他们从江里突然翻出,跳到了吴雪兰儿所在地那条船上。 吴雪和兰儿一惊,原来还有其他人! 他们往后靠了靠,随时准备出手迎敌。 黑袍人笑道:“不要紧张。” 他对黑衣人下令道:“把船划过来,让我看看故人!” 那些黑衣人像极了听话的忠犬,一齐划起船来,向着黑袍人这里划来。 张节陵对游天星小声道:“盯紧点,他一有异动,就立马发暗器。” 游天星笑道:“张道长真是人慈心善。放心......” 吴雪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人像害他,就会有人保护他。 他已经跟黑袍人打了照面。 那黑袍人盯着吴雪看了良久,只是说道:“很好...” 就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众人有些不笑不得。 既然是故人相见,又何必说那么多?只要看到他还安好,不就只够了吗? 吴雪被他打量着,浑身不自在,就好像他是一道可口的甜点,等着他们品尝。 吴雪很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可他似乎有种无言的压迫力,吴雪竟然不敢说一句话。 黑袍人随后看向昏躺在船里的石业兰,说道:“泊火石业兰似乎老了很多。” 兰儿很是疑惑,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黑袍人忽然一怔,道:“你是他的女儿?” 兰儿茫然地点点头。 黑袍人道:“你是若生兰?” 此刻张节陵和游天星才明白过来,兰儿是叫泊火若生兰,石业兰是叫做泊火石业兰,原来这对父女不是中原人。 兰儿很是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名字? 她依旧点点头,只轻轻道:“嗯。” 黑袍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夹杂着复杂的情感。 他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了,她的女儿也长这么大了!” 兰儿不解,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自己都很不解。 他似乎认识在场的所有人,而没人识得他。 也难怪,他缩在宽大的黑袍子里,没人能看得清他长什么样。 可他的声音也没有人熟悉。 兰儿道:“你认识我?” 黑袍人悠悠道:“因为你是石业兰的女儿,我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立马紧绷起来。 他接着说道:“可你也是她的女儿,所以我不杀你。” 兰儿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母亲。而她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远嫁关外的夏国公主长孙珏! 他跟时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黑袍人悠悠道:“想不到,消失已久的石业兰来到了中原。” 吴雪感觉此事疑窦重重,这个人怎么对在场的人都了如指掌?他似乎跟师傅有过节,而且他还认识长孙公主。这个人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 黑袍人看着吴雪,又看看兰儿,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说道:“没想到你们走到了一起,有趣!也许...这就是天意!” 吴雪和兰儿彼此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黑袍人似乎已经准备走了,他转过身,他的手下跟在了他身后。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转大拇指指向那条船,很是古怪地对吴雪说道:“里面有你的头等奖。” 吴雪疑惑道:“头等奖?” 黑袍人笑道:“临江城第一美人难道你不想见一见吗?” 黑袍人最后说道:“你一定会觉得有趣的...如果你还记得她的话。” 后半句吴雪没有听清,黑袍人说完就起身一跃,越上一条小船,朝着月亮驶去。 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 这个人来去如风,自带神秘光环。 “那么,我们去看一看雪兄弟的奖品好了。”张节陵搂着游天星的肩膀说道。 游天星扶额苦笑道:“是你想自己想见吧?” 吴雪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兰儿的眼神,赶忙辩解道:“我没要看!” 张节陵哈哈大笑,搂着游天星的肩膀,说道:“你不来,我和游兄可要去一睹美人芳容了!” 吴雪只能苦笑。 兰儿看着吴雪,笑得很诡异,道:“雪儿哥哥就不想瞧瞧这临江城第一美人?” 吴雪义正言辞道:“不看。” 兰儿咬着牙,坏坏地笑道:“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吴雪道:“不敢——不是,是不想看。” 他自圆自话,接着道:“这种什么第一美人的名头,大都是道听途说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看的?” 兰儿嫣然而笑,笑得很甜美,道:“那可真是可惜。既然雪儿哥哥不想见一见美人芳容,那我可要去瞧一瞧了。” 她是真的想看一看这个临江城第一美人吗? 只是大多数女孩很容易吃醋,总希望自己在情郎眼中才是最漂亮的。若是突然在他身边出现个比她还漂亮的女人,那她岂不是很没有安全感? 吴雪苦笑着跟着他们一同进入船中。 不过,他是真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听说了什么“第一美人”就会心急着想要瞧一瞧。 他打了个哈欠,这起事件也算是解决了。尽管还有很多疑点,可他都不想知道了。 自己的心上人,还有朋友们都安然无恙,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这是一间卧室,里面烛火很是暧昧,燃起一股神秘的幽香,房间里的家具器物也很精美。 可就是这样一个暧昧的房间里,却放着一个铁笼子,被红布盖着,看不见里面的人。 这个铁笼子太过煞风景,这样一间房子,本应该是燃着暧昧气味的红油烛,美人懒懒依靠在床边等着心上人的到来。可这个突兀的铁笼子太过无情,将所有的情调全部破坏! 张节陵不由得骂道:“这群牲口,对待美人居然如此粗暴!” 接着他嘿嘿笑了起来,很是猥琐,手心不断摩擦着,道:“美人,我来救你啦!” 说着他拉开了红布。 临江城第一美人此刻已经在众人眼前了。 所有人都很是震惊。 张节陵哆嗦着嘴唇,看了看游天星,而游天星也看呆了。 随后他苦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张节陵道:“乖乖,这样一个小可人居然关在笼子里?他们竟然忍心?!” 吴雪和兰儿一见到那个美人,顿时惊呼起来。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笼子里的美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雪震惊道:“如...如...如梦?!” 兰儿讶异道:“如梦姐姐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笼子里的美人,正是秦如梦。 不过,她现在换了一身装扮,衣着一改往日吴雪他们所见的那般。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一双青花纹丝履露了出来,乖巧地并在一起,斜在一边。 她的神情也变了。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眼中除了一种单纯的清澈,那些诱人的东西全部没有了。 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你,几乎教人动不了邪念。 她往后缩了缩,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是谁 这个人是秦如梦吗? 或者说,她真的是秦如梦吗? 吴雪揉了揉眼,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女子跟秦如梦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们又似乎完全不同。 张节陵疑惑地看着吴雪,问道:“你们认识她?” 吴雪苦笑道:“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打开笼子吧!” 张节陵早已经跃跃欲试,袖子一捋,道:“好说,看我的!” 说着,他暴喝一声,抓着两根寸把长的铁栏,硬是拗出了一个大口子。 “秦如梦”却突然娇滴滴地惊呼一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身体也在轻微地发抖。 张节陵笑道:“美人,不要怕,道爷来救你了!” 游天星道:“额...其实——” 他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张节陵眼直勾勾地看着那钥匙,道:“有钥匙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游天星苦笑道:“钥匙就放在那边桌子上,我也是才看见。” 张节陵道:“这下可好,唐突了佳人,让人家担惊受怕了!” 她看起来很害怕,像一只离开母猫的小奶猫,对外面的世界既好奇又恐惧。 她蜷缩在铁笼子的角落,瑟瑟发抖,时不时地偷偷瞄他们一眼,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觉得既可人又怜惜。 兰儿关切地走过去,柔声道:“如梦姐姐,你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兰儿,又看了看她旁边张节陵咧嘴笑着,满怀期待地脸,顿时又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游天星笑道:“看来,你把她吓着了。” 张节陵一叹气,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张老道这辈子注定跟女人无缘...”惹得游天星哈哈大笑,说道:“既然穿上了道袍,就是与凡尘俗世隔绝了。道长又何必苦苦挂怀?” 兰儿继续尝试和秦如梦交流,可她就是不说话,也不愿意从那个囚禁她的牢笼里出来。 对一个被囚禁已久的人来说,最安全的,可能只有关着他的笼子。而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了一种陌生的存在。 吴雪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是被迷茫、天真、恐惧浸透。 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先前见到的秦如梦,跟现在是大相径庭。原本自信满满,又很神秘的眼神和笑容不见了。 吴雪觉得可惜,也很愤恨。她究竟是如何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 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皆是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沉闷。 秦如梦偷偷地打量着他们的神情,若是见他们看向自己,就又立马低垂下眼。这双眼睛,很是灵动。 她已经无法跟人对视了。眼睛里全是怀疑。可就是这种怀疑和不安的天真眼睛中,似乎还有些隐隐的好奇。 她挨个打量了遍,最后看到了吴雪。 他也在看着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她似乎吓了一跳,赶忙把眼睛低下,随后又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偷偷瞄着他。 空寂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秦如梦原本有些犹疑的眼睛抬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看向叹气的人。 吴雪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并不是太熟悉,也只是打过几次照面。但她现在是这幅模样,怎么能教人忍心抛下她离去? 而且,她帮助过他,是在他遇到困境的时候。难道没有帮助过自己就不能帮助别人吗? 若是就此把她抛下,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还会招来厄运。无论是从情义还是道义来说,他们都不该把她抛下。 这次他们在这,能救她。若是他们走了,还有谁救她呢? 吴雪的眼神和秦如梦对视片刻,她又微微低下眉眼,转而看向兰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似乎很让她安心。 吴雪趁机碰了碰兰儿,兰儿了然。 她露出了个极其温柔极其让人安心的笑容,这是吴雪一直能感受到的。她对秦如梦说道:“如梦姐姐,我是兰儿,你不记得了吗?” 秦如梦有些失神,良久才说道:“如梦?秦如梦?我是叫这个名字吗?” 她终于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些怯懦,有些发颤,却是清脆如清泉叮咚,悠远如空谷莺语。 吴雪听着这个声音,几乎也开始怀疑,她真的是秦如梦吗?怎么连声音也不一样了? 难道这个女孩子只是跟秦如梦长得很像,但其实是两个人? 其他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她真的失忆了? 兰儿接着道:“你就叫这个名字。” 秦如梦略微沉思,说道:“我不记得了...”她转而一笑,道:“不过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这一笑真如雪莲绽放,教众人看得心醉神驰。 张节陵在一边唏嘘道:“多么好的姑娘,唉!” 游天星苦笑道:“你就是看她好看吧?” 张节陵道:“难道你不觉得她好看吗?” 游天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说好看似乎有些不太准确。” “不准确?” 游天星低垂着眼睛,奇怪地笑了,说道:“若只是说好看,岂不是贬低了如此佳人?” 张节陵笑着拍了拍游天星的肩,道:“你小子还不是块木头。” 游天星苦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木头。” 张节陵笑道:“但你看起来很像一块木头。” 二人在一旁胡扯八道,兰儿跟吴雪继续诱导着秦如梦,希望她能透露一些情况。 可怎么样,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似乎真的失忆了。 兰儿看了看吴雪,吴雪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算了吧。” 兰儿对秦如梦到:“你先出来好不好?” 秦如梦似乎很喜欢兰儿,也很喜欢她的笑。温柔会心的笑会让人信任,果然不假。 她走了出来,躲在兰儿身后,警惕地看着在场的男人们。 在场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既然愿意出来,就说明是个好兆头。 秦如梦比兰儿大,也比吴雪大。可她现在就像是个小女孩子一样,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是那样的生涩纯真。 吴雪叹了口气,道:“以后得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说是离开,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去哪。 他们原本就是逃一般离开英璃,至于去哪,也没有定下。 他们就像是浮萍一般沿江漂流着,随波逐流。 张节陵道:“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是去临江城。” 吴雪道:“去那干吗?” 张节陵道:“她,她是叫秦如梦吧?她不是被称为临江城第一美人吗?说明她跟这个城很有渊源,那里应该会有关于她的线索。” 吴雪不由得哭笑不得,看来这道士是铁了心要管到底了。 吴雪道:“可你们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吗?” 张节陵哈哈大笑,说道:“天大地大,张老道走到哪,哪里就是家。” 游天星也笑了笑,说道:“我要回东海师门禀报,临江城在下游,正好顺路。” 这下好了,众人一拍即合,立马动身前往临江城。 他们上了一艘不大也不小的船,一切准备妥当,就欲动身。 吴雪问道:“这里怎么办?” 百十艘小船,被那个黑袍人杀死的黑袍人,这些都什么处理? 张节陵一笑,道:“风势风向都很好。” 他轻功跳上那些用铁索连成一个圈的小船上,挨个打翻灯油,然后跳了回来。 他们随风已经渐渐远去了。 那里的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江面上一片赤红,倒映着似恶般张牙舞爪的火焰。 这起“事件”,似乎随着烈火的燃烧,也随着一同化成灰烬了。 可这江上的阴霾却散不去。似乎连原本秀丽壮阔的景致也失去了吸引力。 那个杀人迷宫也被毁了,被那个黑袍人毁了。 但迷点已经很多。 一个害人的“迷宫”被毁了,是不是还有下一个?是不是还有很多个,只不过还不为人知? 还有,那个黑袍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这些疑惑盘踞在吴雪心头。 他独自坐在船头。 月残霜岚,天快亮了。 清晨的风有些冷,他喝着一壶暖酒,看着自己的左手。 那只犹如紫玉一般的手。 这只手的伤势已经好了,可以自由活动,也没有断筋挫骨的伤痛了。 可是它却变成了这一副鬼模样。 吴雪看着东边的晨光,久久失神。 他叹了一口气。 其他人都在船里围着“秦如梦”,问东问西,可她依旧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一副胆小天真的模样,拉着兰儿的衣袖,躲在她身后。 石业兰和余伴尘终于有了动静。 他们翻了一个身,还叹了口气,只是依旧没有醒来,也不知道还要睡多久。 太累了。 若是身体的疲惫,睡一觉就好了。 心里的疲惫,怎么才能消解? 吴雪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江面。 晨光悠悠,清岚缥缈。北风袭来,云思缱绻。 他还是个刚入江湖的少年。 那些在江湖上飘荡了很多年的人呢? 他们是不是也很疲惫?只是不能停下来,也无法停下来。 上了江湖这条船,就下不了船了。 这时候,吴雪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欸——?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临江城 “欸——?!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吴雪正独自坐在船头发呆,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差点没坐住掉入江中。 只听到一阵咯咯娇笑,吴雪回过头,见兰儿带着秦如梦来到了船头。 秦如梦在兰儿身后伸头看着吴雪的左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吴雪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秦如梦撇撇嘴,说道:“看着怪恶心的,像个咸猪手。” 此话一出,吴雪差点直接跳入江中。没脸了,没脸了。 众人一听,皆是哈哈大笑。 吴雪哭笑不得,看着张节陵道:“道长,我这手,能恢复原状吗?这里已经有人说我是咸猪手了。” 张节陵忍着笑,说道:“这种症状百年难得一遇,雪兄弟是走了运了,以后说出去,别人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吴雪虽然无奈,但紫云结的药效确实很快,他的手已经活动自如了,甚至比原来还灵活。 看来以后得带个手套了,就像游天星一样。只不过他左手是用来发暗器的,而他的是咸猪手...... 众人说笑一阵,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风正一帆悬,众人一夜疲惫,就轮番去休息了。 张节陵和游天星因为对付夜叉的缘故,体力消耗很大,所以他们就先回到船里小憩去了。 吴雪道:“兰儿也去休息一会吧,这里我看着。” 兰儿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有很多问题堆积在心里,有些矛盾,有些彷徨。让他休息是不可能的,吴雪也睡不着。 兰儿道:“我不是很累。” 吴雪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静静坐在船头,一时不语。 秦如梦左瞧瞧右看看,一会儿看看兰儿,一会儿看看吴雪,很是好奇。 兰儿关切地看了看吴雪的手,道:“张道长方子多,点子准,你也不要担心,他可能只是吓唬吓唬你。一定有办法能让你的手恢复的。” 吴雪苦笑道:“原本我还没觉得这手难看,甚至觉得很是奇特,像块玉石一般。但听了秦如梦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另类为好。” 秦如梦皱了皱眉头,道:“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她问到:“我是叫这个名字吗?” 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说道:“既然不喜欢,我们也就不再叫了。” 她看起来很高兴,高兴别人不再叫她这个名字,也终于摆脱了这个名字。 兰儿道:“可总得有个叫法吧?没名字怎么行。” 吴雪看着秦如梦,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连连摇头,有些茫然,对于名字,她似乎一点也想不起来。 吴雪点点头,道:“好。” 兰儿拉着秦如梦的手,笑道:“人家长得冰清玉洁,心纯性稚,你可不要乱取名字啊!” 吴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略微沉吟。忽而他打了个响指,笑说道:“要不就叫‘蝶梦’吧?” 兰儿道:“蝶梦?” 吴雪比起手指,笑道:“蝶恋花,花恋蝶。世人都知蝶恋花,却不知花朵也是眷恋着蝴蝶的。没有蝴蝶的春天,花朵也会觉得无味的,此名配得上她的花容玉貌。” 兰儿还有些迟疑,没想到她却很是喜欢,她开心地一拍手,娇笑道:“就叫这个吧,我很喜欢。” 二人见她如此,也就不再辩驳。 蝶梦有些累了,靠着兰儿不知不觉睡去了,睡得很沉很甜。 兰儿的低垂着眼,也睡着了。 吴雪看着睡着的二人,找了一件大氅给她们披上。 吴雪睡不着,也根本不困。 他也觉得奇怪,要是平时,经历了这么一夜惊情,自己恐怕得睡上两三天。 可他现在竟然毫无倦意,浑身也似乎充满了源源不断的精力。 这让他有些奇怪,他喃喃道:“难道是...”他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渐渐地,他眼皮也沉重了起来,眼前依稀可以看得见清晨的微光。他暗暗叹了口气,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也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雪从黑暗里被人叫醒,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已经到了一个埠口。 众人都在看着他。 吴雪有些奇怪,怎么睡着了? 他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游天星伸了个懒腰,似乎也才睡醒,道:“到临江城了。” 兰儿眼中泛光,惊叹道:“这就是临江城啊?” 临江城临江而建,此地水路发达,交通大都以船为主。 城门高耸,城墙坚实,城门上写着两个草书大字:飞雪。 张节陵道:“这就是临江城的南门飞雪门了。” 石业兰和余伴尘还没有醒来,于是他们找了个马车拉着一众人进了城。 临江城阳光明媚,到处是春光。只见城中青柳接天,千花吐蕊,百鸟争鸣。往来行人不绝,坊市人声鼎沸,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此地跟英璃城完全不同,似乎是潇洒与细腻,豪放与婉约的对比。 只是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似乎连身子骨都被旖旎春光浸透,变得很是慵懒散漫。 这样一个地方,是谁都会心猿意马。 众人在一家河道边的客栈落了脚,安排妥当,就一块下楼吃点饭。 此刻不是饭点,吃饭的人不多。 吴雪一众人边吃边聊。 兰儿有点饿了,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烧排骨。 刚入嘴,顿时面色大改,吐也不是吃也下不去。 吴雪看她模样,忍俊不禁道:“这里的菜偏甜,兰儿妹妹还吃得惯吗?” 兰儿好不容易咽下去,道:“甜品水果放糖还可以,怎么肉类也放这么糖?吃起来怪怪的。” 张节陵笑道:“少吃盐,少吃酱油,对皮肤好。” 兰儿做了个鬼脸,笑道:“你个老道士,也要白皙细腻的皮肤吗?” 张节陵笑道:“贫道不要白嫩嫩的皮肤,贫道要健康长寿。”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游天星安之若素地吃着饭,吴雪见了,问道:“游大哥吃得惯吗?” 游天星笑道:“我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样的饭菜没有吃过?这算是人间佳肴了。” 张节陵道:“来来来,别光吃,喝点——” 说着他就给吴雪和游天星倒酒。 这酒也很素,也很清淡,比起英璃的烈酒,这酒要好下口多了。 兰儿和蝶梦二女没有喝酒,她们简单吃了点东西。酒再不烈,也怕喝多。 张节陵的鼻子红了,眼圈也有些红,看来他是有些醉了。 游天星酒量不错,但也感觉有些醉了。 阳春三月,花红柳绿,临古河道边喝上三杯两杯淡酒,岂不是很美? 吴雪很是陶醉,他已经很久没有没有沐浴春光了,也好久没有赏到如此胜景了。 醉眼朦胧间,所有的景致风物似乎都加深了几分。 只是一个冬天,他却感觉如此漫长。那些寒冷的,黑暗的日子似乎已经远去了。那些令人害怕的景象和记忆似乎停顿了几秒,但就是这样,吴雪也觉得无比惬意。 那是一种没有束缚,没有阴暗的空气。无比惬意,无比自由。若总是如此该多好? 可是不行。 可这个江湖有醉就有醒,有爱就有恨。酒醉的时候有多开心,清醒的时候就有多失落。爱得有多深,恨就会有多浓。 他们现在犹如沉浸在天堂的柔光里,好像已经忘了很多事情,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吧! 是不是只有喝醉酒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开心?不是。应该是喝点酒让人更加开心。 笑一笑吧,这样一派风光就应该笑的。 张节陵抚须展颜,斟酌道:“蝶梦这个名字不错,雪兄弟很会起名字啊!” 吴雪讪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她很喜欢,所以就叫蝶梦好了。” 叫这个名字,吴雪还有些无法适应。她前一段时间还是叫秦如梦,可她现在就被吴雪起了个新名字。 蝶梦真的就是秦如梦?吴雪看着这个小孩子似的少女——她坐在兰儿边上,二人有说有笑。有种难以表达的感觉。 她这幅模样,简直就是边了个人,除了容貌还是那个容貌,但是眼睛看向你时,你就会发觉犹如望着一泓清澈的泉水。 吴雪酒杯停在了嘴边,不由得连连发笑。 兰儿靠近了他,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吴雪看着兰儿的脸,她的脸上也沾染上了春光,有些明媚。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有些晕眩。 吴雪贴近她的耳朵,笑道:“只是有时候觉得不可思议。” 兰儿道:“不可思议?有多么不可思议?” 吴雪道:“我从芙蓉城出逃,从来未想到会有如今日一般情景。” 兰儿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醉了。” 吴雪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好久没觉得这么心神舒畅了。”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是爱好喝酒的石业兰还有余伴尘依旧睡在二楼向阳的房间里,倒也有些遗憾。 石业兰若是知道这样的一场酒宴没有自己,怕是要后悔自己跟人拚命。他会说:是酒不好喝,还是命不够重? 突然,兰儿娇嗔道:“欸——?!你喝酒了!” 只见蝶梦脸上晕红一片,粉粉的,支颐而笑,笑得很甜。她因为好奇男人们为何这么爱喝酒,而且为何喝过酒看起来这么高兴,所以自己也就尝了尝,没想到一下子就晕红了脸。 她的模样太过可爱,惹得众人齐声而笑。她腼腆地拉着兰儿的胳膊,道:“这酒真甜。” 兰儿像极了母亲,轻声责备她道:“好孩子不要偷喝酒!”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听途说 他们很是愉快,也好久没这么愉快了。若是问他们有什么开心的,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杯酒,也许是因为春光,也许是因为有朋友在——这些都能让人很开心。 开心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心有郁结却得不到排解吧。 吴雪醉眼朦胧地坐在众人中间,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自己也忽然开心起来。 张节陵酒量看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好,酒量不怎么好的人偏往往喜欢劝酒。他不断给游天星和吴雪的杯中斟酒,自己也少不了多贪一杯。起码他的酒品还算不错。 游天星难得的幽默了一回,说道:“张道长,你脸红得比见了大姑娘还红。” 张节陵哈哈大笑,道:“屁,有这么可爱的两位姑娘在场,我的脸想不红都难!” 兰儿抿着嘴角,有些赧然,略带笑意。这道士怕是喝多了。 蝶梦只一脸懵懂,看看兰儿再看看众人,好像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她拉着兰儿的胳膊,贴着兰儿的耳边窃笑道:“你看他,他最不能喝酒,坐在那里都打晃了。” 她说的正是吴雪,他确实酒量不佳,而且他已经醉了。他有些摇晃,嘴角还挂着笑,看着教人发笑。 兰儿笑着对蝶梦道:“你可千万别学他。喝酒的法子千千万万种,雪儿哥哥这种喝闷酒的最容易醉!” 这话就好像是说给吴雪听得,而且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没想到他突然探过身子,凑到兰儿跟前说道:“不对,不对。” 兰儿一扬眉,道:“怎么不对?” 吴雪笑道:“喝闷酒的,是最不容易醉的。因为喝闷酒的,大都有心事。有心事的,怎么也喝不醉。没心事的,才能喝醉。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兰儿语气有些揶揄,说道:“这你都知道?那你是哪一种呢?” 吴雪道:“我哪一种都不是。” 蝶梦道:“都不是?” 吴雪苦笑着点点头,说道:“我是被灌酒的。” 此言一出,二女皆是俯仰娇笑。 “来来来,雪兄弟,别光跟女孩子说话忘了朋友们!” 张节陵搂着游天星的肩膀,举起酒杯。 后者看起来很无奈,但也只能端起酒杯。不是因为他醉了,而是因为他怕不醉。 三人又一饮而尽。 店铺里的几个伙计躲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吴雪一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一个伙计来给他们呈菜,就在他把菜的放到桌子上准备收手的时候,张节陵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就抓到了那伙计的手腕。 那伙计一惊,想要收手,却发现这牛鼻子道士手劲大的出奇,几乎快把他手腕捏碎! 众人有些不解,张节陵的笑还挂在脸上,只听他说道:“刚才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好不好?” 那伙计一惊,心想他们在后面的聊天都被他听到了,这道士是什么来路? 那伙计讪笑道:“道爷您说笑了,我们就是随便聊点八卦,如不了耳的!” 张节陵一笑道:“哦吼,可我怎么听说,这里坐着一群暴匪啊?”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众人沉默不语,很是尴尬。 游天星在一旁玩味地笑着,习惯性地用手指来回在桌面敲打着。 那伙计已经是疼得汗流浃背,急呼道:“道爷,道爷,小的有眼无珠,您老好心肠,快些给宽宽手吧!” 张节陵一丢手,那人顿时往后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小声嘀咕了一声:“软脚虾。” 那伙计没有走,反倒跑了回来,连连赔礼。 张节陵眉目带笑,悠悠道:“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说,说,说!一定说!” 张节陵道:“好,我问你,你们刚才在后面说的什么暴匪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道:“道爷你有所不知,最近英璃城闹得可厉害了!” 游天星笑了笑,接道:“哦?有点意思,你说说。” 那伙计道:“英璃城跟临江城是一水之襟,交往密切,有姊妹城之说。可最近听说那边的十二琉璃庄闹事祸害百姓,而且一代贤良方正的执事官宋义也教歹徒给害了,至今下落不明。咳,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匪徒都如此猖狂,可还教人怎么活?!” 游天星道:“确实如此。” 张节陵一瞄眼睛,说道:“可我怎么听说这里坐着英璃城来的暴匪,这是几个意思?” 那伙计腿都打软了,说道:“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几位老爷千金——” 张节陵皱着眉头,一挥手,打断道:“这里没有老爷,倒是两位姑娘算是千金。你说话可要小心措辞。” 那伙计心里感叹自己不该招惹这几个狠人,看来自己今天不光面子不保,搞不好真教这帮匪徒给夺了小命去也!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听几位,几位好汉口音不是此地人,所以就怀疑是扰乱英璃城的匪徒......” 张节陵冷哼了一声,道:“贫道劝你一句,不要乱说话,更不要乱怀疑。因为有很多事很多人是禁不起怀疑的。你若是成天怀疑这怀疑那,我劝你还是早早出家,免去红尘痛苦为妙!” 那伙计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逃一般溜了。 众人一时不语。 没有人想被怀疑成匪徒。关键他们不光不是匪徒,还算是给英璃和临江城各解决了一个麻烦。可是人言可畏,好的说多了哪怕他是坏的,也就变成好的。好的被说多了,也就变成了坏的。 有些话,不说,反而更好。 吴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真正的匪徒被认为是好人,好人却被认为是匪徒。 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侠义之士,但更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看来只要装得像,总有些人会信以为真的。 只要装得好装得像,哪怕道貌岸然之流也会被认为是济世侠士,也会有一群朝拜者唯首是瞻。 看来装一装也不是坏事。 所以单纯地能做到侠义之人,是多么纯粹,多么可敬。 吴雪叹道:“我以为到了这里就能稍微安歇一点。” 游天星淡淡地笑着,说道:“这是人之常情,也没有什么值得挂怀的。” 张节陵冷笑道:“看来,我们得小心一点了,搞不好这里还藏着什么猫三狗四的东西!” 兴致一散,众人回去考量随后之事。 张节陵道:“我看这里的气氛绷得很紧,搞不好还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游天星笑道:“我们还得帮蝶梦姑娘找一找身世线索。” 张节陵道:“这样吧,我们分头行事,晚上在回到这交换一下情报。”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兰儿道:“各位喝了这么多酒,要不歇歇再动身不迟。” 张节陵笑道:“兰儿囡囡放心好了,这点酒不过小意思,贫道能喝下去一条江河。” 看来他醉的不轻。 兰儿不由得担忧起来,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张节陵出门前说道:“我们去去就来,雪兄弟就留下来保护他们吧!” 吴雪不由得苦笑,但这里不留个人不行。 兰儿要照看失去记忆的蝶梦,还有两个人在昏睡,人手不够可不行。 吴雪也没有说什么,众人一拍即合。 随后张节陵和游天星就各自行动,吴雪留下来。 兰儿看着吴雪有些闷闷不乐的脸,说道:“留下来照看我们就这么不开心吗?” 吴雪笑道:“怎么会,照看二位佳人我可是了不可及,怎么会不开心?” 兰儿道:“油嘴滑舌!” 她自然是看得出来吴雪有心事,可又何必挑明? 吴雪叹道:“没想到我们一到哲理家就被误会,这让我想到了上次你我二人英璃城蒙冤入狱。” 兰儿知道他好面子,对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这是保守良好情操的秉性,但也可能成为一个人发展的拖累。 蝶梦好奇地问道:“入狱?兰姐姐和那个家伙被关在那个黑笼子里过?” 她说着又露出了惧意,好像是还对那个关她的黑笼子耿耿于怀。 吴雪心想她莫非是对自己有意见不成,怎么叫别人都是规规矩矩,怎么到自己就成了“那家伙”? 他想了想,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像好人吗? 兰儿笑道:“那都是误会,已经解开了,蝶梦也不要挂怀了。” 蝶梦点点头。 无论怎样,吴雪还是觉得现在这个“秦如梦(蝶梦)”更加让人轻松一点。 那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已经没了,只有天真可爱的好奇模样。 假如她真的是秦如梦的话。 吴雪很好奇,一个如梦教的现任教主,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会落入了那些人之手,成了所有人觊觎的“奖品”? 看来其中还有隐情,这趟,看来也不会是多么轻松的旅行。 看着吴雪发怔,兰儿道:“雪儿哥哥,雪儿哥哥——?” 吴雪回过神,道:“怎么了?” 兰儿笑道:“最近难得清闲,雪儿哥哥是不是该努努力,下下功夫了?” 吴雪了然一笑,道:“多亏你提醒我,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发什么呆!” 说着,他就准备去隔壁屋子独自看一看《如梦令》里的功法,再练一练石业兰传授的练气功夫。 “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醒来 吴雪打了个哈欠,调理了一下内息,依靠在窗边,拿起书本就看。之前他已经细细看了前两篇,那两招看似只是简单的功夫,但变化对端,一个简单的招式居然可以回环往复攻防兼备。 只是前两式就如此,后面的呢? 吴雪接着往下看去。 第三篇名叫“云袖抚烟”,是一种动用轻功来快速进攻的方式。 吴雪看了看,不知不觉就跟着比划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几篇下来,太阳已近西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一道光线照射进昏暗的房间。 吴雪站在阴影里,看着外面的夕阳,若有所思。 他觉得太慢了。一点一点看下去太慢了。 可是也无可奈何,自己武功不高,若是再不借鉴前人经验,自己恐难以在这条路上摸索。 通篇下来,这套由秦霖编撰的初级功法已经在吴雪头脑里有了个大概。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各式功法,并渐渐形成了一个个完整的场景。 在这个场景里,似乎有个人在演示一遍那些功法招式。 对于太过深奥的地方,吴雪也暂时无法领悟,只能先暂时记忆,供以以后再加深了解。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有些劳累,于是歪靠在床边,看着手中的书。 他有时候会想,若是时光都是这样倒也不错。 如果没有争端,自己会干什么呢? 吴雪思绪放空,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他身体很轻,像是一阵风,像是一只鸟,穿过重重山岚,越过万里黄沙,突破了一片迷雾以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脸像是被雾气笼罩,总是看不真切。他见到吴雪来了,于是回过身,道:“你终于来了。” 吴雪有些懵懂,看着周围袅袅云烟,藏身在云雾中亭台楼阁皆是精美绝伦。 他问道:“这是在哪?” 那人声音浑厚深沉,云烟也似乎为之震动,吴雪只觉得他是在自己脑子里说的话。 那人道:“这里是天涯海角。” 吴雪有些茫然,道:“天涯海角?就是这样的吗?” 那人朗然笑了一阵,道:“每个人的天涯海角都不同,这个是你的。” 吴雪道:“我没太明白。” 那人道:“你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那这里就是怎么样的。” 吴雪笑道:“我想的就是这样的吗?” 他有些不懂,这世界哪有什么天涯海角? 若是真有,也只是一个人尽头的穷途末路,根本没有美妙可言。 而这里胜似仙境,美得不像在人间。 天涯海角只是一堆被风海侵蚀的岩石,孤独地伫立在那,受岁月洗礼,没有人问津。 可这时周围的画面像是雾一般转变,吴雪再一看,只见他们真的站在海边一个伫立的岩石柱上。 周围也全是这种石柱,看不见其他人,只有他们。 海风吹来,有些咸腥,可这在吴雪闻起来,却有一种无比怀念的感觉。 海面上有一只向着夕阳飘去的海鸥。 那一瞬间,吴雪几乎感觉内心有种东西快要跳出来,炫耀似的跳到他面前,说道:瞧瞧,这就是你的穷途末路。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和孤独的海鸥。 吴雪站在那里,却感觉像是过了几百万年。 几百万年沧海桑田,岩石枯,海水干,成为一片原始的混沌景象。最后从一片灰烬里又爬出生机,像是时光倒流,那些风化的东西再次恢复原貌,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从事物诞生的那一刻起,毁灭和新生就在不断重复着。 那人看着壮丽的景色,悠然道:“这可能就是道所要表达的吧?” 吴雪眼花缭乱地看着周围变化多端的事物,感觉自己也像个海边的岩石柱,厚重苍老。 他几乎是扎根地底,无法动弹。 这时候,他看到天际线那里,昏红的夕阳下,有艘小船缓缓飘来,船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很怪,虽然是基于中原服饰,但看起来更像是为施展特殊功法而做的衣服。 那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扇子,腰间还有一根黑色的铁棍。 他感觉无比熟悉。 然后他又接连看到很多东西,有的是人,有的是物。 吴雪揉了揉眼,看着远方的海市蜃楼。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像是从几千年的远方传来的叹息,所有的词汇和语言都变得无法琢磨,风化成了供以后人瞻仰的历史石板。 “人生如梦......” 他原本沉重的身体突然又变得轻盈起来。 他看见南去的雁在身边振开双翅,在云端遨游。 他不知不觉伸出了手。 那只雁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吴雪顿时如坠深渊,身体向下掉落,回到了现实里。 吴雪有些茫然,他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事物,那还有什么海水,岩石,鸟群? 他抓着个人的手,那个人正是有些惊慌失措的蝶梦。 她的手被吴雪抓着,神情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有些胆怯有些羞涩。 吴雪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做了个梦。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他已经在临江城的一家客栈里。 他赶忙松开了手,无比疲惫地说:“抱歉。” 蝶梦向后缩了两步,怯怯地看着他。 兰儿睡着了,她闲着百无聊赖,只好出来走走。她发现吴雪的门没关紧,于是好奇地走了进来。 他已经睡着了,睡着了还皱着眉头,似乎还有轻微的叹息声。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 她本来就是感觉自己是偷偷摸摸地进来,被抓个正着,于是害怕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吴雪。 吴雪身体无比沉重,他站起身,却感觉像是一梦过了几百年一样恍惚。他身子有些摇晃,走路也有些不稳。 蝶梦似乎很害怕他,看着他摇摇晃晃走来,只感觉他像是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噩魔,要把她抓去吃了。 她胆怯地靠着墙,心扑通扑通直跳,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噩魔说话了,他说道:“你怎么在这?” 蝶梦声音有些发颤,垂斜着眼睛,道:“我,我,我就是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你这了。” 吴雪的脑子里好像压着一块石头,他艰难地呼吸着。那副神情在蝶梦看来就像是进攻的讯号,她的腿都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吴雪喝了一口水,这才缓和很多。 他看着蝶梦那副模样,只觉得可爱可笑。 她是秦如梦吗?吴雪也开始不相信了。 也许只是两个长得比较像的人。如果是她的话,怎么可能露出这副神情? 他笑了笑,说道:“你害怕我?” 蝶梦乖巧地点点头。 吴雪道:“你害怕我什么?” 蝶梦小声道:“你像一个我曾经...曾经认识的人...” 吴雪听她前半句话,几乎以为她恢复了记忆,但听了后半句以后只能发笑,苦笑。 她说道:“他是一个坏蛋。” 吴雪哭笑不得,摆摆手,道:“你先去吧...” 蝶梦如获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书还在自己手里,于是侧着脸把书交还给吴雪,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吴雪摇了摇头。 他有些惘然。 还好只是一个梦。可这个梦太真实,太漫长,漫长到他感觉自己好像沉睡了百年。 他呆呆地看着外面柳梢上面的夕阳,红色的夕阳。 整个世界被染上红色,一片朦胧。 可没多久蝶梦就又跑了过来,喜上眉梢。 吴雪不解地看着她,她笑着说道:“醒了。” 吴雪头还有些懵,茫然道:“我是醒了。” 蝶梦道:“是他们醒了!” 吴雪立马明白了,霍然起身,道:“师傅他醒了?” 蝶梦点点头。 吴雪赶忙跑了过去,一进门,就见石业兰和余伴尘茫然地坐在床上,见吴雪来了,也是茫然地看着他。 兰儿伏在石业兰怀里哭着。 吴雪道:“师傅,你们醒了?!” 石业兰眨巴眨巴眼,嗄声道:“这是在哪?” 吴雪笑道:“这是在临江城了。” 石业兰有些讶异。 他们二人只昏睡了几天,此刻却已经消瘦了很多。 吴雪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刚刚苏醒的他们。 石业兰微微笑道:“很好。” 余伴尘面无表情,好像他现在只是一个空壳。良久,他叹了口气,问道:“宋义呢?” 吴雪没有隐瞒,说道:“他死了。” 余伴尘良久不语,只长长叹了口气:“唉——” 石业兰拍了拍兰儿的脑袋,道:“没事了。” 兰儿含泪娇嗔道:“看你还跟不跟别人拚命,这次能醒来,下一次呢?!” 石业兰笑道:“好了,好了,我口渴死了,给我倒些水来。” 兰儿出门去取水。 石业兰看向吴雪,笑了笑,道:“这几天竟然出现了如此惊险的事?” 他说的是他们落入迷宫的事。 吴雪笑道:“是的。” 石业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有长进了。” 然后他看向乖巧地站在一边的蝶梦,说道:“秦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吴雪苦笑道:“她不是秦如梦。” 石业兰一怔,道:“不是?” 蝶梦说道:“我叫蝶梦。名字是,是他给我取的...” 第一百二十章 往后 石业兰看看吴雪,再看看这个叫“蝶梦”的姑娘,很是疑惑。 吴雪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石业兰也是惊叹,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两个这么像的人。 石业兰说着,突然看向一旁发呆的余伴尘,说道:“怎么,被我打败这么沮丧?” 余伴尘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败。” 石业兰道:“你还要打吗?” 兰儿端着水壶进来了,一听此话,道:“你还没打够?” 余伴尘道:“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了。” 确实没有必要了。 曾经的他,把那一身官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官府的人了。 也许他什么都不是了。 他很失落,也很茫然。突然没了工作,他似乎有点难以适应。 吴雪叹了口气,道:“我们不是敌人,也根本没必要成为敌人。” 余伴尘淡淡道:“只是我们有各自的目的,一天穿着官服,一天就是官府的人。” 石业兰笑道:“若是宋义那道貌岸然的小子有你的觉悟就好了,我们也没必要大打出手,也许还能成为朋友。” 余伴尘久久地看着天边的夕阳,他的脸沉浸在红色的夕阳里,看不出有什么情感在里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情感,好像他连愤怒都没有。 他现在犹如空壳,也许他一直都是一副空壳,一个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迷途者。 余伴尘道:“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吴雪道:“为什么?” 余伴尘道:“我原来觉得这些东西很多余,除了与工作无关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 兰儿嘀咕道:“原来是工作狂啊...” 吴雪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能就是为了工作而工作吧?” 余伴尘一怔,因为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工作,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连原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养他的少林寺高僧惠念大师也已经仙逝。 他现在为何还活在世上? 余伴尘不明白。 他好像就是为了打发无穷无尽的时间而工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意图。 不知道为什么,他穿上那身红色官服以后,就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那身官服给了他一个身份。 石业兰有些黯然,说道:“以后怎么打算?” 余伴尘曾经对于以后得事情根本没有兴趣。与其说是没有兴趣,倒不如说是不敢想。 面对犹如黑洞的未来,就让他感觉到空虚恐惧。 可他现在必须要想一想,自己已经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一个无业游民。 有些时候,即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要找点事情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焦虑与恐慌。殊不知这些琐碎做多了,只会让那些负面情绪在胸中郁结。 还是做点喜欢的事吧,最好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哪怕这件事是曾经的、已经消失的理想催生的看似不太现实的事情。 兰儿问他:“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呢?” 余伴尘想了很久,才说道:“我原来想当一个和尚。” 众人听了,差点没憋住笑。这本也没什么值得好笑的,可是还是觉得有些另类。 余伴尘接着道:“原来我还是个流浪儿的时候,惠念大师收留了我。我是少林的少数几个俗家弟子。那时候我就想,若是能当一个和尚,我也能有人给我给养,也能每天吃饱饭,没准还能多收留几个没家的孩子...” 他嘴角微微笑了,喃喃道:“那样多好...”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没有一个人的理想应该被否定,只要这个理想是好的理想。 这时,屋子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众人望去,只见蝶梦在一边泪眼汪汪,竭力压制着哭声。 兰儿关切道:“怎么了?” 蝶梦哽咽道:“太感人了。” 吴雪和石业兰差点没忍住笑,看见到现在的气氛,他们交换个眼色就忍住了。 他们不是笑余伴尘的理想,因为他们曾经也就有过各自的理想。 吴雪在十五岁的时候曾觉得自己就应该当书籍管理员。 而石业兰在年轻的时候就想每天都有酒喝,若是结婚了,就把酒戒了。 但理想就是理想,它是一半现实,一半幻想。事实是,吴雪没有当书籍管理员,石业兰也没有戒酒。 他们发笑,是因为这姑娘看着很是单纯,单纯到有些傻里傻气,就像一朵纤尘不染的玉兰花。 兰儿道:“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余伴尘的嘴角似乎颤抖了两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蝶梦。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什么魔教教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秦如梦,但他似乎对有人听他说话而心生感激。 余伴尘也突然有点像要面对未来了。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甚至连第二天也不想,过一天就是一天。 可他现在竟然有些触动,他看向抹着眼泪的蝶梦,那双眼睛近乎不染任何杂质,当她看向你时,连灵魂都变得透明。 余伴尘失神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想要先回少林寺看一看,给师傅上支香。” 石业兰道:“不错,起码你已经有了目标。” 吴雪道:“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余伴尘道:“就是现在吧...” 没人想到他会这么急迫,他现在归心似箭,少林寺就是他第一个家,他现在想回家看看。 他走之前道:“多谢。保重。再会。” 他对众人说:“没准我们以后还会相见。” 石业兰笑道:“自然有相见的一天。” 这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它大到你思念一个人思念到心生空虚,它也小到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突然遇见。 这也是这江湖迷人的地方。 告别不是永别,就算以后都不能见面,只要心中还留有那时的记忆,就不算分别。 他往这条花柳长街的深处走去,渐渐跟无数景物融为一体,渐渐模糊不清,渐渐成为世间背景的一员。 等他走了好久,石业兰才回过神来,说道:“忘了留他一起吃个晚饭......应该留他喝两杯的。” 兰儿道:“你现在还不能喝酒。” 石业兰苦笑,他怎么忘了自己女儿还在场。 众人无事,暂且留在客栈里等待张节陵和游天星归来。 石业兰问吴雪的手是什么回事,吴雪回答是外敷紫云结的缘故。 石业兰对这紫云结很是了解,他说道:“那道士没有忽悠你吧?这种奇怪的模样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紫云结。” 吴雪一怔,道:“不是紫云结?”他顿时暗骂张节陵是个昏医,他究竟给我用了什么草药?他可不想带着这样一只手过日子。 现在已经有个人觉得是咸猪手了,难免以后还会有人这么认为。 就连吴雪越看也越觉得这是一只腌制过的猪手。 石业兰笑道:“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吴雪道:“没有。” 石业兰道:“那就应该没事了,也就手变了个颜色,没事的。”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看来自己以后得带个手套了。 到了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张节陵首先回来了。 他调侃了一阵石业兰,这点上,他们倒是对手。然后他得知余伴尘已经离去去了少林,也是唏嘘不已。 众人问他打探到了什么没。张节陵连喝了两口酒,说道:“别提了,这地方人口实太严,除了一些江湖坊市流传的小道消息和八卦,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吴雪道:“那是些什么小道消息?” 张节陵叹道:“也就是关于英璃城暴徒造反,还有就是什么临江城第一美人神秘失踪,疑似被流氓绑架。” 吴雪苦笑着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蝶梦,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漂亮,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头有这么响亮。 吴雪有些想笑,他们难道就是绑架第一美人的流氓吗? 这第一美人的名头,流传于临江城大街小巷,但真正见过第一美人有多美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吴雪很好奇,这样的名头究竟是怎么传开的。 难道...... 他看向蝶梦,她也在看他。二人撞了个对视,她这次没有回避眼神,而是就那么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吴雪打消了心中的念头,不可能,不可能。这样一个姑娘怎么也不会是那花街柳巷的花魁。 吴雪问张节陵有没有打探到这个名头是如何传开的。 张节陵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放心吧,不是那里的人。” 兰儿道:“怎么,你去过?” 张节陵道:“贫道也是被逼无奈,要是为了探探情报,总得去那红尘走一遭。” 兰儿小声嘀咕道:“贼道。” 吴雪道:“那她究竟是怎么扬名的?” 张节陵沉思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既不是那风尘女子,也不是某人的禁脔,好像就是突然之间就出名了。” 吴雪道:“先前不是听齐南钟说,她是一个巨贾的小妾吗?” 蝶梦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还不傻。她听出来吴雪二人是在议论自己的身世,有些不好的词汇降临到自己头上,她不由得低下头,轻声哽咽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盯梢 蝶梦看起来很伤心,她轻拭着眼泪,身子因为哽咽而轻轻的颤抖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教人看了心疼。 兰儿给了他们一个白眼,就去安抚妄自菲薄的蝶梦。 “好了,好了,不要听他们胡扯八道。” 蝶梦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吴雪和张节陵,道:“可,他们说我是...是...” 兰儿也觉得他们有些太过火,当着她的面揣测她的身世就算了,还说的那么难听。 她对蝶梦道:“我们去旁边屋子吧,别在这听他们胡说。” 吴雪这才发觉自己太过火,不知不觉就和张节陵讨论起了蝶梦的身世。可她现在类似于失忆了,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清,只能等到她记忆恢复或者找到能证明她身份的人。 兰儿拉着蝶梦往外走去,走出去之前,吴雪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还是幻觉,他总感觉蝶梦好像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吴雪感觉如履薄冰,好像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他摇了摇头。他的思维依旧有些沉重,也有些茫然。 可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揣测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 随后他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兰儿的声音:“谁啊?” 吴雪道:“是我。” 里面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有什么事吗?” 吴雪叹了口气,他听得出兰儿语气中的责备与恚怨,说道:“抱歉。我向蝶梦姑娘道歉。” 可没想到门一下子就开了,吴雪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进去。 开门的是蝶梦,此刻她依旧带着泪痕,不过她见到吴雪窘迫模样顿时就笑了,那梨花带雨灿然而笑的模样看了教人心神荡漾。 兰儿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抿着嘴唇看了看吴雪。 蝶梦道:“我原谅你了。” 吴雪苦笑道:“这就原谅我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姑娘哭起来很快,笑起来也很快。可无论是哭还是笑,她总给人一种无比单纯无比童稚的感觉。 真如个小孩子一般。 蝶梦道:“我为什么不原谅你?” 吴雪倒有些被动了,他说道:“我说了那样的话,你这就原谅我了?” 蝶梦道:“谁叫我失去了记忆?不过,不过...” 她神色有些黯然,微微低下脑袋,小声道:“也许,我就是你说的那样的女子呢?” 这下子吴雪内心的愧疚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他叹了口气,道:“蝶梦姑娘也不要再妄加揣测了,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你也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在此之前,你还是蝶梦。” 兰儿笑道:“好了好了,你也真是,死脑筋。” 吴雪从那边出来后,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张节陵喝了几口水,笑道:“看雪兄弟神情,是把女孩子哄好了?” 吴雪苦笑道:“若是她不愿意被哄好,那怎么也哄不好的。” 张节陵揶揄道:“呦,想不到你倒是挺懂女孩子的心思的。” 若是一个女孩子生气的话,她若是不愿意跟你说话,那你怎么说也都没用,怎么哄都哄不好。若是她气消了,或者本身就对你没什么过深的嗔恚,那她很快就愿意听你说话,跟你和解。 但吴雪很是明白,任何一个男人自诩多么了解女孩子,到头来都是要吃亏的。 张节陵道:“怎么游兄弟还没回来?”随后他嘿嘿怪笑了两声,“莫非他沉迷于温软之地,不愿出来了?” 吴雪苦笑,心想谁跟你一样,打听事情还得到那里打听。 这时候问外传来一笑声,说道:“你个贼道,自己去那轻浮之地,还要赖在我头上吗?” 正是游天星,他走了进来,也是喝了一口水。 张节陵道:“怎么样?你打探到什么消息没?” 游天星道:“是有一点收获。” 吴雪迫不及待地想听他娓娓道来,可他突然面色一转,悄声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吴雪一听,顿时就想往窗外看,却被张节陵搂住了肩膀,道:“别回头,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发现他了!” 吴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游天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不过,在对面那排柳树上,有不下两个暗哨,在这客栈的周围,也有几个伪装成商贩的人。” 张节陵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游天星笑道:“没有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冥眼! 可这眼睛只是一种夜视眼,难道还能看得出人心吗? 不能。 但游天星不用扭转眼睛,就知道周边有没有人盯着他。 那是一种感觉,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会让人舒服的,但游天星似乎并不在意,似乎他已经习惯了。 吴雪吞了口唾沫,道:“那现在怎么办?” 游天星笑道:“随他们去吧!” 吴雪一惊,他可不喜欢被人盯着,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床边有人看着你,想想就觉得诡异。 他说道:“这怎么行?!”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都在,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们一共定了三间房,两人一间。兰儿和蝶梦一间,吴雪和张节陵一间。原本是他们三人挤一间的,但余伴尘走了以后,游天星就和石业兰一间。 三件房屋分别在走廊的转角处,类似于“L”的分布。 游天星听说吴雪的师傅石业兰醒来了,也是很高兴。他很想知道大月国的风土民情,当下就去找他聊了一聊。 这间屋子里只有吴雪和张节陵了。看着吴雪有些凝重的神情,张节陵笑道:“怎么,还不放心呢?” 吴雪叹道:“怎么我们走到哪都会被人忌惮?” 张节陵道:“江湖嘛,你不去惦记别人,别人就会惦记你。不过——”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道:“是谁该忌惮谁还说不准呢!你放心吧,有我在,保你今晚做个好梦。”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有你在我才感觉不放心才对。 众人聊了一阵,就一同下去吃了点晚饭。 石业兰初醒,嘴巴早就干了,一闻到酒味立马眼中放光。但他好怕女儿为此又跟自己生气,所以很是矛盾,这酒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张节陵似乎每天每顿饭,都得来点酒。他跟游天星推杯换盏,看得石业兰一阵羡慕。 不多久,兰儿道:“你们先吃吧,我和蝶梦姑娘先回去休息了。” 石业兰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顿时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节陵笑道:“看来,石大侠也是个听话的人。” 石业兰笑道:“听女人的话有热乎饭吃。” 众人一阵快意,酒过三巡也未见尽兴。 吴雪有些担忧,问道:“有人盯梢,兰儿她们独自在后面会不会有危险?” 石业兰意味深长地说道:“徒儿放心,她,她完全没问题。” 吴雪很是疑惑,师傅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让人无法怀疑。兰儿她武功并不是很高强,对付几个流氓还行,但若是真遇到凶悍的匪徒,恐怕就难以招架了。 石业兰只是神秘地笑着,他笑得很有信心,似乎对兰儿也很有信心。 这就是吴雪疑惑地地方。 张节陵给吴雪倒酒,笑道:“现在街上热热闹闹,要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会在深夜动手,绝不是容易暴露的现在。” 游天星也笑了笑,说道:“那群人看样子只是盯梢的,是给某个人盯梢的。若是动手,也不会是他们动手。” 这下吴雪放心了不少,但是依旧有些担心。 他们为什么就不担心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他们就是被酒精迷惑的酒鬼? 这些吴雪都不知道,也难以知道。可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浑浑噩噩地坐在他们中间,跟他们左一杯,右一杯,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 石业兰初醒,没有跟张节陵和游天星一同经历江底迷宫的事件,为没有见到两位中原好手的身姿,感到很遗憾。 张节陵也很遗憾,遗憾不跟这么个高手喝一杯,总感觉说不过去。 他们好像不会醉,酒越喝越多,一直喝到外面街市已经冷清下来,这才罢了手。 他们各自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吴雪听着张节陵的鼾声,怎么也睡不着。 他喝了很多酒,可此刻反而清醒了。他们会不会就在今夜动手呢?他们为什么要盯着他们呢?这些困惑犹如利剑悬在他头上,教他不敢入睡。 吴雪看着窗外的月色,无比晴朗。三月的清风徐徐拂面,人跟垂柳一般摇曳。 屋子里没有点灯,吴雪喝了几口水醒酒。 朗月高照,树影戚戚,前店后坊,依稀人语。 谁都不会想到这么平和的一个夜晚竟然会有人盯梢。谁也不会想到偏偏就是这样跟无数寻常夜晚一样的夜晚,才更容易发生事端。 所有看似不平常的事情,都是诞生于所有的平静之中。 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才更容易酝酿阴谋。 吴雪不由得叹了口气,人为何要搅碎夜的宁静?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夜追凶 吴雪看着外面的月色,听着屋子里张节陵的鼾声,眼皮也逐渐沉重起来。 他被一种莫名的困倦席卷,眼前也开始发黑。 他想已经这么晚了,街上也已经没什么人了,大概他们已经散了。 对啊,他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吴雪打了个哈欠,几乎是在身体挨到床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吴雪依稀可以听见张节陵的鼾声,还有窗外微风拂林涛的飒飒声,恍然如梦。 这样一个温软的夜晚,是谁都会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吴雪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东边“繁春三城”的花海,暖风送来阵阵熏香,满布期间,似乎会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了。 这是一种让人浑身无力的香味,会让人做一个好梦,梦里有花,还有清风。 可就是这样的花香,才会让吴雪觉得突兀。 因为“洛神香”只开在梅雨季节前夕,现在才三月怎么可能会有洛神花香? 吴雪睁开了眼睛,屋子里已经听不到张节陵的鼾声了。他此刻声息渐小,只平稳地喘着气。 屋子里有一种奇异的香味,这种香味吴雪再熟悉不过。因为从前吴家后山,就有一片洛神香。 这种花香味独特,久闻会让人出现幻觉,甚至导致失去意识,陷入昏睡。 这里怎么会有洛神香? 吴雪顿时明白过来,暗道:“不好,歹人动手了!” 他向窗外看了看,没有一个人。 吴雪赶忙拍了拍张节陵的脸,可他怎么也没有醒。 吴雪心里发苦。张节陵喝了很多酒,加上洛神香的作用,他恐怕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他突然想到了其他人,于是赶忙跑了出去,到了隔壁敲了一阵门。 没有人回应。 这间房子是游天星和石业兰的,难道他们也在睡梦中中了洛神香? 吴雪心里一阵慌乱,这下可糟了! 他突然想到,这帮人的目的不该是他们,而是她!他们只是初来乍到,歹人不该对他们花费如此功夫。所以他们的目的只能是蝶梦。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蝶梦已经回到了临江城?他们是谁?为什么对一个女子如此穷追不舍?仅仅只是因为她是有着第一美人的名号? 吴雪到转角处的那间房,那里面睡着兰儿和蝶梦。 吴雪心中抽紧,可不要出事才好! 他敲了敲门,依旧没有人回应。 吴雪边拍门边喊着兰儿的名字,依旧没有人回应。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是一种他还在做梦的错觉。好像他进行了一场梦幻的梦游,他还有意识,但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只有他没有中洛神香?难道只是因为他曾经闻过这种花的香味?还是因为他曾经吃过解花毒的“僻神丹”? 僻神丹的药效很短,只能在短时间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可以用来抵抗洛神香的花毒。 可这里也没有僻神丹,怎么能解开他们的毒呢? 吴雪先抛开脑中的疑惑,脚下一踹,门被他一脚踹开。 吴雪想若不是事出紧急,他可不敢这么去踹一个女孩子的闺门,捉到了怕是被人认为是强悍的采花贼。 房间里,兰儿躺在床上,正在酣睡。而在床边,有一个黑衣人绑着一个人,蝶梦! 她被人堵住了嘴,看到吴雪进来,顿时一阵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满是惊恐。 那个黑衣人听见破门声,猛一回过头。 他黑巾蒙面,只那一双眼睛在夜晚泛着精悍的凶光! 那人一见到吴雪,立马架起蝶梦往窗外一跃,沿着一整排房屋顶上向月奔去。 吴雪喊道:“想跑?!” 话音未落,他立马也飞身追了出去。 事出突然,他没有功夫再去细想,只能去追近在咫尺的悍匪。 这悍匪也是胆大妄为,竟敢做这种强抢民女的勾当,吴雪一咬牙脚步如同生风,死死地咬着那绑架者的身影。 那悍匪带着一个人跑得不快,但他轻功不错,吴雪短时间也追他不得。 那人一声呼哨,月下顿时又窜出来几条黑色的身影,堵在吴雪追赶的道上。 吴雪脚步未停,直直冲了过去。现在可不是停滞的时候,因为只要他一分心,那个绑匪就会把蝶梦掳走! 见吴雪欺身过来,那四人立马动手阻拦,但吴雪脚下一点,身子犹如燕子升空,踩着一个人的肩膀越了过去。 吴雪衣袍呼呼生风,借势脚下一踢房瓦,几块黑瓦应声碎裂,迎着那人的后脑勺飞去! 一个人带着一个人,动作理应是迟缓的,但那人似乎感受到了脑后的威胁,身子一转,翻脚踢碎了那几片飞瓦。 蝶梦眼中满是惊恐,甚至还有些期待。她手脚已经被人绑住动弹不得,现在能救她的只有吴雪。 朗月星城,夜间几道模糊的黑影掠过宁静的屋瓦顶。 吴雪追着绑架蝶梦的人,几个人追着吴雪。 夜晚的寂静已经被破坏,欲望在月色催化下正在无限放大。 几道破风声划破夜空,那几个黑衣人甩出几枚铁蒺藜,吴雪无法多想,甚至没想自己能否是他们敌手。 若是事事都可以冷静分析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冲动的后果了,那样也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 可他现在不能停,也不能想! 吴雪一挥衣袖,情不自禁用起了《如梦令》第三十二篇中的“清风拂月”。 只见那几枚劲力十足的铁蒺藜被他衣袖一卷,反手一带,那几枚暗器反射了回去! 那几人追得很紧,这近距离的反击几乎没有时间反应,那几人被暗器打个正着,顿时倒地不起。 吴雪心想,你们好好尝尝自己的毒吧! 那人见自己手下被吴雪只以一招反手就尽数倒在,冷哼了一声,脚步加快。 他们越奔越远,在临江城密集的房顶之上上演追逐大戏。 吴雪都不知道自己内力和轻功如此了得,而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施展一下。 因为很多敌人都是藏在暗处,连他们人都见不到。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在跟敌人决斗,而是被敌人制造的假象困惑。 狡猾的敌人远比武功高强的敌人更加棘手。江湖侠客决斗比的是胆识和武艺,而卑鄙小人的暗算全是靠心机。 对于吴雪来说,他担心害怕的永远不是与敌人正面交锋,而是那些躲在暗处使坏的龌龊小贼。 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也不知道他们会何时出手。 就像今夜,这个用洛神香的黑衣人。 跑着跑着,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已经不能再跑了,不是因为他内力耗尽,而是因为这个像是个狗皮膏药的小子紧紧粘着他不放! 吴雪见他骤然停下,随之也停下脚步。 黑色屋脊上,一阵夜风吹过,二人站在月下。 沉默良久。 他们像是要决斗的侠客,没有人敢先动手。他们像是在互相试探,再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先出手就可能意味着露出破绽。而被敌人掌握了破绽,就是死棋之局。 那人冷声道:“你一定要为一个不想干的人送了性命?” 吴雪淡淡道:“既然是被我看见了,那就不是不相干了。” 那人像是听了个笑话,笑而凛声道:“你想趟这浑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逞英雄罢了!” 吴雪耸耸肩,笑道:“谁让我看见了呢?我就是喜欢自找麻烦,而且还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冷笑道:“很好,我看你这闲事还能多管多久!” 说着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双手成爪,朝着吴雪面门抓去,动作间阵阵震响,虎虎生风。 吴雪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来回躲避凶悍的进攻。 蝶梦躺在深夜冰凉的屋瓦上,她手脚受缚,嘴巴被堵,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场决斗。 她惊恐的眼睛看着吴雪,他虽然未站得上风,但那黑衣人的攻势被他屡屡化解。 吴雪知道自己内功不行,所以只跟他游斗,不以内力硬撼。 蝶梦看得心惊肉跳,她不会武功,现在只像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看着来拯救她的人和绑匪决斗。 黑衣人飞出一爪,趁着吴雪脚步未稳攻他要害。就在这险情突发的一瞬,吴雪缩回左手,那只手就像是鲶鱼一般从他手中滑溜脱出。 那人一怔,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滑溜的手?简直比女孩子的手还滑溜。 就在他分心的一瞬,吴雪转手在他进攻的右手腕间一点。那人手腕一麻,赶忙收回手再组织进攻。 吴雪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看来紧急时刻,它还有点作用。 那人右手腕有些酸麻,他暗中用内力化解。不过他也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吴雪的底细。 这个小子除了动作很快,其他的就没有什么高明之处,更别说内力了。若是内力高深的人在他手腕一点,恐怕他已经无法将手指合成拳头了。 只有一点让他搞不懂,吴雪那个在夜晚看起来像是块黑曜石的左手,怎么像是鱼一般滑溜?如果不是那只手从他手中脱出,这小子应该已经被他打成重伤! 黑衣人冷声道:“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一个决斗的人若是将自己的法宝告诉敌人,那才是真的傻。可他并不是为此才不相告,而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只手怎么回事。 起码它在紧急时刻救了他一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交锋 吴雪也很想知道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可是现在他不能说不知道。虚张声势正是他跟游天星学会的一种震慑敌人的很好的手段。 人往往会对不了解的事情产生畏惧和怀疑,而游天星在这一点上拿捏得很稳。 吴雪像是欣赏一般看着自己的左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悠悠说道:“你不是第一个见到我这只手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人有些心神震动,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吴雪的那只手。 那只手在月光下闪着星辰般的光芒,就好像这只手不是人手,而是玉石做的假手。 江湖上有很多失去手的人用其他材料做了一只手,但那是无法自由活动的假手,只是聊以**的玩物。 而这只手是真实的手,它的手指可以灵活地活动,只是摸起来像是寒玉一般凉入骨髓。 他不敢轻举妄动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只怎么样的手,估计也没人不敢敢以身试险。 可美人已经唾手可得,只要他把她带回去,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有必要为之冒风险吗? 他必须冒这个风险。因为他对那个人的手段可比他对这只手的猜疑要深刻得多。 这样一个美人,是个男人都想要得到。而这个美人就在眼前,那娇滴滴的模样,怎么能让人不心动? 心动是要冒风险的,而这个风险却很诱人。 这些是无数人为之送命的原因,但任然有无数人甘之若饴。 美色蛊人意,钱财动人心。 吴雪可不想为了抢夺一个女人就和人决斗。那些故事他在书里已经看了很多,他觉得很蠢。 因为若是她对你也有意的话,是不需要抢的。而有些人就喜欢看别人为他大打出手的模样,他很满足,好像只有这样他的价值才得以体现。 可吴雪不得不出手,既然找上了麻烦,就不要怕麻烦。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无奈,说道:“阁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要大打出手?” 说着,他还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好像那只手是他的致胜法宝一样。 那人冷哼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有所忌惮?” 吴雪悠悠道:“我不怀疑你的判断力,但我实在不想与你为敌。” 若是兰儿在场,一定会指着他笑到肚子疼,搞不好吴雪也会跟着大笑。 可他现在憋着笑,憋得难受,这场戏,既然演了,就要把它演好演完。 可有些人总是错误的判断自己的实力,这样看起来只会让人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吴雪没有把握能打败这个黑衣人,而他也心知肚明,这个人并没有拿出真实的实力。 那人蒙着面,但看到吴雪这样一定很是不爽。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几乎会让人嘴角抽筋。 吴雪也暗自念叨,这种过火的装腔作势,自己只会做这一次,但就这一次都让他恶心。 但是他需要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而且,蝶梦就在他眼前,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没有不走完的道理。 吴雪道:“阁下为何要夜晚做这种下药绑人的勾当?就只是因为她是个美人?” 那人冷笑一声,道:“想知道?我告诉你!” 说着他身子一动,冲着吴雪再次攻过去。 看,装腔作势根本没用,硬实力才是说话的准则。 那人的身法几乎快了不止一倍,吴雪凝神静气,仔细盯着他每一个动作,从而来进行防御和反击。 黑衣人和吴雪几个交手,突然变招,双拳似虎击向吴雪两侧的太阳穴。 吴雪一直在等一个破绽,而这个破绽现在就出现了,就只有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吴雪久等猎人上钩的猎人,身子一伏,以一个奇诡的姿势缩下身体,逃脱了他的双拳合围。 那人反应过来,吴雪已经在他身后几步开外了。 他想活动,但左肋发麻。 就在那一瞬间,吴雪不光躲过了他的进攻,还伸出手指在他腋下的“渊腋穴”点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他左边身体一阵酸麻。他咬着牙,动用内力畅通气血。 这一击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伤害,但已经为吴雪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在他逃脱黑衣人的攻势的一瞬间,脚步不停地之冲蝶梦而去,抱起她就跳下屋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黑衣人像追已经来不及了,临江城房屋密集,大街小巷过多。如果一个人想躲的话,他总是能躲在一条小巷子里,而很难从这复杂的街市里找一个人,还是在漆黑的夜晚。 他也不能再回去,因为洛神香的效果在现在也已经解开了,他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只能回去复命,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吴雪抱着蝶梦一直跑着,直到跑出去很远,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弯才停下来。 吴雪长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抱着蝶梦。 蝶梦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只那一双看不出是什么感情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夜晚的街道上灯火幽暗,吴雪见黑衣人没有跟来,松了一口气,把她绳子解开。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秦如梦的那种眼神都没有让他害怕,但现在蝶梦这种眼神却让他不敢直视。 她面无表情,只那一双黑眸子映照着灯火,闪着光点。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种眼神看着他,只教他感觉浑身发毛,很是不自在。 吴雪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吴雪只当她是个小姑娘遭遇绑匪惊魂未定,也不再多说什么。 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吴雪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看起来纯真至极,几乎是纤尘不染。 吴雪怀疑,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难不成她只是一道幻影,一个被臆想出来的人? 可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梦游。他正和蝶梦走在夜晚临江城的街市上。 现在想来,也是后怕。 吴雪不光动用了如梦教的功法,也用了游天星和张节陵之前在船上以点穴一较高低的手法。 只不过那一招点人下肋的点穴手法,游天星是用盘龙骨施展的,当时张节陵被点中穴位以后哎呦直叫。他也只是照葫芦画瓢,完全没有游天星那么游刃有余。若是游天星的话,在黑衣人的腋下只那么一点,只怕那人半身都无法动弹,吴雪这样想着。 他内功不行,但是招数看一遍就能记住,这倒也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吴雪慢步走在前头,没有回头。他听着身后轻柔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游移有些怯懦。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他知道叹气不是一个好习惯,但就是忍不住。 二人走着走着,蝶梦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反正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吴雪道:“你对你自己的身世不好奇吗?” 蝶梦声音有些打颤,语气也很是微弱:“可我,可我差点就害了你们...” 吴雪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既然决定多管闲事,就已经准备好了冒险。” 蝶梦螓首低垂,白皙的脸庞和脖颈形成一个无比优美的弧度,耳边几缕青丝垂下,看了教人心动,也让人保护欲大增。 可吴雪没有看她,只是慢步在前面走着。 吴雪也感觉很是奇怪,他总是感觉蝶梦和秦如梦太像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也许世间就这么巧合,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性格却是截然相反。 蝶梦道:“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追着我不放。” 她的语气无不怅然,夹杂着几分怀疑几分自责。 吴雪笑道:“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找不到的就慢慢找。” 蝶梦眼中闪着光,问道:“若是我一直想不起来,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吴雪苦笑道:“那就不要再想,不要再找了,过好现在吧...” 有时候,忘记对一个人是一件好事。 蝶梦停下脚步,转而一笑,那一笑犹如玉兰徐徐盛开。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们回到住处,兰儿他们已经醒了过来,聚集在屋子里。 看着他们回来了,无不是为之一振。 众人询问今夜之事,吴雪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他们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石业兰拍了拍吴雪的肩头,笑道:“很好,见义勇为侠骨豪情才是我的徒弟。” 游天星和张节陵也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吴雪缩在众人中间,有些赧然。 兰儿走过来,看了他一眼,道:“雪儿哥哥,真是辛苦你了。” 可吴雪总感觉她是在生气。 兰儿醒来发现蝶梦已经没了身影,屋子和窗户都是大开,到处都找不到他们,心想一定是被那群盯梢的人给掳走了。他们正在盘算如何救助他们,直到见到他们回来,这才放下心来。但她暗恨他如此莽撞,把自己也拖进险情。 蝶梦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像个小孩子一般,开心地笑着,见到了兰儿一下子扑了过去,搂着兰儿嘤咛道:“兰儿姐姐,真是吓死我了,那群歹徒好可怕!” 兰儿心想她应该比自己还大一点,叫她姐姐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但她失去了记忆,对自己的年龄也是忘了,也就顺着她。 兰儿安慰道:“回来就好啦!” 蝶梦吐了吐舌头,瞥了吴雪一眼,道:“这次多亏了这家伙,要不然,要不然...”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她总是叫他“这家伙”“那家伙”的,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记忆中的花香 众人一致认为帮群绑匪有了今夜的失利,暂时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不过等待他们的,也可能是更加猛烈的报复,也许有更加强大的敌人躲在暗处,正在窥视他们的动向。 所以他们现在开始要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讨论决定,从现在开始每晚睡觉都要有人轮番守夜。 子时游天星,丑时张节陵,寅时石业兰。 吴雪很好奇,问道:“欸,怎么没有我?” 张节陵古怪地笑了,说道:“保护女孩子也是很重要的任务。” 吴雪苦笑道:“守夜不就是在保护女孩子嘛吗?” 可是转而,吴雪就明白张节陵的意思了,脸一红,骂道:“贼老道,好不正经!” 众人一阵插科打诨,现在刚到丑时,街上的更夫敲着梆子呦呵着嗓子走过,他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往街道的尽头传开,最后消失不见了。 兰儿和蝶梦有些困倦,就先回去休息了。 吴雪笑道:“把门关紧了!” 兰儿白了他一眼,道:“关得再紧也不够你踹的。” 经过今晚这事,男人们都已经毫无困意。 张节陵狐疑道:“这歹人用的什么东西,怎么会让我们睡得那么香?贫道原来就算是睡着了,可是连老鼠过街都能听见。” 吴雪道:“是洛神香。” 游天星道:“洛神香?” 他没有听说过,用这种花毒来迷惑人更是没有听说过,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 石业兰也没听说过这种花,疑惑道:“还有这种花?” 张节陵想了想,问吴雪道:“这种花是不是只开在阴凉的山沟子里,而且只在梅雨前开个两三天的花?” 吴雪道:“正是。” 张节陵随之哈哈大笑,说道:“这也难怪,我们生活在中原的都没有几人见过这种花,别说久居海岛和关外的游兄、石兄了。” 石业兰道:“这花有这么奇特?” 吴雪道:“闻一闻这个花香,能安稳睡上一觉了。” 张节陵道:“这群鬼魅魍魉江湖宵小,竟然把这种花用到这卑鄙事儿上!” 洛神香原本是用来药用的,可以缓解焦虑紧张导致的失眠,没想到现在真是给他们下药用了。 传说若是焦虑严重的人闻了这种花,会美美睡上一觉,而且怎么都叫不醒。反之若是不严重的,闻了这种花香只会恶心欲呕。 吴雪笑道:“看来我们最近的压力有点大啊!” 众人皆是乐不可支。 这时候,游天星看着吴雪笑道:“你怎么没有昏睡过去?” 是人都是有压力的,压力会产生焦虑,焦虑的人需要洛神香来缓解一下。 张节陵笑道:“莫非雪兄弟没有压力吗?” 吴雪也是有些疑惑,他在睡梦中好像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那种香味一下子把他带回到从前的家中,在那后山的一片洛神香花海。 那片花海至今任给吴雪一种无比熟悉精确的感觉,只要一闻到那种香味就算不是在梦中也能回想到很多年前的事。 可是他现在只记得那片洛神香了,至于跟何人一同看了那片花海,却总也记不住了。 就是那片隐匿在记忆中的花香,让他想起了小叔叔。也只有他独自生活在吴家后山。 吴雪想,会不会是跟他一同看过洛神香花海呢?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 记忆这东西,不光是一个人脑海中的对事物刻板印象,它还能触发人的幻觉和想象力。 若是一个人对记忆产生怀疑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是依据记忆幻化出很多延伸的记忆,这些都是因为记忆模糊导致。 吴雪就开始怀疑,那时站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不是小叔叔呢? 如果是小叔叔,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在濒死之际,因为就在那之后不久,小叔叔就病死了。 吴雪想起,那时候小叔叔已经病得很重。那么,他还会在生命终止之前,跟这个一直很喜欢的小侄儿一同观赏这最后一次花开时节吗? 有时候,就是因为一个巧合遇到的一个很小的事或物,就能引发一连串的记忆洪流。 吴雪有些失神。那些熟悉的,又有些模糊的感觉全部变成了记忆。有这么一瞬间,那些已经遗忘的时光也逐渐清晰起来,但总有穿不透的雾霭蒙在上面,从前吴雪房屋后面的那条小路也生了青苔。 那条路可以通到后山,吴雪很喜欢往那边去。走着走着,就忘了时间也忘记了很多烦恼。 那一定是一个人走的路,吴雪仔细回想着,当时身总感觉有一个人。就好像是一个人走夜路,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一样。想到这儿,吴雪难免脊背发凉。 他会是谁呢? 在一些记忆犹新的场景里,有小叔叔专心捣鼓傀儡的山洞,有狭长的山间小道,有山阴里的大片洛神香花海,有清脆短促的跫音...吴雪耳边响起了一阵笑声,那是有些揶揄,有些顽皮的笑声。可他总是想不起是谁,又是为何发笑。 但是记忆可以让人想起就会不知不觉就露出微笑的神秘事物。 吴雪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想到这里,眼中似乎也有些模糊。 众人都去睡下了,游天星和石业兰也已经休息了。 现在是张节陵守夜,但是吴雪怎么也睡不着。 张节陵道:“雪兄弟,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道:“睡不着了。” 张节陵看他似有心事,也没有打扰他。 吴雪看着窗外的月色,暗想自己也跟蝶梦一样,都是失了忆的人。 可她是全部失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而吴雪感觉自己是失去了部分记忆。 究竟是失忆,还是被选择性遗忘了呢? 他自己也不明白,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究竟是想不起,还是不想想起?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吴雪听到张节陵靠在窗边嘴里哼着歌,是曾经流传中原地区的一首小调。 吴雪问张节陵道:“我闻了洛神香为什么没有昏睡?” 张节陵笑道:“看来不是因为没有忧愁的关系。” 吴雪也笑了,喃喃道:“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仅仅是因为他对这种花香很熟悉的原因?吴雪忘了自己曾经在洛神香花海里是怎么样的一副神情了。他是昏昏欲睡还是恶心作呕? 这些都是比较强烈的感觉,可吴雪却感觉像是三月春风一样温和。吴雪想,难道是因为吃了“僻神丹”的缘故?可那药药效很短,可记忆却有很长时间。它们连贯起来,绵绵不绝。 闭上眼睛,吴雪好像还可以闻见那种香味,摄人心魄的香味。这种香味是从记忆里蔓延过来,还是屋子里依旧留存着的呢? 吴雪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因为他不知道这种香味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错觉。 吴雪先前还对蝶梦说要忘记不要回忆,但自己却做不到。 看来教导别人和教导自己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他也是个在记忆漩涡挣扎彷徨的旅人。 无论走了多少路,无论走到哪里,那些如同幽灵般的记忆都紧紧跟随,给人渲染上一股落魄失意的感觉。 狼狈的人总是对记忆念念不忘。吴雪有时候无故失神,有时候像是一尊雕塑。 他想起来僻神丹的清凉感觉,就好像是在处身夏天中暑后温凉的阴凉地一样。 身边微微吹过炽热的风,中间还夹杂着些许清凉,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感觉才是夏天。 吴雪中暑了,在夏天的槐树下的阴凉地缓缓睁开眼,他有些恍惚,似乎有人发出了笑声,说他太虚弱,简直比女孩子还柔弱。 可随后他嘴边似乎有丝丝的冰凉。 “哝,西瓜吃吗?” 吴雪神识有些模糊,他抬头看着上面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风一动,地上也跟着斑驳起来,有些晃眼。 这是在哪?吴雪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是这段记忆凭空出现在了脑海里,就像中暑一般让人感觉模糊。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那个说话的人是谁呢? 吴雪有些失笑,他想自己可从来没有虚弱到被夏天的阳光一晒就中暑过。吴雪兀自摇了摇头,这一定是记忆创造的假象。 也可能只是他的幻想罢了。一个感觉引发另一个感觉实在常有,同样一个记忆也能带起另一段记忆。这些记忆都太过模糊遥远,难以分辨,是真是假吴雪也难以分清了。 张节陵惬意地摇晃着腿,哼着歌,不多久,石业兰敲了敲门。该他守夜了,于是张节陵伸了个懒腰,道:“最黑的夜晚已经过了,后面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石业兰笑道:“道长此言差矣,凌晨来临前的黑夜才是最黑的。” 三人又闲聊一阵,张节陵就去睡了。他说现在已经快天亮了,但是还能睡一会儿,养好精神,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石业兰和吴雪师徒二人坐在房檐上,看着月下的风光,沉默良久。 石业兰突然开口说道:“我昏迷这段时间,兰儿多亏你照顾了。” 吴雪苦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为她做什么,迷宫事件全靠她自己躲过了一劫。”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议论 石业兰听了吴雪的话,微微点了点头,转而笑道:“这个小丫头,原来很是胆小,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时间过得真快。” 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成长的方式有很多种,挫折也是一种成长。 但石业兰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他古怪地看着吴雪,说道:“那个丫头原本很懒,这在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吴雪正襟危坐,像个受教的小孩子,他有些尴尬。 师傅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接着说道:“要是把她吵醒了,保证天会塌下来。她现在连懒觉也不睡了。” 吴雪若是还不懂,那就是傻瓜了。可他现在就像是个傻瓜,只能尴尬的笑笑。 石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休息吧!” 吴雪道:“师傅我陪你吧,我现在还不困。” 石业兰笑道:“你现在需要休息,因为明天还有事情要等着你。” 吴雪疑惑道:“什么事?” 石业兰道:“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这一觉吴雪睡得很踏实。就像是害怕孤独黑暗的小孩子一样,有人陪在身边就睡得很安稳香甜。有个武功盖世的师傅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吴雪就明白师傅所说的是什么事了。 他要专门为他“特训”! 按照石业兰的话来说,男人要强大起来,不然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而连自己亲人都保护不了,才是男人最大的失败。 他有些自嘲意味,因为他就没有保护好长孙公主。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徒弟走他的老路,所以他要将自己几十年来的武功心得全部传授给吴雪。自从他父女结识吴雪以来,众人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罕有空闲传授他武学。 现在众人闲暇起来,又是阳春三月,正是练功的好时候。 石业兰道:“听说你得到了如梦教教主秦霖的真传。” 吴雪心中一凉,道:“我只有一个师傅,那个...那个是他逼我的,徒儿才不愿跟魔教的人打交道。” 石业兰摆摆手,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打来我看看。” 吴雪一怔,于是按照那本书里记载的原原本本将如梦功法演示一遍。 众人皆是感叹,这如梦圣教果然不一般。这些招式看似简单,但全部可以跟其他功法相契合。 而且此功法本身就变化多端,看似绵软无力,但又暗藏玄机,一招可以变化出多招。 张节陵感叹道:“乖乖,都说如梦教是个魔教,现在看来功法却是武林一绝!” 游天星看着吴雪的招式,也是深以为然。 吴雪不自觉看了看蝶梦,但见她只是好奇的看着他比划招式,也稍稍放下心来。 他很好奇蝶梦的表情,若是她真的是秦如梦的话,她的表情应该有所改变,但如此看来这个女孩子就是蝶梦了。 她和兰儿一同看着吴雪演示,不时还惊呼鼓掌,就像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孩子一样。 石业兰看着吴雪的招式,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吴雪一打完全套如梦武学,看到众人都是神情严肃,心想他们定是觉得如梦功法太过诡异,是魔教无疑,于是他立马就向石业兰请罪。 没想到他只是哈哈大笑,对着众人说道:“你看看我这徒儿,就是太过保守。这么好的功法,为什么不学呢?” 游天星抱着双臂,低垂着眼睛,酷酷地笑道:“武学本就要开了门来学。” 张节陵笑道:“若不是贫道浑身已经是道家武功的功底,也是很想学一学的啊!” 众人哈哈大笑,吴雪脸一红,见他们没有把他当做魔教余孽,心里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跟魔教结缘,也多亏了兰儿。 若不是兰儿在旁边督促,对魔教深恶痛绝的吴雪自然是死都不愿意跟魔教的人有关联的。 可他说是对如梦教深恶痛绝,但自己也说不出此教有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地方。倒是武林之上,有很多自吹自擂的正义之士,实则干得却是卑鄙龌龊之事。 这一路走来,吴雪看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他已经不再根据别人对某事某物的片面之词来做出评价了。 稍微用点心的人,都知道所谓好评有多么可笑。因为现在这个世道,什么都可以造假。 兰儿看着吴雪已经能流利地将如梦功法施展出来,很是高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眼中也闪着光芒。 没有什么比看着心上人进步更加开心的了。同样,也没有人希望心上人颓废消沉。 吴雪在众人间尴尬地讪笑着,用手挠着脑袋,傻里傻气的。可兰儿就是喜欢现在的他,比露出那种可怕表情的他要温暖一万倍。 石业兰笑道:“很好,武学这种东西,多学一点也不是坏处,只要别用在坏处就行。” 张节陵这时候说道:“欸,久闻雪兄弟说他师傅功夫如何高超,听的我等也是心向往之,不如,石大侠也露两手?” 蝶梦立马附和道:“好呀好呀!蝶梦也想看看石大侠的身手!” 石业兰推脱不开,道:“好,就让你们瞧瞧!” 说着他兀自比划起来,拳交所到之处皆是风声赫赫,刚劲有力。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游天星一本正经地马屁道:“石大侠好风采,如此至纯至坚的武功当世不过三人能练成。” 所有人都喜欢听好听的,石业兰更喜欢听好听的,他哈哈大笑,很是自得。 张节陵笑道:“可我怎么看石兄功法跟少林有异曲同工之妙?” 石业兰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我从来没有跟少林的人打过交道。” 游天星也道:“不过,看起来跟少林的功法有些相像。不过不是说天下武学出少林吗?各路功法大概都能找到点相似的地方。” 张节陵笑道:“所以说嘛,直接把这雪兄弟送到少林寺不就行了吗?” 石业兰笑骂道:“你这贼道,想得倒是好。你难道想要我徒儿剃光头一辈子不近女色吗?” 张节陵笑道:“哦?那石兄有何高见?” 石业兰道:“无论是少林还是正一,都是出家人,练功讲究身全阳纯。我这功法,无论是不是童男子都可以练成。” 听了这话,游天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张节陵咧咧嘴,却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因为他就是个资深老道士。 吴雪听了,顿时脸上燥热。 兰儿俏脸一红,暗骂道:“两句好话不说又开始胡扯八道!” 蝶梦却显得很好奇,问兰儿道:“兰儿姐姐,石大侠说的童男子是怎么回事?跟平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兰儿劝谏道:“你可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男人们在一块就喜欢乱说!” 蝶梦点点头,若有所思。 一阵嬉闹,石业兰开始传授吴雪功法。从内功讲到外功,边说边动作详解,吴雪跟着比划,似有所悟。 张节陵在一旁做鬼脸,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皱鼻子,看着让人发笑。 他说道:“你这招不对,这拳这么打出去会露出破绽!” 石业兰笑道:“嘿,我说你个道士跟个乌鸦一样,我教我徒儿你还扯什么?” 张节陵摇了摇头,叹道:“这样不行的,就是他再练十年也难有长进!” 石业兰道:“你说会露出破绽不假,可这招就是要露出破绽。” 张节陵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要吸引敌人上钩,但若是遇到比自身强很多的高手怎么办?” 游天星笑道:“那样就得看雪兄弟的应变能力了。” 张节陵道:“嘿你个游子,你也觉得老道说的不对吗?对了,上次比点穴还没分出胜负,要不要现在再比比?” 这倒是很合石业兰的意,他说道:“好,既然大家都很不乐意,那就真功夫见真招!” 游天星连连摆手,一脸无辜道:“别别别——你们练的都是刚猛内功,我一个玩飞镖点穴的可不行!” 三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不休,吴雪在旁只能尴尬无奈地发笑。男人认真起来,就跟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一样。 兰儿和蝶梦在旁看了直想笑,蝶梦道:“我只看到菜市场女人们吵的不可开交,没想到男人也是这样。” 兰儿噗嗤一笑,道:“男人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 接着她那双灵动活泼的眼睛又狡黠起来,闪着光芒,她灵机一动,突然开口说道:“你们这样也分不出个胜负。” 张节陵看向兰儿,笑道:“兰儿小囡囡,你觉得该如何呢?” 兰儿道:“你们三个就算是动手比划,也很难让别人服气,更何况都是朋友,没必要大打出手。” 游天星点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赞同道:“很合我意。” 石业兰道:“兰儿,你也觉得为父教不了徒弟吗?” 兰儿垂着眼睛,笑了笑,说道:“兰儿可没有怀疑三位大侠的身手,只是...有没有什么不必动嘴也不用动手就可以一较高低的方法呢?” 张节陵笑道:“兰儿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兰儿道:“这样好了,你们看啊,要学武功的是雪儿哥哥要面对敌人的也是他。你们这样争论他也不明白,只能是一团乱。不如你们分别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几招给他,来日见到了敌人,看他是用你们谁教他的招数制敌的,这样也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位师傅(其一) 吴雪听了兰儿的话,顿时哭笑不得,就像那次撮使秦霖授他武功一样,这次是在场的三位高手。 兰儿说完,一仰头笑道:“怎样?这个建议不错吧?” 游天星首先应声道:“好,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他松了一口气,为避免一场不必要的耗费体力而庆幸。 石业兰斟酌一下,道:“我觉得也可以。不知...嘿嘿,张道长怎么看?” 张节陵心想这小丫头是变着法子想要我们传授给吴雪武功,心里有些不乐意,有些犹豫。 兰儿见他如此,又说道:“兰儿可时时记得张道长为了救人挺身而出的身影,那种魄力和胆识又有何人及?如今...不会是害怕输了吧?” 张节陵一听她说激他的话,不由得苦笑。但他没有打算拒绝,也不会拒绝。 张节陵说道:“好,我张某人入道几十年来从来未收过一个徒弟,就连门中无数有潜力的后辈我都没有收。今天看在我曾跟雪兄弟一同经历生死,就破个例,教他几招。” 他说的是义正言辞掷地有声,说完兰儿顿时拍掌笑道:“好!有了张道长这句话,这个比赛才好看!” 吴雪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但他并不排斥。相反,他很感激兰儿做的一切。 他看向兰儿,没想到兰儿一扭脸不去看他灼灼目光,反而拉着蝶梦的手,说道:“这下好了,这里也没有我们的事了,走,我们去走一走吧!” 于是只剩下吴雪和三位师傅了。 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三人分别安排了教授吴雪的时间。 石业兰每天巳时教授,未时张节陵,申时游天星。 课表一分配好,教学计划也紧锣密鼓地进行了。 吴雪首先跟石业兰学习,其他人都已散去,这下只有他师徒二人了。 石业兰意味深长地看着吴雪,说道:“徒儿啊,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别让师傅输给那个腌臜牛鼻子老道,还有那个奇装异服的青鳞小子。” 吴雪听了师傅给他们的评价,差点笑出声,还好他忍住了,不过看起来有些太过严肃,说道:“是,师傅,徒儿一定争气。” 石业兰不知是他为了忍住笑而面部肌肉用力过猛,但见他如此认真严肃的神情,突然感觉自己已经赢了一半。 他仰天大笑,说道:“好,这才像样子!” 于是他师徒二人开始传功讲学,吴雪听得很认真,跟着石业兰的动作和讲解一笔一划地模仿着。 石业兰说道:“我不会说那些什么心得口诀,因为我也从来没有整理过。我的所有功法全部是根据实战演练总结而出。所以,为师教你的绝对比他们俩教你的要实用千百倍。” 随后,石业兰从实战施展的角度,解说演练了各种应对办法,但总结起来,还就几个字:快、准、狠。 快,讲究的是眼疾手快,一来可以强攻快速制敌,二来也可迅速对敌人的变招做出及时的反应。 准,讲究的是招招精确,攻其不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如银龙出水,准切地打个敌人防备不及。 狠,讲究出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能用一招制敌的,绝对不用第二招。跟之前的两点相辅相成。 吴雪边听边学,石业兰讲到紧要处,吴雪只像那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吴雪道:“师傅,可是我内功不行,若是遇到难缠的敌人,如果没有一招制敌,久而久之徒儿可能会落得下风。” 石业兰道:“这个你放心,我之前已经打通的你的静脉,你只需多加练习,锻炼身体,内功慢慢就会好的。” 吴雪一听可就乐了,心想怎么还有点道家养生的感觉? 可他没有怀疑,把石业兰的话和武功动作全部记在了脑中,时不时地还可以练习回味一下。 一个上午下来,吴雪精神勃发,感觉今天也是满满的收获,时不时还突然来两招,逗得兰儿和蝶梦咯咯娇笑。 兰儿看到吴雪这个状态很是开心满足。蝶梦小声说道:“你看他,怎么像是抽风一样?” 吴雪吃饭时,走路时,甚至上厕所时都在脑子里琢磨着,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 不过消停下来以后,却感觉无比充实,至于究竟学到了什么,学没学会,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只要人忙忙碌碌总比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做要有收获的多。 而一忙起来,似乎什么烦恼都忘了,当然也不是彻底忘了,其实只是没工夫去想了。难怪有人说沉重的劳动是消解痛苦最好的办法。 下午兰儿和蝶梦路过,还可以看见正在练功的吴雪,他认真起来的模样倒也有些天真可爱,惹得人忍俊不禁。 这节课,是由道家张节陵讲授,听着吴雪。 吴雪之前在迷宫里见识过张节陵的身手,现在想来也是无比感慨,手执拂尘就这么轻轻一扭,那夜叉的脖子就被扭断了。 所以他很期待张节陵的讲解。 可没想到他这一课竟然是:打坐。 吴雪现在严重怀疑这老道是偷懒省事。而且他中午又喝了很多酒,此刻他已经是盘着腿,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在跟瞌睡作斗争。 这也算修行?! 吴雪盘腿坐在他旁边,古怪好笑地看着张节陵,心想他绝对是中午喝多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吴雪玩心大起,捡起一根毛茸茸的草在张节陵鼻子上挑逗着。 张节陵的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表情,一个喷嚏想打出来就是打不出来,憋得好不难受。 吴雪捂着嘴偷着乐,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吴雪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这一手太快了,他几乎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他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突然迅捷的反应? 张节陵嘿嘿发笑,说道:“你个小娃娃,想作弄老道是不是?” 吴雪尴尬而笑,挠着脑袋说道:“啊?我以为道长睡着了。” 张节陵怡然而笑道:“睡着了?谁说我睡着了?我明明就醒着。” 吴雪心想这道士嘴硬,只好干笑两声,问道:“接下来干什么?” 张节陵睁着一只眼,笑道:“打坐。” “还打坐?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好无聊。” 吴雪一听还要打坐,顿时头都大了,这一个时辰就这么干坐着,关键他还不像张节陵那样,可以以这么难受的姿势就呼呼大睡。 他上午练的满腔热血,下午跟着张节陵就有点昏昏欲睡,还不能睡,难受啊! 张节陵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打坐也是一门修行。” 吴雪狐疑道:“这...这怎么修行?” 张节陵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呜呜哝哝的,渐渐又小了。 “这是修心、修身的...其中奥妙须自己领悟......” 他一说完,又开始和困倦搏斗起来,吴雪呆怔一阵,只觉得好笑,这么困还不如到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何必这么坐着自我折磨呢? 他叹了一口气,经过一上午的修炼,原本的心潮澎湃,现在已经收缩了三四分。 吴雪沮丧地支颐发呆,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接着打坐。 他突然想起来张节陵的话,打坐也是一种修行。 修行在何处?莫不是修心修性。 若是连坐都坐不住,怎么还能有耐心练得神功? 急功近利只会让人好高骛远,地基不打好,就算是楼房建得再高也禁不起一点强风暴雨。 想到这儿,吴雪大为振奋,立马坐直身子,闭上双眼,久而久之,也渐渐入定。 张节陵偷偷睁开眼睛,满意地一笑,心想这小子真是个好苗子,领悟能力很强,若是肯努力,走正道,以后必是武林之福。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鼾声,他一凑近,吓! 原来这小子感情真是睡着了。 张节陵无奈摇了摇头,不由得苦笑。 他咳了两声,吴雪没有醒。 看来他这入定倒是入得挺深。 张节陵突然叫道:“兰儿姑娘来找你了!” 吴雪一下子蹦了起来,左右四顾,连道:“兰儿在哪,兰儿——” 他揉了揉模糊的睡眼,哪里有兰儿的身影?只有面前这个清癯老道! 吴雪道:“好你个贼老道,拿兰儿来捉弄我!” 张节陵哈哈大笑,道:“不把兰儿姑娘搬出来,恐怕你这一觉就睡到晚上了!” 吴雪有些赧然,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若是在阳光里睡觉,醒来的时候就会很是恍惚,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 张节陵叹了口气,看来现在跟他讲心境有些为时尚早,所以说道:“好了,觉也睡醒了,该练功了。” 不多时,游天星双手放在脑后,嘴里吊着狗尾巴草,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到他们还在练,就问道:“还没结束?现在不是该我上课了吗?” 张节陵道:“你上课的时间改了,这节课我占了。” 游天星的狗尾巴草掉了,满脸惊愕,喃喃道:“怎么连我的课都抢?是不是拿我不当老师?”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嘴里还在嘀咕着,“就算不是教内功,教点点穴暗器也不算偏科副科吧?唉——老师不好当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位师傅(其二) 游天星是志得意满的来,灰溜溜的走了。比起石业兰和张节陵二人,他还很年轻,所以并没有收过徒弟,这回好不容易有个小白徒儿却被他人抢了课。 也罢,临江城风物貌美,不如借此机会去看看。 张节陵道:“打坐不打了,现在开始实际演练。” 吴雪喜形于色,说道:“太好了,我等的都睡着了。” 张节陵嘿嘿笑了两声,道:“你先把石业兰交给你的演练一遍,我看看。” 吴雪有些疑惑,不是要教我吗?怎么看起来了。他带着疑惑把上午学到的演示了一遍。 末了,张节陵只是啧啧嘴,微微摇了摇头。吴雪最担忧地还是发生了,他没想要得到张节陵的夸奖,但没想到他却是这表情,顿时有些气馁。 吴雪道:“不行?” 张节陵道:“这怎么行?这些全是险招,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功法。不行,不行——” 吴雪哭笑不得,说道:“那你要怎么教?” 张节陵想了想,道:“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你先扎马步两刻钟,每天都要专心练。” 吴雪顿时抱怨道:“欸?就只是扎马步?” 张节陵见他一百个不愿意,笑道:“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做?” 吴雪嗫嚅道:“也不是不愿意做,只是我以为你要教我一点干货。” 张节陵哈哈大笑,竖起手指说道:“你可不要小看扎马步,这是练下盘的功夫。若是何人搏斗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打倒别人?这是练功的基础。” 吴雪叹道:“好吧。” 于是他在打坐完毕以后,又开始扎起了马步。 吴雪却是低估了扎马步,以为这是很简单的小把戏,现在谁还练这种笨功夫? 但这些他也只是心里抱怨几句,还是老老实实蹲下身子。 起初还觉得还可以,没有什么难的,但还没到一刻钟,吴雪又已经腿部酸软,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是被电打了。 张节陵卧在一旁喝着酒,看他这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下知道扎马步的厉害了吧?练好基础,就相当于是铺了一条康庄大道,练功也事半功倍。” 吴雪咬着牙,竭力让胳膊平齐,可他浑身抖如筛糠,浑身大汗淋漓。 他哆嗦着嘴唇说道:“你还说风凉话,多久了,到没到两刻钟?” 张节陵悠然道:“这就不行了?还没到一刻钟!” “什么?!” 吴雪差点倒了下去,但是想到既然做了这么久,就可以再坚持一下。 渐渐的,他的腿已经感受不到那种酸软了,只有麻木的感觉,犹如灌了铅一样。 这时候兰儿带着蝶梦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吴雪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边便问道:“那家伙怎么了?下河游泳了?” 兰儿笑道:“他在用功,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万一前功尽弃了,他恐怕要发火!” 蝶梦听说吴雪要发火,顿时有些退缩,身子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道:“那我们还是走吧!他发起火来一定很可怕!” 吴雪闭上了眼睛,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身体的疲倦,也不要去想还剩多少时间,那样只会把自己逼疯。 可他却不得不想,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到了极限,他的表情很是狰狞古怪,看起来很是享受,惹得张节陵止不住发笑。 张节陵道:“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快要好了。” 吴雪已经无心无力再去搭理他,他现在浑身酸爽,几乎快要坚持不住了。 剩下的时间吴雪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反正就是过来了。 他也不愿意去想着这两刻钟里自己如何跟身体和毅力作斗争,他在张节陵说“结束了”的一瞬间就摇摇欲坠快要倒下。 张节陵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怎么样,还很舒服吧?” 吴雪微微笑了笑,笑得很难看,道:“让我休息一会...” 张节陵道:“先别休息,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日后身体僵硬,经脉黏连。来,跟着我做操——” 吴雪苦笑着看他一蹦一跳地活动着筋骨,只觉得力不从心,他说道:“放过我吧!” 张节陵道:“快跟上,不然前功尽弃了!” 吴雪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跟着张节陵做起了操。 院子里,两个人一蹦一跳,看起来很是古怪诡异,若是教人看了,指不定会认为这一老一少发了疯。 张节陵的体操虽然很怪,动作也很不雅,但确实有奇效。 吴雪跟着蹦蹦跳跳一会儿,突然感觉浑身发热,丹田处似乎有汩汩热流蔓延至全身,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做完,张节陵笑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吴雪活动活动身体,惊奇道:“欸,还真管用。” 张节陵悠然一笑,说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的。以后你每天都要这么练,在我上课之前做完,往后再叫你其他的。” 吴雪笑道:“明白了!那今天...” 张节陵喝了口酒,笑道:“结束了,去玩吧!”他嘿嘿笑了两声,“那两个小姑娘可是已经回来了,估计等你等到不耐烦了。” 吴雪几乎快要跳起来欢呼,终于可以结束了,听见下课这句话,他是多么幸福。 可他刚跑出院子,就撞到了游天星。 只见游天星古怪地笑着,那神情不言而喻。 吴雪顿时被浇了一盆凉水,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老师没上课? 得,还得补课。 吴雪苦笑道:“游大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游天星微微笑了笑,道:“没事的,我这门课比较轻松,边学边玩。” 吴雪愁眉苦脸地模样游天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他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跟这个少年一模一样。练功岂不都是这么辛苦? 吴雪道:“那好吧...” 此刻已经日暮西山,几只归巢的鸟在夕阳边飞这,院子里一片火红。 两人就这么直直地站着,站了好久,吴雪不由得心想难道打坐、马步练完了,这个老师要教我站如松? 游天星闭着眼,双手合在身后。 一阵微风吹过,庭院里树飘下几枚树叶。 吴雪觉得这阵风很凉爽,他的汗已经快要被风吹干,有些微凉。 突然,游天星一睁开眼,反手甩出一枚石子。 他出手很快很突然,吴雪几乎没看清,就见那小石子飞如流星,似乎还带着点弧度击中了那枚树叶。 吴雪很是惊叹,他今天也已经惊叹了很多回了,这么直接的还是头一次。这个老师果然不错,没有折磨他的身体和精神,是个好老师,起码他不说假话。 发暗器确实是一门不错的功课。 吴雪感觉很有意思,顿时呼道:“精妙!” 游天星笑了笑,道:“你试一下。” 吴雪捡起一颗石子,等待着风吹过。 他凝神静气,专注于树上,突然一阵风动,一枚树叶悠悠落下。 就是现在! 吴雪出手了! 可是那石子没有按照他料想的那样帅气的直击到树叶,而是脱手飞到了院墙外。 那边有人喊道:“是谁啊?!” 吴雪一听,是张节陵的声音,此刻他正在外面的藤椅上惬意地喝着酒,没想到突然有颗石子飞过来打到了他的脑袋。 吴雪呼道:“张道长,抱歉,游大哥在教我发暗器!” 张节陵道:“想报复老师是不是——?!” 吴雪憋着笑,看了看游天星。后者无奈耸耸肩,笑道:“张道长,你还是离的远一点吧,不然可不要怪我们暗器伤人了!” 张节陵嘟囔着离开了,“正是的,一上来就发暗器,也不怕伤及无辜。” 发暗器这东西看起来很简单,就是一甩手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但很难把握力道和方向。 暗器这种东西讲究打个别人措手不及,在别人没反应过来就被暗器毙命了。 游天星也许可以,但吴雪现在很是疲惫,他被张节陵折腾得够呛,光是拿起石子的手都抖,哪还有力气准头发暗器? 吴雪道:“我打得不太准。”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游天星,后者略微沉吟,笑说道:“我本就没想到你会打得准,这只是先试试玩,边学边玩嘛——” 吴雪差点一口血喷出去,感情他就没有对他抱有希望。 不过也确实如此,哪有人第一次就能玩得一手好暗器功夫呢? 游天星笑道:“怎么样,暗器门功夫挺有意思吧?” 吴雪只觉得他笑得很是可恶,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哈哈...确实如此。” 游天星道:“先跟我练习发暗器时的动作。” 看来先前那发暗器只是预热,还是得连基本功。 吴雪跟着游天星学习甩手动作,重复坐了不下一两百遍,手都快甩掉了,游天星才说结束,并告诉他,每天都要练习这个动作,同时注意身体的姿势,把握好发暗器时的力道。 发暗器看起来很酷,但练起来就没那么酷了。想要学好任何一门功法都不是一件易事,吴雪已经是深有体会,没有一个武功盖世的大侠是一天就成名的。在他们风光武林、叱咤江湖的光辉身影背后,是无数日日夜夜的勤学苦练浇灌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位师傅(其三) 吴雪和游天星在院子里练着发暗器的甩手动作,正甩反甩,上下左右各个方位全部练了一遍。这一幕正好被在窗台上聊天的兰儿和蝶梦看见了。 蝶梦眨眨眼,看着他们奇怪的动作,感觉像是重新认识了世界。她说道:“他们这是在干吗?怎么像是发了癔症一样?” 兰儿望向跟着游天星学习暗器的吴雪,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说道:“他们啊,他们在练习发暗器的动作。” 蝶梦好奇地看着他们,也跟着比划了两下,随后她咯咯娇笑道:“这动作真诡异,没有传说中的大侠那般飘逸潇洒。” 兰儿笑道:“这是在练基本功,基本功是不会太好看的。而在学成以后,那可就真是潇洒飘逸了!外人看起来可能很酷,但敌人绝对不会这么觉得!” 因为暗器是一门阴狠毒辣的险招。它往往只需一招就可制敌,但若是没有一招制敌,反而自己就会变得被动。所有暗器高手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往往只发一镖,若是不成功,就成仁了。 蝶梦趴在窗台上,嘟着嘴,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练功,喃喃说道:“我要是也有这身功夫就好了...” 兰儿站在她旁边,凝眸望向他们,天边飞过一群褐色的鸟群,它们披着火红的夕阳,向着远处飞去,一声啼鸣从云背后传来,无比的悠远。 一切都这么悠远,就好像是在梦中,听见一声呼唤一样。 她看向夕阳,于是她的脸也披上了霞光,她的鬓发随着清风微微飘动着。她久久失神,神情有些迷离,蝶梦抬起眼睛看着兰儿,良久,突然说道:“兰儿姐姐好漂亮啊,蝶梦若是男人的话也会喜欢兰儿姐姐的——!” 兰儿回过神,听见一个女孩子这么夸她,也难免脸上一热。幸好有夕阳遮掩,不然她的脸一定会很晕红,教人看了去,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一样。 兰儿觉得蝶梦比起秦如梦来说,多了很多孩子气,当下她也笑了起来,去挠蝶梦痒痒,说道:“你嘴巧,占我便宜!” 蝶梦咯咯直笑,说道:“蝶梦说得是实话,哈哈哈哈......” 兰儿道:“蝶梦也很可爱呦——!” 二女打闹一团,发出阵阵嘤咛嗔怪笑声,犹如银铃般悦耳,引得人注目。 吴雪听得二女娇笑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就往那边看去,渐渐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游天星霍然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吴雪这才回过神来。 游天星古怪地笑着,说道:“这样跟人决斗,可是要丢性命的。” 吴雪顿时赧颜而笑。 游天星叹了一口气,说道:“跟人决斗时,一定要专心,专心盯着对方的动作,其他的不要过问。” 吴雪点点头,吸了一口气,道:“再来——!” 于是他们又开始一遍遍练习起了各种甩手动作,孜孜不倦。于是那些诱人的声音还有眼前的美景全部变得模糊了,他要专心,摒弃心中的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上来。 可这谈何容易,有两个如此可人的女孩子在面前打闹,是个男人恐怕都会分心。 但游天星似乎没有听见,也似乎没有看见,他凝眸蹙眉一遍遍做着发暗器的动作。 吴雪不由得佩服起来,这是他今天佩服的第三个人了。前两个他都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让他感觉像个圣人,一个不近女色的圣人。 不过,游天星倒不是不近女色犹如僧侣一般,他只是习惯于做好眼前的事,而且一但认定了,就绝不悔改。 这就和发暗器一样,一但出手,就再也收不回了! 无论是不是暗器,只要出招,都没有反悔的道理,不是打倒敌人,就是被敌人打倒。 吴雪见游天星如此坚定,心中的信念也坚定了不少,吐了一口气,跟着他的动作再次练习了起来。 后来吴雪问游天星,他是做到心无旁骛的,游天星只是笑着说道:“任何会腐化人的信念和意志的,都是邪魔外道。男人一旦做出了决定,选择了自己要认定的,就绝不要反悔。” 这句话让吴雪很久以来都铭记于心。以至于在后来在回想起游天星的时候,还很是感动,记忆犹新。 回忆是个奇妙的记忆行为。有些人有些事,虽然过了很久,哪怕已经消逝,但都如依然如泛海星辰一样,璀璨发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练了很久,吴雪两只手都快甩脱臼了,他坐在地上捏着手腕,那里像是抽筋了一般难受。 游天星笑道:“今天辛苦了,动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的还要等到实战才能体现。你把这几个动作记牢,明天继续。” 吴雪问道:“明天练什么?” 游天星笑了笑,停下脚步,说道:“明天练习抛投。” “抛投?” 吴雪一愣,他做了一个抛投的动作,发暗器也需要用到这个动作? 他满怀疑惑,也正是因为疑惑,人才有解开谜底的动力,这就是力量的源泉。好奇心,有时候也是一种强大的动力。它迫使人们去发掘,去发现,去实现。让怀疑变成肯定,让犹豫变成坚定。 吴雪躺在地上,看着上面的天空。此刻西边的太阳一样快要消失,只剩下一片最后的红霞,其他的地方逐渐被一种幽深的蓝攀附,这天空无比瑰丽。 他又练了很久,直到最后一缕夕阳也完全消失,街上亮起灯火来,吴雪这才停手。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吴雪长出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只要专心致志,时间过得很快,那些原本他不可能坚持的,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他心满意足地去洗了个澡,才去和他们去吃饭。 洗完澡,吴雪感觉活得了新生,原本疲乏酸胀的肌肉也舒缓了许多。他差一点在汤池里睡着,若不是游天星来喊他吃饭,他恐怕就要喝几口洗澡水了。 就这短短的休息,吴雪感觉浑身舒畅,他伸了个懒腰,跟着他们去吃饭。 张节陵笑眯眯地问吴雪:“怎么样,今天还算有所收获吧?” 吴雪笑道:“不错,这也多亏了几位老师。” 张节陵道:“看到没,我教得有效果,你们看他现在容光焕发,气色都好看了!” 游天星苦笑道:“可也有我一份功劳,你可不能独占了。” 张节陵道:“我会证明,你们的教授方法都不对,贫道才是最会教徒弟的!” 石业兰道:“喝你的酒吧!” 众人齐声发笑。 吃完饭,吴雪打了个哈欠,道:“该休息了,明天还得继续。” 可其他人都却古怪地看着他,也只有他是往回走的。 吴雪道:“我脸上有饭粒吗?” 张节陵笑道:“刚吃完饭就随便睡觉了?” 吴雪道:“累了一天,该早点休息了。” 张节陵笑道:“为师现在再教你一课,就是饭后要走一走。” 吴雪苦笑道:“这也是修行?” 张节陵道:“怎么不是?” 看来他们都很有兴致,临江城夜晚的景色也很美,若是不在其间走一走,是要后悔的。 吴雪道:“好吧,去走走吧!” 蝶梦看起来很开心,欢呼道:“太好了,大家一起去散步,散步喽!” 众人见她如此模样,天真可爱惹人心怜,皆是不由得一笑。 临江城的街市不想英璃城那般宽广无垠,不过城中水路众多,小桥流水自由一番风味。 他们走在夜晚的岸边,微分轻拂柳,心事倍加畅。 兰儿和蝶梦走在前面,对什么都很好奇,感觉一切都很美妙。 吴雪他们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活泼的小丫头,脚步也不自觉轻快起来。 这一行人引来很多路人的侧目。这个组合太过古怪了:两个俏丽的少女,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一个奇装异服腰间别棍子的男子,还有一个小白脸。 若不是看着两个小丫头还算开心自在,不然他们肯定会认为是这群怪人把她们绑架了。这几个男人走在一起,迎面看着都觉得可怖,不像是好人。 众人边走边聊,说起了很多。 这样一个晚风和煦的夜晚,真的教人感觉很是自在。心若是自在了,在哪里都是旅途,每一条路都不重复,每一处街景都是独特的风景。 吴雪觉得无比惬意,若是总能像这样多好?可事情总有不如意,旅途也总有波折。开心会变成失落,期待也会落空。他真的不希望看到人失落的神情,看见了,就好像自己也开始失落了。 他看着前面的兰儿和蝶梦。 他想到这里会不会有人认识蝶梦呢?她不是临江城第一美人吗?昨晚那几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这些都暂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美人已经回到了临江城,那些暗中觊觎的人,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游天星知道吴雪心有顾虑,说道:“周围暂时没有人盯梢,放心吧!” 有了他的话,吴雪真的放心不少。 看来他们已经小心了很多,下一次他们会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夺这个美人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股内力 吴雪最近睡觉睡得很沉,很香。他几乎是在脑袋挨到枕头的时候就睡着了,而且一夜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他已经好久没睡这么安稳的觉了。太多的东西像是鼹鼠一样,当你要发现它的时候,它立马就缩回脑袋,不见踪影了。 那些琐碎的事总是在他睡梦的时候冒出来,跟他捉迷藏,像是苍蝇一样,在脑子嗡嗡作响,挥之不去,去之又来。 劳累也是忘记烦恼的一种办法,当他没有体力再去想的时候,临睡前又怎么会有那些琐事牵绊思绪,又怎么会失眠呢? 吴雪伸了个懒腰,浑身都有些酸痛。 此刻时间还很早,清晨的风吹着有些微凉,河岸边雾蒙蒙的,阳光还没有出来。 张节陵已经出去了,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吴雪拖着酸痛的身体往外走去,心想这种高强度的练法会不会把他练垮?他苦笑了两声,往外走去。 其他人还没有起床,只有吴雪和张节陵起了。 吴雪寻了一圈,没有见到他,疑惑道:“这道士大清早干什么去了?” 他洗漱完毕后,就在院子里开始练习石业兰交给他的功法。 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微微的风从河岸吹过来,吴雪感觉精神大振,拳交也开始快了起来。 练完拳脚后,吴雪开始练习扎马步。他的腿虽然还是很疼,一蹲下去腿都在不自觉地发抖,但有了先前的活动,已经好了很多。 他闭上眼睛,伸出双拳,让意识放空,这样他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不适上。他的五感已经被周围的环境占据,即使他闭着眼睛,好像也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 放空,放空...... 将重心下移,稳住脚步...... 这些都做完后,他又开始练习游天星交给他的发暗器的手法。 他甩着手,想象着暗器在手中,要把它极快地发出去。 这套动作有收臂、伸臂、转腕、出手几个步骤组成。看似简单,但每一个环节的力度和方向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任何一点不到位,就会让暗器的杀伤力大打折扣。 他练完三位师傅教的全部武功以后,太阳也要出来了。 此刻晨雾散去,一缕阳光撒了下来。 吴雪心满意足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没想到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猛一回头,才发现是一大早就出去的张节陵。 此刻他面带着笑,说道:“反应慢了,若是遇到暗敌偷袭,你已经倒下了。” 吴雪良久才平复了心绪,道:“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幽灵一样!” 张节陵嘿嘿笑道:“贫道是属猫的,你不知道吗?” 吴雪差一点就信了。 他问道:“这么一大早你去哪了?” 张节陵笑道:“去了个好地方。” “什么样的好地方?”吴雪有些好奇,是什么地方还值得一大早赶去的? 张节陵笑道:“我去附近的几间寺庙转了转。” 吴雪失笑道:“寺庙?”他心想你一个道士往和尚的地方跑,怕不是个假道士吧? 张节陵道:“就是寺庙。啧啧,一大早就有善男信女烧香祈愿,贫道原来怎么就遇到过呢?” 吴雪笑道:“若是道长哪天有心,不妨我们一同去瞧瞧,大清早去有什么好玩的?” 张节陵道:“欸,此言差矣,不同的时间看一件事,是不同的。在清晨的寺庙里散散步很是惬意。” 随后他说道:“练的不错,来,我再叫你几招。” 吴雪苦笑道:“不会又是扎马步什么的吧?” 张节陵摆手道:“不是,不是。今天教你点别的。” 说着他一把抓过吴雪的手,伸出三指搭在吴雪手腕上,一阵沉吟。 吴雪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不由得揪紧了。 “道长,我没事吧?” 张节陵道:“嗯,嗯,嗯?!” 他的面色变了,道:“石业兰给你打通经脉了?!” 吴雪见他神情如此严肃,吞了口唾沫,道:“怎,怎么了?是打通了。” 张节陵道:“胡乱来!” 他一阵叹息,转了几圈,道:“经脉不是不能打通,只是他没有给打通练武的主要经脉!” 吴雪惊疑道:“啊?没通?” 张节陵道:“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兀自说道:“这汉子心太大,怎么就把那几脉打开了?” 吴雪不敢说话了。 张节陵道:“我要给你重新开脉!” 吴雪惊叹道:“啊?不是已经...” 张节陵摆摆手,沉声道:“那几脉开了用处不大,而且太过凶险,对使用者本身也是一种负担,太过冒险了!” 吴雪一脸懵懂地跟着他回到屋里,然后他把上衣脱下,张节陵道:“我要用道家真传内功给你开脉,准备好了吗?” 吴雪也不知道准没准备好,就点了点头,话还没说出来,张节陵双掌一个法诀手花,直直拍在他的后背上。 吴雪被着一掌震得赶紧魂魄都快要从嘴里逃出来了! 他一阵慌神,感觉到后背有阵阵炽热的气流沿着他的皮肤逃窜。 让吴雪觉得奇怪的是,除了刚才那一掌太过突然,震撼力十足以外,其他的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跟师傅石业兰那次给他开脉不同,那次几乎要了他小命,若不是兰儿叫醒了他,恐怕他就真一命呜呼了。 张节陵的内功要柔和的多,阵阵暖流沿着全身奇经八脉流通开来,恰似一口永不枯竭的泉眼,不断喷薄着。 吴雪浑身冒汗,凝神静气,静静地感受着张节陵的真气在自己体内徜徉着,他感到浑身舒服。所过之处,身体原本的伤痛也缓缓收敛,最后消散无痕。 过了一会儿,张节陵突然睁开眼睛,惊疑道:“你体内怎么会有三个人的真气存在?!” 吴雪道:“有一个是我师傅的。” 张节陵再次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到内力上来,他的真气在吴雪体内搜寻着。石业兰的内力是上次给吴雪开脉的,比较好找,可他似乎隐隐觉得还有另外两股内力在跟他的内力抗衡。 张节陵喃喃道:“除了石业兰,好像还有两个人的内力...” 吴雪一听,顿时心神大乱,支支吾吾道:“怎么可能?没有人给我传输过真气啊?” 他这一乱,气息顿时不稳了起来,在他体内躁动着,而那两股气流也因此冒了出来! “看我逮住你,瞧瞧你是何方神圣!” 张节陵大喝一声,掌部一用力,一股真元之力传进了吴雪的体内。 吴雪此刻浑身发热,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几股内力搅得沸腾起来,犹如开水的大锅一样! 他咬着牙坚持着,却止不住浑身微微颤抖。 突然,一股力量像是终于发了火一样,直直地撞向张节陵的内力,他收臂一麻,顿时被弹开出去。 张节陵霍然站起,转着圈圈,思忖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股内力像是天生的一样?” 吴雪刚才被一震,差点魂飞魄散,但离开了张节陵的内力以后,他的身体反而轻巧了起来,浑身暖烘烘的,就好像被人环抱了一样。 就是这样一股奇怪的内力,却给了吴雪无比亲切无比怀念的感觉。 这股力量究竟是谁的呢?怎么会在自己体内? 吴雪有些没明白张节陵的话,后者解释道:“这么说吧,那两股内力都不是你体内原生的内力,而是别人的。其中有一个跟我躲躲藏藏,我几次要抓住它都被另一股力量破坏了。” 吴雪一脸茫然,道:“你跟它们在我体内捉迷藏?” 张节陵神色凝重,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挠了挠灰白相间的头发,愁眉苦脸道:“可那股力量我怎么也无法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试了几次,起初它还没有排斥,但当我要把它拔除的时候,它却突然发火了,一下子将我的内力全部弹开。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个小姑娘一样,粘着自己的心上人,不愿意松开。” 吴雪听着张节陵的比喻,顿时浑身一凉,那感觉就像是被女鬼附身一样,她躲起来了,看着你,你却不知道! 吴雪道:“这,这,这不碍事吧?” 张节陵伸出手指搭在吴雪的腕间,凝神一阵,“咦”了一声,说道:“嗬,还真跟小姑娘一样,怕羞了!” 吴雪无比的紧张,他体内还藏着一个小姑娘?难道,难道是一个冤死的小女孩阴魂不散缠着他吸他的阳气?! 他大脑充血,差一点就昏厥过去,幸好张节陵把他从昏死边缘拉了回来,笑着说道:“不过看来她没有恶意,只是比较粘人罢了。” 吴雪嘴唇发白,有气无力道:“大师,我还有救吗?” 张节陵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鬼怪,你怕什么?夜叉你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小的内力你都怕?” 吴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道:“我没事?!” 张节陵道:“那两股内力虽然藏在你体内,但其中一个是在观察你,另外一个是在依恋你,没事的,放心吧!” 第一百三十章 三股内力(其二) 张节陵接着道:“那个观察你的内力,已经很微弱了,过不多久就会和石业兰的内力一同消失。至于这另外一个嘛...嘿嘿——” 他突然古怪地一笑,诡异地看着吴雪,说道:“这是分明是有人对你又爱又恨啊!” 吴雪有些疑惑,道:“谁会对我又爱又恨?” 张节陵笑道:“你是不是原来做过对不起哪个女孩子的事,犯了桃花,教人家对你是既爱又恨?” 吴雪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来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女孩子的事,哪怕只是惹兰儿不开心,吴雪都要哄好一阵子,又怎么可能犯了情债呢? 无稽之谈。 但随后他又有些胆怯,有些游移了。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他记忆的黑洞。 这时候他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吴雪张节陵二人看去,只见门口站着蝶梦,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看了看张节陵,最后把目光落在吴雪身上。 吴雪跟她对视了一阵,很是奇怪,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采花贼。 兰儿跟在她身后,道:“怎么了?” 张节陵和吴雪大眼瞪小眼,说道:“练功呢!” 兰儿和蝶梦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聊天,但突然见蝶梦面色一白,神色有些复杂,转而那边吴雪他的屋子里发出异响。 蝶梦首当其冲,连外罩都没来得及穿,只着一身贴身素衣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兰儿狐疑道:“练功?大清早发出这么大动静?” 吴雪笑道:“兰儿妹妹,没事了。” 兰儿道:“没事了?” “没事了!” “好吧,”兰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道:“过一会儿叫上他们,一块去吃早饭吧......” 说着,她们就一同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吴雪的错觉,他总感觉蝶梦在走之前瞥了他一眼。很难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但吴雪只是被瞟了一眼,就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吴雪小声对张节陵道:“会不会是这个蝶梦有鬼?我总感觉她不是真失忆,而是假装的!” 张节陵笑道:“你呀你,不能看一个小姑娘漂亮就怀疑她行为不端。” 吴雪笑道:“你个老贼道,怎么老是往那方面想?只是她跟我们之前遇到的如梦教主秦如梦太像了!”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太累了,精神压力有点大。这个姑娘有没有武功我一眼还看不出来吗?” 吴雪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叹道:“看来不是她...” 张节陵眉头一扬,道:“你怀疑是如梦教主在你体内暗藏了内力?” 吴雪语无伦次道:“看来不是了,她们不是一个人...也许我是真的压力有点大!” 这几日的劳累几乎是让吴雪精疲力竭,也难怪他有些神经过敏。 张节陵笑道:“总之,你就放心吧!这股内力虽然粘着你不放,但她似乎只是依恋你罢了,没有大碍。” 吴雪有些疑惑,问道:“可她没有本体作为内力的载体,怎么能在我体内存在这么久?” 张节陵解释道:“这也是我也搞不懂的地方。按道理说没有本体的支持,内力很快就会消散,但这股内力就好像是一个由爱恨交织而成的种子扎根到了你的内力里。你的内力生,她则生。你的内力盛,她也盛。反之如果你的内力有天消散了,她这股内力也自然就没了源泉,也要跟着枯萎了。” 张节陵说着就笑了,笑得乐不可支,说道:“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可以看出来她是准备跟你共存亡了!” 随后他叹了口气,先往外走去,道:“走了,去吃早饭喽!” 吴雪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独自陷在思绪的漩涡中。张节陵最后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唉——如果你还能遇到她的话,得加倍对人家好才是......” 吴雪有些发蒙,实际上,他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这种借用他人内力生长自己的内力的邪门事,他可是头一回听说,就算是翻遍了脑海中的图书馆,也没有找到有关“内力寄生”的说法和先例。 吴雪喃喃道:“这老贼道是不是拿我开涮,什么命犯桃花,嗬。”接着他像是自我排解一般,笑了一笑,保留了理性的怀疑。“算了,还是先去吃早饭吧,他们该等急了!” 吴雪重新穿上上衣,披上罩衣,就去和他们回合。 饭桌上依旧如往日般打趣一片。 石业兰听说张节陵重新给吴雪开脉,顿时厉声道:“乱来!我已经给他开了脉,已经有了练习内功的根基,你个道士多此一举!” 张节陵冷然道:“你给他开的几脉,都是些凶险的经脉,若是能保持己心还好,如果有一日受了外物的刺激,搞不好会适得其反,给他的身体带来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练内功开什么脉络而争论不休,游天星则在一旁慢悠悠地吃着早点,这些事,更他无关的。 也不能说是无关,发暗器也需要使用内力,但不跟平常武学一样,暗器对内功的依赖要低很多。 而让吴雪尴尬的是,除了石业兰和张节陵俩个人争论不休的声音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这饭局似乎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两个完全不同的气氛。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教吴雪觉得很不自在。 而且,从那会起,兰儿和蝶梦都没有再理他。 这让他感觉跟奇怪,他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她们为何要用那副表情看自己,就好像他是个恶棍一样。 兰儿倒是还好,看得出来,她只是一大早晨被吴雪他们发出的声音惊醒,导致现在有些倦意上涌,这些她补一个觉就行了。 可是,主要的是,蝶梦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他脸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几乎快要怀疑张节陵所说的什么“女婴附身”是真的了,不是说嘛,心性天真的人,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蝶梦她心贞意纯,莫不是她看得到自己身上的“东西”? 吴雪一直躲避着蝶梦的目光,但他在转脸、抬头、低头的每一个瞬间,都会察觉到她的目光。 她就是那样看着吴雪,好像眼眸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触不见底的深渊。这种眼神不光让吴雪手足无措,还让他害怕,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寒意。 现在是阳春三月,可吴雪却感觉如坠冰窟,几乎快要打冷战。 恨,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恨意。 吴雪虽然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他可不想被任何一个人恨着。因为他知道,被人恨并不让人开心。 可她为什么要恨自己呢?我跟她也不过才相遇几天,这三天里她也没有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情,何至于教她以这种目光视人? 这顿饭吴雪吃得很是气闷,他真的搞不懂了。但他忽然想笑,自己凭什么觉得很了解女孩子呢? 没有人能完全了解一个人,就像一个努力想走进他人的心的人一样,那只会让他陷入他人内心的泥潭,无法自拔。所以,任何以为自己很了解别人的人,其实恐怕连自己都不了解。而对自己对他人不怎么了解,是要吃亏的。 吴雪现在深有体会。他暗中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憋屈,想着,干脆还是去练功吧,不光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还可以摆脱因猜心思而引发的疲倦感。 吴雪不由得想,若是可以不用猜心思多好,双方不都是省了很多力气吗?可这也终究是他的美好幻想,而他自己也明白,要想不猜心思,就得两个人心灵共通,而想要两个人完全心灵共通是不可能的。何况,只有走进别人的内心才能完全的感同身受,而这一点也很无奈,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住到一个人心里,就像房子会随时光残破,道路会被荒草淹没,要记恨一个人很简单,但是爱上一个人就很难。想要理解一个人,就必须得是“同一个人”,但人是独立的个体,不会因为别人的意志而改变。心里的倔强只会给自己找一点慰藉的借口,然后继续想要去了解下一个不可能了解的。所以说,能在这样一种氛围里找到一个知己,是多么难能可贵。 对于人心,吴雪一直抱着极度悲观的态度。 可能做到他这样,也很难。 你恨的人,怎么会让你爱上他呢?吴雪可以。他似乎很快就能忘记别人的不好,而每当他想去记恨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能想起别人的好,那好处就像阴霾时的阳光,一下子就驱散了画中模糊不清的意象,变得一派明媚。 吴雪心里已经自在了很多,因为他目前最关键的,就是把武功练好,就算是一时半会练不好,也得牢牢记住。 看到吴雪站了起来,张节陵好奇道:“你干什么去?” 吴雪微微笑道:“大师,你忘了我每天的功课了吗?” 石业兰抹了抹手,道:“得干正事了!” 张节陵道:“还没到你上课的时间呢!” 石业兰笑道:“只准你开小课,不准我开?” 说着就跟着吴雪去往后院。 游天星坐在那里喝着粥,目送他们离开,心里却不由得想,合着他就是个副科老师,连加小课的机会都没有。到这儿,他情不自禁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响寺 在吴雪师徒二人出去后,其他人也吃完饭,各自散去。 张节陵伸个懒腰,道:“今天天气不错,适合睡觉。” 游天星本以为是适合练功,没想到这老道想的只有睡觉,他不由得苦笑一下,说道:“看来今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我这个老师的事了。” 张节陵笑道:“你有什么打算?” 游天星无奈叹了口气,道:“闲人一个,只能去逛街。” 于是张节陵回去补了一觉,枕着懒懒阳光,浅浅地睡去,倒也很是令人安心。 游天星百无聊赖地走出门,今个天气不错,倒也适合出去走走。 兰儿和蝶梦回到了屋子里。她们都有些花容憔悴,很显然没有休息好。没有休息好不光是因为吴雪大清早发出的怪声,还因她们昨晚聊至深夜。 她们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脸颊沐浴在上午明媚的阳光里,让人眩晕,会让人不由得担心一但睁开眼,她们就会消失不见。 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梦如雾,很容易就消散了,徒留给诗人想象的空间,却不知道如何落笔。 兰儿不是不知道蝶梦看吴雪的眼神,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呢? 她也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就如她人一样,干净得像张白纸。 可就是白纸,才能肆意渲染。 就是看不出什么情感的双眸,才可能暗藏无数的情感。 兰儿想,蝶梦以那种眼神看吴雪之前,她听到吴雪的屋子里传出异响,随后就立马跑了过去。或许还要往前,在她们还没听到声音之前,她的脸色突然就变得苍白,好像心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 兰儿想不明白,就问蝶梦道:“你怎么看他呢?” 蝶梦眯着双眼,在懒懒的阳光下快要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地说道:“那家伙定是个坏蛋,负心汉。” 兰儿笑道:“可我还没说是谁呢。” 蝶梦一怔,良久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笑了两声,这才说道:“无论你说的是谁,我都这么认为。当然,除了兰儿姐姐,嘿嘿。” 兰儿倦意上头,只轻微地笑了一声,犹如猫叫一般,就睡去了。 她微微依靠着蝶梦,她身上暖烘烘的。 另一边,吴雪正和师傅石业兰在院子里继续练武。 吴雪无不担忧道:“师傅,先前你已经给我开脉了,那老道又给我开了一遍,会不会起冲突?” 石业兰道:“理应不会。你可不要听他乱说,他是按照他们道家的内功练法来给你开脉的,而我的,是以武林人最实用的方式给你开脉。” 吴雪明白了,说道底,还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练的内功也就不同,内功不同开脉的方式也就不同。不过看来暂时是没有副作用,他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隐隐约约觉得轻了很多,所以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我的左手已经给这个老道士害了,变成了这幅模样,可不能再教他把自己的内力也搞乱了。 于是这上午他已依然跟着石业兰学习,不过他换了一种方式,二人开始见招拆招起来。 石业兰进攻,吴雪来防备加反击。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让吴雪能有足够的时间来看清他的进攻方式。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武功,全都是根据实战总结而来,具有很高的实用性,比较适合现在的吴雪。 因为他要面对敌人。 虽然现在一片平静,但不代表就没有人暗中窥视着他们,等着他们露出破绽,就像那晚一样,给他们下了药掳走了蝶梦。 他们还没有弄清楚蝶梦的身世,也还没有了解到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所以他们得时时小心。而吴雪也急需要练功来抵御可能存在的敌人。 他上次能从那个黑衣人手里把蝶梦救回,不代表下次也还可以。而且他总感觉那个黑衣人没有用尽全力,可能是因为吴雪打他个措手不及,以突然的变招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样他才有机会直奔蝶梦,带着她就跑进此地复杂的道路网。 临江城的道路犹如蜘蛛网一样密集错杂,一个不熟悉的人落到这个网里,恐怕就如蜘蛛网上的飞虫,无法挣脱了。而他也得益于此,才能将蝶梦顺利救出,并不觉得是自己武功高明。 那些只是他的小聪明。小聪明能让人上当一次,却很难再让人上当第二次。 一上午下来,吴雪跟石业兰拆了不下一二百招,这让吴雪对于实战敌人可能的出手有了应对。 石业兰道:“练功说到底,就是见招拆招,只要你能接住敌人任何一招,那你就已经算是赢了。” 敌人拿你无可奈何,就算是你赢不了他,也不至于让自己丢了性命。 下午,简单地吃了点饭后,打坐一阵,就开始练习扎马步。 等到张节陵醒来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已经将他教给自己的全部做了一遍。 吴雪正在扎马步的时候,突然猛一回神,一把抓住了张节陵的手腕。 这让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自然而然地就出手了,而且抓住了蹑手蹑脚准备在背后偷袭的张节陵。 张节陵哈哈大笑道:“你看,这不是很有长进吗?” 吴雪笑了笑,心想也确实如此。要是在之前,张节陵偷袭他他根本连发现都发现不了,更别说出手了。可他现在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吴雪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好奇地问道:“欸,我怎么就突然你能发现你在身后了?” 张节陵笑道:“这就是打坐扎马步的功效。你可不要小看它们,虽然这些基本功看似没用,但却很能提升人的注意力。” 吴雪了然,当他在耐下心来打坐和扎马步的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点,没有被其他的东西影响,而这也是洞察力的提高。 吴雪笑道:“原来如此,那今天练什么呢?” 张节陵悠然道:“今天休息,什么也不用练了。” 吴雪惊愕道:“不用练了?” 张节陵笑道:“你还练上瘾了是吗?你最近练得不错,也不用心急,免得走火入魔。” 吴雪笑道:“走火入魔?” 张节陵道:“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要不然街上怎么走那么多疯子?他们全都是误入歧途的痴人。” 吴雪点点头,笑道:“突然停下来还有点不太习惯。” 张节陵笑道:“也就只是我这一节课给你休息了,游天星还得继续教你。明天我再交给你其他东西,今天我们去个地方。” 吴雪好奇道:“去哪?” 张节陵道:“去寺庙。” 吴雪哭笑不得,心想这道士怕不是准备再次出家当和尚了,便说道:“怎么又要去寺庙?” 张节陵扬扬眉,道:“当然是去烧柱香祈愿平安了。” 吴雪哭笑不得,如果自是平常的去,倒也没什么,烧香祈愿原本他在家中就经常参加此类活动。 只是跟一个道士去寺庙,别提多奇怪了。 关键这道士还穿着一身道袍,他们俩走到寺庙的时候,引来往来行人注目,而张节陵悠然自得,不为他人目光所动,倒是吴雪觉得即是搞笑又是尴尬。 临江城寺庙众多,大都规模不大,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一个牌匾写的几个大字,也许就是一家寺庙。这一座寺庙乃是此地最大的寺庙,名叫云响寺。 不过令吴雪奇怪的是,这样一座宏大辉煌的寺庙,路上却罕有人迹。 二人一进山门,就见哼哈二将迎门而来,满脸怒容,俯瞰着过门者。 吴雪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觉得此地的神像无论是用材还是雕工,都是一绝,无比精美。 他们沿着石阶而上,石阶下略步青苔,头上枝叶亭亭如盖,地上光影斑驳。一股股凉气从山上传来,倦意也随之驱散。 到了天王殿,就不能再上了。 吴雪和张节陵远见一排短打僧侣拿着戒棍守在门前,背后的殿门禁闭。 张节陵上前问道:“诸位同修兄,为何到了这里就不开放了?” 一武僧虎眉鹰眼,浑身肌肉结实,把衣服都撑得满满当当的。他只看了张节陵和吴雪一眼,语气无不轻蔑道:“你个道士来我佛门圣地干什么?!” 张节陵一顿,立时笑道:“素闻云响寺之高名,贫道和友人想来山寺探望一二,也可了却一桩心愿。” 那武僧只冷笑一声,厉声道:“这里今天不对外人开放,你们速速离去!” 张节陵依旧嬉皮笑脸地跟他纠缠着,可那武僧口实太紧,毫无一点透露的意思。 吴雪不由得心生疑虑,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云响寺为何要关闭呢? 无果,吴雪二人在一边盘算着。吴雪问道:“道长,你上次去的寺庙莫不是就是这云响寺?” 张节陵道:“正是,所以我才想带你来见识见识,再往上,才是这寺庙的精髓。那天老道我站在山顶上,一瞥山寺之风光,俯仰天地之浩渺,心生万般豪迈,好不振奋人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寺之谜 张节陵说完,还一脸憧憬。可是无法,今天山寺不对外人开放,他们也很无奈。 人最怕热情被突然浇灭。张节陵和吴雪往下慢腾腾地走着,好似那些风物也没了意趣。 吴雪思忖道:“这寺庙为何要对游人关闭呢?” 张节陵叹道:“谁知道这群僧侣怎么想的。” 他们出了山门,这才发现,今天反是路过这里的行人,都不自觉地绕道走,好像这寺庙不是佛刹而是间鬼窟一样。 张节陵实在是好奇,于是上前抓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弟,贫道问一下,为何这云响寺今日不开放了?” 那人好似见了鬼似的,一听“云响寺”这三个字,立马翻手就跑。 张节陵问了好几个人,他们全都是避讳甚深,搞的他们摸不着头脑。 张节陵喃喃道:“上次我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么怪异?” 这时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小声道:“二位莫不是要上这云响寺?” 吴雪和张节陵回过神,只见那人黑瘦如竹竿,面目奇特,五官凸出,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教人看了尤为可憎。 吴雪心想这人莫不是个骗子吧? 张节陵道:“正是。” 那人笑了笑,说道:“二位不是临江城人吧?” 张节陵道:“不错,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游人。” 那人又道:“这就对了,你们不了解这云响寺。” 吴雪道:“这云响寺难不成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悄声道:“你们可知建这云响寺的是何许人也?” 吴雪心想你也知道我们是才到这里临江城的,还卖什么关子? 张节陵笑道:“但说无妨。” 那人只笑了笑,伸出右手靠近张节陵和吴雪,不断地搓动着三根手指。那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好处来了。 张节陵一笑,不知从哪掏出几文大钱,递给那人。 那人一见到这道士和这个公子模样的人出手挺阔绰大方,立马笑了起来,道:“这云响寺乃是此地大家百里家出资所建。” 吴雪一怔,道:“百里家?” 这百里家他原先倒是略有耳闻,只不过这个家族太过神秘,没人知道这个家族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隐退江湖以后,武林中就很少听闻这个家族的事迹了。 张节陵道:“那为何寺庙要关闭呢?” 那人嘿嘿一笑,这次还没等他搓手指,张节陵就把钱塞到了他手里。 那人一笑,笑得更加开心,看来今天眼头很准,没有找错人。 他说道:“今天这云响寺为什么要关闭,就是跟这百里家有关。” 吴雪道:“这是为何?” 那人略微靠近他们,无比忌讳地小声说道:“我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告诉二位的,你们可千万不要给我抖露出去了!” 张节陵一笑,又给他塞了钱,那人这下一点顾忌也没了。 他沉声道:“好,既然客官如此爽快,那我也就舍命陪君子。”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二位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吴雪一愣,想了想,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不过是个寻常的一天,月中旬罢了。 他随口说道:“今天是十五号。” 那人一拍手,道:“对了!” 吴雪失笑道:“还对了?” 那人道:“每月的十五号,百里家都会在云响寺举行祈福法会,而今天又是百里家二少爷成人礼的日子,所以说二位才来的不是时候。” 张节陵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时突然有一女声说道:“好你个包打听,又在背后嚼什么舌根?” 闻声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花容月貌的少妇在一辆精美的马车上掀帘半露面,正一脸诡笑地看着那人,又看看吴雪和张节陵。 吴雪一听那少妇叫这个人“包打听”,顿时有些好笑,脸上露出三两分浅浅笑意。 包打听原本不叫包打听,而是叫“包达庭”,只是这人多嘴多舌喜欢背后嚼舌根,所以都教他“包打听”。 包打听一见了那少妇,顿时浑身抖如筛糠,颤声道:“大少夫人,您怎么在这?!” 那少妇冷笑道:“我怎么在这?今天是良人之弟成人礼之日,身为长嫂,我难道不来吗?” 包打听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是,是,一定来,一定来。” 那妇人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同下了马车,几个女婢簇拥着她们向山寺走去。 包打听连看都不敢看那妇人了,只是低着头恭送少妇离开。 那少妇走到吴雪和张节陵身边的时候,微微一欠身,道:“二位很是对不住,今天家中要在云响寺办理庆典,扰了二位兴致。” 张节陵见那少妇美貌多礼,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们改日再来好了!” 那少妇微微看了看二人,就带着那姑娘往山门行去。 那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吴雪和张节陵,直到走远了才回过头。 包打听一见那妇人远去了,立马抬起身子一溜烟跑路了。 吴雪无奈道:“看来,我们只能改日再来了。” 张节陵嘿嘿一笑,道:“为什么要改日?” 吴雪一怔,道:“不改日,还能强闯山门不成?” 张节陵道:“强闯?”他摆摆手,“如果是潜入进去就不叫强闯了!” 吴雪顿时面色一变,沉声道:“你还要惹出什么乱子?我可不想一到临江城就跟这里的大家族交恶!” 张节陵笑道:“放心,我带着你,他们发现不了!” 见吴雪任然有些犹豫,就又说道:“难道你不好奇这百里家和这个庆典吗?” 吴雪也是有些好奇,此刻被他这么一说,心思也有些松动,就说道:“那我们可得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 男人天生的冒险精神在这种情况下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二人绕到后山脚下,往上攀爬,这里被寺庙的红色高墙封闭,里面已经依稀可以听见诵经时那雄浑壮阔的声音。那诵经声从大雄宝殿里传出来,在人脑子里嗡嗡作响,吴雪顿时有些心神不宁,精神也似乎恍惚了起来。 吴雪听着这声音,心里有些胆怯了,犹如被万千诸佛睥睨着,他这种小妖法力不够,到这里怕是拿不住。 于是他小声道:“这里武僧众多,又加上百里家的人,我们进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要不先走吧!” 张节陵笑道:“你怕什么,有我在,保你没事!” 说着他一把抓住吴雪,轻功一展,竖踏着墙只两三步,二人就翻过上了院墙。 二人猫着腰沿着院墙往里走去,这时有一队巡视的武僧走过,就在快跟他们面对面的时候,张节陵犹如大鹏展翅一般提着吴雪就跳上了琉璃顶,二人伏着身体听下面说道: “嗯?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另一声音道:“哪有,大概是鸟吧?” “不是,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那人笑道:“最近筹办百里家的祈福法会都有些累了,事后得好好放松一下。” “唉,可能是猫吧,最近寺院里的野猫又生了一窝猫崽子。” 另一人道:“那些猫整天喵喵叫别提多烦人,我都快念不下去经书了!” 众人哈哈大笑往前院走去。 待声音远去了,吴雪才松了一口气,二人蹲在琉璃顶上,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在寺院的中前间,后面不远处就是他们被阻碍的地方,就在天王殿前。 张节陵左右看了看,他们这是在一座塔型的建筑顶上,对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高塔。 吴雪看了看寺庙的布局,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道:“我们这不是踏入了佛家禁地吧?!” 他所说的禁地,就是指安葬圆寂僧侣舍利的佛塔。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蹲在塔顶上岂不是大为不敬吗? 张节陵笑道:“你猜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脚下的是应该是钟楼,对面那个应该就是鼓楼了。” 吴雪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张节陵道:“佛家禁地一般都是在寺庙的最后的那座塔里,我们这还早着呢!” 于是二人沿着院墙继续往里面走去。吴雪猫着腰跟在张节陵后面,不久,那庄严的诵经声几乎就在耳边了。 张节陵拉着吴雪,脚下三点三起落,他们就到了大雄宝殿的琉璃顶上。 吴雪趴在上面,往院落里看去,只见不下百十号人正跪在地上,前面也有一排身披袈裟的高僧正在闭目诵经。到了念佛菩萨名号的时候,他们就会恭敬地跪拜,那些俗家人就跟着叩首。 吴雪道:“这百里家的人这么多!” 张节陵道:“看来这个法会对他们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吴雪道:“听那大少夫人说,今天也是百里家二少爷的成人礼。” 张节陵往那边一笔划,道:“你看,那前面穿着红色礼服的,大概就是那个二少爷了。” 吴雪望去,还真是如此。 百里家的人今天皆是身着礼服,那二少爷就在最前面的位置。 忽然,吴雪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在山门外见到的少妇。 百里家的人皆是低眉顺眼,到了关键处还得叩首。只那个跟着大少夫人的小姑娘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她虽然跪在地上的蒲团上,但一双眼睛到处瞟着,显得很是百无聊赖。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的,她忽然直直地看向大雄宝殿上面的琉璃顶,正好和吴雪来了个对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窥究竟 吴雪眨巴眨巴眼,他在看着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也在看着他,两个人遥遥相对着。 吴雪道:“我被人看见了。” 张节陵道:“被谁看见了?” 吴雪道:“你看那边那个小姑娘,就是先前跟着百里家大少夫人的小姑娘。” 张节陵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大雄宝殿的琉璃顶,哪怕就是在她叩首的时候也是一样。 张节陵笑道:“那小姑娘应该不是多嘴的人。” 吴雪苦笑道:“如何见得?我看还是先走吧,趁着她还未告诉他人。” 张节陵笑道:“怕什么,小姑娘而已,看我的。” 吴雪以为他会怎么办,没想到只是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比划了个静声的手势。 “嘘——” 那小姑娘看到张节陵的手势,只嘴角古怪一笑,便不再看他们。 吴雪苦笑道:“果然是小孩子,很听话很好骗。” 张节陵悠然自得道:“我就说嘛,我们又不是坏人,她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吴雪心想她也许只是觉得他们俩对百里家构不成威胁,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而已。 他们看了一会儿,下面一直在诵经礼佛,久看无意,吴雪便说道:“大概就是这样了,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张节陵笑道:“在这看肯定是没意思。” 吴雪闻言一怔,心想这老道士玩心太重,恐怕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便说道:“你要还干什么?” 张节陵点头一笑,说道:“当然是下去看看啊!” 吴雪先是一愣,随后转颜而笑,说道:“道长,你也看到了下面的情况,寺院戒律森严,武僧不下百人,百里家丁不下二百人,我们就这样冒失闯进去,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笑低了头,说道:“我说雪小兄弟啊,你怎么现在就不明白了呢?” 吴雪道:“我怎么不明白了?这不是很对吗?这里就是龙潭虎穴,闯不得,闯不得!” 张节陵道:“我们当然不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下去了,我们改一下装束不就行了?” 吴雪一怔,说道:“改装束?”这个方法在英璃城的时候他们使用过,当时他和兰儿混进游行队伍,进入城中。 他说道:“这个不太可行吧?那些家丁僧侣大都是熟人,突然出现两个脸不太熟悉的怕不是要被认出来,再说了,那个大少夫人也见过我们,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张节陵听完,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我的雪兄弟啊,你应该明白的,这些大家族的人,有几个是用正眼看人的?就算是看了你一眼,你以为自己已经被他们记住了,但在他们看来,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罢了,而在他们脑子里,是绝对不会浪费大脑空间来记下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的。” 吴雪听完恍然失神,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人宠爱的吴家公子了,而是一个流浪江湖的普通人了。而对于一个普通人,他们又什么能记得住呢? 他叹了口气,心里顿时有些失落,也有些不服气,他再不济也曾经是芙蓉城吴家的小公子,怎么能教他们这么看扁了?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吴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跟他一样的幸存者,但他现在恰若浮萍,漂泊无依了。 吴雪叹了口气,道:“道长言之有理。” 张节陵笑道:“你也别难过失落。富贵之家有富贵之家的好,而这江湖,有好就必然有不好之处。所以反过来看,我们这些江湖散人也没什么不好嘛,起码很自由,没有被那些家规门规条条框框所束缚。” 吴雪笑道:“道长言之有理。那你说该怎么潜入进去呢?” 张节陵想了想,道:“我们就扮演成家丁混进去。” 吴雪无奈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二人绕到了侧院,见到几个偷懒的家丁护院躲在那里喝酒,张节陵二话不说,一个飞鹰掠地,道袍几个翻挥之间,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就接连被打晕了。 张节陵道:“来,搭把手,我们把他们藏进这房子里。” 吴雪推开月门旁边那楼阁的房门,和张节陵接连把那几人放了进去,堵上嘴,绑上手脚。 张节陵笑道:“他们可以安静很长一段时间了,足够我们看完这场法会了。” 吴雪不自觉被这间屋子里的事物所吸引,只见这层里,书架桌子上全是精装的书籍经卷,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张节陵看吴雪直愣愣站在那,便叫道:“快走了,发什么呆呢?” 吴雪道:“这里是藏经阁吗?” 张节陵急切道:“哎呀,管它是什么藏经阁,什么阁,这地儿太危险,不宜久留,我们换了衣服赶紧走了!” 吴雪跟着张节陵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出来,刚出了月门就撞见一对巡视的武僧,总共有五人。 吴雪一阵心慌意乱,心想应该没有什么破绽吧? 那带队的武僧一见他们,便说道:“马上就要为百里少爷办理成人礼法会,正好老奶奶那里缺人手,你们就去那吧!” 张节陵点头哈腰,说道:“明白,明白了。各位,慢走。” 等他们走远了,吴雪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他们已经走远了。 吴雪现在还有些心惊胆战,说道:“幸好蒙混过关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张节陵道:“他们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们,怕什么?” 吴雪很害怕自己的小伎俩被别人发现,他仅存的大家尊严迫使他不可在临江城的大家族面前丢了脸。 他叹了口气,道:“赶紧,走一圈就立马走吧,待久了肯定会惹上麻烦。” 张节陵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还怕被发现吗?” 吴雪顿时感觉自己中了张节陵的圈套,他一点一点诱拐自己往这个坑里跳,自己还就跟着他跳了。 他说道:“刚才那武僧说什么老奶奶,老奶奶是谁?” 张节陵道:“应该是百里家的老祖宗之类的人吧!” 他们沿着道往大雄宝殿那边走去,这时突然有人大喊道:“喂,那边那两个,往哪边去的?!” 吴雪听到这一喝声,心中猛地一怵,那一怵,就让他感觉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学堂先生呵斥他时一样。顿时站住了脚步,往后看去,只见一个干事模样的人叫住了他们。 吴雪只当是被人发现了,顿时感觉无比尴尬,倒是张节陵这老油条灵活狡猾了一下,立马跑过去,点头哈腰道:“这位大爷,这小子是刚来的,对什么都好奇。咳,哪里都想看一看,这不就……”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是你们能看的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可别干越界的事!” 张节陵陪笑道:“明白,明白!” 那人满足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吴雪,道:“那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能干重活吗?!” 张节陵道:“能,你别看他挺瘦弱的,其实力气是足够的。他这些年跟着我锻炼了不少,什么都能干!”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闷葫芦一个,看着心烦。你们,去偏殿搬二少爷成人礼要用的东西去。” 张节陵连连点头弯腰,笑道:“明白了,明白了!” 说着那人就往大雄宝殿那里去,走到那个院落的门口,就站在那里,融入到了那一排把守门的家丁当中。 吴雪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余伴尘那么珍爱他那一身红色官服了。人在江湖,最怕的就是没有身份。没有身份的人,又怎么会有地位呢? 他忽然感到无比心酸,而这种心酸,是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件凶事恶事都无法比拟的。 看到吴雪那一副无可奈何又有些失魂落魄的神情,张节陵笑道:“怎么,受不了了?” 吴雪叹了口气,只说道:“没有。” 张节陵悠悠喟叹,道:“这江湖就是这样,人在里面,什么都得适应,不能适应,就会灭亡。咳,所以说,贫道身在江湖,却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江湖人过。” 吴雪笑道:“那是什么人?” 张节陵道:“局外人。” 他们到了偏殿,那里有几栋知客楼,大概是来访宾客留宿之地。 那里已经有了很多穿着跟他们一样的衣服的人。他们并不是家丁,只是负责打杂的雇工。 那边一人见他们二人来了,吆喝道:“欸,正愁着没人手呢,二位兄弟就来了。” 张节陵和吴雪小跑过去,抱歉道:“各位兄弟,我们来晚了,抱歉。” 那人粗厚的手一挥,说道:“咳,说这些干什么?来了,我们把这些东西搬到院子里。” 吴雪一看,那是一个新制的青铜香炉,还有不下十个大木头箱子等一些法会需要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搬着物什往大雄宝殿那边走去。吴雪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事,带队的人低声叫他:“那位兄弟,把头低下,别看他们!” 大雄宝殿前面的诵经会已经结束了,人群大都散在各处,大概在准备随后的二少爷成人礼。 吴雪听到他说话,立马回过头看去,就在转头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个比较面熟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外院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比较面熟的人。说是面熟,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那个跟着百里家大少夫人的小姑娘此刻正在看着他。 吴雪一怔,立马把脸低下去。他心里一悸,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那眼神高傲、冰冷,还有些空洞。 她在人群中间,他们大都是些十几二十的年轻人,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只她依旧那么心不在焉,除了别人说几句话时礼貌性地笑一笑,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偷偷看别处。 她那双眼睛似乎很是灵动,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充满激情。 人都是复杂的,一种眼神里面可能包含很多感情,而那些感情没有一种是能让人琢磨得透的。 吴雪就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眼神看他们呢?看他们是低三下四的雇工,是衣衫褴褛的乞儿,还是两个妄想蒙混过关的骗子? 可她为什么没有向百里家禀告呢?是觉得无关紧要,还是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这些都让吴雪感觉疑惑,他觉得她出自百里家,就会把他们是冒充混进来的告诉他们,指着张节陵和吴雪骂道:“就是这两个人,一脸奸险,混进百里家法会!” 可是她没有说话,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就算是他们一行人来来回回搬着法会需要的东西经过她身边时,她只第一次看见他们时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只是微微低着头,嘴角略微笑着,听着别人说话。 吴雪心里满是疑惑和胆怯,他有些心虚。任何人被发现是个骗子混子都会有这种感觉,而她还没有揭露他们,这让吴雪更加心虚。 等他们到了外院休息时,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过来,掐着腰,不太满意地看着这一群人。良久,只说道:“你们今天干的不错,这是你们的工钱。晚上还有法斋会,你们到那时再搬需要的东西。”说完就回到了内院。 带队的接过头领抛来的工钱,就给大家伙发钱。百里家出手倒是阔绰,每人一百文,就连吴雪和张节陵都有。 吴雪坐在台阶上,看着手中那一串百文大钱,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他好像已经适应了他们这种生活。 张节陵笑眯眯地掂了掂钱,又从口袋里拎出另一串钱,说道:“今天总算是没亏,还有得赚,不错,不错。” 吴雪心想他怎么还有一串钱,心里怕这老道士手不干净,不知从哪顺了一串来,便问他。 张节陵笑了笑,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包打听吗?” 吴雪点点头,道:“他怎么了?” 张节陵只微微笑了笑,说道:“那家伙财钱熏心,我只是让从自己口袋里跑到他口袋里的钱回到了我的口袋而已。”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说道:“没想到道长还有‘妙手空空’的手法。” 张节陵自得一笑,道:“那还不简单?” 他们雇工都坐在地上台阶上休息,离得近,自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而张节陵也毫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说,还炫耀似得将那钱给他们看。 吴雪心想财不外露,这道士倒是大胆,若是有人居心叵测,恐怕要背后害你老道。 那些人听了张节陵不动声色就从那包打听的口袋里把钱顺了回来,都是哈哈大笑,说他手法高超。吴雪心想他们可能也手不干净,居然当做笑话来看而不是批评。 可这倒是吴雪多想了。他对他们不了解,只是看他们衣衫褴褛是个出体力的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心里跟衣服一样肮脏的,但他随后打消了这种念头,觉得自己太过片面刻薄,他悄悄叹了口气。 他不也是跟他们一样吗?穿着一样的衣服,干着一样的力气活,有什么看不起别人的呢?而且,那个百里家小姑娘根本就没用正眼看他们,在她看来,他们都是一类人吧?都是些不入眼的人。 吴雪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事,若是有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年轻雇工一眼瞥见这位花容月貌的大小姐,心动了怎么办? 他忽然发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旁边张节陵和那些雇工一块调侃着,说说笑笑好不快意。 吴雪看着他们,好像在十里百里外的景象一样。 他试问自己究竟怎样才是快乐,突然觉得明白了一个看似简单好笑的道理:不快乐的人,怎么都不快乐;若是快乐的人,看什么都快乐。他看一朵残花会快乐,看到秋天黄风席卷也还是会快乐。 有时候,人稍微傻一点会让自己更快乐一点。但是他也明白,越是简单的道理人就越难做到。 带队的人笑道:“那包打听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不知从哪里骗来钱财去花天酒地,如此看来,你做的倒是狠狠打杀了一下这个骗子的气焰。” 张节陵哈哈大笑,道:“若不是贫……贫苦人家比较小心,肯定要着了他的计了。” 随后张节陵把那串顺回来的钱拿了出来,交给带队的,那带队的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节陵笑道:“当家的不要多虑,这是我请大家伙喝酒的钱。” 带队的推脱道:“无功不受禄,你这可是瞧不起我们。” 张节陵笑道:“这是我的钱,我想用我的钱请大伙喝酒,你们是喝也不喝?” 带队的又是一愣,咳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是你要请喝酒,那这钱还是你拿着。” 张节陵哈哈一笑,朗然道:“好,等这事一完,我们就下山找个酒铺子好好喝一杯!” 之后吴雪问张节陵,为何要把失而复得的钱拿出来请大伙喝酒。张节陵的回答是:“这钱经了那骗子之手,已经不干净了,与其自己拿着这点钱苟且,不如拿出来让大伙乐一乐。” 吴雪笑道:“你不怕这钱买来的酒也不干净吗?” 张节陵笑道:“那有什么,酒是什么?是猫尿。喝得再多,也就是一泡尿的事儿!” 吴雪闻之怡然大笑。 不多时,他们一群人都不说话了,悄悄地看向那边,从内院里出来一对年轻男女,吴雪仔细一瞧,嗬,原来正是先前那个小姑娘,只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他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衣着也很考究,想必是临江城本地最精美的织锦。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隔着百里好似也能问道其中幽香。 他们两人结伴而行,男子说着什么,那姑娘掩纯而笑,浅浅淡淡,袅娜嫣然。 吴雪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一对妙人,心想这姑娘怕是对这个年轻男子很是倾心,不然她为何只对他露出那种倾慕暧昧的笑意? 他们往别院走去,不久就看不见身影了。 过了很久,他们才回过神。 其中有个人喃喃道:“我若是有这么个小媳妇就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笑,带队的朝他脑袋上一抽,笑骂道:“赵老二,那你可得好好干活了,不然这样的俏佳人可不好娶啊!” 赵老二很是失落地一低头,好似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想,是不可能存在的假象。 有个人也是笑道:“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媳妇,我就是少活五十年也愿意!” 有人笑道:“别,你这么早死了,便宜别人了。” “你也不看看你长那样,一脸麻子,就算是腰缠万贯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吴雪也笑了笑,他也感觉很好笑。 这些,都是他们的幻想罢了。说是幻想,可能有些“负能量”。可这就是事实。他们干着最低三下四的营生,心里却有一百个一万个幻想。这种幻想,也许不是幻想,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理想。可是他们也就只是想一想,他们也全都明白。 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因为各种原因闯荡江湖的人,在这个江湖上,起码都已经沉浮了十几二十载。这么久的时间也许没有将他们的理想磨灭,但也已经变得理性现实了。 此时,有个一直沉默的人说话了,他只说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人习惯了相互打趣调侃,都当自己人,也就口无遮拦。 他一说完,吴雪突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好像在哪看过这句话,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吴雪问他是不是姓陈?那人答否,而是姓楚。 听了他的回答,吴雪才好笑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发神经了。他忘了自己是从哪看到这么一句话的,那好像是从一本古老的书籍里看到的,也许是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另一个梦境。谁说得清呢? 后来,这个楚姓的人在临江城干了一家米行,不好也不坏,不富裕,也不像现在这么贫穷。 也不知道他娶没娶到两情相悦的姑娘,只知道他跟一个这行业的前辈的女儿成婚,有了两个孩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平静和突变 吴雪有些失神,失神往往是因为多想。他劝告自己,年轻人不要想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可说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想自己想这么多,却难免要想。这也是年轻人的优势,思维活跃的年纪就是要多想一点,多思考一点。 吴雪好奇地问道:“那女子旁边的男人是谁?” 张节陵瞄着眼,笑道:“怎么,你也对那百里家小姐感兴趣?” 带队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说道:“他是百里家二少爷。” 吴雪有些惊愕,说道:“他就是百里家二少爷?” 他们都奇怪地看着吴雪,心想连百里家二少爷都不知道,还怎么混江湖?不过他们看他年纪不大,也很瘦弱的样子,一下子就想到了初入江湖的自己,也没有笑话他。 带队的大概三四十岁,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大家都叫他胡老大。 胡老大道:“今天的成人礼,就是百里家为这个二少爷办的。” 吴雪点点头,若有所思。 张节陵笑道:“你该不会是对一个男人感兴趣吧?” 吴雪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他们是一种什么关系。” 张节陵道:“那个小姑娘和百里家二少爷的关系?” 吴雪点点头。 张节陵咳了一声,说道:“这还看不出来吗?分明就是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张节陵突然明白过来,小声说道:“你是怀疑……” 吴雪道:“我觉得那个小姑娘不是百里家的人。” 张节陵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就算不是百里家的人,也应该是跟百里家有关的人。 这个关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能恰到好处地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成为情侣。 吴雪问胡老大:“那个跟着二少爷一块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胡老大一怔,笑着拍了拍吴雪的肩头,道:“怎么,你不会是想和二少爷百里穆抢女人吧?” 吴雪心想原来这二少爷名叫百里穆,旋即笑道:“怎么会,人该有自知之明的。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闯荡江湖嘛,总该多了解一点的。” 胡老大道:“她呀,她大概是叫子愉吧……孩子的子,愉快的愉。” “子愉?”吴雪有些惊愕,差点笑了出来,“她没有姓氏吗?” 胡老大好笑地看着吴雪,说道:“子就是她的姓。” 吴雪这才想起来,百家姓里有这么个姓氏。 胡老大又悠悠说道:“她的姐姐子勉嫁给了百里家的大公子,看来这小妹也是要嫁给百里家二公子了。” 听到这儿,吴雪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他想的是对的。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想,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好奇。 这时候,吴雪见天色向晚,便对张节陵小声道:“我们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现在也该回去了。” 张节陵是不死心,好像觉得生活太无聊,得找点乐趣。于是他说道:“都已经忙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这么前功尽弃吗?” 吴雪苦笑道:“前面也没什么功劳吧?” 张节陵道:“你知道那会儿我们搬的那十几口箱子里是什么吗?” 吴雪想了想,说道:“烟花呀……” 张节陵一笑,说道:“对嘛!这么多烟花,不看白不看嘛!” 吴雪笑道:“烟花离得太近反而不好看。” 张节陵道:“寺庙里原本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但看来,嘿嘿,毕竟是百里家资助修建的嘛,所以才让他们燃放的。看烟花,也要看在哪里看,要是在一个寺庙里抬头看见漫天花雨,寓情于景,都是绝妙。” 吴雪笑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个披着道袍的和尚。” 张节陵笑了笑,说道:“无论是道,还是佛或者其他什么,哪怕只是对于某个观点学说,也都是一种信仰。而有一点信仰,是好的。它总不会教你感觉空虚无所事事。它会让你内心有所坚持,不为世事鬼变多端而误入歧途。” 关于信仰,吴雪还没有很深的理解,甚至还不了解。可他有一天会明白的,在这荒诞不经的世上,心中能有所坚持是多么难能可贵。 无法,这道士是铁了心要看完这场法会,吴雪也就只能依着他,心想回去兰儿会不会发火?他想了想,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他并不为此而烦恼,反而觉得很开心。原来被人管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很快,天色已晚,日暮西山,在山寺间看来,临江城的大街小巷华灯尽染,和天色相映成趣。 吴雪他们再次搬完东西,就可以离去了。 可是众人还没有离去,他们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各色的烟火,眼中闪着绚丽多彩的光芒。 吴雪和张节陵抬头遥望空中升起的烟火,绽放出一朵朵花来,耳边一声声震天响。 张节陵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天烟火,说道:“若是有酒就好了。” 吴雪想的是,若是兰儿也在就好了。 寺院里树影戚戚,两边的灯龛亮起悠悠火光,映照着幽幽小道,微风带来远处神秘的花香。 吴雪觉得无比心旷神怡,就好像自己已经像烟火一般在空中遨游了一番。他感觉自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是一朵开在悠远处的花,是一条林荫道,是一座灯龛。 直到烟火渐渐稀落,最后停止了,人们还回味无穷。 可这时山寺中的钟楼鼓楼同时敲响,显得很是突兀,很是急促。 吴雪一怔,道:“现在敲钟敲鼓干吗?” 只见从内院跑出来不下百个手持戒棍的武僧,就连百里家的家丁恶犬也气势汹汹的围满了庭院,封锁了所有出入口。 众人皆是大惊,又有些搞不清状况,什么事情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吴雪心里一紧,对张节陵小声道:“看来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跑路?” 张节陵笑道:“现在跑路不就显得很是做贼心虚了吗?” 吴雪一想也是,他安稳了一下气息,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候从里面走出一群人,只见其中有几个不怒自威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还有几个披着袈裟的高僧。 吴雪终于见到了百里家家主百里青峰。 他站在首端,一身紫袍,上面绣着百鸟图,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态。不过他竭力压制着,可那粗重的竖眉还是显露出他的愤怒。 他和周边几个人还有高僧交流一阵,朗声说道:“今是我百里家喜庆的日子,若是有人在之中作梗,我百里家可不答应!” 所有人都很害怕,他们都知道百里家的手段,不由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百里家,可别把他们牵连进去了。 吴雪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这百里青峰说的模糊不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了那个姑娘,子愉。她依旧是那么冷淡,吴雪只见到她对着百里穆笑过,笑得那么开心。她身边还有百里穆,他此刻神情阴鸷,嘴角还带着一抹冷笑,正瞄视着外院里的人。 百里青峰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搞这一出,也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谁敢跟他百里家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百里青峰见没人吱声,只是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好像被当做猴子来看了。面子一挂不住,就是要害人的。 他大喝道:“好——既然都是嘴硬,我看看你们有多硬!” 说着他手一挥,那些家丁恶犬终于等到了主人发号施令一样,气势汹汹地向他们扑去。 众人一阵慌乱,有人已经跟那些家丁起了冲突,被打了几棍,还被狗咬了几口,躺在地上抱头蜷缩着,好不可怜。 百里青峰一脸冷笑,百里家的其他人有的笑,有的一脸冷漠,有的沉思,但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 吴雪一咬牙,眉头一竖,心想这百里家不过如此! 他和张节陵像是两根木头一样站在慌乱挣扎的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 张节陵也是神情严肃。不,是面无表情,就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一样。就是这种平静,才是最不平静的。谁都知道平静的愤怒才是最可怕。 吴雪不知道的是,他的神情已经被某人看在了眼里! 场面一度很是混乱,这些雇工常年干的都是力气活,那些恶犬家丁也不过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有几个已经被打翻在地,连狗也被踢了几脚,呜咽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到了主人身后。 主人虽然不太在意自己养的人和狗,但若是被别人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打狗看主人,这不是教他面上无光吗?! 百里青峰冷哼一声,吼道:“现在如实招来还有机会,若是等一会,哼哼!” 就在他欲下更加狠厉的手段的时候,寺庙的老方丈心疼地叹息了一口气,手指合什,向百里青峰微微欠身道:“百里家主,虽然云响寺丢了传世宝典很是遗憾,但此事还有待商榷,万万不可草菅人命!” 既然寺庙方丈都发话了,就算是百里家主也得卖几分面子。他立马和颜悦色下来,也向方丈回礼,笑道:“大师言之有理。” 于是他又高喝一声,那些家丁立马收手了,丢下几个已经被打得起不来的兄弟们,牵着狗就往后退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寺院内 被围在中间的人们,被怀疑成是嫌疑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对每个人都用“刑”,直到真正的嫌疑人落网为止。 他们有的受了很重的伤,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其中就包括百里家的恶犬家丁,还有胡老大。 胡老大受了很重的伤,头上被打破了皮,不知伤没伤到大脑,汩汩的血顺着眉骨滑下。他的右腿也已经被打断了,有人想搀扶他起来,却发现他的右腿像是被吊在空中,胡乱摇摆着。 吴雪叫道:“别扶,先让他躺着!” 张节陵过来一看,嘴巴一撇,眼睛一瞄,一副痛心震惊之色。他叹了口气,在他周身点了几个穴位,又扯下一块干净的衣布给他简陋地包扎一下,这如注的血才止了下来。 他们几个,都是跟胡老大常年在一块干活谋生的,有的甚至十几岁一出家门就跟着他了,对他自然有很深的感情,当他一半是兄弟,一半是父亲。 刘大麻子看着胡老大的惨状,牙齿咬地咯咯响,怒目瞪着百里青峰,喊道:“你个老贼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发家的,现在装起来阔,耍起了狠吗?!” 那是百里家,尤其是百里家主百里青峰不愿意提及的过去,他的过去。刘大麻子的话刺激了他的神经,也唤醒了他一直掩埋的过去。 不过,有些事,上一辈的人知道,不代表就辈的人就会知道。他们可能将有些事刻意对后辈掩埋美化了,或者贪图享乐的后辈享受着上辈带来的大树阴而不过问任何过去。有些事,就这么被忘记了。 忘记可能是件好事,但不是所有事都该被忘记。刻意让自己“失忆”只会让知情人笑话和鄙视。 听了刘大麻子的话,百里家有的人皱眉,有的人懵懂。皱眉的愤怒,懵懂的人无知。 百里青峰的眼皮剧烈跳动着,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脸上,若不是脸皮也跟着抽搐,可能会让人以为他天生这表情。 他的额头已经布满细汗。那些事没有人能提,也没有人敢提起! 就在他要发作的时候,已经有人比他先发作了。 只见先前一直冷眼旁观的二少爷百里穆身子一动,就立时来到了刘大麻子面前,众人还未来得及惊愕他的身法,刘大麻子就已经被来回抽了几个巴掌,牙齿被扇掉几颗,满嘴是血,躺在地上打滚。 吴雪很是惊愕,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是个花花公子的二少爷居然武功如此高深,他身体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看清! 百里穆以一种无比高傲无比寒冷的眼神藐视着在场的声所有人,冷笑道:“一群刁民居然敢口出狂言,这就是乱说话的下场!” 这下反倒是激怒了吴雪,他胸口憋着一股气,握紧了拳头。他的身体在颤抖,但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怒火。 吴雪有些激动,他斜着眼瞥这这个二少爷,面无表情,只一双看不出情感来的丹凤眼的上眼睑垂成一条线形。 虽然是群情激奋,但是奇其他人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不是不敢回手,而是忌惮这个二少爷背后的大家族。 在这里,没有人敢跟百里家作对,看看地上那些兄弟就知道了。 百里穆怡然自得地昂着下巴,眼睛扫了一圈,他就站在人群之前,但是没有人敢对他动手,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原来这就是藐视所有人的快感。 不过,他突然心头一震,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不服气的人。 那个人也正在以同样的神情看着他。 百里穆瞬间由震撼和吃惊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那个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龄,也只不过是一个靠体力苟活于世的人,他们可是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他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百里穆嘴巴抽搐了一下,看着那人,冷笑道:“你似乎不太服气?” 那人正是吴雪,虽然张节陵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别节外生枝,但是吴雪似乎没有感觉到,他就迎着百里穆的眼神看去。 吴雪冷笑道:“素来听闻百里家之盛名,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手段,今日一见,不如不见。” 百里穆一愣,难以置信地伸出了脖子,道:“你说什么?!” 他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敢这么说百里家?! 百里穆已经忍无可忍,他今天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爬着出去! 就在他要扑向吴雪的时候,一个身影像是一阵风一般飘忽过来,一把就捏住了百里穆的手腕! 众人看去,只见是先前那个“止杀”的老方丈! 百里穆被他捏着右手腕,挣扎了几下,但那只犹如枯树般的手却纹丝不动,而他的力气似乎正一点一点消散了! 百里穆勉强笑道:“惠悲大师,你这是何意?” 惠悲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在事情没有分清的时候妄下如此毒手?” 百里穆不禁失笑了一声,他心想你这云响寺都是我百里家资助建成的,轮得到你这老秃子来教训我? 但是他不敢当着面跟少林高僧闹掰,于是略微一回礼,道:“大师说的是。” 于是他退回道家族人中间,那个叫子愉的姑娘先是关切地看了看他的手腕,然后又冷眼看向吴雪,又看了看惠悲大师的背影。 若是吴雪见了她这种眼神,一定会很震撼,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居然会露出如此阴狠怨毒的眼神。 百里青峰皮笑肉不笑地对惠悲大师道:“大师,你看现在该如何?” 惠悲大师双手合十,微微向着吴雪他们欠身致礼,声音悠长道:“阿弥陀佛,此事实在不该。世间多狞端,让各位施主受扰,云响寺会竭力救治受伤施主。” 他吩咐几名武僧将受伤的人带到客房救治,却被百里青峰突然阻止,他笑着说道:“惠悲大师,我们也是好心帮助少林啊,搞不好那个匪徒就在这些人里面呢?” 百里青峰接着又是一挥手,那些松散的家丁恶犬又围了上去,只不过这次离得有些距离,双方都很克制。 惠悲大师暗自叹了口气,不作言语。 百里青峰朗声道:“云响寺中藏着少林九大法宝之一的《普罗经》(是乃虚构),乃少林之无上至宝。就是这样一个法宝,却有人趁着百里家法会之日,蒙混进来,盗取了此无上秘卷,让我百里家无面,让少林蒙羞损失,实乃恶事。我奉劝各位一句,若是有知情人或者投案自首,可宽大处理。” 吴雪一听,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普罗经》是少林九大法宝之一,而每一个藏有少林法宝的寺庙都是获得过皇家亲封的。若是丢了这样一个法宝,实乃少林乃至江湖的重大损失! 有人小声嘀咕道:“还宽大处理,怎么感觉像是百里家才像是临江城府衙?”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飘过一阵窃笑。 百里青峰虽然恼怒,但当着少林高僧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把这股气咽了。 惠悲大师低眉顺眼,双手合十,向着众人拘礼道:“《普罗经》是我少林秘宝,非少林人得来也无用,不如就还于少林,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是没有人回答,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议论纷纷,但是就是没有那个胆大包天的盗经贼。 张节陵自然也是知道这个少林法宝《普罗经》的。他是道家的人,没有见识过这个法宝,但是听说内藏少林最高深的武学,是少林万法的大成之作,若是能领会,可达武学之化境。 吴雪只是听过这本无上经卷,但是里面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若是这本秘卷丢失被盗,不光是少林的损失,也是一种文化传承的丢失。 他叹了口气,对张节陵道:“看来,今天这事可是闹大了!” 张节陵点点头,小声道:“我们且静观其变,若是超出控制,我们就找个机会开溜!”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现在才想到开溜会不会太晚了点? 当着众人的面可不好开溜,若是强行开溜,岂不是会被认做是盗经贼? 吴雪心想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多时,一个人跑到百里青峰的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说着什么。 只见百里青峰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事情有了着落。 他冷笑着说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两身衣服,只是这衣服……”他冷笑了两声,只时候有几个家丁跑过来,把两身衣服丢在地上。 只见是其中一身是白色衣袍,还有一身正是一身破旧的蓝色道袍! 众人一看,顿时沸腾了,原来盗经贼还有一个是道家的人! 这事情要闹大了! 吴雪站在那里,却一阵恍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是让少林以为是道家的人盗取了少林秘宝,那正一和少林恐怕会起大冲突。这两个庞然大物若是起了冲突,恐怕整个武林都会为之颤抖,到那时恐怕江湖上就再无宁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武林之颤 吴雪脑子发蒙,冷汗直流,他已经无暇去擦汗了。 他心想,完了,现在是百口莫辩了,就算是辩解也会被认为是狡辩了!吴雪像是已经感受到了同时来自少林和正一的怒火,他这种小人物,恐怕会被烧得连渣都没了! 吴雪浑身打了个冷颤,满怀希望地看向张节陵。 此刻他神情无比严肃,吴雪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冷峻严肃的神情! 张节陵低着头,在想着什么,就算是他,也不禁冷汗直冒。 吴雪也随着他的表情跟着揪起心来。 良久,张节陵看向吴雪,无奈苦笑了一下。 那笑容看得吴雪心生绝望,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就算是在那个害人的迷宫里,也没有。在那种漆黑的环境里,只要战胜自己就可以了,但是,你怎么战胜两个攀枝错杂的庞然大物? 吴雪道:“可被你害惨啦!” 张节陵苦笑道:“我也没想到,衣服藏在那里也能被发现。” 吴雪道:“你藏在哪里了?” 张节陵道:“藏在房梁上了。”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心想怎么不丢在房顶上呢?这老道士做事不靠谱,这下他们恐怕要把命丢在这了! 百里青峰怡然自得地笑着,已经有了底气,朗声说道:“看来,还是不死心。换装的衣服都已经在这了,就可证明,那两个盗经贼就藏在你们里面!”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互相猜忌地打量着对方,连声音都没有。 这时候有人哀嚎道:“是哪两位不怕死的爷,小人可求求你们了,赶快自首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死了,都得喝西北风!可怜可怜我吧!” 说完那人就大哭起来。 他的头上挂着彩,半张脸都被血染红,现在血迹已经干了,尤为刺眼。 听完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哭成了泪人,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人看了都心中颤抖。 吴雪眼泪差点就出来,他低着头,那双脚,无比沉重,像是铅铸的一般。 良久,他叹了口气,轻轻迈出了脚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脚步还没迈开,就有人指着他俩呵斥道:“就是他们,我先前在山门外见过这俩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吴雪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那个叫子愉的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犹如黄鹂。可现在她却是话语充满质疑与轻蔑。她伸着手指,像是利剑一般直指吴雪的心脏,吴雪的心骤然死寂下去。 所有人都看向吴雪和张节陵,满是疑惑和鄙薄,脚步也不知不觉就远离了他们。 吴雪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被人怀疑,被人怀疑总是一种不好的感觉。他人鄙视怀疑的眼神,背后的悄悄话,刻意的疏远,都会加重被怀疑者的心里负担。 吴雪感到无比委屈,无比沮丧,同时也很失望。 当你被怀疑的时候,所有人,哪怕是原本最亲近的人,都会惧怕流言蜚语,离你远去。 想到这儿,吴雪居然笑了,那是一种无比轻松的笑,释怀的微笑。 百里穆见就是这个小子,原本对他如此冷眼,没想到他就是贼,怪不得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此刻也笑了,笑得很满足,呵道:“大胆小贼,居然还有脸笑?!” 子愉拉了拉他的胳膊,规劝道:“穆哥哥,你别跟他们动气,跟刁民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划算。” 只是子愉的姐姐子勉神色复杂地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吴雪,什么话都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百里青峰冷眼看向吴雪和张节陵,道:“果然是胆大妄为,到了这个节骨眼居然还能泰然自若,佩服,佩服!” 吴雪低垂着眼,嘴角还带着笑,双手背在身后,好像他们不是嫌疑犯,而是来散步的一样。 如此神情,自然是会惹恼一群人。他们不就是讨厌看见你陷入困境却又坦然自若的样子吗?在他们眼里,可能面对困难,就该像条狗一样卑躬屈膝,祈求获得他们的宽恕和谅解。 只是没想到吴雪和张节陵会是这幅神情,他们都是指着他俩叫道:“该死的贼,居然如此嚣张!” 面对误会,吴雪不想反驳。因为他知道,面对一群快要失去理智的,极度激动的,极度愤怒的人群,再怎么辩驳也没用,不如省点力气。 甚至有人跑过来殴打吴雪和张节陵。百里青峰等人只是冷眼旁观,他很满意这种结果。 可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个小子和老头子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怎么打都能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躲开,反倒是自己累得够呛。 张节陵微微一笑,说道:“衣服是我们的,潜入山寺中也不假,可我们没有偷经。” 百里穆冷笑道:“你个死老头子,没有几年活了,为什么还要为祸人间?” 张节陵也不生气,只是摇头晃脑道:“老头子能活多久,自然不劳二少爷费心。” 百里青峰冷笑一声,朗声道:“诸位,我百里家刚才多有得罪。现在人赃俱获,两个盗贼也落网了,其他人可以每人各领十两银子,以表百里家的歉意!” 闻言众人一阵欢呼,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好事,十两啊,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们快要半年的口粮,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们劳累半生,也没有一次得到过这么多银子。于是纷纷感谢百里家的宽宏大量与出手阔绰。 百里青峰很是心满意足,他二儿子百里穆也是怡然自得地点点头,还和子愉打趣一阵,以显示百里家的心胸和财富,逗得子愉花枝乱颤,一阵巧笑嫣然。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对他们的举动表现出厌恶或者鄙视,因为他知道,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很轻松。 百里青峰开怀笑道:“其他人领了钱就可以回去了,回去拿给婆娘开心开心去吧!” 众人一阵欢呼,就准备往外走去。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惠悲大师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犹如洪钟,响彻这个寺院,闻者不由得浑身震颤,心神也跟着动摇起来。 他说道:“慢着!诸位,此事还有待商榷,不可妄自给人强加罪名!” 百里青峰一怔,面色有些微变,但是很快就笑了起来,说道:“大师,人赃俱获就在眼前,大师还有什么怀疑呢?” 惠悲大师低垂着眼,双手合十,说道:“盗经事大,不可草率。依贫僧看来,不如今晚各位就住在云响寺,待查清事情真相,贫僧自会向给为赔罪。” 众人顿时一阵怨言,可他们拿了不少钱,此刻正是开心的时候。人一开心,就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于是惠悲大师就吩咐将各位带去客房。 惠悲大师道:“也请百里家主屈尊将就一晚,待贫僧找出证据,就立马让各位离去。” 百里穆冷笑道:“说的好听,盗贼就在眼前,你还要放跑他们吗?” 惠悲大师只冷冷说了一句:“难道百里家是信不过贫僧吗?” 百里青峰脸上一阵抽搐,他咬了咬牙,转而一笑,道:“好!既然惠悲大师都开口了,百里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我们就住一晚,看看大师如何在一晚上将盗贼揪出来!” 说罢,他就带着百里家众人前往客房。临走之前,百里穆和子愉还分别用眼神“刮”了一下吴雪和张节陵。 惠悲大师吩咐云响寺武僧,今晚把守好全部出入口,任何人不得出入,直到找出了真正的盗贼。 随后,他说道:“二位,请跟我来。” 吴雪满是疑惑,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震撼。惠悲大师刚才那一句话,就把在场的声所有人震得心神不宁,内功不好的,张开口都说不出话来。而且,这老僧看似瘦弱无力,但却有如此魄力! 吴雪跟着张节陵一同随着惠悲大师踏着幽深小道,往大师的住处前去。 一路上,他们仨都没有说话。 惠悲大师似乎很是信任他们,任由他们在后面走着,也不怕他们真的是胆大包天的盗贼,从后面暗害于他。 只是让吴雪感到奇怪的是,张节陵像是个老小子一样,双手交背在脑后,嘴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吴雪满怀疑虑地跟着惠悲大师到了他的禅房。 前面是一间古朴简陋的会客厅,有一条长廊通到后面的卧房。 一进屋子,张节陵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往椅子里一靠,翘着二郎腿,对着吴雪笑道:“惠悲大师的禅房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你可要把握这次机会!” 吴雪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老道士居然如此无礼,而且话还说的那么随便,就好像是跟着熟悉的人说话一样。 惠悲大师进门以后,突然大笑起来,说道:“节陵兄啊,你还是老样子,都一把年纪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张节陵嘿嘿笑道:“惠悲兄别来无恙?” 吴雪一阵狐疑,怎么这一僧一道还称兄道弟起来了?! 看着吴雪疑惑惊愕的神情,僧道俱是一笑。 惠悲大师说道:“我与这老小子是半辈子的交情了,只是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在……” 张节陵笑道:“在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僧一道 吴雪一愣,随之笑了起来。 原来他们还真的认识,不光认识,还是老交情了。 这下吴雪终于明白,为何张节陵不顾一切也要进到这个寺庙里了,原来他是思兄心切,等不及了。 惠悲大师玩味地看着张节陵,说道:“你们怎么在这个时候跑到云响寺的?” 张节陵摆了摆手,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旅途途经此地,正好来见见老友。” 惠悲大师略微沉吟,叹道:“昔日你我在武林大会上叱咤风云,只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十年过去了。” 吴雪这下才稍微安下心来,有了可以信任的人,此人还是云响寺方丈,先前那种紧迫和恍惚的感觉才消散了。 张节陵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想想十年前,却还如在眼前。那时候我已经快六十了,你也差不多了吧?” 惠悲大师笑道:“今年我已经快七十了。” 吴雪有些惊叹,原来大师是不分年龄的。两个耄耋老人居然能在武林大会上叱咤风云,说出来都会让人不由得佩服。 张节陵无奈道:“十年前的武林大会,居然没有一个年轻人能站出台来,反倒是教我们两个老家伙出风头了。” 惠悲大师笑道:“多给年轻人一些发展时间,没准以后就会一鸣惊人。” 张节陵叹道:“十年复十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观之当下武林,老一辈名宿正在消亡,而迟迟却不见来者,如此下去,恐怕会断代啊!” 惠悲大师哈哈一笑,说道:“想不到你依旧那么杞人忧天。” 吴雪这才看到另一个张节陵,一个不插科打诨、酒精成瘾的武林名宿。他突然感觉到,对一个人的刻板印象会让人产生很大的误解。 他对张节陵有些刮目相看了。张节陵似乎感受到了吴雪的目光,往后一缩,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贫道?我又不是大姑娘。” 惠悲大师笑道:“小伙子对你刮目相看了!” 吴雪一怔,心想自己神情并无太多流露,他怎么会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内心? 惠悲大师略带笑意,细细端详着吴雪,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看着居然没有不舒服的别扭感,反倒是有股暖流划过心间。 这种感觉很独特,你知道有这么慈祥悲悯的眼神的人,他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坏人,只能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人。吴雪好久没有感受如此善意的目光了,他心中一抽,居然有点想要落泪。 张节陵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倒是有点天赋,若是肯走正道,后日也定当有所建树。不过他心智太过纯实朴贞,恐怕在现在的江湖上会吃大亏,这不,他走到哪似乎都很倒霉,总是能招来厄运。” 吴雪心中气闷,却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老道士,胡言乱语,我难道是灾星不成?” 惠悲大师和张节陵齐声而笑。 惠悲大师笑道:“若真是如此,也不必在意。事情的发展自由定数,有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这不,若不是小兄弟,我们老友又怎么能在聚首呢?” 随后,他转而说道:“这小兄弟身上似乎有些道家内功在,不知是不是道兄的传人?” 张节陵摆摆手,道:“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没有收过徒弟。在正一的时候不收,现在浪迹江湖也不可能收徒。” 惠悲大师略微笑着,看着吴雪,说道:“这小兄弟身上还有几股奇怪的内力,似乎除了道家,还有如梦,嗯……还有点关外的功法。” 吴雪一怔,如果先前只是惊奇,现在就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居然只是看着,观察人的气息,就可以看出他体内的内力组成,实乃奇人也! 吴雪道:“玩晚辈有些机缘,巧得前辈们指点一二,只不过晚辈学艺不精,恐怕只会折辱前辈之名。” 惠悲大师哈哈一笑,看了看张节陵,说道:“难怪你会对这个小兄弟如此用心。现在能还有这样多礼知谦的后辈可不多了。” 天才总是骄傲的,但骄傲的不一定是天才,也可能只是自尊心挫使的掩饰不足的狂妄罢了。 令吴雪疑惑的是,身为老一辈武林名宿,甚至这些门派还参加过对于如梦教的讨伐,为何得知自己身怀魔教功法却没有勃然大怒呢? 他真的有些疑惑了,他搞不清这些高深莫测的前辈们到底是怎么看待如梦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是对于吴雪来说,只要不把他当做是一个魔教小魔头就行了。 张节陵却无比玩味地笑了,看向惠悲大师,淡淡说道:“你可知道这个小兄弟是何来路?” 惠悲大师笑了笑,语带清风,说道:“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可张节陵却是一笑,说出了几个字。 “他就是吴家的小公子。” “什么?!” 惠悲大师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语带机锋,闲情自若了。他听了张节陵的话,立马蹦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吴雪。 惠悲大师喃喃道:“你就是吴家的小公子?!” 吴雪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是那么惊愕,就好像是活见鬼了一般。 他回了一礼,说道:“晚辈正是吴家吴雪。” 惠悲大师变了神色,那神色没有丝毫恶意,相反的,看起来却让人觉得似乎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他脸上已经沁出了冷汗,在屋子里不断踱着步子,团团转。 吴雪觉得莫名其妙,张节陵觉得理所当然。 张节陵玩味地笑着,看着这个老友如此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可不像是一代宗师该有的风采。” 惠悲大师却突然停下慌乱的脚步,跑到外面看了一圈,确保窗外无耳后,把门窗禁闭起来。 他这才安心稍许,抹了把冷汗,勉强笑道:“你个老小子,把这么,这么独特的人带在身边也不老早说一声,害得为兄毫无防备,教雪公子看了笑话。” 张节陵哈哈大笑,说道:“这不是给你一个惊喜吗?” 惠悲大师苦笑道:“这也太过惊喜啦!老头子没有几年活了,你还要吓死老朽吗?” 吴雪听见他称呼自己的字眼已经变了,变成了“雪公子”。他感到莫名其妙,为何所有人听见他的名字都是如此神情?难道自己真就是一个祸患吗? 看到吴雪有些疑惑,有些沮丧的神情,惠悲大师安慰道:“雪公子,干吗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呢!” 吴雪苦笑道:“我宁可不面对这么对事。我们一路来已经遇到了太对稀奇古怪的诡异事,不想再遇到了。天下无祸便是福。” 吴雪现在能想到的只是“无祸”,这种说法只是对于他自己的愿望,只是希望那些麻烦事离自己远一点,可他终究会明白,这种想法是欠缺的,短浅的。 惠悲大师略微一怔,转而笑道:“好一个天下无祸便是福。只是年轻人应该把目光放远一点,这样才能有可能有所建树。” 这些是吴雪当下难以考虑的,现在的他想不到,往后回忆的时候才能响想起的。这些都成了他之后响想起会露出微微一笑的事情。 惠悲大师这下明白张节陵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了,但他也有个疑惑,他真的不怕整个武林与之为敌吗?! 但从张节陵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犹疑,只是一如既往地充满好玩的意味,就好像他是个老顽童,要教整个虚伪的武林蒙羞才好! 吴雪刚想开口问起自己几个最想问的问题,但惠悲大师却对他说道:“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事情的真相虽然已经藏匿,但总是有踪迹可寻,又何必一次分清呢?来日还长,现在都了解了不一定是好事,等你羽翼渐丰之时再考虑吧!” 吴雪苦笑一下,心想他又知道自己的想法了,于是没有开口。 对于过去,虽然他依然很是怀疑——那些事情的记忆犹如破碎的蝴蝶翅膀,绚丽却七零八落,却又充满了秋天凋谢的诗意。但是他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了。 这种对记忆的执着正是对诗意最好的理解。所以,有些“诗人”没必要有感而发就动笔写些似是而非的诗句,水平不说,还闹笑话,教后人看笑话。 若是记忆足够美丽丰满,那就是人能推敲出来的最完美的诗句。 有些事情无可奈何,记忆虽然美好,但是却是只能回忆的东西。那些残破的碎片犹如打碎的镜子一般,每一块尖锐的碎片都反射着曾经的面容,和他一同动作,一同回想。 他不想被这些碎片伤到,所以只能回避,但又充满好奇和希望。 若是那些碎片能够拼凑起来多好?可这也终究是吴雪的幻想。 对于过去,他脑子里满是那些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事情,真真假假,他已经难以分辨其真伪。 但若是能让人对于过去,甚至未来依旧可以前进的虚假记忆,稍微宽恕一点自己又有什么不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调查 三人一时沉默,似乎都在想心事。 无论是处于什么年龄,他们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过不同年龄段思考的事情不一样。 良久,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言归正传,你不是许诺了一晚上就找到盗经贼吗?” 惠悲大师一怔,笑道:“我都忘了这件事。也罢,《普罗经》也是我少林秘宝之一,丢失了的责任,老衲可受不起。” 张节陵笑道:“可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 惠悲大师笑道:“有正一张节陵和吴家雪公子在此,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说着三人就动身去往现场。 令吴雪惊奇的是,他们去的地方正是他和张节陵打晕那些人混进来的那间藏经阁。 此刻外面已经被几个手持戒棍的武僧封锁,见了方丈前来,俱是欠身施礼。 惠悲大师道:“没有什么异动吧?” 武僧回道:“没有,整个云响寺都已经封锁,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他们到了那间三四层的楼里,一推开门,就见地上有一大摊血迹,已经干涸了。 吴雪一怔,喃喃道:“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惠悲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闭上眼睛,说道:“这正是你们打晕的那些人的血迹。” 吴雪闻言一惊,心中一阵抽紧,他几乎快要吐出来。 “他们,他们死了?” 惠悲大师道:“他们死了。” 吴雪一阵恍然,是他们害死了他们。这种负罪感让吴雪很是难受,虽然人不是他们杀的,但是若不是被他们绑起来了,又怎么会让盗经贼杀害?说到底,自己还是加害者。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那穷凶极恶的盗贼捉拿归案! 张节陵略微皱眉,问道:“那经卷藏在何处?” 惠悲大师走到一个放满经卷的架子前,微微一推,那书架就缓缓往边上移动。 只见里面一个暗格,还有一个宝匣。只是那个古朴的木头匣子里面,已经没了《普罗经》。 那个匣子打开着,吴雪看了一阵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由得略微叹了口气。 惠悲大师看着吴雪的神色,只见他先是一阵失落,还有些失望,但随后就好似老僧入定一样,直直地站在那里,眼神似乎很远很深,不知落到了何处。 就算是惠悲大师也看不出来他这是为何,于是他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张节陵小声笑道:“他正在脑海中还原案发的现场。” 吴雪呆呆站在那里,在他脑海里,却渐渐形成了一个动态画面。 盗经贼进入门,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有可能是一个轻功极佳的人,也有可能本就是一开始就在这个寺庙里的人。他有可能是一这人,也有可能是几个人,但是人不会太多。就算是有,也只是藏在各处放风的。 从现场的晚完好状况来看,这个盗经贼对这里很熟悉。他进来以后,直奔主题,一下子就找到了藏经处,拿了经卷。 在这途中,此人还杀了几个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因为他们看见了他的脸!在光天化日之下盗窃,必然不能是一身夜行衣,自然也没有蒙面罩。 但是最令吴雪疑惑的是,他到底有没有逃出这个寺庙呢? 吴雪微微蹙眉,问惠悲大师道:“这个《普罗经》是何时发现丢失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格?” 惠悲大师道:“那是大概是申正两刻,巡逻的寺僧发现藏经阁门大开,里面有几具尸体。” 吴雪想了想,那时候他们已经忙完,坐在离这里不远处休息,那会儿大概是申正一刻。除了巡逻的武僧和忙碌的雇工,没有见到其他人走过。 想到这儿,吴雪突然一怔,他想到了,在那会儿百里穆和子愉正携伴而行,方向正是向着藏经阁! 不会吧?吴雪想了想,但也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 于是对张节陵道:“你还记得那时百里家二少爷和子愉姑娘往这边走嘛吗?” 张节陵道:“你怀疑是他们?” 吴雪摇了摇头,叹道:“目前也只能这么想了。” 带着怀疑,三人来到客房,找到了百里穆和子愉。 他们正在房间里说话,突然被这几个人打扰,很是厌烦。 看见吴雪,百里穆突然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个贼喊捉贼的东西,还有脸来我这里?” 吴雪淡淡道:“目前还不知道谁是真贼,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百里穆额头上青筋直跳,狠狠道:“你怀疑我百里家?” 吴雪道:“我说了,每个人都有嫌疑,就算是我们也不例外。” 百里穆握着拳头,他真相把这个狂妄的小子的脸给锤烂,但是忌惮在场的惠悲大师,只好忍着一股怒火。他还记得,这个老和尚只一招就将他浑身力气散去。 子愉道:“你们想查案?”她看了看吴雪他们,神情很冷淡,接着道:“那就查吧,反正也查不到什么东西。” 张节陵笑道:“这就不劳姑娘费心,惠悲大师自有定夺。” 不知怎么的,吴雪总感觉这个子愉看着百里穆的神情很是复杂,几分嗔怨,几分爱慕,几分悲切。他感到很奇怪,一对恋人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神色? 而这个百里穆,似乎对她忽冷忽热,时而上心,时而又有点心不在焉,总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他难道有心思吗?他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个求而不得的野兽,这个野兽似乎快要发狂发疯了。只是他还没有挣脱牢笼,还没有闻到猎物的气味。 张节陵看出了吴雪的顾虑,于是问题由他来提问。 “你们申正一刻的时候去过藏经阁那里?” 百里穆只一脸阴狠,冰冷地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子愉回答道:“去过。” 张节陵微微扬眉,道:“哦?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 子愉冷笑道:“我们又没有去那个什么无聊的藏经阁,干吗不承认?” 张节陵道:“你们没去?” 子愉冷笑道:“你这老头怕是老眼昏花了,通往藏经阁的路有好几条,藏经阁后面的院子里有一个花园。我们自然是那花园赏花,何必要面对那些无趣冰冷的佛家经卷。只怕那什么秘宝送给我,我还考虑要不要呢!” 她说的没错,没有人会把约会地点定在藏经阁那种地方,除非他是个傻帽,或者想被人认为是个傻帽。 花园自然是个好去处。 但他们就只是途经这么简单吗? 百里穆在一边,扭过脸,他神色复杂,似乎心有所顾。吴雪觉得很是奇怪,这是一对恋人该有的吗?怎么感觉他们像是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一人想要过去,而另一人却在张望别处。 百里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子愉偷偷看了百里穆一眼,爱慕的眼神里又似乎透露出些许恚怨。 到了这里,算是到了死胡同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就是盗经贼。 他们三人无功而返,都有些失望。 走之前,张节陵还玩味地笑道:“这里是清净之地,超过酉末就该风分开各自回寝了。” 百里穆只冷哼一声,没有看子愉一眼。 三人走在布满花香的小径上,灯龛幽幽,树影戚戚,枝叶缝隙见可以依稀窥见狡黠的月色,似乎在嘲弄冥顽不化的人们。 张节陵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吴雪,笑道:“我看那一对情侣可是大有问题,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情侣。只态度涵养这一点这一点,可就比你和兰儿小姑娘差远了。” 吴雪心想你可别拿我逗趣了,若是让兰儿知道他又牵扯进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里,只怕她又要跟他生气。 不过,吴雪也确实有这种感觉,于是说道:“小情侣闹矛盾也不是这样的。而且我看出来,似乎是子愉姑娘单方面爱慕百里穆,而他似乎心有挂念,对什么东西念念不忘。” 张节陵笑道:“我说那小子也算瞎眼没良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个冷淡漂亮的小姑娘只对他笑过,而他似乎并不领情,甚至还有些厌恶。” 吴雪叹了口气,道:“只不知道他为何忽而对她好,又忽而对她如此冷漠。” 张节陵骂道:“这小子也忒不是个东西,不喜欢就直说,干吗对人忽冷忽热的,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惠悲大师在一边“咳”了一声,提醒他们这是在寺庙,是清净之地,怎么能胡言乱语之男女情爱呢? 他苦笑着说道:“你个老小子,还是这样,明明已经是出家人,又何必再去叨扰红尘之事呢?” 张节陵笑道:“我不就是打抱不平吗,我又没有犯戒,大师不必对我有怨言。女孩子的手,我已经好久没有碰过了,心里早已经清净了!” 惠悲大师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随后说道:“道兄就是心思太过跳脱,若是肯收下心来,也想必是凌绝顶的人物。” 张节陵只打着哈哈,说道:“老了,已经没有什么提升空间了,得把舞台让给后辈了。” 有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想再提。 第一百四十章 调查(其二) 无果,三人只说些打动气氛的话语,但总是打动不起来,他们似乎都有各自的心事。 吴雪被这次的事件搞得摸不着头脑,如果说之前的案件都是由恐惧来构筑,那这次的就是纯靠所有的情感构成。会不会是因爱生恨呢? 他这样想着,可马上就发现了疏漏,就像之前张节陵对他说的:你不能看一个女孩子漂亮就说她行为不端。那些都是片面刻薄的看法,说到底都是自己求不得所致。 百里穆和子愉感情可能真的有点问题,但这跟盗经还有杀害那几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情感,感情…… 吴雪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太过纠结个人的感情,无法将逻辑扩散到细致的线索中,这样怎么也不能破解这起事件。 他不自觉就会用所有与案件有关人的情感去推理,去编织所有可能的可能。他是不是太过忽视真实的线索证据了呢? 可他又无法破解人的心灵密码,只能从得来的情感线索中编造出一个可能的故事,将事件进行还原。但这又难免出差错,而且很不靠谱。 感情是会变的,故事从来没有特定结尾。当你原本在脑海中预想一个故事的时候,当落笔到结尾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都已经活了起来,超出了编造者的预料。这是一种令人激动又令人沮丧的发展,事情的结果根本无法预料,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有特定的结尾。结尾也不只是一个单薄的句号,也不该有任何标点符号可以收束。 有些故事像是一条射线,从懵懂混沌的一点出发,在某些节点发散出无数旁枝错杂的去向。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没有尽头。故事没有结尾,情感没有尽头。爱一刻,就永远都爱。这些东西永远无法消亡毁灭。它们只是去往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可能只是藏了起来,跟世人开玩笑,让他们自己都忘了,有些事情,还没有结尾。 所以如果是这起事件的起因是因为百里穆和子愉的感情发展,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到这儿,吴雪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为何要抓着他们不放呢?他们只是有嫌疑,但未必就是犯案者。 他微微叹了口气,鼻尖是从林荫道深处吹来的细微花香。就像是只闻到花香,就会在脑海中联想出花的美丽一样,只是看到一些事情,就会在心中引发一系列的震动。 那些东西太过复杂,太过模糊,令一个人突然失落,却又突然激动。失落是因为那些东西只是自己根据一些琐碎幻想出来的。激动的是,你知道它的存在,就算它很遥远,就算是世事多艰也不会改变的,像是墓志铭般铭刻心头的。 在吴雪的脑海里原本浮现的故事大纲,现在全部都已经被推翻。现在,他需要最真实的东西来证实他心中的想法。 他开口道:“惠悲大师,那几个被害人的尸身现在何处?” 惠悲大师道:“在旁院的一间房子里。” 三人当下一同前往。 屋子里很幽暗,只有几盏小油灯点燃着,小小的火苗在推开门的刹那摇摆了一下。好像它们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那四具尸身停放在木台上,他们整齐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他们已经毫无生机,成了一具没有生命意义的尸体,只是一件东西,被人剥夺生命的人。 吴雪不由得浑身一颤,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查看一具尸体。 惠悲大师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将脸略微撇向一边。 张节陵略微一笑,带上了手套,说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卷起衣袖,揭开白布,那几个人的面目挨个显露出来。 他们的尸体已经僵硬,身上遍布尸斑,看起来不像是毒杀后再放血误导的可能。 他们四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深红的伤痕。 吴雪皱皱眉头,道:“他们是被割喉致死吗?” 张节陵问惠悲大师道:“发现尸体的时候藏经阁里面的血迹就是只在地面上有吗?” 惠悲大师点点头。 张节陵冷笑一声,说道:“这歹徒是欲盖弥彰。” 吴雪看向尸体,道:“也确实如此。这么深的伤口,是被人用狠厉一刀劈砍出来的,若是如此,血迹不该那么规整。” 惠悲大师道:“那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呢?” 张节陵一笑,猛一下子拉开他们的衣襟,道:“是心脏部位的这一点!” 吴雪接着灯火看去,只见他们每个人左胸部位都有一个孩童指甲盖大小的红点。 吴雪一怔,说道:“一点红?!” 吴雪想到了从前江湖上流传的关于“一点红”的事迹。没有人见过这个杀人的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让究竟用什么手法杀的人,只是每个被他杀的人,胸口都会有一个梅花状的红点。久而久之,人们给这个杀手取了个称呼“妙夜郎君”。 张节陵一笑,道:“哦?你也知道这个妙夜郎君?” 吴雪点点头,他曾经听说过关于这个杀手的事迹,也依靠过家中关系调查过。他看了很多凶杀案件记录的卷宗,几乎每个人死相都出奇的一致,表情带着诡异的微笑,只是那嘴巴上扬的弧度太过狰狞,一度成为吴雪年少时的阴影。 吴雪接着道:“可这传说中的妙夜郎君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快二三十年了吗?” 张节陵哈哈一笑,道:“确实如此,就算是他重出江湖,恐怕也是个老人家了,你看,他的手法都变得如此粗糙了!” 吴雪仔细看着那个伤口,传说中的妙夜郎君杀人不见血,就算是那胸口一点点红,也是没有任何伤痕,就好像是女人在额头画的梅花妆一样。所以一度有人怀疑,妙夜郎君其实是个女人。 可这个“梅花妆”却是有伤口的,而且那梅花是用血画出来的。 这下子吴雪倒是疑惑了,喃喃道:“难道是有人学着妙夜郎君的手法把罪名推脱给他?” 张节陵笑道:“这恐怕是自欺欺人了,这么明显的伤口睁开眼都能看见。” 吴雪道:“那这究竟是这个妙夜郎君的手法生疏了,还是有人装模作样呢?” 张节陵略微沉吟,说道:“这个人装模作样也太过了一点。先是模仿妙夜郎君的杀人手法,再进行一次伪装把他们脖子抹了。” 吴雪苦笑道:“他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吧?” 张节陵也是笑了,说道:“这个人真是很闲,闲到发慌的境地了。” 吴雪百思不得其解,这起盗经事件越发诡异起来。 他脊背发凉,好像有人在偷偷看着他们一样。这种感觉让吴雪觉得很是不舒服,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门咣当一声被吹开,幽幽烟雾扑面而来,整个屋子的灯一下子被吹灭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吴雪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节陵按到了木台底下。 “趴下,别动!” 吴雪只听张节陵这么一句话,随后黑暗中响起一阵“嗖嗖”。 是暗器!吴雪顿时反应过来,缩在木头台子底下动也不敢动,只听着屋子里那惊心动魄的声音。 接着,他听到一阵打斗的声音,再之后就什么声音都没了。 死一般的沉寂。吴雪非常害怕这种气氛,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过了一会儿,吴雪小声喊道:“道长,张道长?!” 可是没有人回应,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黑暗中有着幽幽的悲鸣声。 吴雪一咬牙爬了出来,道:“是谁?” “雪公子……” 吴雪一听,是惠悲大师的声音,于是立马重点灯火。 只见惠悲大师蜷缩在角落,身上中了几处暗器,那几枚铁蒺藜穿破僧衣,镶嵌在他的肉体里,衣襟染红了一片。 吴雪一惊,立马跑了过了过去查看了一下伤口,只是这伤口周围立马浮现出紫黑色的痕迹。 有毒! 吴雪心里一阵发苦,眼见德高望重的老法师中了暗器奄奄一息,心里发急。 于是立马跑出去叫了巡逻的武僧来,那几个武僧却显得懒洋洋的,见了方丈受伤中毒也没有什么太过激动的神情,只是交换了个眼色就背着老方丈到了他的禅房。 其他几个住持问讯也接连赶来,只是令吴雪气愤又怀疑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显露出震惊痛惜的神情,而是面色冰冷,就好像是面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吴雪紧迫道:“各位有没有会医术的?” 其中一个住持说道:“阿弥陀佛,此是小庙,哪里有什么医生?” 吴雪气极反笑,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他们也不看他,只是各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惠悲大师,他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眼见是活不成了。 若是现在下山叫医生的话,一来一回恐怕人都凉了。 吴雪顿时心生绝望,会医术的张节陵此刻也不知跑哪去了。 他突然心生寒意,只感觉这个寺庙太过人情淡薄,太过诡异。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惠悲大师微微睁开了眼睛,摆了摆手,用尽力气小声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要跟这个小兄弟说点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调查(其三) 惠悲大师说完,那些人只面色阴沉,有的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一转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吴雪面色凝重,把门关上。 他说道:“大师有何吩咐……” 尽管他话你不愿意承认,但是当下这种情况,惠悲大师俨然是活不成了。 他留存一口气,招了招手,吴雪贴耳过去。他用这最后一丝气息竭力说道:“雪公子,雪容公子……你一定要找到《普罗经》,一定要……一定会找到——!” 话未说完,他顿时没了气息,那双眼睛顿时失去了光泽,变得昏暗模糊,吴雪知道,惠悲大师圆寂了,是被人所害而死! 吴雪只跪在地上,头伏在床边,久久沉默。 良久,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在磨牙,像是无常在磨刀。 他缓缓抬起头,面目阴冷,只一双眼睛微微看向惠悲大师。他睁着眼,嘴巴微张着,遍布皱纹的脸上都印刻着不甘。 吴雪久久凝视,他突然感觉惠悲大师好像笑了,不甘的脸好像是一块被融化的坚冰,成了阳春三月的美好风光。 他眨了眨眼,才发现只是自己的幻觉。 太快了,生命的消逝就如流星,上一秒还在眼前,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吴雪将惠悲大师的眼睛阖上,起身呆呆站在那里。 他开始怀疑是张节陵搞的鬼。从情况来看,他最有可能盗取经卷,也可以在他们看尸体的时候暗中出手杀害惠悲大师。 可他随后又恢复了理智。这是不太可能的,尽管他确实有机会,也有可能出手害人。 但前前后后他们都在一块,他不可能有完整的时间去盗经连杀四人。而且,那杀人手法太过拙劣,简直就是个不会杀人的人刻意模仿成妙夜郎君的手法来杀人的。 想到这儿,吴雪突然一怔,他忽然想到,那四人被他们被绑了手脚,嘴巴被堵住,就算是不会武功的人也能杀了他们,为何他会情不自禁想到必须是会武功的人杀人呢? 想要杀人的人本就不一会是会武功的人。因为他们更加知道生命的宝贵,就算是面对敌人,能和解收手也会尽量收手。只有在迫不得已,才会杀人。 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会因为各种原因,在激动或者平静的状态下,就会立下死手。 吴雪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要把凶手当成是一个会武功的人做的呢?要杀人就必须是会武功的? 他为自己步入思维误区而惭愧,若是自己更加敏捷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 不多时,禅房外面突然人声鼎沸起来,连任何准备都没有,就好像是忽然炸了锅一般。 吴雪听见了脚步声,杂乱、匆忙,他像是要接受审判一样淡然了。他知道现在自己是百口莫辩,因为最有可能杀死惠悲大师的人,只有离他最近的吴雪和张节陵,而且他们又被惠悲大师唤去一谈。 这下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了盗经贼,连杀四人,最后又下毒手暗害少林高僧的罪名了。 门几乎是被踹开的。 屋中灯火摇晃一阵,冲进来一大群人,开头的就是百里青峰,旁边还有百里穆和子愉。所有人都穿着衣服,衣服也都很平整,就好像他们睡觉不脱衣服一样。 吴雪想笑,只是在他还没笑出来,脸上就被抽了一巴掌,他伏倒在地,脸上却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 百里青峰怒目圆睁,指着他厉声喝道:“你这贼子,亏了惠悲大师这么信任你们,你居然出此毒手!” 旁边有人说道:“装得倒挺像,实际呢,就是个贼!” “你看他还有脸笑!”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踹了他一脚,随后那些腿脚犹如暴风雨般下坠。吴雪抱着头,疯狂大笑着,笑声很是凄厉。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就是想看人惨叫悲嚎,然后痛苦求饶的可怜模样。可这个小子居然笑了,还满是不屑狂妄的狂笑着! 这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也更加激怒了他们的怒火,于是古往今来所有跟他们有关的,无关的怒火,甚至他嫂子跟人跑了也全部都发泄出来,倾泻到吴雪身上。 吴雪全身都被拳脚相加,他抱着头,感觉像是沐浴在雨点里。他狂笑着,声音却渐渐落幕。 怒火这东西,好像会激发人所有的潜力。当怒发冲冠的时候,连累都感觉不到了,越打越有劲,越打越有成就感。同时,怒气也似乎很有感染力,当几个人红眼的时候,就会带动一群人的怒火,暴力会瞬间蔓延,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甚至,有些无关的,不明所以的人,也会凑上来踢两脚,好像别人踢了自己不踢显得不太合群。 不合群会被孤立,孤立会带来孤独感。孤独使人空虚,而人总是要想着法子来满足自己的,通过暴力来发泄情绪对他们来说可能比较合适。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也不管吴雪死活,反正我踢了,也就两脚,法不责众嘛…… 踢了两脚,那就再踢几脚吧,反正都是踢了,干脆踢过瘾吧…… 吴雪已经没声音了,他夹杂在众人的拳脚中,渐渐连挣扎都没了。很显然,有关没关的都把吴雪当成了出气筒。 就在所有人都意犹未尽的时候,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你们这些杂碎,滚开!” 突然,一个身影掠过,一个人胸口咯噔一声,霍然横飞了出去,那人躺在地上抽搐一阵,连吐了几口黑血,看来流通在他们血管里的血,也都是黑的。 来者接连动作,下手毫无阻拦,也没有人能阻拦,几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几个模糊的动作一出手,一行人前部倒飞出去。 所有人都是躺在地上哀嚎,不过都不是致命伤,只是皮肉受了些苦头。 来者冷面肃眉,站在那里犹如杀星一般,轻蔑地扫了一圈众人。 他正是张节陵,他冷哼了一声,一挥衣袖,看着吴雪,又看看床上惠悲大师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 他只是躺在地上,浑身是伤,衣服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 奇怪的是,他枕着一只胳膊,眼睛放空,好像不是被打,而是在小憩。 百里穆被扇了一巴掌,此刻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他爬起来捂着脸,叫道:“你个老贼子,还敢行凶吗?也不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也敢惹我百里家?!” 子愉刚才踹得最凶,所以张节陵还了她一脚,此刻她勉强站起身,捂着肚子,面部都有些扭曲,指着张节陵骂道:“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他们本来的模样,穷凶极恶的贼,杀人狂!”随后她又关切地摸了摸百里穆的红肿的脸,却被后者一巴掌扇开。 张节陵只冷眼看着他,现在站着的也就只有他了。其他人见来者不善,立马没了先前的狠劲,皆是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嘴里还接连发出哎呦哎呦的痛苦呻吟,好像他们才是可怜的受害者。 百里穆面部扭曲着,身体也有些颤抖,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节陵,居然有人感动他?!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动身,就往张节陵脸上打来。 张节陵只冷笑一声,身子微微错开,一只手霍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拉再一甩,犹如提小鸡一样将他甩飞出去。 百里穆一直觉得自己武功很高,起码在临江城是数一数二的,可现在才发现面前这个人是个深不见底的怪物,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狼狈不堪,起都起不来了。 子愉见状,立马爬了过去,关切地道:“穆哥,你没事吧?” 百里穆见自己的怒火发泄不掉,而她又自己送上门来,当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她立马被打倒在地。 她泪眼婆娑头发散乱的模样太过可怜,让见者不忍。她略微直起身子,却没有任何怨言,只是依旧爱慕地看向百里穆,转而阴狠地瞥向张节陵和吴雪。 吴雪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是见到这么一个表情,他几乎快要呕吐出来。 他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感情。 张节陵看向吴雪,说道:“这群三教九流二两功夫没有,你为什么不还手?” 吴雪微微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因为惠悲大师的死吧……若是再对他们出手,岂不是罪加一等?我刚才用内功护体,也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张节陵苦笑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这时候,突然外面又传来一声惊疑。 那声音太过清纯悦耳,犹如晨之林鸟,翅膀挥开一片迷雾,飞向你的身边。 众人问声望去,都是不由得一怔,只见两个俏佳人一脸惊愕地看着满地的人。 吴雪见到来者,顿时苦笑起来。正是兰儿和蝶梦,蝶梦悄悄躲在了兰儿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在场的人。 吴雪先是一愣,心想这下可热闹了,怎么她们俩也来了? 他见到了兰儿的目光,几分关切几分恚怨,温柔又惊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着魔 兰儿带着蝶梦走到吴雪张节陵跟前,只奇诡一笑,说道:“我们找了你们半天,没想到是在这里打架来了。” 吴雪浑身是伤,眼角还有嘴角都有些淤紫。他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兰儿笑道:“嗬,我们可是找了你们半天,你不领情吗?” 吴雪连连辩解。 兰儿他们起初并没有太过担忧,想到他们可能只是有事出去了。只是这天色渐晚,也没见他们的身影,这下有些焦急担忧了。他们初来乍到,还搞不清这里的情况,加上又有盯梢的黑衣人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所以他们商量一致决定,分头去找一找这俩人。 蝶梦坚持要跟着兰儿一同前往,兰儿无奈,心想也只能如此,总不能把她独留在家,反倒不安全。 兰儿和蝶梦向城南寻去,走街串巷,把所有吴雪他们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因为蝶梦走了太多路,脚有些疼,所以她们就在山脚下的一间小茶馆里歇脚,再做打算。 就在她们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突然身边来了个只中年男人。那男人猥猥琐琐,满脸堆笑,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他向兰儿和蝶梦搭讪,说了半天什么要请二位姑娘吃饭喝一杯,还在无意间将自己的内财给露了出来。 兰儿不屑,蝶梦懵懂,她们急于找寻吴雪和张节陵,找寻已久,已经对吴雪和这个老道士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憋了一肚子火,又见这男人纠缠不休,当下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 蝶梦斜睨着那个男人说道:“兰儿姐姐,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那个家伙还有那个老贼道吧,不要耽误时间。” 如果是别人打他,他恐怕会立马暴怒反击一手,可这一巴掌实在太过风情,谁让是个小可人打的呢?那就不叫打了,叫暧昧,叫调情。 只见他站起身,不以为怒,反而发笑。兰儿和蝶梦见这个人实在疯得不行,转头就准备走,却又被他拦下。 兰儿道:“你还想被抽巴掌吗?!” 那人拍了拍胸脯,笑道:“二位姑娘可是要找人?” 蝶梦眨了眨眼,那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只教人心痒痒,她说道:“当然是要找人了,不然我们干吗要跑这么远?” 那人讪笑道:“嘿嘿,这你们可就找对人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包打听?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只要,只要……嘿嘿……”说着,他微微伸出手,堆着笑,摩挲着三根手指。 看来,他刚才是想要给她们花钱,但本性难改,现在又想问她们要钱了。 兰儿轻蔑地冷哼一声:“没有。蝶梦我们走!” 那人只悠悠笑道:“你们要找的可是一个少年人一个老道士?” 闻言,兰儿也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蝶梦反而先问道:“你见过他们?” 包打听只神秘一笑,默不作声,意思已经很明显。 兰儿直接给了他一块碎银,包打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个小姑娘出手实在阔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他赶忙接过银子,看了看成色,这才安心地揣进怀里。 兰儿嘴角上扬,眉头一皱,说道:“怎样,现在肯说了吗?” 包打听连连点头,说道:“说,说,怎么不说?”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水,这才悠悠道:“下午我见过那一位公子爷,还有那个老道士。外人看不出来,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可是练家伙的。” 兰儿微微蹙眉,摆摆手,道:“别废话,说重点。” 包打听讪笑,接着说道:“他们当时要进这个云响寺,但是不巧,百里家要在此举办法会,所以整个寺庙就不再对外开放,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外干看着。” 蝶梦好奇道:“这百里家是什么来路,居然能将这么大一个寺庙给包下来?” 云响寺盘踞在山间,从山脚至山顶,金碧辉煌的佛塔寺庙连绵不绝。云响山不太高,但山势连绵,放眼望去,三月的云响山被清翠覆盖。只在绿茵中凸显出金黄的宝顶,熠熠生辉,令人目眩。 谁家有实力,能把这样一座山给包下来? 包打听神秘一笑,小声道:“这百里家,可谓是临江城一霸,谁敢于他们家为敌?别说包个山头了,就算是这里的官爷们都对家主百里青峰礼让三分。” 兰儿略微沉吟,突然有种感觉,以他们自找麻烦的性格,必定会上这云响寺一探究竟。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说着她拉着不明所以的蝶梦一同往云响寺山门走去。 包打听吆喝道:“诶诶诶,你们还真打算去啊?我不是说了吗,进不去的!” 兰儿只不再理会他。 她们走了段路,穿过两旁满是月季花的山路,走到了山门前,门匾上写着:云响寺。 令兰儿奇怪的是,为何这寺庙山门大开,居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里面黑黝黝的。从山上吹下一股冷风,她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蝶梦有些害怕,接着月光,她胆怯地看着门厅两边的哼哈二将,那狰狞的面容让她心声惧意,不自觉躲在了兰儿身后。 兰儿也有些奇怪,这寺庙看着幽深得可怕,但既然来了,就得去看看。因为她感觉吴雪他们一定在这里,而这里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这不是一个寺庙该有的气息。 带着几分怀疑与忐忑,二女步入这魔窟一般的山门。走了很久,她们才依稀听见远处传来的沸杂声,那边灯火通明,于是她们立马前往,见到了此景。 听到这,吴雪一怔,他发觉了兰儿话中的端倪,当下问道:“山门大开?” 蝶梦抢着回答道:“不光山门大开,而且连一个守卫都没有,黑黢黢的,好不吓人!”说完她还嘿嘿笑了两声,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吴雪不由得苦笑,看来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没有人把守的话,盗经贼可能已经逃离了这里,在茫茫人海之中再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吴雪叹了口气,蹙起了眉头,想到惠悲大师临终前的念叨,心中不由得吃紧。晚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普罗经》可能已经被盗经贼带走了。是盗贼胜利了,我失败了。 就在他满怀沮丧,自我怀疑的时候,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事情还没结束,可别这么早就投降。” 百里穆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巴大张着,好像着了魔一般。 自从兰儿和蝶梦突然出现后,他的目光就随着她们移动着,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奇怪声音,好像灵魂都已经沸腾。 子愉也是满脸惊愕地看着二女,表情从惊讶再到怨恨,她咬着银牙,看着她们其中一个。她那副模样,那种笑,那种天然,还有她吸引百里穆的样子,都教她憎恨!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该…… 吴雪已经观察到了他们的神情。百里穆的着魔,子愉的怨恨,都不落他的双眼。 他很明白,他们都不是在看兰儿,他们是在用各自的情感看着蝶梦!他们跟蝶梦有什么关系吗?为何他们的神情如此复杂,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这时候百里穆突然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蝶梦,嘴巴张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蝶梦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有点害怕,好像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立马躲到了兰儿身后。 兰儿警惕地盯着百里穆,他蹒跚着向她这边走来,眼睛好像越过了兰儿,看到了他想看的。 他嘴里不断低吟着什么,只是那声音太过奇妙,好像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幽深之处发出的阵阵声响。 那是野兽一般的低吼,远古时期的密语,百里穆像是发了疯一般跑过去,一把扯开兰儿。 吴雪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惊惶的兰儿。 兰儿惊讶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吴雪笑了笑,说道:“看来,有些事,很快就要有着落了!” 蝶梦一双眸子了满是惊恐,她往后不断退缩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物,面前的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猎人。她被百里穆的身影覆盖,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他。就是这表情,反而更加刺激了百里穆的神经。 兰儿看到百里穆的神情,心里也是有了点着落,看来这俩人倒是有些渊源。总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露出这种熟悉又怀念的神情吧? 她无不担忧地说道:“要不要……” 吴雪在她耳边说道:“不用。道长也在场,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时只听百里穆说道:“我想了你很久了,很久了……每天都想,快要发疯了,没有你,我不能活!” 此刻他浑身颤抖,嘴唇发白,他吸了口凉气,睁大了眼睛,她是真的,是真的存在的,此刻就在他面前! 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魔(其二) 看着百里穆有些病态的神情,皆是微微变色。一个人究竟要迷恋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会露出这种癫狂的神情,他的理智在蝶梦措手不及的神情下也一点点被消磨。 她好像怎么样的动作和神态都会让他发疯发狂。他内心里似乎有东西快要挣脱束缚,快要跳出来。 而蝶梦就好似有这种魔力一般,让他痴狂。 百里穆伸着脑袋,眼睛凸出,嗄声道:“我想了你很久,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蝶梦神色有些游移,有些痛苦。她眉头上扬,粉唇微启,眼睛有些失神,似乎在跟一个叫“记忆”的怪物斡旋着。 她似乎连太过深刻强烈的表情都没有,像是咬牙,蹙眉这些都很少有。她的神情和她的五官完美契合在一起,像是三月春光、五月之风那般柔和。若是她生气了或者开心了,她那双透澈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表现。她不需要说很多话,只那一双眼睛就能开口。 百里穆神情地看着蝶梦,子愉神色有些复杂,痛苦与愤恨交织。 这实在是一副奇怪的画面。吴雪看了,不由得喟叹,就连张节陵也是微微摇了摇头。 良久,蝶梦开口了,她的眼神里布满疑惑,悄声说道:“可,可我不认识你啊……” 百里穆一怔,嘴角微微抽搐,眼睛里满是惊愕,说道:“你说不认识我?!” 蝶梦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看他,只跑回到兰儿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兰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双眼睛有些出神,微微一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百里穆嘴巴不停动着,发出奇怪的呜呜声,听着很是诡异。 突然他大叫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们先前一起的经历,你都忘了吗?你的父亲早逝,临终把你托付给我父亲,你我二人欢好,这些你都忘了?” 张节陵和吴雪面面相觑,心想他们还有这一出? 吴雪也很是疑惑,但此刻心头的谜底已经解开了大半,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蝶梦的。 蝶梦像是受到了惊吓,惊呼一声,再也不敢看他了,把脑袋缩回兰儿怀里。 张节陵咳了一声,淡淡道:“她想不起来了。” 百里穆冷眼看向张节陵,好像如果他手里有把刀,必定会把他大卸八块一样。 他咬着牙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消失了这么久,难道就是被你们给绑架了?!” 吴雪此时说道:“我们寻到蝶梦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记忆。” 百里穆暴喝了一声,像是猛虎一般扑向吴雪。吴雪微微叹了口气,身子一侧,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扭,立马制服了他。 子愉此刻却突然变了脸色,一脸悲戚地脱口喊道:“求求你别伤他,要我怎样都可以!” 吴雪微微蹙眉,像是要发作,但没有出口,只是悄悄叹了口气,放开了百里穆。 百里穆叫道:“你个贱婢在这碍眼!我要你管吗?!” 说着他两三步冲过去,对着子愉的脸就是狠厉一巴掌! 子愉闭上了眼睛,略微低着头,等待着他的来临。 可这一巴掌并没有打到他的脸上。百里穆的手腕已经被张节陵抓住了,他叫道:“放开我,你个丑八怪老道士也要管我家事?!” 张节陵嘿嘿怪笑了两声,说道:“老道不是要管你家事,只是有话便好好说,不要动手嘛……” 子愉闭着眼睛,眼角划落颗颗泪珠。百里穆见了,不屑一顾道:“你哭什么,我打你了吗?!” 子愉从嗓子里发出呜咽声,听了让人心疼。只是百里穆现在感受不到,他的身心全部都在一个失去“记忆”的女人身上。 现在的子愉,站在那里楚楚可怜,对他来说像是多余。 他已经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佳人,虽然这个佳人失去了记忆。但是,好感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的,原来能让她对自己有好感,那么现在依旧可以。 他心里还怀着念想,嘴角还露出盼望的笑,心里想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她可不知道,这些她消失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那些日子太过阴沉,太过模糊,除了那道倩影在脑海中愈发深刻,其他东西都变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失去她,生活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努力地寻找,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部派了出去,可是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这下好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彻底激发了他压抑已久的爱慕,到了奔溃的边缘。 他向蝶梦伸出手,满脸祈盼,说道:“你失去了记忆也没关系,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百里家!” 蝶梦却警惕地抬眼看着他,摇了摇头,只粘着兰儿小声说道:“我害怕,我原以为那家伙不是好人,没想到他更不是好人!”说着她还瞅了一眼吴雪。 吴雪心想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这可真说不准了,看来不光是不像好人这么简单。 百里眼睛里满是血丝,失声道:“为什么?我们不是曾经很好的吗?你……” 蝶梦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公子美意,可我真的不认识你。” 百里穆喉咙里一抽,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他的眼睛也突然失去光泽,黯淡下去。 突然,他放声大笑,笑声凄绝异常,他眼睛里流出泪水。他再也无法忍受,自从她消失以来,这些时日他的神经都被绷紧了,蝶梦的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隔断了那根弦,也隔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他边哭变笑,不停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头。子愉见他如此神色,就算是冒着被他厌恶,被他痛殴的风险也要组织他。 她一把搂过他,不断地哭道:“穆哥哥,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子愉给你当一辈子奴婢也认命了!” 在场的人无不唏嘘动容,这一对痴人啊…… 吴雪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他微微扭过脸,却和蝶梦撞了个对视。 他久久地看着蝶梦,她像是不服气一样也看着他。他想要看清她的面目和她的内心。可是她那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怎么也让人琢磨不透。 吴雪像是终于投降了一般,朝她做个鬼脸,蝶梦白了他一眼,吐了吐小舌头。 吴雪有些疑惑了,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秦如梦的脸庞,和蝶梦的脸渐渐重合,可她们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不同。这让吴雪很是疑惑,但他又无法分清她们俩的区别。 在他看来,若是她的心真的是犹如她神情一样天真的话,那她失去记忆,被人当成奖品,确实是个可怜人。 但最让吴雪担忧的就是,若是一个通情晓理的人害了人,却还要装作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来博人同情,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她们除了长得像,其他没有任何共同点。他忽然也很好奇,若是秦如梦见了一个跟她神似却性格迥异的人,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呢? 兰儿看着子愉和百里穆,神色也很是动容,她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地看向了吴雪,此刻他低着头,摸着鼻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百里穆不顾子愉的劝解拉扯,自顾捶打自己的脑袋,然后扇自己巴掌。他眼泪鼻涕布满了脸,泥泞一片。此前,只有他打别人,没有人打过他。可这次是他自己打自己,下手很重,没有余地。 他哭,子愉也哭。突然,他像是失去了力气,突然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脸上只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他心中的那一根弦,断了。 子愉听见他停止了呜咽,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呆滞着脸,嘴角还挂着先前残留的笑意,眼睛满是泪水一片模糊,说不出的狼狈。 她轻轻说道:“穆哥哥,你,你怎么了?!” 可是他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是那副神情。 众人见了,无不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吴雪觉得心中气闷,这里太过压抑了。他只想走到夜风习习的街上,好好长出一口气,让春天夜晚微凉的气息进入他的肺。 子愉先是大哭,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她亲昵地搂着百里穆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脸上,甜腻腻地说道:“穆哥哥,你这样虽然看了教子愉心疼,但子愉情愿照顾一股痴痴傻傻的,只对我一个人好的穆哥哥,也不愿意再让你想起那个女人!” 百里穆自然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长久以来的期盼落空后,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这一紧一松,彻底打垮了他的意志。 吴雪听了子愉的呢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都是痴情人,甚至痴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谁有能说他们是错的呢?情这一字,令多少人发狂,又让多少人惋惜,不是吗?但若是太过沉迷,反倒对自己,甚至对爱慕者,都是一种负担。 吴雪心想,原来有时候,爱也是一种负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下的援助 吴雪脑袋里的想法不停地打转,像是千百只蜜蜂嗡嗡响。他也不想让这种喧嚣在内心里停止骚动。有时候,骚动要比死寂好很多倍。 众人神色皆是有些凝重复杂,他们都在想事情,而且他们有些不忍心再看痴痴傻傻的百里穆和绝望痛哭的子愉了。 有时候,上前关怀的安慰不如伫立致意来得更有效果、更加庄重。 这里已经冷清了很多,先前那些热闹的,还有很多上演暴力的,见机不好就立马开溜了。 这里只剩下六人,当事者六人。也许不是当事人,只不过是一件又一件的巧合驱使,鬼使神差地碰头在一起,混杂不堪。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呢?小说不过跟生活一样,你原本可以列好大纲或者定个理想计划,但过不多久就会因为各种突发事情而推翻。那是一种仪式般的先行者,就像是某个暴政的王朝被暴民推翻一样。而自己,就是这场独角戏的主谋。 吴雪还有几个疑问,列举如下: ①那晚绑架蝶梦的黑衣人是何人驱使? ②是什么人绑架了蝶梦,从而让她失去记忆以及更为了一场杀人游戏的奖品? ③这两次绑架案是由同一伙人操手的吗? ④杀害惠悲大师的人是谁?又为何必须杀了他? ⑤《普罗经》现在究竟在何处,是依旧在山寺里,还得盗经贼趁乱逃出了山门? 吴雪罗列了一系列的疑问,想着想着就觉得这些问题混杂到了一块,变得难以分别了。 它们好像有所关联,但又好像没有任何关系。而它们又似乎有所相似,但是他说不清到底哪里有相似的感觉。也许只是感觉,有时候一种感觉可以驱使你重视内心,而有时候就是因为太过重视内心的情感推理而陷入人性的迷雾。 借着当下的问题,吴雪问张节陵道:“道长,刚才那个在停尸房杀害惠悲大师的人是谁?” 张节陵无不痛惜地叹了口气,沉声道:“事发突然,而那人的轻功在我之上,像是幽灵一般飘忽不定,追过几个山头我就跟丢了。” 吴雪蹙眉道:“那道长有没有发现那人有什么特征?比如武功上的,或者是相貌上的?” 张节陵想了想,喃喃道:“相貌嘛……天色太暗,也只能看到那人一双贼亮的眼睛。至于武功嘛……我们俩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以轻功追赶,也看不出什么来。” 吴雪叹了口气,看来是毫无所获了。他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苦笑着吐出一口让他胸堵的浊气。 张节陵斜眯着眼看了看惠悲大师的尸身,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这老和尚一死,我张老道就又少了一个朋友了。” 吴雪问张节陵道:“道长,惠悲大师跟之前收养余伴尘的惠念大师是同门师兄弟吗?” 张节陵道:“正是。惠念大师是惠悲大师的师弟,他们都是曾经少林大方丈星妙大师的弟子。” 吴雪一怔,道:“他们是星妙大师的弟子?” 张节陵嘿嘿一笑,说道:“你还知道星妙大师?” 吴雪蹙眉沉吟道:“星妙大师以一百二十二载的高寿圆寂之时,家父还曾带我去上了炷香。” 张节陵抬着头,似乎想到了很远很多的东西,他说道:“星妙大师是少林他那一辈的中坚人物,他也是第三次武林大会的盟主。当时武林上最大的事件就是讨伐如梦圣教,那次就是在他和当时正一派门主张霁陵联合武林各派一同剿灭的如梦。” 吴雪一愣,心想还有这么一回事?他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忽然有种感觉,这江湖上的事情太过复杂,相互牵连甚是紧密,要解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解开这个问题的最大关键就是武林中老一辈的消亡,和年龄、时间的局限。这些都不可能让吴雪能有机会亲身经历江湖上曾经的那些惊心动魄。有惋惜,也有敬仰。 但那些不是只留给后辈膜拜丰功伟绩的雕塑,那更是一种精神。那些前辈们已经成了武林中流传的一种精神象征,不单单是街头巷尾流传的供以谈资的故事传说。 吴雪笑着问道:“张霁陵是道长你的什么人?” 张节陵一扬眉,说道:“他是我的师傅。”随后他哈哈大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张节陵是个不肖子弟,早已经跟正一恩断义绝了!” 吴雪不想去提及他的往事。因为他知道,对于过去,你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心里却可能早已经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吴雪接着惠悲大师的问题问道:“那惠悲大师有几个师兄弟?” 张节陵道:“他少林跟正一不同,正一要在一众徒子徒孙中找五个人来驱动成五行剑阵。少林你也知道,十八罗汉嘛……但那时十八罗汉只是看家护院的武僧。而星妙大师有七个弟子,组成了惠字辈。” 吴雪道:“惠悲大师和惠念大师都是星妙大师坐下之一了?” 张节陵点点头,长长叹道:“惠悲这老家一死,惠字辈的就全部死完了。” 吴雪一怔,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节陵只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他们门内的事情,是最机密的机密。但是据我所知,除了惠根和惠安两位大师是寿终正寝,其他五人全部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暴毙而亡!” 说着一向玩世不恭的张节陵居然红了眼眶,他不想再看惠悲大师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再看一眼,他可能会掉下眼泪来,结果还会让吴雪这小子看了老家伙的笑话。 他不知道的是,吴雪不光不会笑话,可能还会安慰他。因为吴雪此刻也很难受,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吴雪偷偷抹了把眼泪,咬着牙发誓:以我吴家子弟的荣誉起誓,绝对要抓住这个凶手! 此刻的他无比倔强无比坚定,悲伤会不光会让人难过,还会让人成长。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轻功很高明,而且暗器也很不错的人。这个人离他们很近,近得犹如朋友一般。 张节陵也想到了,他虽然不想怀疑,但是根据凶手的两个条件,只有他是最匹配的嫌疑人。 若是游天星知道这一道一少又开始怀疑起了他,他必然是要发火的。幸亏他现在不在场,也就是因为他没在他们眼皮底下,所以他才更有嫌疑。如果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害惠悲大师呢? 张节陵问兰儿:“游天星那小子跑哪去了?” 兰儿道:“那时你们在练功,他出去了一会儿,大概就是轮到他教授雪儿哥哥武功的时候见你们消失了,所以他又出去了。”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是说,没有人能给他证明了?” “谁说没人给我证明?你这老贼道又开始怀疑我了是不是?!” 这句话来很突然,语气中有些调笑、揶揄意味。 众人闻声立马回头看去,只见游天星不知何时站到了惠悲大师的遗体旁,看了看他的暗器伤口。 他是怎么到了这间屋子里的?! 没有人看到他的身影,甚至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听见! 游天星掀开被子看了看惠悲大师的伤口,蹙了蹙眉,转而盖上被子,弯腰向惠悲大师遗体行了个佛门之礼。 张节陵不由得往后一跳,指着他说道:“你这家伙,是属猫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游天星苦笑道:“是你们讨论问题太过专注了!” 吴雪和张节陵不由得脸上一红,看来他们背后怀疑他的话被他完完整整听到了。 吴雪道:“游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游天星叹道:“有人占着我的课,我这个复课老师只能跑出去闲逛了。而且……”他面色微变,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山下闹这么大动静,我自然是会被吸引来。” 吴雪一怔,道:“山下有什么动静?” 游天星笑道:“也难怪,你们在这山上太过沉寂了,外面的动静也不得而知。” 张节陵骂道:“你废话什么,不就是怀疑了你一下吗?谁让你一身旁门左道功夫,又跟杀害惠悲大师的杀手功夫差不多。” 游天星苦笑道:“看来会暗器而且轻功不错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接着说道:“山下闹闹哄哄围了一大群人,都是抄家伙的。我原本是在不远处的茶馆二楼听戏,瞧见动静,于是我就来了。” 吴雪一惊,说道:“看来是百里家的人把云响寺给围了。” 先前百里家主百里青峰见情况不妙,借机趁乱跑了下山,回到家中召集一众好手,准备跟这几个杀人贼来个鱼死网破。 吴雪苦笑道:“看来事情闹大了。不光问题没解决,反而出了新的问题,乱上加乱了!” 张节陵笑道:“就算是一两百号人又怎样?老道我可是连夜叉都能击败,还怕一群地痞流氓不成?” 游天星知道吴雪的顾虑,说道:“不是怕那他们人多,只是怕惊动官府,这里的事可说不清!”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叶·结霜 吴雪他们可真的是赖亏了游天星。 游天星今天心里很是苦闷,先是他这个老师不被正课老师重视,后来自己的学生还跟正课老师跑得没有人影了。 他在外面百无聊赖地闲逛了半天,再回到家中,面对他的只有庭院里的晚风。 他萧瑟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条街。 游天星心想,干脆去找点乐子吧!于是他到了青楼瓦当之间,兜了一圈就立马出来了。 他浑身打了个冷战,心想若是被她们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得惹上麻烦。可他这么想原本是多余的。 因为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见了。他想了想,快要五年了吧?不知她们在海岛上过的如何,是不是另寻了良偶? 他承认这是一种懦夫的逃避行为,因为他害怕选择,也无法选择。但谁又不会在情爱里说自己是个懦夫呢?想到这些他就头大,干脆不要想了,去浪吧!结果又老老实实从那寻欢作乐之地溜了出来。 他实在不喜欢。 不如去江湖上浪迹一圈吧,等她们厌烦了自己,就不需要再有所愧疚了。 于是他带着让她们厌恶他,认定他是个落荒而逃的懦夫的盼望踏上了旅途。 他也没有再给她们写信,她们也没有。因为她们俩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就连活没活着都不知道。 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回青鳞海岛吧!他还得去告知师傅,宋义已经死了。 可想到这里他就又胆怯了,他害怕面对她们俩,一想到她们见到自己时的神情,他就心生胆怯。他就算是面对最凶恶的敌人都没有胆怯过,但是面对女人就胆怯了。她是他唯一无法打败的人。 游天星喝着茶,也无心听戏了,他已经走神,思绪已经飘远了,不知落在何处。 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养父,养父是个酷酷的中年大叔,尽管他只是个砍材的樵夫。但能把平淡无奇的甚至有些枯燥乏味的生活过得那么有滋有味,恐怕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做到。 这是游天星很是羡慕他的地方,而若是说钦佩的话,还是关于养父的爱情。少年时期的游天星曾经因为笑话养父的爱情,被他追着满山跑,最后是他果断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养父才原谅他。 养父年轻时不是个砍材的,而是红叶派的弟子。他钟情于自己的小师妹,时常偷偷看她,可她就是想办法忽略他。 养父也开不了口,因为无论他怎么做,她似乎都不喜欢他。 一次门中师徒弟子一同去往后山赏红叶。也就是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小师妹。 秋天的后山层林尽染,染上一片片火红,红得刺眼红得让人心疼。 风一过,秋叶落。满天红雨洒落在众人师兄妹的身上,养父觉得,小师妹就算头上插一片枫叶也很好看。 他就在人群中呆呆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落叶,有些出神。她的侧脸永远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度成为他的梦魇。 就在他呆呆出神看着她的时候,仰头看着落叶的师妹突然斜睨着眼,而那冷冰冰,像是怨恨似的眼神跟养父来了个对视。 养父胆怯了,立马装成赏红叶的样子,对旁边的师兄打着哈哈。 他的演技太过拙劣,简直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这一切,她尽收眼底。 养父也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欣赏红叶了,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就是不明白。若是心上人都是那么容易明白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悲剧了。 他们一同下山,他的脚步很慢,落在了人群后面,低着头,像是打了败仗一样。 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句话,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怎么了?师兄看起来兴致不高。” 养父听了这话既开心又悲伤,心里的感情难以言表。 他傻了,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支支吾吾说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话。 她却像是听懂了一般,点点头,依旧是那般神情,说道:“师兄还没有佩剑吧?” 游天星知道养父说的这个曾经存在的红叶派是个剑派,所有人都要配剑。 只有养父没有。不是他没有,而是他没有要,他曾经说道:“剑这种东西,非要是有具体形象,若是心中有剑,就算手中空无一物,也要比剑更坚,更利。” 游天星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他觉得这就是养父很酷很可爱的地方。有些傻气,有些死心眼。 养父当时也是这么跟小师妹说的,说得一本正经,说得义正言辞。难得的是,她居然笑了,虽然她脸上只闪过一瞬的笑意,但也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跟他走到最后面,有的没的聊了些什么话,那些话养父都不记得了,只是那天他们一同漫步在红叶飘零的山道上的场景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直到去世之前还念念不忘。 在她最后一次任务之前,她居然到了他在山腰间的小房子,把自己的配剑“红叶”送给了他。 她说:“这把剑送给你了。” 养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也知道这次任务的凶险,他有些害怕了。 “我不要。” 她说道:“为什么不要?” 他说道:“这是你的剑,不是我的。我的剑在心里。” 他用手指戳了戳胸口。 她忽然笑了,是开怀而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说道:“那你就先给我保管吧!” 养父傻傻地点点头,说道:“好。” 然后他们就呆坐在那里半晌,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她说道:“我该走了,晚上就去。” 养父只愣愣地目送她离开。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次任务,所有出山的弟子无一幸免,全部殒命。 养父一度陷入了低谷。那是他自己亲手挖掘的深渊,她跳了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他抱着那把“红叶”痛哭流涕,并违背师门,独自下山灭了对方满门,数百具尸体吊在城墙上,惊动了当地官府。 他不能再回到红叶派了,而红叶派也很快就和他撇清了关系,并派出杀手来追杀养父。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去面对这么多强敌,而他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实际上,他杀一只鸟都会手抖。 说是剑在心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因为他没有勇气和胆量拿起杀人的剑! 这些年他不知是怎么过来的,门中的追杀,官府的通缉让他尝尽了人间疾苦,但不及她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万分之一。 后来有一次,吴雪他们喝醉酒聊过去的事,游天星说了这些事情,这些也都是养父酒后胡言乱语告诉他的,他一度当成笑话。 张节陵酒碗都端不住了,一哆嗦酒碗碎了满地,他说道:“你养父可是名叫叶霜?红叶成霜?” 红叶成霜,就是江湖人给叶霜取的外号。还有一种说法是叫做红叶结霜,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游天星醉眼朦胧,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我养父的名号?” 张节陵叫道:“乖乖,你那养父野人一个,真野,太野了!谁不知道?!” 吴雪有些惊奇,他不知道游天星的养父居然就是“剑神”叶霜! 剑神名号,吴雪也是听说过的,而且一度成为他的憧憬。 张节陵又灌了一口酒,面色很冷,说道:“叶霜叶大侠的名头在正一门中也是很响亮。” 游天星醉得不轻,依靠着栏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节陵一拍大腿,对吴雪和游天星说道:“叶霜大侠发了疯,只拿着一把红叶剑就挑翻了江湖上所有使剑的宗门,所有用剑的人都噤若寒蝉。当时我的师傅张霁陵为了避免麻烦就下了禁剑令,整个门派上下不得用剑。所以,叶霜大侠到了正一的半山腰,见跟传闻中的剑派正宗不符,就又折回去了。也就是那时,正一不再以练剑为主,而是开拓了其他的武学,比如老道的点穴功法。” 说着,三人皆是哈哈大笑,笑得很是放肆无忌。 张节陵笑出了眼泪,说道:“也就是那时,剑神的名头在江湖上传开。” 游天星道:“若是你师傅没有留手,而是跟他正面决斗的话,孰高孰低呢?” 张节陵摇了摇头,笑说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啦……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前人已经作古,谁还能分得清呢?” 叶霜,手执一把红色的剑,红叶,只身一人立于江湖,于是为后世流传下了“剑神”、“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 可谁知道他曾经是个懦夫,是个已经失去了勇气连剑都那不起来的懦夫! 想到这里,游天星突然笑了,笑声愈发放肆,他在想,养父究竟算不算悲剧呢?究竟是悲剧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就了叶霜,这就不得而知了,也没有人能知道。 他突然一拍桌子,站立起来,大声骂自己道:“懦夫,卑鄙!” 见他动静,茶馆里的人都吓呆了,就连台上唱戏的都呆呆地看向游天星。 他忽然感觉自己还年轻,只是把自己想老了。三十岁,不算老。他还可以行动,还可以走路。自己为什么要缩在这个茶馆里空想呢?他不再畏惧可能到来的恚怨,这让他可以重新踏上归途。 想着,他就一翻身跳出窗户。 这是二楼,所有茶客都看呆了,心想这人莫不是疯了? 山脚那边太吵了,游天星很是心烦,他得去看一看是什么热闹!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火 吴雪叹了口气,看向呆怔在地上的子愉和百里穆,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而他只呆呆傻傻,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他们好像静止了,时间从他们身上流淌而过,却未见任何痕迹。 时间不会变,变得只会是他们。 吴雪沉思道:“现不知他们还有何目的,我们该怎么办?” 张节陵道:“别惹上麻烦,要不还是跑路吧!” 游天星略微笑道:“我倒是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这里留着一堆烂摊子就这么走了……还是说,道长是怕了?” 张节陵气极反笑,斜睨着眼对游天星道:“怕?老道我什么怪事坏事没遇到过?这么说吧,贫道我从小就是在恶劣的环境里爬出来的,大不了就是再回去,我会怕?” 游天星笑眯眯地点点头,淡淡道:“我当张道长也是不会怕的,毕竟有一身好功夫,若是再像个江湖宵小一样落荒而逃,岂不笑话?” 张节陵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脾气,脚下一蹦,叫道:“小游子,你这是信不过老道吗?!” 游天星抱着双臂,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张节陵见他态度如此恶劣,气焰如此嚣张,当下一捋袖子,顿声道:“上次我们还没比完,要不现在再比划比划?我看杀害惠悲大师的就是你这小子!” 游天星也是见过惠悲大师的遗体,他的身上连中五六枚铁蒺藜,但是死因却是因为暗器上的毒。 游天星没有辩驳,只是微笑道:“我若是想要打败一个人,只需出手一镖。” 张节陵冷笑一声,说道:“我若是想治住你,你连发镖的机会都没有!” 吴雪在一旁看得只想发笑,心想他二人斗起嘴来是一个比一个强,但现在时间不允许,若是可以的话,他倒也挺想见识一下二位真章。 蝶梦笑呵呵地指着他们二人道:“这老爷爷和大叔太有意思啦!一个眉毛倒竖,一个鼻子生丘。” 她一说完,吴雪和兰儿顿时没忍住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张节陵和游天星闻之色变。老爷爷?大叔?他们看起来没这么老吧? 二人针锋相对间,张节陵忽然泄了气,摆摆手,说道:“老啦,老啦,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要再在年轻人面前大动干戈了,免得他们看笑话。” 游天星很是赞同。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很老,但是一代代后辈出现,在武林中焕发荣光,他们不得不老。 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年龄的增长并没有磨灭他们内心的天真,反而以另一种形式保留了下来。 怪不得兰儿时常笑他们是孩子性情。可她现在还不知道的是,这江湖上,从来都是年轻人想装老成,年长的想重回纯真。当她再次回想起跟吴雪他们一同在中原漫游的时候,那时候是多么开心,多么单纯,伴她同游的他们是多么纯粹。 究竟是谁陪伴谁呢?也许是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陪他们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同行一小段路。 这时候,张节陵说道:“现在最让我担心的,并不是那些仗着人多欺行霸市的小流氓,而是那个暗害惠悲大师的杀手。他的轻功太过高超,而且,惠悲大师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僧,他怎么就会把他一招致死?” 吴雪道:“惠悲大师武功如何?” 张节陵笑了笑,有些苦涩,说道:“第四次武林大会的中坚力量,你说如何?这老家伙从来都不下死手,对人都是放水三分,从来都没有用过全力。就算是那次大会我夺得头筹,也是这老家伙让了我几分罢了!” 吴雪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节陵。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讪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他不由得苦笑暗叹,他们这些老人,就算是再显赫一时,也不过终究是一坯黄土,再过十年,还有谁记得呢? 但是,只要自己闪耀过,哪怕只是一瞬烟火,不说上一个十年,就算是再过几十年又如何?他们虽然身殒,但是一股精神依存于世,依旧会引无数人向往。 这就足够了。 于是他们三人不再担忧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倒要看一看是何人如此乱世猖狂? 吴雪对兰儿二女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就速速回去。” 蝶梦有些不情愿,只盯着吴雪,像是盯着仇人一样,只是他也不再和她对视。 兰儿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惹得他们无法安心办事啦!” “今天谁都别想走!” 这是从外面传来一声厉喝,众人望去,只见从山道上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便是百里青峰,他双手背后,面色阴沉,带着自信的笑容。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模样精悍的汉子,一副恶犬之态。 百里青峰从先前的狼狈到随后的笃定,只差这身后三个人。 张节陵一声笑,说道:“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百里青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你们不光偷还杀人,如此败类,我身为江湖人,自是要为江湖出一份力。” 张节陵笑道:“哦?那看来百里家主是针对我们而来了?” 百里青峰只冷哼一声,看向地上的小儿子,连叫了几声都没回应,再仔细一看,心里一惊,他儿子怕不是傻了! 只那一对男女,死死抱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皆是一副呆傻的模样。 百里青峰心中一酸,颤声喝道:“你们……!” 吴雪叹道:“百里家主,他们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才会有这幅模样。” 他怎么能听进去呢? 而百里青峰看向吴雪,突然,他看到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竟也出神,闪着异样的光,好像灵魂都被拉扯出来一般! 吴雪往身后看去,正好看到蝶梦的目光,她有些怯意,躲在兰儿身后,只冷眼看了一眼百里青峰,再看向吴雪。她眨巴眨巴眼,依旧是如水的眸子。 吴雪叹了口气,不由得苦笑,这次他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他真的很想看清眼前这个少女,她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让吴雪心悸的是,她只平白无故的看了百里青峰一眼,但为何看向自己的眼神这么……这么怨毒? 吴雪浑身发颤,体内的气息开始紊乱起来,在他身体里乱撞,从他每个毛孔里喷薄出股股热气。 他很想明白她眼睛里的密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百里青峰提突然叫道:“你在这儿!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很久!”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都苦笑起来。 这出戏码先前已经由他儿子上演过了,难道这对父子都迷恋上了蝶梦? 吴雪不由得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究竟给百里家留下了什么难以磨灭的印象,竟让这对父子如此为之着迷? 不过他也对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子很感兴趣,但他明白,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是无底深渊,任何人只要看了几眼,就再也忘不了她了,好像连魂魄都被她囚禁在她眼睛里的黑牢中。 百里青峰俨然比百里穆还要着迷,他的青筋暴起,从脖子蔓延到额头,他的脸犹如紫猪肝一般,一下子就跑到了蝶梦面前,一把手往她抓去。 不过,情欲让他动作迅速,但张节陵的动作更加迅速,他只一个挪脚,就挡到了蝶梦面前,百里青峰双手一下子抓到了他的胸前。 百里青峰眼睛里遍布血丝,难以置信地扭曲着脸,仰头看向张节陵。 张节陵冷笑道:“贫道的胸肌如何?可满足施主内心的欲火?” 游天星在一旁很不厚道地笑了,笑得肚子疼。 吴雪忍着笑,他的嘴巴紧紧抿着,只嘴角怪异地抽动着。 蝶梦闻之哈哈大笑,把脸埋在了兰儿的怀里。 兰儿心想这百里家主实在是色胆包天,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敢行此龌龊之事。 张节陵苦笑道:“蝶梦姑娘,老道为你可是连自己也献了,你怎么这么不厚道的笑了?” 蝶梦笑得花枝乱颤,眼睛里溢出些许泪花,说道:“蝶梦多谢道长啦!”说着她看了一眼正在看着她的百里青峰,像是受了惊吓,立马住了嘴。 百里青峰叫了一声:“碍事!” 他的额头流满了汗,喘着粗气,让人不敢相信,一个人究竟迷恋到一个人什么程度,才能露出如此神情,连什么都不顾了? 百里青峰又向蝶梦扑去,他一定要得到她,不能再等了,他已经快发了疯,也许他已经快要疯了! 他向身后那三人叫道:“你们拦住他们!” 吩咐完毕,那三人立马围功了过来。 张节陵对吴雪道:“保护好她们!” 说着和游天星一同加入了战局。 那三人看起来武功很是高强,和他二人斗得难舍难分,十回合也不分胜负。 百里青峰又是一个“饿虎扑食”,那庞大的身影盖住了娇小的兰儿和蝶梦。 蝶梦惊叫一声,躲到了兰儿的怀里。兰儿搂着瑟瑟发抖的蝶梦,咬着牙眼中的寒光看射向百里青峰。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临江三雄 蝶梦缩到了兰儿怀里,瑟瑟发抖,可是等待良久,却没有预想那般。 她悄悄抬起头,只见到吴雪一只手抓住了百里青峰的手腕,那百里青峰见美人就在眼前,岂能忍心收手? 他也是练过家子的,虽说武功不甚高明,但对付这种小毛头绰绰有余! 接着,他反手一掌到来,那掌势遒劲,虎口生风。吴雪见来势凶猛,也不做过多抵抗,只对兰儿道:“兰儿快往后退去!” 说着他一仰头,躲过那一巴掌。紧接着,趁他还未落稳,下脚又攻了过去,吴雪抬起腿踢在了他的膝盖下处的犊鼻穴,百里青峰腿一弹,像是老牛踢腿一般惊叫一声,接连向后退去。 蝶梦见了,又是一阵咯咯直笑。 吴雪心里发苦,心想这笑对于打斗的人来说可真是一种刺激!占得先风的会心满意得,落了下风的会被激励鼓舞,让他继续为她拚命下去! 所以,所有江湖上决斗的人,大多都会选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即使是死了,也没有人发现。生时是名躁一时的大侠,死了也要带着这种荣誉而死。可若是身边有个女人,那就怎么也施展不了了。败了,会丢人。赢了,又只教她心得意满。 吴雪喟叹一声,身子猛然往后一缩,躲过百里青峰的一记长拳。到了这里,吴雪发觉他是自己遇到过的最弱的敌人,出手没有内劲不说,气息也很是紊乱,为一个女人紊乱。 吴雪更喜欢“巧”的功夫,因为他知道跟人比蛮力是不明智的,所以他点打短功,只身影飘忽不定,犹如一阵风,惹得百里青峰好不心烦! 他已经忘了自己呆傻的儿子,连自己也快要呆傻起来。只顾着向吴雪进攻,被吴雪接连找到破绽,身上受多创。 可血气上涌的时候,人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他这种不顾死活的进攻方式让吴雪也很是心悸,他边打边退,心里想着一个人有这么大魔力吗?在战斗中不能分心,他虽然本能地躲闪着,但速度慢了不少,突然百里青峰一拳头赫然而至,吴雪鼻尖见风,立马回过神来。那一瞬间,时间都好像变慢了。他看着那眼前的拳头,只吸了一口气,仰着脸往后一缩,那拳头沿着他的鼻尖划过。 吴雪松了一口气,心扑通扑通直跳。蝶梦见了惊险一幕,不由得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巴,但见他没事,便笑着对兰儿说道:“那家伙最近的特训似乎有点效果。” 兰儿只刮了一下她精巧的鼻子,笑道:“你可莫要再一惊一乍惹他分心。” 蝶梦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啦!” 兰儿看向吴雪,他的气息和身法似乎有所长进,可这个敌人本事并不怎么高明,也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进步。 这时,另一边和百里青峰带来的三人缠斗一块的张节陵和游天星却是往后一退。 张节陵盯着那三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站在一起,面无表情,真的像是铜铸的一般。 他缓缓开口道:“三位莫不是头几年在临江城混得风生水起的临江三雄?” 其中一人道:“不错。” 张节陵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临江三雄乃是靠着一条江吃饭,从一无所有到商船百艘只花了数载,沿岸的兄弟无不为之敬佩,怎么现在做了百里家的奴仆了?” 他话语中无不讥讽之意,可那三人却没有任何恼怒,反而是得意的笑了。 那看着最年长的说道:“我倒要怪我们兄弟三人太不识时务,若是早早投靠了百里家,又何必辛辛苦苦大动干戈这么多年?”边说还渐渐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教人见了心生恶心。 张节陵叹了一口气,道:“我素闻临江三雄之盛名,心里很是憧憬曾还想请三位喝上一杯。” 那人笑了笑,说道:“现在我们可不教别人请酒,我们只请别人喝酒。” 张节陵只微微笑了笑,说道:“只是这酒看来不太好喝,毕竟是卑躬屈膝得来的嘛……”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说道:“道长是出家人,有香客供养自然是不明白人间疾苦。” 另一人说道:“当你发现你一辈子的努力都不如别人随便搞搞得来的钱多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最后一人接口道:“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是把全部身心精力都放在永远也抓不到的梦想身上,最后孤苦而死,那这一辈子才是最可悲的。” 年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们兄弟三人及时醒悟过来,发现当下这江湖,享乐第一,娱乐第一,花钱第一。所有人都想花钱,但却不肯老老实实挣钱。若是能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就能挣原来自己根本不能想象得到的钱,谁还会想累死累活?我们也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而已,这难道很过分吗?” 另一人说道:“道长也莫要怪我三兄弟见风使舵,只是这条船开了起来,就没有不顺着风开下去的道理!” 张节陵一时哑口,他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总感觉有些不合适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不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已经被这三人说的话搞得浑浑噩噩的了。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江湖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个江湖了。他们当时的道义准则,放在当下已经不适用了。 游天星笑着拍了拍有些失神的张节陵,说道:“看来张道长的嘴仗是打不过他们三人了。” 张节陵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笑骂道:“你就在一旁看大戏,也不帮我说两句。” 游天星耸耸肩,显得很是无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帮你说话吗?” 张节陵好笑道:“为什么?”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他们是三个人。” 张节陵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游天星的意思。一个人的思想可以很好的扭转,一群人的怎么能转变? 这江湖,谁又分得清谁是对,谁是错呢? 他们现在是三对二,除去正在跟百里青峰打架的吴雪,他们是怎么也说不过满腹大道理的三兄弟的。何况跟人说理本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见他们二人有些动摇,那年长的追击道:“怎样?二位何必站在财权的对立面,跟自己过不去呢?” 另一人说道:“跟着百里家主,他是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最后一人说道:“想一想好处,数不完的银子,抱不完的美人,何必如此寒酸?”说着他还嫌弃地瞥了瞥张节陵身上破旧的衣服。 张节陵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所有能想到的字词组成的话,全部土崩瓦解了。 比起敌人的高强武力,糖衣炮弹才是最难防的。 那年长的笑着说道:“怎样?二位想好了没?不要打搅百里家主的兴致,你们少不了好——!!!”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再也说出来了。 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枚暗器,青鳞镖! 那人捂着脖子,血从指缝溢出。他瞪大了眼珠子,挣扎了一阵,就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游天星,他是怎么出手的,没有人看清。正如他所说,我若是想杀人,只需一镖。 其他两人面色一变,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的威风全然不见了。裤裆下湿了一片,顺着裤管滴在了地面上。他们现在才知道,之前之所以能跟他们打个平手,是因为这俩人根本没有用全力!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只这么几年,临江三雄就变成了这副尿样的软脚虾!” 游天星冷眼看向其他二人,淡淡说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二人捂住嘴,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百里青峰见了,大骂道:“废物!老子花这么多钱养了这么几条狗东西?!” 他已经被吴雪缠得心烦意乱,而他也好像根本不急,只是跟他来回周转。美人就在眼前,他怎么还能等? 吴雪叹了一口气,他再明白不过了。靠金钱维系的关系,怎么可能牢靠呢?就像吴家被灭门之时,孙伯带着他寻求帮助,有谁帮助了呢?平日里点头哈腰的现在岂不都成了爷?没煽风点火就不错了。躲在岩缝里的偷窥者,都是希望外面的光源赶紧熄灭,自己好诙谐登场的。 先前百里青峰胸口憋了一大口气,此刻突然爆发,他狂啸一声,像是恶虎一般扑向吴雪,吴雪见势凶猛,立马缩身躲去。 可他没想到,他们接连打斗,位置扭转,现在他身后就是兰儿和蝶梦! 吴雪一见,心里大叫不好,但也是来不及了。 有人比他还快得出手了,那人拿着短刀从后面一下子刺进了百里青峰的后腰! 众人皆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持刀的人。正是已经疯了的百里穆! 百里青峰大叫道:“你这逆子!”一巴掌将他扇了出去,百里穆只冷声大笑,头发散乱,翻着眼看着百里青峰,一阵狂笑之后,肆声道:“你个老王八,小爷早看你不顺眼了,连我的女人都敢抢?!” 吴雪见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常人的预料,不由得一怔,他也已经笑不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乱 百里青峰暴怒至极,血气上涌也忘了疼痛,反手一记厚重的巴掌将百里穆扇到了墙上,头撞得咯噔一声,他只手一摸,是血。 吴雪见状立马拉过兰儿和蝶梦,往旁边一缩,逃出了暴力漩涡。 众人都有些呆傻,可他们并不是像百里穆那般真的傻了。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他们的爱太过极端,而且有些混乱。他们的头脑都被一个叫蝶梦的女孩子给搞混乱了。 百善孝为先,虎毒不食子,这些老一辈的箴言似乎已经不再适用。它们变得衰老不堪,快要到了被遗忘的境地。 吴雪暗自心惊,他已经不想再看一眼蝶梦了。这个人打有问题。他很想知道,她先前还未失去记忆的时候,究竟在百里家做了什么,让这对父子大打出手,以命相搏。 那边百里父子浑身是血,缠打在一块,像是两头失去理智的野兽。野兽一但见了血,就不可能在松开咬住猎物的嘴巴! 另一边,蝶梦却眼中闪着光,先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全然不见。她看着百里父子,嘴角带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微笑。若是见他二人斗到好处,她还张起嘴巴,拍着兽手掌欢呼着,坦然一副看客姿态。 吴雪顿时心生怒火,怎么会有这种人?还是说,她那单纯天真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恶魔?他忽然觉得恶心。他从未觉得此女神姿如此令人作呕,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以单纯为掩护的冷酷、无情。 蝶梦咯咯娇笑间,吴雪面容冰冷,他的眼也似乎被血染红了。他快步过去,只做三两步,就到了她面前,竖起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灭了蝶梦的笑容。 众人皆是一惊,傻了一般看向吴雪,而吴雪只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一点个不顾忌他人的眼光。 蝶梦嘴角的笑还残留在嘴角,她捂着娇俏的侧脸,上面有些微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而在他眼中只见到恚怨与恼怒。 那边百里父子已经斗得难舍难分,根本没注意这边的情况,若是他们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美娇娘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打了一巴掌,他们必定会以命跟吴雪相拚。 众人都有些呆怔,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飘荡着血腥的味道。 吴雪直视着蝶梦,有气无力说道:“各位,请先把他们拉开吧!” 他们也是了然,若是再让他们这么打下去,恐怕都会失血过多而丧命。 游天星立马动身,一个箭步冲上去,各在他们身上点了几个穴道,他们二人短时体软无力,扑通倒在地上。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封闭了他们的穴道,血也暂时止住了,及时就医,应该无大碍。” 张节陵讪笑道:“我来给他们医治……” 兰儿本可以阻拦的,但是她没有拦。她只呆呆地看着吴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自己的心上人是个暴力狂?只会打女人? 吴雪感激地看了一眼游天星和张节陵,随后就又看向蝶梦。他低着头,看着近在眼前的蝶梦,她似乎有些单纯过头,单纯到善恶不分,而且毫无道德观念。她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又不是真的傻了,仅凭着一点,难道就可以漠视生命吗? 众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低眉顺眼,站在各处。 蝶梦毫不相让地抬头看着吴雪的眼睛,她的眼中有质疑,有愤恨,有委屈。眼中噙莹莹泪光,看着教人心疼。可吴雪却没有丝毫心疼的感觉,此刻他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良久,吴雪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太过火了……” 蝶梦一只手捂脸,嘴唇抽动两下,委屈巴巴的,忽然,她大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抹着眼泪,嘴里不断说道:“坏蛋、大骗子、负心汉、虚伪……!” 不知怎么的,吴雪虽然怒火攻心,但见她如此模样,竟也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火了,有话可以说,干吗非要动手?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打一个女孩子,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以强凌弱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凌弱一个女孩子。 蝶梦忽然不哭了,她看向吴雪。无吴雪一怔,他忽然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乱跳。她的眼睛里到底透露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吴雪难以分辨,哪怕是她恨他,他也认了。 蝶梦虽然停止了哭泣,但还有些抽噎,只直直地看着吴雪的眼睛。 吴雪不知怎么的,浑身难受,他归结为情绪的原因。可为什么内息也开始紊乱了起来,就好像是有几股力量在他体内挣扎着,他忽然感觉心痛。 蝶梦忽然说道:“伪君子……” 吴雪有些失神,他几乎克制不了心中那股悲伤的感觉。他忽然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因为淘气被父母打了几下。 他没有听清,说道:“你说什么?” 蝶梦大声道:“伪君子!” 吴雪点点头,说道:“我就是伪君子,居然会虚伪到把你这个害人精带在身边,就是因为你的天真美貌。” 蝶梦道:“你说实话了?” 吴雪摇了摇嘴唇,说道:“对。” 蝶梦眨眨眼,略微笑道:“你也觊觎蝶梦的三分姿色?” 吴雪不由得苦笑,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知道兰儿会误会,会气愤,可他鬼使神差地就这么说了。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要说的话? 蝶梦甜甜地笑道:“可惜,蝶梦不喜欢你。” 吴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多谢你不喜欢我,我怕折寿!” 他忽然感到无比疲惫,那是心里的疲惫。 他缓缓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蝶梦眼中依旧带着残余的泪花,吴雪已经不敢再看他了。不知怎么的,吴雪感觉打她就像打了自己女儿一样,因为她无理取闹而打她,随后就被后悔折磨。可他没有孩子,这种感觉让他很奇怪。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 蝶梦低着头,像是赌气一般不说话,脸上红红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呜呜呀呀的叫喊。吴雪一回头,却见百里父子像是发了疯一般满地扑腾,犹如两条脱水的鱼。 吴雪道:“这是怎么回事?” 游天星也是一怔,疑惑道:“不应该呀,我点了他们的穴位,应该可以让他们消停半天了,怎么会这样?” 他们挣扎一阵,忽然蹦了起来,凶神恶煞地向吴雪扑来,吴雪有些失神,心想他们难道要为蝶梦报仇? 他们体内憋着一股气,恼怒的气。 百里青峰叫道:“你敢打我的女人?” 百里穆叫喊道:“你这贼子,我杀了你!” 他拿着刀,闪亮亮的刀,上面还沾着他父亲的血,现在他又要用这把刀来刺杀吴雪了。 就在那把刀快要刺刀吴雪的时候,蝶梦突然一挪步,挡在了吴雪身前。 百里父子赶忙收手,却也收不住那股深刻的恨,对吴雪的恨! 吴雪一怔,立马出手拉过她的腰,蝶梦像是舞者一般衣袖一拂,被吴雪拉了一个圈,像是一朵玉兰盛开。 张节陵和游天星也是上前,分别控制住了百里父子。 吴雪惊叫道:“你疯了?!” 蝶梦却悄然一笑,道:“算是还你了!” 说着,她重新逃出吴雪的怀抱,跑到了兰儿身边,一把搂住兰儿说道:“我最喜欢兰儿姐姐啦!不像那家伙,只会欺负蝶梦。” 兰儿苦笑着安抚蝶梦,然后看了吴雪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通体生寒,阳春三月顷刻间变成了寒冬腊月。 之后吴雪还琢磨了半天,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这个眼神,他深受折磨。 不多久,从山下赶来一行人。 为首的那人行色匆匆,一进门,便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百里父子。 他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原本容貌定是神姿俊郎,可现在却满是病色。他跪在地上,低声痛惜道:“父亲……小弟……”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神情复杂的女子,那女子吴雪和张节陵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包打听说的百里家大少夫人,子勉!那这个面露病态的男子,便是百里家大少爷了。 子勉先是安慰跪倒在地的夫婿,说道:“良人,你病还未好,切莫伤心过度。” 张节陵道:“他们还活着,只是……” 他们本想这大少爷定要追责,但他缓缓站起身,瘦弱的身体有些摇晃,子勉搀扶住他的胳膊他这才没有倒下去。 他却是向他们拘了一礼,说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家父和小弟教你们费心了。” 吴雪他们俱是一怔,面面相觑,心想这大少爷怎么跟他们一点也不同?为人倒是知礼多谦。 他接着道:“在下名叫百里肃,听内人告知此地情形,勉为拖着病体前来告罪,望诸位宽恕。” 吴雪他们还了一礼,道:“也不怪令尊和令弟,是我们太过唐突,硬创了百里家的盛会。” 众人客套一阵,百里肃吩咐下人将父亲和小弟还有呆呆傻傻的子愉姑娘抬去就医。 百里肃面色蜡黄,只依稀可见往日的神采,他说着一阵咳嗽,用手帕捂住,但见素白的手帕上有点点红血红。 子勉道:“良人,你病体未愈,还是先回府吧,这里交给子勉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内情 子勉见百里肃咳出了血,顿时脸上被担忧覆盖,搀扶着他说道:“良人,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由子勉处理。” 百里肃冲着自家夫人笑了笑,笑得很感激,他说道:“好,听夫人安排。” 百里肃跟众人告别,便上了一个轿子,子勉给他盖上毛毯,吩咐下人路上注意安全,直到轿子远去了,这才踏进屋。 子勉向众人福了一礼,道:“各位见谅,家中情况复杂,教各位看了笑话。” 张节陵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先前可是见过面的哩!” 子勉微微一笑,不拘不怯,看了看张节陵和吴雪,说道:“只怪子勉没把话说明白,让道长和小公子身犯险境。” 张节陵道:“也怪我们,咳,若不是我们致意闯这云响寺,那会惹起这么多麻烦呢?” 子勉神色有些黯然,悠悠说道:“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张节陵道:“此话从何说起?” 子勉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各位想听,子勉也就汗颜将家丑外露了。” 张节陵道:“这是家事,夫人若是觉得不妥,也可不说。” 但没人不会不想听,因为这有可能就是解开此次事件的秘钥,就算有些无礼,也是得斗胆一闻的了。 子勉却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必须得说!” 众人一怔,她为何突然如此坚定?只能是积怨已久罢了,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子勉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悠悠说起过去的事。 子勉和子愉姐妹原本是临江城东面玉梅县城人氏。父亲本名叫文子鱼,是当地的一位教书先生,开办了一所学堂。但他生性狷狂,恃才傲物,因而得罪了很多人。虽如此,却深受当地百姓学生爱戴,只因为他减免了穷苦人家子弟的学费,而且教学态度认真严谨。他说:我文某的学堂不光是为富家子弟开的,也是为穷苦人家开的。 一日,学堂里的一富家子弟跟一个农家子弟因琐事而大打出手,结果导致了堂中所有富家子弟跟平民子弟的冲突。双方越闹越大,结果把家中父老都给惊动了过来。父辈一来,县令自然也就来了。双方争执不下,县令倒是阔绰,出手给所有学生医治送保。 此事原本可以就此了结,但文子鱼接连写了几首诗,差人送到县令府上。那县令一看,这酸生腐儒是在暗骂自己是个贪官。县官虽小,但也是官,同样也是有官威的。这县官火气大起,心想这人不得不除,否则仕途必然受阻,这顶乌纱帽可要不保。 于是他暗中谋划,以以下犯上目无王法为由,将其打入大牢。文子鱼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于是着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将一对女儿交于他照看。 这位朋友虽然怕引火烧身,但念及旧情,就将子勉子愉两姐妹送到临江城,交给一朋友照料。那朋友是临江城最有权势的百里家族的人。这位朋友,就是百里肃。 百里肃当时还没有病重,还是个健康快乐的富家公子。只是跟他人不同,这个富家公子有些奇怪,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家中大小事宜,只一个人和一群文人墨客朋友饮酒作乐,不问世事。 百里肃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于是欣然答应将子勉子愉姐妹接至家中照看。 也就是那时,年长的子勉对这个有些奇怪的公子产生了兴趣,于是时常缠着他,这让生性自由散漫的他很是为难。后来因家中逼催,适年的长子百里肃该结婚了,只是家中给他选了几个千金他都不喜,找各种借口推脱不见。 只有一日,子勉闲来无事在荷叶田田的池边作画,百无聊赖的百里肃走过来见了很是惊叹,说道:若是结婚,得找像子勉妹妹这般的姑娘。这可能是一句玩笑,但子勉当了真。让他给自己的画提诗,于是百里肃想了想,又看了看子勉,挥毫而书。子勉见了那诗,脸上顿时一红,从此在心中认定他便是自己的夫婿了。三年后,他们自然而然成婚了。婚后二人琴瑟和谐,相濡以沫,日子总是过得有趣。 百里家准备授于百里肃职权,毕竟他始终是要担当家中重任的长子。虽然百里肃不乐意,但在子勉的劝说下,夫妻带着妹妹子愉回到了百里本家。 事情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变坏的。 百里肃还有个弟弟,名字叫百里穆,和子愉差不多岁数。子愉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精明诙谐的百里穆,几乎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而百里穆似乎对子愉有意,又似乎无意。后来子勉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对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罢了,于是就跟妹妹说明。但没想到一直很安静听话的子愉却突然起了反抗之心,发誓非百里穆不嫁。子勉只觉得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也没太在意。 日子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自从回到百里本家之后,事事都似乎变得不顺。先是百里肃和子勉的孩子因病去世,而后百里肃的身体也开始变差,日渐憔悴下去。所以,家主百里青峰将培养重任放到了百里穆身上。 子勉心想将继承人之位交给他也能分担自家夫婿一点压力,一系列的打击只想让她和百里肃安安稳稳下去。 可这时,家中出现了个神秘女子,她只露了几次面,每次出现都没有说任何话,身为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家中可能要出问题了。 不出所料,自从那女子出现以后,百里青峰和百里穆父子都好像着了魔一般,整日不知在干什么,时常见不到人影,直接撂了挑子,百里肃无奈只得再次接过重任,只是病情愈发严重,几乎要了他的命。 子勉感觉这个家气氛太过诡异,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紧张充斥着整个百里家。 在帮助百里肃打点家事之时,子勉隐约觉得百里家的家业似乎不太“干净”,而且每到月中之时,这对父子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子勉在百里肃的协助下,开始调查百里家的秘密,首先就是从那些账本还有货品清单查起。但那些货品账本都是机密,就连百里肃都不可见,这些权利,依旧把持在百里青峰和百里穆的手里。 于是她暗中观察了很久,才发现每到月中朗月高照的夜晚,百里青峰和百里穆都会往北,登上游船。子勉虽然怀疑,但也只当是他们一种夜晚游江的喜好,没太注意。 只是每次他们回来都是兴奋异常,暗中嘀咕什么话,然后就各自回房睡上一天,有时候干脆不回来,一连消失几日。 子勉问百里肃,可他离家许久,又跟自家人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对他们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了解。 到了这里,子勉走进了死胡同。百里家处处都很可疑,但又处处都很平常,但那种突兀感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掩盖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只是后来那神秘女子再也没有出现在百里家。子勉原以为往后会恢复平静,但突然有一天,百里青峰夜间回府后暴跳如雷,将那段时间有些浑浑噩噩的百里穆痛打了一顿。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对父子对她来说,也是个谜。 那天之后,百里穆神智似乎就有些失常,百里青峰的行为也开始变得愈发诡异可疑起来。他们时常消失很久,再回来时就是失魂落魄,脾气特别暴躁,家中也因此而提心吊胆。 那段时间,子愉也似乎变得刻可疑起来。她时常露出怨毒的神情,常常走神。 子勉好奇妹妹行踪,便偷偷跟着她。子愉每日都是亲自将饭端来,这次也不例外。 只见她在百里肃的饭菜里倒入了很多赤红色的粉末,待粉末化开,再将饭端给百里肃和子勉。 子勉发现妹妹秘密,暗想百里肃的病可能就是子愉从中作梗,于是她火冒三丈,直接质问子愉。没想到她欣然承认了。子勉问她为何要害百里肃,子愉露出了无比怨毒的笑,说只有百里肃死了,百里穆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因为他始终怨恨自卑是小妾生的,地位比不上百里肃! 子勉到这里全明白了,百里肃的病愈发严重就是子愉给他接连下了慢性毒药,让他慢慢死,死得像是正常病死一般。子勉从来没发现自家妹妹居然如此心机恶毒,她满腔怒火地抽了她两巴掌,没想到子愉说道,连他们的孩子都是她暗中下毒害死的。只是因为孩子年龄小,比不上大人,所以死得比百里肃早。理由是,只有这个孩子也死了,百里穆的地位才能够安稳下来。 闻言,子勉通体生寒,她从来没发现自家妹妹居然是个恶魔!她的悲痛顿时被怒火替代,将子愉打个半死,浑身是伤。 子愉只是冷笑不止,说姐姐你自己幸福了,却丢下妹妹,现在妹妹想要自己的幸福,姐姐也要剥夺吗? 子勉浑身颤抖,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妹妹。她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皮鞭印痕的子愉,又陷入了愧疚。 子勉忽然觉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因为她始终是个懦弱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内情(其二) 说到这里,子勉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依旧如常,好像她已经习惯了,又或者说她就算是心有怨念也下不了那个毒手。她虽然记恨自己的妹妹,但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妹妹就失去了父母,连他们的关照爱护都没有几年,心里又很是不忍。而她也许真的是为爱痴狂,只是她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 可在深陷感情中的人却始终认为自己是清醒的。清醒到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或者别人的命。子愉就是以此谋命,来换取百里穆在家中的地位。 子勉见夫婿百里肃已经中毒太深,想要根除已然不可能,他没有多少时间能活了。想到这里,她心生绝望,先是父母遇害死于牢中,后又是孩子被害,而现在百里肃也命悬一线,离开她也是早晚的事了。在悲剧之中,人难免会妄自菲薄,陷于痛苦的漩涡,子勉现在之所以活着,只是因为百里肃还没死。 她觉得自己也已经危在旦夕,所以她让子愉把她也杀了。可是子愉没有要杀她,只是说:活着才能体会痛苦,死了就什么也体会不到了。子勉明白过来,妹妹是想要折磨她,让她受活罪。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她恨子愉,想让她死,可是又不忍心,她始终是个懦弱的人,连百里肃养的鹦鹉死了都难过很久。因为某样事物的消逝而伤感,大都是当事者把自己的情感不自觉地融入了其中,以物喻人不单是美好的,更是悲哀的。悲伤是一种比快乐更加强烈的感觉,因为所有人都喜欢自艾自怜。他们往往把简单的快乐很快的遗忘在风里,而把所有情感的垃圾都装进心里。所以她见了哪怕是一朵花的凋零,都会引起心中一阵涟漪,忧郁半天。 她现在还活着,却跟死了没有区别。她还能笑,还在说话,日常生活依旧在继续,只是灵魂已经悬在了山崖边,不消用力,只一阵风吹草动,就会让她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生活似乎对她失去了意义,毁灭只需要一个契机。 她把想说的话,堆积了很多的话全部都告诉了吴雪他们,希望他们会笑话她,鄙视她,可怜她,然后当成一个笑料再忘记她。 可是吴雪他们没有笑当然也没有哭。对一个人的怜悯不需要装模作样痛哭流涕,只需一点小小的安慰和鼓励并加之情感的贯通。有时候也只需一点小小的鼓励就会让人感动很久。 而有时候笑着的鼓励比悲色的安慰更加振奋人心。 她已经说完了,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这个故事不算有趣生动,但足够令人胆战心惊。无论怎么掩饰都不会变化的只有善恶。她已经不想再追究子愉的罪责,只想和百里肃过完仅存的时光。 子勉说完微微一笑,低垂的眼看向了吴雪他们,似乎在等着他们的评判。可他们不是法官,不会对别人的灵魂做出审判。而一个人的灵魂无论善恶,都是无法被审判的。 他们都觉得胆战心惊,惠悲大师的遗体还停留在床上,已经变冷。他们都觉得寒冷。吴雪只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雪听了子勉的话,心中解开了一些疑惑,又生出另外几个疑惑。 在这起事件中,从他们双方的话中已经找到了几处不谋而合之处。 吴雪知道,百里父子去夜间去那江上并不是为了雅兴,而是参与了那个杀人迷宫的游戏。只是子愉和百里穆在此事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他们只是一对发了疯的单恋者,还是另有隐情呢? 吴雪看了看子勉,而她似乎已经没有想知道的东西了,面色如水,毫无波澜。 他问道:“夫人所见的那个神秘女子,可是蝶梦?” 子勉一怔,“蝶梦?”吴雪微微往旁边一挪,她看向吴雪身后的那个女孩子,浑身一个哆嗦,然后惊叫道:“正是她!可……可她……她是你朋友?” 吴雪叹了口气,道:“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记忆。” 子勉直勾勾地盯着蝶梦,有怨恨,有疑惑,最后,却只是露出一个略微的苦笑。 “那么她也不知道在百里家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二人心性大变……” 蝶梦瞪了吴雪一眼,好似在埋怨他把自己推了出去,暴露在众人面前。她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道:“蝶梦想不起来了嘛……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这样一个姑娘,没人想让她想起那些事情。可这却有可能是解开此次事件的秘钥。 游天星在一旁沉思一阵,说道:“那百里穆原来不是暴躁冲动的人吧?” 子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虽然他有些阴郁,但没有什么过激之处。” 游天星道:“是了!从夫人的叙述当中可以看出,百里穆甚至百里青峰都有个明显的情绪变化,就在那个神秘女子消失以后。” 所有人都已经明了,看向蝶梦。她微微往后一缩,抱住了兰儿的胳膊,她很不喜欢这么被人看着,怀疑地看着。 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个女子究竟给这对父子下了什么迷魂汤,让这对父子竟然刀剑相向,让子愉竟不惜谋害人命。 张节陵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感情真是怪复杂的。” 任何陷入感情漩涡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献身,而先前说得义正言辞的话,全部成了玩笑话。有时候,人情愿自己因自己说得话成为笑料,也希望心中所想之事,脑海挂念之人成为真实。比起被人笑话,得到才是最令人激动的。 事情又到了死胡同,那死亡迷宫的主谋和盗经贼依旧没有落网。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眼前,可都是些凌乱琐碎的事情。 末了,众人无果只得先回去,待日后再寻端倪契机。 子勉与众人拜别,说道:“诸位大人若仍有疑虑或者于此事有了头绪,可来城东百里府一叙,子勉愿详尽告之。子勉愿长久静候大人佳音。” 当她走后,众人皆是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了一个苦笑。 吴雪问蝶梦:“经历这么多,想没想到过去的事?” 蝶梦只将俏脸一扭,干脆道:“没有!” 张节陵在惠悲大师身前伫立良久,询问其他僧人惠悲的后事,僧人答道:“须念三日佛经,再进行火化,安入舍利塔之中。” 张节陵重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到头来是你这老家伙先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他神色悲戚,久久凝望着惠悲大师,“也许我们真的是老了……” 张节陵对众僧侣道:“惠悲大师是我张老道的朋友,我就住在临江整租客栈里,若是有了线索还望告之一声。至于《普罗经》,老道誓死也要追回来还与少林!” 那些僧侣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只是他们好像对那少林佛经并不感兴趣,只有些心不在焉。 张节陵叹了口气,跟着众人往山下走去。 此时山影戚戚宛若巨人,山道犹如匍匐的蛇,隐藏在黑暗的树林里。小径上布满花香,石灯龛里的灯火有些飘忽不定,像是逝去者的魂魄一般,只消天幕揭开,就会彻底消失在黑夜业火的余烬里。 众人都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 吴雪很是怀疑,是不是子愉杀了那四个人,再伪装成是妙夜郎君所为?可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死者喉咙再割开一个口子?而她盗取佛经究竟是为何?他可不相信是因为她翻然悔悟想要参透佛法。还是说,这些都另有其人?是不是那个在停尸房害死惠悲大师的那个神秘人?也许他才是这幕后黑手,只是现在这个人也已经跑远了吧?茫茫人海,到哪里去追回《普罗经》? 想到这里,吴雪只觉得头昏脑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吸引灾祸的命格,要不然怎么会总是跟这些事情结缘? 他露出一个苦笑,还有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兰儿好像在刻意疏远自己。 难道她是记恨他吗?还是她也对他的秉性产生了怀疑?毕竟他原来也失控过,就在英璃城的那场大火中。她的心里是不是也被那场大火烧出了个空洞? 他走在最后面,听着夜晚小径上的悠悠跫音,心思不觉飘远了。 当一个人产生恋爱的感觉时,总会情不自禁去琢磨恋人的心思,却怎么也琢磨不透。 人生总是充满了突发情况,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到头来可能会觉得很无聊。 究竟是她刻意疏远了他,还是因为他思虑过多,而刻意疏远了她呢? 有些事情原本很简单,但在感情世界当中却很复杂,犹如一团乱麻,火烧不尽,刀斩不断,只教人心烦。 所以当兰儿放慢脚步,来到吴雪身边时,他几乎有些恍惚,有些难以适应。 吴雪看着向山下而去的石阶,只呆呆出神。 兰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雪儿哥哥还在思考盗经的事吗?” 吴雪却笑着说道:“我在思考那一巴掌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思 回到住所,已经是夜半时分。 一切都是发生的那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发生了很多事,有人哭,有人死,有佛家至宝的丢失。 他人都已经休息,灯已经熄灭,但却黑暗的屋子里却有人无法入眠。 张节陵和衣躺在床上,只眼睛出神地看着外面河光在房梁上的斑驳波影,就好像是有人在远处向他招手,而他却无法再近一步了。有很多事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已经很老了,老到快要丧失往日的记忆了,但就是因为一些巧合,让他又从重新想起了,往日洒落一地的碎片竟开始自己恢复。只是这记忆之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风沙和裂痕。 吴雪还没有睡,他还没有进到房间里。他独自靠在楼台的红漆栏杆上,望着下面河道边安歇的小船还有粼粼的波澜。 他想到了黑夜的秘密和胆怯。那些行走在夜晚的人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微微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吴雪看着夜晚的黑,想到了那些黑衣人。他们先是夜中绑架蝶梦,后又杀害了惠悲大师。他们是一伙人吗?种种巧合让吴雪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头脑有些混沌,像是有人搅动了河底的淤泥。 他已经不知道故事该如何往下发展了。思路到了这里已经开始枯竭,这种快速的消亡让他有些惊愕。有些设想还未确立就被推翻了,各种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思路。 也许该去伪存真?把那些纷乱错杂的杂草茎斩断,把那覆盖在表象上的迷雾去除,只抓着那一根主要脉络,就像盲人推拿师在病人背后梳理着骨骼经络一般。 可能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看到的也许都是一些迷惑性的假象。 那么什么才是真?失去和死亡才是最真实的。只有佛经的丢失和寺院里的死亡才是最根本的结果。 吴雪尝试从这两个最根本的开始想象,但是到了一些岔路的时候又被迷雾笼罩。 那个杀害惠悲大师的人轻功很高,比张节陵还要厉害,暗器也是凶狠果断。按道理说一个武林名宿就是武功再怎么倒退,也不该躲不开暗器。张节陵就躲开了,为什么惠悲大师没有躲开?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老了,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敏捷了?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很不合情理的事。从那间屋子里暗器数量来看,有不下二十枚暗器。而张节陵却说只有一个黑色的模糊黑影,此人轻功很高明,看起来已经到了“一步川云”的地步。 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几个喘息间发出不下二十枚暗器?他想起了游天星说过的话:对于使用暗器的人来说,能用一枚暗器制敌的,就觉对不会用第二枚。因为对于善于使用暗器的人来说,如果无法一招制敌的话,自己也会陷入被动。 一个人,二十枚暗器……也许这暗器本就不是人手发的,而是机关?如果是机关的话,就很合理了。因为精巧的机关眨眼间都可以发射不下百枚暗器,他曾听说天工阁的最机密暗器“云锦袖”就是如此。但是这个暗器机关从来没有人见过,因为见过这个暗器的人全部都已经命落黄泉。 吴雪曾经听闻过“黄泉·碧落”一役。这两把名剑原本是海棠门镇派之宝,但海棠门没落后为了干戈止武,就将这对宝剑送给当时名噪一时的悬剑堂以求庇护。 可这江湖风云变幻,曾经显赫的悬剑堂在堂主谢花台死后就一蹶不振,后辈无一人再可比肩前堂主,后就被崛起的天工阁重创,夺了两把名剑,藏于门内。 也许为了夺回这两把传说名剑,也许是为了在江湖重树威风,悬剑堂举派上下围攻天工阁。而就是那一次惊天动地的决战,没有让悬剑堂重树威风,反而让“云锦袖”名震江湖。 那一代天工阁阁主玉先凤以一人之力,尽杀悬剑堂五大高手,悬剑堂的中坚高手几乎在那一役尽数折陨,从此一蹶不振。再后来,江湖上再也没有悬剑堂的名号。 真正打败过,或者说在“云锦袖”之下走过一遭还活着的,只有“剑神”叶霜。 他是江湖上一代人的憧憬,也是吴雪敬仰的前辈。他看了很对关于叶霜的故事,说他的剑法已经到了“若有还无,亦真亦假”的境界。曾经有见者这么描述他的剑法:“雾楼出岫星台落,红霜挟秋百花凝。” 吴雪不知道剑神叶霜是如何打败玉先凤的,也没有人知道。但有一段不知真假的传说流传在江湖上。 说是在二人战后,玉先凤答应将“黄泉·碧落”双剑交给叶霜,但后者说:“我不要,我已经有了红叶。” 玉先凤一愣,她看向他手中那把暗红色的剑,恼怒道:“你不要剑来我天工阁干什么?” 叶霜说道:“我听说贵派得了一双绝世名剑,本以为有相符的剑法高手,没想到却无一能胜任者。” 说着叶霜就转头离开了天工阁,扬长而去。 至于后来如何,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玉先凤翻然悔悟,将一双让世人争执不休的两把名剑沉入了大海。还有一种说法是,玉先凤后又找到叶霜,将黄泉剑赠给他,而碧落剑则为自己所有,以表黄泉碧落永世不忘。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现人已不得知。但先辈们的事迹,只消一听,就能勾人魂魄,令无数人拜倒折服。 吴雪打了个哈欠,他看向满天星斗。 他想到,难道凶手就是用某种暗器机关连发了二十多枚暗器杀害的惠悲大师?目前来看也只有这种可能。那这个神秘人跟天工阁是否有关系?想到这里吴雪就有些头疼,若是天工阁真在此事插了一手,那事情可就有趣了。没有人想跟他们作对。 近年来,天工阁已不似玉先凤时代的天工阁。现在的天工阁的暗器机关愈发诡异,手法也愈加狠厉阴险。而有种说法是,天工阁的傀儡已经跟活人无异,身体里藏着无数机关暗器,甚至还有火药。 吴雪微微打了个冷颤,他想到了初见兰儿父女的时候,曾遇到过的那个神秘人,他的两具傀儡看着神情可怖,嘴里还发出诡异阴寒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吴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复杂了。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随之不寒而栗。 他喃喃道:“是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何如此?” 吴雪脑中想法突生,而后又觉得不太可能。他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如若不然,那又会是怎么样?” 吴雪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震,冷汗沁满了额头,“难道……难道……他也跟杀人迷宫有关系?!” 吴雪往后一靠,顿时觉得浑身发抖。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江湖还有什么信仰可言? 他觉得浑身寒冷,突然感觉这个漆黑的夜晚布满了险恶,无数把刀在暗中对着单纯懵懂的人。有多少满怀着对江湖的期待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甫一步入江湖就抱憾折戟?又有多少人能在这险恶卑鄙的江湖里翻出一点水花?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屈辱没落。 一种无比悲观的情绪弥漫吴雪心头,他接连喝了几口凉透了的茶,忽然感觉这味道太淡了。也就是放下茶杯的一瞬间,他也明白了为何有这么多人抓起了酒杯。 他无力地靠在木椅里,遥望深邃的夜空,突然感觉就算是白昼降临,也有无法驱散的阴暗。它们伪装成无害的模样,躲在车流人海中,什么时候会露出爪牙?徒劳的感慨万千也是无益,残留的证据都已经迷失在那已经淡漠的血迹里。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吴雪顿时像是炸了毛的猫,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往边上一缩。 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吴雪再定心一看,却是兰儿垂散着头发上了楼来。 吴雪疑惑道:“兰儿妹妹?你怎么还没睡?” 兰儿伸了个懒腰,看向烟雾笼罩的河岸夜色,说道:“你不还是没睡呢吗?看雪儿哥哥一副沮丧的模样,有心事?” 吴雪微微笑了笑,将刚才那猛然的惊吓呼了出来,说道:“哪有什么心事,只是惠悲大师的伤逝令我有些神伤。” 兰儿只是点点头,没有追问。 吴雪笑道:“众人都有些累了,而我还睡不着,正好当做是守夜了。” 兰儿低垂着一双妙眼,轻声说道:“你劳累几日,本该休息才是。” 吴雪道:“只是近日奇事怪事频发,真教人有些心魂不定。” 他看向兰儿,她的侧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灯光,无比柔和。他很想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是她对他有些抱怨? 吴雪就在一旁呆呆看着她,夜风吹乱了她的三千青丝。她伸手拢了一下鬓发,冲着他微微笑了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话 虽然短暂的风波平息了,但吴雪却有一种惆怅的感觉,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胸口有些发闷。 他们重点茶炉,夜晚的时光还很漫长。茶壶上缓缓升腾缕缕烟雾,拉得很长,升至夜空中,消失于一片漆黑之中,成为了黑夜的一部分。 兰儿披着衣服懒懒倚靠在椅子里,盯着小小的炉火。 吴雪头脑有些发蒙,他想了太多事情,那脑袋里小小的空间快要装满。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谁都没有提最近发生的事。 那些事情犹如梦魇一般躲藏在他们的脑海里,只等着他们闭上眼睛入眠就伺机而动。 等待炉火烧开水的片刻,吴雪突然说道:“什么时候去百里家看看吧……” 兰儿一怔,随即笑道:“去百里家?你不怕被哄出来吗?” 吴雪靠在扶手椅里,支颐而笑,说道:“事情还没解决嘛……”他眼睛为垂,看着远处,那边有一座黑黢黢的塔楼。“而且……我总感觉百里家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发掘。”他抱怨了一声,“真是麻烦,惹上了麻烦事处处都麻烦。” 兰儿笑道:“能轻易被发掘的,就不叫秘密了。不过嘛……去一趟还是有必要的。” 吴雪沉思道:“得看看百里青峰还有百里穆的情况,可否真的是疯了。如果疯了的话,那他们伤一好见了面岂不是还要大打出手?” 兰儿道:“只要不让他们见到蝶梦就好。” 吴雪也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蝶梦在未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居然能把百里家搅得一团糟。” 兰儿只轻声问道:“雪儿哥哥对蝶梦的事很感兴趣吗?” 吴雪微微笑了一下。他似乎嗅到了兰儿话中的机锋还有一股浓浓的醋味。他可不想让兰儿多想,可是她似乎不得不多想。任是谁在自己心上人身边有个出彩的人,都会难免担心。 吴雪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这才说道:“也不是感兴趣吧……只是她恰好跟这起事件有所关联,虽然还未弄清到底有什么关联,却还是令人有些顾虑。” 兰儿突然笑咯咯笑了两声,她觉得他有些太过小心了,对自己也还是很小心。她忽然想到,在心上人面前,所有人不都是表现的小心翼翼吗?她又何尝不是? 吴雪听得她几声笑,有些奇怪,觉得这个笑有点不合时宜。 兰儿道:“哦,水开了。” 于是他们分别沏了一杯茶,等温度消降之余,继续接着刚才可以无限蔓延的话题。 兰儿低垂着眉眼,看着淡绿色的茶水,说道:“你觉得,蝶梦是不是秦如梦呢?” 吴雪一怔,这是她第一次直白的跟他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可这句话好像不是怀着疑虑,而是用只想听听某人看法般的语气说道。 他回答道:“说实话,不怀疑是假的。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我就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秦如梦?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可我后来发觉,她们虽然长得相似,但骨子里却有着不同。也许是因为失忆的原因吧,但若是秦如梦的话,她又怎么会突然失忆呢?” 兰儿点点头,说道:“从子勉夫人的话中也似乎可以感觉,这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人。” 吴雪想到了子勉地话,想到了突然出现在百里家的神秘女子,现在的蝶梦本身倒是挺迷惑的,谁知道她有着什么秘密,但还说不上神秘。因为她那不像是伪装出来的纯真和那双清澈的眸子确实很难让人怀疑她。她就像是白纸一般,可以任人渲染。 吴雪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始终感觉蝶梦就是秦如梦。”然后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若真是如此,我倒是希望她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兰儿道:“为什么?难道是如梦姐姐不好吗?”她的耳边响起了蝶梦反而叫她姐姐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兰儿有些别扭,可能是对着一个自己曾经叫过她姐姐的这个相似的人有些违和感吧,她也不是到秦如梦(或者叫蝶梦)和她的年龄究竟谁大谁小。只是让兰儿深深不平的是,当蝶梦搂着她的时候,她都能明显感受到她胸前的那两处凸起,而且她比蝶梦还有吴雪矮了半头。她难免有些担忧,是不是自己不长了? 吴雪苦笑道:“不是她好不好的问题,只是按照先前我们认识的秦如梦的性格来看,她若是恢复了记忆恐怕立马就会报我打她一巴掌的仇!”兰儿听了咯咯直笑,说道:“如果是如梦姐姐的话,恐怕又要教你吃一吃幻境的苦了。” 想到这里,吴雪就有些不寒而栗。他想到了她勾人魂魄的神情,那双眼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好像藏着一个黑洞,会把人拉入无底深渊。而且她行事诡异,性格多变,谁知道她手底下有多少亡魂?吴雪可不想成为其中一个。还有让他担忧的一点是,秦如梦每次见到他时,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话究竟是她故弄玄虚,还是另有隐情? 跟吴雪不同的是,兰儿似乎并不觉得秦如梦多么可怕。可能是同为女孩子的原因,她的有些面貌只会对男人展现,兰儿自然觉得她很好,至少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吴雪想到了在那如梦圣地中遇到的幻境,还有之前之后的幻境,都让他不寒而栗。他可不想再陷入那个如梦魇一般的鬼地方。 如此想来,吴雪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奇怪诡异的事。从地理位置来看,他也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这趟未知的旅途从那晚的芙蓉城开始,向着西边一直走到临近边关的英璃城,再南下到了临江城。那么,这趟诡谲波折的旅途会在哪里收尾呢? 吴雪想到了两场大火。那两场大火几乎把他身心都燃烧殆尽,只是因为他人,自己得到了拯救。一个拯救了他的命,一个拯救了他的心。他心生感激。旅途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尽管有人可能会提前离开你的旅程,但那种熟悉又怀念的感激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就算是独自一人也可怀揣着他人的祈盼勇敢前行。没有一种人生旅程是轻松的,是因为是有人背着希望负重前行。能让人醍醐灌顶像是打了鸡血的,只有令人麻痹的酒精,其他都是“假药”,会过保质期的。初见欢喜,久之犹如鸡肋。所以有些人“生病”宁愿喝点小酒也不愿意乱吃药。而无论是酒还是药,都有害。酒喝多了伤身,药吃多了会产生依赖。 吴雪给兰儿倒了杯茶,又起身给她衣服拢了拢。夜晚的风有些寒凉,这里又是无所遮拦的露台,容易着凉。他可能是怀着感激的情感来进行这样一个关怀的动作。当他靠近的时候,兰儿不自觉的就热了起来,原本有些因凉风而麻木的身体忽然被一股热气贯通。她微红着脸,往旁边微扭,有些微红。 吴雪好奇地看着她的脸,好笑地说道:“你偷喝酒了?” 兰儿只当他是想看自己出糗,心里很是怪怨他如此虚情假意地关怀,于是蹙眉抚胸娇嗔道:“一口热茶烫了心窝。” 吴雪坐了回去,拿起茶杯吹了吹气,说道:“兰儿妹妹可得慢些,热茶喝得太快,可是伤人的。”他指了指喉咙还有心口。 兰儿在靠椅里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肢,像是撒娇一般嚷道:“知道了,知道了!” 不多久,他们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们回头一看,却是睡眼惺忪的蝶梦。 她头发散乱,像是鸡窝,揉了揉眼睛像是呓语一般说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吹凉风。” 兰儿站了起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蝶梦哭丧着脸说道:“蝶梦做了一个梦。” 吴雪和兰儿同时问道:“什么梦?” 蝶梦恶狠狠地看向吴雪,说道:“一个噩梦。很恐怖很恐怖的噩梦。在梦里,这家伙还在打我巴掌。我说不出话,身体也动不了,只能教他凶神恶煞、龇牙咧嘴地欺负我!”说着她一脸委屈地哭了。 兰儿安慰着她,嗔怪地看了吴雪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瞧你,给孩子心里造成多么严重的阴影! 吴雪真的感觉他们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一个做了噩梦的小孩子。他有些自责,想到自己是不是对她严厉了一些?她现在的心性如同一个孩子,小孩子犯错在所难免,何必要动手呢?只是吴雪当时被她那一副事不关己、面对他人痛苦时幸灾乐祸的神情震撼到了。就算是孩子,也不是毫无底线的溺爱。 吴雪想先说两句道歉的话,然后再教导她其中的利害。只是他刚刚张开嘴,蝶梦捂住了耳朵,摇着头娇声嚷道:“蝶梦不听不听!大坏蛋讲话蝶梦不听!” 随后往下跑回了卧房。 兰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她下去了。 吴雪独自站在晨光熹微的凉风里,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像是一个欺负女孩子的坏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百里家之行 第二天吴雪很晚才起来。待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看着正午的太阳时,一种很莫名的失落感弥漫他的内心。一些子虚乌有的事迹在他内心深处滋生,让他就坐于床榻之上,而思维变得混沌朦胧。 他慢手慢脚地穿起衣服,到了外面一看,却见所有人都已经正装待发。吴雪茫然地说道:“要出门吗?” 石业兰也难得的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得出来,那件衣服是兰儿一大早就给他置办好的,她可不想父亲穿着邋遢就出门。他有些别扭地拉了拉右衽的衣服,一副怪模样地说道:“说是什么百里家邀请我们赴宴……” 吴雪一怔,他想到了在英璃的时候宋义那次请的害人宴会,不由得苦笑道:“不会跟那次一样吧……” 兰儿道:“好心当驴肝肺。子勉夫人是有事要商量,特来请我们一同前往,你可得快点,快去洗漱!” 他当下就去洗漱,换了一身衣服,众人到了门口,看见两辆精美的暗色马车。张节陵已经坐在了里面,笑着招手,说道:“快点,快点,不然饭就凉了!” 游天星苦笑道:“张道长一听说有美味珍馐,就什么都不担忧了。” 众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前面那辆坐着张节陵、游天星还有石业兰。至于吴雪,他们三个一致对外,把他推到了后面那辆,陪伴兰儿和蝶梦去了。 吴雪苦笑着上车,一进门就看见蝶梦瞪着他看了一眼,随后就冷冰冰地扭过脸去,一副冷淡怪罪的模样。 吴雪在二女对面坐下。这马车虽然看着普通,但里面内饰却很是精美,屁股下的垫子大概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制成,坐在里面很软,就好像是陷进了一头灰熊的怀抱一般。 在一旁,还有一个置物柜,打开一看,里面全部都是佳酿和几个白瓷的杯子。 就是这样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吴雪却感觉如坐针毡。那原本柔软的皮毛此刻却犹如竖起刺的刺猬,扎得她他浑身痒痒。可对面那拷问一般的眼睛还在盯着他。吴雪微微扭过脸,假装看着窗外的街景,余光里却满是那奇怪的眼神。 蝶梦拉着兰儿的胳膊,像是看仇人一样看着他,随后就跟兰儿闲聊了起来。衣服是她们今早上街买的,蝶梦似乎对锦绣坊的衣服很是喜欢,那些好看的衣服让她眼花缭乱,当下又和兰儿说了起来。 她们都换了一身衣服,很好看的衣服。兰儿的衣服偏红色,在袖口衣摆之处,绣有初绽的白玫瑰。蝶梦身着黑色的衣服,上面满绣着暗红色的海棠花。 吴雪听着二女的话,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他心想到师傅他们在前面那辆车上一定很自在。 实际上,他们确实很自在,已经忘了是要去赴酒宴,也忘了后面悲催的吴雪和女孩们,他们已经先喝了起来。 游天星苦笑着坐在他二人中间,只感觉自己像是个多余的。 张节陵红着脸,把起酒杯,冲着游天星嚷嚷道:“游兄,别光干坐着,来,喝一口!” 游天星苦笑道:“等会少不了酒喝,何必这么急呢?” 张节陵道:“酒不嫌醉,钱不嫌多。多多益善嘛!” 于是,游天星只得跟着他二人,三个酒鬼喝了一路,加上马车颠簸,游天星感觉自己是被夹在了天堂与地狱之间,飘飘然,又有些想要呕吐。 百里家在城东位置,府门很宽大,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下,挂着一个鎏金门匾:百里府。这是当地一个书法大家亲自提笔写就。 下了车,众人心生感叹之余,也有些疑惑,怎么百里家门户比府衙的还要气派? 前来迎接的仆人将他们引至府内,过了一个雕刻着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动物的照壁,众人来到了里间门庭。 子勉已经等候多时,见了客人来,上前相迎,将他们先行引至知客厅,百里肃一脸病容地坐在塌子里,身上还盖着毛毯。 见了他们来,欲起身相迎,他们赶忙劝其免除礼节。百里肃愧颜道:“诸位远道而来,肃却拖着病体不能远迎,实在有违主道,惭愧惭愧!” 众人以礼告慰言,皆是落了坐。 子勉提道:“道长可会医术?” 张节陵自谦道:“说是精通不敢,但些许皮毛还是略微通达的。” 吴雪的左手还带着手套,他不得不带着那黑色的手套,他那只如同紫玉一般的手可不想让人看了生疑,怕他是得了瘟疫。听了张节陵论说关于医术的话,顿时想笑,心想着这张道长可是个庸医,把我的手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他不无担忧地看着病入膏肓的百里肃。 百里肃略微责备子勉道:“夫人不可劳烦客人。肃病久矣,恐难得治,还教道长难堪。” 吴雪觉得百里肃实在是个文人,说话也抑扬顿挫的。 张节陵摆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道长就给百里少爷瞧上一瞧。” 百里肃推脱不得,也就谢允了。 张节陵坐在他旁边,把上了他的脉,又看了看他的神色,一阵折腾过后,子勉神色担忧地问道:“道长,郎君的病如何了?” 张节陵微微蹙眉,只这一小小的蹙眉,却教当场的人都是揪了一把汗。 张节陵先是问道:“少爷先前可医治过?” 子勉道:“先前找了临江城很多医生,但总是摸不清楚郎君是得了什么病,只开了一些祛毒的要方子。” 张节陵点点头,说道:“百里少爷除了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以外,似乎还有什么隐症……” 他随后笑了笑,说道:“不过不用担心,百里少爷体内的毒早已经解了。” 众人都是一惊,子勉眼泪涌上了眼眶,良久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像是在思考其中的真实性。人最怕在有希望的时候又落空,这才是打垮人的原因。 子勉道:“道长此言当真……?” 张节陵笑道:“没事儿,百里少爷体内已然无毒,应该是先前看的医生的药起了作用。” 子勉不无担忧地握住了百里肃的手,问道:“那郎君为何病情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了?” 张节陵微微蹙眉,思忖道:“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按道理来说,百里少爷现在应该已经痊愈,可为何会如此?” 接着他有些为难地问道:“少爷和夫人最近有没有行房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难为情,兰儿的脸红了,只蝶梦还有些不明所以,问兰儿那牛鼻子老道是什么意思。兰儿红着脸嘀咕道:“老道士枉为出家人,胡言乱语……” 子勉更是脸红如血,低着头,俏声道:“道长这是说什么胡话?郎君已经病成这样了,子勉又何能……如此……如此……厚颜……” 百里肃摇了摇头,说道:“病不讳医,道长还请告知肃之其中详情。” 张节陵点点头,叹道:“毒虽然已解,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噬百里少爷的阳气。” 闻言,在坐的人都有些疑虑,他们思忖着,究竟是什么东西?吴雪微微苦笑,心想这老道士不会是认为…… 子勉一怔,思索着张节陵的话。此话说得很是古怪,“什么东西?”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百里肃又咳了一阵,子勉拿手绢给他擦嘴,令人担忧的是,那素白的手娟上,已然有了几朵梅花般的血迹。 百里肃有气无力地说道:“道长不妨直言。” 张节陵神情凝重,沉思道:“以贫道看来,百里少爷得的不是本体之病,而是有什么外物干预所致。” 子勉刚想给百里肃倒茶的手一哆嗦,茶杯摔在了地上,这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众人一惊,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绪这些更是纷乱了起来。 子勉惊恐道:“难道……难道……是……” 众人都知道她想要说的话,他们也很怀疑,既然不是病,夫妻也没有行房事,为何百里肃的阳气还在不断流失? 只有一种可能。吴雪有些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那个字。接着,他暗自摇头苦笑,怎么可能呢?若是真有鬼的话,恐怕也是人心中有鬼。 百里肃却笑了,说道:“肃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神仙。” 张节陵此时展颜而笑,说道:“此事还有待商榷,而且,贫道是道家人,神神鬼鬼的见多了难免也变得神神叨叨,百里少爷勿怪。” 随后众人一同吃了饭,席上他们没有见到百里青峰、百里穆还有子愉。虽然怀疑,但只道是他们有伤须静养,没太在意,也不好过问。 饭后百里肃先回房休息了,待他睡下,子勉才来到众人面前神色惊惶地问张节陵先前之事。 他们在知客厅喝着茶,见了子勉夫人面容有些憔悴,心下也是痛惜,一个人生病,却是要两个人受罪。而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有的人却甘之若饴。 子勉悲色道:“郎君已经睡下,道长有话就跟子勉直说吧!”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暂且把那个神秘的东西就叫做‘魔’好了。在贫道看来,是有个这么个鬼东西匍匐在暗处,不断地跟着百里少爷,吸食他的阳气。若是这样下去……” 子勉心知肚明,自家夫婿已经到了命悬一线之间,这样下去,恐怕会阳尽而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里肃的病情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百里肃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但所有人都没有头绪。让人奇怪的是,既然毒已解,又没有行房事,为何百里肃的阳气还是不断地消失,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趴在他身后,吸食着他的阳气一样。 百里家的房间有些阴冷,此刻一阵穿堂风嗖嗖而过,众人不免手脚生寒。 子勉有气无力地坐回靠椅,她的手指盖在了眼睛上。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嘴巴努力地抿着,另一只手蜷曲在腿上,一副似在竭力压制情感的姿态。 所有人都有些动容。吴雪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百里肃跟子勉感情深厚,实在令人艳羡,又令人惋惜。 一种无奈的酸楚感在吴雪心中蔓延,就好像孩童偷吃了一颗还未成熟的橘子一般。 兰儿微低着头,抓紧了蝶梦的手。蝶梦只呆呆地看着子勉,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又似乎无从下手。 良久,张节陵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说道:“百里少爷的病还没到穷途末路,转机还是有的,只是需要好好把握一下。” 子勉微微抹了抹眼角,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哽咽着说道:“道长可还有什么办法救我郎君一命?” 她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她此刻很是矛盾,在她心里,百里肃已经是既生又死的状态了。她急须一根稻草,哪怕只是一根干枯的稻梗,来打破这种矛盾的状态。此前她已经想了很多,想到了百里肃可能会死,也想到了他会活下去,哪怕只是苟延残喘——她也希望如此。她已经心力交瘁,甚至想到在百里肃死后,自己也自绝而死,去跟百里肃还有他们死去已久的孩子团聚。 张节陵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站起来,说道:“夫人,可否带我们看一看百里家府的构造?” 子勉缓缓抬起头,哭腔说道:“好……” 他们都需要出去呼吸一口气,那屋子里阴暗幽冷,让人心情压抑。在压抑阴暗的环境里待久了,对人的身心都有影响。 吴雪心想,张道长该不会是要给百里家看看风水吧?!众人都不太明白张节陵的意图,他笑道:“若是要说风水的话,房屋设计也算是一种风水布局了。房子通透朝阳,人在里面也就过得舒心一些。我们去一高处,看一看府内构造如何。” 子勉先是带着他们在百里家挨个走了一遍。这百里府,确实是够大,众人走上一圈,腿脚都有些酸麻了。一路上,张节陵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各个房间还有走道,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随后他们跟着子勉来到了后院里的一处塔楼上。在这里,可以清楚地一览百里府。 这一路看来,吴雪只觉得百里府家大人少,很是冷清。人走在里面有些只能感受到寂寥的院落,还有穿堂而过的清风。就连其间栽种的花草,也有些寂寞枯瘦。整个百里府被一种阴郁的气氛笼罩,人在其间行走,都能感受到那股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人心中郁结。 吴雪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塔楼上,望向远处阴沉的天空,只似乎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下来。 要下雨了吧…… 张节陵环视了一圈百里府,他来回看着,双手背在身后后。 吴雪看见他的右手在掐着指诀,只到了某一处,他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来回在指腹一处点着。吴雪心想道长恐怕已经有了着落了。 子勉问道:“道长,如何?” 张节陵微微蹙眉,缓缓说道:“这就是个死局。”他的语气很轻,轻的就像一口气,一缕魂魄。但就是这种轻,却让子勉几近绝望。 子勉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兰儿和蝶梦赶忙扶住她。子勉抽啼啼地说道:“那,那……” 石业兰双手抱胸,说道:“你这老道怕是职业病犯了,尽会口出妄言教人家害怕!” 张节陵只叹了口气,道:“这里不适合居住,我看着倒像是专门为什么东西提供修行的地方。” 此话一处,有人惊愕,有人怀疑。他说的有些太过玄乎,几乎到了超出常理的地步。 吴雪隐约感觉张节陵的话有些道理,因为从风水学上来讲,这布局就是“祛阳聚阴”之地。这他原来在相关的书籍中看过,为此母亲还无比担忧地说过他不务正业。可仅仅只是房屋地理,就能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吴雪却很是怀疑,他听张节陵继续往下说道:“百里青峰和百里穆是不是住在府内的南首?” 子勉说道:“那边那处是父亲还有小叔子的住处。”说着她向着那边一指。“那边的是我和郎君的住处。” 众人向北看去。 张节陵摇了摇头,说道:“难怪……” 子勉追问道:“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张节陵只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本不适合居住,人住在里面会对心神产生影响。除此百里府,夫人可还有去处?” 闻言,子勉心头一紧,想了半天,只说道:“原来在我和郎君刚成婚之时,居住在他的思安斋里。” 那是一段很久远的记忆,虽然才过了短短十年,但感觉却如沧海桑田。那时她和子愉刚刚投奔到百里肃身边,那时他还是个无拘无束的大少爷,每日只写诗作画,和几个朋友在临江城各处吟诗作赋,好不快意。婚后,因为家中原因,夫妻带着子愉回到了百里本家。随后就有了那些梦魇。她不免有些恍然,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十年,已经十年了。这十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开心的时候很快,悲伤的时候很慢。她从一个十几岁家中变故的小姑娘,到百里肃的夫人,已经十年了。那时他们在思安斋的时候多么快乐,到了这里之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她都已经记不起是怎么过来的了。 张节陵道:“那思安斋在何处?现在可还留存?” 子勉神色有些失落,一层幽暗的阴影覆盖在她背后,说道:“思安斋在临江城外的一处古运河旁,自从我们夫妻二人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那里,现在也应该已经破败不堪了吧……” 那里是她度过近年来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之处,那些时光成为了一种只供怀念的记忆,只是现在又突然重新揭尘重现了。 子勉道:“道长的意思是……” 张节陵点点头,说道:“近日夫人还是跟百里少爷去往那里居住吧!” 子勉道:“那这里……” 张节陵笑了笑,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帮人自然是要帮到底。” 于是子勉立马动身行动起来,她已经无暇顾及他物,只想从这个牢笼里逃出去。她开始打点物事,准备和百里肃一同回到那个曾经的地方。她忙碌着,嘴角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就好像是她初嫁时一般期盼又有些惶然。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了,那里有一处水榭,是他们作画评赏风月之处;在斋后,还有一片小小的花园,从前他们一同种上了她很喜欢的月季。只是它们现在都枯萎了吧?也就是那几间小小的房屋,每个角落里都藏着愉快的记忆。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们可以把那些荒草清理干净,把破旧的房子打扫补修一番……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子勉问道:“那家尊还有小叔、子愉该怎么办呢?” 百里青峰和百里穆因为身有重伤,虽然现在已经无大碍,但是依旧在昏迷。子愉也有些精神失常,他们都暂时不能行动。 张节陵道:“家中一切如常,只你们先去避避风头。家丁仆人,还有百里父子,你的妹妹,他们就先留在这里好了。” 子勉有些疑惑,问道:“那这里……真的是有……” 张节陵哈哈笑了两声,道:“待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告知夫人了。” 百里肃虽然有些疑虑担忧,但心里却很是欢喜。他也很想在回到那个地方,那里是他们见面的地方。当子勉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天,平常的一天,只是那天阳光正好,前些日子的阴雨天让他闷在家里,好不心烦。当时他正在水榭看荷花。满塘荷叶并举,芙蓉风露初绽,是个令人愉快的一天。也就是这一天,朋友将一双孤女托付于他。虽然有些不便,但他是个无拘无束的热心肠,来了也就来了。她们在他这里有个落脚的地方,自己还是可以在外面潇洒,是为避嫌。只是没想到,子勉这一来就是相互束缚相互搀扶的十年。 现在,他们可以回到那里,想想都振奋人心。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子勉找来马车,吩咐仆人将一些日常用品搬到马车上,就跟着百里肃一同离开百里家。 众人临别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看着马车远去了。百里家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临走前,百里肃还吩咐家丁仆人,可允吴雪他们进入府内调查。 他们居然对吴雪他们这些还不太熟悉的人很放心。经历了一系列诡异痛心的事之后,也许他们心早已经不在这个幽暗的牢笼里了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计划 过了一日,吴雪他们收到了来自城郊的一封信,落款是子勉。 张节陵陪同石业兰、游天星下午正懒洋洋地看着吴雪练功,此刻庭院里阳光倾斜,他们几人在树荫下小声闲聊着。石业兰品酌了一口西域的葡萄酒,然后将酒壶扔给游天星,游天星懒洋洋地靠在藤椅里,喝了一口以后再将酒壶扔给张节陵。三人同样懒洋洋地传递着酒壶。 昨晚下了一夜雨,此刻树荫地上光影斑驳,微暖的风使人倦怠,就连思绪都变得懒散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杂糅在一起,像是个婴儿一般蜷缩在脑海里,发出阵阵呓语。 过不多久,只听午后的安静的街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清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邮差衣服的人下马从马褡里取出一封信。门没有关,他敲了敲门框,道:“谁是张道长?”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好像从来没见过有人给道士写信,信封上还是个女人的字迹。 “张道长,有人喊……”石业兰瘫在太师椅里,看了看门边的信差。 张节陵把酒壶给石业兰,起身慢步走到信差跟前,道:“找我?” 信差把信交给他,只说道:“你的信。”说着他就再次上马,一溜烟向着这条街的深处奔去,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张节陵懒懒回到椅子里,吴雪也凑了过来,问道:“谁来的信?” 张节陵有些迷糊,他困得不行。看了看信封,说道:“是子勉夫人来信。” 他拆开信封,摊开信纸,看了一阵,笑了笑,说道:“平安信。” 随后将信交给他们看了看,众人也就放下心来。 她在信中说道他们已经回到了从前的家里,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破败不堪,但房屋骨架结实,所以只需稍作修葺,便可焕然一新。信中又向他们抱歉,把他们牵连进家事之中。子勉说家中事物已经交给专人打点,他们也可安心离开那里。 信中只字未提关于那些诡异的事情,看得出来,她已经想把那些事情全部忘记。 游天星眯着眼看了信,说道:“看来他们心情很好。” 石业兰笑道:“开心就好了。” 吴雪道:“道长,那百里家的事……” 张节陵眉头一扬,道:“管!一定得管!” 游天星抱怨一声,说道:“还管?他们离开不就行了吗?我们干吗还瞎管别人家事?” 张节陵眯了眯眼,仿佛透过那封信看了见很多东西。他说道:“那百里家房屋着实诡异,还是个害人的布局。哼,老道倒是要看看是何人造此凶局!” 吴雪有些担忧,也有些兴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那种冒险的生活,突然一空闲安静下来,还有点不习惯。他们三人也有些不习惯,感觉生活没了激情就只能干等死了。 吴雪有点按捺不住,说道:“道长,我们什么时候再一探百里府?” 张节陵收起信,将它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说道:“就今晚!” 游天星一愣,说道:“今晚?这么急?”他似乎有点喜欢这种懒洋洋的生活,又觉得这种生活是在浪费时间。懒的时候不想动,动的时候又想懒。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矛盾。 张节陵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已经知道了百里青峰跟百里穆与那个杀人迷宫有关系,就算他们不是主谋,也是参与者,在家中定然有些痕迹。我们今晚去看一看他们的信件,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若是能找到百里家账本,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吴雪一听,顿时苦笑起来,说道:“那今晚还是潜伏进去了?” 张节陵点点头,说道:“虽然百里肃吩咐过下人不要阻拦我们,但我总感觉若是百里父子真的在密谋一些诡事,那些家丁下人可能也是有关联的。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百里肃和子勉回到百里家不久,跟家中人不熟,甚至对家中之事也是不甚了解。他们就好像是两具傀儡,被百里家牵着走,空有一副木头架子。吴雪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道:“那今晚如何行动?” 张节陵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男人们,冒险精神在他们心中重燃。他胸有成竹地说道:“今晚我们四人在她们俩睡着以后行动,潜入百里家。我已经记下了百里府的布局,书房卧室是找线索的重点。”说到这里,他问道:“有没有人会口技?” 吴雪一愣,“口技?”他想到了原来在书中所见,高明的口技着者只凭着简单几个道具和一张嘴,就能模仿出各类声音。 游天星面露难色,苦笑道:“这……有些难度……”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我还是略微用过此伎俩的。” 张节陵一喜,说道:“石大侠不妨露两手!” 石业兰扁着嘴,双手合捂在唇上,一阵“嘎儿……嘎儿……”的叫声响起,正是芦苇荡里野鸭子的叫声。若是不见石业兰姿态,恐怕真以为是哪里有野鸭子上岸了。 张节陵一拍大腿,道:“妙!这野鸭子虽然跟家鸭叫起来差不多,但细闻还是可以听出来些许差距。石兄模仿的惟妙惟肖,教人听不出真假。” 石业兰悠然一笑,说道:“那今晚……” 张节陵又道:“石兄轻功如何?” 石业兰脚下一动,犹如鲲鹏展翅一般,背倒着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树。 张节陵道:“好!石兄在我们行动附近盯梢,如果碰到了意外,就以野鸭子叫为号,我们立马撤退。”说着,他悠悠一笑,“今晚我们来个里应外合,行动加掩护样样齐全,保是它皇宫也可闯上一闯!” 吴雪一听,不由得苦笑,那天都皇宫岂是凡人可进的?大内高手数不胜数,比之武林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城复杂凶险,他们闯进去,谁知道神不知鬼不觉脑袋会不会就搬了家? 他们已经密谋好了行动计划,就等待着夜幕降临了。他们都有些激动,先前的疲乏和倦怠一扫而空。 只这时,突然后面传来一声质问:“干吗呢,围得这么紧?” 众人一惊,立马回身,却道是兰儿午睡醒来,听到了野鸭子叫,心里奇怪,这人迹兴盛之地怎么会有野鸭子叫?想着奇怪,就下了楼,见到了神情古怪的男人们。 石业兰讪笑一阵,道:“醒了?没事没事,我们聊天呢!” 兰儿见他们神色不自然,举动有些反常,心中有些狐疑,用带着三分初醒的倦意说道:“聊天?聊天围这么紧干吗?” 张节陵灵机一动,将子勉的信递给了兰儿,笑道:“这不是子勉夫人来信,我们惦记想看看嘛……” 兰儿接过信,看了一阵,道:“看来他们挺好的……” 张节陵打着哈哈,说道:“是啊,得知他们安好,也就放心了。” 兰儿又看了看吴雪,只见他仰着头对着树上的鸟吹着口哨,那鸟儿只奇怪地扭着头看他。 她伸了个懒腰,说道:“该走了……” 众人一怔,齐声问道:“去哪?” 兰儿像是看怪人一般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忘啦,今天是惠悲大师安葬之日,不是说要去祭奠一下吗?” 众人皆是一愣,张节陵一拍脑门,叫道:“哎呀,真是老了,记性这么差了!” 他虽然依旧是一种调笑语气,但内心里却满是失落。原来遗忘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快,往日的悲痛只在心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无影无踪了。惠悲大师是他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他的死很让张节陵失落,只是他没想到,人在忙碌亦或倦怠的生活里居然可以忘掉这么多重要的事,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众人一同前往云响寺。登入山门,两边的山道林荫丛丛,石阶上还沾着雨迹。一夜雨声打落了花瓣,阴凉的山道上留有满地残红。雨后的花朵有种奇异清澈的香味。只是这良辰美景却无心欣赏,他们是去奔丧。蝶梦还带着倦意与众人一同向山寺登去,打着哈欠。 渐过几重弯,来到了山腰间,那里有僧人把守。众人说明来意,那僧人只冷面觑了他们一眼,说道:“寺庙今天不开放。” 吴雪道:“又不开放?” 张节陵道:“我们是惠悲大师的朋友,想来送他最后一程。” 僧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说了,寺庙今天不开放,你们是听不懂吗?” 张节陵同样冷声道:“我说的,不知小友可听懂?” 那僧人一愣,立马变了颜色,厉声道:“这是佛门圣地,今日又是门内高僧火化安葬之日,你们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说着,那僧人眉毛一横,持着戒棍跟着几个僧人踏步上前。 张节陵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看来贫道是不能送老伙计一程了……” 众人无可,只得下了去再议。 他们坐在林荫铺满的石阶上,一时想不起办法。难道来给人送葬也得偷偷摸摸进去不成?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僧人只看着奇怪,可他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可能是感觉吧……他总感觉这些人不是僧侣,而是一群披着僧衣的土匪。 第一百五十六章 僧侣 吴雪这么想着,心中有生出一种奇怪突兀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在先前他和张节陵潜入云响寺的时候见到那些僧侣时的感觉一样。那种感觉由蓦然而过,到了愈发强烈的程度。那些僧侣,无论是从先前听到的谈话,还是他们的面容,都没有一点出家人的迹象。 吴雪按了按太阳穴,他的头脑有些发胀。兰儿见他神色有些痛苦,便坐近他,问道:“雪儿哥哥,你怎么了?” 吴雪道:“我想这个寺庙有问题。” 他的话吸引了众人,他们一同看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疲惫的吴雪。 石业兰道:“有什么问题?”他对寺庙不太了解,因为他不是佛教徒,从前在大月国时也没有信仰任何教义。 吴雪胸有些闷,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总感觉这个寺庙,所有人都心怀鬼胎。” 兰儿道:“那些僧人?” 吴雪摇了摇头,用一种怀疑地语气说道:“好像是……也许吧……我不太清楚,但我总感觉在这寺庙里的人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蝶梦好奇道:“什么样的奇怪感觉?” 吴雪想了想,沉声道:“不像是活人的感觉……” 他的喉头因为发干说话有些变音,低沉嘶哑,让人听了有些怪异。就跟他说的话一样。 山道上拂过一阵风,是从树影婆娑的山上吹下来的,冰凉悠长,似一声饱含荒芜的叹息,让人脊背发凉。 吴雪说完,众人只怔怔地看着他,品酌着他的话。 蝶梦瞪大了眼睛,凉风吹得她打了个冷战,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兰儿的手,好像她手的温度可以让她重新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良久,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这说得也太诡异了吧……” 张节陵突然开口了,原先他一直在沉默。他一度陷入了不能目送老友人最后一面而失落的情绪。 他说道:“可能是有些诡异,但这座寺庙确实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而造成这种感觉的,只能是里面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思考着吴雪的话,却越想越诡异,越想越胆战心惊。 兰儿见吴雪一直是疲惫不堪的神色,好似灵魂出窍般,遂柔声道:“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吴雪确实没有睡个安稳觉,他凌晨才从露台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浑身发热,就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在极度寒冷的时候会有一种浑身发热的错觉。昨晚他做了一夜噩梦,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梦到了蝶梦,或者说是秦如梦,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她就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背对着他(他很奇怪背对着的时候为什么认为就是她)。他似乎喊了两声,她回过头,却是一副冷漠的神色,那双眼睛再也看不见那种闪烁的光芒,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沼泽。吴雪陷入了沼泽,他不断地挣扎,却无济于事。然后他的左手忽然一疼,却发现有一只夜叉在撕咬。他看到了兰儿,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向他这边走来,却面无血色,眼神冷冰冰的。一切都归于虚无,他缓缓升腾,像是一阵烟雾。他看到了自己和兰儿。她的脸像是开在败坏边缘的寒花,两人的身体像是腐烂的鱼一般发出阵阵恶心的腥臭味,从里面钻出五颜六色的,类似于龙虾般的怪物。 醒来的时候吴雪浑身被虚汗浸透,他喘着粗气,阵阵冷风吹进屋子,外面下着雨。 他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外面依旧是蒙蒙的黑夜。张节陵的鼾声夹杂在雨声中。他站在窗户边,雨丝落在脸上。他呼了几口气。雨夜的清凉没有洗刷掉梦境里的恐惧和恶心。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就和这雨一般莫名其妙,来时无声,去时徒留满城水渍。他再也没有睡着。 吴雪打了个哈欠,看向旁边的兰儿,她依旧如初,还是那样。那只是个梦,他提醒自己,是没有意义的。 兰儿被他这么看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 就在众人琢磨着山寺之谜的时候,只听不远处的山腰间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钟声,那声音沉闷浑厚,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怎么了?” 众人向上走去,过了一个转折的平台,见守门的僧人已经不见了,向上的山道上可以看见他们急促的身影。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又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 张节陵哈哈一笑,说道:“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心中对友人的祈盼感动了上苍。” 说着,他就带头进入了云响寺。一路上,都看不见任何一个僧侣,甚至连鸟雀都没有。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被死气沉沉笼罩。 天上的云层很低。从西边飘过来的乌云盖住了太阳。 众人带着疑惑到了后面,却见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僧侣。他们围在一起,声音哄杂,不知在争论什么。 他们走进,那些僧侣突然又不说话了,一同看向他们,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他们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吴雪一怔,浑身一寒,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弥漫心头。 张节陵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依旧像是木头一般看着他们,神情诡异。 张节陵眉头一皱,他躲避着僧侣门们冰冷的目光,又问道,这次他提高了声音,不容置疑。“擅自入寺,实在惭愧。诸位可否告知贫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等愿搭手一二。” 良久,才有一个人冷冰冰地说道:“惠悲失踪了。” 众人皆是一愣,张节陵像是没听懂,再问道:“谁失踪了?” 不知从哪传来一句:“惠悲的尸体消失了。” 此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打在众人的耳边。 一阵阴风吹过,天空愈加灰暗,云层里突然响起一声雷鸣。 蝶梦惊呼一声,躲到了兰儿怀里。兰儿强颜欢笑地安慰她:“不要紧,只是春雷而已……” 张节陵踏步上前,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厉声道:“惠悲的尸身停放在何处?” 那人手腕被捏得快要碎裂,他目露凶光,几乎是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朝着张节陵的脸上打去。 张节陵抓着他的手只朝旁边一带,那僧侣身体失去了重心,朝旁边一甩,攻势自然化解。 他再次说道:“惠悲大师尸身停放在何处?” 他被一群僧侣直勾勾地盯着看,心里也很是惊疑,怎么尸体会不见了,难道还有人偷尸? 这时,从大雄宝殿里走出三个住持高僧,他们面色阴沉,相互间还说着什么,朝着广场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说道:“尸体就停放在殿内,还请各位亲自来见。” 说着,吴雪众人带着疑惑跟惊惶跟着三个住持踏进了殿内。 迎面可见三尊高大威严的淡金色佛像,拈着手指,垂眉低首地看向门口。 在佛像前,放着一具木质棺椁,棺材里铺着一面白布,只是原本该静静躺在里面的惠悲大师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吴雪他们围着棺椁,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心里却被一种惊悚的感觉笼罩。 张节陵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其中一个住持说道:“原本今天下午是该念三次经超度亡灵……” 张节陵道:“所以中间有两次间歇的时间段?” 那人点点头,说道:“我们念完第二次,按照惯例该去后面稍作休息,再回来念最后一遍佛经。” 张节陵道:“那这中间殿内是没有人看守的了?” 那人点点头,说道:“只殿内无人看守,可在门口却留有僧人把守。” “这么说……” 张节陵看向门口,眉头紧皱。 吴雪观察了一圈大雄宝殿内部,发现除了这三道门,就连一个窗户都没有。所以即使是有人想要盗走惠悲大师的尸体,也只能是从这里进出。 吴雪问道:“这中间的休息时间有多长?守卫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那人回答道:“中间大概有一刻钟。我们询问了守卫僧人,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出。直到我们回来准备念最后一遍佛经之时,才发觉惠悲的尸体消失了,于是敲钟召集僧人。” 吴雪浑身发冷,咬着牙齿,挤出一句话:“那惠悲大师就是像空气一般,神秘消失在了殿内?” 一阵潮湿的风吹进殿内,却吹不走殿内众人的阴霾。 蝶梦颤声道:“难道,难道是惠悲大师像是壁虎一般沿着头顶的墙壁爬了出去……?”说着,她抓着兰儿的手抓得更紧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她说得虽然是句不太可能的玩笑话,但却还是让众人心头一惊。 外面乌云密布,殿内很是幽暗,弥漫着一股神秘诡谲的薄雾。死一般的沉寂。 吴雪不寒而栗。他在脑中构想了一下蝶梦所说的画面: 一个僧侣的尸体,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忽然爬了起来,像是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爬了出去,守门的僧人毫无察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殿内 想到这里,吴雪不寒而栗。虽然这只是不太可能的猜测,或者说连猜测都算不上,只是一种臆想。但当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每个人都还是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到了。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殿内气氛无比压抑凝滞,外面昏暗的天空还不时传来雨声。 这时候,张节陵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摇了摇头,看向众人,仿佛是在寻求一个坚定的眼神。“惠悲已死不假,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吴雪点点头,说道:“所以,就只能是有人盗走了惠悲大师的尸身。” 那僧侣说道:“可有谁能在这么多人把守出口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就带着一具尸体跑了出去?” 吴雪觉得这一切还得从守门的僧侣问起。这样一个只有一个门的房间,若是一个人背着一具尸体走动,不可能没有人察觉。 他问住持:“大师是否询问过守门的僧人?” 那僧双手合十,说道:“贫僧已经盘问过那几个守门僧,他们也说未曾发现任何异动。” 他们没有任何头绪,只能问离尸体消失最近的几个僧侣。 张节陵琢磨道:“现如今,还是请他们前来一叙罢……” 那僧向着外面的僧群招了招手,说道:“你们四个,一起过来!” 那群僧侣一直围在大雄宝殿门口,探着脑袋向里面看。其后所阴沉沉的天,屋内又是尸体神秘消失之处,吴雪看着一群僧人神情,只觉得很是诡异。他想着他们围在棺椁前,背后被一群人盯着,顿时感觉脊背发凉。 从那群僧人里,走出四个僧人。吴雪见那四人,俱是目露凶光、面色阴郁之辈,心中的念头不觉又加深了几分。只是他们神情有些游移,那双精悍的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锋芒。 张节陵问道:“你们一直把守在门口?” 那四人答道:“是。” 回答精简准确,让人找不出任何可质疑之处。 张节陵又问道:“期间可见有何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出入此殿?”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一怔,那四僧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答道:“不曾见过。” 他们躲避着张节陵锐利的目光,略微低头。 张节陵略微沉吟,再问道:“期间你们可曾进入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远离了门口?” 这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一样,只是换了一个问法。那四僧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耐烦,答道:“期间我等一直把守在门口,不曾进入,也不曾远离。” 张节陵点点头,道:“那就是说,尸体消失的时候,你们并不知道。” “是。” 这时住持说道:“待我们休息片刻回到殿内,这才发现尸体不见了。” 短暂的问讯结束了,可众人还是一头雾水,反而愈加加重了心中的疑惑。好端端的,死人的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 吴雪看了看那四僧,好像想在他们脸上发现一些阴藏的情绪。可除了被怀疑时问话时的反感与抗拒,没有其他情绪。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没有什么端倪。 他又摸起了他的鼻子。蝶梦在一旁见了他摸着鼻子好一阵,好奇地问兰儿道:“这家伙很喜欢他的鼻子?” 兰儿笑道:“他只要一摸他的鼻子,就说明心中已经有了着落啦。” 吴雪不知道她们在背后嘀咕自己和他的鼻子。他一直深陷于思考的螺旋之中。 尸体本身不会凭空消失,只能是有人将尸体盗走。在他脑海中出现两个疑惑,到底是守门僧人说了假话,还是说这殿内有什么机关暗道之类的可供藏尸之处?还是说,(想到这里,那种突兀感更甚)这间寺庙本身就是个谎言,这些僧人全都是说谎者? 吴雪看了看众僧,住持加各类僧人上上下下不下百十口,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想到了一点,是在他们登山通报要礼拜惠悲大师之后不久,整个山寺钟声敲响,那时应该就是他们发现惠悲大师消失之时。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吧?感觉就像是给他们演了一出戏,一出只要他们来拜访就会将惠悲大师的尸身藏起来的戏码。 可他们为什么要藏惠悲大师的尸体呢?一具尸体有何见不得人之处? 难道说是因为丢失的《普罗经》?可这之间又有什么关联?他目前还找不到任它们之间有关联之处。杀死惠悲大师的是一个偷袭他们的黑衣人,轻功暗器之法全都巧妙绝伦,他的武功甚至在张节陵之上。 那天晚上产生的疑惑此刻在脑海里更加深刻,几乎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教他不得不正视。 吴雪神色有些恍然,一种无比疲惫的感觉贯彻全身。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把这个念头说出来。他不相信。吴雪尽可能找些宽慰之语来打消这个念头。不是还没到解开谜底的那一刻吗?也许等找到了所有的线索,就可以成功将他心中的疑惑与动摇抹杀。 众人又询问了一阵,还是没有什么紧要之处。 张节陵问住持:“这所云响寺可是百里家资助建造?” 住持双手合十,微微一礼,说道:“正是。多亏了百里家主慷慨解囊弘扬佛法,才使敝寺得以扩建而成。” 吴雪一怔,急忙追问道:“大师说是‘扩建’?!” 那住持顿了顿,接着道:“不错。云响寺原本只是个山间小庙,香火稀落,人迹罕至。” 吴雪一怔,接着道:“那本寺原本驻守有哪些高僧?还请大师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弟子拜谢!” 那住持说道:“惠悲大师心念偏远之地民生信念,所以请愿从少林本寺派驻到临江城来宣扬大正佛法,一扫江湖之乱,人心之魔。我师兄三人就是那时跟随惠悲大师一同前往此地。如今已有一十二年。” 吴雪道:“那本《普罗经》……” 那僧回道:“那本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乃是惠悲大师来时所携带。” 说到此处,吴雪浑身一颤,他似乎已经接近了这起事件,可还有一层薄雾穿不透,真相究竟如何? 吴雪浑身直冒冷汗,身体忽冷忽热。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他努力支持着身体,不让他摇晃倾倒。 他接着小声问道:“那外面那些僧人……” 到了此处,游天星走到门前,看了看天,兀自说道:“哎呀,这天变得倒是怪冷的!”说着他把门关上了,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现在整个大雄宝殿之内,只剩下吴雪一众六人,还有三位住持。 众人将剩下的灯火尽数点亮,这宽阔高大的殿内才有了几处明亮。 那住持回道:“当时我们四人只身来到临江城,经费受限,只能在此山中建一小庙。直到百里家主提议伸以援手,资助云响寺的扩建计划,这才有了今天之盛况。寺庙一大,光靠我们四僧自然是不够的。所以百里家主提议‘扩寺众僧’,于是他就张罗着向本地招收同修僧人。外面诸位同门,皆是那时所收。他们身各有职,在寺庙里担任不同职位。” 到了这里,吴雪众人总算是了解了云响寺建成的前因后果。 吴雪总算是明白了那种突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猜测是可能是对的,外面那些僧人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佛门中人,而是各种假意披着佛门僧衣的人。他们原来可能是屠夫、逃犯、劫匪、菜市场小商贩……等各色人物。只是他们应百里青峰所邀,被安插在云响寺,成了和尚。这座寺庙也因此遍布他的眼线。惠悲大师虽然身为少林来的方丈,但处处受限制,手下无一是心腹,他只身一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三个住持,甚至很是怀疑他们。就算是他们没有被百里家丰厚的报酬打动,但恐怕心念也已经歪了。他们之所以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无伤大雅跟此事件无关,抑或他们早已经投了百里家,成为了百里青峰的眼线。这让吴雪有些毛骨悚然。一座寺庙,上下百十口人居然无一人可用可知,惠悲大师的困境可想而知。 吴雪想着这种可能的情况,再次陷入了疑惑。那百里青峰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何要扩建寺庙,安插这么多眼线呢?就算是百里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多此一举吧?何必扩建寺庙呢?难道这寺庙内藏着他不为人知的阴谋? 想到这里,吴雪有些头疼,他捏了捏太阳穴。他脑袋里的酸胀感蔓延至脖颈,让他痛苦万分。 张节陵他们继续问着关于云响寺的事情,吴雪觉得那些声音犹如遍布迷雾的梦中呓语,忽远忽近…… 兰儿发现吴雪的神色有些微变,便挪了两步,搀扶着吴雪,悄声道:“雪儿哥哥,你怎么了?” 他们已经淡出了人群之外。 吴雪只艰难地抬起头,握紧了拳头。他想到了惠悲大师在临终前嘱咐他的话:一定要找到《普罗经》,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能找到……他的神情,他的话,全都刻在了吴雪脑海里。 他咬着牙发誓道:“我一定要把这一切谜团都打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雨前奏 吴雪握住拳头,咬牙发誓道:“我一定会打破这个谜团!” 兰儿一怔,她好久没见到如此坚定认真的吴雪了,甚至一度忘了他这独挡一面的魄力,只当他是跟着几个师傅修行的毛头小子了。 她顿了顿,莞尔一笑,心底给他鼓劲助威。 蝶梦在一旁见吴雪暗中握拳坚定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她那双眼睛里似乎包含很多东西,但却不甚明了,只如雾似电,转瞬即逝。 她走到兰儿身边,仰起脸看着吴雪,揶揄道:“嗬,想不到这家伙倒也有如此决心。” 吴雪打量着在场众人,尤其是那三位住持。他们都已经不是年少僧人,但是要比惠悲大师年轻很多。吴雪根据时间推断,他们跟着惠悲大师来临江城时都差不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十二年一过,也还只是三十多岁。 三十岁,还很年轻。年轻,就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想办法解决欲望。若是心智不坚定,很有可能被百里青峰暗中策反。而且他们完全有可能早已经跟了百里青峰,伙同寺院上下百十余口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吴雪心想当下切不可打草惊蛇。若是他们真的跟百里家有关联,那这个寺庙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此刻若是让他们生疑,恐怕所有证据都会抹杀殆尽。 惠悲大师的尸身究竟是不是他们藏起来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他们人力有限,也不可能把云响寺彻查一遍。 一些构想已经在吴雪脑海中形成,但还有些骨架有模糊松动之处。 他们待在寺庙里也没有什么头绪进展了,于是便先告退。三位住持表示会严查此事,吩咐全院众僧严加盯防,若是有什么动静,立马禀报。 众人走出了大雄宝殿,俱是有些失落怅惘。天空中的乌云似乎不在天上,而是在心里。一阵阵凉风吹过,预示着暴雨将至。 张节陵走下殿前的石阶,抬头仰望着寺院上空的乌云,喃喃道:“老友人,你死了也还是要捉弄贫道一回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想要尸体呢?尸体又不会说话。能有什么秘密,必须要把他的尸身也掳走?想到此处,张节陵心生愤恨,觉得盗经也就算了,可这些人丧心病狂到连尸体也盗…… 张节陵苦笑说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惠悲的尸身有什么诱人之处吗?年老色衰,还不如贫道姿丰神伟。想不通,想不通……” 他笑得很勉强,依旧说着俏皮腔,可没有人觉得好笑。他哽咽的腔调足以表明他内心的伤感与无奈。 他接着说道:“死人有什么秘密吗?死了还有什么秘密!” 吴雪道:“死人自然是不会有秘密,但是他可以在死之前藏下秘密。” 众人俱是看向吴雪,问道:“惠悲大师临终前藏了秘密?” 吴雪有些赧然,立马改口道:“哈哈……没有,没有。我只是这么觉得的……”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光,就像是雷鸣的前兆一般。他又想起了惠悲大师临终前对他说的话。一定要找到,一定能找到。雪公子,雪容公子…… 吴雪有一种徒劳无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放弃使然,就像是你做了个把月的努力,却像是被当成笑话任那躲在阴暗处龇牙咧嘴不知道还有什么小伎俩小手段来消磨你的积极性和耐心的密谋者全盘否定的感觉。 突然间,一种无比沮丧的感觉弥漫他的心头。他就好像吃了一颗酸涩的橙子一样。可橙子酸的是口,而这却是酸在心里。酸中还带着些许甜蜜。很奇怪,先前那种自我激励突然间就化为了泡影。他自己都有些惊奇,原来信心可以消失的这么快。人总是想方设法来安慰自我的内心。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情感要受别人掌控?为什么自己先前还很坚定,突然间就担惊受怕了? 这所有的谜底都欲待解开,可是他被这种莫名的感觉牵绊,缠绕全身。他明白,自己似乎已经要被打败了。而打败自己的不是暗中的敌手,而是自己的恐惧和怀疑。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的头很晕,摇摇晃晃地下了阶梯。没有人发觉。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下定决心的人突然间就泄了气。 远处的山峦陷入一种迷雾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吴雪感到疑惑,为何世事如此难料,又如此变化多端?他看着远处翻滚蔓延的雾气,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仅仅能做到的,只是张望着,回忆罢了。那道声音先是很微弱,却如雾一般不停地变化着,缥缈如梦。 渐渐的,那道声音近了,就好像是在他耳边所说。他听到了惠悲大师的声音。这声音一下子就把他拉到了几天前的晚上,那时他奄奄一息,嘱咐着吴雪。当时吴雪被恼火和悲痛覆盖,只听到他嘱托自己的话,却没有注意到惠悲大师说完对他的嘱托之后,还说了的四句话。此刻,那些话重新浮现在了吴雪脑海里,翻涌出一片浪涛。那是四句偈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他的脑海里响起惠悲大师最后说的这四句偈言。先前所忘却的,此刻却再次清晰了。那种混沌迷茫的感觉消散无踪。 就算这一切都徒劳无功又如何?我要看的是可以切实体会的山中风景,不是只能遥望的笼罩在山峦上的迷雾。 那一刻,他清晰了,透彻了,突然想明白了。那种根植在精神里的疲惫,一扫而空。那块压在脑袋里的石头被粉碎了。已经很糟了,还能怎么遭?就算之前的已经淡漠的快要遗忘的全部都失去被囚禁在不得翻阅的囹圄之中又如何?他又似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吴雪说道:“走之前,我还想再去惠悲大师的禅房看一看。” 闻言,众人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 蝶梦抬头看看天,说道:“还去?这天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下暴雨。” 众人似乎都有些犹疑,此刻张节陵却说道:“那就去看看吧……” 他看向吴雪,知道这小子看样子软软趴趴的,可一但下定决心就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了。 张节陵向住持询问可否再去看一看惠悲大师的禅房,那僧人道:“近云响寺事件频发,须处理之事繁多,贫僧恐不能一同前往。各位施主可自行去往惠悲的禅房。” 于是众人跟着张节陵和吴雪来到了惠悲大师那间小小的禅房。很普通的一间房子,兰儿还以为会是很复杂高大的建筑,原来只是两间小竹屋,两间依附在山间竹林边的小竹屋。一间禅房,一间卧房,中间有一条小山涧,上面铺设有一座青竹桥,很是古朴雅致。 里面也无任何特别之处,看起来就像是一间书房。桌子和书架上堆着佛经,都已经很破旧。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看样子是出自惠悲大师手笔。 吴雪看了看墙上的字画,其中有几幅是山水鸟雀图,还有几幅是书法之作。 他细细地看着那几幅字画。其中有一张是挂在书桌前的,上面写到: 玉拂佛前事,心乱怀悟真。 大道续弦音,拈指了浮尘。 吴雪盯着这幅字凝视良久。这未必就是诗,而且这幅书法作品跟其他几幅差别很大。无论是从诗的角度还是书法的角度,这作品都算不了上佳。字迹潦草,诗风凌乱。所以吴雪一下子就察觉出来这作品的奇怪之处。 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就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他先将此作记在脑中,再了后事。 众人寻视一阵,见此屋没什么线索,就到了后面那卧房查看。 那里就更加精简,一张小木床,还有一个茶几一个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吴雪感觉,这不是一间卧房,而更像是一个监狱。 他走出屋子,来到了竹桥之上。周边是清脆茂密的竹林,脚下山涧漱漱叮咚。他长长叹了口气。 他在想,会不会有天傍晚,一个寻常的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竹林里透过,惠悲大师独自站在这里兀自沉思呢? 一阵寂寥的山风吹过,耳边响起竹林的沙沙声,也好像是在述说什么。 无果,众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走出竹林,跟住持告别以后,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吴雪一直想着那幅诗作。字迹不像其他作品的字迹……说是诗也不算是诗…… 他们回到住所以后,已是傍晚时分。天空绵密的乌云却还是没有散开,却也没有下雨。就这么憋着,像是天公憋了一口气,止住了泪下,却不知道会忍多久。 街市上阴风四起,店铺小贩早早关门收摊,民家赶着收衣关窗,街上行人匆匆。 众人一起闷闷地吃了点饭,就各自休息了。 兰儿昨晚莫名其妙地没有睡好,于是早早就寝。蝶梦走了一天,脚痛腿酸,也跟着兰儿回房休息了。 吴雪站在露台之上。 他在等。等天色完全暗下来。 不多久,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分别上了楼。 众人神情肃穆,看向城东之处。 百里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探秘 吴雪凭栏远眺,望向城东之处。天空百里乌云压顶,蔓延翻滚。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第一滴下坠的雨点,可是还没到下雨的时候。天空还在酝酿,似在酝酿一个阴谋。若是阴谋像天空乌云一般张牙舞爪也算不得阴谋了。 吴雪面对着赤裸裸的威胁,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在那翻卷乌云和隐隐雷鸣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千军万马兵戎相向的肃杀之意。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岗位,战马蹬着铁蹄,发出阵阵低吼声。他们都已经准备了很久。一路上的舟车劳顿没有打消他们的信念和怒火。他们的刀即使是在如此阴天也反射出一种晦暗的光。只消战鼓一擂,他们就会伴着咚咚沉闷紧迫的鼓声前进。这场战役在雨中进行。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夜幕的降临,等着雨点落下。那就是他们激昂的战鼓和进攻的嘶吼。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他很明白,这次百里府之行定是要查出点什么东西,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他们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又有什么奇怪诡异难以置信的东西等着他们?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在幽暗的天地间泛着紫黑色的光泽。他很奇怪,也觉得搞笑,这只手真的成了玉石般,里面还点缀着繁星似的隐隐光芒。 他听到脚步声近了,是上楼的声音。他重新把黑色手套戴上,身后传来一声:“这天真是够阴沉的。” 吴雪回过身,是石业兰。接着张节陵、游天星先后也来了。 他们一同看向城东的百里府,就算是在这里也看得见其规模。 张节陵问:“小姑娘们都睡着了吗?”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都睡着了。” 游天星微微苦笑道:“真是累得够呛。” 他们一同下了楼,来到了街上。此刻街市上罕有人迹,整条街都沦陷在阴风肆虐下。只街边门府、商店挂着些许灯笼,昏黄的灯光映倒在街道上,有种莫名的萧瑟之意。 等到了临近百里府的街道,再拐一个弯,到了一个居民区的青石板巷子里的尽头,就是百里府了。 他们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见左右无来者,接连轻功上房,猫着腰踮着步子向里走去。 百里府大门紧闭,只在庭院内有些许家丁护院看管,都显得很是百无聊赖。有的三三两两说着闲话,有的依靠在墙边喝个烂醉,有的干脆直接躺在亭子里打盹。皆是一副疲惫麻木的神情。 他们到了知客厅的宽阔屋顶,众人停下脚步,蹲下来商量事宜。 张节陵小声道:“石兄就在上观察周围动静,若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按原先说好的来告知一声。” 石业兰点点头,道:“好。” 张节陵对吴雪和游天星说道:“我们三个下去找找线索,看看这百里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们分开行动,但是不要离的太远,不然遇到突发事件撤退来不及告知。” 吴雪和游天星憋着一口气,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吴雪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感觉异常的激动。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地牵扯进各种奇怪事件。他深呼了一口气,看向下面的庭院,灯光昏暗稀稀落落,人影稀少。偶有一个不知道去往哪里的家丁护院走动,但也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吴雪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心想这百里家暂时群龙无首,看来人心很是散漫,这倒也是给此行增加了几分胜算。 张节陵最后说道:“切记多加小心,遇事不可硬来,一有情况立马撤退。” 四人商量完毕,于是吴雪三人分别下了去,石业兰时时在他们行动的房顶上看着周围的情况,以便告知。 张节陵和游天星分别下了房。吴雪深呼了一口气,瞅着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跳了下去。 那里有三四间房,小院子里没有灯光,看来是个偏院。院子里荒草萋萋,有半人那么高,黑压压一片,风一过满院沙沙作响。 吴雪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走向其中一间屋子。他心想上次子勉夫人带他们走过此处也只是在外面瞧见,并没有进入这样一个没有人住、废弃已久的偏院里。她只是说这里已经废弃很久,没有人住。至于之前是干什么的,她也不是很了解。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那些重要的档案文件怎么会放在这个地方? 但是他既然来了,还是不打算放弃。因为他心中的迷惑已经够多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将心中的疑惑打消。 他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 那门上挂着一个生了绣的锁,锁头被铁锈包裹,无论如何是打不开了。 到这里,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这铁锁生了如此之厚的锈,看来此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又怎么会藏有东西呢? 他刚想走,却突然想到,若是张节陵和游天星他们找到了线索,自己空手回去岂不是要被他们笑话? 而且,一种深深的好奇像猫爪子一般挠他的心口,他也很想知道这几间废弃的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他点燃一根火折子,看了看周围,发现此处很是隐蔽以后,检查了一下门上的锁。 他拉着锁,一只手只用力一扯,那锁连着的两个门上的铁环就被扯掉了。吴雪微微苦笑,心想自己也是够蠢,锁虽然是铁锁,但门却是木门,而且风吹日晒年久失修腐化的很严重,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扯开的。 他呼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对于这样一间废弃已久的房屋,吴雪很害怕有什么东西在推开门的一瞬间蹦出来,于是他推门的同时脚往后挪了两步以防不测。 然而他也很明白,这只是心理作用,就算是有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差不多也饿死了。 屋子不大,里面死寂一片,传来阵阵霉味。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吴雪看见了火折子的光晕里漂浮的灰尘。 以防万一,他拿了一根手肘长度的木棍,轻轻走了进去,举手环视了一圈,一切就尽收眼底了。 这看起来是一间卧房。 里面有一张搭着帷幔的床,帷幔放下,看不见床上的情况。吴雪浑身一颤,那床看起来就像是还有人在里面安歇一般,只是没有人将其唤醒。 他咽了一口唾沫,再看向它处,还有一个梳妆台。走过去一看,见上面还有未用完的胭脂水粉。 吴雪心想,看来这原来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他打开胭脂盒,里面的胭脂已经是黑乎乎的了。他闻了一闻,却依稀可以闻见一种奇怪的腐坏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无果,吴雪把盒子盖上。那生锈的盒子上的纹路是一个玫瑰花的形状。他用手轻轻摸索着,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是从前有个满怀期待的女子正等着见她的情郎一样。 吴雪怔怔地看着那个胭脂盒,只觉得很是熟悉。 他在脑海里回想,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关于这种胭脂的记忆。 这种胭脂大概在十年前风靡一时,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有着淡淡玫瑰花香的胭脂,就连吴家几个姐姐也不例外。 吴雪曾经好奇地问过家中几位姐姐关于那胭脂的事。她们告诉他这胭脂产自素有“玫瑰之乡”之称的季县,因其独特的花香味很是吸引人。为此,吴雪还偷偷打开过胭脂盒,闻过香味。 此刻,那久远的香味再次蔓延到了吴雪的鼻尖,引发了一连串的回忆。 他有些惘然,轻轻地将盒子放回原处。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在脑海里有了一点草叶探出,就会牵连出一系列埋藏在记忆泥土里的根茎。 就在他呆呆站在梳妆台前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人玩味的啧啧嘴一样。 吴雪猛然回过身,细细听来,那声音是从帷幔放下的床上传来。 他暗自吞了口唾沫,浑身的毛孔都是一紧。几乎是难以自禁地想要拔腿就往外跑。 但是他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恐惧源自未知,而他此行就是要探寻未知。 所以他轻轻挪动脚步,一手拿着木棍,一手举着火折子,悄悄地向那床边走去。 好在这火折子是游天星去采购的,买的全是最好最耐用的,每人六根,供以此行使用。 他靠近了床,用木棍轻轻地挑起帷幔。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是要接受审判一样。 那帷幔就像是美人初醒,慢慢地掀起床帘看着外面的晴好天气一般。可是吴雪在此刻是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如此美景。 他一鼓作气,将帷幔掀开了一个口。 只这时,里面好似突然有个躺下的人回头一般,一双暗红的眼睛在黑暗笼罩的帷幔里亮起,就直勾勾地盯着吴雪。 吴雪登时就呆住了。一种无比恐慌的感觉像是山洪一般蔓延全身,他几乎是动都不敢动了,只跟着那双幽红的眼睛对视着。 第一百六十章 硕鼠 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里泛起暗红色的光,很是突兀诡异。 吴雪和那双眼睛对视良久,又只听到一连串玩味似的啧啧声,就好像是在塌边之女在质疑呆滞的情郎一般。 可吴雪现在一点调笑的念头都没有,他根本笑不出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那声音还在持续。吴雪想到了自己此前经历的种种怪事异事,不都这么过来了?那种惧怕黑暗和害怕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的情绪也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可哪里有什么鬼怪?莫不是人心作祟罢了。对于现在的吴雪来说,他可能情愿相信一个妖怪。 就在这短促的思索间,吴雪一咬牙,甩手将那床上帷幔拉起。 在火折子的微光照耀下,吴雪看清了那床上的东西。 那东西像是个人一般躺在床上,向里面侧着身子,微微抬起脑袋看向身后的吴雪。 吴雪一愣,那是只老鼠。 那老鼠只身体就有一个成年人的手肘那么长,后面拖着长长的无毛尾巴,身上的黑毛在灯火下闪着油汪汪的光。那硕鼠见到吴雪也不害怕,只像是一个被扰了清梦的人一脸迷茫、疑惑,还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恼火看着不请自来者。 吴雪看着躺在床上的大老鼠,顿时哭笑不得。他心底发笑,自己居然如此一惊一乍,这里废弃已久,除了老鼠也就是黄鼠狼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他也有些惊异,这大老鼠也未免太大了点,甚至比猫还大。这老鼠见了猫,可能不是猫吃老鼠,而是要身份调转了。 吴雪见这老鼠像一个休憩的人一般躺在床上,也是游移不定。他到底是就这么走了,还是等这老鼠的动静? 他又有些好笑,笑话自己对一只老鼠当了真。还是正事要紧,想着,他把帷幔放下,不再去理会那只老鼠。 吴雪看向这屋子里其他物件。 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柜子,柜子里傍边还有一个大木头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黑黢黢的屋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那种寂寥却感觉不像是因久无人住,而是一种在很多年前这间屋子的主人离去时遗留下来的情绪。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随手擦了擦那面铜镜。 灰尘拂去,吴雪看到了自己的脸出现在那镜子里,周围是茫茫的黑暗,只在脸边有着些许微光。 那张熟悉的脸就像是沉睡已久的人初醒时的脸庞。在他身边,似乎往日的一切又都重现了。一个女子,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显得心事重重。忽然他发现镜子上有一片模糊的痕迹,吴雪用指甲扣了扣,却发现那东西粘着已久,不好去除了。 这时候,幽暗的镜子里突然又冒出一张脸,吴雪身子一颤,差点把火折子给丢了。 不知何时,那老鼠跑到了梳妆台上,凑到了镜子边,学着吴雪的样子看着镜子里的脸。 吴雪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他喃喃道:“鼠兄,你可别吓唬我……” 那老鼠好像听得懂话一般,在吴雪说话的时候扭头看着他,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吴雪忽然有一种错觉,这只老鼠就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只是她变成了老鼠。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看来他是真的有些紧张,紧张到胡思乱想了。 吴雪挥了挥手,向想赶那老鼠离开,可那老鼠好像不怕人,在他手向它挥来的时候,灵巧地扭转着身体躲避开来。 吴雪“咦”了一声,惊奇地看着那老鼠。这只老鼠动作神态都如此灵巧鲜活,顺着他的手来回扭转着,就好像是跳舞一般。又见那老鼠直立起身,扬着尖俏的脑袋动着鼻子。 吴雪觉得好笑,心想这样的大老鼠,莫不是快要成精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神姿? 只见那老鼠嗅了一阵,跑到了刚才吴雪打开的胭脂盒边,嘴脚齐用,又打开了那个盒子,嗅了嗅里面已经发黑的胭脂,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吴雪摇了摇头,看来这也是一只爱吃胭脂的老鼠,胭脂鼠。 不多久,那老鼠吃完了胭脂,又嗅了一阵,爪子扒到了镜子上,伸出舌头舔着上面原来那轻微的黑色印记。 吴雪看着那老鼠舔着镜子,心想那黑色印记大概也是胭脂。 只这时,吴雪突然一怔,怪异地“咦”了一声,不顾老鼠的反对只手拿起了镜子。他换了一个角度,这才发现那镜子上的黑色印记是人用胭脂写的几个字,只是先前自己低着头因为光线的角度太偏看不清楚。 他向那几个字: 快离开这里! 吴雪一惊,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反反复复看着那上面的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吴雪看了很多遍,直到浑身被一种寒意覆盖也还是没搞懂。他对自己的情绪很好的把握住了,只是那句话让他很是困惑。 “快离开这里……” 字迹有些潦草,有些模糊,就算是过了这么久吴雪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张扬的紧张与恐惧情绪。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女子消失在这间屋子里之前,匆忙地沾了点胭脂写在镜子上…… 此刻,吴雪感觉这间黑黢黢的屋子吃人。那过去的一切都沉寂在了定格的时光里,屋子里重新陷入了黑暗,其中的事物一同跌入最深的满布晦暗的时间里。 这句话像是跨越时空的警告,让吴雪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有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会有人闯进这里。 他怔了怔,重新点燃一只火折子,房间里又再次恢复光亮。 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百里家除了子勉子愉以外就没见到其他女眷,那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女人,究竟是谁? 吴雪带着疑惑,检查了一下衣柜箱子,除了一些充满霉味的女性衣物外,别无它物。 吴雪呆怔良久,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待回过身神,才发觉那老鼠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肩头,伸着鼻子嗅他身上的气味,随后左右晃动着脑袋观察四周,一副神气灵动的模样。 吴雪笑道:“你这老鼠,人也不怕,还爱吃胭脂。现在你还要看我笑话吗?” 说完,他就摇了摇头,把那老鼠赶下身,就准备往其他屋子走去。 只教吴雪感觉奇怪惊异的是,那老鼠居然跟着他出了门,他走一步,那老鼠就在旁边跟一步。 吴雪摇头苦笑,觉得这大老鼠怕是没见过人来,所以好奇。但有只奇怪的老鼠跟在身边,吴雪心头地紧张和焦虑也消失了两三分,就由着这老鼠跟着。 吴雪重新回到那个废弃的院子,此刻天色更暗,乌云背后传来阵阵雷鸣,犹如野兽般发出警告的低吼。 下雨了,倾泻的凉风中夹杂着点点细雨。 吴雪一看天色,心想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可得抓紧了。 当下他来到第二间屋子。这间屋子相较于之前那间,更加窄小,人在里面之觉得气闷,墙上没有一个窗户,只在头顶有个小通风口。 这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 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些书籍和一盏灯。 吴雪翻看那些书籍,只是一些诗词小说之类,检查良久,见无什么关键线索,心里只升起一种失望。 他心想,不知道张节陵、游天星二人进展如何,有没有找到百里家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他暗自失落之际,突然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咚”得一声砸在了书桌上,吓得吴雪猛然往后一缩。 他惊魂未定,将灯火照向那坠落之物,发现只是一本书,周围还有升腾翻滚的灰尘。 吴雪再往上一瞧,见房梁之上探出一只机灵黝黑的脑袋,原来是那只胭脂鼠跑到了房梁之上。 吴雪只觉得好笑,然后看向那本书。 那应该不能说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抄写本。 吴雪随手翻开,只见里面每页都写了些字,旁边标注着日期。这原来是本日记。 他站立良久,此刻腿有些发酸,就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暂且坐下粗略地看了看。 “来到此地已有些时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想见的人呢?” 吴雪蹙眉念道,很简短的一句话,后面的日期也已经很久远。 他又看了几页,全是些充满期盼和幻想的美好愿望。 吴雪有些疑惑,写这个日记的人究竟在期盼什么? 他继续看下去。 “我总觉得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变化,可哪些东西变了,我也说不上来……” “我愈发觉得此地可疑,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可疑。只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我见到了他们的秘密……这里太过诡异,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吴雪再往后翻,就没有了。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徒留一堆疑惑给吴雪。 看来此人也是发现了百里家的秘密,那他逃没逃出去?他为什么把日记本藏在房梁上呢? 那老鼠又跑到了吴雪身边,一双黝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井 吴雪只琢磨不透,呆坐了一会儿,把那日记放在了怀里,把门关上。 他愈发觉得置身此处如坠迷窟,无数的谜团犹如迷失黑夜的蛾,寻求着一点火光,哪怕这火光会要了它们的命。 吴雪再看了看其他几间房屋,也还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于是他灭了灯火,往院子外走去。 吴雪缩在月门边向外看去,只见远处亮着些许灯光,百里家的家丁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稍微放下心来。那几间屋子说不上来的压抑,可能是废弃已久的缘故,也可能是见了那些人的物件的缘故。一想到他置身之处在很多年前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就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就在他打量环境的时候,那胭脂鼠先跑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着吴雪。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示意另一个人跟着他走一般。 吴雪一怔,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那老鼠。那老鼠好像看懂了一般,直立起身,朝他摇头晃脑。 吴雪道:“你是要我跟着你?” 那老鼠又晃了晃脑袋,接着往一处跑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吴雪。 吴雪跟着那胭脂鼠胡乱跑着,心想自己一定是发了疯。要不然怎么会跟一只老鼠有如此交流? 可现下他也无其他头绪,只能跟着这只老鼠而去。 一人一鼠接着阴影,在百里家潜行着。一路上只见到几个看家护院,大都喝得烂醉,依靠在墙边打鼾。整个百里家都透露着一种绝望的气息。这种弥漫的气息让吴雪浑身发冷。 他的衣服此刻已经湿透了。天空中不间断地飘着小雨,整个百里家幽深可怖,湿漉漉的,有一种陈腐的气味。 吴雪和那胭脂鼠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口水井前。 那口井上盖着一座小亭子,井沿凸起,是由厚重的青石砌成。井口足足有两人的臂展那么粗,就算是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是深不见底。 吴雪朝下望去,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他只这么看着就浑身一颤。那井口仿佛是通往地狱。 吴雪苦笑道:“这……还是等道长和游兄来了,再一同前往吧……” 可那胭脂鼠似执意要下去一般,身体爬上爬下来回数次,每次都要看一看吴雪的神情。 吴雪一瞧,心想此事扑朔迷离,一大堆的疑惑堆积在脑袋里,若是见一口井就怕成这样,那此事何时能解? 当下一狠心,就准备下去。他用火折子往里面照了照,发现井壁上嵌着垂梯,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顺着梯子向下降去。 吴雪嘴里咬着火折子,那胭脂鼠爬到他肩膀上,随着他一同深入。 井口的世界愈来愈远,此处望去只如一个墨蓝色的小圆点。井里很潮湿,吴雪狠下心一直往下,他倒退往下很久,依旧没有到底。 他心狂跳,心里满是恐惧。一边下降,一边在心里骂道: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跟着一只来路不明的怪异老鼠乱爬,怕是自己也要成了老鼠了。 吴雪心里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借以打消心中的恐惧。但在这种漆黑狭小的环境里,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最后终于集中爆发了。他的神经紧绷,大脑充血,愈发觉得此行是通往地狱的大门,而自己却直愣愣地往上面撞! 井里空气很是湿闷,让他不知道额头挂满的水珠到底是雨还是冷汗了。 良久,吴雪感觉到一阵风从下方吹过来,让他发胀的脑袋轻松了稍许。 他将火折子向下丢去,这次那火折子下落不久就到了底,落在了水上,“滋啦”一声就熄灭了。 吴雪心想大概是到了井底了。可井底有水,哪来的风呢? 到了这里,那胭脂鼠吱吱乱叫,在他肩头上蹦下跳。 吴雪点燃了第三根火折子,身体换了一个方向,用手中微弱的火光照了一圈井壁。 只见下方的水面上有一个黑黢黢的通道。那通道大概有一人高度,五六尺宽。 吴雪一惊,看到这人修建的通道,心想难道百里家的秘密藏在这里? 他见到那门里面黑压压的一片,顿时有些胆怯,他自我安慰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门,就先上去告知他们一声,众人一同下来也保险一点。 可他还没向上爬去,那胭脂鼠就急促地发出叽呀怪叫,先是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通道里。 它还探着脑袋,来回摇晃,不断探指向那神秘通道。 吴雪心里一苦,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当下就说道:“好!吴某就陪鼠兄走这一遭!” 他牙一咬,心一横,就跳到了那通道里。 那老鼠见吴雪来了,顿时摇头晃脑扭动着身体,显得很是高兴感激。 吴雪头脑一阵发蒙,心想这老鼠怕不是把我引到它的老巢了,一大堆老鼠分别出去把人引来当做食物,遍地是被啃的残缺不全的枯骨。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只剩下两根火折子,通道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通往何处,于是他就又点上一根。 火焰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着,从深处徐徐吹来湿漉漉的凉风。 吴雪伸手照了照,才发现这通道是青石块砌成,坚不可摧。甬道很长,向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 那胭脂鼠对着吴雪叽呀叫了两声,就先往黑暗里奔去。 吴雪一见,赶忙跟上那老鼠。 这漫长无边的甬道让吴雪想起了在江底的那个迷宫。可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岔路,而是只有一条路。 胭脂鼠的皮毛在闪烁的灯火里泛着幽幽的光亮,他跟着那老鼠一直向里奔去。 过不多久,这条通道就到了尽头。这里有个向下的石阶,一人一鼠没有犹疑径直向下奔去。 他们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这条石梯很长,跑了好久才到了平地。 这又是一条漆黑的通道,只是那胭脂鼠的步子慢了下来,吴雪打着火跟在它后面一点一点向里深入。 过不多久,吴雪见到通道两边竖着一道道铁门,那铁门后面黑黢黢一片,走在里面吴雪感觉自己像是过街的老鼠,跟着另一只老鼠在众目睽睽之下乱逛。 那感觉让吴雪不寒而栗,这条通道上,全是紧锁的铁门。 吴雪有种感觉,这是个监牢。这里面曾经关着什么?为何会这么多?那一扇扇不透光的铁门像是一只只漆黑的眼,盯着冒失闯入这里的冒犯者。吴雪打了个冷战,恐怕就算是临江城的天牢都没这么幽深恐怖。 让吴雪稍微安心的是,那些密不透风的铁门都关着。那一扇扇铁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里面怎么样的都无法侵蚀吴雪的这个世界。 他继续和胭脂鼠走着,通道里回荡着轻微的脚步声,哒哒…… 这声音无比单调,在黑暗神秘的通道里滋生一种恐惧虚无感。就连吴雪自己都在怀疑,这脚步声是自己所发出的吗?还是另有其人?一个看不见的人。他曾经走过这里,这弥留的脚步声都是时间的回响。 沉闷压抑,吴雪深吸了一口气。 只在这时,这种单调的声音被另一种声音侵入。那声音飘飘忽忽,在阴风阵阵的通道里传来,荡荡悠悠起起伏伏。那声音杂合着脚步声,显得很是突兀诡异。 吴雪支起耳朵,听着那通道深处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段悲戚的哭声。像是女子的哭声,又像是其他什么。 那哭声犹如魔咒一般钻进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哭泣。 吴雪呆怔地看着通道深处,那扑面而来的声音犹如源自深渊的神秘蟠扎的藤蔓,迅速向他这里蔓延,将他拖入黑暗。 这时,那胭脂鼠激烈地跳动着,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叫,似对那蔓延而来的哭声,又似是唤醒吴雪。 吴雪被它那竭力的嘶叫惊醒了。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浑身潮湿,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 他甩了甩身上的衣服,身体接触了凉风的过迹,这才感觉舒服一点。 可那不是幻听啊,那时断时续的低泣声幽幽地从通道深处传来,让人听了心生寒意。 这样一个环境里飘来的女子哭声……吴雪抹了一把冷汗,感激地看向胭脂鼠。那胭脂鼠弯着身子,警惕地看着黑暗深处,它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哭声夹杂的莫名恐惧和隐匿威胁。 吴雪虽然恐惧,但一想到还有这么一只神奇的老鼠伴在身边,心下也是宽慰不少,那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些许。 他定了定神,对着那胭脂鼠说道:“走吧!”于是他们向着里面深入。 吴雪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哭声走去。他踮着步子,那胭脂鼠也是弯曲着身子,挪着轻快的步子。 胆战心惊地走了一会儿,吴雪停下脚步,再次听起那声音。 到了这里,那哭泣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一样。诡异的是,吴雪离那哭声近了,低低的哭泣声转而变成了呢喃般的细语。 吴雪压制着内心的惶惑,看向那一扇铁门。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铁门之后 吴雪直愣愣地看向那扇铁门。 他静下心来,仔细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哭泣转变为窃窃私语再到诡笑,吴雪听得脑袋发蒙,像是猫一般弓着腰,踮着步子走进那扇铁门。 他很感激那扇铁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这让他安心不少。 他支起火折子,靠向那铁门。铁门上有一个小窗口,像极了监牢里给凡人投饭的窗口。 那扇铁门在灯火下闪着寒光,他轻轻打开那小窗口。 里面的声音停止了,就好像收到了某种讯号一般,戛然而止。 甬道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片死寂。吴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那胭脂鼠戒备地弓起腰,眼睛盯着那扇铁门上的小窗口,里面是漆黑如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它很是警惕,很是忌惮。 吴雪微微笑了笑,心想就算是生活在暗处的老鼠也有害怕的东西。它这是求援来啦! 他定了定心神,呼了一口气,将拿着火折子的右手靠近小窗口。 可是那微弱的火光怎么也照不透那凝滞的黑暗空间。 看来只能把火折子丢进去看看了。他这么想着,忽然从窗口吹出一股风,那火折子登时被那股风扫灭。 整个甬道陷入了黑暗之中。 吴雪一愣,心想这股风好生诡异,立马又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根火折子。 他伏着脑袋吹亮火折子,就在那火焰升起的一瞬间,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吴雪惊叫了一声,火折子脱手而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咣当一声撞到了身后的铁门。 那一声犹如惊雷般在这死寂的甬道里炸响。 吴雪心跳到了嗓子眼,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扇门。 就是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在他惊骇到火折子被丢掉之间,就是那么一瞬的光亮,他看到了那张无比诡异狰狞的脸。而他怎么也不会忘了那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脸。 那张脸出现在小窗口里,半张脸犹如覆盖了金属泛着光泽,整张脸还有一部分像是肉体一般,只是那肉体的部分却犹如枯树皮一般皱褶。 嘴巴像是开裂的车轮,微微上扬,露出了森森獠牙。那獠牙像是鲨鱼的牙齿般排列在嘴中,挤得满满当当。那双诡异的眼睛里不知暗含着什么东西。吴雪难以理解。 那双眼睛的瞳仁已经消失,变成了空洞的白色,只在外围还有一个黑圈。犹如荒草一般杂乱的毛发铺面而下,稀稀疏疏的盖着半张脸。 吴雪呆滞了良久。先前那在黑暗中出现的突兀的脸几乎把吴雪吓得魂飞魄散。他缓缓收回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调理气息了。 他浑身发凉,犹如被冰水浸泡。他挪动着僵硬的身体,捡起那火折子,鼓足勇气再次对着那小窗口照去。 可是那张脸已经消失了。那张脸又消失在了铁门后的黑暗里。 吴雪想到了在江底迷宫里的夜叉,跟这个怪物如出一辙。 可百里府下面怎么会关有夜叉? 事情发展到这里,吴雪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 他看向那一扇扇漆黑的铁门。那后面还藏着多少夜叉? 吴雪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他拿着火折子,继续向里面走去。那老鼠就跟在他身边。 走了很久,地势渐渐开阔起来,走道的宽度增加了一倍多。 这里像是一个大厅的走廊,吴雪打着火照去,这墙两边有一个个没有上锁的房间。 空气里充斥着说出不的寂寥,风到这里就停止了。 吴雪看见两边有一排排长架青铜灯,里面的灯油还有些许参与。他心里念叨这些灯油可千万还能用,不然这最后一根火折子灭了,自己在这样一个黑暗地带,恐怕是要吓死。 尽管他经历过一次,但是只那一次就让他夜间时时梦魇,回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寒而栗。 他将火苗对着灯上的焦黑灯芯,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过后,那油灯竟然奇迹般地燃烧了起来,像是一只萤火虫一般腾空在幽深的黑暗里,换焕发了生机,也点燃了人的希望。 渐渐的,那萤火般的火苗蔓延开来,将整个灯芯点着。 吴雪不由得惊喜,接连将其他四盏灯点了。 在这四盏灯的照耀下,这个空间的情况大致出现在了吴雪的眼中。 只见这两排有着四个房间,门都没有上锁,有的还保留着人离开时随手带上的半遮半掩的痕迹。 灯影在墙上摇晃着,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吴雪吞了口唾沫,将其中一扇门轻轻地推开。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让他放心的是,里面并没有冲出什么怪物,也没有夜叉。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旁边架子上还摆放着瓶瓶罐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吴雪见里面安全无奇诡之物,便放心走了进去。 那胭脂鼠一下子跳上书桌,嗅着桌面。 吴雪看见,那桌面上有块深黑色的痕迹。他伸出手摸了摸,手指上粘着些许黑色的细微颗粒。 他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心想这大概是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血迹。 这里原先发生过什么? 他看向那椅子,椅子上面也是半边都被那干涸的黑色血迹覆盖,说不出来的可怖诡异。 他点燃屋子内的油灯。 那胭脂鼠冲着吴雪扬了扬头,尖尖的脑袋有种说不出的狡黠。 吴雪笑道:“这次可得多谢你了,鼠兄。” 这里大概就是百里家的秘密所在了。他翻开那些案卷资料,只看了几页就汗如雨下,如坠冰窟。 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他明白了,明白了这些夜叉是怎么回事! 他赶忙翻开其他的卷宗,接连看了几页,顿时胃里一股酸水上涌,他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吐出来。 他看着那厚厚的卷宗,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触目惊心的记录,先前的恐惧怀疑顿时转变为了愤怒恶心! 吴雪握起拳头往桌子上一砸,骂道:“可恶至极!” 就在他悲愤交加的时候,那胭脂鼠突然不动了,匍匐在桌子上,直直地看向门口处。 吴雪刚想回头,顿时脑袋一沉,身体向地上倾倒。 他大脑一片空白,火折子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来自己倒在了地上,眼睛发黑,眼前的火光开始模糊起来。 他微微苦笑,看来吾命休矣……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地下的黑暗深渊里,一种无比的孤独和寒冷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他有些害怕,有些想哭,甚至还想大吼一声。可是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了。 他被憋屈和遗憾盈满,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吴雪微微苦笑,看来自己就只能到这里了。可他已经揭开了百里家甚至这一系列事件的谜团。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此行前来的张节陵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发现这里,发现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因。同样,可以发现自己。 黑暗就是他的结果,是他的归宿。他感到无比寒冷。 若是独自一人死在这样一个地方,那也太寂寞太可悲了…… 他眼前的事物都化作了那眼皮夹缝里模糊的光晕,从哪那微弱的火光里,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到了兰儿。若是他失踪了,她会不会焦急,会不会失落?虽然那样他可能会很开心,开心这偌大江湖上还有一个人思念他,心里就感到很是宽慰。可他还是不想让她如此。他不希望她对他最后的思念是由悲伤构成的,他希望看到她笑,她笑起来更好看。 她之后会怎么样呢?他不得而知。可他在意识下坠的时候还想着她,脑子里满是她的身体,她的一颦一笑,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烙印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 曾经以为,日子久了,有些浓烈的感情就淡漠了,变得平常了。原本可以畅谈彻夜的话,最后三言两句就可以代替。曾经光是心里想着,就心潮澎湃翻山倒海。眼睛不见他,就算晴朗乌云满世界也是雨天。若是见了他,心底也是挂着彩虹的晴天。原以为有些事情必须是轰轰烈烈,后来觉得清清淡淡就好。 根本就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所谓的轰轰烈烈也只是一个人在心中的自导自演。在初见的动情过后,终是只剩下了燃烧殆尽了的灰烬。 吴雪以为自己没有跟她说话,没有交流这就叫做淡漠了。可是没有。 那一点点光晕将他的意识包围,变得温馨无比。他想到了从前的生日,想到了海边的篝火,想到了灯火下的飞蛾,想到了所有赞美的诗…… 其实那些原本以为很遥远的东西,一直就还在身边。那留存在记忆深处的温暖,就算是面临严酷的寒冬也不会凋零。 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会继续前进吧…… 一些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心里。吴雪一度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是荒芜一片,杂草丛生。可现在才发现,只是自己虚构了一个内心世界,自己在里面扮演一个哑剧小孩。他不想说话,话说多了像是矫情。 可他现在却有千言万语想说起,从哪里说起呢…… 他的意识已经跌入了最谷底,那最后残留的火光就是他唯一见到的事物。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机密 这条路很漫长,也很不好走,坑坑洼洼荆棘丛生。他受过伤,流过泪,但是他不后悔。他很庆幸孙伯拼死把自己带了出来。逃离了火海,逃离了地狱。那些鲜红和嫩绿通过耳目永远的刻在了他的脑海。而当他走到这个十字坐标的时候,他从未感觉这些东西像现在离的这么近。就像两点的坐标,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连接线。他不是一道漫无目的的反射光,而是有自己去向的一段线。这是一条令人心悸的路径,他向着无比熟悉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看到了童年时代的情景,看到了海边风化的岩石,看到了茫茫大漠,看到了五彩斑斓的山丘。连绵成海,广阔为天。 他选择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时间静止了。他看向那一幕幕画面,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见了自己,画面在极速飞转,他依稀地听到了声音,那是类似于昆虫振翅的声响。嗡嗡嗡……那是时间的灰烬,记忆的回响。 一瞬间,无意识间。他周围的环境开始变换莫测。天地倒转,山海逆置,群星直列。他在这天地异像里行走,天空中的飞鸟驶向宇宙深处,周围的一切都密不可闻。它们成了点点星辰,刻在了遥远的暗红云层里,化为初始的混沌。 他听到一声啼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向四面八方扩散。他看到了剧烈的碰撞和压缩。他嗅到了从时间的遗迹里拂来的花香。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到那趋于稳定的构造,它们似风一般到来,又似风一般流逝。拂开繁星的精魄,那就是当下的一派明媚。 他徜徉在这片星海之中,真的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或者说,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人死后会不会像是星辰一般,留有余光呢? 他忽然感到一阵贯穿心扉的痛苦,他很想哭。他发现了生命的渺小,那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意义。可那一瞬间,他又感到生命的伟大。正是诞生于不易,使在这混沌枯燥的时空里才得以鲜活。 他所能珍惜的,就只有这片刻的生命。生命的消亡不是无意义的。就像满天繁星一般,也会有人,哪怕是已经逝去已久的人,也会在你的记忆里闪着星光。 他忽然感到血脉偾张。那是一代代人流传下来的精神。或许来自各种媒介,传说、历史,或者口口相传……生命会消亡,但是传承后人的精神永存。 此刻,他感到无比的自在。就算生命短若流星,也要留给人美好的祈盼。 他的流星在哪? 他睁开眼睛,只看见些许幽光渲染着无边的黑暗。 吴雪的头很痛,他深吸了一口气,视力这才恢复。 他躺在地上,才发现这不是广阔无垠的宇宙,而是一个有边界的房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痛。 等他恢复了意识,才发现屋子那边有两个黑影正呆怔地回头看着他。 良久,吴雪傻傻地说道:“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其中一人古怪地笑了一声,说道:“啊,是啊!我们便是来引你的无常了。” 吴雪一怔,拍了拍混沌的脑袋,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突然叫道:“啊!是你个老贼道!” 闻言,张节陵哈哈大笑。他旁边的自然是游天星了。他正俯下身,不知低头在看什么。 张节陵笑道:“小子,勇气可嘉,居然敢一人就下到这地方!” 吴雪想起了那只胭脂鼠,说道:“我是跟着一只神鼠找到这里的。欸,那只胭脂鼠呢?” 张节陵一听他说这话,还以为他是被打坏了脑袋胡言乱语,便笑道:“哪有什么老鼠,这里连根老鼠毛都没有!” 吴雪一怔,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席卷全身。“怎……怎么会……”如今想来,那只老鼠给人的感觉太过虚幻,太不真实。这是怎么回事?吴雪有些搞不懂了。 张节陵问道:“你是怎么下到这里来的?” 那胭脂鼠似乎是夜晚的一阵黑影,掠过墙角,不留痕迹。吴雪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说道:“我是自己发现那口井,看到里面有悬梯就下来了……”他说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节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吴雪问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张节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 那是一张泛黄的,而且有些缺损的图纸。里面画着构造图,只是有很多地方有删改涂抹的地方,并不是很清楚。 吴雪惊愕道:“你们找到此地的图纸了?” 张节陵悠然而笑,说道:“正是。”接着他叹了口气,“这图纸是我在百里青峰的书房里找到的,看起来只是草图,不是最终定稿。我们就是循着这图纸的指示,下到这鬼地方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真想不到,百里家密谋的事情,原来就都是在这里了。” 张节陵神色凝重,凛声道:“你也该明白了……这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吴雪面色阴沉,低着脸点点头,用变了腔调的声音说道:“我曾以为那夜叉是一种未被发现的物种,没想到却是……”后面的他没有说出口,他也不忍心说出口。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江底迷宫的时候,看见那些夜叉的眼中竟然含有隐匿的悲伤。 张节陵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好在,这秘密已经被我们发现了,那他就再也做不了恶。” 吴雪有些疑惑,问道:“可他们是怎么让人变成怪物的?” 张节陵摇了摇头,说道:“这部分资料我们也没有找到。”他转而说道:“不过我曾经听闻,遥远的西方,有个国度,名叫溟西国。那国度律法严苛草菅人命,常年在各海洲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而对于想反抗或者暴乱的奴隶们,他们有种邪术,可以让其失去人性身体异变,变成一个怪物。而他们,就是用这种怪物,侵占了很多国家。” 吴雪可是从未听说过什么溟西国,他思前想后,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印象。他问道:“这是传说中的国度吗?” 张节陵点点头,喟叹道:“我也只是从前听一个遭遇海难的商人所说。不过他说的太过玄妙神奇,倒让人觉得是神话传说。也许是他把海市蜃楼当成了一个国度,也许是出现了幻觉……谁还能知道呢……” 吴雪喟然长叹,说道:“定要捣毁这个窝点,让他们草菅人命受到制裁。” 张节陵道:“我们一把这一系列事件解决,就偷偷报官,将他们一网打尽!” 吴雪问道:“你们可留意百里青峰和百里穆的踪迹?” 张节陵略微蹙眉,说道:“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他们没有在百里家。” “那他们会去哪了……” 吴雪沉吟不语。想起这事件的古怪之处,总有很多关键点模糊不清。比如:百里家是怎么得到这种源自传说中的溟西国的邪术?百里青峰是不是此次事件的主谋?百里家每个人在这起事件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吴雪脑袋里混沌不清,大堆线索犹如乱麻葎草一般缠绕错杂,难解难分。只消他一动脑筋,那藤条上的细刺就会划破他的神识。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都走到这里了,相信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吴雪宽慰一笑,长长叹了口气。这时候他问道:“欸,怎么不见我师傅?” 张节陵笑道:“我们下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声,他原本也是要跟下来的。但外面不能无人,若是有什么人进来或者出去,他也可有所预防。” 吴雪心想按照师傅的性格,恐怕让他一个人待在屋顶喝西北风,怕不是比不让他喝酒还难过。 张节陵道:“好了,我们把这里的线索搜集一下,赶紧出去吧,免得石大侠抱怨。” 游天星一直没说话,他此刻蹲了下来,张节陵也若有若无地挡着吴雪的视线。 这让他感觉奇怪,他想往那边看,张节陵就装模作样地扭动身子骨,使他怎么也见不着。 吴雪道:“那边是什么?” 张节陵嘿嘿笑了两声,只面色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他说道:“没有什么啊,我们赶紧出去吧!” 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吴雪的好奇心,他点点头,装作往外走,突然变换了脚步,身子向前一倾,越过张节陵的身体朝那边看去。 张节陵道:“你这混小子!”话未落,身子如云般飘起,大袖翻飞,一个步子又来到了吴雪的面前。 吴雪气恼道:“道长这是何意,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吗?” 张节陵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事……有些诡异之处……” 吴雪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这一路来见得诡异事可不少,还有什么诡异之处?” 这时,游天星开口说话了,他抬起头,向着他们这边说道:“我在他胸口发现了梅花红点。” 吴雪趁此机会,立马一歪身子。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半条小命吓没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消失的惠悲 吴雪只趁着张节陵走神的机会,脑袋一歪,借过他的身子,看到了后面那个躺着的人。 这一看,着实让他吓掉了半数魂魄。 吴雪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可是他没有看错。 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在大雄宝殿内消失的惠悲大师。 此刻,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身着普通棕黄色僧衣,未穿法袍。 吴雪惊愕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惠悲大师的尸身为何在这?!” 张节陵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道:“我们也还不清楚。” 吴雪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被人偷袭昏迷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其他人,怎么惠悲大师的尸身会在这个鬼地方?难道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被人放在这里的?在他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雪忐忑不安地走到惠悲大师的尸身边。游天星检查了一下他的尸身,他的胸口衣服摊开,胸口赫然一个小小的梅花红点。 张节陵也走上近前,不忍直视惠悲的遗体。 吴雪问道:“你们下来时惠悲大师的尸身就在这里了吗?” 他幽幽说道:“我们刚下到这里不久,期间也无遇见什么人。只是见到你趴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惠悲。” 吴雪惊疑一声,说道:“那这也太,太诡异了吧?!”吴雪心想幸好他二人在身边,如若不然,自己醒来见到旁边是消失的惠悲大师,恐怕他那半条小命也吓没了。 听到游天星惊疑地说了一声“梅花标记”,吴雪和张节陵一同看向惠悲大师的心口。 吴雪惊愕道:“妙夜郎君?!” 游天星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梅花图案平整且皮肤表面无伤痕。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妙夜郎君。” 张节陵摆摆手,道:“等等,等等……我都有点搞不清楚了。这老小子不是死于暗器中毒吗,怎么又在心口有个梅花标志?” 游天星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凛声道:“惠悲大师应该死了还没到半个时辰……” 吴雪惊愕道:“可……可惠悲大师不是三天前就死了吗?!” 张节陵道:“你有没有搞错?有可能是有人把他的尸身放在什么冰库里面混淆视听,假改其死亡时间。”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不会,他的腋下还有温度,肢体还没僵硬。” 于是张节陵探出双指伸在其尸身腋下,这一试,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怪了……怪事!这……这怎么可能呢?!” 游天星注目凝视着尸身,良久才说道:“只有一种可能……他三天前并没有真正的死亡,而是在今天才遇害,被放到了这里。” 张节陵眼中满是惶惑不安,说道:“可,可那晚在云响寺我们检查他的遗体,明明已经气绝,就连身体都冰冷僵硬了!” 他征求意见似的看向吴雪,话说到一半,就有些有气无力了。他也开始怀疑,难道那天悲愤过度,导致了误判?若真是那样,那老道岂不是害死了这个老友人?想到这里,张节陵就深陷自责泥淖之中,颓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吴雪喃喃道:“是啊,那天明明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可那腋下残留的体温就是证明,证明他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吴雪也疑惑了,这起事件愈发奇诡狡诈起来,这幕后推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游天星推测道:“所以,那天惠悲大师之死可能是一种假死状态,只是那种假死状态迷惑性太大,让我们误以为他真的已经殒命。可那也正中了凶手的计,好让他盗走其尸体,带到这里来将其杀害。从他那心口的梅花红点来看,真凶定是消失依已久的妙夜郎君无疑了!” 张节陵哭丧着脸,一拍手说道:“可这还说不清啊,那第一次害惠悲大师的为何不下子就将其杀害,还等个三天,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带其来此杀害,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游天星沉思道:“可能……凶手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单独从惠悲大师那里得来什么东西……” 张节陵笑道:“他能从一个老和尚那得来什么东西?” 说着,他忽然一怔,三人齐声道:“《普罗经》!” 张节陵一拍手,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喃喃道:“是了……是了……他想要得到佛门九秘宝之一的《普罗经》才如此费尽心机多此一举……”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矛盾之处,说道:“可《普罗经》不是已经被人盗走了吗?” 于是,众人又陷入了困境之中。这一系列事件多有矛盾违背之处,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默然良久,吴雪突然说道:“若是《普罗经》根本就没有被人盗走呢?!” 张节陵和游天星一同看向他,只觉得这小子恐怕是被人打昏了脑袋,说起胡话来了。 吴雪接着把他的猜想告诉了二人,二人听完又惊又喜。 张节陵跺着脚,道:“是这么回事儿?!” 游天星蹙眉沉思道:“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张节陵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若是真这么回事,那凶手此刻应该在赶往云响寺的路上了!” 少顷,三人动身往外走去。游天星和吴雪提着灯走在前头,张节陵背起惠悲大师的遗体,说道:“老友人啊,你可真不教兄弟我省心!” 三人一同奔走在幽深的甬道内。吴雪发现这不是他下来时走的那条通道。原来拿到图纸的张节陵和游天星是从百里青峰的书房里下来的。这地宫的出入口不止一个。吴雪下到里面来的那口井只是其中一个。这地宫里虽然没有那么复杂的岔路小道,但人走在其间也很容易迷路。 吴雪没走一会儿就有些茫然,赶紧快被绕晕了。 他问道:“这条路对不对,我怎么感觉在原地兜圈子?” 游天星拿着图纸,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道:“这里图纸里有多处模糊不清,还有更改涂抹的迹象。但我们走的这条路应该就是出去的路啊,怎么还没走出去?” 张节陵道:“不会吧,我们下来的路就是这条,快点快点,再慢一慢那贼人就要跑了!” 于是众人一咬牙继续跑去,这条走道尽头有一个狭窄的竖井,三人沿着镶嵌在石头里的梯子向上爬去。游天星在前,吴雪紧跟其后,张节陵因为背着惠悲大师的尸身行动不便,所以等他二人上去了丢下绳子捆绑住惠悲大师的尸身将其吊上去,他再行将上来。 三人坐在地上接连喘着粗气。吴雪看着茫茫夜空,沐浴着细密的雨丝,突然感觉无比的畅快。可他们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完。 如果他猜测是对的,那么一切疑惑都将在今夜的云响寺揭开。 他们上来之处是一口暗井,一看图纸,这才发现是在百里穆的房间后面,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三人向外奔去,但所到之处却很是令人触目惊心。 百里家丁护院无一幸免,全部被害身亡。一路上,见了不下二三十具尸体。他们散落各处,死状凄惨,皆是喉咙被刀划开而死。 那凶手出手狠厉,几乎每一刀都快将他们的脖子斩断,青石板路上漂泊着被雨水浸泡的血迹,顺着雨水沸腾着。就连雨水都无法冲刷那浓厚扑鼻的血腥味。 张节陵咬牙道:“他这是狗急跳墙了,要杀人灭口!” 游天星道:“看来这个妙夜郎君已经急迫到无法用优雅淡定的手法来杀人了!” 吴雪蹙眉道:“无论他怎么掩盖自己的手法,杀人就是杀人。就算是用最优雅的手段杀人,也不过是个披着优雅华丽外衣的野兽!” 三人顾不得这里的情况,急忙向外奔去。 张节陵道:“怎么不见石大侠?” 三人齐同叫了他几声,可是哪还有人回应? 事情紧急,他们轻功上房,如黑燕披雨一般掠过屋顶,向着城南外的云响寺奔去。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的脸上,也落在了他们的心里。 他们急不可耐,被一条丝线牵引着,牵向此次事件的终点。 过不多久,只见远处房屋上有个黑影,三人加紧脚力往那边奔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他就是石业兰。 吴雪又惊又喜,说道:“师傅,你在这儿?!” 石业兰蹙紧眉头,凛声道:“那人轻功太过高明,而且对临江城大街小巷都很是熟悉。他左拐右挪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三人赶路走边说起这起事件的经过。石业兰告诉他们自己原本都快等睡着了,他支颐躺在房顶上。 院子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状态之间,听到了下面激烈的厮杀声和凄惨的悲号声。 他见到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那人如恶鬼一般站立在雨中的庭院里,寒光闪闪的刀被雨水冲刷,滴着血,周围全是惨死的百里家家丁护院。 石业兰很是惊愕,自己听到动静也不过眨眼功夫,这个人竟然能将这二三十人顷刻间全部毙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寺对决 吴雪三人轻功向着云响寺奔去。此刻依旧下着细密的雨,整个天空乌云密布,其间还有滚滚的雷声,整个临江城被雨幕包围。 石业兰道:“那人轻功太过高超,而他又借着熟悉临江城的地形,躲过了我的追击。而他又能顷刻间杀掉二三十人,那出刀的速度快得惊人。” 三人听了石业兰的话,皆是惊叹不已。 张节陵喟叹道:“这妙夜郎君武功竟然如此高超!” 闲话少许,众人来到了云响寺山门,此刻寺门大开,屋檐下挂着两盏血红的灯笼。 一道闪电划破天迹,只见四个守门僧人倒在了血泊里,每个人的脖子都有一道狠厉凶悍的刀伤,迎门的两排佛像染红了血,狰狞的面容染着血,看起来格外诡异凄厉。 远山上隐约传来雷鸣,犹如擂鼓敲打在他们心头。 “可恶,来迟了一步!” 众人向山上进发,路过几个佛殿,无不是僧侣倒扑,空气紧迫,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如果按照吴雪所想,一切的结果都藏在大雄宝殿内。而那人看事情已然要暴露,只好杀人灭口,将所有的参与者全部屠戮殆尽。 众人顶着蒙蒙细雨登上了山,来到了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 众人不由得一怔,整个寺院不下百十余人,全部被杀死,整个广场上散落着僧侣的尸体。雨水冲刷着血迹流向众人,一股肃杀之意肆虐开来。 殿内,佛像前。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三尊大佛,冷冰冰的眼神里满是阴狠毒辣。 原本他的计划都快要完成了,可突然冒出来这么几个多管闲事的人接连打破他的计划,教他不得不断尾自保。 殿内燃着幽幽的烛火,阴影里站着三个人,那正是云响寺三个住持。此刻他们未穿僧衣,可那三顶在灯火下闪着光亮的光头却很是讽刺。 黑衣人看了看大佛像,那佛像悲悯的眼神像是嘲讽。 他必须在这里做个了解。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这时,大殿的门吱呀一声猛然被推开了,一股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刮进殿内,佛像前的一排烛火蓦的变暗。 在大殿陷入昏暗的一瞬,只听几道激厉的破风声划破了宁静。 黑衣人的眼神在昏暗中闪过一丝寒芒,一个翻身跳到了烛台上,那几枚青鳞镖射在了地面上,几近没入。 大殿重新恢复了光亮,吴雪一行人已经置身在殿内。 那人高高站起,冷眼俯视着来者。 他冷笑了一声道:“能时时捕捉到我的动向,不错。” 吴雪接着幽光,看向那人的面目,顿时一怔,惊愕道:“包打听?!” 张节陵冷笑一声,将惠悲大师的遗体放回棺椁内,说道:“或者叫他妙夜郎君更为准确!” 吴雪冷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原来你藏得这么深!” 虽然他设想在这里会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妙夜郎君,可没想到居然会是先前见过几面的江湖流氓! 石业兰疑惑道:“他就是妙夜郎君?” 传闻中的秒夜郎君是个神姿丰伟,面貌清俊的贵公子,可不是眼前这个眼神阴冷、面目猥琐的中年人。看来传闻跟现实还是有很大差别。 张节陵笑道:“若是让那些迷恋妙夜郎君的女子们见了,恐怕会很失望。” 站在烛台上的人,正是吴雪兰儿遇见过几次的包打听!不过他现在换了一副脸色,那种猥琐卑贱的笑容全然不见了。看来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才能将气质也换了一番。 妙夜郎君双手背后,宛若神明一般俯瞰着来者,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笑。 吴雪叹道:“看来你早在那天我和张道长在山下的时候就注意到我们了!” 妙夜郎君只冷笑一声,悠然道:“其实我早在那江底迷宫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了。只不过没料到你们居然能活着走出来,还差点打破我的计划!” 吴雪道:“所以你计划了这一系列事件,就是为了除掉我们?” 妙夜郎君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这么快就发现我在临江城的秘密。” 吴雪悲哀地看向惠悲大师湿漉漉的遗体,只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死了。他耳边似乎有隐隐约约听到他临终前说的那四句偈言,告诉他要拨开迷雾看其本质。 吴雪道:“你为何要害死惠悲大师?” 妙夜郎君悠然道:“这老家伙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他不能活!” 到这里,吴雪已经全然明白了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那些琐碎的细节都关联上了。 接着,妙夜郎君冷笑一声,悠悠道:“所以,你们也必须死!” 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躲在阴影里的三人就跳了出来,扑向众人。 吴雪见那三人正是云响寺的三位住持,心想他们果然叛变了,心中不由得为独自深陷贼窝的惠悲大师感到悲哀。 那三人行动奇快,蓦地窜到了吴雪跟前,眼见他就要被那狠厉一掌拍中。不想却打了个空。 原来吴雪经过这一系列的训练,武功早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对基本功的把握,更是让他在这突然袭击之中得以保全。 吴雪见那掌势凶悍刚猛,也不做硬撼,脚步一踮,身体一个后撤转,就在三四步开外了。 可教他心惊的是,那划过他脸的一掌,裹挟的掌风直教他脸颊火辣辣的疼。若是毫无防备被这一掌打中,恐怕登时五脏俱裂,当场毙命! 石业兰三人见了他身手,齐声叫道:“好!” 接着那三人又是攻将上来,石业兰、游天星、张节陵分别陷入苦斗。那三僧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对之他三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吴雪看得触目惊心,而他完全暴露在了妙夜郎君的视野里。 就在此时,吴雪感觉眼角一阵黑影闪过,待他转过头来时,妙夜郎君已然到了其跟前,抬起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吴雪的身体几乎被这一股巨力贯穿。 他的身体失去控制,那一脚的劲力直直地将他带飞出去,幸好他及时收手运息回防,才不至于当场气绝。 吴雪重重地摔在了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 他躺在积雨的广场地面上,耳边是雨水落在水泊里声响。他的身边还有被其杀害的僧侣的尸体,雨水都带着血腥味。 吴雪只觉得胸中气堵,摇摇晃晃支起身,登时一股血从口鼻之中流出。 雨水冲刷着血迹,很快就淡漠了。 他的身体被雨幕包围,天空中翻滚的乌云发出阵阵雷鸣。 吴雪喘着粗气,咬着牙直起身,他的神识有些迷糊。他看见从那大殿内飞身出一个黑影。 妙夜郎君信步走在雨幕里,像是漫步一般,向着吴雪走去。 殿内三人见妙夜郎君飞身出殿,想若是吴雪独自一人抵挡,恐怕是凶多吉少。可那三僧却像是黏人的狗皮膏药一般,跟他们拉扯着缠斗,致使他们无论怎么施展都脱不开身。 三人欲动身往外,那三僧却出奇的一致,又飘到了他们跟前,堵住了营救吴雪的大门。 石业兰一咬牙,脚下一用力,犹如离弦之箭蓦地冲出,对着其中一人就是一拳! 那人身体未动,只伸出双手来抵挡。却不曾想石业兰此拳势大无匹,他面色微变,暴喝一声,腿如弩弓,脚下的石板咯哒咯哒尽然碎裂。 那二人见势欲来出手相助,但这下轮到张节陵和游天星来牵扯他们了。 他二人被张节陵和游天星牵制住,这时石业兰接连挥出重拳。那拳势如疾风,力可碎石,趁着那人立足未稳接连相向打去。 那人看那拳风如云雾缭绕,勉力抵挡,但石业兰的出手更快一筹。他已经身中不下百十拳,被打的接连倒退,呕血连连。 而其余二僧见此,突然身体爆发一股猛力,将张节陵、游天星二人震开,疾步走到那人身后,接住了那僧。 那人擦了擦血迹,三人阴狠地看向他们。 张节陵微微蹙眉。跟他们交手,他总觉得他们的功法有些熟悉。 在很多年前,张节陵曾经跟西南地带的一个新兴宗派交过手。那宗派名叫“化生门”,其帮主的一手“招风掌”打遍西南地区各大宗派。那时的张节陵还很年轻,才过三十岁。在他跟那个宗派帮主决斗的时候,幸有一手点穴功法出奇制胜,若不然,他可能在那时就交代在那里了。 今天,张节陵看着眼前这三个僧人,他们的功法很像化生门的镇派武学。 当下便问道:“你们是化生派门人?”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道:“道长好眼力,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在下的小帮派。” 说着,那人撕下了脸上的“脸”,露出了自己本来的脸。其他二人也撕下那人皮假面,好像感觉格外轻松似的深呼了一口气。 张节陵一怔,见这三人正是当年他打败的化生门帮主和他的两个兄弟。 他苦笑道:“这世界真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了还能再见到你们。只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寺对决(其二) 张节陵苦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你们!” 为首的那僧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三兄弟死了?” 张节陵当年以一敌三,将其三人打下烟雾缭绕的山崖,本以为他们早已经化成了谷中白骨,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见,心里很是惊讶。 张节陵淡淡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做了妙夜郎君的狗。不过嘛……” 他嘿嘿一笑,笑得很古怪很讽刺,说道:“按照当时你们的秉性,跟妙夜郎君做这苟且之事也不奇怪。” 石业兰问道:“这化生门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游天星笑道:“可能是名头不太响吧……” 张节陵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因为它刚想起势就被我给剿灭了!”话语里无不是狂傲豪气,令人惊叹。 石业兰和游天星哭笑不得。他们是该为他的武功折服呢,还是笑这老道耀武扬威。 可这话在那三人听起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也让他们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时化生们“三郎”兄弟创立化生们,说是开派立宗,实则是占山为王,干得尽是不法勾当,强抢民女放火屠村的事没少干。正一道当时是武林领袖,时任门主张霁陵派弟子张节陵前往西南应对。身为首座大弟子的张节陵只身一人晃悠悠来到西南,未向当地官府和其他帮派门会通报,一夜之间就剿灭了化生门。这也是他年轻扬名的一战。 可对他来说,这只是他这几十年来遇到的大大小小事件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回。若不是今日见到这三兄弟,他都要忘了。 大郎听闻他话语里满是讥诮嘲讽之意,登时气得握起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霍然,他如离弦之箭,气势如虹地飞身直向张节陵! 情势紧迫,吴雪在殿外独自面对妙夜郎君,恐怕殒命只是顷刻间的事。他们必须得快! 张节陵笑了一声,下盘一展,广袖翻挥,将内力凝聚在掌中,轻轻一推,正面硬撼住了大郎的进攻。 大郎脚尖离地,身在半空,被这猛虎下山般的内劲震得筋骨寸断,倒飞出去,血点洒落一地。 大郎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口鼻溢血,只微微支起上身,说了句:“你……很好……”就倒地不起,等时没了气息。 二郎三郎见了,惊叫道:“大哥!”他们又惊又怒。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哥的招风掌还未施展出来,就被一招毙命了! 然后他们面目狰狞,眼睛血红的暴喝一声,扑向张节陵。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而失去理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决斗中,更不能分心让怒火占据了内心。被怒火占据的人,思维也会被燃烧殆尽,失去判断力。 而他们的代价就是死。 石业兰出手了,游天星也出手了。 石业兰飞起一脚踢在了二郎肋骨上,只听一阵惊心动魄的骨碎筋裂的声音,他就倒飞了出去。 他的内脏已经被碎裂的骨刺刺破,呕出一口鲜血,登时殒命。 三郎惊叫道:“二哥!”他看向面前的三人,做了自己这生最后一次进攻。“我跟你们拼了!啊啊啊!” 可他还没到他们近前,就忽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枚飞镖,青鳞镖。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游天星,嘴巴喉咙里吱吱呀呀发出一阵怪声,喷涌出些许血雾,直竖竖扑了下去。 不出片刻,三人就全部毙命。 游天星没有看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杀人的感觉并不是一种会让人开心的感觉。 张节陵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本可就此归隐江湖过安生日子,可却偏偏要做这些苟且之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多年前,他们都还是年轻人。张节陵打败了他们三人,但留了他们一命。多年后,他们又相见了,只是这次他必须出手,下杀手。 张节陵长长喟叹一声,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自己也已经半截入了黄土。 何处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只道是春草年年绿,百鸟处处闻。如此时节,却多令人伤感怅惘。一蓑烟雨归来,也是青丝被雪染,躯朽如枯木。 若这样相见,岂不是悲凉? 所以张节陵选择逃避,干脆不见。可没想到这一路来见了很多多年前的、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真是天不遂人意,尽惹暮年之人徒增伤感。 石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张节陵很感激他没有说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石业兰道:“等这事儿了结了,我们就去临江城最好的酒楼,吃最好吃的菜,喝最美味的酒。” 游天星见张节陵难得的失魂落魄,也是笑道:“快把这里的事结了,我都闻到十里外的酒香了!” 张节陵仰身朗然一笑,豪迈冲云霄,一扫阴霾气。他仰着脸,是为了不让眼中的泪落下。若是让他们见了,岂不是要笑话老家伙一把年纪还抹眼泪? 可不就是这样吗?若是有四五好友,三杯两盏淡酒,趁着春光旖旎,不正可借此快慰平生?人道是目光放远。可又是常常凭栏空想远方不可见的事物,却错过近在咫尺的美好。何不在劳累奔波的旅途之中尽可能的收集些回忆呢?人最悲哀的莫过是位于生命尽头,回首往昔时,却没有几个可以回想的人,没有可回味的事。 他们都很明白,有时候只是装作不明白。傻一点岂不是容易快乐一点?每每见笑着的脸,岂不是都藏着说不清的愁绪惘然?怎么还能见到不夹杂其他多余感情的笑呢?大都是岁月在人心中刻下了悲欢离合的烙痕。 对于他们这种漂泊江湖的人,总能找到点趣意来消解心头忧恨。而这也可以让他们有力气可以继续踏上漫漫无期的旅途。谁知道今夜醉枕茫茫星海,清风酒醒又到了何处?又有谁知道今宵快意潇洒过后,是不是满腔蒙蒙烟雨中的失落悲戚之意?又有谁说得准,又有谁道得清? 三人心忧吴雪安危,当下马不停蹄一同奔向殿外。 外面大雨瓢泼,雷声隆隆,乌云沉沉。只见那幽暗寂寥的广场上,站着一个人。 他已经被雨淋透,独自沐浴着春之甘露。只是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显得很是淡薄,淡薄到像是写意山水画中轻轻的一笔,晕开的墨迹。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 不过那个人再也无法感受到春之生机。 那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着思绪,灰沉沉的天空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冰冷的雨丝迎风瓢泼,浸染了他们的衣服,也落到了他们的心里。 他们看着场中的那个人,先前他们还担忧他来着,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倒下的不是他,而是妙夜郎君。 他们打败化生们三人不过片刻,就在这片刻间,大雄宝殿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 他像是停步仰望满树繁花的游人一般,一蓑烟雨,几分怅惘,几分冷冽。 现在想起,吴雪还觉得心悸。 他从未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而这个对手还有一堆头衔。他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他曾经听闻过的妙夜郎君,那个所有人口口相传、谈之色变的妙夜郎君,现在就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尸体面目枯瘦如柴,脸上两个深陷干瘪的眼窝,还有那个因震惊而大张的嘴巴。 他整个人都如一具被春夏时光交替抛弃的枯死的树。面目可怖。 吴雪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这是一只恶魔的手。 那只左手被雨润泽,在划过的电光中闪着阴寒的光,光滑细腻犹如紫玉。雨点落到掌心,似乎也心生惧意,纷纷逃离这恶魔的手掌。 胜利,出乎意料。可打败强敌并没有让他开心,相反,此刻他无比厌恶自己。 他胸口堵着一口气,只教心里恶心。他恶心自己。毫无疑问,他已经成了怪物,一个不比夜叉好到哪里去的怪物。一个恶魔。 他已经成了自己最害怕的人。他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只手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自己又为何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杀死妙夜郎君,竟是顷刻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感,他开始怀疑自我的存在虚实与否。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那只紫玉手隐隐闪着光,好像在嘲弄他的懦弱无能一般。 吴雪很想让自己颤抖,以证明他还是个正常人,一个有感情的人。可是他浑身浸泡在冰冷的雨中,身体居然隐隐发热,根本无法停止内心那种强烈的感觉。恐惧,厌恶。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自己。 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刚才的画面。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妙夜郎君出手很快,快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如何杀人,又如何在人胸口印下那漂亮的梅花印。可是他现在也无法知道了,因为妙夜郎君已然殒命,以一种最凄惨的死法而死。 恐怕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自己到头来,居然是栽在了一个无名小辈手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山寺对决(其三) 吴雪好似大梦初醒,怔怔地看着那只如紫玉般的左手,诡异又漂亮,在天际闪过的雷光中闪着狡黠的玉芒。 在这短瞬的流光间,那些画面又再次在脑海浮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妙夜郎君的身法极快,攻势凶狠。那突然的一脚让吴雪难以招架,只收回双手勉为抵御。 可那一脚劲力太过凶悍刚猛,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力贯了出去,滚落在大雄宝殿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有很多死尸,他会不会成为其中一具?他这样想着。 他呕了一口血,艰难地爬起身。可他的意识已经有些震荡了,那一脚,只那一脚差点把他踢得魂飞魄散。 幸得他及时将内力运行到双手,才不至当场骨碎筋错。可就算如此,他的双手也已经麻了,好像有千万只蚂蚁攀爬啃噬一般。 吴雪喘着粗气,他口鼻中流下的血污已经被雨水淡漠。 这样一场雨,似乎能将一切浊物荡涤。人在烟雨缥缈中,会不会也像血迹一般淡漠? 吴雪微微苦笑,他有些抱怨,张节陵他们也太不够意思,竟将此事件背后的主谋留给他对付。他听见了大殿内的打斗声,还有自己急促地喘息声。他的口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鼻尖还有一丝丝雨水的气味。那是一种青草的香气,让他想起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很快,他的遐想就被残酷地打断了。妙夜郎君踏雨而来,像是鬼影一般闪动,只三两顿挫,就来到吴雪跟前。 吴雪弯着腰,只抬眼望向妙夜郎君。他像是神祇一般俯瞰着吴雪,眼神里满是寒冷的肃杀之意。 还没反应过来,吴雪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一股怪力拋了出去。在身体腾空的一瞬,吴雪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意识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雨雾,一切都朦朦胧胧不甚其解了。 根本无还手之力…… 吴雪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妙夜郎君不立马杀了他呢?他这样,就好像是玩弄一只无还手之力的老鼠的猫。 他是在玩弄到手的猎物吗? 吴雪想起了传闻中的妙夜郎君,跟面前这个人判若两人。 传闻中的妙夜郎君是个翩翩公子,潇洒自在。虽然他杀人,但是只是用最温柔,最优美的手法杀人。受死者根本没有任何痛苦,生死也只在一瞬间。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胸口的那朵梅花,给死亡赋予了一种残酷的优美。 但那也只是人们口中传闻的妙夜郎君,谁知道真正的妙夜郎君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知道的人,都面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死去了。 突然,吴雪想起了什么东西。他浑身一怔,精神也是振奋起来。 莫非……莫非……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只不过他现在他深陷敌手,无法亲自去证实了。 吴雪艰难地喘着气,微弱如丝。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泡在雨水里。他看着天空,无比的遥远,上面布满乌云,雨丝坠落,却看不见其根源何处。它们就好像是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然后出现在人的眼睛里,被捕捉到。 吴雪嘴角不停流着血,他的喉咙内部卡着一口血,他咳了几下,血就汩汩从嘴角溢出。 他想,自己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他早该跟着他的家人们一同死在那大火中。可他苟延残喘,走过了这么远的路,却还是无法逃脱死神的追捕。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吴雪没有想往日那般悲哀。他忽然感到无比轻松,就好似漫步在云端,他要踏上归途了。走了这么久,也该去见家人们了。 有个黑影出现在他视野里,遮挡住了他眼中的天空。尽管那天空被乌黑的雨幕遮盖,但他也看到了想要的盛景。 吴雪嘴角微微带上一抹笑容,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已经被那股劲力震碎了。他也已经没有了疼痛感,只有弥留之际的宽慰之意。魂归故里…… 妙夜郎君站在他的身前,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受得了他两招。他也从来没有用两招来杀一个人,他是第一个。 妙夜郎君冷哼一声,道:“只怪你多管闲事,屡次坏我计划。” 他无比自得意满,就算是曾经的武林盟主惠悲大师都命丧他手,这样一个小辈又怎么能在他手上走过两回? 至于那朵梅花印,已经没有必要了。他现在已经超脱了“妙夜郎君”这个名号。他已经被这个名号困囿已久,现在他终于从那个如阴霾一般的名号里扬起了脸,抬起了头。 吴雪的眼睛微张着,嘴角还带着微笑,嘴角的血还在不停流下,顺着雨迹向远处漂远,终将黯淡。 妙夜郎君冷声道:“你放心,我很快就送他们一同来见你……” 说着,他顶着雨幕转身,向着大雄宝殿走去。那里比较棘手,那三个人看起来武功都很不错,他此次的对手是他们。只要把他们也全部毙命,他在这里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他只要踏出自己该走的一步,待把这里的事情全部了结了,然后他就可以…… 妙夜郎君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快要挣脱而出的怒火,任由它沸腾着,燃烧着。 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谁叫他们多管闲事,坏了自己的好事呢? 不过现在看来,结果也还不坏。 妙夜郎君踏着染血的雨道,走向胜利。 可这时他听到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那声音打破了他的美梦,在雨声里很是突兀。 他疑惑地回过头,只见吴雪缓缓站起身,他不停地咳嗽着,每咳一下,都会带出丝丝血沫。 妙夜郎君极度震撼,他古怪地动了动脸皮。他应该已经死了,可是他没有死。 吴雪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耳边飘来遥远的歌谣,就像是远方有人对他娓娓道来。他微弱地喘息着,将卡在喉咙里的血结吐出。 吴雪体内有股暖流周游四身,将他已经快要消止的内息温润提起。就好像是快要枯死的花,被雨露滋润一般。吴雪内心也升起一股甜甜的暖意。他很奇怪,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死呢?他应该已经被妙夜郎君打破了内脏,可现在感受来,只是些许受损,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他受到妙夜郎君的冲击时保住了他的性命。那股温柔的暖意将他紧紧包裹,就好像沉浸在五月的暖风中。 是张节陵提起的那股奇怪的内力吗?是它在此性命攸关的紧要处救了他一命吗? 不知道为什么,吴雪已经感觉好多了,甚至比先前还要好。 他咳出几口血沫,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 妙夜郎君身体有些颤抖,只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置信。从来没有人能受他这么重的攻击还站得起来的! 他叫道:“很好!” 吴雪依旧没有什么信心,他只是在拖时间。只要等他们处理完里面的事情,他们三人来到外面,就算是妙夜郎君也可一战!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很熟悉,有很陌生。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他体内植下了这么一股内力,但这内力关键时刻却保了他一命。起初他还以为这人不怀好意,但现在他也开始感激这个人了。 吴雪淡淡道:“看来过了这么久,妙夜郎君的手法也有瑕疵了。” 妙夜郎君面色微变,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禁受得了我两招,但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可他此刻也有些怀疑了,这个小子真的就是像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力吗? 不可能! 妙夜郎君顿时就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这个小子虽然古怪,但是武功却不甚高明,只不过是在出手一次罢了!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妙夜郎君这些年来不光没有什么长进,武功似乎在退步啊!” 妙夜郎君眼皮一跳,嗄声道:“别叫我妙夜郎君!” 吴雪道:“哦?如此名头多少人想要,不知郎君为何如此抗拒?” 妙夜郎君这类的盛名,有多少人想要加冕,就有多少人想要摆脱。名号有时候岂不也是一种负担?背负上此名,不就是跟优雅贵公子相关联起来?想要变化也是不太可能了,于是总是得留意自己神态举止,不要让人质疑笑话。 妙夜郎君顿时暴怒无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也没有人敢质疑他,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如此看轻自己,这教他难以忍受。 他能杀一次,就能在杀一次! 妙夜郎君出手了,他又是如鬼魅一般闪动,吴雪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其动作。 他几步就到了吴雪跟前,可这次吴雪早有准备,他此刻无比心静。吴雪凝神静气,当妙夜郎君到他身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出手! 他挥出一拳,直向其太阳穴打去。妙夜郎君反应奇快,他一只手立马如鹰一般捕捉到了他这只兔子! 就在他欲用另一只手攻击吴雪的时候,吴雪伸出左手加以抵挡,同时身体向后一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寺对决(其四) 妙夜郎君趁此抓住了吴雪的手,吴雪身子往后一顿,左手的手套从他手中滑落。 那只手真如鲶鱼一般滑溜,吴雪往后一用力,蓦的挣脱了妙夜郎君的控制,腾出了左手。 吴雪借此一瞬,挥掌向其面门打去。妙夜郎君冷哼道:“雕虫小技!”说着,就抓住了吴雪的左手。 妙夜郎君抓着吴雪两只手腕,捏得他满面痛苦。可他动用着内力来抵抗他的巨力,就算是如此,也是如螳臂当车。内力极速消耗,不多久,吴雪就气喘吁吁了。 吴雪心想这样跟他比拼内力,自己迟早也被耗死,且不可恋战,他现在不是要和他分出个胜负,而是在拖延时间。 心下想着,调息聚集内力从双手震出。可是他那股内力遇到了妙夜郎君的内力,有如一只小白兔遇到猎鹰一般,变得畏畏缩缩了。 吴雪心中叫苦,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就在此时,妙夜郎君一阵古怪的惊疑,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抓着吴雪左手的右手。 妙夜郎君的手似乎被那只紫玉般的手染了色,那紫黑色迅速蔓延到他手上。妙夜郎君一怔,立马内力一震,欲将吴雪弹开。 可不曾想,自己发出的内力被他那只左手吞噬,他继而加力,还是徒劳无功。那只左手犹如一个可怕的黑洞,饕餮着他的内力! 这只手有古怪! 妙夜郎君已经失去了定力,他看向吴雪的那只左手,惊愕道:“你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吴雪自己也已经失去了对那只手的掌控。他想收回手,但那只手紧紧吸着妙夜郎君的手,不断蚕食着他的内力,宛若一只饥饿的怪物。 吴雪咬着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那只手犹如附骨之疽,论他是怎么也甩不开。 妙夜郎君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内力正在极速流失!这倒是怎么回事? 他阴狠地看向吴雪那只手。那只手颜色古怪,而且格外诡异。 这样被吞噬下去,自己定是要内力耗尽而死! 于是他右手一收,直接打向吴雪面门。 吴雪一惊,他的内力极速膨胀着,他感觉浑身犹如被火烤一般,冒着热气。这么下去,妙夜郎君不死,自己也要被撑死了! 于是他反将那股内力弹出,妙夜郎君的攻势还未到,就面色一变,被那股喷薄的内力震飞出去! 他顿时面色一紫,连带起一串血迹。 吴雪顿时如释重负,他几乎快要被那股内力压死了。他也很是惊异,想不到这包打听给人印象其貌不扬甚至很是猥琐,武功确实如此深厚! 吴雪明白了人不可貌相,就如同你不知道胡同街坊里的老大爷是不是曾经的武林高手。 妙夜郎君难以置信的支起身,他嘴角带着血。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吴雪再看妙夜郎君面色,顿时呆住了。只见原本饱满的肉体此刻变成了皮包骨,两个眼窝深陷,嘴巴怪异地大张着。 妙夜郎君张开嘴想说什么,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吴雪胆战心惊,浑身颤抖。虽然他保了一命,但此刻他从未这么害怕过一个人,这个是他自己。 他看着妙夜郎君的惨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妙夜郎君躺在地上,只竭力抬起头看向吴雪,那深陷的眼窝看起来像是骷髅一般,满是可怖怨毒之色。 吴雪无法动弹,那只手吸了妙夜郎君的内力,此刻犹如饱腹的野兽一般闪着暗紫色的光。 他很想甩开那只手,恐惧和恶心盘踞在他心头,几欲让他作呕。 妙夜郎君只怨毒地“盯”着吴雪,上下颚动力动。 那张干枯的脸已经没了血肉,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了。但吴雪就这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怨毒阴狠。被一具骷髅盯着总不教人舒服。 吴雪浑身发冷,他淋着雨,但雨的寒凉对于他内心来说,这雨落在他身上都比他的心温暖。 他震惊地看着妙夜郎君,他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妙夜郎君似乎有想说的话,可这事情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已经无法再说了。 他无力地放下头,几乎是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得一声,就是他发出的最后一丝声响。那一声,也将他的魂魄带走了,融入了雨夜里。 吴雪到现在还很是错愕。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了张节陵曾经对他说过,这只手未发现什么异常,可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一股黑洞般的吸引力?! 吴雪不由得暗骂张节陵这老道士是个大忽悠,也太不靠谱! 吴雪感觉自己像是个恶魔。他开始怀疑起自身的存在,一种极度虚幻的感觉涌上心头,就算是打败了强敌也没有使他开心。相反,他的心情跌倒了谷底。 那只手,因为上了张节陵的紫云结以后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他到底给我上的是什么药?吴雪心里满是疑惑。 他呆怔地站在雨中。 雨声哗哗,落在屋檐、树叶上,云后隐约雷鸣,整个世界好似在谱一支协奏曲。石龛里灯火幽幽,在潮湿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就好像是快要消失的离魂残魄。 张节陵、游天星、石业兰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看着雨中的吴雪。 他们面面相觑,心想怎么不见妙夜郎君? 可他们也看到了吴雪脚前的人。他们却不敢相信这就是妙夜郎君。那是一具骷髅。 三人走到吴雪跟前,石业兰叫了吴雪一声,吴雪却浑身一颤,似乎被吓了一跳。 吴雪从自我排抑的思维漩涡中惊醒,他茫然地看向他们三人。 张节陵左瞧瞧右看看,问道:“怎么不见妙夜郎君的人影?” 吴雪没有回答他。他看起来有些呆滞。 游天星蹙眉看向地上的尸体,说道:“他已经死了。” 张节陵打个哈哈,笑道:“死了?死哪了?” 石业兰道:“你脚边的就是。他们穿着一样的黑色夜行衣。” 张节陵一怔,看向脚边那具骷髅,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妙夜郎君。他惊愕地看向吴雪,难道是这小子把他给……给“吸干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有雨声。 良久,吴雪才开口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我已经落败。可这只手……”他有些失魂落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众人一同看向他那只手,那只手狡黠地闪着光,很快就黯淡了。 张节陵惊疑道:“你这手把妙夜郎君给干掉了?” 说着,他想摸吴雪的手,吴雪像是受了惊吓,浑身一颤,立马缩回手。 吴雪道:“别碰!妙夜郎君就是抓住了我这只手,忽然被吸尽内力而死!” 众人皆是一愣,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一只手怎么可能把一个人吸干?他又没有练什么邪术…… 石业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黑色长手套,递给吴雪,说道:“没事就好。” 游天星也笑道:“你打败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开心才是。” 吴雪微微一笑,只是这笑看起来太苦涩。他长长叹了口气,戴上了手套。 张节陵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之中。那只手的症状应该就是用了紫云结的缘故,可为什么会吸食人的内力呢?他也检查过吴雪的身体,并无什么异像,这是怎么一回事? 游天星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不过,此次事件也算是完美解决了。” 想到这里,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依旧有些疑惑,但主谋已死,而他此前见事情败露,将其党羽尽数屠戮,看来也没有其他相关人员了。他们只要待到报官,将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他们就可以了。 这时,吴雪突然开口道:“此事还没完结。” 张节陵已经闻到了酒香,被他这一打断,好不遗憾。他说道:“还没结束?” 吴雪苦笑道:“惠悲大师嘱托我们要把《普罗经》找到。” 张节陵一拍脑袋,道:“老道只顾着想喝酒了,把老友人的事都忘了。” 众人这下也忽然想起,此次一系列事件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 比如《普罗经》的下落,比如惠悲大师假死之谜,比如那与传闻中不相符的妙夜郎君杀人手法,比如蝶梦与此次事件的关系…… 虽然主谋已死,但这些谜底还压在他们心头,不得解释。 吴雪心里有个猜测,他立马跑向了大雄宝殿。 张节陵叫道:“欸,还走不走了?!” 游天星笑道:“他恐怕发现什么了吧……”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我这徒儿武功不行,就是脑袋好使!” 张节陵笑道:“他可不光是你的徒弟,也是我们的徒弟,你可别把功劳都往你一人头上揽!” 三人哈哈大笑。 他们跟着吴雪走进大雄宝殿。 化生门三兄弟的尸身还在那里,张节陵找了块白布将他们盖上了。 他们好奇地看着吴雪,只见他左瞧瞧右看看,绕着大佛跑了几圈。 张节陵笑道:“他还不够累,还要跑圈子。” 这时又见吴雪向着大佛行了个合十礼,然后爬上了大佛身。 他爬到了佛像手臂处,眼睛搜寻着,突然,他转而一笑,喊道:“找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佛光普照 吴雪眼睛四处搜寻着,忽然,他惊喜地喊道:“找到了!” 张节陵一怔,道:“找到了什么?” 吴雪没有用轻功。用轻功就必然要脚踩佛像,他虽然不是佛教徒,但对于佛像基本的尊敬还是须秉持的。 他小心翼翼地顺着佛像的手臂爬到他的手掌里,接着只见他拿起一个包袱,冲着众人晃了晃。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手中拿着那个包袱。 三人凑身上前,张节陵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放在大佛手心里?” 吴雪神秘地一笑,打开了包袱。 只见里面赫然就是《普罗经》! 众人皆是又惊又喜,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普罗经》居然还在寺庙里,就在大佛手心里! 他们检查了一下,这个包袱里除了《普罗经》以外,还有几个小册子。他们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全是百里家的罪证,还有云响寺的暗道机关。 张节陵拿着《普罗经》,顿时老泪纵横。他哭声道:“老友人,你的遗愿我们帮你实现了!佛经找到了!” 众人无不动容嗟叹。张节陵好久才恢复了情绪,他红着脸擦拭着眼泪,笑道:“这事可不要说出去,要不然老道一世英名就毁了!” 三人一同笑道:“不会!” 张节陵稳定了情绪,问吴雪道:“你是怎么知道佛经就藏在大佛手心里的?” 吴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了笑容,看向神情肃穆的佛像。他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是佛告诉我的。” 众人皆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张节陵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佛像还会说话?” 游天星打趣道:“雪兄弟慧根如此傲人,居然能与佛心意相通,若是当了和尚,也是个扬佛法之光大的好和尚。” 石业兰苦笑道:“这个还是别了罢……” 张节陵道:“这佛经不是该被人盗走了吗?怎么还会在寺庙里,还是在佛像的手心里?” 吴雪道:“是惠悲大师告诉我的。” 众人皆是不解,吴雪说道:“我们那日去惠悲大师的禅房,在他书桌前有一幅书法作品。” 众人略微思忖,接连点点头。 石业兰道:“那些字画有何玄机吗?” 吴雪道:“在惠悲大师身中暗器命殒的那晚,禅房里是没有那幅草书写就的作品的。” 张节陵这下也回忆起来,一拍大腿,道:“果然如此,那幅书法作品是后来有人挂上去的!” 吴雪点点头,说道:“那就是惠悲大师临时写的!” 众人皆是一怔,问道:“惠悲大师不是死了吗?又怎么会写书法?” 吴雪道:“今日我们在百里家的地下发现了惠悲大师的尸体,而且游大哥断定惠悲大师死未超过半个时辰。”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正是。” 吴雪面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那是无比温暖的笑。他是被别人温暖了,还是自己的笑温暖了别人? 他面带笑意,说道:“其实惠悲大师一直到百里家的地下暗室被我们再次发现时,他都没有死。” 张节陵错愕道:“没死?怎么可能,那晚他明明中了暗器之毒,我检查了他的遗体,根本无生命迹象。” 吴雪笑道:“道长与惠悲大师相比,武功孰高孰低?” 张节陵想了想,他想到了他们年轻时一同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的时光。那时虽然张节陵夺得头筹,但他一直怀疑是惠悲那老家伙放水,留了一手,抬他成为了那一代的武林盟主。若真如此,惠悲大师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张节陵喟叹道:“他应该在我之上吧……” 吴雪道:“所以,我猜测,惠悲大师是故意诈死。” 张节陵惊疑道:“如果真如此,那他确实很是高明,居然能将所有人都骗过。” 可他也发现了疑惑之处,问道:“那么……那晚在停尸间偷袭我们的是谁?” 吴雪叹了口气,依旧带着笑意,说道:“那应该就是惠悲大师。” 张节陵一怔,立马惊叫道:“怎么可能?!他怎么能行动如此迅速?就算他真的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可他能骗过我,怎么能骗过你?你当时可是留在房间里面的!” 吴雪略微赧颜,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当时我被吓坏了,一直躲在停尸台下。” 众人好笑地看着吴雪,吴雪接着分析道:“当时事出突然,房间里又很暗,道长出门追击偷袭者之后很久,我才从停尸台下面出来。以惠悲大师武功,他应该是用轻功加之熟悉地形,甩掉道长以后,抓紧回到了房间内。他发现我依旧躲在里面,接着他就将几枚暗器打入自己体内,发出了身中暗器的痛苦呻吟声,让我发现。” 众人一阵默然,他这种解释似乎很是合理。 张节陵道:“既然惠悲武功如此之高,又怎么会死在那地底暗室之中?”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惠悲大师应该就是被妙夜郎君打败的,他胸口的梅花印就是证明。而惠悲大师之所以会败,实在是因为先前假死之计让他自己受了伤,武功大打折扣的缘故。若是以全盛时期的武功跟妙夜郎君相拚,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大雄宝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殿外的雨声依旧,回响在空寂的殿内,大佛依旧低垂着眉眼,看着众人。 张节陵苦笑道:“这老家伙为何苦心积虑要假死?” 吴雪翻看那基本收集罪证的小册子,里面留下惠悲大师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面的罪证触目惊心,包括百里家以各种手段拐卖人口,将人诱骗于此,用邪术将其变成夜叉卖给众人,供人戏耍玩乐。 吴雪道:“惠悲大师虽然是云响寺方丈,但手底下无一人是心腹。实际上,整座云响寺都是百里家安插的暗哨。根据惠悲大师的记载,这寺庙底下还有一个关押夜叉的牢笼。” 到此,吴雪叹了口气,他对惠悲大师是又敬佩又惋惜。 他接着说道:“惠悲大师知道自己徒有方丈的空架子,却根本无力掌管手底下的人。实际上,惠悲大师被他们严密监控着。他就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险境之中想出了假死之计,来骗过他们,好让他可以从中抽身,从而收集更多的罪证。” 张节陵苦笑道:“那这样看来,佛经之事,也是惠悲他一手操办的了。” 吴雪点点头,说道:“应该如此。” 张节陵道:“可他为什么要假装佛经被人盗窃了?” 吴雪笑道:“这恐怕就是惠悲大师的小小私心了。我们混进百里家的庆典,他恐怕早已经发现了道长这个老友人。所以才突发奇想,将佛经藏起,为的就是将我们牵扯进来,让我们来吸引百里家的注意力,他好全身而退。” 张节陵眼中泛着泪光,喃喃道:“这老家伙,还摆了老友人一道。” 事已至此,大部分迷题都已经解开了。 众人无不喟叹动容。惠悲大师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云响寺,计划了此次一系列事件。在他们茫然无措之时,他会不会也曾露出过一丝狡黠的微笑呢? 吴雪心里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他忽然开明了,释怀了。惠悲大师已经化成了一缕阳光,照亮了他乌云密布的内心。 他兀自翻看着惠悲大师记录下的罪证,不多时,在他翻开一页的时候,里面突然掉下什么东西。 一瞧,原来是一封信。 众人面面相觑,吴雪拾起了信,打开来看。 不多时,吴雪忽然红了眼眶,他扬起头,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众人接过信,只见里面草草写道: 若老友人和雪公子发现了此信,此事件大概也快要落幕。僧惠悲无奈出此下策,望诸位原谅。 僧无奈想出假死之计,实是为脱离事外,好调查百里家密谋之恶。 《普罗经》就藏在大佛掌心。雪公子见了贫僧禅房草草拙笔,定能料想到其中原由。 只一事如今想来还萦挂于怀。那日僧盗经时,不想案几之后有四人被捆绑。僧盗经之事全落他们之眼。慌乱之下,只得痛下杀业。后来经雪公子查看,才觉是僧老眼昏花,那四人早已经被妙夜郎君杀死。就算如此,僧居然对死者如此不敬,也深感惶恐不安。 时间紧促,僧无以多言,并将佛经与之罪证奉上,留此后手以便代僧揭露此事黑幕。 此事凶险,背后牵扯颇深,若僧得幸生还,再破例把酒告罪。若僧不幸命殒,就将《普罗经》交给雪公子,他更适得此经。将此经交予他,僧不甚宽慰,也告当年之愧。 僧至今尤记当年武林大会之盛况,如今想来,依旧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僧躺在棺椁里,受一群假意虚伪之徒唱诵佛经,觉之格外奇妙。所以,我就想吓他们一吓,好教他们长长记性,若无佛心,不理佛事。 遂轻功从他们头顶逃出大雄宝殿,事后想来,还觉其间幼时之趣,妙哉,妙哉。 纸短意长,僧见半生友人来此,却无法开怀长谈,实是此生余憾。 还望诸位得以保持己心,守正道,行正路,再一扫当世之邪魅魍魉、丑行恶端。 惠悲潦草搁笔 …… 惠悲大师的书信就此结束了。可众人心中却是五味陈杂,难以言表。 张节陵看着老友人有些滑稽,有些希冀的信,再也无法自已,顿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游天星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石业兰长长叹了口气,也红了眼眶。 吴雪偷偷抹了抹眼泪。 整个殿内,都响彻着张节陵嚎啕哭声。 第一百七十章 寸心春晖 张节陵的嚎啕哭声响彻大雄宝殿,夹杂着殿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寂寥,格外落寞。 他扑到惠悲大师的棺椁处,紧紧抓着老友人的手,断续道:“你这老家伙,怎么就先行了一步?教贫道世上又少了一知心好友!若是……若是我们能早点发现你的意图,你也不该如此惨死!” 他们第一次见到滑稽逗趣的张节陵如此痛心疾首,心里无不惊叹悲哀。 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 良久,张节陵才哭声渐消。 吴雪经历此次事件,身心已经被深深震撼。他想开口安慰张节陵,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暗自神伤。 众人站在张节陵身后,微微垂首,久久不语。 张节陵站起身,道:“这老家伙很好的走了。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是要交给官府,定能将参与者一网打尽。” 吴雪喟叹道:“如此,也可聊表寸心。” 张节陵抹了抹眼泪,转而笑道:“他也没白死嘛!他舍生揭开了如此邪恶黑幕,定教后人佩服!” 于是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夜间将其投入府衙。 他们在惠悲大师的棺椁周围点起香火灯烛,皆是以佛礼致意,遂一同踏出大殿。 他们走之后,大殿内吹进一阵风,烛火摇晃,烟丝袅袅,引向外面蒙蒙雨夜…… 他们赶回去,已经是深夜。 吴雪他们途经府衙,将证据投入值守的衙差哨所。守夜的衙差昏昏欲睡,见突然投进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顿时惊得双眼大睁,急忙敲响了府衙的大鼓。府衙上下紧急集合,不下百十余众,一同打向百里家和云响寺。 吴雪他们见此,顿时心中一松,无比安心地相视一笑,希望他们能解救幸存的人吧…… 他们一行人顶着雨幕,踏上了归家的路途。整条落雨的街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似乎连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兰儿和蝶梦已经睡了,他们动静很小。洗完澡,再去那夜市喝了点酒,吃了点东西。 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涌上心头。跟那害人迷宫、百里家暗道比起来,这熙熙攘攘的夜市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就连淡酒也似乎增添了几分醉意。 他们坐在雨棚下,把酒言欢。 他们喝得很慢,夜还长,情还浓…… 第二天,他们很晚才醒来。吴雪醒来时,才发现已经临近傍晚,西边挂着一轮血红残阳,满天红霞。 兰儿很是疑惑,她开始怀疑起了他们是不是夜间去干了什么事,否则怎么会这么疲倦? 只这日,蝶梦消停了很多,话也说得很少。见了吴雪,更是一脸怨尤之色,搞得吴雪莫名其妙,不由得猜测,自己是不是哪里又惹她不开心了? 吴雪问其故,只遭了她一个白眼。蝶梦的脸色苍白,略有疲态,一只手一直捂着心口。 吴雪很是疑惑,遂问兰儿她是怎么了,却也招了兰儿奚落嘲笑。 她说道:“女孩子不舒服你还问她是怎么回事?” 吴雪尴尬地红了脸,他没心没肺地忘了蝶梦是个女孩子。观之面色,她大概是那个到了…… 吴雪只苦笑着脸红,向二女抱歉,遂活蹦乱跳地出了门。 不知为何,蝶梦看着他嘚瑟的背影只想给他两耳刮子。她捂着心口,气吐如兰,恶狠狠地盯着吴雪的背影。 有些事,是吴雪不知道的事。 吴雪现在无比快活,只觉得浑身轻松,就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像是孩童一般蹦蹦跳跳。 此次事件终于解决了。他们经历了恐惧、残酷、险恶、牺牲,一度使他们陷入困境,但他们还是冲破了迷雾,到达了光明的彼端。吴雪心里很是满足,他忽然感觉就算是这江湖暗藏险恶,只要有一个人是甘于奉献的,也挡不了其光辉降临。 而且,他还从传说中的妙夜郎君手中脱险,虽然他不知道那股内力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他很想当面感谢她,只不过他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他不去想那只诡异的手,只想好好走一走,沾一些人间的气息。 吴雪走在雨后的街市里,看着热闹的景象,无比快意。 往后会更好的吧……他这么想着。 夜幕降临,他来到百里府外,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向里面探头探脑张望着。 吴雪听得其中流言,说是有义士连夜冒死举报百里家之恶事,就此拔除了一连串参与此事的人。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恶事……但有一点,他们都很感谢那个夜行义举的侠士。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留姓名的人,这江湖才一点一点变好。 吴雪志得意满地笑着离去。 就在他转头欲离去之时,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也看着他。 胭脂鼠。 它的眼闪着狡黠的光芒,只一瞬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吴雪揉了揉眼,才发现胭脂鼠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略微一笑。他不知道这只胭脂鼠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很想当面谢谢这只胭脂鼠,也很想买点东西给它吃。多亏了这只“胭脂鼠”,他才发现了百里家暗道。尽管一个人对一只老鼠说谢谢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吴雪手背在脑后,沿着热闹的街道渐渐走远…… 是值华灯初上,街市喧嚣。 后来,吴雪他们再次见到了百里青峰、百里穆,还有子愉。 不过,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夜叉。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雪他们也没摸清他们是怎么使人变成这样可怖的怪物。 吴雪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面目还依稀有着为人时候的痕迹,被官府关在笼子里。 吴雪希望官府可以找到将他们变回人的办法,然后,等着他们的是律法的制裁。 云响寺下果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那里发现了不下百十人所变的夜叉,皆被官府收押,关在笼子里。一条长长的马车队拉着笼子,向着府衙行去。 笼子上盖着黑布,有好事者将其扯下,众人见了夜叉,皆是惊吓不已。于是,城中流传出了夜叉下山害人的传闻。那段时间来,临江城平民百姓皆是早早关门闭户,生怕夜叉闯入家中。 令吴雪惊奇好笑的是,甚至有不少人新桃换旧符,燃放烟花爆竹来祈福避祸。 城中陷入了热闹,每晚都有烟花可看,夜空中尽是绚丽之色,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光。 这晚,吴雪众人在酒楼之上吃饭喝酒,见窗外的夜空中尽是升起的烟花,皆是不由得一笑。 兰儿见他们眉目间全是秘密之色,很是好奇怀疑。而近日城中闹出了夜叉传说,她就更加怀疑他们了。 他们只神秘地笑道:“谁知道呢?” 几日过后,今晚蝶梦的气色好了很多,只是对吴雪那股怨尤只增不减。那浅怨薄嗔的眼神看得吴雪浑身发毛,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吴雪鼓起勇气向着蝶梦一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蝶梦见了,只冷哼一声,转过脸跟兰儿笑语嫣然地说起话。 见此,吴雪只得苦笑,他原本还想敬她一杯酒赔罪来着…… 外面烟花爆竹声响阵阵,一股热闹祥和的气氛,他们坐在这样的氛围里,喝了不少酒。 他们还在窗台上留了一杯酒,兰儿蝶梦很是疑惑,问道:“这杯酒是敬给谁的?” 他们只神秘一笑,说道:“敬给深陷黑暗,却依然心怀光明的人!” 二女面面相觑,心想一晚过后,这些人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神神叨叨的? 后来,他们有了惠悲大师的消息。 官府拔除了这一系列的阴谋以后,封锁了云响寺。他们将高僧的遗体火化,送还到了少林总宗,安置在了少林佛塔之中。 吴雪心想,惠悲大师应该成佛了吧…… 他望着悠远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蝶梦突然来到了露台上,吓了吴雪一跳。 他呆怔地看着她,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蝶梦嘴角勾起,说道:“是什么事啊,居然如此惆怅?” 吴雪苦笑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然后他问道:“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蝶梦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而不见了。她又恢复了往日那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蝶梦笑道:“托你的福,蝶梦好多了呢!” 她把最后几个音咬得很重,重得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吴雪心头。 她说完,一转身就往下走去。 吴雪看着她的背影,连连苦笑。自己又是哪里得罪她了呢?他冥思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托我的福”? 吴雪做了个鬼脸。 他看着蝶梦离去的背影,想到他们是偶然相见,他一度以为她就是秦如梦。可此下看来,蝶梦就是蝶梦。 吴雪还有些疑惑。 他还不知道蝶梦究竟是怎么落到那些人手中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里家。但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也释怀了。 有些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泄漏之书 安稳的日子过了几日,吴雪闲来无事,练习修习之余,那些纷杂的思绪渐渐远去了。他依靠在大槐树下的藤椅里,阳光从叶隙里抖落,晕晕闪闪,映照在纸页上。 这样的日子里,时光也变得很慢,悠闲地徜徉着,在街角转了个弯,到了岁月的深处。 百里家的事情也渐渐淡去,只余留街市坊间的些许闲话谈资,就此作罢。 吴雪手中拿着一本佛经,那部经卷正是惠悲大师信中所赠的《普罗经》。这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他困倦着眼,思维也变得懒懒散散,只看了两页,就睁不开眼来。 这本经卷里并无传言那般是有着无上秘法的武功秘籍,里面只是记载了诸佛菩萨事迹,类似于一个一个寓语箴言。 吴雪不由得苦笑,江湖人都认为《普罗经》所记载乃是无上绝学,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如此。若是他们得知,恐怕也会目瞪口呆。 可也就是这样的物件,却引来无数人觊觎。吴雪心想若是教江湖人得知此秘宝在我手中,恐怕往后就再无宁日。他不由得苦笑。 对此,张节陵的说法是:“这是惠悲那老家伙遗托于你,就要承此重任。” 吴雪问道:“那惠悲大师信中所说‘以补当年之憾’是什么意思?” 张节陵只是打个哈哈,找了借口掩盖过了。他说道:“谁还记得呢?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每想这些,吴雪都感觉头晕。从心里蔓延的忧虑怀疑顺着麻木的脖子传达到大脑,每每教他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惠悲大师似乎是知道我的。吴雪想。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小名叫“雪容”呢?惠悲大师说的“憾事”究竟指何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把书盖在脸上,他有些困倦了。 午后的暖风徐徐吹来,在庭院里绕圈。麻雀似乎是首先得知春风骀荡,在枝丛间跳跃啁啾。 真安静啊,吴雪心想。安静的似乎有些不像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寻找、回忆、迷失、解谜的生活,这些东西充斥于他茫茫的旅途之中,让他已经忘了所行为何。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那是简单试探的触碰。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让他清醒,抑或是纯心想要捣乱他的睡境。 吴雪迷迷糊糊地以为是麻雀落到了他身上,遂动了动身,以示驱赶。 可那轻微的触碰依旧在持续,吴雪道:“别闹,雪公子要睡觉……” 过不多时,这轻微的触碰又变成了瘙痒。 吴雪一惊,心想难不成是毛毛虫掉到衣服里了?! 他猛然坐起,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动衣领。 可是没有预料的毛毛虫,他的面前半蹲着一个人。一个巧笑嫣然的人,蝶梦。 她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抿着嘴唇,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 吴雪心想这可真难得,她不是怕我厌恶我吗?又怎么会来招惹我? 他笑说道:“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毛毛虫呢……” 蝶梦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俏笑道:“毛毛虫?我怎么没见什么毛毛虫?” 吴雪把经卷打开,假意看着,说道:“这只毛毛虫是看不见的,它像是落在心里,扰乱了修业者的奥法。” 蝶梦古怪地一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噢……这就是这本经卷里告诉你的?” 吴雪难得觉得安闲,又想她素来畏我,又有何事来见?于是便问道:“蝶梦姑娘平常这个点都在午睡,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蝶梦眼眸略微闪动,道:“先前几天不舒服,睡得太久,现在倒是不困了。” 吴雪笑道:“那现在你觉得如何?” 蝶梦仰着脸,撇撇嘴说道:“现在感觉嘛……真是好的很呢!” 吴雪苦笑。他发现她总是喜欢把尾音咬得很重,也很喜欢用语气助词,好像是要强调什么一样,又好像是无意间透露的纯真。她究竟想说什么呢?吴雪搞不明白。 他低垂着眉眼,面带笑意,说道:“那就好……否则,我倒是很愧疚……” 蝶梦一怔,那双妙目闪烁着三月春光,她忽而低下头,手指不自在地勾拉着,笑容在她脸上忽隐忽现。 吴雪看着她这幅神情,有些奇怪,但也只当作是小女儿家的羞涩罢了。 良久,蝶梦也不看他,只轻轻说道:“你愧疚什么?蝶梦身体不舒服跟你这家伙有什么关系?” 吴雪原本只是想诈她一下,不过到这里,却发现言辞谨慎,毫无泄露。他心想自己大概是多疑了。 他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跟蝶梦姑娘同样丢失了部分记忆,倒也是同病相怜。” 蝶梦眉头微蹙,说道:“你忘了什么吗?” 吴雪靠回藤椅,枕着双臂,悠悠说道:“我好像忘了八岁以前的事情。” 蝶梦听了咯咯直笑,说道:“八岁?那也太过久远了,那些记忆大概不是丢失,而是淡忘了吧?” 吴雪笑道:“这跟淡忘不同,而是空白。”说着,他站起身,原地转圈,沉吟道:“是空白。你明白那种空白吗?” 蝶梦见他神色凛然,又言之凿凿,就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轻声说道:“大概……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吴雪道:“是啊……我记得那晚跟你说过,有些事,忘了比记得要好。”他嗤笑一声,兀自摇了摇头,“我这么跟你说,我最近却找不到……” 蝶梦道:“因为好奇?好奇过去的一些事情?” 吴雪道:“也许……可我总觉得不该就这么忘了,不该就这么随随便便抛弃了一段时光……我不知道那短短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只是一些无足轻重、家长里短的小事,但我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告诉我,若是就这么忘记了,可能会错过很多事物……” 这是他第一次跟蝶梦说这么多话,就好像是早已经预谋好,只等着一个契机,就能喷薄而出。 他抬起头,凝望着飒飒树叶,一只甲壳虫顺着枝干向上爬着。 沉默良久,他无意间回头,却看见蝶梦眼眶红了,神情恍惚。 吴雪叹了口气,蝶梦见他看着自己,于是立马擦了擦眼泪。 她有些失神,幽幽说道:“那些流逝的时光里发生了什么呢……” 吴雪脸上闪过一瞬的痛苦。结果,他只是淡淡说道:“不要在冥思苦想了……” 蝶梦道:“可我想知道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嘛……醒来的时候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外面尽是一些恶魔,绕着笼子打转,好像要把我吃掉一般,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恶心……” 吴雪道:“抱歉……” 蝶梦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为何外面这么喧嚣,但比起那些让我头昏脑涨的物事,我倒是觉得在冰冷的铁笼子里面更加安全……” 她抬起头,看着吴雪,说道:“直到你们来了,我却不觉得你们是救我的,倒觉得是终于到了处置我的时刻……” 二人沉默良久,吴雪突然笑了,他轻轻笑了一阵,很柔和有些自嘲意味。 吴雪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蝶梦追问道:“不会什么?” 吴雪答道:“你再也不会承受那些了。让你忘记一些事情也怕是不太可能吧……等待一个契机吧,等种子发芽,自然而然开花结果吧……” 蝶梦道:“可是我好奇……从前跟什么人有关系,又跟什么事有牵扯,又在哪个场景里驻足停留……”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你刚才说了那种空白,你也明白的吧?陷入那种空白比身临千重万重险境还要可怕……” 吴雪笑了笑,轻轻道:“我当然知道……”接着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我记得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说‘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一直很好奇……” 蝶梦一怔,垂下眼帘,道:“那个人是谁啊?是个很重要的人吗?” 吴雪脑海里闪过秦如梦的身影,跟眼前这个人重合了,但是她们只是形合,神却不合。 他摇头苦笑道:“说不上是重要吧……只是她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摸不着头脑……” 蝶梦神色间闪过一瞬的失落,她说道:“哦……这样啊……” 接着吴雪笑道:“不过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蝶梦顿时失笑,面色古怪地看着吴雪,说道:“好人?!” 吴雪点点头,说道:“虽然她是魔教教主,又有一身邪术,但人似乎不坏……”接着他哈哈大笑,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大魔头呢!嘘……这话到你我这里为止,要是让她听到,我恐怕又要受罪了!” 蝶梦一愣,脸上顿时红了。愠红。 她努力地微笑着,嘴里重复着“大魔头……大魔头……”像是发了癔症一般。 吴雪一怔,道:“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她了……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脱离事外,又在事中……”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一拍脑袋,失声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转芦荡 吴雪突然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接着他气愤地一跺脚。 蝶梦不明所以,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吴雪凝重道:“此次事件还没有结束!” 蝶梦懵懂道:“事件还没结束?不是说百里家还有其同党已经落网了吗?还有什么没有结束呢?” 吴雪急促地转着圈,把她都给绕晕了。他突然停下来,说道:“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蝶梦见他一溜烟跑了出去,呼唤道:“欸!你这人怎么这样!话说一半……” 吴雪已经走远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焦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一人往城外跑去。 若是还来得及……吴雪无不祈盼着,希望他们还没有销声匿迹,就像是无数人那般,消失在黑暗的街角,终不得闻。 那一点小小的标记犹如明月一般牵引着他,越过大大小小的前店后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已经听不到多余的喧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幽夜的暗影,黯淡了,消逝了。 他向着那目标地跑去。吴雪心里按捺不住那股喷涌的情绪,紧张,期待。一定要赶上,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一直以来,他都疏漏了一些细节。比如那前后不一致的“梅花印”。这也是问题所在,他抱怨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以为事件就此结束了。他也被安稳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飘飘然了。 不该……不该…… 他不该这么马虎大意的。连他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向来谨小慎微的他怎么会忘记这么明显的矛盾?他想到,是自己太过厌倦此次事件的经历,厌恶到几乎不愿再想起。他以为随着妙夜郎君的死和那阴谋破解就算结束了。其实不然。 吴雪咬着牙,此地人多,不好施展。他看到通往城外的驿站,便急匆匆跑过去,向着车夫问道:“最近一班在什么时候?” 那车夫懒懒散散,靠在石墩边上,嘴巴里叼着一根草茎,听得有人讲话,抬了抬褦襶沿儿,懒洋洋道:“刚走了一班,等下班吧。” 吴雪道:“下一班车是什么时候?” 车夫冷哼一声,道:“一个时辰。” 他回答得很冷淡,然后又舒舒服服地靠了回去。 吴雪急不可耐,此事关重大,可不能耽搁在路上。若是他以轻功过去,按照他的功底,恐怕没到半路就精疲力竭了。只能坐马车了。 吴雪接着问道:“那还有没有其他的车辆?我要去城郊的青芦荡。” 车夫不耐烦地“咦”了一声,厉声道:“我说你这个小东西,说了没车没车,你是听不懂还是耳朵聋?!” 吴雪也不以为忤,只淡淡笑了笑,说道:“可这里明明有车。这样吧,我出三倍价钱给你,现在就走!” 那车夫瞄了他一眼,头一甩,往旁边地上啐了口痰,冷笑道:“别说三倍,就是三十倍,老子都不干!” 吴雪笑道:“哦?这是为何?这年头还有人跟钱过不去?” 车夫冷笑了一声,上下睃睨着吴雪,见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而且衣着相貌都不甚出众,大概也是个没钱装阔的穷光蛋,心里很是不屑。 他说道:“你可知道这车被谁包了?” 吴雪并非是要无理取闹,只是凡事皆可商量,用钱商量。而对于他们来说,往往是说一百句话不如掏一下金花。 他心里发急,可也无可奈何,从这里到城郊青芦荡,就是坐车大概也要半个时辰,而他才发觉此事的疏漏之处,虽然才过了短短几天,而就是这几天,却可以让那人逃之夭夭。 吴雪叹了口气,道:“这车被谁包了?” 车夫更加看轻这个寒酸的年轻人,冷声道:“你这东西可真是不识抬举,难道你连赵大员外也没听说过吗?这车就被他包了,劝你识相的,赶紧滚!” 吴雪这下反而有耐心起来,他笑了笑,淡淡道:“第一次听说什么赵大员外。是什么豪绅贵官吗?” 车夫先是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再转而露出了轻蔑的笑。窃笑。这让吴雪觉得他差不多是习惯了变脸的日子。 车夫这下肯定了,这小子肯定是个乡巴佬,要不然怎么连这等名流都不知道? 他耻笑道:“小子,我劝你不要乱说话,就像女人不能乱玩一样!” 吴雪苦笑。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关系吗?他受益良多地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可是既然是此等名流,怎么会连自家的马车都没有,居然沦落到驿站包马车了?” 那车夫一愣,他古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人,他倒真是不知者不罪了。 他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赵大官人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赈济难民,修建学堂可都有他的功劳。他乐善好施,一千两黄金就能为别人花九百两,你说,我这马车该不该给他留啊?!” 吴雪略微沉吟,斟酌着车夫的话。里面有几个信息是比较有用的。难民……学堂……难民吴雪最近倒是略有耳闻。 这实在是多事之秋。可是现在才还是春天。春天本该是一年之始,万物喷薄之时,为何如此反常,接连闹灾? 最近中原一处发了洪涝灾害,据说是将一座城都淹了。还有一地,从冬天开始,连续四五个月没见一滴水。流离的百姓四散到各处。淹死、饿死、干死的人不计其数。 吴雪叹了口气,道:“赵大员外能有如此善心,晚辈佩服。”他抱拳一礼。 那车夫斜睨了他一眼,遂笑道:“欸~,这不就对了嘛!” 他心满意足地挤眉弄眼摇头晃脑,好像他夸得是他自己一样。 吴雪无奈,转身准备离去。就在他刚走了两步,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小朋友,如若不嫌弃,可否同行?” 吴雪一怔,回过身。却见一男一女立于马车前,向他走来。 只见那车夫弯腰陪笑,连连道:“赵官爷,您来得好巧,这车就是为您备的!” 吴雪哭笑不得,原来这并不是“包车”,而是自发性地“备车”。 那人富态便便,满脸堆笑。身边那女子却跟他截然相反,身材细瘦,面目阴冷,也不看吴雪,只是把脸扭到一边。 吴雪笑着拘礼道:“敢问可是赵大员外?” 那人哈哈笑了笑,声音呆板沉闷,就好像是在口中含着一块馒头一般。 他简单跟吴雪会了一礼,笑道:“不敢不敢,鄙人正是姓赵。小友可也是要去城郊?” 吴雪道:“正是。” 赵员外道:“如是好,小友若不嫌弃,可搭车同去。” 吴雪道:“恭敬不如从命。” 赵员外笑道:“请!” 这辆马车算不得好,跟寻常马车没什么区别。 赵员外跟吴雪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几句,全当客套。 吴雪观之二人,赵员外四五旬左右,身着一身撑得鼓鼓当当的黑色孔方袍,头戴方帽,一副商人扮相。那女子约莫只有二十岁,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窗外。 令吴雪奇怪的是,现在气温已经回暖,她却还穿着两三层衣服。 忽然,吴雪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他盯着那女子看了很久,却不想此皆在赵员外眼底。 赵员外笑道:“这是内人,她最近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 吴雪尴尬一笑,就此作罢。 他思忖着,心想这女子和这个赵员外可真是古怪。不光是这两人搭调奇怪,而且他们总给人感觉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吴雪看见了那女子手腕处还有脖颈下隐约的伤痕。 马车行驶得很快,不久就到了青芦荡,吴雪下车拜别。 那马车一溜烟向着北方行去,渐渐得消失在了芦苇荡后面。 吴雪叹了口气。 好了,他现在要去找一个“熟人”了。 简陋雅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暗得就好像有人在休息一般。 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上身伏在桌子上,似已陷入了深渊般的沉睡。 她旁边一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似乎在守着一个沉睡的人。 他不急,也不忙,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茶也已经凉了很久。 他叹了口气,他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请进。” 门轻轻推开了,外面的光线照入屋中,有些晃眼。 来者正是吴雪。 吴雪笑道:“突然前来,是否叨扰?” 光线落在了那人脸上,那是一张蜡黄病态的脸。他正是百里肃。 百里肃说道:“你总该会来的。” 吴雪笑道:“百里先生料到我会来?” 百里肃示意对面的竹椅,吴雪安然坐下。 百里肃道:“怎么样,事情可有着落?” 吴雪笑了笑,说道:“百里先生还不知城中的情况?” 百里肃道:“此地隔绝外世,能传来的,只有风声。” 吴雪蹙眉,说道:“子勉夫人怎么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他不想接受最坏的结果。 百里肃淡淡道:“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睡得很香,不会听到我们的话。” 吴雪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相 二人一阵静默,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淡。从窗棂透过微弱的光,落到了地上。外面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按捺不住满心欲言。屋子里被沉寂包围,外面的风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既寂静又喧嚣,但无比遥远。 良久,吴雪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这间屋子里,自己的对面坐着百里肃,还有沉睡的子勉。 黯淡的光落在百里肃的半张脸上,半明半暗。吴雪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脸带着夜与昼的面纱,一切都很朦胧。 百里肃放下茶杯,他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子勉跟我说百里家已经被查抄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个贵人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吴雪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夜叉之谜解开了。” 百里肃居然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这点吴雪却一点也不意外。 百里肃道:“这样就好。” 吴雪道:“你不关心他们?” 百里肃知道他所指的“他们”是谁,但他依旧毫无波澜。 他说道:“他们罪有应得。” 吴雪笑道:“可真是够冷酷的。”接着,他话锋一转,“冷酷的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百里肃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什么人对我很重要,我原来一直这么想。” 他看向旁边的子勉,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面色变得柔和了很多。 “我曾经想,若是闲杂人等离我远点多好。我一直只想一个人待在这间小房子里。与世无争,不问世事。我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我的朋友们却都这么认为。” 吴雪笑道:“所以,他们将二女交给你。他们觉得你喜欢多管闲事,也一定会照顾她们。” 百里肃自嘲般笑了两声,说道:“那是因为我也不太喜欢拒绝别人。拒绝别人要说更多的话,我不想为一件不可能拒绝的事情说一大堆废话。” 吴雪笑道:“百里公子做派真是别具一格,居然会将当时轰动一时的‘杀儒案’钦犯的女儿收留。” 百里肃笑了笑,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吴雪叹了口气,道:“只是还有一点不明。” 百里肃道:“哦?是哪一点?” 吴雪道:“我在想,妙夜郎君居然会是包打听。”他笑了笑,看向百里肃,“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背后闲言碎语的流氓。” 百里肃淡淡道:“人们总是会习惯性的误解别人。仅仅是凭一点感觉……” 吴雪道:“我曾经听闻郎君事迹,心里很是钦佩,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百里肃略微笑道:“人们岂不都是根据故事传言来编造自己的幻想?幻想给人带来了期待,期待会想让他们想要让幻想变成现实。” 他微微苦笑,道:“可现实总是跟理想有些差距的……妙夜郎君也不是像他们所想是个翩翩公子,而只是一个装成公子的小流氓。”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包打听死了……” 百里肃神色自若,只是说道:“他是怎么死的?要打败妙夜郎君可不是简单的事。” 吴雪说道:“是我杀死的。” 屋子里一阵沉默。二人互相对视着。吴雪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他的眼睛在微光里闪着光,有些寒冷的光。 百里肃哈哈一笑,良久,才说道:“不错。很好……” 吴雪道:“可他却并不是妙夜郎君。或者说,他只是打着妙夜郎君的幌子而已。” 百里肃道:“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雪道:“梅花印。” 百里肃显得有些惊愕,说道:“梅花印?” 吴雪道:“在藏经阁死的那四人,胸口有着梅花印。起初我以为只是有人模仿妙夜郎君的手法来杀人,不曾想,后来惠悲大师的尸身心口处,也有一个梅花印。” 百里肃道:“那梅花印有何不同?” 吴雪道:“前面四人心口的梅花印,有着很明显的伤痕,所有我才会怀疑是个拙劣的模仿者所为。而惠悲大师心口的梅花印,却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就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落在人的胸口一般。” 百里肃道:“所以你怀疑是真的妙夜郎君所为?” 吴雪点点头,接着说道:“起初,我以为模仿妙夜郎君的是子愉,可后来才发现她没有时机去行凶,而有机会行凶的,必然是一个脱离事外,又在事中的人。他最好像是个影子,而我们都没有料到包打听才是妙夜郎君。” 百里肃道:“你是说包打听模仿妙夜郎君杀了那四人?” 吴雪点点头,说道:“是的。” 百里肃微微笑了笑,说道:“可他为什么要杀那四人呢?为一本佛经?” 吴雪道:“佛经对于不信佛者来说,根本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杀人。” 百里肃道:“哦……那他是因为什么呢?” 吴雪道:“为了百里家的秘密,或者说,他想要的,不是佛经,而是惠悲大师收集的罪证。” 百里肃点点头,说道:“我也一直很好奇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但一直没有头绪。他们隐瞒得很好。” 吴雪接着道:“而惠悲大师的死,却是真正的妙夜郎君所为。包打听只是妙夜郎君的傀儡。他假借那名号,为真正的妙夜郎君做事。” 百里肃笑了笑,说道:“很妙的猜测。” 吴雪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真正的妙夜郎君是你吧,百里少爷?你之所以会让我们去百里家,是因为你已经想将罪名推到包打听身上,自己可以抽身离开。” 百里肃只淡淡一笑,看向窗外,芦苇随风摇曳着,可它们不会被折断。 良久,百里肃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人叫这么叫我了。我以为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吴雪道:“所以……” 百里肃看向吴雪,见他有些戒备,便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我早已经脱离江湖了。这江湖上再也没有妙夜郎君这个人了。” 吴雪屏气凝神道:“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惠悲大师……”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百里肃道:“谁说我杀了他们?” 吴雪惊愕道:“没有?” 百里肃摇摇头,道:“没有。” 吴雪顿时陷入了疑惑,他说得是真是假呢? 百里肃见他如此,只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而我可以解释这一切。” 吴雪看向他,百里肃接着道:“我跟你说过,我也在调查百里家的事。” 吴雪道:“你不知道?” 百里肃幽幽道:“我不知道。如你所说,包打听确实是我的替身。” 吴雪道:“那又是为何?” 百里肃神情有些落寞,说道:“这个名号已经牵累了我很久,我不想背着这个重担把风险带给她……” 他含情脉脉地看向子勉,她依旧在沉睡,睡得很香。那应该是个好梦吧?梦里他们已经脱离了现实的噩梦,去往很远的地方了吧? 百里肃接着说道:“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天塌下来也不怕,光凭我妙夜郎君的名号就可以打败所有的敌人。我可以是个风流浪荡的贵公子,也可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一但一个男人有了家庭以后,他就会变得小心起来。所以我不能再当妙夜郎君,这个不详的名号会引来无数杀手,她不该背负这些的……” 吴雪默然,这是百里肃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他不想打断他。 百里肃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讥诮,他在笑他自己。 “身为妙夜郎君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娶妻成家。那根本没想到……或者说是我不敢想吧……我可以一直伪装下去,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只享风花雪月。可,可她来到我这间小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与过去诀别了。那天是雨后初晴,她突然来到了这里。当时我在芙蓉塘边画画,假装自己是个才华横溢的公子哥。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必再伪装了。那一刻,我不是妙夜郎君,也不是什么风流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诗人,可惜……” 百里肃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可我写不出一首诗。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而杀手是写不出赞美诗的……” 吴雪没有看他。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是坚韧青翠的芦苇荡,风从中间穿过,留下寂寞悲哀的沙沙足迹。 接着,百里肃放松了身体,靠回椅子里,说道:“我的身体从那时起就开始变坏了。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子愉给我下的毒吗?那些毒只不过是能毒死老鼠罢了。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会为了百里穆,将我的,我们的孩子也害死了……我很想立马杀了她,可她是子勉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再杀了她……我已经杀了太多人,但我总能记起他们临死前的脸来。他们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相(其二) 百里肃看向吴雪,只露出一个苦笑,吴雪也看着他。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害人总将害己。我的身体垮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所以我不能再过这种心惊胆战的生活了。我要逃,逃得远远的,子勉不能有任何闪失……我要抛下所有伪装,不再当什么百里家公子,更不能再是妙夜郎君。” 吴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失落,说道:“可人一旦背负起了什么东西,就不好再脱身了。” 他想到了无休无止的江湖仇杀,想到了家中的大火,想到了死去的孙伯,想到了颠沛流离的旅途…… 百里肃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喟叹道:“你说的没错……当时为了躲避永无止境的追杀,一手抬起了百里家,伪装成百里家的一个公子,一个不问家事,只会享乐的大少爷。我也培养了一个替代者,就是包打听,而他也甘之若饴。我以为将妙夜郎君的名号戴到他头上,自己就可以脱身事外……可没想到,那只是另一场风波的开端。” 吴雪道:“所以你要回到百里家,查清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事情?” 百里肃点点头,说道:“那时我已经和子勉成婚,有了一个孩子。我不该……不该回去的……” 突然,他眼神一变,盯着吴雪说道:“你能明白吗,一个成家立业的人有时候会对过去产生一些怀念,而这些怀念会让你觉得往日的自己又回来了,你还年轻,还可以拨乱反正,将过去的错误划清……” 他颓然坐回椅子里,一阵剧烈的咳嗽,手娟里是几朵细碎的梅花。只不过这梅花不是在别人胸口,而是在他心里。 吴雪想要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可他只虚弱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已时日无多……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请继续走下去吧……” 他接着说道:“我将一身本领传给包打听,促使他成为了妙夜郎君。我把万贯家财资助了百里家,让它成为临江城一霸……可我终究是大意了,我知道见了血的野兽不会停止杀戮,得了好处的人胃口会越来越大。无论是包打听,还是百里家,都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而我再也无力掌控,我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我为了查清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迫不得已只能回到百里家。而也因此将妻儿置于险境。令我欣慰的是,惠悲大师也在调查这件事。他是一个真正的菩萨心肠的人……是我一生中钦佩的为数不多的人。” 这完全超出了吴雪的意料,他惊愕道:“你认识惠悲大师?!” 百里肃点点头,苦笑道:“我们不光认识,还很是要好。他跟我说了很多佛理,也以内功强行给我续命……我很感激……” “每当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孤身一人陷于阴谋之中,却还信念着理想的光辉,我就觉得此生无憾……我也要感谢你们……” 百里肃对吴雪笑了笑,说道:“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你跟我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吴雪苦笑道:“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而是闲事喜欢管我。” 百里肃哈哈一笑,说道:“有趣,有趣。” 他接着说道:“也正是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下定决心逃离,逃离此事。我一直认为你可以发觉这背后的阴谋,也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事实上,你已经做到了,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也弥补了惠悲大师的遗憾。” “请原谅我只能退缩,将这个包袱丢给你们。我别无选择,我已经无力掌控局势,也没有从前那一身本事了。百里家的人和包打听只是怀疑我是不是像看起来那样萎靡,所有才迟迟没有下手。所以我选择退出,我必须要保全子勉,她一定不能有事……” “今天过后,这世上就再无妙夜郎君,也没有百里肃……我心愿已了。” 吴雪一怔,可他没有说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子勉突然站起身,满眼泪光。 百里肃吃惊地看着她,说道:“你已经醒了?” 子勉任由眼泪坠落,道:“我根本没有睡着。” 百里肃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喝下了安神散,会美美睡一觉,睡醒了,这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 子勉道:“事实上,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嫁给妙夜郎君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他的拖累呢?” 百里肃怔怔地看着她,那个她是他完全不了解的。 吴雪把脸扭到一边,摸着鼻子。他尴尬地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子勉道:“我早已经知道了你要做什么,也知道茶杯里有安神散。你不该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说到这里,子勉泣不成声,她不断抹着眼泪,可怎么也制止不了积压已久的泪水决堤。 百里肃落寞地说:“你早已经知道了……” 子勉道:“我知道你就是妙夜郎君,你以为能瞒得过一起生活十年的人吗?” 百里肃苦笑,说道:“那你为何还嫁给我,嫁给我就是嫁给了一堆麻烦。” 子勉道:“那是因为……”她羞红了脸,一如初嫁的女子般,“那是因为妙夜郎君一直是子勉心中的英雄。” 百里肃一怔,他安静地低下头,泪水已经无声地从他眼中划落。 百里肃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把一个杀手当成英雄……” 子勉道:“我一直听说妙夜郎君是个风度翩翩、惩恶扬善的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百里肃无比痛苦地叹了口气。 子勉道:“所以当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认定你才是我的夫婿。而你所做的那一切,都不过是拙劣的伪装罢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尽可能瞒过所有人,但是瞒不过我。” “所以我缠着你,要跟你一同回家,要查清这背后的事情。只不过,这事情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复杂,超出了我的预料,所以……” 子勉看向吴雪,说道:“所以我才要把那四人杀死,以妙夜郎君的手法杀死。只不过……”她微微露出苦笑,“只不过实在是太过拙劣,教雪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吴雪道:“那四人是被你杀的?” 子勉点点头,说道:“实际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在英璃城的事情,所以我才要把你们牵扯进来。只有把那四人杀死,才能将众人怀疑的目光转向你们。而你们……却真如愣头青一般闯进了云响寺。” 说到这里,子勉还狡黠顽皮地一笑,像一个阴谋得逞的小姑娘一般。 吴雪不由得苦笑,他苦笑自己冒失跟着张节陵闯入山寺,却不曾想被牵扯进了这么一系列事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雪现在已经全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们都各有所图,才会让这起事件这么扑朔迷离。 吴雪说道:“不过好在,他们的阴谋已经被戳穿了,夫人也可放心了。” 子勉笑道:“真是抱歉,把你们牵扯进这样的事件。” 吴雪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也一直很想搞清这背后的故事,怨不得别人。” 从那间小小的书斋出来后,吴雪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走在芦苇丛中的木栈道上,走得很慢。风轻轻穿过,不留任何痕迹。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这起事件,到这里,才是真正的结束了。可它带给吴雪的惆怅感觉,却很难结束。 芦苇荡里除了风声,还夹杂着时断时续的蛙鸣,两只飞鸟从中脱离,向着远处飞去…… 不多时,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吴雪回过身,突然面色一变,瞪大了双眼。 遥见百里肃和子勉的那间小小的草庐着了火,已经被大火吞噬。 吴雪浑身僵硬,一副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神情也僵在了脸上。 一瞬间,自责、痛苦、迷惑的感觉涌杂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只有无声的眼泪划落。 为什么……为什么…… 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吴雪望着那大火,他知道,他们夫妇已经远远离去了,再也不会与那险恶的阴谋沾边…… 他们是不是也已经释怀了? 吴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芦苇荡里只有他一人,他无力地跪了下去,他可以尽情地哭,而不会被人笑话。 那晚,吴雪很久才回家。 他失魂落魄地到了芙蓉塘。那里就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只不过不是像他们所说,是一片荷叶田田,青鱼绕茎的美好景象。 池塘里只有凋敝残败的芙蓉,春天来了,它们还没有苏醒。 吴雪驻足良久,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只不过,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此地,他们也曾留下过记忆吧……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被风吹疼的眼睛。 风从池塘那头吹来,绕了一个圈,消失在芦苇荡的深处。它们从未停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叠翼成飞 吴雪头脑发蒙,当他看着地面的时候,从未感觉自己离自己这么遥远,远到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吴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道城内的,他像是风一样,飘飘忽忽,摇摆不定。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后来觉得走厌了,走累了,就到了一家临街的酒铺子里。 夜晚,灯火幽乎,街上人影绰绰,被蒙上层黯淡的光,来来去去,不曾停留。 吴雪把着酒杯,放在唇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喧嚣环绕。他感觉自己跟他们离得很远。 今天晚上,他什么也不是,只是街边一个想要买醉的淡漠身影。 有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结果他也迷惑了。 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嘴巴已经麻木了。 酒铺老板见他如此消沉,就走过来说道:“年轻人,光喝酒伤身体。”他看向桌子上未动的小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也算下得去口。”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山珍海味有什么好?我就喜欢这街边小铺,可以一边吃灰一边喝酒。” 老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也只好作罢。他吃着一碗面。面是自己下的,不算好吃,但是里面有个荷包蛋。 老板看着吴雪,他独自坐在那里,旁边就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无数行人擦肩而过。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个快要被江湖遗忘的幽灵。 老板叹了口气,他知道,少年人原本是大好时光,不该被痛苦缠身。可是又有谁不曾陷入过痛苦的泥淖之中? 吴雪喝得很快,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要了第二坛。 他同样也醉得很快。不多时,不知不觉间,忽然间,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朦胧了。 他知道他喝醉了,还能知道自己喝醉了那就是还没喝醉。 他接着喝,但也不知道有何意义。可能只是喜欢醉的感觉罢了。 吴雪眼前的事物遥远了,模糊了,好像隔着一层拆不透雾霭。耳边的喧嚣声也渐渐远去,就好像是在水底听着外面的声音。 他现在就好像沉在水底。 吴雪微微笑了笑,他胸口的堵塞感消失了。倒不如说是麻痹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很大,路过的人斜着眼瞄了一下,就匆匆离去。 吴雪已经很醉了,支颐在案,接着喝。 他听到了邻街花楼绿瓦里的欢呼声、门口老鸨的吆喝声、龟公强横的呵斥声…… 他忽然很想笑,像他这样,恐怕连他们都不会看他一眼。 吴雪醉眼朦胧地看向河道,波光粼粼,是一种神秘短暂的微光。黑黢黢的船影顺着河道向远处漂去。 一阵凉爽的风从河道吹来,他清醒了很多。 再回过眼来,桌子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可她就坐在对面,只若有若无地笑着,看着他。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可她偏偏来了。 吴雪微微垂首,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兰儿笑道:“我不能来吗?” 她眼波流转,像是神秘的河光。可是他不是一条小船,无法驶入她的眼底。 她轻轻说道:“吃点东西吧,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兰儿尝了一口,对着老板吆喝道:“大叔,菜已经凉了,麻烦再给热一下吧!” 老板原本沉闷地坐在那里看吴雪苦闷,以为他是为情所困,可突然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来了,这才打消了此种念头。 “欸,好嘞!” 老板重开炉灶,滋滋啦啦翻炒着菜,一切都重染生气。 吴雪呜呜哝哝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可不告诉你,绝对不会告诉你……” 兰儿只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吴雪一愣,说道:“你不问?” 兰儿摇了摇头,笑道:“我不问。” 吴雪微微苦笑,说道:“不问就好……不问就好……” 他原本准备将此事隐瞒,只到他这里为止。他不打算告诉兰儿、石业兰、蝶梦、张节陵、游天星。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去让别人也难过呢? 若是他们开口,吴雪就准备说他们已经离去了,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很美好,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只有他们…… 兰儿手支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要说他们已经走了,远远地逃离了,而你准备将这事情藏在心里,不告诉我们。” 吴雪一愣,随之苦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这么说,莫非你钻到我脑袋里了?” 兰儿扬了扬眉,说道:“可我就是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板上了菜,笑道:“趁热吃吧,别又凉了。” 兰儿笑道:“谢谢大叔,再来一壶酒吧……” 老板一怔,道:“他还要喝?” 兰儿道:“他不喝了,我喝。” 老板又拿了一壶酒,心里却不由得嘀咕,怎么这两人都是酒鬼? 吴雪懵懂地坐在那里,意外地看着兰儿。她几乎不喝酒,也许是滴酒不沾。怎么会突然要喝酒了? 吴雪道:“你要喝酒?” 兰儿点点头,笑道:“一个人喝酒岂不是太闷了,我陪你。” 吴雪低着头,苦笑了一阵,这才抬起头,说道:“那我不喝了。” 兰儿道:“不想跟我喝酒?” 吴雪道:“不想让你喝酒。” 兰儿嫣然一笑,笑得很甜,对老板说道:“谢谢大叔,这酒不要了。” 老板拿回酒,心想这两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转而一想,对兰儿无不钦佩起来。 他嘀咕道:“这小丫头真有手段啊……” 吴雪看着兰儿,不由得苦笑起来。她没有用任何手段,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兰儿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我脸上又没有字……” 她督促吴雪吃饭,吴雪终于停下了酒杯,现在感觉,自己确实是饿了。 兰儿笑吟吟看着他,道:“慢点……” 吴雪道:“你吃过了?” 兰儿道:“没有。” 吴雪道:“那为什么不吃点?” 兰儿笑道:“不想吃嘛……” 实际上,兰儿从下午就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在晚饭前,她见吴雪还未回来,很是忧心忡忡。 她下午听蝶梦说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巴里一直念叨“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然后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她开始担忧起来。 她知道此事必然是跟最近一连串的事件有关,牵挂之余,心里又有几分怨恼。他千不该万不该独自一人就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 终于,她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不安,出门寻找他。 可茫茫人海,虽然同在一座城里,又怎么会想见到就见到? 她走了很久,走到脚都疼了也没有停歇。 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实在机会渺茫。 她都几乎快要放弃了,却在转眼间看到了吴雪独自坐在河边酒铺子里喝闷酒。 她在人群中看了他很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他遇到了什么事呢?为何要独自一人在此喝酒? 他难道不是像很多人一样,身披着茫茫夜色,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吗? 他们想必是和夜色融为一体,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喧嚣里。 吴雪突然停下筷子。 兰儿道:“怎么了?” 吴雪道:“我也不想吃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兰儿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吃饭也要看有没有意思?” 吴雪嘿嘿一笑,说道:“不是说嘛,人多吃饭香。光我一个人动筷子了,却教你在这喝西北风,太不够意思。” 兰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真想让她狠狠咬他一口。 她笑道:“我吃。” 饭后二人漫步在河岸边,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河边灯火阑珊,往来行人不绝。 吴雪吹了吹风,清醒了很多。 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却还是教兰儿听见了。 二人沉默良久,吴雪才说道:“其实我有时候想搬去深山老林。” 兰儿笑道:“厌倦江湖,归隐田园吗?” 吴雪微微笑了笑,看着悠悠暗涛,说道:“大概是吧……可有时候告诉自己不能如此。年轻人尤其不该如此。他们都是江湖名宿,人生无憾才归隐田园。年轻人又怎么能早早就学着他们一了百了呢?他们的人生是才开始吧,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可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 兰儿道:“雪儿哥哥是这么想的吗?” 吴雪点点头。 兰儿眼中闪着幽光,说道:“我有时候也是这么想,可我也就是这么做的。我从大月国逃来,母亲却死在了那里。有时候,我想逃得远远的,这才发现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快要被痛苦追上的感觉。” 吴雪怔怔地看着她,说道:“抱歉……” 兰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雪儿哥哥不用抱歉的,是你让我想要全部说出来,把那些曾经的痛苦分毫不差全部告诉你……我才该说抱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低声倾述 “所以说……”兰儿的身影融入到了夜色之中,仿佛只是一个影子般的轮廓。“雪儿哥哥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也不要堆在心里。” 她的声音在夜晚里很轻,轻得犹如一阵风动。而也只是这微风,却撩起了吴雪心帘。 他转个身,面向着兰儿,开口说道:“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个灾星。兰儿你觉不觉得?我为什么总是跟那些险恶卑鄙的事沾边,怎么也断不掉?” 兰儿噗得一笑,点点头。 吴雪道:“欸?你也觉得我是个灾星吗?!” 兰儿嘴角挂着笑意,说道:“不光是你,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稳……”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 兰儿挑了挑眉,一副既精明又可爱的模样,俏声道:“不过嘛……我们确实是灾星,不过不是安分守己者的灾星,而是坏蛋奸猾之徒的灾星!” 吴雪一怔,转而笑了起来。 “你说的有理……虽然惹了很多麻烦,但也算是没有白忙活。” 兰儿道:“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啦!不要想太多了,将至之事可不会因为人的躲避而休止。” 吴雪笑道:“看不出来嘛,兰儿对于人生之疾苦很有见地啊。” 兰儿佯装嗔怨道:“什么嘛,小看我?” 吴雪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感觉很意外。” 兰儿小声道:“还不是小看我了……” 吴雪无奈苦笑,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二人沿着河岸继续走着,有些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一般走着。沿岸的垂柳拖曳至河面,夜晚的行人行迹匆匆。 兰儿突然开口道:“不知道百里肃子勉他们怎么样了……” 吴雪心头一震,默默垂下头。兰儿先他一步走在一起前面,回头望着他。 吴雪看见兰儿的脸隐匿在幽光里,河道深处弥漫着轻烟薄雾,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感觉涌上心头。 那种失落感就好像预示着她终究要离开这里一样,朦朦胧胧,只待记忆蒙上雾气才美好。她此时站在这里,两人中间隔着薄薄的雾。近在咫尺,却感觉随时都会消失。 一种无比悲哀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微微低头。 兰儿微微歪着头,奇怪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吴雪走了过去,说道:“他们……他们死了。” 他原本想继续伪装下去,或则将其故事美化,再告诉她。可是到此刻,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那样自以为是的话,来伪装矫饰他们已死的事实。 雾气愈大,包裹着岸边的灯笼,光线散射得愈发朦胧幽暗。空气湿漉漉的,濡湿了人的衣服。在这样一个阴晴不定、雾气蒙蒙的地方,好像连人的思绪都会变得幽暗潮湿。 “这样啊……” 兰儿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遥远,又模糊。出乎吴雪意料的是,她居然只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划了一个结尾。 他们继续往回走,沿着阶梯上到街上,终于是脱离了那能令人迷失的雾气。 兰儿只幽幽道:“他们为什么会……会这样呢?” 吴雪心中一抽,呼吸也似乎不畅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再说下去了。 “受了家中牵扯吧……大概如此……” 兰儿很明了很懂事的没有追问。吴雪掐了掐太阳穴,他的脑袋发胀生疼。有这么一瞬间,吴雪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自己不知道的,自己能想到的,甚至一些妄想全部告诉她。 可他却欲言又止,他胆怯了。 他们中间已经没有雾气,却好似隔着厚厚的墙。他们面对面,近在咫尺,可却感觉像是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吴雪有些呼吸困难。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几乎快要被这种悲哀的感情憋到奔溃,憋到泪水决堤。 他想到了那些温声软语,恰似五月的风一般和煦温暖。吴雪每当想起都会犹如堕入那令人沉迷的旖旎乡。他们之间就像三月和五月之间的距离,那是他们无法跨越的时间。现在是三月,五月还远远没有到来。 吴雪感到无比悲哀。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就像是驻足的旅人一般,盯着自己要离去的车。 兰儿却依旧是那般神情。那么美好,那么纯粹。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些惆怅有些委婉,好似夹杂着无数的话语和情感,又好像在等他先开口。当她眨眼睛的时候,那细密长扫的鸦睫就跟着一同闪动,好像沾染了眼睛里隐匿的情绪。 那双眸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里面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她会不会有时也觉得惘然,这些吴雪都很想知道。 可是他欲言又止,罔顾了那期待的眼神。 兰儿也见到了他的神情间摇摆不定的游移。他有没有想要说的,却无法开口的? 情绪的奔溃他们经历过一次,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英璃城那场大火几乎烧光了他们之间那细细的红线。他们都有些小心翼翼,照顾彼此的感情,谁希望先开口呢? 可每到这个时刻,他们产生怀疑的时刻,就好像是弹簧一般。他们之前在竭力回避,向两边挣扎,却又自然而然地被拉扯回来了。 那这个隐形的弹簧有没有弹性限度?会不会有崩溃的一天? 他们不自觉靠近了,像是被风推着走一般。也许他们就是散落天涯的蒲公英吧,只是因为巧合在一处开出了花。 他们走得很近,肩膀时不时的碰擦着,触之即离。一切都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吴雪突然有种感觉,兰儿和花草一样,在春天里焕发了生机。她的肩膀好像变高了。 走着走着,兰儿突然侧过脸,说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我都快走不好路了!” 吴雪在与她眼神碰触的一瞬,立马转移了。那种眼神无意间的交汇好似一股电流,传遍他的全身。这大概就是年少时的欢喜吧,只是他们现在都没发现罢了。 吴雪笑着说道:“我感觉兰儿好像长高了。” 兰儿显得很是欢喜,抿着嘴笑了笑,说道:“长高了多少?” “嗯嗯嗯……” 吴雪冥思苦想一阵,打了个响指,“长高了一点。” 兰儿在他胳膊上一拧,拧得他“哎呦”着躲避。 “到底长没长高?” 吴雪道:“长高了,长高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一段距离,“一点点……” 吴雪顿时又是“哎呦”一声,笑着躲避。 兰儿气馁道:“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我要长高了……” 见她如此失落,吴雪正色道:“难过了?” “哪有!” 她扭过身,气呼呼地一跺脚。吴雪心想这明明就是难过了,还很难过。她这么在意身高? 吴雪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我逗你的啦!” 闻声,兰儿才微微转过来,眼中满是疑虑和期待,“只是玩笑?” 吴雪点点头,说道:“只是玩笑。兰儿确实长高了。你看……” 他比了比两人的肩,“你看,我们差不多都快齐平了!” “欸?好像真是。” 兰儿喜形于色,难以自禁地一拍手。 吴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前不愉快的话题就这么悄然退场了。一直到家中,他们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情。兰儿一直沉浸在满足欢愉的心情里。 二人回到家中,见众人都坐在堂中,他们一回来,全都抬起头,一同往向他们。 吴雪一怔,见他们神色凛然,顿时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吴雪疑惑道:“发生什么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什么事情在眼神流转之间交递。 良久,石业兰叹了口气,递给吴雪一份信。 吴雪和兰儿相视了一眼,接过了信。 吴雪拿着信。 这封信有种淡淡的香味,就好像是快要凋零的茉莉,有种销魂蚀骨的余味。 这是子勉写的信。 吴雪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见了此信,却还是有些神伤。 她言辞间流露出的悲伤和感激溢于言表,只在欲扬的势头待起之时,悄然下坠了,像是突然失足跌入了谷底。 吴雪心中不由得抽紧。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她早已经蒙生死志,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 他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子勉字面里在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罪孽深重。 吴雪站在露台上,吹着夜风,连喝了三杯茶。他觉得口干舌燥。 河岸边雾蒙蒙一片,寒鸦惶恐的啼叫声从远处传来,到了耳边也似雾一般朦胧轻柔了。 也许是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吧……虽然不是他们亲手所为,但总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和家族所犯了恶事,终也难脱其究。 茫茫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陪伴它的,只有一颗启明星。它太小,太微弱,躲在月晕的角落,几乎快要被遗忘。它就这么遥遥望着,望着那一轮明月。同它一起闪烁,同它一起黯淡。 吴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夜晚的风有些湿冷,他在回头的一瞬间,好似瞥见一颗流星划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英璃城的来客 很长时间以来,吴雪都难以克制那种颓唐感,就像是看着艳丽的花在一夜雨过后满地落红的感觉。 三人依旧是每日给他授课解惑,听说他进步很快,但吴雪自己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所长进。 只最近,临江城里的人多了起来。 春意渐浓,满城烟红景绿,草长莺飞。 闲暇之余,吴雪时常和他们一道出去踏青游赏,那些烦心事也渐渐淡漠在这欣欣春光里。 吴雪沉醉在这四月春风里,他的思绪变得很慢,他的身体也有些懒散。就像所有人一样,他们都一同沉醉于临江城的旖旎风光。 这日,一行人来到城北的别客亭。那里近水,更沾几分春水柔情。亭廊很长,像是落天之北斗又像是爬行的蛇横亘在水面。水心有一渚楼名曰登别楼,乃此地最高视野最好的建筑。此地临水,水道南北通透,此楼更是往来客商、骚人墨客、别亲拒友之去处。 时至今日,人潮依旧。 吴雪一行人登到顶楼,一览周边景色,皆被繁春笼罩,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张节陵等人的心理调节能力似乎极好,三杯两盏下肚,很快就忘了烦忧。 此地被离情别绪的氛围笼罩,难掩其中离别落寞之意。 吴雪心情不佳,只陪着他们喝了三杯淡酒,就心事重重地望向镂花窗外。隔着棂格,可以望见远处水面泛金,浪涛南流,到了近处岸屿边,就成了一条牵连而来的白沫浪花。 耳边充斥着游人的欢声笑语,互诉衷肠的切切细语,推杯换盏的豪迈之音,琴女歌姬的弦嗓之音。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这时候,吴雪耳边传来一声:“那家伙,那家伙!” 吴雪猛一回过神,却见坐在兰儿身边的蝶梦端起了酒杯,冲着他笑着。 吴雪一愣,只听她接着道:“敬你的啦!” 张节陵拍着吴雪肩膀,哈哈大笑道:“快点,女孩子敬你酒,你还要让他等着吗?” 吴雪微微苦笑,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吴雪道:“你喝酒了?” 蝶梦笑道:“不是酒,是茶!” 吴雪不由得苦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过后不久,她的脸就红了,支着脸浅浅而笑。 吴雪道:“她喝的真的是茶吗?” 兰儿道:“是酒。” “这样啊……” 蝶梦看起来兴致正佳,和兰儿窃窃私语,又敬了一圈酒,然之酡颜醉眼,憨态可掬,好不可爱。 只那么一瞬间,有这么一瞬间,吴雪看着众人开心的模样,自己也不知不觉开心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微妙,谁能知道心情为何忽高忽低,摇摆不定? 难得的,兰儿也稍许喝了两杯。 她当然是喝得不会很快。实际上,她反感喝酒,但不讨厌,只是心里有所抵触。她知道,酒喝多了准没有好事。这是长孙公主时时提醒石业兰的话,可他当然没有听过。 她微微叹了口气,或许是她想到了亡故的母亲。她的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时不时地就会冒出来。 饮酒作乐,饮酒作乐,原本就是要快乐。可有时偏偏几杯下肚,什么烦心事都涌了上来。 吴雪观之神色,当下忘了自己的愁绪,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兰儿微微喟然,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 吴雪苦笑:“兰儿话中机锋可不容易参不破……” 兰儿转而一笑,道:“兰儿心思可没有那么高深,可我见雪儿哥哥心情不佳,也难免受影响。” 吴雪一愣,贴耳笑道:“我很开心……” 兰儿闻着那微醺的吐气,脸一红,不由得身子一缩,娇笑道:“开心就开心喽!” 这时,从北边来了一队官兵,直直向着这边来了。 来者行色匆匆,只在酒楼里落了坐,草草吃了点酒菜,就又往北赶去。 只听几个带队的官兵谈道: “赶紧吃,吃完还得往那边赶!” “唉,那边出了事,我们也得受累。” “没办法,我们不去,他们就来了……” 众人一阵唏嘘。吴雪侧耳倾听,听得了这些碎语段言。 那边……哪边?又有什么要紧事,居然如此严重?吴雪沉思,听他们语气,无不是凝重焦虑,忧愁万分。 不多时,只听带队的小头目对老板喊道:“老板,备好三百张油饼!” 老板一怔。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头目又喊道:“没有吗?” 老板陪笑道:“有,只是得现做!” “快点,等不了了!” 等不了了…… 兰儿对吴雪小声道:“这些官兵又在谋划什么事情?什么等不了了?” 吴雪摇了摇头,沉思道:“大概要出去执行任务吧……” 不多久,那群官兵就带着刚出炉的油饼走了。 他们上了岸,骑上马,一队百十余众的军队急急出了北门,策马扬尘向着茫茫的北方赶去。 因为他们的到来,整个酒楼都安静了下来。直到他们离去,这才再次喧嚣起来。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吴雪侧耳,听得了些许内容。 “听说了没,北边告急了!” “可不是嘛,听说都快到英璃城了!” “什么?!那不是也快到这里了吗?!” “咳!不至于吧?一些妄想颠覆天都的贼子,也能到这里来?再说,天都神君闻之暴怒,加派各地人马赶往那边!” “听说已经抽调了二十万,去那里了……” …… 吴雪等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其中意味。 石业兰心事重重,说道:“那边?快到英璃城了?” 张节陵略微一笑,说道:“听着好像来势汹汹啊!” 游天星蹙眉道:“我从雨昌国入关时,听闻了些许不好的消息,但不知道真假。” 众人一同望向他。 游天星接着道:“听闻关外大月国联络十六诸国,要一同围攻夏国……” 众人皆是一惊,石业兰抓着酒杯的手一用力,那酒杯顿时“咔嚓”一声,碎成了几块,酒水溅了一地。 兰儿一怔,目露惊色,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众人知道这对父女乃是大月国人氏,如今听得这个消息,实在是不好开口。 石业兰凝眸沉声道:“他们果然还是……” 张节陵义正言辞抱了个拳,说道:“石兄,张某敬佩你是条汉子,如果知情,还望告知一二,我等也可有所准备。” 石业兰瞬间有种被撕裂的感觉,他痛苦地叹了口气,将之前告诉吴雪的,也告诉了他们。但没有告诉他们,他们曾经是大月国王族宗亲,这事只告诉了吴雪 众人听完心中一凛,皆是神情凝重。 张节陵笑道:“石兄不必挂怀,这年头,各国都不想再发动战争。”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也只是听闻而已,那些官兵人马不多,大概只是执行小任务,不是大规模战争。” 众人点点头,但都是若有所思。 吴雪心中充满疑惑,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临江城人多了起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从英璃那边逃过来的。 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在心头乱跳,他心惊肉跳。 兰儿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吴雪抓住了她的手,兰儿抬起头看着他,眼眸中满是痛苦疑惑的泪水,吴雪心头一震。 “没事的……打不起来的……” 虽然是安慰话,但是吴雪自己都有些怀疑,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兰儿的手任由他抓着,这让她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蝶梦也搂着兰儿的胳膊,安慰道:“兰儿姐姐不必担忧,若是真的如传闻所言,那蝶梦就身披甲胄,保护你们!”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掩面而笑,那种紧迫压抑感消弥了几分。 几日过后,这种流言渐渐传开,正跟所有流言蜚语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人们又沉入了生活的琐碎之中,不再关心。 吴雪依旧练练功,看看书,闲来无事就跟兰儿他们一道出去走走,日子倒也平静。 这日,吴雪跟兰儿出门采买食材用品,路过了一个集市,听得一阵喧闹声,围了一大群人。 他们俩走过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灰衣江湖服的汉子,那汉子身高姿健,头戴着褦襶,低头遮面。他的手里拿着两个布帛包裹的物什,看样子,是两把长剑。 在他周围,围着一群人。 其中一个带头的人面色阴沉,一脸狞笑地走到近前,绕圈打量着那汉子,嘴里嘀咕道:“呦,看样子气派十足,为人也这么猖狂,莫不是什么当世高人不成?” 跟着他的十几个人接连吆喝道:“不敢了?刚才不是挺横吗?!怎么,现在怂了?” 兰儿小声嘀咕道:“不久仗着人多吗?一些地痞流氓。” 吴雪苦笑道:“我瞧那人也不是个等闲之辈,看着吧。” 那带头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脏鞋,说道:“你现在给大爷把鞋舔干净,再叫几声爷爷,爷就饶了你!怎么样,很赚吧?!” 那人依旧略低着头,静静地站立着,手中拿着那两个布帛包裹的剑。 蓦的,那人身子一动,只一个眨眼间,横扫一圈,那些人顿时横飞出去,倒地翻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却是故人来 那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手执双剑,剑未出鞘,只身子一翻,剑鞘一圈横扫出去。 那十几个地痞流氓几乎是还无抵抗就翻身倒地。 那人慢步走到那小头头跟前,什么话都还没说,那头目立马翻身,吴雪见他动作如此之快,比那汉子有过之无不及,以为他要反手行凶! 却没想到那头目却是立马站了起来,又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嘴里叫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人眼拙,触怒了高人,饶命!” 吴雪见这转变太快,简直比高人出招还要快,顿时哭笑不得,却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兰儿看向那人,悄声说道:“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武功居然如此了得!” 突然,她的目光聚集在了那人的手上。 那人手里拿着的布帛因为动作已经翻开,里面的剑露了出来。 那是两把黑剑。 剑身修长,古朴无华,通体黑色,宛若深邃的夜空。 兰儿对吴雪道:“你看那剑如何?” 吴雪原本是想要看清那人面目,可他依旧低着头,笠帽遮面,看不真切。听了兰儿的提醒,他看了看那人手中的双剑,不由得赞叹道:“定是一双隐世之神剑。” 兰儿咯咯娇笑道:“雪儿哥哥看什么都是奇珍异宝!” 吴雪知道她是调侃自己说话太正式,太客套,有点拘束。于是他苦笑道:“我是说真的,这双剑还未出鞘,只是微微露了一面,就寒气逼人!” 场中,那群干惯了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们见遇到了强人,心里暗念自己看走了眼,以后在街上见到这身行头的,绝对不要招惹! 那小头目道:“谢谢爷高抬贵手!嘿嘿嘿……” 看客皆是惊叹不已,原来人变脸不需要专业的变脸术也可以变得这么快! 那高壮汉子只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我问你一件事。” 那小头目见高人语气缓和,立马喜形于色,陪笑道:“高人要打听点什么事?咳,别的不说,就是消息灵通!” 吴雪心里琢磨,这人倒是有点包打听的味道。可惜,包打听已经死了,被他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杀死了,而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兰儿小声道:“臭流氓都这样!” 只听那汉子道:“我要找人。” 那小头目点头哈腰道:“高人要何人?” 那汉子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那少年人大概这么高,脸白。” 吴雪一怔,心想原来他是来找人的。 只听那小头目脸色泛难,道:“高人可否再说得精细一点?这身高,这白脸,在这条街上都能找到不下五六个!” 那汉子略微沉吟,说道:“我找的那个人名叫吴雪,是最近才来临江城的!” 此言一出,吴雪顿时心中一惊,和兰儿面面相觑。他是来找我的?!吴雪心想还能有谁找自己呢?而且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兰儿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我们快走吧,估计来者不善!” 吴雪也正有此意。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个时间点还在寻找他的人,只有那些杀手了。那些把吴家毁于一旦的杀手!而他,正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又这么逃了,岂不是错过一个可以寻根究底的机会?他已经困扰了很久,那些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将吴家赶尽杀绝? 这些疑点想梦魇一般纠缠着吴雪,他不能再逃避了! 他对兰儿说道:“兰儿妹妹你先回去,我要看看来者何人!” 兰儿焦急道:“他很可能就是那些一直追杀你的杀手,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吴雪点点头,神色凛然,说道:“可我不想再逃避了……” 兰儿一怔,他的神色坚毅凝重,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知道那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久,他一定会跟着这个人,一探究竟的。 兰儿道:“那这样,我跟你一起!” 吴雪忙道:“太危险了,你先回去吧!” 兰儿摇了摇头,笑道:“怕什么,这么多人,他还敢行凶不成?” 吴雪拗不过她,只得说道:“那好吧,我们小心一点跟着他!” 那汉子问了一阵,那小头目都回答不上来,不由得心灰意冷,大手一挥,厉声喝道:“碍眼,快滚!” 听他这么说,他那提着的嗓子眼立马坠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带着一群人跑路了,很快就绕过了街角,不见踪迹了。 人群散去,那汉子兀自向着街市的尽头走去,走到了一片住宅区,进入了一个小巷子。 吴雪和兰儿躲在人群里悄悄跟着,到了巷子里,那人只是快步走着,很快就转了个弯。 吴雪和兰儿蹑手蹑脚地到了那弯口,向着那边的巷子里望去,却是再也见不到那汉子的身影了。 吴雪奇怪道:“咦?人哪去了?” 只他话一说完,一把剑就搭在了他的脖子边上,吴雪猛然一惊,再看兰儿,却是脖子也搭着一把剑!黑剑! 这时,一沉闷冷冽的声音传来:“人在这里!” 那汉子不知何时到了他二人的身后,双手各执一剑,剑未出鞘,但吴雪和兰儿却是心狂跳个不停。 二人交换个眼神,吴雪的意思是先别轻举妄动,而兰儿却会错了意,立马一反手抓住了那剑身,掌心一顿,只听“铮——”的一声,恰似猛虎狂啸苍龙出水,寒光乍现间,那剑鞘立马被她抽手回来。 那人冷哼一声,反手欲刺向兰儿,吴雪心里叫苦不迭,就欲反击。可没想到那剑花一转,却是到了吴雪的脖子间! 那人冷笑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否则,这小子立马没命!” 那剑已出鞘,就连剑刃都是黑色的,深邃无底,宛若无星之夜。吴雪光是被这样一把剑挂在脖子间就已经寒毛倒竖,更别提是被两把剑挟持着了! 兰儿警惕紧张地盯着那人,可那人的脸依旧躲在褦襶之下。 那人冷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跟踪我?!” 兰儿只笑了一声,回道:“我才要问你是心怀什么鬼胎?” 那人一愣,接着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吴雪在哪?” 那人神思敏锐,立马就发现了其中玄机,出口逼问道。 吴雪心中一凉,自己大概是就交代在这了,成了这剑下亡魂! 兰儿眼眸一转,反问道:“吴雪是谁?” “不知道?”那人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那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吴雪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时兰儿道:“欸,我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跟着你只是见你出手不凡心中慕念,心想定是高人在世,没想到却也是与地痞流氓无异!” 那人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好一张伶牙俐嘴!”他顿了一顿,“我不想将一双带血的剑交给它的主人,你们快走吧,别跟着我,我不是什么高人,只是来找一个朋友罢了!”说着就收回黑剑,插入剑鞘中。 吴雪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原来就是被人拿剑顶着的感觉。 兰儿赶紧到了吴雪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问道:“雪儿哥哥没事吧?” 吴雪苦笑道:“没事,没事……”其实他的腿都有些发软! 那人听了兰儿一说,便狐疑道:“雪儿哥哥?” 兰儿心想自己忘乎所以说漏了嘴,立马拉着吴雪退了两步,道:“一个大男人,什么哥哥不哥哥的?好不恶心!” 那人见了吴雪的面,却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说道:“我找到你了!” 吴雪还没来得及跑路,却见那人忽然单膝下跪,俯首道:“白玉斗参见教主!” 吴雪一愣,“白玉斗?”他忽然想了起来,英璃城十二琉璃庄庄主白玉榷的弟弟,正是白玉斗! 那人摘下褦襶,这才露出真面。正是吴雪拜访过的如梦圣教的白玉斗!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闹了一场,原来是故人前来! 再加上他忽然单膝下跪,喊他教主,吴雪恍然间连连摆手,忙扶起白玉斗,说道:“受不得,受不得!都说了,我不是什么教主,如梦的现任教主是秦如梦,不是我!” 兰儿终于是放下心来,这白玉斗,她也是见过一面的,那次他们带着陨铁去找的铸剑师,就是他。 众人见面,只道是虚惊一场。 三人来到一家茶楼落座闲话。 吴雪抱拳道:“白前辈,真是好久不见。” 白玉斗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走得真快,可教我这一路好找!” 吴雪和兰儿苦笑一视。他们确实走的很快很远,也经历了许多诡异之事。 白玉斗将双剑交给吴雪和兰儿,说道:“这是你们的剑,它们终于找到主人了!” 吴雪和兰儿接过剑,打开包裹,细细看来,此剑确实当世神剑。 吴雪笑道:“我们离开英璃城时太过仓促,未来得及告知一声,实在抱歉!” 白玉斗摆摆手,笑道:“雪公子哪里话,我既然答应为你们铸剑,就言出必行,剑没了主人可很是寂寞!” 二人感谢之余,喝茶聊了些闲话。不久,吴雪问道:“白前辈可是独身前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却是故人来(其二) 吴雪问道:“白前辈可是独身前来?” 白玉斗却突然面色一变,红了起来。一个中年大叔面色晕红,竟然也有几分少年时的羞涩之意。 白玉斗赧颜而笑,挠了挠头,说道:“不是……木晴晴也来了……” 吴雪和兰儿一怔,“木晴晴?” 吴雪想了想,问道:“可是木掌柜,木姐姐?” 白玉斗笑道:“是她……” 吴雪知道他二人互生情愫,但随即发现了问题。若不是有事,木晴晴怎么会抛下酒楼跟着他来到这里?他愈发感觉先前流传的关外大军压境逼向英璃城可能是真的。 吴雪问其故,白玉斗叹了口气,说道:“边关告急,英璃人心浮动,都在谋后路……” 吴雪惊愕道:“那真如传闻所说,关外十六国打过来了?” 白玉斗沉思着点点头,说道:“不过现在还只是在边关对峙,并未像传言那般真刀真枪地干上了。只是英璃城临近边关,百姓难免惊慌。” 三人沉默一阵,各有所虑。 若真的打起来,想必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吴雪不由得感叹,无论是不是世道太平,百姓终究是提心吊胆过活。 兰儿问道:“那木姐姐现在何处?” 白玉斗道:“她现在安置在一家客栈里。” 随即他喟然长叹,说道:“事态紧迫,战火随时可能爆发。我原本不以为意,可她却很是担忧,所以早早卖了酒楼,执意要,要跟着我走……” 兰儿娇笑道:“那木姐姐想必是心念于你,白前辈可不能辜负人家!” 白玉斗嘿嘿傻笑一阵。 吴雪问道:“白前辈准备和木姐姐去哪呢?” 白玉斗道:“她一直向往着繁春三城的盛景,准备去往那里……” 吴雪见他神色之中却有着难掩的难处与失落,不知道他是为何? 白玉斗接着道:“在你们走后,秦霖教主来找过我一次。” 吴雪顿时知道了他为何如此为难。 兰儿想起了那秦霖教主,她和吴雪曾经在那与世隔绝的秘谷中停留过一阵,他也在武学上指点了吴雪一二。那秦霖教主虽然为人古怪,但人倒也不坏。 兰儿笑道:“他是请你归山的喽?” 白玉斗叹道:“秦霖教主并没有让我回到如梦圣教,他只是来叙旧的,而他也早已经不管教中之事。” 三人闲聊一阵,临别前吴雪万般感谢,众人约定了个期限,准备聚上一聚。 出门时,吴雪和兰儿两手空空准备去置办事物,没想到却见了故人前来,还带来了两把剑。兰儿提着两把剑,剑用布包裹着,买了东西,便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吴雪将置办的物事一放,张节陵他们已经等了很久,问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他们看最近人心浮动,事态有加剧的可能,便在谋划后事。 吴雪道:“见了个英璃城来的故人。” 众人不解,待他说明情况后,他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节陵喃喃道:“看来边关情况真的很紧急……” 石业兰看了看兰儿手上拿的两把剑,问道:“这就是那两把陨铁打造的剑?” 他将双剑抽出布帛,顿时屋子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这是两把通体玄黑的长剑。 兰儿不以为意,因为她没有用剑的习惯。吴雪更加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物事,一把挺好看的剑。 众人闲话一阵,吃了晚饭,此下无话。 这一日,张节陵问吴雪:“要不要学两招剑招?” 吴雪心想最近的课业够繁多复杂的了,怎么还妄自加一门剑课? 他苦笑着道:“来日方长,先练好基本功吧……” 张节陵端详着黑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允了他。 他说道:“这两把陨铁剑乃绝世神兵,你们收在身边,也可作为防身用。” 过了几日,正是吴雪跟白玉斗约好会面之期。客宴设在家中,白玉斗携着木晴晴带着酒一同前来。 众人絮叨一阵,木晴晴便和兰儿亲自下了厨,蝶梦也想凑热闹,可厨艺不佳,便被她们“赶”了出来。 她晃悠悠从外面回到家中,感觉好不无聊,只一踏进门堂,便见了白玉斗。 白玉斗直愣愣地盯着她望了一阵,忽而叫道:“大小姐?!” 蝶梦眨眨眼,微微歪着脑袋,显得很是疑惑不解。 吴雪笑道:“她不是秦如梦,她叫蝶梦。” 待他说明了实情,白玉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居然有两人可以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又问了问边关的情况,皆是面色凝重。难怪最近城中人会突然多起来,皆显得行色匆忙,人心惶惶。 蝶梦坐在男人中间感觉很是无趣,他们吱吱呀呀说什么边关……烽火狼烟……大军压境……什么的,说得全是她搞不明白的话,心里不由得焦躁,也坐不住了,便要出去透气。 临走之前,还将吴雪给拉上了。吴雪苦笑道:“大小姐,我们又要去哪里玩?” 蝶梦眉头一扬,想了一阵,说道:“马上也快吃饭了,就不要跑远了。这样吧,你陪我练练剑!” 吴雪诧异道:“你还会使剑?” 蝶梦笑吟吟道:“不会。” “那你还要舞剑?” “玩玩嘛……” 蝶梦一笑,抓起其中一把剑,手腕一抖,剑鞘立时被弹了出去,犹如黑云扑面一般直飞向吴雪面门! 吴雪一惊,几乎没有思考就举剑相格,两剑剑鞘相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吴雪心中狂跳,诧异疑惑地看向蝶梦。他已经感受到了,这只内力一振,就将剑鞘弹出,此绝非凡人所能为。心里很是疑惑,难道她是会武功的?如果她不会武功,为何出剑这么凌厉? 吴雪苦笑道:“你想害了我吗?” 蝶梦微微一笑,说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剑好像认主人似的,拿在手里不听使唤!” 说着,她举剑又是一刺,吴雪已经提前做了反应,立时拔剑相抗,两剑相触间,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天外游龙垂天火凤发出的阵阵嘶吼! 剑身微颤,龙嘶凤鸣,久久不绝。 吴雪一怔,心想这剑怎么会如此凶狠凌冽?好似活物一般! 蝶梦嘟囔道:“这剑还是得兰儿姐姐来使,蝶梦不玩啦!” 说着她就随手准备丢剑,却不想那剑直挺挺地冲出,一道黑光闪过,直飞刺向吴雪! 吴雪一怔,而他手中的剑也做出了反应。它选择应战! 吴雪心中没有任何疑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出手了! 他手持剑柄,在空中打了个剑花,将飞来的剑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吴雪手中。 吴雪拿着两把剑,一阵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所有的杂念全然放空,心里升腾出一阵狂热的杀意,手里的剑似乎也在颤抖,兴奋地发出剑吟。 吴雪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 蝶梦瞧他神色,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浑身有些不自在,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弑杀的野兽在盯着无力的猎物一般。 “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凶狠地盯着我吗?” 可她话音还未落,吴雪就如同匍匐已久的恶虎一般飞扑出去,举着剑直刺向蝶梦! 吴雪来势汹汹,身法奇快,她还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到了跟前,她的身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可就在这时,那剑尖快要到蝶梦那白皙的脖子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蝶梦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疑惑与惊恐,吴雪犹如杀神一般提着剑,直指着她的脖子。 她背靠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汩汩而落。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阵,忽而吴雪浑身一震,放下剑,连喘几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拿着这两把剑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就是将所有敌人全部杀灭。 吴雪感到无比的恐惧,他已经惊魂未定,将双剑恨恨地往地上一丢,茫然地看向蝶梦。 她靠在墙角,浑身发抖,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兽物一般,眼泪汪汪直落。 吴雪冷汗直流,他感觉无比地虚弱,就好像是经历了生死场一般。 看着这样的蝶梦,这样无助可怜的模样,吴雪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里无比愧疚,他痛苦地说道:“我……” 蝶梦微微低着脸,脸上清澈的泪水晶莹闪闪,不知为何,那泪水刺痛了吴雪的心。 她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仍旧惊魂未定。忽而,她哽咽了起来,泪水扑簌簌落下,宛若雨中莺啼,幽谷雀鸣。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愈发汹涌起来。眼泪已经失去了控制,她不停地擦着,却始终无法制止。 她是恐惧吗?是难过,还是心碎?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如此痛苦,看着她哭似乎比自己被她刺伤还要痛苦。 吴雪久久地看着她,心布乱麻,安慰的话无颜说出口,可却也不能看着她伤心。 他想伸出手,刚刚抬手,还未触碰到她,就收了回来,仿佛触电一般。 蝶梦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出门。 第一百八十章 形隐之蝶 蝶梦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她抹着泪,低着头,消失在了吴雪面前。吴雪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将逝之物,她像一只从指缝间溜走的蝶,任凭他张手,却也触不可及。 那是两颗迥异的心之间的距离。你怎么去抓一只飞远了的蝶呢? 一瞬间,悔恨、迷惘、混乱将他占据。怎么去抓住那些后来追悔莫及的事物呢?吴雪心中一抽,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了出去。 蝶梦情绪激动,有些失控,就像先前的他一样。不过是他失了神,伤害了她。 自己为什么会失神呢?吴雪满心疑惑,可他无空细想,任由她这么跑出去太危险。虽然他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危险,但好像处处都危险。而危险又目不可视,怎么去提防呢? 吴雪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身影远去了,消逝了,可他为什么这么悲伤呢?他怎么也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占据着心头的高地,向他耀武扬威,告诉他,你已经失败了。 吴雪万分焦急,在人群中寻视着她的身影,那一点点的倩影,却如风一般轻飘飘,只在他身边打个转,就消失了。 他有时会不像他自己。有时是因为他走神,深陷那些情感漩涡里,无法自拔。而他又怎么会傻到对她出手呢?只不过是寻常的交手,甚至只是玩耍罢了,何故下如此杀手? 吴雪感到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回过神,那把黑剑上,岂不是已经染了血?蝶梦的血。 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杀心?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意识,变成了一具空壳,一个只会杀戮的空壳。他站在冰冷的水面,听着那一点水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却掀起了万般波澜。 他忽然意识到,那看不见的险恶正逼向蝶梦。时间回到那晚,绑架蝶梦的那伙人还没有落网。他们究竟是谁?又在给何人做事?他们是为色,还是另有所图? 她像一只无邪的蝶,在春天的花园里漫舞,周身却带着晦涩的阴影,却不知飞往何处。 那些绑架者,是不是百里父子所派,还是还有其他躲在阴影里的觊觎者?吴雪来不及多想,他追着蝶梦,不知道跑了多远。 可到哪里去寻她呢?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之中隐去了行迹,要从哪寻找?吴雪站在街头,左右四顾,在这个十字路口。 从各处往来的行人络绎在十字路口,道路纷杂,车辆推开人群,像一条船劈开绵密的波浪缓慢前行。抱怨声、吆喝声、叫骂声、瘦马的嘶声、车轮卡在石头上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篇疯狂放肆的乐章。 他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去哪了? 吴雪顾不得多想,来到一处僻静处。说是僻静处,其实只是两栋房屋中间的小夹缝,里面肮脏不堪,堆着很多垃圾,阵阵酸臭味扑鼻而来。现在,又有何处是僻静之处? 吴雪皱着眉头,脚尖点墙壁,左右三四个来回,上到了房顶。 他蹲在楼顶上,像脊兽一样,睥睨着下面的人潮车海。所有的事物都似乎遵循着无序性,混乱,肆意。而他,就是要在这种原始的混乱之中,排布出一条规律,就好像在算式之中用上一条定律公式就可以解开。 他想要的解是蝶梦。吴雪的眼睛盯着方圆的人群和车辆,她会不会就藏在其中,如若不然,她还会去哪呢? 吴雪的眼睛很痛很胀,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再次寻找。 临江城的人骤然激增,都带着无比惶惑的情绪在街上逡巡着,他们在盘算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维护秩序的官兵显得很是无措懒散,他们被挤在一边,有的甚至干脆放弃,跟着几人去喝酒去了。 一种无力窒息感从吴雪心里深处翻涌上来。只看了这么一会儿,他就感到呼吸困难,头脑发热,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他从心底呼唤着她,可是她不会听见。在这喧嚣的深海中。 他在连绵的房顶上奔走,换了很多方位,所有她可能走过的方位和街道。可还是没有找到。 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一个人呢? 他无比失落地下了房,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市上,跟着人群一起,像是海浪一般扑向沙滩,碎成了白沫。 吴雪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她去哪了。他现在被自责痛苦侵蚀。难道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可不然呢?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江湖,他又要到哪里去寻她? 也许她过后就会回来了,回到家中。他这样想着。他有些期待,希望一回到家,就见她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了。那种期望反而让他不敢回去了。 今天原本是众人欢聚的时候,可在这时偏偏闹出了不愉快。吴雪追悔莫及,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练剑呢?自己又怎么会失控,拔剑相对? 他被各种情绪占据着,浑浑噩噩走在街上,他觉得胸闷。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全部淡去了。他望向远处的天空,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挂在人群的头上。离得很近,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不想回到家中发现没有她的踪迹,要让兴致勃勃的众人一同去寻找。就算是一同找寻,也无法找到她吧?吴雪心里很乱。不知是不是胆怯,他没有回去,只是一个人彷徨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落荒而逃了。无力承担责任的胆小鬼。只会逃跑的懦夫。虚情假意的骗子。 他茫然走到河道边,那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排排垂柳包围的河道,忽然将此地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喧嚣,一个死寂。 吴雪来到河边,在堤岸边慢步走着。河上偶尔漂过几条小船,船夫站在船尾,用一根长杆,撑起一片绿波。 吴雪觉得好笑,若是逃跑的话,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很多。只要出了城,到了江河里面,真的是日行千里了。 他呆呆地站在河道边,想象着船在大江之上的情景,那是一幅孤帆远影的画面。遥遥远去,游若浮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蜷缩在一片卷积的乌云后面,周遭的天空一片赤红。远天飞过一排鸽子,盘旋一阵,消失在了天空。 天空再次沉寂了下来。耳边依稀可闻外面街道上的嘈杂,还有河上吹来的凉风。 吴雪知道,在这样一个晦暗时刻,有很多人神秘失踪,又有很多人诞生了新身份。 她会不会也想那天边归回的鸟雀一般,终将消失在落寞的夕阳里呢? 吴雪呆怔了很久,直到耳边的喧嚣将他吵醒,正待他想要回头之时,他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出之未防,吴雪一个踉跄,差点跌入河中。 “不长眼的,别挡道!” 吴雪心里一阵气愤,回过头来,却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船上搬着东西。那是一个个大箱子。 吴雪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他们也是要赶紧跑的了。他忽然想到,这还只是风言风语传言而已就已经是人心惶惶,不战而逃。若是十六国真的打过来了,岂不是要举国齐迁? 他那笑容很浅,只是在心怀不轨者看来,是怀着深深的恶意的。 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这是一种嘲讽的冷笑。明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却让人在心中有了千万个理解。 他们顿时不怀好意地围将上来,充满威胁教训的意味。 吴雪依旧笑着,嘴角微撇,看来爱笑也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有人就喜欢看人哭,见不得人笑。 一个家主模样的男人突然疾步走了过来,怒气冲冲的模样只教人想起了脱笼的野狗。 吴雪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足足比他高一头,块头很大,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座山。 吴雪笑道:“你这是干嘛?” 那人从鼻子里喷出热气,厉声道:“叫你别挡道,听不见?!” 吴雪左右看了看,面带笑意,说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吗?” 那人冷笑一声,看来他也是会笑的。 他忽然抬起手,冲着吴雪的脸上打去,而就在他挥手的一瞬间,一群人抓住了他的手脚,甚至还有一个从后面卡着吴雪的脖子,将他的脸抬起。 吴雪不能动弹,硬生生地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很重,也没有丝毫的情面可留。他的半张脸瞬间就肿了。 那人抽了他一把掌,似乎很解家耻家恨,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阴恻恻地斜觑着吴雪。 可他依旧在笑着,似乎不感觉疼,也不觉得脸面有辱。 那人瞬间暴怒,呼呲呼呲喘着粗气,无比愤怒,暴跳如雷,张口叫骂道:“我让你再笑!”说着就又是一巴掌甩出。 可这一巴掌却甩到了吴雪身后的那人,一声脆响,那人直接被甩翻在地。 吴雪已经站在了几步开外,笑吟吟地扭动着脖子。 其他几个控制着他的人,也已经倒地不起,身上各有一处中击,在地上打着滚,哀嚎连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形隐之蝶(其二) 那人见顷刻间自己的人就被打翻在地,顿时心惊不已,若是他反击,自己岂有机会打到他?这个少年人出手如此凌冽迅捷,武功定是深藏不露,若是被这样一个人记恨,自己无论跑到哪里,恐怕都会不安心。 心里想着,间吴雪扬长而去,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吴雪停下脚步,回头笑眯眯地看着那人,有些疑惑。 那人欲抱拳拘礼,但奈何腰身粗紧,怎么也弯不下腰,挣扎了半天,只微微低下头,脖子下面堆着一大块肥肉鼓鼓溜溜的,就好像没有脖子。 那人笑道:“少侠,刚才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你若不提,我都忘了。” 他确实没有在意,因为他一直在想蝶梦的下落。她怎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那人纠缠不休,和吴雪闲扯了一阵。 吴雪得知,此人名叫胡三奇,时年二十六,是临江城本地人氏。 吴雪不由得一阵苦笑,他若是不报上年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才二十六。看来外貌会遮掩年龄,而年龄绝对不会掩饰外貌。此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满脸狞肉,衣服撑得满满当当,动一步都似乎很是艰难。 胡三奇说话时,总会喷出阵阵粗厚的热气,吴雪不由得微微歪头躲避。 吴雪笑道:“毕竟是特殊时期,我懂,人心难免浮躁,胡先生火气旺盛也在所难免。” 说着,吴雪就欲离去。可这胡三奇纠缠不休,似乎不听到吴雪说出一句原谅他的话,他就要积虑而死一般。 吴雪心中牵念着蝶梦的下落,无心跟他纠缠,便说道:“这些都是小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胡先生放宽心。我现在有事,不便多留。” 胡三奇笑道:“少侠能有如此身手,定也不是凡人。小人在临江城道也有些门路,若是少侠信得过我,三奇愿帮助一二。” 吴雪笑了笑,婉言谢绝。他不是信不过此人,而是抱歉的话,只能是自己说的。找蝶梦,也是得自己找的。 胡三奇略微一笑,说道:“少侠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也为关外之变忧心积虑?” 吴雪淡淡笑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关外之变。” “那……”胡三奇眯着眼,笑容却撑不起脸上下坠的肉,“少侠是在找人了?” 吴雪心中一怔,看来此人心思也不像外表那般愚钝笨重,他倒是很会看人脸色。 瞧见吴雪默不作声,胡三奇只当是自己又猜准了。他得意地一笑,他向来很会猜人心思。 胡三奇道:“不知少侠找何人?” 吴雪不想再节外生枝,就只淡淡道:“我不找人。” 胡三奇一愣,问道:“那找什么?” 吴雪道:“我在找勇气和良心。”说完,衣袖一挥,从胡三奇手中抽出,扬长而去。 这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可走在街上,吴雪总感觉一种忡忡的混乱与恐慌。敌人还未来,人们就已经乱了阵脚。 人们面色焦急不安,步履匆匆,有的干脆拖家带口一块跑路了。吴雪走在其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寂寥。茫茫人海,潮来潮往。一切都很慌乱。 街边,有人爆发了口角,接着大打出手,牵扯越来越多,到了在酒铺子里喝酒的官兵不得不管的地步。 吴雪听到了喧哗与骚动,酒坛子摔碎的声音、妇女孩童手足无措的哭声、怒汉打斗的狂吼声…… 蝶梦到哪里去了呢?吴雪心底一阵无奈酸涩。他长长叹了口气,就欲先回家看看。若是她还没回去,那自己再出来找,直到把她找到为止。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吴雪试问自己。难道仅仅只是愧疚?她来自一片谜团,终将也要消逝于一片谜团。 吴雪思忖着,穿越了慌乱惊惶的人潮,回到了家中。 家门大开着,还未燃灯。吴雪很是疑惑,夜幕已经垂垂降临,为何家中一片沉寂? 他迈着疑虑的步子踏进家门,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吴雪心中一慌,四处寻找,楼中院落无一处不是一片寂寥,被黑沉沉的夜色笼罩。 吴雪有些惊惶了。他们怎么会突然离去?就好像他们是海市蜃楼一般,风一过,就全部消散了。 屋中事物依旧是原先模样,看来他们是突然离去的,来收拾都来不及收拾。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吗? 吴雪站在庭院里思索着,一阵晚风吹过,他突然打了一个抖。他感到一种深刻的寒意凉彻骨髓。 他看到,那两把剑依旧躺在地上。吴雪闭上眼睛,还能记起先前发生的种种。吴雪突然觉得荒唐。若是自己没有跟蝶梦闹翻,自己没有慌忙追出门,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消失? 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一路来,他已经问了不知多少个怎么回事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 他该自己面对一些事情了。一路来,他总是庇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那样让他很安心,但终究无法独当一面。 吴雪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冷静下来。不要慌乱。 他们必然是有什么事,才会全员出动。那会是什么事呢?吴雪想到,也许是他们出去找他和蝶梦去了,待一会就回来了。可他们为什么全部都出去了? 不过,吴雪却并不为他们太过担心,因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该担心的,是他自己,还有独身一人跑出去的蝶梦。 他呆呆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飘落几片落叶。 太安静了。 吴雪突然被一种孤独感侵蚀。如果按照矛盾修饰法的话,那种感觉像是一群蚂蚁在啃噬着他脆弱的坚强。 有的人,不是习惯孤独,只是喜欢安静。这实在是一种矫情的措辞。可吴雪内心现在一点也无法安静。他感到无助和恐慌。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轻得就像是猫落脚踏在了枯叶上。 那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吴雪回过身,忽然一怔,接着苦笑起来。 离他不远,站着蝶梦。她怔怔地看着吴雪,见他回过身看着她,就突然扭过脸,冷冰冰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胳膊,一言不发,神色恍然。 吴雪道:“你回来了?” 蝶梦只偷偷瞥了他一眼,有些胆怯,微微点点头。 没等吴雪再开口,蝶梦先开口了,说道:“蝶梦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记恨你一辈子!” 吴雪一怔,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尤与失落,那是受了伤的眼神。他在她的天真的眼眸里划上了伤。他没有刺伤她,却刺伤了她的心。 蝶梦没有理会呆怔的吴雪,径直走进房间。 吴雪久久地站在原地,与她擦肩而过,只留下阵阵芳香。那是一种花香,幽深冷冽,就像是冬天的寒花一般,香透心扉。 那幽冷的香味久久不散,停留在吴雪的鼻尖,挑逗嘲笑着他的过错。 过不多久,蝶梦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急匆匆地跑到吴雪跟前,眼神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说道:“他们人呢?” 吴雪垂着眉眼,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 蝶梦道:“你不知道?” 吴雪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我刚才才回来,一回来就没有人影了。” 蝶梦没有再追问,也不需要再问了,她已经心知肚明了。 蝶梦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找他们?” 吴雪摸了摸鼻子,思忖道:“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才会全部消失。” 说道“消失”的时候,蝶梦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夜风有些微凉,她穿得很单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夜晚还是有些凉,你先回屋吧……” 蝶梦一怔,抬起头看着他,她有些惊慌,问道:“你要去哪?” 吴雪道:“我去找找他们,你先在家等着,看看他们待会回不回来。” 蝶梦很是抗拒,她一想到要自己待在这样一个黑咕隆咚的院子里,还只有她一个人,浑身就犯悚。 她追上了吴雪,小心翼翼跟在他身边,怀里还抱着那两把黑剑,好像这样她才会安心。 吴雪微微苦笑,说道:“你抱着剑干吗?” 蝶梦道:“防身……” 吴雪:“……” 无论吴雪怎么劝说,蝶梦就是不愿意回去,无奈,也就只能让她跟着。她怀里抱着剑,总教吴雪胆战心惊,总感觉她是在堤防着他。 谁教他差点下杀手害了她? 二人走在街上,良久无言。 吴雪走一步,蝶梦就跟一步,好似剑童一般紧紧跟随。 这时候,吴雪说道:“那个……” 蝶梦加快脚步,跑上前来,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蝶梦说道:“什么?” 吴雪径直走着,说道:“抱歉……” 蝶梦侧耳倾听,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街上太吵了……” 吴雪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把剑有古怪,当我拿着它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这黑乎乎的剑好似可以侵蚀人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消失在黑夜的人们 吴雪像是要接受审判的罪人一般,一口气说完了呈堂证供,接下来就要听从法官的审判了。 蝶梦就是那个法官,她每个悄然的举动,一点神色的小小变化都如法官堂上击锤一般敲在他的心房。 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她傻乎乎地笑着,抱着两把剑,脚步也轻快了起来,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只让人心怜。 吴雪悄悄叹了口气。 蝶梦突然回过身,收敛了笑意,冷冷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别以为我会原谅你!蝶梦要记恨你一辈子,我都说过了!” 她走在前面,又突然回过头,说道:“不过……” 吴雪苦笑道:“不过什么?” 蝶梦嘿嘿一笑,抱着双剑,神色有些扭捏,嗫嚅道:“我肚子饿了……” 吴雪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说道:“饿了嘛……” 蝶梦佯装生气,说道:“你请我吃饭,下次等蝶梦有钱了再请你!” 吴雪苦笑着点点头,心想她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给你买糖吃你不要哭了,这样。 二人来到一家小吃店,蝶梦帮两人要了两笼包子两碗热粥。吴雪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简直很难跟那个天真羞涩的姑娘联想起来。 “馁诺么祛着窝看么?” 蝶梦嘴里咬着一只包子,呜呜哝哝说了一句,瞪了吴雪一眼。 吴雪无奈笑道:“咽下去再说话,别噎着……” 蝶梦向下一咽,顿时睁大了眼睛,连连拍着胸口。 吴雪叹了口气,到了她身后,举掌在她后心一拍。 她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吴雪道:“喝点稀饭吧,别干吃。” 过了会儿,二人终于吃完了,他们坐在桌子边,久久沉思。 气氛有些沉闷,蝶梦兀自做着各种表情,时而伸个懒腰,时而长吁短叹,支颐发呆。 吴雪像往常一样,摸着鼻翼,低垂眼眸,好似在想心事。 蝶梦素手托香腮,白玉般的手指来回点着颐靥,眼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她长长地抱怨一声,似乎不满吴雪将她撇在一边。 蝶梦微微蹙眉,说道:“你的鼻子这么好玩吗?” 吴雪苦笑道:“我在想问题。” 蝶梦不耐烦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想问题……想问题,那么有没有头绪?” 吴雪咳了一声,面带着些许笑意,好似在逗她一般,“咳,目前还没有。” 蝶梦忽然从座椅上弹起来,对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她“哼”了一声,抱着剑就往店外走。 吴雪见惹了她生气,忙把账结了,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他可不想再像傍晚那般,自己到处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吴雪在后面呼唤道:“诶诶诶,别走这么快,不然我又找不到你了!” 蝶梦头也不回地喊道:“不要你找到,臭流氓别跟着我!” 她走了几步,偷偷回过头,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家伙”的身影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一瞬间失落与愁绪攀上眉梢。 蝶梦左右四顾,除了来来回回的人群,那还有那个惹人厌的家伙?这下只有她自己了,心里突然一阵抽紧,莹莹泪水涌上了眼眶。 她很恨地一跺脚,骂道:“可恶!坏蛋!没良心!” 这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坏蛋在这里!” 蝶梦受了惊吓,哎呀一声往后一缩,身子未稳,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可她也没有摔倒,她撞在了吴雪的胸膛上。 吴雪双手背后,也不去看她,只是嘴角带着戏谑狡黠的微笑。 随后,反倒是吴雪哎呦了一声,蝶梦气狠狠地踩了他的脚。 吴雪龇牙咧嘴,看不出来,这小丫头身长骨细,发起狠来居然这么狠! 蝶梦冷哼一声,将素面扭到一边,嘴角带着得意的笑。 “让你再作弄我!” 吴雪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蝶梦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那眼神好像要把她吃了一般,不由得胆怯地退后两步,嗔怪道:“这么看着我干吗?!色鬼!流氓!” 吴雪悠悠道:“你跟她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还是你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来接近我。” 蝶梦一怔,她悄悄地瞥开眼眸,躲避着他灼灼目光。 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眼中还噙着些许泪光。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教人看了不忍心责怪她。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否告诉我,你是不是秦如梦?” 蝶梦眨眨眼,问道:“这个秦如梦是不是你的恋人?” 吴雪道:“不是。” 蝶梦道:“那她一定很漂亮喽!” 吴雪道:“很漂亮。” 蝶梦霍地一笑,那浅浅的笑容略带羞涩,说道:“那你觉得我呢?” 吴雪苦笑着喟叹一声,本来是他问她,这下反倒调换了身份,他倒是成了受审的罪犯。 “也很漂亮。” 蝶梦甜甜一笑,说道:“可惜我不是她,要不然听了你夸她很漂亮会很开心。” 吴雪道:“你不是她?” 蝶梦扬起俏脸,说道:“我当然不是她!”接着她眼眸一转,闪过一瞬狡黠的流光,“听你老是提起她,一定是心牵于她,对她念念不忘,对不对?!” 吴雪无奈苦笑道:“不对。” 蝶梦道:“狡辩。” 吴雪道:“我没有狡辩。” 蝶梦道:“你老是秦如梦秦如梦的,提到她又总是一脸神往,还说不喜欢?” 吴雪苦笑一声,他后悔提到这个问题,反倒让她追问不休了。 吴雪微微说道:“现在要紧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吧……” 蝶梦冷哼了一声,说道:“心虚!亏兰儿姐姐那么喜欢你。” 吴雪一怔,脸上浮现了丝丝笑意。 “恶心死了!”蝶梦怒目而视,“再不快点动身,你的兰儿就要被坏人拐跑了!” 二人沿街而走,放眼一片灯火辉煌,将黑夜抵挡在外,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恍惚。 来往行人犹如幽灵一般穿梭在黑夜之中,只微微在微光下露出身形,片刻就又隐于黑暗的角落里。 走了很久,蝶梦的脚都有些痛了,她抱怨道:“你有没有头绪?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他们人影?”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们消失的太突然了,甚至连便条都没有留下。” 对于此事,吴雪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居然急迫到连留言都没有。他忧心忡忡地迈着步子,和蝶梦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吴雪不由得苦笑,每次遇到什么事件,总是从人的消失开始,那么这次呢?是不是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他们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 也许是某个手法生疏、文笔拙劣的剧作者编撰出的这样一幕幕重复使用的展开。毫无新意,刻板硬套。 吴雪不由得抱怨,怎么老是遇到奇怪事?一遇到奇怪的事,就意味着麻烦的诞生。 看见蝶梦走路有些别扭,吴雪便问道:“累了吧?” 蝶梦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吴雪道:“走吧,去那边休息一下,再考虑清楚罢……” 二人来到一个茶摊,要了一壶茶水,便以歇脚。 吴雪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免有些口渴,他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蝶梦的注意力被吸引,她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戏台,上面正呕呀噪杂地演着戏剧。 表演者身着颜色鲜艳的戏服,脸上画着浓浓的油彩,比划着动作,嘴里碎碎念。 下面围着些许看客,舞台上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有的人停留驻足,暂做观望;有的人匆匆路过,只抬头瞄了一眼,就又匆匆离去。 蝶梦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微微歪过脑袋,问道:“他们在演什么啊?什么塞外……什么千古恨……” 吴雪听了一阵,些许听得了其中的唱词,便解释道:“他们演的是一出名叫《三出塞外》的剧目。里面大致意思是说,一个叫程三郎的人,武功高强,力拔山河。正值动乱时期,他壮志凌云,投军报国,先后三次出关抗敌的故事。” 蝶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哦,我明白了。我听戏里说什么意难平,志未酬什么的,将军怠慢轻敌,人心涣散什么的……这些又怎么回事?” 吴雪笑道:“上面不正在演着吗?再看一折,不就知道了?” 蝶梦嘤咛一声,撒娇似的说道:“我想听你说嘛,上面演得太慢了,一句台词都委委转转拖个老半天!” 吴雪纠缠不过她,无奈而笑,接着故事说道:“这个故事是以程三郎的回忆的形式展现。他第一次随军出关时,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跟着将军驱敌千里,连连得捷。第二次出关时,他是个中年人,这时老将军已经病故。作为老臣心腹,他被皇上提携,官拜大将军。他向皇帝发下誓愿,要彻底平定外敌。” 蝶梦听得出神,她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看来抗敌之事不太顺利……”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故事 蝶梦听了,神色有些悲戚,似乎不忍心再听下去。可是好奇心又被勾起,教她怎么能只把故事听一半? 于是她催促吴雪继续讲下去。 吴雪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他感觉自己真如一个说书人了。 他接着说道:“正如你所言,此次出关并不顺利。程三郎虽然已经中年,但依旧意气风发,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关御敌。” 蝶梦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败呢?也许是他老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程三郎不光武功高强,兵法操演也很是有一手。关外频传捷报,可不曾想,手底下出了叛徒,泄露了军机,让敌人烧了粮仓,各路大军也被冲散,死伤惨重。” 蝶梦端着茶杯的手久久停在那里,她说道:“啊!这么可惜!” 吴雪点点头,接着说道:“无奈只能从攻势变为守势,依边关之险,也可安然无事。” 蝶梦道:“那不也还可以死守关拗,又怎么教敌人入侵进来?” 吴雪苦笑道:“因为他身边不光出了叛徒,还有朝中百官的诋毁。皇帝虽然爱惜人才,可也是耐不过上下百官的反对,无奈只能将他责令回京。这还不算完,文武百官还是在劝谏皇上要除了程三郎。” 蝶梦一拍桌子,怒骂道:“这群卑鄙小人,心眼可真是黑!”接着,她略微思忖,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执意治他于死罪呢?”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因为他身居要职,功高盖主!而且……这官场的尔虞我诈、谗言诋毁不是众人皆知吗?他们怎么能见一个小军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将军,官职甚至超过了他们?” 蝶梦眉宇间有些黯然,说道:“这个程三郎,倒是无比可惜……那他被皇帝治罪没有?” 吴雪略微低垂眼眸,神情间有着难掩的失落,他说道:“程三郎原本准备在边关垦荒积粮,以备战时之需。但后院起火,无奈只能火速回京。宰相与一众大臣以渎职通敌之罪名,要治他于死罪。可皇上念及程三郎功勋显赫,而且满朝上下也已无一武将可用,便缓和了双方的情绪,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将他打入天牢,准备过段时日,等众人怒火消了,再将他官复原职。” 蝶梦痛惜道:“这些人忒得可恶,不为帝王考虑,难道也不为黎民百姓考虑吗?怎能任敌进犯?” 吴雪无奈喟叹,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敌人见宿敌被治罪,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袭扰边关。皇帝见此是个将程三郎召回的好时机,但……”他苦笑两声,“那些大臣甚至以死相逼,皇帝见自己脚下官员全部下跪请柬,无可奈何,召回之事只能暂且作罢。” 蝶梦道:“既然他们自己人害自己人,那他们怎么御敌呢?难道要让他们站在边关骂敌人狼子野心,将敌人骂退不成?”说着,她自己都笑了。 吴雪也是一笑,说道:“他们自然是不会如此。但是他们提了个建议……” 蝶梦道:“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建议。” 吴雪顿了一顿,说道:“他们向皇上提议,将公主远嫁和亲,每年再向其赠送黄金万两,丝绸千匹,良马百具,是为‘安抚费’,借此显示我朝物力之盛,态度之谦。” 蝶梦听完,气极反笑,她涨红着脸气呼呼地拿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 “可笑……可笑!”蝶梦重重地将茶杯一放,“我当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干这种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苟且之事。”她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嗫嚅道:“倒是可惜了公主们……为了几句妄言,就要到那离家千里之地,只能遥遥相望……” 吴雪不好置评,他放下茶杯,说道:“牺牲公主们的幸福,究竟有没有换来和平?这在他们看来,都只是皮毛小事。跟自己的官爵、家国民生比起来,个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每到危及自身时,他们不就喜欢以家国大义说事?殊不知,真正的有志之士,早已经在牢中垂垂老矣。” 蝶梦道:“前面说了程三郎两次出关,那最后一次呢?他有没有实现理想?” 吴雪苦笑道:“这就是故事的十几年以后了。先皇驾崩,后帝临位,这时,众大臣又请柬将程三郎官复原职,继续边关抗敌。” 蝶梦道:“这是为何?他们不是忌惮程三郎官爵过高,怕威胁自身吗?” 吴雪摇了摇头,喟叹道:“因为程三郎已经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又怎么能威胁到他们呢?这实在是一手好棋,先是彰显他们深明大义、义薄云天,对于往事既往不咎,又可将战败罪名推到程三郎头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老去的武神能打败强敌,只是找个借口推脱连败的罪名罢了……” 蝶梦叹了口气,久久失神,她看向戏台,下面已经没有什么人看了,只寥寥几个老叟,搬着凳子坐在台下,安静凝望着故事的发展。不知这戏曲,有没有让他们想起年轻的时候? 她有些不忍再听下去了。 台上演员呕呀的唱腔听起来格外悲戚,一股晚风吹过,徒增几分寂寥愁思。 戏已经到了最后一折,重新出发的程三郎已经老到步履蹒跚了,他带着官兵遥遥出关。最后,他骑在马上,只回头望了一眼神都残影,感慨一声,故事就此了结落幕。 最后的结局如何了?也许这就是结局了。没人知道程三郎最后的结局如何。成败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新恢复了自由。就算已是六旬老叟,提剑骑上战马,他仍旧是那个扬蹄万里的战神。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只为着最初的理想进发。 最后一折充满悲壮凄凉的气氛,看客无不唏嘘。坐在台下的老叟们依旧坐着,直等到舞台落幕收工,这才悠悠起身,搬着凳子蹒跚远去。 夜幕下,他们的身影淡去了。他们走得很慢,步履蹒跚。也许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人生如戏,怎么样才能保证每一折都精彩上演不留遗憾? 吴雪和蝶梦漫步在街头,她依旧抱着那两把剑,无论吴雪怎么请缨提拿,她就是不肯交出给他。 蝶梦时而歪歪脑袋,时而点点头,一副深思熟虑的娇憨模样。 时辰已晚,可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们行色匆忙,人心惶惶。整个临江城都笼罩着紧张压迫的氛围。 蝶梦道:“他们这是干吗?” 吴雪道:“搬迁。” 蝶梦道:“搬去哪?是因为最近流传的什么关塞之变吗?” 吴雪道:“呃……也许吧……”他抿唇蹙眉,吐出一口郁闷的气息,“还能搬去哪呢……” 蝶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悠悠道:“我看呀,这也只是些流言蜚语罢了,只会教人心惶惶。这大军虽然压境,可却依旧在边关对峙,并没有真刀实枪爆发战争。再说……”她不由得咯咯娇笑了两声,“临江城离边关十万八千里,在这都人心涣散,那边关城市的人们呢?在此地都要举家搬迁逃命,那在哪里还安全呢?” 吴雪深以为然。临江城三面临水,要想进攻此城非走水路不可。而唯一一面平原之地,在临江城东面,要想从这里攻城,只能绕一个大圈,跨过连绵的高山。临江城实在是依天险可据,若是在此地都人心惶惶举家逃命,那哪里还有周全之地?莫不是全员退守云上天都,将万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吴雪叹了口气,笑道:“不过也很难说,若是、万一、哪天敌人真的攻打过来,又有几人肯下死心能够与城共存亡?又有谁不怕死?谁不想安稳?又怎么能强求他人赌上小命佯装安定自在?” 蝶梦笑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吴雪双手抱胸,悠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且放宽心,先把消失的他们找到。” 蝶梦道:“若是没有兵,将全部战死呢?” 吴雪挑了挑眉,做了个玩味的笑容,说道:“那我辈就皆是兵,都是将。” 蝶梦欢呼一声,娇笑着拍手道:“那你若是当上了大将军,我还要给你持剑侍卫!”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念她孩子气太重,玩心不改。又有谁希望战争呢?每每见了,不都是哀鸿遍野、尸积飘橹?只有孩子和狂妄自大者才会如此看淡战争。 大将军?吴雪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一个浑身染血的逃窜者,一个健忘的寻找者。 不过……吴雪想了想,若是他真的成了大将军,身披金鳞甲胄坐于堂中,指领千帐,后面站着他的剑童蝶梦…… 他没有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人就喜欢胡思乱想,荒唐! 蝶梦气呼呼地嗔怪道:“欸!你笑什么?!” 吴雪笑道:“我在想,穿上金甲的蝶梦一定威风凛凛!”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记忆之影 蝶梦道:“你笑话我是不是?!” 吴雪连连摆手,笑道:“不是不是!只是……” 蝶梦道:“只是什么?” 吴雪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讪笑道:“只是幻想了一下……” 蝶梦一怔,随之咯咯直笑,说道:“那你可不要多想哦,若是让兰儿姐姐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吴雪赶紧转移话题,说道:“你说他们也真是的,要走也不留个信息,这要我们上哪找他们去?” 蝶梦道:“也许他们只是出去吃饭了?” 吴雪苦笑道:“不会吧?不是说在家吃吗?” 蝶梦哼哼道:“若是他们真撇下我们去吃大餐,那也太不够义气,算什么江湖好汉?!” 吴雪苦笑道:“那只是你的猜测罢了……而且,我们也有责任。” 蝶梦点点头,却突然将矛头指向吴雪,“诶诶诶,还不是怪你,若不是你那么狠心拔剑对我,我又,我又怎么会……” 吴雪叹了口气,她还在耿耿于怀。这也在所难免。没有人希望被人拿剑抵在脖子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蝶梦感到愧疚了。 吴雪摸了摸鼻子,说道:“还有上次,上次那个……” 蝶梦嗔怪道:“把手从鼻子上拿开,我看不见你说话了!” 他似乎很喜欢把手放在鼻子边,好像这样就可以挡住自己的表情,而有些表情,是他不想给别人看的。人的表情是内心情感在脸上自然而然的体现,尤其是在说话的时候,吴雪却怎么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若是有人老是看他,总会教他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开始踉跄起来。 吴雪的手指从鼻子上离开,双手却有些无处安放,奇怪的蜷曲着。 蝶梦看着他的手,眼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吴雪第一次在她身边感觉不自在起来。 他叹了口气,手离开了鼻子,感觉自己失去了遮掩,完全暴露在这个女孩子面前。 蝶梦微微靠近他,俏声说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吴雪有些失神。他忽然像是减龄了十岁,像是个小男孩见到大姐姐时害羞了。他唯唯诺诺,嘟嘟囔囔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吴雪赶紧浑身都很僵硬,那双手该往哪里摆呢?蝶梦俏皮地贴近他,他低着头,就像是受训的小孩子一样,几分可爱,几分赧然。 蝶梦见他这样,嘴角微微下压,将笑容压了下去。她这样更像是一个训斥学生的严肃老师了。 吴雪苦笑道:“我忘了……” 蝶梦点点头,说道:“忘了……” 吴雪笑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蝶梦微微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说呢,雪容?” 吴雪一怔,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吴雪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此刻的她更像是秦如梦了。若她真的就是,为何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要隐瞒?雪容这个名字,只有家人等最亲近的人才会叫,她怎么会知道?秦如梦又怎么会知道? 蝶梦像是阴谋得逞的坏孩子一般,得意洋洋地笑着,双手被在身后,轻踮着俏皮的步子,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吴雪苦笑道:“我现在怀疑你就是秦如梦打在我身边的奸细……” 蝶梦冷哼了一声,道:“别再提那个人了,你又不是迷恋她,为何要屡屡提起?” 吴雪一怔,被蝶梦一呛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今天晚上的蝶梦,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小妖精。吴雪也有些疑惑了,自己又不是牵念于她,为何要屡屡提起呢?这是不是他软弱的借口? 吴雪看着她,说道:“我只是感到好奇,好奇她为什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倒是勾起了蝶梦的好奇心,问道:“她说了什么话,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 吴雪却是一笑,说道:“你又不是秦如梦,那些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一些神神叨叨的絮语罢了。” 蝶梦笑道:“她随便说的话,你倒是上心了。” 吴雪道:“你说的话,我也很上心。” 吴雪突然神情严肃起来,嘴角只带着些许残留的笑意,双手背后,眯眼看着她。 被他这么一瞧,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蝶梦缩了缩脖子,悄声道:“有多在意?” 吴雪抬起眼,看向夜空,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有些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天空的星星一样,可以远观,而永远也抓不到。我好奇的,只是过去一些事情,其他的,暂且不提。” 蝶梦神情有些微微变化,只闪过一瞬的情感没有让吴雪发现。 “你想知道什么事情?”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忘却的事情。” 蝶梦眼中倒映着波光,微微荡漾,粼粼闪闪,她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蝶梦幽幽道:“我还记得那晚,你独身一人冲过来救我,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 吴雪看着幽幽的河水,灯火在水面映照出一片昏黄。他们就站在这寂寥的灯光下。 蝶梦说道:“你说对于过去的事情,忘可能比记起要好。”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悦耳,就像是从夜晚深处传来的莺声燕语。这话语像是笼罩梦境的烟雾一般,飘向吴雪。 吴雪有些恍然,他点点头,说道:“那是我骗你的。” “骗我的?” 吴雪道:“没有人能彻底忘掉过去,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都不可能忘记。时时提醒自己要忘记,只是仍旧无法忘记。就像我先前想说的,却突然忘记的,有很多事情产生了记忆,它们或长或短,或喜或悲,都会顷刻间消失于脑海。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自己就又蹦出来了,向人耀武扬威,戏弄人的健忘……” 吴雪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让他轻松一点。 他看向蝶梦,她微微斜着脸,眼眸子黑黑的,像是两颗黑曜石,在灯影里闪着萤火般的光芒。 时间静静的,晚风凉凉的,街道上的喧嚣渐渐歇止,夜猫伸了个懒腰,朝着河道深处跑去。 良久,蝶梦道:“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吧?” 一种愁绪纠缠在二人之间,像是晚风一般,看不见,转着圈圈,久久不去。 吴雪呼出一口气,转而笑道:“其实嘛……” “嗯……” “我一直感觉很抱歉……” 蝶梦道:“抱歉?”她笑了笑,“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吗?” 吴雪收敛了笑容,无比诚恳道:“我对你的抱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若是不认真对你说出口,就好像如鲠在喉,怎么也得不到宽慰。我先前差点失手伤你……还有那次……” 蝶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只坏坏一笑,说道:“其实你也不用道歉,蝶梦说过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无论你怎么说都没用,我可是发誓要恨你一辈子了。” 吴雪只说道:“好……” 他不希望被别人爱,但一直也不想被人恨。被人恨的感觉很不好,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会心怀着那满满的愧疚之意。身心不清,又怎能快意? 蝶梦这时候又轻声呢喃:“雪容……” 吴雪苦笑道:“你又叫这个名字了……” 蝶梦看向他,说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吴雪说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总感觉一股不详的气息。就好像是尘封已久的事物一般,再出土揭谜总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叫我这个名字的人,都已经……”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他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他的手有些凉。春寒料峭,似乎浸染了他的心。 蝶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可惜啊……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吴雪有些恍然,那个名字叫“雪容”的少年,大概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忽然,吴雪感到一阵空虚与恐慌。他想起了那场大火,只记得火光冲天,吴家山庄高楼宝塔尽葬火海。他还记得那楼房飞檐在烈火中黑黢黢的影子。烈火吞噬着它们的骨架,遗忘在侵蚀他的记忆。令他无比悲哀的是,事情只短短过了半年,记忆就开始模糊了。在他脑海里,只身下零碎的章节,犹如破碎的蝶翼,随风而逝。那些细节,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这么一刻,吴雪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已经开始衰退了?难道自己真的得了健忘症? 吴雪感觉很是奇怪,可自己明明就还记得所有的事情,发展到结尾,他都还记得,可那些横亘在他脑海里的阴影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违和感,就像是自然而然隐去了行迹,就像是大雾笼罩了山峦,只能见山的黯影,却不见其真面目。 吴雪痛苦地蹙着眉头,他连连喘气,身体摇摇欲坠。 每当他潜入脑海,搜寻记忆留下的线索,就会不自觉地感到眩晕。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记忆之影(其二) 每当他探寻记忆深处的暗影,就会有难以逾越的高墙加以阻碍,也每到这个时刻,深陷记忆泥潭的时刻,他总会不自觉地感觉晕眩。就好像是走在阳光强烈的世上,脑袋总会有一种昏沉沉的感觉,而那些幽灵般在脑海中忽闪的记忆,顷刻间就随着强光湮灭,让他像是一具空壳行走在尘埃之上。 蝶梦观其神色恍惚,似乎脚步也似乎不稳健起来,他一手扶额,一手伸出,像是要抓住一团茫茫的空气。 她问道:“你怎么了?” 吴雪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几欲恍惚跌倒,身体摇摇欲坠。 蝶梦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就此倒下去。可忽然吴雪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就又放空了,变得黯淡无光。 蝶梦惊愕地张了张嘴,她看到,就在眼神飘忽变化之间,从他的鼻孔里缓缓流出一股血,很快就顺着他的唇形蜿蜒而下。 吴雪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嘴巴,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染红了,那是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接着,他的大脑忽然一空,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遥远渺茫,摇摆不定,他深深陷入了幽暗的谷底。 而当他反省过来时,眼前的夜空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柔软下垂的红绒毯,鼻子尖弥漫着浓郁的香味。这不是蝶梦身上的香味。这种香味他不太熟悉,但只须一闻,就让他联想起了时常闻到的那种恶俗、强郁的刺鼻香味。 待他悠悠转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很柔软,躺在上面几乎有种深陷的舒服感。 他身体有些无力,尝试起身,却又颤巍巍地仰倒回去,他想呼唤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才发现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过了许久,他听见门吱呀一声,有人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一直走到他跟前。吴雪张眼望去,却只见一个笑颜盈盈的女子。 她见吴雪醒了,笑靥更盛,说道:“相公你醒了?” 吴雪张了张嘴巴,他的嗓子很干。 那女子柔声一笑,扶了他起身,依靠在她肩头,给他喂着一碗已经降温的药汤。 喝了两口,吴雪才有了说话的气力。他疑惑地张望着屋内,此屋不是他居住的那间屋子。这间屋子灯火幽暗暧昧,床帐被衾大都是浓艳之色,家具也都是暗红偏棕,在昏暗的烛光里更显得妖娆销魂。梳妆台边上,摆放着一个小香炉,依旧有些许残烟升起。 吴雪有气无力道:“我这是在哪?姑娘又是何人?” 那女子娇笑了一声,柔声蜜语道:“小相公可是说笑吗?你也瞧见我这屋子,满是浓艳旖旎之色,还不知道是在哪里吗?” 吴雪一愣,随之苦笑起来。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他喝完汤药,力气恢复了很多,他坐直了身体,发现内衬还在身上,这让他安心了很多。 吴雪茫然问道:“我怎么会来这里?” 他一说完,那女子掩唇而笑,媚眼如丝,说道:“小相公可真是健忘。这也难怪,你喝多了花酒,又受了风寒,不晕倒才怪!” 吴雪迷茫道:“我喝花酒?风寒?”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落到这样一个地方的了,可是这个女子说的话,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流了鼻血,接着头就很晕,当时他和蝶梦一同在幽暗的河道边,他们正在找寻下落不明的兰儿他们。 吴雪疑惑道:“是不是有人把我送来的?” 那女子轻轻在他鼻头一点,姿势无比暧昧,她娇声说道:“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也没见到有何人跟你同来。” 吴雪彻底迷惑了,他究竟在干什么?难道这是蝶梦的恶作剧?她作弄于他,将他丢到这里,好看他笑话? 吴雪低下头,躲避她灼灼目光,他笑了笑,说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戏谑一笑,身体一扭动,坐回椅子里,说道:“小相公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妨,奴家就再告诉相公一遍,这一次,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她说她叫芍香,吴雪琢磨着这个名字,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屋子里光线幽暗,所有事物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显得陈旧不堪,像是从很久以前折射而来的一道光影。 吴雪坐在床上,四下找寻自己的外衣,可怎么也找不到。瞧见他如此匆忙的模样,芍香挑了挑眉梢,说道:“相公可是在找衣服?” 吴雪点点头。 芍香笑了一声,说道:“衣服沾染了秽物,我已经命丫头拿去洗了。” 吴雪道:“秽物?”他想了想,可能是沾染了自己流的鼻血。他茫然地点点头,说道:“那还请劳烦芍香姑娘,将我的衣服取回来吧……” 芍香道:“你要走了?” 吴雪点点头。 芍香轻轻一笑道:“奴家劝小相公今夜留宿在此,衣服未干,你又拖着病体,不如早早在此安歇吧……” 吴雪一怔,道:“安歇……?”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芍香道:“你就睡在这张床上好了。” 吴雪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那你呢?” 芍香咯咯娇笑道:“那自然是跟相公同床共枕了。” 吴雪说不出话来了,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自他记事起,就没再跟女子同床共枕过。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也有些无奈,想不到第一次有人叫他相公不是从爱人口中说出。他虽然不是瞧不起红尘女子,但若是教他跟一个才知道名字的素昧平生的女子同床共枕,那他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吴雪笑道:“多谢芍香姑娘美意,不过我却没有此福可享。我还有事,告辞了!” 芍香道:“你就准备这么走了?” 吴雪苦笑一声,才发现自己为着外衣,若是这样跑出去,恐怕会被人是个偷奸的贼汉子。 他略微迟疑,叹了口气,说道:“还是请芍香姑娘将我的衣服拿来吧,湿一点没关系。”他现在一堆疑惑,不能在此地久留。 芍香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了相公吧。” 说着她就摇身出门。 屋子里只有吴雪一人了,他坐在床上,呆怔地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思忖变天,也没有头绪。 他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找到蝶梦,才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个丫头到底玩什么阴谋,将他丢在这里? 可想到这里,他也有些迷惑了。他真的跟蝶梦一同寻找过兰儿他们吗?他的记忆被打上了问号。他真的跟蝶梦站在河岸边,依借着幽幽灯火说话吗? 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在湿漉漉的街上。 此刻街上已无一人,只有他寂寥突兀的脚步声。从河道深处弥漫过来的雾气笼罩着这条街,灯火幽幽,看不真切。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行走其间,他好像也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夜已经深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朦胧的灯笼。这条街似被迷雾笼罩,寂寥无人,只有些许模糊的灯光照亮一隅。走在这样一条街上,吴雪总感觉像是走在梦中,深不见底的梦境,只有鬼影重重。 他向着家中走去,现在也只能先回家休息,他感到一种无比疲乏的无力束缚着全身。 可这并不是梦啊…… 吴雪触碰着自身,切实存在,不是幻觉。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画面……原本今晚是众人欢聚之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意识对记忆的加工吗? 他走得很慢,整个人彷徨在雾气腾腾的街。雾气濡湿了他的衣服,他感觉浑身湿冷。似乎就连记忆也湿漉漉的。 走着走着,当他再回头张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而他从芍香那里出来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了。它们都消融在了蒙蒙雾气中。 吴雪回到家中,却依旧没有人回来。院子里空荡荡的,被雾气笼罩。他感到无比的困倦,回到了房间,也未点灯,解去衣服径直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到些许轻微的声响。那是一种很不和谐的声响,在夜里尤其突兀诡异。 吴雪骤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很暗。门关着,窗户开着,从外面飘进阵阵雾气,好似有看不透的光照耀着。他看见雾气在翻滚。 吴雪被吹得浑身冰冷,他并没有动,静静地躺在床上,床也是湿漉漉的。 忽而,吴雪眼中精芒一闪,随之他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一翻身,就下了床,像是精明的猫一般缩在了墙角。 也就是这时,从窗外嗖嗖飞进一连串黑影,射在了他的床上。 吴雪接着外面的幽光一看,整个床上已经被长针刺满。 吴雪随手扯过衣服,披在身上,就往窗外飞扑出去。 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个黑影一动,见到他飞身而出,像是猫一般扭转身体,向着远处奔去。 吴雪一咬牙,凛声道:“可恶……!”紧接着,他脚下一动,追着那黑影而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诡夜谜踪 吴雪脚下一跨,身体腾空而起,落在了房檐上,向着那黑影追去。 那黑影宛若妖夜幽灵,身影飘忽不定,只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吴雪要以轻功追击这样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并不容易。 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拨动着云雾,不停地加快脚力,以便能跟得上那个暗影。 屋顶之上也满是雾气,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迷雾中。 吴雪和那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至于跟得太近,也不会跟丢。 那人奔波了一阵,翻身上了一栋塔楼,高耸的屋顶隐藏在浓烈的雾中,待吴雪到时,那人已经没了身影。 吴雪站在楼顶,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雾气。 他明白,那人还在这里,就躲在这雾气最重的地方。 翻滚的雾气泛着幽幽的月光,他置身其中,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衣服也被濡湿了。 今夜微风习习,高处不胜寒凉。吴雪压低了呼吸声,他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高处仿佛是一个雾气腾腾的舞台一般,吴雪就是这出独角戏的主角。他在等一个人,等那人先动。他不知道那人在哪个方位,但是他能感觉到,他还没有离开。 他被人盯着,那人躲在雾气后面,像是隔着梦境窥视他一般。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夜猫子的嘶叫,像是婴童凄厉的哭声。 夜晚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忽而,一阵破风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在这样一个视野受阻的环境里,耳朵的作用要比眼睛大很多。吴雪一听得那声响,即刻将身子往旁边一转。衣袂翻卷起一阵烟雾,他像是舞者一般转了两个圈,那从浓雾飞射而来的数十枚长针唰唰钉在房瓦上。 这一瞬间,吴雪就立马反应过来。要一次发出这么多长针,绝非人力可为,只能是机关暗器所发。 而发射机关要想一次性射出这么多长针,只能发射一次安装一次。这也就是机关类暗器的弊端。如果不能顷刻间制敌,就会陷入被动。 而吴雪就是抓住了装填暗器的时间,向着长针飞射过来的方向扑去。 这实在是一个很冒险的行为,如果他猜测错误,就会立马被射成筛子。而他却也顾不了这么多,这浓浓的雾气阻碍着他的感官,他必须抓住短瞬的机会,速战速决。 他脚步飞快,只三两步就到了那人跟前,凝力一掌向那人拍去。 那人发射完暗器之后已经暴露了身位,正欲挪步填针的时候,突见吴雪从雾中掠下,挥出一掌朝他袭来。 朦胧的月色下,那人一身黑色衣装,头发束在脑后,口遮素色绢纱,只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在迷雾中闪过一丝惊愕和凛冽。 那人来不及装填暗器,匆忙间抬手相抗,却因为太过仓促被吴雪一掌震退。 那人败退间就欲逃走,只走不出两步,就见吴雪从面前的雾气中显露出身形。 当他再向着别处逃去时,吴雪就又出现在那里。 那人有些惊愕,这个人怎么动作如此迅捷,好像他与雾气融为一体了,无处不在。 吴雪那虚幻的身影从雾气中显现出来,他双手背后,凝眉道:“我劝这位兄台还是不要再逃了。你不是要杀我吗?现在我就在这里,怎么反倒是你要逃了?” 吴雪现在才感激起那三位老师起来。曾经他们给他授课的时候,他百般不耐烦,可现在对敌之时,那一身功夫却派上了用场。若不是之前他们给他魔鬼式的训练,他又怎么能如妖夜鬼魅一般,身形如此轻捷,如雾如风? 他们离得很近。在这个距离,暗器几乎无法躲避,吴雪也可以很快的就出手。 那人缓缓直起身,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吴雪,一言不发。 吴雪道:“兄台可是天工阁的人?” 他看了看那人手中的暗器。那是一个长度约莫一尺的黑色鎏金圆筒,这样一个精巧的机关暗器不由得让人想起天工阁。 吴雪不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打造出这样一个精巧狠厉的暗器。他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里死寂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无情的杀手。只不过这个使用暗器的杀手看起来技艺不太精湛,没有瞬间让吴雪毙命。对杀手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失败。一个杀手若是不能瞬间制敌,恐怕死的就会是他们了。 吴雪此刻无比镇定,他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猎手,只有在面对猎物的时候才会如此自信。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一个杀手是不可能轻易开口的。若是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就打开口,也就不会遮住嘴巴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出手。 那人时刻警惕着吴雪的动静,而吴雪也绝对不会给他装填暗器的机会。 虽然吴雪满腹狐疑,但是此刻绝对不是分心的时候。 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让他毙命。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一阵阴冷的强风吹过,卷起一团烟雾,也就是这时候,烟雾里一道黑影闪过。 那人先一步出手了。他几个踏步,飞身而起,连踢出几脚。吴雪神色一凛,双手齐出,接连挡过那人的进攻。 就在他要翻身落地之时,吴雪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甩身向一旁丢去。 就在他抓住那人脚踝的一瞬,吴雪却是一怔,忽生一阵疑虑。 那人也就趁着这片刻的机会,匆匆装填好了暗器,在被反手抛出的一瞬,如暴雨般的长针倾泻而出。 吴雪正值觉得疑惑,只听一声机括的弹响,却见那长针出筒,直向他飞射而来。 吴雪心中一惊,无暇思索,轻点脚步,宛若浮云一般直往旁边接连退去。 这时,那人在那圆柱筒的前段一扭,咔嚓一声,原本集中发射的长针却突然像是从花洒里喷薄而出的水一般,大范围的飞射而来。 吴雪心里叫苦不迭,那暗器实在精巧诡谲,如此大范围的针雨,他又怎么能躲? 只没想到,他出了最险最奇的一招。他没有向后躲避,而是挺身向前。那暗器长针劲力十足,若是被打中,绝对会被射成一个刺猬。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不该选的一招。 那人见吴雪不退反进也是略微一怔。 这暗器装填发射一次不会持续多久。吴雪看中的,是在针雨落幕后那短瞬的机会。 吴雪极速迈着步子向前冲,转手将外衣一扯,挥动衣袍用内力一振。他必须保证足够快。快到在他一挥动衣袍结束的时候就到那人面前! 他只能挥动一下,他必须保证针雨结束和他挥动一下衣袍的时间一致。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到他面前。 吴雪心里也没有底,这一招,实在是他无奈之举。 衣袍翻动间,卷起一股气流,那倾泻而来的针雨遇之微微改变了角度,向四周扩散开来。 就在此时,针雨结束了,而吴雪也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人的跟前。他将刺满长针的衣袍一丢,推出一掌直向那人面门盖去。 那人显得很是惊异,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也就是这一瞬,吴雪抓住了机会。 那人反应过来,匆忙伸手抵挡。二人拳掌相接,不下数个来回,吴雪忽然一提内力,将他震了出去。 那人已经被逼到了高楼宝顶的边缘,已无路可退。不料,那人却如燕子般脚尖挂着飞檐,后倾在半空中的身体忽地翻转一个圈,好似浮云载体,轻飘飘地又回到了屋顶上。 吴雪已经消耗了太多内力,而他近来的疲惫此刻也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有些体里不支。他必须速战速决。 那人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回到楼顶的一瞬,吴雪已经到了他面前,伸出手向他面门抓去。 那人微微歪头,反倒是抓住了吴雪的胳膊,将其向后一顿,吴雪立足不稳,纵身扑下。 吴雪精神紧绷,但是他的肌肉筋骨保持着灵活与弹性。眼见他扑向一片楼顶边的烟雾,却是反手勾住了那人的腰,用力扭转,二人置换了身位。 吴雪重新稳定了脚步,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那人。只不过,那人已经被他拋了下去。 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个人遮面的素色绢纱。 吴雪玩味地看了看那口方巾,等待着那人的到来。他像是站在擂台中间的获胜者,欣赏着他的奖品。 而吴雪很清楚,他一定还会回来。一个杀手若是就此铩羽而归,岂不是要成为江湖笑柄? 只这时,他身后不远处一阵衣袍呼啦的扶风声,那人轻轻落在了黑瓦上。 吴雪轻轻转过身,望向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脸上覆盖着薄薄的雾气,有些朦胧,但借着云出月光,他还是认出了此人。 吴雪虽然早已经发觉这个杀手是个女子,但没想到会是她。 吴雪只跟那女子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他注意到那女子衣服后面遮掩的伤痕,所以就记得很清楚。 这个女子依旧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如那天在赵员外的马车上见到时那般。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诡夜迷踪(其二) 吴雪手中拿着那方素巾,悠悠说道:“想不到会是你……” 那女子已经面无遮拦,但好像依旧蒙着一层面纱,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其中感情存在。 吴雪暗暗惊愕,心想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冰冷无情之人?如若不然,那双眼睛为何犹如雨云,那张面孔为何宛若冰雪? 她好像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一双看不出任何内容的眼眸盯着吴雪的每个动作。 吴雪悄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一个杀手,既然她要杀一个人,就绝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而她也可能情愿死在这里。 可吴雪并不想杀她。实际上,他不想杀任何人。杀人和被杀,都是一种令人很不愉快的感觉。这种感觉绝对不会让人轻松,吴雪自然不想招惹这个麻烦,让自己背上包袱。 吴雪淡淡道:“你不说话?那我可要说了……”他拿着那一方素巾,好似欣赏一般眯觑着双眼,“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或者说是你背后的人,也不想知道。如果你现在就走的话,我绝对不想惹上任何一件麻烦事。” 那女子阴恻恻地看着他,薄雾弥漫在二人之间,顶上的凉风呼呼吹过,掀起一阵肃杀萧瑟之意。 纵然吴雪不想杀人,但这个乱世江湖,你若是不害别人,别人就会害你。而吴雪也是不想让别人杀的,没人会嫌自己命长。 那女子的黑色衣裳袂飞带舞,几缕青丝随风摇曳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视死如归的悲切。她嘴角轻轻地上扬,就像是一个别扭的笑容,竟然也有几分释怀。 她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对手,她的力量不足以与之抗衡,而一招制敌的暗器也已无长针可填。她的轻功不错,但是她绝对不会就这么回去。 吴雪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悲戚,他整个人沉浸在嗖嗖的凉风中,心气间也有些微凉。 这几乎是一着死棋,两个残卒败子寂寥地隔着河岸对望。那么,他们谁会先把谁吃掉呢? 这时,皎月挣脱出乌云的束缚,一阵疾风袭来,云雾骤然散开。 她出手了! 这是吴雪第一次跟人以命相拚的决斗。只不过,这场对决不太浪漫,也不很悲壮。只有一种深深的宿命感笼罩着云雾中的临江城。 她裹挟着疾风衣履拨开云雾,以极其迅捷巧妙的轻功冲出。其身姿凛冽绝妙,宛若剃刀破穿重重雾霭,横起一腿直向着吴雪脑侧踢出。 令吴雪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紧张,也没有任何恐惧。当她先出手的那一刻,自己竟然有几分感激。而他也知道,她虽然看着是个娇弱的女子,但若是被这样一腿踢到脑袋,恐怕要当场毙命! 吴雪撇开双腿,身体微微下蹲,恰如同林中伏虎。这是张节陵教他的正一步法基本功“万律出一”。 那女子横腿飞踢过来,眼见到了吴雪脸旁,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劲风!也就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忽如猛虎出林,腾得一出手,掌风一带,右手抓住了那女子的脚踝。 跟先前一样,那纤细的脚踝只堪盈盈一握。可那股刚猛凶狠的劲力,几乎叫他喘不过来气。吴雪一咬牙,脚下的瓦片咯啦啦被踩碎一片。他脚下倒滑几尺,借着一股反力,弹身挥掌而出。 那女子接连踢出几脚,皆被吴雪反掌带过。而吴雪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交手下来,虽然自己安然无恙,但这女子腿法精湛多有变化,而且来势汹汹凛冽如刀,久拖下去,自己浅薄武功定将破绽百出。 于是他忽而一定心神,眼睛盯着她的腿脚变化。虽然她出腿很快,脚下犹如生出万朵白莲,但吴雪依旧游刃有余,依托的就是师傅石业兰所强调的“变”。而石业兰的武学,除了以绝对压倒性的刚猛内力制敌以外,尤其强调招式的变化,尤其是在最危机的关头更是要铤而走险,及时变招。 也就是在此时,吴雪眼见到她的腿直挺着向自己面门踢来,他忽而抓住她的脚踝。而她依赖腿法的招式尤其忌讳被人抓住脚踝,抓住了脚踝,等于控制了全身进攻的支点,让她无法再继续施展下去。 而她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立马收脚转扭,将吴雪手腕轻轻一带,立马从吴雪手中脱出,紧接着反起另一条腿换做进攻。 而这次,吴雪没有再去抓她的脚踝。女子的脚踝虽细,又岂是可以轻轻松松就抓住的?吴雪轻轻往后一撤,扭脸躲过那一记飞腿,而这一招,正是游天星教他的轻功步法“飞燕携云”。紧接着,趁她未收脚的一瞬,伸出双指在她脚踝处轻轻一勾,那一只弓鞋立时脱脚而出。 那女子一惊,眼中寒光一闪,恼羞成怒地接着踢去,而吴雪好似脚底抹油,那身子左右回转,怎么也碰他不得。 吴雪戏谑一笑,紧接着又伸出双指,勾住那女子的袜带,往后一拉,那一只袜子就又到了他手里。 那女子眼中的怒火更甚,一双眼睛闪过丝丝惊恐惶惑,不似先前那般如若无物。 她愠嗔道:“你……!”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字,却宛若林泉叮咚,闻之清冽。 她没有再进攻,而是立马收回那只脚,往衣摆下缩了缩。 吴雪轻轻一笑,说道:“姑娘终于肯说话了?” 女子只冷哼一声,咬着银牙气狠狠道:“淫贼!” 吴雪提着她的鞋袜,轻轻一笑,说道:“若是能叫姑娘开口从而停戈止武,吴雪当一回淫贼又何妨?” 那女子只满脸羞容,瞥过眼睛,低着头怒骂道:“无耻……!” 吴雪无奈苦笑,虽然他终于让她开口说话了,但三句话全不离轻蔑之意。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吴雪被姑娘认做淫贼也无妨,只是某有一肚子疑惑,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解?” 那女子只冷笑一声,也不看他一眼。 月华净彻,满城尽染。夜风拂卷,浓烟渐散。吴雪的脸沉浸在月华之中,面带笑意。只是这笑在她看来却是如此可恶。 她扭着脸,悄悄地瞥过一眼,余光里,只见吴雪略微低着头,望向自己的光脚。 她不由得浑身一热,脚趾也跟着害羞地微微蜷曲着。 吴雪叹了口气,挪开视线,淡淡说道:“姑娘还是先把鞋子穿上吧,上面满是破碎的瓦砾。” 吴雪没有看她,将袜子塞在鞋里,一并拋给她。 她伸手一接,立时扭过身去,直到穿戴完毕,这才幽幽回过身来,脸上带着冷笑,说道:“你……你……很好……!” 吴雪听着这嗔怨恚愠的语气,不觉间浑身一冷,一股凉气从脚底上窜而来。 吴雪咳了一声,强颜欢笑道:“都说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你我二人交过手,就算是朋友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冷冷一眼斜遛着他,说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吴雪点点头。 那女子冷哼一声,幽幽道:“你去问阎王吧!” 忽而在她指缝间闪出一丝寒芒,转而就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吴雪一惊,立马一个步子疾奔而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吴雪见她指缝间夹着一根长针,针尖已经浅浅刺入皮肤,渗出一颗红豆。 她不是第一个想要在吴雪面前自杀的女子了。上一个,是在英璃城认识的孟舞未央。 吴雪心里叫苦,自己莫不是命中克女,怎么一个个见了自己都要自尽? 而他这次也有惊无险地救下了她。吴雪抓着她的手腕,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这是何苦?你本不是弑杀凶残之人。” 那女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吴雪淡淡道:“如果不是你手下留情,那么这根针岂不是已经插在我的脖子上了?” 那女子一怔,转而冷笑道:“你若是想死,我现在也可以成全你!” 说着,她就欲从他的那里抽出手来,扯了几下,却全然脱不开手。她咬了咬半片浅浅樱唇,就欲抬脚。可脚刚将抬起,又缓缓放了下去。她可不想再受辱一次了。她微微扭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羞恼之意。 吴雪笑道:“现在姑娘能将芳名,还有你为何要杀我告之于雪了吧?” 那女子面露冷笑,勾起嘴角,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她顿了顿,接着道:“翎歌。”她回答的很简练干脆,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人名一般。 吴雪一怔,喃喃道:“翎歌……?”他感觉这与其说是一个名字,不如说是一个代号。一个杀手的代号。 “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你……”翎歌悠悠说道。那原本冰雪缭绕的容颜上,居然出现了几分娇羞之意,吴雪见了不免心神不定,失了注意。 “你不会知道了!” 说着她面色一沉,另一只手忽而腾起,直向吴雪面门门庭打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诡夜迷踪(其三) 就在吴雪为她那娇羞一时失神,那女子霍然面容一变,无比阴冷毒辣地狞笑着,另一只手忽然举起,朝吴雪门庭之上盖去。 吴雪见识到了她面色三变,此刻见她忽而攻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太低估这个杀手了。表演伪装本就是刺客杀手的必修课,她又何尝不是? 那她必然是个合格的演员。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犹如置身千里雪原,冷如骨髓。而当她露出几分娇羞之时,又会让人意乱情迷,好似掉进了春莺语乱、蝶蜂相飞的陷阱里。 眼见那一掌的阴影已经到了吴雪眼前,就在此时,吴雪忽然竖起双指,在翎歌左手腕间的内关穴一点。翎歌忽而手腕一酸麻,失了力气,吴雪歪歪脑袋,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 而这次吴雪没有再给她机会,右手一用力,翎歌咬牙吃疼,她手里的长针脱手掉在屋瓦上。接着,他将她手臂一挫,双手被他反剪在背后。 翎歌挣扎一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他掌控中脱离。 她恨声道:“把我杀了!你不杀我,我必然会要杀你!”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杀你。” 翎歌冷笑两声,说道:“那你想要干嘛?莫不是对我很有兴趣?” 吴雪淡淡笑道:“当然。我很想知道你为何来此,而且也很知道你的顶头上司是谁。” 翎歌道:“你想知道?” 吴雪只笑了一下,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接着,吴雪突然松开了手,翎歌手腕间的束缚一松,忽又转身欲将攻来。 而她那一掌还未打出,却听一声:“够了。他若是想杀你,又岂能让你活到现在?” 翎歌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她回过身,只见不远处,有个人已经到了那里。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走到近前,双手被在身后,挺着肚子,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只是他的面目却很沉寂,其中一颗阴冷的眼球泛着异样的光泽,就好像是一颗玻璃眼球。 来者正是吴雪那日所见的赵员外,他闲庭信步走到吴雪身前,淡淡一笑,说道:“雪公子,久违。” 吴雪抬起眼看着他,笑道:“不久,前段时间才见过。” 赵员外轻轻一笑,转而看向呆怔的翎歌,冷声道:“你应该感谢雪公子手下留情,要不然,能还让你奔踏这么久?” 翎歌闻言,低下了头,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吴雪笑道:“我倒是也很感谢翎歌姑娘,若不是她,我又怎么能再有机会见到赵员外?” 赵员外只轻轻一笑,走动两步,说道:“雪公子莫怪,翎歌确实是我派来的。” 吴雪道:“哦?那不知某何处得罪了赵员外,竟然要派杀手来杀我?” 赵员外眼阴恻恻地看向吴雪,淡淡道:“我当然不是要来杀你。” 吴雪有些疑惑,问道:“那又是为何?” 赵员外道:“我派翎歌来,只是要试一试你。如果你能从翎歌手底下活过来,那就证明你是我想要的人。” 吴雪苦笑道:“那如果我死了呢?” 赵员外只冷笑一声,悠悠说道:“那你就真是个死人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赵员外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赵员外同样叹了口气,他那口气拖得很长,似乎满腹忧愁无可排解,怎么吐也吐不完。 他说道:“我想请雪公子帮我个忙。” 吴雪一怔,随之苦笑道:“帮忙?看来这个忙不太好帮。若不然,赵员外又怎么会派得力杀手来试探我?” 赵员外闻之哈哈一笑,说道:“近来听闻些许雪公子事迹,果然如传言那般。雪公子武智双全,反应也是很快。” 接着他叹了口气,面色满是肃杀凝重之意。“这自然是个比较棘手的忙,否则,我也不会费此心机找这么多帮手。” 吴雪苦笑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江湖上高手名宿众多,赵员外何不找他们?” 赵员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幽幽说道:“我说过,这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而且,也不太好声张。”接着他挑了挑粗厚凌乱的眉,“当然,不会让雪公子白忙活,报酬自然很丰厚。若是雪公子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先得黄金百两,事成之后,再赠黄金千两。如何?” 这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有了这笔钱,几乎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了。而且,这千两黄金几乎可以买来任何东西。无论是宝、色、权,全部唾手可得。 吴雪淡淡一笑,“这确实是个很诱人的条件……”接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恐怕帮不到什么忙,反倒越帮越忙。多谢赵员外美意,我恐怕要让员外失望了。” 赵员外一愣,他第一次见到在这么多黄金面前不为所动的人,莫不是这人是个傻子?只道是有人不爱权财,更爱美人。 赵员外琢磨着,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那雪公子想要什么?我见雪公子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不爱黄金,却是更爱美人。”说着,他看了看一旁的翎歌,轻轻一笑,“雪公子对翎歌处处留情,若是愿意,我可将她赠予你,如何?” 闻言,吴雪翎歌俱是一怔,相互看了一眼。只是吴雪眼中是惊愕,翎歌眼中是杀意。 吴雪顿时苦笑道:“别,别,别……” 赵员外悠悠一笑,说道:“雪公子先别急着拒绝,不如跟我一同入府瞧上一瞧,想必公子自然不会拒绝。” 吴雪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他急于寻找消失的众人,就怎么会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赵员外观之神色,突然一笑,说道:“我知道雪公子现在心系何事,我说了,雪公子来了,就不会失望。” 吴雪一怔,看向赵员外,他只是胸有成竹地笑着,等待着他的回话。他为何是这一副神情?难道,兰儿他们的消失跟此人有关? 现在,吴雪也有些动摇,而他也不可直接问赵员外他们是不是在他那里。若是不在那里,岂不是又露出一个把柄?可如果他们在他那里呢?可有石业兰一众高手,他们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他控制?除非,他们是自愿的。吴雪又开始迷惑了,赵员外有什么理由,让他们非答应不可? 这时,赵员外又神秘地轻笑道:“我知道雪公子对往事有很多疑惑,只是恰巧赵某略知一二,不知雪公子可否赏光,前往府上一叙?” 到了这里,吴雪已经无法再拒绝了。他有太多疑惑要解,如果不解开,它们就会像疾病一般留在他的身心里,久久折磨着他。就算等待的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了。 吴雪三人上了一辆简朴的马车,一同向城外驶去。这样一辆马车,就跟平常大街上大多数来来往往的马车一般,朴实无华,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马车行驶在夜色之中,疾疾向城外奔去。这还是上次吴雪所搭程的方向。只不过当时是白天,而且他是要去找到真正的妙夜郎君。 只可惜,妙夜郎君终将成为过去。他会从一代传奇的荣光上演到黯然退场。最后,他也会被遗忘,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的暗涌里。 吴雪看着黑黢黢的窗外。夜风凌乱,长苇戚戚,狂乱的马蹄声,芦苇荡里野物的鸣叫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他们只是毫不起眼的沙粒,穿梭在漫漫长夜。他们的身影会不会也突然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他长长叹了口气,放下遮帘。 他心思回到车内,只见对面的赵员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而上次茫然看向窗外的翎歌没有再失神地看向外面。她冷冰冰地看着他。 赵员外笑道:“雪公子稍安勿躁,前面,就是西风崖了。” 吴雪躲避着翎歌刀刃一般的目光,笑着说道:“赵员外居然不用看窗外,就知道到了哪里。” 赵员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微微笑道:“你若是将一段路走个上千上万遍,也会如此。” 不久,马车驶上一段缓缓的坡道,吴雪撩起窗帘,看向外面,只见那长长的芦苇帘幕已经全然消失。在此处可以看见山崖之下的江面,月华一碧万顷,江面鳞光闪闪,好似有千万条鱼游其中。旁边就是黑黢黢的山崖峭壁,在月光照耀下,尖俏嶙峋的山岩宛若被锐利的刀刻出此状。远处吹来的江风略带泥沼的腥味,畅爽清神。 不久就是断崖顶,坡道也趋于平缓,那山庄也落入眼帘。吴雪看见,门牌上写着:晓峰山庄。门口两个守卫见马车归来,打开了门。 他们通过旁边的门进入山庄,众人下了马车。吴雪跟着赵员外走过一段长长的亭台廊道,到了一座主楼前。这便是“窥烟堂”。 楼内灯火通明,大厅里有一张长桌,桌子边上已经坐了不下十人,见了来者,一同望向门口。 一进门,吴雪就是一怔,转而苦笑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西风崖 吴雪一进门,见了屋内的人,先是一怔,随之苦笑起来。 只见那长桌的一边,坐着兰儿一众人,见到他来了,张节陵笑着向他挤眉弄眼。 赵员外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此事向诸位说明一下。” 吴雪坐到了兰儿身边,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兰儿面带些许嗔怪之意,笑道:“雪哥哥可是让我们好找啊……!” 吴雪不由得苦笑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他看了一圈,问道:“怎么没看见蝶梦?” 兰儿道:“她不是该跟你在一块吗?” 吴雪一楞,顿时疑惑起来,蝶梦这小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自己会在那种地方醒来一定是她使坏的缘故。那她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撇下? 赵员外坐在了堂首,翎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像是一尊雕像般静默。 这时,一个清癯老叟不耐烦地叫嚷道:“赵昊天赵员外,你这大半夜把我们都找来是怎么一回事?” 吴雪见这老叟约莫五六十,肤如枯树,面目褐黄。头上已经光溜溜一片,脑袋周围绕着一圈灰白的长发,加上那一双阴鸷的鹰眼看起来既可怖又滑稽。 那老叟轻蔑地瞥了瞥身边那人,继而说道:“你也知道有我无他,赵昊天你这是成心教我难堪吗?!” 他旁边那个中年男人面目沉静,闻言冷冷一笑,说道:“鹰爪老四,你以为我想和你同坐在这里?若不是看在赵员外的情面上,我还留你到现在?” 那中年男子约莫三四十上下,方面细口,眼梢吊起,一双眉毛直入额角。一身灰衣,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个灰色的影子。 鹰爪老四听了,顿时勃然大怒,叫道:“吊眼儿潘凤,别不识抬举!”说着一起身,从腰间抄起那对铁爪钩就想往那人头上劈去。 潘凤一声冷哼,欲待起身相拚,只二人还没出手,旁边又有一人讥讽地说道:“潘凤,你说你是卖赵员外面子,我看是冲着那笔黄金来的吧?!” 众人一同看向此人,却见他是个二十五六上下的俏儿郎,深蓝色的袍子看起来很是华贵,他爱惜地拢了拢衣袖,露出洁白无瑕的手来。他的手腕间带着一对翠玉漆皮护腕,只那一对护腕,就看起来价值不菲。他的面前还放这一把长剑,银亮亮的剑鞘上镶着七颗宝石,颜色各异。 潘凤听他出言讥讽自己,脸上一红,转而冷笑道:“快剑孙鹏,那你来此是为何?难道不是为黄金?” 孙鹏无不轻蔑地一笑,眼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对面的兰儿脸上,只一扫而过,接着悠然道:“我自然不会像你们这般为了钱财动心。能让我动心的,只有美人与强敌!” 鹰爪老四冷然一笑,说道:“那你是为了那个人来的?!” 孙鹏微微一笑,说道:“正是。” 鹰爪老四霍然仰天大笑,说道:“你可知那人是谁?你这娇嫩的身子骨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 孙鹏只轻蔑地一笑,悠悠说道:“不知鹰爪老四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 鹰爪老四顿时大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七星剑快,还是我的黑鹰爪快!” 说着他就欲扑来,孙鹏还未动,赵员外就开口了。 他面带笑意,显得很满意。 “诸位,听我一言,暂且休手,我们目前可是有着共同的敌人!” 赵员外说完,众人就重新坐下。 吴雪很是奇怪,看着对面三人,他们似乎各不服气,关系很差。那么,赵员外为何要把他们找来呢?还有,刚才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这堂上的气氛很是压抑凝滞,他看了看对面几人,却和那个孙鹏撞了个对视。他眼中满是轻蔑,只觑了他一眼,就看向他旁边的兰儿。 吴雪不由得苦笑。他们似乎都是江湖一方的高手,而他坐在这里,倒是滥竽充数了。 而他也产生了一个疑惑,赵员外为何要找来这么多江湖高手? 这时,赵员外说道:“诸位都是各地的武林高手、江湖名宿,请大家来,是为了帮我个忙。当然,不会让各位空手而归。” 说着,他向堂前的仆人一招手,他们就从堂后搬来一个大箱子。 箱子是厚重古旧的木箱,就算是两个身子强健的下人四手相抬也很是吃力。他们将箱子放在赵员外面前。 赵员外神秘一笑,接着拿出一把钥匙,将大箱子上的铜锁打开。 当他打开箱子盖的一瞬间,一道金光乍现,随之整个屋子全然笼罩在销魂的金光之中。 众人望去,皆是不由得一惊。 只见那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堆金砖。这一箱金砖闪闪,晃着所有人的眼。 张节陵张大了嘴巴,老眼被金光晃的昏花,他惊愕道:“这……这得有多少黄金?!” 孙鹏只觑了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他瞧见众人大惊失色的模样,不屑一笑,说道:“肤浅……” 接着他将眼光瞥向兰儿,却见她正和一旁的吴雪说话,心中不免几分恼火,那看向吴雪的眼神,也凶狠阴鸷了起来。 而吴雪自然是不知道已经有人在心里对他产生了仇恨。他正在和兰儿说话。 吴雪问道:“这赵员外找这么多人来,所为何事?” 兰儿思忖道:“我也不清楚……” 吴雪道:“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兰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还不是为了找你和蝶梦?我们找了你们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有人寄来一封信。” 吴雪狐疑道:“一封信?” 兰儿点点头,接着说道:“信上说,雪公子在他那里,若是想见,就全员来西风崖。” 吴雪算是明白了,看来这是赵员外耍的一点小诡计。就是为了把他们找过来,聚集到这个山庄里,为他办一件事。 吴雪苦笑道:“可你们怎么就都来了?” 兰儿凑近他,娇斥道:“还不是你们乱跑,担心你吗?再说了,他们也不放心家中留人,若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呢?全员出动岂不是多了几分保障?” 吴雪苦笑着点点头,说道:“那可真是劳烦你们了……” 兰儿问他去了何处,为什么久去不归。吴雪将之前发生的种种怪事全部告知了兰儿,兰儿听完也是连连称奇。 她问道:“你说是蝶梦把你丢到那,那种地方的?” 吴雪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我头昏脑涨,再醒过来就是在那里了。” 兰儿诡异一笑,幽幽说道:“究竟是蝶梦使坏,还是你自己想去?” 吴雪连连摆手,小声道:“我是怎么也不喜欢那里的……”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蝶梦也真是不让人省心,她会跑到哪去呢……?” 赵员外笑着将宝箱合上,那阵闪闪金光顿时消失,屋子里的光线似乎瞬间黯淡了不少。 他笑着说道:“这箱子里,有两百块金砖。诸位一共是十人,事成之后,每人可分得二十块金砖。” 鹰爪老四吞了吞口水,潘凤那一双吊梢眯缝眼也闪着诡光,只那孙鹏显得无动于衷。 吴雪听完,顿时产生了一个疑惑,如果是他请来的帮手,这里一共才八个人,他为什么说是十个人?那另外两个人呢? 正待他满腹狐疑之时,突然有个东西从楼上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中央。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惊。 兰儿惊惶地哎呀一声,就往吴雪怀里扑。而这一幕,也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在了眼里。 众人望向桌子中央,只见那掉下来的东西是一个人。 那人蜷缩着,身子细小佝偻,面色青灰,宛若死物。 吴雪见了顿时大吃一惊,那“夜叉”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众人围了过去,只赵员外笑眯眯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不久,掉下来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忽而蹦起,嘴里发出磨铁般的诡笑。众人皆是心惧不已,连连往后退却。 那人面目狰狞可怖,长鼻头疙疙瘩瘩,一双贼眼咕溜溜地瞥向众人。看不出那人的年纪。吴雪心脏狂跳,他真以为来者是个夜叉! 可再看来,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个人长相太过诡异,倒像是一只大毛猴子。若不是看他的脸,恐怕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时,潘凤和鹰爪老四皆是一惊,大叫道:“黑毛猴子?他怎么在这里?!” 桌子上的那人阴恻恻笑了一阵,整个屋子里被那可怖诡异的笑声笼罩,他看向二人,说道:“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赵员外哈哈大笑,说道:“这就是我的第九位客人!” 孙鹏冷笑一声,道:“谁来都无所谓,我是要见那个人!” 赵员外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会见到他的。不过,我也正是为此事请各位前来!” 翎歌递给他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封信。那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张字迹凌乱潦草的血书! 赵员外面色阴沉下去,冷声说道:“那个人,很快就会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西风崖(其二) 赵员外面色阴沉,一只手拿起那封信,面向示人。 吴雪见了那封信,不由得心中一凛。那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用一张邹巴巴的白纸写的一封血书。上面字迹凌乱潦草,乍一看难以辨认。 可当他再仔细看看,立马发现了其中玄机。那张纸上的字写体很是张狂夸张,隔着纸张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刻的恨意与怒火。上面写到: 近日定报十年前之仇! 后面还有一个“玉”字,吴雪一愣,莫非这人叫“玉”? 赵员外阴恻恻道:“那个人,就快来了!” 吴雪一怔,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孙鹏冷笑一声,不无轻蔑地说道:“你连那个人都不知道,就敢贸然闯进西风崖?”接着,他阴恻恻地一笑,“恐怕像你这种无名小辈,等到他来了,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吴雪只苦笑一声,心想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赵员外沉声道:“那个人是……玉江大盗!” 此言一出,有人怀疑懵懂,有人惊愕,也有人面色凝重。 张节陵怔怔道:“竟然是玉江大盗!” 吴雪疑惑着问道:“这个玉江大盗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张节陵面色有些复杂,沉声道:“这个玉江大盗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个谜。”他面色阴沉,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甚至有人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接着他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 吴雪疑惑了,没有这个人,他们为什么要聚集起来?那这血书又是谁写的? 鹰爪老四勉强笑了笑,只是那面色很难看,他说道:“没想到,居然是他……!” 孙鹏讥诮道:“玉江大盗你都不知道,还来这里凑热闹?” 潘凤往椅子里靠了靠,那双眯缝眼此刻大睁了起来,他看向赵员外喃喃道:“昊天兄,我们可是冲着你这份情面才来的,你怎么不早告知一声……?”他的身体似乎都有些隐隐发抖。 黑猴子这时又是一阵阴冷诡异的笑,笑声一停,说道:“我倒是好久没遇到像样的对手了,玉江大盗何时会来,我倒是期待得紧呢!” 赵员外微微一笑,说道:“玉江大盗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也许他已经来了……” 一阵穿堂风吹进屋子,烛火偏斜,屋子里的光线骤然变暗。 吴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兰儿凑近他,笑道:“雪儿哥哥不会是还没见到这个人就害怕了吧?” 吴雪摸索着胳膊,苦笑道:“我没穿外套……” 他现在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衬,外衣在跟翎歌战斗的时候用来挡针了。一阵阴风吹来,他不免觉得通体生寒。 孙鹏只瞥了吴雪一眼,皱了皱眉头,轻哼一声,说道:“不伦不类!”接着他对着赵员外说道:“赵员外,你怎么找来这几个老弱病残?我看,他们还未见到玉江大盗就已经吓破胆了!” 兰儿欲将发作,却被吴雪暗中拦下了。她看向吴雪,却见他只是阴沉着脸,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石业兰等人也显得很是镇定,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兰儿小声道:“你这是干吗?那家伙狗眼看人低没见着?”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个玉江大盗的任何信息情报,此刻若是还未见到人,我们就已经大打出手,恐怕正合了他的意。” 他转而问道:“我见信上说,十年前之仇,那个十年之仇是怎么一回事?” 赵员外微微一笑,说道:“这件往事,就不便再提了。”他转而一变脸色,说道:“各位,我们现在是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希望大家能够冰释前嫌,携手防备玉江大盗的到来!” 鹰爪老四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怔怔道:“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吴雪很是奇怪,为何他如此恐惧?难道是慑于玉江大盗的盛名?吴雪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个玉江大盗究竟是何人,他看的武林英雄谱之中,连妙夜郎君都有记载,为何偏偏没有此人的信息?他也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赵员外诓骗众人?那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坐的人中,除了张节陵听说过玉江大盗,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鹰爪老四为何这么恐惧。 其他的人,例如潘凤,虽然略显吃惊,但也还是镇定。孙鹏面带微笑,似乎胸有成竹。而那个外号黑猴子的佝偻人,却是一脸期待。他笑得很开心,只是叫人看着却很不舒服。 吴雪不由得疑惑,在场的,几乎都是怪人。似乎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这个玉江大盗究竟是何人?又与赵员外有何冤仇?而且,每个人提到此人,皆是话说半句,让他不明所以。他叹了口气,却被兰儿听见了。 兰儿道:“怎么了,雪儿哥哥?可是冷吗?” 吴雪苦笑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两天宁静日子,就又牵扯进麻烦事了。” 兰儿支起手掌,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其实……这个麻烦事我们不接也得接……” 吴雪一怔,说道:“什么意思……?” 兰儿只轻轻一笑,有着几分无奈。她接着说道:“我们快没钱了……” 吴雪一听,顿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钱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也是他们所要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比之前他们遇到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要严重。如果他们行走江湖,没有钱怎么能行呢?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就算是名震江湖的大侠,出门也得带够钱…… 吴雪点点头,苦笑道:“原来如此……”他看了看兰儿,说道:“他们是为了见识见识那什么玉江大盗,我们是为了那丰厚的报酬……” 兰儿挑了挑眉,道:“所以我才没有走……要不然,这样一个阴气沉沉的鬼地方,谁愿意待?” 吴雪道:“只是这个玉江大盗似乎很是棘手,我们可得小心为妙……” 兰儿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定当是处处小心,时时留意才好……这钱有命拿,也得有命花不是?” 吴雪苦笑道:“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吧……”他忽然觉得这阴风嗖嗖的山庄鬼气十足,而且这山庄修建在山崖之上,背后就是断崖峭壁。立于此处,尽遭江上寒风笼罩。吴雪被阴风吹的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鹰爪老四忽然怪叫一声,霍然站起身,身体却是摇晃一阵,爬倒在地上。他也顾不及脸面,就匆匆往外连滚带爬,想要逃走。 他径直爬出了屋子。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拦他。 屋子里静得出奇。众人看向门口,那里只有冷风环绕,却不见一个人影。 良久,赵员外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有谁想走?我赵昊天绝不阻拦……” 没有人回答他。 吴雪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觉得这崖边山庄有些诡异…… 孙鹏冷笑一声,欣赏般地看了看自己的宝剑,悠悠说道:“鹰爪老四果然是个空有虚名的老匹夫。呵,还未见到人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潘凤双手抱臂,只低着头沉思,脸色阴沉。 黑猴子依旧面带冷笑,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吴雪躲避着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怪模怪样的人盯着看,叫人很是不自在。那个人,就像是一个死神一般。 赵昊天惨然一笑,像是瘫在椅子里,他幽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齐心协力,一同面对将要到来的敌人……他虽然神出鬼没,但我们有很多人。而且,在场各位俱是高手,若是能齐心协力,定能将玉江大盗抓获……” 接着,他定了定神,说道:“这一箱黄金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每人还可得二十块金砖!谁能先将玉江大盗擒获,赵某愿将家底全部奉上!” 这个条件很诱人,几乎能让人发狂。赵昊天出手如此阔绰,家底也定是不凡。 吴雪低着头,习惯性地摸着鼻子思索。 这里面,有太多疏漏之处,有很多信息都不完整。而且,赵昊天似乎不愿意透露更多。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呢?他看起来武功也很不错,从他能悄无声息就来到他跟翎歌交手的楼顶上就是证明。 这样一个高手都感到惧怕,请来这么多“保镖”,那这个玉江大盗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吴雪有些头疼,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坐在那里,却感觉无比紧张。一种看不见的压抑气氛笼罩着众人。这偏僻的山庄,像是一个阴冷的墓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墓地。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屋中陷入了沉闷的寂静。 过不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众人望去,只见鹰爪老四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面色无比惊恐。 他手指着外面,嘴里不断道:“桥……桥……” 吴雪疑惑道:“什么桥?” 鹰爪老四惊叫道:“连接外面的桥断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通往外面的桥 鹰爪老四浑身颤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面容惊恐扭曲,颤悠悠的手指着外面。 吴雪急切道:“怎么回事?” 鹰爪老四惊叫道:“桥……桥断了……!” 闻言,吴雪便是一楞。桥?吴雪不知道有什么桥,他来的时候好像只经过一段长长的上坡道,似乎没有桥的存在。 孙鹏面色露出几丝兴奋,他按捺不住,立时说道:“你说桥断了?!” 鹰爪老四连连点头,叫道:“出不去了!” 众人当下匆匆忙忙赶到山庄之外,横亘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宽长的裂缝,下面黑黢黢一片,冷风嗖嗖而上。这是一个深渊。连接两边的木桥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众人面对着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皆是面色阴沉。 鹰爪老四这时不光汗流浃背,连眼睛也流汗了,他凄厉地哭叫道:“是他来了……是他来了!我们都得死!” 他的情绪已然失控,大哭大叫着,众人心情愈发沉重起来。这时赵昊天飞步走过去,左右给了他两巴掌。这两巴掌辛辣凌厉,直打得鹰爪老四翻了两翻。 赵昊天厉声呵斥道:“你若再扰乱心心,我先杀了你!” 孙鹏冷笑一声,轻蔑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鹰爪老四,说道:“来的时候像个爷们,逃的时候像个小姑娘!” 众人对着那宽长的裂缝,面色很难看。 吴雪看着那裂缝,心想自己怎么先前没发现这里有个桥呢?这也难怪,夜色昏暗,又是坐在马车里,没有留意也很正常。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也是不由得心中一凛。这山庄修建在断崖边上,面临江河。而这个断崖仿佛是一根巨大的石柱,只是被岁月风化,从山体里脱离了出来。而那裂缝足足有十五六丈宽,就算是轻功绝佳者也不可能跨过这样一个长度的裂缝。 吴雪身体沉寂在夜晚的冷风中,他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一座孤岛。这个桥是唯一通往外面的途经。只要这个桥一断,他们就彻底与外界隔绝。 吴雪产生了一个疑惑,莫非那个玉江大盗已经来了,就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动静?那么他现在会在何处?如果是要复仇,那他必然不会是在桥的那一端。如果他在那边把桥毁了,这么长的距离他必然过不来。吴雪总感觉有些巧合,就好像是一出舞台剧,等所有演员登台之后,再落下帷幕一般。 那么,这出戏将要上演了吗? 吴雪看向赵昊天,他正凝眉沉思,面色阴沉。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在隐瞒什么?他跟那个玉江大盗有和怨仇? 这时,一直沉默的游天星开口了,问赵昊天道:“这是通往外面的唯一出路吗?” 赵昊天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路。” 石业兰冷不丁地一笑,说道:“有意思了,这里岂不是跟外面断开了联系……?” 潘凤沉声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鹰爪老四已经沉默了下来。可他依旧冷汗直流,浑身颤抖,那一双死鱼眼瞪得很大,紧紧盯着那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的断崖。 黑猴子忽而怪笑了一阵,说道:“来得好!我倒要看看这玉江大盗是何许人也!” 孙鹏拿着七星剑,笑了两声,说道:“我就怕他不敢来!” 鹰爪老四颤声嘀咕道:“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张节陵幽幽叹道:“如此看来,玉江大盗有可能已经来到这边了。” 游天星点点头,沉声道:“这么宽的裂缝,没有人能从中跨过。” 石业兰大致估摸一下两边的距离,叹道:“绝不可能过去!” 孙鹏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来了,又岂有不战而逃之理?他一个人来了又如何?” 潘凤立马附和道:“正是如此!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是硬压,也把他压死了!” 孙鹏冷笑道:“你们接着看吧!我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先回房休息了!”说着,他转身就走,回到了庄园里。 黑猴子也怪笑两声,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幽幽说道:“那我们就来看看,谁先抓到那只老鼠好了……”说着,他也往回走了。 接着潘凤也跟着回去了,鹰爪老四见众人都走了,不由得恐惧蒙生,也急急忙忙往回跑。 这下,就只剩吴雪、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赵昊天,还有翎歌。 她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个裂缝,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就好像是粉身碎骨,也不为所动。 这时,赵昊天向众人拘礼笑道:“诸位,也请先回吧,客房都已经安排好了。” 无果,众人也就一同往山庄里走去。 一夜奔波,此刻天迹已经隐隐泛白,些许光亮从绵延的云层后面溢出。天已经快亮了。 吴雪虽然满腹狐疑,但也耐不住身体疲乏。今夜他经历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他悠悠看着即白的远空,想到了蝶梦。现在只有她还行踪未卜。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安全否? 在回去的途中,兰儿问道:“雪儿哥哥是在想此次事件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蝶梦跑去哪了……” 兰儿点点头,说道:“是啊,她现在这样,这样迷迷糊糊的……不要遇到什么坏人才好……” 吴雪笑道:“算了,不想了。等赶快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就赶紧去找她吧……” 兰儿笑道:“那雪儿哥哥可要加油了,以后很长时间的口粮钱,可就交给你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 回到山庄,众人也分别就寝。一夜劳顿,也都睡的很沉。此刻天空已经缓缓泛白,半边星夜半边光晕。 吴雪回到了房间。他们几人的房间安排在一处院落的一排厢房里。 吴雪的房间在外围,临近悬崖,从窗子里望去,可以瞥见悠悠江涛,几只白鸟披着残留的星光一闪掠过,带着黑夜的不舍,向着远处飞去。 一夜奔波过后,他感到身体很是疲倦,但精神却很是抖擞。从窗外吹进的风有些微凉,但他的身体却很热。 吴雪坐在桌子边,喝着茶,看向窗外。 遥遥可见,江对岸连绵的山脉高低起伏,在清晨的微光里,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山脚下的村庄还有些许灯火残留,已经升起了缕缕幽蓝色的炊烟,就仿佛是夜晚的精魂。 吴雪叹了口气,脑海中不断思索着。那些疑问就仿佛是盘旋在江面上的鸥鸟,不断地重复着动作。 他们似乎都有秘密,也都有所隐瞒。他们隐瞒了什么事情?会不会与此次事件有关? 还有,他想到了那个玉江大盗。从名称来看,他是一个大盗。既然是盗贼,那就是偷东西。他是怎么跟赵昊天结下梁子的呢?他想起来,张节陵听到玉江大盗的名号的时候,似乎很是惊愕。他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是慑于其威名之下,还是另有隐情?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他的头脑有些发胀。 只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走进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吴雪看着窗外,此刻正背对着门,正值沉思之际,忽听房门响动,心中一凛,立马回过身来。 却见,盈盈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翎歌。她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吴雪微微苦笑道:“是你啊……” 翎歌抬起眼睛,看着吴雪,唇角微微上扬,像是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却依旧冰冷,冰冷到不近人情。 她说道:“见到我很意外,还是说不想见我?” 吴雪苦笑道:“不是……” 翎歌将那个包袱放在了桌子上,转身便想走出去。 吴雪问道:“这是什么?” 翎歌道:“衣服。” 吴雪一愣,说道:“衣服?” 翎歌忽而回过身,说道:“你不会忘了自己这么长时间都只是穿着一件内衬吧?” 她说到这里,吴雪也忽然想起,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门打开,一阵风贯穿而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翎歌挑了挑眉,那笑容似是在说“不出所料”。 吴雪摸索着胳膊,讪笑道:“那就多谢翎歌姑娘了。” 翎歌道:“你可别谢我,这衣服,是主人见你未着外套才吩咐我送来。你要谢,就谢他吧……” 吴雪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你是他的内人,怎么现在他变成了主人?” 翎歌冷笑一声,忽而踮着步子像一只猫一般绕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你希望我是他什么人呢?” 那如若幽兰的气息弄得吴雪耳朵痒痒。 吴雪微微往旁边挪了挪,悠悠说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无权干涉。只是,翎歌姑娘似乎有所隐瞒吧?” 翎歌咯咯一阵笑,说道:“隐瞒?我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我怎么会对你有所隐瞒?如果……” 翎歌的脸上忽而飞升起两片酡红,好似晚天之云霞。她眨眨眼,娇羞地看向吴雪。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二天 翎歌忽然变了脸色。她的两靥酡红若晚霞,眼睛看向吴雪,又似乎没在看他。那眼神未免太过撩拨,吴雪见之不由得一颤。吴雪心里嘀咕,她这又是怎么回事?刚才冷若冰霜,怎么现在又好像喝醉了酒一样? 翎歌喃喃道:“如果……如果,雪公子还有怀疑,不妨看看翎歌的秘密好不好……?” 吴雪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他为之心动,而是完全不习惯这种巨大的反差。 吴雪依旧黯安然坐在椅子里,却感觉像是有千万根针扎一般难受。他苦笑了两声,说道:“什么秘密,是不是与这次事件有关?”他尽可能佯装镇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他轻轻将实现挪开,看向屋子里的暗影。 翎歌退后两步,猫儿一般灵动地将门窗关上,接着又踮着脚尖来到吴雪跟前。 吴雪不解道:“什么秘密,这么神秘?” 翎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与之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吴雪甚至觉得难以适应。她轻声说道:“当然神秘……这个秘密,我只给你一个人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人。不然,惹出麻烦来,我们都,都……” 接着,她略微低下了头,双手轻轻攀在衣领边,缓缓地往外拉扯。 吴雪顿时呼吸一滞,然后立马抓住了她的双手,他的喉咙里奇怪地咕囔一声。 吴雪心脏狂跳,立马制止了她。他苦笑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看了……” 翎歌一怔,有些奇怪地说道:“你知道了?” 吴雪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敌人就在暗处,养足体力,才好御敌。” 翎歌退回两步,整理好玄色衣领,挑了挑眉梢,她似乎又恢复到了那种不近人情的模样。吴雪这才放下心来,似乎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他更习惯于此。 她说道:“你已经有了关于玉江大盗的头绪了?”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暂时还没有……”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不过,唯一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玉江大盗已经来了,也许他就在这个山庄里躲着,也许……” 翎歌道:“也许会怎样?” 吴雪压低了声音,幽幽说道:“也许他就在我们这些人里面……” 翎歌一愣,转而俯仰笑了两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就在我们这些人里?” 吴雪笑了笑,说道:“猜测。” 翎歌道:“你说我们这些人里面可能有玉江大盗,但桥断的时候,我们可都是在大堂里,又有谁有机会破坏桥梁呢?” 吴雪神秘笑了笑,抿着嘴唇,不置言语。 翎歌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凛声道:“莫非是他?只有他当时不在大堂里……”她想了想,转而犯了嘀咕,“可他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而且,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也……也太……” 吴雪微微笑了笑,补充道:“太会伪装了。” 翎歌道:“这可能吗?” 吴雪笑道:“怎么不可能?有人可以面若冰霜地去杀人,又可以巧笑嫣然地与之商讨对策,这转变不也是令人匪夷所思吗?有何不可?” 听了他的话,翎歌先是一怔,接着变了颜色,她冷笑两声,眼直勾勾地看着吴雪。他说得正是她。 翎歌道:“那你想让我以什么样的脸色对你呢?”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就像她要杀他时一样。 吴雪苦笑了两声,说道:“以你本来的面目。” 翎歌惊疑道:“本来的面目……?”随即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人总是喜欢往自己脸上带上假面,时间久了,恐怕自己也分不清,哪张是自己的脸了……” 吴雪面带笑意,点了点头,说道:“选一张自己喜欢的,也能让别人开心的吧……” 翎歌轻笑了一声,轻松地跟他道别:“好了,天都快亮了,你赶紧休息吧。”说着她开门往外走去。 吴雪笑道:“你刚才还要杀我,怎么现在这么善解人意了?” 翎歌微微侧脸,冷笑一声,说道:“你可千万别多想,我只是希望你养足精神。毕竟,邀请你们来,可是要保护一个人的。你可千万别死得太难看……” 她的脸消失在门缝里,门关上了。 吴雪默然久坐,喝了一口茶,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将门栓插好,这才解衣上床。 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舒服的大床并没有让他心里的芜杂剔除。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正如他跟翎歌所说,玉江大盗(如果真的存在)可能已经潜入了这个山庄,果真如此,那么那个人最有嫌疑……但是吴雪并没有证据表面他就是把这里造成“孤岛”的嫌疑人。 还有……他想到了翎歌。这个女子未免太过神秘,而且,吴雪完全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的忽明忽暗的眼睛,还有那巧言令色的模样,都使她更加神秘。那是她的伪装。 想着想着,吴雪脸上忽然一热,如果有面镜子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自己通红的脸。 他久久地喟叹一声,翻了个身,不知不觉睡着了。 面向江河的窗口吹进阵阵江风,那风是明亮色的,带着些许清晨的泥土腥味,使人安心。而这朦胧的气味,可以很容易地就让人想起很久远的孩童时代。那时,他们还在捏着泥巴,塑造成一个个小人、动物的模样,不远处就是吃草的牛羊,空气中有着隐隐约约的膻味……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什么梦都没做,直到他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吴雪本来陷入深度睡眠,神识全然放空,思维置于一片虚无之中。可一阵剧烈的声响吵醒了他虚无的睡梦,吴雪浑身一凛,猛地睁开眼睛,一屁股坐了起来。 他翻身下床,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打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张节陵等几个人,他们神色惊惶,吴雪突然打开门,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吴雪头脑有些发蒙,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他茫然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连连摇头。 吴雪道:“是玉江大盗来了?” 张节陵笑道:“这小子怕是睡傻了,敲了半天门,门还上了锁,我们还以为玉江大盗已经先找到你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他回到房间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便和众人一同去往中堂用餐。 此刻已经过了晌午,天空忽明忽暗,几片硕大的乌云飘来遮住了太阳。 吴雪跟着众人穿过通往山庄中央的长廊,赵昊天跟众人问好,一行人便落了座。 一张长长的桌子前,每人都摆放着几个小餐盘,菜色不错,看起来很是精致。 赵昊天坐在上首,笑道:“诸位,目前我们面临大敌,不宜过多饮酒,只取了些清淡的米酒润润嗓,待事成之后,我们再一醉方休。” 张节陵笑道:“米酒也成!” 于是他们几个便就着米酒开怀畅饮起来。兰儿又好气又好笑,只见他们不当回事的酒鬼样儿,全然不把那潜在的敌人放在心里,恐怕他们一碰到酒,就什么要紧事都忘了吧! 吴雪拿起筷子,吃了段清蒸鱼尾,见桌子周围只有他们几个人,并没有见到孙鹏、鹰爪老四、潘凤、黑猴子等人。 吴雪疑惑道:“赵员外,他们几个人呢?” 赵昊天笑道:“他们比你们先来一步,已经回去了。” 石业兰笑道:“他们也太心急,不如留下一伙人边吃边聊,商讨一下对策。” 赵员外微微笑道:“天才和高手,不都是孤傲不合群的?他们难免有些怪癖。”他浅浅喝了米酒,接着道:“孙鹏早早就来此吩咐,要把他的饭送到房间。鹰爪老四吃饭狼吞虎咽,一条鱼尾一吸溜就下了肚子,连鱼骨都不吐。潘凤吃得最细,几乎能把每道菜的作料全部剔除出来。” 兰儿道:“那……那个黑毛猴子呢?” 赵昊天冷不丁一笑,幽幽说道:“他不吃饭。” 吴雪笑道:“难道他是铁造铜铸的,居然连饭都不来吃。” 赵昊天面色有些阴沉,微微带着笑,说道:“听说他从来不吃人吃的饭……” 游天星疑惑道:“哦?那他吃什么?” 提到这个人,似乎连赵昊天都有些害怕,他蹙眉凛声道:“听说他只吃生肉,而且得还是活的……” 众人皆是一愣。吴雪咧了咧嘴,心里一阵恶心。吴雪想起昨晚初见到他时,那个人身上长满黑毛,只一张脸上干净,而且面目可怖,那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动物的眼。吴雪乍见之下,还真以为夜叉又冒出来了。只是后来才发觉,比起夜叉,他更像一只猴子。 游天星听了,不由得苦笑,说道:“果然不是凡夫俗子,居然能有这么好的胃口……” 吴雪环视一圈,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只几个仆人女婢在周围侍奉。翎歌也没出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庄一日 吴雪放眼望去,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就连翎歌也不在场。他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难道他们都是不喜欢好好吃饭的人? 饭后,众人喝茶聊天,吴雪便问起关于山庄内的安全事宜。赵昊天显得很是胸有成竹,他轻松地笑了笑,说他的房间,在这座山庄的中间。在他所居的小楼四面,还有四栋小楼,里面全部都派了足够多的护卫观察通报。 众人到了他的居所观望,这才发现这个山庄构造奇特,宛若一个重重护卫的城堡。他们来客的房间被安排在这个正方形的山庄的东南西北四角,要想到赵昊天的居所,得先通过一条长廊,到那四座瞭望小楼。那四座小楼用高耸的灰白围墙围成一个圈,那些小楼既是瞭望所也是通往赵昊天居所的入口。 众人一番游览下来,在一个小亭子里喝茶,休息片刻。从这里可以看见那个奇特的圆形建筑。四座塔楼修长高耸,飞檐翘起,屋脊上修饰着吻兽,乍一看起,此四楼宛若狰狞腾翅的飞禽野兽。 吴雪有个很关心的问题盘踞在心里,他犹豫再三,还是出口问道:“赵员外,昨晚说有来客十个人,可到场的一共九个人,那一个人去哪了?” 赵昊天哈哈一笑,说道:“雪公子果然观察细致,一分一毫都不落其眼。”然后,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其实我原来一共是请了十个人,只是那人或许还没来,或许他不会来了。” 吴雪想了想,如果那第十个人来迟一步,就可能到了崖边,发现桥梁已经断裂,过不来,只能退回。但他也有可能已经来了,过来以后把桥毁掉,躲在这个山庄的某处窥视着。 这个山庄独特的地理环境,就算是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来去自如,所以可以说,这个山庄已经与外界隔绝。该来的人,已经来了,没来的人,也不会来了。 闲聊一会儿,赵昊天说他要午休片刻,便要回房休息。于是众人拘礼告别,临别前,众人格外提醒他要小心谨慎。而赵昊天却显得毫不担心,他说道:“有诸位在场,而且还有雪公子这样头脑灵活思维敏锐的青年才俊,那玉江大盗来了又能怎样?” 说着他就进入了其中一个塔楼,消失不见了。 众人沉思片刻,众人讨论起这起“保镖”事件。议论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只是提出了几个疑点。一是那玉江大盗若要毁掉桥梁,那他必然已经到了山庄里。这个山庄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会躲在哪里呢? 如果他是化妆成一个下人奴仆进来,那确实很有可能瞒天过海。但就这个问题,吴雪问过赵昊天。赵昊天的回答是,山庄上下一共只有八个男仆,六个女仆,其他看家护卫一共一十六人,分别驻守在那四座塔楼里。 吴雪猜测,这一十六人大概就是翎歌所领导的十六个杀手。只是躲在暗处的杀手才能刺杀目标,在明处的杀手就不叫杀手了。吴雪无不担忧起来,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这个山庄一个就这么多人,大多数还都是佣人护卫。吴雪不由得感慨:“这真是一个孤独的城堡。” 张节陵道:“何出此言?” 吴雪看了看寂寥的山庄内部,没有一点花草树木,只有白墙黑瓦冰冷的楼房。这样一座山庄,孤独地盘踞在断崖边上,离城市很远,周围几乎是了无生气,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峭壁。似乎就连鸟也不愿意在此筑巢停留。只有微腥的江风吹来,笼罩着整座山庄,而春天似乎已经把这里遗弃了。 吴雪道:“这山庄上下三十一口人,除了佣人和护卫,就没有其他人了。赵昊天居住在此冰冷碉堡一般的山庄里,无亲无眷,真胜似孤家寡人……” 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吴雪不明白这样一个山庄建造的意义何在。地理位置太过偏僻,而且交通极其不方便,人迹罕至,环境恶劣,怎么看都不适合长久居住。 众人又在山庄内游走一圈,除了见到几个闲散懒洋洋的佣人,几没见到其他人。这个岩石山庄无比寂寥,绵密的江风将此种寂寥拉得很长,让人挥斩不断。 兰儿好奇道:“怎么都没见到其他几个来客?” 张节陵笑道:“他们就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怕是羞于见人。” 石业兰调笑道:“恐怕高手都是如此。” 吴雪问道:“那几个人,究竟是何来路?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节陵沉思片刻,说道:“这江湖上高手林立,每天都会诞生很多,也会消亡很多,永不断绝。倒是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游天星道:“听赵员外提起他们,说好像是各地的高手。我看他们武功各异,有用鹰爪钩的,有用剑的,那潘凤和黑猴子倒不清楚是什么功夫。” 张节陵也是摇了摇头,喟然道:“这江湖上用刀用剑的何其多,上至武林大派,下到散人浪子,用刀用剑的比比皆是。只如今来看,传统门派的高墙似乎已经渐渐式微,从群体变成了单门独户。” 吴雪深以为然。今天看来,武林门派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江湖林立,如雨后春笋般勃发。今天出了几个成名已久的大派,小门小派似乎渐渐很少再诞生。也许是各大派统领武林的缘故,也许是一些其他的原因。吴雪想,这也许是传统的高墙倾塌的缘故,这股风吹过,人们只能从传统的约束到自发性的整合,很明显的就是,从前江湖武林之上的条条框框消失了很多,变得更加灵活起来。 这也许有好处,也有坏处吧。吴雪想。 此山庄毫无消遣,就待深感枯燥乏味。张节陵道:“若不是桥断了,我们怎么也该离开这个鬼地方。” 游天星揶揄道:“你是看中了那丰厚的赏金才没有走的吧?” 张节陵笑道:“胡说八道,老道是那种人吗?江湖道义可还时时在心,他人有难,我等同为江湖人,岂不该出手相助?” 游天星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现在这奇诡的江湖可容不得热心肠……” 张节陵笑道:“你还未到三十岁,怎么心态比老道还老?” 游天星喟然道:“我久居海岛,这次踏足中原,深感世道多艰难,人心之浮乱。鬼蜮光天化日之下横行,魍魉在在人心之中滋生,你我这一路走来不是已经见了不少奇事怪事,哪一件不是人为所致?”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这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虽然有些事件有些夸张做作的感觉,但也八九不离十。” 张节陵哈哈笑道:“你要心怀希望,才能看见光明。若是你的眼睛是黑的,心也是黑的,又怎么能看见希望?”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不是有句话很好吗,用黑色眼睛去寻找光明。” 众人说笑一阵,打发下午漫长的时光。 不多久,他们看见潘凤急匆匆从远处跑来,面色阴沉,眼神游移。张节陵好事道:“潘兄,今日不见你人,何不来喝上一杯茶,闲聊几句?” 潘凤勉强一笑,他的额头有些细汗,他说道:“诸位抱歉,我……我有些急事……” 张节陵一怔,随之严肃起来,问道:“是何急事?不妨说来。此时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玉江大盗不知在何处,潘兄还是小心为妙!” 潘凤骂咧咧地说道:“人有三急,这个你也要管吗?” 说着,他就一溜烟跑了。 张节陵扁扁嘴唇,哭笑不得。众人面面相觑,笑话他吃了个瘪。 张节陵哭笑道:“你们看可别笑话热心肠,这世道就怕没人再敢行侠仗义……”然后,他叹了口气,嘟囔说道:“侠义侠义,恐怕现在只剩妄想成为绝世侠客的人,却再没有义了。” 石业兰摇了摇头,哭笑道:“世道已经变了,人总也得随着变化才是。若不然,恐怕只会有人抱着侠义的牌匾,被人笑话。” 张节陵叹道:“世道多艰,世道多艰……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游天星笑道:“在激进者看来,只怕是所有东西都得破旧立新,保守者看来,也许这世道早已经人心不古了。只不过是一个慷慨激愤,一个自艾自怜。” 张节陵怀疑道:“老道难道真的已经老了……?”然后他问游天星,“嗬,我总觉得你是在讥讽贫道老了,是守旧派。那你是那类人?” 游天星苦笑道:“我可没说你,你千万不要对号入座……我嘛,我哪类人都不是,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在夹缝中的人吧……” 张节陵终于找到了调侃他的机会,哈哈笑道:“你这种中间派最可恶,左右逢源,墙头草,容易成叛徒!” 游天星连连苦笑,众人笑声连连。 吴雪想了想,自己浑浑噩噩,毫无立场,算是哪类人呢?现在的人不总是喜欢贴标签吗?像自己这种,不守旧也不新潮的人,又算是那哪类人呢?想想作罢,因为总有人能找到攻击你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鸥 众人闲聊一阵,便也觉得无所事事了。这样一座山庄实在是孤寂难耐,不闻人间烟火。而且它又远离尘嚣,只有江风在耳边的呼呼声。 吴雪独自来到山庄外面。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观察山庄周围的环境。跟之前所见差不多,只是这座山庄所在之处,像是被刀劈砍成两半的山体,它就坐落在这外围的一个岩石平台上。 他在这座孤岛上走了一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他来到临江的断崖边,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吹着江风,看着远处顺流而漂的小船,很快,它们就消失在天际,那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密云之中。天空中被一块一块厚重的乌云密布。 那片云是灰色的,缓缓向这边飘来,阳光消失了。吴雪感觉到一种寒冷透彻心扉,迎风吹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寂寞无比的孤岛。江对岸的村庄依稀可见牛马农夫,还有整齐划一的田地,里面绿油油的。他里这些都很近,但却怎么也无法触及,只像是隔着一段梦一般,只能依稀回味,很快也就淡漠了。一切都像失去了颜色的画作,只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面纱,叫人在不经意间忘却了很多事情。 吴雪躺了下来,整个世界骤然变暗,光线消失在乌云背后。这地方时常被阴雨笼罩,人在里面好似被封锁住了千思万绪,望不见很远的方向,也想不起所有可能的事情。就连记忆和思绪都隐隐发出霉味。 他的脑子里的思绪很乱,并没有固定的定向思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和多重关联的联想在他脑袋里起起伏伏,就像是漂浮在浪涛中的船,让人有种恶心晕眩的感觉。 吴雪想到了第十人,还有玉江大盗的事情。现在来看,第十人如果恰巧因为桥断而没有进入这山庄,他也许有可能会把这里的信息告诉外面,这样他们还会有一线生机。 另一方面,就算是玉江大盗没有潜入这个山庄,只是在外面像个旁观者一样,他们也终究会被活活困死在这孤岛里。 他究竟会选那种方法呢?或者,他还有更有效的办法? 他想到了蝶梦,这个丫头若是也在这里的话,她就会是第十个人。那么,那个没有到场的,就会变成第十一个人。 这个山庄从上到下也就这么多人。赵昊天能分辨庄中每一个仆人护卫,而他们只来了九个人,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也很难伪装。那么,玉江大盗会藏身在何处? 过不多久,吴雪听到不远处一阵阵振翅的噗噗声。他望过去,只见翎歌站在不远处的岩石上,伸手喂着江鸥。五六只江鸥落在她身上、岩石上,歪斜着脑袋,看着她,从她手里啄食。 吴雪的所在岩石在下面一点,当抬起头看着这样的翎歌,她的嘴角带着丝丝笑意,而那些鸥鸟也似乎并不怕她,扑棱棱在她身边环绕。 吴雪有种奇怪的感觉。到底哪一种面目才是真实的她呢?如今,在某种巧合下,他见到了如此一面的翎歌,这让吴雪有种重新了解她的念头。 过不多久,翎歌微微瞥了瞥眼,她的余光已经发觉了吴雪的存在。吴雪坐在她的斜下方的岩石上面,正疑惑地看着她。 翎歌伸手抚摸着鸥鸟纯白无暇的白羽,轻轻冷哼一声,嘴角划出一个奇诡的孤独。 吴雪尴尬地讪笑两声。 翎歌悠悠道:“怎么在这里蹲着?” 吴雪道:“庄内太闷了,我出来散散心。” 翎歌道:“她呢?” 吴雪一愣,说道:“谁?” “你的女伴啊。”翎歌微微笑了一笑,用手指尖逗弄着白鸥,白鸥乖巧地在她手里忽扇着翅膀。 吴雪道:“她去午睡去了,每天都如此。” 翎歌忽而轻轻娇笑了两声,白鸥的羽翼弄的她鼻子痒痒。 “不错的习惯。” 吴雪道:“你经常来喂江鸥?” 翎歌眼睛有些失神,她好像在看着这些江上的白色精灵,又好像透过了它们,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她幽幽说道:“也不经常……” 吴雪略微思忖,问道:“还有饵料吗?” 翎歌微微一怔,转而说道:“呃……还有不少……你也要喂一喂吗?” 吴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近前,只刚走出两三步,还未靠近它们,它们就扑棱棱地飞走了,留下了两片羽毛悠悠落地。 吴雪苦笑道:“看来它们不太喜欢我……” 翎歌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小生灵最能分辨善恶,说不定它们觉得你不像个好人,赶紧逃走了。” 吴雪讪笑道:“我就这么不像好人吗……?” 翎歌挑了挑眉头,说道:“谁知道呢,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没准藏着一堆龌龊事呢?”说着,她先咯咯笑了起来。 吴雪一怔,随之苦笑起来。坏蛋?龌龊?……他可不知道别人是这么看他的。他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倒也是,人若是只如初见,又怎么能知道他的另一面呢?”他看向翎歌,“就像我不知道你还有温情一面,而不是只把你当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刺客。” 翎歌从嘴中发出一声轻嗬,略带笑意,只那一双眼睛却很是凛冽。她说道:“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没准我哪天又突发奇想,想要治你于死地呢?” 吴雪淡淡笑道:“若是能等到那天,翎歌姑娘尽管放手一搏好了,那时我觉对不会留手。” 翎歌咯咯一阵娇笑,她怔怔看向吴雪道:“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你若不是手下留情,我又岂能活着来到这个山庄?又怎么能跟翎歌姑娘共事,对付那个暗中的玉江大盗呢?” 翎歌冷冷淡淡地笑了笑,那一双迷离的眼睛望向山崖下的江水,良久,她说道:“那你可要千万小心……别被玉江大盗先给害死了!” 吴雪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对于这个玉江大盗,翎歌姑娘知道些什么吗?” 翎歌微微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忠诚地执行主人命令的奴仆罢了……其他的,我都无心过问。” 她说得很决绝,似乎有几分凄凉宿命之意,就像是过了季的花,终究会凋零。 吴雪知道在她这里是不会挖掘更多关于玉江大盗的线索了。 翎歌转头看向吴雪,说道:“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来了……离我们很近,他没准现在就在看着我们。谁会先成为他的目标?” 吴雪一怔,问道:“他的目标不是赵员外吗?难道无关人等也会成为他的目标?” 翎歌轻轻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很是苦涩悲凉,她说道:“来到这个山庄,就不可能脱身事外了……” 吴雪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望向不远处的山庄,它被白色的高墙围绕,里面的楼房飞檐翘起,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这不是一个世外桃源,而是一个冰冷的要塞。只是在这里张望着,就感觉浑身发冷。他们是渺小的猎物,而它是一个盘踞在此的怪物。 吴雪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个山庄通往外面的桥梁已经断了,还有没有其他道路可以出去?” 翎歌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寸草不生毫无生机,只是个从山体断裂出去的平台。那裂缝太深太宽,而且山势陡峭直竖,就算是轻功要好的人也不可能跨过。” 吴雪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其他办法?比如绳子,梯子之类的?” 翎歌古怪地一笑,眼带笑意,像是大姐姐教育小弟弟一般的口吻说道:“就算是能找到足够长的绳子从这里下去,可这下面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另一边是乱石滩。” 吴雪站在崖边,向下看了看,只见正如她所言,下面只是江边的一堆被江水打黑的礁石,错乱复杂,满是尖锐的棱角,若是人下去了,恐怕也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吴雪赶紧收回脑袋,在这样一个高度看着崖下杂乱凸起的黑色礁石和击岸的江水,只会让人晕眩。 他长长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一旁,翎歌揶揄道:“堂堂雪公子不会害怕高吧?” 吴雪心还在狂跳,他苦笑道:“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恐高。” 翎歌道:“那你那晚为何敢与我在高处交手?” 吴雪苦笑道:“那晚天降大雾,过眼之处只一片朦胧,看不清楚罢了……” 翎歌了然地点了点头,狡黠地笑道:“我倒是知道了你的一个弱点。” 吴雪讪笑道:“这,这也不是弱点吧……” 翎歌转过身,背对着他,幽幽说道:“若是我们都能从玉江大盗手底下活过来,可别忘了,你与我还差一场较量。” 吴雪苦笑道:“这又是何必呢……” 翎歌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个人也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未做完的事,必须有个了结!” 第一百九十五章 破漏风声 翎歌道:“你可要记清楚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是非要交手不可……” 翎歌似乎也轻声喟叹一声,她幽幽说道:“到那时,你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吴雪忽而笑道:“这样怎么能算?” 翎歌一怔,说道:“什么意思?” 吴雪手搭在下巴上,伸指摸了摸鼻子,笑道:“既然是决斗,那就应该定个完整的契约才对,不然有人反悔了怎么办?” 翎歌挑了挑眉梢,说道:“哦?那不如我们就各签一个状纸好了……” 可是在这里哪有笔和纸? 翎歌叹息道:“看来只能先回去找到纸和笔再签字了……” 可吴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翎歌没有留意,只叫他抓了住。她脸色一变,“你这是干什么?!”她想要抽回手,可他却勾住了她的小指头,晃了一晃,笑着说道:“找纸和笔签字画押太麻烦,不如就这样方便一些!” 翎歌不知道为何,那眼神很是恐惧,只微微一闪而过,可还是被吴雪看在眼里。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冷笑道:“真是孩子习气……如果到时你败于我手下,可千万别哭鼻子,那样只会让我更加想要杀了你!” 吴雪看着她,淡淡笑道:“一言为定!” 说完,她就从他手里抽回手,像是一阵风轻轻溜走了。 吴雪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感受着她手的触感,并不是很光滑,反而有些硬硬的茧子。 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呢?吴雪刻意去抓他的手,料想她会出手反击。他本来就是打算试探一下她的功底,但没想到她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恐。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而且这外面风很大,又是忽晴忽阴的天气,吴雪干脆回到了山庄内。 山庄内也没看见其他人,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仆人靠在那里,有的说着闲话,有的在打盹。没有见到其他人。吴雪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了自己房间所在的院落。他们的院子在北院,里面有几间宽敞的厢房。 吴雪去敲了敲石业兰等人的门,他们也似乎觉得太过空闲,都在床上打盹。吴雪在崖边被冷风吹了半天,此刻脑子却很是清醒,但他也觉得太过平静了。平静的有些诡异。 吴雪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心想这山庄里的人似乎都很松散,所有人都懒洋洋的。吴雪虽然不困不累,但也觉得有些无精打采。他们没有事可以做。 原本他们的神经崩得很紧,但不想没有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突然松懈下来,所有人都有些精神不振。 吴雪心想,玉江大盗也许等的就是他们都松懈了再下手,不过,吴雪深深怀疑这个玉江大盗的真实性。 这一些存在太多疑点,而赵昊天把他们找来却不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说帮他抓住玉江大盗,其他的信息也不多透露。 吴雪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这样叫他们怎么找到玉江大盗?只能等到他先露出马脚。 想着想着,吴雪昏昏欲睡,眼皮开始打架。他翻了个身,将问题先抛在一边,陷入了睡梦。 这一觉睡得时间很长,等到兰儿来叫他起床时,已经是日暮向晚。天空阴晴不定,终是没有下起雨来。 吴雪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兰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兰儿道:“你这里可以看见江景啊……” 吴雪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说道:“你的屋子里看不见吗?” 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屋子里只能看到一面光秃秃的山体。”然后她将衣服递给他,说道:“已经傍晚了,庄主请我们去吃饭了……” 吴雪苦笑道:“到了这里已经快要一天一夜了,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出也出不去,玉江大盗也不露面……” 兰儿笑道:“你难道还会希望那个人来吗?他可是要来复仇的,不是来度假的。” 吴雪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可能就是在等众人都松懈了,在动手吧……” 一出门便见了石业兰等人,众人都显得很是疲倦,到了这个岩石堡垒里,他们都感到无趣倦怠。 他们来到大堂里,赵昊天已经早早坐在了那里。见了他们来,跟众人抱拳打了个招呼,分别落座。 吴雪泪眼汪汪地打着哈欠,见对面依旧是几个空落落的座椅,便问道:“他们还是比我们先来吗……” 赵昊天笑道:“他们还没来。孙鹏已经吩咐过将饭送到他的房间,黑猴子嘛,他说不吃饭。其他两人还没有来。”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些人还真是古怪得紧,他们都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怪癖。 张节陵提议道:“赵员外,那贼人定是冲着你来的,那血书就是证明。我看,赵员外还是更加小心为妙。”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那贼人现在下落不明,只是把桥毁了,将这里变成一座孤岛,也不知是何居心。” 赵昊天哈哈一笑,说道:“放心好了,有你们此等好手在,那什么贼什么盗都该夹着尾巴走!” 不多久,潘凤和鹰爪老四也来了。一如前言那般,潘凤吃饭很细,细致到令人发指。鹰爪老四吃饭很快,吃鱼都不吐鱼刺。而他们依旧没见到孙鹏和黑猴子。这两二似乎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了这个冰冷的堡垒里。 吴雪问道:“那黑猴子是何许人也,怎么连饭也不吃?” 回答他的是对面的鹰爪老四,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他吃饭不用筷子,抓起手往嘴里塞大块鱼肉,也嚼也不嚼,直接吞下去。他冷冷一笑,说道:“他确实不用吃饭。” 潘凤用一双筷子挑拣着盘子里的作料,除了主菜,其他的全部剔除。他皱着眉头,一脸细致,说道:“他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没事!” 兰儿道:“难道他是铁打的不成?” 鹰爪老四冷笑一声,阴恻恻道:“对我们来说叫吃饭,对他来说叫捕食。” 张节陵笑道:“哦?这可有点意思。” 潘凤道:“你不会觉得有意思的。”他停下筷子,看向在场的人说道:“如果你成为他的猎物,就一定不会觉得有意思了。” 石业兰失笑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豺狼虎豹我们是兔子不成?” 鹰爪老四面色阴冷,对这个黑猴子似乎很是忌惮,他说道:“那家伙练的邪功,吃一顿可以两个月不吃饭。每顿饭只吃生肉。据说,他跟他那鬼模样一样,是个野人。茹毛饮血,浑身长毛,眼带异色,看人都叫人害怕!” 吴雪不由得苦笑。那个人给他的印象也确实如此。那副模样实在太过诡异可怖,不像是人,反倒像是山间的猿猱,眼睛尤其像是猛兽觊觎猎物的眼。 鹰爪老四冷冷笑道:“我看,我们还没有被玉江大盗杀死,就已经被他杀死了!” 赵昊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既然把他请来,就是信得过他,就像我同样信得过你们一样。你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叫那贼人伏诛!” 潘凤道:“可是他在哪呢?”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饭桌上一时被沉闷压抑的气氛笼罩。这种感觉叫人很是不舒服。没有人会在被一个杀手盯着时还觉得轻松自如。 潘凤已经将饭菜挑拣好了,分为两半,一半是菜,一半是作料辣椒。接着他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 没人再吃的下去。只有他吃得津津有味。 赵昊天笑道:“总之,各位都小心谨慎一点,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马禀告。我们也好可以一同御敌。” 鹰爪老四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害死了!” 赵昊天面色微变,他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鹰爪老四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时隔这么多年,你把我们找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赵昊天面色霍然一阴沉,他的手微微一颤抖。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沉闷,些许有些微妙。 吴雪看着两人的神色,心里犯嘀咕,陈年往事?他们究竟说得是什么事呢? 赵昊天忽然哈哈一笑,说道:“老四啊,你实在是多疑!我们兄弟一场,而且我也早已经金盆洗手,你又何必再提?” 鹰爪老四只冷哼一声,古怪地笑着,说道:“你这怎么想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看……那玉江大盗必然是要来找你的!” 说着他就立马走出屋子,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直到他离开很久,屋子里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愿意先打破沉寂。只有潘凤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吃得很细。好像他的心情就不会受到影响。 赵昊天脸皮抽搐两下,良久,他哈哈笑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扰了我们的兴致。来,我们再喝一杯!” 众人默不作声,只是端起酒杯,只是所有人都喝得很少。他们都很疑惑。 吴雪心想,若是有机会,还是得了解一下那“陈年往事”,才能于此事有所眉目。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万花筒 吴雪一直想问赵昊天关于他们过去的问题,但总是碍于情面,无法开口。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吴雪总是有些担忧。说是一点顾虑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而如今他听闻些许关于他们过去的事,心里那种疑惑更加旺盛,就像是在一阙虚无之地渐次开放的花朵一般。 游移了半天,再此饭桌上,吴雪每每想开口问起,但总觉得每个人的脸上都藏着些许看不透的阴霾,他不由得胆怯了。他犹豫再三,也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知道的是,有时候自己的想法没有及时表达,会给后来一系列事件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他慢吞吞地吃着饭菜,可总感觉那些饭菜也失去了原有的滋味,跟那些无法开口的话一样变得枯燥乏味起来。无非是一些言语动作的重复。 在场的其他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每个人都似乎有不愿意透露的话语,每个人都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大堂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众人草草吃完饭以后就分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临别前,赵昊天罕见地没有起身相送,他只是说些客套话,就独自坐在那孤独的上首,品尝着杯中的酒。只是那酒,未必很利口。 潘凤的居所在山庄的西角,他们可以同行一段路。他们吃饭的厅堂在赵昊天所在的那个堡垒般的住所对面,从里面出来是一条条整块石板铺成的路。吴雪等人走在上面,却感觉很是怪异。就算是不用石板铺路,也可以走回他们的房间。因为这个山庄的内部没有任何花草树木,铺路原本就显得突兀多余。 吴雪看着那光秃秃的路面,里面是由这个地理位置造就的平整的岩石路,里面夹杂着些许碎屑和泥土。这样多石少土壤的地方只能生长一些松树或者山花野草。可是就连这些东西,这座山庄里都没有。这里基本上就是一个不毛之地。 吴雪对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山庄的作用很是怀疑。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舒心,那么建造这样一个冰冷、了无生机的“碉堡”意在何为? 潘凤低着头,一直显得都有些心不在焉。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只好像放空了思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中的乌云一块一块,分散的很开,有的很大有的很小,鳞次栉比、晦暗不一。夕阳就是从这样的马赛克般的缝隙里透出,望向天空,就可以看见那橘红的余晖丈丈。置身其间,就好似在看一个万花筒般纷乱瑰丽的世界。 兰儿看了看天空,她的眼中也泛着红霞。良久,她喃喃说道:“应该不会下雨吧……” 潘凤这时候说话了,他抬起头,愁眉不展地说道:“也说不好。也许江对岸已经在下雨了……这里不久应该也会下雨吧……” 兰儿嘟囔了一声,抱怨道:“这里的天气真是糟糕透了,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似乎一直都是湿漉漉的……” 潘凤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也许,今晚就会下一场很大的雨……”说着,他忽而笑了两声。 吴雪问道:“潘前辈知道刚才赵员外和鹰爪老四说的陈年往事,究竟是什么事吗?” 潘凤一怔,眼神有些飘忽游移,他说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吴雪还想问起,但他只是摆了摆手,走之前抛下一句话:“我劝你也还是不要再寻根究底为好!在这样一个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候,知道的太多,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就一股脑地往回走,众人在此分道扬镳,潘凤回到了山庄西角。吴雪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影在夕阳里显得很是沉寂,脚步声越来越远,愈发变得淡薄。 吴雪叹了口气,也跟着他们往北角走。一路上,吴雪一直被疑惑困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们又在隐瞒什么事情? 张节陵抱怨了一声,“真是的,我们好像是被囚禁在了这里一样……哪里也不能去,又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 石业兰沉思片刻,问道:“以道长的轻功,能否一跃越过那道深渊?” 张节陵笑道:“石兄,你可千万别说笑,老道的轻功不行,那十几丈远的距离恐怕我还没到一半就掉下去粉身碎骨了。” 他转而看向身旁的游天星,说道:“倒是这小子轻功不错,不知道他能不能过得去?” 游天星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么远的距离就算是轻功再好的人也没法一跨而过。除非中间有所助力,否则只靠一脚力是过不去的。” 张节陵叹道:“可惜……那十几丈宽的裂缝中间没有任何可以垫脚的地方……难道我们就得在这里干等着吗?” 游天星微微一笑,靠在栏杆边,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难道不想见一见那个玉江大盗?” 张节陵一怔,转而哈哈笑道:“怎么会不想见呢?哈哈……哈哈哈……” 游天星道:“我们对这个大盗知之甚少,如果他不先行动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发现他的踪迹呢?” 石业兰道:“我们总不能等到他害死了人,才出手吧?” 张节陵叹道:“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吴雪和兰儿坐在一边,他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眼神飘忽不定,时而严肃时而涣散。兰儿微微靠近他,问道:“雪儿哥哥是怎么看的呢?” 吴雪回过神,在兰儿耳边说道:“全不可信。” 兰儿一怔,神情有些复杂,小声问道:“不可信?”接着她笑道:“怀疑论?” 吴雪笑道:“也不算是怀疑论吧,那有些太过遥远了……只是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似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以分清。我们还是不要被这种假象迷惑才好……” 兰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有道理……” 吴雪笑道:“你根本没明白吧……?” 兰儿娇嗔道:“我,我当然明白了,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也不能总让你解释不是……” 兰儿和吴雪并肩坐在亭台下面,这里本没有什么风情可言,景色也只斜上方夕阳的瑰丽光晕,它们永远不说话,只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失。那时,舞台就是晦涩的幽夜。 兰儿总是觉得自己笨,对于一些问题总是反应不过来。每当她有此种自艾自怜感觉时,都有吴雪解答。可他现在似乎也很是疑惑,他眼神放空,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是那道光芒,还是那朵乌云? 吴雪望着夕阳,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笑容,他眼神有些迷离恍惚,嘴巴一张一合两次,可是那话语兰儿却没有听清。从远处吹来一阵风,似乎将从他口中脱出的字符全部吹散,飘向远处。 兰儿问道:“你说什么?” 吴雪轻轻笑道:“没什么……” 兰儿气呼呼道:“不能告诉我?” 吴雪苦笑道:“当然能告诉你,只是……我也忘了说了什么……” “敷衍……” “哪有……” 众人有话没话聊了很久,似乎不找点话题都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漫长沉闷的时间。 兰儿抱怨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真是枯燥乏味,什么也没有,庄主也真是个毫无意趣的人,除了冰冷的墙面和张牙舞爪的屋檐,就没了去他东西……”她看向吴雪说道:“你说他怎么能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城堡里生活这么久?” 吴雪想了想,说道:“也许是习惯了吧……” 兰儿失笑道:“习惯?学会习惯这种冰冷无趣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消遣、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爱人也没有……他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岁月?仅靠习惯?也许这样一座孤独的城堡,住着的是一个孤独的人,也终将孤独终老吧……”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究竟他是这座城堡的主人,还是这座城堡奴役了他呢……这些,恐怕除了当事人自己,没有人能理解吧……” 他突然想到,那时桥还没崩塌,这里还没有与世隔绝。虽然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外面,但只要有一条哪怕只有一条路,就算是距离再远,想想遥远的灯火人家、热闹市井,也许不会觉得孤单。 可是那座唯一能让此山庄与外界相关联的桥断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孤岛。远离尘嚣,却毫无意趣。 能到这里来的,只有飞鸟,可它们从不在此逗留。 吴雪对兰儿说道:“最近,还是小心一点……把桥破坏,却我们晾在这里,很不合理。玉江大盗绝对不会只是想让我们感受孤独这么简单……” 兰儿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也是。”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虽然白天几乎都在一起,但晚上却是独自一人,他也最有可能在此时下手……” 兰儿略微低着头,风在耳边呢喃,从乌云缝隙里透出的红霞落在她脸上,她的神情也变得朦胧不清。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狂风暴夜 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漫长,长到让人想不到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消遣。吴雪很后悔没有带一本书来看一看。虽然在这被人窥视的地方看书很是诡异,但总比人心惶惶、无所事事要好。 他躺在床上,屋子里忽闪着幽光。烛台上的三支红蜡烛燃着三点豆光,它们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吴雪想到了从如梦圣地得来的《如梦令》,想到了惠悲大师托付的《普罗经》。前一本是武学基础,吴雪虽然没有全然掌握,但也记在了脑海里。至于那本佛经,虽然是少林九秘宝之一,但也可能要留在寺庙里才能发挥它的价值吧。在普通人手中,只是一本普通的佛经,并非像传言那般是什么观之“武登三宝殿,身怀绝世功”的神功。 吴雪笑了笑,看来人都很爱幻想。在某处幻想着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也许是种激励,但若是只会空想喊口号,凭着一股短暂的热血,只怕是最后一事无成还抱怨江湖险恶卑鄙。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出于无聊,吴雪怎么都想瞧一瞧,从屋子的构造、房梁上的排布、家具的摆放和造型、铜制的灯台、深红色的长蜡烛到地板细微的裂缝、镂花的窗棂、遮盖的帷幔全部看了一遍。 吴雪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取下手套,左手赫然在目。那天晚上,大雨之中,他和假妙夜郎君决斗。就是凭借这诡异的手才打败了他。 可吴雪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谁带着这样一只诡异的手都很难开心。他看着那紫玉般的手,掌纹全然不见了,光滑细腻,只能看见手骨的凸起,似乎就连血管也变成了紫色的。 他摸了摸,滑溜溜的。吴雪叹了口气,谁知道这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只是用药的作用吗,又怎么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吸成枯骨? 虽然同行的几人毫不在意,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若是这只怪异的手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恐怕他会被当成新一代的大魔头,被群起攻之。 现在大堆的时光待打发,而且当下又只有他一人,于是他来了兴致。心想,它不是能吸吗,现在再试一试。 于是吴雪一弹而起,迈开腿,左手一挥,对着跟前的椅子大喝了一声“来”。 一阵诡异尴尬的寂静过后,吴雪又连连叫了几声,那椅子却怎么也没有反应,它突兀在那,似乎在讥笑。 吴雪收回手,疑惑道:“怎么回事,怎么不管用了?难道说……它只能吸活人的内力?” 吴雪兴意阑珊地躺回床上,叹了口气将手套再套上。这个手套只到手腕处,并不能全然遮盖蔓延而出的紫色手臂。那紫色就像是破碎的蛋壳一般覆盖在他的手上。吴雪心想下次换个长一点手套吧……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在窗外吹着哨子,整座山庄都被大风肆虐。这山庄地势突兀高耸,平日里就被风笼罩,当下一阵怪风起,丝丝寒意从窗缝里钻进来,吴雪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走到窗户边,顶着风推开了窗户,一股强劲的冷风灌进屋内,夹杂着丝丝水汽。 外面黑咕隆咚的,江面上一片漆黑,对面村舍人家的灯火飘飘忽忽,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吴雪关好窗户,耳边的呼呼声停歇了下来,被隔绝在窗外。大风依旧敲打着窗户,似乎是黑暗中的野兽在觊觎人的光亮。 吴雪感觉到屋内的温暖。不过他随后也抱怨起来,看来要想看到江景,也得禁受从江上吹来的强风。它们好像无孔不入,总嗯那个找到某个不起眼的缝隙钻进来。 他的屋子被哀嚎的风声包围,令人人心惶惶。 不多久,这单调乏味的风声里传出一阵不和谐的声响。 吴雪侧耳倾听,那是一阵钟声,在狂风里显得很是微弱,几乎快要被蚕食。这隐隐约约的钟声好似催魂一般,叫人心神不宁。 为什么会有钟声? 吴雪打开门走了出去,却发现兰儿等人也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倾听。 吴雪顶着风走过去,兰儿的鬓发被风吹乱,在脸颊两边漫舞。她先开口道:“怎么会突然敲钟?”她的声音在风中被吹散,几乎不可耳闻。 吴雪摇了摇头,此刻风太大,张不开嘴,迎着风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们交换了个眼色,指了指钟声传来的地方。 吴雪用衣袖捂着嘴巴,众人一同去往声源地。 那是在山庄南部的院落里发出的,在路途中,到了一个避风亭子,从不远处飘来几盏灯火,在狂风肆虐的夜晚显得很是突兀诡异。 兰儿往他们身后一躲,有些惊恐道:“有人来了!” 亭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在风中疯狂摇摆着,幽暗飘忽的灯影像是幽灵一般在亭子里纷飞。 吴雪小声道:“不要害怕……” 不多久,那灯影近了,几个阴恻恻的身影凸显出来。 来者是赵昊天、翎歌、潘凤三人。 他们顶着风来到亭子里,与众人汇合。 张节陵忙问道:“赵员外,这庄内钟声是怎么回事……?” 赵昊天古怪道:“我也不太明白……这钟已经废弃很久了,敲钟木都已经腐化断裂了,此刻游怎么会再次响起?!” 吴雪看了看在场的人,只有鹰爪老四、孙鹏和那黑猴子不在。此山庄疑窦重重,而且又有个人在暗中窥视,吴雪满心忧虑惊惶。 他说道:“我们要不通知他们?” 潘凤道:“鹰爪老四跟我同在西面院落,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去问过他,可他却说是大惊小怪,就没有来。” 石业兰的脸隐藏在灯影里,他说道:“至于是不是大惊小怪,我们去一探究竟才能知晓了!” 张节陵点点头,说道:“也许他们也听到了钟声,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查看吧……” 于是众人重整旗鼓,一起来到南边的那钟楼边。 此时风势愈加强烈,天上无月,这个黑黢黢的钟楼隐藏在乌黑的夜色里,只微微泛着奇异的光泽。到了近处,灯火照耀下才瞥见钟楼一隅。 这楼约莫七八丈高,上面的钟亭暴露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没有遮拦。到了这里,钟声愈发清晰,就在头顶敲响,没有断绝。 钟楼门没锁,两扇门在狂风中来回摇晃,不断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指了指里面。于是众人一同进入,赵昊天将门栓插上。 钟楼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外面风声呼啸,似有千万头猛兽狂啸。 钟声就是从正上方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 赵昊天提着灯笼说道:“楼梯在这边!” 吴雪见此楼构造奇特,高耸的塔楼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盘龙般的梯子螺旋绕到楼顶。 众人急匆匆地走了上去。 只见上面吊着一口大钟,在灯光下有一种厚重的质感,上面锈迹斑斑,隐隐可以瞥见几道残旧的纹痕。这样一口大钟着实已经废弃很久。 此刻它就在众人眼前,此地甚高,风声在耳边呼啸,钟声还在不断发出。 吴雪忽然说道:“在背面……背面有东西!” 众人到了大钟的背面,打着灯笼一照,差点没把在场的人吓个半死。兰儿惊叫一声,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晕厥过去,吴雪扶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可他自己的情况也不乐观。看到眼前的“东西”,那个让大钟不停地响的东西,吴雪先是疑惑,待定睛细看,顿时恐惧和惊惶窜上心头,他的双眼圆睁,满是惊惧之色。 只见一个人被绳子横挂在亭子下,那人姿势古怪,脖子扭了一个圈,面对着他们。那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楚,难以分辨是何人。只他的嘴角上扬大开着,似乎被人用一个看不见的人拉扯着脸皮,刻画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那个笑正对着众人,就像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令见者浑身发怵。 他的脖子和腿弯分别被绑着绳子,吊在房梁下,像是一根撞钟木一般,在阵阵狂风的吹拂下,不断撞击着大钟,发出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悲鸣。 吴雪感到浑身寒冷。他被阴风笼罩,像是堕入冰窟。 那一声声钟响,在这个狂风骤起的幽夜,好似灵魂的残响哀嚎,令人心惧意寒。 张节陵失声道:“这……这是谁……?!” 潘凤皱着眉头,稍微凑近点,细细瞧来,随即说道:“是黑猴子!” 众人皆是惊忽道:“黑猴子?” 吴雪定了定心神,这人只有脸部被破坏的很严重,身上倒还完好。只那无力下催的双手上,覆满黑黑的浓密体毛。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看他的身体特征,应该就是他了……” 接着,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他曾经在场的人关于黑猴子的描述,此人行为诡异,又修炼了一身邪功,自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人杀害,还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姿势挂在这里。 狂风从远处不断吹来,将他纷乱芜杂的思绪吹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内心里的鬼 阴恻恻的风愈来愈大,吹得人直不起身子,摇摇欲倾。 众人围在钟楼顶上,一时推敲不出更多的细节。黑毛猴子的死状太过凄惨诡异,这让吴雪陷入了沉思。这个杀人凶手似乎出奇的冷静,而且出手异常残暴,甚至还有些变态的恶趣味。 兰儿缩在吴雪怀里,不敢再看一眼那风中的“挂件”。但是那幽幽不绝的钟声恰若亡灵的悲鸣,悲悲切切环绕在他们耳边,让闻者不寒而栗。 张节陵叹了口气,微侧过眼睛,大声说道:“这里风太大,我们先把尸体搬回去吧……!” 众人虽然惊疑不定,但也没有丝毫头绪和进展,只好先将黑毛猴子的尸体搬到下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出手解开尸体,就好像是在畏惧它会像毒蛇一般决死蹦起。 张节陵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手啊,这里风太大了!” 游天星戏谑地笑着,说道:“既然是张道长提议,那就由道长来抬吧!” 张节陵一愣,一脸苦相地看向那在风中摇摆不定的尸体,一个哆嗦,随后连连摇头。 可他却发现众人一致看向他,幽暗飘忽的灯火映照在他们脸上,有些晦涩,就像是心怀鬼胎的幽灵一般。 潘凤这时拍了拍张节陵的肩膀,说道:“我跟你一块搬吧……” 无法,张节陵只好忍痛搭把手,跟潘凤一起将尸体放下,一人抬着一边,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去。 众人此刻簇拥在一起,生怕会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深处一只手,将他们拖入无底深渊。 众人一同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楼房的大堂内,一路上,抬着尸体的脚张节陵的张节陵看都不敢看一眼,扭着脸一副鬼相。而令吴雪惊奇的是,看似文绉绉的潘凤却脸不红心不跳,他抬着尸体被毁坏的最严重的头部,居然可以做到心里毫无波澜。吴雪看了看潘凤的手,那是一双细腻精巧的手,上面似乎连一个茧子都没有。 这个大厅靠近山庄的正中部,是个陈旧的会客厅,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所以显得很是寂寥空旷。 二人将尸体放在地上,张节陵赶紧一蹦而起,一脚跳开了三四步,啐道:“晦气……晦气!”于是他急匆匆向外跑去。 石业兰呼喊道:“欸,道长这是去哪里,现在还是小心为妙,不要单独行动!” 张节陵道:“我去洗个手!”说着他还厌弃地甩了甩双手,一股脑跑了出去。 众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皆是面色阴沉凝重,不知道从何言语。 吴雪将兰儿扶坐在椅子上,安慰说道:“兰儿妹妹先休息片刻,不要再看了。” 兰儿点点头,似乎魂魄也丢了大半,她恍惚地说道:“雪儿哥哥千万小心……我怕……我怕……” 吴雪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放心吧,人都在这呢……” 可他话音刚落,就发觉自己的话有些毛病。在场的一共有八人,孙鹏和鹰爪老四并不在场。 吴雪惊惶道:“他们……还有两人不在此……” 赵昊天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晦暗的情绪隐藏其中。他立即吩咐翎歌道:“去将他们俩都叫来!快!” 翎歌微微弯腰拘礼道:“是。” 吴雪眼睛一转,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现在这个杀手藏在暗处,我们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为好!” 翎歌略微迟疑,随之点点头。 兰儿嘱咐道:“小心一点……” 吴雪笑道:“放心吧,只是去叫人而已,我马上就回来,你先和他们待在这里。” 吴雪跟着翎歌踏入了黑暗。翎歌打着灯笼,外面狂风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灯笼在风中摇曳,幽暗的灯火飘飘忽忽,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翎歌走在吴雪身边,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要和我一起?难道是怕我遭遇不测?” 吴雪笑道:“这也是一方面吧……” 翎歌道:“那另一方面呢?” 吴雪淡淡道:“我也不太想待在那个诡异的地方,还是和那样一具尸体在同一间屋子……” 翎歌粲然一笑,说道:“是吗……那你就不怕我是那个玉江大盗?”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玉江大盗究竟存不存在还未下定论……” 翎歌点点头,说道:“确实不错……那你怎么觉得呢,这次黑猴子被害一事……” 吴雪叹了口气,他根本不愿意想起那尸体的惨状,不光是因为恐惧,而且有些恶心,心里很是抵触。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目前我们知之甚少,还不好推测凶手的动机……” 翎歌的声音在幽暗的夜里也似若鬼语灵言,被风揉碎打乱。她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服。若是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人突然见了一个墨发披肩、身着黑衣的女子提着灯笼,恐怕会要被吓掉魂。 她沉思片刻,随之说道:“看来他终于是准备下手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吴雪怅然道:“这才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先将桥破坏,让整个山庄与世隔绝。但他迟迟不出手,恐怕就是为了让人消沉懈怠,然后再突然行凶,以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翎歌道:“有道理……否则他也不会将人杀害以后,再毁坏尸体,还以那种方式挂在钟楼。”她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觉得凶手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吴雪沉吟片刻,说道:“我只能想到他可能是一个冷静、凶残……甚至有些变态的人。” 翎歌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说道:“确实,能想起那种方式让人们发现尸体的,不是变态就是有心里障碍的人。” 二人闲聊间,首先来到了西院厢房,这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潘凤,一个是鹰爪老四。他们来到了鹰爪老四的门前,屋子里没有燃灯,黑蒙蒙一片。 二人疑惑着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吴雪就又大力地敲了几下,依旧是没有回应。 他推了推门,才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吴雪和翎歌面面相觑,心想不会吧?! 吴雪心里一紧,急忙捶门叫喊道:“喂……喂,有人吗?!” 就在他们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突然亮了,鹰爪老四披着衣服打开门,脸上还带着倦意。他见二人,恶狠狠道:“这么晚了,敲爷的门干什么?!” 翎歌只冷冷道:“黑猴子死了。” 鹰爪老四先是一愣,转而笑起来,就好像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冷笑一声说道:“放屁!黑猴子一身邪功,我可是见过的,他能被人杀死?!” 可见到吴雪和翎歌二人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突然犹疑了起来。 鹰爪老四怔怔道:“他……他真的死了?!” 吴雪幽幽说道:“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凄惨……” 鹰爪老四浑身一哆嗦,他动了动干巴巴的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只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怀疑惊恐之色。 良久,他突然说道:“是他来了……是他来了!!!”他越来越惊恐,声音也越来越大,立马回到屋子里团团转。 “他来了……我们都得死!我们……我们都会被他杀掉的……连黑猴子都会被他杀死,那我们这里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见他如此失态,吴雪和翎歌面面相觑,微微叹了口气。他提到的“他”,是玉江大盗吗? 翎歌冷冷道:“四爷,主人敬重您是条汉子才会找你前来相助,怎么还没见到玉江大盗,您就先被吓傻了?” 鹰爪老四一怔,随即停下了脚步,他面色一沉,忽而窜到了翎歌的面前,挥起一巴掌就往她脸上打去! “你这贱婢,四爷我怎么样轮得着你来教育?!” 吴雪见此心下一惊,立马脱手将他手腕一格,鹰爪老四的手被一股力道往旁边一贯,立马被甩开了。 他连退两步,一脸惊疑与愤怒,一双阴鸷的眼睛被怒火燃烧,他咬牙切齿道:“你这小贱种敢对爷出手?!” 吴雪顿时头脑一蒙,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了上来。他眼神霍然变得凶狠异常,只像是厉鬼注目一般! 可他还未出手,只见他身旁一道黑影闪过,翎歌倏而到了鹰爪老四的跟前,噼里啪啦地连抽了他几巴掌,把他打翻在地,牙齿也掉了几颗,吐出一口鲜血。 吴雪一怔,见到翎歌顷刻间就将一个好手打翻在地,而且丧失了反抗能力,不由得惊疑感叹起来。如果那晚交手她也是这般迅捷凶狠的话,只怕自己早已经是亡魂一条了。 只见翎歌直身站在满地翻滚哀嚎的鹰爪老四面前,低垂着眼看他,犹如鬼差一般,冷冷说道:“话我已经带到,至于你怎么打算,就看你怎么想了。” 说着,她就一扭头径直走了出去。吴雪跟在她身后,只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一般。 良久,吴雪轻轻说道:“刚才,多谢了。” 翎歌扭过身,只冷冷一笑,说道:“你不必谢我,那家伙徒有虚名,其实只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她幽幽一笑,转而神秘地说道:“倒是你,你刚才的神情可真是犹如厉鬼一般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发展 翎歌神秘一笑,说道:“倒是你……刚才的你比任何人都像一个恶鬼。” 吴雪一怔,随之苦笑起来。就算是现在,他的头脑还是很蒙,身体在狂风的吹拂下依旧没有降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爆发出那么深刻的恨意,那如同火山爆发的情感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被骂了一句? 吴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吗……”接着,他看向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影,它们伫立在深邃的黑夜里,像是一个个将人围困的巨人。 “也许……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恶魔吧……” 翎歌点点头,阴恻恻说道:“只是正常人可以将其压制,而压制不了的,就是一个个恶徒。他们,是恶魔的奴隶。” 吴雪看着翎歌的脸庞,她的脸隐藏在幽暗飘忽的灯影里,她没有笑,但总让人感觉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在吴雪看来,那隐隐约约的笑意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残酷冷峻的意味。就好像是这与世隔绝的山庄,充满了孤独冰冷的感觉。 吴雪不由自主说道:“所以,真正的恶魔不是别人,而是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 翎歌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所以说,人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令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事情。” 吴雪看起来有些虚弱,他知道每次情绪的爆发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酣畅淋漓过后并不会让人爽快,只能徒增自身的空虚和罪恶感。 看到吴雪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翎歌轻轻问道:“你……没事吧……?” 吴雪捂着脑袋摇摇头,说道:“没事。我们去找另一个人吧……” 另一个人就是独自住在东院的孙鹏。起初赵昊天是将他们四人分配在一个院落,但孙鹏和黑毛猴子却执意要独自居住在一个院落里,所以他们一个在东院,一个在南院。只不过,现在黑毛猴子已经死了。 二人加快脚步,又横穿过整座山庄,到了东院。 阴嗖嗖的风席卷着这个孤寂的院落。这里面有好几间客房,但在幽暗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很是诡异阴森,就好像是个废弃很久的院落。房屋都很破旧了,就好像是突然被这股阴风吸取了魂魄,变得苍老不堪、岌岌可危。 吴雪苦笑道:“这样的院落里能住人吗?” 翎歌道:“怎么不能?这些房屋只是在外面看着破旧,但里面的骨架全都是完好无损的。主人在建造这个山庄的时候,采用的全部都是最好最坚固的建材。” 吴雪点点头,问道:“我能问一下吗……?” 翎歌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头,好像对他的话很是不解。 吴雪道:“这样一个山庄究竟是为何而建?” 翎歌沉默一阵,只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山庄就已经建成了。” 吴雪道:“你来到这里的时候?” 翎歌道:“当我被培养成一个只对主人忠心的杀手的时候,我就住进了这里。”她想了想,才说道:“大概快五六年了吧……” 时间,尤其是已经失去的时间,再次提及未免让人觉得漫长遥远,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而那漫长的几年岁月在她口中提出来,只像是冰冷呆板的字眼,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象征符号。 翎歌笑道:“大捕快,你问完了吗?别忘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吴雪回过神,讪笑道:“走吧……” 他们来到孙鹏的门前,令他们安心不少的是,里面依旧燃着灯。 翎歌敲响了房门,发出一阵沉闷的扣指声。 里面传来一声:“是谁?” 翎歌的语气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她说道:“主人请你过去。” 里面沉默一阵,说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翎歌说道:“黑猴子死了。” 她的语言简单干练,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物。虽然吴雪跟那个黑毛猴子不熟,但若是以这样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话,恐怕他自己都会觉得冰冷无情。 吴雪不由得苦笑,莫非这就是杀手的秉性吗? 里面沉闷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说话道:“是真的?”语气有些质疑,但是却有几分肯定,就好像是为了确认而去疑问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吴雪好像听到了从里面发出一阵隐隐约约女人娇憨的嘤咛声。 翎歌依旧面无波澜,说道:“是真的,还请速来老会客厅。” 说完,她就径直走了。 吴雪跟了上去,他看看门,又看看翎歌,心里满是疑惑。 毫无疑问,孙鹏的屋子里有个女人。可是这里不是与外界隔绝了吗?他又怎么会带女人进来?这只能说明,这个女人是山庄内部的。吴雪想了想,这个山庄人丁稀少,只几个女仆。 吴雪叹了口气。 这时,翎歌说道:“你别看他金玉其表行为举止都很考究严谨,但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 吴雪苦笑道:“是吗……他是这样的人吗……?” 这时,翎歌微微侧脸,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说道:“而你……雪公子,你是有贼心没贼胆……” 吴雪先是脸上一热,随之哭笑不得道:“是吗……?” 可翎歌却改口道:“谁知道呢……我随口一说罢了……” 吴雪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二人回到停放黑猴子尸体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吴雪一踏进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那俱古怪诡异的尸体了。也许是这里人气兴旺,也许是这屋子里灯火通明…… 一进门,众人就一同望过来。 赵昊天阴沉着脸,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翎歌轻描淡写地答道:“要劝说他们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昊天脸上的皮肉跳动了两下,他沉声说道:“那他们人呢?” 他们先去找的鹰爪老四,但他现在没有在这里,估计也不会再来了。 翎歌道:“四爷不愿意来,孙鹏很快就会来。” 赵昊天冷哼了一声,说道:“这点事情都办不利落……” 翎歌只好像没有听见,低垂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见吴雪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冷峻,兰儿走到他身边,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外面像是墨染了一般,你一走进去,我就感觉像是要再也见不到你……” 吴雪微微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没事的。这地方古怪的紧,还是要多走动走动观察一下情况。” 地上黑毛猴子的尸身已经被一块白布盖上了。众人散在堂中各处,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吴雪和兰儿站在一角,兰儿抓着他的胳膊。现在,她也不那么害怕了,可能是因为他重新回来,也可能只是那一块白布将那死者的面目给遮了起来。 仆人给他们换了几盏茶,可那茶却没有人想要动口,只等着茶水变凉,热气消散,也不见喝上一口。 吴雪被风吹的口干舌燥,所喝了一杯茶。当茶杯落在小瓷盘上的时候,那一声清脆的碰触声突然响起,在这样一间沉闷压抑的屋子里显得更是突兀违和。 好像是就只这么一声清脆短暂的声响都会拨动人紧绷的神经。 过不多久,孙鹏顶着风推开了门,进了来。 他的头发和衣服被风吹的有些散乱,面色有些蜡黄,手边依旧抓着那把七星剑。一进门,他先理了理衣服,随后说道:“听说黑猴子他……” 赵昊天指了指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孙鹏走过去,轻轻揭开了白布。只刚露出一张脸,他就面色就是剧变,脸皮奇怪地皱褶着,眉头紧蹙,忽然他捂着嘴一下子跑到外面,只听得一阵呜哩哇啦的呕吐声。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 孙鹏喘着粗气道:“他……他怎么会……是谁杀的?”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这也是他们现在最大的疑惑。 良久,赵昊天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说道:“大概是玉江大盗吧……” 孙鹏道:“那么说……他现在就藏在山庄里?!” 赵昊天喟叹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开口再说一句话,他们都面色阴沉,各有所思。 良久,潘凤突然说道:“愿意来的都来了,不愿意来的,也不强求。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检查一下尸体吧……” 众人像是看着一个怪人一般看着他。可能也只有他愿意接触一个如此惨状的尸身。 潘凤从口袋里摸出一双白色手套,戴在了那一双细腻的白手上。 吴雪终于知道他那双手究竟为何这么白了。跟他晦暗无光的脸色比起来,那双手几近惨白。而且也明白他为何面对这样一具尸体也毫无波澜了。 潘凤双手各捏着白布的一边,轻轻掀开叠至死者的胸前,先伸手检查了一下黑猴子的头部和颈部。 兰儿胆战心惊,不敢再看一眼。她抓着吴雪的手臂,颤声道:“他……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会……” 吴雪道:“他是个仵作。” 第两百章 潘凤潘仵作 兰儿疑惑道:“仵作?” 吴雪点点头,说道:“起初我也对他有所怀疑,觉得这个人有点细致过头了。但随后发现,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工作的缘故。” 他对兰儿示意了一下潘凤的手,接着说道:“他的手很细腻白皙,跟他的肤色差别很大。所以,我猜测他所做的工作必须要求他有一双精巧细腻的双手。” 兰儿似懂非懂道:“可……可细腻的工作,也可能是画家琴师之类的……” 吴雪笑道:“确实如此。可是你看他的手指腹部,并没有常年练习乐器留下的手茧,那就说明他在工作的时候,是带着保护性的手套的。” 兰儿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可她还是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他也有可能是一个画家啊……”她做了一个拿毛笔的姿势,比划道:“如果是画家的话,也不会对手造成太大的伤害啊……” 吴雪点点头,说道:“但是画家有一点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兰儿道:“什么地方?” 吴雪道:“你看他手指间的掌纹,还有指甲缝隙,里面并没有墨迹或者一丝一毫的颜料残留的痕迹。” 兰儿似乎要就这个问题跟他寻根究底了,再次发问道:“若是他比较在意个人卫生,每次作画完毕以后都认认真真清洗了双手呢?” 吴雪也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敢妄下定论。可你注意到他吃饭时的姿势没有?” 兰儿道:“姿势?”她略微沉思,“他除了吃饭习惯有些怪异以外,还有什么疑点吗?” 吴雪笑道:“确实跟习惯有关。你有没有注意,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把味道很重的作料或者辣椒之类的配料挑拣出来,而且他不喝酒,就连浓茶也不喝。” 兰儿道:“这有是为何?” 吴雪道:“他是在保护他的嗅觉。” 兰儿一怔,转而笑道:“保护嗅觉跟职业是什么仵作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吴雪笑道:“当然有啊,在检验尸体的时候,经验老道的仵作根本不会用什么银针来验毒。他们解刨尸体检查死者的内脏,若是常见的毒还好,可以一眼辨认。若是遇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那就得依靠鼻子了。” 兰儿无不震撼道:“这样都可以?!”然而,当她想象那幅画面的时候,顿时瞥了瞥嘴。她觉得恶心,就连潘凤吃饭时的动作也叫她觉得诡异起来。 这时候,他们身边突然有人说道:“雪公子说得有理。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有一种职业需要保护鼻子。” 吴雪和兰儿回过神,才发现潘凤已经检查完毕,此刻正在用清水清洗着自己的手。 兰儿见了他那双阴鸷的眼神,还有那晦暗阴沉的面色,顿时打了个哆嗦。她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恐惧心理。 吴雪笑道:“哦?还有哪一种职业?潘前辈不妨指教。” 潘凤洗完手不用毛巾擦手,只是甩了甩水,让它自然风干。兰儿往后缩了缩,她似乎对他手上的水都产生了反感与抵触。 潘凤眯了眯眼,幽幽说道:“香料师。” 吴雪一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推理还有很大的疏漏,只单单香料师也是需要保护嗅觉和双手的。 可他转而一想,便从口中说出:“不对……不对。” 潘凤笑道:“怎么不对?” 吴雪看了看潘凤,他一身灰衣,就连面目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就好像整个人都是从阴雨蒙蒙里走出来一样。而且,他身上的气味并没有让人联想到香料师,而是让吴雪联想到了死气沉沉的墓地。 吴雪道:“气味。” 潘凤挑了挑眉,说道:“气味?” 吴雪点点头,接着道:“潘前辈身上的气味,绝对不是一个香料师身上该有的气味。香料师长久跟各种香料待在一起,他的身体和手掌必然会沾染一些香味,这些,就算是洗也不会轻易被洗掉。” 潘凤笑道:“那我身上是什么气味?” 吴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死亡的气味。” 这话一出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良久,潘凤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他看了看吴雪,“起初我还怀疑赵员外为何找了一个小孩来此,原来竟然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和直觉,叫人刮目相看啊!” 吴雪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自己好歹也十七了,有这么小吗? 不过,在长辈们看来,自己年龄再大,不也是个小孩吗? 赵昊天在一旁听了吴雪的推断,也是不由得赞叹道:“果然,我赵某没有看错人,雪公子虽然年轻,但是胆识和智慧已经超出了我等,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吴雪讪笑着拘了一礼,说道:“员外谬赞了……” 孙鹏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吴雪又是一阵苦笑,心想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为什么他老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殊不知孙鹏见新心上人兰儿和吴雪窃窃私语好不亲密,这让一直以来自诩甚高的他妒意横生,加上他一连番的推测得到了众人的肯定,抢了自己的风头,让他又凭添了几分恨意。 吴雪真的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人暗恨上了。 在吴雪和兰儿闲话间,潘凤就已经检查完了黑猴子的尸身,众人从涣散惶惑的状态里挣脱出,靠拢到一起,静待潘凤结果。 张节陵怪模怪样地觑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潘兄,如何?” 潘凤看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应该可以基本排出毒杀后毁尸的可能了。” 随后他解释道:“虽然没有打开他的腹腔,但是我闻了闻他的口鼻,没有怪异的气味,而且他的脸色……”说到这里,他也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怪异,因为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脸皮了。 听到这里,兰儿有一种快要呕吐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头,身体有些摇晃。这里一切都很古怪。令她觉得安心的是,吴雪就在她身边,她还可以躲进他怀里。 于是潘凤改口道:“尸体的肤色指甲颜色正常,不是中毒的迹象,所以排除了毒杀。” 石业兰道:“那他是怎么死的?看着模样……难道是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子,再将面部毁坏?” 此话一出,就叫在场的人皱了皱眉头,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凝重冷峻,虽然是在无风的室内,但也好像有一种古怪的气流缭绕着他们,几乎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潘凤道:“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先被人活活砸死,再扭断脖子。” 张节陵喃喃道:“这个凶手居然这么凶残……?” 游天星侧目而视着那具尸体,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究竟有什么怨仇,居然下如此狠手……”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如果有人能回答他的话,这个江湖早已经太平了。 这时候,吴雪开口道:“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那个玉江大盗的无差别杀人。” 众人看向吴雪,而吴雪略微低着脑袋,看着地上那具尸体,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找寻一点线索,他根本不想再看一眼。哪怕是轻轻一瞥,都会让他做噩梦。 赵昊天道:“哦?那另一种可能呢?” 吴雪悄悄瞥向赵昊天一眼,说道:“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泄愤!” 赵昊天惊疑道:“泄愤?!” 吴雪点点头,说道:“凶手也许是对死者有着深刻的恨意,才会下此狠手。” 孙鹏冷笑一声,讥诮道:“你也见到了玉江大盗给赵员外送来的血书,这事是冲着谁来的,你该不会还没搞懂吧?!” 吴雪叹了口气,只是说道:“那凶手又为何要杀黑猴子呢?” 孙鹏一愣,咬着牙说道:“也许只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才会杀了他?!” 吴雪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他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就像是杀黑猴子一样,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那个玉江大盗藏在何处。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多此一举,而不是直接冲着赵员外来呢?” 孙鹏一愣,无可辩驳,随即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只冷笑一声,说道:“我不管那个玉江大盗在哪里,我只求他千万别现身。否则,我的快剑可杀人不见血!” 说着,他一挥衣袖,一扭头就往外走去。 赵昊天急忙道:“孙兄,此时危险,我们还是不要离的太远为好!” 孙鹏冷哼道:“我只怕他不敢来!” 话音未落,就一把推开了门,钻进了狂风肆虐的黑夜中。 赵昊天叹了口气,转而勉强笑道:“看来,今夜是没有什么结果了。诸位还是先去休息吧……” 张节陵道:“员外,那凶手目的不明,还是小心为妙……” 赵昊天摆了摆手,说道:“我在那铜墙铁壁里,没人能进来……你们一行人都离得比较近,相互有个照应。如果发生什么事了,也好及时相助……” 第两百零一章 不眠之夜 赵员外缩在椅子里,显得很是疲倦。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在吴雪他们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堂中,里面灯火幽幽,翎歌静静地站在赵昊天身边,看不清表情。她的表情沉浸在了蜜糖色的灯光中,一同融化模糊。跟初见赵昊天时不同,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没了,他手支着额头,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孤独。 和潘凤分别前,众人又闲聊了几句。 张节陵道:“潘兄是住在西院?” 潘凤道:“正是。” 张节陵道:“现在不甚太平,敌人意图不轨,潘兄还是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北院找我们。” 潘凤拘礼而笑道:“多谢。诸位也早些休息吧……” 他说着就往西院走去。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他走路很轻,轻到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在用脚走路。他就像是一个寂寞的幽灵一般消失在了这条长廊里。这条长廊没有尽头,只有弥漫不散的黑暗。 于是吴雪众人向北院走去。吴雪其实很是担心潘凤的安危,因为西院里就住着他和鹰爪老四两个人。潘凤沉着稳重,倒是叫人放心。而鹰爪老四在吴雪看来就是一个草包,除了一股有勇无谋的地痞流氓的狠劲,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吴雪不由得苦笑,像鹰爪老四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潘凤这个整日跟死人接触的仵作才能治得住他。 张节陵叹道:“这个凶手下手未免太过狠辣无情,杀人还要毁尸……” 石业兰道:“大家都还是小心一点吧。” 游天星疑惑道:“凶手究竟是想要复仇,还是有什么原因?他应该是冲着赵员外来的,可为什么要杀一个不想干的人呢……?” 吴雪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如果他们不是不想干的呢?!”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吴雪问道:“那他们就是有关系?” 吴雪点点头,沉思道:“我觉得他们一定有所关联,甚至让这个凶手不得不把跟赵员外有关的人也都害死。”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这么看来,那凶手就不是光要复仇一个人,而是多个人了?” 众人一阵沉默。谁也不知道这“多个人”究竟是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张节陵道:“难道就要让这个凶手一个接一个下手吗……?” 石业兰叹了口气,说道:“这山庄里的人有古怪,我总感觉藏着掖着什么事情。” 吴雪道:“若是可以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也许对于此次‘玉江大盗复仇事件’就有了着落。” 无法,众人分别归寝。 此刻外面一片漆黑,狂风呼啸,门窗都咯噔咯噔作响,让人听着心惊肉跳。 吴雪听着那喧嚣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他倒了一杯茶,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死者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吴雪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他的头被风吹的有些疼胀。 从那天晚上众人在议事厅讨论事情,黑猴子突然出现来看,他的武功很是高明。众人并没有发现他就一直躲在房梁上,若不是他突然落在长桌上,恐怕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这时,吴雪又想到了那个未到场的第十个人。他究竟是谁?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来到这个孤僻的山庄?吴雪甚至一度怀疑这第十人就是此案的元凶。可是他若是想复仇,必然回来到山庄内,可是他没有出现。那么他怎么在外面毁坏桥梁以后完成复仇呢? 吴雪一怔,莫非这里面有(最少有)一个人是他的内应?若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这么多人里面,谁会是那个内应呢?他(她)可能会是一个仆人,或者来客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此人武功必然很是高强,甚至在那黑猴子之上。 如果这个人的武功并没有黑猴子高强呢?吴雪沉思。如果这个人以某种借口把黑猴子约出来,趁他不注意再将其杀害,吊在钟楼呢?可想到这里,吴雪又笑了。如果黑猴子像是孙鹏那般注重仪表的话,可能会有人跟他夜半私会,可那样一副古怪可怖的面容,会有女人愿意跟他相会吗?想到这里,吴雪又觉得自己太过以面识人。这样错误的偏见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迷惑。吴雪兀自苦笑两声,黑猴子传说可是茹毛饮血吃生肉的,会有人愿意跟他私下相会吗? 吴雪叹了口气,想了这么久,也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 外面狂风依旧,夜晚也似乎被这股股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染得更黑,像是被人涂抹了墨水一般。 吴雪听着外面一声声单调无味的风声,门窗晃动的声音,只觉得心事重重。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山庄,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山庄究竟为何而建,也不知道这里的人跟以往有什么关联,也不知道这个玉江大盗是何人。这些问题和词语就像是今晚的狂风一样,在吴雪脑海中盘旋不去。 只过不多久,就在他陷入意识茫茫的时候,外面发出了一阵打破常规单调的声音。 那是他的敲门声。 吴雪抬起沉思的头,走到门前,门上插着门栓。他疑惑谁这么晚了会敲他的门,便问道:“谁啊?” 外面传来一声:“是我……” 吴雪一怔,是兰儿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只见兰儿头发散下,垂至胸前。她有些羞赧地笑着,抱着一床被子。 吴雪给她让了一条路,她走进来,将被子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笑着。 吴雪站在门口,手还在门上,门还未关。 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了。 兰儿道:“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吴雪将门关上。 随后,他苦笑着坐回椅子里,看着兰儿,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兰儿道:“这里,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大屋子里……有点,有点害怕嘛……” 吴雪喝了一口、两口冷了的茶。 灯光下,兰儿的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像是面纱一般。兰儿还是那个兰儿,只是今晚的兰儿却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吴雪只傻傻地说道:“这样啊……” 兰儿道:“所以嘛,我今晚就先借住在你这里好了……” 吴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端着茶杯,像块木头一样,说道:“那我睡哪……?” 兰儿轻轻一笑,拍了拍床,说道:“你当然睡这儿啦……” 吴雪只能苦笑,他端着茶杯的手也似乎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了。眼前这个女孩子无比熟悉,可他却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吴雪苦笑道:“这床睡不下吧……” 兰儿道:“怎么睡不下,很大……” 她微微歪着头,问道:“雪儿哥哥在想什么?” 吴雪随即打个哈哈,讪笑道:“我?我在想这次的事件……” 兰儿道:“有头绪了吗?” 吴雪道:“没有……” 他接着说道:“你先睡吧,我再琢磨,琢磨……” 说到最后,话语越来越微弱,连他自己也没有底气了。 兰儿微微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那笑容和眼神让吴雪感到惊慌。 “你在顾虑什么?” “什么都没顾虑。” 兰儿狡黠一笑,说道:“你是害怕我?” 吴雪低垂着眉眼,苦笑道:“我害怕我自己。” “哦……” 这个字的音,她拉得很长很委婉,就像是一段旋律,在他吴雪耳边起伏,扣动着他的心弦。 吴雪深呼吸一口气,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都在发热。 兰儿道:“你想让我走?” 吴雪道:“不想。” 兰儿咯咯一笑,先躲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说道:“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比起你来,那个凶手更加可怕……” 吴雪道:“没多想,没多想……” 兰儿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只露出一个脑袋,说道:“门锁了吗?” 吴雪道:“锁了。” 兰儿道:“好。那就先睡觉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迷蒙混沌的黑。这就是夜晚了。 吴雪躺在床上,身边的兰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在黑暗中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很安静。 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像一块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 屋子里太安静了。外面依旧狂风大作,门窗发出一阵阵咯噔的撞击声。只是,这些声音,现在都离得很遥远,像是从梦中传来。 吴雪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睁开眼,却只能看见黑黢黢的帷幔。 兰儿时而发出声声呓语,时而又好似受了惊吓一般,身体一震。这些,都被吴雪所发觉。 他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很多岁。 第两百零二章 所有的可能性 第二天,兰儿起床的时候,吴雪已经起床了。他看起来没有睡好,黑眼圈又加深了几分,像是山里的大熊猫一样。吴雪今天的状态很差,一整天都在打着哈欠,一脸倦意。 兰儿问吴雪:“你怎么了?” 吴雪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泪眼汪汪地看着兰儿道:“没怎么……” 兰儿在他身边小声说道:“你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说着,她狡黠地咯咯直笑。 对于昨夜,吴雪是苦不堪言。先是被狂风吹了半天,又经历了心惊胆战的凶杀案,结果晚上也还是没有睡好。 吴雪道:“你睡相不太好吧……?” 兰儿一怔,笑道:“是吗?” 吴雪佯嗔道:“是的。你昨晚用手打了我三次,脚蹬了我不下五次……” 兰儿惊疑道:“这么严重?” 吴雪接着道:“这还不算严重的。之后你又掉了个头,翻滚到另一边……”之后的话吴雪没有说出口,她的脚一晚上一直在蹬他的下巴。 吴雪连喝了几杯浓茶,以抵消束缚全身的困意。早餐的饭也很丰盛,但是吴雪只草草吃了点垫垫肚子。 孙鹏依旧没有来吃早饭,鹰爪老四倒是来了。他吃饭的时候全程黑着脸,眼神落在吴雪身上的时候,无比毒辣阴狠。可吴雪没心思跟他较量,他现在很累很倦。 若是翎歌在场的话,她一定会笑话鹰爪老四的模样。当他张开嘴想要把饭送进口中的时候,就露出了缺了几颗牙的牙床,无比滑稽。 张节陵憋着笑,说道:“你怎么回事?牙怎么没了?” 鹰爪老四只冷笑一声,抛下一句话:“我到要看看谁活得更久!”说完他就将筷子一丢,走了出去。 张节陵疑惑地“咦”了一声,说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难道玉江大盗去找他了,没取他性命,却要了他几颗牙?” 众人都是憋着笑,碍于赵昊天情面才没有笑出声。 吃完饭以后,众人喝茶小憩。 对于昨晚的凶杀案,一直都没有着落,潘凤也是有些遗憾,没有在尸体上发现更多有意思的线索。 吴雪不由得苦笑,看来他真的跟尸体待在一起待习惯了,他居然能想到“有意思”这三个字。在吴雪看来,就算是存在破解密码的线索,对于冰冷的尸体和冷酷的事件来看,怎么都不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今天是个风平浪静的一天。昨夜的狂风似乎用完了力气,变得很是温顺,在阳光底下轻轻吹拂着。 这更加加重了吴雪的困倦,在众人商讨间,兰儿无不抱歉地说道:“雪儿,真是辛苦你啦!” 吴雪苦笑道:“你休息好就行了……” 兰儿道:“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吴雪摆了摆手,哈欠连天道:“没事,算了……等会再去看看钟楼吧,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兰儿凑近他,小声笑道:“你是不是一个人孤枕难眠,觉得被窝太凉?” 吴雪斩钉截铁道:“没有这回事!”逗得兰儿咯咯直笑。 众人商讨半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那个玉江大盗已经潜入了山庄,很有可能就在这些人里面。 大厅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一方面是因为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山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在怀疑,此刻坐在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玉江大盗”。 赵昊天召集了山庄内的所有人,让他们一同来到山庄正中央的那个“堡垒”前面的广场上。 吴雪瞧见,确实没错。仆人一共是八个男仆,六个女仆。吴雪等人也在场。潘凤、孙鹏还有鹰爪老四也在。只有翎歌还有其他十五个护卫不在场。 吴雪好奇问之,赵昊天只笑着说道:“他们是我的贴身护卫,平日里不出那四栋塔楼,只在我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行动。” 吴雪将信将疑,赵昊天似乎有所隐瞒,虽然很有可能跟此次复仇事件有关,但是当事人不愿意开口,他们自然是无法知晓。 清点了人数以后,赵昊天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看到没有陌生的面孔混进山庄,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他询问下人近日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闯进山庄,下人的回答都是没有。但是他们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鬼山庄,恐怕就连鬼都不愿意来。 吴雪看着仆人们的表情,似乎都很是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困在牢笼里已久的麻木感。他们面色阴沉,如同覆了一层晦暗的灰雾。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样一座沉闷孤僻的山庄,谁待久了都会发疯。 众人又趁着上午的时间彻查了一遍山庄,甚至那些废弃已久的建筑房间都挨个检查了一遍,却也没有任何人躲藏其中。 吴雪看着赵昊天指挥下人的忙碌身影,对他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这么兴师动众,不光找不到玉江大盗,反而更加令这个山庄人心惶惶。 吴雪感觉这只是一个“表面工作”,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可赵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打消所有人的顾虑,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忙碌的上午过后,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这样鸡飞狗跳折腾了一上午,倒是让吴雪确认了,那个凶手,或者说“玉江大盗”,就在这些人中间。 众人跟着忙碌之余,吴雪独自来到了那晚事发的钟楼。 在白天看去,这栋钟楼很是破旧,黑瓦已经掉了很多,散落在塔基周围,白色的墙体也已经剥落,灰白不一,就像是得了皮肤病一般。 门依旧开着,保持着昨晚的模样。只是昨晚风很大,为了防止门来回摇晃,赵昊天就把那生锈的门锁别在了两个门环上。 那锁上面纹着一个老虎头的模样,就算是生锈了,也还是依稀可见。锁有很明显的被人撬过的痕迹。这让吴雪很是惊奇,这样一把锁,恐怕锁芯都已经结了锈,又怎么会轻易撬开呢? 如果凶手要把黑猴子的尸体搬上楼,他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木门的漆也剥落了很多,颜色已经变暗。吴雪看了看门,这木门常年未刷桐油也已经腐朽。凶手只要用力一拉扯,这把所连着铁环就会被一同扯下,他有必要浪费时间去一点一点拨开锈迹,用这种愚蠢的办法吗?这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吴雪心想这凶手可真是胆大心细,杀了人居然还有心思去细细“开锁”。 吴雪心里忽然一咯噔,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若是这只是在伪装,案发现场也就是黑猴子死亡的现场,不是在别处,就是在这塔楼里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吴雪推开门三两步走进楼内。 阳光从楼顶的无遮钟亭渗漏而下,一道道光线照射在地面上。吴雪置身在这样一个内置破旧,灰尘翻飞的环境里,突然有种苍老的感觉。所以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只有阳光依旧。 吴雪看了看地板,没有血迹,他俯下身子,也没有大片清扫过的痕迹。因为灰尘依旧覆盖着地板。地板上只有那晚他们在灰尘上踩出的淡淡脚印。 吴雪心想,若是黑猴子是在这里被杀的话,血迹必然会溅到地面上,而凶手若是为了掩盖杀确切的命案现场,可能会可以清除血迹,那样就会一同将灰尘扫除。 看来不是这里。吴雪敛起衣襟,攀上楼梯。每一节楼梯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吴雪来到楼顶那个圆亭子里。那口大钟就是挂在亭子下。他好奇地敲了敲亭柱,这才发现这些支柱居然是金属的。这个钟起码千金重,若不是金属的构架,恐怕年久失修的亭子已经被大钟压垮了。 就算是在白天,吴雪站在这口钟旁边依旧觉得寒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蔓延心头。 这口大钟似乎在诡异阴冷地笑着,让死者跟它亲密接触。钟上沾染着死者的血迹,甚至还有残留的皮肉黏在上面。 吴雪觉得一阵恶心,劳累加上恐惧,几乎快要让他将早饭吐出来。 他看了看地面,没有血迹,也没有认为擦拭过的痕迹。吴雪有些疑惑,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他忽然想到,潘凤曾经说过死者可能有两种死法。一是被人扭断脖子,将脸砸烂,再吊在这里。二是先活活把他砸死,再将脖子拗断。 如果在破坏死者的脸的时候,黑猴子就已经死了的话,那么他必然是躺在地上,被凶手毁坏掉脸部。那么地上就必然会沾染血迹,而此地很干净,干净到只有灰尘的存在。 吴雪思忖着,那么就是另外一种可能,死者就是被活活砸死的。而凶手没有用任何东西,只是从后面抓着他的脖子往大钟上撞,直到把他撞死为止。而那些血迹和皮肉就是依据。 想到这里,吴雪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天色骤然变暗,飘来的乌云遮盖住了光芒。 第两百零三章 所有的可能性(其二) 吴雪觉得不寒而栗。天色骤然变暗下来,而就是这么一瞬间,一股风吹过来,就不再是之前的温暖。 吴雪看着血淋淋的现实,脑子里一片漆黑,似乎就连他的意识也变得晦暗起来。 他不敢再看那口大钟了。就是站在它的旁边,虽然已经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似乎还是能听见那撞击产生的钟声,幽幽不绝,在狂风大作的夜晚嘶哑。 就在吴雪沉湎于逝者的哀然神伤之时,忽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这一拍力气不大,甚至有些微弱,但是吴雪却被吓掉了半条命。 吴雪猛一哆嗦,立马回过身,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潘凤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好像在笑,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的面色在阴天黯淡的光景里更娟加晦涩阴沉。那是一层灰色的薄雾。不知道为什么,吴雪害怕此人的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眸子似乎也是灰色的,里面满是人们看不懂的东西,沉陷在眼睑框住的世界里。 潘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你也在这里啊……” 吴雪定了定心神,勉强说道:“我想再看看现场……” 潘凤点点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然后他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大钟。让吴雪感到胆战心惊的是,潘凤居然把鼻子贴上那块血迹闻了一闻,就好像是一个嗜血的野兽一样。 不久,潘凤幽幽说道:“怎样,对于此次杀人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吴雪说道:“我猜测死者是被凶手活活撞死的,就是往这口大钟上面撞死……” 潘凤点点头,说道:“那这么说,黑猴子的死因不是被扭断脖子了?” 吴雪蹙眉道:“我也怀疑这种可能,但是现场周围没有发现血迹,地上的灰尘也没有被人为清扫的痕迹,除了一些脚印。” 潘凤道:“有道理……”可是他疑惑地“啧”了一声,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地上没有留下血迹呢?” 吴雪也是一怔。这个问题被他疏忽了。他喃喃道:“对啊……为什么既然是撞死在这口大钟上,大钟上沾染了血迹,为什么没有溅到地上……?!” 潘凤道:“毫无疑问,这里就是黑猴子的死亡现场。地上的灰尘没有被擦拭破坏的痕迹,那么就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巧合,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潘凤略微沉吟,接着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是把死者活活撞死,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脖子扭断?” 吴雪叹息道:“因为泄愤。” 潘凤有些吃惊,说道:“泄愤?” 吴雪点点头,眼前似乎重现了昨晚的惊心动魄。他说道:“对于这庄子里的事,潘前辈知道多少?” 潘凤动了动脚步,来到大钟前,吴雪看不到他的脸。良久,他才悠悠说道:“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被邀请来协助赵员外捉拿玉江大盗,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他略微低头思忖,似乎沉浸在自我的疑惑中。 吴雪道:“意外?” 潘凤接着说道:“我只是个衙门里的小小仵作,活事与我无关。我每日面对的,就只是各种各样的尸体。这个世界似乎离我很远,我时常听着街市的喧嚣,却毫无感触和亲近感。” 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山庄很古怪,不过也有点让我兴奋的地方……” 吴雪感到很是意外,惊疑道:“兴奋?” 潘凤道:“你若是习惯了某一件事,如果突然失去了它的话,会很难适应。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以后,我才发现,这个山庄远不太平。于是,闲暇松散的神经似乎再次紧绷起来,这样难道不会让人兴奋吗?就算是血淋淋的事实也好,就算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复仇也好,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日复一日。或许……我们都卷进了什么复仇阴谋,也许下一个死者就是你我。如果真是那样,也许我会觉得解脱……” 吴雪沉默良久。潘凤双手背在身后,灰色的身影在灰色的阴云里。 潘凤悠悠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的话,你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将这个躲在阴沟洞里的老鼠给抓出来。” 吴雪很是疑惑,他的心里被一种悲凉和麻木占据,似乎就连剪不断的风也是。这栋钟楼沉浸在缭绕寂寥的江风中,似乎在述说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时,潘凤哈哈一笑,说道:“说远了……言归正传,对于刚才提出的那些疑惑,你还有什么看法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所有的问题都摆在眼前了。可总有琢磨不透的地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潘凤道:“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些血迹为什么会消失,还是在不破坏陈旧的灰尘的情况下。” 吴雪道:“也许是因为布?” 潘凤道:“布?” 吴雪道:“也许凶手在把死者的脸往大钟上撞的时候,死者脸上蒙着布。” 潘凤点点头,说道:“有可能……布遮着死者的脸,才没有让血迹顺着大钟流到地上。而布吸取了很多血。汲出的血沾染到了大钟上……”他咦了一声,接着说道:“可那些黏连的皮肉是怎么回事?如果死者脸上包着布的话,皮肉又怎么会在上面?” 吴雪道:“可能是因为风……” 潘凤轻轻一笑,说道:“是风吗……?” 吴雪点点头,说道:“昨晚我们都是听到了钟声才发现了黑猴子的尸体。昨晚风很大,他被人吊在这里,扭断脖子,让他的脸对着大钟。因为风的原因,他像是一根撞钟木一样,不断地撞击摩擦着钟,所以皮肉沾到了上面。” 潘凤道:“很有可能……风再大也不会把人的脸弄成那样,只有可能是他的脸当时已经被毁坏了,尸体在风吹动下,不断撞击大钟,所以大钟上才有些许皮肉的残留……” 吴雪道:“按道理说,人被吊起被风吹动撞向大钟,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的,只是因为绳子的绑法才让死者可以不胡乱摇晃,而是直直对着钟上撞去。” 潘凤扬起头,看了看上面,绳子依旧吊在那里,绑着脖子的那根上面还沾染了很多血迹,已经发黑了。 潘凤忽而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他想了想,说道:“一直听说那黑猴子一身邪功,而且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上的武林高手不计其数,可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杀了呢?” 这也是一直困扰吴雪的问题。他们都是听说黑猴子如何了得,可是谁也没见过他的身手,无法确认他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但如果信了道听途说的谵言,那么能杀害黑猴子的人,武功必然已经到了很深厚的地步,否则又怎么能轻易将一个高手治服? 吴雪凝眉道:“也许这个人的武功很高吧……” 潘凤道:“我们刚才搜查了整个山庄,包括黑猴子的房间在内,都没有发现安神药或者其他催眠药物。而且,我检查了他的尸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目前来看,只有这种可能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还是无法找到凶手是谁的线索。昨天晚上大风,一片漆黑,时间上也很模糊,而且每个人住的地方都很分散,都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根本无法指定一个可能的嫌疑人……” 潘凤笑了笑,幽幽说道:“这个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说完,他就径直下了楼,只留吴雪一人呆呆地站在楼顶上。 吴雪叹了口气,放远视野。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山庄,也可以看见自己所在的北院。 这个山庄的构造毫无规律可言,里面没有任何美化,没有树、没有草,甚至连鸟也不会再此停留。里面的道路和亭子都很杂乱,就好像是随便排了几块青石当成路了一样。 一阵风吹来,将吴雪的思绪吹乱,他感觉有些冷。一夜未眠,加上风吹,让他现在疲惫不堪。 他不想再在这个让人孤寂恐慌的地方多待,于是走下了楼。他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就直接回到了房间,仆人上了一壶新茶,吴雪喝了一杯,像是静默的石雕一般坐在椅子上,保持着端茶的姿势。 吴雪觉得无比压抑。这不是个会让人联想到美好景色、金娥娇嫔的山庄。这里就是一个监狱。一个冰冷无情,什么都没有的监狱,只会一点一点将人的耐心和理智消磨干净。而玉江大盗杀人事件将这种死寂打破,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来气。 吴雪气恼地拍了拍脑袋,喘着粗气,他有种感觉,就算是玉江大盗还未杀人,他们迟早也会疯掉,从而自相残杀。 这个地方太过诡异,太过压抑,它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它小到走上一圈不要两刻钟,它大到无论你怎么琢磨,都琢磨不清其中本质。 第两百零四章 废墟中的花朵 吴雪像是发了疯一般在屋子里团团转,他不停地颠着步子,脚尖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哒哒作响。 这个山庄让人烦闷,气氛很是压抑,在里面的人根本坐不住。 吴雪越想越心烦,他忽然觉得,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度过很长的时间,那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因为这个地方不光考验耐力,还考验心理的承受能力。 只单单待了几日,吴雪就感到浑身无力,精神好像都已经失去了活力。而就是在这样的萎靡状态下,人又会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感觉浑身燥热,坐立难安,好像一切都变得丑陋可鄙。 虚汗已经攀上了吴雪的额头,他几乎感觉到呼吸困难,每喘一口气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想,也不该多想。在这个监牢般的山庄里,任何多余的思绪幻想都会让人发疯。 吴雪感觉身体里好像燃着一团火,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条脉络,每一根骨头,灼烧着他的血肉,炙烤着他的皮肤。 他心里很是明白,自己这是虚火上涌。夜晚的失眠、意外的惊吓,还有过度的劳累几乎快要将他的精力耗尽。吴雪想,再这样下去,自己定是要油尽灯枯,根本不需要玉江大盗来动手了。 吴雪叹了口气,坐到床上,解去外衣,开始运用张节陵教授他的呼吸吐纳之法,来调节心率和体温。 他盘腿打坐,久而久之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累到极限的话,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去做梦了。他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没有意识、没有肉体、没有语言。什么都不存在的睡眠,好像陷入了漆黑的海底。 而当他悠悠醒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意识有些朦胧,好像独自一人过了很多年一样。而就是这样的睡眠,让他无比失落,因为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只几缕残阳斜照进屋子,屋子里黑黢黢的。他起身下床,摇摇晃晃地穿起衣服,打开窗户透气。 他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江水,山脉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夕阳从后面映出一个山的轮廓,好似另外一个纪元。这一瞬间,吴雪感觉自己已经在无意识界度过了很多年,这些时光是他记忆里的空缺。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喝了一杯冷茶。他站在夕阳的边缘,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淡淡的身影,随时都会沉寂在无边无际的夜里。 他有必要出去走走了,哪怕什么都没有,哪怕满眼疮痍,他也要让自己活动起来。待在这个屋子里不光让人感觉孤独,更让人产生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 吴雪独自走到了院子里,里面没有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他很想去敲一敲他们的门,但是考虑到他们可能也在跟睡眠作斗争,也就作罢。 北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间客房,一条断断续续的石板路铺在岩石和泥土上,看起来像是生疮的赖皮狗。 刚出了月门,吴雪正值思忖间,就迎面撞上了兰儿。 吴雪赶忙拉住她,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 兰儿道:“睡醒了?” 吴雪点点头,问道:“怎么样了,早晨开始的那场搜查……?” 兰儿有些沮丧,说道:“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混进来……” 吴雪之前从潘凤那里了解了点情况,所以并不太意外。如果能发现什么露马脚的事情,吴雪才感到意外。 兰儿看吴雪好像很是波澜不惊,便疑惑着问道:“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吴雪微微一笑,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有种难掩的疲惫。他说道:“若是说可疑的话……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可疑。就像潘凤竟然是仵作这件事,如果他不拿出那双手套,谁能肯定呢?” 兰儿道:“有道理……” 吴雪转移话题说道:“你这是干吗去了?” 兰儿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我去走走,屋子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好像哪里都很怪异。心里也很是憋屈……” 她眼中倒映着夕阳,有些失神,幽幽说道:“如果……我们能像鸟儿一样就好了……可惜我们没有翅膀,飞不出这个牢笼……” 吴雪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她的身子骨竟是这般纤细,让人不由得担心用力一点都会被捏碎。 “我有预感,快了……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兰儿喟叹道:“可是,我们才来了两天,就是这两天,我感觉比过了两年还漫长……” 吴雪笑道:“我们若是出去了,得要先把所有街道坊市都走上一遍,就算是重复也要继续走。” 兰儿忽而抓住吴雪的手,睁大了双眼,说道:“我们想个办法吧……逃出这里。除了那个桥以外,应该也还有别的出路吧……?!” 吴雪心中一阵抽紧,他发觉兰儿的情绪也很低落,几乎快要跌落到谷底。只是她很不擅长把情绪表达出来,每次都是藏在心里。倒是她每每排解吴雪的苦闷,让人信以为真她真的什么都不担心,永远无忧无虑。 吴雪抓住她的手,他尽可能地想要鼓励她,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做出一两个动作。 他也很是苦闷,但是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两条路可以逃出去……” 兰儿委屈巴巴地点点头,说道:“你说这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财字丢了性命?可没想到赚钱困难,花钱却很容易……”她跺了跺脚,说道:“赚钱的路子千千万万条,可为何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个鬼地方的……” 吴雪笑道:“因为最难的路子往往回报也是最丰厚的……所以人们总爱冒险。这就像是赌博一样,明知道可能会输很多钱,但心里想着还有可能赢更多的钱,哪怕倾家荡产,也会试上一试。” 兰儿道:“接了这样的事情,可就真是像一场豪赌了……只是这赌的不是钱,是命……” 吴雪拉着她的手晃了晃,笑着说道:“好了,不要多想了。等这次出去,我想个比较稳妥的赚钱方法……” 兰儿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们去卖炒面吧!” 吴雪噗呲一笑。 兰儿娇嗔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吴雪面带笑意,说道:“你怎么想到卖炒面了?……是不是想吃炒面了?” 兰儿道:“你看啊,一份炒面买五文钱,加蛋加肉还可以卖得更多一点。每天卖出一百份,最低也有五百文,一个月就是一万五千文钱。除去成本的话,也可以赚上七八千文。” 吴雪苦笑道:“你算得这么细致……” 兰儿眼中放光,说道:“你说对吧!这岂不是很好的赚钱路子?” 吴雪只笑着点点头。 兰儿道:“欸,你这是什么表情?!” 吴雪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兰儿你卖炒面的话,来吃饭的人应该很多吧……” 兰儿沉浸在这条美好的赚钱方式里,脸带笑意,叫人看着很是觉得可爱。 她笑着说道:“这真的是条挺不错的路子……” 吴雪点点头,笑道:“可是那样一天下来,恐怕身子骨也散架了吧?” 兰儿道:“哪有想赚钱还不愿意吃苦的好事?”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得到一些,终究要失去一些。” 兰儿道:“失去的,说不定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归还。” 二人手拉着手,身披着夕阳,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向山庄外走去。 到了崖边,兰儿眼巴巴地看着对面,从那里下去,就是一条长长的坡道,可以一直通到临江城。 可是他们现在只能看着那边,虽然中间只有一条深渊的距离,但是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兰儿看着破坏的桥梁残迹,手不知觉抽紧了。 吴雪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忽然感觉再多苦难也有渡过的一天。他可以想到很多很多,想到很多以后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兰儿疑惑道:“你笑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吴雪回过神,顿挫道:“我在想啊……怎么样才能到那边去呢?” 兰儿望眼欲穿,失神道:“有时候,真的很想生活过得安稳一点……可安稳的生活过久了,就又会怀念自由自在的日子。”她看向吴雪,“人不总是这么矛盾吗?” 吴雪道:“人就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但是只要过得无愧于心,不就可以了?” 兰儿喃喃道:“无愧于心吗……?” 吴雪笑道:“好了,时间还长,人生也很漫长,很多事情不要一下子想完。若是把人生所有问题一下子全解决了,后半生岂不是很无聊?” 兰儿咯咯笑道:“你这种想法倒是不错……” 吴雪定了定神,正色道:“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抓住那个玉江大盗,二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第两百零五章 风筝 吴雪叹道:“现在问题无非就只有那两个:一是如何抓住玉江大盗,二是想办法从这个命运多舛的山庄逃出去……” 这两个问题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在这个地域狭很小,心里舞台却可以很大的地方,想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并不简单。这两个问题也困扰了吴雪很久。 兰儿道:“若是对面有人烟就好了……他们见桥梁毁坏,肯定会跟外面联络,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这里荒无人烟……” 吴雪看着从天上飞过的鸟,他现在无比羡慕它们,一对洁白的羽翼就是它们理想的桥梁。 他喃喃说道:“若是我们像鸟儿一样就好了……” 二人沿着断崖漫步着,不觉走到了面临江水的一边。 今天晴朗,只几朵洁白的云在空中缱绻缠绵。正值春之佳节,又是难得的好天气,遥遥望去,对面的村子里除了劳作的村民,还在天空中飘着几面风筝。 兰儿突发奇想,说道:“不如我们放火吧!” 吴雪一惊,忙道:“千万不要想不开……” 兰儿白了他一眼,笑说道:“当然不是那种放火,而是在这崖边燃放一堆火,让对面的村庄看见了,一定会上报的。” 吴雪一想也对,可见到了此地离那边村庄的距离,就又打消了念头。除非整个山庄都烧着,否则在对面看来只是一点小火星罢了。 吴雪笑道:“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可是距离太远了,中间还隔着一条江。若是他们侥幸发现了上报了官府,若想要道到这边来,得绕过整座山脉。等到了这边来,恐怕这里已经无人生还了吧……” 兰儿觉得毛骨悚然,捏了一下吴雪的胳膊,说道:“别说得这么可怕啊……” 吴雪笑着躲避,说道:“好了好了,是我危言耸听了……” 兰儿沮丧着脸坐在岩石上,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村庄,幽幽说道:“好像去放风筝啊……” 吴雪站在她身边,看着对面的村庄,笑着说道:“这样好了,等我出去了,我做几个风筝送给你。” 兰儿揶揄道:“看不出来嘛,你还会做风筝?” 吴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说道:“原来看过风筝师制作过几个风筝,我也试着做了几个,虽然没有老前辈他们那么技艺精湛,但也还是能飞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停下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连自言自语道:“飞……风筝……鸟……” 兰儿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癔症,问道:“怎么了吗?什么飞、风筝、鸟儿的……” 吴雪哈哈一笑,一拍手心,说道:“我们可以飞过去……!” 兰儿闻之癔一怔,随之古怪地看着吴雪,以为他是憋在这里太久了,心智已经不正常了…… 她担忧地拉住他的手,说道:“你可不要想不开,什么飞不飞的……先待在这里就好了……” 吴雪反抓住她的手,笑道:“我可还没疯啊……” 兰儿道:“我感觉你快疯了……” 吴雪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臆想……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一个类似于风筝的东西,我们抓着飞过去好了!” 兰儿悄悄吐一口气,不无担忧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似乎想要抓住他胡思妄想的心。 吴雪看起来很是激动,他的心脏狂跳。这是一种创作的激情,就像是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对一切都很好奇,对一切都怀有希望,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可以动手做一做。 他说道:“这是可能的……可能的……” 吴雪知道兰儿的担忧顾虑,便笑道:“你放心好了,这不失为一种方法,也许是最好的方法……只要这个风筝够大,够结实……” 无果,兰儿也只好依了他,只当他百无聊赖地闲耍,只要时时看着他,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就行……兰儿忽然有着感觉,她好像是一个看着孩子的母亲,得时时盯着,生怕他出点差错,受了伤,自己心疼…… 说做就做,吴雪急匆匆回到山庄内,便去找赵昊天,问他有没有比较结实的木料。 赵昊天也是一怔,问他:“你这是要干什么?” 吴雪道:“做风筝……” 赵昊天随之大笑,说道:“雪公子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 他并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消遣罢了。便吩咐翎歌给他准备了所有必须材料。实心木、铁丝、绳子、钉子、锯子、锤子、防雨布等材料。 翎歌神情古怪地看着吴雪,只好像在看一个奇葩,她说道:“雪公子还真是闲啊,居然做起了风筝……” 吴雪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翎歌双手抱臂,看着他一阵忙活,只一言不发,像是一个看着自己孩子做手工艺品的母亲一般。 良久,她说道:“对于案件,你有头绪了吗?” 吴雪抬起头,说道:“还没有……这里太闷了,而且还有一个变态杀人狂躲在这里。不找点事情做,恐怕我也要变态了……” 翎歌道:“你现在就挺变态的……” 吴雪:“……” 看了一阵,翎歌道:“要我帮忙吗?” 吴雪笑道:“给我倒杯水吧,怪渴的……” 翎歌气狠狠地冷笑一声,她真想对着蹲在地上捣鼓着小玩意的吴雪的小屁股踢上两脚。 可是她只是叹了口气,转去屋子里,将茶壶和茶杯都拿了出来,放在他的脚边,说道:“自己倒吧,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 吴雪停下手中的活计,倒上一杯茶,悠悠喝了两口,啧啧嘴说道:“翎歌姑娘泡的茶果然不一样……” 翎歌瞄了瞄他,冷笑道:“当然了,我可是对里面吐了一口唾沫,能不好喝吗?” 吴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茶杯,口里的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翎歌忽而咯咯娇笑一阵,笑得花枝乱颤,她冲着吴雪眨眨眼,说道:“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毫无幽默感的人,没想到一出手就将我一军……” 翎歌面带笑意,说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吴雪道:“我是这么感觉的……” 翎歌道:“可感觉是会出差错的。” 吴雪笑道:“是吗?可我始终相信第一感觉。” 翎歌挑了挑眉,说道:“所以我就是个毫无趣味的人了?” 吴雪道:“这是我罕见的失误……” “嘴硬……” 翎歌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安心捣鼓你的小玩意吧……” 出门前,她回眸说道:“这间屋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就暂且当做你的工作间吧……” 吴雪笑道:“多谢翎歌姑娘了……” “好好做吧……没准以后是个讨小孩子喜欢的风筝匠呢……?”她娇笑几声就离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吴雪一人了。夕阳的剪影在屋子里形成了一个独特优美的画面。这间屋子确实空闲了很久,当翎歌把吴雪带到这里的时候,地上落着厚厚一层灰。在她吩咐下人打扫过以后,这里面就焕然一新了。屋子里简单拜摆放着几个简单的桌椅,这些对吴雪来说就够了。而且翎歌也刻意为他找了间比较安静独立的房间,好让他可以安心“创作”。 这个房子在山庄靠近山庄中心,离赵昊天所居住的“碉堡”不远,就在它的北边一点,离吴雪住的北院也比较近。吴雪很是感激翎歌,她办事面面俱到,很让人安心。 要做一个供来玩耍的风筝并不难,但若是要做一个可以载人飞行的就很难。 吴雪也不是到能不能做成,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凭借着悠久过去的经验和思维的创新来打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风筝。这个风筝不光可以飞翔,还要载着他们重重的希望飞向彼岸。 日暮渐晚,劳作了半天的吴雪活动酸软的筋骨,坐在椅子里,端着茶杯。一样透过门棂,斜射进屋子,吴雪就坐在这样一个半明半暗的场景里,久久出神。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风筝飞在天上,这只风筝没有丝线牵引,它是自由自在地,可以飞往远方。 忙活了半天,吴雪也只是从一堆木材中挑选几根最合适的,将它们打磨光滑,修改至各处所需的长度。他计算下来,若是要做好,也大概需要两天吧…… 吴雪想,这两天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不然自己的逃生计划可能受阻。 光是一个风筝还不行,他得做出很多只风筝,可以让所有人都飞过去,这要花费很多时间。但当务之急是他先把一个可以载人的风筝做出来,试飞一下,若是成功的话,一起动手也可节省很多时间。 吴雪这么计划着,走出房门。翎歌像是一个守护着孩子的梦的天使一般,还给他配了钥匙和锁,防止被误入其中的人给破坏了。他检查了一下门窗,见全部上了锁以后,这才安心走回去。 一回到屋子里,就见兰儿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地面,脚来回摇摆着。 第两百零六章 吴家四秀 吴雪在脑子里想着什么,呈现出一副低头思索的状态,他推开门,习惯性地抬起眼睛,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兰儿。她若有所思的,两只脚来回摇摆着,就好像是船家的姑娘将脚伸进水中摆水一般。 她听见推门声便向门口看来,随之嫣然一笑,说道:“你回来了?” 吴雪有些疑惑地“唔”了一声,把门光上了。他像是劳作一天归来的男人一般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倒了一杯茶。 过了一会儿,吴雪笑道:“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兰儿道:“也没什么事嘛……” 吴雪道:“没有午睡?” 兰儿摇摇头,说道:“不知怎么的,突然睡不下去……” 吴雪叹了口气,他知道她不是睡不着了,而是睡不安心了。 “我已经把原材料加工好了,往后两天应该就能做出一个成品,希望能成功吧……” 兰儿笑道:“有可能吗?我是说,让风筝带着我们飞过去?” 吴雪笑着说道:“理论上应该可以,只要风力足够、风向正确,而且风筝只要足够结实、足够大,应该没问题。” 他想竭力露出一个可以让她宽慰安心的笑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他如此希望笑容的力量可以改变现实。 有时候笑容的力量未必有多强大,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可以理解,那不就可以令人心满意足了吗? 兰儿笑着点点头,无比信赖纯真的模样。那是单纯的信任。 “唔……唔……”她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后仰躺在了床上,突然问道:“你说那个繁春三城究竟美不美?” 吴雪笑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繁春三城了?” 兰儿慵声道:“之前听你提起过嘛……” 在这样一个地方,人的思绪可以变得很长很远,美好的幻想会在脑海中不断滋长蔓延,这就是所谓心灵的旅行。 吴雪只仰头思索,一瞬间那些关于“繁春三城”的记忆就全部回来了。 他悠悠说道:“繁春三城分别是孟羊、春觉、草夜三城……” 兰儿笑道:“我不是要你像导游一样跟我讲解……我是希望像往常那样……” 吴雪露出一个歉然讪讪的笑容,说道:“往常那样?” 兰儿道:“往常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不了解的,你总是用回忆的形式来想我述说,就像是讲故事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是对那些城市感兴趣。再优美再繁华的城市无非就是一些景色的重复罢了,而真正让她心动的,是他和那些城市的故事。或者说,是他像个旅人一般在这些城池之间流转的经历和感想。 吴雪苦笑道:“好了,那我还是这么说吧……” 兰儿翻身坐起,一脸期待的模样,说道:“那么……雪儿哥哥也是去过那繁春三城的了?” 吴雪笑着点点头,说道:“小时候跟父亲和几个姐姐去过……” 兰儿眼中闪着光芒,那不是渴求,而是期待。 吴雪也感觉莫名其妙,每当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时,往日一些容易忽略的零碎细节就再次在脑海里浮现了。渐渐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也开始复苏起来,宛若春天的风拂过他枯竭的大脑,再次将生机唤醒。 吴雪想起了那次关于繁春三城之行的事。令他惊喜的是,有些记忆不是想不起来,而是被他忽略了。只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也许是某个熟悉的场景,或许是一句引导性的话…… 那年,吴雪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何年龄。春天,年少的吴雪和四位姐姐陪同父亲一同去往繁春三城。 吴雪不知道父亲是去办什么事的,反正对于小孩子来说,父母的事他们永远也不关心。 吴雪是吴家他这一辈的唯一男孩,不光生得皮肤白净,性格也是格外的好。所以他的姐姐们都很喜欢他。那四位吴家小姐分别是父亲的几个妹妹所生,她们分别叫:吴月、吴叶、吴笑、吴濯。至于她们为什么都姓吴而不是跟他们父亲姓,那时的吴雪自然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她们愿不愿意跟他玩。因为在这样一个女眷众多的大家族中,幼年的吴雪一度怀疑自己也是个女孩,经常学习她们的习惯和动作,为此他的父亲吴清晗没少发火。不过令现在的吴雪庆幸的是,自己及时拨乱反正了。 小时候的吴雪嘴巴很甜,又是一副纯真玉洁的可爱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吴雪不由得想,人的变化真的很大,谁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阴郁寡言,如此优柔寡断? 那时,他嘴边经常挂着“月月姐”、“叶叶姐”、“笑笑姐”、“濯濯姐”。而最不开心的就是年龄最小的吴濯了。她生得可爱伶俐,吴雪也最喜欢她,可每当他喊她“濯濯姐”的时候,她都会拉扯着吴雪的嘴。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不像三个姐姐那般,叫起来很顺口很好听。 为此,吴濯总是提醒他:“记好了,别再这么叫我,再叫我就要生气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以后绝对不理你,你就是哭破喉咙也不理你!” 吴雪自此对“濯濯姐”这个称呼绝口不提,而是改口叫她“小小姐”。之所以这么叫她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小,一直也都很“小”。在吴雪跟她一般小的时候,她是那么小。而在吴雪比她高的时候,她依旧是那般娇小玲珑。 为此吴濯很是气愤,因为三个姐姐都已经快有母亲姨母们那般高挑了,出落的也是越发水灵,她们亭亭玉立、顾盼生姿的模样每每都让她羡慕。 从前,她是拉着吴雪的手。现在,是吴雪拉着她的手了。 “吴家四秀”自然美名远扬,每当四姐妹出游的时候,所到之处的男子无不心驰神往,似乎就算是不喝酒也会有三分微醺。 这次他们到了“繁春三城”也不例外。老早从城门外就有不少探头探脑的男女老少对着那条通往城中的道路急急观望。男子是想一睹传闻中的吴家四秀,而女子们是想来确认一下,她们究竟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是天仙下凡。 而他们自然是希望落空了。因为吴雪想了一个“诡计”,就是把她们易容成普普通通的男子,再换上一身男子服饰。她们就这么扬长入城,只留下苦恼的人群。 年龄最长的吴月娇笑道:“雪容弟弟真是有一手,这模样就算是母亲们来了,只怕也是分辨不出呢!” 二姐吴叶揪着吴雪的耳朵,坏坏地笑道:“怪不得舅舅老是骂你,原来是你不好好学习,每天都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了!” 三姐吴笑总是来打圆场,悄悄拉过吴雪,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道:“姐姐们还是喜欢欺负雪容弟弟呢……” 而依旧跟吴雪一般高的吴濯显得很不开心,只气鼓鼓地说道:“指不定这小子还有一肚子坏主意呢!” 不知何时,吴濯也被姐姐们当做了小孩子,甚至是比吴雪还小的小孩子。她很讨厌她们自以为是地把她当小孩子,走在路上还要关爱似的拉着她的手。于是,她为了躲避姐姐们的手,就将手塞在吴雪手中了。 她们比吴清晗的车队来得早了一点,无非是不想在长辈的看护下,好好地在繁春三城逛一逛。当然,被吴清晗发现后,直接快马加鞭追到草夜城将吴雪痛骂了一顿,若不是四位姐姐相劝,恐怕吴雪免不了一顿打。 吴雪很庆幸有这样四位姐姐做挡箭牌,他的童年可以过得很开心、很无拘无束。回想到这里,吴雪忽然感觉酸涩难忍,酸到心里,酸到鼻子里去,几乎快要让他掉下泪来。 现在的他掩饰地很好,几乎可以不露声色了。他只当自己是个故事的述说者,而不是生活的亲历者。 她们一行人首先来到了孟羊城,此城以花雕酒闻名。一落脚,姐妹们就带着吴雪到了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欲品尝一番。 吴笑有些为难,说道:“我们……我们还是不该喝这酒的……若是叫舅舅知道了,恐怕,恐怕……” 吴叶挑了挑眉梢,依旧是那般笑着,说道:“莫非三妹是怕了?” 吴月笑道:“所以我们才来得这么早,尝一尝这花雕酒,才算不虚此行。” 吴濯也跃跃欲试,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尝一尝吧!” 见四女倒了酒,吴雪却只能喝果汁,这叫他很是气恼。他一拍桌子,把筷子一丢,说道:“这饭还怎么吃,又不给我倒上一杯!” 四女皆是笑得花枝乱颤,她们笑这小弟弟可真是孩子气。 吴月伸指掩唇,嘴角残留着笑意,说道:“雪容弟弟可真是个小大人了,怪姐姐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吴叶碰了碰吴雪的肩,挑逗道:“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我给你留半杯?” 吴笑拉了拉吴雪的衣袖,劝阻道:“好孩子不要喝酒,哪怕是低度酒也不行……” 可惜的是,吴笑的话,年少轻狂的吴雪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自认为自己不比她们小多少,为什么要服从她的管教呢? 现在想来却是无比后悔,自己总该顺着她的心意的。 第两百零七章 因·姻 说到这里,吴雪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只喘息一次,心扉就会抽紧一次。就像是灶台的风箱一般,只要一拉动,眼泪就会如同那熊熊升腾的火焰一般泛滥。 兰儿觉察到了吴雪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知道,在他不露声色的表情之下藏着狂风暴雨。若是可以,兰儿真的想进入他的内心里看一看,但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 而吴雪却只是悄悄地急喘了几口气,就像是抽泣一般。他微微一笑,分别给自己和兰儿倒了杯茶,说道:“喝点茶吧……春天容易口渴……” 兰儿无声地捧着茶杯,轻轻地啜饮着。茶水无比苦涩,苦得就好像是人心一般。可随后,那丝丝香甜又会像嫩芽一般在心里滋生。原来生活就是有苦有甜,只是甜美的事情总是会被轻易遗忘忽略,而那些苦涩的事情总是会占据着身心,耀武扬威。 良久,吴雪想接着故事继续说道,可兰儿却有些游移了,她虽然很想了解他的一切,但是却不忍心揭开他的伤疤。 可吴雪却很想继续说下去,因为往日的那些记忆,已经像山洪一般沸腾着向他狂涌而来。 在孟羊城,她们一同去偷偷尝了花雕酒的滋味,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在春觉城,她们一同去观赏了城外连绵的花海,清风徐来,鼻尖满是清幽的花香。在草夜城,她们坐在芳草连天的坡道上,一起看了绚烂的烟火。 那确实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是当时不觉得,现在才后知后觉。 至于那杯花雕酒,她们谁也没有喝。吴雪也没有。 吴雪想起了吴笑姐姐说的很长一段话:“这酒啊,我们现在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无非就是好奇想要学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江湖大侠。可什么东西都有个漫长的准备过程,就像是埋藏在土里的种子一样,到了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如此。强行把它取出来,也不过依旧是颗种子罢了。等待虽然漫长痛苦,但开花的时候才会格外美丽……” 众人都真挚认真地看着吴笑,她红着脸,低垂眉眼悠悠说道。良久,才发出一阵阵开怀的笑声。 吴叶啧啧嘴,笑道:“三妹还是……还是这么……这么……呃……多愁善感!” 吴月搂着吴笑的胳膊,揶揄道:“谁叫我们三妹是个具有忧郁气质的小美女呢?” 吴濯已经忘了酒的事情,什么花雕、雄黄、女儿红……反正她也搞不懂,也不是太感兴趣。比起酒来,这里的佳肴美味更合她心意。她已经早早吃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众人,疑惑道:“怎么了?不喝了?” 吴雪抱着手臂,像极了小大侠,他正色点点头,抑扬顿挫说道:“不喝了,这酒不对味,可能是还没到该喝这酒的时候。” 四女皆是发笑不止。 吴叶很喜欢欺负他,她像是早有预谋,凑近了吴雪,笑道:“怎么了,雪公子?姐姐不请你喝酒你偏要喝,怎么现在要请你喝了反倒不喝了?” 吴雪害怕了吴叶的笑。他很明白,根据往日的经验,这个笑容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柔可人。 他立马变成了一副乖巧温驯的好弟弟模样,笑道:“你们都不喝了,我也不想喝了。” 于是众人将酒倒回酒壶,重新封上壶口,用红绢布盖好,并将这壶酒“敬”给了之后赶来的吴清晗。为此,吴清晗还快慰地笑着说道:“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这叫她们很是赧然,只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吴雪坐在椅子里,往后靠了靠,似乎在找寻一个安全的依靠。他喝了口茶,将她们的对话还有神情面面俱到,细致地传达给了兰儿。 在兰儿看来,这四位已经逝去的姐姐们却是那样美好,就像是孩童不染尘埃的梦境一般。她们已经远远逝去,从此不会再出现,不会再嬉戏打闹、或取笑或安慰吴雪。 在吴雪脑海里,忆起她们的不是那晚可怖的大火,而是关于她们最美好的一幕幕画面。 为此,吴雪很长一段时间每晚都沉浸在绝望痛苦的梦境里。不光是为她们,也是为这世上所有悲戚的事物。醒来的时候,总是难以排解心中的失落,只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妄为。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吴雪都很怨恨孙伯为何要拼死将他救出来,与其让自己在这寂寥冷酷的江湖彷徨,不如让他跟家人们一同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更好。 可是吴雪心里没有那种恨意了。虽然现在他依旧无法从那每晚折磨他的噩梦里走出来,但他已经不是那么痛苦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依然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同踏上茫茫江湖路。还有,还有一个人,此人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细细地听着他的“故事”,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吴雪不知不觉就握住兰儿的手了,这双温暖的小手时时给他力量,让他可以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还有一种除了感激之外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强烈,占据着他的身心,他已经心不由己无法自拔。若是她忽然像是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他可能会发疯。 吴雪忍着泪,只微微发出抽泣声,但是眼泪一颗也没有掉下来。 这个山庄困住了他们,但没有困住他们的心。身体尽可能被囚禁,心灵却永远自由自在。 而后来吴雪才明白,这江湖上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辛苦,即使是名震江湖的大侠们也不例外。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等等等等。在这半瓢江湖,每个人的命运都被牵连进去,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心又怎么能由得自己呢? 在兰儿面前,吴雪不想表现得悲悲戚戚的,好像要博得她的同情和怜悯一样。所以他压制住了内心狂涌的浪潮。 他向着兰儿轻轻一笑,笑得一如往常那般轻松。兰儿不知不觉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她知道自己无法弥合他过去的伤口,但也可以给他一点安慰。 兰儿歉然着低声道:“雪儿哥哥……我总是好奇心太重……千不该万不该再让你想起那些往事,还是用残忍的方式让你说出来……” 吴雪晃了晃她的手,笑道:“其实我该感谢你才是……” 兰儿怔怔失神,吴雪接着说道:“是你让我有勇气面对那些事情,要不然,它们可能会缠绕着我,直到我死……” 他的那个不吉利的“死”字的音还没完全说出,他的嘴唇就被兰儿的嘴唇堵住了。她闭上眼,红着脸,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吴雪比她还要胆战心惊。 他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如果之前遇到的种种难以置信的恶因让他反感恶心的话,此刻的难以置信却叫他满心甜蜜。 兰儿只笨拙地拥上了他的嘴唇,轻轻一触碰,又抽离回来。他们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显得很是稚嫩。 她面若红霞,立马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吴雪。可他们的手却从未分离。 良久,吴雪才反应过来,他的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之前已经飞向了五湖四海。这一吻的威力简直比这世上最强的高人出手的威力还要大,强大许多倍。 很久,他们才开始说话。 兰儿扭过脸,低着头,呢喃道:“不要总是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吴雪道:“好,我再也不说了。” 兰儿道:“你总是这么说,却没有一次兑现……” 吴雪道:“我保证,以后再说一次不吉利的话,一定叫我不得好……” 兰儿气狠狠地回过脸,嗔怪道:“还说,还说没有?!” 吴雪现在又仿佛回到了三岁小孩的年纪,变得天真而又手足无措了。 “对……对不起……” 兰儿气极反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哼?” 吴雪忙捂嘴巴,他忘了,自己也对兰儿保证过,不要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可是,他的内心却有万般歉意想要对她述说,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可言语,但就是想说。 看见吴雪手足无措的呆傻模样,兰儿轻轻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幽幽说道:“这次记得了吗……?” 吴雪犹豫再三,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后,贴耳说道:“记住了……” 他以为这世间的所有爱情都是轰轰烈烈的,好像不死不休似的。但当爱情真的来到时,却是如此的克制,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一点事,会将那份美好给破坏了。 蜜糖色的夕阳已经躲在了山后面,天色渐暗,很快就是夜晚的来临了。 这时,吴雪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张节陵大咧咧地走进来,吆喝道:“雪兄弟,该去吃……吃……” 他把“该吃饭了”的话给咽了下去,神情古怪地笑了两声,转头就往外走,立马把门关上了。 吴雪和兰儿听到外面张节陵对众人的说话声,只觉得好笑。 “他不舒服,不吃了。” 石业兰狐疑道:“不舒服?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我去看看好了……” 张节陵对游天星使眼色,于是游天星古怪地笑了一下,他从张节陵的反应来看,心里就有数了。 他说道:“是啊……那个,那个……我们先去吃吧,等会给他带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第两百零八章 暗之桥 张节陵搂着石业兰的肩膀,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我们先去吃点,等会给他们带点好了……” 石业兰疑惑道:“他们?” 张节陵一怔,自知自己说漏嘴了,忙打圆场道:“哈哈……哈哈……哪有我饿得眼花头晕了……” 这时,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吴雪和兰儿走出来,佯装疑惑不解看了看众人。 兰儿歪歪脑袋,说道:“怎么了吗?” 张节陵一怔,他原本是想给年轻人创造机会,没想到他们倒自己走出来了。 石业兰上下看了看吴雪,面红气盈,怎么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便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吴雪向石业兰微微拘礼,笑道:“多谢师傅关心,徒弟已经没事了……” 石业兰将信将疑地道:“哦……” 游天星对于这种“圆谎”情况很是不习惯,也不适应,忙说道:“好了,好了。既然没事,那就一块去吃饭吧……” 吴雪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气闷添堵,但是已经不像是先前那般被负面情绪折磨身心了。每一次情感的失控和宣泄,都只会让自己的身体更加遭受打击,这种感觉就像是握起拳头对着墙壁发泄一样。虽然很爽,但是也很疼。而过后,那种漫无止境的空虚感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 现在他很开心,几乎快要憋不住嘴角的笑意,变得肆意妄为起来。 众人都发现了他的变化,很是不解。 赵昊天笑道:“我看雪公子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兰儿一听这话,脸先是红了,小小的欢喜在她心中发芽,既羞涩,又甜蜜。 若是有人在很久之后问吴雪:“雪公子,你觉得爱情是怎么样的呢?” 问他话的人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年人。 那时的吴雪终于可以释怀地笑着回答道:“爱情永远没有固定的形状,它是朦胧的,会使倾心者的双眼和心神模糊不清。同时,就是因为这种无可奈何的朦胧感,它也会因人而异塑造出无数形状。你喜欢哪一种形状,就去那么做好了。” 只不过现在的吴雪沉醉在初恋的甜美之中,那种朦胧感像是薄雾笼罩着他的大脑和精神。他终于明白,原来会让人沉醉的,不光是酒,无比真挚的感情比什么都要珍贵,也远比酒更加解愁。 而他只想把这份简单的欢喜藏在心中,只与她二人分享。虽然这种呼之欲出的感情很难克制,但他还是很好的不露声色地说了出来。 “我在想,若是我那风筝可以飞起来,那该多好?”吴雪说。 赵昊天一愣,随之和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赵昊天带着笑意,说道:“雪公子果然有趣……” 吴雪打了个哈哈,眼神跟兰儿的视线触碰了一下,像是触电一般,急急忙忙收了回来。 鹰爪老四也不来饭堂吃饭了,他和孙鹏一样,让仆人送上门。 潘凤依旧是那般,面无波澜,仔仔细细地挑拣着饭菜。为此,赵昊天曾提议给他单独做些清淡少料的饭菜,而潘凤拒绝道:“跟你们一样就好,我不想被特殊照顾。” 吴雪觉得此人真是奇怪,但是不像是个坏人。人人都有点小怪癖,只要这种怪癖别让他人困扰就好。潘凤做的很好,也很会克制自己,就好像他已经无欲无求,只是过着枯燥单调的仪式一般的修道士生活。也许对他来说,生活和检查尸体没什么两样,都是在一堆腐烂的、散发着异味的组织器官里找寻点些许乐趣。 这几日吴雪已经无心去捣鼓那个什么风筝了,他无时无刻不想与兰儿见面,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来。吴雪曾经对那些陷入爱情漩涡无法自拔的男男女女很是不解,觉得他们经常会做一些可笑的事情。但是他现在明白过来,这种难舍难分的感觉多么美妙,只叫枯燥乏味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就连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可以变得绚丽多彩,还有什么不能变呢?只不过是他当时有些惘然,旁观者清罢了。 而兰儿却总是像是要和他捉迷藏一样,笑着躲避他,告诉他:“你快去忙吧,别忘了做个大风筝,既漂亮又结实的那种。” 吴雪在工作间里开始了辟谷者的坚韧生活,他发觉自己有些被冲昏了头脑,谁叫它来的太突然呢?他曾经想过很多事情,生老病死、宇宙万物,小到土壤里的蚂蚁,大到天上漂浮的星体,但是他始终不曾了解过爱情。对他来说,爱情就跟星体之间漂浮的“黑暗物质”一样,看不透,抓不着,却又真真实实存在。 每每当他抬起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无法填补的空缺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把那种东西称作是类似星星之间的黑暗桥梁,只是不容易发觉罢了。 而现在,他心中断裂的桥似乎已经修建好了,只要他徒步走过去就行。 吴雪这几日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风筝当中。他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有时候连饭也忘了吃了。 当兰儿来到这里找他的时候,他就会像是被家人探视的牢犯一样开心激动,而且又有点赧颜羞见。 每次,兰儿来这里的时间都不长,她不想打扰到他,因为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了她喜欢的那个认真专注,虽然有时会茫然发呆,有时会傻里傻气的吴雪。 她总是来看一看吴雪的情况,只说一些简单的话就不再停留,他希望可以专注地做一件事。 而吴雪虽然心里牵念,但往日的习惯重新回到了身上。当他执着于一件事的时候,就希望把它做到极致,尽管他平常都是一副懒散心不在焉的模样。可能这就是迷途者的觉悟吧。 令吴雪开心的是,每天晚上他们都会绕着山庄走一走,虽然没有什么可以观赏的,但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似乎就连这座孤僻压抑的山庄也变得生机勃勃了。那个什么玉江大盗还有莫名其妙的凶杀案几乎快要被忘却。 可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此刻他们面临着不可预料的危机。唯一遗憾的是,这里虽然地势比较高,但是始终见不到星星。这里的云层太重太厚,这座山庄太过不解风情,把那些闪光的小精灵全部驱逐了。 而随着另一桩凶杀案的突然发生,打破了这种宁静。让他们从梦幻的云端落入现实。现实总是残酷的,它会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来让人的身心疲惫,让人的神经紧绷。 那日依旧像往常一样,吴雪制作着可以载动他们飞出这里的“风筝”,只要等到一个大风天,这里不缺这样的天气,就可以逃出这个封闭的山庄。他这样幻想着,好像已经飞出了这里,到了梦的彼岸。 那天晚饭之后,众人照例坐在堂中喝茶,偶尔闲聊几句。可不多久一个女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破了这种虚伪的表象。 吴雪看那个女仆,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满脸惊恐,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赵昊天本想发作,但见到她衣服上的血迹就立马谨慎起来。 一进门,那女仆就被门槛绊倒在地。张节陵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仆显然是受惊吓过度,浑身颤抖,脸色发白,满是恐惧之色,嘴巴动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张节陵将她扶坐在椅子里,给她倒了一杯茶,那女仆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喝了一口茶水,随之被呛得接连咳嗽,而后又忽然吐了起来。 满屋子里的人都很疑惑,但心也随之抽紧起来。 看样子,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吴雪看那女仆衣襟上沾染着一块血迹,还没有干,在夕阳里泛着暗红的魅色。 良久,那女仆才说起话来。她坐在椅子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张节陵道:“好些了吗?” 那女仆呆滞地点点头。 张节陵接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怕,我们都在这里,你尽管说好了。” 那女仆警惕地扫了众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胆怯和恐惧。现在坐着的,只有她一个下人坐着,其他的都站着等待她的回答。 女仆惶恐地想要重新站起,但身体无力,又坐了回去。 张节陵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尽管说好了,其他的事,不要关心。” 那女仆这才幽幽说道:“他死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欲想呕吐,张节陵给她注了一股真气,这才将她游离的魂魄收回。 赵昊天急迫道:“谁死了?!” 那女仆看起来很害怕赵昊天,身子往后缩了缩,哭腔道:“孙鹏死了!”随后她就大哭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玉江大盗又出手了! 张节陵吩咐其他仆人照看她,接着就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向着孙鹏居住的东院跑去。 吴雪和众人来到孙鹏的住所之时,眼前的震撼景象让所有人都是浑身一寒。 第两百零九章 暗之桥(其二) 当吴雪看到孙鹏屋子里的情形时,差点没站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脚底窜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团浊气。 整个屋子都沉浸在残余的夕阳里,黑茫茫一片。但是那种震撼、恐惧、恶心的感觉并不会随着黑暗一同消失。它们只会在越发阴暗的地方闪着更加刺目的光。 赵昊天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地模样。而说是难以置信,可能难以描述众人的面色和情绪。 他张大了嘴巴,露出一个很是怪异的面相,他的脸扭曲着,这样一副场景就好像是在一个永无止境的梦魇。从他嘴巴里不断发出呓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赵昊天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被身后的石业兰扶住,这才没有倒下去。 屋子里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似乎就连常年跟尸体接触的潘凤也有些难以承受。他见过因为各种死因而形状各异的尸体,但从来没有一具尸体像这样……这样令人惊悚! 兰儿只从人缝里瞥见一眼,面色一变,喉咙动了动,立马俯下身子呕吐了起来。之前吃的晚饭全部吐了出来还是止不住那种恶心,她不断地重复着干呕的动作。 吴雪只是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胃里已经开始扭曲了。 兰儿终于止住了呕吐,她把头埋在吴雪怀里,不断发出沉闷的哭声:“为什么……为什么?!” 吴雪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安抚她的情绪,虽然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安定下来。 所有见过屋子里的情形的人都无法镇静下来,夕阳从面向西敞开的门斜射进屋子,整个屋内般阴般明,十分昏暗。 良久,石业兰蹙着眉头,叹了口气,神情冷峻道:“看来这个杀手已经丧心病狂了……” 游天星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纠缠进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事,但是这样一幅场景他也是此生头一遭见到。 他抿着嘴唇,不再看屋子里的情况,凛声说道:“这次是孙鹏……” 这具遗体已经无法再搬走了,只能让潘凤就地检查。 他们在外面等着,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沉闷不语。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翎歌和几个下人提着灯前来。 翎歌看向众人的面色,微微一怔,她什么也没有问。一个好仆人见到主人心情不快,就不该再问他所怎么回事。这点,她心知肚明。 她吩咐了下人将东院的灯点亮,便将他们遣走。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一行人了。 翎歌往孙鹏的屋子里瞧了瞧,除了一个拿着灯烛的潘凤,其他的东西都隐藏在昏暗里,看不清楚。 翎歌见此情形,心中已经有数了。她略微低垂眉眼,问吴雪道:“孙鹏……出事了……?” 吴雪只微微点点头,有些出神。 他现在已经彻底被点燃了。他的思绪和情感都已经被这个残暴凶狠的凶手给激怒了,像是一团火一样在眼中熊熊燃烧。 翎歌只轻轻道:“你面色很不好……” 吴雪因为被凶手激怒,而身体有些颤抖。他的脸色也变成无血色的苍白。 吴雪勉强露出一个苦笑,说道:“谁见了里面的景象,都不会面色好看的……” 翎歌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吴雪,兰儿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有些出神。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她看向吴雪,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皮肉,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恼怒让他有些情绪激动。 吴雪咬着牙低声说道:“我一定要抓住这个玉江大盗!” 翎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和担忧,说道:“你的情绪很不好,如果你不冷静下来的话,不光无法思考,而且,也会着了玉江大盗的计……” 被她这么一说,吴雪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情绪就像羽毛,它可以被大风骤然吹起,但是它也会慢慢落下。吴雪的情绪就像羽毛一般,慢慢沉了底。 翎歌道:“冷静下来了?”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好。”翎歌说。 过了半个时辰,潘凤浑身是血的走了出来,他将手套和披在身上的白衣脱下。一出门,看向众人,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里已经检查完了。我们去议事厅说吧……” 众人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就来到了中部的议事厅。他们各自分散在屋子各处,皆是面色阴沉。 潘凤洗了手,这才回到大厅内。但是他身上依旧有着浓厚的血腥味。 赵昊天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怎么样了?” 潘凤面色有些为难,说道:“我从来没检查过这样的尸体,所以可能会有所疏漏。如果有疏漏之处,大家也可以再去现场检查一下,毕竟,每个人看待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没有人接话,更没有人想去那间屋子。 吴雪问道:“潘凤前辈,孙鹏的尸身有没有什么线索……?”就算是提到,吴雪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异常。 潘凤叹了口气,凝眉道:“尸体成那样,已经……已经不能完全掌握其中线索了,有很多东西都被破坏了……就算是有,也已经难以辨别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怪异,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似乎都被昏暗的灯光描摹得模糊不清了。 张节陵幽幽道:“那具体情况如何?” 潘凤接着道:“应该……应该是被利器所杀,然后……”他没有再说下去,那里面的情况,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游天星道:“利器?” 潘凤点点头,说道:“是利器没错。从骨头和皮肉的平整伤口来看,是被极其锋利的利器斩断的。而且凶手的力道极大,是一次将尸体破坏成那样,没有补砍的痕迹。” 事实已经确认了,这座山庄里藏着一个变态的杀人狂。 吴雪道:“会不会是因为泄愤的原因?” 潘凤沉吟道:“目前来看,很有可能……但是如果说是泄愤的话,实在是有些牵强。”他面色一灰,沉声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恨意,能让凶手在杀死孙鹏以后还将尸体破坏成那样……?” 没有人能回答他。 兰儿依靠在椅子里,显得格外瘦小,她的脸色苍白,意识有些恍惚。吴雪就站在她身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低着头,放在下巴上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上。他向来习惯如此。一是可以遮挡自己的表情,二是可以不受外物干扰专心思考。这正像是蝶梦对于他经常摸鼻子的判断。 吴雪的脑子里一堆疑问。可这些疑问并没有可以解开的密钥。若是凭空想象,恐怕会疏漏很多问题。 潘凤道:“情况就是这样……”但他皱了皱眉头,奇怪地说道:“只有一点比较奇怪……” 张节陵问道:“哪里奇怪?” 潘凤疑惑道:“死者身上什么丢失了一些东西……” 张节陵道:“什么东西?” 吴雪见他面色诡异阴沉,预想有很不好的话要说,于是他想先带兰儿回房。 兰儿有气无力道:“雪儿哥哥不在这里吗?” 吴雪笑道:“不听了。没有什么要紧线索可查。” 兰儿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独自回房遭遇不测,便说道:“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没事的……” 这时,翎歌走上前来,说道:“这样吧,反正我对这案件也没什么兴趣,就让我陪兰儿妹妹回房吧……” 吴雪有些讶异,他看向翎歌。只见她微微笑着,说道:“怎么,不相信我吗?” 吴雪还没有回答,兰儿先说道:“怎么会呢……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翎歌姐姐在,也正好可以说说话……” 翎歌挽着兰儿的胳膊,回头向吴雪神秘一笑。吴雪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绑匪,将他的宝物给盗走了。 吴雪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但是他有些疑惑,兰儿为什么要单独和翎歌回去呢?还有,吴雪最关心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就连翎歌也不例外。她是否可以信任呢? 待二女走远了以后,众人又重新回到案件中。 一个女仆上来给众人奉茶。 吴雪见不是往常的那一个,往常那个给他们送茶的女仆就是今日被吓破胆的女仆。 吴雪想,她大概是来顶替那个女仆的吧…… 赵昊天问那女仆道:“青柳,春桃怎么样了?” 那前来顶替的女仆微微福礼,说道:“回主人话,春桃吃了些药,已经睡下了。” 吴雪心想,春桃大概就是那个女仆的名字吧……那这个女仆应该是叫青柳了。 赵昊天疲惫地点点头,说道:“有什么事立马向我禀报。” 那女仆称是,接着就退出了房间。 于是,赵昊天摆了摆手,说道:“潘兄,你说说吧……” 潘凤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一沉,声音忽而有些沙哑。 他幽幽说道:“他的头和四肢不见了!” 第两百一十章 暗之桥(其三) 兰儿因为身体不适,已经由翎歌陪同回房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他们又回到了此次事件的血腥、险恶当中。 潘凤面色阴沉,这次案件也是他头一次见到。远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案件都要暴力、血腥。就算是他,也有些难以适应。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压下心里的惊惶,说道:“孙鹏,或者说死者,他的头和四肢全部不见了!”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当时他们虽然都在案发现场,但是屋子里光线太暗,而且窗帘全部都拉上了,虽然可以瞥见里面的惨状,但是没人可以盯着那样的尸体细看少了什么东西。 赵昊天额头沁出了冷汗,满脸震惊,喃喃道:“不见……不见了?!” 潘凤点点头,说道:“我找遍了屋子,没有发现残缺的部分…” 赵昊天一屁股瘫坐回椅子里,说道:“这……这是为什么……?” 潘凤凝眉道:“目前还不知道凶手为何要将他的头部和四肢给弄没……” 吴雪沉默了良久,此时问道:“那房子外面呢?” 潘凤说道:“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院子里没有井,房顶上、甚至院子外面的悬崖,都没有发现……” 张节陵道:“那么说,凶手是有可能将他的头部和四肢扔到了悬崖下的江里?” 潘凤叹了口气,说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不确定……孙鹏屋子的窗户可以到悬崖边,但是并没有足迹。但从距离上看,只要凶手力气足够大,就可以将残体扔到将里。”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这与以往的事件都不同,他们只能坐在屋子里,依靠仅有的些许线索推测所有的可能性。吴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如果他们不能收集更多的证据的话,就一定还会有人受害。 从前两期案件来看,这个凶手已经失控了。他的理智和人性在一点一点被杀戮的快感所淹没。如果不能及时制止,恐怕这里还会发生更加邪恶的事情。而且,他虽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还没失去智商。所有的现场都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总是被一种异常诡异残酷的气氛笼罩着。 第一次,黑猴子以“撞钟木”的形式而死。第二次,凶手将孙鹏大卸八块,而且尸体还丢失了的一部分。最麻烦的是,两句尸体都有很严重的破坏,就算是经验老到的潘凤也无法推断死亡时间。 吴雪暗骂了一句:“可恶……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握着拳头,右手的指甲嵌入皮肉,左手因为有手套的保护,并没有受伤。 冷静……冷静…… 吴雪反复对自己说。 这是凶手的心理战,是一场与他们之间生与死的较量。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他们,让恐惧植入他们的内心。 沉默良久,游天星忽然说道:“窗户边,还有外面的泥土有没有血迹?” 潘凤一怔,他忽然明白了游天星的意思。如果死者的五体是被凶手给扔到江中的话,窗户上和外面的泥土必然散落一些血迹。 潘凤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光线太暗,我打开窗户检查外面的时候,也没注意到……” 不过,随后张节陵又提出了游天星所猜测的疏漏之处。 张节陵说道:“就算是抛出窗外的江中,只要五体被吸血的步包着,也不会散落血迹……” 故事发展到这里,又到了僵局。 张节陵咬着牙,说道:“我们都只是在原地转圈,根本没有进展……就算是丢失的五体找到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听到这里,吴雪突然神色一怔,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 他急忙问道:“死者的屋子里有没有发现那把剑?!” 潘凤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剑?什么剑?” 吴雪道:“孙鹏的剑!” 潘凤忽然明白过来,凛声道:“没有!”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孙鹏很喜欢他那把七星剑,几乎是形影不离。那么,那把剑为什么消失了呢? 张节陵一拍脑门,惊呼道:“这么说,凶器就是那把剑了?!” 吴雪神色冷峻,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那把剑也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在杀了孙鹏以后,将其带走,或者丢入了江中。” 石业兰说道:“凶手现在就在这座山庄里,要想带着那把显眼的剑躲在这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如果那把剑就是凶器的话,凶手为了继续躲藏在这座山庄里伺机而动,是不会带着这么显眼的一把剑的。” 张节陵苦笑道:“那么……这把剑应该是被凶手用来杀了孙鹏以后,丢入了江中?” 吴雪有些气恼,说道:“只有这种可能了……” 他陷入了疑惑,凶手为什么要把孙鹏的五体和剑都投入江中呢?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仅仅只是为了报复有些说不过去,很有可能这些东西带着必然的证据,可以指正凶手! 但是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 商议下,众人决定,还是先检查一下孙鹏居住屋子的窗外。 于是众人出了山庄,绕了一大圈,来到了孙鹏屋子的窗户底下,细细观察了一番。 吴雪小心翼翼地看着窗户外面的泥土。由于地理原因,这里的土壤很少,几乎只是些覆盖在岩石缝里的些许沙土,稀稀落落,光秃秃的,是个不毛之地。 在这样贫瘠干枯的土壤里,什么生机都不会滋生。 除了险恶。 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其他人都没有靠近,只有潘凤打着灯笼照看。 吴雪主动请缨道:“一个人难免会有疏漏,我也陪潘前辈看一看好了。” 于是吴雪也拿起白纸灯笼来到了孙鹏的窗户外。 他细细看着地面,更第一次凶杀不同的是,这窗外的地面上发现了向着悬崖散落一地的血迹,虽然很细微,间隔也很大,但也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潘凤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凶手确实是将那些东西丢进了江中了……” 到了这里,吴雪又疑惑了,为什么凶手这次没有将血迹“隐藏”,而是让它们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这里?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可是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凶手可以制造的迷雾,还是他想多了? 众人满面愁容,回到了议事厅。事情到了这里,东院和南院的孙鹏和黑猴子都已经命殒,死的不明不白。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但是他们除了干等着,就什么也做不了。 议事厅里气氛压抑沉闷,隐隐透露着死亡的气息。这里之前,躺着黑猴子的尸体,现在那具尸体虽然已经放回了他的房间,但是弥留在这里的气息并没有消散。它就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众人的心尖。 吴雪几乎已经无法忍受,他已经不想再看别人脸色了。管他发不发火,恼怒不恼怒。在这样下去,他们都会一个一个被凶手以残忍的方式杀死! 于是,吴雪沉声问道:“赵员外,我们都是你请来相助的,赵员外为何对我们有所隐瞒?我们为了帮你对付那个什么玉江大盗,都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两个人了,难道非得全死完你才会透露点消息吗?”他悠悠笑了一声,“那时候,可以倾听赵员外衷肠的,恐怕只有阴魂不散的幽灵了吧?” 吴雪的语气格外冰冷,也格外不容置疑。这样一种说话方式,闻者自然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勃然大怒,一种是被震慑到。 赵昊天闻言一怔,随之面色阴沉下来,隐隐闪过一瞬的杀机。可他随后突然只是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助疲惫,就像是个很容易受挫的中年男人一样。 可吴雪好像没见到他面色的变化,只是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不停地在茶杯上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吴雪静待着赵昊天的回答,他并不心急。因为如果不找到凶手,他们都早晚是冷冰冰的尸体。而赵昊天既然愿意花重金“请”他们来,就自然很爱惜这条命。 石业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吴雪,他的徒弟,那种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气势,已经隐隐有了那么点味道。这种味道,是石业兰一直秉持的,永远也不会丢掉的。 男人若是连一点尊严和气势都可以丢掉,整日悲悲戚戚、患得患失,那么他绝对不是一个男人。 石业兰忽然很是欣赏自己的徒弟,也是他唯一的徒弟。 张节陵也劝道:“赵员外,都到了这种节骨眼,性命关天啊,又有什么事不可以说呢?” 众人一同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昊天,此刻他发福的身体却显得很是渺小,很是脆弱。往常会有面无表情的翎歌站在他身后,像是一个忠诚的保镖一般等待着主人的命令。而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破落沉寂的山庄庄主,一个举目无亲的中年男人,一个被人威胁性命的受害者。 他的半张脸隐藏在手心里,低垂着头,一种无法言表的落寞和孤独笼罩着这个中年男人。 第两百一十一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 众人等待着赵昊天的回答。 他低垂着头,身体微微抽动了几下。 吴雪、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分别坐在椅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好像他不回答,他们是不会走的。 潘凤只好像没事人一般,端坐在椅子里,拿起茶杯吹着气。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保持着紧绷的姿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许对他来说,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关心。 良久,赵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脸,伸出颤抖的手端起茶杯,一口气将杯子里的茶喝完,这才幽幽说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也没必要向各位隐瞒什么了……” 赵昊天神色悲戚,眼睛出神地看着茶杯。杯子里已经空了,露出白色的瓷底。 这个杯子很小,小到容不下他的愁思哀绪。 赵昊天顿了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想诸位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修建这样一个……一个死气沉沉、与世隔绝的山庄吧?” 张节陵道:“赵员外但说无妨。” 赵昊天久久地盯着空茶杯,这才说道:“修建这样一座山庄,是因为我要避祸……而至于为什么修建成这样看起来很奢华又很冷峻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一点小虚荣心和对过去之事的一些留念吧……” 吴雪道:“避祸?” 赵昊天幽幽说道:“是的……我就是为了躲避无穷无尽的追杀才躲到这里……” 接着,他又喝了一杯茶水,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赵昊天说道:“我曾经是天工阁的一员……”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天工阁?!” 张节陵惊叹道:“阁下是天工阁的人?!” 赵昊天肯定地看了张节陵一眼,随之点点头。 吴雪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疑惑终于解开了。那天晚上,翎歌来“刺杀”他的时候,用的暗器就一度让吴雪怀疑她与天工阁有关。当时吴雪还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触怒了天工阁,以至于大半夜的派人来杀他? 吴雪微微一笑,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赵昊天接着道:“当时我年轻气盛,加上又是天工阁的甲等弟子,所以难免目中无人、心高气傲,以至于得罪了很多人……” 张节陵笑道:“既然阁下是天工阁的人,就算是有再多仇家也是不用担心的。因为没有人愿意招惹天工阁的弟子,哪怕是一个丁级弟子。” 赵昊天叹了口气,说道:“张道长说的没错……天工阁内部关系复杂,通婚攀亲现象很是严重,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丁级弟子,背后也可能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石业兰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说道:“那为什么你还要逃到此处,找一个内部的女弟子结婚稳固关系不就行了吗?” 赵昊天说道此处,有些发笑,他自己也笑了,笑自己可笑。 他苦笑道:“年轻人的心思,又有谁能明白呢?恐怕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吧……” 赵昊天顿了顿,接着说道:“那时我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又是甲级弟子,天工阁干事的职位迟早都会有我一份。所以……当时有很多高层人士想把女儿嫁给我,来拉拢稳固关系地位……” 张节陵笑道:“看来你没有。” 赵昊天也笑了,他横着伸出双手,好像一切都囊括在他怀里一样。“诸位也看到了,赵某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也一直都是……” 赵昊天接着道:“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有姻亲关系的拉拢。那时我很不喜欢那种可以轻易得来的东西,哪怕是人也一样。” 游天星喃喃道:“年轻难免反一些错误……” 赵昊天哈哈笑了一阵,笑得很苦。“只是我这个错误未免有些太大、太愚蠢了!” 他神情失落,刚才的意气风发突然又不见了。现在的他很难再看到少年人的意气和神姿,只垂垂老矣,孤独到死。 赵昊天幽幽道:“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地位够高、手段过硬,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一个人无论有多少钱,有多么位高权重,都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蝼蚁罢了,而人又很容易目中无人、居高临下。这个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我犯了错,以为可以凭一双肩膀扛起来,但没想到他们要是想要摧毁一个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众人听了,无不唏嘘感慨。 赵昊天眼睛出神,只垂着肩膀。他的身体已经发福,年龄也已近半百,永远不再是个少年人了。 他落寞、自嘲地一笑,说道:“甲级弟子又怎样?还不是成为了一个丧家犬?”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那阁下又因何事,沦落至此?” 赵昊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时,我违背师门的意思,独自去劫了一个镖!” 吴雪惊愕道:“劫镖?!” 赵昊天苦笑道:“很可笑吧?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门派的甲级弟子,居然会做这种江湖匪类才会做的下三滥的事……” 张节陵思忖片刻,笑道:“就算是劫镖,天工阁也不会这么对待一个甲级弟子吧?” 赵昊天苦笑道:“只因为我劫了一个不该劫的镖!” 吴雪一怔,“不该劫的镖?”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昊天凝眉冷声道:“我劫了朝廷的镖!”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又惊奇又有些好笑。吴雪哭笑不得,心想这人年轻的时候真是胆大包天! 赵昊天自己也笑了,说道:“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仗着自己年轻,又有一点功夫,便以为可以挑战全天下。殊不知,自己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改变不了任何大局。” 张节陵憋着笑,说道:“阁下……阁下真是艺高人胆大……哈哈……哈哈……” 赵昊天叹了口气,接着道:“光是劫了朝廷的镖,就已经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了……而且,我还杀光了护送军饷的朝廷羽林卫,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 众人皆是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曾经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而且,不计后果。 令吴雪震撼怀疑的是,羽林卫里面不乏大内高手,比之江湖名宿也不逞多让,难道他年轻的时候武功竟然到了可以与整个武林匹敌的地步?! 赵昊天愁眉苦脸,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为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就是终生只能蜷缩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荒无人烟的山庄里。 他接着道:“我没有用天工阁的暗器,为的就是朝廷追查下来可以混淆视听。只没想到,我的一切行动都被玉江大盗看在眼里!” 众人惊愕道:“玉江大盗就是在那时跟你结下梁子的?!” 赵昊天点点头,喟然长叹,说道:“他想找我分一杯羹,但是我拒绝了。他扬言要将此事告发给朝廷……”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凶狠毒辣。 “所以,当时我本想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蟊贼杀了。但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如此深厚,甚至比我还要强上许多倍。他告诉我他知道我的身份,并以此为要挟。你们明白的,天工阁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弟子,哪怕是最有天分的弟子跟朝廷为敌。壁虎断尾以求自保,这点天工阁做得最好。他们绝不留情、绝不手软、绝不声张,无论是谁!” “所以当他以此要挟我时,我想到了一个计策。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朝廷中人,并劫了军饷。所以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他!于是,我快于他一步,先将此事告发给了朝廷。朝廷震怒,下令将玉江大盗全家处死,尸体挂在城门上以示众人。” 说到这里,赵昊天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依旧如同年轻人般狂妄。 “谁能想到,这玉江大盗竟然是朝廷的人?!” “什么?!” 众人皆是大惊,“玉江大盗是朝廷的人?!” 赵昊天点点头,嘴角带着神秘戏谑的笑,说道:“我原本以为要杀也只会杀他一个,毕竟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蟊贼罢了。只没想到,朝廷顺着查下去,此人竟然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什么?!户部侍郎的儿子?!” 吴雪只觉得头昏脑涨,他们今晚得知了太多江湖上隐匿的消息,而且每条消息都足以令整个武林震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赵昊天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戏谑很嘲讽,他拿捏着嗓子,就好像破旧的老风箱一般。 “户部侍郎!户部侍郎的儿子!” 他笑得更加放肆,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吴雪只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那小子着实坑了他老爹一回,也只这一会,就要了他全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 他冷哼一声,随之又忍不住怪异地笑了起来。 “户部侍郎又怎样?就算是位极人臣,皇上要杀你,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第两百一十二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其二) 整个屋子里都漂浮着赵昊天怪异、放肆的笑。 众人微微蹙眉,神情都很凝重。 吴雪叹了口气,这实在是一桩因贪婪、轻狂、狡诈引发的悲剧。 赵昊天止住了笑,可那笑容还残留在脸上,只叫人心里作呕。 他接着说道:“朝廷震怒,将户部侍郎上下几百口男女老幼全部处死,临刑的那天,我还去广场上看了!” 赵昊天好像在品味一道美味佳肴,啧啧嘴巴,眼睛出神,似乎看到了令他心满意足的场景。 吴雪只觉得恶心。 他斜睨了一眼沉醉在过往“壮举”里的赵昊天。 吴雪忍不住问道:“那个玉江大盗就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赵昊天答道:“不错!” 吴雪接着道:“那么,这个朝廷正三品的高官,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玉江大盗?” 赵昊天憋着笑,说道:“那老家伙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官场里小心翼翼一辈子,最后没有栽在别人手里,竟是栽在了自己的儿子手里!” 吴雪悠悠道:“也就是说,户部侍郎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一个江湖大盗了?” 赵昊天道:“不错!” 吴雪神情冷峻,也没有看向赵昊天,只是淡淡说道:“可惜……要处死,也只处死一个就够了……” 赵昊天嘿嘿一笑,悠然道:“朝廷可不会管你家中几个人犯了案,何况,这还是内部三品大员的儿子所犯!朝廷岂能容忍内部出现这样的丑事恶事?!所以,户部侍郎那老家伙,还有他全家只能跟着他的好儿子一同下黄泉了!” 吴雪低垂着眼,只淡淡一笑,点头说道:“既然赵员外的妙技成功了,又为何蛰伏在这山庄里啊?” 这句话戳到了赵昊天的痛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脸皮抽搐两下。他随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没想到,在临刑那日,并没有见到玉江大盗!” 吴雪已经料想到了会是这种情况,也不是太惊讶。他只是点点头,等着赵昊天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赵昊天道:“当日我就在场,我想看一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来要挟我的小蟊贼,可怎么也没见到那个小子!当时我有些怀疑,但户部侍郎全家都跪在那里了,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吴雪点点头,说道:“此人确实有些手段。” 赵昊天的脸色好似唱戏一样,不停地变换着,叫人应接不暇。他瞪大了双眼,说道:“于是我就有些担心。只没想到,那小子确实逃离了那里,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从那以后,我就不停地躲避……”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吧?” 赵昊天脸皮抽搐了一下,眼睛滑向了吴雪,他强颜欢笑道:“天工阁自然也不会容忍一个弟子跟朝廷作对,于是将我在门内的信息全部销毁……幸好我及时发现,早早逃了命,不然,恐怕我也成了天工阁严苛戒律下的一条亡魂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躲在这样一个偏僻、与世隔绝的山庄里了。 可是吴雪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时间上的问题。 于是,他问道:“那晚赵员外给我们看的血书就是玉江大盗所写?” 赵昊天道:“不错!” 吴雪略微沉吟,面带笑意,说道:“我记得上面写的是:近日定报十年前之仇。对吧?” 赵昊天道:“正是。” 吴雪接着道:“那就是说,赵员外做此壮举是在十年前了?” 赵昊天点点头,说道:“不错。” 吴雪淡淡笑道:“这就怪了,明明只有十年而已,赵员外是如何从一个少年人变成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的?” 赵昊天一怔,面色有些微变,但是他很好的掩饰了。他不能露出任何不满。因为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他的神情。 赵昊天仰天而笑,接着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我为了躲避来自天工阁和玉江大盗的双重追杀,光隐姓埋名是不够的。还得变脸!” 吴雪道:“变脸?” 赵昊天喟叹道:“要是想从他们手底下活命,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于是,我舍弃了我的容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都吃五顿饭,而且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为的就是将我自己变个容貌。” 吴雪打个哈哈,笑着说道:“赵员外对自己可真是好,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瘦子。因为我吃不下去!” 赵昊天气息一滞,他几乎快要忍无可忍。眼前这个小子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名气地位的小子罢了。自己叫他一声“雪公子”已经是给了他八辈子的脸面了,他居然不领情面,反而咬自己一口?! 赵昊天咬着牙,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若不是看在众人在场,他一定要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狗命! 赵昊天强颜欢笑,但是皮笑肉不笑,他说道:“雪公子自然是不会跟我一样,犯这些不该犯的错误!” 吴雪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说道:“人总是难免会犯错……没有人是例外。” 屋子里一阵默然。话说到这里,也已经无话可说。吴雪自然是不会就着案情和过去的事来对一个人进行批判,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也没有人有这个权利。所有要批判别人的人,先应该批判自己。 吴雪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也是最大的疑问。 而产生这种疑问的原因是:虽然赵昊天说得声情并茂,将故事说得几乎找不到漏洞,但却总是跟此事件有些游离相背之处。 虽然他杀了官府的人,劫了朝廷的镖,并把罪证强加给了玉江大盗。但是,要报复也是该报复赵昊天,为什么玉江大盗要杀害其他几个人呢? 吴雪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思忖着,对于这些疑问,他找不到合理的解答。难道这只是一种心理战?只是为了搞垮赵昊天这个肇事者的心理防线?还是因为赵昊天的住所固若金汤,所以只能找几个无关的人来“泄愤”? 每想到这些,吴雪总是觉得头疼,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无法理清其中必然的关联。 回去的路上,众人皆是沉闷地走着,各有所思。 张节陵见吴雪愁眉苦脸的模样,便笑问道:“怎么了?一副百般苦难在一身的样子……” 吴雪沉吟道:“我在思索赵昊天的话。我总觉得里面有很多地方太过巧妙了,巧妙得像是一个精心编造的故事。” 石业兰和游天星也点点头,说道:“他的故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张节陵打个哈哈,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呢……” 这时,吴雪问道:“道长,你对户部侍郎一案有何看法?” 张节陵略微沉吟,说道:“这户部侍郎一案,老道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石业兰蹙了蹙眉,抱怨道:“嘿,平时喝酒的时候没见你老道犹豫过,怎么提到此事就婆婆妈妈的?” 张节陵苦笑道:“也不是老道不想说,只是我对这事也知之甚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线索……” 然后,他微微扬起头,思忖片刻,说道:“不过现在想来,当时此案确实牵扯很深,甚至对于整个武林的结构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吴雪心中一喜,忙说道:“道长不妨直言!” 张节陵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户部侍郎一案,离现在大概都已经十多年了吧……当时我已经心不在正一门了,总想着趁着还未老到不能动,下山去瞧上一瞧江湖近况。所以那时我就经常不在门内……但是那个户部侍郎贫道还是见过几面的!” 吴雪一怔,这个十年前的案件似乎出现了转机。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久到可能人们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次惨案。但是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死者的悲鸣都会在历史长河里发出振聋发聩的鉴警。 这是一场支离破碎的案件,只能够靠找到当年跟此事件有关,或者有所耳闻的人,靠他们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过。就算如此,也只能猜测个大概,已经无法全然还原当年的惊心动魄了。 吴雪听了张节陵的话,急忙道:“道长知道这个户部侍郎?!” 张节陵点点头,遥想道:“每个朝廷的大官来到正一门举行醮会正一都会格外重视。所以一个朝廷三品大官来此,必然是百般顺应。不过这个户部侍郎跟其他来正一的官吏不同,他似乎总是面色阴郁,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模样。别的大官来此都是三五好友陪同,而他只是独自前来,就连家人都没见到一个……” 吴雪疑惑道:“恐怕他是心有所虑吧……” 张节陵道:“也有这个可能……” 吴雪急迫道:“还有没有关于这个人的更多信息了?” 张节陵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子,怎么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喟然道:“你还年轻,不要总是纠结过去,跟这些奇怪的事情沾上关系……” 第两百一十三章 从前的事,江湖之事(其三) 张节陵意味深长地看着吴雪,喟然道:“你还年轻,应该望向远处,不要总是跟这些奇怪凶险的事情沾上关系……”他忽然戏谑一笑,“那些事情虽然惊险刺激,令人兴奋,但是高官厚爵、金银万两哪里有心上人的小手温暖?那些终究是缥缈乌云,得到一些,终究会失去一些……” 吴雪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和兰儿的关系,虽然他也很想多陪伴她,但是置身于这样一个凶险邪恶地方,他又怎么能让她蒙于受险,而跟她谈情说爱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晚辈明白……只是,还是请道长将过去之事告知晚辈吧……有些事不该就这么被人遗忘了……为死者,为往后活着的人,都不该。” 张节陵听完一怔,看了看石业兰和游天星,三人面面相觑,随之附声而笑。 张节陵摇了摇头,叹道:“好小子……你果然是个特殊的人……” 石业兰笑道:“不错,不错。我这徒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有了江湖高人侠士的味道。” 游天星笑道:“希望可以早日在《武林英雄谱》当中看到你的名字。” 吴雪知道这个什么英雄谱,但是他丝毫不感兴趣,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作秀似的选拔罢了,真正的江湖高手数不胜数,又岂会都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矫情也好,作秀也罢,他都无所谓。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此次案件,就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循着残留的时间气息找寻真相。 吴雪推辞过去,便接着案情继续分析。 张节陵见他如此执着,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个户部侍郎每次来到正一门举行祈福法会总是一副忧愁郁闷的模样,沉默寡言,每次举行活动结束以后,也总是很快就离场。别的官吏来此都是喜气洋洋,只有他是那副模样,好像随时会大祸临头一样。” 吴雪想了想,也许他当时就发觉了什么。 张节陵道:“不过我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 说到此处,张节陵神色微变,思索道:“我只记得有一次,那人不像往常一样醮会一结束就匆匆离去,而是跟着掌门说了些什么。” 吴雪一怔,喃喃道:“道长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吗?” 张节陵摇摇头,喟然道:“我当时已经心不在焉了,所以就没有关心此事。但是可以看到那人神情紧张,似乎有什么急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而掌门只是一味摇头。最后,那人也只好郁郁离去,而那次,也就是户部侍郎一案发生的前夕,他从此就再没来过正一……” 吴雪沉默一阵,脑子思索着当时的情形,他们会争论些什么呢?而且事情就发生在他被害的前夕,在时间上着实令人起疑。 张节陵就只知道这么多了,他苦笑着说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再让老道回想过去的事了。人老了,脑子就不中用了,再回想下去,恐怕老道要七窍生烟,就此登仙了……” 他悠悠回房,嘴里说道:“对于我这种半截入土的人来说,可能忘却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吴雪急忙问道:“道长可知道那个户部侍郎叫什么名字?” 张节陵停在门口,想了想,说道:“他嘛……好像是叫做林语阁吧……大概是吧……不说了,老道先睡了,到我守夜叫醒我……” 说着,他就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了。 此前,众人就商议过,对于这么凶险的山庄,他们还是轮番守夜保证安全。众人分划好时间,第一个守夜人是吴雪,第二个是游天星,随后是张节陵、石业兰。 众人分别回房,第一个守夜的人是吴雪。他闲来无事,就未进房门,而是独自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嘴里不断念叨着:“林语阁……林语阁……” 就在此时,他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翎歌从中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见了吴雪,只冷笑一声,走到跟前。 吴雪太过专注,她走到了身边也没有发觉,嘴里依旧念叨着。 翎歌道:“你在念叨什么呢?” 吴雪回过神,笑道:“是你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呢……” 翎歌挑眉点点头,说道:“原来我又变成了奇怪的人……”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想问题……” 翎歌道:“我听你不断念叨着……是人名吗?” 吴雪道:“是的。” 翎歌道:“这个人跟此事有什么关系吗?” 吴雪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只是有些怀疑……” 然后,他霍然一笑,说道:“我以为你该早早回去了……” 翎歌面带笑意,说道:“我也想早回去,只是跟兰儿妹妹聊天也很有意思。” 吴雪笑道:“这样啊……” 翎歌古怪一笑,说道:“就是这样……你瞧瞧她去吧,你的兰儿妹妹十句话有九句半离不开你这个好情郎呢……” 吴雪一怔,随之尴尬而笑,说道:“是吗……” 随后翎歌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北院,留下独自发怔的吴雪。 他笑了笑,心想她何必要把晚安两个字说的这么诡异? 不过,吴雪对翎歌又多了几分信任。她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杀手嘛!起初自己还对她抱有戒心。 吴雪想着,来到兰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说道:“兰儿,睡了吗?” 里面传出兰儿的声音,“还没。” 吴雪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只见兰儿正坐在桌边,桌子上还放着两个茶杯。 见了吴雪,兰儿笑道:“结束了?” 吴雪苦笑道:“但愿结束了……”然后,吴雪看了看屋子,问道:“你没事吧?” 兰儿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吴雪赧然一笑,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 兰儿轻声道:“雪儿哥哥是对翎歌姐姐不放心吗?” 吴雪点点头,说道:“这个山庄很是古怪,还是小心为妙……” 兰儿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旁边的座椅,吴雪一笑,坐了下来。 兰儿笑道:“翎歌姐姐很好哦,不是你想的那种奇怪的人……虽然她确实有些奇怪……” 吴雪苦笑道:“奇怪,还是不奇怪?” 兰儿撒娇一声,说道:“哎呀我也说不清嘛,只是觉得她不是个坏人……我跟她说了很多话,而她也一直陪着我,直到听到你们回来了,她才起身告辞。” 吴雪歉然而笑,幽幽说道:“是我太……太专注了,忘了时间,该早早回来看看你的……” 兰儿凑近了吴雪,眼带笑意,悠然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害怕我走丢了不成?” 吴雪讪笑道:“我担心……担心你嘛……” 兰儿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他全部装进自己的眼中。 “雪儿哥哥也要多关心关心自己,要多休息,不然一直这么紧绷着神经,头脑昏沉沉的,思路也不清晰……” 吴雪笑道:“我知道了。” 二人聊了一会,见兰儿睡眼朦胧,便欲起身告辞。兰儿还想跟吴雪说话,吴雪笑道:“太晚了,你先休息吧,等明日再说。” 吴雪见兰儿安稳睡下,这才离开她的房间。他轻轻将门关上,独自站在院子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吴雪喃喃道:“原来聊了这么久啊……”下次,该多用点心,多花点时间陪陪兰儿。 吴雪独自在院子里漫步,思忖着前前后后的经过。林语阁这个名字萦绕在他脑海,就像是在江面盘旋的的白鸥一样。提起一个死去十多年的人名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很久,就像是埋藏在地底的秘密一般,此刻突然重提就会给人难以忘怀的印象。 吴雪想,他跟此事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呢?事情真的就像赵昊天说的那样吗? 在谈话的时候,吴雪屡次故意激怒赵昊天,希望他会露出一些破绽。但是吴雪俨然低估了这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的话是否可信呢?赵昊天的故事似乎很是完美,没有什么缺漏的地方,唯一一点时间上的问题也被他以自暴自弃似的借口圆场了。 但是吴雪总感觉一切都太巧了,最大的问题就是黑猴子和孙鹏之死。 凶手有能力在这么多人眼前杀死二人,那他就一定有能力杀死赵昊天。这个玉江大盗又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们二人呢?是震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们必须死? 吴雪的脑子里产生了很多想象,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完美解释凶手的杀人动机。 吴雪想,还是得听听别人的证词,才能完整的判断。他想到那天晚上在孙鹏门外听到的女声,那个女人是谁?吴雪猜测这个女人就是一直给孙鹏送饭并侍候他的名叫春桃的女仆。 明天去找她问问情况好了,吴雪这么想着。 吴雪晚上喝了太多茶水,此刻身体起急,便向外面的净房走去。 第两百一十四章 巧窥檐语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正值子时正点,月明星稀,清风西去,有些微撩。 这山庄布局着实凌乱诡异,有违常规。客人居住的四个院子,没有一个净房,要方便只能跑到山庄中间靠北的净房里去。而那里的净房靠近仆人的房间,所以就会碰到比较尴尬的问题。 吴雪快步往净房走去。此事已经夜深了,山庄内只有檐下挂着白纸灯笼,散发着寂寥的光晕,照亮一个个犹如舞台般的空间。一个孤寂匆忙的身影穿行在这些犹如众星捧月般的光圈里,好似幽灵散过,飘飘忽忽难以捉摸。 整个山庄好像只有他和孤魂没有安歇了。 就在这某个不预期的角落,一个房间,里面没有燃着灯,一片漆黑。就是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时时传出低语。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时断时续,欲扬还抑,就好像是断了弦的古琴,演奏者却还要勉为其难。 这声音虽然低微,但是在这样一个被死亡、恐惧、孤寂包围的山庄夜晚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压抑、突兀,就像是演奏一段不合时宜的序曲,却又有些许宣泄的效果。 吴雪听得声音,立马停下了脚步。他很是疑惑,这么晚了,是何人还在这房子里说胡话?而且语无伦次、气若游丝,就好像是一只跑了六百里加急的驿马。 吴雪心想这么晚了二人在此柴房私自相会,其中恐怕有诈。他的神经太过紧绷,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因为他明白,热起来的思维和身体一旦冷却,就不会这么容易发热了。 出于好奇,吴雪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底下,悄悄往里听去。可他只静下来听了一会儿,就立马脸上发热,去留不定。 他完全是多虑了。 这里面的声音没有任何阴谋,也不会有什么阴谋。它就像是乐曲到达了顶峰,慢慢往下降落了。 吴雪暗骂自己,好奇又多疑,竟做了一回“窗外君子”,偷听人家甜言蜜语去了。想着心里惭愧又别扭,就准备抽脚悄然离去。 可他刚走了几步,就又被里面的对话吸引了。 一女声语声凝噎,气幽幽地说道:“这鬼地方我们可还要待多久?” 一男子声音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呢……” 那女子嗔怨道:“贼汉子,想要人家的时候可是甜言蜜语百般纠缠,这才一过就开始敷衍人家了?” 那男人道:“哪里哪里……”他无比忧虑地叹了口气,“这里发生了连环凶杀案,凶手到现在连是谁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害怕……” 女子惊怪一声,说道:“你说什么屁话,要死也是你死,人家可还不想死!” 那男子笑道:“都不死,都不死……” 那女声沉吟说道:“主人不是找来了几个好手吗,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男子嗤笑一声,咳道:“什么高手,估计也是一些钱财蒙心、贪婪狂妄之人……我看他们就是些江湖小流氓装成的高手,来骗钱了!” 那女子道:“要骗钱又岂会骗这么危险的钱?还有什么比命重要?” 那男子咳了一声,抱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叫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么赚大钱?” 黑暗中只听那男子低声惊呼了一声,忙轻斥道:“你干什么?!” 那女子嗔怪道:“叫你不长记性!命都没了,再多钱又怎么有命去花?” 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看那一个个高马富邸人家,哪一个不是有钱有权之家,平常人又有几个能享那一天生活?” 那女子冷笑道:“我看你只是羡慕那些权贵之家每每都是妻妾成群,整日莺歌燕舞吧?!” 那男子笑道:“怎么会!青柳你这么好,我只要你一个人!” 那女子冷哼一声,语气却变软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她接着说道:“等我们逃出去了,你可不要再叫人家这个名字……” 那男子冷不丁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古怪,说道:“你我都是命贱福薄之人,只有当奴才的命,你害怕人家看不起你吗?就像你叫青柳,我叫三寸钉,不就跟那千千百百农夫农妇叫狗蛋、翠花一回事吗?你至于吗?” 那女子来了脾气,说道:“这话也只能从你狗嘴里吐出来!什么叫天生贱命?你就这么作践自己跟我吗?” 那男子听那女子发了火,立马服软了下来,连连道歉道:“青柳啊,是我言过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鬼地方,早知道就不贪图小便宜了。虽然比其他地方仆人拿的钱多,但这庄子也太可怕了,连死两个人了。去给那个叫孙鹏的送饭的春桃魂都吓没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整日不吃不喝,嘴里说胡话,一脸痴呆样……怕是也活不长了……” 那女子幽幽喟叹道:“春桃也是个苦命人……之前的主人老爷是个虐待狂,不光虐待动物,喝过酒就连下人都虐待。我听她跟我说过,在之前的地方做事,每日都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轮到自己。你猜她主人怎么说?” 男子道:“怎么说?”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女子接着说道:“那家主人不光酒后侵犯了春桃,而且还将她毒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那男子默然良久,才叹气道:“对他们来说,下人恐怕还不如他们养的狗吧……” 屋子里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哽咽着说道:“你说我们命贱,但天生之命也不该贱,只是为了营生,才给他忍气吞声当了下人。一入府门之深,本就没想着还能保全自己,可为什么受了侵害还要受此毒打?难道下人奴仆就不是人了吗……” 那男子劝慰她,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说道:“你瞧我,说什么天生命贱?!什么贱不贱的,我们过得下去,活得开心就行。” 屋子里的呜咽声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心的碎裂声。镜子碎了可以再换一面,心碎了怎么能换? 那女子越哭越凶,悲戚欲绝。“都说时运不济,可我看有的人是霉云满面,怎么也好不起来……” 男子叹息道:“你这……这又是何必……” 女子抽噎道:“春桃就是这么个人。你知道她跟那叫孙鹏的,的关系吧……” 那男子叹道:“下人们背后议论得凶呢,说什么春桃攀高枝,勾引富家公子,说是每天借着给他送饭,其实是跟他行房,日日如此……” 那女子道:“春桃是已经怕了,怕了那种生活……” 男子低叹道:“谁又能保证一次见人就能见他的心呢?” 女子幽幽道:“春桃也是个傻姑娘,听他保证将她带出这个杀人狂出没的山庄,并纳她为妾,就随了他……可谁知那孙鹏又叫人给杀了……她受了刺激,成了那副模样……” 男子喟叹道:“一个下人和一个公子本就差距悬殊,就算是遇到良人,也未必真心愿意娶一个下人……” 那女子幽幽道:“我只希望以后可以有一两亩田地,再有个小房子……” 那男子道:“等我们一逃出这鬼地方,反正现在钱也攒够了,就去建房置地,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吴雪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他感到有点恍然,但也得知了些许事情。他轻步离开,来到净房,小解过后,他感到身体轻松了很多。但是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他有一些疑问,必须要去问春桃,也有必要去确认一下她的情况。虽然很残忍,但是无可奈何,凶手一日不落网,此山庄一日不安宁。 春桃的房间并不难找,走了不久,就是一片供以仆人的房间,这些房间很低矮,稀稀落落的,她的就在最边上的那一间。 吴雪鬼鬼祟祟地听了听其他仆人的房间,确认都已经睡下以后,径直来到春桃的房间。 他忽然觉得好笑,终于有一天也轮到自己像个穿行在暗夜里的杀手行事了。可他不是要在暗夜行凶,而是要去一个女仆的房间。 可到了门口,才发现很是不妥。他总是觉得此行名不正言不顺,是个不义之举。而且,哪有大半夜找人谈话的? 吴雪见春桃的房间依旧亮着灯,却没有人看护,只有一个女子合衣躺在床上。他在门口看了一阵,也不知道她睡没睡,只是像一根枯木一般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吴雪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也不知该不该进门,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门。 就在他迟疑踌躇之时,房里面传出来轻轻一声,“门没锁,进来吧……” 令吴雪惊讶的是,这句话的语气虽然很轻淡,但却好似包涵着一种宿命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临刑前苦苦等待的囚犯。 吴雪犹疑一下,还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随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春桃就躺在床上,斜睨了他一眼,脸色却是一变,低呼道:“是你?!” 吴雪迷茫道:“不是我吗?” 春桃收回了眼神,直愣愣地看向破旧潮湿的房梁屋顶,淡淡道:“我认错人了……不是你……”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夜话春桃 春桃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一般,直挺挺躺着,只冷冷淡淡地说道:“不是你,我认错人了。” 吴雪满腹狐疑,心想她这幅样子就像是在等一个人,一个迟早会来的人,但是这个人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呢?谁又会半夜来找一个“被吓坏”的女仆呢? 吴雪将房门轻轻关上,坐在了墙边的一张椅子上,这椅子很不舒服,摇摇晃晃的,快要散架了。 他淡淡道:“你在等人?” 春桃依旧躺在床上,像是没有听懂,说道:“我谁也不等。” 吴雪笑道:“那就奇怪了,除了临时起意的我,还有谁会在半夜来找你?” 春桃冷笑一声,说道:“也许是另一个临时起意的人呢?” 吴雪打了个哈哈,说道:“人们都说春桃姑娘被吓坏了,但我见今晚姑娘神思敏捷,反倒是有长于常人之处。” 春桃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她似乎没有起身以礼的念头,就好像是被贴在了床上。 “春桃是奴仆下人,雪公子一口一个姑娘姑娘的叫着奴,叫奴情何以堪?” 吴雪只淡淡一笑,略微低垂着眉眼,说道:“我以为你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春桃此时忽而起身,坐在床上,嘴角带着笑,说道:“奴怎么会不知道雪公子的大名呢?”她挑了挑眉,“毕竟……雪公子可是这座山庄里的大忙人啊,又有哪个下人不知道?” 吴雪笑道:“我只是在瞎忙罢了。” 春桃道:“瞎忙?难道雪公子就此次杀人事件没有一点头绪吗?” 吴雪诚实地摇了摇头,喟叹道:“这杀人凶手实在是狡猾……而且手段极其残忍。这是一个冷静的杀手,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春桃道:“那雪公子又为何半夜三更来找奴家?莫非……” 她起身走进吴雪,就像是一只撒娇的猫一般环绕在他身边,幽幽说道:“莫非雪公子也是个知趣的人……?” 吴雪坐在一个不太牢靠的椅子里,这椅子稍微用点力恐怕就会倒塌。 “我知不知趣不重要,重要的是春桃姑娘知不知趣。” 春桃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娇气,却有几分苦涩之意,她说道:“当奴的,如果不学会识趣,又怎么能博得主人欢心呢?” 她的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缕烟尘,萦绕在吴雪的耳尖。 吴雪淡淡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任何人的主人,你不需要取我欢心。” 春桃微微一怔,接着柔声蜜语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公子哥,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悠悠起身,离开吴雪身边,走到屋子中间,说道:“有的人满嘴仁义礼智信,可做的,不也是下三滥的事吗?” 吴雪苦笑道:“真是抱歉春桃姑娘居然会有这么一种想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 春桃笑道:“那应该挂在哪里?不挂在嘴上让人人都能看见,还能怎么样?” 吴雪叹了口气,淡淡道:“挂在心里。” 春桃失笑道:“挂在心里?” 吴雪只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春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意外,身子微微一颤。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似乎很有说服力,只要你见了,就绝对会信服他。 会让人信服的只有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有最亲近的人。眼前这个人不是前辈,更不是她的亲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而年轻人的眼睛往往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可是她所见的那双眼眸没有夹杂着任何情感,就像是两块黑曜石,闪着沉沉的光。这双眼睛里会藏着怎样一个世界呢? 春桃有些游移不定,她咬了咬下唇。 吴雪说道:“我半夜前来,并不是图谋不轨,只是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一下春桃姑娘。” 春桃没有回话,只是幽幽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茶,呈到吴雪面前,低垂着眼眸说道:“雪公子,请用茶吧。” 吴雪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杯子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瓷,茶也是劣质茶叶所泡。这样一杯茶除了下人奴仆,没有人会喝。可他一口气喝下去了,没有任何犹豫。 吴雪道:“多谢春桃姑娘,正好解了口渴。” 春桃微微张了张眼睑,神情有些惊愕,疑惑道:“你就不怕茶里有毒吗?” 吴雪看着空荡荡的小茶杯,淡淡一笑,说道:“我与姑娘何怨何仇,以至于让姑娘给我下毒?” 春桃抿着嘴唇,浅浅一笑,说道:“姐妹们都说雪公子是个比之孙鹏好不了哪去的孟浪公子,今晚一见,却是自扫颜面了……” 吴雪微微苦笑道:“这也多谢春桃姑娘及时‘收手’,不然我可能真的就是个孟浪之徒了。” 春桃咯咯娇笑,说道:“雪公子居然可以抵挡的了诱惑,莫非……” 吴雪苦笑道:“我很正常。” 春桃笑道:“那雪公子是如何做到‘四大皆空’的?” 吴雪微微笑道:“只要眼睛不见就好了。” 春桃幽幽说道:“眼睛不见,就算内心清净了吗……” 吴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淡淡道:“春桃姑娘跟天生眼盲的人接触过吗?” 春桃明白所以地摇了摇头。 吴雪道:“天生眼盲的人没有见过这世上任何事物,要想了解世界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一双手、一只鼻子、一对耳朵、一张嘴巴。他们所理解的世界全是凭借着这些感觉给他们的反馈,在脑海中进行幻想。这种幻想虽然不真实,但是却足够美丽。那就是他们对于世界异于常人的理解。有时候我们也需要像盲人一样,给自己留有些许幻想的空间。眼睛只能看见世界,而只有心才可以感知世界。” 春桃有些失神,她眼神呆呆的,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良久,她才长长叹了口气,转而笑道:“什么嘛,像一个老和尚一样!你剃光头当和尚一定是个好和尚!” 吴雪不由得苦笑,她不是第一个觉得自己会是个好和尚的。难道必须得当和尚才能碎碎念?他偶尔也想多说几句废话嘛。当然,如果这些废话能让人有些许感触,那就当他没白说。 这时,春桃眼中波光流转,轻轻说道:“像雪公子这样的……身边一定会围绕着很多女孩子吧……” 吴雪不解道:“我这样的?” 春桃神色有了几分羞怯之意,幽幽说道:“雪公子如此善解人意……自然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 吴雪苦笑道:“我并不觉得会有很多人喜欢我。” 春桃有些失落,说道:“雪公子不这么觉得吗……” 吴雪悠悠道:“路边算命的老道士也有很多女孩子围着,但你能说她们都喜欢他吗?” 春桃听了,只气哼哼地直跺脚,嘴里嘟囔道:“啊啊啊……你这人……” 吴雪摆了摆手,笑道:“别再关心我了,关心关心你自己。” 春桃身子半伏在床面上,脸贴着被子,眼睛看向他,幽幽说道:“我有什么可关心的?下人的命不过就是一张卖身契,命比纸薄,死了都不会有人关心……” 吴雪道:“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春桃笑道:“你是带着你的疑惑来关心我的吧?” 吴雪咳了一声,说道:“春桃姑娘不要再妄自菲薄了,我有几个疑惑,想请你作答。” 春桃趴在床上,半张脸面向他,说道:“你说吧……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吴雪点点头,开口道:“是你负责给孙鹏送饭的吧?” 春桃脑袋贴着床点点头。 吴雪小心翼翼地看向春桃,提出了他最不想提的问题。 “他……你……” 春桃叹了口气,幽怨说道:“那天晚上,你和那个翎歌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二人间略微有些沉默,吴雪低头沉思着,春桃将脸埋在被子里,忽而发出阵阵呜咽。 吴雪道:“你……” 春桃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道:“没错!我确实妥协了那个人……可我没办法……” 吴雪无比沉闷地叹了口气。 “不要再提了……”他转而说道:“你负责给他送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春桃小声道:“没有……” 吴雪蹙眉道:“那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春桃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算不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春桃姑娘知道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春桃忽而一笑,笑得有些自嘲,有些无奈。 “告诉你,你就能抓到那个杀人狂吗?” 吴雪摇摇头,喟然说道:“我不敢保证。” 春桃嘶声道:“那你为何这么执着呢?反正……反正他还是会害死我们,就像杀死那个人一样……” 吴雪发现了问题,笑着问道:“那为何春桃姑娘还要对外装傻呢?是真的吓破胆了?还是说……你有不得不装傻的理由?” 春桃一怔,眼中还残余着泪花。 “傻一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能活得久一点?” 第两百一十六章 突袭 春桃坐在床边,略微低着头,神色难掩失落。她哀叹道:“装傻一点,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只独善其身,不是能免去很多麻烦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春桃姑娘想要避免麻烦,但我们现在已经在麻烦里了,怎么还能求自保呢?” 春桃忽然一笑,接着声音愈来愈大,搞得吴雪很是疑惑不解。 她忽而问道:“雪公子头脑很好,不知道武功也是不是想头脑那般好呢?” 吴雪疑惑道:“怎么……?” 春桃浅浅笑着,神秘地靠近了吴雪,悄声说道:“谁知道呢……谁知道那个杀手会躲在哪里偷听,也许我们说的话他都知道呢……” “呃……”吴雪觉得她有些神经兮兮的,他的肩膀发凉,就像是有人躲在身后偷偷吹气。“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春桃姑娘今晚到底在等谁呢?到底在害怕什么?” 春桃低垂眉眼,嘴角带着无比苦涩的笑,说道:“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装傻充愣,不然,那个人会来杀我的!” 吴雪道:“谁?谁会来杀你?!” 春桃看向吴雪,眼神无比惊恐,好像在她眼前又浮现了那天的惨案。她张了张嘴,还没讲出一句话,突然从窗外飞射进两道黑影,疾速飞向春桃的喉咙! 吴雪一听到背后传出一阵破风声,立马条件反射般地按着春桃的肩膀,将她的身位压低。 只听两声簌簌的声音,那两枚飞镖的定在了床上的被子里。春桃惊魂未定,一脸惊恐,连话也说不出来。 几缕发丝从她鬓边飘落。 吴雪一咬牙,呼道:“这里太危险了!你去北院找张道长他们!” 事出紧急,吴雪无暇多想,立马飞身窜了出去,一出门就见一个黑影从对面的屋顶掠过。 吴雪疾疾跨出两三步,脚下一点,衣摆一飞旋,立时登上了屋顶。 吴雪看着那个像远处逃窜的黑影,他明白,一定不能让他逃了,如果让他下了房顶,这黑黢黢的山庄住着这么多人,到哪去找他? 于是他追逐间脚下一踢,接连掀起一排飞瓦,他抬起退接连几个飞踢,那几片黑色瓦片像是几只披着月光的飞鸟一般射向那人。 那个黑衣人只顾着逃窜,却无暇顾及背后,被飞射过来的瓦片打个正着,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也就是这时,吴雪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吴雪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武功高明的杀手,只顾着逃跑,连身后都不顾。但是他手中的剑确实挺好看的。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我说怎么找不到孙鹏的七星剑,原来在你手上。” 那个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狠怨毒的眼睛,在月光下扇着冰冷的寒芒。 吴雪接着道:“我说的对吧,孙鹏?”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你是怎么觉察到我没死的?” 吴雪悠然道:“这倒是春桃姑娘提醒了我……” 那个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了真面目,正是已经“死了”的孙鹏。他冷哼一声,恶毒地说道:“那个贱婢,我就知道她会坏了我的事!早知道,一开始就把她杀了!” 吴雪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不会杀她的……” 孙鹏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她?就因为她跟我有过几晚的露水情缘?!” 吴雪直盯着他的眼睛,冷冰冰地说道:“你自然是再害不了人,因为今晚恰好我在她房间里。或者说,你一直在注意着我们的动静,你害怕春桃是装疯卖傻,为了以防万一,你今晚还是冒着风险来刺杀她。” 孙鹏忽而笑了起来,阴冷的笑里充满了讥讽,他阴恻恻说道:“只怪你太多事,也怪她太多嘴!” 吴雪笑了一声,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春桃之所以要装疯卖傻,只是为了躲避你。因为她很不巧地看见了你的计谋。” 孙鹏咬牙切齿道:“要不是那个多事的贱婢,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我的完美计划又怎么会被打乱?!”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她之所以会比往常提早一点时间去给你送饭,应该是为了给你送一样东西吧……?” 然后吴雪轻轻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夜风吹拂,在这样一个山庄里,依旧有些寒冷。 孙鹏一怔,说道:“你怎么会知道?她跟你说了?”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道:“她什么也没有说,从一开始,她就在跟我兜圈子。”他看向孙鹏,一字一句道:“她始终没有跟我们透露那天被杀的人并不是你,而是鹰爪老四!也没有透露是你要杀她!” 孙鹏忽然笑了,笑得很嘲讽,说道:“所以呢?我应该感动吗?!她不过是想要多活两天才装疯卖傻,要不然岂不是早早就已经死了?” 吴雪叹了口气,冷冷说道:“我之所以说你不会杀她,并不是因为觉得你会手下留情——冷血动物是没有感情的,只是因为你不能杀她。” 孙鹏看起来很是讶异,失笑道:“不会杀她?” 吴雪道:“你的杀人计划虽然巧妙,但是也很是让人产生怀疑,怀疑凶手的意图。我一度以为凶手是为了泄愤。事实是,你把死者的头和四肢丢到江里,并将尸体毁坏成那样,只不过是为了瞒天过海,让我们以为在孙鹏的屋子里死的人就一定是孙鹏了。” 孙鹏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死的就是鹰爪老四了?难道你去他屋子里看过了?” 吴雪道:“不需要去他屋子里看,也知道他已经遇害了。因为,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也同样有一件事让我奇怪。” 孙鹏道:“什么事?” 吴雪道:“在案发前,我们都在一起吃饭,只有你和鹰爪老四是让仆人送到房间里的。也就是在案发前,鹰爪老四忽然不让仆人给他把饭送到房内,而是放在门口就行。” 吴雪笑了笑,接着道:“你说,他的屋子里藏着什么,以至于让自己像个牢犯一样让人把饭放在门口?也就是在我得知这个小小的变化后不久,命案就发生了,在你的房间里。这会让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是你死了。这真是一条妙计,只可惜你的计划白被春桃发现了。” 孙鹏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我才明白,绝对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和扫把星接触太过亲密。她只会害了你!” 吴雪没有再接着他的话过多言语,而是问道:“这么说来,黑猴子也是你杀的了?” 孙鹏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我是那个给赵昊天写血书的玉江大盗?” 吴雪道:“那你是不是呢?” 孙鹏道:“你确实不该来这个地方的……不光会扯进这些与你无关的事,还会让身边的人陷入危险。”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确实不想,但是我不得不来。有时候我想置身事外,但糊里糊涂就被牵扯进来。” 孙鹏看了看手中的宝剑,那把剑很漂亮,也一定很锋利,鹰爪老四已经葬身在这把剑下。 他幽幽说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不该再把它翻出来。可是,你如果不先对别人出手,别人就会先对你出手。有时候,光是活着,就已经很是艰难……” 孙鹏缓缓地从华丽漂亮的剑鞘里半抽出那把剑,像是欣赏美人一般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刃。接着,他看向吴雪,眼神变得很冷,说道:“你是最接近事件真相的人,若不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对你拔剑。” 吴雪苦笑道:“可你不得不让我闭嘴。死人才是唯一能保守秘密的人。” 孙鹏叹了口气,忽而剑“铮——”得一出膛,像是一轮满月般挥向吴雪。 只是这满月虽然漂亮,吴雪现在却无心欣赏。这满月般的剑光寒锋凛冽,任何人在被这样一把剑对着时,都不会再安之若素。 虽然孙鹏内功、轻功都不甚高明,但是剑法却是很巧妙,也很凶险。 一个人的武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只要有一点可以像剑刃一般锐利突出,就可以弥补其他的不足。 吴雪也是第一次面对使剑的对手。此前他并没有应对剑法的招式,只能本能地闪躲着。 也就是那一剑正待划出一轮满月之时,吴雪一个侧身,向外划出三两步的距离,从这圆锐的剑光之侧躲过一劫。 孙鹏一怔,冷笑道:“我以为你就只是个嘴皮子功夫比较厉害的花花公子,没想到武功也有一手。” 吴雪淡淡一笑,说道:“彼此彼此。我之前也以为你只对女人有一手,不想剑法也很是高妙。” 孙鹏看着手中握着的那把剑,悠悠说道:“剑和女人是一样的,她尽可能很漂亮,但也是会伤人的。就像这把七星剑,她在不出鞘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一把华贵漂亮的佩剑,但谁又能知道里面藏着简单纯粹的剑刃?” 第两百一十七章 七星剑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犯了一个错误,以为这只是一把浮华无实的剑。” 孙鹏悠悠一笑,说道:“可剑总是会伤人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剑!” 他冷冷看向吴雪,凛声道:“想要完全掌握一把剑,是无比困难的。所以我只有一把剑,也只需要一把剑。” 吴雪苦笑道:“看来如此……” 他心里嘀咕着,自己的那把陨铁剑还在蝶梦那里,蝶梦又去了哪呢?她只是像一只梦中的蝴蝶带着他的剑飞走了吧…… 今夜跟孙鹏交手让吴雪下了一个决心,回去也得连连剑,虽然他觉得带着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的手只想搀着兰儿的手、背在身后,或者枕在脑后。 可是他不得不正视一把剑的威力。说实话,吴雪虽然看起来气定神闲,可是内心却是风起云涌、惊魂未定。 若不是他一直紧盯着孙鹏手里的七星剑及时躲过了那拔剑一击,恐怕自己的身体也要被潘凤检查了。 吴雪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沦为剑下亡魂。但是他很害怕一把锋利的剑在自己身边挥来挥去,被一把剑逼迫着,好像他的双手也不知如何出招了。 他的攻势已经被飒飒剑光封死,吴雪琢磨着,到底该空手怎么对付一个拿剑的人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孙鹏又出手了,这一次他的身手更快,更让人猝不及防! 吴雪只能仓皇躲闪,来来回回,已经被孙鹏逼到了屋檐边角。这是一个不成文的擂台,虽然掉下去也不会死,但是会输。 几次交手间,吴雪越发感觉孙鹏的剑法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吴雪思忖着,忽然眼前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吴雪猛然一惊,撤步回仰,而那剑光像是毒蛇一般又转了回来,寒风飒飒间点着几许剑花,只真是连绵不绝,犹如蝮蛇穿花海。 忽然,吴雪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蝮蛇舐蕊?” 孙鹏冷冷一笑,说道:“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认得此剑法……” 吴雪疑惑道:“你是悬剑堂的门人?” 孙鹏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正是悬剑堂的人。” 吴雪不由得苦笑。一直听说从前的悬剑堂门主谢花台是个风流之人,就连剑法的名字起的也是令人想入非非,如今一见悬剑堂中人,果然也是继承了门主的风范。 他此前曾经在书中看过关于悬剑堂剑法的介绍,其中有一招进可防退可守的剑法,攻取人性命,守滴水不漏。而真正令吴雪哭笑不得的是,这一招据说是谢花台在跟女孩子独处的时候领悟的剑法。今天看来,果然不假。 吴雪忍着笑,说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见到悬剑堂的人。” 孙鹏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知道这个剑派……我以为它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江湖历史里……” 吴雪觉察到孙鹏是悬剑堂的门人之后,一系列疑惑又涌上心头。 孙鹏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早已经跟那个沦落的门派划清了界限。现在江湖上还有悬剑堂吗?” 吴雪喟叹道:“我也没想到一个悬剑堂的人居然会跟一个天工阁的人有关系……” 孙鹏道:“这有什么不可?就算是曾经的死对头,也有为了利益而联合的一天。”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不知道为了利益,这种关系可以维持多久。” 孙鹏冷哼一声,压低了嗓音,嗄声道:“你从赵昊天那里得知了什么?”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他全部都说了……” 孙鹏心里起疑,怪不得这小子能这么快察觉到自己是假死,原来是赵昊天背后将他推了出去,让他当替死鬼了。 而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吴雪并不知情,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挑拨他们的关系,只要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想要知道他们在掩埋什么,就很轻而易举了。 想到这里,孙鹏恨地牙痒痒,他只想立马把赵昊天杀了!那件事已经被他们藏了这么久,绝对不能再重见天日! 孙鹏变了脸色,变得更加阴冷凶狠,在他看来,吴雪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知道的太多,必须除掉此人。 可吴雪却不知道这样做也会将自己推进险境,可他必须这么做。他们守口如瓶,谎言丛生,他必须找到一条路,可以探寻到终点的路。 孙鹏冷冷一笑,接着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不光女人不能信,就连男人也不能信……” 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赵昊天会“出卖”他,因为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吴雪同样叹了口气,说道:“要想相信别人,或者被别人相信,就得先相信自己。” 孙鹏笑了笑,说道:“我忽然觉得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而是敌人!” 接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决绝,说道:“很可惜,如果你不知道那么多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吴雪苦笑道:“如果我不知道这么多的话,也自然也不会成为敌人了。” 孙鹏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我会留你一个全尸,而不是像鹰爪老四那样。” 吴雪道:“黑猴子也是你杀的?” 孙鹏轻蔑道:“那个黑猴子不过是个贪婪的山中野人,常年只能通过一双贼眼窥视人间欢愉,所以他死有余辜。” 吴雪道:“可是他武功不错,似乎还有点邪门功法。” 孙鹏冷笑一声,说道:“装腔作势是所有不自信者的拙劣伎俩,目的也只是为了让人敬畏他。” 然后他眼中寒芒一闪,看向吴雪道:“只有那些不动声色,像是受伤之狼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只看到了他夹着尾巴悲戚孤独的模样,却没有看到在他内心积累压抑的情感。” 是狼王,终究会是,也一直是。就算是它的王位一时被人夺去,哪怕是遍体鳞伤,只要心中还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就算是失败了,它也可带着狼王的骄傲死去。让悲悲戚戚的篡位者、阴谋家们去狂欢、作呕吧! 吴雪微微一笑,他很认同。 孙鹏接着道:“那个黑猴子当然也是我们的人,但是我必须先除掉他,因为他的愚蠢和贪婪迟早会害了我们!”他轻蔑一笑,“不过……他确实有两手,这叫我和鹰爪老四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吴雪心中一惊,原来黑猴子是被他们两人杀的。而孙鹏之后又将鹰爪老四杀了。从他的话来看,他们似乎是“一伙人”,但是他们为了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吴雪很想问,但是他不能开口。因为他也在装腔作势蒙骗孙鹏,好从他口中得知些许信息。 孙鹏幽幽道:“就算是一伙人,也是不可信任的。你无法掌握他们的内心,也就不会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背叛你……那件事的后果,没有人能承担!所以他们必须死!” 吴雪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就像是片片破碎的、在黑暗之海浮沉的画卷,在某种暗流的巧合下,同时展现在人眼前。 是这样吗?真的如此吗?吴雪在心中问自己。如果真是这样,这次山庄事件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潘凤是不是你们的人?” 孙鹏一愣,思忖道:“他?他当然不是。那种人不会和任何人有关系,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接着他阴恻恻一笑,“不过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死气沉沉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一个小小仵作无能为力的,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雪思忖片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几个同伙都住在不同的院落里,而不愿意住在一块。 他们已经开始对彼此产生了怀疑,心里已经有了隔阂。 吴雪很明白,如果自己无法阻挡他的话,下一个目标就是赵昊天了。虽然他对赵昊天也没什么认同,但是他一死所有知情人就只剩孙鹏一个了,他也可以安然独守着那个“秘密”到老死,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了。 可他能打败眼前这个人吗?吴雪试问自己。虽然他不是悬剑堂的门主谢花台,但剑法也不可小觑。 吴雪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凌冽的剑风在脸上划过的疼痛火辣感。 孙鹏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对吴雪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他说道:“你知道的太多,我不能再浪费宝贵的夜晚时间,花在一个男人身上。” 吴雪的苦笑还僵在脸上,孙鹏又是一剑,这一剑犹如逶迤拖行的蛇,摇摆着,吐着蛇信子吻向他的咽喉! 吴雪像是一只被惊吓的猫一般炸了毛,他弓下腰,往后一跳,而孙鹏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接连攻来。 此刻夜已经深了,所有人都已经安歇,只有两个人在月下相搏。 吴雪想到了春桃,她怎么还没有动静?他告诉她去北院找他们求援,现在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见到他们人影?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吴雪心头涌起。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七星剑(其二) 吴雪现在是手忙脚乱,身体一边躲避着孙鹏的剑式,脑中一边想着春桃的行迹。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有找来援兵?难道…… 吴雪暗叹了一声,心想若是她死了,自己再败在孙鹏剑下,恐怕这件事就真的永久成了无头冤案了。 可吴雪渐渐落入下风,而孙鹏的剑式越来越凶险狠厉,若不是前段时间三位师傅给他各方面的提示,可能他现在已经成了又一条冤死的孤魂野鬼。 “看好了!这招——!!!” 吴雪猛然回过神,却发现孙鹏的剑像是从藏身的草丛里蹦出的毒蛇已经到了身前,直直对着他的胸膛刺来。 这一招是悬剑堂门主谢花台所创剑招中的“堂蛇探薇”,是最为快速、最为凶狠的一招。 太快了,太近了,也太晚了,这个距离根本没法躲避了! 吴雪脑子闪过一瞬的绝望,任何人被一把锐利的剑抵着胸口恐怕都会绝望。 他有些悔恨,自己绝不该在决斗中出神,他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关心别人,只能关心自己。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怎么能保住别人的? 也就是在此时,在这样生死关头,其他的多余情绪都如狂风骤雨,很快就消散了。时间好像变慢了,动作也似乎变得迟缓,一切都可以捉摸,从云雾中显露出痕迹。 吴雪霍然一出手,他不能再躲避。 那把七星剑此刻已经到了他的胸前,已经刺破了他的外衣,只要在稍稍前进,就是他的心脏。 也就是这时,那把剑已经停止了前进,犹如被夹着七寸的毒蛇,纵然身怀剧毒,但是只能徒然扭曲挣扎。 那把剑的剑尖此刻就在吴雪的双指间,动弹不得。 孙鹏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这么敏捷的身手在这么近的距离夹住他的剑?! 他想抽回剑,却发现剑身纹丝不动,犹如插入了岩石里,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拔不出来。 吴雪右手双指夹住了孙鹏凌厉的剑势,他依旧惊魂未定,因为那把剑挑破了他的衣服,剑尖已经触到了他的皮肤。 吴雪没有想到自己会阻断剑的攻势,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人在生死关头反而会变得冷静,好像连时间都会变慢。 就是那时,吴雪本能地没有再逃避,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退路,无论他怎么躲避都会被刺中。他知道这一招“堂蛇探薇”看似是用“刺击”来进攻,但是却变化对端,正如那在草丛中游弋的蛇,你不知道它究竟会从哪个方向,以怎样一种方式来发动进攻。 也就是说,这一手“刺击”是虚招,其后还有更加狠毒、更加迅捷的进攻。但是,若是他连这样一个虚招都无法躲避,那这一招就变成了实招。 要想从此招之下活命,就绝对不能逃跑,只能主动出击,先抓住它的“七寸”! 而吴雪无论是力量还是耐力都不可同日而语,如此看来,吴雪此一出手,同时用上了三位老师所授的要诀,分别是:游天星的“准”,石业兰武学的“狠”,张节陵武学的“快”。只有具备这些本领和良好的心态,才能阻断此招。 而吴雪做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七星剑的剑尖已经被他双指夹住,动弹不得。 孙鹏此刻无比讶异,他几乎都快杀了这个小子,但是却功亏一篑。 也就是这个时候,吴雪双指一扭一拉,那把七星剑从孙鹏手中脱手而出,在吴雪手指间转了一个圈,到了他的手里。 孙鹏见剑已经脱手,立马纵身向后连退三步,防备地拉开距离。 吴雪看着手中的剑,拿捏起来并不是很合手,因为就连剑柄上都刻着精致的纹路,还镶嵌着几片翡翠,有些硌手,拿起来很不舒服。 一把剑被这么多华贵的东西修饰过后,就失去了它的本意。就好像是给一个跑步运动员披挂上甲胄一样,反而显得累赘多余。 这样一把剑,是杀不了人的。 就算它的剑刃很是锋利,但也犹如囚笼之鸟,无法振翅飞翔。 孙鹏死死地盯着吴雪,他的嘴角抽搐一下,就好像是自己的爱人被他夺了去。 对于一个用剑的人来说,失去了他的剑就已经输了。 可他怎么样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头居然出手如此老练,而且他每一招的破绽和漏洞都会被他拿捏得很好。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有必要再斗下去吗?” 孙鹏面目狰狞,他喘着粗气,像是盯着姘夫一样。 那深深的恶意和憎恨让吴雪都觉得讶异。 孙鹏突然窜了过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 可失去了剑的孙鹏,就好像失去了牙齿的老虎,已经失去了威胁。 此刻的他,漏洞百出,动作似乎也变得无章迟缓起来。 他像是疯了一般扑向吴雪,想要夺回自己的宝剑。可能对他来说,女人再多也没有给他一点安全感,只有那把剑才是他的知心人,也是唯一的爱人。 可那把剑太过浮华无实,除了好看几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吴雪感到很是惊奇,一是对他的愤恨很不理解,二是对这样一把剑产生了的莫名其妙的厌弃。 孙鹏扑向吴雪,而吴雪这次没有后退,而是霍然将剑甩了出去! 那把剑像是脱离虎口扑向情郎怀抱的贞女,向孙鹏飞去。他张开了怀抱,哪怕剑是对着他的心口,他也绝不阻拦。他露出了笑容,让人很难理解的笑。 一道寒光从孙鹏脸庞划过,直直插在了他身后的屋顶的瓦片里。 孙鹏呆住了,他还保持着迎接的神情和姿势,只是却落了空。 他的表情僵在了他的脸上,像是从一具模子里刻出来的。生硬、呆滞。 孙鹏感到脸上有些许温热。 一道直直的血痕在他脸上绽开,温热的血从伤口缓缓滑下。 而吴雪感觉像是终于甩掉了一个包袱,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看孙鹏的神情,对他来说,看人的表情不如看星星有趣。 而孙鹏就好像是傻了一样,久站着不动,还保持着滑稽的姿势,可是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让他露出微笑。 他的剑已经抛弃了他,就像他很喜欢抛弃别人一样,决绝、不留情面。 七星剑在他背后依旧震荡着,还残留着些许剑鸣,像是在嘲讽。 孙鹏痛苦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杀你,也不想杀任何一个人。” 孙鹏忽然笑了,放肆大笑,说道:“你装什么?你是君子,还是圣人?!” 吴雪忽然感到无比恶心,如果基本的仁慈和怜悯都算虚伪的话,那这个江湖已经没救了。 吴雪忽然被他逗笑了。毕竟用锋利的“刀剑”去伤害一个人太容易了,而“救人”却难上加难。 吴雪想这江湖上行走的该不会都是看似平常无辜的“禽兽”吧?说是禽兽可能太过,倒是阴沟洞里的老鼠更确切。明知冒出头来会被人厌恶被人打,可还是耐不住恶心人的寂寞。它们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光明,嘴里还抱怨着人类不与之同流合污。 其实光明之地就在它面前,只是它不愿意将自己变“干净”,于是只能抱怨、憎恨。等待人类“落马”,就是它们供以狂欢的唯一乐趣。 吴雪不是英雄,不是君子,不是圣人,他只想老老实实做一个“正常人”。 可就现在看来,当一个正常人也会被人质疑。 孙鹏恶狠狠地弓着腰,像是一个退化的野兽,嘴里流着口水,混杂着他的血一同染红、浑浊了他半张脸。 吴雪已经不想再跟他做过多地纠缠,他已经看到了四面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看来是他们的打斗惊醒了在睡梦中的众人。 可就在此时,孙鹏忽然变了脸色,他面色无比痛苦地扭曲着,双手捂着脖子。 吴雪心中一凛,一个箭步到了他跟前,却发现他的喉咙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一枚飞镖! 不多久,孙鹏就停止了挣扎,翻着白眼后倒了下去,无力地看着黑沉沉的夜空。 吴雪立马向四处看去,哪里有人影?不过是黑茫茫一片。 一时间,他被疑惑侵袭。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谁杀了孙鹏?还是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吴雪根本就没察觉到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在黑暗的角落里盯着他们。 想到这里,吴雪觉得不寒而栗。 不多久,所有人都来了。 兰儿等人从北院赶过来,潘凤从西院跑了过来,就连赵昊天和翎歌都来了。 他们轻功上房,见到眼前的情景皆是一怔,随之疑惑地看向吴雪。 赵昊天惊呼道:“这不是孙鹏吗?!他怎么在这儿?” 石业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吴雪,喟叹说道:“他应该死了才对。” 吴雪幽幽道:“他先前并没有死,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脱身诡计……” 翎歌眼带笑意看着吴雪,疑惑道:“诡计?” 吴雪叹了口气,他不想再看一眼孙鹏的惨状。 第两百一十九章 风云未歇 翎歌失笑一声,随之明白过来,眼前的情景已经很明确了。 “原来……” 张节陵看着地上的尸体,蹙眉道:“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到这么一个凶狠的办法……” 潘凤叹了口气,说道:“能让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众人一片沉默。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对他们来说,可能这件事就此落幕,一系列凶狠毒辣的玉江大盗凶杀案已经就此结束。 他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赵昊天忽然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没想到居然是你!亏我还把你当兄弟……” 接着他笑了起来,很开怀,“好了,好了,我赵某果然没看错人!雪公子果然出手不凡,一出手就制止了这个玉江大盗!” 可吴雪只是凝眉不语。他没有说这个人不是他打败的,也没有说那个在暗处一镖将孙鹏刺死的人。 吴雪也很纳闷,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神秘人?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点行迹都没露出来? 他站在一边,悄悄地看着在场的人,他们似乎都沉浸在凶手落网的喜悦与轻松里。 那个人就在这里面吗?吴雪很是不解,他会是谁呢? 事情还有很多模糊的地方,他为此犹豫不决。 他们把孙鹏的尸体跟黑猴子、鹰爪老四放在了一起,用白布盖上了令人胆战心惊的表情。 张节陵叹了口气,幽幽道:“都说人四前的表情才最真实,果然不假……” 石业兰笑着拍了拍吴雪的肩膀,赞许道:“你进步很大……” 吴雪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却很勉强。 恐怕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此事还没结束。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孙鹏真的就是玉江大盗,还是只是一个替死鬼? 无论如何,吴雪都希望是前一种可能,他希望那个在暗中出手的人只是临时起意,而不是在酝酿着另一桩险恶。 吴雪突然想起来,春桃的下落依旧不明。 于是他问道:“春桃有没有去找你们?” 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是听到剧烈的打斗声,才过来查看。” 吴雪一怔,一种很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涌起,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是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只是他们只是提线木偶,被人在暗中操纵。 他以为表演已经完美落幕,可似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吴雪立马跑出房门,留下疑惑的众人。 吴雪心里风起云涌、忐忑不安,他一口气跑到春桃的房间,此刻仆人们都已经惊醒了,全部打着灯围在一起疑惑着,见了吴雪来了,立马都不说话了。 吴雪一时间被恐惧、疑惑支配,他好像沉在海底,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吴雪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良久,一个女人答道:“春桃……春桃受了伤……” 吴雪一怔,忙问道:“她受伤了?!” 于是他立马跑进屋子里,只见春桃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而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已经被血染红。她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但血还是从里面渗透出来,殷红的刺眼。 见了来者,春桃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吴雪道:“你别说话,我去找人来。” 春桃受了很严重的伤,似乎被利器割伤,身上上下有好几处创口,几近命悬一线。 等到吴雪把张节陵他们拉来,张节陵才停止了抱怨。 “诶诶诶,你拉着我干嘛,我手又不光滑细腻……” “有事!” “我知道……慢点慢点,老道的老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一进门,张节陵见了眼前的情景无比惊愕,还未等吴雪开口,一个转身立时到了春桃床边,伸出手指,接连在她身上几点,而春桃在被点了穴以后,安稳闭上了眼睛。 张节陵抹了一把汗,虚惊道:“还好,还好……老道已经封了她的穴道,血暂时是止住了……” 接着其他人也来了,见了此情此景也是讶然不已。 吴雪问道:“赵员外,庄子内有创伤药吗……?” 赵昊天有些失神,一听话,立马反应过来,连说道:“有……有……” 于是他吩咐翎歌去取药。 翎歌道:“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吧,你们先出去等候……” 众人见都围在这里看一个女子上药也不妥,于是就交给了翎歌。 吴雪对她很放心,一个杀手,不免要受伤,简单的创伤还是可以医疗的。 张节陵疑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雪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在孙鹏要暗杀春桃的时候,吴雪就在场,而孙鹏又不得不冒着暴露的可能悍然出手。他就算是不出手,春桃也端着他的秘密,这叫他怎么样不会安心。 而在吴雪出门追击的时候,春桃还是安然无恙的,为什么等他回来时就遭受了如此重创? 难道是那个神秘人?也只有他有可能在杀了孙鹏以后,再去杀春桃。 吴雪想,为什么没有武功的春桃只是遭受了几道伤,而神秘人没有将她害死? 难道是手下留情?这点吴雪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以那个神秘人杀死孙鹏的手法来看,他若是想要杀死春桃简直易如反掌。只要他在暗处发出暗器,春桃必死无疑,又为什么多此一举,冒着暴露的风险用利器近身刺杀呢?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 他真的有些糊涂了,怎么原本很简单的事,偏偏被人搞的这么复杂? 吴雪有些怀疑,莫非杀孙鹏的人和之后要杀春桃的人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吴雪心情又是一沉。这事情不光没有结束,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不多久,翎歌走出来,端着水盆,只见原本一盆清水现在已经满是血污。 张节陵忙道:“春桃姑娘怎么样了?” “血已经止住了,没什么大碍……” 翎歌淡淡看了看吴雪,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让吴雪不寒而栗。 他不由得心里起意,她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她的伤口比较浅,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失血有些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如此,众人也算放下心来。 翎歌回来后,恶狠狠“刮”了吴雪一眼。 吴雪一怔,不由得苦笑起来。 翎歌笑眯眯问道:“雪公子可知是何人要害春桃姑娘?”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把之前的经过都告诉你们了,是孙鹏……” 吴雪没有将那个神秘人告诉他们,而是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孙鹏。 翎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神秘一笑,凑近吴雪道:“雪公子,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春桃房间里,干什么?” 吴雪一愣,随之苦笑起来,看来他是被认为是登徒子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问那天的情况……” “哦……是吗?” 翎歌嘴角依旧带着笑,眯了眯眼眸,那长长弯弯的睫毛却像是弯刀一样,让吴雪觉得胆战心惊。 他扭开了眼睛,说道:“你怀疑我?” 翎歌微微一笑,悠然道:“谁知道呢……?玉江大盗不是已经被你打败了吗?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蓦然一笑,这是会心一笑,竟有种午夜昙花盛开的神秘、至美之感。 “我们都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翎歌在吴雪耳边一说完,便自告奋勇道:“主人,为安全考虑,今晚就让翎歌看护春桃吧……” 赵昊天很是开心,人一开心什么条件都很容易答应。 他笑着一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于是众人来到议事厅,此刻茶炉重开,喝上一两杯清茶,在这样一个大敌已去的夜晚,更加令人开怀。 众人都显得很开心,只有吴雪显得很是沉闷压抑。 他悄悄坐在边上,只端着茶杯默不作声。 兰儿在他身边,悄声问道:“雪儿哥哥,怎么了?” 她很明白,如果他愁眉不展的话,那一定是有什么复杂的事情在他心中盘旋。 吴雪看向兰儿,不由得露出笑容。看到她,他就想笑了。 “我在脑子整理一下此次山庄事件的前因后果。” 兰儿笑道:“不过嘛……雪儿哥哥还真是厉害啊,居然独自一人就将害了两人的玉江大盗擒拿了!” 吴雪却轻轻摇了摇头,兰儿以为他只是谦虚。 吴雪微微凑近,悄声说道:“我没有杀他。” 兰儿笑道:“你没有?” 吴雪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兰儿一怔,疑惑道:“那是谁杀的?” 吴雪面目有些阴沉,直直地看着兰儿,一言不发。 兰儿见了他如此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寒,打了个哆嗦。 吴雪冷冰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兰儿嗔怨一声,在他胸口锤捶了一下,说道:“你就会吓唬我……” 吴雪转而哈哈一笑,说道:“是我不是,我开玩笑的……” 可他不是在开玩笑,能用那种手法杀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关键是,他居然连那人的身影都没见到。 从孙鹏中镖的位置来看,神秘人毫无疑问是从吴雪身后发射而来。 可他回过身,却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稍微偏差一点,恐怕现在被检查的,就是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吴雪就觉得不寒而栗。 第两百二十章 躲在暗处 吴雪分析,从孙鹏喉咙的伤口来看,发暗器的人只能是从他时候脑身后出手。 可吴雪一直没觉察到自己身后有人,就算是那个人出手了,也没有什么动静。 那个神秘人几乎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杀死了孙鹏。 那种力道,那种准度,都很令人诧异。 在孙鹏的喉咙上,只有一个红色的伤口,飞镖已经尽没入他的喉咙。 吴雪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自己乱动的话,恐怕这枚飞镖已经从后面刺入了他的身体。 愉快轻松的气氛笼罩着议事厅,此前在这里,从来没有这样一种氛围。现在这里丝毫不见先前的压抑阴冷。 赵昊天坐在上首,脸上带着笑,那下垂的脸皮勉强被撑起,看起来很是诡异。 “这次多谢诸位出手相助,才能将玉江大盗抓着。虽然没有抓活口,但是死了的也行。他再也害不了我了!” 赵昊天放肆大笑起来,粗厚肥硕的手掌拍着座椅,座椅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呀声,让人觉得随时都会倒塌。 他看向吴雪,瞄着眼睛,眼睑上的皮肉快要把眼睛全部遮住。那一对勉强撑起的三角眼在他的满月般的脸盘上看起来很是滑稽。 但就是这样一双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叫吴雪觉得很不舒服,更别说被他这么上下打量着了。 赵昊天赞许道:“这次尤其感谢雪公子,多亏了他及时发现玉江大盗的阴谋,我等才能安然坐在这里!” 吴雪心中发苦,他真的无法接受这种赞誉,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赵员外过誉,晚辈只是凑巧……” 赵昊天仰天哈哈一笑,他脖子上的肉太过多余紧凑,让他无法将头扬起过多,就像是落枕的病人,又慢慢将脸放下。 “这次虽然死了两人,但是我们还是打败了玉江大盗。按照之前说的,每个人都可以分得二十根金条,另外再加二十根!” 张节陵等人跟赵昊天简单客套一下。 不过这染血的钱财拿了,让他们心里很是不舒服。 潘凤眼中放光,这种异样的情绪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这样一笔报酬,确实很令人满意。 吴雪一度以为他对这世间所有东西都不感兴趣,看来人要是活着,都不会拒绝这么丰厚的报酬。 于是赵昊天唤来几个仆人,将那两箱金条搬来,分与众人。 那两箱子明晃晃的金条在他们眼前闪耀之时,就没有人再犹豫了。 他们每人都分得两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四十根金条。 张节陵抱着那只精致的盒子,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经费都不用再担心了,而且还能过一过奢华舒心的生活。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吴雪想得太多,也有可能是太爱幻想,他总感觉那盒子像是装死人的骨灰盒。 见吴雪蹙眉不语,一副沉闷的模样,兰儿好奇道:“雪儿哥哥不领赏吗?”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交给他们吧……” 兰儿娇笑道:“金钱也不动雪儿哥哥的心吗?”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觉得,这钱拿得还不是时候……” 兰儿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雪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直觉吧……” 兰儿道:“直觉?” 吴雪点点头,转而笑道:“你不去拿吗?” 兰儿表情有些古怪,她看了看装金条的黑黢黢的盒子,愈发觉得诡异。她打了个冷战,说道:“还是算了吧……感觉怪诡异的……” 众人分完了金条后,各自心满意足地道谢。 赵昊天依旧笑着,摆了摆手。 吴雪感觉他的笑就像是一个演技很差的演员贴在脸上的脸皮,让人觉得突兀古怪。 分完钱的欢愉是短暂的,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最严肃、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山庄外面的桥已经被毁了,他们要怎么出去呢? 有命拿钱,没命花钱,岂不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他们难道抱着这几个闪着诡异光泽的盒子在这山庄里做一个荣华富贵的梦吗? 赵昊天问道:“凶手已经落网,现在我们要什么出去呢?” 众人顿时从情绪的顶点跌入谷底。这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也是现在唯一一个问题了。 赵昊天看向吴雪,问道:“雪公子可有高招?” 吴雪回过神,淡淡道:“我有个计划……” 赵昊天眼中放光,忙问道:“哦?敢问是何妙招?” 吴雪苦笑道:“就是前段时间我做的风筝……” 众人皆是一愣,随之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开怀的笑。他们现在可以开怀的笑。有了钱,其他问题不能都往后缓一缓? 赵昊天笑道:“雪公子不会真准备搭乘风筝出去吧?!” 吴雪点点头,说道:“应该……也许可以……” 赵昊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目前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他转而问道:“不知雪公子可将风筝打造完毕?” 吴雪道:“已经做好了一个样品风筝,我之前试了一下,可以正常飞行。” 赵昊天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众人又聊了一阵,各自沉浸在突然暴富的喜悦里。他们约定好,一起帮助吴雪做风筝,待一个吹向对面的大风天气,就一同逃离这个鬼地方。 赵昊天站起身,面带微笑,向众人告别:“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开始制作逃生工具。各位做个好梦……” 等吴雪众人出了议事厅,赵昊天依旧站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内望着他们。渐渐的,他们远去了,那团小小的光晕离他们格外遥远,就像是不可琢磨的萤火虫,它随时可能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幽夜里。 张节陵乐呵呵地抱着几个盒子,所有人的盒子都被他抱着,虽然很重,但人们可承受这种重量,向来如此。 “诶诶诶,你们别光顾着发闷,帮我一把,这些金条怪重的……” 游天星打个哈哈,笑道:“这个……就先交给道长保管吧……”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古怪的盒子很是抵触。游天星看起来懒洋洋的,似乎已经卸去了心头的重担。 吴雪一路上沉默不语,石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事情已经结束了,放开心一点……” 吴雪微微一笑,悄悄叹了口气。事情真就这么结束了吗?吴雪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也许是夜晚太幽深太漫长,他做了一个漫漫长梦。也许他已经被这山庄围困,已经忘了时间。 他有种极度不真实感。这种感觉好似大梦初醒,一切都很朦胧模糊,他徘徊在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和无法挽留的残梦之间,有些惘然。 吴雪突然有种感觉,根本就没有那个神秘人,而孙鹏,也就是被他一剑刺穿了喉咙而死。 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他的身体很疲倦,太需要休息了。 夜很漫长,吴雪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疲倦,但是只要一挨到枕头,不知从什么地方就冒出了很多思绪,像是葎草一样在他脑海丛生,原本的睡意就像是一只小甲虫被驱逐不见。 他熄了灯,屋子里很是幽暗,一种不知名的光在他屋子里闪烁,疑是悬崖下江水的波光潋影。 几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玉江大盗、林语阁、赵昊天、翎歌、潘凤…… 如此看来,孙鹏就是那个玉江大盗了。可是按照赵昊天的口述,这个玉江大盗(从前户部侍郎的儿子)真的是孙鹏吗?那么赵昊天为什么没有认出这个宿敌呢?难道这个孙鹏跟赵昊天一样,想方设法将自己改了容貌,以至于让人无法辨认? 吴雪想到之前跟孙鹏交手,他是悬剑堂的弟子,但他始终没有透露自己是否就是玉江大盗,至少他没有亲口承认。 他和鹰爪老四谋杀了黑猴子,随后又将鹰爪老四谋害,他以假死来瞒天过海,但没想到春桃目睹了全过程,于是他只能冒险杀了她。 也许是他一时恻隐,也许是几日欢情,让他没有对这个装疯卖傻的姑娘下杀手,但是他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就证实了为什么吴雪一进门春桃就以为是要来杀她的。而她所说的认错人,大概指的就是孙鹏了。她一直都知道他没有死,但是她也没有说出来。 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没杀,一个没说。 吴雪觉得头疼,莫非他们都对彼此还留有几分情面? 琢磨别人的心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比总是活在别人脸色中的人还悲哀。 想要完全解决此次事件,非要摸清过去的故事背景不可。就像吴雪一直不明白,孙鹏和鹰爪老四为什么必须要杀黑猴子,而他又为什么必须杀了鹰爪老四这个“同伙”。 想要灭口,一种是仇杀,另一种就像是今晚的吴雪,知道的太多。死人就不会再透露秘密。 仇杀吗?不太像。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拼图 是为什么不让秘密泄露吗?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在黑暗中回荡不歇。 那会是什么秘密呢? 吴雪又想到了赵昊天讲诉的故事。也是这个故事,让吴雪疑惑不解。这似乎是个无懈可击的故事,但总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此时,夜起大风,其间还夹杂着些许雨丝。 整个屋子里湿漉漉的,有股发霉的陈腐味。而也就是这种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陈腐气味,让吴雪感觉安心。只要一闻到这种气味,思绪就从远方被拉了回来,变得温和温顺起来。 这个地方,不是风就是雨,从来没有安歇过。 他叹了口气,这样一个风雨骤起的夜晚,有些微凉。 吴雪起身来到窗边,看着远处江面,上面泛着深邃飘忽的磷光,那是异于夜晚的颜色,他可以看见整个江岸的轮廓,还有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影。吴雪犹如置身一副幽暗的画中,就连思绪都变得晦涩朦胧。风雨覆盖在江面上,也覆盖在他心里。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有些冷冽的气息,透凉了他肺叶,让他感觉无比轻松惬意。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整个人都沉浸在清凉风雨里感觉。 吴雪想,今晚估计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工作间去继续打造承载着他的梦想的大风筝吧…… 就在他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有个黑影就直直站在他门前。 吴雪一怔,随之向后一跳,戒备地睨着这个黑夜中更加深邃的黑影。 良久,那个站在他门前的人忽而笑了两声,说道:“你这么胆小?” 吴雪一听声音,忽而觉得很熟悉,只是有些异样的气息。这是翎歌的声音。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站在这……像个鬼影一般……” 吴雪点亮灯火,翎歌走了进来,她的身影这才浮现在幽暗的光亮里。 她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就好像连她的心情都是黑色的。只有她的脸是白色的,就算是在昏黄的灯火里,都能觉察到那没有血色的苍白。 她站在那里,不坐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雪忽然有种感觉,她是从烟雨朦胧的画中走出来的。她整个人都让人觉得模糊不清。 而她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看来她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得很慢,被细雨润泽着。 吴雪倒了杯热茶给她,问道:“你不是在春桃那里看护她吗?” 翎歌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轻轻说道:“她已经安睡了……” 她的话语很轻,声调变化不大,让人听起来就像是从云雾缥缈的天空中传来。 吴雪被她这种语气搞得有些迷惑,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茶水的热气升腾着,氤氲出一段沉默悠闲的时光。 吴雪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有种感觉,这个女子犹如在黑夜里徘徊的幽灵,你无法明白她究竟为何彳亍逡巡。 她一进门,一股湿漉漉的风雨就向他迎面侵袭而来。 风大雨大,吴雪将门窗都关闭。他觉得有些冷,好像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秋天的气息。 翎歌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悠悠地喝着热茶,一双眼睛放空,若有所思。那双眸子黝黑深邃,好似一个囚笼,让人看一眼就会被她的眼眸囚禁。 吴雪坐在一边,游移着眼睛,瞥向她的方向,他满腹狐疑,她究竟为何要来找他呢?又不说话,吴雪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是,那是一双想要说话的眼睛,吴雪能觉察的出,她好似一个临行前的旅人,在思忖掂量着临别赠言。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先开口。 良久,翎歌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吴雪提心吊胆,好像是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孩子,听到茶杯碰撞的脆响都会胆战心惊。 她幽幽开口道:“报酬拿到了……?” 吴雪微微发怔,回答道:“啊,呃……算是吧……” 翎歌道:“算是?”她侧着脸看着吴雪,嘴角上扬,这是她习惯性的微笑。 “你总是爱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 她的话就好像已经跟他认识很久了。 吴雪苦笑道:“也不是总是吧……” 接着他微微一顿,他现在坐立难安,他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坐在椅子里。这椅子太硬太凉了。 他说道:“我之所以说是‘算是’,因为我觉得此财不宜贪得……” 翎歌道:“哦?这不是你应该的报酬吗?你们冒着会被玉江大盗杀死的风险前来,不就是为了那些报酬吗?” 吴雪微微苦笑道:“也不是吧……你也知道的,在你来‘暗杀’我的那晚,我原本是不想再牵扯进什么奇怪的事里的……” 翎歌伸了个懒腰,伸直了双腿。她的眉目暧昧,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她支颐而笑,看向吴雪,悠悠说道:“也许我那晚就该把你杀了呢……” 吴雪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但是令吴雪起疑的是,她的身手究竟有多高明?想到这里,吴雪又有些迷惑了,这个女子到底只是装作这样,还是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你没有。” 翎歌幽幽说道:“所以我后悔了……” 她直直看向吴雪,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跟我的约定吗?” 吴雪躲避着她的目光,那眼神虽然不凛冽,但是却让他感觉好似有无数的小蚂蚁在他脸上胡乱攀爬。 他苦笑道:“我还记得。” 翎歌说道:“你说了,在这件事结束以后,会和我一决高下,彼此都不会留手。” 吴雪无奈喟叹道:“我想我是难逃此劫了……” 翎歌看着他的侧脸,他的半张脸沉浸在幽暗的灯火里,有些模糊。 “如果我赢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保证你绝对没有痛苦……如果你赢了,希望你也可以如此痛快地对我……”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来就是说这些的吗?” 翎歌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道:“不然呢?” 吴雪没有看到她复杂的神色,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光秃秃的地面,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若是被你杀了绝不有怨言,而我也会这么对你的。” 虽然还没到他们对决的日子,可好像他们已经有个人已经死去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现在还在说话的两人,有一个必然会败,而失败的下场就是殒命。 吴雪感觉这里坐着两个幽灵,谁也不知道谁会先逝去,是他还是她? 翎歌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他们的生命是不是像流星,只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呢? 这时候,翎歌突然开口说道:“雪公子还真是被动,你就没有有一瞬间想要主动一回?” 吴雪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女人主动是大胆,可歌可泣。男人主动是流氓,遭人唾弃。” 翎歌咯咯娇笑,说道:“对待爱人雪公子也是如此吗?” 吴雪一怔。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总是后知后觉的那一方。也许他不是被动,只是单纯的比较害羞罢了。 对有些人来说,再难的艰险都能安之若素,唯有面对喜欢的人时,就会变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也许吧……” 翎歌点点头,笑着说道:“那雪公子可要稍微主动一点了……不然有一天爱人会被大胆得像是流氓一样的男人抢走的。” 吴雪十指交叠,微微一笑,说道:“是吗……那我恐怕就不得不出手了。” 翎歌宛若黑宝石般的眼眸在晦暗灯火下有些迷离,闪着奇异的色彩。她看着吴雪,好像此刻的他从未露过面。 他的语气很轻,就好像是在调笑,但是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心。不露声色的心本来就很难被触动,一但触动,可就不会轻易安歇下来。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内心里藏着什么样的情感。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一但这种情感失控,就会像洪水猛兽一样肆虐无忌。 翎歌说道:“总之……这次倒是谢谢你了……” 吴雪苦笑道:“谢我?我好像什么也没干……” 翎歌吐了口气,说道:“对亏了你,才能将这个恶贯满盈的玉江大盗正法……” 吴雪有些疑惑,只是不知道哪里可疑。他沉默思忖良久,才准备将神秘人的事情告诉翎歌。 “其实,孙鹏不是我杀的……” 翎歌笑道:“你不用谦虚……” 吴雪摇了摇头,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和他打个平手……” 翎歌笑着凑近了他,说道:“那你说是谁杀的?” 吴雪摇了摇头,喟然道:“我也不知道……是一个来去无影的人,说实话,我连他的身影也没看到,孙鹏就已经死了。” 翎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些人里还有谁有这种实力呢?” 吴雪苦笑道:“我不知道……用过暗器的只有你和游天星,潘凤武功如何,我也从未见过……” 他顿了顿,忧然道:“只有一点可以确信,如果当时他不是要杀孙鹏而是要杀我的话,我现在又怎么还有机会和你说话?” 第两百二十二章 真实性 吴雪说完,依旧觉得后背发凉,好像那个神秘人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叫他很不舒服,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翎歌神秘一笑,靠近他说道:“那你是怀疑我了……或者说,怀疑过我?” 吴雪苦笑道:“我只是这么假设,那个人如果真的存在,也只会在我们之间……” 他也有过一瞬对翎歌产生了怀疑。这个女子太过神秘,而且变化多端,就好像是一个演技极佳的演员,面对不同的场景使用不同的表情神态,而且丝毫没有生硬突兀的感觉。 就像她现在神秘的微笑着,身体前倾,靠向他的方向——就此动作和神态,让吴雪很是不解。她究竟向自己展示的是哪一面呢?好的,还是坏的?或者说两者皆不是,而只是一种习惯上的应对? 翎歌霍然一笑,往后一靠,悠悠说道:“你就算是怀疑我,我也绝对不会有怨言……就像我现在也在怀疑你一样。” 吴雪道:“怀疑我?” 翎歌面带微笑,眯睥着吴雪,眼中好似有万般风情。随之,她幽幽说道:“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否真的存在……现在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你是否就会消失不见?” 吴雪苦笑道:“这是什么话……” 翎歌伸着双腿,慵懒地看向屋顶,说道:“你的存在给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为什么说是这种感觉呢,就好像我是在面对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有所残缺的人……” 吴雪无奈而笑,说道:“就像月亮一样?” 翎歌说道:“月亮吗……也许不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只不过是天气使然,始终改变不了它存在的本质……” 吴雪也来了兴趣,悠然喝了一口茶,说道:“那我是怎样一回事?为什么会给你这种感觉呢?” 翎歌沉默一会儿,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尖,这才说道:“我们都是不完美的存在,人也是无法做到完美的。但好像只有你才是完美的,完美的就好像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为了某种原因才被创造出来的……” 吴雪顿时噗呲笑了出来,说道:“是吗?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像是某个话本,某个小说里的人物?为了满足作者的某种需要才被创造出来的吗?” 翎歌道:“别问我嘛,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你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度不真实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也许这种不真实只是人类虚伪的表现……” 翎歌挑了挑眉,就好像是在撩拨他的心弦。她说道:“是嘛……那真实的你,又是什么模样呢?” 吴雪沉吟不语,这才说道:“一个普通人吧……” 翎歌噗呲一笑,说道:“雪公子还真是谦虚啊!” 吴雪也笑了,说道:“谁知道呢?我们的存在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呢?我想这些都不重要……我们只是在扮演着自己的人生角色,所以只要演好自己就行了。我能感受到我,也能感受到你。两个人就算是不在同一个地方也还能记起有这么个人存在,我想这被人深植记忆中的念念不忘,就是一个人真实存在的证明吧……” 翎歌点点头,笑着说道:“跟你聊天还真是开心啊……” 吴雪苦笑嘀咕道:“我们这真的是在聊天吗……” 翎歌说道:“我之所以会有这么一种感觉,不是怀疑你是不是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幽灵……而是觉得……” 吴雪问道:“觉得怎样?” 翎歌说道:“觉得你像是个……”她思忖着,随之说道:“像是一片风雨,会润泽一片森林,而不只是一株花苗。” 吴雪苦笑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翎歌笑着说道:“只是感觉,感觉而已。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个各项指标都完美无瑕的人,这世上可真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了……” 吴雪无奈苦笑道:“像我这样?我想,像我这样浑浑噩噩、优柔寡断、仁慈心软的老好人,江湖上一抓一大把吧?” 翎歌惊疑道:“欸——你是这样的人吗?” 吴雪说道:“是……吧?” 翎歌随即笑道:“你还是真会看轻自己……我都这么不觉得……” 吴雪很是好奇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于是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立马补充道:“除了存在的真实性以外……” 翎歌想了想,沉吟道:“我想想……你是个认真、善良、执着,当然确实优柔寡断的一个人。” 吴雪苦笑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吗?” 翎歌道:“是啊。”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我只是让你看到了比较好的一面吧……” 翎歌揶揄道:“想你这种优柔寡断的老好人,恐怕会孤独终老吧……” 吴雪道:“有这么悲惨吗?” 翎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幽幽说道:“你这样,可是会被别人利用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能被人利用,只能说明一个人还有价值吧……” 翎歌道:“你居然会这么想?” 吴雪苦笑道:“我不这么想,别人不会不这么想。这江湖就是这样尔虞我诈、是非难辨,又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翎歌怔怔地看着他,随之莞尔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吴雪苦笑道:“我不是吧……只能说,这就是现实,而不是一个个只会讴歌虚无美好的诗人作家放着满目疮痍、鬼蜮横行于不顾创造的童话世界。” 翎歌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让他觉得很是别扭。他把手指放在了脸上,这是他害怕被人盯着时所惯用的伎俩。 她忽然说道:“若是时间充足,你也会不会爱上我呢?” 吴雪一怔,他的笑僵在了脸上。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吴雪的笑很别扭,说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翎歌说道:“你可别误会,我是指你像对别人一样,对我也那么好……只是说,像是爱护一样,不是你想的那种……” 吴雪摸了摸鼻子,不由得苦笑,说道:“你还真是……令人费解……” 翎歌靠在椅子里,仰头看着屋顶,她的头发如瀑般垂下,幽幽说道:“你的爱是一片春雨,还是一汪清泉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能关爱众人的只有神……我是个凡人、普通人,恐怕只会爱上一个人。其他的,都是在为人应有的善良和仁慈的限度内吧……” 翎歌忽然一笑,说道:“你的想法还真是跟兰儿妹妹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雪知道她们之前肯定聊了什么,也说的很多,原来她们也说了类似的话。 翎歌道:“你就不想知道兰儿妹妹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吴雪很想知道她是什么看待自己的,但是他想亲口听她告诉自己,而不是通过别人之口。 吴雪淡淡笑道:“很想,但是我只想听她说。” 翎歌点点头,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情比金坚啊……” 吴雪转而说道:“那么你呢?你是怎样的人呢?” 翎歌神情忽然有些失落,她在提别人的时候,总是开怀一笑,每当提到自己,都是一阵恍惚。 “也许……我什么也不是……” 她低垂着眉眼,灯火在一边映照出她的轮廓,像是一个不透明的影子,只是这影子随时有可能消失。 就像她先前怀疑吴雪般,开始怀疑自己。 他们坐在屋子里,闲聊着,喝着热茶,但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们都好像是在对一个逝去已久的人说话。 只要他们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 吴雪道:“什么也不是?有这种人吗?” 翎歌有些恍然,感觉一切都只是在做梦,连她自己也是虚构的一份子。她的心里莫名的生出很多情感,相互矛盾,无法和解。 翎歌却转而一笑,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吴雪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确实,是一个很独特的人。特立独行,又很潇洒不羁。” 也许,这就是吴雪对她的看法。人们不都是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看法?是不是所有人的看法都很重要?也许不是。只有重要的人,看法才很重要。 翎歌笑道:“我有你说得这么酷吗?” 吴雪想了想翎歌牵一匹白马,行走在江湖上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 “真像是个快意恩仇的女侠客……” 翎歌幽幽道:“我若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吴雪道:“你说什么?” 翎歌道:“我在说,很快就能出去了呢……” 吴雪一顿,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吧,风筝已经做好了一个样品,我也试飞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只要众人再多做几个,应该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翎歌轻声说道:“在这里待久了,就好像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了……也许一个人尽可能逃离,但总是无法逃离心中的牢笼吧……” 第两百二十三章 约定之期 屋子里只有吴雪一个人了。还有翎歌些许残留的气息,这是异于此屋所有气息的感觉,让人觉得惘然,就好像是面对着终将逝去之物。 而如今,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度怀疑她是否真的来过,还是只是一段弥留的残影,托人遗梦。 吴雪久久呆坐在椅子里,姿势也忘了换,他在想什么呢?什么也没想。那是一种放空状态,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想到,他们都太渺小了,小过一只江鸥,短过一朵花期,只空留余恨。也许他们终将成为一只鸥鸟,一朵残花,披着霞光衔起落红飞向不知名的远处。 吴雪想,也许就是这种无可奈何却又代代不绝的情感相承,才会让古人与当代之人产生跨越时空的心理共融。而每每想到这些,就足以令人慰藉振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忽而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笑,他喝了一杯茶。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不明所以地就笑出声呢?难道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开心不一定会笑,难过也未必会哭。 吴雪无奈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他不由得感叹,跟翎歌“聊天”还真是不轻松,他现在已经屁股发麻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阵夹杂雨丝的风吹进屋。吴雪就沉浸在这湿漉漉的风雨中,鼻尖她的气息淡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不自觉露出一副悲哀的神情,也总是说一些饱含宿命意味的话语呢? 吴雪疑惑不解。而他忽然想到,人不总是会不自然地流露出些许悲观的情绪吗?就算是微笑将之包装得很好,但也掩饰不了笑罢乐罢过后的短暂真情流露。 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也许是他无法琢磨别人的心思,就像他自己也无法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而他对于不明白的事物,总是会说,等明天吧。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若是一个人老是把一些东西闷在心里没有人述说,长久肯定会抑郁的。 吴雪心头的包袱已经放下,有这么一瞬,他觉得事情还有转机,还没到穷途末路。他们还有机会,可以逃出去,只要那大而结实的风筝在天空翱翔就行,他们可以像有翅膀的鸟雀飞过横亘的峡谷深渊,将一切抛在脑后。 他们真的可以忘却一切,让自己的翅膀不沾染任何尘埃雨露,遨游四海吗? 吴雪叹了口气,也许,他正是像翎歌所说的,是个悲观主义者。 想到这里吴雪心情又沉重起来了。因为他们俩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们势必会在众人逃离之际进行一场较量,而这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赌上性命的江湖决斗。 吴雪想笑,想象着两个爱嬉闹的小孩子,可是他笑不出来了。 小孩子打过闹过就又会和好,而大人们不会。 他们终将成为宿敌,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吴雪心里一阵慌乱,他不想在逃离之际该有的开心心情染上晦涩的印记。 吴雪站在窗前,凝视着漆黑如墨的江面,那么,这盘江水该不该沸腾起来了呢? 他不想这么就死了,也不想出手伤害任何一个人。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呢? 吴雪想,若是他有那种一巴掌将人抽晕的能力,一定要给她一巴掌,然后等她醒来就是在远离这个山庄的地方了。而自己,早已经逃之夭夭,管她什么决斗不决斗这种小孩子意气的事。 可他不得不面对,面对终将和她决一死战的境地。 吴雪对此可没有丝毫信心。他对自己的武功有几斤几两还是了如指掌的,如此看来,自己没有几日可活了。 要不就练武吧。闲着也是闲着。 吴雪已经睡不着了,夜已经很深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心烦意乱。 一时间,从他初出茅庐时看到的到现在三位老师亲身传授的武学,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每个动作,每个要诀都丝毫不差的展现出来。 吴雪明白,所有的武功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在与实力相近的敌人交手时,需要做到的就是随机应变,这也是石业兰反复给他强调的。 石业兰所授的武学,刚猛与灵活并进,缺一不可。虽然有时会置自己于险境,但也可以捕捉对方的破绽。 于是吴雪开始练习起来,就像是初练武术的小孩子般,每个基础都稳扎稳打,绝不松懈。 想要短时间提升功力完全不可能,只能在基础之上下功夫,也许会有奇效。 翎歌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呢?吴雪百思不得其解。从之前跟她交手来看,她的武功并不很高深,只是一手天工阁的机关暗器太过凶险,其他的,倒无太过奇妙的地方。 而吴雪最为担忧的,还是那个闪着光泽的黑色鎏金金属圆筒。上次吴雪之所以会破解暗器之危,完全是她先出手所致。若是那暗器是用来打反手,恐怕他来不及招架就已经成为了刺猬。 吴雪想,看来天工阁的叛门弟子赵昊天将一手暗器功法全传给了翎歌。上次交手完全只是试探,而她必然有所掩藏。如果她不留手,自己从她手底下存活的概率有多少? 他练武的时间太过短促,太过松散。练武非一朝一夕之事,须以完整时日才能百炼成钢。 吴雪苦笑,若是这次能侥幸活下来,自己一定要抽出一个漫长、完整的时间来练习。 而他最为短板的,莫过于内功一块。这尤其是需要时间沉淀的。那些武林高手,哪一个不是穷其一生来追寻那至臻境界——几年甚至几十年,一直到老死,内功都无法达到大成,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恐怕要贻笑大方。 那么,怎么用这三脚猫功夫来赢得这场决斗呢?这点吴雪怎么也想不出来。 秦霖的初级功法已经被吴雪全部记在了脑子,武功路数也已经在吴雪手上过了几个来回。 对于功法,吴雪一直没有大彻大悟的感觉。若是非要说起感觉,可能就跟原来他一个人躲在藏书阁看的那些书的感觉差不多吧。 那时候,他每日都是百无聊赖,不想与人说话,也不想参与家族事物,所以就一个人多到书堆里,整日无所事事。也许是童心未泯,也许是为了跟成长和遗忘作斗争,他拒绝长大,也拒绝想成年人的事情。 那时四位姐姐曾经还嘲笑过他,说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上他了。因为现在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这种“被陈腐的语言和文字浸泡”的老古董。 吴雪继续和他们抗争着,也许是跟自己抗争着,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都待在藏书阁里。看书多,不代表他的功课就会全甲。而让他父亲吴清晗气愤的是,他看再多书,功课也还是全丙。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疑问,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不适合上学?为什么看书这么认真,成绩却还是这么烂? 而吴清晗永远也不知道的是,吴雪看得都是些稀奇古怪、罕有人问津的书籍。跟其他书籍想比,这些书籍藏在角落里,只要一打开,就还能闻到崭新油墨纸页的香味。那些书籍全非专业类学科书籍,而全部是方术炼丹、风水卜卦、造家具、如何烹饪、建筑史,还有些志怪故事和事关武林上下载、谱、录之类的。 吴雪想,这些书籍应该也给分类到专业类书籍中,而不应该偏见对待使其独自被遗忘在角落里积满灰尘。 对于武学书籍,吴雪一直不很关心,但是他依旧发挥了自己原来无聊练就的“绝技”——过目不忘。那本秦霖年轻时自行领悟得出的《如梦令》诗词(法决诗词)他只稍看一遍,就可以记清个大概。 吴雪反反复复练习着,越是在决斗之前,心情就越是紧张、越是恐慌。而这些情绪会让人发挥失常,从而葬送性命。武林之上不乏这种——被武功不足,却心态良好的小辈打败的高手们。 吴雪自然不奢求会打败翎歌,跟不想取她性命,只要他能自保就行了。也许吧。 吴雪心情难以平复,直到他练的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他喝了杯热茶,这才发现原本漆黑深邃的夜空已经被青蓝色代替,夜晚开始隐藏起自己的行迹,将要被白昼驱逐。 吴雪打着哈欠,跑去厕所小解。随后去春桃房间看了一下,她正在两个女仆的照看下安睡着。 整个山庄笼罩在清晨来临前的寂静之中,清风徐徐,无云无雨。昨夜的风雨似乎已经成为过去,只在路面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但对于吴雪来说,这只不过是风雨欲来前的死寂罢了。 他漫步在简陋的石板路上,脑海中回想着事件的前前后后。但是也很快就被他排除在外,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件事,一件最要紧的事。 就算他会忘,她也不会忘。 清晨的风很是凉爽清淡,没有阳光加热的燥,只有些许泥土和雨露的气味。 吴雪尽可能的消磨着一个与往常没什么差别,却非常特殊的清晨。 第两百二十四章 初晓旧雨 吴雪在湿漉漉的雨后山庄里漫步着,他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刻意避开了发现死尸的南院跟东院。现在,他连西院也不想去了。孙鹏这几日就是躲在那里,伪装成鹰爪老四还未死去的假象。 可是现在孙鹏也已经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然而吴雪也没有太多畏惧感,因为那个神秘人若是想要杀自己的话,那他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现在大概是寅时辰末,墨色的天空逐渐泛起米黄色的亮光,现在已经很早了。 早起的仆人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事物了。说是事物,其实也就是洗洗衣服、打扫卫生、烧火做饭之类。这个山庄里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路遇几个仆人,他们见到吴雪一人在山庄内摇晃,显得很是诧异,甚至有两个胆小的以为是白色幽灵在此徘徊。 在跟他们打个招呼后,吴雪就准备往回走了。他现在无事可做,一夜未眠反倒有几分激动、亢奋之感。他感觉身体很灼热,几乎想要让他把外套脱了。可是从健康的角度考虑,这只是五脏六腑在发出疲劳的抗议罢了。 他享受着清晨凉爽的风吸进肺里的舒爽感,而舒畅的感觉瞬间就让他体会到了彻夜不眠的后果。他被微风吹着,几乎想要倒地就睡。 现在他是在山庄的中间位置,在这里可以看见赵昊天所住的那造型狰狞、好似怒发冲冠的武将的碉堡。它的屋檐被雨淋过后反而显得更加黝黑深邃,雨水浸泡着黑色屋瓦,让它连晨间的微光都无法触碰,犹如沉入了漆黑的海底。外面的白墙上被从屋檐下垂落的雨水冲刷已久,染上了一片一片的灰迹,原本白腻的墙体表皮已经开始剥落,像是得了病的老狗在苟延残喘。 吴雪想,这样一个房子没有人会想住在里面。若是住在里面,恐怕只会叫人呼吸不畅,有种被关押围困的孤苦、绝望之感。而事实上,他就只单是看着一会儿,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悲戚的感觉就笼罩心头。 这样一座碉堡,好像时时乌云密布,从来不曾见过明媚。 他不知觉地就叹了口气,几乎是对于这样一个碉堡,这样一座山庄本能的反应。 这里已经承载了太多的悲哀与险恶,吴雪想,就算是得罪了某一“庞然大物”般的势力,也绝不可躲在这自欺欺人的角落里。 吴雪站在碉堡对面的长廊里,兀自发呆沉思,他的思想在沉睡,如同疲惫的身体一样,虽然亢奋,但是心很茫然。 不多久,他听到了轻微一声古旧、疲倦的吱呀声,宛若开启了什么迷窟的府门一般,扩散着向他侵袭而来。 吴雪张眼望去,只见那碉堡四道门之一的一扇,已经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衣的人。 从晓色蒙蒙中看去,那人身材细瘦高挑,只五官朦胧不清,像是一个浑身浸满雾气的黑色影子。 没有灯火,吴雪想那边瞅去,只见那人也是停了下来,随后向他这里走来。 一直走到近处,吴雪才发觉出来她就是翎歌。她见了他似乎很是讶异,随后又变了神色,诡笑道:“哎呀,雪公子这是起得这么早,还是根本就没睡啊?” 吴雪苦笑道:“没睡着……” 翎歌打趣地看了看他,说道:“那你是在等我了?” 吴雪笑道:“何以见得?” 翎歌道:“雪公子彻夜不眠守在这里,你可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等一个糙老汉子。” 说完,吴雪就情难自禁地笑了起来,翎歌也是微微一笑,看他呆傻的模样。 吴雪嘴角残留着笑意,叹了口气,说道:“心里太乱,与其干在床上躺着,不如出来走走……” 翎歌挑了挑眉梢,说道:“你不会是因为要和我决斗,就吓得睡不着了吧?”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你我已经约定好了,那就绝无畏惧退缩之理。” 翎歌轻轻一笑,低垂眼眸,没有说话。 这个笑容令吴雪很是不解,这样一种轻松愉悦的笑容,在曙光熹微的清晨看起来格外暧昧不明,竟然有几分解脱的意味潜藏其中。 吴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但总感觉她有些怪怪的,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但是他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觉得她一切都不同了。上一次如果感觉她是个冷冰冰的杀手,那么今天早上见到的她就宛若一个寻常巷陌里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 是什么导致这种转变的呢?吴雪一度怀疑是幽暗光线下的错觉。他再看向她,才发现她确实有着些许不同了。可他说不上来,也许只是一种感觉吧。 直到此时,吴雪才发现,她的发型似乎有些转变。之前她都是一副干练的模样,将头发高高扎起,而今天早上,她似乎是刚才起床,还未整理头发,只用一根黑丝带轻轻一束就出了门。而就是这一小小的转变,整个人的气质和感觉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翎歌见他盯着自己的头发,疑惑道:“你看什么?” 吴雪手放在鼻子上,遮掩着自己难忍的笑意。 “呃……新发型挺适合你……” 翎歌疑失笑道:“新发型?”她将目光移向别处,悠悠道:“若是雪公子每天都可以这个点起床,那恐怕你每天都能看见。” 吴雪讪笑道:“是……是吗?”然后他问道:“你一直起这么早吗?” 翎歌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说道:“雪公子自然是不可与我等下人相提并论。这山庄杂七杂八的事物说多也多,说少也少,虽然不甚麻烦,但也耽搁时间,我们自然是要早起的了。” 吴雪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干巴巴地说道:“翎歌姑娘说的有理……” 翎歌笑了一笑,说道:“你呆呆站在这里干吗,莫要告诉我你只是为了跑来赞扬我的‘新发型’。” 吴雪苦笑道:“我只是散散步……” 翎歌点点头,悠然道:“那么雪公子就慢慢散步了,我还要忙,就先失陪了。”说着,她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吴雪看着她的背影,她今日只穿着一个薄薄的黑纱衫子,里面是白色的内衬,黑白映照间,看起来比往日里那一副冷酷无情的扮相要温和太多。 吴雪想恐怕真的是自己太过贪睡,若不是今早恰好碰见她,恐怕在白天突然见了会认不出来。 不过,等到了天色全明,恐怕她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了吧?如此看来,此般光景倒真是稀奇,就像是晨暮薄影,只一会儿就消散了。 吴雪想着,就往北院走去。 而一进院门,就撞见了睡眼惺忪的张节陵。 吴雪笑着抱拳道:“道长早啊……” 张节陵打着长长的哈欠,泪眼汪汪地看了看吴雪,就好像是见了鬼似的问道:“雪兄弟,能在大清早见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吴雪苦笑道:“是吗……哈哈……我睡不着,起床散散步……”他转而问道:“道长都是这个点起的吗?” 张节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也太早了吧!就算是早起,也不该这个点起。” 他凑近吴雪,悄声说道:“这么跟你说吧,这个点起的,都是夜晚残留的冤魂,你可小心一点,要折损阳气的!”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若是像幽灵般的人,他刚才已经遇到了一个。 张节陵叹了口气,可以看见他额头上还有些许汗珠。他擦了擦,怪腔怪调地说道:“你说可真是奇了怪了……老道一生阳气充足,怎么会做那些阴邪的梦?我从前可是从未做过一个噩梦……” 吴雪笑道:“道长做了个什么梦啊?” 张节陵似乎仍旧心有余悸,说道:“我梦到睡醒一张开眼,满屋子里全是光屁股的小孩。我喊他们,他们却好像没听见。于是我下床招呼他们,只没想到……” 吴雪感觉脊背发凉,吞了吞唾沫,犹疑道:“……怎,怎么了?” 张节陵阴沉着脸,诡异道:“只没想到那些孩子全部面对了我,那一双无眼白的黑眸子凄惨惨、阴恻恻地看着我,咧开嘴一笑,全是森白的尖牙!” 吴雪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很僵硬。“那道长……道长法力通天,自然是要收了这些小妖……”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我哪能!在梦里,我居然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一见到那些小鬼,顿时倒在了地上,然后他们就围了过来……” 吴雪擦了擦冷汗,讪笑道:“那……那可真是难为道长了……” 张节陵疑惑道:“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么不吉利的梦?” 突然,他变了脸色,惊呼道:“莫非……莫非!” 吴雪见他一惊一乍的模样,他自己没吓到,反倒是给吴雪吓得不轻。 张节陵道:“一定是了……” 吴雪不解道:“是什么?” 张节陵道:“那钱有问题!” 吴雪失笑道:“钱有什么问题?” 张节陵阴恻恻道:“那钱来的不善!” 第两百二十五章 梦 张节陵凑近吴雪,阴恻恻地说道:“那钱来路肯定不善!所以才会被小鬼缠身,夜生噩梦!” 吴雪苦笑道:“那金条,应该就是赵昊天他当年从羽林卫那里掠夺来的……” 张节陵点点头,啧声道:“我们这报酬虽然是劳动所得,但这财来路不正,我们倒是有助纣为虐之嫌。”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们除了担惊受怕,似乎也没出什么力……” 张节陵道:“欸——这钱弃之可惜,得来不义。唉,这可怎么是好……” 吴雪打了个哈哈,说道:“道长自己定夺吧……不过我之前跟兰儿聊了聊赚钱的路子。” 张节陵一听,眉目一展,那些阴云顿时一扫而空,说道:“那你们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吴雪笑道:“我看我们出去后,去摆个铺子,卖温酒速食吧!” 张节陵闻之一顿,接着哈哈笑起来,说道:“雪兄弟倒是脚踏实地,稳扎稳打啊……不过,再高明的高手也得吃饭不是……这倒是个办法……” 吴雪笑道:“安稳之财得来最心安,凶险之财得来,夜晚容易做噩梦哦……” 张节陵叹道:“咳,我看,那金条我们就别要了,那钱放在老道这里,我怕是要夜夜做噩梦……” 二人闲聊一会,张节陵吹着口哨去小解了。吴雪困顿难耐,回房准备休息一会,早饭就不吃了,等到中午一起吃吧……他向来如此,早晨从中午开始。 吴雪只一挨到枕头,刚一合上双眼,就沉入了睡梦中。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幽暗的海底,脑袋里能听到沉闷的波流声,他感觉自己是一条鱼,休眠在泥沙潜伏的海底。随时会有可能从这种平静的表象里蹿出一个陷阱,将他擒获。 他慢慢下沉,眼前闪烁的波纹愈加遥远,而那些喧嚣渐渐被抛在表象的世界里,像一条鱼一样向海底潜去。光亮渐渐变暗,逐渐消失,他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动作也好像变得迟缓起来,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是笼罩着的单纯的黑。也就是这种混沌朦胧的状态,让他的存在变得缥缈,捉摸不定。他似乎变成了任意一种表达方式,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声叹息,可能是一个场景。只是每句话、每个场景他都很熟悉,只是他现在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剧情里的人脸模糊不清,背对着自己,从他们身上发散出刺眼的光。遗忘的光,时间的光。 而这种感觉是不分你我的,只是死一般的梦境的朦胧感。所有的界限和规则都弯曲变形,像是扭曲的相框,里面的画面也开始掉色扭曲。旋转,旋转。 任何居于此危的人们都像是灵魂出窍,扮演着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人。会是谁呢?吴雪问。 他从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场景里穿过,像是行走在历史的艺术长廊里,只不过自己是个参观者,不是构建者。 直到他走到不知名的尽头,他看到一个个大箱子,摇摇晃晃,看起来很是沉重。拖拉的马车颤颤巍巍,马匹嘴里喷着热气,嘴角挂着白沫。冰天雪地,马车队行驶在蜿蜒崎岖的道路上。意气消沉的黑甲士兵们拿着冰冻的兵器,在向西边慢步挪去。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向着目的地进发,只是没有尽头。这只是一个被时间和尘土隔断的残破画卷。 除了疲惫和茫然这些抽象的词语表达,其他的存在就像是无法依托的孤立体,在漫天大雪里飞舞,落地结冰。 染红雪迹。冒着热气的血迹泼洒扬长在漫漫雪地里。一声凌冽的哨响,一个卫兵倒地。 寒刀像是嗜血饥饿的野兽,在雪舞中巡视扑杀着饥寒交迫的猎物,让他们成为猎物。冰霜被热血消融,伏雪被哀嚎唤醒。一阵搏杀过后,空气又突然安静下来。 胜利者们在分享劫掠来的黄金,失败者们成为寒冬的幽魂。 吴雪行走在这样一副奇怪的场景里,却像是个局外人。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只是一个异度的残影,只有雪落在他身上。 声音消止了,整个世界被关上了窗。他沿着积雪覆盖的小道继续前行,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那里面人影忡忡,风雪扑打着素纱窗帘,窗边好似刚才还留有一人,只不过她已经走了。或许是突然消失了。 他看到了一个站在雪地里,孤孤凄凄的人,他的胡子和雪一样白,身体却依旧挺拔着,像是一棵松,像是一座冰雕。 “今年的雪,比往常大了很多。” “确实如此。”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良久,那人对着一个人说道。 那个人踏雪而来,头发随着风雪飘舞。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很沉稳,像是毫无波澜的古井。 “少林以不收女弟子为由,拒绝了大人的请求。” 那白胡子男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正一的张霁陵也婉拒了我的请求……难道,我林家上下竟会无一活口?” 来者说道:“大人可以将她托付给一个人。” 白胡子男人喟然长叹,哀愁道:“事到如今,还有谁肯沾染上罪人之女?” 来者道:“别人不能,他可以。” 白胡子男人苦笑道:“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就算了,小女若是交给那些人,恐怕……” 来者微微一笑,沉声道:“那人不光不是三教九流,还是个高明磊落之人。” 白胡子男人道:“哦?你说说看,他是谁?” 来者靠近白胡子男人,在他耳边耳语出一个人的名字。 一阵寒风隆起,满园浮雪漫舞,一片白雾朦胧。 白胡子惊疑道:“……他?” 来者点点头,说道:“只有他,才敢收留一个朝廷公敌的女儿。” 二人沉默良久,耳边只有寒风裹雪的肃杀声。 白胡子男人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接着,他嘱咐道:“一定要将小女安然交到他手上。让她远离江湖纷争,让她把一切都忘了吧……” 来者微微抱拳拘礼,他的声音在这雪雾中飘忽不定,说道:“大人放心,我自是会安排妥当。” 吴雪觉得寒冷,于是他继续往前走,又走过一个又一个场景,到了一个小路上。 路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马车走得很慢,孤苦伶仃的影子消失在漫漫雪路。 后来她怎样了呢?吴雪产生了一个疑问。这故事描摹的是哪一家的事? 吴雪继续往前走,与其说是走,反倒像是飘浮。此刻他也化成了一片雪花,浸如观雪者的眼帘。 一个女孩子站在窗边,素帘翻飞,她的发丝随着翩翩白雪一起漫舞。直到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才回过头,微微一笑,说道:“师傅,你回来了!” 一个浑身包裹在灰色斗篷里的人进了门,摘下兜帽,露出了满头白发,她的头发就好像雪一般冰洁。只是她的面容却看似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皎洁如玉,纤尘不染。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说道:“今天怎么有兴趣看雪啊?往日里你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 女孩子过去帮她解去斗篷,笑道:“雪一年四季也只有这么一回能见到,像是雨啊风啊什么的,见多了反倒就没什么稀奇了。” 那白发女子笑了笑,就像是雪一般清淡。 “好,那你就多看看,别叫这雪白白落下。” 女孩子搂着她的胳膊,娇笑道:“师傅你才是像雪一样,我只看你就够啦!” 白发女子咯咯娇笑,佯嗔道:“就你嘴甜。” 可突然,似乎有水滴落在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白发女子看着女孩子,说道:“你哭了?” 女孩子揉揉眼,笑着说道:“怎么会……是雪飘进眼睛里了……” 白发女子微微一笑,伸出如玉般无暇的手,帮她擦拭着脸上的串串水珠。 “你真的要去?” 女孩子点点头,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白发女子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说道:“要师傅和你一起吗?” 女孩子笑道:“师傅早已经脱离江湖不问世事了,我怎么能再把你牵扯回来?” 白发女子道:“那好吧……” 接着,她把一个黑色鎏金的小圆筒交给她,说道:“这个,就给你吧……” 女孩子惊叹道:“这就是师傅的‘云锦袖’吗?!” 白发女子闻之一怔,有些失神。良久,她才幽幽道:“师傅已经好久没有用过那个东西了……” 女孩子狡黠一笑,问道:“是因为那个什么‘红叶’……什么霜的?” 白发女子断然道:“不是!”神态间却隐约露出了几分少女心思被戳穿的羞怯。 白发女子嗔怪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这虽然不是师傅的‘云锦袖’,但威力也非同小可,你就拿着防身吧……” 于是,女孩子出发了,她的身影也像是一片雪花消失在了一片雪雾茫茫里。 第两百二十六章 雪之舞 她像是一片雪花,融入到了千千万万的雪花之中。 吴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风雪一般。或许说,他是被风推着走吧。 他问自己,这些画面和言语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些画面跟他毫不相关,那么它们的出现是在向他预示着什么么?这场景的主人公并不是他,也不是他熟悉的面孔,他们离他这么遥远,明明就在眼前,但却像是隔着万重山水。 回答他的只有寂寥的雪声。他回想到了自己一路奔波的仓皇模样,那架破旧的牛车,那位石雕一般的孙伯。曾几何时,他还是个挂着眼泪鼻涕的吴家小公子,但现在他已经可以毫无波澜地藏起心中的曲折不让它在脸上表现出来了。是什么让他发生如此转变?他在脑海里浮现众人的面孔,或笑或哭,但每张脸都足以让他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些江湖上无聊的是是非非。 他轻轻落了地,听见脚底踩雪花的坚实咯吱声。这是条漫漫长路,被白雪覆盖,一望无际。天空中还飘着羽毛般的雪,只是没有见到那缓缓行驶的牛车,向着英璃城的方向。 吴雪一直走着,他现在只是一个超脱画面和环境界限的意识体,一个旁观者。他的身体体会不到寒冷和劳累,只是机械般地前进着,不需知道自己去向何处,风就是他的归宿。 只要风一吹来,满天的雪花就翻飞飘舞,形成了一倒遮盖视野的白雾屏障。吴雪穿行在着茫茫白雾之中,没有方向,只需要接着走就行了。他伸出手,想要接取一片雪花,只是那雪花从他手指缝间穿过,毫无预兆的成为了白茫茫的一员,再也找寻不到了。他感到茫然,就像茫然的雪花一样。 忽然间,一阵疾风呼起,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方向感知全部倒转。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见了。他又回到了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中。 他听到金币掉落的声响、临死前的哀嚎、无助的哭泣,还有复仇的呐喊。这一切都让他茫然无措,只感觉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异世界。 吴雪一直走,一直到见到了光亮,那是一件间房屋。屋内只有潮湿青灰的墙壁和简陋的灰泥地板,还有几盏幽暗飘忽的小油灯。它们在摇晃着,就像的寒风从来者开门的缝隙中刮进。到了这里,吴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他关上门,像是一个归家的游子。只是在灯的下方,看到了一个跪伏的女子,她浑身缟素,低声地呜咽着。 吴雪感到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子哭地愈加凶狠,吴雪听了只觉得寒风刺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就连这个幽暗密闭的屋子也好像沉浸在亘古不化的冰天雪地里。 吴雪看到了,在那女子的趴伏的怀里,是一个个小盒子。黑色的、闪着幽光的小盒子。吴雪只觉得那些盒子很熟悉。这种盒子,不是用来装钱,就是用来装灰。 那女子凄凄惨惨哭腔道:“我一家上下,全被这些东西给害死了,好不可怜!” 吴雪依旧茫然不解,他走到近前,那女子背着脸,看不见其容貌。 他看的是那些盒子。盒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骤然间,那些盒子打开了,从里面蹦出一连串的幽绿色鬼魂,满脸惊恐,嘴巴诡异地大张着,一脱离束缚,全部扑向吴雪。 吴雪吓得满身大汗,仓皇后退。只不想那些幽魂尽穿过他的身体,钻进了墙壁里,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静得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吴雪感到莫名的恐慌,心跳声、呼吸声几乎快要让他发狂。 忽而,那女子发出一阵阴狠的冷笑,每笑一下,身体就会随之微微颤抖。 她说道:“你见到了……” 吴雪惊魂未定,喘着粗气道:“见到了什么?” 女子幽幽道:“我的秘密……” 吴雪汗如雨下,身体也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你什么秘密!” “你知道……你会知道的!” 那女子骤然回头,吴雪顿时心如死灰。那不是人类的一张脸。那张脸好像覆盖着几层飘忽不定的幻影,浮现出各种神色,让人惊恐。 她的指甲也如树根一般蔓延伸长,嘴里怪叫一声,就扑向了吴雪。 吴雪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人只眼巴巴看着那女子扑向自己。 忽而,他惊呼一声,一屁股坐了起来。 吴雪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却还是在山庄北院的屋子里。那些诡异的情形全部消散了。 他茫然呆坐在床上,觉得像是度过了千百年漫长的时光。他浑身是汗,有些虚脱。原来是一个梦…… 外面天色灰暗,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只冷风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灌进,整个屋子寒冷异常。 吴雪吐着白雾,下床欲将门关上。不经意间往外看去,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吴雪打开两扇房门,一阵强劲的雪雾顿时灌进屋内,外面一片素白,天上白雪纷飞。 怎么回事?! 吴雪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揉了揉眼,对着自己的脸抽了几下,可眼前依旧是大雪翻飞,寒风刺骨。 “难道……我还在梦中?!” 吴雪产生了怀疑,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呢?就先疼痛都那么真实。 他真的迷茫不解了。 三月末,会下雪吗?这个真的算是“阳春白雪”了。 他把房门关上,赶紧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吴雪看向天空,一片灰白,片片羽毛般的雪花从天空降下,轻柔无声。一阵阵寒风吹拂,空气很是干燥,就连皮肤也变得紧绷起来。 “现在真的是三月吗?”吴雪产生了怀疑,他呆呆站在院子里,直到兰儿进了院门,撞见了呆怔的吴雪。 她穿着一个小棉袄,呵着热气,来到吴雪跟前,笑道:“雪儿哥哥看雪呢?” 吴雪回过神,看见兰儿这副冬天装扮,茫然道:“兰儿,现在是冬天了?” 他怀疑自己一觉睡了三个季度,睡到了冬天。 兰儿噗嗤一笑,说道:“什么冬天,明明就还是阳春三月!” 吴雪惊疑道:“还是三月?!” 兰儿点点头。 “这可奇怪了……” 吴雪大梦初醒的热量已经被干燥的寒风吹个干净,他这才觉得寒风刺骨,冰天雪地。 他双手在胳膊上摸索着,嘴里不断吐出白茫茫的热气,他这身衣服太单薄了。 而兰儿像是早有准备,递给他一件毛皮大氅,笑道:“哝,穿上吧。” 吴雪连连道谢,赶紧穿上了大衣,这才感觉好了很多,就像是有一只暖烘烘的狗熊抱着他一样。 “这衣服从哪得来的?” 兰儿道:“突然天降大雪,幸好这山庄里备有冬天的衣物。这是翎歌姐姐给我们的。” 吴雪还没从这种巨大的反差中清醒过来,他茫然道:“怎么会突然下大雪呢?” 兰儿摇摇头,说道:“也真是很奇怪,只能当做是季节回溯了吧……”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没准是凛冬提前来了呢?” 二人边走边聊,像是在雪天漫步。 吴雪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兰儿道:“已经过了午时。” 吴雪一怔,说道:“这么说,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了?” 兰儿佯嗔道:“谁知道你昨晚在干什么,一夜不睡觉,还在山庄内闲逛……” 吴雪挠头,讪笑道:“我睡不着嘛……” 兰儿道:“原本我是想喊你去吃午饭的,结果张道长告诉我你蹦踏了一夜,早晨还跟他说话了,就别去打扰他了。” 吴雪苦笑一声,说道:“多劳兰儿妹妹费心了……” 到了山庄中间,远远就听见一阵吆喝欢呼声。 而且路边还推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兰儿苦笑道:“这都是张道长和父亲他们的杰作……” 吴雪打了个哈哈,心想他们还真是童趣不减。他忽然想到,兰儿来到中原已久,但大多是和父亲蛰伏在边关,雪应该也是见过的。 兰儿眼中闪着光,看着天空降下的雪花,说道:“原来在那边,可是一天的雪都见不着呢……等到了这边,每年都能见到雪,而且……” 吴雪面带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每天都能和雪一起……” 吴雪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就被一颗雪球击中了脑袋,飞出了三丈远。 兰儿惊愕地看着被雪球击飞的吴雪,看向那个搞突然袭击的人。 只见张节陵哈哈大笑着,抱着肚子,在雪地里翻滚不止。 吴雪从雪地里爬起,面带笑意,恶狠狠道:“贼老道,偷袭我!” 说着,他揉起一个雪团,对着张节陵的方向抛去。 张节陵一个扭腰,大声笑道:“你打不中我!” “别跑!” 接着,不知从哪飞来一个雪球,正盖在了兰儿脸上。她缓缓一抹脸,眉头抽动了一下。 那边的石业兰正跟游天星还有仆人们玩得正欢,见牵扯了旁人,皆装作没看见,吹着口哨。 兰儿在地上不断地推着,一颗雪球愈来愈大。 石业兰惊呼道:“不好,小姑奶奶生气了,快跑!” 第两百二十七章 雪趣 张节陵嘴里怪叫着,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活像一只闹雪的野兔子。 “你来吖你来吖!” 吴雪被牵扯进了“战火”,拿着一颗雪球直追着张节陵。可这老道士像是脚底抹了油,在雪地里飘忽不定,怎么也打不着。 吴雪不由得惊叹,这老道士的轻功还是有一手的。那一双脚踏着雪,几乎没有留下脚印,而他被雪牵绊着,行动不便,更别说跑步如风了。而张节陵的雪球又快又疾,暗含着内力,被砸着虽然不疼,但是会被突然爆开的内力给震飞。为此,吴雪已经吃了很多苦了。 渐渐的,兰儿也被牵扯进来,和众人胡乱丢着雪球。中庭里洋溢着阵阵女孩子的惊呼嗔怪和男人的欢声笑语。 石业兰像一个作战指挥官,一脸肃穆,对着游天星道:“敌人火力太猛,我们边打边退!” 二人被兰儿和众女仆的火力网逼到了院墙后面,边防守边反击。 游天星正色道:“这样不行,会被她们逼到死角的。” 石业兰道:“你看看她们的分布情况。” 游天星刚一露面,正好被一颗雪球击中,白雪散盖在了脸上。 外面发出一阵欢愉娇俏的欢呼,女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掌。 “报告长官,我中弹了!” 石业兰将厚重的大掌盖在游天星的肩上,一脸凌然与信任,说道:“你还不能倒下,同志们需要你!” 于是他们开的组织反击,女孩子们深陷入了包围网,被分散在各处的男人们的雪球接连击中,发出阵阵嘤咛。 游天星满头大汗,对石业兰道:“报告长官,她们……她们的声音太好听了,我的弹道开始偏移了!” 石业兰正色道:“别慌,这是她们的诱敌手段,你不能卸下防备!继续瞄准!” 另一边,张节陵不断言语“挑逗”着吴雪,一边像是轻盈蹦跳的野兔一般来回躲闪。 吴雪追着张节陵,误入他们的火力网,被两边来回的雪球击中,满身净白。 石业兰对着他们招手,说道:“快过来躲避!” 张节陵和吴雪猫着腰,避开密集的枪林弹雨,一路艰辛,终于跟大部队汇合了。 石业兰拍着吴雪的肩膀,凛然道:“辛苦了!” 吴雪也被这气氛渲染,正色道:“不辛苦!” “好,现在,我要你去端掉她们的大本营!” 吴雪一怔,指着自己,茫然说道:“我?” 但是众人皆是一脸信任坚毅的目光看着他,这给了他力量,好像有千钧之山压在肩头,厚重又有鼓舞。 吴雪凛然道:“好,保证不负信任!” 于是吴雪反复迂回,躲避着她们的包围网,硬生生从中间撕开了一个突破口,深吸一口气,运用内力,将一颗颗雪球抛出。 女孩子们娇呼着躲避,来不及躲闪的,就被打了个正着,散落的白雪映照在衣物上。那是她们中弹的证据。 “好!” 石业兰他们由衷地敬佩独身一人冒死突袭的吴雪。 结果,吴雪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被堆成了“雪人”。 他捂着头,抱头鼠窜,边跑边回击,但奈何独木难支,很快败下阵来。 吴雪浑身是碎雪,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另一边,他和大部队分散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今天难得清闲,而且众人好似卸去了心头的重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下雪,他们尽情的嬉闹着。 不远处的亭子里,赵昊天和潘凤正在喝着热茶,见了这趣事,也是不由得哈哈大笑。 赵昊天苦笑道:“没想到,他们真是精力旺盛、童心未泯啊……” 潘凤微微笑了笑,说道:“偶尔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赵昊天扬了扬粗眉,笑说道:“哦吼,这可真不像潘先生会说的话。” 潘凤笑道:“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远离人间烟火,不然恐怕连一点欢愉都接受不了了。” 赵昊天叹了口气,说道:“人在闹市,就会心向往幽静深山。在深山老林里,又会怀念起人间美好起来。终是不可能两边无误。” 潘凤把着茶杯,笑道:“也许人就是这么矛盾吧……一会儿嫌吵闹,可要安静了,就又会觉得太过安静了。” 赵昊天哈哈笑道:“那该怎么办好呢?” 潘凤微微笑道:“该欢愉的时候,就欢愉。该安静的时候,就安静。不用刻意去往某个地方,在哪里都一样。” 吴雪准备突出重围,石业兰他们在那边吆喝,边跟女孩子们打趣,雪球来回飞舞,不时击碎一片片欢声笑语。 于是,吴雪铆足了劲,一个飞燕抄水,踏着雪纵身一跃,起身飞起,以一个潇洒的侧翻的角度,反手抛出一个雪球,然后安然落地。 突然空气安静了下来。 吴雪以为她们是被自己潇洒俊逸的出手给折服了,于是嘴角带着微笑,抬头看着自己的“成就”。 可这一看,顿时他就笑不出来了。他抛出的雪球没砸到别人,却是砸着了往这边走来的翎歌。 她脸上盖着雪,直直地站在雪地里。 吴雪牙齿都开始打架,勉强装作“小事一桩”的模样,对他们一挥手,说道:“你们继续!” 吴雪跑了过去,讪笑道:“翎歌姑娘,你还好吧……” 翎歌抹了抹脸上的雪迹,露出了冰冷的表情,她的笑好似被冰雪冻结在了脸上。 “好……好的很……为什么不好?” 吴雪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翎歌挑了挑眉梢,侧颜而笑,说道:“雪公子一夜未眠,一起床就这么有精神,还真是精力旺盛啊……” 吴雪苦笑道:“我是被牵扯进来的……” 翎歌道:“是不是感觉头昏脑涨、眼花缭乱?” 被她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疑惑着说道:“还真是。莫不是被雪球给砸昏了?” 翎歌撇嘴而笑,说道:“你是该吃饭了……” 吴雪讪笑道:“哦?是么……哈哈……” 翎歌低垂眼眸,说道:“按照主人吩咐,饭已经给你热好了,你去吃点吧……” 吴雪笑道:“好。一见到天降异雪,我就得意忘形了。” 饭堂里,吴雪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几道饭菜,他慢悠悠地吃着,却感觉很是尴尬。 翎歌站在门口,依靠着门框,看着天上悠悠降下的雪花。她有些出神,似乎要把每片雪花都记住。 吴雪道:“外面不冷吗,进来吧……” 翎歌沉默半晌,悠然进屋,坐在了吴雪的对面。吴雪这下子可吃不下去了。被她看着的感觉怎么也吃不下去。 翎歌冷冷道:“按照山庄目前所剩的食品贮存,已经过不了三天了。” 吴雪点点头,说道:“没事的,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翎歌道:“凭你的风筝?” 吴雪笑道:“就凭我的风筝。” 翎歌道:“要想出去,得等到一个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天气。若是像现在这样微风拂雪天,恐怕就饿死在这里了吧……” 吴雪发觉到了事情的紧迫,放下筷子,说道:“也是啊……你说三四月怎么会突然下起了雪,这雪也下得着实诡异了点……” 翎歌带着笑意,说道:“不过呢,逃出生天本就不应该是你我该想的……” 吴雪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场较量,不死不休的那种。他不能反悔,发了誓的,就不能再收回。 吴雪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我绝不后退半步!” 一阵风动,将门吱呀一声吹开了,寒风携带着白雪翻滚进来。就是这样一个开门的动作,在吴雪脑海中好像回放了千百遍,重复不断,熟悉又陌生。 一瞬间,梦里面的那些场景再次在他眼前浮现,带着翩翩雪迹的寒冷意味,呼唤起了极其遗忘的记忆。 那梦似乎和现实有所交叠重合,吴雪一阵惘然,难道这梦只是巧合,还是预示着什么? 那一幕幕场景,就好像是之前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的情景展现,还有很多是他始料未及的。吴雪竭力回想着,根据熟悉的记忆牵引遗忘的记忆。 有时候,怎么冥思苦想都寻不到根,有时候,只一瞬间就想起了一个个熟悉的画面,包括那些在画面里不知其意的话语,一并展现在了眼前。 女孩子……白发女子……黑色鎏金暗器…… 于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吴雪的脑海里拼凑完成,虽然还有很多疏漏模糊之处,但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的经过。 吴雪突然笑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这只是梦,不是现实,也无法预料到现实。 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那个女孩子就是翎歌吗?那个白发女子是谁?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人。 玉先凤。想到这里,吴雪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翎歌起身去关好房门,雪从外面拂向她的脸。 这一幕跟梦里的情景重合了。吴雪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翎歌回过身,看见吴雪呆怔地看着自己,便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第两百二十八章 玉凤生歌 翎歌将房门关好,却发觉吴雪正用一种异样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她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微微一笑,戏谑道:“莫非是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吴雪收回眼光,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人。” 翎歌淡淡道:“雪公子莫不是睹物思人。那么,雪公子见这雪,想到了谁呢?” 吴雪从口中挤出三个字:“玉、先、凤。” 玉先凤,这个一直笼罩在吴雪脑海中的传说中的人物。她集“天工阁前门主”、“江湖第一暗器”、“武林第一美人”、“剑神的手下败将”这些或好或坏的名头于一身。吴雪一度怀疑,这样一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她只是人们丰富的想象力添油加醋创造出来的人物。 传说中她是个魔鬼一样的女人,杀人不眨眼,出手不见血,而美貌就是她最致命的武器。她的暗器“云锦袖”传说更是无人可解,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知道的人,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传言她唯一一次败绩正是败在了“剑神”叶霜的红叶剑下,此后她卸去了天工阁门主的位置,隐居世外,从此再无音讯。 而当吴雪说出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的名字时,依旧不免心潮澎湃、豪气难当。 他像是试探一般,说出了“玉先凤”这个名字,这个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名字,等待着翎歌的回应。 屋子的门已经关上了,又没有燃灯,所以室内很是幽暗。翎歌的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只是伫立半晌,随之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她?” 吴雪点点头,说道:“略有耳闻。” 翎歌道:“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么个人来?”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做了一个梦。” 翎歌有些失笑,说道:“一个梦?” 她从阴影里走出,重新回到从门上的窗棂投射过来的光线里。她嘴角带着笑,只是这笑却显得很是勉强,好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 “一个梦而已,梦能代表什么?它能预示什么么?” 吴雪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梦代表什么。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极其不真实。只是我今早做的梦,梦到了一些有趣的内容。” 翎歌重新坐了下来,在他对面莞尔一笑,说道:“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做的梦一般都比较有趣。” 吴雪苦笑了一下,喟然道:“在梦里,我有幸遇到了一些事、一些人。” 翎歌支颐而笑,说道:“你这么细腻有心的人,可惜居然不是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才对解梦、占星、卜命感兴趣。” 吴雪并没有被她带偏,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在梦里见到了谁吗?” 翎歌挑了挑眉,悠然道:“你做的梦,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没钻进你的梦境里。” 吴雪道:“我见到了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只是那个女孩还很年幼,跟你有些相像。” 翎歌一阵咯咯娇笑,从眼中流转出奇异的光芒,魅声说道:“真想不到,我居然会出现在雪公子的梦里。那梦里的翎歌,是什么样子的呢?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呢?” 吴雪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梦比较有趣,但就梦的内容来说,却是一点也不有趣,甚至很是残酷、无情。”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在梦里,我看到了一队人马……” 翎歌道:“一队人马?”她笑了一笑,“那么,这队人马在干什么呢?” 吴雪看着她,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运输黄金……” 翎歌略微一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道:“黄金么,人人都爱,你会梦见也不稀奇。” 吴雪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只是这些人身着‘赤目黑鱼’官服,佩‘玉明刀’,分明是大内羽林卫的装扮。” 翎歌像是一个解梦人,冷笑一声,悠悠说道:“黄金与高官,也正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她嘴角带笑,瞄了吴雪一眼,“那梦中若是还有美人,就更完美了。” 吴雪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一个男人臆想出来的‘高官厚禄’、‘美人在怀’的虚梦。” 翎歌往后靠了靠,依旧是那种笑容,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吴雪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羽林卫是在运输军饷,不料天降大雪,因路途遥远,又身处荒郊野岭,自然是禁受着饥寒交迫的弊病。等待他们的,不是边陲将士的欢迎,而是早就守在山道里的匪徒。” 翎歌娇笑道:“那这些匪徒可真是胆大包天,羽林卫不走官道而是走偏僻小路,自然是急上加急。他们竟然连朝廷加急的运输卫队都敢劫么?” 吴雪自然不觉得好笑,正色道:“他们自然是敢劫,因为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羽林卫饥寒交迫、舟车劳顿,就算是武功再高、人数众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如此,想要劫朝廷的镖也很不易,只是他们有十足可靠的情报来源!” 翎歌微微变色,脸上的笑不见了。 “你想说什么?朝廷里出了叛徒?!” 吴雪冷笑一声,神情凛冽又饱含讥讽,说道:“恐怕正是如此。”他看着愈发恼怒的翎歌,微微一笑,“得到了确切的情报,那群匪徒才备好了万全之策,在一个大雪封山的天气,将他们逼迫到山崖,再一网打尽。而从头到尾,那些匪徒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众将士尽数屠戮,劫得了百万军饷。” 翎歌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虽然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被吴雪看在眼里。 “所以呢?故事很精彩,可这只是一个由梦创造的故事,你是想要博人一笑吗?” 吴雪幽幽道:“起初我也很是怀疑赵员外所说的从前的事。按他的话来看,他独自一人劫了朝廷的镖,而这一幕正好被玉江大盗看见。只因这玉江大盗是朝廷户部侍郎的儿子,而且还是个胆大包天的蟊贼,要与他分一杯羹,才让他迫于无奈反先将他通报了朝廷。” 他看向翎歌,凛声道:“朝廷三品官员,他的儿子竟然参与了劫镖,这件事的后果可想而知。” 不料,翎歌听完却是笑了起来,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她讥诮、冷冽的笑声,好像利刃一般。 “雪公子,你的故事真是精彩,精彩到我差点也就相信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宛若出鞘之剑。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差点就相信了。” 翎歌一怔,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吴雪淡淡笑了笑,说道:“赵昊天自然是没有对我说实话,而我也一直找不到什么破绽,只能暂且相信。直到我今早做的那个梦,这才帮我丰满了故事的情节。” 翎歌冷冷道:“你很会说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却不着边际、荒诞无稽。”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赵昊天定是不会说出实情,哪怕是面对着十年后的复仇,也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因为他知道,面对着那个复仇的人,他还有一线生机,而若是触怒了朝廷,他是躲到哪里都难逃一死!” 翎歌冷冷笑道:“哦?所以他就将故事改写,混淆视听了?” 吴雪点点头,淡淡而笑,只是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无奈、有些惋惜。 他说道:“赵昊天说的故事,基本大概上就是那样,只不过他将故事的人物身份设定调换了,而且也隐去了几个人物的描写。人物的身份、定位一改写,整个故事的发展也就会千差万别。” 翎歌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修长白皙,只是指腹有些茧子。她的手指微微弯曲着,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只是这一双秀美的手,是用来拿仇恨的利器的。 吴雪紧紧盯着她的手,此刻他绝对不会觉得这是一双佳人温柔的素手。 良久,屋子里又响起了翎歌的声音,“那么,他是怎么修改人物设定,还有故事情节的呢?”她的话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里的冰雪亘古不化,所有的痛苦都会被冻结,成为陈列柜的展览品。 吴雪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他不是一个人。” 翎歌冷冷笑道:“他不是一个人,难道是头猪么?” 吴雪倒是情难自禁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很是对不起赵员外,只是他不是猪,他很聪明狡猾,更是心狠手辣,是个魔鬼才对。” 翎歌挑了挑眉梢,戏谑道:“想不到雪公子也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 吴雪看着她的眼睛,他难得没有用手指来遮掩自己的表情。 晦暗的光线落在他半张脸上,他的神情和五官都沉浸在暧昧晦涩的阴影里。 外面的欢声笑语依旧,只是屋子里却冷得出奇。他的手脚冰凉,有些伸展不开。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一扇门之隔,却是分隔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两百二十九章 枝丫分叉的故事情节 翎歌戏谑道:“真是想不到,居然连雪公子也是个爱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说起一个人,很难不用自己的印象产生的情感来描述。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的故事,人物也都是类似于刻板的、有着既定涵义的符号,但像是一盘棋局一样,不同的棋子的摆放位置却有着天壤地别的差距。” 翎歌笑道:“哦?那雪公子可体会到其中的差别?” 吴雪点点头,说起了关于他心中的疑惑和矛盾。 “赵昊天对我隐瞒的,不光是故事细节,还有人物关系。在他的故事里,他是主人公,也是唯一一个主人公,他的对立面是玉江大盗。他们一个是天工阁的甲等弟子,一个是户部侍郎的儿子。但他们有一个隐藏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贼,或者说是见财起意的蟊贼。他将故事说成是他们二人的恩怨,刻意隐去了其他人在此故事里的作用。一个好的故事,必然有很多承载点,就像是波浪形的‘极限’。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发展必然会如同波浪(????)一般发生碰撞挤压,推动出一个个隆起的波纹,形成一个最高极限点。而他们这些人物的存在就是推动波浪流动的支点。赵昊天刻意隐去了其他人物的作用,只着重将故事情节堆积到一人头上,这是很不合理的设计构想。一个人的可视视野范围有限,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之所以会对他的故事产生怀疑,就是他刻意放大了一个人的‘感知力’,成了一个故事的主宰——那是盲目的作者才会犯的错误。所以,一个好的故事,或者说视野宽阔的故事,它的主人公必然会从第一人称的‘我’,转变成‘你’、‘他’或者延伸出无数的人物。将视角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不会有这么全面的了解,他要做的,是通过不同的视角转换来丰满他的故事。只是,他的故事太过单一,单一到几乎无懈可击的程度,而单一的故事,必然不会有一个完美的解释。而所有的情节曲折靠的是不同的人完成的。这种设定会让故事变得具体,但也会产生矛盾——人的视角观念都是有差距的,所以对一件事的理解也会不同。产生了这种不同,才能更好的从不同的人物的口中得知一个个不同的故事,而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寻其中的共同点,解释模糊、矛盾的不同点,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所以,我将赵昊天一个单一的视角拆开,分散成几个人物对一件事的不同视角,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片面性。想要完成这样一个故事的发展,必然会有几个人共同执行。” 他说得很长,但是说得很慢,他们有点是时间。 翎歌竟然有耐心听完了,她支颐而笑,看着吴雪。 吴雪对她的笑很是不解,他之所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堆废话,只不过是凑字数那么简单。 他疑惑地看着翎歌,良久,她笑了一下,说道:“雪公子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一定是口渴了吧?” 说着,她就起身去茶几边泡了一壶茶。她的身影隐藏在幽暗的光线里,轻盈熟练地做着不同的动作,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拖泥带水,不矫揉造作。吴雪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这香味在突然的大雪纷飞的干燥寒冷里凸显得格外清冽馥郁。 她双手端着载物盘,放在了餐桌上,递给吴雪一杯茶,自己也捧着茶杯暖手。 吴雪不光口干舌燥,而且此前吃的饭有些油腻,是油炸的湖鱼清虾之类。这杯花茶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他吹着热气,急不可耐地吸溜两口,说道:“真好,想不到在此寒冬腊月,竟然能品到茉莉花茶,真是一件幸事。” 翎歌笑道:“雪公子怕不是昼夜颠倒把时间搞乱了,虽然现在突将异雪,但确实是烟花三月。” 吴雪笑道:“是啊……我都被搞糊涂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下如此大雪呢?实在是太奇怪了。” 翎歌幽幽道:“大概是天有冤情吧……”随后,她转而问道:“那接下来呢?” 吴雪喝着茶,继续说道:“所以,玉江大盗不是什么户部侍郎的儿子。赵昊天也不是只身一人就将朝廷的镖给劫了。” 翎歌笑着点点头,说道:“有点意思……那么,事实上,在没将人物设定和形象转移之前的故事里的人物都是谁呢?” 吴雪接着道:“赵昊天才是玉江大盗。” 翎歌一怔,随之笑了起来,揶揄道:“雪公子可真是想象力十足。那你说他不是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吴雪道:“玉江大盗不是单指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 翎歌显得有些惊讶,露出皓齿,笑道:“一个团体?” 吴雪点点头,接着道:“单凭赵昊天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就将有羽林卫护送的军饷给劫了的,所以他们是团伙行动。” 翎歌点点头,说道:“这样啊……那么,这几个人是谁呢?” 吴雪喟叹道:“这几个人,现在就在这座山庄里。只不过,有三个已经死了。” 翎歌道:“你是说孙鹏、鹰爪老四、黑猴子他们?” 吴雪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他们必然是玉江大盗的一员。但他们有多少人,潘凤是不是其中一员,我现在还不明白。” 翎歌道:“可这说不通啊……既然他们是玉江大盗,那写那份血书的是谁?又是谁来向他们复仇呢?他们又何必要自相残杀?”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根本就没有人‘要来’复仇,那份血书也应该是赵昊天自己捏造出来的。那份信上字迹潦草凌乱,只在落款处写了个‘玉’字,谁也不知道那个字到底指的是写信的复仇者,还是指他们。所以我才会先入为主,着了赵昊天的计,认为是玉江大盗来找他复仇。而他编撰的故事,更是加深了我们这种观点。” 翎歌幽幽道:“原来如此……”她转而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这恐怕就是赵昊天想的心理陷阱。在这样一个复仇者出没、压抑的环境里,他们自然会相互猜忌,因为过去他们所犯的案,是绝对不能再宣扬出去的。赵昊天凭空创造了一个‘复仇者’,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互猜忌、自相残杀。而从孙鹏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是中了赵昊天的心理诡计了。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这也是孙鹏他们所想的。” 翎歌点点头,悠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要自相残杀。”随后,她发现了一个疑惑,说道:“可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他们才猜忌彼此起来?按道理说,他们岂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说嘛,‘亲兄弟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共享福’么?” 吴雪叹了口气,蹙眉道:“这我也就不知道了……只是可以确定,一定是赵昊天发觉了什么,才会再次将众人聚集在这座山庄里。” 二人一时静默,屋子里的光线倾斜,不时有片片雪花从门上未蒙纱的窗棂飘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堆。 翎歌捧着茶杯,眼睛有些失神,她没有看向吴雪,却好像在用余光看着吴雪。 吴雪静静地喝着花茶,后面的话,他有些不忍再说了。可是他却不得不说,因为他不知道翎歌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 时光静得出奇,若是没有那些沉重的话题,本该是美好的一天。 吴雪挣扎半晌,这才悠悠说道:“这只是单方面的故事,是‘玉江大盗’团伙的故事。而这个故事,还有另一半。” 翎歌低垂这眼眸,怔怔地看着杯子里的茉莉花,说道:“那么……那一半故事是什么样的呢?” 吴雪悄悄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半故事,就是那个户部侍郎的故事了。” 翎歌微微抬眼,看着吴雪,只是那眼神毫无情感,就像是冰雪一般难以消解。 吴雪道:“我从张道长那里得知,那个户部侍郎曾经去往正一山寻求什么帮助,但是时任门主张霁陵却断然拒绝了。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户部侍郎应该是该是给自己的孩子寻求一个庇护。但是正一素来跟朝廷亲近,自然是不可能冒这个风险收留一个罪人的子女的。” 吴雪想到了自己的梦,梦里一个胡子花白的男人站在雪地里,少林也拒绝了他的请求。还有一个人,一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这个人是谁呢? 吴雪道:“所以,那个人不知道逃到了哪里,被谁收留,但是她成功的长大了,还学成了一身本领。这些年来,她一直有个目的,就是要为父亲报仇,杀死那些陷害他的盗贼团伙。” 翎歌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这些你都知道?只是,这故事的真实性恐怕有待商榷吧?” 她的语气很冷,冷得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第两百三十章 推敲 翎歌冷冷淡淡地看着吴雪,说道:“你的故事也很精彩,只不过,这都是你个人的猜测吧?不知雪公子可有真凭实据佐证?” 吴雪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确实是我的猜测,时间过了这么久,就算是有证据,恐怕也已经销毁了吧……” 他眼中闪着幽光,看向翎歌,说道:“除非当事者、相关者,恐怕就没有人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细节了。” 翎歌轻笑一声,目光重回吴雪的脸上,好像要把他每个表情细节都记在心里。 良久,翎歌幽幽道:“那么,雪公子觉得,这山庄里,谁是那个复仇者呢?” 吴雪被她灼灼目光刺得不敢直视,低垂着眼睛,终于,他的目光找到了焦点,就是那些杯子里的茉莉花。它们的起初合拢的花瓣已经散开,在茶水中绽放出了真容。娇小的、白色的、有些微微发黄的花瓣,在不同时间季节再次开放。 他轻轻吐了口气,说道:“我从张道长那里得知,那位户部侍郎大人的真名叫做林语阁……” 翎歌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支着下巴,面带慵懒随性的笑,微光落在她的鼻尖,和身体形成了一个颇具印象风格的诗意弧度。她的手指来回敲打着桌面,好像悠闲的琴师在弦上谱写华章,发出“叮叮咚咚”的清泉声响。 吴雪等着翎歌的反应,可是她却呈现出这样一副神情。这神情颇有迷惑性,吴雪也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翎歌笑着点点头,说道:“那位大人是叫林语阁吗?” 吴雪叹了口气,他想看见她脸上不一样的表情,可是她却丝毫没有破绽,就好像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说,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吴雪道:“……大概吧。” 翎歌伸了个懒腰,像是只昏昏欲睡的猫趴伏在桌面上,悠悠道:“你怀疑那个大人的后裔为了复仇,就藏在这座山庄里?” 她将下巴放在手掌上,抬眼看向吴雪,摆出来一副防守姿态,将问题退回给吴雪。 吴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 翎歌笑了笑,突然说道:“那么,雪公子觉得,谁是那个复仇者呢?” 吴雪鼻尖还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神秘优雅,在这样一个雪天,能嗅到此种香味,就连时光也变得轻柔起来。可是他又瞬间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中,一个突发几起凶杀案的死寂山庄,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复仇者。 吴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可以肯定,孙鹏就是他杀死的。他的出手速度和力量都远远超过我,而他却没有杀我,而是将飞镖甩进了孙鹏的喉咙里,而我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除了复仇,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翎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的笑容同样极具迷惑性,吴雪干脆不看了,他看向桌面。 “也许,他只是失手了呢?也许,他是想要将你们都杀死呢?”翎歌笑道。 吴雪轻轻一笑,悠悠说道:“那么,我就真的死了。” 翎歌支起身子,笑着点点头,说道:“看来那人武功不错,他的暗器也很不错。” 吴雪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无论如何,我只希望那人不要再出手了。” 翎歌道:“哦?他武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神秘莫测,他要杀谁谁又能躲避呢?” 吴雪道:“现在,玉江大盗团伙只有赵昊天还活着,他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他了。我会盯着他的,绝对不会再让那人有机会出手了!” 翎歌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接着她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又是为何?反正你们也已经拿到了黄金,何必再多管闲事呢?” 吴雪横眉冷眼,看着翎歌,沉声说道:“我不想那人再犯错。” 翎歌怔怔地看着他,随之冷笑一声,说道:“这江湖就是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今日我不害你,来日就会被他人所害,如何休止?” 吴雪正色道:“我不知道这江湖是什么样,但是它不该这样,也不会就是这样。江湖也好,武林也好,都没有固定形态,为何不能塑造成一个祥和的氛围?” 二人剑拔弩张,毫不相让。翎歌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雪公子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理想主义者。” 吴雪被她的态度作弄地气极反笑,说道:“你很老么?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翎歌挺了挺胸,仰头笑道:“反正我就是比你年长。” 吴雪突然又想到了那个梦。里面有个让他不太理解的矛盾之处。 按照那个神秘人的提议,户部侍郎应该是将女儿托付给了一个可靠的人。那个人听起来是个为人正派、光明磊落的人,关键这个人不怕朝廷。他是谁呢?还有谁敢收留一个朝廷罪人的女儿? 从故事的后来发展来看,那个女孩没有成功交到那个人手上,因为她投入了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玉先凤门下,成了她的弟子。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转折呢? 二人对视着,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只是外面的嬉闹声已久不止,已经到了门外近处。 一阵娇呼之后,房门骤然被推开了。兰儿满身是雪沫,娇笑着跑到翎歌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道:“翎歌姐姐,快来快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翎歌迷茫地看着吴雪,硬生生地被兰儿“拖”了出去,加入了战局。 吴雪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外面可以听见众女的娇呼声,张节陵的吆喝声,还有连绵不断的笑声。他们离得不远,但却让吴雪觉得恍如隔世。 人只有在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欢笑才会突然体会孤独的意味。遥远的思念的是孤独,近在咫尺的欢愉也是孤独。人想要开心,就是得费点心思。而有时快乐来的就是那么突然、那么简单。情感是芜杂的,像是一堆荒草,怎么也理不清。它会突然生出一大团来,又会突然就荒芜希落。 门外的雪依旧在下,被风席卷着,翻腾若舞,向着屋内翻飞而来。 吴雪忽然感觉空气清新了很多,凌冽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雪花轻柔。 在茉莉花茶里,再加一片雪吧。 吴雪走出房门,突然觉得一阵恍惚。阳光已经从云层后面照射出,落在人间,积雪反射着亮晃晃的光。雪依旧在下着,这场雪也不知道何时能听。不过既然下了,不如就好好的欣赏吧。吴雪这样想,心里也轻松不少。 他看向嬉闹的众人,看向覆盖积雪的檐角,看向盖着遮席的亭子——赵昊天和潘凤在里面烹茶闲度下午时光。 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也似乎美好的有些不像话。 若是一个人眼里只有疮痍,心里只有哀痛,那么他无论看什么都会是悲哀可怜的。忽略事实很悲哀,忘记伤痛很可耻。 吴雪也觉得这样一个下午时光很忧长、很惬意。他喜欢安静,又不喜欢太安静。就是这样安宁的喧闹声,才让他困意朦胧,心如止水。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寒冷中有些温暖。吴雪想,要不就去小憩一会儿吧。 吴雪并不觉得孤单冷寂,他讨厌用一些矫情造作的字句词汇,来描摹夸大人的孤独。一股浓浓的荤汤味。他看见还有欢笑的存在,也就觉得内心安静了。安静地想要睡觉。 吴雪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往北院走,没走出几步,就被一颗雪球从后面打中了。 这雪球势大力沉,吴雪踉跄着跨出两步,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娇笑声。 吴雪回过头,只见翎歌带着一众女孩欢喜地笑着。 翎歌拍拍手上的雪,笑吟吟地摸了摸鼻子,就好像是吴雪的习惯性动作一样。 吴雪大声道:“你报复我?!” 翎歌冲他做了个鬼脸,却被突如其来的雪球打在了额头上。 没有下雨,雪比较松散,打在人身上除了一片片散落的雪沫,就没有其他印记了。 这下轮到吴雪捧腹大笑了,他指着翎歌滑稽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紧接着,他就遭到了她们剧烈的报复,有些独木难支,身上的大氅还有头发上都沾染上了白皑皑的碎雪。 倒是石业兰他们向他伸出了“义气”的援手,吴雪感激涕零,他深刻理解了“团队”的重要性。被“攻击”时,他们反击。当然他们也可以主动“进攻”别人。遇到哪个不知道“团结”或者“落单”的倒霉鬼,就群而攻之,以示警戒。 大雪覆盖了整座山庄,原先那种阴暗破败的景象被白雪覆盖,变得温和柔顺起来。雪似乎有种魔力,不光能将破败之景掩盖,也能将人心中的晦暗心情掩盖,只露出纯洁无瑕的一面。 吴雪跟着他们来回跑动着,激昂的情绪将所有疲倦一扫而光,反而叫人感叹时光飞逝,快意短暂。 傍晚,众人散去后,庭院里挂着灯笼。吴雪和兰儿借着灯光,堆了一个雪人,并给它取名叫“雪人”。 第两百三十一章 雪之舞(其二) 傍晚,雪已经小了很多。原本下午的鹅毛大雪变得细碎分离,像一把把小瓣的白花从天空中抛洒,在灯光下翻转着,摇曳着,落地无声。 吴雪和兰儿一同堆了一个雪人。吴雪接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兰儿的脸,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覆盖着灯光,变得更加细腻明显。她将雪拍得紧实,嘴里还不断吐出热气,吴雪将找来的木条和石头各自当做了雪人的手眼。只是这雪人好没有嘴巴和鼻子。 兰儿道:“这里没有树木,只能找这些直愣愣的木条代替了……” 吴雪看着雪人滑稽的动作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它手伸得那么直,眼睛大而无神,好像在假意迎接一个不欢迎的人似的。” 兰儿笑道:“它还没有嘴巴和鼻子呢。” 吴雪想了想,找了一根短粗的木棍,往鼻子的位置一插,在再嘴巴的位刻画了一个嘴巴,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二人看着造型怪异,表情滑稽的雪人,相视间不由得笑了起来。 兰儿道:“虽然堆得不怎么好,但也多亏了这场雪了,不然这漫长的时光还真不知道怎么消磨。” 吴雪道:“等我们出去了,就去堆一个最大最好看的雪人。” 可随后他发现了问题,虽然突然下了大雪,但这也还是在三月末四月初,这雪很快便要消融的,要想再堆雪人雪中嬉闹,恐怕得等到冬天了。 兰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睛久久看着雪人,吴雪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有种感觉,他们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就在这大雪突降的一刻,成为了两座永恒的冰雕。 兰儿道:“可过不了多久,等天晴了,雪就会融化了。” 吴雪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不会融化的雪,就像没有永恒的寒冬一样。 兰儿接着道:“雪摸起来很是冰冷,但过后就会在手心里留下一团热气。感情过了后,会不会还留有一点余热呢?” 吴雪怔怔地看着兰儿,她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吴雪感觉自己也有什么东西被消融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兰儿面带笑意,说道:“突然想到了嘛……” 她微微歪着脑袋,仿佛在等着吴雪的答案。雪花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盖了一层绒绒的白色头纱。 吴雪苦笑道:“……不会吧?这么悲观的想法……” 兰儿好像突然较起真来,说道:“万一呢?万一我们有一天不得不分离……”她眼中闪着泪光,“你还会不会想着我呢?” 吴雪的心头好似被一只莽撞的驯鹿撞到了。他张了张嘴巴,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一开口,所有的词汇就会变得匮乏短浅,所有的言语就失去了组织,变得凌乱迷离起来。 兰儿低垂下头,幽幽说道:“有时候我希望人情感可以想冰雪一样,冰冷又带着余温,可以被人捏成任何一个想要的形状。可是……这世上哪有不化的冰雪呢?再有轮廓的感情,也会有要融化的一天吧?” 她脚尖踢着地上的积雪,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眼中还闪着泪光。 吴雪说道:“也许吧……” 兰儿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一颗颗如同断线的珠串滚落。她露出一个笑容,从嘴巴里吐出一口白色雾气,“对吧,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这不是吴雪第一次见到她哭,但是是唯一一次笑着哭的。看着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吴雪忽然感到无比痛苦。她的笑容和泪水刺痛了吴雪的心。 他捋起毛茸茸的衣袖,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眼泪黏在脸上,很干……” 兰儿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任由他擦拭着脸上的泪。 “雪儿哥哥也有无法回答的问题吗?” 吴雪淡淡笑着,说道:“什么问题?” 兰儿一怔,随之面色变得古怪起来,眼泪好似又要挣脱束缚,堆积在了眼眶里。她眼前的世界朦胧了,就连他也看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算不上问题。你钻牛角尖。”吴雪笑着说道,轻轻的用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 兰儿道:“万一呢……万一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离,离得很远,十万八千里,想见一面都见不到,只能日日夜夜在记忆里想着呢……?”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一声,泪水突然失控。吴雪默然地给她擦这泪,好像有多少泪都会给她擦去。可是,他怎么样才能不让她流泪呢? 吴雪说道:“万一嘛……” 兰儿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担心嘛,最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当局者的悲观’吧……我总感觉迟早有一天我们要分离似的,只要有这种感觉心就很疼,就连胃也好像紧缩了起来……” 吴雪何尝不是。此刻他的心被揪着,悬在了半空,他只是看着她流出眼泪,就痛苦难当。他感到呼吸不畅,但尽量保持着克制。他已经学会了克制,装作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脸上不要有太过剧烈的感情流露,哪怕是情感垃圾,堆积在心里就好了,没人会愿意接的。 若这就是成长,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吴雪顿时觉得无比悲哀,装模作样绝对不是成长。懂得珍惜才是。放弃轻而易举,坚持才难能可贵。 而他那一点点浅显的伪装也像是冰雪一般被融化了,变成了一滩水,散发着热气。他心里好似一直有一个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地方,四面高高的围墙顷刻间也崩塌了。 心里那高高的围墙倒塌后,他忽然感到无比空虚,无比恐慌,就像是一个失去伪装的变色龙,暴露在了猎食者的视野里。 可他甘之如饴。 吴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自觉地走出了两步,紧紧地搂住了兰儿。 兰儿有些惊愕,她反应不及,一双手无处安放,放下又抬起。可她忽然被吴雪热烈的感情融化了。他穿着熊皮大氅,就像是一只暖烘烘的大熊一样把兰儿整个娇小的身躯包裹住,他搂的更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他的脸贴在她耳边的头发上,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兰儿贴着他的脖子,笑吟吟说道:“怎么了嘛……这么突然……” 吴雪紧紧抱着她,她的身体很轻,好像一不留心就会被一阵风吹走了。 “不怎么嘛,就是想。”吴雪在她耳边说道。 兰儿咯咯娇笑,拍着他毛茸茸的后背,说道:“大狗熊,乖乖……” 吴雪哭笑不得,说道:“大狗熊?” 兰儿点点头,笑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大狗熊!傻乎乎的,动作倒是敏捷……” 吴雪哈哈一笑,说道:“我不快点,万一你消失了怎么办?” 兰儿笑道:“我不就在这儿吗?” 吴雪道:“我有时候也有一种感觉,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若是睁开眼睛,一切都会化云成雨。而想到这样,我就感到恐慌。若是只能在心中空留念想,那也太悲哀了。” 兰儿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毛茸茸的,暖烘烘的,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一只将她抱在怀里的大狗熊。 他们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不需要过多言语。 良久,吴雪给了兰儿问题的回答:“就算是我们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分开了,那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你的。” 兰儿笑道:“你整天都在冥思苦想,想不到怎么办?” “使劲想。”吴雪自己都笑了。 不久,他们听到了踏雪声,一起回过头。 只见不远处游天星站在那里,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三人面面相觑,吴雪问道:“游兄,怎么了?” 游天星看向屋檐上的雪,打个哈哈,说道:“呃……那个……该吃饭了……” 说着他就展现出了他高妙的轻功绝活,几乎是没在雪地上留下一点脚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吴雪和兰儿面面相觑,随之笑了起来。 兰儿说道:“听说游天星是为了躲避谁,才到中原游迹……” 吴雪想起,一次在酒半酣时,张节陵曾经问过游天星的事情。从他的话中,隐隐约约有这么个人,让他既害怕又念想。 吴雪道:“大概吧……” 兰儿道:“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 吴雪喟叹道:“大概有什么事情依旧念念不忘吧……” 游天星此刻恨死了张节陵,那老道又害了自己一次,叫自己闯进了别人的梦。来得不是时候…… 游天星看着从天空飘下的漫漫雪花,思绪忽然越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青鳞岛上。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想到了曾经的人。就算是过了这么久,她的脸没有被遗忘模糊,反而愈加清晰明艳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逃”呢?或者是为了找寻什么东西,那么找到了吗?他依旧像个游子般,浪迹在中原各地,不留恋、不拖泥带水,就像是一个过客一般。 一个过客而已。 第两百三十二章 往事如烟 游天星叹了口气。这雪下的很好。他漫步在雪地上,脚下发出雪破碎的声音,很轻,像是他的心情。 天空依旧飘着雪,已经小了很多,但是变得更加绵密细腻,落在游天星的头发上。 他仰起脸,茫然地看着夜空。若不是身处这样一个山庄,他一定会觉得又是一个安详平和的夜晚,足以让人忘掉很多本该忘记、想要忘记的人事。 游天星忽然想到了亡故的养父叶霜,一个神秘莫测、时而呆傻时而精明的孩子气十足的大叔。平时他就只是一个腌臜的中年男人,衣服上沾满油渍、浑身散发着浓厚酒气。但当他拿起“红叶剑”,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对于叶霜的事迹,身位养子的游天星也是略有耳闻,那也只是在他喝醉酒后胡言乱语才透露这么一点。 游天星被叶霜收养时,他已经游离于江湖之外,就像是一架马车不断地绕着环城大道周旋,但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他心中的城池。 找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有结果。其实他连自己在找什么都不知道。他孤身一人像是一个气势汹汹地醉汉,挑了中原所有剑派,令使剑者皆是噤若寒蝉,生怕这么个有理没理都要找你切磋的丧门星会找上门来。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也没有人想搭理他。除了他那把红色的剑,像是血一般的颜色。那恐怕也是他心里唯一的颜色。他曾经五彩缤纷,只是全都熄灭了,只给他的背影刻画上一道灰色的印记。 也许他觉得自己老了,累了,没了目标,所以才停了下来,收养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就是后来的游天星,只不过他当时是叫做“叶痕”。 游天星一度以为自己的养父不会武功,只是一个被贫穷和酒精腐化了精神意志的中年男人,他靠砍材为生。一个贫穷的中年男人要养活一个孩子并不容易,但是游天星还是健全的长大了。 小时候的游天星曾经问过叶霜,妈妈去哪了。 叶霜只是先抽了他两巴掌,然后说道:“没有。” 游天星捂住脸,接着问道:“胡说,学堂里的同窗们都有娘,就我没有。” 叶霜喝着酒,显得很是意志消沉,一脸疲惫懒散的依靠在床角。他白了游天星一眼,问道:“怎么?有人嘲笑你了?” 游天星摇摇头。 叶霜再问:“欺负你了?” 游天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叶霜嗤笑了一声,说道:“尿样。没有骨气,不像男人。” 游天星道:“学堂里有个家里全是练家子的小子,我打不过他。” 叶霜笑了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道:“你不是打不过他,只是怕他有个会武功的爹。” 游天星小脸憋得通红,只是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叶霜看着自己儿子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将酒壶一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往外走去。 游天星有些迷茫,问道:“干什么去?” 叶霜道:“帮你报仇去。” 游天星顿时笑了起来,说道:“他武功不错,听说他爹的一套少林‘龙虎拳’已经练至大成,素来是横着走,没人敢惹他。你去……” 叶霜横眉竖眼,厉声道:“你个小东西,觉得我打不过他?!” 游天星小声嘀咕道:“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不是找打么……” 游天星看着满天飘雪,簌簌洒洒,落在他的脸上,留下类似泪痕的痕迹。记忆有些汹涌,像是决堤的浪涛沸腾着奔涌向他。 他吐着热气,吸进片片雪花,有些冰冷。他从来未觉得夜晚这么漫长,来得这么不合时宜。人在空闲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所以他往往让自己忙起来,哪怕是瞎忙,哪怕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也绝不让自己待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发霉。 雪花洋洋洒洒,就像他断断续续的脚步,在幽暗灯火照耀的雪地上留下断续不一的足迹。 叶霜见了自己儿子这幅垂头丧气的败将模样,收起了往日的懒散不振,大手一挥,便要去寻仇。 游天星笑话他,说他只是个樵夫,又怎么能跟少林正统的俗家弟子相抗衡? 游天星还记得,对于年少无知的自己,叶霜是这样回答的:“试一试就知道了,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当然不是叶霜的回答。 当时他的回答是:“狗屁,什么少林俗家弟子。” 接着,他问游天星:“那个什么少林俗家弟子,会不会用剑?” 游天星木然地摇摇头,说道:“少林罕有用剑的人……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叶霜蹙蹙眉头,一脸厌弃,说道:“连剑都不会用,看来也只是个空架子罢了。走。” 游天星哭天喊地,无论如何也不敢上门去挑衅这么个高手。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可怕,一种莫名其妙的深刻恐惧笼罩着幼年的游天星的心头。 而叶霜硬是拽着游天星,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将他拖到了那家的门前。 只见那家府门高阔气派,朱门灰墙,门匾上写着:龙虎之尊。下面还有题字的署名:惠智代笔。 见到这气派的门匾,游天星就已经吓的走不动路了。这门匾似乎有种天然的威慑力,而且这块门匾,还是“少林七惠”之一的惠智大师的亲笔,游天星已经快要哭出来。 叶霜看了看门匾,忽而冷不丁地一笑,喃喃说道:“我当是谁写的,原来是惠智那个老家伙。” 然后他指着门匾上的字,对着游天星说道:“这老家伙书法不怎么样,却就是喜欢到处题字!” 游天星气呼呼地说道:“无论这字写得怎么样,挂在门上就是气派,还有谁敢招惹?” 叶霜嗤笑一声,说道:“对外别说是我儿子,丢人现眼。只一副字就给你吓破胆了,以后还怎么面对江湖上的强敌?” 游天星忽然害怕起来,他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养父,但是他却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了。虽然他是个邋遢的酒鬼,为人也不怎么靠谱,但是有一个父亲,他总不会是孤身一人。 游天星曾经问过自己是他在哪找到的。叶霜的回答很干脆,是在垃圾堆里。游天星语塞。叶霜瞥了他一眼,笑嘿嘿地说,当时路过一个垃圾堆,他还在抱怨怎么一个偌大气派的城池怎么连垃圾都处理不了,想着想着就看见一个包裹。 游天星道:“我就是那个包裹?” 叶霜道:“你不是那个包裹,你是那个包裹包着的一个小屁孩。” 游天星:“……” 如今,他们站在游天星所恐惧的门前,那门上的虎头锁叫他害怕惶恐,就好像到了仙宫地府,里面满是各怀本领的神仙鬼怪在龇牙咧嘴,他这么个小鬼,恐怕不够塞牙缝。 游天星拉着叶霜的衣袖,小声道:“走吧,走吧,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们回家,回山里去,找老虎豺狼去……” 叶霜笑嘻嘻的,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说道:“怕什么,我见识见识惠智和尚的俗家徒弟身手究竟如何,看看对不对得起门匾上的字。” 游天星哭丧道:“你……你这不是挑事么?!” 叶霜道:“我这是教你如何面对困难和强敌。你若是一直这样,恐怕连女孩子都会欺负你。” 接着他笑了笑,说道:“既然是武馆,就会有人来切磋一二,只是今天恰好我来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一脸恶相,手持着少林铁铸戒棍,闪着实沉的寒光,警告着所有“头脑发热”的冒犯者。 那两个家丁早已经发现了在门口嘀嘀咕咕的父子两,看他们一副乞丐样,定是见府门高阔,来乞讨卖儿的。于是,他们俩立时踏着坚实的步伐走了过来,好似两座山峰一样,将父子俩压在阴影里。 其中一个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乞丐,快滚!行乞出街右转,那里是乞丐窝。” 另一个人冷笑道:“趁着爷还没发火,识相的,赶紧麻溜滚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游天星躲在叶霜身后,腿已经止不住发抖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这两个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定是志怪小说里记载的阴间兵曹。这么想着,连魂魄都已经先丢了一半。 叶霜对着游天星嘿嘿笑了笑,对他说:“看到没?这才叫气势。这龙虎阁居然连家丁都有如此气势神姿,馆主定更是不凡。” 那一对家丁见两个乞丐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立马暴跳如雷,嘴里呜呜呀呀地举起戒棍就朝着叶霜头上打来。 游天星惊呼一声,立马捂住了眼睛,他心想这次要跟父亲一块死在这铁棍子下了。 只一两声干脆利落的击打声,随之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就连悲呼哀嚎的声音都没有。 他等了很久,却没有任何东西打到他。他的小脑袋还安然无恙地立在脖子上。 游天星从指缝里看去,只见他们还好好的站着,只是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家丁姿势怪异地趴在了地上。 第两百三十三章 往事(游天星篇) 年幼的游天星头一遭遇到强敌,一个他一直很是惧怕但是又不敢反抗的“同窗”。在此县城中没人敢惹他,虽然他还很年幼,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已经学会了用成年人的语气说话,很是老气横秋。城中的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个“小爷爷”,当然更加尊敬他的“大爷爷”。就算是地痞流氓都不敢打他的主意,见了面都显露出常年在江湖上“混”的人那种该有的“气度”,他自然是收了不少好处。 他是孩子王,有一伙自己的“小的们”,颇有一代武林高人的风范,人们也总是说:“此子可期。” 可他最近遇到了一个“绊脚石”,所有人都对他很服气,只有那个病恹恹的小子。那小子就是游天星——威逼利诱,根本不买账。游天星还说:“你只是仗着自己爹武功高,欺行霸市、横行乡里罢了。”为此,游天星也没少挨巴掌,可怎么都是不服气。 今天,游天星莫名其妙地就被自己老爹给揪到了他家武馆的门前,门上气派的写着:龙虎之尊。还是当代少林高僧的亲笔,看着就很是气派森严。又怎么敢跟着一个酒鬼老爹来此挑事? 游天星被两个凶神恶煞宛若罗刹的家丁吓破了胆,捂着眼,瑟瑟发抖,预料着自己已经脑袋开了花。 可是没有任何棍子打到他,他迟疑地张开手指,从只指缝里一瞧,却见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罗刹已经倒地不起,撅着屁股,模样很是滑稽。 游天星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霜,他还好好的站在他身边,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游天星看看家丁再看看叶霜,一脸迷茫。 “他们怎么回事?” 叶霜笑道:“就像你看到的,他们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游天星一奔踏,惊呼道:“老头子你玩的什么妖术?!” 叶霜却故作玄虚,手指在他眼前像一阵流光挥洒而过,神秘道:“这是魔法,魔法。” 游天星几乎快要蹦起来,想告诉这条街上的人:“我老爹会魔法!” 叶霜拍拍手,微微笑着,眼睛藐着那门牌,说道:“走吧,去看看少林正宗龙虎拳如何。” 一阵咯咯呀呀的闷响,那闪沉实厚重的朱门被打开了,走过来一老一少。 院子里正在练武,游天星也只是听说那小子家气派的紧,可也没想到是这幅模样。只见里面朱柱悬台,兽翼齐飞,槐柏掩映,一派佛刹静禅之象。其间不下百十余众各路弟子正在练武,动作整齐划一,口呵震天,拳交有力。 见了来者,众人皆是停了拳交,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一同围了上来,一个身着短打像是粗犷管事的人快步走过来,只见他三步做两步,身体飘忽不定,当是个武功高手。 那人厉声呵斥:“来者何人?!谁让你闯进来的?!” 游天星只听了这一句,顿时感觉七窍生烟,心神震荡。叶霜大手往他小肩膀上轻轻一搭,又顿时安静下来,宛若一潭死水无澜。 叶霜笑着抱拳道:“名姓免去,无名小辈一个。特来贵府拜见拜见龙老爷。” 那管事噗嗤一笑,其余弟子也哄笑了起来。 “你是老乞丐带着小乞丐来此,莫不是来找我们老爷行乞的吧?” 叶霜只微微一笑,说道:“不是。” 那管事玩味的笑着,上下打量着叶霜,怎么看都是个乞丐。 “不是就赶紧滚!你若真是乞丐,没准爷爷我善心大发,就赏你几两银子。可惜你不是乞丐,那就没办法了。赶紧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霜打了个哈哈,屁股往铺着虎皮的椅子里一坐,笑道:“我若是不走呢?” 那管事脸皮抽搐了两下。那位置,可是只有他这个大管事才能坐的,是权威的象征,岂能容得了一个浑身臭烘烘的腌臜汉子坐? 那管事登时暴怒无比,咬着方正的板牙,哇哇呀呀地就向叶霜面门挥出一拳。 游天星见那拳头势大力沉,隐隐有虎啸之威,正宛如那猛虎上岗。被这一拳打到,定是会骨断筋裂。 他惊呼道:“老爹,快用魔法!” 叶霜微微一笑,说道:“看好了!” 只见他抬掌一接,直直地接住了那一拳。一阵拳风涌起,众人皆是被震退两步。 游天星被一股气浪掀了起来,轻飘飘地在半空摇摆着,就在他快要倒栽葱撞向地面的时候,一只大手稳稳当当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叶霜倒提着游天星,笑道:“好玩吗?” 游天星胆战心惊,脸色苍白,额头已经沁出了细汗。 他笑了一笑,只是很勉强,“好玩……好玩……” 叶霜将他放了下来,惊魂未定地游天星呆呆傻傻地站着,只感觉天旋地转。 他看向大管事,只见他同样呆呆怔怔的,就好像一个失了身的大姑娘一般。他的大块头瘫坐在椅子里,两腿无力地伸展着,满眼惊疑,缓缓看向叶霜。 只是他现在看起来有些滑稽。 游天星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叶霜眯着眼,弯下腰大掌在他眼前一挥,“魔法,他中了我的魔法!” 一阵微风吹过,偌大庭院里的戚戚树荫发出阵阵飒飒声。很安静。 众门徒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见到这个邋遢汉子是怎么出手的。但是他们都知道,大管事是“龙虎堂”除了龙门主以外武功最厉害的。连他都莫名其妙地败了,他们又怎么再敢贸然出手? 这时候,只听中堂里传来一声:“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那声音如同深山虎啸,响彻整个院落。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虎纹衣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双手背后,个大体壮,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 一个门徒跑过去,指着叶霜父子道:“有强人来踢馆子了!” 龙门主冷哼一声,看向来者。不过是一个乞丐模样的邋遢汉子罢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己的徒弟,只觉得自己收了一群废物,连个乞丐都能怕成这样,还叫他龙虎堂怎么在江湖上混? 龙门主闲庭信步地走到近前,看了看叶霜,又看了看一脸呆滞地瘫在椅子里的大管事,冷声道:“你是何人?来学徒还是来乞讨?学徒五十两银子,行乞两个嘴巴子。” 叶霜笑了笑,说道:“我不来学徒,也不行乞。” 龙门主冷笑一声,好像听了一个笑话。“那你来干什么?观光旅游?” 众门徒一哄而笑,却被龙门主一双宛若牛铃的眼睛扫了一圈,登时又安静了下来。 叶霜面带笑意,说道:“我来找你。” 龙门主失笑一声,“你来找我?你又是我哪个远房亲戚吗?” 叶霜道:“不是。” 龙门主道:“你是我在外面遗落的哪个女人的私生子吗?” 叶霜道:“也不是。” 龙门主戏谑大笑,“真是个怪人。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叶霜看了看周围的旁观者,淡淡道:“龙门主何不换个地方说话?” 龙门主一怔,随之从喉咙里嗤笑两声,转而面目阴沉下来。 “我若是不愿意呢?” 叶霜叹了口气,悠悠说道:“那只能让你像那边那个傻大个一样了。” 龙门主看向一副痴呆状的大管事,满心惊异,厉问众门徒:“大管事怎么回事?一副老婆跑了的死样。” 众门徒想笑,但是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 “大管事,大管事败了……” 龙门主一楞,随之笑了半天,捧腹道:“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都败了,还有谁能赢?”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叶霜的“魔法”,只是这“魔法”令人费解。 叶霜笑道:“如何,龙门主?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有点小小事想找你帮忙。”他凑近龙门主,捏着双指,在他面前摇晃着。 龙门主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明白总是有些武林高手喜欢装成任人欺负的破烂样,但实则出手惊人。 “好……好,我们就去后堂一叙好了……” 游天星独自在前院里,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这龙虎堂着实气派,可他身居此处总感到不安。这里再气派再威武,也不是他家。他家在县城外面的山上,一片竹林里,有间小竹屋。 在众门徒照料下,大管事这才悠悠转醒,失魂落魄地竖起大拇指,只蹦出一个字:“好……”就昏死过去。 游天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管事,他在琢磨,老爹究竟对他用了什么“魔法”? 满园树荫戚戚,一阵风动,满世界的飒飒声,好不安静,好不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霜从后堂出来了,面带轻松的笑意,闲庭信步走来。 叶霜拉着游天星,笑道:“久等。回家。” 阳春三月,县城里柳絮纷飞,行人匆匆。 游天星一路上都在看着自己的老爹。好像今天才算认识了他,此前都不是他。 叶霜笑道:“你这么看我干吗?我又不是大姑娘。” 游天星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往事(叶霜篇) 场景转换,他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也不是身处幼时的县城内,养父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至今,游天星还记得叶霜死前的模样,大喊大叫着,像是着了魔一般,嘴里喊着故人的名字。只是再也见不到了。在臆想和癫狂中,一代剑神就此陨落。 幼年时,游天星一直对养父抱有成见,觉得他只是个普普通通、为了一天三顿饭劳作的苦汉子,没有女人能看上他,他独独带着一个从垃圾堆抱来的孩子抱憾终身。 游天星想,此刻,“红叶结霜”的传说就此结束了。叶霜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眼中失去了光泽,不再挣扎,躺在竹屋的破旧床榻上咽气了。他还很年轻,虽然看起来很老,但他已经死了。在游天星十五岁那年,重新成为无家可归的人了。 游天星长长吐了口气,过了这么久,他还是难以忘怀,心里总好像有块大石头堵着,让他胸怀难抒。 叶霜已经承受了太多误解,太多憋屈。但让游天星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居然也怀疑过养父。直到叶霜那天傍晚拉着他的手,笑着对他说:“这一切都是魔法。只要闭上眼,再睁开,痛苦就消失了,这江湖上就只剩快乐了。” 那一天是春天,傍晚的暖风微醺,街上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风信子的香味,那时候游天星忽然觉得,时间是这么悠闲、这么漫长。 那一天,游天星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遍布魔法。那空中漂浮的柳絮是魔法,开的花是魔法,行人的笑声是魔法,就连他们父子也是魔法。 游天星好奇问叶霜:“老爹,你究竟跟龙门主说什么了?” 他一直感觉他们这一去是有去无回,那里就是龙潭虎穴,他们自己闯进去了,定是要体无完肤。可他们走在傍晚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街市里,恍如隔世。 叶霜笑吟吟看着他,说道:“怎么,不相信你爹?” 游天星道:“原来不信,现在信了。” 叶霜哈哈大笑,说道:“我什么也没说,一直都是龙门主在说。” 游天星觉得那龙门主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定是不容易谈妥,忙问道:“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 叶霜卖了个关子,翻翻下嘴唇,摊开双手道:“谁知道呢?我还没动手,甚至连嘴都没动,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是游天星一直以来迷惑的地方,那一天老爹究竟跟那个龙门主说什么了呢?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直到他得知叶霜就是那个“剑神叶霜”的时候,他才隐隐约约猜到故事的大概。 那天叶霜大摇大摆地走进后堂,这里很安静,光线也很柔和,只有他们俩人,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龙门主态度有点蛮横,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好了,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该满意了吧?” 叶霜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幽静之地。” 龙门主道:“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霜淡淡一笑,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很是优雅精美。 “看来惠智大师对你这个徒弟很是关爱……” 龙门主一怔,面色一沉,厉声道:“惠智大师的名讳岂是你这乞丐臭口能说的?!” 叶霜只是淡淡笑着,不置言语,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这态度反倒是让龙门主起了疑心,他怎么会知道我就是惠悲大师的俗家弟子?就算是这乞丐认识字,见了门口的牌匾,也不应该知道此般内情,何况他说的那么笃定,那么自若。难道他只是装模作样,毕竟城中都知道自己是惠智大师的弟子,一个乞丐听了风言风语知道了也不奇怪。那么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无非就是攀个亲,讨点彩头罢了。 想到这里,龙门主放下心来,冷哼一声,又补充说道:“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你知道也不奇怪。” 他往椅子里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仰着头看着堂中站立的叶霜,一副傲然的姿态。 叶霜双手背后,丝毫不为他威压的气势和炯炯目光所慑。 他淡淡一笑,说道:“确实不奇怪。只是若要让星妙大师知道自己的弟子这么偏颇一个俗家弟子,恐怕他老人家会不开心吧?” 龙门主一愣,顿时疑窦大增。这个乞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已经有些动摇了,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星妙大师?!……你到底是谁?!” 叶霜依旧面带笑意,抑扬顿挫道:“我谁也不是,只是恰好知道了一点江湖上的事迹。” 龙门主咕溜溜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是了,现在消息这么灵通,就算是一个乞丐都变着法行乞了,这又怎么会不知道?倒是自己多疑了。 而他还为此有过一两秒的迟疑,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变得太过小心了,于是又对叶霜的态度更加轻蔑狠厉了几分。 “你个贼丐!上我龙虎门来究竟有何不轨?速速道来!” 叶霜轻笑一声,说道:“我来这里,不为江湖事,是为一些私事。” 龙门主失笑道:“私事?” 叶霜说道:“听说贵公子也是在县办学堂里读书吧?” 龙门主傻愣愣地“啊”了一声,接着笑道:“不错,我儿子确实在县办学堂读书。”他挤眉弄眼,一脸轻蔑地接着道:“怎么,外面那个小乞丐莫不是你儿子?” 叶霜说道:“龙门主果然聪明,他正是我的儿子。” 龙门主嗤笑一声,咕囔道:“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乞丐带小乞丐行乞,没准有人见你可怜,会多赏赐几个给你。” 叶霜不以为忤,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我这次来,所为正是此事。我儿子也在贵公子同一间学堂念书。只是……贵公子似乎顽劣不改,横行霸道,这一点,是不是也有龙门主的风范啊?” 龙门主顿时暴怒,骂他儿子他还可以忍,但是绝对不能指桑骂槐来骂他! 他大掌一拍桌子,那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借势起身,一招“伏虎出山”,向着叶霜扑来。 叶霜只呼声道:“这一招好!”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向上一抬,急于龙门主一着到位,抬着他的肚子将他推回到了椅子里。 龙门主一脸茫然,心确实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怎么回事?自己力拔山兮的攻击怎么就被一招化解了?! 叶霜淡淡一笑,说道:“龙门主少林龙虎拳施展的不错,只是气息不稳。看来惠智大师教你武功,却没有教你怎么练气。龙门主若是能将气息稳住,今后必然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 龙门主已经不敢小觑面前这个人了。他此刻依旧心惊胆战,若是他下杀手的话,自己是怎么也来不及反应的。 他惊愕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叶霜笑道:“在下只是一个山野村夫,靠打柴为生,带着个儿子不容易。希望龙门主高抬贵手,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这么早就露出峥嵘锋芒,可是会折翅沉戟的……” 龙门主的大脑疾速飞转,人越是在紧迫关头,越是潜力十足。他想着刚才的一招,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惊电,失声叫道:“你是红叶派的人?!” 叶霜笑了笑,说道:“龙门主果然好眼力,没想到落寂了这么久的门派还有人记得。” 龙门主擦了擦汗,苦笑道:“怎么……怎么会不记得……大侠刚才那一招‘招花衔叶手’可是红叶派的镇派掌法……” 叶霜哈哈一笑,赞许道:“我真是对龙门主刮目相看。不错,那一招正是招花衔叶手其中的‘拂英抬月’。” 龙门主完全变了态度,笑呵呵地站起身,却是一摇晃,又坐了回去。 到现在,他被打乱的气息还没有平复。 他讪笑道:“大侠,请用茶,你我好好叙叙,交个朋友。” 叶霜打个哈哈,说道:“能让龙门主亲自给在下倒茶,叶某已觉脸面有光。龙门主要把我当朋友,叶某又怎么受得起?” 龙门主陪笑着,说道:“受得起,受得起……” 紧接着他面色一变,急急问道:“朋友姓叶?” 叶霜淡淡一笑,说道:“正是。” 龙门主忽然面色大变,犹如五雷轰顶,他想要站起身,却摇摇晃晃地又倒了回去。 他擦着脸上的冷汗,惊呼道:“大侠可是红叶派的叶霜叶大侠?!” 叶霜有些怅惘,叹了口气道:“真是令人怀念……可我已经跟那个门派没有关系了,也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龙门主再也不能坐着了,他拼命想站起身。叶霜上前一步,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龙门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气血顿时又运转起来。 他脸上汗如雨下,抱拳弯腰道:“叶大侠恕罪,在下有眼无珠,既然连剑神都没有认出来!剑神能来敝府赏光,在下才觉得蓬荜生辉!” 叶霜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头也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现在也就别提了……” 游天星看着满天雪花,飘飘洒洒,不绝不息。 他从嘴里吐出热气,笑了笑。每个父亲都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他想不到老爹究竟施了什么魔法,但是第二天上学堂的时候,龙门主的儿子是肿着胖瓜脸来的,而看他的眼神也很是古怪诡异,并且再未欺负过他。 第两百三十五章 欢颜 这事情到了此处,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但是在吴雪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浓烈了起来。正如他所说,他会盯着她,不让她轻举妄动。而翎歌好似听不懂,只是任由他喜欢。 嬉闹了一天,吴雪众人都有些疲乏,但是他们很开心。好似阴天过后,就是一派明媚。 众人围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其乐融融,赵昊天还拿出来几坛不错的竹叶青,供于饮酒消遣。 张节陵喝多了,石业兰也喝多了,游天星红着脸,迷离着眼,坐在众人中间。潘凤因为职业的原因,对于酒也很是抵触,所以他就简单的喝了几杯茶,代以聊表。 而吴雪并没有喝酒,实际上,兰儿根本就不让他喝,吴雪乐于如此,反正他也不想喝。 难得的是,翎歌居然也出现在了宴席里。这也是她头一次跟他们一起吃饭喝酒,只是她滴酒不沾。 原本她以“下人不益与主人同桌”为由想要拒绝,但是盛情难却,而且赵昊天竟然也允许了。所以她就落了座,夹杂在众人中间,有些别扭地拨弄着筷子。 好在有兰儿跟她说话,不然她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可能要难受死。 餐桌是长方形的,他们左边坐在一排,几个喝酒的坐在对面,闹哄哄的,都比较开心。开心了,酒自然少不了喝。 赵昊天笑呵呵的坐在上首,他看起来很是心满意足。今晚他格外大肚,今晚他格外畅快。玉江大盗已经落网,众人心头都是晴朗无云。 吴雪悄悄观察着赵昊天的神色,想要看看他在提到玉江大盗时,究竟是一副什么表情。 迷题还远远没有解开,至今也只是露出冰山一角。 翎歌面带笑意,微微瞥了吴雪一眼,见他正在看着赵昊天,忽然就是一笑:“雪公子为何今晚如此安静,独自在那发闷?” 吴雪回过神,他曾经在翎歌面前说过,要保护赵昊天的安危,哪怕他真的是“玉江大盗团伙”的头目,也要将他交给朝廷惩治。 兰儿笑道:“他呀,他估计是又起了疑心病,对赵员外有所怀疑呢!” 吴雪笑道:“哪有……只是觉得一场风雨过后终是落了沉寂,有些惘然罢了……” 翎歌挑了挑眉梢,勾起嘴角道:“雪公子定也不是无故惘然,可否说来听听,没准我们能帮你排解排解呢?” 吴雪苦笑一声,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问题……” 翎歌这时候却突然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冲着吴雪浅浅一笑,说道:“既然事件已了凶手伏诛,我们也自当不该独自发愁发闷,不如,我敬你与兰儿妹妹一杯,如何?” 吴雪自然无法拒绝,也不可能让端着酒杯的女人白等。兰儿也是莞尔一笑,说道:“翎歌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翎歌笑道:“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也突然想尝一尝这竹叶青的滋味呢!” 事已至此,吴雪看了看兰儿,她倒也是干脆利落,给吴雪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 三人杯子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吴雪只觉这酒清醇甘冽,颇有其独特滋味,比之从前喝过得酒要好喝利口得多。 翎歌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染上晕红,浅浅淡淡地带着几分笑意,让人见了都有些微醺。 她支颐而笑,美睫如扫,眼神游移,似有满腹心事欲吐为快。 兰儿虽然不喜欢喝酒,但是酒量很是不错,再加上这竹叶青酒是滋补药酒,她安然无事。 吴雪和兰儿见翎歌一杯酒下去成了这副模样,皆是忍俊不禁。 不会喝酒的,偏偏总是要喝酒。会喝酒的,偏偏总是不喝酒。 兰儿扶着翎歌的胳膊,笑道:“翎歌姐姐从没喝过酒吗?” 翎歌娇娇一笑,说道:“从来没有喝过啊……”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如今看来,这酒倒也不错嘛……” 吴雪苦笑道:“最好还是别喝……” 翎歌道:“翎歌之所以不喝酒,是觉得这东西只是意志消沉的汉子们喝的。没想到今日一饮,却是有着万般滋味,心里像是有团火烧似的,好像要一吐为快……” 兰儿笑道:“喝过酒总是想要说话的,正是应了那一句‘酒意酣,人谈心’不假了。” 吴雪觉得今晚的兰儿也有些奇怪,苦笑道:“喝酒也是会犯错误的……” 翎歌笑道:“所以你从不喝酒?” 吴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情愿不喝。” 翎歌道:“那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喝呢?” 吴雪淡淡道:“特别难过的时候,盛情难却的时候。” 翎歌展颜笑道:“如此看来,人总是离不开酒的了……” 兰儿看着吴雪,突然想到那晚的情景,他一个人从芦苇荡回来,独自一人坐在人来人往的酒铺子里,发愁发苦。 而在一个人内心苦闷悲痛想要喝酒的时候,没有人陪才是更加痛苦的。 人若是有一天自己突然想拿起了酒杯,只能说他成长了。而成长总是痛苦不堪的。 兰儿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雪儿哥哥哪里都好,单单满心愁闷总是往肚子里塞这点不好。 不开心的事,他从来不想叫她知道。 翎歌媚眼如丝,吃吃笑道:“想不到看似冰冷无情的雪公子,居然也会觉得痛苦愁闷……” 吴雪只能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翎歌的神情闪过一丝的落寞,她呆呆地把玩着酒杯,指尖在杯口上游走着。 不久,她又缓缓给自己倒了杯酒,吴雪和兰儿见了,连连劝阻。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未习惯喝酒,还是不要喝太多为好……” 兰儿晃了晃翎歌的臂弯,说道:“翎歌姐姐不要再喝了,若是有什么话,可以与我们一说。” 翎歌眼眸有些失落,苦涩一笑,幽幽说道:“什么都是可以习惯的,喝酒是,痛苦也是……” 吴雪不说话了。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经历了太多苦痛,失去了太多。 而对于失去的东西,光是喝酒就能失而复得吗? 还是说,喝酒只是借着酒精的麻醉,来让自己短暂的忘记呢? 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忘记。而人们永远不愿意忘记的主题,永远都是爱与恨。 那么,在翎歌心里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翎歌又缓缓地举起酒杯,让酒水流淌进自己的口中。 兰儿见她总是自信满满、神秘莫测的模样,何时见过如此她失落的模样?她的心也不免纠结起来了。 吴雪对兰儿贴耳道:“她这种喝法,定是想要把自己给喝醉的,该如何是好?” 兰儿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她真的有很多心事,只是不能说出来……只是这么让她喝下去也不是办法。” 兰儿笑说道:“翎歌姐姐如果想喝的话,我们自然是要奉陪的,何必独自一人喝闷酒?” 吴雪一怔,不是说好想办法不让她喝酒的么?怎么又要陪着喝起来了? 可他想不到从一个想把自己灌醉的人手中夺取酒杯的办法。一个人想要把自己灌醉,任谁都是拦不住的。 翎歌悠然一笑,气吐软软如兰,笑着说道:“怎么?兰儿妹妹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需要有人陪着喝酒才不寂寞?” 吴雪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这话题他不该再多听了。 女孩子间想要说悄悄话的时候,男人还是知趣点为好。 此刻吴雪跟游天星、潘凤一样尴尬。 他们都被卷入闹哄哄的酒局之中,一个喝不了,一个不能喝,坐在其间真是痛苦万分。 吴雪忽然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了。 翎歌和兰儿坐的很近,像是姐妹般说着悄悄话。 兰儿摇摇头,说道:“翎歌姐姐不光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令人钦佩。” 翎歌有些讶异,随之笑道:“兰儿妹妹莫不是笑话姐姐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奴婢,只是给人打打下手,一天到晚忙东忙西的罢了,又怎么会让兰儿妹妹钦佩呢?” 兰儿笑道:“可翎歌姐姐却没有一点自怨自艾、悲悲戚戚的样子,反倒是干劲十足、自信满满的模样……当然,还有点小酷啦……” 翎歌一怔,随之咯咯娇笑起来,贴着兰儿的耳朵说道:“兰儿妹妹的小嘴可真是甜啊,好像抹了蜜一样,怪不得那个家伙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若是吃上一口,岂不是要甜到心里?” 兰儿顿时脸就羞红了,抿着嘴低下脑袋,随之二女连声娇笑起来。 吴雪的脸也红了。她们话语虽轻,但是依旧如同绕梁余音般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红着脸,现在的他几乎是坐立难安。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果然,女孩子间的悄悄话,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听的。 不过好在,就在他难堪尴尬的时候,游天星对他发出了邀请。 游天星已经无法再在这里坐下去了,他已经被他们灌了不少酒,而张节陵和石业兰似乎怎么也不会喝醉。但游天星已经脸红了,依旧如同少年般纯粹。他已经不能再喝了。 他偷偷对吴雪说道:“要不,我们先出去走走,醒醒酒?” 第两百三十六章 杂芜之章 游天星隔着桌子凑近吴雪,小声道:“他们实在是太能喝了,再喝下去,我恐怕就要断片了。” 吴雪笑道:“‘雨过天晴’,‘柳暗花明’,凡是喜极之事,都是会想让人喝酒的。” 游天星苦笑道:“可我很害怕断片。那总身不由己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吴雪深以为然。这世间心不由己者甚众,若是连身体都由不得自己,那才是真的痛苦。 游天星说道:“要不,我们先撤吧,这里火力太猛,男人们拚命干杯,女人们说悄悄话。我们不喝酒的,几乎没事可做……” 没想到是潘凤先开口了,他抢过话柄,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看,我们就先出去走走吧!” 吴雪和游天星相视一笑,看来,对于潘凤来说,没有比坐在宴席里当闷葫芦跟痛苦的事了。 于是三人先请辞,告别了众人先离开了宴席。 对于他们这种行为,张节陵很是不满,他眼眶下还有鼻子上好似挂着一条红色缎带,醉眼朦胧地嘟囔道:“这就走了?酒都没喝!” 游天星苦笑,抱拳道:“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众人出了闹哄哄的堂中,来到了外面,此刻夜色如墨,雪已经小了很多,只有些许残瓣漫舞轻盈。 游天星连连喟叹,随之笑道:“我自然是不能跟他们喝的,我的内力远不如他们,解酒能力比之他们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吴雪知道他是以暗器和点穴武功见长,主要讲究一个“巧”字,若是硬比拼内力的话,他肯定是会落得下风。 但是他的轻功也很不错,吴雪没有见识过他的轻功究竟到了各种境界,但是只从先前几次细微的动作来看,隐隐比张节陵与石业兰还要高深。 三人漫步在石板路上,积雪已经被仆人们清扫在路两边,遮掩了干枯贫瘠的地面,看起来柔和舒服了很多。 游天星长长吐了口气,吸着清凉的风,有种雪的味道,冷冷冽冽弥漫肺部,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吴雪问道:“游兄轻功如何?” 游天星一愣,随之笑道:“我的轻功也不算高明,但是定是要比那个老道要强的。” 吴雪沉吟道:“你们可还记得孙鹏死的那晚?” 游天星和潘凤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潘凤点点头,说道:“记忆犹新。” 游天星微微蹙眉,沉吟道:“从伤口来看,孙鹏是被暗器尽没喉咙,并不是利刃所伤。” 接着,游天星又道:“所以,孙鹏绝对不可能是雪兄弟所杀。从剑的位置来看,定是你夺了他的剑,再将剑拋至他身后,以示警告。也就是在对峙间,有人暗杀了孙鹏。” 吴雪点点头,说道:“这也真是我担心的。孙鹏是何时中了暗器,我几乎一点也没有察觉,直到了他捂住喉咙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潘凤沉吟道:“那这人当真是来去如风、狠辣冷酷。”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关键他的武功也很不错。” 吴雪问道:“从他出手来看,游兄有何高见?” 游天星苦笑道:“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个神秘人无论是在暗器、还是在轻功上面,都比我强很多。” 潘凤惊疑道:“这座山庄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吴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也许他根本就不用躲藏。” 潘凤了然,若是那个神秘人就在他们这些人中间,就根本无需躲藏。在他们之间就是最好的藏身处。 游天星苦笑道:“我只希望他永远不要现身。” 潘凤喟叹道:“可他究竟为何要杀孙鹏呢?还有什么目的?” 三人一阵沉默,吴雪没有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个神秘人。 那人出手亦真亦假,变幻莫测,真如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一般。当吴雪反应过来时,那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游天星笑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脱离这个地方,既然玉江大盗已经伏诛,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纠缠下去了。” 潘凤喟叹道:“至少在对抗玉江大盗这一点上,我们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很快,他们就要乘坐他打造出来的风筝离去,只等一个大风天,逃离梦魇的羽翼就可以展翅翱翔。 可那时,关于此次事件牵扯出的线索就全部断了,他们再也不能有机会弄清过去的真相,那个神秘人就将永远地逍遥法外。 游天星拍了拍吴雪的肩膀,淡淡一笑,说道:“雪兄弟不要再冥思苦想了。有些事情何必抓住不放呢?也许,有些事情明白了,还不如不知情来得轻松。” 游天星对于吴雪心中的纠结与困惑了然于胸。 他曾经又何尝不是呢? 对于迷惑的、未知的事情,总是抓住不放、孜孜不倦,以为这样就不会辜负自己的初心。 而有些事情的结果让人根本无法预料、无法想象。 三人走了一阵,潘凤先行告退,回房休息去了。 游天星也长长打了个哈欠,对吴雪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酒喝多了就容易懈怠,还是赶紧解酒为好……” 吴雪跟二人告别后,独自在庄园内徘徊着,对于那个神秘人,他已经没有多少头绪了。 就算是在这里,都能听见那边的喧嚣喜悦的声音,在飘雪的幽暗夜晚宛若钟鸣,令人恍惚,分不清昼夜,认不清真假。 一切都如同做了一场梦。 不多久,兰儿和翎歌也出了来。 翎歌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似踏着云。 兰儿搀扶着她,二女说着什么,又娇笑了一阵。 那笑声悠悠传来,夹杂着清凉的微风和细碎的雪花,显得格外清幽迷离。 见了吴雪,翎歌又是一阵笑。 她的脸红红的,眼色迷离,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云雾笼罩其间。 翎歌眨眨眼,娇笑道:“这不是雪公子么?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冷么?” 吴雪无奈一笑,说道:“我酒量不佳,只喝上一两杯就要缓个老半天。” 翎歌娇身如泥,体若无骨,听了吴雪的回答,只吃吃笑着,呢声道:“雪公子倒也有几分雅兴……酒过微醺,听风吟雪,倒也有着一番滋味意趣……” 吴雪苦笑着问兰儿:“她喝了多少?” 兰儿无奈道:“那一壶酒几乎都要被她喝完了……” 吴雪讶然。她第一次喝酒,本是不会、也不能喝这么多的。可她似乎来了兴趣,一口气要将自己灌醉。 平常时时喝酒的,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倒是不常喝酒的,一喝起酒来,要想停杯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翎歌只傻乎乎地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喝多了么?” 吴雪苦笑道:“你不光喝多了,还醉得不轻……” 翎歌挺了挺胸脯,魅色说道:“你说我醉了,其实我还清醒得很呢……你要和我比试比试吗?” 眼见着,她的身体就已经摇摇欲坠,好在有兰儿搀扶,她才没有睡在冰凉的雪地里。 吴雪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女孩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跟男人比为好……喝酒就是其一。” 翎歌挑了挑眉,踮着步子来到了吴雪的跟前,抬头脉脉地看着他,娇声嗔怪道:“雪公子可是瞧不起女人,更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下人么?”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她的酒气喷薄而出,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 他面带笑意,悠悠说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就这喝酒一事来说,女孩子喝多了总是要吃亏的……” 翎歌却是咯咯娇笑,修长有致的手指盖在嘴唇上,随后说道:“我怎么会怕吃亏呢?莫不是雪公子觉得自己会占便宜才这么说?” 吴雪苦苦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提了提眉眼。 他向兰儿说道:“我看她已经醉得不能自理了。兰儿妹妹就送她回去休息吧……” 兰儿扶着她,想要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翎歌却很是抗拒,像是个撒娇的小孩子般,说道:“我不回去嘛……不想回去……” 兰儿笑道:“那翎歌姐姐想要如何呢?” 翎歌说道:“今晚我要和兰儿妹妹一起睡……” 于是,兰儿将翎歌“拖”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安顿好了,见她安稳睡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门,就见吴雪问道:“如何了?” 兰儿抹了额间的细汗,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睡下了……” 随之她笑道:“没想到翎歌姐姐还有如此一面,平日里见她一副冷冰冰的干练模样,还以为她就是这样呢!” 这时候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句话:“兰儿妹妹你说我坏话!” 随后就又没了声息。 兰儿吐了吐舌头,吴雪不由得苦笑。 吴雪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兰儿苦着脸说道:“父亲他们还在喝,若是不管他们,恐怕要喝个通宵……” 吴雪笑道:“我现在还睡不着,去看看好了。你先去睡吧,她喝多了,估计还有得闹腾呢……” 第两百三十七章 等风来 吴雪往饭堂方向走去,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的吆喝哄闹声。不由得苦笑,若是没有人管他们,他们一定会喝个通宵。除非是酒不够喝了。 进去一瞧,只见石业兰、张节陵、赵昊天三人仍旧在推杯换盏,而赵昊天现在俨然落入下风,陷入了被动。 恐怕提起喝酒的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酒量广阔似海,怎么喝都能喝下,怎么喝都喝不醉。 他叫苦不迭,被二人夹在中间,苦着脸接着喝。 桌子上,已经堆了高高的酒坛子,满目杯盘狼藉。 见了吴雪来,三人又劝吴雪重归酒席,喝个一醉方休。 吴雪苦笑道:“兰儿说她有些累,就先休息了。我也是万万不能再喝的了。” 张节陵醉眼朦胧,连鼻子都红了,戏谑一笑,说道:“雪兄弟自然是要听小佳人的话,惹了她不高兴就不好了。” 吴雪面带笑意,说道:“风筝已经做好,而且山庄里还有一个神秘人潜伏,我看就近日速速离去为好。” 张节陵大手一挥,醉醺醺道:“不慌,完全来得及。” 赵昊天笑道:“张道长已经通过易术推测出了起风的日子。” 吴雪一怔,忙问道:“已经推算出来了?” 他看着张节陵,心想这老道士连这个都能推算出来?他浪荡不羁的模样着实让人怀疑。 石业兰说道:“徒儿不要急……”随后他问张节陵:“道长推测是何时起风啊?” 张节陵嘿嘿一笑,故作高深地掐了掐手指,随之胸有成竹道:“就在今晚到凌晨卯时初之间,必然会天将大风。时间还早,不急,不急。” 吴雪有些惊愕,这么快就要起风了?他真的感觉这天气就好像是由天公随意操作的,只是太随意了点。阴晴不定不说,突然下雪,之后又突然要起大风,这里天气也太过古怪难寻。 张节陵神秘一笑,说道:“雪兄弟就先回去休息吧,等到明个一早,我们就乘风而去!” 石业兰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乘风而去’!” 赵昊天笑道:“张道长果然是仙风道骨,玉函金篆。妙,妙!” 三人一同大笑,笑得很是放肆,几乎变了一个腔调,于是就又喝了起来。 吴雪很快就被热烈的氛围给挤到了一边,看来今晚想要让他们罢杯,是不可能的了。 无奈,他只能先回了去。 望向夜空,昏昏沉沉,却有一面看不透的光幕笼罩着黑沉沉的夜空。雪花依旧在飘,只是变得懒散起来,还不及指甲盖那么大。看起来过不多久,雪就要停了。 这可真是一场来的不合时宜、古怪异常的降雪。 吴雪回到房间,顿时暖合了不少,被寒风吹后突然的温暖,让他忽然感觉无比倦怠,于是就宽衣解带,上床休息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等清晨的风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抓着如同鹏鸟般的风筝,一起越过宛若怪物巨口般的峡谷。 可飞着飞着,那风筝就像是一条蛇般变形缠绕,将他紧紧捆绑,动弹不得。 他失去了方向,像是失去了翅膀的鸟儿,极速旋转着落入深渊中。 吴雪被勒得呼吸困难,不断地挣扎着,手忙脚乱地扑腾着。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吴雪只感觉脑袋昏沉沉的,睡意朦胧,梦境残缺。只一个转身,他又睡了去。 过不多久,吴雪又喘不过气来,他好像又做了一个梦,亦真亦假,叫他难以分辨。 一条冰凉的蛇紧紧缠绕着他,好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或者,他只是一只束手就擒的猎物。 那条蛇对他吐着信子,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蛇的舌头不停地触碰着吴雪的脸,几道黏黏糊糊的涎津,黏在他的脸上,像是有几条软体黏虫趴在他的脸上。 吴雪顿时感觉毛骨悚然,他最害怕的就是无脚的爬行动物和多足的节肢动物。 他不知从哪蹦出一股力气,一脚将那蛇给踢了出去,也就是这剧烈一脚,让吴雪直接从梦里惊醒。 屋子里突然想起了“咕咚”一声闷响,吴雪茫然地躺在床上,他还未从亦真亦假的梦中完全醒来。 良久,他发觉了什么异常,猛然坐起,这才发现被子一半已经掉到了床下。怪不得这么冷呢……原来是刚才那一脚直接把被子踢了下去。 吴雪扯了扯被子,却发现扯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了。 夜晚神秘的微光从窗外透过,屋子里也有些光亮。吴雪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俯身细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床下躺着一个人,伸着腿好似像条蛇一般卷着被子,而被子的另一边被吴雪拉扯着。 吴雪吞了口唾沫,立马翻身下床,点亮了灯火,仔细一瞧,差点惊愕地魂都飘走了。 只见在地上裹着被子,蜷曲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翎歌。 她身上还有些酒气,嘴角流着口水,紧紧地将被子往身上裹。 这幅样子,估计没人见过。谁能想到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睡着了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吴雪呆怔地站在那里,好像是一尊伫立千年的石像。 他从茫然无措的混沌意识中恢复过来,这才惊想到: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本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兰儿的床上。 吴雪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不高昂,不起伏,只有低落,低落到谷底。 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你若是真的有深爱过一个人,也就一定会明白这种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一把将醉醺醺的翎歌提起,把她放在椅子里。她低垂着脑袋,叫了她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吴雪一时想不到办法,于是对她脸上抽了两巴掌,这两巴掌一下子把翎歌给抽醒了。 她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眼前没有别人,只有穿着白色内衬的吴雪。 忽然,她眼睁得老大,登时反挥出两巴掌,抽得吴雪的脸噼里啪啦响。 吴雪惊愕地看着翎歌,她看了看自己,见没有什么异常,才稍微安心一点。她又看看吴雪,眼中满是质疑与怒火。 吴雪见她悠悠转醒,还来不及询问,就被她连抽了狠狠的两巴掌,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之中。 翎歌将白衬衣的交领紧紧地合拢,怒气冲冲的眼神几乎让吴雪不敢直视。 吴雪觉得不可思议。 翎歌冷冷骂道:“我当你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没想到也是个见异思迁、内心龌龊的卑鄙小人!” 吴雪张了张嘴,可是这突变的情形让他猝不及防,组织好的言辞全部被打乱了。 他原本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被骂个狗血淋头。 吴雪讶然道:“你说我什么?” 翎歌双手抱臂,侧着身子,冷冷说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见我喝醉了酒,就对我欲图不轨。只苦了兰儿对你一心一意……虚伪恶心!” 吴雪现在真是百口莫辩,顿时失笑了一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现在是哭笑不得。 吴雪定了定心神,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说道:“你看看这是谁的房间?” 翎歌说道:“这是你的,不需要你提醒我。” 吴雪笑道:“你今晚是睡在哪的,还记得吗?” 翎歌想了想,又拍了拍脑袋,可惜只有酒后的胀痛感。 “我……我睡在哪的?” 翎歌茫然地看着吴雪,突然面色一变,惊呼道:“不会是……” 吴雪心想她终于有点头绪了。 可没想到她却这样说:“一定是你见我喝多了,就将我给……给……”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翎歌蹙了蹙眉,竭力在脑海里思索着,却毫无头绪。 她茫然无辜地摇了摇头,满头的青丝覆盖着灯火的幽光,随着飘摇两下,像是海水中浮动的海藻一般。 吴雪突然感觉自己有罪。 他现在有理说不清。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晚喝多了,自己吵着闹着要跟兰儿一起睡的。” 翎歌茫然道:“……那我是怎么到你这儿的?” 吴雪气极反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睁开眼你就跑到我屋子里了。” 翎歌想了想,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她想到了,自己睡到半夜,突然想去上厕所。因为有些迷迷糊糊的,醉意还未醒,进了哪间房她自己就不知道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想起来了?” 翎歌点点头。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什么匪夷所思的麻烦事都能找上门。 他忽然有个想法,等哪天有时间,让张节陵好好给他算上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 二人一时静默,也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辰,只听忽然门咣当一声,大风突起,屋子里顿时被冷风灌满。 吴雪缩着脖子,顶着风将门关好。 他哆哆嗦嗦地摸索着胳膊,他们穿的太单薄了。 也就是这时候,门又被打开了,不过这次打开门的不是大风,而是兰儿。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风起兮 夜已过半,黎明将至。 只一阵怪风突起,将平静的夜晚搅碎,将万物暴露在肆虐的神之喟息中。 吴雪顶着风将两扇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门关好,只过不了多久,门就又打开了。 只不过这次让他心悚的不是风,而是兰儿。 门一打开,只见兰儿的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披在身上的衣服衣摆翻振,一手抓着两襟,眼中略微闪过一丝讶异,随之就把门关上,走了进来。 吴雪心里一咯噔,见了她来了,他就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暴露在人们视野下的鼹鼠,已无藏身之处。 他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话。他本不该如此紧张,也不需要紧张。 翎歌坐在椅子里,见了兰儿进来,也是身体一颤,眼神有些飘忽。 兰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之不露声色地问道:“我当翎歌姐姐去了哪,原来是在这里。” 兰儿看了看吴雪,又看了看翎歌,似乎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半夜在此,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翎歌站起身,笑着走到兰儿身边,将她拉到座椅里,说道:“兰儿妹妹怎么也醒了啊?” 兰儿似乎仍有余悸,幽幽叹一口气,说道:“这夜晚着实神秘莫测,诡异的很,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风?我担心翎歌姐姐,所以就来看看。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翎歌笑道:“多谢兰儿妹妹费心了,我好得很呢。” 吴雪只直挺挺得像是一根木头,已经扎根岩壳,在痛苦的缝隙里伸展着。 兰儿话里有话,他怎么能听不出来? 可他什么也没做,就已经说不出话了,像一个犯了错的猎犬等着主人的训话。 若是没有斥责,反而会叫他不安。 兰儿脸上略带夜半惊醒的倦意,倒了几杯茶,说道:“睡梦被这怪风惊扰,也是睡不着了,不如说说话吧……” 说着,她看了看吴雪,好似有些疑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雪儿哥哥怎么了?” 吴雪像是获了特赦似的,苦涩一笑,说道:“在想关于清晨脱逃的事情。” 兰儿和翎歌都是一怔,随之问道:“脱逃?今早?” 吴雪恍然点点头,沉声说道:“就在今早。” 兰儿轻声说道:“确实有些急促……” 翎歌只沉默不语,略微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灯火幽幽的倒映在兰儿眼眸深处,问道:“雪儿哥哥是怎么知道脱离这里的?” 吴雪说道:“张道长已经算好了时辰,就在今夜到清晨,必将起风,到时就可脱逃离去。” 兰儿点点头,随之神色一变,蹙着眉,一副嗔怪之色,抱怨道:“他们就是好大喜功,一点开心的事就能喝上半天……” 翎歌笑道:“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能脱离这个地方,都是求之不得呢。” 兰儿笑道:“只是怕他们计划不周,出了乱子。他们只顾着喝酒,也不跟众人通知一下,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吴雪想到一个问题,说道:“我们走了,那些仆人怎么办?” 兰儿思忖片刻,说道:“若是主人们都走了,岂不叫他们心寒意乱。我看,还是先留个人看在这里好了。等跟外面沟通好,修好桥梁,再出去吧。” 翎歌说道:“那就我留下来吧。等你们出去后,找了帮手来,我再出去不迟。” 随之,她轻轻笑了笑,接着道:“只要你不把我忘了就好。” 兰儿笑道:“怎么会呢,翎歌姐姐不要担心,还是我留下来吧。” 吴雪抬起头,突然说道:“不行。” 兰儿和翎歌一同看向吴雪,或笑或疑。 吴雪说道:“你们都别留下了,还是我留下来吧。” 翎歌娇笑道:“雪公子这是担心兰儿妹妹么,光是叫我个外人见了,都很是动容呢。” 兰儿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说道:“翎歌姐姐可不算是外人。” 兰儿随之看着吴雪,不冷漠不热情,只是一副略带好奇之色。 而吴雪,最是害怕她这样。 他倒希望她跟自己大吵大闹,怪他这样那样。她不抱怨、不猜疑,总是一副“安慰”的神情,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兰儿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等他说话。而她一双眼眸恬淡如水,就已经让吴雪说不出话了。 他现在才感到词语的匮乏,还有语言的局限。 若是能用一句话就说清自己的心意,那这个江湖之上可能会少很多遗憾。 兰儿转而对吴雪道:“雪儿哥哥……雪儿哥哥?” 吴雪猛然回过神,笑道:“怎么了?” 兰儿说道:“既然计划好今早就走,他们应该早早就睡下了吧?” 吴雪苦笑道:“……大概,大概吧……”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想想也是,若是他们不喝个尽兴,恐怕任何人都劝不了。待会儿我们去看看吧……” 随之她对翎歌:“翎歌姐姐只穿着衬衣,夜晚这么冷,还是不要着凉为好。” 翎歌笑道:“哎呀,我都忘了,等等我这就来。” 于是她出了去,回到了兰儿的屋子,她的衣服还在那里。 这下屋子里只有吴雪和她两人了。 一时沉默。 少顷,兰儿这才露出些许颓泄之色,眼中含着淡淡的悲戚,轻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吴雪忽然感到无比痛苦,切切道:“想,很想,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只是……” 兰儿说道:“只是‘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对吗?” 吴雪的心好像被他看透了。她总是很明白他。 他幽幽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我……我……” 兰儿幽幽说道:“兰儿自然是不会怀疑雪儿哥哥的心意……也没有怀疑过你……” 她微微一笑,说道:“雪儿哥哥是怎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 兰儿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眸,轻轻说道:“没有假如,只有必然。” 她抬起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人是禁不起揣测的,所以不要多想,想的越多,就越是容易犯错。” 吴雪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只叫他呼吸困难。 他头脑恍惚,几乎是胡言乱语道:“我对你……永远不变。” 兰儿抹了抹眼角,侧着脸,忽而一笑,些许苦涩,些许欣慰。 她笑着,眼中带着薄薄的雾,却刺痛了吴雪的心。 吴雪强忍着心里快要挣脱的情感,他从未觉得,想要让自己的真心让一个人知晓,会这么犹豫,这么困难。 不说话是怯懦,说太多是掩饰。 可他却要忍不住了,他不吐不快。 如果人们之间可以不用说话,只用眼睛就能交流,那该多好。 兰儿笑中带泪,说道:“我对雪儿哥哥,也是永远不变。” 吴雪只觉得此话犹如涓谷细流、晓夜莺啼,一下子就让他心中的屹立的壁垒倒塌了。 吴雪只觉得自己没骨气,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被润湿,语无伦次道:“我对你也是,永远不变……怎么都不会变……我对你也是,永远不变。” 兰儿笑了一声,眼中带着泪花,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吴雪抹了抹眼泪,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是只要看到她,好像一切烦恼都消失了。只要她还在身边,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安心感油然而生,如同洪水飓风,将他的多虑破坏殆尽。 吴雪和兰儿极其默契的同时看了彼此一眼,相视一笑。 兰儿吸着鼻子,眼圈红红的,说道:“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又是异雪又是怪风的,夜里还是很冷的。” 吴雪此刻也才觉得通体生凉,犹如浸泡在冰水里。只是他的心是热的。 他穿好衣服,问兰儿道:“你就没有那么一刻,怀疑我吗?” 兰儿气狠狠道:“怀疑?怎么会不怀疑?我见了你们那样,虽然明知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气恨。只恨你总是一副先认罪的态度,却从不想把话说清楚。”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就半夜三更跑到我这里了?” 兰儿说道:“翎歌姐姐喝得晕晕乎乎的,半夜说是要上厕所。我以为她已经酒醒了,可没想到……” 吴雪苦笑一声,说道:“看来酒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 兰儿拍了拍脖子,扭了扭身子,说道:“不过翎歌姐姐也真是的,睡觉很是不老实,像是梦游一样。嘴里念叨着什么,四肢缠着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来气……” 吴雪一怔,随之苦笑起来。 兰儿说道:“你笑什么?” 吴雪笑道:“你们可真算是对手了,你睡觉也很不老实。” 兰儿想起凶杀案发的当晚,她因为害怕就跑到了他的屋里。 她脸上突现一抹晕红,嗔怨道:“我怎么了嘛!”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你都不知道,可我那晚被你打了三巴掌,被你脚蹬了四五下。这还不算完,你蹬的是我的脸……” 兰儿顿时娇呼一声,羞红了脸,嚷嚷道:“啊!别说了,别说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大风起兮(夙夜篇) 兰儿听他说起了那晚的情形,顿时羞红了脸,连呼道:“别说了,别说了!” 吴雪笑眯眯地看着她,兰儿嗔怨道:“真是的,都过去了,还提什么……” 吴雪笑道:“好,不说了不说了。” 兰儿红着脸,赶忙说道:“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别让翎歌姐姐久等了……” 说着,二人来到外面,一出门就迎面而来一股大风,风中还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满天飞舞。 二人来到兰儿的房间,却发现翎歌已经不在这儿了,她的衣服也都穿走了。于是二人又敲了敲其他几人的门,除了游天星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其他屋子里都没有人。 兰儿怪怨道:“真是的,他们真的喝了个通宵?!” 吴雪不由得苦笑,看来他们真的喝高了。 等游天星穿好衣服,说明了情况,也有些惊愕,疑问道:“这么着急?那贼老道也真是的,既然要走也不通知一下。” 吴雪苦笑道:“起码他算的还算准,现在已经起了大风,只要等天色稍微亮一点,就可以走了。” 三人一同往饭堂那里走去。 今夜的风很大,凌冽如刀,雪花扑簌簌倾斜翻舞,打在脸上有些疼。跟黑猴子被害那晚一样,狂风暗夜。只是今夜这寒风瑟瑟,透人心骨。 大堂里一片漆黑,只是没了喧闹声,门敞开着,像两片破布随风来回摇摆着,撞击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三人疑惑着走了进,将门关上,再点燃灯火一看,只见张节陵和石业兰俱是脸贴在桌子上,手臂下垂,一动不动。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惊疑惊惶。 兰儿大声道:“父亲!” 说着就欲往那边奔去,但只跑出两步,就被游天星拦下了。 兰儿疑惑不解。 只见游天星目光炯炯,沉声道:“小心,有东西在这里。” 兰儿被冷风吹的浑身发冷,到了此时,霍然一个哆嗦,颤声道:“……什么东西?” 吴雪俯下身子,细细看了看,说道:“是线……” 兰儿疑惑道:“线?” 吴雪点点头,端过烛台,将蜡烛在面前的空气里一晃,微光闪烁间,那根蜡烛忽而断成了两截,前段掉在了地上。 兰儿只觉得胆寒后怕,往后退了两步。他们近在眼前,但是却无法过去。也不知道他二人究竟如何,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急如焚。 游天星一进门就发现了满屋子的细线,还有被细线包围的石业兰、张节陵二人。 他对自己的的“冥眼”很有信心,在黑暗中的物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他看来,那些如同蜘蛛网般的细线如同阳光一样刺眼,闪着锋寒的光。 兰儿说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细线?” 吴雪蹙眉凝重道:“恐怕是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们过来送死吧……” 兰儿不说话了,因为除了赵昊天、翎歌还有潘凤不在场外,他们都来了。 游天星沉声道:“这是雪域玄蚕的结丝,细微锐利,而且很是坚韧。就算是用一般的刀剑挥砍,恐怕都会断成两截。” 吴雪惊愕道:“这雪域玄蚕不是传说只有在凛宫山才有吗?” 兰儿疑惑道:“凛宫山?这是什么地方?” 吴雪想起了曾经看过关于“凛宫山”的传说,便告诉了兰儿。 凛宫山传说位于极北之地,那里常年积雪,四季如冬,有座山脉,漆黑如铁,覆盖着皑皑白雪。其势宛若屏障,像是一个张开怀抱的北疆巨人。 兰儿惊异道:“可……可这只是传说之地吧?” 游天星凝眉道:“那里基本上就是一片荒芜之地,很少有人去往那极寒之处。我曾经有听过居住在北边的牧民、猎人们说过关于凛宫山的事情,说是很多人向着那边进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他面色有些复杂,接着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是见到一个人从极北过来,说那里是神明居住之地,任何人不得袭扰。” 兰儿说道:“神话故事总是那么神乎其神。” 游天星笑了笑,说道:“于是北疆山林的人们遵从神的旨意,设立祭坛,向北礼拜。所有要去凛宫山的人,都会被拦下,甚至格杀……” 吴雪说道:“可这雪域玄蚕又是怎么一回事?”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这蚕传说就是那凛北之地所产,可我也没有见过。” 兰儿急切道:“那这丝线要怎么解开?” 屋子里一时沉默,只有门外风在呼啸。 良久,吴雪说道:“用火。” 兰儿说道:“火?” 吴雪沉声道:“这雪蚕既然是极寒之物,必然是怕火……” 说着,他举起蜡烛,在灯火照耀下,那密集的丝线闪着锋寒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吴雪将火烛对着丝线,只听“啵”的一声,犹如琴弦断裂,接着小小的火星顺着丝线蔓延开来,四通八达,宛若一张火网。 游天星笑道:“雪兄弟果然机智过人,能这么快就想到万物相克之理。” 等火网烧完,化成灰扑落而下,三人急忙跑到石业兰、张节陵身边,摸了摸二人脉搏,却是跳动有力。 兰儿推推石业兰,连连呼唤着,人没醒过来,却只听他们的鼾声。 兰儿阴沉着脸,说道:“让你们喝酒,差点连命都让人害了!” 游天星坏笑着分别在张节陵和石业兰身上点了几个穴,突然二人像是被电打了一样,腾的跳起,一个笑、一个哭。 吴雪想他定是分别点了他们的笑穴和哭穴了,见他们模样,也觉得好笑。 张节陵皱着老脸,嘴里呜呜呀呀地哭着,说道:“你们……你们……搞什么鬼?!” 石业兰抱着肚子,笑得倒在了地上,像是抽筋了一样,说道:“怎么……怎么回事?!” 兰儿忍俊不禁道:“叫你们再喝这么多酒!” 张节陵已经揣测到了是谁给他们点了穴,一边哭,一边像个撒泼的怨妇一样说道:“好你个游天星,快给我们解开……呜呜呜……有种别偷袭,跟我一对一较量点穴之法!” 兰儿挑了挑眉,双手夹着腰,宛如一只小恶魔般,说道:“还喝这么多酒吗?” 二人连连道:“不喝了,不喝了!” 兰儿笑了一笑,冷哼道:“叫你们不长记性!有什么紧要的事也不告知一声,却在这里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呀!” 吴雪忽然发觉兰儿居然还有如此“恐怖”、“蛮横”的一面。他浑身发冷,心想她若是这么对我,我恐怕是无论如何也禁不起,定是要乖乖投降的。 二人连连告饶,游天星这才解了他们的穴道。 张节陵和石业兰一哭一笑,好似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椅子里。 良久,石业兰疑惑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吴雪将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也很是惊惧,若是他们突然醒来走动,定是已经支离破碎了。 张节陵醉眼朦胧,酒意已经被哭完了,突然他一拍脑袋,叫道:“忘了正事了!我们该今早就离开的!” 他跑到外面一看,却是天边隐隐浮现鱼肚白,还没有尽亮,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出了口气,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若是过了卯时还没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吴雪疑惑道:“道长何出此言?” 张节陵抹了把惊汗,说道:“因为过了卯时,大风就停了。要想等下一次起风,要在半个月以后,但这个山庄的粮食一定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吴雪嘴角抽了一下,苦笑道:“道长……道长真是大心脏、好定力……” 石业兰左右瞧瞧,疑惑道:“赵员外呢?怎么不见他人影了?” 张节陵说道:“应该是先回去睡了吧……” 众人商议一下,觉得还是赶紧召集大家,以做准备。 于是游天星去西院叫潘凤,吴雪去那个“堡垒”寻找赵昊天和翎歌。 兰儿说道:“这里突现雪蚕丝,恐怕有人作祟,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张节陵笑道:“你去他就更加危险了。” 兰儿了然,便也不再强求,只叮嘱吴雪要万般小心,不可大意。 石业兰道:“我跟我徒弟一起去。” 张节陵笑道:“你好好留在女儿身边吧,别老是让她担心。这点小事,他还能办不好?” 于是兰儿和石业兰、张节陵留在这里等着众人,不多久游天星就和潘凤一起来了。 游天星问道:“他们呢?” 石业兰说道:“他们去找去他人了。” 众人又等了一阵,他们却还是没有回来,心里起了疑惑,眼见时间愈发紧迫,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张节陵看着天色,愁添眉梢,起疑道:“怎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没回来?莫非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兰儿无不担忧地说道:“等不了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一同来到赵昊天居住的“碉堡”前,只见圆形墙壁四面的门皆是大开,在大风中“咣当”、“咣当”作响。 里面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宛若一个猛鬼出逃的监牢。 第两百四十章 大风起兮(兰儿篇) 一行人来到赵昊天所住的堡垒面前,只见其四门大开,随风摇摆着,不断发出令人心悸意乱的撞击声。 接着晨光熹微从外面看去,里面如同一个黑洞洞的魔窟,光线无法深入其中。 这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家,而是一个恶魔囚身的牢笼。 张节陵怔怔道:“怎么回事?怎么这副光景?” 石业兰诡笑道:“赵昊天一直对我们闪烁其词,定是藏着秘密。” 游天星思忖道:“恐怕,一切的谜底都在这里面了。” 众人在外徘徊不前之时,兰儿一纵身就扎入黑洞洞的入口。 张节陵惊呼道:“诶诶诶,大闺女先别着急啊!里面搞不好有危险,等我们一起!” 兰儿已经无法等待,起先只是丝丝不安,而现在这种感觉不断地放大,如同堤坝的裂痕,现在已经被水压冲破了,她怎么还能犹豫干等着呢? 张节陵立马就想跟进去,但回头一看石业兰仰首凝神静视着此栋建筑,好像没有发现兰儿已经独自闯了进去。 游天星和潘凤一马当先,脚下一动立马追着兰儿而去。 张节陵急道:“我说石兄,你亲生女儿已经跑了进去,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石业兰回过神,淡淡一笑,说道:“她么?她没事的……” 一副笃定自信的姿态让张节陵也不知他究竟是心宽,还是根本就是个对儿女不闻不问的冷漠父亲。 张节陵说道:“你儿子也就进去了!” 石业兰一怔,皱起眉头,疑惑说道:“我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张节陵笑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你的宝贝女儿追着女婿去了,你不担心吗?” 石业兰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那我就更不担心了。” 张节陵一跺脚,说道:“嗬,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放心呢?” 石业兰淡淡一笑,说道:“我女儿究竟几斤几两,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是知道的。” 兰儿急不可耐,那种不安感快要突破胸膛,她急匆匆地冲到堡垒里面,却很快迷了路。 这里面光线很暗,甚至连个灯都没有,而且里面道路复杂,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她忧心忡忡,并不是因为惧怕黑暗,而是心有挂念。 这份牵念可以让人克服恐惧,敢于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事物。 过不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立马止住呼吸,身子贴在光秃秃的冰冷墙壁上。 兰儿警惕地听着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漫步一般,沉稳、有力。 渐渐的,那声音靠近了,停到了兰儿跟前,兰儿屏住呼吸,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他是谁? 忽而,只听一阵浑厚的风动,直扑兰儿而来。 兰儿一惊,像是早已张弓搭箭,身子往旁边是侧,躲过了那一击。 她沉声质问道:“是谁?!” 可是那人并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空气犹如死水般沉寂,静的可以听见心跳声。 兰儿压低着呼吸声,她知道,在这样一个黝黑的环境里,视野很是受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要想对敌,只能通过听觉。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是忽而又是一招袭来,趁着兰儿气息未稳先于一步出手。 那人动作很快,气劲刚猛,洞察力也是惊人,居然在此黑暗环境里准确的找到兰儿的身位。 兰儿听着那一掌挥来的声音,是从她左边打来,她步子一踮,连连往后退出两步,反手出击。 可那人似乎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然掌握,这一掌打了个空。 那人的气息霍然消失了,不知退到了哪里,就连脚步声都没有。 甬道里静得出奇,这样一个暗敌环伺的环境,只叫人胆战心惊,想要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可她现在不能出去,就算是找到了出去的路也不会出去。 恐怕直有她见到他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现在,一个不知道身份的敌人就匍匐在这里,她必须独自面对。 可是忽然起了疑,能在这样一个黑暗环境里视物的,只有游天星一人,难道此人就是他? 那他为什么要害自己呢?有什么理由必须对她出手呢?他跟这起事件几乎毫不相干。 而且,他尽可能直接用暗器点穴之法将自己治服,可他却是用的却是近战攻击。 莫非这只是他的伪装?将她伪装成是别人残害的?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兰儿脑海浮现,但是她很快就摒弃了。想再多都没用,不如把敌人治服了有用。等把敌人打趴下了,一切谜底也就解开了。 越是这种时刻,人就越是会冷静。何况,这也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经历黑暗御敌的环境了。上一次,是在江底迷宫。 兰儿收敛心神,凝神静气地感知着黑暗的环境,那个人,毫无疑问也在揣测着她。 他在哪呢? 忽而,兰儿只听头顶落下一阵风声,直竖竖对着她而来扑盖过来。 他在头上! 兰儿心中一惊,那人下落的速度很快,快到只眨眼间就到了她头上。而她俨然成了一只无助的兔子,等着老鹰将她抓起。 可兰儿却是蓦地身子往后一仰,以一个奇特优美的倾泻角度翻身,横着一腿就在半空中将下落攻来的那人踢飞! 那人闷哼了一声,坠落到黑暗之中。 他现在无比惊愕,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小丫头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那一腿的威力着实势大力沉,所过之处顿时掀起一股风浪。 若不是他及时回手以内力抵挡,恐怕他的肋骨已经碎了。 但就是这样,他现在胸口依旧隐隐作痛。那一腿的气劲贯到他心口,气息立时犹如浪潮拍岸,激起了一片白沫。他的气息居然被此一腿就踢得紊乱起来! 而兰儿俨然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趁着将他踢出,紧接着身子一动,顺着声音来到了他跟前,又是一阵攻击,那人连连迫于招架,渐落下风。 他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将她治服,但没想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竟然也会有如此功力,他现在有些讶异,也很兴奋。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忽而,那人冷哼一声,趁着兰儿出击的时候,反手射出几枚暗器! 对于暗器,他一直很是有信心。 就算是专攻暗器的宗门又如何?他靠着自己的一手暗器功夫,打败了不知道多少自以为傲的人! 他有信心,只要他暗器离手,就没有不中之理。 那几枚暗器划破空气,几乎是在兰儿身前发出! 这样一个距离,几乎是不可能躲避的,那几枚暗器已经到了兰儿的胸前。 可令他惊异的是,只听到叮叮咚咚的声响,显然暗器是打在了墙上,而没有打中人身上。 怎么回事?!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将他的暗器躲开?! 就在他心里闪过一丝犹疑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而他却是已经躲闪不及! 他只动了半步,就被兰儿捕捉到,一掌推出,直将他整个人拋起,犹如中了箭的鸟,溅落一道血迹。 而他没有停留,借着势头立马稳住身形,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里。 兰儿听那人的轻快如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冷笑了一声。 不过她现在依旧心有余悸。那几枚飞镖着实很具威胁,而且也几乎是贴着她的胸口飞过。 她将那几枚飞镖拔出,收在了口袋里,用做证据对照。 不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很是急促杂乱。 远处,一点幽幽的灯火往这边赶来了,兰儿凝眸望去,只见从甬道那头急急赶来两人,这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张道长。 张节陵在前打着灯笼,一手拉着石业兰,嘴里不断碎碎念,后者看起来很是无奈。 兰儿站在甬道中间,面带着丝丝神秘的微笑。 等他们赶来,见到甬道里突然浮现一个白衣人的身影,张节陵顿时如同受蹄的奔马,吓得往后一跳。 石业兰哈哈大笑,说道:“道长,你不用这么害怕吧?不要见了白衣身影就害怕,你且看看是谁。” 张节陵举起灯笼一照,却见是兰儿双手抱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兰儿笑道:“我就这么像鬼么?” 张节陵打个哈哈,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兰儿小闺女,刚才我们还担心你呢……你没事吧?” 兰儿将那两枚飞镖取出,说道:“我没事,只不过有个用暗器的宵小之辈暗中偷袭我。” 张节陵一听暗器,立马叫道:“是不是我们中间那个用暗器的小子?!” 他啐了一口,说道:“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有鬼,想不到……” 兰儿摇了摇头,扶额道:“应该不是游天星。” 张节陵一怔,疑道:“不是?那还会是谁……我们其他人又没有会暗器的。” 兰儿借着幽幽的灯火,看着手中的暗器,说道:“游天星的暗器是鳞片形的青鳞镖,而这个不是。” 只见在兰儿手中的,是两枚双旋刃的菱角飞镖。 第两百四十一章 大风起兮(调查篇) 兰儿借着灯火,手中的暗器赫然在目。 那是一双双旋刃的菱角飞镖,隐隐发着寒光。 张节陵沉声道:“如此看来,这个飞镖定不是游天星的了。” 石业兰依旧不咸不淡,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他完全没有必要为兰儿担心,正如他所说,他的女儿不需要担心。 只是他可能忽略了一点,不需要担心不代表不需要关怀。 石业兰问道:“你看清那人的长相,或者什么特征吗?” 兰儿摇了摇头,说道:“太黑了,我没有看清。” 她想了想,想到和那人短暂的交手瞬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人的暗器用的很是不错,其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节陵说道:“可那小子还是很可疑,只有他的冥眼才能在黑暗之处视物,其他人未必能做到。” 兰儿笑道:“有些事物,未必就要看得到才能做出反应。” 张节陵一怔,随之哈哈一笑,说道:“老道真的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眼睛看不到,还可以用听觉、触感来感知。” 兰儿看了看周围,疑惑道:“其他人呢?” 石业兰说道:“游天星和潘凤跟着你后面就进来了,你没遇到他们?” 兰儿微微蹙眉,说道:“没有。” 张节陵喃喃道:“那他们去哪了?” 石业兰说道:“这也难怪,这里面宛若迷宫,又没有丁点灯光,容易迷失方向。” 兰儿点点头,说道:“看来他们和我走的不是一条路。” 三人边走边说,一路上除了回环往复的甬道,就没见到其他东西,就连墙壁都是光秃秃的,渗漏出大片水渍。 张节陵嘟囔道:“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分明就是个监狱,能住在这里面的,恐怕只有鬼了。” 石业兰说道:“除非他心里有鬼。” 兰儿心急如焚,她在心里不断地呼唤着吴雪的名字,似乎只要她不断地念叨,他就可以在某个转角处与她碰面。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他们都经历过。 不过那次是他在黑暗中找寻她,这次,该她来寻找他的线索了。 张节陵无不惊疑道:“没想到里面竟然如此错综复杂,跟外面看起来简直大相径庭。” 石业兰笑道:“在外面看只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碉堡,在里面看却是此番光景。” 走不多久,地上惊现一道血迹。 那血迹还未干透,石业兰俯下身子,用手指捻了捻,沉声说道:“还没过多久……” 张节陵举灯望去,只见这零零碎碎的血迹顺着甬道蔓延到深处。 兰儿心中一紧,长长呼了口气,蹙眉道:“顺着血迹找!” 三人迈步快行,这条血迹到了一扇门前就消失了。 张节陵低声道:“小心!” 石业兰点点头,轻轻推了推木门,不料门却吱呀一声悠悠开启。 三人的心不由得收紧,收敛心神,预防着可能从黑暗中蹦出来的东西。 在黑暗里,哪怕就算是一只老鼠,也似乎很有威慑力。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从黑暗中蹦出来,蹦出来的,只有微微的血腥味。 兰儿皱了皱眉头,随着二人走了进去。 环灯一照,这屋子的大致情况已经落入眼底。 这似乎是一间供以休息的卧房,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霍霍牙牙的桌子,一把椅子。 整个屋子都很潮湿幽闭,人只在里面待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与压抑就会袭上心头,让人片刻都不想在这里久留。 兰儿蹲下,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屋子里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只有一扇墙壁边有着几滴未干的血。 张节陵讶然道:“奇怪了,血迹明明就是到了这里,并无其他延伸,怎么没见到人影?” 石业兰皱着眉头,就算是他,也觉得这里实在是太过压抑气闷。一个人若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久住,只能说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兰儿在染有血迹的墙边端倪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只听声音很是空洞,发出“咚咚”的声响。 兰儿心中一松,说道:“这后面是空的!” 石业兰和张节陵赶忙过去,敲了敲,惊叹道:“果然如此。” 张节陵琢磨道:“这后面定是有个机关暗道,必然是有个机关的。” 三人在墙壁上摸索一阵,可是手上除了因潮湿泡坏的墙皮,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活动的机关。 三人又陷入到了死胡同,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闷。三人各自思索着,却没有什么可以醍醐灌顶的头绪。 兰儿心中狂跳,她自己都可以感受到,她不断地想,雪儿哥哥独身一人陷入黑暗的迷宫中,是怎么脱险的呢? 她真的希望他现在就在她身边,可是她却不能总是依赖于他。 她现在也正是要寻找吴雪的踪迹。 兰儿不断地想,若是雪儿哥哥,该怎么思考呢? 可是越想就越是静不下来,她心乱如麻,似乎她越是迟疑,他就越是危险,也许他已经…… 兰儿忽然感觉心中一阵抽痛,连大气都不敢出,没呼吸一下,那种疼痛感就会牵连全身。 突然生起的悲伤感让她几乎快要落泪。 正如那次,他们不在一处,却最终相见。 那是一种巧合么?抑或感应么?两人心灵上的相通,就算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察觉到彼此。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牵强,太过玄妙,有种神秘色彩。但是她现在无比希望自己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是除了心中的疼痛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瞬间,她抽噎了两声,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她忽然想到,那次,他也是承受着这样的情绪和压力吗? 跟她不同的是,那次吴雪是独自一人陷入彻底的黑暗,她现在有着两个人同行,还有一盏灯。 兰儿低垂着眼眸,阻碍着眼泪的坠落,但是她的视野已经模糊了。 这时,石业兰拍了拍兰儿的肩膀,兰儿抬起头。他唇边带着笑,说道:“不要急,相信他,他可是经历了比这起事件凶险的多的怪事。” 张节陵也是笑道:“放心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正在想办法逃离这里呢!” 说到这里,兰儿心中一凛,说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会不会错过逃离的时机?!” 张节陵、石业兰俱是一怔,随之笑道:“放心……放心……天只要不全亮,我们就还有时间。” 只是他们笑的很勉强,兰儿何尝不明白,这只不过是他们安慰她罢了。 兰儿长长呼了口气,她要稳定情绪,不能急,不能躁。 这里一定有个机关,只是藏的比较隐蔽。若是说隐蔽的话,他们已经把这间屋子的墙壁按遍了,除了黏黏糊糊的白青皮,别无他物。 兰儿环视了一眼屋子,所有东西都在这了。 她忽然脑中电光一闪,如果那个机关不是隐蔽的,而是明显的呢?那这样,他们就很容易就忽略了。 兰儿想到这里,有了头绪就稳定了心神,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她发现一处不合理。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都摆放得当,唯独那把椅子,摆放的方方正正,可是跟桌子间的距离太过分隔,俨然不是一个适宜人坐椅伏案的距离。 兰儿好像抓住了一道曙光,惊喜道:“你们有没有碰过屋子里的东西,这把椅子?” 石业兰和张节陵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喜形于色,连连摇头。 兰儿立马走到椅子边,上下端倪着椅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停了下来,想了想,凡事必有关键之处。 那么,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在哪? 兰儿忽而嫣然一笑,心落回到地面。最关键之处,就是距离。桌子和椅子的距离。只有它们摆放得当,才能发挥作用。 她抬了抬椅子,才发现搬不动,于是说道:“就在这里了!” 她将椅子往前一推,只听“咯嗒”一声,将椅子推到了桌子前,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石业兰和张节陵也是一笑,看来她已经找到了机关所在。 这个机关不很高明隐匿,只是他们忽略了眼前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一阵机括声响,屋子犹如奔腾的车厢摇晃不止。 一阵晃动过后,那面染血的墙壁霍然整个都提升了起来,里面黑黢黢的,犹如魔鬼的巨口。 张节陵笑道:“怪不得我们没在墙壁上发现暗门,原来整面墙壁都是暗门。” 说着,三人立马走了进去。 这里血迹也还有延伸,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 这条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这似乎是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只是令他们恐慌心悸的是,越往里去,血腥味就越浓,到了这间漆黑的屋子里,血腥味达到了顶点。 兰儿几乎快要作呕,她捂着鼻子,肚子里一阵翻腾。 他们看不清屋子的情况。 张节陵照了照墙壁,说道:“这里有油灯。” 等他点了了一盏油灯,忽而整间屋子的灯就“霍”的全部点燃了。 整间屋子的情况尽收眼底。 兰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接着,她面色一变,捂着嘴向外跑去,可是她吐不出其他任何东西,只有酸酸的胃液。 就连张节陵和石业兰也是满脸惊愕,面前的景象太过凄惨可怖。 只见屋子里面的墙壁边,堆着几堆黄金,几乎快要挨到屋顶。 而在那山一般的黄金下面,倒着十几具尸体。 他们飞溅而出的血染红了耀眼的黄金。 张节陵打了个冷战,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都难以想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业兰沉沉皱着眉,走到近前,挨个察看一下尸体,回来说道:“他们全是山庄内的仆人。” 张节陵惊愕道:“全是仆人?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石业兰瞥了瞥那边,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应该是来抢黄金的,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黄金。只是不知道是谁,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这时候从后面传来兰儿的声音:“那他们是怎么死的?伤口是什么样的?” 兰儿眼看向一边,她已经不敢再看一眼了。她的脸色苍白,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 石业兰沉声道:“全部都是暗器所伤,每个人喉咙或者心脏都中了暗器。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半个时辰……” 兰儿问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石业兰沉声说道:“双旋刃菱角飞镖。” 兰儿疑惑道:“可那飞溅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暗器无法造成这样的现场。” 张节陵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不是一个人作案,还有一个人。” 兰儿惊愕道:“还有一个人?” 石业兰却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身上都还有很深的刀伤,刀应该是短刀,可以藏在怀里。从手法来看,是同一人所为。而刀伤应该是在他们中了暗器之时被那人分别补了一刀,确保万无一失。” 三人一阵沉默,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兰儿蹙眉沉思,但是浓厚的血腥味和凄惨的尸体却叫她难以安心,只感觉犹如堕入地狱。 如果,这些仆人知道这里藏有黄金(毫无疑问,这些黄金是赵昊天的私人秘密。),就在这样一个关头分抢,结果被突然赶来的人全部杀害。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和袭击自己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也是为了这些黄金吗?赵昊天、翎歌、吴雪又去了哪里? 三人唏嘘不已,眼前的一切令人心悸恐慌。 这时候,石业兰突然说道:“不对,不对……” 张节陵疑惑道:“怎么了?” 石业兰说道:“少了一个仆人。” 兰儿惊疑道:“少了一个人?” 石业兰点点头,说道:“这座山庄有男仆八个,女仆六个。但是这里只有十三具尸体。” 张节陵一颤,凛声说道:“少了谁?” 石业兰想了想,说道:“少了那个先前一直给孙鹏送饭的女仆,春桃。”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她受了伤,一直都还没好,现在还在塌上修养。” 她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她不受伤的话,可能这里就要多一具尸体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雪悲歌 堆满黄金的屋子里满是赵昊天呜呜呀呀的呜咽声,他没有泪,没有爱,陪伴他的只有这十年来积累的财富。 可只要他死了,这些财富就会易主。他的血染红了黄金,却无法温暖它。 鲜红的血在金光闪闪里格外刺眼。 他像一条肥胖的蠕虫一般,向着他心仪的金山里钻爬,可总是不断滑落。 他嘴里悲戚执着地念叨着: “我不能……不能……死。” “……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 吴雪不忍心再看他一眼,好像再看他一眼自己也会被执念吞噬。他长长叹了口气,人叹气是很沮丧很令人反感的反应,可是只有把胸中那一口浊气吐出,才能轻松。 可是这样就能轻松吗? 翎歌没有看赵昊天,对她来说,他已经如同一个死人了。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不是致命伤,所以他凭着最后的执念和癫狂不断地挣扎着。 他哀叹悲嚎的声音响彻着幽闭的屋子,听着让人心怵胆寒。 忽而,翎歌一蹙眉头,像是下了万般决心,反手甩出那把染血的短剑,雷霆万钧般飞射向赵昊天。 吴雪见了,立马飞身切步,几个纵身,赫而来到了赵昊天之前。而那把剑已经到了他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衣服被吴雪抓住。 吴雪因为用力过度,抓着短剑剑刃的手被割伤,血从指缝里渗出,“滴答”、“滴答”滴落在地上。 而就是此刻,翎歌忽而来到了吴雪的身前,反手一推剑柄,短剑缓缓地一进,刺破了赵昊天的衣服。 “松手!”翎歌像是下达命令一般呵斥道。 吴雪咬着牙,手中钻心的痛贯穿他全身,可是他死死握住剑刃,依旧不放手。 翎歌瞪大了双眼,满是疑惑不解,她大声说道:“我让你放手!” 吴雪摇了摇头,疼痛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咬着牙,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沉声说道:“收手吧……” 翎歌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雪,厉声说道:“你要逞英雄吗?!” 吴雪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你不该让鲜血染红你的双手……” 翎歌一怔,他说的她都明白,可是她做不到。仇人就在眼前,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 过去十年,她每一天都活在仇恨与恐惧之中,渐渐的习惯了收敛情绪,习惯了冷冰冰的活着。只是为了一个怀着心中仇恨的目标而活着。 她不断地练习,不断地让自己的武功变强,就是为了手刃这个恶魔! 可此刻吴雪的话彻底激怒了她,心里好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她已经不管不顾了,每个人也都有这么一瞬间,想要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想放弃一切。 “你真的决心要阻止我了?!” 翎歌脸上带上一抹残酷的冷笑,在她脸上的血痕映照下,格外凄绝明艳,让人不忍直视,却又不得不面对。 吴雪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父亲和家人的冤屈就永远也无法昭雪了!” 翎歌微微一颤,随之幽幽道:“这么多年了,他被惩戒了吗?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户部侍郎灭门惨案?当年办案的大臣都换了班,就连皇帝都换了人,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说着,她用力一推剑柄,那剑刃缓缓推进,吴雪的血沿着锋芒毕露的剑刃滴落,可是他依然没有松手。 吴雪的手剧烈疼痛,痛到全身被冷汗浸透,他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翎歌。 十年堆积的怨恨有多深,他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报仇很大快人心,也很简单。只是从此以后她就将背负着罪恶活下去。 就在这时,躺在黄金堆里的赵昊天气喘吁吁地看着翎歌,眼中满是怨毒憎恨。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贼娘们,老子当年好心收留你,没想到居然是招祸上门!” 翎歌忽而大笑,恶狠狠说道:“你发现的太晚了!” 赵昊天喘着粗气,厉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还是无法逃脱当年那件事……” 翎歌啐了一口,凛声说道:“你跑到哪里都没用!只要想到你还逍遥自在地在这世上活着,我每一天都很痛苦!” 赵昊天忽而大笑起来,笑得很是凄厉,随之他面目一变,露出凶狠的表情,说道:“我只恨我自己当初没留心,让你这漏网之鱼逃了!户部侍郎又怎么样?不还是被我玩得团团转,像条丧家犬一样到处哀求?!” 翎歌面色一沉,勃然大怒。她蓦地松开握剑的手,越过吴雪,对着他赵昊天的脑门拍去!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她,此贼人必死! 吴雪手中的疼痛一松,忽而一转手,一手抓住了翎歌的手腕。 赵昊天面色大惊,长大嘴巴往后挪着,眼看这一掌已经盖到了他的脑门,却被吴雪拦了下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背后这座金山就是靠山,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 不信你瞧,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为自己卖命。连命都能买,还有什么买不到?! 翎歌怒斥道:“你这人真像狗皮膏药一样,一但黏上了就怎么也甩不掉!” 吴雪觉得无比疲惫,一种重负如同大山一般压在身上。他幽幽说道:“我不是让你忘记痛苦,痛苦永远无法忘记。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愤怒冲昏头脑,做下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翎歌失笑道:“你当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谁都不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很是迷惘失落。他一直在寻找他的“根”,但是他一无所获,只能像个幽灵一样漂浮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城池中。 翎歌微微一怔她看向吴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只手被她划伤,鲜血在她手腕间流淌,濡湿了她的衣袖。 赵昊天大吼道:“快,快把这贼娘们杀了!杀了她,我将一半的财富都给你!”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对赵昊天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黄金能代表一切吗?如果不是因为我有我需要的东西,你就怎么也无法动摇我。” 赵昊天大笑,向天挥洒着黄金,一脸满足的笑容,说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对金钱不心动。为了钱,出卖自己和他人的人还少吗?我只是顺应时事,给他们所需,满我自己之愿罢了!” 吴雪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恶心,几欲作呕。 他冷冷地说道:“如果一个人为了金钱可以抛弃一切,那他到最后也会被金钱抛弃。你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怜悯你,而是因为你还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否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翎歌忽而觉得吴雪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笼罩着这间屋子,她不由得为之一颤。 她看到了吴雪的另一面,这一面是他从来不表露出来的。平常的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失落发呆的模样,但如此果断、凶狠的吴雪,她还是首次见到。 赵昊天捂着右胸,血不断从那里渗漏出来,他身体微微一颤,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厉声说道:“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吴家的事,你就把这个女人杀了,杀了她,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否则……哼哼,我死了,就让那些事烂在历史里吧!” 翎歌微微一怔,不是因为赵昊天对吴雪威逼利诱,让他来杀自己。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有趣的名词。 她怔怔地看向吴雪,满脸讶异与怀疑。 吴雪冷冷一笑,说道:“我不会杀她,也不会让你死!” 赵昊天哈哈一笑,忽而一翻滚,抓住掉在地上的那把短剑,立时向着吴雪的后心刺去! “既然你们都不肯为我所用,那就只能去死了!” 翎歌惊呼道:“小心!” 她一把拉过吴雪,可那把剑已经到了她胸前,死亡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一瞬间,在剑尖挨到她的心口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那时她还很年幼,每天都无拘无束,她的父亲、母亲、一家人都还在她身边。旧时的家宅院子里,有她最喜欢的茉莉花,在她窗户后面,就是一片茉莉花田。 那时她还不是一个满腹仇恨与怀疑的杀手,她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也没有满心疑惑想问这个江湖。 可是她现在全部都是问题,连她自己都好像变成了一个问题,她的心早已经死了、破碎了,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就算是现在面对着尖锐的剑,她也忽然安心了。 因为她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就不怕再死一次。 一切都变得很慢,往日的画面如果重现,就让它走得再慢一点。 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预料到的剧痛,她身体也已经做好了颓然倒地的准备,可是她没有。 她的背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而那剑也没有刺到她的心脏。 第两百四十五章 风雪悲歌(其二) 翎歌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那把剑离得太近了,她拉开吴雪自己就已经无法再安然逃脱。 可是她现在却很是坦然了,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她死了,就能再见到家人了。 她一个人已经在这江湖上游离了十年,这十年漫长到无法忍受,痛苦也被无限拉长。 所以她绝对不想再这样度过十年。 她等着冷冰冰的剑刺入她的心脏,破碎的心从未愈合,这也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冰冷的剑尖刺破肌肤时的剧痛感,她忽然感觉自己背后靠在了什么东西上。 翎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靠在吴雪胸口,而那剑尖已经到了她的心口,却无法再挪动一寸。 那剑尖已经被吴雪紧紧用双指夹住,而这只手却宛若紫玉,在璀璨的金光里熠熠生辉,就连黄金也失去了眼色。 翎歌背靠着吴雪,那只左手从她身后伸出,夹住了那把剑,没有丝毫动摇。 他右手扶着翎歌的肩膀,血迹也染在了她黑色的衣服上。 赵昊天难以置信地瞪着吴雪,他出现在了翎歌身后,几乎就像是一团影子,出手也快得异乎寻常。 他奋力想抽出剑尖,而吴雪的手指稳稳当当,宛若铁钳。 赵昊天看向那只手,此前他左手一直带着手套,如今却是见到了真容。 那只手宛若紫玉,就连指甲都是紫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其活动自如,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只假手。 翎歌抬起头,侧脸看着身后扶着她的吴雪,他横眉冷眼,静静地盯着赵昊天。 赵昊天却好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剑立马“咣当”掉在了地上,接着他屁滚尿流地向外跑去。 翎歌好像还沉浸在死亡的瞬间,她依旧惊魂未定,茫然地看向吴雪,随后说道:“你让他跑了……” 吴雪说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跑不了。” 翎歌幽幽说道:“可是现在起风了,原本是你们该离去的时候……” 吴雪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没办法了,若不是你惹出这么一出乱子,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翎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嗔怪道:“欸,我又没阻止你们逃离,是你自己不想走!” 吴雪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谁让麻烦事总是找上我?” 翎歌看着他的手伤,轻轻说道:“你的手……” 吴雪说道:“没事,小伤,伤口愈合就好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内衬里撕下一块干净的白布,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吴雪红着脸,她的发丝在他鼻尖,他大气也不敢出,那块白布似乎还余留着她的温度。 吴雪说道:“多谢。” 翎歌说道:“算是对你刚才救我的报答……”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好了,走吧,这里面太过气闷,我们去把罪魁祸首抓住。” 翎歌点点头,他们循着血迹向外追去。 吴雪不由得感叹:“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有力气。” 翎歌幽幽道:“他的武功一直都很不错……” 吴雪问道:“那你是怎么将他重伤的呢?” 翎歌戏谑地笑着,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如他吧?” 吴雪苦笑道:“这倒是……如果翎歌姑娘那晚没有对我留手,我早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又怎么会在这里?” 翎歌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个有趣的人,关于你的一切都很有趣,你的周围就像笼罩着让人看不透的谜团,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吴雪苦笑道:“……是吗?” 翎歌瞥向吴雪的左手,此刻他的右手被她紧紧包裹住了,暂时无法活动。这只左手显露了出来,闪着幽幽的光,璀璨似紫玉。 “你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吴雪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奈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原来这只手受过伤,用药包扎过后就成了这样。” 翎歌好奇地敲了敲他的左手,问道:“还有知觉么?” 吴雪像是触电一般立马收回手,讪笑道:“有……” 翎歌只当做他是在捉弄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而吴雪对自己这只手很是忌惮。 一个人自己害怕自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而他这只手就让他自己害怕。假妙夜郎君的惨状,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让他恐惧。 而他也得益于此。如果不是这诡异的手,恐怕他也走不到这里,已经成为假妙夜郎君的手下亡魂了。 血迹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碉堡之外。 翎歌疑惑道:“他为什么会往外跑?难道是还想寻求你同伴的帮助吗?” 吴雪一怔,转而变色道:“不好!他要用风筝逃跑!” 于是二人赶忙想着工作间奔去,此刻外面狂风依旧,只是比之先前已经小了很多。 再拖下去,恐怕他们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天空已经开始泛青,黑夜隐隐露出了颓势,俨然要被快要降临的白昼打败了。 现在,离他们最后的逃离时间也不过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可是,就在他们奔走的时候,翎歌忽然拉住了吴雪,怔怔地指着天空。 吴雪疑惑地望向天空,只见一个风筝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顺着大风腾空而起,上面那人,正是赵昊天。 只听他在半空中放肆狂笑着,就连风都吹不走。 “……哈哈哈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你们就在这里烂掉吧!” 翎歌气愤地一跺脚,焦急道:“怎么办?就这么让他逃了么?!” 她很不甘心,她已经追查了他这么久,原本已经唾手可得,但却叫他快于他们一步,逃了。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他飞的太高,而且风很大,就算是一个准头很好的人拿着砖头都丢不到他吧……” 二人干巴巴地仰头望着向外飞去的赵昊天,风中满是他嘲笑的声音和对外面的渴望。 他抓着风筝,已经快要越过了峡谷裂口,只差一步。 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大风筝忽然开始摇晃起来,雨布被风掀起,在天空中狂乱起舞,接着风筝的骨架就开始支离破碎。 他不甘心,明明已经快要到了外面,可是功亏一篑。 赵昊天不断挣扎着,哀嚎着,极速向悬崖下坠落,那肥胖臃肿的身体胡乱摇摆着,四肢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除了狂乱的风,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直直跌入了谷底。 吴雪和翎歌追到悬崖边,亲眼目睹了赵昊天的堕落,砸在了悬崖下凸起的岩石上,顿时鲜血四溅,无力地向着更深的深渊坠落。 吴雪和翎歌面面相觑,茫然地大眼瞪小眼。 良久,吴雪长长叹了口气,悲色说道:“看到没,人在做天在看,就连老天爷都不想放过他……” 翎歌说道:“……是你的风筝质量不行吧?!” 吴雪反驳道:“怎么可能,我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这你也是知道的。而且我经过了好几层的加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风给扯碎了?” 翎歌无奈叹了口气,可是心里却轻松了。 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她忽然感觉空虚,心好像成为了蛀虫的食物,被噬咬的千疮百孔。 仇人已死,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这十年来,她一直依仗着复仇念头,这是支撑她独自活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就连这个动力也失去了。 那么,她还为什么而活呢?她忽然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 她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唯有一具空壳。 翎歌回身看向吴雪,微微一笑,轻轻说道:“结束了……” 吴雪淡淡一笑,回应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翎歌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那是吴雪从未见过的笑容。 清淡、明媚。 她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话,可是声音很轻,风声很大,吴雪没有听清。 正当吴雪沉浸在她笑容里的幻象时,翎歌忽而轻轻向后仰去,向着背后的无底深渊倒去。 她的身体很小,深渊宛若大张的巨口,等着猎物的上门。 吴雪猛然一惊,立马扑身而出。 翎歌闭上了眼睛,像是断了翅的鸟儿,羽毛飘零,向深渊坠落。 她此刻无比轻松,轻轻闭上了双眼。 只要一闭上眼睛,往事就犹如云烟般笼罩着她的思绪,他们的音容笑貌尤存脑海,故里的景色依旧晴朗…… 正如她小时候,只要闭上眼睛,睁开眼就可以见到父母给她的惊喜。 她轻轻闭上眼睛,只希望再睁开眼,自己就变成了那个单纯无虑、满心欢喜的小姑娘。 有人托住了她轻飘飘的梦想,没有让它像玻璃般破碎。 吴雪只感觉自己跟人动手的速度不快,倒是救人的时候速度很快。就像他曾经在英璃城救过一个想要自刎的“小乞丐”一样。 翎歌缓缓张开双眼,可是不是在深渊谷底,而是被吴雪横着抱起。他有力的双手分别托着她的腿弯和肩膀。 翎歌忽然哭了起来,眼泪挣脱眼睑的束缚,像是崩落的珠串一般。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让我报仇,就连我想死都不让我死么?!” 第两百四十六章 风雪悲歌(其三) 吴雪看着翎歌,她站在风口的悬崖边,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张了张嘴,可是风声在耳边呼啸,此地又毫无遮挡,他没有听清她的话。 她脸上带着笑,莞尔如小小茉莉花开,此刻她就像是一个轻松快意的小女孩一般。她鬓边的青丝在风中翻飞着,几许凄迷,几许释然。 吴雪刚想问她说了什么,却见她忽然向后一倒,他立马明白过来,她这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了。 吴雪只觉得自己如同风一般,迈开步子,以平常无法企及的速度奔向翎歌。 而她闭上了眼。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可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明媚,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只希望再次张开眼睛,就是身在曾经的故里,家人们都还陪在身边。 可是她终究无法如愿以偿,吴雪一把将她抱了回来,身体在空中一转,落在了立悬崖边五六尺的安全距离。 翎歌忽然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像是珠玉般坠落。 “……你还不放过我么?我报仇不让我报,就连我想死也不让我死么?!”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本该是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寻短见?” 翎歌哽咽着说道:“我早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除了复仇什么都没有,心里只要想着这个念头,就会不断督促我走下去。可是我现在连这点执念都没了……” 吴雪说道:“死了,就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有所体会,哪怕是痛苦也是一样。死了连痛苦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翎歌跳下他的怀抱,不断地擦着眼泪,哭腔道:“……你这人……!” 吴雪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这个人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也不想变。如果一个人活着,连心中最后一点坚守都可以放弃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傻瓜……” 翎歌哭着哭着就笑了,她抹着眼泪,袖口向下滑落。在她的手腕间,还染着吴雪的血,而且在手臂上还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吴雪皱皱眉头,说道:“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翎歌只顾着抹眼泪,却没注意到自己一直掩饰的伤痕露了出来。她立马垂下手臂,将衣袖抚平。 “没什么,只是一些陈年旧伤罢了……” 吴雪蓦地到了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臂,将衣袖摞起来。翎歌很是抗拒,向后拉扯着,怪怨道:“你干嘛?!流氓!” 吴雪没有理会她的话,他怔怔地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那些伤痕全部是些旧伤,一道一道,像是一张暗红色的蜘蛛网般覆盖在她玉藕般的手臂上,格外刺眼。 吴雪第一次见到赵昊天和翎歌时,就发觉到了她手腕间的伤,可是没想到居然如此触目惊心。 翎歌扭过脸,低声说道:“一些伤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没看够么?” 吴雪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实在是太过唐突。于是他松了手,微微叹了口气。 这十年来,她是怎么度过的,吴雪已经心知肚明了。但这些伤带来的疼痛,恐怕不及心死的痛万分之一。 吴雪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她解答,可是他也不忍心开口了。 翎歌握着手腕,眼眶红红的,眼中还带着泪痕。她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冷冷说道:“当时想给你看,你不想看。现在缠着我,我偏不让你看。” 吴雪见她像是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不由得苦笑一声,说道:“我不看……我不看了……” 翎歌接着说道:“……瞧你一脸疑惑,一定是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吴雪笑道:“正是如此。” 翎歌轻轻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雪问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就是从前发生的事……” 翎歌看向远处,幽幽说道:“你的直觉很准,也猜的很对……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像你想的那样……” 吴雪点点头,问道:“那你的师傅,真的就是前天工阁门主玉先凤了?” 翎歌点点头,淡淡一笑,说道:“这也是你在梦中看到的么?” 吴雪笑道:“说来也奇怪,那个梦实在是太过奇怪,真的跟事实一样……” 翎歌冷笑一声,说道:“男人们都希望美梦成真……谁知道做的是什么梦。” 吴雪苦笑道:“我在梦中还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挺神秘的,还有点酷酷的感觉。他给侍郎大人出了个主意,说是要把你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那个人就是玉先凤吗?” 翎歌听他提及过去,忽然想到了亡故已久的父亲。时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她曾以为可以永远记得父亲的脸,可是如今却也已经模糊了。 她有些失神,突然感觉很冷。彻骨的寒风劲吹,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将她的思绪吹乱,在风中零碎,只是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你说的那个人,我在幼时也曾在家中见过几面,只是对于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着微光,说道:“小孩子不都是这样么?有哪个小孩子会关心家里的事?当时我只当他是父亲在朝中的同僚罢了……” 吴雪哑口无言,因为他曾也一样不谙世事。为此,他现在要踏上归家的旅途,一点一点找寻他的家族在江湖上的痕迹,趁着它还未彻底消失以前。 良久,翎歌叹了口气,说道:“父亲的本意并不是将我托付给师傅她,只是发生了些变故,就没成功……” 吴雪也觉得是如此,一个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人物,又怎么会再次踏足江湖呢? 吴雪问道:“那你父亲原本是想将你托付给谁?” 翎歌仰起脸,看着吴雪的眼睛,目光炯炯,说道:“一个叫吴清晗的人。那个神秘人说只有他才能收留我……” 吴雪好似没听明白,反问道:“谁?!” 翎歌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道:“吴、清、晗。” 吴雪面色一变,忽而古怪的笑了两声。 这个名字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曾经这个让他很是惧怕的名字,此刻也变的温柔可亲起来,像是一记温柔的棒槌,将他打蒙。 翎歌古怪道:“你笑什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吴清晗,如果不是重名的话……应该是我父亲……” 翎歌也是古怪地笑了起来,惊呼道:“什么?!他是你父亲?!” 吴雪点点头,苦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说不定你已经来了我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吴雪一阵惘然,头脑蒙蒙的,她没有成功来到他家,中原吴家也已经在江湖上“除名”了。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像那过往云烟,散落在了江湖的长河里。 吴雪惘然地怪笑着,翎歌怔怔地看着吴雪——这个差点就成为“一家人”的人。 这个江湖很大,有时候也很小。它大到让人怎么也捉摸不透,它小到一个陌生的转角就能遇到有关联的人。你若是去这有趣的江湖上走一遭,定也不会失望。 忽而,翎歌笑了起来,吴雪也笑了起来。 “真是……太巧了……” 翎歌凄凄一笑,神色间有些怅然,她幽幽说道:“可这世间就是这么巧合,我没有成功去往吴家,而是被师傅所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见到了吴家的后人……” 吴雪心中的疑问和震撼已经到达了顶点,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吴雪苦笑道:“你就没对我有过怀疑吗?” 翎歌白了他一眼,说道:“天底下又不止你一人姓吴,我怎么知道你就是芙蓉城吴家的后人……再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估计谁也记不起来了吧……” 时过境迁,十年前的吴清晗和户部侍郎的誓约已经早已经风化,他们也已经作古。 想到这里,吴雪就深感一阵恍惚,几乎快要晕倒。 他还没从这巧妙的巧合中清醒过来。 翎歌见他面色不好,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吴雪轻轻摇了摇头,喟叹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可能是冷风吹的吧……” 翎歌说道:“进去吧……你的朋友们该等急了。” “好。” 可是等到他们回到议事厅,才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门敞开着,大风灌满了厅堂,一片萧瑟之意。 吴雪疑惑道:“他们人呢?” 翎歌看向不远处的“堡垒”,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应该是到里面去找你了吧?” 长风呼啸,夹杂着细细的雪花,透人心脾。 风依旧在刮,但是已经削弱了很多,天色也已经变得明亮,就连那初现的青色也开始变淡,呈现出了一种淡蓝色天空。 很快就是晴天了。 这也是他们最后逃离的时间。 就在这时,那边一阵异响,吴雪和翎歌同时回过身。 只见有个人像是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他披头散发、浑身衣衫破碎,满是伤痕。 而在他身后,一道黑影从堡垒里跃出,手中拿着盘龙骨。 那人正是游天星。 第两百四十七章 最后一个人 吴雪和翎歌一回到议事厅,发现里面寂寥无人,就连灯烛都已经燃烧完了。 两扇门在风中摇摆着,像是两块破烂的旌旗,呼啦呼啦作响。整个大堂里灌满了寒风,吴雪不由得摸了摸手臂,说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翎歌说道:“他们应该去找你了吧?”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我本就是去找你们商议逃离事宜,可没想到居然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翎歌凑近了他,诡谲一笑,反唇相讥道:“还不是雪公子爱多管闲事?你若是让我干脆利落地把他杀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 吴雪的食指又习惯性地放在了鼻子上,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翎歌包裹的像是个粽子,分不开了。 他讪笑两声,转而换用左手放在了下半张脸上,说道:“翎歌姑娘又何必让鲜血玷污自己的手呢?交给天意不就行了吗?” 翎歌微微笑了笑,随之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瞬的幽怨,轻声说道:“这个名字也不好听,你又何必再叫呢?” 吴雪知道她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名字,倒不如说是一个“代号”。他猜测,这个名字大概是她思念亡父林语阁取谐音所取的吧。 “……那么,你的真名叫什么?”吴雪笑着问道。 翎歌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沉吟片刻,喃喃道:“好像是叫做‘林莞歌’吧……” 吴雪点点头,将她的名字念了两遍,说道:“倒是个还不错的名字……林莞歌。” 翎歌一听到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顿时就是一阵恍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这十年来也没有人再这么呼唤她了。 而此刻有个人时隔十年突然叫起了她的名字,她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就好像是在呼唤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翎歌幽幽说道:“雪公子如果想叫我这个名字,就这么叫吧……” 吴雪叫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翎歌”,忽然改口叫同一个人另一个名字,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若是不想提及这个名字,那我就还是叫你原来的名字吧……” 翎歌微微笑了笑,却难掩眉眼间流露的落寞。十年了,她本该习惯了才对。旧事重提,到了现在居然还是这么悲哀。时间并没有将她心中的伤口愈合,只是将病根暂时藏了起来。若是哪天再轻轻触碰,就会将过去的伤痛揭露出来。 翎歌长长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翎歌这个名字是师傅给我取的。她知道我家中的变故,为了躲避朝廷追杀,就将我改了名。” 吴雪犹豫再三,问道:“你师父……真的是个白发素颜的魔鬼?” 翎歌古怪一笑,说道:“幸好她不在场,若是她听到还有人这么叫她,估计……哼哼……” 吴雪不说话了。对于那种传说中的人物,除了敬仰以外,更多的是恐惧。 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经由淡青色变成了浅蓝色,远处的云层里,已经隐隐浮现了黄白的光芒。 黑夜已经快要败给了白昼,很快就是白天了。而按照张节陵的推算,大风在这时就是强弩之末了。到了天空彻底放晴,它就会颓败消失,想要再逃出去,就只能等到半个月之后了。可是粮食的贮藏撑不到那个时候。 吴雪说道:“我们去找找他们吧,你对里面熟悉吗?” 翎歌笑道:“我在这里半年,这点还是熟悉的。” 正待他二人准备再次深入其中探寻其他人的行踪,只听后面一阵异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破败,仓皇出逃。 紧随其后从包累了里跃出一道黑影,那人手执一根黑黑的铁棒,健步如飞,只两三个起落,就到了先前那人之前,二人反手又交手两个回合,再次震脱开去。 吴雪一瞧,那拿着铁棒的赫然就是游天星,那个蓬头垢面的是谁? 吴雪和翎歌相视一眼,竞相奔了出去。 游天星见了二人前来,苦笑道:“你们在这儿?我们找了你们好久。” 吴雪疑惑地看着对面那人,问道:“他是谁?” 游天星笑了笑,悠悠说道:“他,他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吴雪再一细瞧,霍然一惊,那人正是潘凤! 吴雪怔怔道:“怎么会……” 游天星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一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欲念。” 吴雪有点搞不明白,讶异道:“……他怎么了?” 游天星叹了口气,说道:“这堡垒里藏着什么,翎歌姑娘是知道的吧?” 翎歌冷冷地看着潘凤,说道:“他也被那些黄金给迷惑了?” 游天星点点头,说道:“不光如此……他还将其他发现了黄金的仆人全杀死了!” 吴雪和翎歌听闻,顿时浑身一颤。 翎歌颤声问道:“那……那春桃呢?” 这时又从里面传出一道声音:“放心吧,春桃还好好的。”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从阴暗的甬道里走出三人,分别是兰儿、石业兰、张节陵三人。 吴雪见了兰儿,眼中霍然一亮,兰儿却冲他嗔怪地瞥了一眼,吴雪不由得苦笑。 翎歌见兰儿他们也出了来,立马上前问里面的情况。 兰儿告诉她仆人们都死在了黄金屋里,伤口俱是暗器和刀伤,凶狠残暴、毫不留情。 吴雪听了也是一怔,原来在他们追着赵昊天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张节陵看着游天星,说道:“起初我见到死者暗器伤,还以为是这小子见财起意,痛下杀手!” 游天星苦笑道:“你这贼道又怀疑我……” 兰儿叹了口气,说道:“我起初还在怀疑,究竟是谁用的‘双旋刃菱角飞镖’,看来就是他了……” 游天星说道:“他一直保持着五感的敏锐,就连口味也很是清淡。倒是让他在幽暗的环境里倒是发挥了作用。” 兰儿想到了那个在黑暗中袭击她的人,他的感知力完全超过常人,而且暗器手段很是高明。 张节陵笑道:“那他真是脚踢在石头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五感很好的人洞察能力再好,也好不过一个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人。” 潘凤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败得那么惨,因为他的长相还有一举一动,都被游天星尽收眼底。 他霍然仰头大笑,说道:“这只能怪我运气不佳,要不然那些黄金就全部都是我的了。” 兰儿冷冰冰道:“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凶残,竟然将发现了金库的仆人们也杀死了……” 潘凤冷笑一声,悠悠说道:“只怪他们好奇心太甚,被他们发现了黄金,我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 游天星淡淡道:“只是你未免太过自信了点,杀了疯抢黄金的仆人,还想将我们也全部在黑暗里杀死。”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不是依靠这双眼睛,恐怕我也成了冤死鬼了……” 吴雪这时猛然惊醒,说道:“那晚,杀死孙鹏的……是你?!” 潘凤冷笑一声,阴恻恻说道:“那小子只不过是个空有大志的虚架子罢了,一两个女仆就能将他骨头酥软了,坏我好事!” 吴雪尴尬地看了看翎歌,后者只以一脸冷冰冰的笑回应他。吴雪一直以为杀害孙鹏的是翎歌,没想到却是另有其人。自己先入为主的念头倒是赖亏她了。 吴雪说道:“你也是玉江大盗团伙的一员?” 潘凤面带冷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叫人恶心发寒。他说道:“玉江大盗?我也只是听你们屡次提及罢了。这一点倒是感谢雪公子了,你的推测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可以顺着事件的发展,从中获取我想要的东西!”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谋划的呢?谋划着要将他们全都杀死,自己私吞那笔黄金? 原来,他这一条暗线一直在观察着,揣测着,只等一个完美的时机,自己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翁。 吴雪有些恍惚,金钱真的可以把人逼疯,也可以将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杀人犯。这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这一种东西,人人都厌弃它,又人人都爱它。离开它活不了,有了它又招来祸患。 众人都有些恍然,此次山庄事件到这里已经全部真相大白,也该告一段落了。可是他们依旧如同沉浸在这样一场惊梦之中,久久无法醒来。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赶快出去吧,再晚点风就停了……” 可是潘凤忽而大笑起来,笑得凄厉阴狠,说道:“你们就在这里陪着他们吧!” 说着,他脚下一点,几个起落,猛然掠出三丈远,俨然是极其高超的轻功。 兰儿惊呼道:“他想逃!” 众人立马追了过去,游天星一马当先,脚下一动,如燕子般飞上房顶,瞄着潘凤的后背甩出三枚青鳞镖。 这次他没有留手。 三枚青鳞镖脱手而出,三道青光宛若流光,朝着潘凤射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 破碎之心 潘凤恶狠狠道:“你们就在这里慢慢玩吧,我不陪你们了!” 说着他就脚下一动,宛若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只见脚下点了几点,就已经在数丈外了。 潘凤的轻功让众人略微一惊,他之前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普通模样,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武功如此惊人? 游天星神情一凛,一个踱步跃上房顶,对着潘凤的后心就是三镖。 那三枚青鳞镖宛若三道青色流光,带着奇怪的声音射向潘凤,在众人听起来,宛若龙吟。 潘凤听见背后的声响,忽而弹腿而起,反过身,在腾起间也是一甩手,激射出几枚菱角飞镖。 几点火星在半空中突现,叮叮铛铛几声,数枚飞镖偏移了方向,尽数弹射向周边之地。 潘凤的速度、应变之快,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在黑暗中他可以依靠五感来洞察周围环境,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武功才能得以完全施展出来。 游天星发出的暗器全部失手,也是有些微微错愕,立马翻身追了下去。 张节陵笑道:“你一直以暗器之法自诩,看来也有失手的时候。” 游天星苦笑道:“他确实让人出乎意料……” 他忽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在黑暗中占得上风,完全是因为自己那双“冥眼”,要不然他可能也会一筹莫展。 潘凤的轻功俨然超过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渐渐地被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潘凤直奔着吴雪的工作间而去,吴雪惊呼道:“他要乘风而去!” 兰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还要羽化登仙?” 吴雪苦笑了一下,可是等到他们到了那里,潘凤已经跳上了楼顶,对着他们大喊道:“是我的东西,终究是我的,等你在这里烂成渣,我再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翎歌神情一沉,对于她来说,这些黄金染了太多的血,有太多人为此丧命。自己的家人,还有那些羽林卫,还有那些仆人们……他们都成了这黄金山下的亡魂。 她只想报仇,并不想再沾染上这被诅咒的黄金。 吴雪一愣,潘凤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心头。 赵昊天的惨状还印刻在他脑海里,那些风筝都是自己反复测试加固过的,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被风扯成了碎片? 俨然是有人给那些风筝做了手脚,为的就是等他们乘风筝逃离的时候,坠落身亡。 想到这里,吴雪就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已经无法逃离出去了。 而唯一一个完好的风筝,必然就是潘凤手上的那个! 而现在他已经到了高耸的楼顶,脸上洋溢着幸福、憧憬的笑容。 那些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了。虽然发生了一些始料未及的事,让故事反复曲折离奇,但是只不过是将他的计划推迟了一点。 梦想中的生活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如果能活得醉生梦死,谁又愿意每天和冰冷的尸体打交道呢? 曾经的生活已经快要将他腐蚀,连灵魂都快要腐化,可是他等到了这些黄金。得知了“玉江大盗”重现江湖的消息,所以他自告奋勇,来到了这个山庄。 一开始只是为了赵昊天提出的丰厚的报酬,可没想到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多往事。 可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要那些黄金,有了这些黄金,他可以每天都活得逍遥自在。 他希望自己熄灭的希望之火、欲望之火再次重燃,他还年轻,不该就这么跟尸体打一辈子交道。他本该可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我命由我,岂能叫他人定义?!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意气风发,一股血气上涌。就好像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还充满希望,心中还有挂念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已经早已经在一次次失望中变得冰冷。 曾经盼望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越来越远,每个失眠的夜晚陪伴他的只有窗外的孤月,他没有抓住曾经盼念的人的手,也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事不如意,事事不如意。 潘凤一度觉得是自己的时运不济,过后就会好的。 可是没有。 他怎么能甘心? 他的欲望之火,他的希望之火……一度让他在夜晚的死寂中爆发。可是情感像山洪火山,脸上却如死水般平静。 有这么难以忍受的一刻,内心好像被冲撞地四分五裂,他也几乎快要裂开,好像分成了几个人。只能等到情绪的烈火将他烧的精疲力尽,才能安然入睡。 潘凤站在楼顶,好像看到了触不可及的过去,未来又是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想再想了,那些黄金没有翅膀,不会飞掉。 对着朝阳,远处的天空低沉,云雾如重楼,从浅薄的缝隙里透过金黄色的希望。光芒很快就要冲破云层的阻碍,照耀人间。 一番壮阔之景。 潘凤长长吐了一口气,轻轻地踏出一步,大风推了他一把,将他在空中扬起。 他感觉风灌满了他的衣服,也透入了他的身心。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之感贯彻全身,荡涤着他的心。 潘凤忽然很想放声长啸,浮出云层的曙光照在他的脸上,大风凛冽中带着丝丝隐晦的温暖,正如生活般。 他脸上带着笑,像是扑进了云层浮软的温柔乡,向着梦想之地飞去。 张节陵叫道:“不好,他要飞了,我们快追!” 说着众人奔进吴雪的工作间,可是一如吴雪所料,那些风筝看似完好无损,但是在关键处的加固都被拆除了。这样一个风筝,就算是能飞起来,也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众人一时心灰意冷,想不到办法。 翎歌幽幽道:“看来,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 众人出到外面,只见潘凤已经高高飞起,在风中遨游着。 石业兰说道:“看来我们只能叫他跑了……” 张节陵对游天星说道:“你不是一直自诩暗器很厉害吗?你飞几个飞镖过去,将他打下来不就得了?” 游天星苦笑道:“那也得看情况啊……这样一个大风天难以瞄准不说,而且他洞察力极佳,能轻而易举躲过我的青鳞镖……” 张节陵揶揄道:“欸,你居然也会有服软的一天,难得难得!” 游天星叹了口气,看向天空中的潘凤,幽幽说道:“如果不是在黑暗里,如果不是我们人多,如果只是一对一用暗器对拚的话,我恐怕也会败在他手下……” 张节陵挑了挑眉梢,笑说道:“游大侠太过自谦了……” 游天星苦笑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他的武功绝对算得上是上层,就算是摆在豪强林立的江湖之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我绝对不是自谦。” 众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潘凤乘风而去,却什么也做不到。事已至此,就连他们也不能逃离了。 张节陵却突然往地上一坐,苦着沟壑纵横的脸,哀叹道:“想不到,张节陵英明一世,结果会死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犄角旮旯里……” 若是平时,众人绝对会好好打趣他一番,只是现在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耳边只有风的呼声,有些清冷。院子里的雪已经开始消融,来的突然,去的轻巧。 可这时,兰儿惊呼一声,指着天空说道:“你们看!” 众人一起向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潘凤的风筝在风筝不停摇晃着,像是折翅的蝴蝶,无法保持平衡了。 吴雪惊愕地看着天空,过不多久,那风筝摇摇晃晃地骤然解体了,雨布被掀了起来,潘凤抓着一根木头从半空坠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众人被这突变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最后一同看向吴雪。 吴雪也很是讶异,惊叫道:“怎么可能?他不会连自己的风筝也做手脚了吧?!” 翎歌幽幽说道:“我都说了,是你的风筝质量不好……” 吴雪目睹了两起坠落事故,让他也有些迷惑,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啊,你们也看到了,那些风筝上的加固全部被人破坏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生路都堵死?” 众人沉默不语,却没有发现,一处阁楼之上,有个人目光幽幽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潘凤没有像赵昊天一样掉在深谷里,而是坠落在了崖边。 他没有立马死亡,还残留着一口气,血从他口中涌出。 潘凤茫然地看着遥远的天空,一切都触不可及,悔恨是,希望也是。 他却突然笑了,可能只有现在的笑,才是他发自肺腑的。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多事情,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的一生就像是溪水一样,轻轻流淌过了。 可是这些他曾经忽略的、不愿意再想起的、模糊不清的小事,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就像是一生那么漫长…… 等吴雪等人赶到,潘凤就只有一口气了。 众人都不忍直视,他已经是活不了了。 潘凤抬了抬还能动的手指,张了张嘴,看着吴雪。 吴雪心神恍惚,几乎是飘到他跟前的。 潘凤笑了笑,嘴里溢出鲜血,他微弱地说道:“雪公子……帮我捎句话……” 吴雪颤声道:“好,好,你说。” 潘凤眼睛移向天空,目光闪动,竭力说道:“临江城……水浣巷……染织坊……找一个叫秀秀的姑娘……对她说……” 话到了这里,他就再也说不出了,他的气息越来越弱,随后眼中的光骤然黯淡了下去。 吴雪急忙道:“说什么?潘前辈?!” 第两百四十九章 往事(潘凤篇) 那些压抑的火焰快要把他烧成灰,每到痛苦的时候,就好像有几把刀,将他劈成两半。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遗忘了、淡漠了,它只是藏了起来,伺机出没折磨毫无防备的人。 潘凤看着朝阳,淡淡的阳光,在恶劣天气的后面。风一直刮,雪还未化,可他的心却不是冷冰冰的了。 他一直有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鲜活的人,就像他经常穿的灰色衣服一样,他整个人都是雨天的颜色。灰茫茫的。 曾经的活力已经随着日复一日的重复一起消失了。重复,重复……不断地重复。 潘凤想,也许是该停下来,稍微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了。 可是他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或灰或黑的淡淡影子。在名胜风景里,他也只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就像他在岸边丟的石子,在水面打了几个水漂,就又沉了下去,随后连涟漪都消失了。 此刻他站在高楼顶上,看着远处的朝阳,温暖深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抓着风筝,还像是一个孩童一般,可以在田野里奔跑,可是在树荫下休息。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久违的温暖又出现了,无比熟悉,无比陌生,就像是照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他毫无真情实感。 就像是一个幻觉。 一瞬间,曾经的自己仿佛又回来了,正在向他跑来,只是他却和他擦肩而过。 他追,他跑,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只会让自己恐慌。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时时笼罩在心头,只要他稍微想安静下来,就会再次袭扰他,而他原本朦胧的睡意也完全消散了,留下一个半睡半醒的残梦。 无数的思绪和往事像是野兽一般,在他脑袋里冲撞,把他撞得四分五裂。于是睡梦醒了,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外面的月光,依旧像往常一样,但是处处都不一样。 他总是失眠,第二天早上,依旧如故。 潘凤对着朝阳笑了笑,他真心跟他们告别,因为他就要逃出去了,而他们也将在这里烂掉,没人知道。 只要等到风头一过,他在回来将那些黄金搬走,成为它们的主人。 在天空中望去,这座山庄犹如一个张开大嘴的黑色梦魇,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堡。吞噬着每个人,每个鲜活的人,这里已经付出了太多牺牲。 这就是赵昊天的城堡,他就是一个孤独的国王,小心翼翼守护着他的宝藏。 而现在,潘凤也宛若一个新的国王。也许他尽可能逃离,但是永远也无法逃离心中那座城堡。 他在天空中放眼望去,下面的一切都开始遥远起来,高低不齐的房屋、错综复杂的道路…… 远处的山峦若施粉黛,青秀倩影,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他应该已经忘记了的人。那个曾经反反复复在心中念叨的人。 他可以得到更多,就像他此刻在飞一样。风筝就是他的翅膀,天空就是他的道路,他已经快要到达了彼岸。 可是他突然开始坠落,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感觉到奇怪,好像发生什么都是必然一样。 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口中只残留着一股气了。 鲜血蒙上了他的双眼,眼前鹅黄的朝阳和蔚蓝的天空被血色染红,他忽然感觉到寒冷,入堕冰窟。 可是他明白,他一直都带着一颗被冰雪覆盖的心在这世界上行走。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对一个将死之人,一切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个挂念,如果那记忆中的朦胧影子算是挂念的话。 他的耳边响起了很多过去的话,眼睛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场景。 那时,潘凤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又瘦又高,总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样子,他的父亲是临江城官府里的一个小小佐吏。虽然官小,但也是个官,也是会受人尊敬的。 他的家人很关心他,因为他总是一副要病倒的样子,而且一说话就脸红,结结巴巴的,眼神飘忽不定,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利落地说出来。 少年潘凤没有什么大病,却好像小病不断。他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可就是开心不起来。后来他才明白,没有开心的感觉,就是不开心。 他总是躲避着人,低着头,像尽量远离吵闹的人群,到一些安静偏僻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到了傍晚,他才回家。 见他这样,家人对他也没什么过大的要求了,只要他还活着就行。 潘凤经常会有恐惧感,而这种感觉每到学堂的门口就会格外强烈。他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却没有任何亲近感,那整齐划一的声音让他难以忍受。 于是日复一日,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去学堂,走到门口就会感到恐惧,然后就会落荒而逃,逃到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 他会坐在堆满干枯的松针的松树林里,呆呆地看着远处,看上一整天,困了就睡觉,醒了再往回走。 这样虽然心里很是平静,但是总感觉空落落的。 十五岁的潘凤也很奇怪,只是他依旧不明白,也从未明白。 这是一条街,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说话,径直走,一直走到尽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关上。就像是一个躲避追杀的逃犯一样。 好了,现在他要放缓呼吸,让自己的心率稳定下来。他害怕这样下去,自己脆弱的心脏会迸裂。 意识已经开始朦胧了,潘凤微微露出一个笑。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他这么觉得。 理想没有实现,想牵手的人也没有牵。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松树林,他一个人躲在里面,度过了春夏秋冬。 若是他一直这样,可能这一生也就普普通通过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 直到那一天,林子里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秋天,他一个人躺在松针铺满的坡道上,阳光柔软,微风和煦,意识在光影斑驳的林子里变得懒洋洋的,开始模糊。 忽然,他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松软的松针上。 潘凤以为是松鼠,就不予理会。 可是那声音还是没有断绝,突然一颗松塔掉落,砸在了他的鼻子上,他“哎呀”一声,捂住鼻子跳起。 这个若是松鼠,未免也太调皮了点。 只听头顶一阵咯咯的娇笑声,潘凤惊慌失措地向松树上看去,只见一个云鬓散乱的青衣少女,露出白白的牙齿娇笑着。 潘凤顿时就脸红了,低下头就准备离去。 那少女步履如风,轻巧地跳了下来,一下子就到了潘凤跟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潘凤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要……要干什么……” 青衣少女坏坏地笑着,清脆说道:“我什么也不干。” 潘凤捂着鼻子,躲避着她的目光,结巴道:“那……那……你为什么堵……堵着我的路……” 少女莞尔一笑,歪着脑袋道:“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堵着你的路了?这么多路不走,偏偏走我这一条。” 潘凤红着脸,立马掉头走人,可是那少女立马又来到了他面前,仰起脸,一副得意洋洋之态。 “你……你……你还说没挡我……我路……” 青衣少女眨眨眼,学着他说话的方式,说道:“你……你……你能别……别结巴了么?” 说着她就捧腹笑了起来,娇若莺语。 潘凤涨红了脸,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我……也不想……” 青衣少女点点头,笑着说道:“那这样好了,我就叫你‘小结巴’好了……” 潘凤抗拒地抬起头,却发现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过来,倾斜着落到安静的松树林里。 一瞬间,潘凤感觉,自己内心里似乎有扇门打开了。 想到这里,潘凤自嘲地笑了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下坠。 等待他的是黑暗深渊,还是鸟语花香?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背对着阳光,笑着告诉他:“从今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要记住了……” 潘凤反复在心里念叨着,那个名字如同魔咒,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 青秀……青秀……青秀……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青秀笑着告诉他。 潘凤扭过头,嗫嚅道:“谁……谁要做你朋友……” 青秀一展眉眼,笑道:“你不是能说好话么?为什么要结巴?” 潘凤也觉得很奇怪,那些话几乎是不由自主就顺利地说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 后来,潘凤才得知,她是个染织坊老板的女儿。本该是大家闺秀的她,却剑走偏锋。古灵精怪、活力十足的她叫众人都很是头疼。 而她很早就注意到了潘凤。 每当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房檐上看着街市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低着头,脚步如风的少年穿过这条街。 后来,她偷偷跟着他,发现他总是走到了学堂门口,犹豫半天就又去往后山的那片松树林里了。 他总是形单影只,就跟她一样。 好奇心驱使她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快活泼的她,就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 潘凤曾经跟她说过:“你一次出现的时候,趴在树上,我真的以为你是松鼠呢。” 青秀笑道:“我就是一只松鼠,是一只成了精的松鼠!” “真的假的……” 潘凤觉得秋天的山林有些清冷,不由得摸了摸胳膊。 青秀龇牙咧嘴地对他说道:“真的!当然是真的!” 她指着松树,说道:“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声令下,它就乖乖地给我回应!” 潘凤说道:“怎么可能……” 青秀说道:“好,你不信,我就让你瞧瞧!” 说着她一抬起脚,往松树上一踹,于是整棵松树簌簌地扑落一片松针和松塔。 潘凤捂着脑袋逃跑,叫喊道:“你耍赖!” 青秀咯咯直笑,说道:“什么耍赖,你没看见,它给了我最热烈的回应么?” 他们一起漫步在秋天的山道上,潘凤一度有种错觉,她真的是这片山林的精力,一只松鼠精。 她在秋天的银杏树落叶间旋转,衣摆翻飞,卷起片片黄叶,整个山林似乎都在舞蹈。 潘凤总是走在她后面两步,她也总是回身跟他说话。 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总是些奇思妙想的东西,丰富了潘凤单调的心。 潘凤悄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就在之前不远的距离,可是他总是不敢。 每到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就又收回了手。 青秀回头问他:“怎么了么?” 潘凤只是看着漫天飞舞的金黄的银杏树叶,轻轻说道:“没什么……” 他一直没说,她也一直没说。 直到有一天,青秀满眼泪痕,眼眶红红的来到了他们约定的地方。 潘凤问她:“怎么了么?” 青秀眼泪又流了下来,说道:“我父亲让我嫁人了……” 潘凤怔怔的,好像没听明白,可是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青秀哭着说道:“你没听到么?我要嫁人了!” 潘凤茫然地点点头,说道:“唔……” 他感觉像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的那般陌生。 她一直哭,他一直安慰。 潘凤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镜花水月,云雾缥缈,都不真实。 他遥遥地看着天空,原来过了这么久,想起她也还是会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想起她的泪,还是会难过。 如果他当时勇敢一点,如果他骨气勇气抓住了她的手,如果…… 如果可以重来…… 人生没有如果,更不能重来。人生不是选项游戏,无法在关键处存档重新做出选择。 到了今天,潘凤也终于释怀了,他要带着为数不多的美好永远沉睡下去了…… 潘凤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告诉了吴雪那个地址,那个他一直魂牵梦萦的地址。 可是他一直没有勇气再面对她,就像他从来没有勇于面对自己的心一样。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到了谷底,就连喘口气都剧烈的疼痛着。 意识的最后,潘凤想到,当她在听到他的事以后,会不会也笑话他呢? 一个冷冰冰的仵作、一个杀人抢黄金的贼子…… 潘凤不由得笑了。 ………… 第两百五十章 火起 吴雪心中一阵慌乱,他对着潘凤喊道:“潘前辈,潘前辈?!告诉她什么?你还没说完呢!” 他晃了晃他的肩,如果那还算是肩的话。潘凤没有任何反应,他张着嘴,血从他嘴角溢出来,那是一张微笑的脸,光芒已经从他的眼中隐去了。 吴雪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了无生息的潘凤,他已经死了。 众人皆不忍直视,微微叹了口气。 他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他想说的,还未说出来的,就如同他的残缺的魂魄一般随着大风零碎了。 它飘到了哪?他牵念的人也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心痛? 吴雪感觉自己的心中好像被抽空来一样,良久,他才幽幽起身,长长叹了口气。 吴雪喃喃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传达的……一定会的……” 张节陵叹了口气,将自己衣服脱了下来,找了几块石头盖在了潘凤身上。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张节陵说道。 吴雪有些恍惚,他发现生命的消逝都是悄无声息的,跟生命的诞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只是生命的诞生都很不易,消亡却轻而易举。 他们这些人,过了几十年以后,还有谁记得呢?哪怕是在江湖和历史中留下了一点足迹,也将被岁月风沙风化了吧? 众人回到山庄内,忽感一阵荒凉。一系列的事件以后,曾经鲜活的生命就消失了。 他们来到工作间,吴雪再次看了看自己的风筝,这些风筝承载着他的希望,每一支都是他反反复复检查加固的。他还记得每一个环节,他不可能会如此疏漏。 张节陵默默地看着风筝,良久才说道:“这些风筝毁了,靠风出去是不行了,我们恐怕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 众人冥思苦想,也没有什么好方法能让他们逃出去。 张节陵苦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张节陵叱咤江湖、英明一世,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在这么一个憋屈的地方,以这么一种憋屈的死法死了。” 游天星苦笑道:“……这不还没死翘翘呢么?” 石业兰笑道:“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比之凶恶百倍的敌人遇到过,比这里艰险千倍的地方也去过,又怎么会在这里折戟沉沙?” 听了石业兰的话,张节陵脸上的皱纹蓦地一展,忽然感觉自己也还不老,自己也还有一身武功,这点问题就又怎么能让他坐以待毙? “哈哈哈……石兄说的对,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会有办法的……”张节陵笑道。 吴雪一直在思忖,这些风筝究竟是被谁做了手脚,是潘凤吗?可他不会连自己的风筝都做手脚吧?除非他一心求死。 吴雪有些头昏脑涨,他按了按太阳穴,那里隐隐发胀。 他踱步而出,走到外面,看了看门窗。这些门窗都是上了锁的,钥匙在他手里,其他人想要进来只有强行把锁撬开。 吴雪看了看门锁,果然有被撬过的痕迹,那个人应该就是从这里进来,把风筝在关键处全部加以破坏。 想到这里,吴雪就觉得不寒而栗。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是首先用这批风筝的,结果只能是坠落而亡。 吴雪叹了口气,赵昊天和潘凤的惨状还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翎歌轻步走了出来,来到吴雪身边,说道:“怎么,在想是谁破坏了风筝?” 吴雪点点头,说道:“凶手的手法很巧妙,并不是为了不让我们逃不出这里,而是完全想让我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使用这些风筝。” 翎歌冷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冷血的人,竟然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吴雪喟然道:“是谁呢……会是谁呢?” 这时,吴雪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焦糊的味道,疑惑道:“这是什么味?” 翎歌回头一看,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惊呼道:“走水了!” 吴雪瞧去,只见山庄的正中心,那座赵昊天的堡垒,已经烧起了熊熊烈火,腾起的火焰灼烧着吴雪的双眼,在大风中疯狂起舞。 众人见了火起,皆是一愣。 张节陵叫道:“不好,不好,怎么会突然起了火?” 火势很大,顺着风向不断蔓延着,很快那座堡垒就完全沉浸在了冲天火焰中,宛若一个黑黢黢的浑身冒火的怪物。 这时,吴雪和翎歌一下子明白了,相视了一眼,就往火场冲去。 兰儿惊呼道:“雪儿哥哥,危险!” 说着,她就要追了过去。还没踏出两步,就被石业兰拦下。 兰儿焦急道:“为什么拦着我?他这是去送死啊!” 石业兰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他没事的,我们还是不要靠的太近,反而给他添麻烦!” 兰儿看着熊熊烈火,火焰在她眼中倒映着火光。 吴雪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安心静养的人。也只有她,才能脱离众人视线外,完成这件事。 翎歌神情很是焦急,脚步生风,吴雪感到很是诧异,原来她真的在隐藏实力。光是看这轻功,吴雪就怎么也追不上,总是落后她两步。 到了火源附近,这才发觉整座堡垒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翎歌焦急地左右四顾,却没有发现想要找寻的人。 吴雪很是惊疑,怎么火会起的那么快?从他们发现,不过短短片刻,这大火未免也太大太快了一点。 这时,一股风忽然转了向,对着吴雪他们吹来。吴雪忽然感到一阵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里面隐隐有着火油的气味。 这时,吴雪觉得视角的边角出现了一个异样的黑点,他转头望去,只见在一处三层楼上,赫然站着一个人。 吴雪叫道:“找到了!” 翎歌瞧去,立马冲步上楼,宛若黑燕掠火,只几个踏步,就踩着屋檐上了去。 吴雪无不惊叹地看着她矫健的身姿,随后也是跟了过去。 那个人就站在栏杆旁,眼中满是漆黑的死寂,就连火焰都无法穿透。 火已经向着这边蔓延过来了,已经快要烧到了这栋楼。 见了二人落在后面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翎歌姐姐,雪公子,你们来了?” 翎歌满脸焦急,说道:“瞧你干的好事!要把整座山庄都烧掉么?!” 春桃苦涩地一笑,略微低着头,轻轻说道:“翎歌姐姐……我必须把这地方烧掉……这里是地狱,不是人间……” 吴雪叹了口气,随之笑说道:“烧就烧了吧,这鬼地方反正也不是人待的,只是不知道春桃姑娘居然有如此雅兴,火场观景?” 春桃吃吃笑了两声,说道:“雪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翎歌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对春桃说道:“快走吧,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 说着,翎歌就踏前两步,却被春桃一声喝止。 “别过来!” 春桃眼中噙着泪,哭喊道:“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春桃的哭声盘绕在他们的耳边,夹杂着阵阵的热浪一同传来,令人心碎。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 翎歌急得也快哭了,说道:“我们先下去好不好?姐姐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们出去以后慢慢说,行不行?每天都说,从白天聊到晚上,直到我们睡着。” 春桃哭得越来越凶,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快走吧……我早已经不想活了!” 这时,吴雪冷冷道:“春桃姑娘是想让我与翎歌一同与你陪葬吗?” 春桃闻言一怔,眼泪汩汩地落下,嘴里念叨着:“不是的……不是的……翎歌姐姐与我情同姐妹,雪公子不以我是卑贱的下人就厌弃我……春桃很是开心……又这么会想害死你们呢?” 翎歌气狠狠地看了吴雪一眼,只怪他出言相讥,恐怕适得其反。 但吴雪只对她做了个眼神,微微笑了笑。 吴雪忽然放松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双手背后,踱起了步子。 “既然如此,春桃姑娘又为何要破坏风筝,将我们逼入绝境?” 春桃满脸泪痕,哭腔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先前见潘凤破坏了风筝,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吴雪说道:“所以说,是潘凤破坏了风筝?” 春桃连连点头,委屈求全的模样叫人心疼,说道:“我见他鬼鬼祟祟的,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给他自己留了一个完好的风筝,只是那个风筝被我破坏了……雪公子一定要相信春桃……不然……春桃就是死了,也无法保全名声……春桃不想死了也被人戳脊梁骨!” 吴雪已经明白了,潘凤想要将他们逼向绝路,谁知背后还有一个人,将他的路也断了。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看向春桃,说道:“我当然相信你,所以你也要有信心相信自己。” 春桃苦涩一笑,向吴雪轻轻一福礼,说道:“有雪公子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逃离 吴雪说完,春桃轻轻一福礼,苦涩一笑,幽幽说道:“有雪公子这些话……就足够了……只要还有一人愿意相信我,我就是死了也可以安心了……” 说着,她就忽而一转身,就想往楼下跳去。 可是她身体的伤还未痊愈,动作有些迟缓,趁着此间隙,吴雪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春桃还想挣扎,却被吴雪提起一股内力,往她后脑轻轻拍去,她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吴雪扶着春桃,对翎歌说道:“快!快走!” 翎歌挑了挑眉,嘴角带着诡谲的笑,说道:“想不到雪公子还有这样的本事,让人信任的本事。” 吴雪心里发苦,急迫道:“走了,走了,再不走,恐怕就真被烧死了!” 翎歌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下面的楼道已经被烧了,不能从楼梯下去了。” 吴雪说道:“好,那就轻功下房。” 翎歌忽而笑了笑,说道:“雪公子的轻功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你带着一个人,绝对下不去,还是交给我吧!” 吴雪苦笑一声,将春桃交于翎歌,她抱着翎歌,从翘起的屋檐上一掠而下,轻轻落在了对面低矮的房顶上。 吴雪深吸一口气,此刻火已经蔓延上来,到了他背后。 “不管了!” 吴雪纵身一跃,向着对面的房顶跳去。可是距离太过遥远,身体到了半空就失去了控制,吴雪“哎哎呀呀”地在空中怪叫着,想着这下自己是吃了轻功劣势的苦了。 没想到在半空中,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那黑影在房檐上几个闪掠,腾空而起,一把抱住了吴雪,随之缓缓落地。 吴雪睁开眼睛,却看见张节陵笑得皱在一起的脸,他说道:“怎么样,雪兄弟,老道的轻功也还不错吧?” 吴雪立马从他怀里跳下来,苦笑道:“不错……不错……” 他们远远离开火场,可是风势很大,而且突然变了方向,向北吹去。大火的脚步也随着风向北极速扩散。 众人呆呆地看着大火,站在山庄里,一时茫然无措。 张节陵苦笑道:“这下好了,连山庄都要烧了,我们连待的地方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在这里待不了几天恐怕就坚持不住了吧……” 游天星看了看天,此刻阳光已经突破了云层的束缚,落在了大地上。 众人眼巴巴地在清晨的阳光里看着山庄被大火吞噬,居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火焰在风中起舞,像一个肆虐的恶魔将山庄烧成灰。这里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困着众人的梦魇了,但也烧毁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很快,整个山庄北部分全部被大火吞噬,冲天烈火将清晨的天空都点亮了,令人心怵。 张节陵苦笑一声,说道:“还能烤烤火,起码不冷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笑了起来,他们笑得很苦。 从他们第一天来到这个山庄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们现在很是疲惫,也很无奈。一切都令人猝不及防。 原本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只能眼巴巴看着火焰腾天,烧毁他们唯一的希望。 兰儿问张节陵道:“道长,这风还能持续多久?” 张节陵抬头看看天边的朝阳,长叹一口气,说道:“最多不过一刻钟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和火焰中灼烧的爆裂声…… 这时,兰儿喃喃道:“风……风……” 她看了看火势,是向北走的,也就是说,风突然变了方向。 兰儿忽然眼中一亮,拍掌一跳,说道:“我们还有机会!” 众人一听她这么说,顿时眼中也亮了起来,纷纷期盼地看向她。 现在任何一句事关“希望”的话和举动,都能鼓舞人心。 张节陵急忙问道:“兰儿小闺女有何见解?” 兰儿竖起食指,笑着说道:“就是风向!” “风向?” 众人有些迷茫,虽然风还在刮,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可以飞过峡谷的工具了,又怎么能过去呢? 就在这时,吴雪忽然明白过来。他一拍脑袋,说道:“对啊,对啊!风改变了方向,风筝就不需要是风筝了,而是滑翔翼了。我们只要顺着风向,向北边的江里滑行一段距离,越过礁石滩就行了!” 众人恍然大悟,心中的希望之火忽然升腾了起来,皆是欢喜不已,身上的重负也一扫而空。 于是众人一同拿着风筝,来到了山庄外面,北边临江的悬崖峭壁边。 此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天空一片蔚蓝,风从背后急不可耐地推着他们,火焰的热浪在后面追逐着他们。 在此回首,背后的火焰被围困在围墙里,不断地探出头来,好像要抓捕逃脱的猎物。 他们一行人拿着风筝站在悬崖边,摆成一排,好像是宿命的驱使,有种难以抗拒的紧迫感。 张节陵吩咐道:“看到对面那个村庄没有?我们一落到江里,尽量多抓住几根风筝上的木头,向对面游去,千万不要掉队!” 游天星笑道:“放心吧,江鱼都喜欢吃道士,不喜欢吃普通人。” 张节陵仰天哈哈大笑,一股豪迈之气直冲云霄,大义凛然喊道:“老道先去一步了,各位紧随其后!” 说着他一段助跑,纵身一跃,抓着风筝向北滑行而去。 一股大风扬起,将他轻轻抬了起来,张节陵畅快地向北飞去,快意地高呼着。 游天星笑道:“等等我,我也来了!” 说着他也几步冲了出去,紧跟着张节陵之后。 接着是翎歌。她因为带着昏睡的春桃不方便,就将她用绳子和她绑在一起,一切准备完毕,她也乘着风筝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江面上高高扬起了三面风筝,看起来格外渺小。 接着是石业兰,他拍了拍犹豫不决的吴雪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到了水里,我拖你一把。” 说着,他也吆喝一声向江中飞去。 张节陵回头看看,大笑道:“快点,快点,原来飞是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扶风,如同驾雾,真如同江上白鸥,轻快畅意。 江上已经飘起来四面风筝,可吴雪却是满头大汗,面色发白,就连嘴唇也白了。 他一怕高,二怕水。可这两样他害怕的东西此刻都占了,他只犹豫不决,腿脚发软。 兰儿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害怕水,只要是稍微深一点水都害怕,别说茫茫大江了。 她说道:“雪儿哥哥,我陪你一起吧,你不会游泳……” 吴雪浑身发颤,腿是一步也迈不开,虽然这个提议是他起的头,但一想到要飞出悬崖,投入江中,他就惧由心生。 吴雪苦笑道:“那怎么可以……风筝的加固已经被破坏了,经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的……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兰儿浅浅一笑,说道:“好了,我不看你,你要跟上来啊……” 兰儿也随着风向北飘去。 只有吴雪了。 火在背后燃烧,风在耳旁呼啸,他已经无路可退。 只能搏一搏了! 想着,吴雪咬牙,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猛然冲出,闭上眼睛嘴里大吼着,向悬崖冲去。 这本该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可他却被悬崖边的一块石头绊到了脚,他身子忽而失去控制,一头向悬崖下跌去。 吴雪心想,完了。 下面黑褐色的礁石滩锐石林立,这样下去,恐怕会很难看。 他心中一片凄凉,可是忽而一阵大风将他抬了起来,快要挨到礁石滩的时候,立马高高扬起,向着天上飞去。 吴雪大难逃生,忽而笑了起来,笑声盘旋在山崖边,久久不去。 他前面就是兰儿,她见了吴雪也升了起来,也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吴雪笑得很开心,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可就在此时,他的风筝忽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吴雪一看风筝,只见骨架在大风中像一个老叟一样微微颤抖着。 他心里一阵冰冷,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吧!他还没开心多久,心就又忽而凉了起来。 呼啦一声,风筝的雨布被大风扯去,吴雪抓着风筝骨架呈抛物线形下坠。 可是礁石滩太长,若是他的风筝现在就毁了,肯定是不能成功落到江中的。 兰儿发现了吴雪的险情,惊呼一声:“雪儿哥哥!” 接着她忽而将风筝向下一拉,一把抓住了吴雪。可是她的风筝此刻也已经被风扯碎,二人一同向下落去。 兰儿紧紧抓住吴雪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石业兰回头一看,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接着他也压低风筝,极速下落,抓住了兰儿的脚踝。 以此类推,他的风筝也经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立马也被扯碎了。 前面的翎歌见了,也是立马抓住了石业兰,游天星一阵慌乱,也是抓住了翎歌,张节陵叫苦不迭,抓住了游天星。 他的风筝出奇的好,众人在江上像是扯着一条绳子,张节陵为头,吴雪为尾。 这可苦了张节陵,他一个人抓着这么多人,他只感觉一阵失控,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第两百五十二章 江中精灵 张节陵叫苦不迭,他一人拖着一众人的重量,在他抓住游天星的脚踝时,顿时感觉如有千斤之坠猛然将他往下拉,那风筝瞬间被他扯成了碎片。 众人怪叫着向下坠落,像是一条龙一般相互拉扯着,被丢尽了江中。 吴雪只感觉天旋地转,如坠云里雾里,他在最下面,看着江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吴雪掉进了江中,一阵胡乱扑腾,可就是无法制止身体的下沉,那江水可以浮起一艘船,就是浮不起他。他是一只十足的旱鸭子。 他双手胡乱挥着,脚下乱蹬,却什么也蹬不到。 吴雪已经呛了几口水,身体在冰冷的江中忽然痉挛起来,手脚都无法周转。 冰冷的江水浸泡着他,他觉得无比寒冷。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水里,他就觉得无比恐惧,一股股不可抗逆的恐慌袭扰心头。 张节陵大吼道:“游天星你快将翎歌和春桃姑娘送到岸边,我去把那小子捞上来!” 游天星叫苦不迭,他一个人拉着两个人,虽然都是女孩子不算太重,但是他独木难支,也快要脱力了。 石业兰对张节陵喊道:“道长还是帮他搭把手,我去!” 可是等他回头,却发现江面上已经没有水花了,只有片片波纹扩散开来。 吴雪不见了,就连兰儿也不见了。 石业兰心中一凉,一个翻身沉入水中,可是江水浑浊昏黄,他强忍着睁开眼,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再次潜入江中。 石业兰冲着他们落水的地方来回摸索着,除了昏黄的泥沙和错乱的水草,其他的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满心焦急,没有心思去琢磨是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些东西都不是江里的东西。 他潜得很深,可是他们二人一个都没捞着,而且自己也快到了极限。 石业兰内心无比挣扎,他上了江面,深吸一口气,几乎想将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他一次一次下潜,可是就是找不到他们。 远远看去,张节陵和游天星已经带着翎歌和春桃到了岸边。 他们有气无力地躺在岸边。 张节陵焦急地望着江心,可是只有石业兰一个人不断地上浮、下潜,反反复复。 张节陵心中一咯噔,面色一变,说道:“不好,那小子和兰儿小闺女都没出来!” 说着,他对游天星说道:“你看着她们,我去去就来!” 张节陵把衣服鞋子一脱,赤条条的身子跟手臂脸色差别很大。他只穿着一条白裤衩就往江里跳去。 翎歌震惊地看着张节陵,看着老道宛若浪里白条,噗呲噗呲就游到了江中。 张节陵和石业兰汇合后,急急问道:“石兄,找到他们没?” 石业兰兀自骂了一句,说道:“江里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见!” 张节陵说道:“别急,我们分头找找看!” 于是,他们二人又再次潜入水下。 张节陵下到水中一瞧,果然跟石业兰说的一样。 他只能凭着双手双脚去触碰周围,希望能碰到落水的吴雪和兰儿。 不久,他摸到一个东西,张节陵心中一喜,于是就往上游。 到了江面,才发现自己抓着的是一件衣服,衣服缠绕在一个破车轱辘上。 张节陵傻了眼,怔怔地瞪着手中的东西,忽而,他大骂了一声,一狠力将车轱辘甩飞,一下子就落到了岸边。 游天星见着从天上飞下来一个车轱辘,吓得一跳,那车轱辘停都未停,滑稽地向着远处滚去。 游天星心急如焚,在岸边团团转,他看了看翎歌,翎歌也怔怔看着他,看他急得团团转。 游天星长叹一口气,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 翎歌说道:“春桃没事,我也陪你一起下去找找吧!” 游天星说道:“她身上还有伤,你还是留在这里照料一下吧……” 说着,他脚下一点,往江里一钻,像一条泥鳅一样没入了水中,轻快地往江中游去。 翎歌看着三个男人不断的上浮、下潜,有些失神。 吴雪和兰儿已经落水已久,这么长时间没有露头的话,恐怕…… 江边的风呼呼直刮,翎歌忽然感觉很冷。不是心冷,而是身体随着气候的变化而变化的那种冷。 翎歌茫然地看着江面,他们三人的吆喝声,还有击打水的声音隐隐传来,让她有些恍惚。 她忽然感觉心中一阵抽紧。翎歌捂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失去了宝贵的东西一样。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开始奔波,开始逃亡…… 忽然,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绞上心头,淡淡的,轻飘飘的,就像是风一样连绵不绝。 “你们可千万不要死啊……” 张节陵三人已经来来回回不下数十次了,可是除了捞上来一堆奇怪的东西,其他就什么都没了。 他们已经泡在水里很久了,体力几乎快要耗尽,张节陵说道:“我们先上岸休息一下,再下来吧!” 石业兰面色阴沉,脸上的表情被难以遏制的情感放大了,他沉声道:“我不上去,你们先走吧!” 说着,他又潜了下去。 张节陵哀叹一声,游天星蹙着眉,说道:“我还可以,我也再找找吧……” 张节陵看着悠悠的江面,如此辽阔,如此浩荡,两个人掉在里面,恐怕连朵浪花都没有。 他感到一阵心寒,幽幽叹了口气,想着吴雪和兰儿,一对多么好的小可人儿,难道就要这么没了么?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只见江那边横着一道白光向这边袭来,宛若银光闪电,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 张节陵以为是潮水激起的白色浪花,可再仔细一看,只见那不是浪潮,而是一群“大鱼”扑腾着浪花疾速向这边游来。 张节陵浮在江面上,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可是他没有看错,那边有个人在向他招手,正是兰儿!而她旁边的“大鱼”身上,就是喝水喝噎着了的吴雪。 张节陵忽而笑了起来,一声欢呼,兴奋地在水面上胡乱扑腾起来,转着圈圈,像是一个滑稽的舞者,白色浪花就是他旋转的小裙子。 兰儿往这边来的速度很快,劈波斩浪不断前行,很快就到了张节陵跟前。 好笑的是,那群“大鱼”见了张节陵水中的舞蹈,也跟着他舞蹈起来,绕着他转圈圈,激起朵朵浪花。 张节陵这才看见,这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一群江豚。 张节陵开怀笑着说道:“可让我们好找,原来你们是跟江豚玩去了!” 兰儿脸色苍白,头发黏在脸上,她身子有些瑟瑟发抖,依旧惊魂未定的感觉。 “幸好有这群小精灵,不然我们可就真的溺水了!”兰儿说道。 那些江豚在水中摇头晃脑,不断地用尾巴拍着浪花,憨态可掬的微笑模样逗的他们连连发笑。 不久,石业兰和游天星也浮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模样都是哭笑不得。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快要让他们落泪。 不过见了他们没事,也都当下心来。 他们回到江边,吴雪连连吐了几口水,这才悠悠转醒。 吴雪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众人围在身边,幽幽说道:“……我还活着吗?” 张节陵哈哈大笑,说道:“活着,你还活得好好的呢!” 吴雪记忆中,兰儿为了救他,自己体力也不支了。就在二人快要沉入水底的时候,昏黄污浊的江水中忽然闪过一道道白色的影子,然后他就没有了意识。 这下发现,原来是一群江豚救了他们,心下也很是感慨感激。 吴雪对兰儿说道:“都怪我……差点连你也连累了……” 兰儿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吴雪顿时脸红如血。随后,她莞尔一笑,走到江边,跟江豚打招呼。 吴雪看着兰儿清隽秀美的笑靥,发怔良久,不觉失神。 兰儿站在水边,抚摸着江豚的下巴,笑靥如花。 那些江豚拍打着水花,来来回回地游着,很是欢快轻巧。 兰儿问吴雪道:“雪儿哥哥,这些大鱼是什么鱼啊,怎么这么大?我原来从未见到过……” 吴雪笑道:“它们是江豚,是哺乳类动物……” 吴雪看着在水中欢腾的江豚,有些失神,茫然说道:“跟萤火虫一样,它们我也好久没见过了……” 兰儿惊奇无比,笑着说道:“你看它圆圆的脑袋,微笑的表情,好可爱啊!” 兰儿伸手抹着它们滑溜溜的大脑袋,笑得很甜。 吴雪看着她笑得很开心,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美好的事物虽然短暂,但是永远不会消亡,也不该消亡。 一天忙活下来,众人都有些疲惫。春桃身上有伤,被水浸泡过后恐有复发风险,于是他们准备去往附近的村子求助。 兰儿依依不舍地跟江豚告别,江豚拍打着水花,随之潜入了江底。 水面又重新恢复平静,就好像那些白色的精灵从来未存在过一样。 第两百五十三章 奇怪的村落 吴雪一行人从山庄逃离出来,至今仍有不真实的感觉。只有在回想的时候,那血红的记忆才让他们重新回归现实。 吴雪和兰儿大难不死,仍是心有余悸。兰儿总是说要感谢那些白色精灵,而吴雪好像做了一个梦,亦真亦假,难以分辨。 最近劳顿下来,众人都是疲惫不堪,而且春桃伤势未愈,被江水一泡恐有复发风险,所以众人一同前往附近的那个村庄。 这个村庄吴雪在山庄的时候就曾多次眺望,远远看去,青山绿水、农忙童乐自有一番意趣,吴雪心向往之。 从岸边到村庄只经过了一段曲曲折折的路,其间重绿叠翠,花红柳绿,一条石板古道直通村庄的外围。 众人看着这宛若世外桃源的村落,只见山口落错,坡道起伏,青烟犬吠,村舍古朴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张节陵笑着说道:“我们这真是误入桃花源,且去瞧瞧好了。” 这里依山傍水,空气格外清新,众人身体的疲惫都好像消了一半。 众人一到村口,只见一牌楼上写道:鸾鸣凤舞。牌楼上檐角飞翘,仆实自然,却是格外气派,宛若世外之府。 兰儿不由得赞叹:“好气派的村落……” 吴雪笑道:“乍见之下,还真有天府之国、世外桃源的感觉。” 现在还是早晨,阳光从山峦间照射过来,村落一派温柔秀丽之景。 一个老农佝偻这腰身,拄着拐杖,从牌楼边路过。 张节陵上前笑道:“老人家,我们来……” 还未等张节陵说完,那老人好像见了鬼一般,怪叫一声,拐杖一丢,立马蹒跚着跑了。 张节陵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道:“怎么回事?怎么他一见我就吓得连拐杖也不要了?” 游天星哈哈一笑,说道:“定是你老道太不像好人,怕老人家魂都吓没了。” 张节陵苦笑道:“没想到老道还有这种功力,能让人返老还童,腿脚变利索……” 翎歌说道:“可能是因为村落与世隔绝,如今有外人突然闯进来,有些讶异吧……” 于是众人向着村落里走去,只还没走过多久,只见从各条小路还有屋舍后面冲出一大批人,那些人皆是手拿农具利器,气势汹汹的将他们包围。 张节陵苦笑道:“……这迎接方式也太特殊了吧?” 石业兰笑道:“不光特殊,而且隆重。” 吴雪一行人被围在中间,靠得紧紧的。 兰儿有些疑惑警惕,悄声对吴雪道:“你看他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初来乍到,怎么就刀剑相向了?” 吴雪蹙眉思忖,低声说道:“先看看情况……” 张节陵笑着向众人一抱拳,说道:“我们一行人是路过此地,本无意打扰。只因为同伴有人受伤需要静养,才来此叨扰,多有得罪。” 这时一个拿着锄头的人啐了一口,恶狠狠说道:“呸,什么路过此处,我看你们就是强盗劫匪!” 村民们一阵哄闹,举起家伙,向他们靠近过来。 石业兰小声道:“先别轻举妄动,搞明白情况……” 游天星说道:“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此处,并不是什么流氓匪类。” 人群中有人喊道:“强匪狡诈,我们不要轻信他们的话。” “我看那几个女子也定是他们抢来的。” 张节陵不由得苦笑,说道:“各位看我们像强盗劫匪吗?” 村民们细细瞧着这几人,只见其中一个满脸皱皮的半百老人、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个留着两撇风流小胡子的年轻人、一个懵懂白皙的少年人,还有两个女娇娥,一个受伤的少女。 怎么看这个组合都太奇怪了点,于是他们交头接耳道:“就算你们不是强盗,恐怕也是居心叵测!” 吴雪他们这下真的是百口莫辩,连连苦笑。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他们不相信我们,那我们也只好去离开这里,去附近山上找点药草给春桃姑娘疗伤了……” 正待众人商议着,只听村外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动,由远及近,向着村庄过来。 村民们瞧去,只见从山道上冲下来不下十几个高马彪悍的人,皆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里拿着鬼头刀,幺幺呵呵地冲下山来。 村民见状,顿时一阵闹哄,原本像是乌云团一般的人群,一哄而散,“丢盔卸甲”向着各处跑去。 这下只剩下吴雪等人,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张节陵苦笑道:“怎么回事?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怎么真见到山匪就作鸟兽散了?” 吴雪蹙着眉头,惊呼道:“这是真山匪,不是假山匪!” 兰儿说道:“我们要不要也躲一躲?”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在山庄里憋着都快憋死了,正好有些不长眼的过来,教训教训他们好了!” 兰儿嗔怪道:“我们还带着伤员,又岂能再挑事生非?” 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十几匹雄健的大马就冲进村子,迎着他们围了过来。 张节陵低声说道:“雪兄弟保护好女孩们,我们仨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翎歌看了看吴雪,嘴角带着奇怪的笑意,说道:“那就劳烦雪公子保护我们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这几个女孩子都很了得,与其说是自己保护她们,不如说是她们保护他。 只见那十几匹烈马迎着他们冲过来,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众人都是捏了把汗。 到了跟前,其中一人一拉马缰,那马嘶律律地急停下步子,扬起一道尘烟,直逼着他们而来,硕大狠厉的马头几乎是抵着张节陵他们的脸才停下。 众人瞧去,只见为首的那人身着短打,身负黑甲,是个身高七尺体型彪悍的大汉,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人冷笑一声,提着大刀对着张节陵的头,阴恻恻说道:“你们很有胆,敢拦着我们的去路!” 张节陵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又是谁?这街短路窄,是给人走的,不是给马走的。你们这般蛮横地冲撞过来,究竟是我挡了你的路,还是你挡了我的路?” 那大汉仰头大笑,忽而面色一变,阴狠地说道:“老头子,我看你是不想多活几年了!” 说着,一道黑风掠过,那人手中的鬼头刀斜着劈砍下来,正对着张节陵的脖子而去! 翎歌面带淡淡的笑,悠悠说道:“他这么言语相讥激怒了山匪,被这么一把刀砍中,恐怕当场就成为两截了吧?” 吴雪本来还觉得信心十足,可被翎歌这么一说,忽然感觉浑身寒冷了起来。 他讪笑道:“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吧……” 兰儿笑道:“翎歌姐姐放心好了,张道长可是深藏不露的呦……” 那人斜着大砍刀,势大力沉地对着张节陵的脖子挥来,可是张节陵并没有闪身躲开。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张节陵只微微一抬手,手指悄无声息地在刀面上一弹,那人顿时感觉手心一阵震动,刀跳动着跳脱了他的手掌心,一下子插到了地里。 那人惊愕地看着他,他不过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怎么会有如此功力?!他只这么轻轻一弹,刀居然剧烈震动起来,他根本拿捏不住! 那大汉翻身下马,十几个人怒气冲冲地围了过来。 张节陵三人将吴雪他们围在中间。 那为首的大汉只当是他一时兴起,没有拿住刀。说来也是,一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所以他也就放下心来。 黑甲大汉比张节陵高一头,身体宽阔雄壮的像是一头熊,在他的身影里,他们都是这么渺小。 翎歌悄声说道:“要不要把他们解决掉?” 吴雪苦笑道:“还是别了吧……” 他知道翎歌身藏玉先凤给她的那个暗器,若是那暗器发动,恐怕立时他们就会成为筛子。 那人恶狠狠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有在这个村子里见过你们?” 游天星淡淡笑道:“我们只是一些过路人罢了,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怀疑地扫了扫眼,忽而眼神怔怔地停留在了兰儿、翎歌、春桃身上。他瞪大牛眼,深吸了一口气,暗想居然能在这穷山恶水之地见到如此花容月貌的女人。他一时看呆了。 那人一时魂牵梦萦,忽而放声大笑,说道:“大爷我今天也没算白下山,居然有三位如此娇滴滴的小可人。” 那大汉满脸阴沉,猥琐地一笑,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跟大爷我去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惹上了这么几个姑娘,恐怕性命难保。 翎歌对兰儿笑了笑,说道:“兰儿妹妹觉得如何?” 兰儿咯咯娇笑道:“他提的条件很是诱人……” 那人眉开眼笑,拍了拍胸脯,声如震雷,说道:“跟着这几个穷光蛋有什么好,跟我要什么有什么!” 翎歌忽而甜魅一笑,说道:“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 那大汉喜不自禁,眼前这三个小可人实在是太过可人,一想到她们围在自己身边,就觉得浑身酥软、灵魂震荡。 第两百五十四章 江湖匪患 翎歌甜甜一笑,宛若一朵茉莉花开,甜腻的香气让人身子骨都软了。 她娇滴滴地说道:“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 那大汉闻之一震,她的话语恰似山间清泉、空谷莺歌,只是这么听了一句,就身子骨都酥软了,若是把在怀里,那该有多快意? 黑甲大汉笑道:“正是如此!” 翎歌依旧面带笑意,只是眉目间的神色骤然变冷,她悠悠说道:“我要你的心,你也给我么?” 那大汉拍了拍胸脯,仰头大笑,说道:“别说是心,就算是天上的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翎歌淡淡一笑,声音很冷,说道:“那真是谢谢了!” 说着,她袖口一摆,忽而一道银光闪过,那大汉的脸骤然开了一道口子。 没人见到她甩出的是什么东西,只发觉一声机括声响,寒光乍现见就不见了踪影。 黑甲大汉诧异地摸了摸脸,只见手中满是鲜血,脸上竟然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下。 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也根本就没看到那是什么东西伤了他的脸,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她对准的是自己的喉咙的话,那他现在已经血溅当场了。 黑甲大汉只呆住了,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来,怔怔地看着翎歌。 她依旧面带笑意,只是神情有些冷冰冰的,她幽幽说道:“你有的东西,我全都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却不能给我……” 那大汉只像是见了鬼,那个女人真如鬼魅一般,黑衣黑发黑眼睛,身姿袅娜,可是他现在却无心欣赏了。 张节陵这时候淡淡说道:“你们呢?也想要美人在怀吗?” 那十几个随从也是刚从惊愕中醒过来,连连后退三步。 黑甲大汉恶狠狠道:“你们很好,给我等着!” 说着他还依依不舍望了一眼翎歌和兰儿,这才飞身上马,一溜烟地向山上跑了,正如他们来一样。 村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一阵山风吹过,街道的尘烟被刮远了。 张节陵看向翎歌,笑道:“翎歌姑娘果然厉害,只一招就把他吓破胆了。” 张节陵一时好奇,他刚才只听一声机括的声响,却未见到暗器。接着,他好奇地问道:“只是不知道翎歌姑娘用的是什么暗器?” 翎歌淡淡一笑,说道:“你想知道么?” 张节陵看见她那冷冰冰的笑意,立马改口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了……” 过不多久,只见村舍里村民们都探头探脑地看着街道,然后才走了出来。 这一次的态度跟之前对他们截然相反。 有人说道:“多谢啊,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救命恩人呐!” 吴雪等人有些不知所措。面对突然的恶意不知所措,面对突然的善意也会令人不知所措。他们说着一些客套话,皆是苦笑连连。 这时候,人群中走过来一个老人,这老人就是他们一进村见到的那个老人,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男人。 原来这老人就是村长,他之前在晨间散步,看见一大群陌生人往村庄里来,以为是山上的土匪,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此番说来,众人皆是各有歉意,一方面太唐突,不分青红皂白。一方面没有把话说清楚,这才引来误会。 误会一解开,众人也就干戈止武,把手言欢了。 众人被安排在了村长家中。村长家后面有两间小房子,原本是夏季看田护瓜时所用,现在是春天,也就空闲了下来,于是吴雪等人被安排在了那里。 安排妥当后,村长给他们安排了一顿早餐。劳顿一天,这一顿都吃得格外香,似乎就连山间野菜都有滋有味起来。 兰儿、翎歌、春桃三女住在一间,吃过饭后,二女就去照料伤情复发的春桃。春桃悠悠转醒,她们喂了她一点粥,吃过几口,就睡着了。 村长和吴雪他们在前堂喝茶闲聊。 村长向众人抱歉道:“刚才多有得罪,殊不知各位是当世高手,侠肝义胆之人。” 张节陵笑道:“哪里,哪里,村长太见外了。” 接着,张节陵话锋一转,好奇问道:“我见贵庄牛肥马壮,人们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可不知为何村长有一股不快之绪氤氲眉间?” 村长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各位大侠有所不知,原本我们这村庄还算富庶,村民也都勤劳朴实。可是不想居然招来了一窝山贼。” 张节陵微微凑近,说道:“哦?原来早上那批人马就是山上的土匪了?” 村长点点头,面色愁苦,说道:“正是……” 张节陵说道:“村长不妨细细道来。” 村长长长叹了口气,悠悠说道:“那伙山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来了,盘踞在山上,占山为王。他们把控着上山的要道,不让任何人上山。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上山采药打猎的村民都断了财路,自是愤愤不平。” 吴雪喃喃道:“还有这等事?” 村长苦着沟壑纵横的老脸,哀叹道:“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要让我们村纳税上供,不妥协就下山明抢!” 张节陵愤愤一拍桌子,厉声道:“居然还有这等悍匪欺压百姓,也正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们!” 村长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他们还常常来村子里拉壮丁上山,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反正一个也没回来过。家中有女儿的,也被他们抢了去,下场也落不得好……” 石业兰冷冷说道:“这些贼人也太过胆大。” 村长愁苦地叹了口气,说道:“都说外面不太平,天下有隐隐的乱象,江湖上更是暗流涌动,恐怕都在掂量着后路……” 众人想了想,也确实如此。看似平静的江面,实则暗流涌动,不得不防。 村长接着道:“现在这江湖匪患猖獗,附近的几个靠山的村庄也受了影响。刚才各位大侠所赶跑的那一伙土匪,就是负责对我们村征收的干事……” 张节陵笑道:“村长莫慌,我们来了,自然是不再叫他们来犯!” 村长一听,立马就想下跪,张节陵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村长这是何意,我们哪能受得起?” 村长老泪纵横,悲戚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要不然我们村可就遭殃了!” 张节陵将他扶会椅子里,笑道:“人在江湖,重在一个‘义’字。我们路过此处,就该拔刀相助,村长不必言谢。” 村长仰天哀叹道:“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小女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吴雪到了村长家,只感觉这里家大院大,可是人丁单薄,除了他一个三十几岁的儿子,家中更是无其他人。 如今听了村长此番话,问道:“敢问村长……那个小女……” 村长抹了抹眼泪,说道:“她是老身的女儿。我有一儿一女,那伙贼人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就大肆劫掠,财物女人都是他们的目标。他们想抢夺小女,她妈为了护她,被马蹄踏死了……” 说道这里,他泣不成声,众人出言安慰,村长摆了摆手,接着说道:“老伴被马拖出去老远,后被马蹄踏死了……面目全非……小女就一直哭,她反抗,所以也被杀死了……” 接着,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她们死时候的样子……” 村长撸起衣服,只见后背一道醒目的刀疤,说道:“我被他们砍了一刀,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这才逃过一劫……可有时候想,还不如当时就死了呢,死了,也就不会被痛苦缠绕了……” 张节陵顿时怒发冲冠,说道:“这活贼人真是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村长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再来怎么样!” 村长说道:“那就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又说了一阵,这才反回房间休息。 吴雪昏昏沉沉睡得很不好,其间做了几个梦,但是他记不起来了,但一种真情实切的恐惧感笼罩心头。 这座村庄,吴雪在山庄里已经远远眺望了很久,曾经觉得这里安逸和谐,没想到也是祸患暗生。 他依然有些恍惚,那冷冰冰的山庄已经被烧成了灰,可是心头的压抑却挥之不去。 谁能想到,他们以那样一种方式逃离,来到了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村庄呢? 这种空间上的忽然转换让吴雪有些茫然,但是他明白,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心很茫然。 眼睛看到的,和用心去感受的,完全不一样。 他静静躺在炕上,耳边是石业兰、张节陵的鼾声,正午的阳光柔和地照射进窗子,让人浑身懒洋洋的。 游天星已经离开了屋子。 吴雪问他:“游大哥不睡了吗?” 游天星笑道:“春天越睡越懒,我去村子周边走走。” 吴雪想想也是,可是浑身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倦意笼罩,就像是这温和的阳光一样。 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若是可以安稳过活,谁也不想奔波。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他头上的窗,吴雪起身望去,只见兰儿笑吟吟地冲他招招手。 第两百五十五章 梨花雨 吴雪静静的躺在炕上,张节陵和石业兰的鼾声在耳边环绕,他静静想着事情。 现在安静的不像话,就连鼾声都透露着安逸的气息。他们只在山庄里待了半个月,却感觉像是过了半年一样。 此番闲适下来,吴雪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这江湖的纷争何时安歇休止过? 按照张节陵的话说,就是他们都是劳碌命,而且还很倒霉,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安稳稳的。 吴雪笑了笑,深以为然。但是不可否定的是,这江湖上,又何止匪患猖獗?看不见的暗流在推动着局势的变化,一种难以描摹的压抑感笼罩在人的头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人心悸惊惶。 之后又会怎么样呢?谁又说得清呢? 吴雪枕着双臂,漫无目的地看着屋顶的房梁结构,上面铺着一层草席为顶。若是夏日夜晚,外面蛙鸣蝉叫、凉风习习,若是再有一个清凉的西瓜,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现在是四月中旬,离夏季还有段时日,与其干巴巴等,不如享春迎花,也有一番风味。 这村庄四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花团锦簇、树木荫翳,阳光在这里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许多。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是与那山庄比起来,却是天壤地别。谁能想到在那里居然还会下雪? 吴雪想着想着,忽然听到窗户上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就像是一只小鸟用鸟喙敲击着树干。 他坐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见兰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屋子的窗户外面,笑吟吟地冲他招了招手。 吴雪不由得微笑起来,急不可耐地穿好衣服,悄声来到外面,欣喜着对兰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兰儿笑着说道:“也没来多久,就是春桃和翎歌姐姐都睡着了,我闲着无聊出来走走。” 接着,她微微一笑,说道:“雪儿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吴雪笑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点不知所措……” 兰儿嘴角带着丝丝笑意,佯嗔道:“嗬,我当雪儿哥哥想到了什么好事呢,躺在床上还笑着……” 吴雪忽然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最近之事每每想起,都让人心灰意冷,只一想到兰儿的笑意,什么不快都没了,寒冬狂风也胜似春暖花开了。” 兰儿笑着去拧他胳膊,吴雪连连告饶。 兰儿瞥着眼眸,嘴上挂着浅笑,轻轻说道:“叫你再花言巧语说些肉麻话……” 二人一同沿着村边的古道漫步着,只见此处鸟雀啁啾,梨花似雪,一条缓缓的坡道穿插其间,逶迤蛇行。 兰儿看着满坡的梨花,很是欢喜,捡起一朵雪白的梨花,拿在手里,就像是一个珍贵的宝物一样。 轻轻的山风吹过,掀起一场梨花雨。飘落的梨花铺满山道,也落在兰儿头上。 吴雪有些失神,她的青丝上落着洁白的梨花,就好像是一个山中精灵般,轻灵袅娜。他只好像是喝了满满一坛梨花酿,心中泛起甜甜的涟漪,不由得意醉神迷。 兰儿悠悠说道:“这里梨花如雨,景色甚是优美,谁又能想到这里匪患猖獗?” 吴雪说道:“可能是因为土匪也喜欢在景色秀美的地方安营扎寨吧……” 兰儿吃吃笑道:“这么说,就算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倒也有点诗情画意在心中喽?”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不由得一笑。 吴雪也是不由得感叹,这样一个风景秀丽景色宜人的地方,谁又能想到居然匪类横行? 过了一个缓坡,二人到了一处凸出的平缓山坡,在此处一眼望去,下面一片白色的花海,清风拂面,空气中满是清甜的香味。 整个村庄尽收眼底,树影婆娑掩映着古朴的房舍,午时的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安详柔美之气。 正待二人闲聊之余,忽而听得一阵异响,兰儿眉眼一沉,低声道:“有人!” 吴雪回身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头后面,闪过一道黑影,一步作三步,如山间猿猱般轻盈灵健,头也不回的向着山里跑去了。 想要追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并不熟悉山里的地形,如果贸然闯入,恐怕要着了土匪的计。 兰儿蹙眉道:“这些匪类真是无处不在,就算是走走路,都能遇到几个。真想不到在这些土匪的觊觎下,村民该怎么生活。恐怕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吧……” 此人引起了吴雪的警觉,他思忖道:“他大概是被派下来打探情报的土匪,你看他脚步利落干脆,在山间如履平地,就算是放在武林里,恐怕也是个不错的好手。” 兰儿说道:“我们还是先回村子里吧,这里远离村庄,他们若是围来,我们也不易脱身。” 吴雪点点头,沉声道:“走吧,先回去将情况告诉村长,看看能不能提前做好防备,他们绝对还会再来的……” 二人回去后,将在山里见到的情况告知村长。村长叹了口气,说道:“那些悍匪杀人不眨眼,而且他们人数众多,不知道哪天就从山上冲下来了,大肆劫掠一番,就又回到山里了,令人防不胜防啊……” 吴雪想想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此事还有待商榷。 张节陵遇见了吴雪和兰儿,古怪一笑,说道:“你们去山上了?” 兰儿说道:“你怎么知道?” 张节陵哈哈一笑,说道:“你与雪兄弟头发里还有衣服上都沾有梨花花瓣,还能去了哪里?” 吴雪和兰儿见事情被他撞破,俱是脸上微微一红,一股酸涩的微甜流淌过心间。 张节陵摇头晃脑,向着前堂走去,嘴巴还情不自禁地又唱了起来:“四月梨花开呦,情郎啊娇娥呦,风华正茂……” 兰儿古怪地瞥了吴雪一眼,轻声细语道:“这老道士又开始了……还唱的这么难听……” 吴雪脸上也是红红的,笑了两声,偷偷看了看兰儿,只觉得她比梨花更加清隽秀美。 兰儿娇嗔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吗,笑得有古怪!” 吴雪笑道:“我只觉得你笑起来宛若清兰幽绽,很是好看嘛……” 兰儿凑近他,笑道:“那比起梨花、茉莉又如何?” 吴雪正色道:“此间繁花百般争艳,而我独爱兰花一朵。” 兰儿面若桃红,抿着嘴唇浅浅一笑,娇羞道:“那你喜爱兰花什么呢……” 吴雪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哪里都喜欢,怎么样都喜欢。” 兰儿吃吃娇笑一阵,那娇俏模样只像是春风掠过,夹杂着丝丝甜美与温暖。吴雪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就算是不喝酒,也会先醉意三分。 为何独爱兰?她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让他喜欢。或嗔或喜的脸颊,抬头垂首的动作,都让他心生向往。 吴雪有时候也就也得奇怪,他们之间并无太多情感表露,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呢?就好像是两块磁铁一样,情难自禁,情不自禁。 从什么时候呢?从什么时候喜爱上兰呢?恐怕就在那一晚的船上,见到兰儿的第一眼起,就无法自拔。 吴雪一直觉得奇怪,他们之间也不太多表露,可是谁也没有拆穿彼此心里的情愫。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兰儿也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当吴雪那晚被他们救起,看到他第一眼起,就有种宿命的感觉。 好像是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将他们拉在一起,中间是他们看不见的红线。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他们之间间隔了何止千山万水?可是因为种种巧合让他们聚到了一起,而吴雪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是微妙,就好像是天作之合,他们的相逢是一种必然。 吴雪和兰儿在外面低语一阵,笑语盈盈,袭扰了屋内睡梦人的清梦。 石业兰悠悠转醒,这才发现屋子里只有他还在睡着,而且窗户外面不时传来阵阵笑语,低低切切,宛若云雨缠绵。 他睡得迷迷糊糊地,往外看去,见是自己女儿和自己的徒弟,他二人说着什么,欢声笑语好不快意。 石业兰兀自怪笑一声,忽然心中一阵失落。 他想起了已经香消玉殒的长孙公主,他的妻子。而每当想到她时,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大汉才会隐隐露出悲戚的神情。 往日的一切都还在他脑海里,宛若梦魇,挥之不去。所以他想把自己灌醉,可是说来也怪,别人喝酒是为了忘记烦恼,而他越喝越清醒,越喝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会愈发深刻。 他重新躺下,用胳膊捂着眼睛。他的眼睛难得的有些发酸。 石业兰至今还记得那晚,大月国,弦月高悬,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让他们注定阴阳两隔。 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他还活着,她已经香消玉殒了,只留他一人在世间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爱得越浓,恨得就越深。 至今他还记得那个人的脸,他不会忘记那个人的脸。 方野。 第两百五十六章 往事(石业兰篇) 石业兰至今仍旧记得那天晚上,许多年前的那天晚上。那个朗月照空、清风徐来的夜晚,那原本是个安详平静的夜晚。也就是看似平静的表面,越是暗藏杀机。 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夺印投中原的意向已经驱使他为此行动起来,可是他没想到事情出了差错,长孙珏为此也被牵扯进来,丢掉了性命。而他也和尚且年幼的女儿逃到了中原,从此流离很多年。 记忆从什么时候断绝了呢?可能是在某个被忽略的细节之处,那些他曾经不会在意,现在却无比珍惜的瞬间。 曾经的他还年轻,意气风发,凭借着坚贞不屈的意志和高超的武功硬生生在那个豪强林立的关外大月国“打”出了一片天。 那时候的石业兰身位皇亲国戚却懒得过问政事,也不像其他高官贵胄子弟们到处寻欢作乐,更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越多越好,不喝不是朋友,喝了就是朋友。 石业兰交朋友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比喝酒,另一种是比武。 就像中原喝酒过后喜欢吟诗作对,在这个国度喝过酒,要比武。 当然,这里比武都是点到为止、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双方喝个差不多,酒酣耳热之时,趁着兴头正起,不妨切磋一二,输了,当然还是得喝酒的。 那时,石业兰的生命中只有三件事:酒、武功、朋友,其他的进不来,也没有。 石业兰曾经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个叫利钦,同与石业兰一样,他也是个王族的子弟。另一个叫周明玉,是个中原人,也是中原遣大月国的使节。 当时两国来往密切,石业兰有很多朋友,其中有不少是中原人。所以跟他们之间都以中原叫法“石兄”相称。 利钦是石业兰从小就要好的朋友,而这个周明玉,初被派遣到大月国的时候,石业兰一度以为他就是那传言中的酸生腐儒。 不然你瞧,他生得白白净净,身长玉立,一身白袍纤尘不染,若是从背后瞧去,就算是被认为是个女子也不冤枉。 石业兰曾经对利钦道:“就他这娘们唧唧的样儿,我一个能喝他五个。” 利钦笑道:“可我听说这个特使跟以往来的特使都不一样,他不光带来了厚重的礼物,还要跟国王商讨一件事。” 石业兰酒过三巡,正在兴头上,便问道:“哦?你说说是什么要紧事?” 此酒馆开在一片黄沙半掩、清水芦苇的边上,往来行人客商络绎不绝,是交流情报、流传小道消息的好地方。 老板也是他们的老熟人,名字叫徐付凯,是个中原人。此人跟石业兰和利钦很谈得来,他们也很爱来此地喝酒,而许付凯也经常赠送他们一坛酒。 此刻正值下午,行人很少,在下午还喝酒的就更少了。芦苇水边只有石业兰这一桌,还有零零散散几个往来的商人模样的中原人。 店中不忙,正值空闲之时,许付凯也端来几盘小菜,陪他们喝几杯,这也是石业兰喜欢他的原因。 三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徐付凯说道:“听说最近交换的特使就要到了,名字是叫做什么周明玉的。” 石业兰说道:“不错,我也听说了,说是跟以往的特使都不同。” 利钦笑道:“你们可知是哪点不同?” 石业兰笑道:“在打探消息这方面,我是不如你的,你不妨说说。” 利钦微微一笑,饮了口酒,惬意地放下杯子,凑近二人说道:“我听朝中流传,这次的特使不光带着厚重的礼物,还带来了一个人。” 石业兰和徐付凯相视一笑,顿时来了兴趣,齐声问道:“来者何人?竟然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利钦兄这般谨慎?” 利钦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这个人很关键,不可妄语……不可妄语……” 石业兰很懂这个朋友,他一卖关子,就说明你喝酒少了,起码没让他喝尽兴。 石业兰俯仰大笑,说道:“这倒是我怠慢朋友了,来,我们再喝上几杯。” 酒酣过后,众人的脸上都有些酒晕了,石业兰笑道:“现在,利钦兄可否不要再卖关子了?” 利钦哈哈一笑,将杯子“咚”的一放,说道:“这次新来的特使带来的这件礼物,可算是厚重……不光厚重,还很好看!” 石业兰打个哈哈,说道:“我当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儿,估计又是什么东海珊瑚树、龙潭青光剑什么之类的了。” 利钦只哼哼一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石业兰和徐付凯面面相觑,心说他这是卖的什么关子?中原皇帝为了平息关外诸国,每年都会向他们赠礼,还是很丰厚的礼,只是那些金灿灿、闪亮亮的价值连城的礼物石业兰都没有什么兴趣。除了这些财宝珍品,还会有什么呢? 这时候,徐付凯一拍脑门,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对利钦神秘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很厚重、也很漂亮的礼物,是个女人!” 利钦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徐兄猜的没错,这次中原皇帝不光送来了厚重的礼品,还送来了一个女人!” 石业兰顿时就泄气了,“咳”了一声,洋洋说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女人……” 利钦知道他这个朋友是个武痴、酒鬼,平生对其他事物都没兴趣。见了他闷闷不乐的模样,自感惭愧,便笑道:“石兄你可莫要生气,我不是要卖关子,而是这个女人可了不得!” 徐付凯笑道:“来来来,先喝一个,慢慢说!” 三人喝了一杯,石业兰这才缓和很多,他说道:“那么你说说,这个女人如何了不得?” 利钦笑道:“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中原皇帝的女儿,听说名字叫做长孙珏,长孙公主。” 石业兰没了兴趣,随口说道:“怎么,这个公主是要嫁给那个老头子吗?” 利钦和徐付凯面色一变,惊惶道:“石兄不可妄语!什么那老头子、老头子的,他可是当今国王,妄语是要杀头的!” 当今的大月国国王,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也是石业兰的父亲的亲哥哥。虽然有这层关系,但是石业兰对这个国王亲戚很是不屑。他素来喜欢武功很好、酒量很好的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乞丐,只要有一点合他胃口,那就是朋友。他对于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老色鬼很是厌弃,背后言语间不无贬低讥讽之词。 石业兰打个哈哈,说道:“怕什么?这古道驿站,他的耳目还能伸到这里不成?” 可他话一说完,忽然一个阴影将他盖在里面。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人。其中一个人站在石业兰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利钦和徐付凯心中一凉,顿时噤若寒蝉。但是,以他们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服软。他们只吃硬不吃软。 石业兰、利钦、徐付凯三人面面相觑,低着头憋着笑,憋得很难受。 石业兰只觉得好笑,自己话音刚落,国王的人就来了,简直比中原那个谁还快。 其中一人离石业兰很近,俯视着他,冷冷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石业兰佯装不解,抬起头左右看看,迷糊道:“我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利钦笑道:“你一定是喝多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徐付凯微笑道:“看来还是没有喝尽兴,来,再喝一杯!” 说着,三人笑哈哈地举起酒杯,就准备在喝一杯。 没想到那人出手极快,石业兰酒杯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他用几根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嘴上带着冷笑。 石业兰大吃一惊,随之笑了起来,说道:“不错,不错!阁下武功不错,竟然能让我毫无防备就丢了酒杯!” 利钦见那人人高马大,面色青灰,宛若一个死人。而且这个人他从未见过,禁军上下所有武功高强的人他都认识,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而且他的武功绝对很高明。 利钦不敢再怠慢了,说道:“阁下好身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冷笑一声,嗄声道:“无名小卒一个,只是不知道,几位为何要在背后妄议大月国国王啊?!” 石业兰酒杯被夺,心悸之余,更多的是不快。从来没有人可以夺他酒杯,也没有人敢。 如今这个一脸怪样的人夺了他酒杯,顿时让他心生不快,又听了他这么说,便反唇相讥道:“怎么,他个老头子多行不义,还不能让我们这下平民老百姓说说了?” 石业兰的语气很淡,淡的就像是这清水芦苇荡边的风一样。 利钦和徐付凯满头大汗,心想这下石兄可算是闯了大祸啦! 徐付凯笑道:“阁下还是请坐下喝酒,这一顿算我请。”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你这酒恐怕也都是些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喝的,我喝不了!” 利钦见石业兰握紧了拳头,顿时心如死灰,立马站起身抱拳道:“阁下教训的不错,这酒我们也不喝了,告辞!” 说着,就要拉着石业兰走人。可是石业兰像是黏在了椅子上。 第两百五十七章 风沙帐 利钦见石业兰火起暗生,立马拉起他就准备走,可是石业兰却如黏在了椅子上,他拉了两下,只拉他不动。 利钦笑道:“他喝多了,喝多了,不要理会他!” 石业兰推手将他一按,利钦又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利钦和徐付凯面面相觑,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下不会善了了。 石业兰笑道:“喝酒,喝酒,几个江湖流勇不必理会!” 可是他的酒杯还在那青面男人手里,石业兰蓦地一出手,向着那人抓去,可是这一下却抓了个空。 等他出手的时候,那人已经在三步开外了。 石业兰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阁下真是有一身好武功,我来陪你玩玩好了!” 话音未落,石业兰一弹而起,掠起一道风沙,直扑向那人,而那人也不与他缠斗,且战且退,令人惊奇的是,他手中的酒杯,未洒落一滴酒。 那青年男人冷笑道:“你不是挺横么?怎么奈何不了我?” 石业兰也暗自讶异,这人根本就没与他动手,只是靠着腿脚功夫就让他怎么也触碰不到。 那时的石业兰轻功很不好,他也不太在意轻功。因为他更喜欢刚猛无匹的功法,直接将人一拳打倒,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想到在此番较量之下,自己却是吃了大亏,空有一身力气,但是就是打不到他。 石业兰也开始谨慎起来,眼前这个青面男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可是他是石业兰,是所有大月国人尽皆知的勇士,怎么会怕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于是他再次攻过去,又和那青面男人周旋在一起。 利钦和徐付凯却是连连心惊,石业兰的武功他们都知根知底,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让他这么狼狈的人。 此人究竟是谁?! 利钦和徐付凯相视一眼,但是他们不敢动弹。 因为那两个跟着青面男人的人,已经坐到了他们身边,动也不动,就好像是个死人一样。 利钦和徐付凯面面相觑,悄悄地打量着这两人,只见他们面无表情,只干巴巴地坐在他们身边,一动不动,像是两具干尸一般。 利钦对徐付凯挤眉弄眼,可是徐付凯只推推嘴唇,不敢动弹,更不敢言语。 利钦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可真是倒霉,怎么遇上了这么几个强人?他很疑惑,他们究竟是不是国王的耳目?如果是,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不死不休。 利钦微微动了动腿,准备突身而起,可是却被旁边那人一把按在了椅子里。 那人冷冰冰地说道:“我劝阁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利钦心中百般惶恐,这个人只轻轻一按,就将他按了下去,自己的内息竟然散乱了起来,腿脚连直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利钦和徐付凯就好像是两个被胁迫的人质,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说。他们都知道,这两个人只怕比那青面男人武功还要高超。 坐在徐付凯旁边的人,悠闲地倒了杯酒,兀自喝了起来。 “不错,没想到关外的葡萄酒也很是不错。” 那人啧啧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徐付凯笑道:“阁下想喝,我这里有的是,我再去取两坛来……” 那人却是将手搭在了徐付凯肩膀上,就此一招,徐付凯就动弹不得,肩膀上好似被铁钳钳住了。 徐付凯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在家乡杀了一横行乡里的流氓恶霸,犯了律法,被迫无奈才逃离中原,来到这边关之地,开了一家酒馆客栈。 他的武功很不错,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奋力一起身,竟是被这人轻轻一掌就按了下去。心惊之余,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人悠悠说道:“这酒就足够了,不老费心。” 说着又喝了两杯,清冽酸爽的葡萄酒入口,似乎这黄沙漫天的边关之地也柔和了许多。 利钦笑着问道:“几位是从何而来?” 那人把着酒杯,瞥了一眼石业兰和青面男人,悠悠说道:“我们只是路过,在此歇歇脚而已。”说完,便不再开口。 石业兰已经气喘吁吁,他穷尽全是力气,可就是这么也碰不到他。 青面男子悠悠一笑,说道:“怎么,是不是酒喝多了,动作变迟缓了?” 石业兰哈哈一笑,说道:“你躲来躲去,算什么比武切磋?有本事就来和我一对一单挑!” 青面男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轻轻一笑,说道:“我听你议论大月国国王是非,本以为你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好汉,不想却也是个被酒色掏空的空架子……” 石业兰听他将他背后议论大月国国王的话还给了他,当下有些惭愧,说道:“背后说人坏话确实不好,可是身位一个国王不为民着想,只想着花天酒地,哼哼,我怕等那个什么中原公主来了,那老头子命不久矣……” 青面男人微微一怔,随之笑了起来,说道:“那个国王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不堪?” 石业兰现在满身大汗,七分酒意也已经醒了三四分。 他向来光明磊落,说了就是说了,也不狡辩,他一拍胸脯,笑道:“我以大月国王族的荣誉打包票,那老头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倒是有些可惜那位中原公主了……” 青面男人来了兴趣,转了转灵动的眼眸,说道:“哦?那位中原公主怎么可惜了?” 石业兰微微一笑,说道:“她不远千里远嫁这里不说,竟然还是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想想就为她惋惜……” 青面男人点点头,说道:“这倒是……” 石业兰接着说道:“中原皇帝也真是忍心,怎么可以将自己女儿远嫁到关外?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也许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也许她根本不愿意,可是谁理会呢……” 青面男人微微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里面的事很复杂……在这样一个江湖之上,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石业兰笑道:“我见阁下武功也很是巧妙,跟我也聊得很投机,我们何不干戈止武,共来喝上一杯?” 青面男人不由得一笑,挑了挑眉,冷冷说道:“活动了这么久,你酒也应该醒了吧?” 石业兰懵懂地点点头,说道:“差不多了……”接着他笑道:“你放心,我就算是醉死,也要陪朋友你喝个一醉方休!” 青面男人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看着手中的酒杯,悠悠说道:“我劝你年纪轻轻还是少喝点酒为好,不然……” 石业兰面带笑意,反问道:“不然怎样?” 青面男人看着他,冷冷说道:“不然你恐怕也会像那个什么国王一样,被酒色掏空身体!到时候,你之前大义凛然说的话,可就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自己了!” 石业兰心想着这青面男人好歹也算是个男人,怎么老是惦记着自己之前说的话?像一个八婆一样。 石业兰笑了笑,说道:“我绝对不会……” 青面男人冷哼一声,悠悠说道:“男人们总是喜欢说‘我不会’、‘我绝不’、‘我保证’之类的话,可是到最后总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话,又有几个人能说到做到?” 石业兰暗自腹诽,心想你不是个男人吗?怎么老是说“男人们如何”、“男人们怎样怎样”的话? 青面男人冷冷瞥了石业兰一眼,石业兰只觉得嘴干巴巴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了我不会,我就是不会!” 青面男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不会什么?不会喝酒,还是不会跟女孩子相处?要不要我教教你?” 石业兰闻之哈哈大笑,说道:“多谢朋友好意,石业兰绝不胡乱沾染女色!” 青面男人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说道:“哦?难道你是个太监,心有余力不足?” 石业兰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人怎么嘴巴这么毒?他不怀疑自己是个男人,倒是开始怀疑起这个青面男人是不是个男人了。 石业兰苦笑道:“我不是太监,也不是无力……我只是……只是……” 青面男人说道:“只是什么?亏你还自诩是个汉子,是汉子就干脆一点好不好?!” 石业兰叹了口气,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只是还没碰到多喜欢的人……” 他话一说完,青面男人立时笑了起来,良久,他说道:“听你说你也是个王公贵族,既然是王公贵族,女人还能少的了你的?难道这么多女人,你一个喜欢的也没有?” 石业兰叹了口气,说道:“没有。” 青面男人微微一怔,随之笑了起来,说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也就这么一句话倒还算干脆。” 石业兰只感觉自己今天出行不利,怎么碰到了这么个“较真”、“出言不逊”、“傲气十足”的人?自己想跟他交个朋友,可他却像是一只刺猬一般,除了武功以外,哪里都带刺。 石业兰只觉得跟他较真较了半天,嘴巴很干,于是便笑道:“朋友,话说完了,酒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风沙帐·初遇 石业兰跟他斗嘴斗了半天,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笑道:“朋友,话都说完了,酒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青面男人气定神闲地端详着酒杯,悠悠说道:“想喝酒?” 石业兰笑着点点头。 青面男人笑道:“没人不让你喝酒,酒就在这里,你自己来拿啊……” 石业兰笑了笑,点了点手指,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拿到了酒杯,你可要好好陪我喝上三杯!” 青面男人说道:“好啊,你说的,别说三杯,就是三坛我都陪你喝!” 石业兰开心极了,他平生很少像现在这么开心过。他开心的也就只有寥寥几件事,一是武功上棋逢对手,二是有人这么爽快地陪他喝酒。 他现在很开心,也很兴奋,之前的酒意跟他交手间已经消了几分,这番闲话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 石业兰只觉得现在身轻有力,笑了一声,大声道:“朋友,你可要小心了!” 说着,他身子一弹而出,蹬起一片黄沙,宛若沙漠雄鹰直扑向青面男子。那青面男人身法很快,总是能快于石业兰一步安然躲开。 利钦和徐付凯坐在那里,动也不能动,话也不敢说。只是看着石业兰追着那青面男人的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 利钦心想,这下石业兰恐怕要吃亏了,没想到遇到了个轻功的高手,而轻功,正是石业兰的不足之处。他向来也不在意这些,觉得既然是比武,就是要拳拳到肉才爽快,你追我赶躲来躲去的,像是一对小情侣似的。 徐付凯擦了擦冷汗,他们身旁地这两个人,直挺挺地坐了半天竟然一个姿势都没换过,可他的屁股已经坐的生疼了。 利钦和徐付凯看了半天,只见石业兰追着那青面男人,追着追着就说起话来了,说了半天就又追去来了。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屁股麻了,心想你就算是要说话,等打完了再说也不迟。 石业兰追着青面男人的脚步,可是就是碰不到他,而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只叫石业兰心急如焚,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 青面男人笑道:“怎么了,才这么两下,内息就耗尽了?”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天这酒,是喝不成了……” 石业兰压制着混乱的气息,苦笑道:“阁下可真是厉害,光是动动脚,我就不行了……” 青面男人笑道:“你武功根基不错,只是太过注重蛮力,若是能练练轻功,以后定能所有建树。” 石业兰笑道:“只希望朋友打完不要记仇,免得日后我向你请教,你不肯教给我。” 青面男人挑了挑眉,笑道:“好啊,你若是今天能将我打败,轻功之法我就倾囊相授!” 石业兰心中发苦,心想别说打败你了,就是碰都碰不到你,又怎么有机会让你叫我两招? 青面男人微微一笑,悠然道:“你可不要觉得我是在欺负你,我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背在身后,只凭着两只脚跟你周旋,已经算是让你三分了。” 石业兰见自己心思被他戳破,有些赧然,笑道:“好,既然阁下如此相让,石业兰若是再不识抬举,那也就太不识抬举了!” 说着,石业兰提起了全部精气神,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架子。他猛然一出拳,从右路攻去。 那青面男人依旧如之前一般,好像已经洞察到了他的出招路数,提前将脚步一撤,身子轻巧地向后一仰,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石业兰微微一笑,心想他上当了! 就在他撤步后仰的时候,石业兰蓦地攻出左掌,那一掌很快,青面男人微微一怔,随之立马俯首躲避,可不想石业兰还是打到了他,只不过是打在了他发冠上,将他的发冠一挥而下。 青面男人弓身,脚下一点,立马撤出了石业兰的攻击范围。 只见他身子一抬,满头垂散的青丝随之一仰,落在了身后。 石业兰有些错愕,心想他头发也太长了吧? 只见青面男人头发垂腰,身后芦苇微拂,他满头浓密的头发也随之起舞,宛若垂柳依依。 就是趁着他头发散乱,视野受阻的短促时刻,石业兰再次出手,准备攻他个没防备,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若是再这样让他以轻功躲避下去,自己恐怕就要被活活累死了。 青面男人微微有些惊愕,还未来得及收拢纷舞的长发,就见石业兰攻了过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两三倍! 他急急后退,可是视野受阻,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枯木上,身子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也就是在这时,石业兰的一掌裹挟着风沙欺到他跟前。石业兰见他向后倒去,立马想要收手,可是他这一招势大力沉,而且身体投入离弦之箭,已经无法收势了,他咬着牙控制身体,那一掌从青面男人脸庞划过。 青面男人重心不稳,身体向后倾斜,酒杯也脱了手。就在此时石业兰一掌从脸庞划过,顿时有些火辣辣的疼,可是他没有倒下去,石业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稳稳地将他拖起了。 青面男人很是不服气,立马反身就想抬掌反击,可是石业兰连退三步,笑着看着他,手中拿着酒杯,轻轻地啜饮一口,说道:“这酒可真是好酒,洒了一滴都算浪费……” 一阵风起,扬起一片黄沙,石业兰丢掉手中的酒杯,连连啐了几口。 黄沙中芦苇飒飒,青面男人的长发随风飞舞,幽暗的身影宛若一个鬼魅。 等风沙一过,石业兰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已经不在那里了,石业兰暗叫一声:“不好!” 这时,他的后背忽然响起一声:“我说了,不能喝这么多酒,喝多了会误事的!” 石业兰立马反身暴退三步,而青面男人身形宛若鬼魅,已经跟着他的行迹而来。他抬起一掌,对着为落地的石业兰挥去。 石业兰仓皇反击,立马抬起手跟他对掌,二人都未留手,一阵异响,周边的黄沙伺机飞扬,形成了一个圈。 石业兰暗暗一笑,心想你跟我拚掌里绝对是拚不过我的,于是用力一推,一股强劲的内力喷薄而出,青面男人闷哼一声,蓦地被推了出去。 见此,那边坐着的四人各有想法。利钦和徐付凯连连叫好。而他们其中一个男人微微垂下手,却被另一个男人抓住了手腕。 被抓着手腕的男人冷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想要阻拦我么?” 后者冷声道:“不要挑事,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你若是把一个大月国的王公贵族杀了,此事还会善了么?!” 前者凛声道:“谁也不能伤她!” 后者冷笑一声,说道:“你该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你我都只是护卫而已,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前者微微一颤,随之收回了手,有气无力地低下了头。 后者看向他们,悠悠说道:“她没事,那个叫石业兰的留了一手,不然,她现在已经气绝身亡了……” 利钦和徐付凯面面相觑,听着这二人的话,只感觉云里雾里,搞不明白。 石业兰这气劲十足的一掌,直直地将青面男人推出了两丈远,他划着步子,好久才稳住身形。 石业兰笑道:“怎么样,这下该服气了吧?” 青面男人只感觉气息紊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悠悠起身,冷笑道:“很好……很好……” 石业兰听他语气不对,立马说道:“诶诶诶,之前可是说好的,打完不要记仇的!” 他话音刚落,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青面男人的“脸”咔哧咔哧地剥落了一块,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细纹,宛若蜘蛛丝一般! 石业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难道是自己一掌内力将他“脸皮”都被震破了吗?! 可是再细细看来,那分明就不是人面,石业兰心中万分惊恐,只觉得这就是中原传说中的怪物。 他是一个会变脸的妖怪! 想着,石业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这时青面男人忽而笑了起来,声音娇娇的,宛若莺歌燕语般动听,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嗄哑。 石业兰一怔,心想道这是什么妖怪?怎么连声音也可以变? 青面男人抖了抖手,只见那一双厚重修长的手赫然变得白皙细腻,宛若葱玉。“他”又拍了拍脸,那盖在脸上的“脸”也随之剥落。 石业兰再看去,这哪是什么皮笑肉不笑的青面男人,而是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子。 那女子面若白栀,唇红齿白,眉目生情。她的青丝垂下,在她鬓边摇曳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明媚,很好看,恰似四月的风,五月的阳光。只这浅浅一笑,一下子就将石业兰二十年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看着石业兰惊愕的神情,那女子狡黠地眨眨眼,笑着说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石业兰喃喃道:“你这是什么妖法,竟然还能变出个俏佳人来……” 那女子吃吃娇笑,手指掩着红唇,说道:“真是个呆子,什么妖法,这就是中原的易容术而已!” 第两百五十九章 黄沙往事 石业兰见一个青面男人变成了个娇俏俏的女子,顿时目瞪口呆,一度以为他就是中原传说中会“变脸”的妖怪。 再看那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披头散发、巧笑嫣然,看着是既可怕又可爱。 那女子看着石业兰惊愕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用一根丝带将随风纷乱的头发收拢,说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石业兰还未从刚才的震惊里回回过神来,他摇了摇脑袋,再一看去,只见那分明就是个女孩子,哪里还有那个面相可怖的青面男人? 他苦笑道:“你……你……怎么回事……” 那女子狡黠地斜着眼睛,嘴角带着笑,悠悠说道:“这是中原的易容术,你没见过吗?” 石业兰那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易容,微微有些惊愕,之前都是在传闻中听说。听说中原是个花花世界,红男绿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就连妖怪也有。如今见了,自是心忐意惘,惴惴不安。 石业兰不由得退后两步,警戒堤防地看着她,说道:“什么易容术,没听说过……” 那女子撩眼颔首,只那嘴角的笑魅猾无比,悠悠说道:“你害怕我?” 石业兰嗟叹不迭,苦笑道:“……谁见了一个青面男人变成一个花容玉貌的姑娘,都会害怕吧?” 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愁上眉间,说道:“……是啊,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怕我……” 石业兰见了她如此失落的模样,随之笑道:“不知道我们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那女子抬起脸,说道:“什么话?” 石业兰笑道:“你说只要我赢了,别说三杯,就是三坛子酒也陪我喝!” 那女子微微一怔,转而娇笑起来。她挑了挑眉梢,嘴角勾起,说道:“算数,当然算数……只不过……” 这时候,跟随着她的两人也露出了真面目,利钦震惊万分,只徐付凯连连发笑,他是中原人,易容变脸什么的,他自是见过不少,这下才解了疑惑。怪不得这两人面如死灰,不像是活人,原来他们也是易了容貌的。 其中一个白衣男子生的是面白齿白,自是柔风俊逸。另一个黑衣人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人模样,英眉厉目,面色有些阴沉。 利钦苦笑道:“二位可真是……” 白衣男子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也听她说了,这是中原的易容术,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地方。” 徐付凯这番见到了从中原来的客人,自然是心生欢喜,好似春燕南归,带来了家乡的新土春泥。 他笑着说道:“三位皆是易容来此边关之地,不知有何要紧事儿?” 黑衣少年眉目一沉,冷冰冰地说道:“我瞧你也是个中原人,至于为什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客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否则……” 徐付凯和利钦微微一怔,他们只觉得这个黑衣少年杀气太重,面色阴沉不说,言语间都带着几分血淋淋的意味。 白衣男子斥责了一声黑衣少年,说道:“你该好好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接着,白衣男子微微笑了笑,冲着徐付凯和利钦抱了抱拳,说道:“他脾气太爆,心直口快,二位主人家不要介意。” 二人回了一礼,心想这三人易容从中原跑到这关外之地,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们都明白,再过多问,自己也会惹上很多麻烦。 不多久,三人就准备走了,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黑衣少年从马厩里牵过三匹马,和白衣男子坐在马上等着那女子。 白衣男子说道:“差不多该走了,你还有要紧事……” 那女子嗔怪了一声,好不耐烦地准备回身上马,这时候石业兰伸出手叫道:“姑娘请留步!” 那女子一回头,眨眨眼,笑道:“石大侠有何见教?” 石业兰笑道:“你们有事,我自是不该过问。只这一杯酒,算作饯别,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那女子眼中闪着光,忽而笑道:“好!” 说着和石业兰一碰杯,饮完一杯酒,就翻身上马,三人带上褦襶,放下了纱帘。 临行前,那女子回首微微撩起纱帘,说道:“就此别过的话就免了,说不定来日还能见到……到时候,我再还你那三坛酒。” 直到他们走出去好远,石业兰还在驻足观望,眼巴巴地盯着那渐渐遥远的背影,有些失神。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漫漫黄沙道上,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利钦古怪地冲徐付凯笑了笑,悄声道:“你瞧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真是罕见!” 徐付凯笑道:“石兄恐怕是魂魄被勾走了!” 石业兰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长孙珏,远嫁大月的中原公主。那白衣男子就是中原新遣的使节周玉明,那黑衣少年是长孙公主的护卫,也就是日后的方野。 至于他们为什么先于中原使节团来到大月国,后来长孙珏告诉石业兰:“我是个急性子。跟着那使节团慢悠悠地前往大月国,每走一步,我就离家远一步。每远一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只教自己心烦意乱。而且,我也很好奇要嫁给的国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珏看了看石业兰,微微一笑,悠悠说道:“幸好那天在古道驿站碰到了你,提醒了我那国王是个纵情声色的老色鬼,我才能想到这么个办法。” 石业兰回想到了她所说的“那个方法”,一个让她不会嫁给一个快要奄奄一息的老国王的办法。 他总是觉得她诡计多端,一颦一笑都透露出几丝狡黠之意,也只有她这么大胆,这么古灵精怪。 石业兰觉得命运有时候就是奇妙,谁也没想到中原公主没有嫁给大月国国王,反而嫁给了他。谁也没想到,那天他和利钦为了远离朝中琐碎政事,顶着朝中文武百官斥责的“纨绔之弟”名头,跑到了边关兜了一圈,碰到的那个女子就是中原公主,他的妻子。 所以可想而知,当石业兰和利钦回到朝中,见到了那女子一行三人的时候,有多么惊愕。 石业兰至今还记得,那天大月国国都星月城中人山人海,从中原来的使团沿着天街过来,浩浩荡荡。众人一方面是欢迎使节,一方面是想有幸亲眼目睹一下传闻中的中原公主。 石业兰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他对什么礼物不感兴趣,对什么公主也不感兴趣。 可是身位王公贵族的一员,迎接中原夏国的使节团是本分之事。而且,这是两国互派使节团人数最多、最隆重的一次。更重要的是,有一位可以忍痛割爱的皇帝的亲女儿嫁了过来,怎么能不重视呢? 石业兰百般不乐意,也还是换了一身爵服过了来。身位当朝大将军的儿子,利钦也跟了过来,二人装模作样地站在文武百官前面,国王的御座旁边。 迎台设在大月国王宫前,上下几百号人等着使节团的到来。 石业兰和利钦只觉得百无聊赖,私底下琢磨着,下次到哪里去喝酒好呢? 石业兰嘲笑利钦:“你还是别成天胡乱跑了,你家里那位可是恨你恨的紧啊!” 利钦是已经成了婚的,他的正妻是他的一个远房小表妹,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的妾身郎君,可别提多古怪了。利钦很是抗拒这门亲事,可是父母命不可违,他只能将她给娶了,却从来不回家。这可让他那位小娇妻百般怨言,对他是又爱又恨,每每抱怨他不回家,每日只是在外面寻欢作乐。 利钦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是羡慕你,只想着酒和武功,其他事一概不过问。哪像我,每天硬着头皮在朝堂上打瞌睡,回家还要面对对我恨意浓浓的妻,真是两头不讨好!” 石业兰笑道:“这也不能怪她,谁让你每天不沾家,好歹也回去跟她说说话吧?” 利钦叹了口气,说道:“不该啊……不该啊……我怎么也不该娶一个不该娶的人……” 石业兰苦笑道:“她已经是你妻子了,你也就好好待她吧,不要让人以为她是嫁给了一个死人,已经丧偶了。” 利钦叹道:“可是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石业兰笑道:“她爱你爱的紧,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她,在外面拈花弄柳!” 利钦苦笑道:“我敢么?她那火药桶脾气,只有她一个就够担惊受怕的了,其他女人我是连看也不想看……真是怀念曾经仗剑走天涯的时候,那时多么潇洒,只是后来我结婚了。” 石业兰苦笑道:“你嘴上说害怕她、抱怨她,可是每句话都不离她,都透露着爱意,你不承认吗?” 利钦长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有时候觉得爱情婚姻什么的,太复杂了,哪像江湖纷争那么简单?等这事一结束,我就回去陪陪她,免得她让我每天上朝都伤痕累累,惹人笑话。” 正待他二人嘀嘀咕咕聊得正欢的时候,利钦的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训斥道:“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石业兰和利钦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第两百六十章 使节团 石业兰和利钦被大将军训斥了一声,便再也不敢说话了。他们一直都是朝堂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可是到底哪里纨绔,他们也不明白。他们一不拈花惹草,二不赌博骗钱,只是喜欢喝酒练功罢了。 干脆让他们说去吧。他们趣味相投,可能这也就是朝堂上下众多王亲贵族子弟,偏偏他们俩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吧。 此日阳光明媚,城中人山人海,就算是在王城里也能听见城中的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石业兰连连打哈欠,只觉得困意绵绵,这样“场面”上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无聊了一点。 这时只听外面朗声传唤道:“夏国使节到!” 于是王宫上下的小吏挨次扯着怪异的嗓子叫道:“夏国使节到……” 身为迎宾的大将军,利钦的父亲重装力马,旌旗招展,带着一队禁军远远迎去。 大月国迎接的人群有些骚动,一些年轻子弟都翘首以盼,盼的不是那万般财宝,而是那传说中的夏国公主。在大月国甚至有传言,夏国皇帝的女儿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夏国第一美人。 石业兰只觉得好笑,心想她反正是要嫁给国王的,你们也只能在心里念想念想了。 什么夏国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什么的,都无关紧要。石业兰一边抵抗着倦意,一边琢磨着昨晚修炼的武功,哪里有心思关心什么使节团,只等到仪式结束,就回家睡觉去了。 利钦碰了碰石业兰的胳膊,惊叹道:“来了,来了,来了!” 只见大月国的大将军骑着马,手中执着旌旗,带着一队人马,紧随其后的就是夏国的使团了。 此次夏国出使人数众多,其他下人随从都已经被安排到了城中的国宾府了,只来了一小队人马,花团锦簇般的簇拥着那辆马车。 石业兰懒洋洋地想,这大概就是夏国公主的马车了。 人群又恢复了平静,等着仪式完成,亲眼一睹夏国公主的风采。 石业兰看了看一行夏国来者,只瞧见人群之前有两个神姿俊郎、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带队。再一细细瞧去,顿时心中一咯噔。 只见其中一人面带笑意,宛若三月春光;柔眉润眼,一袭白衣,腰间挂着皇帝亲赐的“应龙剑”,只叫城中迎接的大月国百姓见了无不赞叹,果然是“天国上朝”,就连一个使节都看起来的气度不凡。 另一人比之年轻少许,是个黑衣黑发黑眼睛的少年人。那人眉宇间带着丝丝傲气,眼睛睥睨着周围的人群,嘴角挂着自负的微笑。 两个人,两种风格,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骄傲魅邪,两人皆是气度不凡,英姿勃发,叫大月国女子们见了,心中满是欢喜。甚至有人开始当街比较了起来,比较他们俩那个比较好看。 一女说:“我看那黑衣少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无不是自信满满的味道,看起来很帅啊!” 另一女子辩驳道:“不对,不对。黑衣少年看起来太过霸道蛮横,眼神中都带着一股刺味。还是旁边那个白衣公子看起来恭谦有礼,定是个温柔的贵公子。” 一男子喟叹道:“若是能看一看公主长什么样就好了……” “你想见公主?”另一人笑道,“前提你得有本事站到王宫里去!” “唉,我们也就念想念想罢了……” 使节团慢悠悠穿过大月国国都星月城的天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来到了王宫前的迎台。 石业兰心中一咯噔,接着脸上浮现了一抹苦笑,喃喃道:“不会吧……” 只见那白衣公子和那黑衣少年,正是他和利钦半个多月前在边关游玩,见到的那两个人! 那么说来……马车里面的就是她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她给他变了个“大变活人”的妖法,从一个死气沉沉的青面男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窈窕女子。 她的头发、她的动作、她的一颦一笑他到现在还记得,怎么也忘不了。石业兰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除了对武功和酒以外,不是没有过兴趣么?怎么现在居然会这么难以克制心中的情绪? 石业兰的心从来未像现在这般狂跳过,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突然希望车里坐的是她,也希望不是她。 石业兰之后过了很多年,想起那一幕,还好像是做梦一般,朦朦胧胧,懵懵懂懂。 当时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什么仪式、过场都已经像雾一般消散了,只是一些话语、一些人至今也忘不掉,从遥远的记忆里悠悠飘来。 “在下夏国使节周玉明。” “在下夏国公主护卫方野。” “小女夏国公主长孙珏……” 石业兰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摇摇晃晃的,好像喝醉了一样。他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巧遇的竟然就是公主,那两人分别是周玉明、方野。 石业兰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看着长孙珏,今天的她跟之前巧合一面那素面狡黠的模样不同。今天的她身着盛装,薄妆樱唇,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国公主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在站在台下,轻轻一福礼,在场的人都安静了,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就连年老体弱的大月国国王都惊愕地掀起纱帘,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 石业兰心中一紧,不由得想,她发现我了吗?我就是那天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酒鬼。她只低眉颔首,嘴角带着一丝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好像没有发现他就站在国王身旁。 石业兰心中有些失落,心想她定是已经忘了我,一个酒鬼就算是穿着官服,也是一个酒鬼,贵为公主的她,自然是不屑瞧上一眼的。 他觉得奇怪,她明明就是要嫁给国王的,自己失落个什么劲呢?她的到来不会给自己有任何影响,自己还是自己,没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轻轻一笑,就已经让人意乱情迷、浮想联翩了。在场的年轻子弟后悔自己娶早了,在场的老人只觉得自己太老了。 见到这样一个女子,是谁都会后悔,虽然也不知道后悔什么,就是觉得遗憾后悔,好像此生白过了。 利钦惊叹道:“原来……原来如此,那日我们见到的,就是夏国公主和使节、护卫!” 他瞧见一旁的石业兰一脸呆滞,好像丢了魂魄一般,不由得笑了起来,揶揄道:“嘿,嘿,石兄?” 石业兰张了张嘴,仍旧看着场中那个公主,那日她披头散发,狡黠魅猾的模样,跟今日看来却是大相径庭。 他一度怀疑,面前的她,真的是那天他遇到的女子吗? “石兄?石兄?……泊火兄?” 利钦连叫了几下,石业兰才茫然地回过神,问道:“怎么……怎么了?” 利钦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是被那公主迷上了?” 石业兰沉声道:“说什么胡话?她贵为中原公主,岂能是我们人等可以觊觎的?” 利钦耸耸肩,一脸怪笑,说道:“还说想自由自在闯天涯,我看石兄只见了她一眼,就已经连灵魂都被她锁了起来!” 石业兰苦笑道:“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利钦笑道:“你不会就是见她百般娇艳,就对她心动了吧?我当石兄也是个定力十足的人,除了武功与酒,就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事物了……” 石业兰讪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疑惑,觉得一切都太巧了……不然你瞧,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一副痴呆样儿?” 利钦笑道:“我就不是,我突然觉得,我家中那位姑奶奶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只恨不得早点下朝,回家去见她了。” 石业兰苦笑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吧……” 利钦笑了笑,说道:“她没什么不好嘛,只是脾气古怪了点,其他哪一点都很好。我若是真的对她负心,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好姑娘了。” 石业兰苦笑道:“这可真是不像你,你不是一直都很抗拒吗?”他凑近他,笑道:“莫非你见了夏国公主,精神受了刺激,只把她当成她的替身?” 利钦正色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一个女子之所以被称为‘倾国倾城’,定是要‘倾人城’、‘倾人国’的。夏国皇帝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将这么个美人推到大月国,只怕是以后国王那老头子更加不理朝政、整日荒淫了!” 利钦接着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心里有个结打不开,不敢面对曾经的青梅竹马。只靠着躲避,让她伤心,以为她这样就会远离我,现在看来,这样才是最春的……” 石业兰至今还记得已经逝去的老友利钦的话。 利钦跟他说:“若是一个伴侣每日都只是叫你头昏脑涨、不思进取,那么他绝对是想要害你。而那些苦口婆心、指正你、惹你烦让你厌的,才是真心对你的。我原来一直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石兄你可也得早日找到一个这么待你的,不要再被酒泡着了,韶华易逝呦……” 石业兰躺在床上,用胳膊盖住眼睛,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窗外不远处的泡桐树下,吴雪和兰儿的低低私语,好似四月春光,温软明媚。泡桐花开满树,吴雪和兰儿似乎有很多话,怎么也说不完,在这安静的晌午,听起来格外安静。 借着午间静谧的时光,石业兰忽然想到了很多。一瞬间,纷乱的思绪将他带回了关外的客栈酒馆,见到了好友利钦和徐付凯,目睹了满天黄沙…… 他想打了他们初会的一面,想到了欠他三坛酒的长孙珏,想到了狡黠魅猾的长孙珏,想到了贵为公主的长孙珏……想到了他们再见面时的欢喜,想到了生离死别的悲哀…… 第两百六十一章 防范之策 吴雪和兰儿说了很多话,很多闲话,东拉西扯,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没有什么想到不能说。 他们坐在阴凉地下,头上就是泡桐树,开满了花朵。在阳光照耀下,满树紫光幽幽,好像有千万只蝴蝶在纷飞。 中午众人草草吃了点便饭,对此,村长很是歉然:“不好意思,只有些淡酒简餐招待客人。” 张节陵笑道:“这样就很好了,村长不必客气,素酒淡菜吃着也格外有滋有味。” 只石业兰看起来很是闷闷不乐,有些失魂落魄的,至从他起床以后就是这饭模样了。 吴雪好奇地问兰儿:“师傅他怎么了?” 兰儿何尝没有发现自己父亲的“异常”?只是她不忍心戳破他内心的苦闷罢了。对于过去的事,父女俩还没有忘怀。 有些事情,越是想要遗忘,却偏偏记忆犹新。有些事情,越是想要记着,就淡化的越快。 兰儿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他应该没什么吧……” 吴雪最初遇到这对父女的时候,石业兰曾经给他说过很多事情,过去的事情。这让他有幸可以了解到那个曾经的公主的事迹,哪怕她已经香消玉殒,也无法让人忘却。只听得点滴事迹,就仿佛瞥见一道倩影从记忆深处掠过,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吴雪想,师傅他恐怕又想起了过去的事吧。没有人能彻底忘掉过去的事,就像人永远无法忘记痛苦一样。 张节陵见石业兰只顾着闷头喝酒,马上举起酒杯,笑道:“石兄,你这么做可不厚道,酒只顾着自己喝,也不跟我们碰一杯。” 石业兰闷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升起丝丝笑意,接着跟他碰了个杯。于是二人喝了起来。 游天星不由得苦笑,幸好自己没有被牵扯进来,否则,自己恐怕又要头昏脑涨的度过下午时光了。 游天星初来乍到,对此景色优美、安详宁静的村庄很是向往,也很感兴趣,所以他希望保留一些精力漫步在这村庄里,消磨下午漫长的时光。 村长笑道:“游大侠怎么不喝点酒啊?” 游天星笑着说道:“那伙歹人上午落不到好处,恐怕很快就会反扑过来,得留一两个神志清醒的,以防不测。” 村长抚须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游大侠考虑周到,也是我村民之福。” 接着,他幽幽一叹,说道:“能偶遇几位大侠来我们鸾凤村,是我们的幸运啊……” 吴雪思忖道:“游大哥所言极是,上午我在村后坡道撞到一个人躲暗处,偷听我说话。这人说不定就是从山上下来探查的山匪。他们也许在琢磨我们是谁,恐怕很快就就会再次下山劫掠袭扰一番。” 听了吴雪的话,村长有些微微色变,骂道:“这伙可恶的匪徒!真的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游天星沉声道:“由此看来,说不定整个村子都在山匪的监视之下,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以防他们突然冲下山来,我们措手不及。” 村长叹了口气,说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多劳几位费心……” 吴雪左右瞧瞧,问村长道:“怎么不见您儿子来吃饭呢?” 村长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他嘛……他整日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不,又不知道跑跑到哪里去了……” 吴雪苦笑道:“是嘛……”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是自己也是无所事事的,整天躲避在芙蓉城的藏书阁里,靠着一本本冷门的、无人问津的书本度日。那时父亲母亲可没少生他的气,觉得他看书很多,但就是不看学业上的书,所以对他很是怨言。 大概每个父母,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抱怨,总有某个时刻会对他们很失望。就像孩子一样对父母很抱怨、很失望一样。 村长低垂着脑袋,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良久,这才说道:“他也老大不小了,今年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可还是没有一个媳妇。这也难怪,现在村子里年轻女子几乎不敢再在这里待了……” 村长沉默良久,接着说道:“匪患不除,恐怕这个村子里的人会越来越少,最后只怕只有几个走不动路的老家伙留守在这里了……” 吴雪想了想,说道:“附近几个村庄也是这样?” 村长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也还不错吧……自从突然冒出了山匪,他们占据了要道、山口,几个村子的联系几乎就断了……” 吴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可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这些山匪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山野土夫。只单单就上午碰到的几个山匪来看,他们装备精良,每每是短打黑甲,手中的鬼头刀也很有分量。而且那些马匹全部都是精悍的良马,个个训练有素。 他们是什么来路? 吴雪想到了他曾经在孤鸢集碰到的山匪,他们就是从边关逃回来落草为寇的士兵,那么,这些人是不是也是某个营地出逃的官兵? 现在局势并不太平,各种留言飞起,遍布临江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有很多人举家向南迁移。吴雪想,这样一个高压态势下的人们,做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因为面对一件事,有人反向逃跑,就要有人迎头而上的。 众人吃完饭后,各自休息。 午后时光很是悠闲漫长,温柔慵懒的阳光落在身上,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身体好像脱了力,只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吴雪想到,这些山匪像极了训练有素的猎犬。他们先切断各个村子间的联络,让他们孤立无援,无法联合起来反抗他们。若是单看一个村子的势力人力,自然是打不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山匪的。 想到这里,吴雪就有些头疼,他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山匪盘踞在这山脉里,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吴雪只感觉身体懒洋洋的,他靠在藤椅里,闭上双眼,依旧可以看到阳光落在树木绿叶上的弧迹,像是一个日全食的光环,盘踞在漫漫长夜,亘古不变。 张节陵见石业兰闷闷不乐,只顾着喝闷酒,于是便和他喝了起来。本来是想灌醉他,没想到反被灌醉了,躺在屋子里的炕上打着震天响的酒鼾。 游天星吃个饭就去附近去随便走走,瞧瞧。 翎歌因为要照顾病中的春桃,就没有来吃饭。兰儿将饭送到屋子里,便也趁着午时休息了片刻。 从山庄里出来,他们都有些疲惫。不光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惫。 吴雪在睡梦中有时还会忽然惊醒,呆呆躺着半天,才能悠悠入睡。 吴雪只感觉午后时光太过漫长,太过懒散,让他不由得身心疲惫,只躺在那里不想动弹。 不多时,翎歌出了门,走到吴雪边上,用脚踢了踢他的脚,笑道:“雪公子可真是悠闲啊,躺在这里睡大觉呢……” 吴雪睁开眼睛,笑着问道:“是你啊……春桃怎么样了?” 翎歌说道:“她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被肮脏的江水泡了吧,她的伤口又复发了……” 吴雪坐起身,说道:“那可是麻烦了,现在是在春天,伤口若是复发……” 翎歌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向村长问过有没有治疗创伤的药,可是他说治疗那种创伤的草药村子里已经没有了……” 吴雪思忖道:“那哪里还有……” 翎歌叹了口气,看向村子后面连绵起伏的山脉,说道:“只有在山里才有……” 吴雪一怔,说道:“这下可麻烦了……草药山上才有,可山上还有山匪……” 他想了想,对翎歌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哪天去山上看看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治疗创伤的药……” 翎歌笑道:“那可真是得辛苦雪公子……” 吴雪苦笑道:“没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成?” 于是他们盘算,准备找个比较合理的时间去山上看一看。 可是这一去很有可能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遭遇,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春桃的伤势已经刻不容缓,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对于春桃的伤,吴雪还有些不解之处。 于是他说道:“那晚孙鹏去刺杀春桃,被我所发觉,所以并没有得手。可是就在我离去的片刻功夫,她就受伤了。只这片刻功夫,会是谁伤了她呢?除了孙鹏以外,还会有谁要害春桃呢?” 翎歌微微一笑,说道:“雪公子可真是执着,誓不达目的不罢休……” 吴雪笑道:“就是有些疑惑嘛……”他看向翎歌,一副打量的神色。 翎歌笑道:“雪公子是怀疑我?” 吴雪笑道:“我不怀疑你,我觉得可能是潘凤,因为当时他已经有了心中的盘算,也发现了孙鹏他们的秘密,所以才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却是多此一举了。” 翎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春桃是我不可多得的可以说话的姐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 夜中突袭 吴雪和翎歌商议着,春桃的伤势已经刻不容缓,和众人聊起此事。张节陵对此的提议是,等到明天,他和吴雪一起上山。对于药草,他自然是很熟悉的,翎歌也放心不少。 到了夜晚,众人早早歇息,等到明天一早,他们就去山上采摘一些可用的药草。 吴雪静静躺在炕上,耳边是张节陵和石业兰的鼾声。他们已经早早睡着了,吴雪脑袋里总是有一些事情,像是某种预感式的感知,今晚又要失眠了。 他听着窗外的虫子和青蛙在鸣叫,有种和谐的意味,像是夜晚的协奏曲。他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有些安心。听着这些自然的声音,好像自己也置身在烟火气息之中,而非肃杀冰冷的地狱。 若是仔细地去听,就会发现这些自然之音并不完全是在重复着一个曲调,而是有着细微的变化,好像是在家交流一般。 吴雪想,夜晚是属于这些自然事物的,因为人们都已经睡着了,它们登上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舞台。 不多久,屋子里跑进了一只小虫子,声音在很近的地方传来,吴雪静静地听着这个声音,只觉得满心欢喜,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藏一样。 于是,一些弥留的倦意也消弭了,无处可寻了,就像是这一只小虫子一般,在黑暗中鸣叫着,但是寻找不到它的踪迹。 一股清凉的山风吹进屋子,像是下达了某种讯号一般,吴雪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除了房门。 外面有些清冷,但是人体的温度完全可以抵御。这是安详平和的夜风,两个地方,判若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此刻夜深人静,村庄里只有几处还亮着灯火,那是祠堂和凉亭的灯火。依稀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犬吠声,在此刻听起来格外宁静。 吴雪想,这样一个清风微凉的夜晚,大概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好梦。 他在屋子周围漫步,绕过了屋子,抬头间依稀瞥见那边有个人影。吴雪定睛一瞧,那是一个黑色的背影,瘦瘦条条的,像是一枝随时都会被微风折断的花茎。 那人站在泡桐树下,微微抬起头,接着灯火看着满树的繁花,久久驻足,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越是宁静的夜晚,思绪就越是纷乱冗杂,趁着人们想要入睡的时候生根发芽,像是花园里一根怎么也拔不完杂草。 吴雪轻步走过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那人闻声回头,神色间略带伤感,眼睛里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寂,却只是一闪而过。 见到了吴雪,她轻轻一笑,勾起嘴角说道:“这么晚了,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没睡……” 吴雪笑了笑,说道:“翎歌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否则怎么会睡不着呢?” 翎歌回过身,她的脸沉浸在幽暗暧昧的灯火里,悠悠说道:“雪公子这么晚了,却也还是在散步,是不是也有什么心思呢?” 吴雪抬起头看着满树的泡桐花,它们沉浸在幽幽的灯火里,有种说不明的朦胧美感。 吴雪笑道:“心思嘛……可能有吧,也可能没有……” 翎歌俏皮地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恐怕也只有从雪公子口中才会说出了……” 吴雪摆了摆手,苦笑道:“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偶尔也会失眠……” 翎歌说道:“莫不是听说要上山采药,心里畏惧这些山匪?” 吴雪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怎么会……” 翎歌挑了挑眉,说道:“我想你也不会……像你这么爱出风头的,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吴雪苦笑道:“……我爱出风头吗?” 翎歌看了看他,随之轻笑一声,手指掩着嘴唇,悠悠说道:“很爱……”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不是我爱出风头,是风头爱找上我。” 翎歌轻轻一笑,说道:“什么话……” 吴雪说道:“有时候,我也想简单一点,可是一入江湖,才知世事艰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牵扯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了。就像是飞蛾掉到了蜘蛛网上,只能竭力振翅,却怎么也逃脱不了束缚……” 翎歌幽幽道:“蜘蛛网么……” 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这夜晚的微风一样,转瞬即逝,却又绵绵不绝。她淡淡的眉间似乎藏着什么心事,那微微蹙起的弧度却叫人迷惑。 良久,翎歌说道:“也许……我们就像是飞蛾一样吧,向着不知名的宿命奔去,也许等着我们的是火,是蜘蛛网,可是总是乐此不疲……” 吴雪见她总是一副若有所失的神情,而且,藏在她那宛若云烟般缥缈的眉间的,究竟是什么呢? 翎歌回过神,一下子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就像是吴雪初见她时一般。冷冷淡淡的,几分狡黠,几分疏离。 她嘴角又勾起了令吴雪很熟悉的笑容,像是覆盖着积年不化的冰雪一般。 “雪公子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吴雪笑道:“我在想,翎歌姑娘神色见若有若无的那一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翎歌微微一笑,说道:“雪公子可弄明白么?” 吴雪悠悠说道:“刚才你露出的表情,我从前可没有在你脸上见过。就像现在一样,你又恢复到了过去那种神情……” 翎歌显得很有兴趣,走近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悠悠说道:“……我过去的神情?那是什么样的呢……” 吴雪手扶着下巴,想了想,笑着说道:“有些酷酷的、冷冷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潇洒自由的杀手一样……” 闻言,翎歌忍不住一阵咯咯娇笑,她看向吴雪,唇边带着几分残留的笑意,就好像消去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她眼中闪着微微的光芒,点了点头,悠悠说道:“哦……想不到,原来我在雪公子眼里,原来是这样一副模样……” 吴雪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揶揄戏弄意味,立马反击道:“这是那天晚上你给我的感觉,谁叫你那晚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房间外面,拿着那什么暗器对我的床一通乱射……” 翎歌依旧面带笑意,只是这笑容骤然变冷,悠悠说道:“雪公子是怪我身手不佳,没有把你射成刺猬喽?” 吴雪却是打了一个响指,笑着说道:“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你先在的表情就是我之前见的最多的,那自信冷漠的笑容,不容质疑的语气,无不透露着一股酷酷的味道!” 翎歌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蹙了蹙眉,好像被他这么一说,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吴雪戒备地退后一步,说道:“……你要用那个了?” 翎歌表情很是古怪,冷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之间还有一场决斗呢……” 吴雪苦笑道:“你还没忘?” 翎歌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看着吴雪,冷声说道:“忘?怎么会忘呢……你那天晚上那样……那样作弄我,我还没有报仇呢……” 吴雪一回想,顿时脸上有些微热,他打个哈哈,看着天边的月牙,讪笑道:“那天晚上?哦,我想起来了……那也是我迫不得已嘛……那个,那个……你不要在意哈……” 翎歌冷冷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吴雪,顿时失笑了一声,说道:“瞧你这样,好像生怕被我缠上似的……” 吴雪苦笑道:“我只是不想……不想和你决斗……那样太麻烦了。再说了,我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呢……” 翎歌挑了挑眉,嘴角依旧挂着笑容,悠悠说道:“雪公子若是急不可耐,翎歌现在就满足你……” 吴雪一怔,脸上热热的,躲避着她灼灼的目光,随之苦笑道:“不要说一些会让人误解的话啊……” 翎歌笑道:“误解?哦,我明白了,你是怕被兰儿妹妹误解吧……” 她的语气忽而一沉,冷笑道:“要不,今晚我们之间就做个了结吧?也许死了,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吴雪连连摆手,苦笑道:“还是算了,还是算了。这样吧,我先回去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采药呢……” 说着,吴雪就想麻溜跑路,可这时,只听村子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铜锣声,瞬间击碎了夜晚的宁静。 吴雪和翎歌面色一变,放眼望去,只见村庄东口火光冲天,染红了黑漆漆的夜幕。 接着,整个村庄里都沸腾起来,各种混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哀嚎声,冲击声,慌乱的脚步声,孩童哭闹的声音…… “怎么了?!” 石业兰、张节陵、游天星、兰儿也分别跑了出来,神色惶恐。 这时候,村长从前堂匆匆跑了过来,脚步一个不稳,一下子扑倒在了他们面前。 张节陵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托起,凛声说道:“村长,发生什么了?” 村长指着外面,神色惊惶,大喊道:“他们……他们来了!山匪们冲下来了!”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夜中突袭(其二) 吴雪正感觉从翎歌那里蔓延过一股肃杀的冷意,忽然感觉如坠冰窟,不由得想要跑路。 翎歌看着他想要溜走的滑稽背影,嘴角掠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就像这夜晚一样奇怪,令人费解。 可就在此时,翎歌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她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充满了疑惑与恐慌。 “诶,雪公子……”翎歌惘然地喊道。 吴雪听到她如同蚊子叫一般细声轻语地喊他,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翎歌指了指那边,说道:“着火了……” 吴雪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村庄的东口处,火光冲天,染红了黑黢黢的夜幕。 一瞬间,夜晚的宁静被打碎了。 一些异动的声音突然从那边蔓延过来,很快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沸腾之中。 可是这沸腾声听起来却令人心悸。一时间,马蹄的狂乱声、金属碰撞的声音、被破坏的声音、哭喊声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这时候,石业兰等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披着衣服睡眼惺忪。 张节陵惊惶道:“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兰儿也是一脸惊恐,脸上还带着几分倦容,问道:“……雪儿哥哥?” 兰儿叫醒了有些发怔的吴雪,吴雪这才反应过来。他听着那响彻村庄的铜锣声,格外刺耳,令闻者心惊胆战。 这时候,村长从前堂跑了过来,他佝偻着腰,竭尽全力跑着,一个脚步不稳,忽而向前扑去。 张节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稳稳地扶住他,沉声道:“村长,发生什么了?” 村长指着外面,一脸恐慌,嗄哑着嗓子,说道:“他们……他们,那伙山匪又冲下山来了!” 张节陵一怔,忽而面色阴沉下来,说道:“村长,你躲在屋子里别出去,我们且去看看!” 说着,他将衣服一翻,披在了身上,脚下猛然几点,蓦地掠上房屋,向着村庄中冲去。 石业兰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去瞧瞧,雪儿就留下来保护她们吧!” 说着他和游天星也轻功一展,极速向外跑去。 吴雪见到他们三人皆是迎风而上,自己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由得苦笑,怎么每到关键时刻,自己总是要被留下来保护她们?也许不是他保护她们,而是她们保护他吧! 吴雪茫然地看了看兰儿,又看了看翎歌,接着就开始原地转圈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的内心无比慌乱,那沸腾喧嚣的声音太过刺耳,惨叫与哀嚎都透露着肃杀的冷意,他根本静不下来,等不下去。 兰儿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心里虽然不想他去冒险,但是却知道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她说道:“雪儿哥哥若是心里盼念他们安危,就去吧……” 吴雪停下脚步,问道:“那你们呢?” 翎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我们你就放心吧,雪公子不是最该担心自己么?” 吴雪不由得苦笑,想想也是,她们恐怕都不需要自己保护,反而是自己需要她们保护。 兰儿微微笑了笑,说道:“一些山匪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雪儿哥哥早去早回吧……” 吴雪像是得到了皇帝钦赐的命令,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他笑了笑,眉间带着一丝坚毅,沉声说道:“好,你们暂且留在这里,保护好春桃,我去去就来!” 说着,吴雪一提前襟就向外疾步走去,只走出两步,就听翎歌呼唤道:“雪公子请先留步……” 吴雪收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只见她丢过来一个物事。吴雪一把抓住,定睛一看,赫然就是那闪着耀眼黑光的圆筒暗器。 “你……你这是……”吴雪有些不解。 翎歌嘴角带着笑意,悠悠说道:“这个东西,你就先拿着防身吧……” 吴雪霍然一笑,点了点头,接着一个阔步,就扑向了茫茫夜幕。 吴雪走后,只剩下兰儿和翎歌依旧站在泡桐树下,悠悠看着那边。 良久,兰儿轻轻说道:“翎歌姐姐居然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他呢……” 翎歌岂能听不出她话中的意味?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师傅临行前送给她的暗器交给了吴雪。 翎歌低眉颔首,笑道:“我只是怕他武功不高,又爱逞能,把自己性命丢了罢……” 兰儿耳边满是厮杀的喧嚣,眼睛望向那边的火光,悠悠说道:“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夜晚就此喧嚣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张节陵他们已经投身到了诡谲险恶的乱场中。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惶惶的慌乱之中,他们投身进去,现不知到了哪里。 吴雪慌里慌张跑到村庄里,只见人群四散而逃,满目疮痍,东边的大火势头不减。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点燃了吴雪心中的怒火,也让他一瞬间镇定了下来。 他眼睛扫视着周围,只见街道那头,几个手持大刀的黑甲山匪嘴里呜呜呀呀地怪笑着,追着一个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女子,那女子是个母亲,怀里还抱着襁褓婴儿,身上染着鲜血。 吴雪一个阔步冲过去,从侧面横起一脚,像是星夜流星一般,将其中一人踢飞。 其余三人见了,立马挥刀砍来,吴雪几个退步,游刃有余地躲开那凛冽的刀风,转而出手,宛若雷霆一爪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喉咙,狠厉一捏,又将他推了出去。那人一阵翻腾,捂着喉咙,嘴里怪叫着,流出汩汩血,随后就没了动静。 就在这时,一山匪厉喝一声,从后面直竖竖一刀劈砍了下来,吴雪翻身一躲,反腿在他腿弯一踢,那山匪蓦地跪了下去,一刀咯噔一声砍在了地面上,掘起一块泥土。 他们满身鲜血,已经杀红了眼,这下全不把生死放在眼里。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第三人见吴雪身子轻快如燕,自知不能用厚重笨拙的大刀来攻击。于是将刀往地里一插,脚下一顿,宛若斗场力士,拍着厚重的大掌向着吴雪扑来。 那人宛若发疯的公牛直冲过来,若是被这一着顶撞到,恐怕当场就会被撞得骨裂脏碎。 吴雪脚下一动,身子往一边侧去。而那人看起来笨拙如牛,可实是灵活无比。他借着惯性冲过来,到了吴雪身边霍然一抄手,横着拉住了吴雪的衣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带着他往那屋子墙壁上撞去! “呼咚”一声,那木质的屋子被撞的轰然倒塌,扬起一片灰尘。 那人站在倒塌的房屋边,脸上带着狞笑,仰天大笑,说道:“小小蝼蚁,一捏就死!” 可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变得扭曲起来。 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根细长的木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腾起的烟尘,只见里面隐隐有个身影直立起来,可是他还未看清他的脸就直竖竖扑倒下去。 吴雪从倒塌的房屋里走出来,捂着嘴巴,不断地咳嗽着,几朵鲜血梅花落在了掌中。 那人力气很大,一把就将吴雪整个提起,他只感觉自己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任由他往墙壁上砸去。 也就是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吴雪周转全身内力,护住了后心。就算如此,他也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内息犹如惊慌的兽物一般胡乱奔逃。 吴雪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断地咳着血。此刻他的内息已然紊乱,身体被疼痛缠绕,他竭力压制住那股难以控制的气息,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这场灾难比他想象的还有浩大。这个村庄很大,零零散散的房屋坐落在山脚下。此刻望去,四处燃着火光,到处是厮杀哀嚎声。大约百十余狂匪冲进了村子,骑着马的山匪到处煽风点火,肆意砍杀。下马的山匪进到村民家中肆意劫掠,无不所抢。 吴雪宛若置身在一个地狱之中,满目疮痍,无助的哀嚎和肆意的狂笑不绝于耳…… 一瞬间,无比寒冷的气息笼罩全身,一股热流从小腹上涌,他满身被一种叫“怒气”的东西包裹,就像是这熊熊烈火,冲天燃烧! 一对人马冲了过来,挥刀砍向前面逃难的村民,嘴里叫嚣道:“兄弟们,尽情的杀吧,抢吧!” 另有一人狂笑道:“给老子留两个女人,男的全杀光!” 那一行人骑着马扑到了路中的吴雪面前,狞笑道:“挡我者死!!!”他骤然拉住马缰,那健硕高壮的大马惊叫一声扬起前蹄,对着吴雪的脑袋踢去! 吴雪眉头一皱,咬着牙,嘴里发出一声嗤,一个猫身,躲到了马腹下,狠狠一拳打去,这一拳,将他能挥出的力量全部轰出! 那马受了惊吓,一下子翻转过来,将马上的人压在身下。那狂匪的五脏六腑被马身的重量压碎,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憋红了脸,一双眼睛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那马吐着舌头,蹬着蹄子,躺在他身上吐着血沫。 第两百六十四章 千针噬心 吴雪将马打翻在地,随之像是弓腰的猫一般,随之往后一跳,躲开了冲击。 倒下的马惊动了其余的马,它们不安地一阵动乱,将其他几人摔下马背,一溜烟地跑了去。 那几个山匪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因为吃了一嘴灰,连连啐着。 接着那几人面色狰狞地看着吴雪,其中一人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很有种!” 另一人骂道:“娘的,哪里来的小野种,敢挡爷爷的去路?!” 吴雪站在路中,只冷冷问道:“你们的头领在哪?” 那几个山匪古怪地互相看了一眼,随之大笑起来。讥笑。 “就凭你?!你不过是出了一卑鄙的招,才让马压死了王四,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论卑鄙,我不如你们。论凶狠,我更不如你们。” 那人被呛了一声,立马变了颜色,脸上一沉,皮肉扭曲起来,骂道:“娘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吴雪只冷冷问道:“你们的头领在哪。” “想见头领?现保住你的狗命吧!” 说着,那几人宛若凶神恶煞一般挥刀扑了过来,嘴里哇哇呀呀地大叫着,一双凸起的眼睛闪着凶狠的光。 吴雪现在几乎没了力气,只能连连退逃,每动一下,身子骨就剧烈地疼痛。 “狗崽子,有种别跑!”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老子让你逞英雄!!!” 吴雪咬着牙,冷汗从他额角滑下,他躲避着霍霍刀光,那大刀在他们手中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凶狠凛冽。 几个狂匪追着吴雪一通乱砍,所过之处屋倒地裂,宛若杀星小鬼般,嘴里呜呜呀呀怪叫着。睚眦欲裂,横眉竖发,手里拿着大刀,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悸的凶悍的光。 吴雪想到了翎歌给他的暗器,他如获救星一般,从怀里掏出那黑乎乎的圆筒。 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玩意儿要怎么用?! 吴雪一边跑,一边捣鼓着手中的暗器,令他奇怪的是,怎么就连一个机关按钮都没有? 吴雪只顾着摆弄手中的暗器,却没仔细看路,不小心一头扎进了死胡同,已经退无可退。 吴雪心头一凉,这下遭了,跑也跑不成了。 就在吴雪冲进死胡同的时候,里面传出来一阵惊呼声。 吴雪定睛一看,只见在里面的一堆稻草茎里面,有两双惊恐的眼睛瞪着他。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你们躲在里面好好的,何必自乱阵脚,惊呼出声呢? 这时候,那几个狂匪堵住了胡同口,他们背后燃着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覆盖在这狭长的死胡同里面。 那稻草堆里的两个人不由得一阵慌乱,颤颤巍巍的抖落了许多干草茎。 吴雪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别乱动……” 那两人果真就不再乱动,连一点大气也不敢出。 其中一个悍匪狞笑道:“跑?我看你还往哪跑?!” “陈三,别跟狗崽子废话,一刀劈了他,别耽误老子抢几个大美妞,晚了都让人抢光了!”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这天底下,就是不缺女人,就是不缺金银财宝,只要你敢,什么都是你的!” 说着,那人只身走了进来,那黑黢黢的身影将整个胡同的光线全然遮挡,犹如厉鬼索命一般,脚下一迈,挥刀扑了过来! 这胡同狭窄难以动身,这一刀划过一道凌冽的银光,只向着吴雪脑袋砍来。 “啾啾啾——!” 可这时,只听一阵凌冽的破风声,一蓬暴烈的寒芒闪动,那人骤然停住了脚步,手中的刀“咣当”一声脱手掉了下去。 只见那人满身皆是银针,从上至下,宛若一只刺猬,刀一脱手,整个人无力地“噗通”反倒下去。 吴雪怔怔地看看倒下去的狂匪,又看了看手中的暗器,也就是顷刻之间,就取了一人性命! 吴雪仍旧心有余悸,刚才事出紧急,他对着那圆筒状的暗器一通乱拍乱敲,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忽地激射出一蓬银针,将那扑到面前的狂匪给射成了刺猬。 吴雪拿着这么个暗器,只感觉其质寒凉,宛若手握一块坚冰,浑身都被蔓延的寒意浸透。 其余几人站在外面,视野被那人高马大的狂匪挡住了,只听一阵迅疾凌冽的声响,自家兄弟就没了气息,时下又惊又怒,咬着牙一轰隆全部冲了进来。 吴雪哀叹连连,心想刚才在情急之下误触了机关,现在冷静下来,却还是不知道怎么使用的。 于是他又是一阵乱拍胡敲,可这次却没有银针飞射而出。 吴雪心中一凉,只想这下定是要小命呜呼了。 就在此时,吴雪眼前闪过三道寒光,璀璨如星,那三人闷哼一声,挨个扑倒在地,直愣愣地扑在吴雪脚前,登时没了动静。 吴雪猛然回过神,惊魂未定地向后看去。 只见背后的墙上蹲着一个人,那人面带笑意,修长有力的手指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 吴雪眼前一亮,惊喜道:“是你,游大哥!” 游天星苦笑道:“你怎么把自己逼到这死胡同里了?” 吴雪无奈而笑,说道:“那群悍匪太过凶残,我本将出手相助,可他们人多,结果就跑到了这里。” 游天星看了看吴雪手中的暗器,说道:“不过也好,对于这种机关类暗器来说,狭小的空间正好可以发挥其全部威力。” 吴雪不由得苦笑,暗器虽好,但是他忘记问翎歌使用方法。游天星若是再晚来一点,这胡同里恐怕就有三具尸体了。 吴雪问道:“其他人呢?” 游天星说道:“我跟他们被冲散了,他们现在应该在村庄各处应敌吧……”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这伙山匪不下百十余众,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难顾得周全……” 游天星沉声说道:“那伙山匪应该是从东边山口冲进山庄的。刚才在高处,我看西边山坳里隐隐有火光,应该是另一波伺机而动的山匪,我且去西边周转,这里交给雪兄弟了!” 说着,游天星宛若一只猫般,轻巧地一跃上房,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等他走远了,吴雪微微一笑,说道:“出来吧,别躲在这里,很容易着火的……” 不多久,只见两个黑黢黢的身影从谷草堆里钻出,吴雪不由得苦笑,只见两个满头稻草茎的小童眼巴巴地看着他。 吴雪笑道:“已经没事了,我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其中一女童拍掌笑道:“叔叔刚才好厉害,银光闪闪,那群坏蛋就全倒下了!” 吴雪不由得苦笑,“叔……叔叔?”他心想自己不过才十几岁,竟然已经是孩童们口中的“叔叔”了。 男童说道:“不对,叔叔只打倒一个,其他三个全被另一个人打倒了!” 两小童孩子气上来了,也不管不顾是在何处,当场辩论了起来。 女童气呼呼地说道:“你吓得闭上了眼,我一直在看着!” 男童反击道:“刚才是谁抓着我不松手的?” 吴雪哭笑不得,说道:“你们爸爸妈妈呢?” 这时候,两个小孩才反应过来,哇哇哭了起来,说道:“不知道……我们跟他们走散了!” 不多久,几个打着火把手拿镰刀铁叉的村民经过此处,吴雪上前一问,原来村子里的能动的男丁全都组织了起来,准备开始反击。 其中一人见了那俩小孩,说道:“这不是老周家的孩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雪见村庄已经开始有组织的进行了反击,顿时安心不少,便将孩子交给村民。 村长家在村子边上,离山坡比较远,接近河滩边的平地,所以逃出来的妇孺老弱都躲到了村长家中避难,在外面把守着二十余男丁。 吴雪跟着一队反击的男丁四处奔波,将山匪往北赶。 不多久,吴雪见到了另一队人马,只见张节陵浑身是血,在前指挥着,将村庄南部的山匪肃清,一些被打散的山匪落荒而逃,向着东边北边跑去,那里是他们大部队的聚集地。 吴雪问张节陵:“道长,师傅他呢?” 张节陵说道:“他没事,现在在东边抗敌。那边匪徒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我们这就准备去支援他们。” 吴雪点点头,说道:“好!” 张节陵古怪地看了一眼目光沉静坚定的吴雪,笑道:“你现在不是该守着女孩子们吗?怎么独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吴雪笑道:“她们现在很安全,我就出来支援了。” 张节陵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见到游天星那小子了吗?他首个冲出来,嘁哩呱啦撂翻一片悍匪,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吴雪苦笑道:“刚才我才见到他,他往西边去了!” 张节陵有些不解,问道:“他去西边干吗?” 吴雪将游天星的发现告知张节陵,他忽而面色一变,叫道:“好阴毒的悍匪!他们要来个前后包夹,一网打尽!” 说着,张节陵将人马分成两波,一波去东边支援,另一波随他向西边以防不测。 第两百六十五章 寻匪 吴雪跟张节陵说明了游天星的去处,张节陵对此有些不解。 张节陵说道:“他怎么跑去西边了?山匪的主力人马都在东边北边,我们正在把他们的势力范围缩小,往北边赶。那小子不是迷了路,跑去西边看热闹去了吧?” 吴雪说道:“游大哥说他在高处发现了西边山口处有火光,所以就前去查探一番。” 张节陵微微一怔,随之一拍脑门,嗟叹道:“这伙贼人!真是好计谋……先把我们都吸引到他处,再从背后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话音刚落,张节陵说道:“我这就带一队人马去往西边支援,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着,张节陵挑了四十余年轻力壮的村民,随着他急匆匆往西边赶去,只留下吴雪和五六十余名村民在村中大眼瞪小眼。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说这担子有点太重了吧?自己什么时候指挥过这么多人?还是和狡猾阴险的狂匪作战…… 这时候,一伙村民都翘首以盼地等着吴雪“发号施令”,他们都有些急不可耐,他们的家园正在被山匪破坏,自己家人正在被邪恶侵袭,他们怎么能不风愤怒,不着急呢? 其中一个人说道:“雪公子,我们大伙都听你的,时间刻不容缓,请雪公子定夺!” 说着,那人就是一个江湖礼仪,抱拳屈身行礼,此话一出,众人也接连行礼,齐声呐喊道:“请雪公子定夺!” 吴雪此刻被推上了“高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凝重沉眉说道:“各位快快免礼,我们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接着,吴雪问道:“我们一行人有多少?” 清点一番,一人说道:“有六十三人!” 吴雪点点头,于是他说道:“我们现在开始,分成三批,每批二十一人。那么,有没有兄弟主动请缨,分别带队应敌?”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候,从人群里走出三人。其中一人人高马大,看起来雄浑有力,抱拳道:“我叫万海全,愿带一队人马迎敌!” 吴雪点点头,朗声道:“好!万海全兄弟,你带上一队人马去往北边。切记,山匪人多,不可莽撞,只要骚扰侵袭他们就可,将他们全部往东边赶。” 万海全抱拳道:“明白,雪公子放心!” 说着,他就带着一队人急匆匆向北赶去。 第二人名叫刘勤,此人唇上两撇细瘦的小胡子,一双老鼠眼贼溜溜的,好似有万般诡计藏在心底。吴雪令他带上二队,前往东边支援石业兰。 等前两对人都各自去往目的地了,场中还剩下一众人。 第三人名字叫张举岚,此人看起来比较安静平和,身姿匀称,眉眼间隐隐有着几分坚毅沉稳。 张举岚问吴雪道:“雪公子,我们这一队,该如何?” 吴雪看了看村中四通八达的道路,微微瞄了瞄眼,说道:“我们将这村子里四散的狂匪给肃清!” 这群冲下山的悍匪大部队聚集在东边、北边,但是从情况来看,仍旧有许多跟大部队分散的“散兵游勇”在村中作乱,而他们的目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吴雪嘱咐道:“村中巷窄路长,不适宜用铁叉、钉耙,各位尽量使用短小趁手的武器,以镰刀、砍材刀为佳。大伙只要同心一气,定能保卫家园故土,将贼人赶走。” 众人意气风发,一哄闹举着武器,一队人在村中的大街小巷里展开了作战。正如吴雪所言,山匪大部队大部分已经被赶到北边、东边,村中的只是三五成群的冒死悍匪,一众人齐心协力,分别将他们诛杀。 那些散匪见一伙人来势汹汹,不少走散贪婪的兄弟已经被乱刀砍死,顿时手上的东西顾不得了,抱头鼠窜。吴雪等人在街巷里追着这些个散匪,把他们往边缘地带逼迫。如果路遇悍不畏死的狂匪,愤怒的村民一哄而上,无不缴械投降者。 众村民都杀红了眼,刀尖染血,追着慌乱而逃的悍匪一通乱砍,打得他们人仰马翻。不多久,村中残留的山匪被他们全部肃清,于是众人准备去往山匪人数最多的东边支援。 只这时,从一个屋子里跑出一个悍匪,举着刀哇哇呀呀地跑着,后面追着几个手拿镰刀的村民。 那悍匪身姿矫健,动作很快,他跑出了屋,一把拉过受惊的马匹,被烈马拖拽了几步,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向着西边冲去。 吴雪见那悍匪向着西边黑茫茫的山口奔去,心里暗道不好,搞不好那里真的埋伏着一伙山匪。 于是,吴雪说道:“村子里有没有马?” 张举岚说道:“我们没有马,追不上那悍匪。” 吴雪心想这下遭了,若是被这悍匪赶到那里,向西边的山匪通风报信,待他们一举进攻下来,村中这点人手,恐怕更加捉襟见肘。 这时,张举岚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雪公子,我们村虽然没有马……但是……” 吴雪急忙问道:“但是什么?” 于是,村民拉来了五匹驴子。那黑皮驴子蹬蹬蹄子,翻了翻嘴唇,露出了整齐的牙齿,接着长长叹了口气,那模样看起来很是滑稽。 吴雪扶额苦笑道:“好……跟我来四个人,我们去把那个落荒而逃的小蟊贼给抓住!” 吴雪翻身上黑驴,带着张举岚等四人,一同向着西边追去,其余的人大多都在兴头上,于是便被吴雪派遣到了东边支援。 这驴子虽然不及马跑的快,但是脚稳气足,一股不服输的性子被激励起来,“噔噔噔”向着西边奔去。 张举岚凝眉道:“雪公子,我们这一路来都没见到那贼人身影,莫非……” 吴雪举着火把观察了一番,说道:“没有,他跑不远。你们看地上的血迹……” 只见泥土地上,有着一道新留的血迹,向着西边延伸…… 张举岚思忖道:“……莫不是那贼人受了伤?” 吴雪微微蹙眉,沉声说道:“应该不是人血,而是马血……” 于是,吴雪眼前一亮,他想到了,那山匪一定是路遇到了张节陵他们,马匹被他们打伤。如此看来,他应该跑不远了。 走不多久,只见张节陵一伙人从西边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正好路遇了吴雪他们。 吴雪急匆匆问道:“道长,西边如何了?”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上了这伙山匪的当啦!” 吴雪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边走边说。张节陵喟叹一声,说道:“我们见西边有火光,以为是山中埋伏的山匪,可不想到了那里,山匪是一个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一排排稻草人,手里拿着火把!” 吴雪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伙贼人倒是心机老道,竟然想到了这个声东击西的办法。 接着,吴雪忽然一变色,说道:“那……他们的目的……” 张节陵看向山坡下的村庄,只见东边的阵仗愈来愈大,火光像是一条直线一般蔓延开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从东边强攻!” 众人急匆匆向着山下赶去,吴雪问道:“我们追着一个逃匪向西,道长可见那山匪吗?” 张节陵轻轻一笑,志得意满道:“放心,那小蟊贼不过就是个强弩之末,没逃出几步,老道一掌毙了他!” 吴雪问道:“道长到西边见到了游大哥吗?” 张节陵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谁知道那小游子又跑到哪里去了,来无影去无踪……他轻功比我们好,发现了西边是故布疑阵,定是立马反回村中了。” 吴雪五人因为骑着驴子,行进速度比张节陵他们快,所以他们就先奔回村子,前去支援。 吴雪心下焦急,他们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了呢? 等吴雪他们急匆匆骑着驴子从西边赶回村庄,缰绳一拉,忽而停住了脚步。 只见一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匪骑在马上,正在向着东边赶去。 这伙山匪不下五十余众,皆是装备精良。只见他们身披狰狞黑甲,骑着高头大马,与之前山匪不同的是,这伙山匪腰间挂着轻便的长剑而不是厚重笨拙的鬼头刀。 听到背后的动静,那伙山匪回过头,皆是冷面肃目观望着他们,如同刀子一般在他们身上剔刮。 吴雪心里疑惑这伙匪徒的来路,一面惊惧不已。他们这无异于是自投罗网,就只单单五个人撞到了这么一伙装备精、神情肃穆的山匪。 那伙山匪调转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个男人身边带着一个村民装扮的男子。 吴雪他们一眼就认出来那男子是谁。 他正是村长的儿子,赵柏。 此刻他正一脸狞笑地看着吴雪他们,嘴角挂着冷冽嘲讽的讥笑。 跟着吴雪他们的几个村民顿时大怒,指着赵柏大骂道:“你这叛徒,就是你卖了我们村吧?!” 赵柏仰首哈哈大笑,随之眉眼一沉,狠厉道:“你们这群冥顽不化的刁民,我只不过是给你们寻条正道罢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叛贼 赵柏狞笑道:“你们不过一群迂腐刁民,靠着老路数挣点棺材本,又怎能知道外面花花世界的荣华富贵?” “呸!你这逆贼,自己投了悍匪,还要将我们村子拉进去,休想!” 赵柏冷冷道:“那就没办法了……” 那个山匪头目的眼睛冷冷地在吴雪等人脸上流转了一下,最终落在吴雪身上,悠悠说道:“我叫陈方圆,是你们口中山匪总舵的铁剑堂堂主。若是各位有意,投入我门下,今天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其他几个村民的咒骂,陈方圆不以为意,他直直地看着吴雪,好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吴雪微微一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外来人,又岂能妄自给村民们选择道路?” 接着,吴雪看看周围几人,他们皆是说道:“雪公子,我们村绝不投入这什么三教九流的匪帮!” 吴雪轻轻一笑,眼神如刀,向陈方圆反击道:“不好意思了陈堂主,你也看到了,我代表不了人民群众的意思。他们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陈方圆冷笑一声,悠悠说道:“那你的回答……就是否了?” 话音刚落,他眼中寒芒一闪,一个飞身从马身上掠起,黑袍翻飞间直扑到了吴雪面前。吴雪眉目一凛,立时出掌反击,二人对了一掌,吴雪登时被一股强悍的气劲给掀飞,滑稽地从驴背上倒滑下。 吴雪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赶快去找张道长他们,让他们支援这里!” 张举岚说道:“雪公子,你……你怎么办?” 吴雪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先暂时牵制住他们,你们快去快回!” 张举岚见吴雪神色坚毅,语气不容置疑,便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人便调转方向,向着后边奔去。 赵柏仰马追出,叫喊道:“我看你们往哪跑?!” 就在他话一喊出,紧接着“唔”了一声,被吴雪从马上横踢了出去。 赵柏面色痛苦地站起身,眼中满是狠厉怨毒之色,大叫一声冲着吴雪扑过来,大叫道:“你个小崽子,居然敢打爷爷?!” 吴雪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他跟这伙山匪沾染多久了?怎么连说话做事都是一副流氓习气? 可是他刚一到吴雪身边,一拳还未挥出,就又一阵“乒乒乓乓”被打翻在地。 赵柏吃了口土,嘴里不断地啐着,看起来很是狼狈。人一出洋相,要么握起拳头找回场子,要么像条狗一样夹尾巴落荒而逃。赵柏明显选择了前者。 他凭借着毅力和尊严再次站起身,咬着牙,从嗓子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把全部的怨气凝结在拳头上,对着吴雪的脸砸去。 吴雪微微蹙眉,对于别人的死缠烂打,他向来讨厌。不过他这样做倒很合吴雪的意。因为现在这种情况,麻烦制造的越多越好,他想要拖延时间。 对于赵柏的愤恨一拳,吴雪并没有躲避,而是微微侧身,右掌一出,在赵柏手腕间一拍。 赵柏手臂一顿,见右路攻击不成,便突然挥出左拳,向着吴雪袭来。 吴雪身子动作轻盈,应对自如,接着势头右掌反挡,蓦地将他的招数全部化解,趁其不备,左掌往赵柏胸口一拍。 赵柏面色一沉,倒飞出几步,狼狈地扑倒在地。他脸色涨红,咬着牙,鲜血从他那因面部扭曲而咧开的嘴角溢出。 他并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对于一个愤怒的人来说,流点血反而会更加激怒他的神经。 赵柏此刻宛若厉鬼,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就在他想以更加凶狠的怒气去进攻的时候,一边的陈方圆忽而开口了:“住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语气很冷,很镇定。赵柏闻言,微微一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还是收手退到了一边,像是一条被主人训斥的猎犬一般,垂头丧气的。 陈方圆眼光随之落到了吴雪身上,悠悠说道:“你身手不错,我铁剑堂很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为了避免滥竽充数的庸才,所以宁可人少一点,也不会像其他四个分堂那般人数众多。” 吴雪见陈方圆的铁剑堂下的装扮与村中那些拿着鬼头刀的狂匪不同,此群人全部备有双剑,一长一短,挂在腰间。 他随之有些惊疑,揣测这山中的山匪恐怕已经是开派立宗了,旗下大概有五个堂主,下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人。 吴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也太过棘手了,可是他还没学会妥协,尤其是向逆乱之象妥协。 他微微一笑,悠悠说道:“多谢陈堂主好意,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 陈方圆嘴角勾了勾,极其吝啬地挤出了点笑容。看来此人不光是爱惜体力,而且不太会笑。他说道:“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这无伤大雅……” 吴雪忽而笑了两声,说道:“我这个毛病恐怕陈堂主会很恼怒……”他抬起眼冷冷说道:“我还没学会怎么跟一群匪徒同流合污……” 吴雪话音未落,陈方圆忽而犹如一阵疾风般扑向他,吴雪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揪了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 吴雪几乎是毫无防备就中了这一招,强劲的撞击力差点把他撞断气,他从口中呛出一口鲜血,气喘吁吁地被陈方圆按在地上。 陈方圆狞笑起来,讥诮道:“我看得起你,你应该感到万般荣幸。不然,你这样的蝼蚁,不过是一捏就死!” 血从吴雪口鼻之中留下,吴雪全身剧痛无比,可是他轻轻笑了两声,随之声音愈来愈大,越发放肆。 吴雪狂笑不止,冷冷说道:“匪就是匪,贼就是贼,走的是歪门邪道,行的是作恶多端。别以为分个堂门类别,装潢个条条框框,就真的是武林门派了!” 陈方圆忽而面色一变,眼神骤然变冷,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的脸部扭曲着,一字一句道:“你武功不怎样,嘴皮子倒是挺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皮子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说着,陈方圆一手揪着吴雪,一手举起拳头,对着吴雪的脸上就是一拳,吴雪顿时半张脸被打得青紫,嘴角、眼角的血从脸上滑下。 吴雪刚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砸得气息紊乱,全身剧痛,当下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方圆嘴角带着癫狂的笑,眼球上攀上血丝,宛若蜘蛛网。 “你若是现在自己掌自己几个嘴巴子,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饶你一条贱命,怎么样,很划算吧?!” 吴雪忽而笑了起来,而他笑一声,陈方圆的脸皮就抽紧一次。他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之前看起来很是沉静稳重,谁知道转脸就露出了爪牙,那副癫狂凶残的表情恐怕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吴雪说道:“我说过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当的山匪,我走我的江湖路,井水不犯河水。” 陈方圆脑海里盘旋着“山匪”两个字,像是野兽一般嘶叫着,将他的理智全然吞没。 “你找死!!!” 陈方圆厉喝一声,一拳狠狠对着吴雪的鼻子砸去。 就在此时,吴雪弓起腿弯,狠狠在他肚子上一撞。陈方圆肚子吃疼,立马往后缩身,吴雪抓住这短瞬的时机,抓住他的右手,接着一股力从他掌下脱离,陈方圆那势大力沉的拳头直愣愣地捶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涟。 吴雪一脱身,立马往后几个掠步,到了五步开外。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伤口有些疼,不过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陈方圆一招扑空,气恼万分,立时从腰间抽出那柄长剑,脚下一动,直着剑尖对着吴雪刺来。 赵柏在一旁冷眼观望,脸上挂着一抹奸诈阴冷的笑。他在吴雪手中吃了瘪,心里正是恼火万分,奈何自己敌不过他。此下见到陈方圆陈堂主跟吴雪大打出手,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他同样在陈方圆手下吃过瘪。 赵柏双目阴冷地瞄了瞄互拚的二人,面上挂着阴影,喃喃道:“对……对……就是这样……最好都打死……都死了才好……死了,铁剑堂堂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正在跟吴雪以命相搏的陈方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手底下居然有人盼着他死。 陈方圆手中的剑寒光飒飒,频频出落在吴雪要害之处。此剑身长质坚,陈方圆拿了剑,攻击范围增加了几分,吴雪手中无物相搏,唯有连连躲闪。 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把短剑破空而来,“噗”得一声插进了陈方圆的后腰! 陈方圆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对着赵柏咬牙切齿地喝道:“赵柏,你竟然敢背叛我?!” 赵柏冷冷一笑,悠悠说道:“你早该想到的……只怪你挡了我的路,可别怪我无情!” 这时候,赵柏对那群早已蠢蠢欲动的铁剑堂门人大喊道:“兄弟们,陈方圆将死,他是被叛乱的村民杀死的!现在,尽情地去抢吧,杀吧!女人们都躲在村长家,跟我杀!!!” 第两百六十七章 危险围猎 吴雪被陈方圆舞动的剑花逼至死角,而后者手中的剑似乎张了眼睛一般,吴雪身体躲到哪,它就会跟到哪。 陈方圆厉喝一声,就在吴雪一个不小心被逼到墙角脚下趔趄的时候,他趁此机会立马将剑往后一收束,再宛若游龙一般出膛。 那剑尖在吴雪的眼瞳中愈来愈大,疾速而来。吴雪已知自己毫无退路,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将手一抬。 陈方圆阴狠大笑,声音如同磨铁一般,说道:“我看你还往哪跑,受死吧!” “当——” 只听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陈方圆的剑尖刺到了吴雪的袖口,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陈方圆推了推剑柄,却发现剑尖顶在了一个硬物之上,而他的剑尖却忽而碎裂,陈方圆面色一变,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吴雪依旧惊魂未定,刚才那惊叱一剑他根本无法躲避,也无路可避。他看向自己的衣袖,已经被剑斩去了一截,露出了绑在手臂上的那个暗器。 在剧烈的碰撞下,它竟然安然无恙,反而那黑色的幽光更加鬼魅几分。 吴雪长长吐出口气,心想这东西虽然他不会用,但是关键时刻却救了他一命。他用右手的双指在左腕间的暗器上抚摸了一下,寒凉异常,宛若一块千年寒冰。 陈方圆死死盯着吴雪腕间藏着的那个“黑乎乎的物事”,心里满是惊惧。刚才那一剑几乎是必要了吴雪的命,可没想到,那玩意居然将他的剑给折碎了。 吴雪挪动两步,陈方圆拿着剑警惕地跟着挪步,眼睛丝毫不敢离开他手臂上绑着的那个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冷冽的寒芒却让他忌惮了三分。 赵柏在一旁盯着吴雪手臂上的黑色圆筒,阴沉的面色有些微变。忽而,他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喃喃道:“陈方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死了,铁剑堂的堂主之位就是我的了……” 他的眼睛在吴雪和陈方圆之间流转着,就好像看见了两个愚蠢到无可救药的蠢蛋。 “来吧……最好是全死了……才好……” 就在此时,陈方圆忽而脚下一动,竖着剑直对着吴雪扑去。吴雪眼中精芒一流转,身体微微下弓,像是一只进攻前的野兽一般,这广阔之地就是他的猎场。 谁知陈方圆的剑到了吴雪很跟前,却忽然变了路子,从下至上,斜着向上挥斩。 吴雪眼前的寒光剑刃斜着斩向他,此招趁其不备而突生变化,他几乎无法招架!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给吴雪身上开一道斜着的印记。 吴雪情急之下将那藏在袖中的暗器给抽了出来,握在手上,像是一个粗黑的碳棒,而他正是用这一根棒子硬生生挡住了陈方圆的一击。 陈方圆脸皮微动,一阵令人心悸的脆响,他看见了在自己剑上蔓延的裂痕。 吴雪不由得苦笑,翎歌给自己的千针暗器不是用来发银针,竟然是被用来跟刀剑硬碰硬,若是被她知道了,恐怕会笑到合不拢嘴。 …… “翎歌姐姐,你怎么了?” 翎歌猛然回过神,原本被愁绪布满的脸颊转而笑了笑,说道:“啊……是兰儿妹妹啊,没什么……” 翎歌跟兰儿一直忙于安置平复躲避在村长家中的老弱妇孺,忽而翎歌心中一紧,微微的刺痛蔓延全身。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耳边全是受惊的女人儿童的切切哭喊声。不远处,似乎可以依稀听见那厮杀的呐喊声,还有燃火的木材的爆裂声,这些都让她心惊胆战。 翎歌走出屋子,来到了外面。西风悄过,她长长呼了口气,空气中有些许焦糊的气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花香…… 她的心口不自觉地抽紧,这种感觉明明不很强烈,却让她被一种悲悲切切的感觉包围。 翎歌看着烟波浩渺的夜空,宛若缎带的云雾缭绕着圆月,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扰乱了。直到兰儿走出房门,轻声地问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 翎歌略微低眉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从胸口垂下来,幽幽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闷……” 兰儿坐在大石头上,抱着膝盖,长长吐出一口气,仰起素面,说道:“确实啊……确实够闷的……” 她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刚才,我心里忽而有种感觉……” 翎歌微微一怔,问道:“什么……感觉?” 兰儿随之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说不清嘛……就是有些……有些难过而已……大概吧……” 翎歌笑道:“兰儿妹妹也有这种感觉么?” 兰儿点点头,冲她一笑,说道:“我想,一定是因为看见受伤又无家可归的村民们,才会这样吧……” 翎歌幽幽道:“是么?” 兰儿低垂着眸子,闪着星星点灯般的幽光,说道:“翎歌姐姐相信感觉吗?” 翎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好像被兰儿戳破了小秘密一样,有些难为情。她脸上热热的,就好像是憋闷了很久。 良久,她才幽幽答道:“感觉这种东西,很不可靠的……” 兰儿娇笑一阵,说道:“翎歌姐姐是这么想的吗?” 翎歌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却有些失落,说道:“感觉是最会欺骗人的,就像是你见了一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狗,但是你不知道当你想要摸它的时候,它会不会咬人……” 兰儿笑道:“好奇怪的比喻……” 翎歌扶额,无奈笑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吧……” 村长家坐落在村庄最南边,靠近河滩,其间有很多破旧的房舍,现在都被用来留存老弱妇孺们。 他们都无能为力地待在屋子里,面色悲戚,罕有人说话,好像一说话,就会被外面觊觎的恶魔掳走。 村长家围着一圈篱栏,周边由十几个村民把手。他们警惕地盯着黑黢黢的街道,不知道那蔓延的黑暗深处,会突然跑出来什么怪物呢? 喧嚣从四处传来,侵袭着这一隅周全之地。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一个宣言一般,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宿命。 翎歌和兰儿去后面看了看春桃的情况,见她安然睡着,便轻轻走了出来。 好久,她们都没有说一句话,谁也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夜晚的朦胧覆盖在她们脸上,像是映射心头的阴霾与疲惫。 她们都有些坐立难安,那边传来的厮杀呐喊声如同远处的浪潮,遥远又令人心悸,只凭着想象就好似亲眼目睹。 不知过了多久,兰儿幽幽说道:“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翎歌心急如焚,她不是一个能做的住的人。她恨不得赶紧去那厮杀声传来的地方看看,或者那群狂匪立马冲过来,将她们杀了。 她蹙眉道:“厮杀声持续了很久,他们应该没事……” 只这时,翎歌忽而面色一变,眼中寒芒乍现,脚尖撩起一块石子,她反手一抄,“嗖”得甩向不远处的树上。 只听“哎呦”一声哀嚎,一个黑影从树上扑倒下来。 兰儿面色惊惧地跳起身,戒备地往后退一步,说道:“他们……他们来了?” 翎歌和兰儿一同向着那边的小树林里望去,一阵风掠过,林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翎歌沉声道:“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话!” 兰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向那边看去,只见漆黑的树影摇曳,宛若张牙舞爪的恶鬼。 忽而,从那摇动的树影里跳出十几个黑衣人。那些人眼凸如狼,面容干瘦,身如枯骨,弓着腰,好像一个大号的蝼蛄一般。 兰儿略微一怔,一股寒意涌遍全身,她支支吾吾道:“翎歌姐姐……我们要把护卫找来吗?” 翎歌的黑色衣摆随风摇曳,风中凌冽的飘过几片树叶,绕着她们的身影盘旋。 她蹙眉沉声道:“先不要惊动村民,他们此刻才镇定下来,若是再乱的话,能照顾他们的人手可不够了……” 二女警惕地盯着那伙黑衣人,他们身影如同跳蚤一般在周围的黑暗中穿梭,忽而将二女围在了中间。 那十几个黑衣人腰间挂着银光闪闪的铁爪勾,面色枯瘦猥琐,只那一双吐出的眼珠子就让人恶心胆寒。 那些黑衣人的眼光在二女身上流转着,忽而一人尖声笑道:“哈哈哈,老子这次没白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等着大爷呢!” 另一人狂笑道:“见者有份,你可别想独占!” 兰儿只觉得一阵恶心,皱着眉头,几欲作呕。 翎歌傲然挺立,微眯的眼眸无不透露着引诱与诱惑,她挑了挑眉好似挑逗人的心弦一般,悠悠说道:“你们是谁?从哪里跳来的蝼蛄怪?” 其中一人尖笑着说道:“大美妞,我们可是山上‘暗影堂’的人,乖乖跟我们走,跟外面那些大刀莽汉不同,我们更加讲究杀人的‘艺术性’。” 一人嗄笑道:“我们暗影堂的人可跟那些鬼刀堂的人不同,那些人从来不知道怎么对女人。” 第两百六十八章 危险围猎(其二) 翎歌和兰儿被那十几个身形枯瘦佝偻的黑衣人围在中间,背靠着背,警惕地防范着。 翎歌微微一笑,说道:“是么?看起来你们比那些粗暴的莽汉不同……” 一黑衣人尖笑道:“美人好眼力,怎么样,跟爷乖乖上山,保证你们心满意足!” 兰儿紧蹙着眉头,悄声说道:“翎歌姐姐,别和他们废话!” 翎歌用手拍了拍兰儿的手,示意她放心。 翎歌垂眉颔首,嘴角带着惊心动魄的笑意,像是欣赏一般看着自己修长玉洁的手指,悠悠说道:“我若是说,不愿意呢?” 那人冷笑一声,阴毒道:“那就别怪我们了!” 说着,那人身形一动,宛若黑暗掠影一般扑向翎歌,那人速度极快,身影飘忽,让人难以捕捉。 兰儿惊呼道:“翎歌姐姐小心!” 翎歌冷笑一声,忽而指尖一弹,幽夜中一道寒芒闪过,一根银针直刺入那人的眼睛。 那黑衣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喊:“快上,将这娘们逮住,老子要弄死她!” 翎歌抚了抚鬓边的垂发,嘴角上扬,悠悠说道:“你这双死鱼眼本姑娘看着心烦,就先收下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朗月照空,忽而一阵风起,吹动吴雪垂散下的头发,遮挡住了他半张脸。他的脸上有些伤痕淤紫,擦满了灰尘,嘴角还挂着一道干涸的血迹。 吴雪气喘吁吁地略微俯下身子,手中还死死攥着那黝黑的圆筒,他犹如一只饿狼,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猎物。 陈方圆手中的长剑此刻已经断裂成几半,半截剑身还被他握在手中。他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镇定,他信赖的剑却折成了这样,他很是忌惮吴雪手中的那个黑黢黢的圆筒。 二人像是两只决斗的狼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只是为了维护狼王的尊严。 陈方圆冷冷说道:“你手中的物事确实很不错,竟然能将我的剑给撞断。不过,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一命,那就太天真了!” 吴雪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此刻他心中一切犹豫和迟疑全部烟消云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冷静,这么坚定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说着,吴雪出招了,陈方圆也出招了。 吴雪右手拿着金属圆筒,陈方圆握着那柄断剑,二人如风般掠过,一道尘烟忽起。顿时烟尘中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剧烈声响,二人出手都很快,一招接着一招,尘烟中隐隐闪过缕缕浮动的寒光和零碎的火星。 “来吧!让我看看你出手有多快!”陈方圆大吼一声,加快了手中的出招速度。 吴雪嘴角掠过一抹笑,沉眉冷眼,厉声道:“看好了!” 二人一时间斗的不可开交,出手的速度愈发迅速、愈发狠厉,短短一瞬间,二人就来回交手了不下百十回合,令人眼花缭乱。 赵柏阴沉沉地盯着吴雪和陈方圆,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喃喃说道:“就是这样……对,对,对……不死不休……最好全部都死了才好……你死了,铁剑堂堂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他阴恻恻地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 “谁也别想阻挡我!!!” 吴雪和陈方圆斗了百十招,他们以左手对掌,比拼内力。吴雪咬紧牙关,大声嘶吼着将内力凝聚在左手掌心,竭力抵挡下陈方圆气劲十足的一掌! “砰——” 忽而惊起一圈烟尘,一道气流波划过烟尘,向着四面蔓延。 吴雪和陈方圆皆是往后连退几步,这才稳住脚步。 吴雪只觉得体内气息震荡,一时间呼吸困难,内息全然紊乱。他竭力压制着体内逆乱的气流,那些气流在他体内胡乱冲撞,他的身体剧烈地疼痛着。 吴雪咬紧牙关,可是他快要无法压制住那些野兽般的气流。忽而,一股气上涌,他噗呲一口吐出了一口鲜血,这才感觉好过了许多。 陈方圆直直伫立着,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哈,畅快,畅快!”话音未落,他忽而喷出一口血雾,剧烈咳嗽起来。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喘着粗气,他们知道,战斗还未结束,因为还有一个人没倒下。 吴雪的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在刚才那靠内力比拼的对掌中,几乎将他全部内息耗尽,他全凭着一股倔强的信念才没有倒下去。 吴雪心里微微发苦,心想自己的武功不甚高明,内功尤其是短板,而他居然和一个掌力浑厚的人比拼内力,这下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但是他退无可退,若是每一次都是靠着别人庇佑来维持自己周全的话,他永远不能成长,武功也永远不会变强。 雏鸟不会永远是雏鸟,它也会有振翅高飞的一天。 陈方圆下巴上满是鲜血,笑容也被血迹晕染得模糊、狰狞起来。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站起来!” “来吧!” 二人咆哮着,忽而身形一闪,在半空中“兵兵乓乓”地来回乱斗着。二人往后退却之间,陈方圆忽而将手中的断剑抛出,一道银光闪过,宛若惊龙一般只飞射向吴雪。 吴雪眉头一皱,身子往一边一侧。只是这一下太过突然迅捷,落地时吴雪脚下未稳,此刻又要躲避突如其来的飞剑,身子立时往后仰倒。 也就是趁此间隙,陈方圆忽而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剑,那把短剑,宛若雷电一般到了吴雪身边,往他身上刺去! 吴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这一招他几乎无法躲避,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几乎是一招死棋! 可是陈方圆忽而身子一顿,神色大变,这一剑微微偏移,从吴雪肩膀上划过,挑破了他的衣服。 吴雪见此赶紧落地一个翻身,半蹲着退到了三步开外。 陈方圆又惊又怒,他的后腰赫然插着一把剑,那把剑直直透过了他的身体,滑落浓厚的血滴。 吴雪疑惑地看向一边,只见赵柏还保持着拋剑的动作。他脸上的笑很是阴沉,好似氤氲着晦涩的雾气。 陈方圆双指夹住剑尖,深吸一口气,“噗呲”一声将剑从身中推出。他疼得脸色发白,身体止不住颤抖着,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赵柏,你竟然敢背叛我!!!” 赵柏忽而仰天狂笑,笑声尖锐阴狠,忽而,他垂下脸,冷冷说道:“陈方圆,要怪就怪你太过迂腐、太过不识好歹!” 陈方圆捂着伤口,神情因为疼痛和愤怒而扭曲,他咆哮道:“你个蠢货!敢坏老子好事!” 赵柏冷冷一笑,悠然道:“你有什么了不起?铁剑堂堂主之位迟早是我的,只怪你挡住了我的路!只要你一死,明光堂堂主就会扶持我登上铁剑堂堂主之位,就算其他三堂堂主有意见,焦堂主也会保我坐稳堂主之位!” 陈方圆脸上发白,他咬牙切齿道:“是焦锐鹏那个狗东西让你背叛我的?!” 赵柏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轻蔑与讥讽,悠悠说道:“这就是合作,你太过高傲、太过孤僻,自然是不会明白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他想要你死,我也想要你死!你死了,焦堂主会坐稳首席堂主的位置。你死了,我也会坐上铁剑堂堂主的位置。我们互惠互利,岂不是天经地义?!” 陈方圆厉声骂道:“只怪我瞎了眼,把你个狼子野心的杂碎留在身边!” 赵柏轻蔑一笑,冷冷说道:“这江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实证明,我是王,你是寇,无法更改!” 陈方圆对着自己的手下们喝道:“快将这个逆贼拿下!!!” 可是那群铁剑卫士却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赵柏仰天大笑,“啧啧”摇了摇头,拍着手掌,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手下比你要聪明的多!哦,对了,他们现在是我的手下!” 陈方圆失血过多,腿脚无力,顿时倒了下去。吴雪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陈方圆有气无力说道:“你这是何意?是你赢了,我败了,败了的结果就是死……” 吴雪眉眼凛然,沉声说道:“你没有败,没有败给我,而是败给了小人!” 赵柏冷冷地瞥了吴雪一眼,冷笑道:“小人?哼,如果成功者都是小人的话,我情愿放弃一切良知,当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吴雪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是愤怒,还是惋惜?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对陈方圆说道:“你先稳住内息,我给你包扎一下……” 陈方圆闭上眼睛,微微颤抖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死了你应该很开心才对,为什么还要救我?!” 吴雪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凛然说道:“如果胜利终是靠着血淋淋的结局来实现的话,我吴雪宁愿不要!” 陈方圆微微一怔,随之露出了苦笑,说道:“真有你的……” 第两百六十九章 疯马与狂少 吴雪现在只觉自己的小伎俩是鸡毛蒜皮,他不会封穴止血,若是张节陵或者游天星在场的话,陈方圆的伤势必然可以缓解。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疑惑,这么久了,就算是用脚走的也该走回来了,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张节陵他们的影子? 吴雪简单给陈方圆包扎了一下,但是根本止不住血。他的伤势太重,虽然没有伤及五脏六腑,但是若是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会失血而死。 陈方圆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对吴雪说:“先别管我……你把那个狗贼抓住……别让他跑了……” 赵柏忽而哈哈大笑,沉声道:“跑?今天我赵柏不光不跑,还要光明正大的来!” 接着,他高声道:“现在铁剑堂堂主已经换了人,我不会像你们之前的那个堂主一样愚蠢迂腐。村子里的女人都在村南的村长家里,兄弟们,抢吧,我绝不阻拦!” 说完,他放声大笑,消失笼罩着半片夜空,放肆狂妄。 他一说完,立马翻身上马,带着一众铁甲长剑的山匪直直向着村南冲去。 吴雪眉眼一沉,一股晦涩的阴影覆盖在脸上,他的嘴唇往一边撇了撇,隐隐约约浮现一个极其阴冷锐利的笑。 对于村子事物了如指掌的赵柏已经通敌,而他正是直中要害,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放肆狂笑地往村子南边冲去,撩起一片急湍湍的烟尘。 那里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怎么能抵挡得了这一队发了疯的铁骑? 吴雪心中忽而抽紧,那股如同针扎的刺痛袭遍全身。他想到了守在那里的兰儿和翎歌,她们能抵挡得了这么多精悍的狂匪吗? 陈方圆一推吴雪,怒目圆睁,嘶吼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死不了,你再晚点,村子的人都死完了!” 吴雪有些疑惑,这人虽然是一堂匪首头子,怎么跟其他那些见人杀、见财就抢的狂匪不一样? 陈方圆因为情绪不稳,加之将吴雪推开,伤口忽而又溢出血来,疼得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吴雪两头牵扯,一方面要顾及陈方圆的伤势,而他又牵念兰儿她们的安危,一时纠结,只觉得人手不够,敌众我寡。 陈方圆微微笑了笑,颤抖着举起手指,指着那边一匹马,说道:“那是我的‘盗骊’,你骑上它,去追那个宵小之徒!” 吴雪说道:“好,你先静静躺一会儿,等会儿会有一个老道士从这里路过,你且求助于他,说是吴雪的朋友。” 陈方圆微微一怔,随之闭上眼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吴雪走进一瞧,见那马颈长修细,身姿健硕,体色浅黑,鼻子里喷薄着热气,焦躁不安地蹬着马蹄。 他两三个阔步跑了过去,一个翻身跨上了马背,没想到此马脾气极其暴躁,见了陌生人上身立马胡蹦乱跳起来。吴雪心中满是急迫与恼火,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他的心已经被揪走了。 吴雪咬着牙,双腿一夹,扯着马头往它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那烈马忽而扬起前蹄,像是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吴雪“哎呦”一声,差点没拉住给它给甩出去。 那马脾气又烈又因为受了惊吓,此刻脚步极快,宛若踏云挟风,向着村南狂奔过去。 吴雪艰难地骑在马背上,死死抓住缰绳,这才没有被甩出去。他只觉耳边生风,面前的景物忽而变得摇摆不定、模糊朦胧起来。场景不断变换,像是溯梦一般,搞得人晕头转向。 吴雪被颠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一阵翻涌,一股气憋着上不来,内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叫他心生狂放与傲气。待他冲到村长家跟前,正好追上了赵柏一伙人。 “赵柏狗贼,老子来了!!!” 吴雪被这烈马搞得心烦意乱,加之见到了赵柏,顿时心中火起,大吼了一声。 赵柏听见那一声震天响的怒吼,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瞧,只见一匹疯马驾着一个满头黑发飞舞的少年,向着这边狂奔过来,背后的村庄燃着火光,宛若从地狱里冲出的狂修罗。 在他看来,那疯马眼中血红,口中吐着火焰。那驭马少年狂发乱舞,眼中寒芒宛若利剑出鞘。赵柏光是见到就已经吓掉了一半的魂,再加上他那一声狂吼,顿时胆战心惊。 “快,快,快!拦住他!!!” 赵柏面色惊恐地往人群里缩,可是他忽然想到,同样是肉做的,他们人多,这少年只不过一个人就过来了,自己怕什么?! 屋子里的人听了这一声大吼,也是趴在窗口边上偷偷观望,此前见到一伙铁骑往这边奔来的绝望心绪,此刻又重新点亮了希望。 赵柏随之一阵狂笑,厉声道:“把他给我宰了!老子倒要看看,是你横,还是老是的拳头硬!!!” 这“盗骊马”依然失去了控制,被吴雪和赵柏一吼,顿时又癫狂了几分,像是一头收不住脚铁牛向着人群中冲去。 那铁剑堂的门徒见来者气势汹汹,皆是心惧,而胯下的凡马早已经吓破了胆,一同往旁边退去,直好让出了一条路。 一条直通赵柏的路。 赵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乌云闪电扑面而来,吴雪一把抓住了赵柏的衣襟,提着他随着马冲向村长家的屋子。 吴雪虽然擒住了赵柏,可是这马已经不受控制,蹄下一仰,高高跃过尖锐的篱栏,对着木屋草房直直撞了过去。吴雪心里不由得叫苦。 屋子里的人见一匹疯马冲撞过来,立马一哄而散,向着屋外逃去。 吴雪提着赵柏,跟着疯马横冲直撞,“嘭”得一声,直接撞破了木屋墙壁,横穿过房子,接连冲倒了几栋木屋才停下来。 吴雪被一连串的冲撞搞得七荤八素、眼花缭乱,等从一连串的屋子里冲出来,他感觉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那马随之也停了下来,好似已经撞尽兴了,脾气也发泄完了。 那马甩了甩脑袋,似乎头撞得有些晕沉,高高扬起的马蹄下,似乎有两个人影。 吴雪仔细一看,立马收住了马缰,那马这才稳稳落地。 那二人正是兰儿和翎歌,她们在与“暗影堂”的人交手的时候,忽而听到一声彻天狂吼,随之就听见一连串的巨响,一匹马莫名其妙地冲过来撞飞了最后一个山匪。 吴雪提着已经吓破胆的赵柏,眼巴巴地看着兰儿和翎歌,她们也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 兰儿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变中苏醒过来,语气生硬地说道:“雪儿哥哥……怎么回事?” 吴雪头脑有些晕沉,茫然说道:“我骑着这匹马,来抓叛徒。” 翎歌见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不由得噗呲一笑,手指盖在了嘴唇上,抬起眼瞄着吴雪,笑意满满道:“叛徒看来是抓到了!” 吴雪手一松,赵柏有气无力地掉了下来,像是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瞪大的眼睛满是惊惧,一副吓呆的神情,再一看去,只见他下襟一片湿漉漉的。 吴雪翻身下马,神情古怪地看了看“盗骊”,好似还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而那马此刻已经安歇了,摇头晃脑地嘟噜着马嘴,吐出一口口热气,像是舞蹈一般抖擞着蹄子。 吴雪见二女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忽而想起还有一队铁剑堂的山匪到了门外,于是说道:“把这个叛贼看住,外面还有一伙山匪!” 说着,他就往外奔去。那些惊惶的村民到了后面,和兰儿她们一同呆怔地望着那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少年人。 吴雪此刻健步如飞,到了堂前,见到了一伙拿着镰刀器具的守卫村民,说道:“跟我来,山匪们已经到了外面!” 见此人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冲了过来,原本见了大队山匪开始慌乱的村民们立马鼓舞了士气,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吆喝着随了吴雪一同往外奔去。 那伙铁剑堂的门徒们见自家刚上位的“堂主”被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把揪了去,此刻也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那少年宛若厉鬼一般,带着一伙气势汹汹的村民站在了门口,那伙山匪顿时有些惧意,胯下的马也躁动不安着,不知谁先惊喊了句:“点子紧,扯拉!”一众山匪就立马奔逃出去,头也不回就走了。 待那群山匪被“吓”跑了以后,围观而来的村民忽而爆发出一阵欢呼,掌声震天响。 吴雪被男女老少团团围住,耳边皆是溢美之词。 “雪公子救了我们!” “多谢雪公子!” “大救星雪公子!” …… 吴雪手捂着脑袋,一番波折只让他头昏脑涨,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赞誉,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后来,关于“雪公子单骑退群匪”的事迹,就从此村流传开来,以至于后来越传越神乎。说是有一个从天而降的雪公子驾驭着地狱奔来的烈马,背后燃着熊熊烈火,怒喝如雷,只一声就把百万群匪给吓退了。 甚至到了后世,一个文人迁客路遇此处,听闻了村子里代代流传的雪公子传说,还写了一出名剧《雪公子单骑退群匪》在后世流传。 只不过,这些东西,十七岁的吴雪全然不知罢了。 第两百七十章 退敌 吴雪披头散发,满脸血迹污渍,衣衫破烂,带着一众村民往门口一站,那伙山匪被先前气势所震慑,立马调头就逃。 见那伙山匪被吴雪一人所吓跑,无不赞叹其神勇者。 吴雪被村中男女老少团团围在中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搞得他自己都有些赧颜。 可是他立马回过神来,现在还远远不是该庆祝的时候,因为村庄外围还有很多山匪,石业兰、游天星、张节陵还在各处迎敌,不知具体情况。 于是吴雪让两人去往村庄西边查探情况,再将受伤的陈方圆带回来,他可能知道山上的很多情势。 赵柏已经被村民们牢牢捆住,只像是一个粽子一般,只不过粽子让人心甜,赵柏让人厌恶罢了。 此夜喧嚣,整个村庄都被山匪袭扰,东边、北边火光接天,呐喊声不断。 吴雪想要立马就去支援他们,可是他害怕这里守卫太少,恐那群山匪折了回来,于是就暂且留在这里。 房屋被那匹“盗骊”给冲撞毁坏,倒塌过半,于是村民们就随着兰儿和翎歌到了后面的平缓地带躲避。 忙乱之余,兰儿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看向那边的吴雪,他低眉颔首,踱着步子在半倒塌的屋子里来回走。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身灰扑扑的。 翎歌见状,碰了碰兰儿的肩膀,笑说道:“兰儿妹妹想要见他,就去和他说说话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 兰儿将眼神恋恋不舍的从吴雪身上挪开,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现在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等事情结束之后也不迟……” 吴雪心急如焚,他迫于想要知道村庄外围形式如何,却迟迟见不到张节陵他们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不多久,一队人马从西北边赶回来,张节陵正在其中,还带着已经晕死过去的陈方圆。 吴雪远远迎了过去,问张节陵是为何故拖了这么久。 张节陵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原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可谁知突然从路旁的灌木丛里冲出来一伙山匪,好像是早已经埋伏好的。” 吴雪略微一怔,沉思道:“又是一伙山匪?那他们是什么样的?” 张节陵笑道:“还能是什么样,不就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吗?” 吴雪将从各处得来的情报告知张节陵,说是山上的山匪可能已经开派立宗,分为五大堂,条条框框分得很是细致。 张节陵手指在下巴上摸索一阵,思忖道:“咳,你还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埋伏我的那批山匪的装扮与之前见到的有些不同……” 吴雪追问道:“有何不同?” 张节陵说道:“那伙袭击我们的山匪穿着黄衣,头扎布帛,手中拿着细长的弯刀,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吴雪沉声说道:“那恐怕果真如此,那伙山匪装扮不同,分别由五个堂主带领……” 众人回到了村长家,安置一番,陈方圆被张节陵封了穴道,又敷上了一些伤要,这才沉沉睡去。 张节陵听了吴雪骑马擒贼的故事,也是不由得笑道:“雪兄弟果然是少年英雄,竟然有胆气敢在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吴雪只能苦笑连连,随后,他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见到了‘鬼刀堂’的力士,还有刚才那批‘铁剑堂’的剑士,再加上道长你遇到的那批黄衣人,这下三大堂都到齐了……” 张节陵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道:“可真是大手笔,为了攻打一个村庄,竟然派出了三大堂的人……” 吴雪忖度道:“我们已经见了三大堂的人,其他两堂是什么样的?” 这时候,只听一声:“我们已经见到了第四堂‘暗影堂’的人。” 吴雪和张节陵闻声望去,只见兰儿和翎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吴雪惊疑道:“你们已经见到了‘暗影堂’的人?!” 翎歌挑了挑眉梢,悠悠说道:“你们去了这么久,也忘了什么是这伙山匪的目标,若是你再回来晚一点,你的兰儿妹妹就要被人掳走了!” 吴雪只感到心中一阵愧疚,没想到让贼人钻了空子。 他看向兰儿,而她脸上红红的,躲避着他的目光,幽幽说道:“只不过是一小撮山匪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吴雪和张节陵来到后面,见到了那十几个已经了无生息的“暗影堂”中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只见那十几个除了一个是被“盗骊”给撞死的,其他十几个山匪无不死状凄惨,面色可怖。 吴雪只觉得心惊肉跳,若是她们没有敌得过这批贼人,若是……他不敢想象,心中一阵愧疚。他终于明白了先前心中那股刺痛是怎么回事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 张节陵蹲下身子,从一个死去的山匪眼中抽出一根银针瞧了瞧,又看了看翎歌,苦笑道:“翎歌小闺女真是……真是好手段……” 翎歌冷冷笑了笑,幽幽说道:“只怪这伙贼人运气不太好,碰到了我们……” 吴雪想象着当时的惊心动魄,一伙身姿脚尖、动作迅捷的暗影堂山匪袭击了她们,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节陵古怪地笑着,拍了拍吴雪的肩膀,说道:“走吧,我将那一队人马留在这里守卫,我们去支援他们。” 吴雪此刻却有些犹豫了,他不自觉看了看兰儿,又看了看翎歌。 翎歌唇角微微上扬,略带戏谑说道:“雪公子这是在担心我和兰儿妹妹么?” 兰儿抬起眼,对吴雪笑了笑,柔声说道:“雪儿哥哥不用担心我们,你还是去帮助他们吧……” 吴雪听她语气虽柔和,但却很是坚定,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们就先待在这,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着,吴雪重新骑上了那匹“盗骊”,令他惊讶的是,这匹马此刻温顺了很多。张节陵此前劫了一匹山匪的马,他一跃而起,稳稳当当上了马背,和吴雪绝尘而去。 往东穿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吴雪和张节陵撞见了蹲在路中心的游天星。只见他跟前躺着几个已经气绝身亡的大刀悍匪,游天星正从他们要害处抽出染血的青鳞镖。 张节陵笑骂道:“小游子,你怎么蹲在这地方?” 游天星看了看吴雪和张节陵,苦笑道:“身上的青鳞镖快用完了,我回收一下……” 吴雪和张节陵不由得一笑,游天星从道路边牵过一匹山匪的马,三人奔腾着向东而去。 吴雪和游天星此前在胡同里碰过一面,当时游天星前去西边查探,他们就此分别。 张节陵和吴雪说了一下大致的情况,游天星沉声说道:“我独身去往西边的时候,也发现了这是山匪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赶紧折返回来,没想到半路发现了一大批躲在山坳子里的黄衣山匪,为首的那人自称是‘明光堂’堂主焦锐鹏。那人武功很是高深莫测,我们之间试探性地交了两手,他便放我走了……” 吴雪和张节陵面面相觑,随之苦笑一下,这下一连串的零碎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 张节陵笑道:“后来我也遇到了那批黄衣人,只是没见到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堂主焦锐鹏,都是一些散兵游勇,不值一提。” 游天星悠悠说道:“那个焦锐鹏跟我交手的时候被我的青鳞镖伤了手臂,就逃回山上了……” 吴雪和张节陵不由得苦笑连连,心想那“明光堂”堂主并不是“放”他走,而是“落荒而逃”去了。 游天星神色有些凝重,补充说道:“不过,我从那人口中得知,山上还有一个最为阴毒致命的堂会……” 吴雪问道:“此前四个堂会都已经现身,这最后一个是什么?” 游天星说道:“在我和他们动手之前偷听到什么关于‘异水堂’的话……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信息了……” 吴雪念叨了几声:“异水堂……异水堂……” 这恐怕也就是最后一个未露面的堂会了,吴雪想。 此段路越走越险,地上零零碎碎地躺着不少已经断气的村民和悍匪,令人触目惊心。 等吴雪他们赶到村庄东口外,只见百十余村民们和一伙“鬼刀堂”的悍匪们激斗在一起,乱作一团,厮杀声不绝于耳。 石业兰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脚边已经躺倒了二三十具死尸,堆成小山。他拿着鬼头刀,刀身几乎被血尽染,就连身上也满是血迹。虽然敌众我寡,但石业兰丝毫不落下风,犹如杀神。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首领模样的男人纵身跃起,嘴上厉喝一声,手中的大刀举过头顶,从后面对着石业兰的脑袋砍去! 吴雪三人顿时心惊,这时游天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衣摆翻飞间,踩踏着场中乱斗的人群,宛若蜻蜓点水般到了那偷袭者的跟前,抽出腰间的盘龙骨,在他身上点了几点,那首领顿时失去了控制,沉重地跌落在地。 第两百七十一章 村外混战 待吴雪三人骑马往村东口赶去,越往那边靠近,厮杀声就越靠近,越喧嚣,听着很是惊心动魄。吴雪等人不由得快马加鞭,绝尘而去,少顷便赶到了村东外。 只见巍巍山坡之下,树影戚戚之间,不下二百余众正在缠斗成一团,刀光剑影、鲜血梅花每每在人绝望的最后一面上演。 三人在边上往下看去,寻找着石业兰的身影。 突然,张节陵惊呼一声,指着一边说道:“快看,那是不是石大侠?!” 吴雪和游天星顺着张节陵的指向,穿越过纷乱嚣嚷的人群,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魁梧男人被一群手拿鬼头刀的狂匪包围。那男人浑身染血,手中操起的大刀也被鲜血染红,顺着血槽滴落入土。 吴雪认出来了,那正是自己师傅,石业兰。他虽然被重重包围,但是丝毫不落下风,刀影飒飒,潋滟叮当。 三人急于去助石业兰一臂之力,可奈何场中乱斗一团,围堵得水泄不通。除了溅落的血迹,没有人能从这熙熙攘攘的战局中割开一道生路。 这时候,张节陵惊呼一声,说道:“你们看!” 只见在石业兰和那十几个手持鬼头刀的悍匪缠斗一团的时候,边上一个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男子忽而远远凌空跃起,大刀举过头顶,嘴里大喝一声,对着分不开手的石业兰后脑勺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游天星忽而从马背跃起,衣摆翻飞间,凌空踏着场中乱斗的人群的头顶到了那高胖男人跟前,蓦地抽出腰间的盘龙骨,在他身上点了一点,而那高胖大汉身子忽而失去控制,重重地砸落在地。 吴雪看得是胆战心惊,游天星出手很快,几乎在眨眼间就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自如。而那高胖大汉毫无反应就被他点了穴,沉甸甸的栽倒在地,手中的鬼头刀飞了出去,一下子将一个倒霉的山匪斜劈着砍落。 张节陵抚须而笑,说道:“这小子果然有两手,一下子就止住了那人的动作,妙哉,妙哉!” 就在张节陵感慨间,战火忽然向这边蔓延开来,几个持着大刀的悍匪冲着张节陵和吴雪挥砍而来。 张节陵朗声大笑,说道:“老道也露两手给雪兄弟瞧瞧!” 说着,他从大袖子里甩出一条拂尘,那拂尘在他内力震荡下,宛若一支浓墨重彩的大毛笔,直愣愣地扫过一圈,划了一道绝美的墨花落笔。那几个山匪闷哼一声,喉咙间忽而被带起一道流光血迹,沙沙溅落一地,连声音都没发出就扑倒气绝。 吴雪在一旁看得是胆战心惊,却又不得不佩服。张节陵的手段干脆利落,竟然有几分文人墨客落笔时的决绝潇洒。 张节陵收起拂尘,再次让它沉睡在了袖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吴雪,悠悠一笑,说道:“雪兄弟,贫道这招如何?” 吴雪苦笑道:“道长好高明的身手……这招叫什么?” 张节陵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一阵,含蓄而笑道:“这招名叫‘笔落惊风’,乃是正一派剑法正宗。” 吴雪不由得暗生佩服,这虽然是剑法之招,但拂尘质软绵绵,在张节陵手中竟也似乎恰若利剑,剑过血落。用软绵绵的拂尘来施展剑招,难度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吴雪不由得脸现苦笑,心想自己打几个山匪费了半天力气,到了他们这儿,只一招就解决了。 忽而一阵动乱,吴雪和张节陵被人群冲散。胯下的马一阵连蹬乱踢,仰翻了不少围砍过来的悍匪。吴雪笑着拍了拍“盗骊”,笑道:“好小子,你这一连串前蹬后踢,就算是当世高手恐怕也自愧不如。” 那“盗骊”似乎听懂了吴雪的话,摇头晃脑一阵,一个仰身将吴雪给甩的是人仰马翻,吃了一嘴土。 将吴雪甩下身,那马立马就冲出了暴乱的人群,向着村庄奔回,只留下被众悍匪团团包围的吴雪。 那几个持刀悍匪一脸狞笑,眼神狠厉地盯着吴雪,就好像是盯着一块肉一般。 吴雪跟那几个悍匪之间大眼瞪小眼,心中不由得发苦,心想自己还没夸两句那马,就把自己给撇下了。 忽而,那几个悍匪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大刀,朝着吴雪脑袋砍来! 吴雪见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阴寒刀光,立马猫下了腰,连滚带爬地从人腿边穿过,那几把刀顺着满地打滚的吴雪插刺,可是吴雪现在宛若一个“地滚雷”,滑溜的紧,怎么也砍不到他。 吴雪叫苦不迭,看来逞英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还很沉重。对付几个山匪就已经是手忙脚乱的了,这样一个刀刀见血的混战之局对于吴雪来说,还是太过狠厉毒辣了。 他在双方交战的人群中胡乱穿插着,到这里打挠两下,又跑到那里捣乱一下,就又跑了去。 这场乱局愈发焦灼,双方死伤惨重,地上已经躺倒了不少浑身染血的死者,还有受了伤的人满地打滚,凄惨的哀嚎令闻者心悸胆寒。 吴雪只觉得危机四伏,在他身边满是刀光剑影,厮杀声不绝于耳,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杀红了眼的人群给牵扯进去。 另一边,石业兰显得很是兴致勃勃,脸上不断滴落着敌人的血,跟一群山匪乱战一团,他见那个偷袭者被游天星制止,嘴角瞥了瞥,算是一个笑容,说道:“谢了,游兄!” 游天星手中拿着黑黢黢的盘龙骨,在刀光剑影、幽影血光之间隐隐闪着光芒。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盘龙骨,在他对面,是那个偷袭不成的高胖悍匪。 那高胖悍匪上下打量着游天星,冷冷说道:“你的身手很是不错,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我王泰的‘鬼刀堂’?” 游天星心想此人大概就是鬼刀堂堂主王泰了。今晚山上倒是大手笔,为了攻打一个小小村庄,居然动用了四个堂会,他已经前前后后见到了两个堂主,一个明光堂堂主焦锐鹏,一个鬼刀堂堂主王泰。而吴雪先前跟他说过,他遇到了铁剑堂的堂主陈方圆。那么,其他两个堂主今晚也来了吗? 对于王泰的“招贤纳士”,游天星只微微一笑,悠悠说道:“抱歉,游某不用刀。” 王泰看了看游天星手中的盘龙骨,在他看来,这真是个另类的武器,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根黑黢黢的铁棍子,只是上门刻画着浮起的盘龙像,怎么也不像是一个趁手的武器。 听了游天星的回答,王泰冷冷一笑,脸色忽而变得阴沉,厉声暴喝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王泰举着大刀朝着游天星砍来。 游天星身子轻健,脚下生风,只用着一根盘龙骨和轻功之法,就和王泰打得有来有回。 那鬼头刀在王泰这样一个又高又胖的壮汉手中,犹如一根草棒一般,来回挥砍着游天星,那危险凌冽的刀光在游天星身边闪动着,却怎么也触不到他身。 打了好一阵,王泰也累得气喘吁吁了,他又惊又气,自己频出险招,那一把刀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若是按照他往常遇见的对手,恐怕就算是有十个头也被他给砍下来了,可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却怎么也碰他不得。 王泰气喘吁吁,浑身的肥肉剧烈的颤抖着,大肚子来回起伏着,他厉声说道:“你这小子,只跟这兔子一样,跳来跳去的,却不敢跟我一决高下!” 游天星悠悠一笑,说道:“我并不是以蛮力取胜的人,我练的武功全部都是以干脆利落的手法来杀人。能一招解决的,就绝不拖泥带水。” 听了游天星的话,王泰一阵爆笑,他沉下脸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爷爷今天非把你的狗头砍下来,挂在村口上!!!” 游天星低垂着眉眼,依旧面带笑意,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经攀在了青鳞镖上! 就在此时,吴雪从乱刀丛中冲撞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已经见血发了疯的狂匪。 那两个狂匪挥舞着大刀,拦路者无不胆寒。而那两个山匪快要到了游天星这里时,忽而止住了脚步,他们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与怀疑地看着周围的人,却见人群之中有个人单手而立,还保持着出手的姿势,脸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幽光,侧着身子冷冷看着他们。 那两个狂匪想要继续砍杀,但是阳寿已尽,直愣愣地扑倒在地。 吴雪瞧见游天星,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游大哥出手相助,要不然,我恐怕要被这两个杀红眼的悍匪给害死了!” 王泰惊愕地看着游天星,他的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若是扑过去的是他自己,恐怕他现在已经没了命。而且就算到死,恐怕也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他瞥了瞥自己的两个手下,只见他们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枚飞镖,鲜血从他们的喉咙溢出,到死,他们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一双惨白的眼睛瞪的老大。 第两百七十二章 退敌(其二) 游天星还保持着暗器出手的姿势,他的手中已经没有青鳞镖了,那两枚飞镖已经插在了两个气绝身亡的狂匪咽喉上。 一切都很平淡,就像是一个善画写意的墨客轻轻在纸卷上留下一笔,点点血花就在凛冬的枝头绽放。 王泰瞪大了双眼,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吞了口唾沫。他只看到游天星最后的动作,但是若是正真敌对的话,恐怕当他发现他出手时,自己的喉咙上已经染血了。 此刻,他犹豫不决了,身为一个鬼刀堂的堂主,这是他入堂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恐惧。而这种恐惧感,也正是在他刀下亡命者的最后情绪。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对着游天星苦笑道:“真是多谢游大哥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恐怕要被那两个杀红眼的悍匪给害死了!” 游天星面带笑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怎么闯进来了,张道长呢?” 吴雪示意那边那个上下翻飞,跟一群悍匪斗得兴致勃勃的人,苦笑道:“张道长已经加入了战局……” 但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加入”,还是被“牵扯”进去,谁也很难分清。 游天星笑了笑,看向王泰,悠悠说道:“看来,我们每个人都要被牵扯进去,就像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一样。” 王泰被打这么轻轻一打量,顿时一个激灵,浑身上涌一股寒意。他是一方堂主,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可是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些个一群人。 除了恐惧以外,他还有一个疑惑。他们究竟是谁?怎么会跑到这么个偏僻小山村? 王泰吞了吞唾沫,额头沁满了冷汗,他从来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不过咫尺距离。 五步开外,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人,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个索命无常。 游天星悠悠说道:“如何?王堂主是不是也有一种被宿命牵扯的感觉?” 王泰笑得很苦很难看,他油腻的脸上满是亮晃晃的油光,可是他的脸色却形同灰土。 他很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部下一同回堂。可是他不能退走,就算是他们全部都死光了,也不能退。 而他今天晚上的任务,不光是洗劫村庄那么简单,他还要应“那人”之命,查探村中来者的身份情报。 王泰看了看山岗上,那里一片漆黑,无火无光,没有他在等的撤退信号。 王泰只觉得一阵绝望,难道他们今天就要在这里死斗吗? 他死死咬着牙,脸上的皮肉抖了抖,厉声一喝:“我们撤!” 此声震如雷,在场的人忽而全部停下了手,一同望向王泰。 一个王泰的亲信跟他说道:“可是……若是我们退了的话,那边……” 王泰闭上眼,眉头倒竖,浑身都有些颤抖,他忽而咆哮道:“我才是你们的堂主!就算是他要问起来,也找不到你们!我说了,撤!” 听了王泰响彻云霄的高喊,众人纷纷丢盔卸甲,一哄而散,向着山上奔去。 王泰在最后回望了吴雪他们一眼,很是意味深长,他冷哼一声,一甩手就跟着他们一同走了,消失在了山道的黑暗里。 场中只剩下吴雪他们,还有茫然不知所措的反抗村民。 石业兰喘着粗气,脸上燃着血,犹如厉鬼。他忽而笑了起来,接着张节陵也笑了起来,游天星和吴雪看看彼此的狼狈模样,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村民们也随之笑起来,笑声愈来愈大,盘旋在山脚,久久不歇。他们高呼着,举着手中染血的“武器”,那些原本不过是务农的农具,此刻却成了反抗与杀人的利器。 此夜的战斗,双方死伤惨重,在敌人退却后,他们一同打扫战场,将受伤的村民带回去治疗,将死亡的人们收集起来,归结下来,总是喜忧参半。 死了亲人的难过,见到家人归来的开心。纷纷扰扰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罢了。 吴雪等人被人群簇拥着回了村,这时候迎接的村民们一阵欢欣与焦虑,前来观望幸存者。 吴雪等人回了村长家,用井水洗了洗,换了身农家的粗布衣服,夜已经过半了。 此刻天上无星,一片云烟朦胧。一轮圆月散射着暧昧的光,如带如缕。今夜发生的一切混乱都让人有些惘然。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被迫参与了战斗,此刻都身心俱疲。 可是吴雪却全然无睡意,他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身衣服这才觉得舒服很多。 今夜,对于村长家来说,无疑是忧愁的。 因为村长现在唯一的儿子已经被愤怒的村民牢牢捆住,关在了柴房里,被人看管着。 村长老泪纵横,愤怒地指着赵柏,骂道:“你这畜生!怎么会想到和山匪勾结起来,反过来害自家村子?!” 赵柏头发散了,脸上的血迹融着灰土,一副狰狞桀骜的模样。他一阵狂笑,蓦地说道:“你个老东西明白什么?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有什么好?所谓‘破旧立新’,不把这迂腐老旧的村子破坏掉,怎么能重建新家园?!” 他今晚遭受了村民的唾骂,什么污言秽语都甩到了他头上,可是赵柏依旧一副狂傲不羁的不屑模样,怎么也不松口,还回击得有理有据。若不是见到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状,他们恐怕都要信了。 村长只恨家门不幸,出了个这么叛贼逆子,他指着赵柏颤声道:“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你姐姐吗?!” 赵柏低垂着头,身体微微一震,他抬起眼,面色无比阴沉,冷冷说道:“他们的死你也有责任啊,我的村长老父亲!” 村长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赵柏只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审问”,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就只能暂且停止了。 他们今晚都太累了,有些人几乎直接睡在了地上。 吴雪去看了看陈方圆的伤势,他已经被张节陵疗了伤,现在已经沉沉睡去,没有生命危险。 张节陵愁眉苦脸地看着草堆扑就的地毯,对吴雪抱怨道:“这个山匪头子你救他干吗?他作恶多端,欺压百姓,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吴雪手指攀附在下巴上,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他是山上铁剑堂的堂主,应该会有我们想要的情报,这对于我们将这帮山匪铲除有帮助。” 张节陵一怔,苦笑道:“不是吧,雪兄弟,你还想要把整个山上的山匪全部给灭了不成吗?这江湖何止一处是山,又何止一处是水?我们能做到所过之处扶危济困就行了,还能把全天下的匪患、逆贼全部剿灭吗?”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灯火照在他半张脸上,他的五官沉浸在暧昧的幽光里,让人难以琢磨。 “可是……若我们就这么离去,那伙山匪很快就又会卷土重来……” 张节陵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已经很老了,但是他明白,对于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人来说,总是想要侠义傍身、一扫妖氛的。 可是,这江湖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有多少满怀理想的仁人志士、少年英豪,最后折戟在这浩渺烟波之中? 吴雪眉眼低垂,幽幽说道:“我们总该做些什么……总该做些什么的……” 张节陵叹了口气,说道:“夏国现在是内忧外患,人该想想自己,天下事,乃是君王事,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小老百姓该过问的……这样吧,我们去临江城报官,让他们派兵来把这群山匪给剿了,不就行了吗?这也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能,现在只能这样了……我们休整几日,便立马去报官吧……” 待吴雪回到后院,此刻已近天明,可是他思绪万千,根本没有睡意。 他站在了泡桐树下,看着晨光熹微下的满树花开,有些怅惘。 不多久,吴雪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却见是翎歌从前堂回来,见了吴雪在此,便折了过来。 翎歌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幽幽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雪公子一夜劳累,怎么还不去休息啊?” 吴雪笑了笑,说道:“你先去睡吧,我还睡不着……”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翎歌给他的暗器还在自己这里,便还给了她。 翎歌接过来,那黑黑的圆筒暗器上,还残留着丝丝温热的体温。 “怎么样,还好用么?”翎歌问道。 吴雪苦笑道:“别提了,我根本不会用这个玩意,只误打误撞发出了一蓬针,就再也发不出来了。” 翎歌噗嗤一笑,低眉颔首,浅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忘记告诉你该怎么用了……” 吴雪说道:“不过,这玩意可真是厉害……” 翎歌将那暗器收进袖中,揶揄道:“不过……今晚的雪公子可真是神勇啊,那一声吼,就把所有敌人都吓破胆了!” 吴雪苦笑道:“我也是情不自禁……那叛徒太过可恶,我气不过……” 翎歌背对着他,悠悠说道:“我想……雪公子恐怕是心中挂念兰儿妹妹,才会如此暴怒吧……” 第两百七十三章 双姝之隙 当翎歌再次提到吴雪之前的那一声吼,他自己都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热,就算是灯火暧昧,也可以见到红晕攀上了他的耳畔,垂圆似血。 翎歌见到他这般模样,眼神游移间还有些许少年人的羞赧,不由得轻轻一笑,手指节攀附在红红的嘴唇上。 “多有气势啊,怎么雪公子现在倒没有那股冲劲了呢?” 吴雪挠挠头,躲避着她的眼神,苦笑道:“啊……那个……那时候没太注意嘛……当时很是生气,所以就把那叛徒给擒了……” 翎歌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当雪公子不光如此吧?” 吴雪一怔,笑着说道:“此话怎讲?” 翎歌悠悠道:“赵柏叛村不假,但也不至于让雪公子这般恼怒……”她眼中闪过一道光,看向簇簇繁花,“只因他把目标放在了这里,担心兰儿安危的你,自然就会冲冠一怒了……” 吴雪被她戳中心思,自是有些茫然无措,可他忽然想到了那时那一阵隐隐的感觉,那感觉只叫他心痛意寒。而又想到她们遇到了暗影堂的袭击,这也好似冥冥有注定,便也不再辩驳。 吴雪自当神思翻飞间,翎歌忽而凑近了两步,向他贴近过来。吴雪微微一怔,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有些微热,嗫嚅道:“你……你干什么……” 翎歌伸出手,轻轻抄到吴雪侧脑,再一缩回来,只见她双指间捏着一茎干草。不知为什么,吴雪竟然觉得轻松起来,悄悄出了口气。 “你头上有根草茎哦……” 吴雪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没发现……多谢翎姑娘了……” 翎歌见吴雪脸上的伤,轻声说道:“雪公子去前堂稍微搽些药罢,前面有村里的赤脚医生治疗伤患……” 吴雪这下才觉得脸上的伤有些隐隐作痛,之前忙乱没有注意,被她这么一说,忽而觉得很是抽疼起来,于是便笑着告别道:“那我就去稍微瞧瞧罢,翎歌姑娘一夜劳顿,还是早点休息……” 翎歌瞧着吴雪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自己恐怕就要和他结为异姓姐弟了。此下想来,倒有些造化弄人之感。随之她隐去了神色间闪过的落寞,转而笑道:“既然兰儿妹妹来了,何不过来说说话呢?” 这时,兰儿从不远处的花树后面走出,脸上有些微红,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之意。 兰儿嗫嚅道:“雪……他,他去搽药了?” 翎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兰儿神情间有些不自然,躲避着翎歌的眼光,幽幽说道:“翎歌姐姐对他很是关照呢……” 翎歌微微一怔,她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她脸上也难得的红了起来,一时间一股尴尬的气氛笼罩二人之间。 她自是知道兰儿的意思,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就是因为前人之间的些许缘分关系,自己就会对一个巧合碰见的人如此关怀么? 翎歌听出来兰儿轻轻柔柔的话语里那些许醋味,酸酸的,宛若未成熟的橘子一般,酸涩却令人向往。 她悄悄叹了口气,转而笑道:“他于我有恩,我……我自然是要关照他的……” 兰儿轻轻说道:“撒谎……” 翎歌悄声说道:“我没有撒谎……” “翎歌姐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是……但是……那我还是能明白的……” 翎歌叹了口气,她不觉间有些失神,将十年前的事情告诉了兰儿。她父亲如何被人陷害,家人如何惨死,自己如何流落在外,又将家父原本要将她送往吴家避难的打算毫无保留全部告诉了她。 听完翎歌的话,兰儿微微有些错愕,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此番了解,心中的疑虑便消了几分,说道:“居然还有这些事情……” 翎歌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当初得知他便是那芙蓉城吴家的后人时,我也很是惊愕,这世间有些事情,果真是太巧了……当初我没有成功到吴家避难,却在十年后碰到了同样流落江湖的吴家后人,唯感此间变化风云万变、世事无常,自是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翎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蹦出来这么多话,就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因为有些事情,有些太过矫情的东西,她也不愿意提起。 接着,她忽而感到轻松不少,笑着说道:“怎么样,这下兰儿小妹妹该放心了吧?” 兰儿被她戳中心思,忽而脸上羞红,浅笑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也是好奇心太重,翎歌姐姐不必挂怀……” 翎歌掩唇而笑,说道:“你刚才也该瞧见了,我靠近他一步,他就退后一步,怎么也是碰不到他的,他可对兰儿妹妹死心塌地的,恐怕就连做梦都想着你呢!” 兰儿听她出言相激,随之娇喃道:“哎呀……什么嘛,做梦也想到什么的,别提多古怪了……” 二女又戏说一番,后院间隐隐飘荡着阵阵私语,夜尽天明之时,格外凄静。 吴雪只觉得天明将之时分格外清冷。这个村庄坐落在群山环抱、一面临江之中,四面涌起一阵阵凉风。隐隐约约的雾气从江面飘来,山峦叠嶂皆被薄雾笼罩,一片缥缈,宛若一幅写意画卷。 他伤口搽了些药,有些清清凉凉的。沿着村庄小道行至江边,此刻潮平浪静,上次他们就是从这里登岸。曾几何时,他们还是在江对面眺望着此处村庄,没想到现在却是身处其中。一时间,吴雪有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这里太过清冷,太过寂静,他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濡湿,湿湿冷冷的。吴雪只觉得寒气彻骨,便折步回到村中。 他走在薄雾笼罩的小道间,雾气翻腾扑面而来,一时间,好似有重重画面浮现眼前。所以,暂且忘记的事情,已经模糊的脸庞,全部随着雾气翻舞跳跃。 这样一个雾气朦胧的小道,适合慢慢去想。 吴雪想到了潘凤临终前的嘱托。 “临江城、水浣巷、染织坊,一个叫秀秀的姑娘……” 只是,想要对她说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吴雪幽幽叹了口气,他本可不必当这个信使。只是,奇怪的是,所有想要说的话,总是在快要说不出口的时候才说。 吴雪走得很慢,略低着脑袋,他忽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叫“蝶梦”的人。想到此人,吴雪就不由得苦笑,那姑娘跑去哪了呢?一想到一个迷迷瞪瞪的纯稚姑娘抱着两把剑在鱼龙混杂的临江城胡乱跑,就觉得很是有趣,还有几分担忧。 吴雪想到了那晚他们分别时的情景,他当时有些魔怔,等他再醒过来就在不该在的地方了。(他笑了笑,若是让父亲吴清晗知晓,恐怕会把他打个半死。)这只是蝶梦的恶作剧吧?她又会跑去哪呢? 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只想着回去先去找到那个叫“秀秀”的姑娘,再打听一下蝶梦的去向好了。 只走着走着,吴雪忽而发现不远处的雾气之中,竖着一个黑黢黢的轮廓。他警惕地停下脚步,也就是此时,一阵风动,扬起一片雾气,那黑影缓缓往这边走来。 吴雪看见了,那是个人,一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人,他腰身上挂着皮甲,一双靴子尖尖翘翘的,手臂上打着束腕,脸上浓墨重彩,一副脸谱模样。 再在这样一个夜晚将尽,曙光将至的时刻,在幽深的山道上突然见到这么个“诡异”的人站在路中,恐怕都会下掉魂。 吴雪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人缓步走来,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人就像是个刚从戏剧里跑出来的伶人,又或者像是一个丧事上纸扎的陪葬纸人。 那人欺近一步,吴雪就往后退一步,他双腿都不由得微微打颤,恨不得拔腿就跑。 “这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吴雪惊恐地瞪着这么个诡异的人,只恨自己好事难闲,忘记了村中流传的异闻传说。 他之前听在村子里漫游的游天星说过,这个村子里流传着一个关于“戏人夺魂”的鬼话传说。说是切莫不要一个人在雾气蒙蒙的山道上行走,会有一个身穿戏装的阴魂厉鬼前来索命。 也就在此时,那人忽然开口了,不过不是说话,而是“唱”了起来。 “我望郎君年约莫二八,长得是仪表堂堂、白面如雪,望东乡,尽皆怅惘,想必也是个失意孤儿郎……” 那女声唱腔撇得很是悠长,凄凄切切,在这样一个地方听见了,直令人毛骨悚然、腿软脚抖。 吴雪被“他”这么一声唱,忽而感觉三魂五魄皆被拉扯出来,心里忽而一阵悲戚欲绝之感,一时间便觉得脑子一空,什么反应也没了,好似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那人摆着舞姿,欺近一步,又近了半步,忽而抽出了一把短刀,寒光一闪,对着吴雪的喉咙斩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