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闻香染骨》 第一章 第一章 自打从肃王府回来后,李疏就迷上了那股子香气。此时更深人静,他把王爷送的那罐经进龙麝香茶拿出来,打开绵纸封口,凑近深深吸了口气。 “白檀末、白豆蔻、薄荷叶子浸的寒水石、麝香、沉香、嗯,片脑、还有百药煎。”李疏一样样把东西按着分量放在油纸上,每拿出一样来,他就要再去闻闻那茶。 “唔,甘草末。”刚才拧紧的眉头突然松开,李疏喜笑颜开的把甘草末也放在油纸上,随后拿了上好的茶叶与这些香料混到一起,用药碾子细细研磨。 “王爷说的也忒邪乎了些,这有什么难的?”李疏打了个哈欠,弯腰用食指沾了点儿研磨好的香茶。123。放于鼻前嗅闻。 经他手调出来的香茶好闻是好闻,可跟罐子里的,没法比。 “许是还差最后那道工序。”李疏又拧起眉头。他站起身,用手重重的叩了两下桌面。 外间屏风下打盹的小厮宝瑞一个激灵翻身起来,揉着眼睛跑进屋伺候。 “去厨房找半升糯米,淘洗干净煮锅粥来,再找块儿干净的细白布,还要二两小油。”李疏照着买来的香谱吩咐,宝瑞点着头,看他说完了就提脚往外走去预备东西。 “回来!”李疏眼睛盯着香谱没抬头。 。“再找块儿石板,要干净,要平。” “去了次王爷府,人就疯了。”宝瑞蹲在风炉前用扇子扇着火,跟厨房守夜的厨娘小声念叨,“先是让我和弹墨上街给搜罗香谱去,后来每日从太医院回来,就关起门来调香。今日更疯魔了,半夜三更的要我煮糯米粥,还要了不少东西。你说咱家少爷又不是后院的姑娘太太,弄香做什么?” 等了两日一夜,李疏满怀希望的拿起茶饼,还没等凑到鼻子边,他就一脸嫌弃的扔了出去。 “我说,少爷。”小厮弹墨苦着张脸,从地上把茶饼捡起来。狐萤用袖子仔细的擦去浮灰,“这用的都是好东西,您不要就赏了我吧,何苦糟蹋东西。” “不许捡,给我扔了!” “得,扔!扔!” 弹墨扬手把茶饼丢到门口,继续苦着脸看自家少爷。 “是你们买的香谱不好!”李疏把桌上的香谱丢进炭盆,弹墨想再去捞,可炭火已经把香谱点着了。 “您到底这是跟谁闹性子呢?”弹墨看着炭盆摇头,“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当,为了这些东西不吃不睡的熬心血,奴才看着您都心疼。” “跟你说不明白。”李疏烦躁的在屋子里转圈。自己当日不该托大与王爷打赌的,如今连这香谱上有的经进龙麝香茶都做不出,又何谈配出不负呢? “少爷,少爷!”宝瑞从外面跑进来,在门口踩着茶饼摔了个跟头。 “后头有狗追着你?”李疏心气儿正不顺,嘴里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不高兴。…。 “肃,肃亲王来访!” “什么?” “肃亲王穿着便服来访,已经坐在前厅跟老爷喝上茶了!” “啊?” “别啊了少爷!老爷让您赶紧过去,我瞧着老爷胡子都翘起来了,你再不快着点儿,跪祠堂都是小事儿,怕是,要挨打!” 初五是难得的吉日,清早兰麝迷迷糊糊的先听见喜鹊叫,接着那绣了芙蓉花的帐子被人掀开,力气大的晃断了悬在帐角上的鎏金香囊。一个肉球猛扑到锦被上,硬生生给她砸精神了。兰麝在被子里揉揉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想起,今儿,是她文定的日子。 “大姐大姐。”兰蜜顺着被子往上爬,冰凉的小手塞进姐姐颈窝。123。“快起来,娘说,咱要去姐夫家送东西了。” “你二姐呢?”被小妹的手冰的一激灵,兰麝倒是不急不恼。她温温柔柔的笑着,拉开被子把小妹裹紧,伸手点着小妹鼻尖,“是不是她夜游未归?又要你给遮掩。” “没,没有。”蜜儿到底还小,心虚之下被大姐问的说话都滚了口,“二姐,二姐在换衣服,马,马上就来的。” 兰麝不过随口问问,并没打算在这儿事儿上纠缠。其实认真算起来,小妹是去年才开始给老二遮掩。 。在这以前,都是自己给瞒着。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沉甸甸的,让人怎么起?” 听得她们姐俩说笑,外间有丫鬟仆妇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在铜盆里倒入热水和掺了珍珠末的玫瑰花汁,又拿了桂花熏过的竹盐预备姐儿洁牙。 屋子里助眠的安息香撤下去,换了带薄荷的沁心香,兰麝深深吸了一口,刚才还有些酸涩的眉眼,瞬间清明起来。 兰蜜在帐子里连打了两个喷嚏,兰麝回头看看,急忙让人把沁心撤下去,“点些柔的,蜜儿还小,闻不得沁心香。” 刚进园子的赵妈忙不迭的扇了自己个嘴巴,劲儿不大。狐萤但听着响。 “是我糊涂了,三小姐鼻子娇嫩,薄荷太烈了些。” 大丫鬟瑞珠端着烧蓝的香炉进来,袅袅青烟里透着淡淡的梅花香气,“三小姐闻闻这个。”她把香炉放在兰蜜面前几寸的地方,用手轻轻扇着。 “这个好闻。”兰蜜欢喜的嗅个不停,脸一直往前凑。 瑞珠捂着嘴笑,兰蜜往前凑,她就护着香炉往后躲,“小姐知道您喜欢梅花,特意给您做的,这香里加了冰片,闻着让人精神,又不像薄荷那么烈。三小姐,您别凑那么近,留神烟气熏了脸。” “那大姐再给我做个荷包,我贴身带着。”兰蜜坐在床上,晃悠着两腿,拿手拨弄刚掉在被子上的鎏金香囊,“现在这个我闻得腻死了。” “不成。”兰麝肃着脸,用帕子掩嘴,把漱口水吐进痰盂里。瑞珠另换上一盏花露给她漱口,等收拾利索坐在妆台前的时候,兰麝才又开口跟兰蜜说话。…。 “身佩长留香是咱家的规矩,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改。” “今日娘给三郎好好梳头。”紫檀镶金的木梳缓缓笼过,梳顺了头发,也梳走了落在发上的那两滴泪。 李作尘坐在铜镜前,薄唇紧抿,面色无悲无喜。他房间的门紧紧关着,丫鬟小厮都在门口垂手肃立。也就是因为这样,给他梳头的妇人,才敢自称是他娘亲。 “三郎,待会儿你笑笑。”妇人语气里带了几丝恳求,“虽说亲事定了。123。可一天不过门,娘这心里就不踏实。” “今日文定,千万不要被人家抓住把柄。” “兰麝的画像你是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想必生的好,必然不会委屈你。” “三郎。” 见儿子一直不吭声,妇人生满冻疮的双手落在李作尘肩头,用力掐紧。 。“三郎,你……” “娘。”李作尘抬起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抬手拿起玉簪插入发髻,他勾起唇角,笑的温良谦恭,“放心,我知道的。” 大红色锦袍穿在身上,腰带上的玉佩雕着并蒂莲花,脚下红鞋里外用金线绣满了吉祥如意的云纹,李作尘最后拿过前几日兰家送来的荷包来嗅了嗅,随后微笑着,挂到了自己腰上。 “兰麝果然心灵手巧。”他对娘亲笑了笑。狐萤“兰家香,也好闻的很。” “这香精贵,听说用了上好的材料,闻着能补气养血。”妇人满面含笑双手紧握,刚李作尘穿便袍的时候她还敢碰,如今这大红的喜服她却不敢摸。自己手粗糙,若是勾坏了那喜服上的绣花,怕不吉利。 “娘,那你带着。” “轻声些。” 妇人紧张的看着门口,李作尘垂下眼睑。他伸手在荷包里掏出几粒香丸塞给妇人,在妇人努力推拒的时候扬声斥道,“聂娘,开门。” 被唤作聂娘的妇人推开房间门,自己向后退了半步。李作尘迈步出门的时候,她恭顺的蹲下身子,手里攥紧香丸,屈膝行礼。 “给三少爷道喜。”。 第二章 第二章 “下去吧。” 李作尘面上冷淡,目不斜视的跟在小厮身后,迈步向正堂走去。几名丫鬟走在最后,有一个停下回头上下打量聂娘,见聂娘恭顺不曾抬头,才哼了声,赶了几步追过去。 门口人都走了,聂娘缓缓起身。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关好房门,顺着游廊回到后院。 几个粗使妇人手拿着瓜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看见她嗤笑了几声。聂娘虽然有心躲着,可那瓜子皮伴着话一起往她身上飞,让她无处躲藏。 “我说聂娘,您可算回来了。”一个妇人上下打量着聂娘,又走上来扯了扯聂娘的衣襟,“快把那好衣裳换下来干活儿吧,一早上您不在。123。我们可替您干了不少呢。” “就来,就来。”聂娘满面堆笑,“辛苦几位姐姐了,我这还有几个铜板,你们拿去喝酒解解乏吧。” “怎么?”接过铜板的妇人皱眉撇嘴,“三少爷大喜的日子,就没多赏你些?” “我一个干粗活的,哪儿能得什么赏?”聂娘换好衣服挽起袖子,用灰色粗布包起头发,拎来清水准备干活儿,“倒是你们还不赶紧往前头去?一会儿老爷妇人准会放赏钱的。” 那几个妇人甩着手走了,聂娘拿起用惯的猪鬃刷子用力的在马桶上刷洗。 。她怀里贴肉放着的香丸散发出阵阵幽香,但盖不住手上马桶的臭气。 前院鞭炮噼啪乱响,隐隐的还能请见喜娘高扬的声音。聂娘手脚麻利的把刚刷好的马桶倒扣在青石板上,拎过下一个接着刷。 她该知足的。 能在三郎文定时候服侍他穿衣梳头,已是老爷夫人给的恩宠。今日若是老爷妇人开心,说不定三郎成婚那日,她还能送三郎出门。 李疏才进城就听人说兰府今日有喜事,他连客栈都没找,忙不迭的牵着马去兰府门口想看热闹,谁知道兰府门前静悄悄的,一点儿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 “不是说,兰家今日有喜?”李疏坐在路面吃馄饨。狐萤边吃边跟摆摊的老汉打听。 “您也是来采买香料的吧?”老汉用手背抹了把头上的汗又蹭了蹭鼻头,李疏眼瞧着他没洗手继续包馄饨,赶忙放下了自己手上的瓷勺。 “您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兰家是怎么回事儿。”老汉砸砸嘴似是羡慕,但脸上又满满的都是鄙夷,“她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祖祖辈辈生不出儿子来,所以每一代,都要招赘。” “哦?”李疏没觉着这事儿多稀罕,只生女孩儿算不得什么。他家自祖父起已经做了三代太医,什么稀奇古怪的病没见过? “今日是她家大小姐跟李家三少爷定亲的日子,一早我看着兰家的马车轿子就去了李家。”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吐沫,李疏嫌弃的把自己面前的馄饨碗推远了些。 “这会儿应该是在李家放定,她家门前自然就冷清了。啧啧啧,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公子您说,这世上怎么还能有这种事儿!”…。 “是同宗啊。”李疏咂了咂嘴,大家都姓李,那这热闹,他还真想去瞧瞧。 “并蒂莲花金玦一块。” “六两六钱金锭一个。” “赤金如意一对儿。” 兰家的喜娘头插红绒花,端着朱漆盘,把四件“安心礼”放在高桌上,嘴里念着吉祥话,“决定如意四礼足金足两,我们家大小姐与您家三公子的婚事,必然和顺美满。” 兰麝脸上罩着面纱端坐一旁,李作尘面色微红,眼观鼻鼻扣心的站着,纹丝不动。 “姐儿。”喜娘走上来福了福身,兰麝从瑞珠手里拿起红色封皮的过书递给喜娘。喜娘迈着碎步走过去,李作尘双手接了过书,从袖子里抽出回帖还了过去。 “那咱们两家。123。就可商量个吉日了。”兰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碗,眼睛眯起看着李作尘。 李家老爷对这些俗礼不怎么理会,李夫人在兰家选好的日子上随手指了一个,小厮拿着红纸要递给喜娘,兰夫人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而且一开口,她唤的就是李作尘在家的乳名,“三郎,成婚的日子,你不选选?” 李夫人嘴角抽动,有些事天长日久已经成了习惯,她刚才竟把李作尘忽略了。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李作尘冲兰夫人拱拱手。 。又笑着站到李夫人身边,“有娘在,省了儿子好多事。” “就知道你会躲懒,以后成婚了可不许再这样,该做的要做,别累着麝儿。”李夫人慈爱的拍拍李作尘手,训斥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宠溺。 “儿子知道了。” “那李作尘,倒真如人所言,是个懂事儿知礼的孩子。”回到家中的兰夫人换上常服,跟歪在罗汉榻上的兰老爷说道,“今日李夫人做的不妥,他主动给遮掩了过去。” “他虽然是庶子,但嫡母才正经是他的母亲,身为人子理应这样。”兰老爷抬起眼皮,不屑的撇了撇嘴,“做得好是应当。狐萤没什么可夸的。我倒觉着李家夫人颇有主母风范,不像寻常人家的主母嫉妒心重,对待庶子亲厚和善。不然随便给李作尘寻门亲事打发了就是,何必找上咱们?” 兰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慢慢拨弄着罗汉榻跟前的炭盆。一股幽香升了起来,兰老爷深深的嗅了几口。 外面天气寒冷,兰老爷近几年身子骨儿虚,怕湿畏寒,所以这屋子里的炭盆比别的屋子多了一倍还不止。现在热气伴着香味儿扑面而来,兰老爷卧在羊皮褥子上只觉着浑身暖烘烘的,眼皮沉重发涩,张口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先歇着吧,我去娘那里坐坐。”兰夫人站起身,体贴的把兰老爷身上的锦缎被子仔细掖好,自己披上银鼠皮的披风往外走。 门帘掀开时吹进的冷风让兰老爷精神了会儿,他有心起来照着那白玉盆里的水仙画上两笔,可鼻前暗香萦绕,身子骨越发绵软,便又懒怠下来。…。 兰家现在是兰夫人掌家理事,老夫人虽然还在,但只在月初盘查铺子账目,旁的,一概不管。眼下正是该往京城送香料的时候,老夫人近几日打点精神在自己院子里查账目验香料,兰夫人现在过去,正好能帮把手。 “檀香粉用的多了,宫里的贵人们都说喜欢檀香的味儿,实际上心里嫌弃这味儿过于素淡,所以要多加半分甘松,一钱丁香。这样,初闻时禅意悠远,再闻就带了些温柔缱眷。” “是,祖母。” 兰麝小心的按着老夫的话调整配料,然后用白玉匙舀儿来,放在银叶子上隔火慢熏。 老妇夫人闭目念着手里的碧玉佛珠。123。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们姐妹三个,轮聪明,你不如老二,论心思精巧,也不如老幺那个猴精。”老夫人睁开眼睛盯着兰麝,直看的兰麝满脸愧色的低下头,才重新开口,“但你性子沉静,肯学又肯吃苦,所以我才让你每日过来学着合香,将来,好掌家业。” “是。”兰麝声音轻轻的。兰夫人在门口笼手听着。 。并没进去。 “刚才你进门,我就闻见了你身上梅花香味儿。”兰老夫人冲着兰麝招手,等人走过来,她拉着兰麝的手,凑到鼻子前面又闻了闻,“这寿阳公主梅花香原本是不加冰片的,你加了,到多些雪意,比原来的更好。” “蜜儿闻不得沁心里的薄荷,所以,孙女才做了这个,想着每天早上让她屋子里丫鬟点上些,帮她醒神。”兰麝语气依旧恭顺,但到底是女儿家心性,被祖母这么淡淡的夸上一句。狐萤声音比刚才高了半个调门儿。 兰夫人听到这儿回头冲着自己的丫鬟金桂笑笑,金桂凑了两步,抬手掀起了帘子。 “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进来?”老妇人就着兰麝的手喝茶,女儿进来了,也没抬眼皮。 “听见娘教导麝儿呢,不敢进来打扰。”兰夫人笑呵呵的,她脱下披风递给丫鬟,自己走到香炉边,撤下刚才兰麝放上的银叶子,从随身香囊里摸出一粒香丸来,用旁边高几上的银镊子夹了,在炭火上熏烤。 直烤到银镊子烫的抓不住,兰夫人才放下镊子,把香丸直接扔进了炭盆。 “麝儿那寿阳公主梅花香调得好但冰片闻着寒凉,天气寒冷您又上了岁数,怕是闻不惯。不如熏些麝儿前两日调的僧惠深温香,里面加了玄参,能温肾补气。”。 第三章 第三章 “今日文定,看见那李作尘了?”兰老妇人让兰麝坐到自己身边,又让兰夫人也坐下,娘三个开始聊眼下家里最要紧的,兰麝的亲事。 “见到了。”兰夫人端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是个懂事儿的孩子。” 当着兰麝这个未婚姑娘的面儿,她不想提什么庶子嫡母,所以略过中间细节,只含糊的夸了一句。 “那就好。”兰老夫人对女儿含糊的态度不满,她眉头微微皱起想再问些什么,却看见女儿轻轻摇了摇头。 “麝儿。”老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这茶味苦,祖母年纪大了,想喝些甜的,你去给祖母煮一碗杏仁茶吧。” “好。123。那,母亲,您?”兰麝站起来瞧着兰夫人问。 “娘也要,但少放些糖,娘这些日子都胖了。今日在李家娘都不敢笑,生怕崩开了衣裳。”兰夫人用手帕掩着嘴笑,逗的兰麝也噗的笑出来。怕祖母责怪自己不稳重,她急忙冲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走。等人出去帘子落下,外面才传出笑声。 “你啊!”兰老夫人伸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 “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没事儿唬她们做什么?”兰夫人嘴角勾着。 。走过去给老夫人捶肩,“女儿知道,您是想让麝儿性子再沉稳些,多教导她,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将来这兰家,是要靠她来掌管的。可女儿就是心疼,现在她还是个姑娘,正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等成了婚,再让她懂事吧。” 兰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何尝不心疼孩子? “那李作尘,当真是好?” “今日瞧着,确实不错。李夫人厉害,平日那孩子想必没少吃苦头。” 兰夫人慢慢讲着今日的事儿,待她说完,兰老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这样的孩子,若不是心善,就必然是心高。狐萤肚子里憋着股劲儿,只等有朝一日翻身呢。” “定亲前,媒人把他说的千般好,我今日试了试,也果然是好的。”兰夫人声音压低了些,恐怕一会儿兰麝回来听见,“娘,您想,他今日若是不给李夫人圆面子,岂不就出了气?” “成了婚,且再看吧。”兰老夫人扯着嘴角笑笑,“咱家麝儿这么好,给他个庶子,也是辱没了。” “娘~”兰夫人转到老夫人身前,蹲在地上,双手搭上老夫人膝盖。她面带恳求,眼圈也微微泛红,“进了咱家门,就是咱家的孩子,庶子什么的,您以后千万别再提了。” “娘知道。”老夫人拉起女儿,轻轻拍着兰夫人的手,“只要他对麝儿好,什么嫡子庶子的,娘不在乎,也绝对不会扎他的心。若是他与何珩一样,咱们……。” 兰夫人眼皮抖了抖,她扯开嘴角勉强笑笑,拦住了兰老夫人的话头,“还有个事儿,我想跟您先商量。”…。 “你说就是了。” “按规矩,成婚后得改换名字,您看?” “罢了,族谱上咱们只管按照改了的往上写,平日称呼还叫他家里的名字吧,别叫孩子听着难受。” 文定的安心礼放在红漆盘中,跟兰家额外送的香料和过书一起盖着金线绣花红锦缎,现就放在李作尘的书桌上。 晚饭后有小厮来给远门落锁,大丫鬟早早的送了一铜壶热水和两支蜡烛,再端过两个半灭的炭盆,就自顾自的下去睡觉了。 李作尘把炭盆放在床边,烤着火看书。 二更天的时候,他揉揉眼睛抬起头。炭盆已经快灭完了,屋子里冷气森森的让人难受。他如往常一样放下书,在屋里慢慢走动。 开始他还有意绕过书桌。123。等身上有些热气了,他才去看书桌上的东西。 手在四件赤金安心礼上慢慢拂过,李作尘抿了抿嘴唇。从出生到现在,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金子。 略过安心礼,拿起过书又轻轻放下。李作尘苦笑起来,他多年苦读诗书满腹抱负,原本想着他日能考取功名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现如今,却被这轻飘飘的红书绿纸,定了终生。 好在,今日亲眼看见了兰麝,虽然隔着面纱,但隐隐瞧着,与媒人送来的画像上相差也不是很大。 。还算是个美人。而且兰麝性子似乎柔顺的很,今日进门见礼过后,就端坐一旁再没言语。 “温婉贤淑,端庄娴雅。”李作尘把安心礼下面垫底的花瓣形香片拿出一片来丢在炭盆里,借着炭火灰余温,屋子中很快布满了荷香。 “还心灵手巧,调教好了,倒也是终身良伴。” 沉香、檀香压碎,乳香、琥珀磨粉,取上好的枣花蜜细细调和,搓成丸子,再滚上一层精选阴干的茉莉花。兰麝用白玉勺將做好的香丸小心的舀到铺了细白布的竹匾上,让瑞珠端到背阴处,待干了,就是文人雅士最喜欢的‘二苏旧局’。 “小姐的手真巧。”瑞珠捧来铜盆请兰麝净手。狐萤“那丸子粒粒大小相等,刚才我好奇数了数,竟然连上面的茉莉花朵儿数,都是一样的。” “茉莉香气馥郁,多一分过浓,少一分又淡,所以花朵儿的大小和数量都不能差。”兰麝仔细的用小银签子剃掉指甲里残留的残余香粉,把手浸在热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做香得用手一点点调和搓弄,长年累月下来,任凭她怎么仔细小心,这手,终归是比那些正经大家小姐粗糙的。尤其是冬日里天寒地冻,搓一会儿香丸手就冷得发僵。合香的料粉各有颜色,染到手上还能洗净,指甲就不行了。兰麝自小没留过长指甲,也从不染蔻丹。她天生肤白手软,可指甲,总是黄黄的。 文定那日她递出过书的时候,刻意用袖子笼着手,好在李作尘并没盯着她手看。等回家时坐上轿子,她自己羞的脸红了好一会儿。人家是读书人,怎么会盯着姑娘家的手看?自己,真是把人想龌龊了。…。 瑞珠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见小姐不出声,只当是合香累了,就默默的捧着铜盆退下,吩咐门口的赵妈去给小姐煮燕窝百合粥。 “瑞珠。”兰麝扭着手在屋里叫,瑞珠急忙把铜盆塞到赵妈手里,又跑回了屋子。 “你,你去,去拿些白矾,再去暖房里,搬盆红凤仙来。” “是。” 瑞珠憋着笑,出门一路小跑的去拿东西。小姐这是要当新娘子了想漂漂亮亮的,她得去挑盆最红艳的凤仙,给小姐染指甲。 兰家的暖房里最多的是各种香花香草,由于家里调香的主子们都不染指甲。123。所以凤仙虽有,但不像寻常人家那么多。瑞珠蹲在地上比对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一盆来。 “瑞珠!”兰桂一巴掌拍到瑞珠肩膀上,瑞珠原本捧着花盆正要往起站,被这一巴掌拍的险些坐到地上。 “哎哎。”兰桂急忙伸手去扯瑞珠的袖子,结果人没扯住,反到把袖子扯破了。 “好二小姐。”瑞珠自己站起来,在兰桂的鼻子前抖自己的半片袖子。 。“您瞅瞅我这衣裳,刚上身,就让您撕了。” 兰桂比兰麝只小一岁,脾气确是天差地别。兰麝性子温柔敦厚,虽说书念的不多,可行动做派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兰桂却从小就淘气,一眼瞧不见不是上树去掏鸟蛋,就是下了莲花池去摸鱼。再长大些干脆女装也不穿了,整日做男子打扮,腰上挂着不知哪里买的宝剑,立誓要当个惩奸除恶的英雄。 兰夫人和兰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祠堂更是日常去就要她去罚跪,可到底也没给她这性子扭回来。最后还是老夫人被闹得头疼发下话。狐萤说只要兰桂不闹人命官司就不许再管,家里才算得了安生。 这位二小姐性子爽朗洒脱,在家跟下人从来不立规矩,加上她喜欢往外跑,家里上下人等都给她遮掩过。下人们这位二小姐都笑嘻嘻的,心里敬着,可规矩上差了不少,好在兰桂也不在乎。 “我赔你两件儿。”兰桂从腰带里往外摸碎银子,她今日还是男装打扮,白色云纹曳撒精精神神的在身上穿着,看着朴素,可仔细瞧,那云纹里都掺了银线。 “那个,瑞珠,银子,我一会儿回房取了给你。”兰桂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自己臊的有些脸红。 都怪那个姓李的,若不是因为他纯心搅和,自己怎么会多花二两银子买了胭脂苑的夜露茶?又怎么会沦落到一个铜钱都没有。。 第四章 瑞珠的眼睛顺着兰桂的手往她腰上看,边看边摇头。好好的一把细腰,跟大小姐一样扎汗巾再配个络子多好看,非学着男儿家扎那巴掌宽的板带,还要挂上把硬邦邦的配剑。 上次大小姐要给二小姐做个配剑穗子,颜色选了半日,还是挑了石青色。自己拿的那些桃红葱绿还有鹅黄的绣线都没用,说是怕二小姐不喜欢。 “我可不敢要您的银子。”瑞珠把半片袖子揣好,捧着凤仙花往外走,“您也别跟我说什么,小姐成婚日子就快到了,我们当下人的,忙的很。” 话还没说就让人顶了回来,兰桂摸摸鼻子,臊眉耷眼的跟在瑞珠后面,殷勤的要帮人捧花盆。 “我的好二小姐。”瑞珠实在没辙。123。只能放下花盆先跟兰桂扯皮,“您到底要干什么?” “姐姐文定我有事没去成。”兰桂抱着肩膀,“你跟我说说,那李作尘到底怎么样?” “您没去成,难道不是因为夜里出去浪回来晚了?”瑞珠抿着嘴笑,看兰桂撅起嘴,赶忙又哄,“好了二小姐,我知道您是心疼大小姐。李公子我瞧着是好,可我说好管什么?大小姐也只能瞧瞧瞟上两眼,好坏都是媒人说的,您怎么不去问夫人和老夫人?” “我也得敢。”兰桂撇着嘴。 。“上次多问了两句,娘就罚我背了三日香谱,什么沉檀琥珀,雪松甘草,没药乳香,玫瑰芍药,背的我头都昏了。” “芍药?”瑞珠虽然不懂调香,但多年跟着兰麝,也多少明白些。她在暖房里环视了一圈儿,只在墙角处看见了几株芍药花。 “芍药没什么香气,也能调香用?” “大约是能吧,也可能我背错了。”兰桂翻了个白眼,半点儿都没有小姐做派,“总之,你跟我说说文定的时候李作尘什么表现,我怕姐姐成婚了,被他欺负。” 兰桂是不信男人的,就她自己日常街上逛看见的那些男人。狐萤没一个是好东西,更不用说胭脂苑里每夜去花钱找风尘娘子的玩意儿了。媒人来说亲后她就暗自打听过李作尘,但还真没在胭脂苑醉红楼这些地方打听到什么。 “咱们是给小姐娶姑爷,又不是把小姐嫁出门去,您担什么心?”瑞珠从鼻子往外喷粗气,二小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哪儿有入赘姑爷欺负主家小姐的道理,兰家世代都是如此,从来没听说有哪任家主受过气。若说担心,也该是李家担心他们三少爷过门儿被辖制。 “那,也得找个好的,若是不好,姐姐还要生气。”兰桂嘟着嘴,不依不饶的非要问出来。不去胭脂苑醉红楼只能说明李作尘不风流,但若是个酸腐的文人,姐姐也会受气。兰桂不比兰麝,她每日在街上逛,外面那些人怎么说自己家的,她都清楚。 “我没得时间跟您磨舌头。”瑞珠捧着凤仙就往外走,“大小姐等着染指甲呢。”…。 “我姐为了那李作尘染指甲?”兰桂瞪大眼睛,抬脚跟在瑞珠屁股后面继续追问,“瑞珠,瑞珠你等等我,这李作尘,真有这么好么?” “小姐你瞧!”瑞珠放下凤仙花,把那半片袖子又掏出来,在兰麝面前晃,“奴才的新衣裳,让咱家二小姐给撕了。” 兰麝怀里搂着兰蜜正在读书,听见瑞珠的话她还没说什么,兰蜜从大姐怀里跳出来,站在兰桂面前用手指划着脸羞她。 “粗手粗脚笨二姐。” “哎!”兰桂要去拧兰蜜的嘴,兰蜜急忙躲回大姐怀里。 “好了好了。”兰麝无奈的摇头,她先让瑞珠下去换衣裳,接着又点了点兰桂的脑门,“就知道淘气,让爹看见了。123。又得骂你。” “骂就骂呗。”兰桂弯腰扯下靴子,把脚架在炭盆边烤,“骂来骂去的还不就那些话?”她撇撇嘴学着兰老爷平时的样子咳嗽两声,手还在下颌捻了捻。 “女孩儿家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就该拉你出去游街,浸猪笼!” “桂儿。” “好好好,我不学爹了。姐你快别这么叫我,叫兰桂就行,桂儿桂儿的,听得我身上痒痒。姐,你跟我说说那李作尘怎么样?要是不好,我就打到他家门上去逼他退亲!” 听她说的实在不像话。 。兰麝肃下脸。她让瑞珠带兰蜜下去吃点心,等小妹出去了,她伸手用力的点了下兰桂的脑门。 “昨晚干什么去了?又是一夜不归!” “我,我有事。” “胭脂苑?” “姐~” 兰桂学着兰蜜刚才的样子滚进姐姐怀里,差一岁也是妹妹,她知道只要自己撒娇,姐姐就狠不下心训自己。 “昨日不能怪我,你不知道,有个外地来的臭男人,非要朱璃陪他喝茶。我是怕朱璃被欺负,才没回来。” 兰麝叹了口气,她是真拿兰桂没法子。但当姐姐的,又不能不劝上几句。 “胭脂苑毕竟……” “是秦楼楚馆。”兰桂不等她说完就把话接了上去。 “朱璃身世凄苦。狐萤可……” “终归是风尘女子。” 兰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兰麝,“姐,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头疼的很,你给我点一炉安息香吧,我想在你这屋睡会儿。” “自古,女嫁男娶,如今咱们颠倒过来,说出来,还真牙碜。” “可不是,我昨日去角门取菜,那王屠户的媳妇儿拉住我好一通问,问的我都脸红。” “你们倒也别这么说。”刚进府不久的浆洗妇人舔舔嘴唇,“兰家是什么身份地位?那是年年进贡的皇商!先不说朝廷每年采买她家香料给的那些银子,就单说咱们街上那几间香铺,生意做得都了不得。啧啧啧,我在街上给人浆洗衣裳的时候瞧见过,来买香料的人都赶着马车,成车的往回买,还有那绿眼睛翘胡子的波斯客商骑着骆驼来买卖东西。你们说,她家算不算日进斗金?”…。 “穷小子掉进粮囤了,我看聂娘睡觉都要笑醒。”刚闲话的妇人啐了口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脸上满是不屑。 另一个抄手妇人连连点头,嘴往身侧角门努着,“她儿子就算掉进金窝窝,她也还是得干臭活。” “快别胡说,她没儿子。” “对,三少爷是老爷夫人的,跟她啊,没关系。” 墙角闪过一抹淡青色,几个妇人被脚步声惊动,连忙转头去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李作尘快步走回院子。123。对门口小厮不走心打千行礼瞥都不瞥一眼。小厮懒洋洋的靠在打了个哈欠,也没有要跟上来伺候的意思。 关好房门,背靠在门上,李作尘用牙齿咬住手腕,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从记事儿起,他就知道什么叫嫡庶分明。大娘生的两个哥哥吃得饱穿的暖,身边有数不清的丫鬟婆子伺候。 。而自己只能跟娘住在漏水的偏房里。李作尘记得自己那时每日起早就要去大娘房里请安,白日里端茶倒水做小伏低只为能读书,但大娘却不准。 后来,是娘跪在大娘院子里,说自己是个下人奴才,请夫人把三少爷收到膝下养活,自己愿去庄子里做活儿,去姑子庙也行。 “三郎,你可舍得你娘去庄子里?”李夫人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看着院门口的李作尘。 “我娘是您。”年幼的李作尘目光坚定。狐萤他一步步走到李夫人身边,垂手肃立。 “好孩子。”李夫人满面堆笑拉起了李作尘的手,“娘这就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再多叫几个人服侍你。” “至于聂娘,也别去庄子了。”李夫人说出的话让人无从挑剔,“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给李家生下儿子的,就留下来做活儿吧,只是今日说的话,你要记住。” 从那天开始,李作尘嘴里的娘,就成了李夫人。他拼命的读书,也不在乎自己跟两个哥哥是否有一样的待遇。他只想将来有一日自己学成能扬眉吐气,让娘过上好日子。 可,自己寒窗苦读考上秀才想去求取功名,父亲却在大娘的怂恿下,把自己卖了!。 第七章 第七章 兰桂吐吐舌头,转身在老夫人房里找了个插着料器花的白玉花瓶。她把料器花拔出来,将那两支红梅插了进去。 在一旁给祖母揉肩的兰麝眼瞧着料器花被兰桂弄断了两个花瓣,她低头抿嘴,没敢出声。 兰夫人,是看在眼里的。等兰桂捧着花瓶过来,她用指甲点了点兰桂的脑门。 “粗手粗脚的。” “我知道,您就是嫌弃我。”兰桂存心耍宝,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逗祖母和娘亲开心。 “嫌弃我不如姐姐沉稳,不如蜜儿聪明。难怪人家都说,老大宝,老小娇,最苦就是当中腰。” 她这话一出口。123。满屋里的人都笑了出来。 尤其年纪最笑的兰蜜,前仰后合的险些滚到地上。 “好了好了。”老夫人笑着作势要去打兰桂,“快去喝你的茶,咱们娘几个聊聊你姐姐的事。” 兰麝红了脸,手上也控制不住力气。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腕,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日子订好了,这两天我会挑两个稳重的婆子教教你规矩。” “是,祖母。”兰麝低着头,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兰蜜还小。 。听不懂这些,但兰桂日常在街上浪荡,秦楼楚馆无处不去,知道的怕是比家里的婆子都多。但她现在可不敢说,说了怕是真的要跪祠堂的。 “姐姐还要学规矩?”兰桂咽下嘴里的茶,单手托着下巴看兰麝,“咱家不是娶姑爷么,该派人去李家,教那李三郎规矩。”按照梅城这儿嫁娶的规矩来说,婆家要提前派人过去教导新妇。从对家中长辈的称呼到晨昏定省、立规矩、侍奉茶饭,都要教导明白。 “那自然也是要的。”兰夫人放下茶碗,招手叫来门口的玉娘,“明日先下个帖子给李家,他家回帖后,你带着金枝玉枝过去两日,教教三郎咱家的规矩。” “麝儿。狐萤你从明日起,就不要出门了。”兰夫人转头看向兰麝,声音威严又带着几分温柔,“虽说咱家不讲这个,但毕竟是姑娘家,也该给自己选选嫁衣,做做女红。” 猴精一样的兰桂从她娘这句话里听出点儿旁的意思,她正想起身开溜,就被兰夫人笑呵呵的点了名字。 “桂儿明日起跟我去铺子,你也该学学了。” 臊眉耷眼的应了一声,兰桂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背上,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不如死。 早起李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巧翠就来到李作尘门前,她抬手叩了两声门,不等李作尘说话,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兰家下了帖子,夫人已经回了,请三少爷梳洗一下,下午兰家来人教您规矩。”巧翠鄙夷的看着地中间规矩站立的李作尘,她是替主子来传话的,主子是三少爷的娘,虽说自己只是奴才,但三少必须对自己恭敬有礼。…。 “三郎知道了。”李作尘微微躬身。 巧翠心满意足的走了,李作尘自己捧着铜盆泼净里面残水,扬声唤小厮去提水来。 冬日天寒,小厮在角房烤火,只当没听见。 这样的日子,李作尘过了很多年。他明知叫不动人,但又不得不摆出少爷的款来,否则便是自贱身份。 院子里负责上夜的婆子心眼儿好些,见没人动,就跑了来,拎着铜壶去厨房提热水。 “三少爷先进去吧,我给您再拿些生姜来,您擦擦手。”婆子瞧着李作尘手上的冻疮,心里有些不忍。前院的两位少爷养的跟凤凰一样,后院这位三少爷的待遇,比她们还不如。进冬的时候三少爷就发了冻疮。123。老爷不理会,夫人也不管。文定前三天才送来小小的一罐獾油,过了文定又没有了。现在下午兰家就来人,也不怕人看见了笑话。 李作尘点头微笑,慢慢退回屋子。 婚事已定,大娘是不会管自己会不会被兰家下人看不起的。只怕,巴不得自己过去受气呢。 午饭后,一辆马车把玉娘和金枝玉枝送到李家。她们依着规矩先去拜见了李夫人,随后在巧翠的引领下来到了李三郎的小院。 “穿过这道回廊就是角门。 。您几位再来的时候直接走角门就行。”巧翠脸上挂着假笑,给玉娘指了指角门的位置。 金枝拧起眉头要张嘴,玉枝在旁边扯了扯她。 玉娘满面含笑,在巧翠掌心里塞了两个银棵子。“那就麻烦姑娘去跟角门的婆子说一声,我们再来省来回通传,倒是省事。” 兰家的银棵子是专门定制的,样子精巧用料足,还特意熏了香。巧翠喜滋滋的把棵子放进荷包,先一步走上去,叫开了院门。 “抖机灵点儿,别多懒。”巧翠横眉瞪眼,把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叫了出来,“这三位是兰家来的,夫人说了,要好好照应。茶水点心只管去小厨房拿。狐萤就说是我让的。” 玉枝给金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眼瞧着下人们唯唯诺诺的捧着巧翠,没人搭理已经走到院子里的李作尘。 李作尘面上,看不出什么。他把玉娘三人让进书房,随后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玉娘说话。 “三少爷别拘谨。”因为还没过门,玉娘不能用姑爷二字做称呼,所以用了李家下人的叫法。 “咱们兰家人口少,文定时,夫人和大小姐您都见了,老奴再把家里其它几位主子给您说说,您记着就成。” 玉娘站在桌边,说话时,悄悄观察李作尘的脸色。 “嬷嬷请坐。”李作尘恭敬的很,兰家派来的嬷嬷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就是兰夫人的亲信,自己不能乱了礼数。 玉娘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李三郎很懂规矩,也很聪明。 门外有丫鬟端来了茶点,进门没看李作尘,直接奔着玉娘走了过来。…。 金枝抢过去接过茶盘,玉枝拿出十枚铜钱做赏,那丫鬟开开心心的,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玉娘喝了半盏茶那丫鬟也没走,抓着一把瓜子在门口磕,瓜子皮啐了满地。 “眼皮子浅,又势力,而且小肚鸡肠,生怕我们跟李三公子说些什么。”晚饭过后,玉娘站在老夫人跟前把白天见到的情况一一讲出来,“李三公子在家,应该是受了不少磋磨。” 老夫人一言不发,她面前的黄花梨桌上摆了个青瓷矮脚香炉,香炉的香灰平整洁白,寿字香篆压在上面,里面填着褐色香粉。 玉娘见老夫人不动手,就自己挽起袖子,轻轻打好香篆。她用无味的火折子点燃寿字尾端。123。随后盖好紫铜缠枝纹香炉盖。 香烟袅袅,屋子里渐渐充满檀香气。玉娘抽了抽鼻子,笑呵呵的给老夫人倒了碗参茶。 “这香准是大小姐制的,檀香里加了栀子,比平日用的香甜许多。” “你也闻出来了。”老夫人闭目摆手,姑娘大了,见了男人心思就不安定,调出的香,也都是甜蜜蜜的味道。 “去麝儿哪儿吧,捡着能说的跟她说说。” 玉娘听了吩咐就往外走。 。她左脚才迈出去,老夫人慢悠悠的,又来了一句。 “再去看看桂丫头,问问她今日在铺子里,都学了什么。” 兰麝这会儿正在房里挑鞋样子,鸳鸯的她嫌太俗,并蒂莲花的又觉着不够雅致。瑞珠手上捧着一摞花样子,兰麝看一个嫌弃一个,哪个都不入眼。 “依我说,大小姐不如选个石榴花的。”玉娘自己挑开帘子走进来,从瑞珠手里翻出一张来摆到兰麝面前,“石榴花艳而不俗,寓意也吉利。” “对对对。”瑞珠如蒙大赦。狐萤赶忙顺着玉娘说,“到时候我给小姐做鞋底,现在最流行把鞋底做成夹层,里面灌上香粉,再凿空做出花样子,到时候您这一走路,脚下步步生莲,要多美就有多美。” “可是,我的脚。”兰麝伸出脚来看了看,兰家女儿是不缠足的,为的是出门做生意谈买卖行走方便。 兰麝的脚在天足里不能算大,但绝穿不上寻常人家女子的绣鞋。 “您这脚好看。”玉娘笑呵呵的把自己的脚伸到兰麝脚边,“您瞅瞅,比老奴这双大脚,小一半还多。” “姑娘莫怕,那李作尘一个庶子,万万不敢挑拣你。”瑞珠虽然是兰麝房里的大丫鬟,但毕竟年纪小,历练的也不够。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又觉着屋里没外人,所以说话没了避讳。 “瑞珠!”玉娘沉下脸,“当着小姐的面儿你胡说什么?姑爷也是你能褒贬的?”。 第八章 第八章 瑞珠咬着下唇低下头,没敢再言语。 玉娘转回头,和颜悦色的哄着满面羞红的兰麝,“大小姐别听瑞珠胡说,老奴今日去了,李三少爷懂规矩知礼数,人很好的。” “还,还请嬷嬷,跟我,细说说。”兰麝低着头,声音又变成了蚊子哼哼。 玉娘抿着嘴笑,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捡着能说的跟兰麝说了说。 她没避讳冻疮的事儿,因为过门后这事儿瞒不过去,但她话语婉转,听到兰麝耳朵里,就换了个意思。 “读书这么辛苦?”兰麝眨了眨眼睛,命瑞珠去拿自己炼制好的獾油。 “嬷嬷明日去,就,就把这个带给他。家里用的。123。比外面买的獾油要好些。” 兰麝这厢满腹女儿情怀,兰桂此时,正在屋子里发疯。 “我的好二小姐,您可别再闹了。”从小跟着她的丫鬟素蕊急的嗓子都变了音儿,如同护崽的母鸡一样两臂伸开,护着屋子里的摆设。 “我我我,我憋屈。”兰桂一脚踢翻雕花鼓凳,气的原地转了个圈。 门外面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进去,玉娘皱着眉走上来,先不让她们通传,自己站在门口默默的听。 “您就忍忍。”素蕊见兰桂安生些了。 。赶忙上去扯住兰桂的袖子,把人拉到贵妃踏上坐好。 “我忍个屁!”兰桂扯开衣襟扇风,不知是闹热了,还是气热了。 “谈生意就谈生意,那个死胖子眼睛在我身上来回乱转不说,居然还他娘的要摸我手!” “可我听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人没摸着你,而且您也给人打了啊!” “没摸着那是我身手好,打他,打他那是轻的!”兰桂越想越是憋屈,若不是娘今日非要自己做女儿家打扮,自己也不至于身上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 玉娘挑着眉毛看向一个婆子,那婆子伏到玉娘耳边,声音极轻。 “二小姐今日跟夫人出门回来脸色就不好看。狐萤刚才夫人打发人来看她,说消了气就早些睡,明日继续去铺子。这不,就闹起来了。” 玉娘点点头,她挑开帘子笑吟吟的走进去,仿佛根本没听见刚才屋里的声音。 兰桂心气儿不顺,但玉娘是祖母房里的人,所以她站起身来拉过一张椅子,让玉娘坐下喝茶。 “玉娘这么晚过来,是老夫人有事吩咐?”素蕊给玉娘端茶,用脚把碎成四瓣儿的茶盏踢到了桌子下面。 “没什么。”玉娘只当没瞧见,脸上依旧笑吟吟的,“老夫人让我去看大小姐,然后顺路过来瞧瞧二小姐睡了没。” “就睡就睡。”兰桂摆了摆手。玉娘肯定没说实话,一定是祖母让玉娘来问自己去铺子都学了什么的。 “既然二小姐困了,那老奴就先回去。”玉娘站起身来给兰桂福了福,等站起身来的时候,脸色严肃了起来。…。 “天冷屋里火盆多,虽然暖和,但也容易生燥,你们去煮碗莲心茶来给二小姐喝。” 兰桂嘴角抽动,没敢言语。玉她知道娘这是替祖母管教自己呢,今日虽说事出有因,但自己刚才言德有失,按家规,应当受罚。 横竖现在天色已晚,玉娘还要回祖母房里复命,到时候自己喝不喝莲心茶,也没人知道不是? 半个时辰后,梳洗完毕刚要上床的兰桂,收到了老夫人命人送来的莲心茶。 “老夫人说,让我看着二小姐喝了再走。”送茶的嬷嬷不苟言笑,垂手肃立看着兰桂。 兰桂皱着脸,把一碗莲心茶灌进了嘴里。 等她都喝干净了,嬷嬷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蜡丸。123。走上前轻轻放入兰桂掌心。“二小姐喝了茶,再吃一丸这个,老奴才好回去复命。” “这是?”兰桂眉毛眼睛都挤到一起,难不成莲心茶不够,还要给自己吃黄连丸子? “这是老夫人制的香雪蜜。”嬷嬷退后行礼,笑着冲兰桂挤了挤眼睛,“平日里老夫人自己吃药嫌苦,特意做来压口的。” “我就知道祖母疼我!”兰桂美滋滋的捏破蜡丸,把香雪蜜扔进口中。那丸子带有梅花幽香,入口即化,又香又甜。 “祖母可还有话吩咐?” “有。说让你日后沉稳些。 。莫再惹事。” “今日是人家欺辱我。”兰桂抠着手嘟囔,她还委屈呢。 嬷嬷心里叹气,她在兰家多年,知道兰家这些主子们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可生意终归要做,不然一家老小没了生计不说,无钱傍身,怕是要被人欺负死。 “好了好了。”兰桂心大,委屈了一会儿,自己倒是想开了。 “今日好在是我,若是大姐,怕是要被气哭。明日我还跟娘去,碰见那不三不四的玩意儿,我不动手就是了。” 自己今日也是急火攻心才会在铺子里动手打人。狐萤应该先不发火,等人出了铺子就找人跟着他,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这兰家,倒是有趣。 李疏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左手把玩着一个沉香木雕刻的花生坠子。今日他去兰家香铺买东西,正碰上兰家那位二小姐发疯。 铺子里人多混杂,李疏扔下银子随手捡了个小玩意儿,就躲到人后看热闹。 兰夫人八面玲珑,在那种情形之下不卑不亢,居然三言两句的把生意谈成了,而且算价格还坑了那死胖子一笔。 李疏见没热闹了就起身离开,这会儿了他想起白天的事,突然觉着那戴面纱轮算盘打人的兰家小姐,有些眼熟。 “好像是,是……” “对,是在胭脂苑跟我争买枫露茶的那个死丫头片子。” 兰桂揉了揉发热的耳朵,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大约下车时被风吹了耳朵,明日得找姐姐要些獾油擦,不然怕是要生冻疮了。…。 “何珩。”李作尘悬腕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兰老爷的名字。他看看这两个字,勾起单边嘴角抹掉了那个何字。 兰家招赘的规矩是进门要改名换姓,所以兰老爷的名字如今没人再提,只是今日玉娘在教导他的时候,提了一句。 “三少爷入门后,也是要改名字,上族谱的。” “哦。” “依照兰家家规,若是三少爷不喜欢,也可以商量着,只改姓氏。” “依规矩来就好,作尘,没什么不喜欢的。” 李作尘,兰作尘都没所谓,这些只是暂时的。 把刚才那张纸揉皱扔进炭盆,李作尘重新在纸上写下了兰麝二字。 他眉目间现出几丝温柔,但如船过水面时荡出的波纹。123。稍纵即逝。 玉娘第二日是自己来的李府,她叫开角门,从袖子里拿出半吊钱给了角门的婆子。 “你先别通传,直接带我进去。” 才梳洗完毕李作尘显然没想到玉娘就这么来了,他红着脸慌乱的收拾书桌。玉娘眼尖,看见了满纸的兰麝二字。 “去通传吧。”玉娘抿着嘴笑,打发婆子去通知李家人。等屋子里只剩自己和李作尘的时候,她从袖子里,摸出了那盒獾油。 “按规矩,大小姐跟你,是不能私递东西的。”玉娘把盒子放进李作尘掌心,看着面红过耳的李作尘。 。笑着点了点头。 “老奴也是瞧着您二位般配,您想着她,她挂着您,所以,才破这一遭规矩。” “谢,谢嬷嬷。”李作尘抱拳拱手给玉娘行礼。 外面响起脚步声,玉娘退后两步站好,李作尘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把盒子藏在哪儿,急的额头鼻尖一起冒汗。 巧翠挑开帘子进来,眼睛四下乱瞧。李作尘双手背后,强装镇定。 “嬷嬷今日怎么自己来了?那两位姐姐呢?” “兰家规矩不多,今日我再来跟三公子说两句就好,所以没叫她们。”玉娘把巧翠拉到门外,又从腰带里摸出个小巧的油纸包塞了过去。 “昨日姑娘让人送来的茶点我可是吃了不少。狐萤今日理应还这人情。这包里是掺了丁香的傅身粉,姑娘晚上洗了澡用它来擦身子,七八日后,身上都还是香的。” 李家不过寻常富户,丫鬟们那里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巧翠喜滋滋的把香粉收好,也没用旁人,自己一溜烟的跑去小厨房给玉娘端茶点。 李作尘在屋子里松了口气,他把獾油盒子藏入枕下,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现在还没脱离家门,若是被大娘发现与兰麝私相授受,自己挨罚挨打都好说,只怕,会连累娘。 “嬷嬷,这边请。”打发完巧翠走进门的玉娘,被李作尘请到书桌边。 斯斯文文的李三公子紧张的咽着口水,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您这是?”玉娘偏头皱眉,不明白李作尘要做什么。 “烦请嬷嬷,把这张纸,带给大小姐。”李作尘从写满兰麝名字的宣纸中裁下一条,折了个同心结交给玉娘。 “这是,我写的最好的。”。 第九章 第九章 玉娘只在李家待了一个上午,午饭时候李夫人命人来请,玉娘笑着推辞了过去。 她走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李作尘这儿没人来传饭。他默默的坐在桌前,就着凉茶吃点心。兰家不缺下人吃穿,玉娘这样的平日里更是见惯了好东西。巧翠端来的点心她不过略动两样,现在倒是成全了李作尘。 午饭后,李家主子要歇中觉,下人们也趁机躲懒。李作尘的院子更是没了人伺候,他从枕头下把獾油盒子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小小的紫玉盒盖上雕着卷草纹,盒里是乳黄色的油膏,带着些淡淡的花香气。 李作尘指甲挑了一点儿涂在手上,很快就觉着手热热的。123。仿佛泡在温水里。冻疮处痛痒全效,手指关节处的裂口也不再渗血了。 “兰麝果然,心灵手巧。” “三少爷?”聂娘扔下手里的猪鬃刷跑过来,又在距离李作尘两步远的地方站住身体。“这儿腌臜难闻,你来做什么?” 李作尘默不作声,他伸出手去,掌心里托着个洗刷干净的墨盒。 “这是?”聂娘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的拿过盒子,生怕自己的手碰到李作尘手掌。文定那日,她用热水洗了几遍手又刷了十几遍指甲。 。才敢去给李作尘梳头穿衣。现在李作尘突然过来,她来不及收拾,手上身上都还带着污渍。 “兰麝送来的獾油。”李作尘眼圈泛红,“我留了些用,余下的,给你擦手。”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用就算了,给我,也是白糟蹋。”聂娘紧紧攥着盒子,泪水滴落到红肿的手指上。 “娘。”四下无人,李作尘轻轻开口,“等我到了兰家这东西有的是,不稀罕的。您,您先忍着,等我站稳脚跟,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 “娘知道。”聂娘抹了抹眼睛,紧张的转头四处查看,“你快走,过会儿怕是要来人。” 李作尘咬着腮内肉转身快步走了。狐萤聂娘把盒子贴肉放好,继续坐在小几子上刷洗马桶。 “大姐,大姐。”兰蜜从外面跑进来,身后满是“三小姐慢些跑。”“三小姐您留神摔跤跌断牙齿。”的叫喊声。 兰麝哭笑不得的抱起小妹,手指点了点兰蜜的鼻尖。 “又淘气。” “我没有。”兰蜜蹬着两条肥肥的腿,脑袋一个劲儿的往兰麝怀里拱。 “是刘妈妈非要我睡中觉,还给我热了那么大一碗牛乳,我说喝不下,她就不依不饶的要去找娘告状。” 兰蜜自小就不爱喝牛乳,但又总是嚷嚷腿疼。兰夫人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没查出毛病,都说或许是因为要长个子,多喝些牛乳就好了。就为这个缘故,兰家在城郊庄子上养了几只乳牛,每日挤了新鲜的牛乳送来,变着法的哄兰蜜喝。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兰麝冲着赶进来的刘妈使了个眼色,刘妈摇头放下那碗牛乳,施礼走了。…。 “不喝牛乳,大姐给你做奶卷儿吃好不好?” 兰蜜纠结了一会儿,大姐做的奶卷儿裹有枣花蜜,甜丝丝的入口即化,几乎吃不出牛乳的味道,可她最近又吃不得甜的。 “我的牙。”兰蜜委委屈屈的张开嘴,指给兰麝看,“有个洞洞,娘说不用管,等掉了换新的就好,可吃甜的就很疼。” “那用右边咬就好了。”兰桂从外面走进来,左右手各提着一个油纸包,“蜜儿来,二姐买了烧乳鸽给你。” “你今日不是跟娘去铺子?”兰麝瞧了瞧天色,怎么算也不该怎么早回来。 “额,这个。”兰桂挠了挠鼻尖儿,“娘让我回来的。” “又惹事了?”兰麝皱眉问。 “什么叫又?”兰桂跳了起来。 兰麝没再说话。123。只眯起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兰桂。 “也,也不算惹事。”兰桂最怕大姐这幅模样,看起来,特别像生气时候的祖母。 “就昨天那个死胖子的货今日该盘点好了送去,我想往里面掺包狗屎,被娘发现了。” “噗。”兰麝捂着嘴笑。兰蜜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把乳鸽腿从嘴里拿了出来,满脸嫌弃的扔到桌上。 “二姐。” “哎?” “你是用手抓的狗屎么?” “蜜儿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兰夫人下午回府。 。让金枝取了祠堂的藤条,撸胳膊挽袖子的打算抽兰桂。 去兰桂房间传话的玉枝回复她,说二小姐一个下午都在大小姐屋子里,三小姐也在那儿,姐仨儿把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管教出来的好女儿,不知体统!”兰老爷半靠在贵妃踏上,身上盖着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用鼻子哼了哼。 “姐妹亲厚,是好事。”兰夫人面上淡淡的,她走到妆镜前面,拿起木梳抿了抿鬓角的乱发。 “你是独女,只觉着有人在一起玩笑好,不知道兄弟姐妹之间也有龌龊事。”兰老爷扔下手里的书。狐萤眼睛满是憎恨。 “兰家的孩子心性好,不会这样。”兰夫人站起身来,扶着金枝的手往外走。玉枝进跟在后,手里捧着藤条。 兰老爷往地上啐了一口,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三个丫头片子再好有什么用?若不是兰家家规写着庶子女不入族谱不能接掌家业,自己早就在外面买人生儿子了,何苦还跟这个年老珠黄的女人费力气。 兰麝屋门口挤了好几个人,瑞珠素蕊还有兰蜜的奶妈刘妈都侧身把耳朵贴在门上,各个捂着自己的嘴,边笑边偷听。 金枝看了看兰夫人的脸色,见兰夫人虽然皱着眉,但没什么怒气,就也放轻脚步跑过去,凑到瑞珠身边。 瑞珠给她让出块儿地,让她也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兰夫人其实,也想去听,但满院子丫鬟婆子的,她一个当家主母,不能不顾身份。好在金枝懂事儿,听了一会儿就跑回来给她学舌。…。 “二小姐和三小姐要送大小姐添妆礼,三小姐给做了个荷包,已经做完一半儿只差封边,二小姐不会女红说去花银子买,大小姐三小姐笑话她,二小姐急了,这会儿正在里面绣手帕,说是今日绣不完就不睡觉。” “哎呦。”兰夫人撑不住,也笑了起来,“桂儿绣花?那我可得去看看。” “啊!”兰桂在屋子里又发出一声尖叫,兰蜜熟练的扯下小团儿棉花,按在了兰桂手指上。 “第十九个针眼儿。”她用小毛笔在宣纸上画横线,“二姐,我看今晚你准能超过五十。” 兰麝扶额叹气,她已经说不要绣了不要绣了,可兰桂拧脾气发作,非要绣出来。 “我就不信了。”兰桂咬着下唇。123。凝神定气,“这玩意儿能比练剑难。” “啊!” “第二十个针眼儿。大姐,还有棉花么,剩下的恐怕不够。” 兰夫人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三样绣品,兰麝的石榴花绣鞋,兰蜜的并蒂莲花荷包,和兰桂嘴里所谓的鸳鸯戏水手帕。 “这里用线穿上红玉珠子绣,更好看。”兰夫人指着石榴花蕊,兰麝耳朵发红,蚊子一样的嗯了一声。 “蜜儿的荷包绣的好,是自己裁的?”兰夫人把兰蜜搂到怀里,兰蜜拍拍胸脯。 。十分得意。 “奶娘只在一边说,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刘妈妈在门口处应合,“三小姐不让老奴动手,说自己做出来才有心意。” 兰桂低着头往后慢慢蹭,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也觉着自己绣那玩意儿,确实,不是个玩意儿。 “桂儿。”兰夫人招手叫她。 “娘。”兰桂臊眉耷眼的走过来,想把自己的帕子抓走扔了。但她忘了那上面还有根针,于是…… “啊!” “第二十一个和第二十二个。”兰蜜两手各按着棉花团,给兰桂止血,“一针两个针眼儿,二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上好的药粉洒在兰桂手上。狐萤血珠子渗出来合着药粉,红白相映,颇像那日她给老夫人折的带雪红梅。 不知怎的,兰桂突然有些鼻酸。她嘟着嘴,把头靠在兰夫人肩上。“我笨,什么都做不好。” “娘知道你昨日委屈,也知道那死胖子欺辱你。”兰夫人用布巾擦净手上药粉,抬起手来摩挲着兰桂的脸,“可咱家的生意还要做,若是今日我不拦着你,那一包狗屎掺进去,你是出了气,兰家香的名声可就倒了。” “我。”兰桂自知理亏,没再辩驳。 “咱家能有今日,全靠这香。做生意时有些委屈,只能忍。”兰夫人闭了闭眼睛,兰麝也靠过来,依偎在她另一边肩膀上。兰蜜还小,平日里不怎么出府,所以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们为什么突然难受起来。她转转眼珠从兰夫人膝头爬下,手脚并用的爬上床,从枕头下面翻出个同心结。 “娘,二姐,你们帮蜜儿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第十章 第十章 兰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又是羞又是急的,险些哭出声来。 兰桂伸着脖子看,但兰夫人飞快把同心结握在手里。 “没什么,你大姐写着玩儿的。” “哦。”兰蜜有些无聊,她原本以为会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能让娘和姐姐们开心起来,没想到是大姐随便写着玩儿的。 “好了,天色已晚,你们赶紧收拾收拾睡觉去。”兰夫人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个同心结。兰蜜不肯走说要跟大姐睡,兰桂猴精怕出了兰麝的院子娘还要骂她,所以也说要睡在这里。 兰麝嘴角紧抿,低头送兰夫人出门。 按照兰家的规矩。123。晚上应该兰麝她们都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但最近天冷,加上兰麝快成婚了,老夫人心疼孩子,就免了这项,说是开春再说。 兰夫人还是要去的,虽然现在她已掌家多年,但还是习惯每日去跟老夫人叨叨些生意上的事儿,而且,她也不愿意早回房,不想面对整日歪在床上的兰老爷。 “娘,您慢走。”兰麝期期艾艾的,嘴上说的好听,手一直扯着兰夫人的袖子不肯松开。 “你拉着,快不了。”兰夫人摇头叹气,她拉过女儿的手,把那个同心结放进女儿掌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两个妹妹还小,莫让她们看见。” “知道了。”兰麝攥紧同心结,转身就往回跑。 “你们瞧瞧。”兰夫人叹了口气,金枝在前面挑着灯笼,原本捧着藤条的玉枝赶到兰夫人身边,让兰夫人扶住自己胳膊。 “平日里看着还算稳重,这也开始淘气了。” “小姐跟姑爷感情好,是好事。”玉枝笑着打趣,“成婚日子已定,算不上什么违背礼数的大事。” 兰夫人笑了笑似是想起些什么,她抬起头眨眨眼睛,玉枝偏头去看,只见兰夫人的眼角,似有泪痕。 兰麝跑回到屋子里。狐萤见兰桂和兰蜜已经换好了衣裳,各自抱着个枕头,在床上坐着等她。 “大姐快来。”兰蜜快活的拍着自己身边,她很喜欢跟姐姐一起睡,尤其是大姐。大姐会搂着自己睡觉,还会给自己暖脚。二姐刚睡得时候也这样,可睡到半夜就开始打拳踢脚,每次都把自己挤到床边。 “二姐说,等娶了姐夫,我就不能来你屋子睡了,还说那时候我进屋子要敲门,不然会闹眼睛。”兰蜜手托着下巴,嘴翘得能挂个香油瓶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娶了姐夫自己就不能跟大姐睡了,难道有了姐夫,大姐就不是大姐了? “桂儿!”兰麝气的直跺脚,她冲到床上去,伸手去拧兰桂的嘴,“叫你瞎说!” “怎么了?”兰桂边笑边躲,实在躲不过去,就把兰蜜搂过来挡在中间,“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兰麝怕伤到兰蜜,只能停下手,气呼呼的看着。可兰桂不依不饶,挤眉弄眼的继续逗她。…。 “你别想瞒着我,娘手里的东西我瞧见了。啧啧啧,人还没过门,你俩就私相授受,我不提前告诉蜜儿,难道真要等着她看见什么闹眼睛?” 兰麝两手捂脸,羞得低头不语。她心里暗自庆幸娘和桂儿还不知道那獾油的事儿,不然怕是更要奚落她。 “我不说了。”兰桂见姐姐真害羞了,连忙收住话,她把兰蜜放到一边,自己爬过去拽住兰麝的腰带,把人往床上拖。 “都这个时候了,你快上来睡觉,明日不是还要做女红。” 炭盆里的银霜炭哔剥作响,兰麝给怀里的兰蜜压了压被子。她翻转身体,却对上了兰桂晶亮的眼睛。 “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 兰桂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123。她无声的坐起来,用手扯了扯兰麝的袖子。 兰麝不明就以,但兰桂已经下了床,她也就坐起来跟在兰桂身后走到衣柜前面。 “姐。”兰桂打开衣柜,拿出自己今日穿的衣裳,她屏气凝神,用腰带上的小刀挑开内衬,从里面扯出一张绢画。 “这是什么?”兰麝被她吓着了,只张嘴不敢出声。 “我特意花银子买的。”兰桂也用嘴型回应,她攥着那张绢画把兰麝拉到桌边,又拿过一个烛台放在桌上,打开绢画让兰麝看。 “别人家嫁女儿。 。都买这个给姑娘看。咱家是娶姑爷,我怕李家不懂,所以就给你买了一张回来。” 绢画上画的人物,表情动作都很传神,头发首饰也是纤毫毕现。 兰麝吓得从雕花鼓凳摔到地上,惊醒了床上的兰蜜。 “大姐二姐,你们吃什么不叫我?”兰蜜赤着脚冲过来,兰桂赶忙吹灭了桌上的烛台。 “没,没什么。”她挡着桌子,手掌顶住兰蜜的脑门,“我跟大姐渴了在喝茶,并没吃东西。” “真的?”兰蜜人小鬼大,身子往下一蹲,从兰桂的腋下穿了过去。她抓过那张图,跑到另一盏烛台下面去看。 “这是什么?” “哎?是小人打架么?” “他们怎么都没衣裳?” “蜜儿给我!” “不给。狐萤我还没看完呢。” 兰桂去抢,兰蜜躲到了兰麝身后, 上夜的丫鬟婆子以为姐三个出了什么事儿,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有人忙着去掌灯,有人拎着水桶进来嚷着要先灭火,更有腿脚快人机灵的已经去前院通报兰夫人了。 兰夫人此时,不在自己屋子里。 小巧的石碾慢慢转动,兰夫人袖子挽过手腕,把碾盘上的碎屑扫入托盘,然后端到一边用石磨二次研磨。 老夫人坐在罗汉踏上看,时不时的出言点拨几句。 “你今日,心不静。”在兰夫人要用细筛筛粉的时候,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她。 “该先过粗筛的,你怎么直接用了细的?” “娘。”兰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背去蹭鬓角的汗水,“您看出来了。”…。 “为了麝儿吧。”老夫人稳稳的坐着,面色无悲无喜。 “我是怕。”兰夫人继续干活,“您,我,和兰家前面的祖先,都没逃过。” “没什么怕的。”老夫人冷笑起来,“只要不负长留在,咱家的孩子,就不会被欺负。” “麝儿她们三个一直带着长留,不负,我也备好了。”兰夫人想起今日兰老爷那番话,咬着牙说。 “娘,你不知道,他今日又说那些混账话。” “哦。” 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兰夫人身边,伸手捻了捻筛出来的白色粉末。 “麝儿大婚得有个当爹的在,不然不像样子。” “嗯。” “成婚后三个月,若是麝儿有孕,那就再等等,给孩子积些阴德,若是无孕,不负,便可再多用一些。” “老夫人。123。夫人。”玉娘在外面叩响云板,打断了暗室里母女二人的交流。 “大小姐的院子里怕是出了什么事,上夜的婆子气喘吁吁的跑来通传,说是姐儿三个在屋子里大呼小叫的,不知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后,兰桂带着满身藤条印子跪在祠堂,兰蜜被老夫人带回自己院子睡了,兰麝看着气白了脸的母亲,大气都不敢出。 “你看了,也没什么。”兰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稳下声音跟兰麝说到,“只是不该让蜜儿看见。” 兰麝扭着衣角,说了声,“是。” “既然你看了,那当娘的,就再嘱咐你几句。”兰夫人把兰麝拉倒身边。 。先是轻声说了几句,然后从荷包里摸出几粒香丸,放入兰麝掌心。 “这是宫里娘娘们私下要咱们做的欢宜香,你留着,大婚时候用。” 兰家对外卖的香分为上中下三品,下等香是雇人在铺子后面做的,都是些寻常货色。中等香是由兰夫人关门配料,再交给工人合香。而上品香,则是兰家在宅子里做好了才拿出来卖,数量稀少,价格昂贵。李疏今日买了十几种上品合香,连女儿家用的傅身香粉都买了一份。经过这两三日的打探,他发现兰家有两种香是不外售的,一是皇家采买的合香,二是王爷说的不负。 皇家的东西外卖要杀头,不负据王爷说是兰家代代相传的秘法,只给自家人用。 “那就奇怪了。”李疏把香都摊在桌上。狐萤一样样放在鼻前嗅闻。他上次胭脂苑的时候,并没有闻到兰桂用了不负。 把桌上的香闻了个遍,李疏拿出香谱来,按照上面记录的合香方法一一对照。在来梅城之前,他在京中也买过这些香,名字都是一样的,粗看起来外观没什么差别,闻着味道也都相近,但兰家香就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怪不得这兰家能做多年皇商,屹立不倒。”李疏有些后悔自己当日在王爷和父亲面前夸下海口,现在要是这么回去,别说自己,就是父亲的脸上也挂不住。他家自祖父起就是太医,自己学医不精只仗着天生鼻子灵记性好,闻过的味道再不会忘,所以辨别药材比旁人强些。平日里父亲对他多有不满,若是这次再丢人,怕是就要被逐出家门了。 长出口气,李疏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王爷给自己闻过的那块破布。 “零陵香、白檀、龙涎、冰片、甘松、鸡舌香……” 他喃喃自语,默背香谱上的香料名字。 “这不负到底都用了些什么?怎么就是辨不出?”。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文定过后,便该是纳征。 兰家早已命人看好了路线,提前一日的下午就扬沙垫路,又扯了红绸送与路两边的买卖人家,请人家在第二日一早把红绸挂在门上,以图个吉利。 如果是颠倒性别男娶女嫁,那么兰家人送来聘礼的时候,要带着两样事物回去,一是李作尘的衣裳尺寸,二是,他的小日子。 “三郎的衣裳尺寸已经写好了。”李夫人把一张红贴放入剔红雕漆盒子里,她端起茶碗慢慢喝茶,嘴角带笑,“小日子不必写,倒是省了麻烦。” 兰家请来的媒婆本想开个玩笑,但她眼瞧着李作尘面色不好看,就上前接过雕漆盒。123。说两句吉祥话,想把场面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家次子李浩伦笑的用手锤桌,坐在他对面的长子李浩遥面露讥讽,用鼻子哼了哼。 “没规没矩笑什么?”李夫人嘴上责怪,可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多年来,李作尘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当年若不是为了名声好听,她断不会留下这个孽障来与自己儿子分家产。如今把他嫁出去,入了兰家族谱,从此就再不是李家人了。李家的财产,当然也跟他再无关系。 不过。 。聂娘终归还是个隐患。 李夫人想起昨日后院婆子来报的信,手在身侧,紧紧的攥成拳头。贼心不死的下贱胚子,当日求着自己养她的崽子,现在又勾勾缠缠的私下联系。 手越攥越紧,指甲在掌心留下深印,刺痛让李夫人暂时冷静了下来。 “好了。”李夫人让人看了赏,端茶送客打发媒婆出门。 外人走了,李浩伦越发张狂。他围着李作尘转了两圈,手伸进怀里,拿出了本画册。 “老三,别说当哥哥的不疼你。人家花银子娶你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兼图个快活。这册子是你哥我好容易淘腾来的。狐萤你回去好好看看,别到时候让人嫌弃。” 李作尘低头不语,牙齿紧紧咬着腮内肉,满嘴都是血腥味。 “老二想的周到。”李浩遥端起茶碗来慢慢品茶,“大哥没想这么多,但也有东西给你。”他摆摆手,让身后站着的媳妇儿捧上两红绸做面的书。 “你是男儿身,原本是不需要这些的。但现在要入赘,那这《女儿经》和《列女传》大哥觉着,你还是要读一读。” “对!”李浩伦右拳砸进左掌心,顺势还拍了拍李作尘肩膀,“要看,要看。我听说没有德行,人家可会休妻的。” 兄弟俩一人一句,轮流贬损着李作尘。在他们心里,李作尘只是个下贱的庶子,根本不能算是他们的亲兄弟。而且李作尘自幼聪敏,不管是吟诗作对还是写文画画都比他们强,当年一起上课时,他俩因为处处不如李作尘,没少挨先生的戒尺,更是经常被爹拿出来对比数落。…。 可现在看看李作尘的狼被摸样,样样学的好又如何?堂堂七尺男儿身,还不是被娘卖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儿? 给了他的,不拿,不成。 李作尘接过那两本书,跟画册一起,稳稳的托在手中。他已经习惯了,也早就知道老大老二的德行。自己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俩人抓住借题发挥的嘲讽。他只能等,等这两个人自己无趣了,就会放过他。 李老爷歪在踏上,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而李夫人就那么含笑看着,仿佛面前不是当兄长的欺辱小弟,而是三兄弟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她就喜欢看李作尘这幅样子,明明心里难受,脸上还要故作云淡风轻。就跟他那个下贱娘一样。123。天生的假口假面,让人恶心。 “都散了吧。”李夫人站起身来,扶着巧翠的手往后走,“我也累了,要回去歇歇。” 她捻了捻巧翠的手腕,巧翠心领神会的回头偷瞄,正看见李作尘站在原地拱手施礼,嘴里说着娘慢走,十分规矩。 “没看出什么来,您转身了他还在行礼,挺规矩的。”回了房,巧翠跪在地上给李夫人锤腿的时候,把刚才看见的如实说了出来。她最近得了玉娘的好处,虽然不是李作尘给的。 。但终归是借了李作尘的光,所以这会儿,她虽然知道太太想听什么,但并没有冤屈李作尘。 “嗯。”李夫人闭着眼睛,像是困劲儿上来了,要睡。 巧翠手上力气轻了些,结果被李夫人一脚踹倒胸口,人连滚带爬的翻了出去。 “贱胚子。”李夫人睁开眼睛,指着巧翠大骂,“伺候主子偷懒,帮爷们儿说话你倒是勤勉。” “巧翠不敢。”巧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这是犯了李夫人的忌讳,当年聂娘本是李夫人的丫鬟,后来被老爷看上收了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一直被李夫人记恨。 李夫人重新躺了回去。狐萤巧翠膝行过来,继续给她捶腿。 “夫人别气。”毕竟伺候了李夫人多年,巧翠察言观色开始哄着李夫人,“三少爷马上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您把他的名字从族谱里抹了,从此一干二净,再没有人让您操心的。” “哼。”李夫人动动手指,巧翠捧过蜜饯盘子,用小银钎子插块儿蜂蜜杏脯,喂到李夫人嘴里。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李夫人嚼着杏脯,说话略有些含混,“可偏有人打我的脸。” 巧翠不敢多问,见李夫人把杏脯咽下去,就又去插樱桃干。 李夫人摆摆手坐起来,捻着手上的碧玉佛珠。她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像是在诵经。 平日里夫人诵经,是要燃檀香的。巧翠起身找出三支檀香来,刚点好,就听见李夫人在笑,那笑声十分诡异。 她疑惑的转过身,手上的檀香跌落到地上,折成几段。…。 李夫人面部狰狞,碧玉佛珠被她扯断了,珠子滚的满塌都是。 “既然他惦着他娘,那我就不得不断了这份念想,免得他嫁过去后不能安心侍奉兰家小姐,被人嫌弃。” “夫人,您的意思是?” “他不认我,可我还是他娘。”李夫人眯了眯眼睛,“我的三郎心善,那我这当娘的,就把缺德事替他做了。庶子的名声不好听,兰家小姐想必,也不想有个贱货长辈。” 石榴花绣鞋已经完工,媒婆送回了李作尘的衣裳尺码。 兰麝有心想自己给李作尘做婚服,但她的女红只能算普通,做做荷包扇坠手帕还行,做喜服怕是要丢人露丑了。 “依我说,这喜服还是请绣娘来做的好。”瑞珠看出自家小姐心思。123。脸上带着笑,和声和气的劝说,“小姐若是有心,给姑爷做个小东西就成。” “我,我不知道做什么。”兰麝双手捧脸,羞得抬不起头来。 “玉佩坠子,扇坠子,香袋荷包什么不行?”瑞珠又把花样子捧出来,放到兰麝面前,“我瞧那帖子上写的细致,不然,小姐您也给姑爷做双鞋。” 兰麝自己想了会儿,从花样子里选了一张灵芝蝙蝠,又挑了一张寿字如意。 “哎?”瑞珠瞪大眼睛,小姐选这两个样子,都是做绣鞋的。 “我想着,虽说是招赘入府,可他终归是个男人。”兰麝拿出毛笔。 。慢慢的描花样。 “不如我做两双绣鞋,等三朝回门的时候,一双送他大娘,一双,让他给他亲娘送去。” 瑞珠双手合拢,冲着兰麝拜了拜。 “我的好小姐,您简直是观音化身,菩萨心肠。这样一来,成全了姑爷的脸面,也成全了他的孝心。” 兰麝笑而不语,她选了华贵的料子绣灵芝蝙蝠,选了颜色黯淡但柔软的料子绣寿字如意。 瑞珠已经跑出去找媒婆了,她得去打听一下李夫人的脚码大小,至于李三少爷亲娘的,想来就只能让小姐估着做了。 媒婆受人所托,下午又来了趟李家,不过她没让人通传李夫人,而是找了个自己相熟的婆子。狐萤悄悄打听李夫人和聂娘的脚码。 那婆子在李家专管浆洗衣服,得了媒婆的铜钱,没什么不敢说的。 “这兰家大小姐可真是贤惠懂礼。”婆子把媒婆拉倒墙角,悄声说话,“但我跟你说,你还是劝劝她,给夫人做就好,聂娘的,就算了。” “原本就是大小姐的一番心意,到时候三少爷想必自有主张。”媒婆心里明白,嘴上就没说破。 “到也是。”婆子点点头,三少爷平日里看不出对聂娘多好,估摸着兰家小姐绣了,他也未必能送。 “我家夫人脚型规矩,三寸六分。聂娘么,是天足,我虽然没给她洗过衣裳鞋袜,但见过她的脚,怕是八寸有余。” “你见过她的脚?”媒婆愣了愣,三少爷的亲娘身份就算不高贵,但也不会被浆洗婆子看了脚啊! “切。”婆子翻眼珠扯嘴角,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她整日在后面干那臭活,别说是我,就是这府里的小厮汉子,也都能看得见。”。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今日要洗的马桶,比平日多了四个。看着那做工和用料,并不是主子们房里的东西,应该是下人用的。 聂娘不会也不敢抱怨,她机械的用猪鬃刷子卖力刷洗,用过獾油,略恢复些白润的手侵在冰冷的污水里,冻得又麻又疼。 “聂娘。”李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巧果咚咚咚的跑过来,又捏着鼻子退开两步。 “是夫人有事儿吩咐么?”聂娘扔下刷子,在衣襟上蹭了蹭手。 “夫人说,要你换了衣裳去见她。”巧果说完就跑,像是怕那臭味儿染到自己身上。 天色已晚,这时候,夫人叫自己干什么? 聂娘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儿石头。123。可她不敢耽搁。 撂下手里的活,勉强找了身能见人的衣裳,聂娘低着头,一路贴着墙根走,来到了李夫人的院子。 她跪在院子中,等着李夫人召唤自己。 “也,不必这样吧。”李老爷在屋子里转圈儿,话才说了一句,就被李夫人凌厉的眼风瞪得摇头摆手道,“我也是怕让兰家知道不好,但既然你有注意,那依你就是。” “不是依着我,是为了三郎好。”李夫人端坐饮茶,嘴上的话比刀子还利,“断了他的念想。 。他才能安心在兰家过日子。再者说聂娘身份低微,儿子嫁出去了,她将来怎么自处?如今你我活着,这李家还能养活她,若是你我不在了,难道要我儿子白白养她不成?还是让三郎给她接到兰家去呢?” “这……”李老爷眉头紧皱,觉着夫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我这个法子,是最好的。”李夫人放下茶盏,声音柔了许多,“庙上虽说清苦些,可一不用她干活儿,二来也肃静。平日里礼佛诵经,还能给三郎积攒福德。而且那庙咱家每个月都送供奉去,不会有人难为她的。” 李老爷点了点头,越来越觉着夫人说的对。 “不修今生。狐萤修来世也好。”李夫人眼中寒光闪过,很快又换上平日里那幅温和的面容,“聂娘这辈子过得辛苦,好好修行,下一世,投个好胎吧。” “什么?!”李作尘一觉睡醒,便听到了聂娘出府的消息。 “老爷和夫人已经命人套好了车,三少爷若是想去,这会儿还来得及。”巧翠偏着头,不去看李作尘的脸。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她听见李作尘轻轻的说了声,“罢了。” 他不能去看,大娘心狠善妒,若是他去了,娘能不能平安到达,都是问题。此时他只有狠下心弃亲娘不顾,日后,才有机会让娘过上好日子。 巧翠回去复命,李作尘在房间里习字,可手腕发抖,一个字都写不成。 “上品鹅梨帐中香,三十丸~。” “中品安神香,一百二十丸~~~。” “下品茉莉香,六~~十四匣~~~~~。” 兰桂声音由高到低,声调越拉越长。…。 玉枝低头憋笑,兰夫人捏了捏眉心,抬手示意兰桂闭嘴。 “不用你报了。”她让玉枝接过账本来自己看,再听一会儿她怕自己气死。 “我无聊啊。”兰桂没了差事,就瘫坐在雕花扶手椅上,百无聊赖的打起了哈欠。应酬客人,娘不让她去,说是怕她再跟人打起来。看着伙计装货也不让她去,怕她一时兴起又往里乱加东西。可又不许她出门,说什么怕她再买回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带坏了家里的兰麝和兰蜜。 挑来拣去的,兰桂觉着自己好歹认字,能报账,可结果还是被嫌弃了。 看不得她那幅没骨头的样子,兰夫人合上账本,苦口婆心的打算再教教女儿。 “你大姐……” “要成婚了没时间帮娘打理铺子。”兰桂接的极其顺当。 兰夫人胸口一滞。123。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蜜儿她……” “年纪还小干不了什么。”兰桂趴到桌子上头都懒得抬,这几日天天听这些,她都能背下来了。 “你……”兰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玉枝赶忙上来给她顺胸捶背。 “我年纪不小了,理应帮家里打点生意。”兰桂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下巴垫在胳膊上,可怜巴巴的看着兰夫人。 “娘~。 。那我不会啊!大姐会合香会算账,还会做买卖。我,是吧,合香,我弄那玩意儿您和祖母都说要坏了咱家招牌。算账,进出我弄不明白,昨天算完了的您还得重新返工。做买卖我倒是没意见,问题您不让我干啊!” “滚!”兰夫人手指门口,再端不住文雅的面貌,“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惹事儿别打架别乱买东西回来,随你去做什么!” “好嘞!”兰桂嗖的从椅子上窜起来,美滋滋的往门外跑。 “等等。”兰夫人叫住她。 兰桂哭着一张脸转过来,以为她娘改了主意。 “铺子关门的时辰。狐萤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来,跟我一起回府。” “哦。” “嗯?” “放心放心,我知道的。若是我回来晚了,您还拿藤条抽我。” 李疏脚步转动,直接出了兰家香铺。 他快步走到路对面的面馆,选了个临窗的桌子,让小二做碗面。 “有什么随便来一碗就好,不挑。” 兰桂晃晃悠悠的从自家铺子出来,外面虽然冷,可阳光正好,她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僵硬的筋骨。今日她还是男装打扮,虽说看着不像男人,但街上人也都习惯了。 刚在铺子里被香熏得头晕恶心没吃饭,这会儿太阳底下一晒冷风这么一吹,兰桂觉着肚子里有点儿空。 她四处看看,直接起脚往面馆走。天冷肚子饿,懒得再去别处。 冤家路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李疏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又把筷子筒挪过来,档在自己面前。…。 他刚才是听见兰桂的脚步声才特意躲了出来,谁知道兰桂好死不死的也选了这家店。 “小二!”兰桂豪气的叫了一声,“给我来碗牛肉面,再切碟卤牛肉,要带筋的。” “兰二少爷您先坐着,面马上就来。”小二显然是认识兰桂的,他殷勤的用布巾擦了桌子板凳,嘴里的称呼,也让兰桂十分满意。 李疏翻了个白眼儿,一个姑娘家穿男装逛窑子,还喜欢听人叫自己少爷,这兰家真是想要儿子想发了疯,从上到下,都是如此。 兰桂还真没看见李疏,她是背对李疏做的。牛肉面上桌后,她直接低头大口吃面,根本也没察觉身后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李疏是等到自己的面端上来了,才有些后悔。 他说不挑,小二就只端了碗阳春面来给他吃。这面清汤寡水的。123。连个肉星都不见。若是平时,李疏大可以叫小二加肉来,或者跟兰桂一样,单叫一碟子卤牛肉吃。但现在他不敢出声,生怕被兰桂发现自己在这儿。 “客官是不爱吃么?”小二殷勤,见李疏不动筷子,赶忙跑过来问,“若是口味不对,那再给您换一碗?” “不用不用。”李疏挑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低下头去,声音含混不清,“刚才烫,我等等。” 兰桂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了李疏的脑瓜顶。毫无戒心的她转过头来继续吃东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哪儿玩儿。 大姐成婚。 。自己还没给买礼物。那绢画彻底扔到脑后,她觉着自己得给姐姐买点儿什么。 “娘和祖母把东西置办的也忒全了。”兰桂把最后一块儿牛肉夹起来放进嘴里,皱着眉想不出还有什么缺的。 这梅城里没她不知道的商铺,难道要去外地给姐姐买东西? 废了半天脑子,兰桂终于想起城东有家首饰铺,老板在京中还有一家店,说不定去哪儿能淘换到稀罕东西。 她掂了掂钱袋,决定挑个贵的买。银子不够就挂账,大不了拿自己的月例银子还。 李疏悄悄站起身,在桌上放了几个铜钱,轻轻的走出了面馆大门。他找了个背风的街角站着,只露出半个头来,盯着面馆门。 不管怎么说,他得找机会接近兰桂。这是兰家人里面目前最容易接近的一个。狐萤或许从兰桂身上,能够得到不负的线索。 等兰桂出来,他就不远不近的在人身后跟着,一路直跟到了首饰铺。 男人打扮,还买首饰? 略微琢磨了一会儿,李疏脸上挂着个笑,迈步往首饰铺里走。他已经有了主意,而且保证能让兰桂不起疑心。 “老板,有什么新鲜样式的首饰拿出来看看。”兰桂扔下钱袋,吼得财大气粗。 “老板。”才进门的李疏声音虽低,但也是一派不差钱的样子,“把你家值钱的首饰拿上来,我要选选。” 这声音听得耳熟,兰桂猛地转过身,正跟李疏对脸。 “是你!”就是这家伙,跟自己在胭脂苑斗气,害的自己买了二两银子的夜露茶,回家还被瑞珠笑话。 “呦呵。”李疏抬起下巴,挑着眉毛,“怎么,你也来挑首饰?” “是又怎么样?” “那我劝你还是算了,今儿晚上胭脂苑的头筹牙牌,我拿定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李疏面上洋洋得意,心里得意洋洋。 他估摸着,兰桂听见这话准得跟他较起劲来,到时候他再撩拨几句,挑得兰桂今晚去胭脂苑跟自己斗气争头筹,那时候就有更多机会可以接近兰桂,顺势查查那不负香。 “啪。”世家子弟出身,自小除了父亲管教外就没受过委屈的李疏捂住脸,晕头晕脑的看着兰桂。眼前的兰桂满面通红,怒目圆睁,喘气声比牛还粗。 “你,你怎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兰桂上去又是一脚,正中李疏小腿迎面骨。 李疏上下皆痛,这会儿捂着脸弯腰揉腿,刚才那得意洋洋的架势半点儿都没了。 兰桂狠狠的啐了一口。123。转身离开了首饰铺。自己是来给姐姐选添妆礼的,才不是为了去胭脂苑那种地方拿头筹。虽说平日里她经常去胭脂苑喝花酒,也从不觉着那些姑娘下贱,可怎么能跟姐姐比? 满肚子是气的她又回了自家铺子,继续瘫坐在太师椅上看兰夫人盘账。 “这是上哪儿惹了晦气回来?”兰夫人拨动算盘,眼皮都懒得抬。 “本来想给姐姐买添妆礼,结果碰见个傻子。”兰桂没敢说这傻子是怎么认识的,要是让娘知道自己去胭脂苑。 。怕是要被藤条活活抽死。 听兰桂这么说,兰夫人抬头看了看她。 “懂事了。”她欣慰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东西好歹的,麝儿不会在乎。” “那不成。”兰桂摇头摆手,“这不只是给姐姐添妆,也是要让姐夫看看,我们兰家上下一心,免得他轻视姐姐。” 毕竟是个还没出闺门的女孩儿,兰夫人不好多跟她说什么。倒是玉枝在一旁没忍住插了句嘴。 “姑爷是家里庶出三子,咱家大小姐是嫡出长女。而且咱家是娶不是嫁,不欺负他已经算是好的了,他还敢轻慢咱们?” 兰桂抓了抓头。狐萤她平日在街上浪荡,听道德都是女子被夫家欺负的事儿,自家这种情形,还真没听说过。 “他不敢也欺负不了麝儿。”兰夫人继续算账,声音平稳不起波澜,“你们也别欺负他,知道么。” 玉枝答了声是,又看看兰桂,兰桂哼了声,继续趴在那儿盘算。 首饰是买不成了,香料家里有的是,衣裳鞋袜都雇了绣娘不说,自己的手艺也确实,拿不出手。 想来想去,兰桂打起了自己月例银子的主意。 “娘。” “嗯?” “你说,我把一年的月例送给姐姐好不好?” 兰夫人手腕一抖,算盘上的数差了十倍之多。 “给麝儿,你不花了?” “我,我再找您借。” 兰桂转转眼珠,她板着手指给兰夫人算账,“我把一年的月例先支出来给姐姐,然后下两年,我每个月只花一半,这样两年还清不就成了?”…。 兰夫人气的想拿算盘砸人,兰桂大约是自己也觉着不好,连忙跳起来去给兰夫人揉肩捶背。 “我这不是急的么。那,那娘你给我想个办法。” 长出一口气,兰夫人无奈的给出了个主意。 “人都说西山观音庙灵验,你不如去替你姐姐烧香祈愿,再去求张送子观音图来。” “这简单。”兰桂兴冲冲的让玉枝去拿黄历看,“明日就是好日子,我今晚吃斋,明日一早就去观音庙。” 月挂中天,李作尘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撒扫婆子举着半只蜡烛在前面引路,他戴着风帽低头跟在后面。 “三少爷可要快些。”那婆子低声嘱咐,“老奴是看您一片孝心。123。才肯冒着风险领您过来,三少爷万万不要连累老奴。” “嬷嬷,我省得。”李作尘把攥在手心的金粒递给婆子,自己把蜡烛接过来,缓了缓,才推开面前那扇门。 门轴吱呀作响,婆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松了口气。她想不通三少爷今儿晚上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有孝心舍不得聂娘,那人走的时候怎么不去送?难不成聂娘能在这破屋子里留下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应该不会,聂娘出门后,夫人命巧翠带人把屋子上下仔细翻找过。 。好一些的衣裳都搜走给其他下人穿了,怎么可能还有好玩意儿留下来! 娘这么多年来,用的,就是这些。 李作尘摸了摸着破口的粗瓷碗,又捻了捻炕上破旧却整洁的被子。他环顾四周,越看越是心酸。 聂娘住的是角房,而且门窗都冲西面。冬日冷,夏天热,这种屋子,李府里的下人都很少住,一般来说只用来当杂物间。可就是杂物间,也不至于破旧到这个程度。这屋子的窗纸都是破洞,不少地方都有浆糊黏补的痕迹。屋瓦也坏了不少,李作尘抬起头来甚至能看见天上的星星。或许是为了干活方便,也可能是就为了折辱聂娘。她平日里刷马桶的猪鬃刷子就立在门后。狐萤恶臭的气味儿一股股漫过来,熏得人恶心。 “三少爷。”婆子轻轻拍打门板,“好了没有?” 屋里静默无声,那婆子皱起眉,抬手想再拍。 李作尘从屋里出来,右手拿着蜡烛,左手垂在身侧。 “走吧。”他把蜡烛递过去,然后单手戴好风帽。 婆子依旧在前面引路,她没看见李作尘拿了什么东西,只当李作尘是去屋子里看看,尽一尽为人子的孝义之情。 只是那聂娘房中太臭,三少爷才进去这一会儿,身上就染了臭气。 鸳鸯喜帕下的赤金如意少了个角儿,李作尘不是没想过成婚后,会被兰家发现安心礼有缺损。也知道自己今夜不该如此冲动,娘已经走了,冒险买通下人去空屋子看,没什么价值。可他就是想去看看,想体会一下娘受的苦,想拿回一件娘的东西陪着自己。…。 他拿回了那把猪鬃刷,怕明早来人闻到,于是关紧门窗,用兰家送来的香丸泡水,反复洗涮。 臭气越来越淡,最后,还染上了淡雅的沉香气息。 李作尘仰头闭目,他紧紧抱着那把刷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说今晚吃素,兰桂真的就一口荤腥没动。平日里最爱喝的燕窝粥都没动,她说燕子吃鱼,那燕窝是燕子口水也肯定有鱼,所以算荤菜,不能吃。 “燕子的,口水?”兰蜜皱吧着脸,把面前的燕窝粥远远推开,“那我不要吃了,好恶心。” “别听你二姐瞎说。”兰麝用银汤匙舀了一点儿来先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再去喂兰蜜,“蜜儿你看,大姐也吃着呢。” 兰蜜看看兰桂,又看看兰麝,还是觉着大姐比较可信。大姐既然吃了。123。那一定不是恶心巴拉的口水。于是她把碗又端回来,乖巧的自己吃粥。 兰桂还想说什么,兰麝把红豆奶卷儿夹起一个,直接塞进她嘴里。 “大姐偏心。”兰桂嚼着奶卷儿跟兰麝开玩笑,“跟蜜儿和声和气的,到我这儿就硬塞。” “蜜儿多大你多大?”兰麝瞪着兰桂,又怕真噎着了,赶忙倒了碗杏仁茶。 “我是比蜜儿大,那我也比蜜儿顶用不是?”兰桂大言不惭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胸脯,“明日我去观音庙给你和姐夫烧香祈福,求观音娘娘保佑你们夫妻恩爱和美。还要帮你们求一幅送子观音回来。 。好让你俩早生贵女。” 兰麝面颊飞红,气的站起来要撕兰桂的嘴。 兰桂早就跑出门去,可偏不走,还要半个身子探进来,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皮羞兰麝。 “大姐你脸红什么?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满屋子丫鬟婆子笑个不停,兰麝捂着脸跑回卧房,趴在床上不肯抬头。兰桂说完就跑了,她怕大姐急了跟她没完。只有最小的兰蜜完全不懂姐姐们在闹些什么,她乖乖捧着碗喝粥,打算待会儿去问问娘亲。 “胡闹!”兰老爷皱眉怒斥。 兰蜜缩到娘怀里,好半天,才细声细气的说道,“蜜儿没有胡闹,蜜儿是因为不懂,才来问的。” 兰老爷还想训斥几句。狐萤但兰夫人抱起蜜儿走了。他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嚷着要金枝过来给他捶腿。 金枝站在门口装听不见,她原本想着兰老爷叫一两声没人应就算了,谁知竟然听见兰老爷下踏穿鞋走路的声音。 躲,实在是躲不过了。金枝硬着头皮走进来,木着一张脸,给兰老爷倒茶。 “老爷,请用茶。” 兰老爷不忙接茶盏,他带着笑,手猛地抓住金枝手腕,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扯。金枝惊的叫了一声,随后又死死的咬住下唇。她不能叫,不然闹起来,夫人的面子上不好看。 兰老爷另一只手已经摸进金枝的衣裳,金枝咬着下唇拼命挣扎。她用力掰兰老爷的手,自己腕上绞丝金镯掉在地上,好容易才挣了出去。 “不知好歹的下贱丫头。”兰老爷在屋子里怒骂,金枝顾不得那镯子,捂着嘴往外跑,把刚进门的玉枝撞了个跟头。 “这是怎么了?”玉枝拍拍裤子,去问门口的嬷嬷。 嬷嬷往里指了指,满脸鄙夷。。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沉下脸,玉枝挑开帘子走进去,也没给兰老爷见礼。 “做什么?”兰老爷懒洋洋的问。 “夫人说今晚她在三小姐屋子睡,让我跟您说一声。”玉枝蹲下身捡起镯子,转身摔帘子走了。 屋子里的兰老爷连砸了几个茶碗,外面的丫鬟婆子只当没听见,谁都没进去。 兰蜜年纪小,有娘陪着讲故事,唱儿歌,再被娘拍着后背,她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兰夫人等她睡稳了就慢慢起身,披着外衣来到外间屋。 金枝原本在那儿抹眼泪,见兰夫人出来就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两个头。 “夫人,我没……” 兰夫人弯下腰。123。用手轻碰金枝嘴唇。她把金枝从地上拉起来,让人坐到自己对面的绣墩上。 “我都知道。”她给金枝拉好衣襟,又从头上拔下嵌宝耳挖簪,给金枝插在头上。 “老爷那个人,我很清楚,委屈你了。” 金枝用手蹭了蹭面颊,她不止是觉着自己委屈,更是觉着老爷这样的行为举止,委屈了夫人。 “我没事。”她强忍住眼泪,再一次跪在地上,“只是金枝从今日起,怕是不能在房里伺候了。若是闹出什么来,实在于夫人面上无光。” “你且在外面伺候。 。等他安生了,你再进来。”兰夫人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把金枝拉了起来。 金枝怕耽误兰夫人休息,行了礼谢了赏就退到门外。屋子里安息香香烟袅袅,兰夫人坐在绣墩上默默出神。 当年自己,也是去拜过观音娘娘,求过送子图的。那时候年岁小,满肚子傻气。以为日子能如新婚时一样甜甜蜜蜜,以为自己找到了合心合意的郎君,以为娘过于小心谨慎了,甚至认为娘是因为爹不好,所以才对何珩心存偏见…… 她双手捂着脸,泪珠静静滚落。 清早,除了告假去上香的兰桂,兰夫人、兰麝兰蜜都在老夫人院子里站着,等着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年岁大了。狐萤睡的也少,三个人才站到院子里,玉娘就掀起帘子请她们进去。 屋子里地龙烧的滚热,略带药气的香味扑面而来。兰夫人嗅了嗅,笑着给老夫人请安。 “娘今日怎么用了这个?” 婴香里脑麝的份量重,喜欢的人觉着宁静悠远,不喜欢的总说有股药味儿。平日里老夫人是不喜欢这香的,她说年岁大了,平日里不少吃药,再闻这个越发觉着人生无趣。 “昨晚心里不安生。”老夫人低头饮茶,“这个闻着静心。” “祖母。”兰蜜窜了上去,熟门熟路的爬上老夫人膝头。 她伸出肉乎乎的手,一下下的给老夫人顺着胸口,“蜜儿给祖母揉揉就好了,祖母现在是不是舒服些?” “是。”老夫人满脸是笑,“蜜儿这么一揉啊,祖母就好了。” 兰麝抿着嘴角偷笑,她站起来冲着老夫人行了个礼,也跟着开玩笑哄老夫人。…。 “我没有蜜儿的本事,只能去给祖母煮参茶了。” “去吧。”老夫人冲她笑,“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等兰麝出了门,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兰蜜的脑门。 “蜜儿。” “祖母。” “祖母怕苦,你大姐又不让祖母多吃甜食。你去看着她煮参茶,给祖母多加些蜂蜜。” 兰蜜到底还小,听见有事吩咐自己,美滋滋的就拔腿就跑。 兰夫人低下头,听着老夫人命玉娘带着金枝玉枝和其它人都出去,屋子里除了老夫人,就只留下了她。 “我听说,他昨日闹了。”老夫人冷冷的开口,眼睛直视着女儿。 兰夫人站起来,眼圈微微发红。她走到老夫人身边。123。规规矩矩的垂手站立,一言不发,只微微点了下头。 “死性不改!”老夫人声音严厉起来,她一掌拍上桌面,震落了釉里红的茶盏。 “娘。”兰夫人抬起头,她唇边露出冷笑,眼神狠戾的说道,“原打算为了麝儿大婚,再留他些日子,现在看,倒是多余了。” “那就加些量吧。”老夫人点点头,“倒也不急着要怎么样,让他安生些,只要不闹事就好,免得麝儿脸上无光。” 半个时辰后,兰蜜端着一个云纹雕花盘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兰麝在她身边小心仔细的跟着,生怕妹妹失手把那参茶砸了。 “祖母喝参茶。”虽说泼洒了不少,但好歹兰蜜还是把多半碗参茶端到了老夫人面前。 “蜜儿加了两大匙蜂蜜,是姐姐没看见的时候加的。”兰蜜用手捂着嘴,自以为声音很小的说。 兰麝气的摇头发笑,难怪刚才参茶乘出来后,蜜儿把自己推出门,说是要找个漂亮的盘子给祖母端过来,原来是偷着加了蜂蜜。 “祖母。”兰麝见老夫人已经开始喝了,急的想去拦。祖母年龄大了,一味吃甜会败胃口,对牙齿也没好处。 “一次半次的没事。”老夫人把参茶咽下去,只觉着甜的有些恶心。兰夫人赶忙用帕子托了块儿梅干。狐萤送上去给老夫人压口。 以为做了好事的兰蜜仰着脸,等祖母夸赞自己。 “还是我们蜜儿疼祖母。”老夫人把兰蜜搂到怀里,在兰蜜脸上亲了亲。 本来应该美滋滋的兰蜜突然抽抽鼻子,她扯起老夫人的袖子,来来回回的闻。 兰夫人面色陡变,她想把兰蜜抱开,但又怕反惹的兰麝和兰蜜怀疑。 “祖母身上,有股好奇怪的味道。”兰蜜像小狗一样抽着鼻子,在老夫人身上到处闻。 “哦?”老夫人挑起眉毛,“蜜儿说说,是什么味儿?” “像是娘屋子里的香,但又不全像。”兰蜜眨巴着眼睛,她记得自己在娘屋子里闻见过类似的味道。 兰麝有些好奇,娘用的香跟他们都不同,她曾经问过一次,娘说那是成了婚人才能用的,自己姑娘家,少打听这个。可娘教过她怎么制欢宜香,那也是夫妻房中之物,怎么就不用避讳了?…。 “蜜儿的鼻子真灵。”老夫人跟兰蜜顶了顶额头,脸上满是慈爱之情,“这香啊,是给你爹用的。他身子不好,所以多加了些补药。你们小孩儿家家的身子骨壮实,闻了虚不受补反而有害,所以平日里不给你们用。” “哦。”兰蜜和兰麝都点了点头。兰夫人伸手抚着自己胸口,松了口气。 “你们就好好的带着长留。”老夫人把兰蜜贴肉带着的香袋儿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又给兰蜜好好的塞了回去,“记得,身佩长留是咱们兰家的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 这观音庙,果然香火鼎盛。 起大早来的兰桂看着前面乌压压的人头心生感叹,她还以为自己来这么早,能抢个头香呢! “师父。”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兰桂。123。拉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女尼,胡乱的双手合十冲人施礼,“请问要去哪里请送子观音图。” “回施主,贫尼不知。”那尼姑面黄肌瘦,神色凄苦。兰桂刚才拉她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闻到,这尼姑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熏得人恶心。 “哎?”兰桂捂着鼻子后退几步,这姑子怎么这么臭? 或许是看兰桂衣着华丽,有两个白胖女尼走上来,双手合掌,和颜悦色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我想请一张送子观音图。”兰桂虽然不大懂庙里的规矩,但也知道不能白请,是要给银子的。于是她拿出自己的钱袋。 。从里面掏出一块儿足有二两重的纹银。 “要你们这儿最灵的,哦对,我还要上香给姐姐祈愿。” “施主这边请。”那两个女尼喜笑颜开的带着兰桂往后走,其中一个很是殷勤的问道,“敢问施主姓氏,贫尼可代为打表升疏。这样祈愿直达菩萨面前,必然所求皆能如愿。” “我姓兰,家姐寻的夫婿姓李,好像叫什么,李作尘。”兰桂没说出姐姐的全名,倒是毫不犹豫的把李作尘的名字说了出来。 刚才那个身带恶臭的女尼如遭雷击,她咬着下唇略微思索了下,终于壮着胆子,远远的跟在了兰桂身后。 什么叫打表,怎样升疏,兰桂其实都不懂。她只负责给银子。狐萤然后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女尼把写了名字愿望的升疏表递过来,嘱咐她在佛前点燃,然后高举过头顶,心中默默许愿。只等那表燃到抓不住了,再置于香炉里。 “施主仔细数着响声,越多便是越灵。”女尼在一边敲木鱼诵经,兰桂紧张的举着表,每响一声,她就多开心一点。 “响了五声。”跟过来的女尼站在树后,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等兰桂把表放进香炉后,她嘴里喃喃自语,转身往回走。 “五声,五声。作尘日后定然婚姻和美,那兰家小姐一定是温婉贤惠,会好好待作尘的。” “了缘!”五大三粗的女尼皱紧眉头走过来,“活儿没干完,你跑哪儿逛去了?” “就来,就来。”取了法号为了缘的聂娘抹干净眼泪,扯着嘴角赔笑脸,“马桶还差三个,夜壶都刷好了,您先回去歇着,我弄好了就送过去。” “那好,你可得快些。”女尼转身就走,她可不想在这儿闻臭气。。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送子观音图庙里都是现成的,按说,应该由兰麝或者李疏过来选。但负责的女尼告诉兰桂,她与兰麝是血亲,替姐姐请画只要心诚就好,不必过于拘泥。 “施主只管选自己看着欣喜的就是。”女尼合掌鞠躬,带着兰桂在挂满图的禅室内游走。 起初,兰桂心里觉着这画的都一样,打算随便选一幅就好,可她细看下去,果然发现每一幅的细微表情都不同。 这些画中,观音面色慈悲,嘴角似嗔似喜,有的偏欢喜些,有的则更庄严一点。观音怀中所抱的幼儿也是神态各异,有的淘气,有的机灵,各个白白胖胖,瞧着就让人开心。 “哎?”正看图的兰桂突然皱着眉。123。用手指着面前那幅送子图问道,“这观音娘娘怀里抱着的,怎么都是男孩儿?” 她这问题,把女尼问懵了。禅室里其他来求图的都侧脸看她,还有几个年岁稍长些的大娘婶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偶尔飘来零星几个字,听起来,像是已经看出了兰桂的身份。 “怎么?”兰桂转身瞪着人家,“我难道说的不对?” “姑娘。”有位大娘挂着笑脸上前两步,看似态度和蔼,实际上语气里满是不屑。 “送子观音送子观音。 。当然是抱着男娃儿啊。来这儿求的也都是想要个男娃,丫头片子还求什么?” 她话音落地,不少人都捂嘴笑了出来。兰家在这梅城有钱有势就是生不出儿子,这些市井婆娘们每日里就靠嚼舌根打发时间,早就不知道谈论了多少次。 兰桂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她有心骂两句,才张口又惊觉自己今日是来给姐姐祈福的。佛门净地不能搅扰,虽说自己不信不怕,但凡事怕万一。若真是菩萨怪罪,惩罚自己到没什么,牵连了姐姐可不好。 “哼。”兰桂转回头,在心里把那些人的奚落声当做茅房里的苍蝇叫。女儿有什么不好?这些长舌妇自己就是女子。狐萤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跟她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们要儿,兰家偏偏要女。兰桂仰着下巴对女尼说道,“我就要个带女娃的,给我找一幅来。” “这……”管事的女尼十分为难,但她又不好得罪兰桂。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女尼终于从箱子里找出了一幅图,递到兰桂手里。 “施主看看这一幅,可还满意?” 兰桂把图展开约有一半,先瞧见的观音手里抱着的依旧是男童。她正要发作,女尼上前一步,把下半幅画也展开,让她细看。 只见观音莲台边有一红衣绿裤的童女,那女娃侧面向着菩萨,神态活泼可爱,看着让人十分喜欢。 女尼有心早把兰桂打发走,用手虚点那童女,嘴里说出来的话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 “施主请看,这女娃儿比男娃儿年岁大,正应了先开花后结果的俗语。”…。 “好。”兰桂把画卷好,喜滋滋的摸出银子来,“这是我替姐姐给的香油钱,还请师父在菩萨面前帮姐姐多多祝愿,等姐姐有空,定会亲自过来烧香祈福的。” 女尼口念佛号接过银子,告诉兰桂她会在菩萨面前点个海灯,日夜不息,为兰麝祈福。 兰桂捧着画走了,她满心欢喜的准备回去跟娘和姐姐说今日的见闻,说那响了五声的升疏表,再说说那些没见识的婆娘们。 至于那个身带臭气的女尼,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萍水相逢又没说几句话话,兰桂并没想到这个人日后,会与自家的种种磨难波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兰家这时候正忙乱着,兰麝成婚时用的衣裳都已经备齐。123。李作尘的喜服也准备停当,玉娘早起请老夫人一一看过后,才命人把用剔红盘子乘好了,一样样的捧到兰麝房里。 “小姐的喜服现在不妨试出来。”嬷嬷笑吟吟的给兰麝行礼,“姑爷的待小姐看过,若无意见,明日就可送过去了。” 兰麝不着急试自己的,她先让瑞珠把李作尘的喜服拿过来,一件件抖开细看。 因为是入赘上门,所以兰桂虽然穿的是嫁衣,但不用盖头。而李作尘的喜服里,有一件金线绣制的大红盖头,盖头四角各带两个黄金坠角和丝线流苏。 。看起来十分华贵。 盖头正中是个喜字,周围绣了流云蝙蝠、灵芝如意、还有并蒂莲花。兰麝自己把盖头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嬷嬷。”她见过别人家成婚时候的样子,这盖头,都是女儿家用的。 “到时候,我要挑盖头么?” “当然。”嬷嬷把另一个盘子捧过来,那里放了一杆镶金小秤,“大小姐到时候,就用这个挑盖头。” 见兰麝有些怯懦,嬷嬷笑着上前告罪,然后抓过兰麝的手去摸那小秤。 “大小姐莫慌,这秤是兰家祖传的。老夫人当年用的是这个,夫人当年用的,也是这个。如今兰家传到您这一代。狐萤老奴听说姑爷知书识礼,您将来的日子,一定会比老夫人、夫人更好。” 兰麝含羞点了点头,她记忆里已经没多少祖父的印象了。只记得那是个身体不好的老人家,常年歪在踏上吸水烟,而且很不喜欢娘和自己。 至于父亲,兰麝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记得自己和桂儿小的时候,父亲对她们还是很好的。那时候父亲跟着母亲忙于生意,每日从铺子里回来,都会带些零嘴给自己和桂儿。父亲还教过自己写字,让自己抄写《女诫》说是多看看这些书,对自己有好处。 可在母亲一场大病后,父亲就变了。他整日懒怠出门,脾气也越来越差。 自那以后,兰麝经常被父亲责骂,连带母亲都被训斥,兰桂因为性格顽劣,更是经常被骂被打。 再后来,母亲就不让她们去给父亲请安了。父亲也不理论这些,他每日闭门不出,只在房间里写写画画,连祖母的院子都不肯去。…。 “姐。”兰桂人还没到声音先飞进来,打断了兰麝的思绪。 “嘻嘻嘻嘻。”兰桂拉着兰蜜的手,俩人走进门来,挤眉弄眼的,一看就是有坏主意。 “做什么?”兰麝心里发笑,脸板着,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我们来看看大姐的喜服。”兰蜜绕着喜服转了两圈,欢喜的直拍巴掌,“真好,大姐穿上一定好看。” “咱家大姐天仙下凡一样的人,不穿都好看。”兰桂口无遮拦,被兰麝揪着耳朵狠拧了两下。 “哎哎。”兰桂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满脸不高兴,“我又没说错,难不成你洞房花烛之夜还穿着衣服?” “桂儿,你找打!”兰麝真急了,挽起袖子就要抽兰桂。 兰桂自知说错了话,可又犟着不肯低头。 她俩满屋子绕圈跑,兰蜜自己坐在雕花鼓凳上,捧着盘子吃点心。 “夫人。”金枝给兰夫人顺着后背。123。“二小姐是,是,性格直爽。”她实在憋不出其他的来,只能干干巴巴的给兰桂说好话。 来看长女喜服的兰夫人气的胸口涨疼,她怎么就生下兰桂这么个混球的玩意儿! “夫人来了!”从屋里出来端茶的瑞珠,见到门口兰夫人吓了个趔趄。她赶忙扬起声音,好让屋里正在疯闹的两位小姐安生下来,免的受罚。 兰夫人冷着脸走进来,结果自己先绷不住,转身用帕子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来。 兰麝的屋子里乱成了一团,嬷嬷弯腰护着喜服,兰蜜满脸点心渣滓。兰麝整个人骑在兰桂身上,躺在地上的兰桂手抱着枕头。 。正在努力挣扎。 “娘。”兰麝刚才是没听见,现在看见兰夫人进来,赶忙手刨脚蹬的从兰桂身上站起来,忙乱中又踩了兰桂几脚。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头发,没理会还在地上哎呦呦叫唤的兰桂,走过去扶住了兰夫人的手。 “娘。”兰桂直接在地上翻了个身,手爪子冲上挥了挥,算是跟她娘打招呼。屋里有炭盆,地上铺着地毯也不凉,她刚才跟兰麝闹的身上发软,索性直接把怀里的枕头放在脑袋下枕着,打算就这么躺一会儿。 “娘亲。”兰蜜吃完手上最后一块儿点心,又瞧见大姐扶着娘走了过来,她拍拍双手,从鼓凳上下来,打算往兰夫人怀里扑。她要告二姐的状,因为二姐不光刚才说了羞羞的话,早上还抢了她的蛋酥饼。 可她正好踩到了兰桂的肚子。狐萤兰桂嗷呜一声弓成了虾米,兰蜜脚下失力,一脑袋供过去,把兰夫人连带兰麝都撞倒了。 瑞珠和嬷嬷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兰夫人最先坐起身体,她看着三个女儿,笑的无比幸福。 “嬷嬷,瑞珠,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娘儿四个,说些体己话。”她拉过兰桂的枕头垫在自己手肘下面,竟就那么歪在了地毯上。 兰蜜率先叫好,她蹭到兰夫人身前,选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靠好,然后嚷着要大姐去给自己拿蜜饯吃。 “一晃啊,麝儿都要成婚了。”兰夫人摩挲着兰麝的手,“娘现在还能记起你百岁时候的样子,白白软软的,不管见了谁都笑,从不得罪人。” “那我呢?”兰桂边嗑瓜子边问,“娘,我百岁的时候什么样儿?” “你比你姐姐瘦。”兰夫人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脸色也有些难看。但很快她就又笑了起来,还捏了捏兰桂的下巴,“不过你能吃,没多久就胖的抱不住了。” “二姐是猪。”兰蜜砸吧着嘴里的蜜饯,猪才会总跟自己抢吃的呢。。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房间里的香已经燃尽,原本褐色的莲花形香片变成了灰白色。兰夫人久去未归,年轻的丫鬟因为金枝的事儿都不敢进来伺候,老婆子兰老爷又嫌看了闹眼睛。一时间屋子里香味慢慢散去,炭盆里的灰气就漫了上来。 原本歪在踏上的兰老爷觉着屋子里有些气闷,他站起来推开窗,原本酸软无力的身子骨,被冷风一激,竟然觉着好了不少。 颇有些兴头的他在窗边吹了会儿风,随后转身到书案前,对着那白玉瓷盆里的水仙拿起笔,准备画一张找找手感。 兰老爷当年在梅城号称书画双绝,尤擅工笔花鸟。这些年来他懒怠动,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成了摆设。123。上一回还是几年前写春联的时候用的,写了些什么,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现在要画工笔,兰老爷觉着怕是不成。莫说材料不全,就是他的手,也画不出那细致的画儿来。他用左手扶住微微颤抖的右手腕,皱着眉头饱蘸墨汁,打算画写意。 起初笔并不听使唤,在废了两三张纸以后,兰老爷就渐渐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他画出兴头来,索性又开始画人物小像。 房中颜料全无,兰老爷画好了头发列了张单子,他推开门。 。让门口的丫鬟去给自己找颜料。 “都要好的,再多拿些画具过来。” 兰夫人怀里搂着一个,腿上趴着一个,肩膀上还偎着一个。 为人母者,在这个时候是最开心的。 娘四个吃着零食点心,间或互相喂上两口。三姐妹幼年时候的糗事被轮番拿出来说,自己刚笑话完别人,转头就轮到了自己。 “我跟姐的都是老典故,没意思。”兰桂摆摆手,动作飞快的抢走了兰麝给兰蜜剥的瓜子仁。她在兰蜜扑过来前仰着脖子,把瓜子仁都倒进嘴里,还故意吧唧着嘴气兰蜜。 “倒不如说说蜜儿,听说前几日晚上做了噩梦。狐萤光着脚就去找娘了。” “那,那我是怕。”兰蜜气的鼓起脸来,二姐又跟自己抢吃的。 “怕什么?是梦见了老虎,还是妖怪?”兰麝白了兰桂一眼,继续给兰蜜剥瓜子。 “都不是。”兰蜜站起来,两手在身前乱摇,“我梦见了好吓人的东西呢。”或许是真吓着了,兰蜜脸色变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我梦见,有狗在追我,我就拼了命的跑啊跑。然后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儿,低头一看,我手上竟然抓着一根烧糊了的骨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兰桂捂着肚子大笑,“怪不得梦里狗要追你,再说了,你怎么会梦见手拿骨头?是不是睡前偷吃肉脯没洗手?” 兰麝也憋不住要笑,但她又怕自己笑了兰蜜会急,于是低着头咬着下唇使劲往回憋。 只有兰夫人面色难看,她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兰蜜做恶梦的日子,果然,就是那一天。…。 “我那天没有吃肉脯,烤肉也没吃。”兰蜜嘟着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因为一直在想祖母袖子上的味道是什么,所以睡前根本没吃,没吃多少东西。 “行了,跟你们耽误了这些时候,我得去你们祖母哪儿看看。”兰夫人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和头发。 外面的丫鬟婆子们听见也都走了进来,各自扶起自家主子,收拾好满地的果皮残渣。 兰桂自从请了送子观音图回来就自觉完成了任务,再不肯跟兰夫人去香铺了。兰夫人今日因为要看兰麝的喜服,也没出门。 现在见听见兰夫人说要去老夫人哪儿,兰桂眼珠乱转,嬉皮笑脸的抓住兰夫人手腕,又晃又摇。 “娘~。” “说。” “我想出门逛逛。” “现在?” 兰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123。午饭都吃罢了,兰桂若是这时候出门,估摸着又要夜里才回府。 “我保证掌灯前回来。”兰桂机灵的举起手发誓,然后不等兰夫人点头她就自己往下接话,边说边往门口走。 “娘您没说不成就是同意了啊,那我走了。” 拦,是拦不住的。就算不同意她出门,她也有本事溜出去。到时候不知道是爬墙还是钻狗洞,更让人头疼。 兰夫人哭笑不得。 。这二丫头就是个混球!横竖这么多年也没惹出什么事儿来,索性由她去,倒还清净些。 在老夫人房里待到掌灯时分,玉枝遮遮掩掩的来回禀,说是二小姐已经回来了,在三小姐房里,姐俩要一起睡。 兰夫人明知道这是弄鬼,但也没去戳穿。她在老夫人面前没提这茬,为了哄老夫人高兴,她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吩咐人明日去李家送喜服的时候多放鞭炮,多扔赏钱。 老夫人睡下后,兰夫人才离开。她命金枝玉枝挑着灯笼随她在府里巡查一圈,看上夜的婆子们有没有偷懒吃酒,有没有闭锁大小院门。 只等到平日里睡下的时间过了。狐萤兰夫人才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她没让丫鬟跟着,自己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温度比往日低了许多,窗子被香炉倚着,开了半扇。室内半点香气都没有,反倒充满了墨香和颜料气味。 兰老爷在书案后埋头画画,显然是没听见兰夫人走进来的声音。 “在画什么?”虽说兰老爷没睡让人意外,但兰夫人压下了惊异,走过来和声和气的问着。 “筝儿,你回来了?快过来看看。”兰老爷兴冲冲的抬起头,嘴上是多年未曾叫的兰夫人闺名,“瞧我画的像不像你。” 兰夫人走进前去,见那画上竟然是自己的小像。只是像上的自己面色红润衣袂翻飞,并不是如今的模样。 “我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兰老爷看着兰夫人笑,提笔又在一边加了座假山,“当时在我家后院,你站在假山边喂鱼。因为走的太近,裙角扫到青苔污了,见到我过来,还红了脸。”…。 兰夫人闭了闭眼睛,当年的情景犹在眼前。 “我那时候想过去与你说话,但乳娘不让,说是会坏了规矩。”兰老爷放下笔,抓住兰夫人的手笑道,“想不到日后你我成了夫妻,坏规矩的事儿,也做了不知多少。”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说浑话。”兰夫人脸上飞红,她想扯出自己的手,但兰老爷握的紧,这么一拉一扯不像她害羞,到像是在逗趣调情。 “今日画了几张都不好,只有这张画出了你当日的神韵。”兰老爷给兰夫人看地上的残纸,人趁势凑过来,揽住兰夫人的腰,“筝儿在我心里,始终是二八时候的样貌。” 夜色已深,胭脂苑红灯高挑,客人来往络绎不绝,看歌舞的花亭里放了十几张桌子还没坐下。123。连边上的游廊里都站满了人。 兰桂来得早,这会儿她正在前排正中间的桌子哪儿坐着,手上捏着自己的钱袋儿,等着歌舞开场。 梅城虽说不如京城富贵,但这胭脂苑可是大大的有名。每年胭脂苑选花魁的时候,总有富家公子从几百里甚至千里之外赶过来,只为一睹花魁芳容。 平常的日子也不冷清,每隔几天这里就有歌舞表演,只要花些茶水钱就能坐着观看。若是看上了哪一位姑娘,便可当场叫价,价格高者会有人送姑娘的牙牌过来,称为头筹牙牌,也就是李疏在首饰铺里提到的那个。 至于这茶水。 。也颇有讲究。普通茶便宜量大管够,放下几个铜钱就行。夜露茶则是由当红的姑娘亲手所泡,二两银子一盏,买下就能叫泡茶的姑娘来陪坐。 平日里兰桂来这儿只是为了看歌舞凑热闹,要的都是普通茶叶,看完就走,连赏钱都不放。上次若不是跟李疏斗气,她也绝不会花冤枉钱让姑娘过来陪坐。 李疏这几日一直悄悄跟着兰桂,今日他见兰桂出了府就一直琢磨着要再找机会接近,既然兰桂又来了胭脂苑,那他当然不肯放过机会。 不过李疏没直接坐到兰桂那桌,他选在兰桂身后的地方,也要了壶便宜茶水,和几碟子干果点心。 兰家二小姐喜欢穿男装。狐萤逛胭脂苑,这是城里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儿。以前二小姐都是喝茶白看歌舞,唯独上次出手,大方的很。 鸨母让人送了不少点心过来,还特意派了两个伶俐丫头来伺候,想哄着兰桂再多花些银子。 “不用,不用。”兰桂赶忙打发人走,自己的月例不多,可禁不住这么遭禁。 “我今儿看看就走,不喝夜露茶。”那玩意儿太贵,偶尔一次还行,多了喝不起。 机会来了! 李疏要了两盏夜露茶,自己面前留下一盏,另一盏送到了兰桂面前。小红牌影儿拿着帕子坐到兰桂身边,又是揉肩又是喂点心,搞的兰桂坐不住,但也逃不了。 因为李疏带着自己看好的红牌姑娘,端着喝剩一半儿的夜露茶也坐到她身边。 “认怂了?”看着站起身要走的兰桂,李疏慢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我呸!”兰桂重新坐下,端起茶一饮而尽,“从小到大,我就不知道怂字是怎么写的!”。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不怕兰桂跟自己斗气,就怕兰桂不搭理自己。 李疏心中暗喜,脸上还是一副轻佻的表情。他揽过自己身边的姑娘,大大方方的给了个银棵子,然后用眼睛斜着兰桂,那意思是我给了,你不怂,你也给一个? 兰桂,怂了。 她每个月的月例有限,而且也做不来这种风流举止。不过,兰桂有自己独到的本事,她端起夜露茶自己不喝,反而转手递给了影儿。 这茶,值二两银子。影儿平日泡茶泡的多了,喝茶还是头一遭。 她也知道兰桂是女儿身份,从心里对兰桂多了几分亲近,也少了几分提防。应酬这样的客人,能让她在这声色犬马之地得到一时的喘息。123。所以她笑吟吟的慢慢品茶,间或给兰桂递点心,剥干果,并没有因为李疏的举动而轻慢兰桂。 李疏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自己有银子有模样的,怎么竟还不如女人招姑娘喜欢。 兰桂也是个爱闹的,人家姑娘递过来的吃食她就接,姑娘依偎过来她也伸手搂着。李疏在一旁越看越别扭,那兰桂跟影儿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好的宛如闺中密友,影儿半个身子都扎进兰桂怀里,用帕子捂着嘴,在兰桂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真的?”兰桂挑着眉毛问。 这会儿花厅里已经响起了鼓乐声。 。茶座对面儿的台上铺了整匹的红绸,有小丫头捧着香盒放在四角,用蒲扇用力的扇着。 兰桂抽了抽鼻子,这香媚且艳俗,初闻只是有些冲,还能忍,但随着温度升高,香料里的烟熏味儿渐渐漫出,闻着很不舒服。 “妈妈花不少银子买的呢。”影儿捂着嘴笑,“我们闻着都觉着好,可你准定觉着不成。” “这香在我家,连中品都够不上。”兰桂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巧的银质香盒打开,拿出一枚海棠样式的香片,“这个送你,留着薰衣裳。” 兰家二小姐身上带的香。狐萤那必然是难得的上品。影儿用手托着香片凑到鼻前,只觉着沉香檀香玫瑰乳香的味儿一起涌上来,各种香气相互交缠融合,杂而不乱,闻着让人头目清凉。 李疏眯起眼睛,难不成,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不负? 他怀里的姑娘也有些心动,但碍于李疏,又不好凑过去。兰桂在一边儿看出了姑娘的心思,她又拿出一枚放在桌上,用手推到那姑娘面前。 姑娘把玩儿了好一会儿才把香片收入荷包,李疏略微琢磨了下,就有了主意。他借口要姑娘喂自己喝酒,酒杯到唇边的时候,拉住人家的手,轻佻的吻了吻。 “是内府香衣香牌。”李疏心中闪过香谱上的香名,兰桂说的没错,这香,还真是用来薰衣裳的。 鼓乐声渐止,有细细的铃铛声传来。先一步知道消息的兰桂瞪大了眼睛往台子上看,而李疏无心台上,眼睛直勾勾的只看着兰桂。…。 影儿冲着他身边的姑娘挤挤眼睛,那姑娘了然一笑,站起来换了个位置。现在两个红牌姑娘坐到两边,兰桂和李疏隔着一个鼓凳,倒像是挨着坐的。 兰桂没留意这些,她的注意力都让台上的人勾了去。一个身穿白纱舞衣的女子踩着红绸赤脚走上台来,手腕脚踝都系着银铃。 “这就是朱璃。”影儿附在兰桂耳边说,“我刚才跟你说的,就是她。” “她可真好看啊!”兰桂不带半点儿私心的夸赞着。姐姐长得美,娘年轻时候更是美人。但兰桂觉着朱璃更好看一些,是那种让男人女人都会夸赞的面相。 高台上,朱璃腰肢柔软,面色清冷。她的舞清丽高雅,宛如仙子误入凡尘。原本吵闹的花厅安静下来。123。不论男女,都痴迷的望着台上,只是女人有的眼含嫉妒,男人则都是欲火满身。 李疏把视线转过去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屁股挪了个位置,挨到了兰桂身边。 他慢慢的倾斜身体,伸着脖子偏着头,把鼻子伸过去闻兰桂的衣裳。 期初兰桂没察觉,等她发现的时候,李疏的鼻子都快贴到她脖子上了。 “啪!” “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桂怒气冲冲的走了,李疏捂着自己的脸。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影儿在旁看的清楚,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儿。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来园子占姑娘便宜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欺负兰二小姐,活该他被抽! 高台上,朱璃一舞完毕。她微微低着头,眼扣鼻,鼻扣心,就那么站着。 鸨母走上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是咱家新来的姑娘,叫朱璃。” 有人在下面高声问价,鸨母得意的拿帕子压了压鼻翼两侧的浮粉,她就知道,这朱璃能给自己大把赚银子。 “急什么?”她对着那人嗤笑,“她可是留着今年选花魁的,哪儿能这么容易让你摘了去。” “不过。”鸨母话风一转。狐萤有个小丫头抱着笸箩走到台下,“你们若是给的价高,也不是不成。今儿咱们就来个蒙眼夺头筹,大家各自写下钱数,折好了放在笸箩里,价高者得。” 李疏对这事儿没兴趣,但他刚才挨了兰桂一巴掌,现在走,怕是更丢人。于是他也拿过纸笔来,在上面随意写了个钱数。 这下影儿的白眼更是要翻上天,这位公子瞧着富贵,竟只能拿出这点儿银子。别说睡朱璃,睡她都不够! 自觉受了侮辱的兰桂气哼哼的往家走,这个时辰,兰家所有院门都已经上了锁,兰桂熟门熟路的摸到小巷,她挽起袖子,把衣服下摆撩起来塞到腰带里。 距离兰家院墙四尺左右的地方有棵古树,枝杈粗壮繁盛,能禁得住人。 兰家怕有人接着这棵树进来行盗抢之事,所以靠近兰家院子这面的枝杈都已经被砍了。不过兰桂自有办法,她三两下爬上树去,蹲在树枝上冲着自家院子吹口哨。…。 没多大会儿功夫,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就出现在墙头上。 “留神,别伤了手。”兰桂低声吩咐。 那小丫头抿着嘴角,她把竹梯慢慢推过去,兰桂在那边儿伸手接着,让竹梯牢牢的驾在院墙和树杈上。随后她站起来,提气凝神,双手平身在身体两侧用来保持平衡,踩着竹梯往院墙走。 “我的好二小姐。”小丫头帮兰桂一起抽回了竹梯,“您日后可别这么闹了,刚才我听那竹梯吱吱呀呀的,总怕是要折。” “怕什么?”兰桂满不在乎,“又没多高,折了也摔不死我。” “成成成,算我白操心。”小丫头搬着竹梯去藏,等她回来,兰桂已经没了影子。小丫头急的直蹦,她还想告诉二小姐绕开夫人的院子呢,这要是撞上,明天又得挨顿藤条。 兰桂的院子与兰夫人院子只隔一道竹林。123。这个时辰家里人早都睡了。兰桂溜溜达达的顺着石子路往自己院子走,冷不丁瞧见她娘站在竹林边,身上只穿着中衣,脸色比月亮还白。 “娘?”兰桂开始还当兰夫人是来捉她的,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 “娘。”她看兰夫人不答话越发着急,“娘你怎么了?” “桂儿回来了。”兰夫人似是才发现兰桂,她勉强冲着兰桂笑笑,又伸手摸了摸兰桂的头发,“娘没事儿,屋子里闷,在这儿吹会儿风。” “外衣都不穿,你出来吹风?”兰桂不信。 。她握住兰夫人的手,发觉那手毫无温度,显然兰夫人已经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我送您……,算了,您跟我去我哪儿睡吧。”兰桂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兰夫人裹好,她没问娘为什么大晚上的出来,她知道,娘不会说的。 “桂儿。”进屋喝了热茶又泡了脚,兰夫人的面色才缓过来,她坐在兰桂床上,看着兰桂脱衣裳洗脸。 “哎。” “你的长留,带着呢?” “带着啊!” 兰桂把贴身的荷包扯出来,给兰夫人看。她面色有些得意,凑过去跟兰夫人撒娇。 “娘~,兰家规矩桂儿守着呢。” “好,桂儿乖。”兰夫人整理了一下荷包上的丝线。狐萤给兰桂重新带好。 好久没跟娘一起睡觉了,兰桂依偎在兰夫人怀里,很快就睡熟了。 兰夫人用手轻拍女儿的后背,泪水滑过脸颊,落到了兰桂的头发上。 “不负,长留。”她念叨着兰家秘香的名字,无声的笑了起来。她笑祖宗英明,笑自己犯傻,也笑何珩,冥顽不灵。 两个时辰前,兰老爷从后揽着兰夫人,右手抓着兰夫人手腕,在那幅小像中添了一丛兰草。 “若不是不合当日情景,我还想画筝。”兰老爷在兰夫人耳边轻声说,“不如改日你弹筝给我听,我再画。” “我那里会弹筝?”兰夫人面色绯红。 “做个样子呗。”兰老爷笑道,“我名字里有个珩字,可也没玉不是。” 兰夫人脸上的笑,僵住了。兰老爷没有察觉,还继续往下说。 “可惜当日你送我的玉碎了,不然也可做传家宝留下,等娶了儿妇生了孙子,再传与他。” “筝儿,我们再生个儿子,好不好?”。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今日,是李作尘的大日子,也是他的劫数。 昨晚已有人来告诉他,要他一早用过早饭就去李老爷的院子候着。 在他吃早饭的时候,巧翠带着几个婆子走进来,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就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除了兰家送来的东西外,她们把所有带有李字的东西都收走了,连李作尘百岁时候的长命锁都没放过。 李作尘安静的喝粥吃菜,对满室嘈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早想到大娘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羞辱自己。李这个字,自今日起,应该是与他无关了。 等到了兰家,怕是连作尘两个字都留不下。不过也好。123。这个名字当年并不是娘给自己取的,虽说家里没人说起,但想来应该也是来自大娘。 作尘,便是要他如尘土一样,扬起惹人厌恶,落下化为泥土,被人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李家长子次子今日都不在,这倒是让李作尘有些惊讶。大娘怎会放过这种时候,那两位又怎么会不趁势来取笑自己? “二郎,要筹备明年进京赶考。”李夫人端正坐着,含笑看着李作尘,“你大哥打听到一个好先生。 。只是住的远,所以尽早已经带着二郎出门去拜会,要后日才能回来。” 李作尘低垂眼皮,冲着李夫人拱手,“恭喜爹娘,恭喜二哥。” 李夫人没看到想象中李作尘的反应,她挑起眉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作尘的面色,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按说,李作尘多年念书辛苦,想的盼的无非就是能进京赶考,谋取功名。眼下一切心愿化为泡影,自己的儿子反倒要蟾宫折桂,怎么他就不难受?不愤怒?不委屈? “我那里还有先生留的笔记,若是娘和二哥不嫌弃,就让人拿了来。”李作尘微笑着,“虽说肯定不及大哥找到的先生有名气。狐萤但学问一事,博学广识总没有坏处。” “三郎懂事。”李老爷老怀安慰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他多年来对这个三儿子没怎么过,只依稀听家里原本的先生说,三郎读书好,将来是能有出息的。不过眼下也不错,兰家有钱,三郎过去与那兰家大小姐生下儿子来,那兰家的所有财产自然就归了三郎。夫人说得对,暂时改名换姓的没什么,日后改回来就是。 李夫人心里冷笑,脸上依旧慈爱非常,她冲着李作尘招招手,等李作尘走上来,她自身边拿出家谱,递给了李作尘。 “老爷说得对,三郎,懂事。”她带着笑,翻到写有李作尘名字的那页,用手指点了点,“娘也舍不得你,可规矩,不能破。” 原来,她是要自己亲手抹掉姓氏。李作尘在心里冷笑,面上毫不显露。 巧翠递上毛笔,李作尘拿在手里,最后一次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李作尘。” 墨涂的方方正正,从此李家族谱上,再也没有了李作尘这个人名。 没看见自己想看的,李夫人没了兴致。她让巧翠收起族谱,收起假笑,扬起下巴示意李作尘可以走了,可又在人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了他。 “对了。” “娘请吩咐。” “兰家这几日会送你的新名字过来,怕你日后不习惯,从现在开始,家中人便尽量不再用作尘或三郎唤你了。” “是。” “回去歇着吧。” “是。” 李作尘慢慢走回小院,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他都在偷笑。有抹不开面子还能行个礼,唤一声三少爷。更多的人都只行礼不张口。123。他也不生气。 房间里被翻的乱七八糟,李作尘关好门,掀开了红盖头。猪鬃刷就在盖头下放着,旁边是绣了云纹的大红缎子鞋。 如果李作尘此时不是心怀怨怼,他或许能发现兰家这喜服的端倪。 缎子,断子。寻常人家成婚都求吉利,喜服绫罗绸都有,但绝不会有缎子。 兰麝面前放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十几个名字等她挑选。 因为李作尘名字是双字,所以那红纸上也没有单字的名。只等兰麝选好了。 。再冠上兰姓,就可以给李家送去。至于入家谱,那要等拜堂洞房之后,当着李作尘的面儿进行。 这些名字老夫人和兰夫人都已经看过,剔除了几个不好的,余下的拿过来由兰麝决定。而且老夫人让玉娘来传了话,说是怕新姑爷入门不适,所以名字只入家谱,平日里称呼还按照李府的来,只是不能提李字。 “那,那就这个吧。”兰麝在纸上点了个名字,玉娘记在心里,收了红纸回去找人写帖子。 “大小姐,选了‘弈鸣’。”玉娘回老夫人房里复命。 “好。”老夫人很是满意,这名字不落俗套,寓意又好,配上兰姓也好听。 “玉娘。狐萤就按照这个名字找人写帖子送与李家。还有,再送些日常用的东西给那孩子,遮掩着些。”心明眼亮的老夫人摇了摇头,上次玉娘回来说了李作尘手上有冻疮的事儿,也告诉了她李家人有多势力。 庶出子不被主母待见常有,但李作尘是记在李夫人名下养的。李夫人落了好名声还磋磨孩子,着实让人看不上。 “对了,这李作尘的娘,现在何处?”兰麝大婚前的琐碎事儿基本完毕,老夫人有了闲工夫,她喝了两口参茶,打算跟玉娘聊聊天。 “听说当年把三公子记在李夫人名下的时候,她自请要去庄子上,李夫人没准。说是可怜他们母子,留在家里了。”玉娘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她并没有见过聂娘,现在能说出的这些,还是李家下人贪图银钱,偷偷跟他讲的。 “呵。”老夫人冷笑摆手,她可不信那李家娘子是什么善心人,“怕是留在眼皮下磋磨吧?”…。 “那就不知道了。”玉娘笑着,“当家主母磋磨小妾的不少见,无非都是怕偏房得宠,自己子女少了好处。” “如今,她倒是可以放心了。”老夫人靠在软枕上,眼皮发涩,“这孩子出了李家门,再没人跟她儿子争。” 平常这个时候老夫人该睡中觉了,玉娘赶忙燃上安息香,又拿出被子来给老夫人盖好。 “他家的事儿您当笑话听听就好,庄子上送了羊来,刚二小姐瞧见了嚷着晚上要烤。您现在睡一会儿,晚上也好多吃些。” 天色擦黑,兰桂果然急吼吼的把兰麝和兰蜜都拉了出来,在老夫人那的兰夫人笑的吃不住,她让下人把羊抬去后院,“烟熏火气的,可别在咱们眼前闹。” 老夫人兴致倒是好,她先是跟兰夫人喝了会儿茶,接着让玉娘拿来大毛的衣裳,也要去后院。 “娘。”兰夫人哑然失笑。123。“她们小孩儿玩儿的,您去做什么?想吃,我让人给您拿些过来,咱们在屋子里暖暖和和的多好。” “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老夫人穿好衣服往外走,“你怕冷你在屋子里等着吧,我跟三个丫头烤肉吃。” 兰夫人只能跟着,金枝上来扶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哦。”兰夫人神色冷漠,“那就告诉老爷,他不必来了,晚饭叫人给他送去。” “还有。”她拍了拍金枝的手腕,“天气寒冷,老爷身子不适,让院子里的人看好了,别让他开窗吹风。” 兰桂根本不会烤羊,她只是为了好玩儿。 厨房里的下人把羊斩好。 。先在炭火上架了一扇羊排,随后又送了两大盘切好的薄片。 后院暖亭里摆下铁盆和篦子,兰桂袖子高高挽起,拿着双长筷站在篦子前烤肉。 “祖母,娘,大姐蜜儿,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兰桂把黢黑的烤肉捧过来,别人都还坐得住,兰蜜第一个跳起来,捂着嘴往老夫人身后躲。 “还,还行吧。”兰桂自己低头看看,心里也有点儿没谱,“要不我先尝尝?” 这肉吃了定要请先生来看病。老夫人连忙让人把盘子端走,兰夫人走过来,狠狠拧了兰桂一下。 “安生坐着去,我来。” “那我去拿酒。” 兰桂根本不是能安生坐下吃的人,她也不用人跟着,自己跑去酒窖里提了一坛茉莉蜜,用手拍开坛口黄泥,把玫瑰色的酒倒入玉壶。 兰麝不善饮酒。狐萤被兰桂揽着脖子硬灌了两杯。她红着脸,搂着兰蜜“咯咯咯”笑个不停。兰蜜偷着用舌头舔了舔,觉着又香又甜的,并没有多少酒气。她想再喝,但被眼尖的兰夫人抢走了酒杯,于是她委屈的靠在大姐怀里,满脸不高兴。 “姐,我听说,你给你未来相公,取名字了?”兰桂嘴里嚼着肉,没话找话说。 “嗯。”兰麝此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叫什么?” “亦鸣。” “怎么讲?有什么典故?” “我听说他书念得好,所以选了这个。” “大姐大姐,我知道了。” 兰蜜从兰麝怀里探出头来,“金榜题名,一鸣惊人,是不是?” “是。” “兰亦鸣。”李作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亦字平日里多用作副词,是不过、也是、又的意思。兰家取这个名字给自己,大有深意。 兰家小姐为主,自己,为副。 不过…… 李作尘合上红贴,把帖子放在盖头下,猪鬃刷子上。 日子还长,且再看吧。。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大婚日子将至,李作尘在家没受到什么优待,反而更加被轻视了。在下人眼里这位已经被夺了李姓的庶出少爷,已经不算是主子,而更像是一种耻辱。她们人前背后的嚼舌根,拿某某家出嫁女被虐待、或者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休妻的事儿做比李作尘,言语里满是幸灾乐祸和鄙视。而李夫人的态度早已摆明,她免了李作尘的晨昏定省,也再没召唤过李作尘来。李老爷偶尔提起,李夫人便说李作尘身子不舒服,懒怠动,不爱过来。李老爷为此还发了场脾气,命小厮去李作尘院子里痛骂了一顿,说他未曾出门便不守孝道,不尽为人子的本分。 李作尘无从辩白。123。只能默默的听着。 主子如此,下人们连番踩下去,竟然连以往的样子活儿都不肯做了。他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都各寻门路去找别的差事,院子里只剩一个半瞎眼的婆子,每日早晚开关院门,别的也做不了什么。眼下不要说服侍伺候,就连每日三餐能有两餐想起他就算不错,有一日除了早饭,中午晚上竟然都没人管他。 院子没人打扫,连下了两日的雪把院子牢牢盖住,若不是还有两行脚印昭显着人气,看起来就跟空房没什么区别。炭盆也没人给他添换。 。掌管库房的婆子前日搬来半筐黑炭堆在屋角,说是家中人手不足,一时照应不过来,请兰公子省事些,自己看着用吧。 种种这些辛苦折辱,李作尘都能忍。幼年时他还在娘身边,那时候每日早晚吃粥和汤水,只有中午一顿有些正经吃食,还都是娘给厨娘赔着笑脸干活儿换来的。李老爷惧内,当年酒后偷着李夫人回娘家的空,哄骗了陪房丫头聂娘。他怕李夫人发现,又舍不得貌美乖顺的聂娘,于是两头哄骗,知道聂娘停了月事大了肚子,这事儿,才闹了出来。 李夫人仗着娘家势大,把李府作了个天翻地覆,又是抱着儿子要跳井。狐萤又是逼李老爷写休书。李老爷百般求饶,连跪了几日,又发誓绝不再纳妾侍近女色,李夫人才算消停。从此后,李夫人视聂娘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尚在,不许府里往外卖人,聂娘早就被发卖了。能留下李作尘这条命也是因为二公子生了天花,李夫人怕给儿子造业,所以才没让聂娘喝打胎药。否则,哪儿还有他落地的机会。 李作尘当年常被欺负,不止是李夫人那两个儿子欺负他,稍微有头有脸的下人儿子,也能拿他开心。那些人明着辱骂他,背后也没少使坏。他曾在冬至的日子被人推到雪堆里,头上罩了面口袋,只要他往下扯,便会挨打。于是他只能在雪堆里趴着,等这些人自己觉着无趣后走开。 再大一些,他羡慕两位正房公子能去读书,就每日趁着娘去伺候大娘的时候,偷溜到书房窗外站着。只要没被人发现,他就把听得一句半句的记下,回来讲给娘听。…。 正房公子学三日背不出的长诗,李作尘听两遍就能默出来。他折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笔锋飘逸之中带着几分凌厉,连路过的先生都啧啧称奇,摸着他的脑袋,说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读书材料。 聂娘心疼儿子,让他跟着自己去伺候大娘,说是大娘开心,他就可以去读书了。李作尘小小年纪便做小伏低,任打任骂的服侍大娘,而李夫人闭口不提,打定主意的等着。等聂娘求饶,等聂娘自愿送出儿子。 “三郎啊!”聂娘抱着瘦弱的李作尘,泪水打湿了李作尘的右肩。 “娘你别哭,我不读书了。”李作尘从娘怀里脱出来,用手给娘擦眼泪。他的手粗糙龟裂,看起来不像是富家少爷。123。倒像是街头的要饭花子。 “读,怎么不读。”聂娘勉强笑着,“我们三郎这么聪明,将来肯定个有出息的。娘有法子让你读书,但是三郎要听娘的话,知道么?” “嗯。”那时的李作尘并不知道娘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他开开心心的拍着手,计划着去见先生的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又该怎样给先生行礼。他告诉娘,自己日后定能考取功名,到时候就能让娘过上好日子。 聂娘从箱里拿出件儿衣裳来。 。那是当日李老爷留在她这儿的,多年来她把这件衣裳压在箱底,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她狠下心,把心底里最后一点儿爱意剔除出去,拆了那衣裳,给李作尘改制新衣。 裁剪的时候,聂娘偏着头,看着开开心心的李作尘问道,“三郎说说,什么是好日子?” “吃饱穿暖,人人恭敬。”李作尘扬起下巴,双手后背,虽然衣着破旧,可傲气不减。 “好。”聂娘十指灵巧的飞针引线,“娘啊,等着。” 晚饭前,除了几个路远需要留宿的施主,庙里已经没有香客了。 几个白胖女尼关闭山门。狐萤有说有笑的往斋堂去,准备吃饭。 “哎哎,你不能进。”年轻貌美的女尼抬起脚,挡住了缘。 了缘站在斋堂门口,双手紧紧攥着,“我干完活,也换了衣裳,为什么不能进去?”前些日子都是让她进去后找地方站着,等人家吃完了才许她坐下。今日她刻意晚来了些时候,怎么竟不让自己进门? “说不能就是不能。”女尼满脸鄙夷,伸出手指了指台阶下的木桶,“你的饭盛在哪儿,自己提走去吃吧。” 了缘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捂着嘴险些呕吐出来。 台阶下的木桶她再熟悉不过,就是每日要她刷洗的马桶。 “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谁欺负你?那是你自己刷的,难道你怕刷的不干净?” “阿弥陀佛。”主持合掌念了声佛号,站起身来,走到了缘身边。 “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在此吵闹。”…。 “就因为这里是佛门净地,你们怎么如此欺辱我?”了缘双目赤红,浑身颤抖。 为了三郎,让她日日在李府刷洗马桶,她忍了。亲儿要叫别人为娘与自己不得见面,她忍了。李夫人说怕三郎日后有牵挂,要自己出府做姑子,自己也忍了。本想着佛门清净地,自己便在这儿诵经拜佛,给三郎积攒福德,日后在此终老也算清净。可谁知庙里上下都得了李夫人的话,自她落发后,便往死磋磨她,日子过得比在李府还不如。她忍着,熬着,无非是心里还有三郎这个盼望。前几日见兰桂来烧香祈福,她心里高兴,觉着兰家重视三郎。想着若是三郎与兰家小姐成婚后来这里烧香祈愿,自己便能常见儿子。 抱着这样的念头,了缘这几日来都是满面带笑,任凭这些女尼嘲讽。123。绝不还口。 可今日,她们竟然用马桶装饭菜给自己吃,把自己当猪狗一般对待。 见她跟主持叫嚷,有负责戒律的女尼虎着脸走上来,抬起手就抽了了缘一个耳光。多年来辛苦劳累的病弱身体怎么禁得住这个,了缘倒在地上,半边脸红的发紫,逐渐开始肿胀。 主持念了声佛号,弯下身子,用手指点了点了缘的光头。 “既然你不吃,那便去修行吧。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来。” 斋堂里的女尼都哄笑起来,等主持进了斋堂,她们就关了斋堂的门,任凭了缘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了缘似乎是没了知觉。 。她就那么趴着,神色迷离,显然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半个时辰后,吃过斋饭的女尼们纷纷走了。有人路过了缘身边的时候,还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踩了她的手指。 “别是要死吧?”有两个胆小的悄悄说着。 “死就死了,下辈子睁眼投个好胎,别再给人家做小,不然,还是这种命。” 命?! 了缘眨了眨眼睛,她缓缓的向前爬动,爬到了马桶边。缓缓打开桶盖,用手从里面抓饭菜用力的往嘴里填。 她不信自己的命就该如此,她还有三郎,三郎会来救她的。 赤金如意又缺了一点儿,李作尘用它跟后厨婆子换了几日的热水。天气太冷。狐萤送来的炭烟气又大,只有睡觉的时候,李作尘才点两个炭盆,还要半开窗子通风,不然只怕是要熏死。有了热水,他便整日抱着汤婆子窝在床上,好歹被子够厚,不至于冻伤冻病。 对于安心礼的缺损,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自己只要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兰家就会把安心礼缺损的事情,当成是李家人做的。他笃定兰家早已经知道他在这里的境遇,否则不会在送名字的时候,特意遮掩着送了些日常用具给他。 玉娘送来的提盒里装满了吃的用的,还有几小盒用棉纸缝好的香料。 “反正,我从此也不是李家人了。”李作尘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奶卷放入嘴里。天冷,兰家送来的吃食点心因此保存的很好,虽然味道远不如新鲜现做的,但对于李作尘来说,口味如何并不要紧,能填饱肚子就行。 想通关窍的他对于目前的境遇已不止是安心忍耐,他要利用李家折辱虐待自己的事,在兰家,做一番文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爹这几日,是不是身子不好?”兰麝拉住金枝的手,悄声询问。兰老爷最近几日不肯见人,兰夫人传下话,说是老爷身子不爽利,不许人去搅扰。就连兰麝去请安,兰夫人都没让她进。兰麝不敢去问娘,自己近来忙着大婚,桂儿又躲懒不肯去铺子,娘自己忙完生意还要忙着照顾家,她怕问了反到让娘难受。 “老爷是积年下来的老毛病,天冷便重一些。已经请先生来看过,说是好好保养着,开春就好了。”金枝手捧着香盒,虽然里面香已经燃尽,但兰麝还是闻到了浓浓的药气。 “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儿?是婴香?”兰麝伸手过去。123。打算掀开香盒看看,可金枝拧着身躲过去,她的手扑了个空。 金枝眉头微皱,很快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儿。 “大小姐。”她冲着兰麝的手点了点下巴,“您可别碰这些,留神伤了指甲。” 兰麝的指甲是今日新染的,上次瑞珠从暖房搬来的凤仙不够好,她试了几次,都染不出心仪的颜色来。瑞珠四处找人打听后,回来告诉兰麝,说是要用最艳最红的凤仙来染,还要提前泡手,洗净指甲上的脏污。 兰麝的手自然不脏。 。可她常年合香,手指甲被香料侵染的发黄,所以染出来的指甲颜色,也不鲜亮。于是她每晚用煮热的鲜牛乳泡手,再用珍珠末合上面脂,厚厚的涂在手和指甲上,用棉布包好睡觉。 连续这么折腾下来,兰麝的手白细香软,再加上剪去了一部分旧甲,现在的指甲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今早她让瑞珠找人出府买了几盆凤仙花儿回来,又给自己染了一次,如今十指纤纤,指甲殷红,分外好看。 见金枝打趣自己,兰麝羞红了脸,可她还惦记着那香盒里的味道,手是撤回来了,话依旧要问。 “点的什么香?”她开始还以为是婴香。狐萤可这会儿闻着,又不像了。 “我听夫人说,是赵清献公香。”金枝抱着香盒往前走,夫人已经吩咐了她,不管哪一位小姐来问,都是这么回答。 兰麝点了点头,赵清献公香里有玄参、白檀、乳香这三种,能温中补气,的确适合爹用。只是单独玄参一味,不至于有这么重的药味儿。 “这香啊,是夫人新配的。”金枝脚步不停,嘴也没闲着,“我不懂这个,不如小姐去问问夫人?” “不必了。”兰麝本来就是好奇才问一句,既然是娘合的,那想必是又加了有助爹身体的香料。她这会儿赶着要去老夫人哪儿,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转身走了。 金枝快步走到后院,正值用饭的当口,后院里空无一人。她四下环顾,确定安全后,找了个角落,用自带的小铁铲挖了个坑,把香盒里的残余香灰倒进去,然后仔细埋好。…。 香盒洗刷过几次后,重新摆回到罗汉榻前。袅袅幽香伴着药香飘散开来,兰老爷歪在踏上睡得无知无觉,口水自他嘴角流下来,洇湿了上好的苏绣枕头。 老夫人的暖阁里摆了张圆桌,庄上今日送来了活鱼,说是早起在河上砸破冰,用网子捕的。 冬日里活鱼难得,老夫人让厨娘做了桌全鱼宴,又说家里酒吃烦了,自己拿体己银子命人去外面买了好酒,要请兰夫人、兰麝、兰桂、兰蜜吃。 喜欢热闹的兰蜜最是高兴,她午饭时候就到了老夫人哪儿,吃了饭也不走,说是自己住的远,怕开席的时候来晚了,二姐会抢先吃掉她的鱼眼睛。 “就你小心眼儿。”兰桂靠在熏笼边靠手。123。娘和姐姐还没到,所以尚未开席。 “我平日是跟你开玩笑的,什么时候正经跟你抢过。” “有。”兰蜜盘腿坐在踏上,扳着手指头一件件的数,“你上次抢了大姐给我做的奶卷儿。” “那一盘子,我就吃了一个!” “大上次,抢了娘夹给我的熏肉。” “不是你说吃不下了么?” “大大上次,你还抢了我的松子糖。” “嘿。”兰桂跳起来,冲到兰蜜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兰蜜的鼻子。 。“你个小心眼儿的家伙,那糖难道不是我买给你的?” “是。”兰蜜瓮声瓮气的点头回答,模样可爱极了。 兰桂刚收回手,她又来了一句。 “既然是买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没给你,你还吃,就是抢。” 兰桂被气得倒仰,偏又说不过兰蜜。 老夫人在旁边笑边喝茶,一口茶没咽好喷出来,正喷到才进门的兰夫人裙子上。 “娘。”兰夫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没奈何的走上来,给老夫人捶背顺气,“您多大年纪了?也不注意些,喷了我的裙子没什么,要是岔气了,可够您难受一阵子的。” “怎么了?”最后来的兰麝皱起眉。狐萤她以为老夫人身子不好,连礼都忘了,直接赶上来,弓着腰细看老夫人,“祖母,您那儿不舒服?” “哎呦~”老夫人还没答话,兰桂先故作惊讶的高声叫嚷。 “姐,你指甲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红?” 兰麝动作飞快的把手背到身后,狠狠的瞪了兰桂一眼。 “祖母。”兰桂学着平时兰蜜撒娇的样儿,脑袋拱到老夫人怀里不住的蹭,“姐姐凶我。” “别跟你姐姐闹。”老夫人伸手搂住兰桂,“她面皮薄,看看,这脸都红了。” “大姐就该凶你。”兰蜜翘腿坐在踏上挑唆,“你前天下午偷偷去看大姐做的女红,要不是我给你保密,大姐早就知道了。” “你!”兰桂气的要命。 兰麝挽起袖子来,上手拧住兰桂的耳朵。 “我就看看,没动,没动。”兰桂不住的求饶,可兰麝就是不松手。…。 她俩满屋子乱转,老夫人和兰夫人都看笑话,没一个人去拦着。 “大姐做了两双鞋。”兰蜜晃着腿,她可是什么都知道的,“就跟娘平时穿的一样,只是一双大,一双小,不知道是给谁做的。” 直到上桌吃饭,兰麝脸上的红,都还没褪下去。 她心里又是羞又是愧,好一会儿了才抬起头来,声音极低的说,要给祖母和娘做鞋。 “不用。”老夫人给她夹了块儿鱼腹肉,“咱家不缺绣娘,你安心做你的就是。” “为人子,理应孝敬父母,成婚后,他娘,也是你娘,你做得很对。”兰夫人看着女儿微笑,麝儿心地善良,这么做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李作尘,想必那孩子心里,会心存感激。 兰桂不敢多说话,兰蜜不懂这些,只顾着吃鱼眼睛。 老夫人或许是多喝了两杯。123。兴头上来了,竟指着兰桂的脑门,说是等兰麝成婚后,便要给兰桂定亲。 “祖母,我还小呢!”兰桂火燎屁股一样窜起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只比麝儿小一岁。”兰夫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桂儿性子急,该给她早日寻个稳当的,免得日后过起日子来摔盆砸碗,不得消停。 好好的一顿全鱼宴,鱼没吃上几口,竟开始研究起自己的亲事了。 兰桂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愁的连连叹气。 素蕊今日没跟着伺候,这会儿也不知自己家小姐在愁些什么。她自顾自的收拾着兰桂的东西,见银盒子里的内府香衣香牌少了两片,便用手捧到兰桂面前。 “二小姐。 。这香怎么少了?”兰桂平时不爱带这些啰嗦东西,可素蕊觉着每日打扮的跟男人一样,簪环首饰都没有也就罢了,香都不熏,实在是难看。于是特意去库房里翻出了这个香盒来,选了气味清雅的香装在里面,每日哄着兰桂带。 “送人了。”兰桂摆摆手,依旧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再给您补两片。”素蕊自去拿香,兰桂眨眨眼睛站起来,抓了衣裳就往外跑。 “二小姐您去哪儿?” “我心烦,出去散散!” 这个时辰,兰桂转来转去的,还是来了胭脂苑。今日她来的晚,花厅的茶桌早没了位置,游廊里的人多还挤,兰桂在哪儿站了一盏茶的时候就受不了。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溜溜达达的往后院走,打算暖阁哪儿的鲤鱼池边坐会儿。狐萤顺便蹭歌听。 胭脂苑为了招揽顾客,既下血本,有下苦心。鸨母在后院里见了暖阁,与寻常人家暖阁不同,这儿的暖阁地方宽大不说,还在中间修了个小小的鲤鱼池。冬日里用温水养着锦鲤,供客人赏玩。 暖阁边是绣楼,那是未曾破身子的清倌住的地方。平日里鸨母不许她们随意下楼见客,这些姑娘们无聊之时,便会倚窗弹琴唱歌,消遣度日。 兰桂偶尔会来这儿坐着,她总觉着这些姑娘唱的跟花厅高台上姑娘唱的不一样,虽然都是些情意绵绵的曲子,但这儿的没有管弦鼓乐伴奏,听起来更清雅一些。 可今日兰桂没听见曲子,到听见了一阵哭声。 胭脂苑里,挨打受骂是常事儿,但是只要放出来自由走动的姑娘,必然经过调教,再怎么也不会在外哭。 兰桂停住脚步,她左右看了看都不见人,再仔细听,那声音是从暖阁里传出来的。放轻脚步她慢慢走到暖阁边,挑起帘子往里看。 有个清丽的身影坐在鲤鱼池边,手上拿着酒壶,正边哭边往池子里倒酒。。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你心里难受,鱼可没惹你。”兰桂走上去轻轻捏住那人的手腕,等把酒壶夺过来她才发现,这人,就是那日在高台上跳舞的朱璃。 朱璃并不记得兰桂,而且现在的客人都集中在花厅,暖阁这边没人照管,所以只点了两个灯笼。光线如此昏暗,她没认出兰桂是女儿家的身份。听着兰桂说话声音不像普通男人那般粗,而且身量纤细,便把她当成了还未成年的孩子。 “要你管?”朱璃没好气的收回手来,退后一步撇了撇嘴。还未成人就跑这儿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家好好的在水里游着,要是让你一壶酒下去醉死了。123。怕是要夜夜缠着你。到时候午夜梦回,一条两条三四条就那么躺在你身边,你不怕么?”兰桂在池边坐下,弯下腰拿手撩水玩儿。 “你……”朱璃打了个哆嗦,想再怼两句回去,但她真的被兰桂的话吓着了,一时间张口结舌的,什么都说不出。 “你不开心?”吓唬够了人,兰桂抬头认真问道。 “不关你的事!”朱璃气哼哼的。 前面花厅人多挤不下,这里又没听见有人唱曲。百无聊赖的兰桂打算跟朱璃扯会闲篇儿。 。她并不在乎朱璃对自己的态度,自己又没花银子,凭什么人家要好好的待自己。 这会儿了,朱璃才仔仔细细打开始打量面前人,越打量,就越觉着不对。她生怕自己看错,又往前走了半步,眼睛盯着兰桂的耳垂猛瞧。 “噗。”兰桂自己扯着耳朵让朱璃看,“扎了耳孔的。” “你,是姑娘家?”朱璃瞪大了眼睛,这梅城是什么地方?姑娘家家的,来逛花楼? “是啊。”兰桂拍了拍自己身边,“你若无聊就陪我坐会儿,咱俩说说话。” 女儿家是否投缘,有时候真的是天注定的缘分。 朱璃和兰桂你一言我一语的。狐萤从扯闲篇儿到互相打趣,两人都是豪爽性子,没多久就亲近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朱璃让兰桂等着,自己站起来快步走了。兰桂正聊到兴头上,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处等朱璃回来。 朱璃来去如风,没一会儿便提了个食盒回来,那里面装着几样精细糕饼,还有一壶荷花酒,外带两个小巧的银杯。 “我拿热水涮了。”朱璃递过一个杯子来,又给兰桂斟满酒,“你尽管喝,干净的。” 兰桂冲她呲牙笑了笑,仰头就把酒灌进肚子里。 “哎呀。”朱璃气的用力拍了兰桂一巴掌,“你这么喝,好好的酒,都品不出滋味儿了。” “酒能有什么滋味儿,还不就是辣,偶尔有些甜。”兰桂抓了块儿糕饼,一口咬了半块儿下去。她家酒窖里的酒要多少有多少,娘每次说这个酒味甘,那个酒香醇,她都是跟着点头瞎起哄,其实品不出。…。 “牛嚼牡丹。”朱璃啐了她一口,不在管她,自斟自饮的慢慢喝起来。 兰桂啃着糕饼,偶尔吃噎着了,就拿酒往下顺。 “你只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一壶酒下肚,朱璃面上略带红晕,她用手托着下巴,偏着头问。 “那你为什么哭?”兰桂挠了挠鼻尖。她其实想问,但又不知道问出答案来能如何?没人是天生愿意当姑娘的,这胭脂苑里每一个姑娘,都有着自己的心酸往事。兰桂每次来都只为了听曲子,她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所以也从不打听。 “来这儿的人,都喜欢看姑娘笑。”朱璃并没有回答,她轻轻叹口气,勾起嘴角,冲兰桂笑了起来。 “你看我笑成这样。123。能不能选上今年的花魁?” “能吧。”兰桂说的不是很肯定,去年选花魁的时候她来看过,那姑娘长得极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相比之下,朱璃不如人家长得好看,但是舞跳得好,所以兰桂觉着,朱璃也有机会。 “若是我选上了花魁,就请你吃酒。”朱璃伸出小手指,“到时候我在花厅里,摆一桌最贵的酒席请你,就用我的卖身银子。” “啊?”兰桂虽然伸出手去跟朱璃拉钩。 。但却被朱璃这一番话吓了个趔趄。 “怎么?你嫌弃我的卖身银子脏?”朱璃收回手,笑眯眯的看着兰桂,“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凭本事赚的。” “不是不是。”兰桂连忙摆手,“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以为你不乐意在这种地方呢。” “我是不乐意。”朱璃毫无形象的翘起二郎腿,“可那又能怎么办?事已至此,与其伤春悲秋的磋磨自己,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活的更好一些。” 她拉住兰桂的手,解开自己衣襟,让兰桂去摸她的腰。 “这是?”兰桂在朱璃腰上摸到一条绳索样的东西,细细的。狐萤上面好像还穿了珠子。 “我自己编的腰绳。”朱璃用手指勾出腰绳坠子给兰桂看,血色红绳上编了几颗白玉珠子,还有个小小的珊瑚喜字坠角。 “上次破身子的时候就带着了,那人说多给我些银子,我没摘,他可生气了。” “为什么?”兰桂不明白,朱璃活的如此通透,怎么会为了一条腰绳得罪客人。 “我现在卖自己,是无奈之举。”朱璃系好衣裳,眼圈儿红了红,马上又笑了起来,“这腰绳,就是我最后一丝面皮。”她抿了抿嘴,又挑起腰上的玉佩来,给兰桂看。 白玉莹润如酥,兰桂用手托着,站到灯笼下细看。见那上面雕了只趴在树叶上的獾,眉眼灵活生动,宛如活物一般。 “这叫,***。”朱璃声音低垂,“他花银子买***愉,而我从那晚起,就不再是干净的了。” 兰桂沉默不语,朱璃扬起声调,自顾自的往下说。…。 “你可知,这胭脂苑每年有多少姑娘寻过短见?” “我刚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姑娘吊在房梁上,好在跟她要好的姐妹警醒,早早把她救了下来。鸨母带着我去看,当着我的面儿,给她穿了猫裤。”朱璃说到这儿,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兰桂不知道猫裤是什么,但她知道不能问,因为朱璃一定不想回忆。 “那时候,我就觉着她傻。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出路。所以我想得开,卖就卖了,但我不能平平庸庸的过。我要当上花魁,当上花魁,就能接更有钱的客人,赚更多的银子。有了银子,我才可以给自己赎身,然后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兰桂还是没说话,她默默的拿出银盒子,把里面的香片一股脑的倒在朱璃手里。 “这么好的香,你不要了?”朱璃问。 “我姓兰。123。叫兰桂,是兰家二小姐。”兰桂看着朱璃,一字一句的说着。 朱璃歪头看着她,显然没明白兰桂的意思。 兰桂合拢她的手指,轻声问道,“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我叫朱璃,来胭脂苑的时候鸨母说这个名字好听,没让我改。”朱璃端正坐好,正色看着兰桂,“我父亲原本是禹城的县令,被上司诬告吃了官司,所以我沦落到此,成了这儿的姑娘。来的时候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所以我没东西送你。你若不嫌弃,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李疏站在暖阁外面,脸上是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笑容。他今日本是打算来碰碰运气。 。在花厅看见兰桂后就一路跟随过来,人家进了暖阁,他就站在外面偷听。朱璃出来的拿吃食的时候,他躲到了树后,等朱璃回来,他又站到了门口。 一直以来,他都觉着兰桂行动坐卧过于粗鲁。身为姑娘家,居然有这种逛花楼的奇怪癖好。他在京里也曾听人说过些宅门秘闻,有些女人就喜欢找同性厮混,谓之,磨镜。他以为兰桂也是如此,可今日听起来,兰桂不过是心怀坦荡而已。在她眼里,高低贵贱没什么分别,投脾气了就是朋友,一言不合的,便是仇人。 想到这儿,李疏不自觉的又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些后悔前几日的行动,如今只怕在兰桂心里,自己不只是仇人,还是个臭流氓,登徒子。 暖阁里。狐萤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开始了起了私房话。兰桂拍胸脯许诺明日就给朱璃送香过来,保证让朱璃浑身香喷喷的,成为最受欢迎的姑娘。 朱璃大大方方的表示赞同,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说这儿的姑娘用香都喜欢妖媚浓重的,她既然想出人头地,那就不能跟她们用同类型。 “对。”兰桂拍着手,“要清雅里带着旖旎,这样才够高雅。” “我喜欢梅花。”朱璃眨巴着眼睛,“你找些梅花香给我行不行?” “这有什么的,我家梅花香可多了,有,有……”兰桂搜肠刮肚的,也没想出香名子来。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告诉朱璃自己不会制香也记不住香名,“我回家去问我姐,她会好多种梅花香的做法呢。” “那你怎么跟你姐姐说?”朱璃捂着嘴笑,“可别说是给我的,不然你姐姐还不抽你。” “不会。”兰桂十分有信心,“我姐人很好的,若不是她平日里要管铺子要合香,最近还要成婚,她一定也爱跟我出来逛,说不定也能跟你成为朋友。”。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些好奇。”胭脂苑里的姑娘们平日总会聊起兰家,女子掌家做买卖,娶男人上门来传宗接代,这让平日里要赔笑脸应酬客人的姑娘们,十分羡慕。 “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没儿子么?” “没有。”兰桂用力点头,“我家从祖上起,就没生过一个儿子,夭折的都没有过。” “那,姐妹多的话,都是老大掌家?”朱璃瞪大了眼睛,更好奇了。女儿家心眼儿窄,她虽然是家中独女,但从小没少听见或看见别人家的姐妹争斗,这兰家如此大的家业,不掌家的女子,难道不嫉妒么。 “我娘是独女。”兰桂板着指头给朱璃讲。123。“祖母还有个妹妹,我听娘说,姨祖母一辈子不曾婚配,在家帮祖母操持家业。我姐出生那年,姨祖母去了。再往前的事儿我不知道,我们姐三个,蜜儿还小,我反正是不想管生意的。” “那,你姐姐成婚以后,是不是就该你了?”朱璃打量着兰桂,按照年龄算来,兰桂应该能议亲了。 “别!我才不要!”兰桂皱吧着脸,今日若不是因为这个,自己也不会大晚上的跑出来。 “我将来啊,就学那位姨祖母。 。一辈子不成婚,在家守着祖母、娘、姐姐,还有蜜儿。我们一大家亲亲热热的在一起过日子,找什么男人!” “你祖母和你娘,同意么?”朱璃问。 兰桂的肩膀垮了下来,“不同意。” 朱璃转着眼珠盘算了一会儿,随后拍着兰桂肩膀,十分大气的许了愿。 “你先拖他们一年半载的,我今年选上花魁后,多攒些银子。到时候我就在城郊买个小宅院,她们要逼你,你就去我那儿躲着。” “你日后不成婚么?”兰桂问。 “不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朱璃撇嘴摇头,“你看看每日里胭脂苑来的这些玩意儿。狐萤哪有一个正经人。哦,你不算啊,你是女儿家,不是臭男人。” 兰桂开开心心的再一次跟朱璃拉钩,她美滋滋的盘算着,自己日后可不怕祖母和娘的唠叨了,只要唠叨她,她就跑。去朱璃哪儿住个十天半月的,到时候祖母和娘不哄她,她都不回去。 自认为说完了正事,朱璃开始研究兰桂送她的香。 “这香,是要隔火空熏,还是直接扔到炭上?” “都不是。”兰桂摇着头,“这叫内府香衣香牌,是专门用来做佩香的。” 朱璃把香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只觉着清淡甜美,没有普通合香的药气。 “我在家的时候,也常熏香。不过都是用单品香料,一般都是沉水,或者檀香。” 说起香,兰桂就来个精神。她合香的手艺极差,但这极差也是要分跟谁比。兰家世代以香为生,兰桂耳濡目染的,虽然不曾用心钻研,但知道的也远比别人多。…。 “单品香常见的就哪几种,不如合香味道好。就比如说你喜欢的梅花香,有好多种品类,每一种都有自己的味道,但我,记不住。” 她看朱璃把手指放到脸颊上,像是要羞她,赶忙拉回话题。 “你用过香粉么?洗浴后涂身上的那种,我姐姐会做,可好闻了。” “我没用过。”朱璃摇头,她靠近兰桂,在兰桂耳后闻了闻,“你身上,也没什么香味儿。” “我不爱用。”兰桂嬉笑道,“就给你的那些,还是我的丫鬟每日磨着我,我才带的。你看这个香盒就知道了,人家别人用佩香,都用镂空香球,我这是个银盒子,不打开基本闻不到。” 原来如此。 李疏点了点头。123。这兰桂出身兰家,竟是个不爱带香的,难怪她身上没有不负的味儿。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跟朱璃交好,会不会送朱璃一些不负,如果送了,自己倒是可以从朱璃这边儿下手,弄一点儿来研究。 他不顾风寒就那么在暖阁外站着,把两个女儿家的私房话听了不少,却始终没听见有关不负的消息。 直到三更时分,兰桂打了个哈欠说要回去睡觉,李疏才活动着僵硬的胳膊腿,轻轻走到树后躲了起来。 “我明日给你送香来,还在这儿。” “好,我明日等你。 。你不爱喝酒,我预备夜露茶如何?” “二两银子一盏呢!” “呸!那是鸨母专门用来坑你们的,其实就是外面茶铺子里的普通货色,经由姑娘的手泡出来,你们就都觉着是好东西。” 兰桂捂着胸口,无比心痛自己那二两银子。别让她再碰见那个登徒子臭流氓,不然非得打他一顿,好好出出气。 树后的李疏也是狂捶自己胸口,兰桂不过买了一次茶,他为了等兰桂,买了十几次! 回家,依旧要,路过娘的院子。 兰桂这次长了个心眼儿,她听兰麝说爹进来身子骨不好,怕娘夜里不睡要服侍爹。所以她在快走到兰夫人院子的时候提前停住脚步。狐萤打算仔细观察一番,确定安全了,再通过。 就在她站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观察时,兰夫人的院门轻轻打开,玉娘挑着灯笼走了门。 兰桂打了个激灵,碰见娘还好,撒个娇总能混过去。玉娘可是祖母身边的人,上次那莲心茶的事儿她还记着,现在看见玉娘嘴里就发苦,连带着胃都反酸。 她屏住呼吸,悄悄走进竹林里,蹲下身子,生怕被玉娘发现。 跟在玉娘身后出来的是金枝,她扶着兰夫人,两个人都穿着斗篷,一言不发的跟着玉娘走。 “这是,怎么了?”兰桂在心里合计着。这么晚了,娘带着金枝跟玉娘去干什么?难道是祖母身子不舒服? 玉娘已经走到了竹林边,兰桂又往下蹲了蹲。 “怕不怕?”兰夫人突然开口,兰桂心里一惊,以为娘发现自己了。可随后她就听见金枝的回答,金枝声音发抖的回答,“夫人,金枝不怕。”…。 “凡事都有第一次。”玉娘转过来,笑着说道,“我当年第一次跟老夫人去的时候,也是吓得要死。” 金枝咬着下唇,她想起兰老爷上次对自己做下的龌龊事,心里平白多了几分胆色。 “又不用我进去,不怕。” “对。”玉娘点头,“你跟我在车上等着就好,不用下去。” 兰桂抠了抠自己的耳朵,娘这是要出门? 她蹲在哪儿想了想要不要跟上,但再一琢磨,就决定算了。 出门那就证明祖母身体无碍,娘估摸是要去铺子吧,刚才与娘说当年她跟老夫人出门,所以准是去铺子,可能是有什么秘法的香要合,才选在这个时辰。 自觉聪明的兰桂等看不见玉娘三人的影子才站起来,溜溜达达的回了自己院子,她打算回去就睡,不然明日给祖母请安若是起不来。123。怕是要挨抽。而且有什么事,大可明日再探,眼下深更半夜的,不急。 棉布包裹的铃铛交到了金枝手上,她跟玉娘一起坐在车外,在玉娘的眼神鼓励下,金枝撤掉棉布,用力摇了摇铃。 车夫听见铃声走过来,驾着马车缓缓驶出巷子。玉娘递给金枝一个手炉,让她靠在车箱边坐好,又从车箱里抽出一条棉被,压在自己和金枝腿上。 路,越走越偏,玉娘合眼休息,金枝紧紧抱着手炉,心里怕的很,但越怕,越不敢闭眼睛。 等远远的瞧见两盏白色的气死风灯后,她打了个哆嗦,伸手推了推玉娘。 “不急,还没到呢。”玉娘睁开眼睛。 。无声的说。 金枝点点头,在心里暗暗的记着。 又过了片刻功夫,玉娘睁开眼,金枝连忙拿出铃铛来摇了摇。 马车停下,车夫远远的走开,金枝和玉娘跳下车,拿出脚踏放在地上,接着掀起车帘,扶兰夫人下车。 兰夫人自己往前走,玉娘拉着金枝坐回车上,依旧盖着棉被,捧着手炉取暖。 身披麻布,头上带着孝帽的豆娘站在义庄门口,见兰夫人过来,就先跪倒在地,叩了个头。 平日里,豆娘不需要给兰夫人行这么大的礼,可今日她的身份是孝女,对于来吊唁的宾客,必须给人磕头。 兰夫人抢上前一步搀起豆娘,她眼底含泪,拍了拍豆娘的手腕。 “娘是昨日去的。”豆娘强忍着眼泪,扯着嘴角冲兰夫人笑了笑。狐萤“她吃了碗肉粥,说困就睡了。等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就那么躺着,看起来跟平日里睡熟的样子差不多。” “那就好,没受什么苦楚。”兰夫人挽着豆娘的手臂往义庄里走,“我收到信就过来了,娘她说……” 不等她的话说完,豆娘就摇了摇头,“我信上写了,不要老夫人过来。娘也说过,她走的时候,不要老夫人看。都这把年纪了,看了伤心,还不如记着活着时候的样子。” 这话,兰老夫人在看到信的时候也说过。 兰夫人的眼泪到底没憋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豆娘递了块手帕给她,她毫不嫌弃的拿起来擦脸。仿佛完全不介意豆娘就生活在这义庄,每日里的差事,就是摆弄死人。 “停哪儿了?我去看看。”兰夫人今日特意换了素净衣裳,钗环首饰也都摘了,头发只用木簪松松的挽了个发髻,脸上脂粉全无,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反倒还年轻了些。 “今早,便入土了。”豆娘声音淡淡的,“娘说人死如灯灭,搞那些排场没意思,不如早日入土为安。”。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