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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魔》
第一场景
幕启,场上是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家的客厅。
叙述者走过去,挨着桌子坐下,开始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打牌。
斯切潘 唔!我忘了让您切牌了。请原谅,亲爱的朋友,真的,昨天夜晚我没有睡好觉。我有多么后悔,不该在您面前抱怨瓦尔娃拉!
格里高列耶夫 您只不过说,她把您留下是出于虚荣心,她也忌妒您的学识。
斯切潘 说的就是这个。嗳!其实不然!该您出牌了。要知道,那是荣誉和高尚的天使,而我却恰恰相反。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她走到门口站住。
瓦尔娃拉 又打牌!(他们站起来)请坐,接着打牌吧。我还有事情。(她走到左侧一张桌子旁边,查阅文件。两位男士继续打牌,然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不时瞥眼瞧瞧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她没有看他,但是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今天上午您一定在写您的书了。
斯切潘 我去花园散步了,随身带着托克维尔的著作……
瓦尔娃拉 您也读过保罗·德·科克的作品。可是您宣布写书有十五年了。
斯切潘 对,材料都搜集了,但是必须综合整理。其实也无所谓!我被人遗忘了。谁也不需要我了。
瓦尔娃拉 如果您不那么经常打牌,别人也不会把您忘得那么快。
斯切潘 不错,我打牌,是不像样子。然而这是谁的责任呢?谁毁了我的职业生涯?哼!让俄罗斯死去吧!王牌。
瓦尔娃拉 谁也没有阻拦,您尽可写一部书,表明别人不该忽视您。
斯切潘 您忘记了,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发表了许多著作。
瓦尔娃拉 真的吗?谁还记得呢?
斯切潘 谁?这不!我们的朋友肯定还记得。
格里高列耶夫 当然了。首先有您的讲座,纵论阿拉伯人;其次,您开始研究某一时期某些骑士的异乎寻常的高尚精神;尤其是您那篇论文,论述小城市哈瑙在1413年至1428年间,本来能赢得重要地位,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恰恰阻止了它取得这种地位。
斯切潘 您有一种钢铁般的记忆,亲爱的朋友,非常感谢!
瓦尔娃拉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您宣布出书有十五年了,可是一个字还没有写呢。
斯切潘 是啊!没有写,写起来太容易啦!我就是要停留在没有创作结果的状态,停留在孤独的状态!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有多大损失。我要成为一种谴责的化身!
瓦尔娃拉 您会成为谴责的化身,只要别那么经常躺着。
斯切潘 什么?
瓦尔娃拉 对,要成为一种谴责的化身,就必须保持站立的姿势。
斯切潘 不管站立还是躺着,关键是这种思想。况且,我行动,行动,总是遵循自己的原则。这个星期,我还在一份抗议书上签了名。
瓦尔娃拉 抗议什么?
斯切潘 不知道。当时说……算了,我忘记了。反正得抗议。唉!当年我那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
瓦尔娃拉 五六小时就足够了……
斯切 潘……我跑各个图书馆,做的摘录笔记一大摞一大摞的。当时我们抱有希望!我们一直谈论到天亮,构筑未来。啊!那时我们多勇敢,像钢铁一样坚强,像磐石一样不可动摇!那真是赛过雅典人的晚会:演奏音乐、西班牙舞曲、对人类的爱、西克斯图斯圣母……我的高贵而忠诚的朋友哇,您知道吗,您知道我丧失的一切吗?……
瓦尔娃拉 不知道。(她站起来)不过我知道,如果你们一直聊到天亮,您就不可能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再说,这一切全是空谈!您知道,我终于等来了我儿子尼古拉……我要同您谈谈。(格里高列耶夫站起身,过来吻她的手)很好,我的朋友,您非常知趣。您就待在花园里,过一会儿再回来。
格里高列耶夫下。
斯切潘 我的高贵朋友,又见到我们的尼古拉了,多让人高兴啊!
瓦尔娃拉 是啊,我太高兴了。他是我的整个生命。可是,我心里有些不安。
斯切潘 不安?
瓦尔娃拉 对,不要充当护士的角色,我感到不安。咦,您从什么时候起,扎上了红领带?
斯切潘 只是今天才……
瓦尔娃拉 我觉得这不大符合您的年龄。我说到哪儿啦?对,我感到不安,您非常清楚是什么缘故。那么多传言……我是不会相信的,可是那些传言总纠缠我。说他放荡,行凶,决斗,侮辱所有的人,同社会渣滓交往!真荒唐,真荒唐!然而,那若是真的呢?
斯切潘 嗳,不可能!想一想嘛,他小时候爱幻想,多么温和,那忧郁的样子特别可爱。我非常清楚,唯独精英的灵魂,才能感到那种忧伤。
瓦尔娃拉 您忘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斯切潘 可他身体很弱。您还记得吧:有时他整夜啼哭。您见过他逼着别人同他打架吗?
瓦尔娃拉 他身体根本不虚弱,您怎往那方面想呢?他的身体不过有些过敏罢了。那时候您也想得出来,深夜把他叫醒,向他讲述您所遭遇的不幸,当时他才十二岁。您就是这样当家庭教师的。
斯切潘 亲爱的天使爱我,他要我把心里话都讲给他听,在我的怀抱里流眼泪。
瓦尔娃拉 天使变了。据说他现在力大无比,我见了会认不出来的。
斯切潘 对了,他在信中对您说了什么?
瓦尔娃拉 他很少写信,而且非常简短,不过语气总是恭恭敬敬的。
斯切潘 您瞧。
瓦尔娃拉 我什么也没有瞧见。您必须丢掉这种习惯:说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况且,事实摆在那儿呢。他在决斗中,重伤了另一位军官,害得他自己丢了军衔,有没有这事儿?
斯切潘 这不算罪过。高贵血统的热忱激励了他。这一切极富骑士风度。
瓦尔娃拉 对。可是,他出入圣彼得堡那种下流的街区,喜欢同强盗和醉鬼为伍,却没有多少骑士风度的味道了。
斯切潘 (笑)哈!哈!这是哈里王子的青春生活。
瓦尔娃拉 您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套故事?
斯切潘 这故事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我高贵的朋友,不朽的莎士比亚,天才作家们的皇帝,总之,是伟大的威廉给我们描述了哈里王子如何同法尔斯塔夫一起放荡。
瓦尔娃拉 我要再读读剧本。对了,您还锻炼吗?您是知道的,您每天要走六俄里。好。不管怎样,我求尼古拉回家来。您探一探他的意图。我希望把他留在家里,给他说一门亲。
斯切潘 给他说一门亲!哈!这可真浪漫!您已经有了主意?
瓦尔娃拉 对,我想到莉莎,我的女友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的女儿。她们母女在瑞士,同我的养女达莎在一起……再说,这同您有什么关系?
斯切潘 我爱尼古拉如同爱我自己的儿子。
瓦尔娃拉 爱得并不深。您的儿子,您只见过两次,还包括他出生的那天。
斯切潘 是他姨妈把他抚养大的,我给寄去他母亲留给他的小庄园的收益,而我的心也因久别而痛苦。况且,这是个干瘪的果实,头脑和心灵都很贫乏。他写给我的信,您若是看了,哼!别人会以为他在对一名仆人讲话。我以父亲的全部心意问他愿意不愿意来看我。您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他回答说:“如果我回去,那也是为了核查我的账目,也为了把账目完全清了。”
瓦尔娃拉 这回您要彻底学会让人尊敬您。好了,我不打扰您了。这是你们聚会的时刻。朋友、劝酒、打牌、无神论,尤其是气味,烟草和男人的难闻的气味……我走了,您别喝过量了,否则又该腹痛了……一会儿见!(她注视斯切潘,然后耸了耸肩膀)扎一条红领带!
瓦尔娃拉下。
斯切潘 (还望着她的方向,又看着写字台)噢!残忍、冷漠的女人!我无法当面跟她讲!我要给她写信,给她写信!
他走向桌子。
瓦尔娃拉 (重又上场)喂!还有,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宅第,彼此写信未免可笑。您的朋友们到了。
瓦尔娃拉下。
格里高列耶夫、利甫廷和齐加列夫上。
斯切潘 您好,我亲爱的利甫廷,您好。请原谅我这样激动……别人恨我……对,别人完全恨我。无所谓。尊夫人没有陪您一起来?
利甫廷 没有。女人应当留在家里敬畏上帝。
斯切潘 怎么,您不是无神论者吗?
利甫廷 是啊,嘘!不要这么高声讲出来。正因为如此。一个无神论者的丈夫,就应当教他妻子敬畏上帝。这就能使他更加自由。瞧瞧我们的朋友维尔钦斯基。刚才我遇见他,他不得不自己上集市买东西,因为他妻子在陪伴列比亚德金上尉。
斯切潘 不错,不错,我知道别人怎么议论,然而那并不是真的。他妻子是一个高贵的人。况且,她们全都是高贵的女子。
利甫廷 怎么,不是真的?我是听维尔钦斯基亲口讲的。他劝说他妻子相信了我们的观点,还向她证明了人是自由的,或者天生应当自由。好嘛,她也就自我解放了,后来,她向维尔钦斯基表示,她解除他作为丈夫的职务,打算让列比亚德金代替他。他妻子向他宣布这条消息时,你们知道维尔钦斯基是怎么回答的吗?他对妻子说:“我的朋友,在此之前,我对你只有爱;现在,我敬佩你了。”
斯切潘 他是个罗马人哪。
格里高列耶夫 我所听到的情况却相反,当他妻子宣布撤销他时,他放声大哭。
斯切潘 对,对,他有一颗温柔的心。(沙托夫上)这不沙托夫朋友来了。令妹有什么消息吗?
沙托夫 达莎要回来了。既然您问起来,那我就告诉您,她在瑞士同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和莉莎一起待厌烦了。我对您讲这情况,尽管在我看来,这事儿与您无关。
斯切潘 当然无关了。不过,她要回来了,这是主要的。啊!非常亲爱的朋友们,要知道,远离俄罗斯是生活不了的……
利甫廷 然而,在俄罗斯也生活不下去呀。还需要别种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
斯切潘 怎么办呢?
利甫廷 必须改变一切。
齐加列夫 是啊,但是你们得不出结果来。
沙托夫神情沮丧,走过去坐下,将他的鸭舌帽放在身边。
维尔钦斯基和加加诺夫先后上。
斯切潘 您好,我亲爱的维尔钦斯基。您的妻子怎么样……(维尔钦斯基转过身去)好,我们都很爱您,您知道甚至非常爱您!
加加诺夫 我偶然路过,进来看看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哦,也许我是多余的人吧?
斯切潘 嗳!嗳!在友情的宴席上,总是有位置的。我们要讨论问题。我知道,发表点儿怪论吓不着您。
加加诺夫 除开沙皇、俄罗斯和家庭,其他什么都可以讨论。(对沙托夫)对不对?
沙托夫 什么都可以讨论,当然不是同您。
斯切潘 (笑)应当为我们的好友加加诺夫的谈话干杯。(他摇铃)假如沙托夫,爱恼火的沙托夫至少给我们这个面子。我们的好友沙托夫,他的确爱发火,就跟火上的牛奶似的。谁若是同他讨论什么,那得先把他捆起来才行。你们瞧,他已经要走了。他又上来火气了。好了,我的好朋友,您知道大家都爱您。
沙托夫 那好,你们就别惹我。
斯切潘 可是谁惹您啦?如果是我,那我就请您原谅。我们的话太多了,这我知道。我们在空谈,还必须行动。行动,行动……或者,总得工作。这二十年来,我不停地吹响起床号,催促人工作。为使俄罗斯重新站起来,就必须给她思想,必须工作。让我们开始工作吧,最后总能有一种个人见解……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送上酒来,随即离去。
利甫廷 目前,应当取消军队和舰队。
加加诺夫 同时取消!
利甫廷 对,为争取世界和平!
加加诺夫 可是,其他国家若是不取消,那不就会企图侵略我们吗?怎么能知道呢?
利甫廷 取消了嘛。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了。
斯切潘 (兴致大发)嘿!是个怪论,但是有合理的成分……
维尔钦斯基 利甫廷走得太远,因为他觉得无望看到我们的思想占统治地位。我则认为,必须从头开始,同时废除教士和家庭。
加加诺夫 先生们,开玩笑的话,我全能理解,不过,一下子取消军队、舰队、家庭和教士,嗳,不行,嗳,不行,不行……
斯切潘 说说也没有什么害处,一切都可以谈。
加加诺夫 然而照这样说的,一下子,同时都全取消了,不行,嗳,不行,不行……99lib?
利甫廷 喏,您认为俄罗斯必须改革吗?
加加诺夫 对,那当然了。我们国家不是什么都那么完善。
利甫廷 那就必须将她肢解了。
斯切潘和加加诺夫 什么?
利甫廷 完全如此。要改革俄罗斯,就必须建立联邦。要建立联邦,首先就得将她肢解。这是无可置疑的。
斯切潘 这值得深思。
加加诺夫 我……嗳!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让人牵着鼻子……
维尔钦斯基 要深思,就得花时间。穷困可不等人哪。
利甫廷 应当解决最急迫的事。最急迫的事,首先是让所有的人都有饭吃。书籍、客厅、剧院,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一双靴子胜过莎士比亚的著作。
斯切潘 嗳!这我可不敢苟同。不对,不对,我的好友,不朽的天才照耀在人类的上空。哪怕所有人都赤脚走路,莎士比亚也要大行于世……
齐加列夫 就你们这种样子,你们不会有结果。
齐加列夫下。
利甫廷 请允许……
斯切潘 不行,不行,这我是不能允许的。我们热爱人民……
沙托夫 你们并不热爱人民。
维尔钦斯基 什么?我……
沙托夫 (站起来,气冲冲地)你们既不热爱俄罗斯,也不热爱人民。你们同人民失去了联系。你们谈论人民,就像谈论具有异国风俗习惯的远方移民,应当予以同情似的。你们失去了民众,而没有民众的人就没有上帝。因此,你们所有的人,我们也一样,我们所有的人,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冷漠的人、迷途者,绝非别的什么。您本人,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要知道,我也没有把您排除在外,尽管是您把我们大家培养起来的,甚至我还专指您而言。
他拿起鸭舌帽,冲向门口。然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声音又使他站住了。
斯切潘 好吧,沙托夫,既然您要这样,那我就同您反目了。现在我们和解吧。(他伸出手去,沙托夫虽握了手,但仍在赌气)为全世界的和解干杯!
加加诺夫 干杯。但是,我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众人干杯。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 不打扰你们,请为我儿子尼古拉的健康干杯。他刚刚到家,正在换衣裳,我让他过来见见您的朋友们。
斯切潘 您觉得他怎么样,我的高贵朋友?
瓦尔娃拉 他那样好的气色和神情,令我喜出望外。(她注视众人)对,为什么不讲出来呢:这段时间有多少传闻,因此,让大家瞧瞧我儿子的样子,我是不会不高兴的。
加加诺夫 我们见到他也非常高兴,亲爱的!
瓦尔娃拉 (看着沙托夫)您哪,沙托夫,又同您的朋友见面了,您高兴吗?(沙托夫站起身,但是动作笨拙,碰翻了细木镶嵌的一张小桌)请您把这张桌子扶起来,桌角要损坏的,坏就坏吧。(对其他人)你们在谈论什么呢?
斯切潘 在谈论希望,我的高贵朋友,在谈论光明的未来,那未来已经照亮了我们黑暗道路的尽头……啊!我们遭受多少痛苦和迫害,到了那时就会得到安慰。流亡即将结束,瞧这曙光……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出现在远台,停在门口不动。
斯切潘 啊,我亲爱的孩子!
瓦尔娃拉要朝斯塔夫罗钦走去,但是被他冷漠的神情打住了。她不安地注视儿子。沉闷尴尬的气氛持续几秒钟。
加加诺夫 您好吗,亲爱的尼古拉?……
斯塔夫罗钦 很好,谢谢。
大家立刻欢呼起来。他朝母亲走过去,亲吻了她的手。
斯切潘朝他走去,拥抱他。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冲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微笑,到了其他人中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除了沙托夫,大家都向他道贺。
然而,他长时间默然无语,也使大家的欢乐情绪降下一度。
瓦尔娃拉 (注视尼古拉)亲爱的,亲爱的孩子,看来你忧伤、烦闷。这很好。
斯切潘 (拿来一只酒杯)我亲爱的尼古拉!
瓦尔娃拉 请您讲下去。我想,我们谈到了曙光。
斯塔夫罗钦冲着沙托夫举杯,而沙托夫一言未发便走了。
斯塔夫罗钦嗅了嗅杯中酒,没有喝,就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利甫廷 (在全场尴尬片刻之后)对了。你们知道新长官已经上任了吗?
维尔钦斯基在左侧角落里,对加加诺夫说了什么话,加加诺夫则回答:
加加诺夫 我可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利甫廷 看样子他要全打乱了。果真如此,还真叫我惊讶。
斯切潘 什么藏书网事儿都不会有。新官上任,有点儿醉意吧!
斯塔夫罗钦走过去,坐到沙托夫离开的座位上。
他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脸色阴沉,端详着加加诺夫。
瓦尔娃拉 还要说什么呢?
斯切潘 唔!其实,您了解这种病症!总之,打个比方,派随便一个废物,到最小的车站窗口卖票,这废物为了表明他手中的权力,当您去买票的时候,他就会摆出天神朱庇特的姿态看着您。您明白吧,这废物醉了,他沉醉在行政职务中。
瓦尔娃拉 请您简短点儿……
斯切潘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我也认识新任行政长官,仪表堂堂,对不对,四十来岁吧?
瓦尔娃拉 您怎么知道他仪表堂堂呢?他有一对绵羊的眼睛。
斯切潘 一点儿不错。不过……好吧……面对女士的看法我退让。
加加诺夫 在看到新任行政长官工作之前,还不能批评他,您不这么认为吗?
利甫廷 为什么不能批评他?他是行政长官,这一点就够了。
加加诺夫 请原谅……
维尔钦斯基 俄罗斯正是像加加诺夫这样推理,才深陷无知的境地。就是任命一匹马去当行政长官,他也等着看看它如何工作。
加加诺夫 嗳!对不起,您冒犯我了,我不能允许。我说过……不如这么说……总而言之,不行,不行,我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斯塔夫罗钦一副迷惘的神态,穿过舞台,走向加加诺夫。他刚走第一步,全场就肃静了。走到加加诺夫面前,他慢慢抬起手臂,捏住加加诺夫的鼻子,拉着加加诺夫在场上走了几步,但是动作并不粗暴。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惶恐不安,喊了一声:“尼古拉!”尼古拉松开加加诺夫九九藏书的鼻子,自己倒退了几步,微笑着,若有所思地注视加加诺夫。众人一时愕然,接着场面一阵混乱。其他人围住惊慌失措的加加诺夫,扶他回来,坐到一张椅子上。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则转身走了。瓦尔娃拉六神无主,端起一只酒杯,送给加加诺夫)他……他怎么这样……救救我,救救我!
瓦尔娃拉 (对斯切潘)噢!上帝呀,他疯了,他疯了……
斯切潘 (同样六神无主)哪里,亲爱的,是一种冒失的行为,年轻人……
瓦尔娃拉 (对加加诺夫)请原谅尼古拉,我的好朋友,我恳求您了。
斯塔夫罗钦上。他略微停一下,便朝加加诺夫走去;加加诺夫惊恐地站起来。
斯塔夫罗钦皱着眉头,快速说道:
斯塔夫罗钦 您当然会原谅我啦!突然产生一种渴望……要干件蠢事……
斯切潘 (走到斯塔夫罗钦的另一侧,斯塔夫罗钦一副烦闷的样子目视前方)这种道歉不像样,尼古拉。(惴惴不安地)我的孩子,求求您了。您有一颗高尚的心,您受过教育,非常有修养,可是突然间,您向我们显示了神秘而危险的一面。至少可怜可怜您的母亲。
斯塔夫罗钦 (瞧瞧他母亲,又瞧瞧加加诺夫)好吧,我来解释一下。不过,我要悄悄地对加加诺夫先生讲,他会理解我的。
加加诺夫胆怯地走上前。斯塔夫罗钦俯过身去,用牙齿咬住加加诺夫的耳朵。
加加诺夫 (岔了声)尼古拉,尼古拉……
其他人注视他,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加加诺夫 (惊恐万状)尼古拉,您咬了我的耳朵。(叫喊)他咬我耳朵!(斯塔夫罗钦放开他,待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加加诺夫惊慌地喊叫着出去)叫警察呀!叫警察呀!
瓦尔娃拉 (走向她儿子)尼古拉,看在爱上帝的分儿上!
尼古拉注视他母亲,微微一笑,继而病症发作,仰身跌倒在地。
——黑暗——
叙述者:加加诺夫卧床数周。尼古拉·斯塔夫罗钦也一样。后来他病愈下床,诚恳地表示了歉意,便起程旅行,要游历好长时间。他仅仅在日内瓦停留了一段时间,倒不是欣赏这座城市繁忙的景象,而是因为又见到了德罗兹道夫母女。
第二场景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家的客厅。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和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在场上。
普拉丝科葳 唔!亲爱的,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将达莎·沙托夫还给你。至于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认为如果她不在那里的话,你的尼古拉和我的莉莎不会闹得这么别扭。要注意,我什么也不知道!莉莎自尊心太强,性子太倔犟,不肯对我讲。不过事实上,他们俩关系冷淡,莉莎觉得丢了脸面,可是天晓得为什么,也许你的达莎了解些情况,尽管……
瓦尔娃拉 我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普拉丝科葳。你要说的全说出来吧。你是要我相信,达莎和尼古拉私通了吗?
普拉丝科葳 私通,亲爱的,怎么用这种词儿!再说,我也不愿意让你相信……我太爱你了……您怎么能假设……
她擦拭一滴眼泪。
瓦尔娃拉 别哭嘛,我并没有受到冒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普拉丝科葳 什么事儿也没有,对不对?他爱上莉莎,这是肯定的,喏,在这件事儿上,我不会看错。女人的直觉!……可是,你了解莉莎的性格,怎么说呢,又固执又好嘲笑人,对,是这样!尼古拉呢,他也很高傲。多高傲哇,哦!不愧是你的儿子。因此,他受不了别人的嘲笑。而他本人,也是那么挖苦人。
瓦尔娃拉 挖苦人?
普拉丝科葳 对,就是这个字眼儿,反正莉莎不断找碴儿跟尼古拉争吵。有时她发现尼古拉跟达莎说话,她就大发脾气。亲爱的,这真叫人受不了。医生嘱咐我不要生气,而且,我在那湖畔待腻了,又患了牙疼病。后来我听说日内瓦湖能引起牙痛,这是它的一个特点。最后,尼古拉走了。依我看,他们会和好的。
瓦尔娃拉 这次闹别扭也没什么。再说,我太了解达莎了。荒唐,我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
瓦尔娃拉摇铃。
普拉丝科葳 不行,我向你肯定……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
瓦尔娃拉 告诉达莎,我在等她。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
普拉丝科葳 亲爱的,我不该对您谈起达莎。她和尼古拉之间只有过一般谈话,还是高声的,至少当着我的面。可是,莉莎神经过敏,也影响到我。还有那湖水,你不可能知道!不错,湖水很平静,可是叫人心烦。人一心烦,对不对,就要神经过敏……(达莎上)我的达申卡,我的孩子!把您丢下多叫人伤心!我们再也不能像在日内瓦那样,晚上进行有趣的谈话了。啊!日内瓦!再见,亲爱的!(对达莎)再见,我的小乖乖,我的心肝儿,我的鸽子。
普拉丝科葳下。
瓦尔娃拉 坐在那儿,(达莎坐下)做刺绣活儿。(达莎从桌子上拿起刺绣的绷子)跟我讲讲你这趟旅行吧。
达莎 (声调平稳,带两分倦意)哦!我玩得很开心,确切地说很长见识。欧洲是让人长见识的地方,对,比起欧洲来,我们太落后了,而且……
瓦尔娃拉 别谈欧洲了,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要告诉我吗?
达莎 (注视对方)没有,什么事儿也没有。
瓦尔娃拉 不管是思想上、良心上,还是心上,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达莎 (闷闷不乐而口气坚决地)没有。
瓦尔娃拉 我就确信是这样。我从未怀疑过你,把你当做我的女儿看待,还帮助你哥哥。你绝不会做出惹我不快的事,对不对?
达莎 不会,绝不会。愿上帝祝福您。
瓦尔娃拉 听我说,我想到你了。放下刺绣吧,坐到我身边来。(达莎来到她身边坐下)你愿意结婚吗?(达莎注视她)等一等,先别说话,我想到比你年长的一个人。不过,你是通情达理的,况且,他还是个挺漂亮的男人。我指的是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他当过你的老师,你也始终敬重他。怎么样?(达莎仍然注视她)我知道,他人很轻浮,总好唉声叹气,总过分考虑自己。不过,他有优点,你会珍视的,尤其是我要求你这样。他值得爱,因为他没有自卫能力。我这话你明白吗?(达莎点了点头。发作)我早就确信,早就信赖你。至于他,他会爱你的,因为他必须如此,他必须如此!他必须崇拜你!听我说,达莎,他会对你百依百顺的。你要迫使他服从,否则你就是个笨蛋。不过,永远也不要把他逼迫得忍无可忍,这是夫妻生活的首要一条规则。啊!达莎!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我牺牲。况且,你会让我特别高兴,这是主要的。然而,我一点儿也不强迫,要由你自己来决定。说吧。
达莎 (慢吞吞地)如果非如此不可,那我就作此决定。
瓦尔娃拉 非如此不可?你这是指什么呀?(达莎默不做声,低下头)你刚才讲了一句蠢话。我要把你许配给人,这不错,但这绝不是强制的,你明白吧。我忽然想到这事儿,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对不对?
达莎 对。我照您的意愿去做。
瓦尔娃拉 这么说,你同意了。那好,我们具体安排一下吧。一举行完婚礼,我就付给你一万五千卢布。从这笔钱里,你给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八千卢布,让他每周接待一次他的朋友。如果他们来的次数太频繁,那就把他们赶出去。况且,有我在眼前。
达莎 关于这件婚事,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对您说什么了吗?
瓦尔娃拉 没有,他什藏书网么也没有说。不过,他会说的。(她霍地站起来,将她的黑纱巾抛在肩上。达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真没良心!你想到哪儿去啦?你以为我要害你吗?他会主动来哀求你,低声下气地给你下跪!他会幸福死的,事情就是这样安排的!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进来。达莎站起身。
斯切潘 啊!达申卡,我的美人儿,又见到您真高兴。(他拥抱达莎)您终于回到我们中间啦!
瓦尔娃拉 放开她吧,您有一辈子的时间爱抚她呢。我呢,我有话对您讲。
达莎下。
斯切潘 好吧,我的朋友,好吧。可是您知道,我多么喜爱我这小门生。
瓦尔娃拉 我知道。不过,您不要总叫她“我的小门生”。她长大啦!真讨厌!哼,您抽烟啦!
斯切潘 也就是说……
瓦尔娃拉 请坐吧。问题不在这儿,现在的问题是,您必须结婚。
斯切潘 (愕然)结婚?第三次?到了五十三岁?
瓦尔娃拉 是啊,这又怎么样呢?到了五十三岁,这是生命的顶峰。我知道,我也快到这个年龄了。况且,您还是个漂亮男人。
斯切潘 您对我始终这么宽容,我的朋友。不过,不瞒您说……我没有料到。对,五十来岁了,我们还不老,这是显而易见的。
斯切潘凝视她。
瓦尔娃拉 我来帮助您,送给新娘的礼物篮子是不会空的。唔!我忘说了,您要娶的是达莎。
斯切潘 (猛一惊跳)达莎……我还以为……达莎!她还是个孩子啊。
瓦尔娃拉 二十岁的孩子,谢天谢地!您的眼珠子不要这样滴溜儿乱转,好吗?您又不是在竞技场上。您是聪明人,可您什么也不懂,您需要一个时刻照顾您的人。等我一死,您怎么办呢?达莎会是您的出色的管家。况且,还有我在,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再说,她是个温柔天使。(气冲冲地)您明白吗,跟您说,她是个温柔天使!
斯切潘 我知道,可是,年龄相差悬殊……我本来想……迫不得已,喏,也得找一个我这年纪的人……
瓦尔娃拉 好哇,您就提高她,发展她的心灵。您还给她一个体面的姓氏。您也许成为她的救星,对,她的救星……
斯切潘 那么她呢……您对她讲过吗?
瓦尔娃拉 她那方面您不必担心。自然了,要由您去祈求,恳求她给您这份儿面子,您明白吧。不过,您无需担心,还有我在呢。况且,您爱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站起来,身子站立不稳)您怎么啦?
斯切潘 我……当然,我接受,既然这是您的愿望。不过……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您会同意……
瓦尔娃拉 同意什么呀?
斯切潘 如果没有一个重大原因,一个急不可待的原因……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您能眼睁睁看着我娶……另一个女人。
瓦尔娃拉 (猛然站起来)另一个女人……(她样子极凶地注视他,然后朝房门走去。在到达门口之前,她又转过身来)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宽恕您,明白吗?如果您居然想象,哪怕是一秒钟,想象您和我之间……(她正要出去,格里高列耶夫却进来)我……您好,格里高列耶夫。(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您是同意了,具体事务由我来安排。我这就去普拉丝科葳家,把这个计划告诉她。您照顾好自己,不要变老了!
瓦尔娃拉下。
格里高列耶夫 我们的朋友好像很激动……
斯切潘 也就是说……噢!最后我非得失去耐心,再也不愿意……
格里高列耶夫 愿意干什么……
斯切潘 我同意了,是因为我觉得生活无聊。对我来说,怎么都无所谓。然而,她若是把我逼急了,那就不再无所谓了。那我就会感到受了侮辱,就会拒绝。
格里高列耶夫 您拒绝?
斯切潘 拒绝结婚。噢!我本来不应当说出来!然而,您是我的朋友,我这是自言自语。对,人家要我同达莎结婚,而我同意了,总之,我同意了。到了我这年纪!哼!我的朋友,结婚,就是一颗有点儿高傲、有点儿自由的灵魂的死亡。婚姻将腐蚀我,耗损我的精力,我再也不能为人类的事业效劳了。孩子要出世,天晓得是不是我的。其实不是,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智者能够正视现实。我接受了!因为我感到无聊。不对,并不是因为我感到无聊才接受下来,只不过是,有一笔债……
格里高列耶夫 您在诬蔑自己,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用不着花钱。
斯切潘 唉!我更需要钱,而不是漂亮姑娘……您知道,我没有经营好我儿子继承的他母亲的那个庄园。他要求我偿付欠他的八千卢布。有人指责他是革命分子、社会主义者,要破除上帝、私有财产,等等。关于上帝,我不知道,可是关于私有财产,我可以向您保证,他非常看重他自己的私有财产……况且,对我来说,这是一笔荣誉债,我必须牺牲自己。
格里高列耶夫 这一切会给您带来荣誉。您哪,何必这样黯然神伤呢?
斯切潘 还有别的事儿。我怀疑……喏,您瞧……别看我在她面前那种样子,我也并不那么傻!为什么要这样匆匆忙忙地结婚?达莎在瑞士期间,见到了尼古拉。而现在……
格里高列耶夫 我不明白。
斯切潘 是啊,这里面有奥妙。为什么这样奥妙呢?我不愿意掩盖他人的罪孽!上帝哟,您多么伟大,多么仁慈,您会给我安慰!
莉莎和莫里 斯·尼古拉耶维奇上。
莉莎 终于又见到他了,莫里斯,那是他,正是他。(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您还认得我,对不对?
斯切潘 上帝呀!上帝呀!亲爱的莉莎!终于有这样幸福的一刻!
莉莎 对。我们分开有十二年了。告诉我,您非常高兴,又见到我您非常高兴。您没有忘记您的小门生吧?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跑向莉莎,抓起她的手,端详她,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99lib?
莉莎 这是送给您的一束鲜花。我本来想给您带来糕点,可是,莫里斯·尼古拉建议送鲜花,他多会体贴人心。这是莫里斯:我希望你们成为好朋友。我非常爱他,对,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向我的好老师致敬,莫里斯。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非常荣幸。
莉莎 (对斯切潘)又见到您的面,叫人多高兴!然而,我很伤感。在这种时刻,为什么我总伤感呢?您是位有学识的人,您给我解释解释吧。事先我一直在想,又能见到您了,回忆起所有的往事,我一定会乐疯了。可是现在,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然而,我是爱您的。
斯切潘 (手里捧着鲜花)这没什么。我也一样,对不对?我也一样,您瞧,我的眼泪要流下来了。
莉莎 哦,您还有我的画像啊!(她去摘下一幅肖像画)这是我,可能吗?我那时真的长得这么美吗?可是我不愿意看这画像,不看!一种生活过去,另一种生活开始,随后又让位给另一种,就这样没完没了。(瞧着格里高列耶夫)您瞧,我又讲起那些老故事!
斯切潘 我忘记了,真是昏了头,我来给您介绍格里高列耶夫,一位出色的朋友。
莉莎 (有点卖弄风情地)唔,没错儿!是您哪,心腹!我觉得您很讨人喜欢。
格里高列耶夫 我配不上这种荣誉。
莉莎 得了,得了,做一个正直的人,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她转身背对着格里高列耶夫。他则以欣赏的目光注视她)达莎同我们一道回来了,这您当然知道了。她是个天使,我希望她幸福。对了,关于她哥哥,她对我谈了很多情况。那个沙托夫,他怎么样啦?
斯切潘 他呀!一场空梦!他原先是社会主义者,后来又放弃了信念,现在是为上帝和俄罗斯活着。
莉莎 对,有人跟我说过,他有点儿怪。我想认识他。我愿意交给他一些工作。
斯切潘 这当然是个善举了。
莉莎 善举,为什么?我想认识他,我感兴趣……总之,我特别需要找个人帮忙。
格里高列耶夫 我同沙托夫挺熟,如果您高兴的话,我马上去找他。
莉莎 好哇,好哇。很可能我要亲自去一趟,尽管我不愿意打扰他,或者他家里根本没人。可是,一刻钟之后,我们还得回到自己家里。您准备好了吗,莫里斯?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我听您的吩咐。
莉莎 很好。您真好。(她朝门口走去,同时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说)我讨厌心肠不好的男人,哪怕他们相貌堂堂,聪明过人,您也跟我一样吧?人心,这才是主要的。对了,我祝贺您要结婚了。
斯切潘 怎么,您知道……
莉莎 是啊,瓦尔娃拉刚刚告诉我们的。大喜事儿啊!我敢说,达莎没有想到。走吧,莫里斯……
——黑暗——
叙述者:我要去瞧瞧沙托夫,既然这是莉莎的要求,而且我已经觉得对莉莎什么都不能拒绝了,尽管我根本不相信她突然萌生那种愿望作出的解释。这就把我,同时也把你们引到不大华贵的街区,引到女房东费利波夫那里;女房东将客房和一间公用客厅,至少她称做客厅的一间房,租给了一些古怪的人,其中有列比亚德金和他的妹妹玛丽娅、沙托夫,尤其是基里洛夫工程师。
第三场景
场上布景为一间客厅和一小间客房,即对着院子的沙托夫的房间。客厅靠左侧有一扇门,正对着基里洛夫的房间,靠里端还有两扇门,一扇通门厅,另一扇对着二楼的楼梯。
在客厅中间,基里洛夫面对观众,神情十分严肃。他正在做体操。
基里洛夫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呼吸)一、二、三、四……
格里高列耶夫上。
格里高列耶夫 打扰您了吗?我要找伊万·沙托夫。
基里洛夫 他出去了。您并不打扰我。不过,再有一个动作我就做完了。对不起。(他喃喃数着数,做完他的动作)好了。沙托夫快回来了。您喝茶吗?夜间我喜欢喝茶,尤其是做完体操之后。我来回踱步,走很多路,喝茶一直喝到天蒙蒙亮。
格里高列耶夫 您到天亮才睡觉?
基里洛夫 一直这样,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夜晚我思考。
格里高列耶夫 思考一整夜?
基里洛夫 (平静地)对,有此必要。要知道,我感兴趣的是,人出于什么原因不敢自杀。
格里高列耶夫 不敢?您认为自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基里洛夫 (心不在焉地)正常来讲,数量还应当多得多。
格里高列耶夫 (讥讽地)依您看,是什么阻止人自杀呢?
基里洛夫 痛苦,因为疯了或者绝望而自杀的人,并不考虑痛苦。然而,出于理性自杀的人,则势必考虑。
格里高列耶夫 怎么,还有出于理性自杀的人?
基里洛夫 很多。假如没有痛苦和偏见,数量还要多,一大批人,无疑是所有的人了。
格里高列耶夫 什么?
基里洛夫 然而,他们要遭受痛苦的念头一生出来,就阻止他们自杀了。即使知道不会有痛苦,但是念头却存在。想象一下,如同房子那么大的一块巨石,砸到您头上,您没有时间感觉到什么,真正感觉到疼痛。即便如此,人也要害怕,吓得倒退。这现象很有意思。
格里高列耶夫 一定有其他原因。
基里洛夫 对……另一个世界。
格里高列耶夫 您是指惩罚吗?
基里洛夫 不,另一个世界。人们已有一种理由活在世上。
格里高列耶夫 难道没有吗?
基里洛夫 没有,活在世上没有理由,因此我们是自由的。活着还是死去无所谓。
格里高列耶夫 您讲这种话,怎么还能这样平静?
基里洛夫 我不喜欢争吵,我也从来不笑。
格里高列耶夫 人怕死是因为热爱生活,因为生活是美好的,仅此而已。
基里洛夫 (猛然发作)这是一种怯懦,无非是一种怯懦!生活并不美好,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上帝不过是由惧怕死亡和痛苦而幻化出来的一个幽灵。要想自由,就必须战胜痛苦和恐惧,就必须自杀。那样一来,上帝就不复存在了,人就终于自由了。因此,历史可以分成两部分:从猴子到上帝的毁灭以及从上帝的毁灭……
格里高列耶夫 到猴子。
基里洛夫 到人的神圣化。(又突然平静下来)敢于自杀的人,就是上帝。还没有人想到这一点,我却想到了。
格里高列耶夫 自杀者已有数百万。
基里洛夫 从来没有人为此而自杀。无不怀着恐惧,没有任何人为了杀掉恐惧,为了杀掉恐惧而自杀的人,立刻就成为上帝。
格里高列耶夫 只怕他来不及了。
基里洛夫 (站起身,轻声地,仿佛不屑似的)真遗憾,您好像要笑起来。
格里高列耶夫 请原谅,我并没有藏书网笑。不过,这些话听起来太奇特了。
基里洛夫 为什么奇特?要说奇特,那也是人就这么活着,却想不到这一点。而我呢,不可能再想别的什么了。我这一生就只想这一件事。(他示意俯下身,格里高列耶夫便俯下身)我这一生,就是受上帝的折磨。
格里高列耶夫 您为什么对我这样讲?您并不了解我吧?
基里洛夫 您像我哥哥,他死了有七年了。
格里高列耶夫 他对您影响很大吗?
基里洛夫 没有影响。他从来不讲什么话。可是,您非常像他,简直太像了。(沙托夫上。基里洛夫站起身)我荣幸地通知您,格里高列耶夫先生已经等了您一会儿了。
基里洛夫下。
沙托夫 他怎么啦?
格里高列耶夫 不知道。如果我理解了的话,他是要我们大家全自杀,以便向上帝证明并不存在上帝。
沙托夫 不错,他是虚无主义者。他是在美洲被传染上这种病症的。
格里高列耶夫 在美洲?
沙托夫 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我们一起挨饿,一起睡在光板地上。在那个时期,我考虑问题才像所有那些阳痿患者。我们到那里去,是为了通过亲身体验,了解人处于最艰苦的社会条件下是什么状态。
格里高列耶夫 上帝呀!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你们只需走出去二十公里,给人打短工收庄稼就行了。
沙托夫 6211." >我知道。可是我们当时就那么傻。这一位还是老样子,尽管我很尊重他身上表现出的那种真正的激情和坚定性。他在那里挨饿,一句怨言也不讲。幸而一位慷慨的朋友寄去钱,我们才能回国。(他注视叙述者)您也不问问我,这位朋友是谁。
格里高列耶夫 是谁?
沙托夫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沉默)您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吗?
格里高列耶夫 我不相信饶舌的人。
沙托夫 对,据说他跟我妻子有关系。哼!有关系又怎么样?(他定睛看着叙述者)钱我还没有还上呢,不过我会还的。我再也不愿跟那一圈子人打交道了。(停顿一下)您瞧,格里高列耶夫,所有那些人:利甫廷、齐加列夫以及其他许多人,诸如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甚至包括斯塔夫罗钦,您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吗?仇恨。(叙述者摆了摆手)是的,他们憎恨自己的国家。假如他们的国家能够突然改革了,变得特别昌盛幸福,他们首先就会痛不欲生。他们就再也不能朝谁脸上吐痰了。可是现在,他们可以啐他们的国家,只想损害它。
格里高列耶夫 那么您呢,沙托夫?
沙托夫 现在我爱俄罗斯,尽管我没有这种资格了。因此,我为俄罗斯的不幸,为自己丧失了资格而伤悲。我当初的那些朋友,他们则指责我背叛了他们。(扭过头去)眼下,我必须挣钱,偿还给斯塔夫罗钦。绝对有此必要。
格里高列耶夫 正因为如此……
有人敲门。沙托夫走过去开门。莉莎手拿一叠报纸上。
莉莎 (对格里高列耶夫)哦!您已经到了。(她朝格里高列耶夫走去)昨天在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那儿我就想好了,您肯为我做些事儿。您有机会同这位沙托夫先生谈了吧?
她边讲话边注意观察四周。
格里高列耶夫 他本人就在。不过,我还没有容出工夫……沙托夫,这位是伊丽莎白·德罗兹道夫,名字您听说过。她委托我来同您谈一件事情。
莉莎 很高兴认识您,有人向我提起过您。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对我说,您是个聪明人。尼古拉·斯塔夫罗钦也对我谈起过您。(沙托夫扭过头去)总之,我有这样一种想法。依我看,一般人不了解我们这个国家。因此我想,有必要把这几年来我们报纸上刊登的社会新闻和有意义的事件搜集起来,出一本书。自不待言,这本书就是介绍俄罗斯。假如您愿意帮助我的话……我需要一位行家,您的工作,我当然会付酬劳。
沙托夫 这个想法挺有价值,甚至相当精明……值得考虑……真的。
莉莎 (十分满意)书一旦售出,利润我们就分成。您负责提供提纲和编纂工作,我则提供点子和所需的资金。
沙托夫 是谁让您想到,这件工作我能干呢?为什么找我而不找另外一个人呢?
莉莎 是这样,我听别人对您的评价,觉得您这人不错,您接受吗?
沙托夫 这件事可行。对,您能把报纸留下吗?我考虑一下。
莉莎 (拍手)啊!我真高兴!等书一出版,我该有多自豪哇!(她不住地环视周围)对了,列比亚德金是不是就住在这里?
格里高列耶夫 哦,对,记得我对您讲过。您想见他吗?
莉莎 见他,对,还不仅仅如此……总之,他要见我……(她注视格里高列耶夫)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还有诗;他在信上对我说要揭露什么事儿。我摸不着一点儿头脑。(对沙托夫)您觉得他那人怎么样?
沙托夫 他是个酒鬼,人也不正派。
莉莎 我还听说,他同妹妹住在一起。
沙托夫 对。
莉莎 据说他虐待她?(沙托夫凝视她,没有应声)不错,传闻很多。我要问问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尼古拉认识他妹妹,据说还非常熟,对不对?
沙托夫一直注视她。
莉莎 (突然激动起来)唔!听我说,我要立刻见见她。我必须亲眼见到她,求您帮我这个忙,这事儿绝对有必要。
沙托夫 (过去拿起报纸)报纸您拿走吧,这活儿我不接了。
莉莎 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我好像惹您发火啦?
沙托夫 不是这码事儿。这种差事别找我,仅此而已。
莉莎 什么差事?这件事情不是随便想想,我是要做的。
沙托夫 对,现在,您应当回去了。
格里高列耶夫 对,请您回去吧。沙托夫会考虑的,到时候我去拜访您,把考虑的结果告诉您。
莉莎瞧瞧他们,嘴里咕哝两句,便溜掉了。
沙托夫 那是个借口,她是来看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的。而我还没有那么下流,去参与搞这种把戏。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从他背后上场。她手中拿一个小面包。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你好,沙托什卡!
格里高列耶夫点头致意。
沙托夫迎上去,挽住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的胳臂。玛丽娅走到客厅中央的桌子跟前,将小面包放到上面,又拉开一个抽屉,抽出一副纸牌独自摆,并不理会格里高列耶夫。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摆纸牌)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实在待够了。
沙托夫 见到你我很高兴。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也一样。这位是……(她指了指格里高列耶夫)我不认识他。欢迎客人!对,同你说说话我总是很高兴,尽管你总不梳头。你过着修土一样的生活,我来给你梳梳头吧。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梳子。
沙托夫 (笑)我不梳头,是没有梳子。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给他梳头。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真的吗?那好,等以后我的王子回来,我这把梳子就送给你。(她分开一条缝儿)要我告诉你吗,沙托什卡?(她坐下来,开始用纸牌占卜)你人聪明,可是你很无聊,而且,你们全都无聊。我不明白人怎么还会无聊,忧伤不等于无聊。我就忧伤,但是我还寻开心。
沙托夫 你哥哥在时也一样吗?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你是说我的仆人吧?他当然是我哥哥,但主要还是我的仆人。我命令他:“列比亚德金,送水来!”他就去了。有时,我瞧着他,不该那么笑。他若是醉了就打我。
她继续摆纸牌占卜。
沙托夫 (对格里高列耶夫)一点儿不错,她拿他当仆人使唤。他打她,但是她并不怕他,况且,事情一过,她全忘了,一点儿时间概念也没有。(格里高列耶夫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可以当着她的面儿讲,她已经把我们丢在脑后,很快就不再听别人讲了,陷入沉思冥想之中。您看到这个小面包了,也许从早晨到现在,她一口东西也没有吃,大概要到明天才会吃下去。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拿起小面包,但是目光没有离开纸牌,拿在手里并不吃,在对话过程中又放到桌子上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一次搬家、一个狠毒的男人、一次负心、一张灵床……算了,这些全是谎言。人都可以说谎,纸牌为什么就不会呢?(她打乱纸牌,站起身来)除了上帝的母亲,人人都说谎!
她微笑着注视自己的脚。
沙托夫 上帝的母亲!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呀,上帝的母亲,大自然,湿润的大地!她又仁慈,又真实。你还记得是怎么写的吧,沙托什卡?“你用泪水浇灌大地,一直润下去一尺深,就能享受一切了。”因此我动不动就流泪,沙托什卡。流泪没有什么不好。流淌的全是快乐的或者可望产生快乐的眼泪。(她泪流满面。她双手搭到沙托夫的肩上)沙托什卡,沙托什卡,你妻子真的离开你了吗?
沙托夫 是真的,她抛弃了我。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抚摩沙托夫的脸)不要生气。我也一样,我很伤心。知道吧,我做了个梦,梦见他回来了,我的王子,他回来了。他轻声叫我,对我说:“我心爱的,我心爱的,来呀,我们又见面了。”我满心欢喜。“他爱我,他爱我。”我就这样反复说。
沙托夫 也许他真的要来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噢!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我的王子再也不回来了,只会剩下我一个人。噢,我亲爱的朋友,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什么呢?
沙托夫 就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哦,对,我什么也不会说。就是把我杀了,就是把我烧死,我什么也不会说,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一点儿情况!
沙托夫 你瞧对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不过,你这人心眼儿好,假如你问我,那好,也许……为什么你不问我呢?问我呀,好好问问我,沙托什卡,我会说的。求求我,沙托什卡,好让我肯开口讲,那样我就会讲了,我就会讲了……
沙托夫一声不吭,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继而,门厅传来响动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沙托夫 他回来了,你哥哥回来了。你回屋去,要不他又该打你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咯咯大笑)哎!是我的仆人吧?哼!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把他打发到厨房去。(可是,沙托夫把她拉向最里端的房门)别担心,沙托什卡,别担心。如果我的王子回来,他会保护我的。
列比亚德金上,并随手啪地把门甩上。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停在远台,她的脸表情怪异,凝结着一丝鄙夷的微笑。
列比亚德金 (在门口唱歌)
我来告诉你太阳已升起,
它的亲吻似火焰,
森林颤抖又喘息。
谁在那儿?朋友还是仇敌!(对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你,回屋去!
沙托夫 让您的妹妹安静点儿。
列比亚德金 (向格里高列耶夫自我介绍)退役上尉伊格纳斯·列比亚德金,为全世界和朋友们效劳,只要他们忠于友情!噢!无耻之徒!首先,告诉你们所有的人,我爱上了莉莎·德罗兹道夫。她是一颗明星,是一位女骑士,一句话,她是一颗骑马的明星。而我呢,也是个体面的人。
沙托夫 出卖自己妹妹的人。
列比亚德金 (喊叫)什么?又是诽谤!知道吗,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无地自容……
沙托夫 说出来吧。99lib?
列比亚德金 你以为我不敢吗?
沙托夫 不敢,什么上尉,你是个胆小鬼。你要怕你的主人。
列比亚德金 有人向我挑衅,您是证人,先生!好吧,你知道,您知道,这女人是谁的老婆吗?
格里高列耶夫走了一步。
沙托夫 谁的?你不敢讲出来。
列比亚德金 她是……她是……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朝前走来,她张着口,却一言不发。
——黑暗中——
叙述者:这个残疾的不幸女人,是谁的老婆呢?达莎真的失了身吗?而那人又是谁呢?还有,谁引诱了沙托夫的妻子呢?好吧,我们就要得到答案了!当时,我们这座小城的气氛,的确变得十分紧张。最卑劣的一个家伙举着麦秸火把,将一切全烧毁,使所有的人都赤身裸体。请相信我,看到自己的同?胞全都赤条条的,一般来说,是一种痛苦的考验。那位人道主义者的儿子,自由派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孩子,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终于露面了,却是在人们最没有料到的时候。
第四场景
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府邸。
人物:格里高列耶夫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
斯切潘 唔!亲爱的朋友,整个事情要决定下来。如果达莎同意,星期日我就要结婚,这实在没有什么好笑的。总之,既然我那位十分亲爱的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请求我今天来,以便做个全面安排,我就顺从她的旨意。我这样是不是对不起她?
格里高列耶夫 哪里,您一时心乱如麻,仅此而已。
斯切潘 不,我是对不起。我只要想一想,这位慷慨而富有同情心的女子,对我的可鄙的缺点有多宽容!我是个任性的孩子,带着儿童的全部自私,却没有儿童的天真无邪。她照顾我二十年了,而我,就在她收到这些可怕的匿名信的时候……
格里高列耶夫 匿名信……
斯切潘 对,您想象一下:有人向她告发,尼古拉将庄园给了列比亚德金。这个尼古拉是个魔鬼。可怜的莉莎!唔,我知道,您爱她。
格里高列耶夫 谁允许您……
斯切潘 算了,算了,我什么也没有讲。请注意,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也爱她。可怜的男人,我真不想处于他那种地位。况且,我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容易。无论如何我得对您说,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真的给达莎写了信。
格里高列耶夫 我的上帝!您对她说了什么?
斯切潘 嗯!反正……总之,我也给尼古拉写了信。
格里高列耶夫 您疯啦?
斯切潘 不过,我的意图是高尚的。归根结底,假如在瑞士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或者有了开端,有了苗头,哪怕是有了小小的苗头,我也不得不首先探询他们的内心,唯恐对他们产生什么压力。我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了解情况,好让他们自主。我所做的纯粹是高尚之举。
格里高列耶夫 可是这很愚蠢!
斯切潘 对,对,很愚蠢。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事情全定下来了。我也写信通知了我儿子。其实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掩饰别人的过错,我也得娶达莎。
格里高列耶夫 不要这样讲。
斯切潘 哼!如果这个星期日永远也不到来,干脆被取消啦!上帝显显灵,从日历上划掉一个星期日,又费什么劲儿呢?哪怕只是向无神论者显示一下威力,表明大局已定,那样也好哇!她会以为同意结婚,是由于畏惧或者穷困吗?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她一个人。
格里高列耶夫 您说的是谁呀?
斯切潘 就是瓦尔娃拉呗。二十年来,她是我崇拜的唯一女子。(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引沙托夫上)哈!我们爱发火的朋友来了,想必您是来看您妹妹的……
沙托夫 不是。我收到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邀请,因为事情牵连到我。警察局要传讯我们,我想就是这样讲的。
斯切潘 哪里,哪里!这种说法不错,尽管我不知道用在什么场合,对您是否合适。对了,我们亲爱的瓦尔娃拉还在做弥撒。至于达莎,她在自己的房间。要不要我吩咐人叫她。
沙托夫 不要。
斯切潘 这事儿就不谈了。这样更好,越往后推越好。您一定知道瓦尔娃拉对她的安排。
沙托夫 知道。
斯切潘 好极了,好极了!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谈了,咱们就不谈了。我当然理解您感到意外。我本人也一样,事情突如其来……
沙托夫 住口。
斯切潘 很好。说话客气点儿,我亲爱的沙托夫,至少今天要注意。对,同我说话耐心一点儿,我的心情很沉重。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以及普拉丝科葳由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搀扶着上场。
普拉丝科葳 多丢人!多丢人哪!莉莎也跟着掺和,而这种事儿……
瓦尔娃拉 (摇铃)住口!你看到什么地方丢人啦?那个可怜的姑娘不懂什么道理。要慈悲一点儿,我亲爱的普拉丝科葳!
斯切潘 什么?出什么事儿啦?
瓦尔娃拉 没什么。一个可怜的残疾姑娘,在做完弥撒出门时,扑倒在我的膝下,亲我的手。(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上咖啡……不要给马卸套。
普拉丝科葳 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围观!
瓦尔娃拉 当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感谢上帝,教堂人都满了!我给了她十卢布,把她扶起来了。莉莎还想把她送回家。
莉莎拉着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上。
莉莎 不行,我考虑过了。我想你们大家都会愿意进一步了解玛丽娅·列比亚德金。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多漂亮啊!(她瞧见沙托夫)怎么,你在这儿,沙托什卡!你到这上流社会来干什么?
瓦尔娃拉 (对沙托夫)您认识这个女人?
沙托夫 认识。
瓦尔娃拉 她是谁?
沙托夫 您自己瞧瞧嘛。
她不安地打量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端着托盘和咖啡上。
瓦尔娃拉 (对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亲爱的,刚才您浑身发冷。喝下这杯咖啡,暖暖身子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微笑)哦!对。您借给我的头巾,我忘记还给您了。
瓦尔娃拉 您留着用,它是您的了。请坐,喝您这杯咖啡,不要怕。
斯切潘 亲爱的朋友……
瓦尔娃拉 喂!您哪,还是免开尊口,您不掺和进来,局面就够复杂的了!阿列克赛,去叫达莎下来。
普拉丝科葳 莉莎,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你不适于待在这里,这座住宅里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
瓦尔娃拉 这是多余的话,普拉丝科葳。感谢上帝,这里只有朋友。
普拉丝科葳 如果全是朋友,那再好不过。其实我呢,并不怕舆论。倒是你,那么心高气傲,在众人面前要发抖的。倒是你害怕真相。
瓦尔娃拉 什么真相,普拉丝科葳?
普拉丝科葳 就是这位。
她指着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玛丽娅见有人指向她,便笑起来,同时不停地扭动。
瓦尔娃拉面失血色,站起身,嘴里咕哝着别人听不见的话。
达莎从远台上场,除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谁也没有看见她。
斯切潘 (打了几下手势,要引起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注意)达莎来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哦!她多美呀!喂!沙托什卡,你妹妹长得不像你。
瓦尔娃拉 (对达莎)你认识这个人吗?
达莎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我猜想,她是列比亚德金的妹妹。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他是我哥哥,但主要还是我的仆人。我也一样,亲爱的,我原先不认识您。可是,我很想遇见您,尤其是我听仆人说您给了他钱之后。现在见了面我很高兴,我要对您说,您很可爱,对,很可爱。
瓦尔娃拉 是什么钱哪?
达莎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到瑞士时,委托将一笔钱交给玛丽娅·列比亚德金。
瓦尔娃拉 尼古拉?
达莎 尼古拉本人。
瓦尔娃拉 (沉吟半晌)好吧。他做了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告诉我,那自有他的道理,我也不想了解。不过,将来你要慎重一些。那个列比亚德金名声不好。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唔!是不好。他若是来了,就打发他到厨房去,他待在厨房里才合适。给他喝咖啡就行了,真的,我从心里就瞧不起他。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 (上)一位叫列比亚德金的先生,坚持让人通禀。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请允许我告诉您,夫人,他那个人不宜在社交场合接待。
瓦尔娃拉 然而我要接待他。(对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让他进来吧。(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干脆全告诉你们吧,我接到几封匿名信,信上告知我儿子是个魔鬼,并要我提防一个残疾的女子,说她被选中到我的生活里起重大作用。我要弄个水落石出。
普拉丝科葳 同样,我也收到了这种信。你知道,信上说这个女人和尼古拉……
瓦尔娃拉 我知道。
列比亚德金上,他情绪激动,但是并没有喝醉。他走向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
列比亚德金 我来这里,夫人……
瓦尔娃拉 您坐到那张椅子上吧,先生,您在那儿说话,也照样能让人听见。(他调头,走过去坐下)现在,您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列比亚德金 (起立)列比亚德金上尉。我来这里,夫人……
瓦尔娃拉 这人是您的妹妹吗?
列比亚德金 是的,夫人。我没有看住,让她溜出来了,因为……请别以为我想诋毁自己的妹妹,可是……
他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太阳穴。
瓦尔娃拉 遭遇这种不幸已有很久了吗?
列比亚德金 自从那个确定的日期,夫人,对,那个确定的日期……我来这里是感谢您接待她。这是二十卢布。
他朝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走去,其他人都有所动作,仿佛要保护她。
瓦尔娃拉 看来,您丧失理智了。
列比亚德金 没有,夫人。您住豪宅,列比亚德金住陋室,可是我妹妹玛丽娅,本家姓列比亚德金,没有夫姓的玛丽娅,只能接受您给她的十卢布。从您手中,夫人,唯独从您手中,她什么都可以接受。然而,她一只手接,另一只手则登记赠给您的一家慈善机构。
瓦尔娃拉 要登记,到我的门房那儿,先生,您走的时候可以办一下。因此,我请您把钱收好,别在我的面前举着乱晃。我也感谢您能回到座位上。现在您来解释吧,告诉我,为什么我给的,您妹妹都能接受呢?
列比亚德金 夫人,这是个秘密,我要带到坟墓里去。
瓦尔娃拉 为什么这样?
列比亚德金 我能向您提个问题吗,公开地,按照俄罗斯方式,从心灵深处,行吗?
瓦尔娃拉 我洗耳恭听。
列比亚德金 人能仅仅因为心灵过分高尚就死去吗?
瓦尔娃拉 我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
列比亚德金 从来没有,真的?嗯,果真如此……(他用力拍着胸脯)无望的心哪,你就沉默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咯咯大笑。
瓦尔娃拉 不要打谜语了,先生,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给的她全可以接受?
列比亚德金 为什么?啊!夫人,几千年来,自然万物天天冲着造物主呼喊:“为什么?”但是一直等不来答案。难道必须由列比亚德金一个人来回答吗?难道这公正吗?我希望名叫巴维尔,但是我名叫伊格纳斯……为什么?我是诗人,骨子里的诗人,而我的生活如同猪狗。为什么?为什么?
瓦尔娃拉 您大言不惭,而我认为这是一种放肆的行为。
列比亚德金 不对,夫人,根本不是放肆。我不过是个伪君子,而伪君子是不发牢骚的。人有时不得不充当家族的败类,也不能把家丑张扬出去。因此,列比亚德金不会发怨言,多一句话他也不讲。要承认,夫人,他的心灵很高尚!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门口。
只听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斯切潘 怎么……
普拉丝科葳 怎么是……
彼得 我向您致敬,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
斯切潘 彼得,这不是彼得——我的孩子吗?
他冲过去,紧紧搂住彼得。
彼得 好,好。别这么激动。(他挣脱拥抱)你们想想看,我进来时,以为准能见到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可是不见人影儿。半小时之前,他是在基里洛夫家同我分手的,约好在这里见面。不过,他也快到了。我很高兴能向你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斯切潘 我可有十年没有见着你了。
彼得 那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要稳重一点儿!啊!莉莎,我真高兴!您这位十分可敬的母亲没有把我忘记吧?您这两条腿怎么样?亲爱的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事先我通知了父亲,他自然丢在脑后……
斯切潘 我的孩子,真叫人乐不可支!
彼得 对,你爱我。不过,你要安静点儿。哈!尼古拉到啦!
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听到呼唤他的声调,便站住了)站在那儿别动,我要您立刻回答我,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是您的合法妻子?
尼古拉注视母亲,微笑起来,然后走过去,亲吻她的手。
他又同样以沉稳的脚步,走向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玛丽娅站起来,脸上呈现欣喜而痛苦的表情。
斯塔夫罗钦 (以异乎寻常的和蔼和温柔的态度)您不应当待在这里。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现在,我能在这里,跪到您面前吗?
斯塔夫罗钦 (微笑)不能,您不能这样做。我既不是您的哥哥,也不是您的未婚夫,更不是您的丈夫,对不对?挽上我的胳臂。请您允许我把您送回您哥哥身边。(她恐惧地朝列比亚德金瞥了一眼)一点儿也不要怕。现在有我在跟前,他再也不会碰您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嗳!我什么也不怕。您终于回来了。列比亚德金,去吩咐把马车赶过来。
列比亚德金下。
斯塔夫罗钦把胳臂递给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她挽上他的胳臂,脸上容光焕发。然而她走路时,不料失足要摔倒,幸好被斯塔夫罗钦托住。
他带玛丽娅走向门口,态度十分恭敬,而周围一片寂静。
莉莎一脸憎恶,从坐椅上起来,重又坐下。
等二人一走出去,全场才喧闹起来。
瓦尔娃拉 (对普拉丝科葳)怎么样,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吧?
普拉丝科葳 当然了,当然了!可是,为什么他不回答你的问题呢?
彼得 那是他不能够,请相信我!
瓦尔娃拉 (突然注视彼得)为什么?您了解什么情况?
彼得 我全部了解呀!说来话太长,尼古拉不好那么叙述。不过,自始至终我是见证人,可以把事情告诉您。
瓦尔娃拉 您要以名誉向我保证,您的叙述不会伤害尼古拉的感情……
彼得 恰恰相反!……他还会感谢我讲了呢……喏,五年前,我们一同在彼得堡,而尼古拉,怎么说呢,他过的生活……有点儿糟蹋人。对,这个词儿最贴切。他过着无聊的日子,又不想灰心丧气,既然无事可干,就不管是什么人,随便结伴出去,反正心灵高尚,对不对,也不失大贵绅的派头。总之,他同一些坏家伙来往,从而认识了这个列比亚德金,一个小丑,一个寄生虫。列比亚德金兄妹生活极为困苦。有一天在小酒馆里,有人对这个瘸腿姑娘不礼貌。尼古拉站起来,抓住那个侮辱人的家伙的脖领,一个耳光就把他扇到门外去了。就这些。
瓦尔娃拉 什么……“就这些”?
彼得 对,事情全由这儿引起的。瘸腿姑娘爱上了她的骑士,而尼古拉还没有对她说上两句连贯的话。大家都嘲笑她,唯独尼古拉不开玩笑,对她很敬重。
斯切潘 还真有点骑士风度。
彼得 对,您瞧,我父亲站在瘸腿姑娘一边。基里洛夫,他可不是这种看法。
瓦尔娃拉 为什么呢?
彼得 他对尼古拉说:“就因为您把她当做侯爵夫人那样对待,害得她完全昏了头,而您是故意这样干的。”
莉莎 那么骑士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彼得 他回答说:“甚里洛夫,您以为我在嘲弄她,实在是错了。我尊重她,因为她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强。”
斯切潘 高论!怎么说的……对,再来一遍,骑士风度……
彼得 对,骑士风度!不幸的是,瘸腿姑娘竟然想象尼古拉是她的未婚夫。总之,尼古拉必须离开彼得堡时,也做了安排,确保瘸腿姑娘领一笔年金。
莉莎 为什么这样安排?
彼得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率性而为吧,一个天生就有点厌世的人,往往就会这样,对不对?基里洛夫则认为,这是一个年轻人无聊的胡闹,要瞧瞧能把一个半疯的残疾姑娘引到什么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真的。
瓦尔娃拉 (异乎寻常地慷慨激昂)当然啦!这才是我的尼古拉,完全随我!这种冲动、这种盲目的慷慨,保护弱者、残疾人,也许还保护不配保护的人……(她注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这么多年,是谁保护着这个人?是我,完全是我!噢!我对尼古拉罪过有多大呀!至于这个可怜的女人,事情非常简单,由我来收养。
彼得 您这样做很好。因为,她哥哥总折磨她。他想象自己有权支配妹妹的年金。他不仅夺走妹妹所拥有的一切,还经常打她,不仅夺走她的钱,还拿去喝酒,还冒犯她的恩人,扬言不把年金直接交给他,就把她的恩人告上法庭。总而言之,尼古拉自愿的馈赠,自愿的馈赠,对不对?他却看成是一种义务。
莉莎 什么义务?
彼得 嗳!我哪儿知道!他谈到名誉,谈到他妹妹和家庭。名誉,对不对,是一句空话,非常空泛。
沙托夫 真的是一句空话吗?(所有目光都移向他)达莎,依你看,这是句空话吗?(达莎注视他)回答我。
达莎 不是,哥哥,名誉实际存在。
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起身快步迎上去。
瓦尔娃拉 尼古拉呀!你原谅我吗?
斯塔夫罗钦 要得到原谅的是我,母亲。我本来应当向您解释。不过我确信,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会费心告诉您的。
瓦尔娃拉 是啊,他告诉我了。我真高兴……你的行为具有骑士风度。
斯切潘 妙,这个词儿用得恰到好处。
斯塔夫罗钦 骑士风度,真的!你们是这样看待事物的。想必多亏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我才受到这种赞扬。应当相信他,母亲,他只是碰到特殊的情况才说谎。(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和他相视而笑)好,再次请您原谅我的态度。(声音生硬而冷淡地)不管怎样,这事儿现在就了结了。
莉莎发出一阵狂笑。
斯塔夫罗钦 您好,莉莎,但愿您身体无恙。
莉莎 请您原谅。您一定认识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上帝呀,莫里斯,人怎么能如此高大呢?
莫里斯 我不明白。
莉莎 哦!没什么……刚才我是想……假如我有残疾,您带我上街,您就有了骑士风度,对不对,您还会忠于我吗?
莫里斯 当然了,莉莎。可是,为什么提起这种不幸呢?
莉莎 当然了,您就有了骑士风度。这样,您那么高大,而我有点伛偻,我们就成了可笑的一对。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走向莉莎,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也走向女儿。
然而,斯塔夫罗钦却转身,朝达莎走去。
斯塔夫罗钦 我听说您要结婚了,达莎,我应当向您道贺。(达莎扭过头去)我是诚心诚意地祝贺。
达莎 我知道。..
彼得 为什么要祝贺呢?看来有什么喜事儿吧?
普拉丝科葳 对,达莎要结婚了。
彼得 哦!好极了,也同样接受我的祝贺吧。不过,您这样可就赌输了。您在瑞士时对我说过,您一辈子也不结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传染病。您知道我父亲也要结婚吗?
斯切潘 彼得!
彼得 是啊,你不是写信告诉我了吗?你的笔调不清晰明确,这倒是真的。你说自己喜出望外,接着又求我救救你;你对我说那姑娘是颗钻石,可是又说你不得不结婚,以便掩饰别人在瑞士犯下的罪过;你请求我同意,这真是颠倒的世界!可你又哀求我把你从这桩婚姻里救出去。(对其他人,口气快活地)你们想想清楚吧!他这代人就是这样,高谈阔论,而思想混乱!(他似乎觉出他这话产生的效果)唉,怎么……我好像干了件蠢事儿……
瓦尔娃拉 (满脸通红,朝他走去)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在给您的信上,就是这样一字不差地写的吗?
彼得 对,信就在这儿。这封信很长,他所有的信都一样。应当承认,他的信我全看不到头。况且,这对他无所谓,他主要是为后世写的。不过,他所写的没有一点儿害处。
瓦尔娃拉 尼古拉,这桩婚事,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是不是也通知你啦?想必也是同样的笔调吧?
斯塔夫罗钦 他的确给我写了信,但那是一封非常高尚的信。
瓦尔娃拉 够啦!(她转向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等您帮一个大忙,我等您出门,此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朝她走去,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接着又走向达莎。
斯切潘 出了这些事儿,达莎,请原谅我。我感谢您接受了我的求婚。
达莎 我原谅您,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对您只感到友情和敬意。而您,对我至少保留您这份儿尊重。
彼得 (连连拍自己的脑门)唔,我明白了!怎么,是跟达莎结婚?请您原谅,达莎,原先我不知道。我父亲如果不尽写空话,长点儿脑子告诉我一声也好哇。
斯切潘 (注视彼得)你能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在演戏吧?
彼得 喂,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您瞧瞧吧,他不仅是个老顽童,还是一个很凶的老顽童。我怎么能明白呢?一种罪过,在瑞士!你们想想清楚吧!
斯塔夫罗钦 住口,彼得,您父亲这么做很高尚。而您,又冒犯了我们大家都尊敬的达莎。
沙托夫起身走向斯塔夫罗钦。
斯塔夫罗钦冲沙托夫微笑,可是等他走到近前就不笑了。众人都注视他们二人。
一时冷场,继而,沙托夫用尽全力,扇了斯塔夫罗钦一个耳光。瓦尔娃拉尖叫一声。>
斯塔夫罗钦抓住沙托夫的肩膀,然后又放开,双手背到身后,凝视沙托夫。在他的逼视下,沙托夫后退。
斯塔夫罗钦微微一笑,略施一礼,便出去了。
莉莎 莫里斯,过来,把您的手给我!大家瞧瞧这个人,他是最好的。莫里斯,我当着大家的面,明确地向您表示,我同意做您的妻子!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您能肯定吗?莉莎,您能肯定吗?
莉莎 (她泪流满面,望着斯塔夫罗钦出去的那扇门)对,对,我能肯定!
第五场景
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宅第。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左臂上搭着一件大衣、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
斯塔夫罗钦站在他面前穿衣服要出门。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一副赌气的样子,站在桌子旁边。
斯塔夫罗钦 (对彼得)如果您再像刚才那样对我讲话,我就让您尝尝我的手杖。
彼得 我的建议中,根本没有冒犯人的地方。假如您真想娶莉莎……
斯塔 夫罗钦……您能给我除掉唯一阻挡我的障碍。我知道,我替您讲了,免得您挨我的手杖。手套,阿列克赛。
阿列克赛 下雨了。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斯塔夫罗钦 最迟下午两点。
阿列克赛 听候您的吩咐。(斯塔夫罗钦拿起手杖,准备从小门出去)愿上帝保佑您,先生。不过,只有当您干好事儿的时候。
斯塔夫罗钦 什么?
阿列克赛 愿上帝保佑您,不过只有当您干好事儿的时候。
斯塔夫罗钦 (沉吟片刻,接着把手放到阿列克赛的胳臂上)我善良的阿列克赛,我还记得你抱着我的那个时刻。
他出门了。
阿列克赛从远台下。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扫视周围,接着去翻一张写字台的抽屉,掏出几封信来看。?t>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上。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藏起信件。
斯切潘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对我说你在这儿,我的儿子。
彼得 咦,你在这座房子里干什么?我想你已经被人赶出去了?
斯切潘 我来取我剩下的一些物品。这就离开,心里既不怀怨恨,也不抱回来的希望。
彼得 算了吧,你还要回来的!一只寄生虫,总归是一只寄生虫。
斯切潘 请问,我的朋友,你就不能换一种说法吗?
彼得 你一贯这么说,要把事实看得比什么都重。事实上,你佯装爱瓦尔娃拉·彼得罗芙娜,她却佯装没有看出你爱她。作为这种幼稚行为的代价,她就供养你。因此,你是一只寄生虫。昨天我向她建议,将你安置到一家合适的收容院里。
斯切潘 你对她谈了我?
彼得 对。她跟我说,明天她要同你谈一谈,以便把问题彻底解决了。事实上,她还愿意看你的鬼脸。她把你的信给我看了。真把我笑坏了,上帝呀,真把我笑坏了!
斯切潘 笑话?你长的是一颗什么心哪?你知道一个父亲是怎么回事吗?
彼得 你已经教我懂得了是怎么回事儿。你既不给我吃,也不给我喝。还有我吃奶的时候,你就把我放到邮车上寄往柏林,就像寄一个包裹。
斯切潘 没良心的家伙!我尽管把你放到邮车上寄走,可是我的心却不停地流血!
彼得 空话!
斯切潘 你是不是我的儿子,魔鬼?
彼得 你比我更清楚。不错,在这件事情上,做父亲的总好产生幻想。
斯切潘 你还不住口?
彼得 不,不要哭哭啼啼的。你就跟民间的一个老太太似的,动不动就流几滴眼泪,假哭两声,况且,整个俄罗斯也哭哭啼啼,幸而我们要改变这一切了。
斯切潘 我们,谁?
彼得 我们这些正常的人。我们要再造世界,我们是救星。
斯切潘 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还能代替基督,为人类造福呢?你瞧瞧自己这样子嘛!99lib?
彼得 不要叫喊,我们将摧毁一切,我们将彻底摧毁,将一切推倒重来。到那时就实现平等了。你宣扬过平等,对不对?那好,你会得到的!我可以打赌,见了平等你会认不出来的。
斯切潘 如果它像你,我就不会认得。不,我们这些人,追求的不是这种东西!我什么也不理解了,我已经停止理解了。
彼得 这全要怪你这病态的老神经。你们只是夸夸其谈,而我们,我们却付诸行动。你还抱怨什么,没有头脑的老人?
斯切潘 你怎么能如此冷漠呢?
彼得 我是上了你的课。你主张对付非正义必须强硬,要确信自己的权利,?勇往直前,走向未来!好哇,我们就是朝那个方向前进的,一路进行打击。如同《福音》上讲的,以牙还牙!
斯切潘 胡说,《福音》里没有这种话!
彼得 见鬼!我从未看过这本魔鬼书,也没有看过别的什么书。书有什么用?关键是进步。
斯切潘 不然,你真疯啦!莎士比亚和雨果,并不阻碍进步。恰恰相反,我向你保证,恰恰相反。
彼得 别激动!雨果是个老荡妇,仅此而已。至于莎士比亚,我们的农民上牧场,也根本不需要,他们需要靴子。就是这样,等到摧毁一切之后,马上就会给他们靴子穿的。
斯切潘 (尽量拿出讥讽的口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彼得 五月份,六月份,大家都生产靴子。(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颓然坐下)要心满意足,老头儿,你的思想就要变成现实。
斯切潘 那不是我的思想。你要全毁掉,彻底毁掉。而我呢,我希望人人相爱。
彼得 不需要相爱!将来有科学。
斯切潘 那可就无聊了。
彼得 为什么无聊?这是一种贵族思想。平等的人不会感到无聊。同样,他们也不寻开心,一切都平等。等我们有了正义,又有了科学,那就没有了爱,也不存在无聊了,全都忘掉。
斯切潘 任何人也绝不会同意忘掉自己的爱。
彼得 又是空话。想一想吧,老头儿,你忘了,你结了三次婚。
斯切潘 两次,而且间隔时间很长。
彼得 长也好,短也罢,反正忘记了。因此,忘得越快越好。哼!还有一点让我烦,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心里清楚。必须砍掉一半儿人的脑袋,留下来的人,就让他们喝酒。
斯切潘 砍头容易,有思想则难。
彼得 什么思想?思想就是废话。要实现正义,就必须取消废话。废话,对你们有用,对你这样的老糊涂虫有用。必须作出选择,你若是信奉上帝,就不得不讲废话;你若是不信上帝,但又不肯得出结论必须扫荡一切,那么你还得讲废话。你们全是这种状态,总是情不自禁地讲废话。而我要讲的,就是必须行动。我要全部破坏,再由别人去建造,不要改革,不要改善。越改善,越改革越糟,越是快点破坏越好。首先是摧毁,然后,那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其余的全是废话,废话,还是废话。
斯切潘 (惊慌失措地下)他疯了,他疯了……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大笑不止。
——黑暗中——
叙述者:好嘛!我忘记了告诉你们两件事:第一件是在斯塔夫罗钦卧床治疗期间,列比亚德金兄妹神秘地搬家了,搬到城郊的一间小房去住;第二件是一名被判服苦役的杀人犯越狱逃走,在我们附近转悠,因此夜晚富人不敢出门了。
街道。
斯塔夫罗钦在夜色中行走,他没有看到费德卡跟在后面。
第六场景
埃皮法尼街菲利波夫公寓的公用客厅。
基里洛夫蹲着,去拾滚到椅子下面的一个皮球。斯塔夫罗钦上场时,看到他正摆出这种姿势。
基里洛夫看到斯塔夫罗钦进来,便手里拿着皮球站起身。
斯塔夫罗钦 您在玩球?
基里洛夫 这球是我在汉堡买的,可以投掷再拾回来,加强背部力量。我也同房东家的孩子一起玩儿。
斯塔夫罗钦 您喜欢孩子吗?
基里洛夫 喜欢。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
基里洛夫 我热爱生活。您喝茶吗?
斯塔夫罗钦 好吧。
基里洛夫 请坐。您找我有事吗?
斯塔夫罗钦 帮个忙,看看这封信。我曾咬过加加诺夫的耳朵,这是他儿子的挑战。(基里洛夫看完信,便撂在桌子上,注视斯塔夫罗钦)是的,他已经给我写过好几封信辱骂我。起初我回信向他保证,如果他还因为我冒犯了他的父亲而耿耿于怀,我准备向他诚心诚意地道歉,本来我的行为也不是蓄意的,那个时期我有病。他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似乎更加激烈了,这从他给我写的信上的言辞就能看出来。今天,有人把这封信交给我。他在结尾是如何对待我的,您看到了吧?
基里洛夫 对,说什么“挨扇的嘴脸”。
斯塔夫罗钦 挨扇的嘴脸,是这么写的。虽然我不愿意,可是不决斗不成了。我来请您当我的证人。
基里洛夫 我去。见面怎么说呢?
斯塔夫罗钦 首先重申我的道歉,不该冒犯他的父亲。您再说我准备忘掉他对我的侮辱,但是今后他不能再给我写这类信,尤其不再使用如此粗俗的字眼。
基里洛夫 他不会接受。很明显,他要决斗并要你的命。
斯塔夫罗钦 我知道。
基里洛夫 好,说说您决斗的条件。
斯塔夫罗钦 我要求明天全部了结。明天上午九点钟您去见他。约莫下午两点钟,我们可以到场,用手枪决斗。两个垒位相距十米,我们在相距十米的位置站好,一有信号,就朝对方走去。每人都可以边走边开枪,每人三颗子弹。就这些。
基里洛夫 相距十米太短了。
斯塔夫罗钦 十二米也行,但是不能再长了。您有手枪吗?
基里洛夫 有,您想看看吗?
斯塔夫罗钦 当然了。
基里洛夫在一只箱子前蹲下,从里面取出一匣子手枪,放到斯塔夫罗钦面前的桌子上。
基里洛夫 我还有一只手枪,是在美国买的。
他拿给斯塔夫罗钦看。
斯塔夫罗钦 您有这么多武器。这些枪非常漂亮。
基里洛夫 这是我唯一的财富。
斯塔夫罗钦注视他,接着又缓慢地盖上木匣,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斯塔夫罗钦 (颇为犹豫地)您一直处于同样的思想状态吗?
基里洛夫 (口气自然并当即回答)对。
斯塔夫罗钦 我是指自杀。
基里洛夫 我已经明白。对,我还是同样的思想状态。
斯塔夫罗钦 哦!定在什么时候呢?
基里洛夫 不久之后。
斯塔夫罗钦 看来您很幸福。
基里洛夫 我是很幸福。
斯塔夫罗钦 这我理解。有时我也想过,假设犯了罪,不妨这么说,干了一件特别卑鄙无耻的事儿。好哇,朝脑袋开一枪,就什么也不存在了!耻辱就无所谓啦!
基里洛夫 我感到幸福不是因为这个。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
基里洛夫 您见过一片树叶吧?
斯塔夫罗钦 见过。
基里洛夫 有叶脉,在阳光下绿油油、亮晶晶的吧?是不是很好?对,一片树叶就能说明一切。人生来,死去,各种行为,一切都很好。
斯塔夫罗钦 即使……
他欲言又止。
基里洛夫 什么?
斯塔夫罗钦 如果损害了您喜爱的.99lib.一个孩子,譬如说损害了一个小姑娘,如果玷污了她,那么也还好吗?
基里洛夫 (默然注视他)您做出来了吗?(斯塔夫罗钦沉默不语,怪异地摇了摇头)如果做了这种坏事,这也很好。如果有人将玷污女孩儿的那个人的脑壳劈开,或者相反,别人宽恕了他,怎么样都很美满。我们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就会永远心满意足了。
斯塔夫罗钦 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幸福的?
基里洛夫 上星期三深夜,两点三十五分。
斯塔夫罗钦猛然站起身。
斯塔夫罗钦 是您点亮了圣像前的长明灯吗?
基里洛夫 是我。
斯塔夫罗钦 您祈祷吗?
基里洛夫 时刻在祈祷。您瞧这只蜘蛛,我正在观赏它,并且感激它这样爬行,这就是我祈祷的方式。
斯塔夫罗钦 您相信来世生活吗?
基里洛夫 不是相信来世的永恒生活,而是相信现世的永恒生活。
斯塔夫罗钦 现世?
基里洛夫 对。片刻。一种快乐,如果持续五分钟以上,人就会死了。
斯塔夫罗钦注视着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憎恨的神色。
斯塔夫罗钦 而您还敢说不信奉上帝!
基里洛夫 (口气自然地)斯塔夫罗钦,求求您,不要以挖苦的口气同我说话。想一想您对我来说曾经是什么人,您在我的生活中曾经扮演过什么角色。
斯塔夫罗钦 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您准时去见加加诺夫。记住,九点钟。
基里洛夫 我会准时的。我想什么时候醒,就能什么时候醒。我上床睡下,心里念叨:七点钟,到七点钟我就准醒。
斯塔夫罗钦 这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能力。
基里洛夫 对。
斯塔夫罗钦 去睡吧,不过,先告诉沙托夫一声,我要见他。
基里洛夫 等一等。(他从角落里拿起一根棍子,敲了敲隔壁的墙)好了,他这就过来。对了,您不睡觉吗?明天您可要决斗。
斯塔夫罗钦 我即使很疲劳,手也不会发抖。
基里洛夫 这是一种宝贵的能力。晚安。
沙托夫出现在远台的门口。
基里洛夫冲他笑了笑,从侧门下。
沙托夫望着斯塔夫罗钦,然后缓步走进来。
沙托夫 您把我折磨得好苦!为什么您迟迟不来?
斯塔夫罗钦 您就那么有把握我能来吗?
沙托夫 我不能想象您会抛弃我。我离不开您,想一想您在我的生活中扮演过什么角色。
斯塔夫罗钦 那您为什么打我?(沙托夫沉默不语)难道是因为我同您妻子的关系吗?
沙托夫 不是。
斯塔夫罗钦 是由于涉及令妹和我的传闻吗?
沙托夫 我认为不是。
斯塔夫罗钦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明天晚上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这次来只是要给您一个警告,同时请您帮个忙。警告是这样:您有被暗杀的危险。
沙托夫 暗杀?
斯塔夫罗钦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小组要下手。
沙托夫 我已经知道了。您是怎么得知的呢?
斯塔夫罗钦 我是小组成员,和您一样。
沙托夫 您,斯塔夫罗钦,您是他们团体的成员,同那位虚荣心强而愚蠢的仆人为伍?您怎么能做得出来?难道这是无愧于尼古拉·斯塔夫罗钦的壮举吗?
斯塔夫罗钦 请您原谅,您的确应当破除这种习惯,不要把我视为全俄罗斯的沙皇,而您不过是这沙皇旁边的一粒尘土。
沙托夫 嗳!不要再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了!您完全清楚,他们是坏蛋和仆役,您不能混迹到他们中间。
斯塔夫罗钦 无可置疑,他们是混蛋。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老实说,我不完全是他们团体的成员。我有时帮了他们,也是出于业余爱好,因为我没有什么更好的事儿可干。
沙托夫 还能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干这种事情吗?
斯塔夫罗钦 是有这种情况: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结婚,生孩子,也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犯罪!不过提起犯罪,是您有被杀害的危险,而不是我。至少可能被他们杀害。
沙托夫 他们对我无可指责。我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后来我前往美洲,在那里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回来的时候也对他们讲了。我老老实实地向他们声明,我们在各方面看法都有分歧。这是我的权利,我的良心、我的思想的权利……我绝不允许……
斯塔夫罗钦 别嚷啊。(基里洛夫上,他来取走手枪匣子,随即出去)维尔科文斯基如果想象您可能危害他们的组织,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您。
沙托夫 他们叫我好笑。他们的组织甚至都不存在。
斯塔夫罗钦 我也确实推测,这全是维尔科文斯基一个人头脑里想出来的。其他人以为他是一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因此都跟随他。而他则有本事让他们相信了,一个团体,就是这样组成的。就这么简单,再以这个团体为基础,说不定哪天还建起一个国际组织呢?
沙托夫 就这个蛀虫,这个无知的家伙,就这个对俄罗斯一无所知的蠢货!
斯塔夫罗钦 不错,这些人根本不了解俄罗斯。不过,总的说来,在了解俄罗斯方面,他们也只是略微比我们差点儿。而且,即使一个愚蠢的家伙,也完全能开枪杀人。因此我来提醒您。
沙托夫 我要感谢您,感谢您在我打了您之后还这么做。
斯塔夫罗钦 不然,我是以德报怨。(笑起来)让您高兴一下,我是基督教徒。反正我若是相信上帝的话,就会成为基督徒。可是吱溜一下,(他站起来)野兔跑掉了。
沙托夫 野兔?
斯塔夫罗钦 对呀,要做一道红酒洋葱炖野味,就得有一只野兔。要相信上帝,就得有一个上帝。
他又笑起来,但这次却是冷笑。
沙托夫 (异常激动)不要这么亵渎上帝!不要笑嘛!抛掉这种口气,换上合乎人情的口吻,讲点儿人话,哪怕您这一生仅此一次!回想一下我动身去美洲之前,您对我说过什么。
斯塔夫罗钦 想不起来了。
沙托夫 我来告诉您。时间到了,该有人把您的真相告诉您,必要时打您,让您终于想起您是什么人。那时候您对我说,唯有俄罗斯人民以新上帝的名义,能够拯救世界,您还记得吗?您说过“一个无神论者不可能是俄罗斯人”,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没有说野兔不存在。
斯塔夫罗钦 的确,我似乎记得我们的谈话。
沙托夫 让谈话见鬼去吧!没有什么谈话!唯有一个主人宣布重要的事情,而一个门徒在死者中间复活。门徒,就是我,而您就是主人。
斯塔夫罗钦 重要的事情,真的吗?
沙托夫 对,是真的。不正是您对我说过,如果有人精确地向您证明基督之外存在真理,那您宁愿同耶稣在一起也不要真理吗?不正是您说过,驱使一国人民寻找神的那种盲目的生活力量,比理性和科学还要大。正是这种力量,也唯有这种力量决定善与恶,您也说过俄罗斯人民要走在人类的前头,就必须跟在他们基督的身后……我相信了您的话,种子也在我身上发了芽,而且……
斯塔夫罗钦 我替您高兴。
沙托夫 抛掉这种口气,立刻抛掉,否则我就……对,这一切您都对我说过!可是与此同时,您又对基里洛夫说了相反的一套,在美洲时他向我透露了。您往他那颗心灵里灌输了虚假和否定,将他的理性推向疯狂。您的这个作品,您看到了吗?欣赏了吗?
斯塔夫罗钦 我要提请您注意,基里洛夫本人刚才对我说,他心满意足。
沙托夫 我问您的不是这个。您怎么能对他说一套,对我说另一套呢?
斯塔夫罗钦 毫无疑问,我要从两方面说服我自己。
沙托夫 (绝望地)而现在,您是无神论者了,就不再相信您教导我的吗?
斯塔夫罗钦 那么您呢?
沙托夫 我相信俄罗斯,相信正统,相信基督圣体……我相信救世主第二次会在俄罗斯降临,我相信……
斯塔夫罗钦 上帝吗?
沙托夫 我……我会相信上帝的。
斯塔夫罗钦 好嘛,您并不相信。况且,人能够既聪明,又信奉上帝吗?不可能。
沙托夫 不对,我没有说我不相信。我们全是死人或半死不活的人,没有能力信奉。因此,人必须站起来,首先是您,我所敬佩的人。唯独我了解您的聪慧、您的天才、您广博的文化和宏阔的观念。在这世间,每一代人,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的人,只有两三人而已,您是其中一个。唯独您,对,唯独您能高举起大旗。
斯塔夫罗钦 我注意到此刻,所有的人都要把一面旗帜交到我手中。维尔科文斯基也一样,要我举起他们的旗帜。可是他另有考虑,是因为他赞赏他所说的我的“超常的犯罪才能”。我究竟算什么呢?
沙托夫 我知道您也是个魔鬼。有人也听您明确讲过,无论什么兽性的肉欲闹剧和一种牺牲的壮举,在您看来毫无差异。据说您甚至在彼得堡参加了一个秘密团体,一个下流放荡的团体。据说,还是据说,我是不愿意相信的。据说您引诱孩子并玷污他们……(斯塔夫罗钦霍地站起来)回答,说出真相。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在打了他耳光的沙托夫面前不能说谎。那种事儿您干过吗?您若是干过,就再也不能高举大旗了,我也就理解您何以悲痛欲绝又无能为力。
斯塔夫罗钦 够了。这些问题极不恰当。(他注视沙托夫)其实又有什么关系?我呢,我只关心更加普通的问题,例如:是应当活下去,还是应当自戕?
沙托夫 像基里洛夫那样?
斯塔夫罗钦 (带着几分伤感)像基里洛夫那样。不过,他会一直走到底,他是个基督。
沙托夫 那么您呢,您能自戕吗?
斯塔夫罗钦 (痛苦地)必须如此!必须如此!然而,我担心自己太懦弱。也许我明天就做到,也许永远不会。这是个问题,是我心中提出的唯一问题。
沙托夫 (扑向他,抓住他的肩膀)您寻求的就是这个。您寻求惩罚。亲吻大地,用您的泪水浇灌大地,哀求慈悲吧!
斯塔夫罗钦 放开我,沙托夫。(他将沙托夫推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要记住:那天我本来可以杀掉您,而我却双手背到身后。因此,不要逼我。
沙托夫 (又向后退去)哼!为什么我注定要相信您,爱您呢?我不能把您从我心中赶走,尼古拉·斯塔夫罗钦。等您出去之后,我还会亲吻您的脚印。
斯塔夫罗钦 (同上)我对您说出来心里很痛苦,真的,我不可能爱您,沙托夫。
沙托夫 我知道。您不可能爱任何人,只因您是个无根而又没有信仰的人。唯独在一块土地里扎了根的人,才能够爱,相信和建设,其他人则破坏。而您,您情不自禁地破坏一切,甚至还受维尔科文斯基这类傻瓜的迷惑,须知他们要破坏就是图省劲,仅仅因为破坏比不破坏容易。喏,我还要拉您回到老路上。那样一来,您也得到安宁了,我也不再独守您教给我的思想了。
斯塔夫罗钦 (又镇定下来)感谢您的好意。您可以帮我找到野兔,不过我来请您先帮一个小一点儿的忙。
沙托夫 什么事?
斯塔夫罗钦 不管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万一我消失了,希望您照顾我妻子。
沙托夫 您妻子?您已经结了婚?
斯塔夫罗钦 对,同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结了婚。我知道您对她很有影响。唯独您能够……
沙托夫 您娶了她,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啦?
斯塔夫罗钦 是四年前的事儿,在彼得堡。
沙托夫 有人逼您娶她吗?
斯塔夫罗钦 逼我?没有。
沙托夫 您同她有了孩子?
斯塔夫罗钦 她从未生过孩子,也不可能有孩子,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一直是处女。我只求您照顾她。
沙托夫愕然,目送他走了。
继而,沙托夫又追上去。
沙托夫 喂!我明白了,这回我了解您了,我了解您了,您娶了她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一个严重过错。(斯塔夫罗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听我说,听我说,您去瞧瞧第科尼。
斯塔夫罗钦 第科尼是谁?
沙托夫 原先当过主教,退隐到这里,在圣伏锡米乌斯修道院。他会帮助您的。
斯塔夫罗钦 (注视沙托夫)在这世上,谁能帮我呢?连您也不能,沙托夫。我再也无求于您了。晚安。
第七场景
一座浮桥。
斯塔夫罗钦撑着雨伞,冒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费德卡从他身后冒出来。
费德卡 先生,我能在您的伞下避避雨吗?
斯塔夫罗钦站住。这一场面在伞下进行,二人对视。
斯塔夫罗钦 你是谁?
费德卡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您呢,您是斯塔夫罗钦先生,一位老爷!
斯塔夫罗钦 你是苦役犯费德卡!
费德卡 我不再是苦役犯了。不错,我判了无期徒刑,可是,我觉得时间太长,就换了营生。
斯塔夫罗钦 你在这里干什么?
费德卡 不干什么,我需要通行证,在俄国,没有通行证寸步难行。幸而您认识的一个人,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答应给我弄一份。反正也得等着,我就窥伺您,希望大人赏给我三卢布。
斯塔夫罗钦 是谁命令你窥伺我的?
费德卡 没人,没人!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倒是这样对我说过,我凭着自己的才能,也许能为大人效劳,根据情况为您搞掉一些碍手碍脚的人。不错,他还对我说过,您会经过这座桥,到河对岸去看什么人,我就等您,说话已有三个夜晚了。您瞧,我讨三卢布不过分吧。
斯塔夫罗钦 好,听我说,我喜欢别人把我的话听明白。你从我这儿连一戈比也得不到,我现在用不着,将来也永远用不着你。假如在这座桥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你再让我撞见,我就把你捆起来送交警察局。
费德卡 对,可是我需要您。
斯塔夫罗钦 滚开,别找挨揍!
费德卡 要知道,先生,我是个可怜无助的孤儿,现在又下着雨!
斯塔夫罗钦 我说话可算数,再让我撞见,我就把你捆起来。
费德卡 那我还是听候吩咐,什么事儿都难说呀!
费德卡消失了。斯塔夫罗钦注视着他走掉的方向,然后重又赶路。.
——黑暗——
第八场景
列比亚德金的家。
斯塔夫罗钦已经进了屋。列比亚德金接过他的雨伞去放好。
列比亚德金 多么恶劣的天气!噢!您身上都打湿了。(他搬上前一把扶手椅)请坐,请坐。(他又站起来)唔!您瞧瞧这间屋,您瞧,我过的是修士的生活,清心寡欲,蛰居,受穷,完全符合古代骑士的三愿。
斯塔夫罗钦 您认为古代骑士发这样的三愿吗?
列比亚德金 不知道,也许我弄混了。
斯塔夫罗钦 您当然弄混了,但愿您没有喝酒。
列比亚德金 喝了几口。
斯塔夫罗钦 我早就告诉您不要酗酒。
列比亚德金 对。多怪的要求!
斯塔夫罗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在哪儿?
列比亚德金 就在隔壁。
斯塔夫罗钦 她在睡觉?
列比亚德金 嗳!没有,她在拿纸牌算命。她在等您。她一听说您来的消息,就打扮好了。
斯塔夫罗钦 我一会儿见她,先同您解决点儿事情!
列比亚德金 我也这样希望,多少事情积在我的心头。我真想能像从前那样,敞开同您谈谈。唔!您在我的生活里,扮演的角色多么重要,现在对待我又多么残忍。
斯塔夫罗钦 看得出来,这四年来您一点儿也没有变。(默默地注视他)有人说得真对,人在头半生养成的习惯,决定人的后半生。
列比亚德金 啊!说得真妙!好了,这就表明,生活之谜已经解开!然而,恰恰相反,恰恰相反,我同蛇一样正在蜕皮,而且,我已经写了遗嘱。>99lib?
斯塔夫罗钦 奇闻奇闻,留下什么遗产,留给谁?
列比亚德金 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大学生。
斯塔夫罗钦 您想生前拿到一笔酬金吗?
列比亚德金 为什么不行呢?您听啊,我在报上读了一个美国人写的传记。他把巨额财产赠给科学基金会,将自己的骨骼赠给当地学府的大学生,他的皮肤用来制作一面鼓,日夜敲打演奏美国国歌。可是,唉,比起美国人,比起他们思想的大胆程度,我们只能是小人国的居民了。如果我试图照样做,有人就会指责我是社会主义者,没收我的皮肤。因此,我只好同大学生打交道。我愿意把自己的骨骼留给他们,但是有个条件,他们必须在我的头盖骨上贴个标签,写上:“一位痛悔的自由思想家。”
斯塔夫罗钦 这么说,您已经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了。
列比亚德金 (惊跳)我,不知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
斯塔夫罗钦 您不是给行政长官写了一封信,要揭发维尔科文斯基的小团体吗?您是那小团体的成员。
列比亚德金 我没有参加他们的小团体。我同意散发传单,那在一定程度上是帮忙。我给行政长官写信,是为了解释这类事情,不过,假如维尔科文斯基真的以为……唔!我要去彼得堡,我亲爱的恩人,我正是为了这事儿等您,去那里我需要钱。
斯塔夫罗钦 您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铜子儿,我给您的已经太多了。
列比亚德金 不错。然而我呢,我接受了耻辱。
斯塔夫罗钦 令妹做我的合法妻子,这件事有什么耻辱的?
列比亚德金 可是,婚礼是秘密举行的,还保持秘密,这注定是件神秘的事儿!我接受您给的钱,好,这是正常的!然而有人问我:“您为什么接受这种钱?”我信守诺言,不能回答,从而损害我妹妹,损害我的家庭名誉。
斯塔夫罗钦 我来告诉您,我这就弥补对您高贵家庭的这种侮辱。毫无疑问,明天我就正式宣布我们的婚姻。家庭名誉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同样,补助金的问题,自然就跟着解决,我再也不必付给您了。
列比亚德金 (惊慌失措)这怎么行啊?您可不能公布这一婚姻,她是半疯的人。
斯塔夫罗钦 我自有安排。
列比亚德金 令堂会怎么说呢?您必须把妻子带回府上。
斯塔夫罗钦 这就不关您的事儿了。
列比亚德金 那我怎么办呢?您就把我扔了,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
斯塔夫罗钦 对,就像扔一只鞋跟穿破了的旧靴子。说得对,现在,叫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来吧。
列比亚德金出去,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带来。她停留在屋子中央。
斯塔夫罗钦 (对列比亚德金)您出去吧。不,别走那儿。您会听的。到外面去。
列比亚德金 外面下雨呢。
斯塔夫罗钦 拿着我的雨伞。
列比亚德金 (六神无主地)您的雨伞,真的,我配得上这种荣誉吗?
斯塔夫罗钦 任何人都配得上一把雨伞。
列比亚德金 对,对,当然了,这属于人权!
列比亚德金下。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能亲您的手吗?
斯塔夫罗钦 不,现在还不行。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好吧。您坐到灯光里来,好让我看着您。
斯塔夫罗钦要坐到扶手椅上,便朝她走去。
玛丽娅满脸惊恐,连连后退,抬起手臂,仿佛要护住自己。
斯塔夫罗钦站住。
斯塔夫罗钦 我吓着您了,请原谅。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没什么。不,我看错了。
斯塔夫罗钦坐到灯光下。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叫了一声。
斯塔夫罗钦 (颇不耐烦)又怎么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没什么。刚才乍一看我认不出您了,就觉得您是另一个人。您手里拿着什么?
斯塔夫罗钦 哪只手?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右手,有一把刀。
斯塔夫罗钦 您瞧,我的手是空的。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对。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个男人,他像我的王子,但又不是。他拿一把刀朝我走来。啊!(她叫喊)您是我梦见的那个凶手,还是我的王子?
斯塔夫罗钦 您没有做梦,镇定下来。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您若是我的王子,那么为什么不拥抱我呢?不错,他从来还没有拥抱过我,可是他非常温柔。他传给我的,除了温柔,我感觉不出别的。可是相反,您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威胁着我。他管我叫他的鸽子,他给了我一枚戒指:“晚间你看着戒指,我就会来到你的睡梦中。”
斯塔夫罗钦 戒指在哪儿?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哥哥卖了喝酒了。现在到了夜晚,我就.孤单一人了。每天夜晚……
她哭了。
斯塔夫罗钦 不要哭了,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从今往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玛丽娅凝视着他。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您的声音现在又温柔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您为什么对我说,我们将一起生活。那天您在马车上对我说,我们的婚姻要公布了。可是,这事儿我也害怕。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我不会接待人,我对您根本不合适。我知道,有仆人来接待。可是在您府邸那儿,我见到了您的女亲戚,我主要是对她们不合适。
斯塔夫罗钦 她们伤害您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伤害?一点儿也没有。我看着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在那儿相互不合,吵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不能开心地笑一笑。那么多财富,却没有一点点儿快乐!真可怕。不,我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我很伤心,我觉得您为我感到丢脸。对,您感到丢脸,那天早晨,您开始疏远了,您的脸甚至也变了。我的王子走了,仅仅剩下一个蔑视我,也许还恨我的人。再也没有温柔的话语,只有烦躁、怒火、刀……
她站起来,浑身发抖。
斯塔夫罗钦 (突然发作)够啦!您疯啦,疯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声音细微地)求求您了,王子,您出去,再进来。
斯塔夫罗钦 (还气得发抖,不耐烦地)进来?为什么进来?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好让我弄清楚您是谁。这五年来,我一直等他来,时时刻刻都想象他进门的样子。您到外面去,再进来,就像您久别归来那样,也许我会认出您来。
斯塔夫罗钦 住口,现在您听我说,集中您的全部注意力。明天,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公布我们的婚姻。我们不住在我家里,去瑞士的深山里,到一个凄凉无人的地方,度过我们的余生。我就是这样安排事情的。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对,你希望死去,你已经入土了。可是,你一旦要重新生活,就想要摆脱我了,不管以什么方式!
斯塔夫罗钦 不,我不会离开那地方,不会离开您的。您为什么对我称呼“你”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因为现在我认出你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王子。他不会为我感到丢脸的;他不会把我藏在深山里,而是把我引见给所有的人,对,甚至引见给那天眼睛死盯着你的那位年轻小姐。不对,你非常像我的王子,但是结束了,我受了你的谎言的欺骗。你呀,你想讨那位小姐的欢心,你在打她的主意。
斯塔夫罗钦 您听不听我说?别讲这种疯话啦!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疯了。他是王子,是雄鹰。他若是愿意,能给上帝下跪,不想跪就不跪。你呢,沙托夫打了你耳光,你也是个仆人。
斯塔夫罗钦 (他抓住玛丽娅的手臂)您瞧瞧我,认认我,我是您的丈夫。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放开我,骗子。我不怕你的刀。他会保护我,对付所有的人的。你呢,你想要我死,因为我妨碍你。
斯塔夫罗钦 你说什么,疯子!你说什么!
他一把将玛丽娅推开。
玛丽娅摔倒,他朝门口冲去。
玛丽娅跑向他。这时,列比亚德金出现,把她抓住,而她连声号叫。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杀人凶手!受诅咒的人!杀人凶手!..
——黑暗——
第九场景
浮桥。
斯塔夫罗钦脚步匆急,嘴里咕咕哝哝,含混不清。
桥走过一半儿的时候,费德卡在他身后出现。
斯塔夫罗钦猛一回身,揪住他的脖领,毫不费劲就把他脸朝地摔倒,然后又放开他。费德卡马上又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宽刃短刀。
斯塔夫罗钦 放下刀!(费德卡把刀藏起来。斯塔夫罗钦转过身去,接着走路。费德卡跟在后面,走了很长的路。已经过了桥,走在一条空荡无人的长街上)刚才我火冒三丈,差一点儿扭断你的脖子。
费德卡 您真健壮,老爷。灵魂虚弱,可是身体强壮有力,您的罪过一定很大。
斯塔夫罗钦 (笑)现在,你也说教啦?然而,听说上周你抢了一座教堂。
费德卡 准确地说,我进教堂里是要祈祷。后来我转念一想,仁慈的上藏书网帝把我引到那里,我就应当利用这个机会,既然上帝要助我一臂之力。
斯塔夫罗钦 你也干掉了教堂守卫。
费德卡 也就是说,我们把教堂全扫荡了。可是,早晨在河边,我们争吵谁拿最大的袋子。于是,我犯了罪。
斯塔夫罗钦 妙极了,你继续杀人抢劫吧。
费德卡 小维尔科文斯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很乐意。机会总是有的。对了,那天晚上您去列比亚德金上尉的家……
斯塔夫罗钦 (戛然站住)怎么样……
费德卡 唉!您可别再打我呀!我是说那个酒鬼喝得烂醉,每天晚上都不关门。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杀掉房中所有的人,杀掉兄妹俩。
斯塔夫罗钦 你进去啦?>
费德卡 对。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你没有把人全杀了?99lib?
费德卡 我算过了。
斯塔夫罗钦 什么?
费德卡 我把他杀了之后,能窃取一百五十卢布,我是说把“他们”杀掉之后。不过,我若是信小维尔科文斯基的话,干这同样的活儿,我能从您这儿拿到一千五百卢布。因此……(斯塔夫罗钦默默注视他)我来找您,就像跟一位兄长,或者一位父亲商量。谁也不会知道一点儿情况,连小维尔科文斯基也不例外。不过,我需要了解您是否渴望我去做,或者您告诉我一声,或者您给我一点儿定钱。(斯塔夫罗钦看着他,开始笑起来)好了,您还不肯给我早就向您要的那三卢布吗?
斯塔夫罗钦一直笑,掏出一沓钞票,一张一张抛掉。藏书网
费德卡拾一张,发出一声“啊”。这场面继续,灯光渐暗,直到完全黑暗。
——黑暗——
叙述者:杀人者,或者欲杀人者,或者容人杀人者,往往本人就要轻生,他是死亡的伴侣。斯塔夫罗钦的笑,也许就是这种含义。然而,很难说费德卡是这样理解的。
第十场景
勃里科沃森林。
空气潮湿。地面泥泞。寒风瑟瑟。树枝光秃秃的。
场上位垒前,各站着斯塔夫罗钦和加加诺夫。斯塔夫罗钦身穿轻便外套,头戴白色海狸皮帽。加加诺夫三十三岁,高大肥胖,金黄色头发。
两位证人站在场中央,即基里洛夫和加加诺夫一方的证人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决斗双方已经拿起了武器。?99lib.
基里洛夫 现在,我最后一次建议你们和解。我只是形式上这样讲一下,这是我作为证人的责任。>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我完全赞同基里洛夫先生的话。这种在现场不能和解的念头,无非是一种偏见,顶多适合于法国人。何况这场决斗没有理由,因为斯塔夫罗钦先生准备再次道歉。
斯塔夫罗钦 我再次重申这种建议:我愿意尽量表示歉意。
加加诺夫 这真叫人难以忍受!我们不要重演一遍同一出喜剧了。(对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假.99lib?如您是我的证人,而不是我的敌人,那您就向这人……(他用手枪指了指)解释,他的让步只能使侮辱更加严重。他总摆出那副样子,就好像我的冒犯触不到他,他在我面前躲躲闪闪并不感到耻辱。告诉您,他不停地侮辱我,而您呢,您只能令我恼火,结果开枪射不中他。
基里洛夫 不要再讲了,我请你们听我的号令,你们各就各位。(双方回到各自的位置,站到位垒后面,几乎在幕后)一、二、三,开始。
双方相互逼近。
加加诺夫开枪,站住,发现他没有射中斯塔夫罗钦,而自己成了靶位。
斯塔夫罗钦迎上去,朝加加诺夫的上方射击。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包扎他的小手指。
基里洛夫 您受伤了?
斯塔夫罗钦 让子弹擦了一下。
基里洛夫 如果您的对手声明还不满意,那么你们还应当继续决斗。
加加诺夫 我声明这人情愿往空中射击,这又是一种侮辱。
斯塔夫罗钦 我以自己的名誉向您保证,我并不想冒犯您。我朝半空中射击,这仅仅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不过我认为如果决斗双方有一个人先声明朝半空中开枪,那么决斗就不能继续。
斯塔夫罗钦 我根本没有声明每次都朝空中开枪,你们不知道我第二枪怎么射击。
加加诺夫 我再说一遍,他是有意那么做。但是根据我的权利,我要第二次射击。
基里洛夫 (冷淡地)这的确是您的权利。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既然如此,就继续决斗。
同样场面。加加诺夫在位垒,长时间举枪瞄准斯塔夫罗钦。斯塔夫罗钦则一动不动,垂臂在那里等待。
加加诺夫的手在发抖。
基里洛夫 您瞄准时间过长,射击,快射击。
加加诺夫开了枪。斯塔夫罗钦的帽子被打飞了。
基里洛夫拾起帽子,交给斯塔夫罗钦。
两个人检查皮帽。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该您射击了,不要让您的对手久等。
斯塔夫罗钦注视着加加诺夫,朝上方开了枪。
加加诺夫狂怒,跑出来。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跟在后面。
基里洛夫 您为什么不打死他?您这样做对他的伤害还要严重。
斯塔夫罗钦 究竟该怎么办呢?
基里洛夫 不要同他挑战决斗,或者打死他。
斯塔夫罗钦 我不想打死他,可是,如果不挑战,他就会当众侮辱我。
基里洛夫 不错,您是会遭受到侮辱!
斯塔夫罗钦 我开始堕入五里雾中。为什么人人期待我做出不期待任何别人做的事?为什么我必须承担任何人也不承担的后果,必须接受任何人也不能承受的重负呢?
基里洛夫 您寻求这些重负,斯塔夫罗钦。
斯塔夫罗钦 啊!(沉吟一下)您看出来啦?
基里洛夫 对。
斯塔夫罗钦 就这么明显?
基里洛夫 对。
冷场。斯塔夫罗钦戴上帽子,正了正。99lib?
他又恢复冷淡的态度,注视基里洛夫。
斯塔夫罗钦 对重负会感到厌倦的,基里洛夫。这个笨蛋没有打中我,也怪到我头上。
——黑暗——
第十一场景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宅第。
斯塔夫罗钦居中坐在沙发上,包扎了手指,身子直挺挺,一动不动地睡觉。几乎觉察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脸色惨白而严峻,宛如石雕,眉头则微微皱着。
达莎上,跑到跟前站住,凝视他,在他胸前画了个十字。他睁开眼睛,仍然不动弹,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同一点。
达莎 您受伤啦?
斯塔夫罗钦 (看着达莎)没有。
达莎 您让对方流了血?
斯塔夫罗钦 没有,我没有打死任何人,尤其是任何人也没有打死我,正如您所见,决斗的过程愚蠢极了。我朝天开枪,加加诺夫也没有打中我。我的运气不好,我很累,想单独待一待。
达莎 很好,既然您总回避我,那我就再也不来见您了。我知道,到最后我还会同您相聚。
斯塔夫罗钦 最后?
达莎 对。等到一切都完结了,您一召唤我就来。
他注视达莎,似乎完全醒来。
斯塔夫罗钦 (口气自然地)我多么怯懦,又多么卑劣,达莎,觉得99lib?自己到了最后,确实要呼唤您。而您呢,尽管十分明智,也的确能招之即来。不过,请告诉我,不管什么结果,您都会来吗?(达莎沉默不语)即使在那期间,我干出卑鄙到极点的事儿?……
达莎 (注视他)您要让人弄死您妻子?
斯塔夫罗钦 不,不,既不弄死她,也并不弄死任何人,这我不愿意。也许,我会让人弄死另一个人,那个年轻姑娘……也许我阻止不了自己。噢!丢开我吧,达莎,为什么您要随同我毁掉呢?
他站起身。
达莎 我知道最终,唯有我留在您身边,我等待这一时刻。我为此而祈祷。
斯塔夫罗钦 您祈祷?
达莎 对。从某一天起,我就不停地祈祷了。
斯塔夫罗钦 假如我不呼唤您,假如我逃开……
达莎 这不可能。您会呼唤我的。
斯塔夫罗钦 您这话里有很大的轻蔑的意味。
达莎 不仅仅是轻蔑。
斯塔夫罗钦 (笑)就是说有轻蔑的意味。这没关系,我不愿意您随我毁掉。
达莎 您怎么也不会失掉我。我不来到您的身边,也会去当修女,护理病人。
斯塔夫罗钦 去当护士!的确如此。其实,您像护士那样对我感兴趣,归根结底,这也许是我最需要的。
达莎 对,您有病。
斯塔夫罗钦突然抓起一把椅子,看样子毫不费劲地掷到客厅另一端。
达莎叫了一声。
斯塔夫罗钦转过身去,走开坐下了。
继而,他说话口气十分自然,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斯塔夫罗钦 要知道,达莎,现在我经常产生幻觉,各种各样的小魔鬼,特别是有一个……
达莎 您已经对我讲过了,您是有病。
斯塔夫罗钦 昨天夜晚,他就坐在我身边,没有离开我。他又愚蠢又放肆,而且很平庸。对,很平庸。我心里恼火,自身的魔鬼居然如此平庸。
达莎 听您这口气,就好像真的存在似的。噢!愿上帝为您驱魔!
斯塔夫罗钦 不,不,我不相信魔鬼。然而昨天夜晚,魔鬼从各处沼泽地里出来,一齐扑向我。喏,就有一个小魔鬼,在桥上向我提议,他去割了列比亚德金的脖子及其妹妹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的脖子,使我摆脱这桩婚姻。他要我预付给他三卢布。不过,这次行动的费用,他计算到一千五百卢布。那是个会算账的魔鬼。
达莎 您肯定是一种幻觉吗?
斯塔夫罗钦 不,并不是幻觉。那是费德卡,是个越狱的苦役犯。
达莎 您是怎么回答的?
斯塔夫罗钦 我吗?什么也没有说。为了摆脱他,我给了他三卢布,甚至更多。(达莎惊叹一声)对,他大概以为我同意了。但是,您尽可放下这颗极富同情的心,他必须得到我的命令才能行动。也许到头来,我会下命令的!
达莎 (合拢手掌)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为什么这样折磨我呀?
斯塔夫罗钦 请原谅。不过是开开玩笑。而且,这种情况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我总想笑,愿望极其强烈,长时间笑个不停……(他笑起来,但似乎在强笑,并不快乐。达莎伸手指向他)我听见马车声响,一定是我母亲回来了。
达莎 愿上帝保佑您不受您的恶魔侵扰。呼唤我吧,我一准儿来。
斯塔夫罗钦 听我说,达莎。如果我去见费德卡,向他下命令,您还会来吗?甚至在犯了罪之后,您也会来吗?
达莎 (泪流满面)噢!尼古拉,尼古拉,求求您了,不要独自一人待着,这样的话……去修道院,看看第科尼,他会帮助您的。
斯塔夫罗钦 又是他!
达莎 对,第科尼。紧接着就是我,我本人,随后我就来,我一准儿来……
她哭着逃下。
斯塔夫罗钦 她会来的,她当然会来的。而且兴冲冲地。(厌恶地)噢!……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 (上)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希望见您。
斯塔夫罗钦 是他?他来能是……(得意地微微一笑)请他进来吧。
莫里 斯·尼古拉耶维奇上。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看见斯塔夫罗钦的微笑,便停下脚步,仿佛要掉头走开。但是,斯塔夫罗钦换了表情,一副由衷惊讶的神色。他朝客人伸出手,而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没有同他握手。斯塔夫罗钦又微笑起来,但是态度却很客气。
斯塔夫罗钦 请坐。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坐到一张椅子上。斯塔夫罗钦则侧身坐到沙发上。
斯塔夫罗钦半晌无语,打量着来客,而客人似乎还在犹豫。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突然开口讲话)您若是能办到,就娶了莉莎·尼古拉耶芙娜吧。
斯塔夫罗钦注视着对方,表情没有变。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也定睛看着他。
斯塔夫罗钦 (沉默片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莉莎·尼古拉耶芙娜是您的未婚妻吧?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我们正式订了婚。
斯塔夫罗钦 你们闹翻了吗?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没有。拿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爱我,也敬重我。她的话对我无比珍贵。
斯塔夫罗钦 我理解。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然而我知道,当她戴着面纱,在教堂的神坛前的时候,如果您呼唤她,她就会抛下我和其他人随您去的。
斯塔夫罗钦 您没有弄错吗?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没有。她嘴上说恨您,也是直率的。可是内心里,她还疯狂地爱您。而我,她嘴上说爱的人,有时她却极端鄙视我。
斯塔夫罗钦 然而我感到惊奇的是,您支配了莉莎·尼古拉耶芙娜。她允许您了吗?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您讲这种话就下流了,这是幸灾乐祸的话。不过,再怎么蒙受耻辱我也不怕。不,我没有任何权利,也根本没有得到允许。莉莎不知道我这举动。我是瞒着她来对您说,唯独您能使她幸福,您在神坛前应当站在我的位置上。况且,我走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娶她,也不能容忍我自己了。
斯塔夫罗钦 如果我娶她,结了婚之后,您会自杀吗?..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不会。那要很久之后……或许,永远也不会……
斯塔夫罗钦 您这么讲是让我放心吧。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让您放心!您还在乎多 6d41." >流一点儿还是少流一点儿血!
斯塔夫罗钦 (沉吟片刻)请相信,您的提议令我十分感动。然而,是什么促使您认为,我对莉莎就有感情,愿意娶她呢?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霍地站起来)怎么?您不爱她?您不是企图向她求婚吗?
斯塔夫罗钦 我对一位女子的感情,除了对她本人,一般来讲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请原谅,这是我天生的一个怪癖。不管怎样,我可以告诉您其余的真相:我结了婚,因此不可能再娶另一位女子,或者像您所讲的试图向她求婚。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着他,面失血色,继而猛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您承认了这种情况之后,再不让莉莎安宁,我就会用乱棍打死您,就像对待一条狗那样。
他腾地站起身,径直出去,在门口撞到了要进来的彼得·维尔科文斯基。
彼得 嘿!他疯了,您把他怎么啦?
斯塔夫罗钦 (笑)没怎么。再说,这事与您无关。
彼得 我敢肯定,他来是要把他的未婚妻献给您吧?嗯?您想想看,正是我间接促使他这么做的。如果他拒绝把姑娘让给我们,我们就亲手夺过来,对不对?那藏书网可是个漂亮妞儿。
斯塔夫罗钦 看来,您一直有意帮我弄到她。
彼得 只要您作出决定,有人会替您清除障碍,这也不会让您破费多少。
斯塔夫罗钦 不然。破费一千五百卢布……对了,您来这儿干什么?
彼得 怎么?您忘记啦?我们的聚会呢?我来提醒您,过一小时就开始了。
斯塔夫罗钦 哦!真的!好主意。您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寻开心。我应当扮演什么角色呢?
彼得 您是中央委员会委员,了解整个秘密组织。
斯塔夫罗钦 我应当怎么做呢?
彼得 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就够了。
斯塔夫罗钦 可是,没有中央委员会吧?
彼得 有您和我呀。
斯塔夫罗钦 也就是说您喽。那么,组织也没有啦?
彼得 会有一个的,那我得把那些蠢货组织起来,让他们抱成一团。
斯塔夫罗钦 好哇!您打算怎么办呢?
彼得 嗯!首先给头衔、职务:秘书、司库、主席,这方面您明白!再有,就是感伤的情调。正义,对他们来说是感伤情调。这就让人多多地倾诉,尤其是那些傻帽儿。总而言之,他们聚在一起是怕舆论。舆论,是一种力量,一种真正的黏合物。他们最怕被人看成反动派。因此,他们不得不充当革命者。他们若是独立思考,有个人的看法,就会感到惭愧。所以,他们的思想会跟着我转。
斯塔夫罗钦 绝妙的计划!不过,我知道一个办法要好得多,能把这帮人捆在一起。促使四名成员杀掉第五个,就借口他是告密者,这样他们就被血腥事件捆在一起。哎呀,我真蠢:这完全是您的想法,对不对,您不是要让人干掉沙托夫吗?
彼得 我!嗳,怎么……您不想吗?
斯塔夫罗钦 不,我不想。可是您呢?您想干掉他。您想了解我的意见吗?这个想法还不太糟。想把人捆在一起,就需要比多愁善感,比怕舆论更厉害的东西,就是不要名誉。引诱并裹挟我们同胞的最好办法,就是公开宣扬有权干不名誉的事情。
彼得 对,对,我知道。不名誉万岁,人人都投向我们,谁也不愿落后。嘿!斯塔夫罗钦,您无所不通!头领要由您来当,我做您的秘书。我们登上一条船,桨是槭木做的,帆是丝绸做的。还有,我们将莉莎·尼古拉耶芙娜安置在舳楼上。
斯塔夫罗钦 对于这种预言,只有两点异议。一是我不会当你们的头儿……
彼得 您会当的,我来向您解释……
斯塔夫罗钦 二是我不会帮您杀害沙托夫,以便将您的那些笨蛋捆在一起。
他放声大笑。
彼得 (气得脸通红)我……我还得去通知基里洛夫。
他急匆匆下场。
等他一出去,斯塔夫罗钦的笑声就停止了。他走过去坐到沙发上,默默无语,脸色阴沉。
——黑暗——
街道。彼得·维尔科文斯基走向三王来朝街。
叙述者(出现在维尔科文斯基的身后):在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活动的同时,城里也展开了一些行动。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地失了火;盗窃抢劫的案件成倍增加。在自己的房间里熟读了唯物主义作品的一名少尉抓伤并咬了他的长官。上流社会的一位贵妇开始定时打自己的孩子,一有机会还侮辱穷人。还有一位贵妇,要同她丈夫实行自由做爱。有人对她说:“这不可能。”她却嚷道:“怎么不可能?我们是自由的。”我们的确是自由的,但是自由做什么呢?
第十二场景
基里洛夫、费德卡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在菲利波夫公寓的公用厅里。
沙托夫的房间半明半暗。
彼得 (对费德卡)基里洛夫先生会把你藏起来。
费德卡 您是个卑鄙虚伪的小人,但是我听您的吩咐,我听您的吩咐。千万不要忘记您对我的许诺。
彼得 躲起来。
费德卡 遵命。要记住。
费德卡消失了。
基里洛夫 (如同指出观察到的一个事实)他鄙视您。
彼得 我不需要他喜欢我,只需要他服从。请坐,我有话要对您讲。我来给您提个醒儿,别忘了我们绑在一起的协议。
基里洛夫 什么也不能把我绑住,也不能把我绑在什么上。
彼得 (惊跳)什么,您改变观点啦?
基里洛夫 我没有改变观点,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是自由的。
彼得 同意,同意。我承认这是自由的意愿,只要这种意愿没有改变就好。您听一句话就发火,这段时间脾气大得很。
基里洛夫 我不是脾气大,我是不喜欢您。然而,我还是信守诺言。
彼得 不过,我们之间话一定要讲明白,您一直要自杀吗?
基里洛夫 一直是这个想法。
彼得 好极了。要承认,谁也没有强迫您。
基里洛夫 您表述得很愚蠢。
彼得 同意,同意。我表述得非常愚蠢。毫无疑问,谁也不可能强迫您。我接着讲,您参加了我们的组织,您却向组织的一个成员公开了自己的打算?
基里洛夫 我没有公开,只是讲了我要那么做。
彼得 好,好,您的确没有必要忏悔。您讲了,好极了。
基里洛夫 不,不是什么好极了。您说话就跟什么也没说一样。我决定自杀,因为我产生了这种念头。您认为这种自杀可能为组织服务。假如您在这里下了黑手,警方要缉拿凶手,我就开枪打烂自己的头,留下一封信,称自己是凶手。您要我等一等再自杀。我回答您说我可以等待,反正这对我无所谓。
彼得 好。但是,您承诺同我一起写这封信 5e76." >并保证听我的支配。当然了,只有这些,其余的一切,都由您自由做主。
基里洛夫 我没有承诺,我同意了是因为我觉得这无所谓。
彼得 您愿意这么说也行。您还一直是原来的打算吗?
基里洛夫 对。很快就安排吗?
彼得 再过几天吧。
基里洛夫 (站起来,若有所思)要我声明犯了什么罪呢?
彼得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基里洛夫 好。但是有一点您不要忘记:我绝不会帮您对付斯塔夫罗钦。
彼得 同意,同意。
沙托夫从里面房间出来。
基里洛夫到角落里坐下。
彼得 来得正好。
沙托夫 我无需征得您的同意。
彼得 这话就错了。您现在这种处境,还真需要我的帮助,我已经费了好多唇舌,为您说好话了。
沙托夫 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汇报,我是自由的。
彼得 不完全如此。别人向您透露了许多事。您无权说断就断,连声招呼也不打。
沙托夫 我寄了一封信,信上写得很清楚。
彼得 我们看了信,理解得并不清楚。他们说,现在您可能会告发他们,我为您辩护了。
沙托夫 有些律师就是这样,他们的职业就是把人毁掉。
彼得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同意您恢复自由,只要您交出印刷机和所有的纸张。
沙托夫 印刷机我还给你们。
彼得 在哪儿呢?
沙托夫 在森林里,离勃里科沃林间空地不远,全让我埋在地下了。
彼得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埋在地下了?非常好!真的,非常好!
有人敲门。阴谋分子上:利甫廷、维尔钦斯基、齐加列夫、利雅姆琴和一名还俗的修士,他们边讨论边落座。
沙托夫和基里洛夫避到一个角落。
维尔钦斯基 (在门口)嘿!斯塔夫罗钦来了。
利甫廷 不算太早哇。
修士 先生们,我可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既然你们盛情邀请我参加这次会议,我能冒昧地提个问题吗?
利甫廷 不妨,亲爱的,不妨。自从您往那个女小贩的经书里塞了黄色照片,搞了那场闹剧之后,您在这里受到普遍的欢迎。
修士 那不是闹剧,我是带着信念干的,认为上帝就该枪毙。
利甫廷 在修道院里教授的就是这个吗?
修士 不是,在修道院里,大家因为上帝而受罪,因此大家恨他。不管怎样,我的问题是:我们开会还是没有开会?
齐加列夫 我注意到,我们不停地讲话,却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负责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让我们到这儿来?
全体目光投向维尔科文斯基,他变换了一下姿势,看样子要发言。
利甫廷 (急速地)利雅姆琴,请坐到钢琴那儿去。
利雅姆琴 什么!又来啦!每次都是老调重弹!
利甫廷 这样,就谁也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了。弹吧,利雅姆琴!为了事业!
维尔钦斯基 是啊,弹吧,利雅姆琴。
利雅姆琴坐到钢琴前,随意弹一曲华尔兹舞曲。
众人目光又投向维尔科文斯基,只见他根本没有讲话,而是恢复了打瞌睡的姿势。
利甫廷 维尔科文斯基,您不要发表什么声明吗?
彼得 (打哈欠)没有话要讲,我倒是想要一杯法国白兰地。
利甫廷 您呢,斯塔夫罗钦?
斯塔夫罗钦 谢谢,不要,我不喝酒了。
利甫廷 不是问您喝不喝酒,而是要不要讲话。
斯塔夫罗钦 讲话?讲什么呀?没有。
维尔钦斯基递给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一瓶白兰地,在整个晚上,彼得喝了不少。这时,齐加列夫站起身,他阴沉着脸,将一个厚笔记本放到桌子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字迹很小,众人看着颇感畏惧。
齐加列夫 我请求发言。
维尔钦斯基 可以,您讲吧。
利雅姆琴更加用力地弹琴。
修士 对不起,利雅姆琴先生,这可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利雅姆琴停止弹琴。
齐加列夫 先生们,我提请你们注意,要初步地向你们解释几点。
彼得 利雅姆琴,把钢琴上的剪子递给我。
利雅姆琴 剪子?干什么?
彼得 对,我忘了剪指甲了,三天前就该剪了。说下去,齐加列夫,说下去,我听您讲。
齐加列夫 我的全部精力投入未来社会的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远古到今天,bbr>?各种社会制度中的所有的人,说过的全是蠢话。因此,我就必须建立起自己的组织体系。就是这个!(他拍了拍笔记本)老实说,我这个体系还没有完全设计好。不过到现在这个样儿,也应当讨论一下。因为,我还要向你们解释我解决的矛盾。从无限自由出发,我确实达到了无限的专制制度。
维尔钦斯基 恐怕很难让老百姓接受。
齐加列夫 对。然而我要坚持,说明除了我这个办法,再也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解决社会问题。这种解决方式也许令人失望,但是没有别种方式。
修士 如果我完全理解了的话,会议的议程就是齐加列夫先生的巨大失望。
齐加列夫 还别说,您这话相当准确。对,我陷入了绝望。然而,除了我的解决方式,没有别的出路。你们若是不接受,那么干什么都靠不住。总有一天还要回到我这个办法上来。
修士 我建议投票看看,齐加列夫先生的绝望能引起多大兴趣,我们开会期间是否有必要听他念这部书。
维尔钦斯基 投票,投票!
利雅姆琴 对,对。
利甫廷 先生们,先生们!我们不要冲动。齐加列夫太谦虚。他的书我读过,有些结论是可以探讨的。但他是从人性出发的,即从我们通过科学认识的人性,而且真的解决了社会问题。
修士 真的?
利甫廷 当然了。他提议将人类分成两个不等份儿:约十分之一的人将享有绝对自由,对其他十分之九的人拥有无限的权力。那十分之九的人必然丧失个性,可以说变成一群羊,如羔羊一般只会顺从,因而也就达到了那种有趣动物单纯无知的状态。总之,那是伊甸园,不同的是必须劳动。
齐加列夫 对,我就是这样获得平等的。所有的人都是奴隶,在奴役状态中人人平等。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平等,也就必须完全拉平。譬如说,必须降低知识和才能的水平。由于有才能的人总想提高身份,可惜就得割掉西塞罗的舌头,剜掉哥白尼的眼睛,砸烂莎士比亚的脑袋。这就是我的体制。..
利甫廷 对。齐加列夫先生发现,才能高是不平等的根源,因而也是专制的根源。因此,一旦发现一个人天资过人,就得把他打下去,或者把他关起来。甚至相貌很美的人,在这方面也值得怀疑,必须清除。
齐加列夫 同样,特别愚蠢的人也应当清除,因为他们会诱使别人沾沾自喜,觉得与众不同,这也是专制的根苗。反之,通过这些办法,就能实现完全的平等。
修士 然而,您陷入了矛盾,这样一种平等,就是专制。
齐加列夫 不错,正是这一点令我失望。然而,如果说这种专制就是平等,那么矛盾就消失了。
彼得 (打呵欠)净说蠢话!
利甫廷 真那么愚蠢吗?我反而觉得这是非常现实的。
彼得 我不是说齐加列夫,当然也不是说他的天才的思想,而是说所有的这些讨论。
利甫廷 通过讨论,就能达到一种结果。这总比摆出一副专裁者的架势保持沉默要好。
大家都赞同这一直接的回击。
彼得 写作,建立体系,这些都是废话,是一种美学的消遣。你们不过是在城里待得无聊而已。
利甫廷 我们不过是外省人,的确如此,特别值得怜悯。然而眼下,您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轰动的事情。您给我们的那些传单上说,只有砍了一亿人的脑袋,才能改善全人类的社会。在我看来,这并不比齐加列夫的思想更现实可行。
彼得 这就是说,砍了一亿人的脑袋,前进的步伐势必加快了。
修士 自己的脑袋也有被砍掉的危险。
彼得 这是一种弊病。要树立起一种新宗教,这种风险总是要冒的。不过,您要退缩,这我完全理解,而且认为您有权逃避。
修士 我没有这么讲。我原就准备把自己同一个组织完全绑缚在一起,只要这个组织能显示出严肃而有效。
彼得 什么,您同意向我们组织的团体宣誓吗?
修士 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呢,如果……
彼得 听我说,先生们,我完全理解你们等我解释、等我透露我们组织的机构。然而,我还没有确信和你们有同生共死的关系,就不可能这样做。那么,让我向你们提一个问题好吗?你们赞成无休无止的争论,还是千百万人头落地?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换句话说,你们在沼泽地里,是愿意挣扎跋涉,还是愿意飞速穿越?
利雅姆琴 飞速,当然飞速,为什么跋涉呢?
彼得 那么你们就是同意我给你们的传单上所主张的方法啦?
修士 也就是说……当然了……还得进一步说明!
彼得 如果你们害怕,那就没必要说明了。
修士 您知道,这里的人谁也不怕。但是,您把我们当成棋盘上的小卒。把事情向我们讲清楚,我们再瞧瞧如何。
彼得 你们准备用誓言把自己和组织连在一起吗?
维尔钦斯基 当然了,如果您以恰当的方式向我们提出来。
彼得 (指了指沙托夫)利甫廷,您可什么话也没有讲。
利甫廷 我准备回答,准备做许多别的事儿。但是我要首先确定,这里没有密探。
众人哗然。利雅姆琴跑到钢琴前。
彼得 (表面上十分惊慌)什么?您要说什么?您可真让我慌了神儿。我们中间有密探,这可能吗?
利甫廷 我们要受到牵连!
彼得 我受到的牵连要比你们严重。因此,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们是分手还是继续。为了事业的需要准备杀一个人,你们当中某个人如果知道了,会去警察局告发吗?(对修士)请允许我首先问您。
修士 为什么首先问我?
彼得 我不大熟悉您。
修士 这样一个问题是一种侮辱。
彼得 更明确一些。
修士 (怒气冲冲地)我当然不会告发啦。
彼得 您呢,维尔钦斯基?
维尔钦斯基 不会,一百个不会!
利甫廷 为什么沙托夫站起来了?
沙托夫果然站起身,他气得脸发白,注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继而朝门口走去。
彼得 您的态度可能给您带来极大的危害,沙托夫。
沙托夫 我这态度至少对你这奸细和坏蛋有利,让你心满意足吧。我不会降低人格,回答你这无耻的问题。
沙托夫下。场面一阵混乱。除了斯塔夫罗钦,所有的人都站起来。
基里洛夫慢腾腾地回自己的房间。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又喝了一杯白兰地。
利甫廷 好哇!考验一下还是有用处。现在,我们了解情况了。
斯塔夫罗钦站起身。
利雅姆琴 斯塔夫罗钦也没有回答呢。
维尔钦斯基 斯塔夫罗钦,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斯塔夫罗钦 我看没有什么必要。
维尔钦斯基 可是,我们全牵连进来,而您,却没有!
斯塔夫罗钦 你们是受到了牵连,而我没有。
众人哗然。
修士 可是,维尔科文斯基也没有回答问题。
斯塔夫罗钦 不错。
斯塔夫罗钦下。
维尔科文斯基追上去,继而又回来。
彼得 听我说,斯塔夫罗钦是代表。我是他的副手,你们所有的人必须不惜性命,服从他并服从我。不惜性命,你们明白吧。对了,要记住,沙托夫刚刚暴露了自己是叛徒,而叛徒就得受到惩罚。宣誓,好了,宣誓……
修士 什么?……
彼得 你们是不是男子汉?你们要退缩,不敢以名誉宣誓吗?
维尔钦斯基 (有点不知所措)到底应当宣什么誓?
彼得 宣誓惩罚叛徒。快点儿,你们宣誓。来呀,快点儿。我还得去见斯塔夫罗钦。宣誓……
他们所有的人慢慢举起手。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冲出去。
——黑暗——
第十三场景
先在街道上,后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家中。
斯塔夫罗钦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
彼得 (跟在斯塔夫罗钦身后小跑)您为什么离开呀?
斯塔夫罗钦 我看不下去了。您在沙托夫身上演的戏叫我恶心。可是,我不会听任您这么干的。
彼得 他自我暴露了。
斯塔夫罗钦 (站住)您瞪眼说谎。我已经向您道破为什么您需要沙托夫流血,您要利用他来把你们这伙人拢在一起。刚才您很灵活,促使他走开。你就知道他不肯说“我不告发”这句话,他认为回答您是一种怯懦的行为。
彼得 同意,同意。但是,不应当起身就走哇,我还需要您呢。
斯塔夫罗钦 这我料到了,既然您要促使我让人杀死我妻子。这么干到底为什么呢?我这样对您能有什么帮助呢?
彼得 什么帮助,什么都能帮助……而且,您说对了。和我在一起,我就给您除掉您妻子。(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拉住斯塔夫罗钦的胳臂。斯塔夫罗钦一下子挣开,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掼到地上)噢,您可真健壮!斯塔夫罗钦,照我的要求做,明天我就把莉莎·德罗兹道夫给您带来,好吗?回答呀!听我说,如果您向我提出要求,沙托夫我也可以让给您……
斯塔夫罗钦 看来您是真的要杀他啦?
彼得 (爬起来)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他对您那么凶恶。
斯塔夫罗钦 沙托夫是好人,而您,您才是恶人。
彼得 我是恶人。然而我,我可没有扇您耳光。
斯塔夫罗钦 您就是抬一抬手,我就会立刻要您的命。
彼得 我知道。但是,您不会因为蔑视我而要我的命。
斯塔夫罗钦 您眼力不错。
他扬长而去。
彼得 听我说,听我说……
彼得打了个手势。费德卡出现,他们二人跟随斯塔夫罗钦。展示街景的幕布拉起,呈现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客厅。
达莎在场上,她听见维尔科文斯基的声音,便从右侧门出去。
斯塔 夫罗钦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彼得 听我说……
斯塔夫罗钦 您可真固执……明明白白告诉我,您对我有什么期待,说完就走人。
彼得 好,好。是这样。(他望着旁边的门)等一等。
他走过去,轻轻打开门。
斯塔夫罗钦 我母亲从来不扒门缝偷听。
彼得 这我相信,你们这些贵族,根本不屑干这种事。我呢,正相反,我要扒门缝偷听,况且,我仿佛听见有声响,不过,这没有关系。您想知道我对你们有什么期待吗?(斯塔夫罗钦默不做声)那好!是这样……我们共同掀起俄罗斯。
斯塔夫罗钦 俄罗斯很沉重。
彼得 再有十个这样的团体,我们就强大了。
斯塔夫罗钦 就像由这些傻帽儿组成的十个团体!?
彼得 正是同愚昧一起推动历史前进。喏,您瞧瞧行政长官的老婆,朱莉·米哈依洛芙娜,她就同我们在一起。愚昧!
斯塔夫罗钦 您不是要对我说,她也谋反吧?
彼得 不是。99lib?然而她抱着一种念头:必须阻止俄罗斯青年走向深渊,她所谓的深渊就是革命。她那一套很简单:必须赞扬革命,赞成青年,向青年表明她作为行政长官的夫人,也完全可以当个革命者。青年从而就会明白,这是最好的制度。因为辱骂它非但没有危险,想消灭它甚至还能得到报偿。
斯塔夫罗钦 您夸大其词,人不可能愚蠢到如此程度。
彼得 嗳!他们可不那么愚蠢,他们不过是理想主义者而已。幸而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是我也不聪明。什么?
斯塔夫罗钦 我没有说话。
彼得 那就算了。我倒希望您说:“哪里,您是聪明人。”
斯塔夫罗钦 我从来没有想过对您说类似的话。
彼得 (怀着仇恨)您的看法对,我这人愚蠢。因此,我需要您。我的组织必须有个头儿。
斯塔夫罗钦 你们有齐加列夫。
他打呵欠。
彼得 (怀着仇恨)您这是嘲笑他。绝对平均化,这是一种卓越的思想,丝毫也不可笑。这要纳入我的蓝图,配以别的东西。这种社会,最终我们要组织起来。要迫使他们相互监视,相互揭发。这样,就没有个人主义的容身之地了!时而会发生一点儿骚动,但是总在一定的限度之内,仅仅是为了战胜无聊。我们是首领,全由我们来供养。要知道,有奴隶就得有首领。因而,他们必须绝对服从,彻底非个性化,而且每三十年,我们准许骚动一次,那时他们全都大打出手,相互残杀起来。
斯塔夫罗钦 (凝视他)我早就琢磨您究竟像谁,但是错就错在要在动物界寻找可比的形象。现在我找到了。
彼得 (心不在焉)是啊,是啊。
斯塔夫罗钦 您像一名耶稣会教士。
彼得 同意,同意。况且,耶稣会教士做得对,他们找到了套路。阴谋、谎言,只为一个目的!换了别种方式,就不可能在这世上活下去。而且,教皇也必须站在我们一边。
斯塔夫罗钦 教皇?
彼得 对,但是这很复杂。为此教皇必须同“国际”取得一致意见。这还为时过早。将来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两者精神相同。到那时,教皇位于顶峰,我们在他周围,下面才是服从齐加列夫体制的群众。当然,这是将来的打算!在西方,会有教皇,而在我国,在我国……将来有您。
斯塔夫罗钦 毫无疑问,您喝醉了。别缠我了。
彼得 斯塔夫罗钦,您长得英俊。您又英俊,又强壮,又聪明,您总归知道吧?不,您不知道,您还是个老实人。我呢,这些我知道,因此您是我的偶像。我是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者需要偶像,您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您不冒犯任何人,然而人人都恨您;您平等待人,然而人人都怕您。您呢,您无所畏惧,您能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能牺 7272." >牲同胞的生命。这样很好。对,您是我需要的人。除了您,我看别人都不成。您是头领,您是太阳。(他突然抓起斯塔夫罗钦的手亲吻,被斯塔夫罗钦推开了)不要蔑视我,齐加列夫找到了体制,而我呢,唯独我找到了实现这种体制的办法。我需要您,没有您,我等于零,同您一起,我就能摧毁旧俄罗斯,建立起新俄罗斯。
斯塔夫罗钦 什么俄罗斯?密探的俄罗斯?
彼得 看吧,如果您真的坚持的话,我们掌握了政权之后,也许会促使人们更加道德些。不过目前,我们需要一两代堕落的人,需要一种前所未闻的、极端无耻的腐化,将人变成卑鄙而自私的、肮脏的虫子,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除此而外,再给他们一点儿鲜血,好让他们品出味道来。
斯塔夫罗钦 我始终认为您不是社会主义者,您是个无赖。..
彼得 同意,同意。一个无赖。可是,我必须向您说明我的方案。我们开始制造混乱:放火,暗杀,不断把水搅浑,嘲笑一切。您明白,对不对!对!对,美妙极啦!一场浓雾要降临俄罗斯,大地将哀悼她从前的神灵。到那时……
他住了口。
斯塔夫罗钦 到那时……
彼得 我们将抬出新沙皇。
斯塔夫罗钦注视他,慢慢地离开他。
斯塔夫罗钦 我明白。一个骗子。
彼得 对。就说他隐蔽着,但是会出现的。他存在,然而谁也没有见到。想象一下这个主意的力量!“他隐蔽着。”十万人当中,也许能把他指给一个人看。于是,整个大地都欢腾了。“看见他了。”您接受吗?
斯塔夫罗钦 什么?
彼得 接受当新沙皇。
斯塔夫罗钦 哦!这就是您的方案!
彼得 对。请仔细听我说。和您一起,就能造出一部传说。您只要一露面,就胜利了。从前,“他隐蔽着,隐蔽着”,我们将把所罗门的两三条评价,同您的姓名连起来。一万条请求,只要满足一条,大家都来投奔您。每个村庄的每个农民都会知道,在哪儿安了个木箱,可以将自己的请求投进去。于是,这消息传遍整个大地!“颁布了一部新法律,一部公正的法律。”于是,大海就将涨潮,旧木船?99lib.就将沉没,我们就将考虑打造起一艘铁船。怎么样?怎么样?(斯塔夫罗钦鄙夷地笑笑)嗳!斯塔夫罗钦,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没有您,我就好比没有美洲的哥伦布。您能想象出没有美洲的哥伦布吗?而我反过来也可以帮助您。我把您的事情全安排好,明天我就把莉莎给您带来。我知道,您很想得到,特别想得到莉莎。只要您说一声,我就全给摆平。
斯塔夫罗钦 (转向窗户)然后,对不对,您就掌握住我……
彼得 那有什么关系?您呢,也将掌握莉莎。她又年轻,又纯洁……
斯塔夫罗钦 (表情奇特,仿佛受了迷惑)她纯洁……(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尖利地吹了一声口哨)您干什么?
费德卡出现。
彼得 我们的朋友来了,他能帮助我们。您说行,斯塔夫罗钦,说行。行,莉莎就是您的,世界也就是我们的了。
斯塔夫罗钦转向费德卡。费德卡则平静地冲他微笑。
达莎在幕后叫起来。她一出现,便扑向斯塔夫罗钦。
达莎 尼古拉,噢,我恳求您了,不要同这些人混在一起。去看看第科尼,对,第科尼……我已经对您讲过,去看看第科尼。
彼得 第科尼?他是什么人?
费德卡 一个圣人。不要讲他的坏话,虚伪的小人,我也不准许你。
彼得 为什么,他跟你一起杀了人?他是血腥教堂的人吗?
费德卡 不是,我呢,我杀人。然而他,他宽恕罪恶。
——黑暗——
叙述者:我本人并不认识第科尼。我仅仅了解我们城里流传的说法。民众赋予他大圣贤的声誉。但是当局却责备他书房里宗教著作中夹杂着剧本,也许还有更坏的读物。
乍一看,斯塔夫罗钦根本不可能去拜访他。
第十四场景
圣母修道院第科尼的修室。
第科尼和斯塔夫罗钦站着。
斯塔夫罗钦 我母亲对您说过我是疯子吗?
第科尼 没有。她对我谈了您,根本没有提到疯的事儿。不过,她倒是对我说过,您挨了一记耳光,而且在一次决斗中……
第科尼坐下时呻吟一声。
斯塔夫罗钦 您身体不适吗?
第科尼 我的双腿非常疼痛,睡眠也不好。
斯塔夫罗钦 您希望我别再打扰您吧?
他转向房门。
第科尼 不。请坐!(斯塔夫罗钦坐下,帽子拿在手上,保持着上流社会人士的姿势。但是,他的呼吸仿佛很细微)我看您身体也不大舒服。
斯塔夫罗钦 (保持原来神态)我身体不适。您瞧,我产生幻觉,经常看见,或者感到身边有个人,他时而嘲笑,时而凶狠,时而通情达理,总变换形貌,却又总是同一个人,气得我发疯。我应当去看看医生。
第科尼 对,去看看吧。
斯塔夫罗钦 不,去看也无济于事。我知道是谁,您也知道。
第科尼 您是说魔鬼吗?
斯塔夫罗钦 对。您相信,是不是?您这种行业的人不得不相信。
第科尼 这就是说,您这种情况有病的可能性更大些。
斯塔夫罗钦 看来,您是持怀疑态度,至少您相信上帝吧?
第科尼 我相信上帝。
斯塔 夫罗钦《圣经》上写道:“你如果相信,如果命令高山向前进,高山就会服从。”您能运走一座高山吗?
第科尼 也许吧。要有上帝的帮助。
斯塔夫罗钦 为什么说也许吧?您若是相信,就应当说行。
第科尼 我的信念不完美。
斯塔夫罗钦 好了,无所谓。您知道某位主教的回答吗?一个野蛮人杀了所有的基督教徒,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问他信不信上帝。主教回答说:“信一点点儿,信一点点儿。”实在不教人敬佩,对不对?
第科尼 他的信念不完美。
斯塔夫罗钦 (微笑)对,对。然而在我看来,信念或者完美,或者没有。因此,我是无神论者。
第科尼 完美的无神论者,比漠不关心的人更可敬。他占据完美信念之前的最后一级。
斯塔夫罗钦 我知道。您还记得《启示录》中关于温和的那段吧?
第科尼 对。“我了解你的作品:你不冷,也不热。唉!假如你是冷的,或者热的也好哇!然而,因为你是温的,你既不冷也不热,我就要把你从口中呕吐出去。只因你说……”
斯塔夫罗钦 够了。(沉吟片刻,没有看对方)您知道,我非常热爱您。
第科尼 (低声地)我也一样。(沉默半晌。用手指拂拂斯塔夫罗钦的臂肘)不要生气。
斯塔夫罗钦 (惊得抖了一下)您怎么知道……(他恢复平常的声调)真的,对,我生气是因为对您说了我热爱您。
第科尼 (坚决地)不要生气了,全讲给我听听吧。
斯塔夫罗钦 您就这么肯定,我是带着想法来的。
第科尼 (垂下眼睛)您一进屋,我就从您的脸上看出来了。
斯塔夫罗钦面失血色,双手发抖,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沓手稿。
斯塔夫罗钦 好。是这样。我写了一篇自述,准备发表。您对我说什么,都绝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不过,我愿意让您头一个了解这段经历,我来对您讲讲。(第科尼轻轻地点头)您把耳朵捂住,向我保证不听,我就开始讲。(第科尼不应声)从1861年到1863年,我在彼得堡,完全过着放荡的生活,但是毫无乐趣可言。我和信奉虚无主义的同学相处,他们崇拜我是看在我的钱包上。我厌烦得要命,简直忍无可忍,真想自缢。我之所以没有自缢,也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但又不知道希望什么。(第科尼一言不发)我在那儿有三套房子。
第科尼 三套?
斯塔夫罗钦 对。一套安置我的合法妻子玛丽娅·列比亚德金,另外两套用来接待我的情妇。其中一处是一家小市民租给我的,他们住其余的房间,每天外出工作,将十二岁的女儿玛特辽莎留在家里。我时常单独和小女孩儿待在一起。
第科尼 您要说下去还是停止?
斯塔夫罗钦 我说下去。小女孩儿特别温柔平静,头发淡黄色,脸上有雀斑。有一天,我的果皮刀找不见了,对房东讲了,房东便责备女儿,还打了她,甚至打出了血。到了晚上,我在被子的皱褶里找到了小刀,便装在坎肩的兜里出门了,把小刀扔到街上,不让任何人了解一点儿情况。三天后,我又回到玛特辽莎的住宅。
他住了口。
第科尼 您告诉她父母啦?
斯塔夫罗钦 没有。他们不在家,屋里只有玛特辽莎。
第科尼 啊!
斯塔夫罗钦 对。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小凳子上,背对着我。我在自己的房间观察她好久。忽然,她轻柔地唱起歌,声音非常轻柔。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我站起身,慢慢地靠近玛特辽莎。窗户上爬了天竺葵,太阳火辣辣的。我悄悄地坐到她身边的地板上。她害怕了,猛地站起。我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她咯咯地笑了,如同一个小姑娘。我拉她重新坐下,她又有点儿畏惧地站起来。我又亲了亲她的手,拉她坐到我的膝上。她往后闪了一下,又微笑了。我也笑起来。这时,她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亲了我……(他住了口。第科尼注视他,他也顶住了第科尼的目光,继而他指着一张白纸)我的叙述,到这里留了一段空白。
第科尼 后来的情况,您要对我讲吗?
斯塔夫罗钦 (脸色大变,笑得十分笨拙)不,不,以后再讲吧,等您配得上听……(第科尼注视他)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您想到哪儿去啦?什么事儿也没有……喏,您最好不要看着我。(声音极低)不要耗尽我的耐心。(第科尼垂下眼睛)两天后我又回来时,玛特辽莎一看见我就逃到另一间屋去。但是我能看出,她什么也没有对她母亲讲。然而我很担心,那段时间,我担心得要命,就怕她讲了。终于有一天,在留下我们单独在一起之前,她母亲对我说,小姑娘发了高烧,卧床不起。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望着另一间屋罩着暗影的床铺。过了一个钟头,她动弹了,从暗影里出来,穿着睡衣,显得瘦多了。她走到我房间的门口,用她那瘦小的拳头威胁我,同时摇着头。然后,她就跑掉了。我听见她跑上封闭的阳台。于是,我站起身,瞧见她消失在放劈柴的储存室里。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我重又坐下,强迫自己等二十分钟,院子里有人唱歌儿,一只苍蝇在我旁边飞鸣。我抓住苍蝇,在手中攥了一会儿,又放掉了。我还记得,在一株离我最近的天竺葵上,一只极小的红蜘蛛缓缓地爬行。二十分钟过去后,我又强迫自己再等一刻钟。然后,我走出房间,从储藏室的门缝儿望进去,玛特辽莎吊死了。于是,我出了门,整个晚上打牌,有一种解脱之感。
第科尼 解脱之感?
斯塔夫罗钦 (改变语气)对。然而同时我也知道,这种感觉基于一种可耻的怯懦,知道无论今世还是来世,我永远永远也不能感到自己高尚了,永远……
第科尼 正是为了这事儿,您在世上的行为才如此怪异吗?
斯塔夫罗钦 对。我本来想自杀,但是我又缺乏这种勇气。 4e8e." >于是,我尽量以最愚蠢的方式毁掉自己的一生。我过着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生活。我认为娶一个残疾的疯女人做妻子,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好主意。我甚至还接受一场决斗,自己不射击对方,倒希望傻乎乎地被对方打死。最后,我还接受了最沉重的负担,而..心里根本不相信其事。不料,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无济于事!我生活在两种梦幻之间:一种是在幸福岛上,周围是明媚的大海,岛上人醒来睡去都那么纯洁;另一种是我看见消瘦的玛特辽莎摇着头,伸出她那小拳头威胁我……她那小拳头……我想从我的生活中抹去一种行为,却又办不到。
他双手捂住脸。
沉默了片刻,他又站起来。
第科尼 这篇自述,您真的要拿去发表吗?
斯塔夫罗钦 对,对!
第科尼 您的意图是高尚的。这样赎罪不可能走得更远了。以这种方式惩罚自身,是一种令人敬佩的行为,只要……
斯塔夫罗钦 只要?……
第科尼 只要这是由衷的悔罪。
斯塔夫罗钦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科尼 您在自述中,直接表达了一颗受到致命伤害的心的需要。因此您有意让人唾弃、扇耳光和侮辱。然而与此同时,在您的忏悔中,还有挑战和自傲的意味。您耽于声色和无所事事,就变得麻木了,不能去爱。而您对这种麻木不仁还自鸣得意。本来可耻的东西,您却引为自豪,这才是可鄙的。
斯塔夫罗钦 谢谢您。
第科尼 为什么?
斯塔夫罗钦 因为,您尽管对我很恼火,却似乎绝无憎恶之意,您还以平等的身份同我说话。
第科尼 我相当憎恶,只是您的自尊心特别强,没有注意到而已。不过,“您还以平等的身份同我说话”,您这话讲得很漂亮。这表明您胸襟豁达,力量巨大。然而,您身上这种无用的巨大力量令我恐惧;它只求在无耻的行为中施展。您否定了一切,再也不爱什么了;须知所有脱离故土、脱离一国人民和一个时代的真实的人,都要受到惩罚的追索。
斯塔夫罗钦 我不怕这种惩罚,也不怕任何别的惩罚。
第科尼 正相反,应当畏惧。否则的话,就谈不上惩罚,而是享乐了。听我说,假如一个人,一个陌生人,您永远再也见不到的一个人,读了这种忏悔,暗暗在心中宽恕了您,您的心情会因此平静下来吗?
斯塔夫罗钦 会平静下来。(低声地)假如您宽恕我,这会给我很大的安慰。(他注视第科尼,继而,带着一股野性的狂热)不!我要得到自己的宽恕!这是我的主要目的,唯一的目的。只有这样,幻觉才会消失!这就是为什么,我渴求一种过度的痛苦,这就是为什么,我主动寻求这种痛苦!不要让我气馁,否则我会发疯而死。
第科尼 (站起身)假如您相信您能求得自己的宽恕,您在这世间能通过痛苦得到自己的宽恕,假如您只寻求这种宽恕,那么,唔!您完全有信仰啊!上帝会宽恕您缺乏信念,因为您不认识却尊敬圣灵。
斯塔夫罗钦 对我而言,不可能宽恕。您的经书上也明确写道,最大的罪过,莫过于侮辱这样一个小孩子。
第科尼 如果您宽恕自己,那么基督也会宽恕您。
斯塔夫罗钦 不。不。不用他,不用他宽恕。不可能宽恕!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斯塔夫罗钦拿起帽子,好似疯子一般朝门口走去。然而,他又转向第科尼,恢复上流社会人物的口气,只是显得精疲力竭)我还会来,这一切我们还要谈。请相信,我非常高兴能与您相见。我也非常赞赏您的欢迎和感情。
第科尼 您这就走了?我本想向您提个请求……不过怕是……
斯塔夫罗钦 请讲吧。
他漫不经心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小枚耶稣受难像。
第科尼 不要发表这篇自述。
斯塔夫罗钦 事先我就告诉过您,什么也阻挡不了,我要公之于众!
第科尼 我理解。不过,我向您提议作出一种更大的牺牲。放弃这个举动,您就能战胜您的自傲,摧毁您的魔鬼,您也就达到了自由。
他合拢手掌。
斯塔夫罗钦 这一切,您也太放在心上了。总之,我若是听您的,就会有个归宿,我就会养儿育女,成为一个俱乐部的会员,假日还来到修道院。
第科尼 不。我向您提议的是另一种赎罪方式。这所修道院里有一个苦行者,是一位老人,拥有极大的基督教智慧,高深莫测,我看不透,甚至您也想象不出。您到他身边去,在五年到七年间,对他唯命是从,我向您保证,您准能得到您所渴望的。
斯塔夫罗钦 (轻率地)进修道院?有何不可?况且我也确信,我虽然天生有一种兽性的肉欲,但是也照样能过苦修的日子。(第科尼伸出双手,高叫了一声)您怎么啦?
第科尼 我看出来,我清楚地看出,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临近犯罪,要犯一桩更加残忍的新罪过。
斯塔夫罗钦 请冷静。我可以答应您,不马上发表这篇自述。
第科尼 不,不。在作出这种巨大牺牲的前一天,一小时,你要在一桩新罪恶中寻找一条出路,而您犯罪,仅仅是为了避免发表这部稿子。
斯塔夫罗钦死盯着看第科尼,掰碎耶稣受难像,将碎块摔到桌子上。
——幕落——
第十五场景
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府第。
斯塔夫罗钦上。他大惊失色,上场犹豫一下,原地转了一周,又从背景消失。格里高列耶夫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上,二人都极度不安。
斯切潘 她见我到底要干什么?
格里高列耶夫 我也不知道。她让人叫您立刻来。
斯切潘 一定是追查。如果她得知了,她永远也不会宽恕我的。
格里高列耶夫 究竟谁来追查呀?
斯切潘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德国人,他颐指气使。我不免过分激动。他讲话,不对,是我讲话,我向他讲述我的一生,我是说从政治角度。我过分激动,但还很自尊,这一点我向您保证。然而,我怕是当时流了泪。
格里高列耶夫 当时您就应当让他出示审查的命令。对他讲话口气要硬。?t>
斯切潘 听我说,我的朋友,不要泄我的气。人倒霉的时候,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听朋友说自己干了蠢事。不管怎样,我采取了预防措施,让人准备了保暖的衣服。
格里高列耶夫 那干什么?
斯切潘 哼!如果他们来找我……现在就是这样:人家一来,就将你逮捕,然后送往西伯利亚,或者更坏的惩处。我还往坎肩的衬里缝了三十五卢布。
格里高列耶夫 根本不是要逮捕您的问题。
斯切潘 他们大概收到了从圣彼得堡发来的电报。
格里高列耶夫 针对您的?可您什么也没有干哪。
斯切潘 嗳,嗳,会把我抓走的。押往苦役犯监狱,或者,把我关进地堡里就不管了。
他放声大哭。
格里高列耶夫 瞧您,冷静点儿嘛。您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您为什么害怕呢?
斯切潘 害怕?嗳!我并不害怕。总之,去西伯利亚我也不怕,不怕。我怕的是别的事,我怕蒙受耻辱?
格里高列耶夫 耻辱?什么耻辱?
斯切潘 挨鞭子!
格里高列耶夫 怎么挨鞭子?您真叫我担心,亲爱的朋友。
斯切潘 对,他们还用鞭子抽你。
格里高列耶夫 他们为什么要用鞭子抽您呢?您什么也没有干哪。
斯切潘 正因为如此,他们会发现我什么也没有干,就要鞭打我。
格里高列耶夫 您见过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就该去好好休息。
斯切潘 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听到蒙受耻辱,会有什么反应呢?她来了。
他画了个十字。
格里高列耶夫 您画十字啦?
斯切潘 唔,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个。不管怎样,什么也不应当忽视。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二人站起来。
瓦尔娃拉 (对格里高列耶夫)谢谢,我的朋友。您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对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请坐吧。(格里高列耶夫下。瓦尔娃拉走到写台字前,迅速地写了一张条子。这工夫,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坐在椅子上骚动不安。她写完了,便转过身来)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们彻底分手之前,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我开门见山。(他坐在椅子上身子矮了下去)您住口,让我讲。我认为自己作出过保证,就要给您安排一千二百卢布的年薪。我还要添上八百卢布,以备特殊花费之用。这样您够用了吧?我觉得这不算少了。您拿了这笔钱,想到哪儿生活都成,去彼得堡,去莫斯科,还是出国,就是别留在我这儿。您听明白了吧?
斯切潘 不久之前,我听您亲口提出过另一种要求,也同样急迫,同样武断。我遵命了。我装扮成了未婚夫,出于对您的爱,跳起了小步舞。
瓦尔娃拉 您没有跳舞。您来到我这儿,扎了新领带,上了发蜡,还洒了香水。您急迫地想结婚,这从您脸上就看得出来。请相信我,实在不太雅观。尤其对方是一位少女,几乎是个小姑娘……
斯切潘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我去收容院行吧。
瓦尔娃拉 一个人拥有两千卢布的年薪,是不会去收容院的。您说这话,是因为有一天,您儿子开玩笑提到收容院;顺便说一句,他可比您所讲的要聪明。不过,收容院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接收将军。您到那儿可以打惠斯特牌……
斯切潘 不谈了……
瓦尔娃拉 不谈了?现在,您变得粗鲁啦?既然如此,不谈就不谈。事情也通知您了:从今以后,我们就各自生活吧。
斯切潘 就这些?我们二十年交往,就剩下这么一点儿?这就是我们的诀别?
瓦尔娃拉 还提这二十年!二十年的虚荣和鬼脸!就连您给我写的信,也是写给后世的。您不是个友人,而是个文体优美的作家!
斯切潘 您这话像我儿子说的。看来他影响了您。
瓦尔娃拉 我这么大年龄,难道还不能独立思考?这二十年,您为我做了什么?您甚至拒绝看我给您弄来的书。您又不愿意还没有看就还给我,而您根本就不看,结果让我等了二十年。事实上,您忌妒我智力的发展。
斯切潘 (绝望地)怎么可能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一刀两断!
瓦尔娃拉 就说我从国外回来,要在西克斯图斯神像前向您谈谈我的感想,您都不屑于听,只是微微一笑,摆出高人一筹的样子。
斯切潘 我笑是笑了,可是样子没有高人一筹。
瓦尔娃拉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幅西克斯图斯神像,只能引起像您这样几位老者的兴趣,这是显而易见的。
斯切潘 显而易见的是,听了这残忍无情的话,我就不得不走人了。现在请听我说,我这就去拿行乞的褡裢,放弃您的所有馈赠,徒步走完这一生的旅程,或者给一位商人当家庭教师,或者饿死在篱笆之下。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瓦尔娃拉 我就算定是这么回事儿。多少年来我就知道,您只等待时机败坏我的名誉。您能够一死,但只是为了让我的家庭受到诽谤。
斯切潘 您一向看不起我,但我终此一生,也要像忠于心上夫人的一名骑士。从这一时刻起,我再也不接受您的任何礼物,我要无私地为您增光。
瓦尔娃拉 这倒是新鲜事儿。
斯切潘 我知道,您从来就不尊重我。对,我是您的寄生虫,有许多弱点。然而,过寄生的生活,从来就不是我的行为的最高准则。这是自然形成的,我心中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一直这么认.
为,我们之间有点儿什么东西,是超越吃喝的,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无赖。好吧!现在上路,以弥补我的过错!相当迟了,已是深秋,田野弥漫着大雾,老年的冰霜覆盖了我的道路,在呼啸的风声里,我听到了坟墓的呼唤。不过,还是得上路!噢!我要说别了,我的梦幻!二十年!(他泪流满面)走吧。
瓦尔娃拉 (她很激动,但又连连顿足)又是些孩子话。您从自私心理发出的威胁,根本就不能付诸实施。您哪儿也不会去,不会去任何商人的家里,还是得由我供养,继续领取您的年金,每星期二接待您那些叫人无法容忍的朋友。别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
斯切潘 Alea jacta est.
他冲向户外。
瓦尔娃拉 斯切潘!
然而,他已经无踪无影。瓦尔娃拉原地打转,撕破自己的手笼;继而,她扑到沙发上,潸然泪下。
户外隐约传来喧闹声。
格里高列耶夫上。
格里高列耶夫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往哪儿跑哇?城里发生动乱啦!
瓦尔娃拉 动乱?
格里高列耶夫 对。谢彼古林工厂的工人,纷纷到行政长官的府邸门前游行示威。据说,行政长官气疯了。
瓦尔娃拉 上帝呀,在动乱中,斯切潘会被抓走的!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让进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莉莎、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和达莎。
普拉丝科葳 噢!上帝呀,爆发革命啦!我这两条腿迈不动步了。
维尔钦斯基、利甫廷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彼得 动起来了,动起来了。行政长官这个蠢货,一下子犯了热病了。
瓦尔娃拉 见到您父亲了吗?
彼得 没有,不过他没有多大危险,就是挨顿鞭子。这对他会有好处的。
斯塔夫罗钦出现。
他的领带不整了。
他的神态第一次显得有点疯癫。..
瓦尔娃拉 尼古拉,你怎么啦?
斯塔夫罗钦 没什么,没什么,好像有人叫我。不对……不对……谁会叫我呢……
莉莎向前走了一步。
莉莎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有一个叫列比亚德金的,自称是您妻子的哥哥,他写了一些不适当的信,说是要揭露您一些事情。如果他真是您的亲戚,请您禁止他再骚扰我。
瓦尔娃拉扑向莉莎。
斯塔夫罗钦 (口气异常自然地)同此人有亲戚关系,我的确不幸。四年前,我在彼得堡娶了他妹妹,列比亚德金家的姑娘。
瓦尔娃拉举起右臂,仿佛要护住自己,接着昏倒在地。除了莉莎和斯塔夫罗钦,众人都急忙围上去。
斯塔夫罗钦 (以同样的口气)现在应当随我走了,莉莎。我们一同去我在斯克沃列什尼基的乡居。
莉莎好似木偶一般朝他走去。正救护瓦尔娃拉·彼特罗芙娜的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这时站起身,朝莉莎跑去。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莉莎!
莉莎摆一下手,制止了他。
莉莎 可怜可怜我吧。
她随斯塔夫罗钦而去。
——黑暗——
叙述者(站在映着火光的幕布前):长期蕴蓄的大火,终于烧起来了。大火真正开始烧起来,是莉莎随斯塔夫罗钦走的这天夜晚。烈火吞噬了位于市区和斯塔夫罗钦家之间的城郊。列比亚德金和他妹妹玛丽娅居住的房子,就坐落在城郊。而且,大火也在心灵里燃烧起来。莉莎出走之后,不幸事件接踵而来。
第十六场景
莉莎仍穿着原来的衣裙,但是皱巴了,也没有扣好。她站在落地窗里,观望熊熊大火的火光,身子微微颤抖。斯塔夫罗钦从户外进来。
斯塔夫罗钦 阿列克赛骑马去打听情况了。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全知道了。据说城郊一带烧毁了一大片。大火是在半夜十一点至十二点烧起来的。
莉莎猛地转过身,走过去坐到扶手椅上。
莉莎 请听我说,尼古拉。我们在一起不能待多久了,我想把要说的话全对您说了。
斯塔夫罗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莉莎?我们在一起为什么待不久了呢?
莉莎 因为我死了。
斯塔夫罗钦 死啦?为什么,莉莎?应当活着呀。
莉莎 您忘了,昨天走进这屋子的时候,我就对您说过,您带来了一个死人。我已经活过了,我在大地上有过生命的时刻,这就够了。我可不愿意像克里斯托夫·伊万诺维奇。您还记得吧?
斯 5854." >塔夫罗钦 记得。
莉莎 在洛桑的时候,他可让您烦得要命,对不对?他总说:“我来只待一小会儿。”结果一泡就是一整天。我可不愿意像他那样。
斯塔夫罗钦 不要这么讲,你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我。听我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此刻我爱你胜过昨天你进来的那时候。
莉莎 好怪的爱情表白!
斯塔夫罗钦 我们不分开了,我们一道走吧?
莉莎 走?去干什么?如您所说,一起复活吗?不,对我而言,这一切太过于高尚。如果我非得和您一道走的话,那也应当去莫斯科,接待客人并拜访人家。这是我的理想,一种相当市民化的理想。可是,您既已结婚,谈这一切都没用了。
斯塔夫罗钦 然而,莉莎,难道你忘了,你已经委身于我了?
莉莎 我并没有忘。现在我要离开您。
斯塔夫罗钦 你是为昨天的任性向我报复。
莉莎 这种想法可够卑鄙的。
斯塔夫罗钦 那么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儿?
莉莎 这对您有什么要紧?您一点儿过错也没有,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斯塔夫罗钦 不要这样鄙视我,我唯恐丧失你给我的希望。我这个人已经毁了,如同溺水的人,本想你的爱能挽救我。这种新希望让我付出多大代价,你知道吗?我是付出了生命。
莉莎 您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
斯塔夫罗钦 (大惊失色)你这话什么意思?马上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莉莎 我不过是问您,您为这种希望付出的是您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您想到哪儿去啦?您就好像怕什么,很久以来就怕……现在,您脸色都白了……
斯塔夫罗钦 如果说你知道点儿什么事,而我却一无所知,我可以向你发誓,刚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莉莎 (恐惧地)我不明白您的话。>
斯塔夫罗钦 (他坐下来,双手捧住头)一场不好的梦……一场噩梦……我们讲的是两件不同的事儿。
莉莎 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事儿……(她注视尼古拉)尼古拉……(尼古拉抬起头)昨天您能没有看出今天我要离开您吗?您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要说谎:您知道吗?
斯塔夫罗钦 我知道。
莉莎 您知道,还是照样占有了我。
斯塔夫罗钦 对,你谴责我吧, 4f60." >你有这种权利。我也知道我不爱你,却又占有了你。我对任何人也从未萌生过爱,我只产生欲望,仅此而已。我利用了你,不过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爱,也一直希望爱的是你。你肯随我来,也就增加了这种希望。我会爱的,对,我会爱的。
莉莎 您会爱的!而我,当时还想象……哼!我是出于骄傲的心理随您来的,要同您争一争谁最大气;我跟随您来是要同您一起堕落,分担您的不幸。(开始流泪)然而我不顾一切,还想象您发狂地爱我。而您呢,您只是希望有一天能爱我。我真是一个小傻瓜。不要嘲笑我流泪,我特别喜欢这样自悯自怜。算啦!我无能为力,您也同样无能为力。我们面对面伸伸舌头,寻求点儿自我安慰吧。这样,我们骄傲的心理至少不会感到痛苦。
斯塔夫罗钦 不要哭,看到你哭我受不了。
莉莎 我平静了。我拿一生换取同您厮守一小时。现在我平静下来了。至于您,您会忘掉的,您还会有别的良宵,别的时刻。
斯塔夫罗钦 绝不会有!绝不会有!除了你,任何人也不行……
莉莎 (无比绝望地看着尼古拉)啊!您……
斯塔夫罗钦 对,对,我会爱您的,现在我敢肯定了。有一天,我的心会终于放松的,我低下头,在你的怀抱中忘乎所以。唯独你能把我治愈,唯独你……
莉莎 (又镇定下来,语气沉郁而失望地)把您治愈!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当一名慈善的修女照顾您。您去找达莎吧,那是条狗,到哪儿她都能跟随您。您也不要为我伤心,我事先就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一直就知道,如果我跟随您,您就会把我带到一个地方,里面住着一只同人一样大的巨型蜘蛛。而我们看着蜘蛛,心惊肉跳地度过一生。我一直知道,我们的爱情会归结为这种情景……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
阿列克赛 先生,先生,他们找到了……(他瞧见莉莎,便打住话头)我……先生,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希望见您。
斯塔夫罗钦 莉莎,在那房间里等着。(莉莎走过去。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莉莎……(她又站住)如果你听说了什么事儿,要知道,那是我的罪过。
莉莎惶恐地注视,倒退着进了办公室。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彼得 您首先应当知道,我们谁也没有罪过。这是一种巧合,事态帮了忙。在法律上,您没有责任……
斯塔夫罗钦 他们被烧死了?被杀死了?
彼得 被杀死了。不幸的是,房子只烧了一部分,有人又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列比亚德金被人割了脖了,他妹妹遍体刀伤。不过,肯定是一个游荡的强盗干的。有人告诉我,头一天晚上,列比亚德金喝醉了,让所有的人看我给他的一千五百卢布。
斯塔夫罗钦 您给了他一千五百卢布?
彼得 对。作为一种特意的安排,是以您的名义给的。
斯塔夫罗钦 以我的名义?
彼得 对。我怕他告发我们,就给了他这笔钱,让他去圣彼得堡……(斯塔夫罗钦心不在焉,走了几步)您至少听听,事情是怎么变化的……(他拉尼古拉燕尾服的翻领。尼古拉狠狠给了他一拳)噢!您差点儿把我这胳臂打骨折了。总之……简单地说,他得到这笔钱就卖弄,让费德卡看见了,就是这码事儿。现在我敢说,肯定是费德卡,大概他没有理解您的真正意图……
斯塔夫罗钦 (特别心不在焉)是费德卡放的火吗?
彼得 不是,不是。您知道,这种大火计划是我们各小组的行动,这种行动方式极具全国性、民众性……可是,并没有这么早!有人不服从我的命令,仅此而已,但必须严厉惩罚。要注意,这场灾难有好的一面,比方说,您成了独身,明天就能娶莉莎了。她在哪儿?我要向她宣布好消息。(斯塔夫罗钦哈哈大笑,显得有点儿精神失常)您笑啦?
斯塔夫罗钦 对,我笑我这猴戏,我也笑您。好消息,当然啦!然而,您不认为这些尸体会多么引起她的不安吗?
彼得 哪里!为什么?何况,从法律上说……而且,那是一位很有胆量的小姐,她会大踏步跨过那些尸体,那种劲头能叫您本人吃惊。她一结婚,就全置于脑后了。
斯塔夫罗钦 不可能结婚,莉莎要保持独身。
彼得 不会吧?我一见到你们,就明白事情不顺。哈!哈!也许,完全失败啦?我敢打赌,一整夜你们都坐在不同的椅子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讨论非常高尚的事情。我倒是确信,这种讨论,最终净讲些蠢话……好,我很容易就能让她嫁给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请相信,他一定在外面雨中等候她呢。至于其他人……那些被杀死的人,最好什么也不要对她讲,她知道得越晚越好。
莉莎上。
莉莎 让我知道什么?谁杀了人?您说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怎么啦?
彼得 怎么,年轻的姑娘,还会在门外偷听啊!
莉莎您说莫里 斯·尼古拉耶维奇怎么啦?他被杀啦?
斯塔夫罗钦 没有,莉莎,只是我妻子和她哥哥被杀了。
彼得 (殷勤地)事情怪极了,纯属偶然!有人趁大火把他们杀掉,抢走了财物。肯定是费德卡干的。
莉莎 尼古拉!他讲的是真话吗?
斯塔夫罗钦 不是,他没讲真话。
莉莎呻吟一声。
彼得 嗳,要知道,这个人丧失理智了!况且,他在您身边待了一夜,因此……
莉莎 尼古拉,对我说,此刻您就像面对上帝。您有罪还是没罪。我相信您的话,就像相信上帝的话那样。我会跟随您,如同一条狗,跟您到天涯海角。
斯塔夫罗钦 (缓慢地)我没有杀人,也反对这种谋杀。然而,我知道有人要杀他们,却没有阻止凶手行动。现在,您请便吧。
莉莎 (恐怖地注视他)不,不,不!
她嚷着出去。
彼得 真是的,我跟您就是白浪费时间!
斯塔夫罗钦 (声调阴沉地)我。噢!我……(他突然狂笑,接着站起来,以可怕的声音叫喊)我,我恨死了俄罗斯存在的一切:人民、沙皇,还有您和莉莎。我恨大地上生活的一切,首先恨我本人。让毁灭扫荡,对,让所有的人都毁灭,让斯塔夫罗钦的所有猴戏和他本人,同所有的人一起毁灭……
——黑暗——
第十七场景
在大街上。
莉莎奔跑。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在后面追赶。
彼得 等一等,莉莎,等一等,我来送您回去,我那儿有马车。
莉莎 (神态失常)对,对,您心肠好。他们在哪儿?流的血在哪儿?
彼得 嗳,不,您要干什么?下雨呢,您瞧哇,过来吧,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在这儿呢。?
莉莎 莫里斯!他在哪儿?噢,上帝呀,他在等我!他知道了!
彼得 嗳,这有什么关系?他肯定是个没有偏见的人!
莉莎 好极了,好极了!噢!不能让他瞧见我。逃吧,逃到森林里,逃到田野上……
彼得走了。莉莎奔逃。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追上去。莉莎跌倒,莫里斯哭着俯下身去,脱下大衣,裹在姑娘身上。莉莎哭泣着吻他的手。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莉莎!我在您身边什么也不是,不过别把我推开!
莉莎 莫里斯,不要抛弃我!我怕死,我不愿意死。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您都被淋湿了!上帝呀,雨还下个不停!
莉莎 没什么。来,给我带路,我要去瞧瞧流的血。据说,他们杀了他妻子,可他说是他杀的,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再不然,我要亲眼看看因为我而被杀的人……快点儿,快点儿!莫里斯,不要宽恕我,我的行为很不道德?您何必哭呢?扇我一个耳光,就在这里杀了我算了!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谁也无权审判您。而我,比谁都更没资格。上帝宽恕您!
幕布逐渐映现火光,开始听见众人的喧闹声。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上,他穿一身旅行服装,左手拎着旅行袋,右手拿着一根棍子和一把雨伞。
斯切潘 (有点胡言乱语)您哪!亲爱的,亲爱的女友,怎么可能!在这大雾……您望见了大火!……您很不幸,对不对?我看得很清楚。我们大家都不幸,可是,必须宽恕他们所有的人。为了消灭这个世界,争取自由,就必须宽恕,宽恕,宽恕……
莉莎 喂!您起来吧,为什么要跪下呢?
斯切潘 在向这个世界告别的同时,我也要通过您这个人,向我的整个过去告别。(他潸然泪下)我给我这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事物下跪。我幻想过登天,现在却陷进泥潭,成了被压垮的老人……瞧瞧他们的罪恶通红通红的。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要逃离他们的疯狂、他们的恶梦,我要去寻找俄罗斯。哎呀,你们俩全淋湿了。拿着我这把雨伞。(莫里斯机 68b0." >械地接过雨伞)我呢,总会找到一辆大车的。对了,亲爱的莉莎,您刚才说什么,有人被杀了?(莉莎一时支持不住)上帝呀,她昏过去啦!
莉莎 快,快,莫里斯,把雨伞还给这孩子!马上!(她又走向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要在您身上画个十字,可怜的人,您也要为可怜的莉莎祈祷!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走了。他们也走向大火。
喧嚣声渐大。火燃得更旺。这时,人群高喊:
众人声音 那就是斯塔夫罗钦的小姐。
把人杀了还不满足,他们还要来看看尸体。
一个汉子打莉莎。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扑向那人。
二人动起手来。莉莎刚站起来,又有两个汉子打她,其中一人用棍子打。莉莎又倒下。全场肃静。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抱起莉莎,拖到灯光下。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莉莎,莉莎,不要抛下我。(莉莎死了,身子朝后仰去)莉莎,亲爱的莉莎,现在该我去同你相聚了!
——黑暗——
叙述者: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像个被废黜的国王,在大道上游荡,大家正到处寻找他的时候,事态急剧发展。沙托夫的妻子出走三年之后又回来。沙托夫以为重新开始的生活,藏书网实际上却是一个收场。
第十八场景
沙托夫的卧室。?
玛丽·沙托夫手拎着旅行袋站着。
玛丽 我在这儿只待很短时间,容我找到工作。假如我妨碍了您,我请您像个诚实人那样,立刻告诉我。我卖点儿什么东西,就去住旅馆。
她坐到床上。
沙托夫 玛丽,不要提什么旅馆,你这是在自己家里。
玛丽 不,我不是在自己家里,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您不要胡思乱想,以为我后悔了,回来重新开始什么事情。
沙托夫 不,不,这样想没用,况且,这也没什么关系。你是唯一曾经对我说过爱我的人,这就够了。你做什么随便,既然到这儿了。
玛丽 对,您心肠很好。我到您这儿来,也是因为我一直认为您这人心地善良,胜过所有那些卑鄙的家伙……
沙托夫 玛丽,听我说,看样子你筋疲力尽了。求求你了,不要发火……如果你肯喝点儿..茶什么的,嗯?喝茶总有好处,如果你肯的话……
玛丽 我当然愿意喝了。您总是这么孩子气。您若是有茶,就给我喝点儿。这屋真冷。
沙托夫 好,好,会给你弄来茶喝的。
玛丽 您这儿没有吗?
沙托夫 会给你弄来的,会给你弄来的。(他去敲基里洛夫的房门)借给我点儿茶叶行吗?
基里洛夫 过来喝吧!
沙托夫 不行。我妻子到我这儿来了……
基里洛夫 您妻子!
沙托夫 (说话结结巴巴,带着几分哭腔)基里洛夫,基里洛夫,在美洲,我们一起受过罪。
基里洛夫 对,对,等一等。(他走开,继而又端着茶盘回来)给您,拿着。还有一卢布,也拿着吧。
沙托夫 我99lib.明天还给您。啊!基里洛夫。
基里洛夫 别这样,别这样,她回来了,您还爱她,这很好。您来找我也很好。如果缺什么,您就招呼我一声,不管什么时候,我想着您和她。
沙托夫 唉!您若能放弃可怕的念头,会成为何等样的人。
基里洛夫猛然走开。沙托夫目送他离去。有人敲门。利雅姆琴上。
沙托夫 我不能接待您。
利雅姆琴 我来转告您一件事儿,维尔科文斯基让我来告诉您,问题全解决了,您自由了。
沙托夫 真的?
利雅姆琴 对。完全自由了,只要把印刷机埋藏的地点告诉利甫廷就行了。明天天亮之前,我六点钟准时来找您。
沙托夫 到时候我去。现在您快走吧,我妻子回来了。(利雅姆琴下。沙托夫转身回房间。玛丽睡着了。他将茶放在桌子上,站在那儿端详她)啊!你真美!
玛丽 (醒来)您怎么让我睡在这儿?我占了您的床。哎哟!
她好像疼痛难忍,又仰身倒下,并抓住沙托夫的手。
沙托夫 你身体不好,亲爱的。我去叫大夫……你哪儿疼?你要敷一敷吗?我能做……
玛丽 什么?您要说什么……
沙托夫 哦,没什么……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儿。
玛丽 没事儿,没事儿,没什么……您走一走,对我讲点儿什么……对我谈谈您的新思想,您宣扬什么呢?您情不自禁,总要宣扬,这是您性格所决定的。
沙托夫 对……也就是说……现在我宣扬上帝。
玛丽 而您却不相信。(又一阵疼痛)噢!您真叫人受不了,叫人受不了。
她推开俯向床铺的沙托夫。
沙托夫 玛丽,我会照你说的做……我这就来回走……我这就说话。
玛丽 您怎么还没看出来已经开始啦?
沙托夫 开始啦?究竟什么……
玛丽 您怎么还没看出来我要生啦?噢,这孩子真该受诅咒!(沙托夫站起来)您去哪儿,您去哪儿?我不准您走!
沙托夫 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这得用钱,一名产妇……噢!玛丽,基里洛夫!基里洛夫!
——黑暗——
继而,曙光又慢慢射进屋里。
沙托夫 她在旁边,同他在一起。
玛丽 他很美。
沙托夫 真是一大快事!
玛丽 我给他起什么名儿呢?
沙托夫 就叫沙托夫吧。他是我的儿子,让我给你弄弄枕头。
玛丽 不要这样!你真笨。
沙托夫尽量做好。
玛丽 (不看沙托夫)俯过身来!(他俯过身去)再低点儿!再靠近点儿。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
沙托夫 玛丽!我的爱!
她又翻过身去。
玛丽 噢!尼古拉·斯塔夫罗钦是个坏蛋。
她放声大哭。沙托夫爱抚她,对她轻柔地说话。
沙托夫 玛丽,现在结束了。我们三人一起生活,我们工作。
玛丽 (扑到他怀里)对,我们工作,我的爱,我们忘掉过去……
有人敲客厅的门。
玛丽 怎么回事儿?
沙托夫 我倒忘了,玛丽,我得出去一趟,半个钟头就回来。
玛丽 你要丢下我。我们刚刚团聚,而你又要丢下我……
沙托夫 这是最后一次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我们永远,永远也不再想过去日子的恐惧。
他拥抱了玛丽,戴上鸭舌帽,轻轻关上房门。利雅姆琴正在客厅里等他。
沙托夫 利雅姆琴,我的朋友,您这一生中总有过幸福的时候吧!
——黑暗——
利雅姆琴和沙托夫从显示街道的幕布前走过。利雅姆琴站住,犹豫不前。
沙托夫 怎么!您等什么?
二人又朝前去。
——黑暗——
第十九场景
勃里科沃森林。??
齐加洛夫和维尔钦斯基已在场上。这时,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同修士和利甫廷到达。
彼得 (提高灯笼,逐一察看他们)希望你们没有忘记商定的事情。
维尔钦斯基 听我说,我知道沙托夫的妻子昨晚回到他身边,并且分娩了。懂得人心的人显然会明白,现在他不会去告发了,他幸福了。也许,我们现在也可以放弃.计划。
彼得 如果是您突然幸福,您会退缩,不去完成您认为既正确又必要的正义之举吗?
维尔钦斯基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然而……
彼得 您宁可处于不幸的境地,也不愿当个懦夫吧?
维尔钦斯基 当然,我宁可……
彼得 那好!告诉你们,沙托夫现在认为,这次告发是正确而必要的。况且,他妻子跑了三年之后,回到他身边生下斯塔夫罗钦的一个孩子,这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维尔钦斯基 (突然发作)对,可是我,我抗议。我们要求他以名誉下保证就行了。
彼得 要谈名誉,那就必定是政府的鹰犬。
利甫廷 您怎么敢这样讲?这里谁是政府的鹰犬?
彼得 也许您就是……叛卖者,就是在危险的时刻害怕的人。
齐加洛夫 别说了。我要讲两句,从昨天傍晚起,我就系统地检查了这次暗杀行动计划,并且得出结论,认为此举毫无意义,是轻率的,带有个人恩怨的。您恨沙托夫,因为他鄙视您,侮辱过您,这是个人恩怨问题。然而,自私,就是专利主义。因此,我离开。不是怕危险,也不是同情沙托夫,而是因为这种谋杀同我的体系相矛盾。别了。至于告发,您知道我不会干。
他转身扬长而去。
彼得 留在这儿,我们会找这疯子算账的。眼下,我必须告诉你们,沙托夫要告发的意图,.已经透露给了基里洛夫。是基里洛夫对我讲的,因为他很气愤。现在,情况你们全了解了,而且,你们都发了誓。(众人面面相觑)好,我再提醒你们,干掉他之后,就扔到水塘里,我们就分散活动。基里洛夫的遗书会为我们所有的人打掩护。明天,我动身去圣彼得堡,以后会跟你们通消息的。(传来一声口哨。利甫廷迟疑了一下才应答)我们藏起来。
除开利甫廷,所有的人都躲起来。利雅姆琴和沙托夫上。
沙托夫 怎么!您哑巴啦?您的铁镐放在哪儿了?不要害怕呀,这儿连只猫也没有。这里就是放大炮,城郊居民区也听不见。就在这里,(他用脚跺跺地面)正是这地点。
修士和利甫廷从他身后蹿出,抓住他的臂肘,将他按倒在地。
维尔科文斯基用手枪顶住他的额头。沙托夫短促而绝望地叫了一声:“玛丽!”
维尔科文斯基开了枪。
维尔钦斯基没有动手,他突然开始颤抖,嚷起来。
维尔钦斯基 不是这样。不,不,根本不是这样……(利雅姆琴也没有上手参与谋杀,一直站在维尔钦斯基身后,这时从身后突然抱住他,也发出可怕的喊声。维尔钦斯基惶怖地挣脱开。利雅姆琴扑向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并 53d1." >发出同样的喊声。别人将他拉住,制止他叫喊。维尔钦斯基痛哭起来)不,不,不是这样……
彼得 (鄙夷地注视他们)败类!……
——黑暗——
第二十场景
街道。
维尔科文斯基急匆匆走向菲利波夫公寓,碰到费德卡。
彼得 你怎么不遵照我的命令,一直藏在那儿呢?
费德卡 客气点儿,虚伪的小人藏书网,客气点儿。我不愿意连累基里洛夫先生,他是个有知识的人。
彼得 你究竟要不要通行证和钱,好去彼得堡?
费德卡 你是臭虫,在我眼里,你就是这种东西。你以斯塔夫罗钦先生的 540d." >名义答应给我钱,是要让无辜的人流血。现在我知道了,斯塔夫罗钦先生并不知情。因此,真正的凶手既不是我,也不是斯塔夫罗钦先生,而是你。....
彼得 (怒不可遏)你知道吗,坏蛋,我马上就把你送交警察局!(他掏出手枪。可是,费德卡动作更快,他照彼得脸上连打四拳。彼得倒下。费德卡哈哈大笑,溜之大吉。彼得又爬起来)跑到天边,我也要去找你算账,我一定灭了你。至于基里洛夫!…….99lib?t>
他跑向菲利波夫。
——黑暗——
第二十一场景
菲利波夫公寓。
基里洛夫 (在黑暗中)你杀了沙托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灯光亮起来。
彼得 我不知向您解释了多少遍,沙托夫要告发我们所有的人。
基里洛夫 住口。你杀了他,是因为他在日内瓦啐了你的脸。
彼得 为了这事儿,也为了许多别的事儿。您怎么了……噢……
基里洛夫操起手枪,对准维尔科文斯基。他也掏出手枪对峙。
基里洛夫 你已经准备好武器,唯恐我打死你。可是,我不杀人。尽管……尽管……
他继续瞄准,然后笑着放下手臂。
彼得 我就知道您不会开枪的。然而,您冒的风险太大了。我可差点儿开枪……
彼得又坐下来,为自己倒茶,手还微微抖动。
基里洛夫将手枪撂在桌子上,开始来回踱步,继而又站到维尔科文斯基面前。
基里洛夫 我哀悼沙托夫。
彼得 我也是。
基里洛夫 住口,坏蛋!要不然我打死你。
彼得 好吧,我不哀悼……再说,时间紧迫。我要坐清晨的一趟火车去国外。
基里洛夫 我明白。你让别人替你承担罪名,而自己却逃之夭夭。流氓!
彼得 流氓也好,正派也罢,全是空话,除了空话还是空话。
基里洛夫 我整整一生,都希望在空话之外,产生点儿别的东西,我只为这个活着,只为话语有一种意义,也成为行动……
彼得 这就?
基里洛夫 这就……(他注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唉!你是我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不希望我们怀着仇恨分手。
彼得 从个人来讲,请相信我对您毫无怨恨。
基里洛夫 我们二人都是不幸者,而我要自杀,你却活下去。
彼得 我当然活下去。我呢,是个懦夫,这很可鄙,我完全明白。
基里洛夫 (情绪逐渐激昂)对,对,这很可鄙。听我说,你还记得吧,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人,对在他右边处死的强盗说:“就在今天,你就将同我一起上天堂。”太阳落了,他们死了,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复活。然而,这个人是整个大地上最伟大的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地球上的一切就完全是荒谬的。假如自然法则甚至连这样一个人都不放过,迫使他生活在谎言中,为一种谎言而死去,那么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种虚幻。那么活在世上干什么呢?回答,如果你是个男子汉的话。
彼得 是啊。活在世上干什么!我完全理解您的观点。如果上帝是一种虚幻,那么我们就是孤独而自由的。您自杀,从而证明您是自由的。再也没有上帝了。可是,为此您必须自杀。
基里洛夫 (越来越冲动)你理解了。啊!就连你这个坏蛋都能理解,那么人人都能理解了。然而,必须有人开个头,向其他人证明人的这种可怕的自由。我不幸,就因为我是头一个,心里害怕极了。我仅仅是在一瞬间成为主宰。但是,我要带个头,将门打开。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幸福,全成为主宰,永远成为主宰。(他扑向桌子)喂!给我笔,你来口授,由我签字,也写上是我杀了沙托夫。口授吧,我不怕任何人,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隐藏的,全会真相大白,而你,你也将毁灭。我相信,我相信,口授吧。
彼得 (腾地站起来,将笔和纸放到基里洛夫面前)我,阿列克赛·基里洛夫,我声明……
基里洛夫 对。向谁呀?向谁声明啊?我要知道这份声明发给谁。
彼得 不向任何人,向所有的人。何必确指呢?向全世界。
基里洛夫 向全世界!好哇。绝不后悔,我不愿意后悔,我也不愿同当局打交道。好吧,接着口授。宇宙是坏的,我签名。
彼得 对,宇宙是坏的。让当局见鬼去!写吧。
基里洛夫 等一等,我要在这一页上方,画一个向他们伸舌头的人头。
彼得 不用。不要图画,信的语气就足够了。
基里洛夫 语气,对,是这样,口授语气。
彼得“……我声明今天清晨,我在园林里杀了大学生沙托夫,惩罚他的背叛和告发宣言的行为。”
基里洛夫 就这些?我还要辱骂他们。
彼得 这就够了,给我吧。可您既没写日期,也没签名。签字吧。
基里洛夫 我要辱骂他们。
彼得 写上“共和国万岁”,他们的脸就会吓白了。
基里洛夫 对,对。不行,我要添上:“自由、平等、博爱或者死亡”。好了。唔!再用法文写上:“俄罗斯绅士、修士和文明世界的公民”。喏!喏!很完美,很完美。(他站起身,拿起手枪,又跑去吹灭灯,房屋一片漆黑,他在夜色中用尽全力号叫)马上,马上……
一声枪响,紧接着一片寂静。有人在场上摸索。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点亮一支蜡烛,举着照了照基里洛夫的尸体。
彼得 很完美!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下。
玛丽·沙托夫 (在楼层里呼叫)沙托夫!沙托夫!
——黑暗——.99lib?
叙述者:由于软弱的利雅姆琴的告发,杀害沙托夫的凶手被捕了,唯独维尔科文斯基逃脱了。他此刻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头等车厢里,过了边境,为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而酝酿新的计划。然而,如果说维尔科文斯基家族不会灭绝的话,斯塔夫罗钦家族可就难说了。
第二十二场景
在斯塔夫罗钦府第。
瓦尔娃拉披着一条披肩。她身边的达莎戴着黑纱。阿列克赛站在门口。
瓦尔娃拉 备马车!(阿列克赛下)到他那年纪,还这样冒雨到处流窜!(她流泪)傻瓜!傻瓜!可是,他现在病了。噢!不管是死是活,我也要把他接回来!(她朝门口走去,又站住,转身走向达莎)我的宝贝儿,我的宝贝儿!
她拥抱了达莎,这才出去。
达莎在窗口望着她走了,又返身坐下。
达莎 上帝呀,保佑他们所有的人,保佑他们所有的人,然后再保佑我自己。(斯塔夫罗钦突然进来。达莎盯着看他。冷场)您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斯塔夫罗钦 对。
达莎 找我做什么?
斯塔夫罗钦 我来请您明天跟我一起走。
达莎 可以!我们去哪儿?
斯塔夫罗钦 去国外。我们到那儿永远定居。您去吗?
达莎 我去。
斯塔夫罗钦 那地方我知道,很凄凉,在山谷里,高山在四周阻断视线和思想。在这个世界上,那地点最像死亡。
达莎 我跟随您。可是,您要学会生活,学会重新生活。您这么健壮。
斯塔夫罗钦 (狞笑一下)对,我有力量。我能挨了耳光一句话不讲,能制伏一个杀人凶手,能过极度放荡的生活,也能公开承认自己的堕落。我什么都能做,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可是,我这一身力气不知往哪儿用。在我看来,一切都那么陌生。
达莎 哦!但愿上帝赐予您一点儿爱,哪怕爱的对象不是我!
斯塔夫罗钦 对,您有勇气,您将是一个很好的看护!不过,再讲一遍,您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我从来未能蔑视什么,将来永远也不可能爱。我只能否定,吹毛求疵地否定。如果我终于能相信点儿什么,那么我也许能自杀,但是我不可能相信。
达莎 (浑身颤抖)尼古拉,空虚到这种程度,这就是信念,或者可望产生信念。
斯塔夫罗钦 (注视她,沉默片刻)这么说,我有信念了。(他又站起来)什么也不要讲。现在,我有事儿可做了。(他怪笑了一下)多么卑劣呀,居然来找您!本来对我来说,您是个很可亲的人,我忧伤的时候,待在您身边心里就会好受些。
达莎 您来了,也使我感到幸福。
斯塔夫罗钦 (样子怪怪地看着她)幸福?同意,同意……嗳,不对,这不可能……我只带来痛苦……然而,我不指责任何人。
他从右侧下。
外面传来喧闹声。瓦尔娃拉从远台上。
她身后是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被一个高大强壮的农奴像孩子一样抱着。
瓦尔娃拉 快,把他放在这张长沙发上。(对阿列克赛)去通知大夫。(对达莎)你呢,把房间弄暖和些。(将斯切潘安顿好,农奴便退出去)好嘛!您可真疯了,出去散步很好吧?(斯切潘昏过去。瓦尔娃拉惊慌失措,坐到他身边,拍打他的手)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我的朋友!噢,刽子手,刽子手!
斯切潘 (苏醒过来)哦,亲爱的!哦,亲爱的!
瓦尔娃拉 别,等一等,住口。
斯切潘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突然将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
瓦尔娃拉牙关紧闭,眼睛望着房间一角。
斯切潘 我爱您……
瓦尔娃拉 住口。
斯切潘 我爱了您一生,这二十年之间……
瓦尔娃拉 其实,你何必这样反复说“我爱您,我爱您……”够了!二十年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召回来。我不过是个傻瓜!(她站起身)如果您不再重新入睡,我就……(忽然带着一股柔情)睡吧,我来守护您。
斯切潘 对,我要睡觉。(他开始说昏话,但是还合乎几分情理)亲爱的、无与伦比的朋友,我感到,对,我差不多幸福了。但是,幸福对我一钱不值,因为,我马上就要开始宽恕我的敌人……假如别人也能够宽恕我的话。
瓦尔娃拉 (动情,但口气生硬地)别人会宽恕您的。然而……
斯切潘 对,然而我不配,我们全都有罪。不过,如果有您在,我就会像个孩子,像孩子一样无辜。亲爱的,我只能生活在一位女子身边。大路上可真冷啊……但是我认识了百姓,向他们讲述了我的一生。
瓦尔娃拉 您也谈到我,在旅店里!
斯切潘 对……也就是说,用隐晦的话语,对不对?他们根本听不明白。唔!让我亲吻您衣裙的下摆吧!
瓦尔娃拉 安静地待着吧,您什么都叫人受不了。
斯切潘 对,打我脸的另一侧,如同《福音》上说的那样。我始终是个坏蛋,在您身边则例外。
瓦尔娃拉 (哭泣)在我身边也一样。
斯切潘 (慷慨激昂地)不对,可是,我终生说谎……即使说真话的时候。我讲话,从来就不是为了表达真相,仅仅为了表现自己。您知道吗,也许,现在我还在说谎吧?
瓦尔娃拉 对,您在说谎。
斯切潘 这就是说……唯一真实的事情,就是我爱您。至于其他事情,对,我说谎,这是肯定的。麻烦就在于,对不对,我说谎时却相信自己所讲的。生活中最难的莫过于不相信自己的谎言。但是,您在跟前,会帮助我的……
他又一阵昏厥。
瓦尔娃拉 醒过来,醒过来。噢,他烧得烫人!阿列克赛!
阿列克赛上。
阿列克赛 已经通知大夫了,夫人。
阿列克赛从右侧下。瓦尔娃拉又回到斯切潘身边。
斯切潘 亲爱的,亲爱的,您来啦!路上我思考了,明白了许多事情,不应当再否认了,什么也不要否认了……对于我们,就太迟了,可是对于后继者,是不是,接班的一代,年轻的俄罗斯……
瓦尔娃拉 您想说什么?
斯切潘 唔!给我念一念关于猪的那一段。
瓦尔娃拉 (大惊失色)关于猪的?
斯切潘 对,在圣卢西亚篇,您知道,当时魔鬼进入了猪体内。(瓦尔娃拉到她的写字台上取《福音书》,翻找)在第八章,三十二至三十六行。
瓦尔娃拉 (站在他身边)……魔鬼纷纷从这人体内出来,进入一群小猪体内;于是,这群猪便从山上冲进湖里淹死了。这时,人们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走到耶稣跟前,发现他正是魔鬼从他体内出来的那个人。看到耶稣穿上衣服,精神正常,人们便坐到耶稣的脚下,一个个都胆战心惊。
斯切潘 唔!唔!对……魔鬼全从病人体内出去,亲爱的,您终于看到了,您认出它们来,当然是我们的创伤了,我们的不洁,而病人,正是俄罗斯……不过,不洁的东西从她体内出来,又进入小猪体内,我指的是我们,我儿子,还有其他人,我们就像中魔者冲下去,最后毙命。但是,病人一定能治愈,也要坐到耶稣的脚下,所有的人都能治愈……对,有朝一日,俄罗斯能够治愈!
瓦尔娃拉 您可不能死。您这么讲,还是会伤我的心,残忍的人……
斯切潘 不是,亲爱的,不是……况且,我也不会完全死亡。我们还会复活,我们还会复活的,对吧……如果上帝存在,我们就能复活,这就是我表明的信念。而我这是向您表明信念,我所爱的人……
瓦尔娃拉 上帝存在,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向您肯定他存在。
斯切潘 我是在路上……在我的人民中间理解的。我终生说假话。明天,明天,亲爱的,我们将重新一起生活……
他身子朝后仰去。
瓦尔娃拉 达莎!(继而,她身体僵直,始终站在那儿)噢!我的上帝,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阿列克赛 (从右侧房间出来)夫人,夫人……(达莎上)那儿,那儿。(他指着房间)斯塔夫罗钦先生!
达莎朝那房间跑去,只听她哀吟起来,继而,她慢慢走出来。
达莎 (颓然跪倒在地)他吊死了。
叙述者上。
叙述者:太太们、先生们,再说一句!斯塔夫罗钦死后,医生们会诊检验,宣布死者毫无精神错乱的迹象。
——幕落——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