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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利古拉》
第一场
皇宫一间大厅里聚集了几名贵族,其中一位年事很高。他们都显得烦躁不安。.99lib?
贵族甲 一直毫无音信。
老贵族 早晨音信皆无,傍晚也音信皆无。
贵族乙 三天不见踪影了。
老贵族 差人派出去又回来,他们个个摇头,全是一句话:“一点儿踪影也不见。”99lib?
贵族乙 郊外全找遍了,毫无办法。
贵族甲 不见得出事儿,何必事先就焦虑不安呢?咱们等着吧。他也许同走的时候一样,忽然又回来了。
老贵族 我看见他走出皇宫。他那眼神异常。
贵族甲 当时我也在场,还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事儿。
贵族乙 他回答了吗?
贵族甲 只回答了一声:“没什么。”
冷场片刻。埃利孔吃着葱头上。
贵族乙 (一直焦躁不安地)真叫人担心。
贵族甲 算啦,年轻人都如此。
老贵族 当然了,年岁会把一切都抹掉的。
贵族乙 您这样认为?
贵族甲 但愿他能忘却了。
老贵族 当然!失掉一个心上人,又会得到十个新欢。
埃利孔 您怎么知道就是爱情的缘故?
贵族甲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埃利孔 也许是肝病呢。再不然,天天瞧你们的面孔,只是看厌了。我们这些同时代的人,如果三天两头能变换变换嘴脸,那么让人看着就会好受多了。可是不然,菜谱一成不变,总是一色的烩肉。
老贵族 依我看,最好还是因为爱情。这样更加感人。
埃利孔 尤其让人放心,会让人大大地放宽心。这种病症,聪明人逃不过,蠢人也免不了。
贵族甲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悲伤不是永继不衰的。您若是悲痛,能超过一年的时间吗?
贵族乙 我呀,不能。
贵族甲 谁也没有这种本事。
老贵族 总那么悲伤,人就没法儿活了。
贵族甲 此话有理。就拿我来说,去年丧妻,我着实流了不少眼泪,过后也就淡忘了。时而想起来,心里还有点儿难受。不过,总的说来,已经不值一提了。
老贵族 大自然造的万物,各得其所。
埃利孔 然而,我一看到你们,就觉得大自然失算了。
……舍雷亚上。
贵族甲 怎么样?
舍雷亚 一直下落不明。
埃利孔 冷静,先生们,冷静。还是维护维护表面吧。罗马帝国,就是咱们哪。假如咱们丢了脸面,帝国就要丢掉脑袋。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不到时候!首先,咱们去吃饭吧。咱们吃饱了,帝国就会更加健壮。
老贵族 这话说得对,不能务虚忘实,顾了虚影放跑猎物。
舍雷亚 我不喜欢这种局面。不过,这些年天下太平,形势好过头了。我们这位皇帝也太完美了。
贵族乙 是啊,他十分得体:做事一丝不苟,又没有经验。.99lib.
贵族甲 嗳!你们到底怎么啦?为什么发出这种哀叹呢?什么也妨碍不了他保持原状啊。他爱德鲁西娅,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他妹妹呀。和自己的妹妹同床共枕,这已经够瞧的了。因为她死了,就把罗马搞得天翻地覆,这可就太过分了。
舍雷亚 话虽如此,我还是讨厌这种状况。他这次出走的意图,我一点儿也摸不清。
老贵族 是啊,无风不起浪嘛。
贵族甲 不管怎样,国家利益为重,不能允许一种乱伦的行为染上悲剧的色彩。乱伦嘛,可以,但是要谨慎。
埃利孔 要知道,乱伦,总免不了要引起流言飞语。恕我冒昧打个比方,床板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再说了,谁告诉您,一准就是因为德鲁西娅呢?
贵族乙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埃利孔 猜一猜呀。请听仔细了:不幸,就跟结婚一样,择偶结合,自己满以为是挑选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选取。事情就是这样,谁也拿它没办法。我们的卡利古拉感到不幸,也许他连为什么不幸都不知道!他大概觉得自己受束缚,于是逃离了。换了我们,也都会像他那样干。喏,我就敢这么说,自己若是能选择父亲的话,恐怕现在我还没有出世呢。
……西皮翁上。
第二场
埃利孔 刚才我找你来着,舍雷亚。卡利古拉要在这里组织一次小型友好聚会,你得恭候 4ed6." >他。(转身对西皮翁)不过,我的鸽子,这里用不着你,你可以走了。..
bbr>.99lib?
西皮翁 (要出去时,又转身对舍>雷亚)舍雷亚!
舍雷亚 (非常温和地)西皮翁。
西皮翁 要尽量领会呀!
舍雷亚 (非常温和地)不,西皮翁。
西皮翁和埃利孔下。
第三场
后台传来武器撞击声。两名卫士押着老贵族和贵族甲从台右侧上。两个贵族吓得魂不附体。
贵族甲 (竭力保持坚定的声调,对卫士)深更?.半夜的,找我们到底干什么吗?
卫士 (指了指右侧的座位)坐到那儿。..
贵族甲 如果要像处死别人那样处死我们?99lib?t>,那就用不着搞这么多花样。
卫士 坐那儿去吧,老驴。
老贵族 咱们坐下吧。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
卫士 对,我的美人儿,这是显而易见的。
卫士下。
贵族甲 当初我就知道,应当赶快下手。现在可好,咱们就等.99lib?着受刑吧。
第四场
舍雷亚 (坐下,镇定地)出什么事啦?
贵族甲 和老贵族(齐声)密谋败露了。
舍雷亚 怎么样呢?
老贵族 (抖成一团)要受酷刑啊。..
舍雷亚 (毫不动容)我记得一名奴隶偷了东西,受刑也没有逼问出来,卡利古拉就赏给他八万一千小银币。
贵族甲 我们算是有的便宜吃了。?99lib?
舍雷亚 话不能这么讲。可是,这证明他喜欢勇气,这一点,你们不可小视。(对老贵族)你的牙齿不这样打战就不行吗?这种声响我讨厌极了。
老贵族 这是……
贵族甲 别装模作样了,咱们这是玩命呢!
舍雷亚 (不假思索地)卡利古拉有句口头禅,你们知道吗?
老贵族 (眼泪汪汪地)知道。他总是对刽子手说:“慢慢杀他,让他品尝死的滋味。”
舍雷亚 不对,还有一句更妙的。他看完一次处决,就打着哈欠,严肃地说:“我最赞赏的,就是我的冷漠态度。”
贵族甲 你们听见了吗?
武器的声响。
舍雷亚 这句话暴露了他是个软弱的人。
老贵族 你不高谈阔论就不行吗?我听着讨厌。99lib?
一名奴隶上,他抱着几件兵器,排在远台的一张椅子上。
舍雷亚 (没有看见那名奴隶)起码要承认,这个人有不容置疑的影响。他迫使人思考,迫使所有人思考,把人置于朝不保夕的处境,这就发人深省。因此,他激起那么多人的仇恨。
老贵族 (浑身颤抖)看哪。
舍雷亚 (看见兵器,声调有点儿变)刚才你说的也许对。
贵族甲 本来就应该快下手,我们等待得太久了。
舍雷亚 对。这是个教训,想汲取却迟了点儿。
老贵族 好没道理。我不愿意死。
老贵族站起身,企图逃跑。两名卫士上,扇了他耳光,将他按住。贵族甲吓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舍雷亚咕哝了几句,但是听不清。突然,后台响板和钹声大作,音乐非常奇特,跳跃而刺耳。三位贵族默默地瞧着。卡利古拉身穿舞女的短裙,头插鲜花,像演中国皮影戏似的出现在屏幕上,表演了几个滑稽的舞蹈动作,随即消失了。继而,一名卫士庄严地宣布:“演出结束。”与此同时,卡索尼娅悄悄上场,走到几个看客的身后,她以平淡的声调讲话,仍不免吓了他们一跳。
第五场
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派我来告诉你们,他..召你们到这里来,总是商议国事,而今天邀请你们来,却是要同他交流一下艺术感受。(停顿,接着,声调依然平淡地)他还补充一点:谈不出来感受的人就要砍头。
三人沉 9ed8." >默不语。
卡索尼娅 请原谅我强调这一点。我必须问一问:你们觉得这个舞蹈优美不优藏书网美?
贵族甲 (犹豫一下)优美,卡索尼娅。
老贵族 (不胜感激地)嗯!对,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你看呢,舍雷亚?
舍雷亚 (冷淡地)这是伟大的艺术。
卡索尼娅 很好,我这就可去回复卡利古拉了。
第六场
埃利孔上。
埃利孔 你说说,舍雷亚,真的是伟大的艺术吗?
舍雷亚 在一定意义上,是这样。
埃利孔 我明白。你很有本事,舍雷亚,像正人君子一样虚伪,但确实有本事。我嘛,本事不大,然而,我决不会让你碰卡利古拉一根汗毛,即使那是他本人的愿望。
舍雷亚 你这种话叫我摸不着头脑。不过,你这样忠心耿耿,可喜可贺。我喜欢好奴仆。
埃利孔 你实在太得意了,嗯?对,我侍奉一个疯子。可是你呢,侍奉谁?侍奉美德吗?让我给你抖一抖老底吧。美德的乐曲,君子,我早先是在皮鞭子下跳舞来着。卡伊乌斯,他没有对我夸夸其谈,而是解放了我,把我收在皇宫里。就这样,我有了机会观察你们,观察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我看到你们一个个蓬头垢面,俗不可耐,有一股从未经历过艰险、受过苦难的人的乏味。我看到你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脸贪婪相,一双虚设的手。就你们,还要审判别人?你们开设美德商店,梦想平安无事,就像少女憧憬爱情那样;可是,你们即将在恐怖中死去,临死还不知道自己一生都在说谎。就你们这号人,还妄图审判那个忍受痛苦而不计较、每天都有上千个伤口流血的人吗?放心吧,你们先得除掉我!藐视奴隶吧,舍雷亚!这个奴隶在你的品德之上,因为他还能爱他的濒于绝境的主人,保护他的主人,对付你们的高尚谎言、你们口是心非的话……
舍雷亚 亲爱的埃利孔,你显示了口才。坦率地讲,你从前的情趣倒还高雅些。
埃利孔 实在遗憾。这就是同你们接触过多的缘故。老夫老妻终生厮守,到头来长相就一样了,连耳毛的数目都相等。不过,我会变回去的,请放宽心,我会变回去的。只奉告一点……瞧,..你看到这张脸了吧?好,仔细端详端详。很好。现在,你算看到了你的仇敌。
埃利孔下。
第七场
舍雷亚 现在,应当赶 5feb." >快下手。你们俩留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们要有一百人。....?
舍雷亚下。
老贵族 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我还想走呢。(嗅嗅)这里有一股死尸味儿。
贵族甲 或者说是谎言的味儿。(悲伤地)我说了那个舞蹈优美。
老贵族 (劝解地)从一定意义上讲是优美的,它就是优美的。藏书网
好几名贵族与骑士一阵风似的上场。
第八场
贵族乙 出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皇上召我们来?
老贵族 (心不在焉地)也许是看舞蹈吧。
贵族乙……什么舞蹈?
老贵族 嗯,就是艺术感受呗。
贵族丙 有人告诉我,卡利古拉病得很重。
贵族甲 他是病得很重。?
贵族丙 什么病?(兴高采烈地)诸神保佑,99lib?他要死了吗?
贵族甲 我可不这样看。他的病死不了,别人的命可难保。
老贵族 恕我们直言。
贵族乙 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他就没有轻一点儿的、对我们有利的病吗?
贵族甲 没有。这种病症容不得别的病竞争?99lib?
。失陪了,我要去找舍雷亚。
贵族甲下。卡索尼娅上。冷场片刻。
第九场
卡索尼娅 (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卡利古拉胃疼,他吐了血。
众贵族忽地围拢上来。
贵族乙 啊!万灵的神哪,我许愿:如果他能康复,我就向国库捐赠二十万银币。
贵族丙 (夸张地)朱庇特呀,让我做他的替身吧!bbr>藏书网
卡利古拉上场已有半晌,在一旁听贵族们许愿。
卡利古拉 (走向贵族乙)我接受你的捐赠,卡西乌斯谢谢你。我的财政大臣明天就到贵府上去。(走向贵族丙,拥抱他)你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感动。(停顿,亲切地)这么说,你爱我喽?
贵族丙 (慨然地)哦!陛下,为了你,什么我都可以奉献。
卡利古拉 (再次拥抱他)嗳!你许的愿也太大了,卡西乌斯我不配这样深厚的爱。(卡西乌斯做了个谦让的手势)不,不,跟你说,我受之有愧。(叫来两名卫士)把他带走。(对卡西乌斯,和蔼地)去吧,朋友,要记住,卡利古拉把心给你了。
贵族丙 (颇感不安)可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
卡利古拉 还用问,去死啊!你许了性命,当了我的替身。我呢,现在感觉好多了,嘴里甚至没有血腥味儿了,你治好了我的病。卡西乌斯能把生命献给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又叫卡利古拉,你感到幸运吗?现在,我又精力充沛,能参加所有欢宴了。
卫士拖着贵族丙。贵族丙拼命挣扎号叫。
贵族丙 我不干,这不过是开玩笑呀!
卡利古拉 (沉思地,在贵族丙的号叫声中)大海的道路,即将铺满含羞草。女人将穿上罗纱裙。辽阔的天空将明澈碧透,卡西乌斯那是生活的微笑!
卡西乌斯到了门口时,卡索尼娅轻轻地推他一把。
卡利古拉 (转过身去,突然严肃地)生命,我的朋友,你对生命要是有足够的爱,就不会把它当成儿戏了。
卫士将卡西乌斯拖下。
卡利古拉 (回到桌子旁边)赌输了就得付出。(停顿)过来,卡索尼娅。(转向其他人)对了,我有个好主意,要征得你们的赞赏。我登基至今,天下实在太清平了,既没有发生蔓延全国的瘟疫,也没有宗教的残杀,甚至连一次政变.都没有,总之,没有发生任何使你们作古的事件。正因为如此,我想稍微弥补一下谨慎的命运。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你们明白了没有。(微微一笑)说穿了,就是由我来代替瘟疫。(改变声调)不许讲话。舍雷亚来了。瞧你的了,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下。舍雷亚和贵族甲上。
第十场
卡索尼娅急忙朝舍雷亚迎上去。
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驾崩了。
她扭过头去,仿佛在哭泣,眼睛却盯着其他人。他们都沉默不语,表情愕然,但是原因各异。.99lib.
贵族甲 你……你这个噩耗,确实吗?不.99lib.可能啊,刚才他还跳舞来着。
卡索尼娅 恰恰是这个缘故,?99lib?这一劳累就要了他的命。
舍雷亚快步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又回身朝卡索尼娅走过来。众人沉默不语。
卡索尼娅 (声调缓慢地)bbr>你一句话也不讲,舍雷亚?
舍雷亚 (同样缓慢地)这是天大的不幸,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突然上场,走向舍雷亚。
卡利古拉 演得好,舍雷亚。(原地转了一圈儿。扫视其他人,生气地)算啦!这事弄砸了。(对卡索尼娅)别忘了我对你讲的话。卡利古拉下。藏书网
第十一场
卡索尼娅默默地目送卡利古拉下。
老贵族 (始终抱有希望)他会生病吗,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仇恨地注视他)不会的,我的美人儿。然而,这个人夜里只睡两个钟头,余下的时间躺不住,就在他宫殿的走廊里游荡,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从半夜到太阳重新升起,在这死寂的几个时辰里,这个人究竟在考虑什么,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也是你从来没有想过的。生病?不,他没有病,除非你给他心灵上的累累溃疡起个名称,发明出药物。...
舍雷亚 (仿佛受了感动)你说得对,卡索尼娅。我们不是不知道卡伊乌斯……
卡索尼娅 (话语更快地)对,你们不是不知道。但是, 540c." >同一切毫无心肝的人一样,你们容不得心肠太好的人。心肠太好!这就妨碍你们了,对不对?于是藏书网,你们就说这是一种病:迂腐的人便有了理,得意扬扬了。(改换口气)舍雷亚,难道你懂得爱吗?
舍雷亚 我们都上了年纪,卡索尼娅,因此学不会了。况且,卡利古拉也不见得给我们时间。
卡索尼娅 (平静下来)这倒是。(坐下)我差点儿把卡利古拉吩咐的事给忘了。要知道,今天是艺术日。
老贵族 是根据历书吗?
卡索尼娅 不,是卡利古拉的意思。他召集了几名诗人,由他命题即席赋诗。他希望你们中间的诗人要专程助兴,还特地指定年轻的西皮翁和梅泰卢斯参加。
梅泰卢斯 可是,我们毫无准备。
卡索尼娅 (仿佛没有听见,语调平淡 5730." >地)自然要有奖赏了,也有惩罚。(众人退缩半步)我可以把底儿交给你们,惩罚不太重。藏书网
卡利古拉上,他的表情越发阴沉。
第十二场
卡利古拉 全准备好了?
卡索尼娅 全好了。(对一名卫士)传诗人进来。
十二名诗人一对一对齐步上场,走到舞台右侧。
卡利古拉 还有呢?
卡索尼娅 西皮翁和梅泰卢斯!
二人加入诗人行列。卡利古拉、卡索尼娅和众贵族在舞台左侧入座。冷场片刻。
卡利古拉 命题:死亡。限时:一分钟。
诗人都在书板上疾书。
老贵族 谁裁决?
卡利古拉 我。这还不够吗?
老贵族 哦!够了,足够了。
舍雷亚 你也参加赛诗吗,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没必要,以此为题的文章,我早就做成了。
老贵族 (谄媚地)可以拜读吗?
卡利古拉 我天天以自己的方式朗诵。
卡索尼娅惴惴不安地注视着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粗暴地)你讨厌我的脸吗?
卡索尼娅 (轻声地)请你原谅。
卡利古拉 哦!求>求你了,别这样屈从,千万别这样屈从。你呀,本来就叫我于心不忍,别再这样屈从!
卡索尼娅又逐渐振作起来。
卡利古拉 (对舍雷亚)我接着说。这是我唯一的作品,不过它足以证明,罗马有史以来,我是唯一的艺术家,明白吧,舍雷亚,唯一做到思想和行为一致的艺术家。
舍雷亚 这仅仅是个权力的问题。
卡利古拉 确实如此。别人创作,是由于手中无权。而我呢,用不着写东西:我生活。(粗暴地)喂,你们这些人,做好了吗?
梅泰卢斯 我想做好了。众诗人做好了。
卡利古拉 那好,听清楚了,你们一个一个出列。我吹一声哨子,第一个人就开始念,再听到哨声,就必须停止,而第二个人开始,以此类推。优胜者,自..然是吟的诗没有被哨声打断的人。准备。(头扭向舍雷亚,机密地)任何事物,甚至包括艺术,都必须有组织地进行。
一声哨响。
第一名诗人 死亡,当它从漆黑的岸边……
哨声。第一名诗人走到台左侧。其他诗人照例,场面机械地进行。
第二名诗人 帕尔卡三女神在洞中……
哨声。
第三名诗人 我呼唤你,死亡啊……
哨声大作。第四名诗人走上前,摆出朗诵的姿势,尚未开口,便响起哨声。
第五名诗人 当我还在童年的时候……
卡利古拉 (吼叫)算啦!一个蠢货的童年,同这个题目有..什么关系?关系何在,你能告诉我吗?
第五名诗人 可是,卡伊乌斯,我还没念完呢……
刺耳的哨声。
第六名诗人(走上前,清清嗓子)无情的死亡,漫步在……
哨声。
第七名诗人(神秘兮兮地)晦涩而冗长的诔词……
一连串哨声。西皮翁上前,他手中没有诗稿。
卡利古拉 该你了,西皮翁,你没有书板?
西皮翁 我不需要。
卡利古拉 好吧。
嘴叼着哨子蠕动。
西皮翁 (逼近卡利古拉,但没有看他,声调带几分倦怠)
追求造就纯洁之人的那种幸福.,
天空高悬着光芒四射的太阳,
唯一的野蛮庆宴,我无望的妄想!……
卡利古拉 (轻声地)停下吧,好吗?(对西皮翁)你还太年轻,理解不了死亡的真正教训。
西皮翁 (凝视卡利古拉)我这么年轻,不该丧失父亲。
卡利古拉 (猛然掉过头去)好了,你们这些人,排好队。碰到个冒牌诗人,太叫我扫兴了。我本来一直考虑,想把你们当做盟友留在身边,有时我甚至想象,你们将组成保卫我的最后一个方阵。然而,这种希望化为泡影。因此,我要把你们抛到我的敌人的营垒中去。诗人也反对我,我就可以说该收场了。排好队列出去,你们要从我面前经过,用舌头舔自己的诗稿,抹掉你们的耻辱痕迹。注意!齐步——走!
有节奏的哨声。诗人一边舔着不朽的诗篇,一边齐步从台右侧下。
卡利古拉 (声音极低地)全给我出去。
舍雷亚走到门口,一把抓住贵族甲的肩膀。
舍雷亚 时机到了。
青年西皮翁听见舍雷亚的话,走到门口犹豫一下,又回身走向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恶狠狠地)你就不能像你父亲现在这样儿,让我清静点儿吗?
第十三场
西皮翁 算了,卡伊乌斯,这一套不顶事,我已经知道你做出了选择。
卡利古拉 走开。
西皮翁 我是要走开的,因为我觉得理解你了。我同你十分相像,无论对你还是对我,再也无路可走了。我要动身到遥远的地方,寻求这一切的道理。(停顿。看着卡利古拉,加重语气)别了,亲爱的卡利古拉。等到一切完结的时候,不要忘记我爱过你。
西皮翁下。卡利古拉目送他出去,要招招手,可是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他又回到卡索尼娅身边。>99lib?
卡索尼娅 他说什么啦?
卡利古拉 他的话超出你的理解力。
卡索尼娅 你想什么呢?
卡利古拉 想他,也想你。不过,这是一码事儿。
卡索尼娅 有什么好想的?
卡利古拉 西皮翁走了,我同友谊完结了。可是你呢,我心里不禁发问,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卡索尼娅 因为你喜欢我。
卡利古拉 不对。假如我让人杀掉你,我想我会明白的。
卡索尼娅 那倒是个办法。你就那么干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就不能尽情地生活吗?即使一分钟也好哇!
卡利古拉 我练习自由地生活,算起来已经有几个年头儿了。
卡索尼娅 我指的不是你那样,好好理解我的意思。怀着一颗纯洁的心生活和爱,那该多么美好!
卡利古拉 要达到自己的纯洁,各有各的办法。我的办法,就是在主要的问题上锲而不舍。尽管如此,我也难免要让人杀掉你。(笑)那我的生涯就会圆满结束了。>.
卡利古拉站起来,旋转镜子。接着,他双臂垂下,几乎没有动作,像一只野兽似的转圈儿走。
卡利古拉 真奇怪,我不杀人的时候,便觉得孤单。活人填不满这世界,也驱散不掉烦闷。当你们大家在这儿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无限的虚空,目不忍睹。只有置身于那些死者当中,我才觉得好受。(他面对观众伫立,身子略微前倾,把卡索尼娅置于脑后)那些死者才是真实的。他们同我一样。他们等候我,催促我去呢。(摇头)我同曾经哭喊着求我饶命并由我命令割掉舌头的人,往往谈得非常投机。
卡索尼娅 过来,躺在我的身边,把头枕在我的双膝上。(卡利古拉依言而行)这样你就好受了。现在万籁俱寂。
卡利古拉 万籁俱寂!你夸张了。你没有听见兵器的撞击声吗?(传来武器的撞击声)你没有捕捉细微的喧闹声吗?那表明仇恨在伺机而动!
传来嘈杂声响。
卡索尼娅 谁也不敢……
卡利古拉 不对,愚蠢就敢。
卡索尼娅 愚蠢不会鼓励凶杀,只能让人安分守己。
卡利古拉 愚蠢能置人死命,卡索尼娅。愚蠢以为受了冒犯的时候,就会要人性命。哼!将来刺杀我的人,绝不会是被我杀掉儿子或父亲的那些人。他们领悟了,同我站到了一起;他们嘴里的味道和我嘴里的相同,可是其他人,那些被我嘲笑戏弄的人,他们的虚荣心却是我抵挡不住的。
卡索尼娅 (激昂地)我们来保卫你,我们爱你的人还很多。
卡利古拉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了,为此该做的我全做了。还有,说句公道话,我不仅有股反对自身的蛮劲儿,而且还有追求幸福的人的那种忠诚和勇气。
卡索尼娅 (同上)不,他们杀害不了你。他们若是胆敢如此,苍天有眼,他们一定还未等碰一碰你就得完蛋。
卡利古拉 苍天!根本就没有苍天,可怜的女人。(坐下)咦,为什么突然情意缠绵起来了,咱俩通常不是这样啊?
卡索尼娅 (站起来,踱步)看到你杀害别人,难道不足以明白你将被杀吗?当我接待你时,看见你冷酷无情,又心痛欲裂;当你压在我身上时,闻到你的凶杀气味,难道我不足以明白这一点吗?我每天都发现,你身上人的形象都死去—部分。(回身朝他走去)我知道我年纪老了,容貌要变丑了。但是,由于替你担心,我现在心情发生了变化,倒不在乎你爱不爱我,只盼望看见你治好了病,你还是个孩子嘛。你面前还有一世的生活呀!你还追求什么呢?难道那比一生一世还重要吗?
卡利古拉 (站起身,注视她)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的了。
卡索尼娅 是的。不过,你还要把我留在身边,对不对?
卡利古拉 不清楚,我仅仅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只因你和我共度了那些寻欢作乐但并无欢乐的夜晚,只因你对我有一些了解。
他伸出双臂搂住她,用手将她的头微微搬向后仰。
卡利古拉 我二十九岁,年龄不大。但是我觉得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实在漫长,满布尸体,总之到了穷途末路,此刻只剩下你这最后一个见证人了。对你这半老徐娘,我不禁有一股羞愧的柔情。
卡索尼娅 跟我说,你愿意把我留在身边吗?
卡利古拉 不清楚,我仅仅意识到,这种羞愧的柔情,是生活至今给我的唯一纯洁的感情,而这也是最可怕的。
卡索尼娅摆脱他的双臂。卡利古拉跟上去。卡索尼娅后背偎着他,又被他搂住了。
卡利古拉 最后一个见证人也消失了,不是更好吗?
卡索尼娅 这没什么关系,听了你对我讲的话,我非常高兴。可是这种幸福,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共享呢?
卡利古拉 你怎么知道我不幸福呢?
卡索尼娅 幸福是慷慨的,不是靠毁灭为生。
卡利古拉 其实有两类幸福,我选择了杀戮者的幸福。要知道,我是幸福的。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达到了痛快的极限。其实不然!还可以走得更远。在这痛苦区域的尽头,则是贫瘠而美好的幸福。(卡索尼娅扭头面向他)这几年,全体罗马人都忌讳提德鲁西娅的名字,一想到这一点,卡索尼娅,我就哑然失笑。因为这几年,全罗马都误解了。爱情并不能令我满足,当时我悟出的就是这个道理。爱一个人,就要同这个人白头偕老,这种爱情我无法接受。德鲁西娅变成老太婆,还不如趁早死掉。别人总以为:一个人那么痛苦,是因为他所爱的人一日之间逝去了。其实,他痛苦的价值要高些:那就是发现悲伤也不能持久,甚至痛苦也丧失了意义。
你瞧,我是没有托词的,连一点点儿爱情、一丝忧郁的辛酸这样的借口都没有。今天,我比前几年更自由了,我摆脱了记忆和幻想。(亢奋地笑起来)我知道什么也不会长久!领悟这个道理!纵览历史,真正得到这种验证,实现这个荒唐的幸福者,只有我们三两人而已。卡索尼娅,这出引人入胜的悲剧,你一直观看到终场。对你来说,幕布该落下了。
他又来到卡索尼娅的身后,用小臂勒住她的喉咙。
卡索尼娅 (恐惧地)这种令人恐怖的自由,难道就算是幸福吗?
卡利古拉 (用小臂渐渐卡紧卡索尼娅的喉咙)不必怀疑,卡索尼娅。没有这种自由,我本来会成为心满意足的人。多亏这种自由,我赢得了孤独者的非凡洞察力。(他越来越亢奋,逐渐卡紧卡索尼娅的喉咙。她任其所为,并不反抗,双手略微往上抬。他附在耳边对她说)我生活,我杀戮,我行使毁灭者的无限权力。比起这种权力来,造物主的权力就像耍猴戏。所谓幸福,就是这样。这种不堪忍受的解说,这种目空一切、鲜血、我周围的仇恨,这种盯住自己一生的人绝无仅有的孤独,这种不受惩罚的凶手的无穷乐趣,这种把人的生命碾成齑粉的无情逻辑,这就是幸福。(..笑)卡索尼娅,这种逻辑也要把你碾碎。这样一来,我渴望的永世孤独就会最终完善了。
卡索尼娅 (无力地挣扎)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越来越亢奋)不,别来儿女情长那一套。该结束了,时间紧迫,时间非常紧迫,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在捯气儿。卡利古拉把她拖到一张床上。
卡利古拉 (神态失常地凝视她,声音沙哑地)你也一样,当初是有罪的。但是,屠杀不是办法。
第十四场
卡利古拉神色惊慌,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朝镜子走去。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你也一样,你也一样,你有罪呀。其实,罪过只是轻点儿重点儿罢了!然而,这个世上没有法官,也没有清白无辜的人,谁敢判我的罪呀!(紧贴着镜子,以极其悲痛的声调)你看得很清楚,埃利孔没有返回,我得不到月亮了。可是,自己本来有道理,又不得不走到末日,这多叫人辛酸哪!我确实害怕末日。兵器撞击的声音, 90a3." >那是无辜的人在准备取胜。我多么希望处于他们的地位呀!我怕。原先鄙视别人,现在却感到,自己的心灵也同样怯懦,这多叫人厌恶哇!不过,这也没什么,恐惧同样不会持久,我又会进入那巨大的空虚,这颗心将得到安息。>
他退后两步,又走到镜子前,神情显得平静了一些。他继续独白,但声音低沉而压抑。
卡利古拉 一切都看似那么复杂,其实又那么简单。如果我得到月亮,如果有爱情就足够了,那么就会全部改观了。可是,到哪儿能止住这如焚的口渴?对我来说,哪个人的心,哪路神仙能有一湖水的深度呢?(跪下,哭泣)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与我等量齐观。其实,我明明知道,你也知道呀(哭着把双手伸向镜子),只要不可能的事情实现就成。不可能的事!我走遍天涯海角,还在我周身各处寻觅。我伸出过双手,(喊)现在又伸出双手,碰到的却是你,总是你在我的对面。我对你恨之入骨。我没有走应该走的路,结果一无所获。我的自由并不是好的。埃利孔!埃利孔!杳无音讯!还是杳无音讯。噢,今宵多么沉重!埃利孔不会回来:我们将永远有罪!今宵沉重得像人类的痛苦。>?
武器声和低语声从幕后传来。
埃利孔 (在远台出现)当心,卡伊乌斯!当心哪!
一只隐蔽的手用匕首刺中埃利孔。
卡利古拉站起来,操起一个矮凳,气喘吁吁地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观察,模拟地向前一跳,朝着他在镜中同样动作的身影,把矮凳飞掷过去,同时喊叫:99lib.t>
卡利古拉 历史上见!卡利古拉,历史上见!
镜子破碎,与此同时,手持兵器的谋反者从四面八方拥入。卡利古拉对他们一阵狂笑。老贵族刺中他的后背,舍雷亚击中他的脸。卡利古拉由笑转为抽噎。众人一齐上手打击。卡利古拉笑着,捯着气儿,咽气时狂吼一声:
我还活着!
——剧终——99lib?
第四场
卡索尼娅 (指着乱糟糟的房间,讽刺地)你们打架了吧?
舍雷亚 我们打架了。.99lib.
卡索尼娅 (同上)为什么打架呢?
舍雷亚 我们打架没什么缘故。99lib.
卡索尼娅 这么说,不是真的啦。
舍雷亚 什么不是真的?
卡索尼娅 你们没有打架。
舍雷亚 那好,我们就没有打架吧。
卡索尼娅 (微笑)也许,最好把房间收拾整齐了,卡利古拉讨厌杂乱无章。
埃利孔 (对老贵族)你们这样干,最后非得把这个人逼疯了不可!
老贵族 可是,我们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埃利孔 没有,恰恰什么也没有。一个个唯唯诺诺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前所未闻,最终就会叫人忍无可忍。你们设身处地为卡利古拉想一想嘛。(冷场)不用说,刚才你们一定是在密谋了,对不对?
老贵族 嗳,瞧你说的,没有的事儿,他想到哪儿去啦?
埃利孔 他不是想,而是知道。不过,照我的猜测,他其实倒有点儿希望如此呢。好啦,帮把手,把这里收拾整齐了。
众人忙着收拾房间。卡利古拉上,观察。
第五场
卡利古拉 (对老贵族)你好,我的宝贝儿。(对其余的人)舍雷亚,我决定在你的府上用餐。穆西乌斯,我冒昧地邀请你妻子来参加。
总管拍拍手,一个奴隶上,但是,卡利古拉叫住他。
卡利古拉 等一下!各位先生,大家都知道,原先,国家财政能够支撑住,只是因为养成了支撑的习惯。从昨天开始,习惯本身就不能承受了。因此,我非常遗憾,不得不精简人员。在一种牺牲精神的指导下,我决定缩减宫廷仆役,解放几个奴隶。这种牺牲的精神,肯定会得到你们的赞赏,可就得由你们侍候用餐了。劳驾,大家摆桌子上菜吧。
长老们面面相觑,迟疑不决。99lib.t>
埃利孔 动手吧,先生们,拿出点儿诚意来嘛。再说九九藏书,你们会发现,顺着社会等级往下降,要比往上升容易得多。
长老们慢手慢脚地动起来。
卡利古拉 (对卡索尼娅)对懒惰的奴隶,规定怎么惩罚来着?
卡索尼娅 我想,是抽鞭子。
长老们动作加快,开始笨拙地安排餐桌。
卡利古拉 喂,认真点儿!讲究方法,尤其要讲究方法!(对埃利孔)看他们那样子,好像双手都失掉了吧?
埃利孔 老实说,他们从来就没有长手,除非要打人,或者要发号施令的时候才有手。使用他们就得耐心,只能如此。培养一名长老,有一天工夫就成,造就一个劳动者,得花十年的时间。
卡利古拉 哼,我真担心,要把一名长老改造成劳动者,恐怕需要二十年。
埃利孔 他们总归还是能达到的。依我看,他们就是这种料!当奴隶特别合适。(一名长老擦汗)瞧,他们甚至开始出汗了。这是一个阶段。
卡利古拉 好,别要求过高,这样就不错了。再说,哪怕一瞬间的公道,也是可取的。提起公道,我们必须加快步伐:有一件处决案在等着我办呢。哈!这么快我就饿了,算鲁菲乌斯运气好。(机密地)鲁菲乌斯,就是要处死的那名骑士。(停顿)你们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处死他呢?
一片沉默。这工夫,奴隶们往上端菜。
卡利古拉 (畅快地)嗯,看得出来,你们变聪明了。(嚼一个橄榄)你们终于明白,用不着干什么事就可以送命。兵士们,我对你们很满意。对不对,埃利孔?
他停止嚼橄榄,用一种戏谑的神态看着宾客们。
埃利孔 当然啦!多好的一支军队呀!不过,你要想听听我的看法,我九九藏书倒觉得他们现在聪明过头,不愿意再打仗了。如果他们照这样长进下去,帝国就非垮台不可!
卡利古拉 好极了,那我们就可以休息了。喂,大家随便坐,用不着排座次。不管怎么说,那个鲁菲九九藏书乌斯运气还真好。我可以断言,他不会珍视这一点儿缓刑的时间。按说,死到临头,再延缓几个小时,这是无比珍贵的。
他开始用餐,其他人也开始用餐。卡利古拉在餐桌上显然不守规矩,他将橄榄核扔到旁边别人的餐盘里,把吃肉嚼剩的残渣吐到菜盘里,还用手指甲剔牙,拼命地搔头。他这些动作丝毫也没有不得已的原因,然而在用餐过程中,他做得十分自然,简直是一个个奇迹。他吃着饭,突然停下,目不转睛地盯住一个人——勒皮杜斯。
卡利古拉 (粗暴地)看你一脸不痛快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我处死了你儿子吧?
勒皮杜斯 (哽咽地)没有哇,卡伊乌斯,事情正相反。
卡利古拉 (喜笑颜开)正相反,啊!我真喜欢看脸上的表情否认心中的忧虑。你满面愁容,然而,你的心呢?正相反,对吧,勒皮杜斯?
勒皮杜斯 (坚决地)正相反,陛下。
卡利古拉 (兴致越来越高)嘿!勒皮杜斯,对我来说,谁也不如你亲近。咱们俩一起欢笑吧,你愿意吗?给我讲个笑话听吧。
勒皮杜斯 (刚才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好吧,好吧,那就由我来讲吧。可是,你听了要笑,对不对,勒皮杜斯?(目光凶狠地)即使只为了你的二儿子,你也得笑哇。(又转为笑脸)况且,你的情绪也并不坏。(喝酒,接着,口授式的)正相……正相……你说,勒皮杜斯。
勒皮杜斯 (疲惫地)正相反,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好哇。(喝酒)现在,你听着。(沉思)从前有一位可怜的皇帝,谁也不爱戴他。那皇帝呢,喜爱勒皮杜斯,就命令把他的小儿子杀掉,以便夺取他心中的爱。(改变语气)当然了,这不是真事。有趣吧,对不对?你不笑,一个人也不笑?好,你们听着。(狂怒地)我要所有人都笑起来!你,勒皮杜斯,还有其他所有人。站起来,笑吧!(敲桌子)我要看你们笑!听见了吧?我要看你们笑!
众人起立。这个场面自始至终,除了卡利古拉和卡索尼娅,其他演员可像木偶一样表演。
卡利古拉 (仰卧在躺椅上,乐不可支,狂笑不止)哎呀,卡索尼娅,瞧瞧他们那样子,什么也不在乎了。什么人格、尊严、别人的议论、民族的智慧,统统没有任何意义了。在恐惧面前,一切都销声匿迹了。恐惧,卡索尼娅,这种美好的情感,没有杂质,既纯洁又无私,实在难得,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手抚额头,喝酒。口气友好地)现在,谈谈别的吧。喂,舍雷亚,你怎么一言不发?
舍雷亚 我准备开口说话,卡伊乌斯,只要你一声允许。
卡利古拉 好极了,那就闭上你的嘴吧。我还是希望听听我们的朋友穆西乌斯的声音。
穆西乌斯 (勉强地)听候你的吩咐,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好吧,你向我们谈谈你老婆。首先,把她打发到我的左首来。
穆西乌斯的妻子来到卡利古拉身边。
穆西乌斯 (有些无所适从)我老婆嘛,我爱她呗。
众笑。
卡利古拉 当然了,老兄,当然了。不过,这是老生常谈!(这时,穆西乌斯的妻子已经坐到他身边,他心不在焉地抚摩她的左肩,越来越泰然自若地)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们正在密谋,对不对?你们正在搞点儿什么小阴谋,嗯?
老贵族 卡伊乌斯,你怎么能这样?……
卡利古拉 无关紧要,我的美人儿。老年总得度过去。无关紧要,真的无关紧要。你们干不出一件有胆量的事儿来。哦,刚想起来,还有几件国事要处理。不过,去办公事之前,先得满足一下自然赋予我们的欲望,这是不可抗拒的。
他站起身,拉着穆西乌斯的妻子走进隔壁一间屋子。
第六场
穆西乌斯要站起来。
卡索尼娅(亲切地)!穆西乌斯,这酒真美,我想再喝点儿。
穆西乌斯为之慑服,默默地给她斟酒。一时局面尴尬,只听坐椅吱吱咯咯作响,以下对话颇不自然。
卡索尼娅 怎么样,舍雷亚,现在告诉我好吧,刚才你们为什么打架?
舍雷亚 (冷淡地)亲爱的卡索尼
老贵族 卡利古拉是个很有魄力的心理学家。九九藏书
贵族甲 他向我们谈论勇气就富有雄辩力。
贵族乙 他的思想都应当全部总结出来,那会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舍雷亚 还不算他从中得到的消遣。因为,显然,他也需要娱乐。
卡索尼娅 (一直吃东西)他想过这一点,目前正撰写一篇伟大的文章,你们若是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99lib.
第七场
卡利古拉和穆西乌斯的妻子上。
卡利古拉 穆西乌斯,还给你老婆。她就要回到你的身边。请原谅,我还要去下达几点指示。99lib?.99lib.藏书网
他急下。穆西乌斯脸色苍白,站起身。
第八场
卡索尼娅 (面对站立不动的穆西乌斯)这篇雄文可以同最著名的文章媲美。穆西乌斯,.99lib.t>我们对此毫不怀疑。
穆西乌斯 (一直盯着卡利古拉出去的那扇门)卡索尼娅,文章讲的是什么?
卡索尼娅 (漠然地)哦九九藏书!我理解不了。
舍雷亚 那就应该这样理解,文章阐述的是诗歌的屠杀能力。
卡索尼娅 我想,正是如此。藏书网
老贵族 (诙谐地)好哇,正如舍雷亚说的,他也能从中得到消遣。
卡索尼娅 对,我的美人儿。不过,这篇文章的题目,恐怕会使你们感到别扭。
舍雷亚 题目是什么?
卡索尼娅《利剑》。
第九场
卡利古拉急上。
卡利古拉 请诸位包涵,国家事务嘛,也都亟待处理。总管,去传旨,关闭官仓。刚才我签署了法令,你到隔壁房间就能见到。
总管 可是……
卡利古拉 明天就要发生饥荒。
总管 可是,那老百姓就要吼叫起来了。
卡利古拉 (有力而明确地)我说了,明天就要发生饥荒。人人都了解,闹饥荒是一种天灾。明天就要闹天灾……我什么时候高兴,就把天灾刹住。(他向其他人解释)归根结底,我要证明白己是自由的,就顾不了许多了。一个人要自由,总要损害别人。这实在不好,但也是正常的。(瞥了穆西乌斯一眼)把这个运用到忌妒上面去,你们就会明白。(沉思地)忌妒之心,毕竟丑恶得很!由于虚荣和想象而痛苦不堪!眼看着自己的老婆……
穆西乌斯握紧拳头,张口要讲话。
卡利古拉 (快速地)吃啊,先生们。我们和埃利孔正抓紧工作,你们知道吗?我们写出了一篇论处决的短文,你们听了会赞不绝口的。
埃利孔 假如要征求你们的看法的话。
卡利古拉 要宽宏大量一点儿嘛,埃利孔!把咱们的小秘密披露给他们吧。说吧,第三章,第一节。
埃利孔 (站起来,机械地背诵)“处决能使人免于痛苦,脱离苦海。无论是就其实施还是就其宗旨来讲,处决都是普遍的、令人鼓舞的和公正的。人应当死,因为他们有罪。他们之所以有罪,是因为他们当了卡利古拉的臣民。既然帝国上下全是卡利古拉的臣民,那么人人有罪。因此得出结论,所有的人都应当处死,问题只在于时间和耐心。”
卡利古拉 (笑)你们有什么想法?耐心等死?嗯,这九九藏书真是个新发现!你们要听听我的想法吗?在你们身上,我最钦佩的也就是这一点。先生们,现在,你们可以自便了,舍雷亚用不着你们了。不过,卡索尼娅留下!还有勒皮杜斯和奥克塔维乌斯!梅勒伊亚也留下。我想同你们商量商量,我那所妓院如何组织,它让我伤透了脑筋。
其余人缓步下场。卡利古拉的目光盯着穆西乌斯。
第十场
舍雷亚 听你的吩咐,卡伊乌斯。哪方面不顺利呢?是管理人员不称职吗?
卡利古拉 不,是收入情况不好。
梅勒伊亚 应当提高收费标准。
卡利古拉 梅勒伊亚,这不,你失掉了一次保持沉默的机会。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再说,我也没有问你的高见。
梅勒伊亚 那为什么把我留下?
卡利古拉 因为过一会儿,我要征询一种不带感情的意见。
梅勒伊亚走开。
舍雷亚 卡伊乌斯,如果我能带着感情谈一谈的话,我要说收费标准不能动。
卡利古拉 哦,这是自然。不过,营业额也要上去。我的计划,已经向卡索尼娅解释过,由她来向你们说明。我嘛,酒喝多了,觉得困倦了。
躺下,闭上眼睛。
卡索尼娅 非常简单。卡利古拉新创立了一种勋章。
舍雷亚 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系。
卡索尼娅 可是有关系。要以这种勋号组成公民英雄勋位团。光顾卡利古拉的妓院次数最多的公民,将得到这种酬赏。
舍雷亚 这很明白。
卡索尼娅 我想是的。我忘记讲了,每月要核对门票,颁发一次勋章。满十二个月还得不到勋章的公民,就要流放或者处决。藏书网
贵族丙 为什么规定“或者处决”呢?
卡索尼娅 因为卡利古拉说,这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他能够选择。
舍雷亚 妙极了!国家财政如今就有补充了。
埃利孔 而且始终以非常道德的方式,这一点你们要特别注意。总而言之,最好还是向罪恶收费,而不应该像共和制社会那样,向美德勒索罚金。
卡利古拉半睁开眼睛,注视年迈的梅勒伊亚。梅勒伊亚站在远处,掏出一个小瓶,喝了一口。
卡利古拉 (依然躺着)你喝什么呢,梅勒伊亚?
梅勒伊亚 是治我哮喘病的药,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分开众人,走向梅勒伊亚,闻闻他的嘴)不对,是解毒的药。
梅勒伊亚 哪里呀,卡伊乌斯。你要开玩笑哇。夜里我喘不上气儿来,治疗已有好长时间了。
卡利古拉 看来,你是害怕中毒啦?
梅勒伊亚 我这哮喘病……99lib.
卡利古拉 不对,是怎么回事儿,就怎么说。你害怕我毒死你。你怀疑我,总在窥视我。
梅勒伊亚 绝没有,我以所有的神灵起誓!
卡利古拉 你对我起疑心,也可以说,你在提防我。
梅勒伊亚 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粗暴地)回答!(不容置疑地)如果你吃的是解毒药,那么,你就是揣度我有意毒死你。
梅勒伊亚 是啊……我是说……不对。
卡利古拉 你一旦认为我决定要毒死你,就千方百计地防范这种旨意。
冷场。从这个场面一开始,卡索尼娅和舍雷亚就退至远台。只有勒皮杜斯惶恐不安地听着二人对话。
卡利古拉 99lib?(越来越明确地)这就构成两条罪状,你逃不掉其中的一条:或者我并不想杀害你,而你错误地怀疑我,怀疑你的皇上;或者,我要处死你,而你这个逆臣,公然违抗我的旨意。(停顿。卡利古拉得意地凝视着老人)哼,梅勒伊亚,这个逻辑推理,你说怎么样?
梅勒伊亚 这个逻辑……这个逻辑推理非常严谨,卡伊乌斯。然而,我这情况用不上。
卡利古拉 还有,第.99lib.三条罪状,你把我当成傻瓜。这三条罪状中,只有一条对你是光彩的,就是第二条——因为,当你一猜想我有那种决定,并且进行抵制,这就表明你谋反。你成为煽动者、革命者。这很好嘛。(悲伤地)我非常爱你,梅勒伊亚。因此,我要按第二条罪状将你处死,而不是按其他罪状。你既然叛乱,就应当慷慨就义。
在卡利古拉讲这番话时,梅勒伊亚在座位上逐渐缩成一团。
卡利古拉 不必感谢我,这是理所当然的。给你,(递给梅勒伊亚一个小瓶,亲切地)把这毒药喝下去。
梅勒伊亚痛哭流涕,摇头拒绝。
卡利古拉 (不耐烦地)喝吧,喝吧!
梅勒伊亚企图逃跑。可是,卡利古拉一个饿虎扑食,在舞台中央一把揪住他,把他扔到一张矮椅上,经过一阵厮打,将小瓶塞到他的牙齿中间,用拳头把瓶子敲碎。梅勒伊亚挣扎了几下,便咽了气,脸上沾满了药水和鲜血。
卡利古拉直起身,机械地擦手。
卡利古拉 (把梅勒伊亚的药瓶递给卡索尼娅,对她说)这是什么?……是解毒药吗?
卡索尼娅 (平静地.99lib.)不是,卡利古拉,这是哮喘药。
卡利古拉 (凝视梅勒伊亚,沉默片刻)没什么关系,反正是一码事儿,不过早一点儿晚一点儿……
他一直擦着手,一副忙碌的样子,然后突然下场。
第十一场
勒皮杜斯 (面如土色)怎么.99lib?办哪?
卡索尼娅 (极其自然地)我想,先把尸体抬走,太难看啦!
舍雷亚和勒皮杜斯抓住尸体,拉到后台。藏书网
勒皮杜斯 (对舍雷亚)必须赶快下手。九九藏书
舍雷亚 需要两百人。
青年西皮翁上。他瞧见卡索尼娅,转身要走掉。
第十二场
卡索尼娅 过来呀。
西皮翁 干什么?
卡索尼娅 靠近些。
她用手抬起他的下颏儿,盯着他的眼睛。冷场。
卡索尼娅 (冷淡地)他杀了你父亲?
西皮翁 对。
卡索尼娅 你恨他吗?
西皮翁 对。
卡索尼娅 你要杀他吗?
西皮翁 对。
卡索尼娅 (放开他)那么,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西皮翁 因为,我不惧怕任何人。杀掉他,还是被他杀掉,不过是了结的两种方式。况且,你也不会出卖我。
卡索尼娅 你说得对,我不会出卖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儿事情——这样说吧,我要对你身上最美好的情感谈一谈。
西皮翁 我身上最美好的情感,就是我的仇恨。
卡索尼娅 你听一听嘛。我要对你说的话,既难理解,又很明了。别看是一句话,倘若真正听进去,这个世界就能完成唯一的彻底革命。
西皮翁 那就说吧。
卡索尼娅 别忙。你先想一想你父亲被割掉舌头时那副痉挛的面孔,想一想他那满是鲜血的嘴,那种被宰割的野兽般的惨叫。
西皮翁 嗯。
卡索尼娅 现在,你再想一想卡利古拉。
西皮翁 (满腔仇恨地)嗯。
卡索尼娅 这回你听着:尽量想个明白。
卡索尼娅下。青年西皮翁不知所措。埃利孔上。.99lib.
第十三场
埃利孔 卡利古拉回来了。你们是不是要去吃饭,诗人?
西皮翁 九九藏书埃利孔!帮帮我的忙。
埃利孔 这可有点儿冒险,我的野鸽。我对诗歌一窍不通。
西皮翁 你能帮上我。你懂得的事情非常多。
埃利孔 我懂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必须抓紧时间吃喝。我也知道你会杀死卡利古拉……而且,他还不会以仇视的目光看待这一举动。藏书网
卡利古拉上。埃利孔下。
第十四场
卡利古拉 哦!是你呀。(他停住脚步,仿佛要定一定神儿)好久没见到你了。(缓步朝西皮翁走去)你做什么呢?一直在创作吗?你近来写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西皮翁 (神态同样不自然,心态介于仇恨与难以名状的情感之间)我做了诗,陛下。
卡利古拉 写的什么呢?
西皮翁 不知道,陛下,我想是写大自然吧。
卡利古拉 (坦然了一些)好题材,而且很广阔。大自然,让你产生了什么感触哇?
西皮翁 (镇定下来,神情讥讽而敌对地)大自然安慰了我这个没有做皇帝的人。
卡利古拉 哦!你认为它能安慰我这个做了皇帝的人吗?
西皮翁 (同上)真的,它治愈了特别严重的创伤。
卡利古拉 (异常坦率地)创伤?你是怀着恶意讲这句话的。是因为我杀了你父亲吗?创伤!你若是明白这个词用得多准确,那该多好哇!(改变语气)只有仇恨才能使人聪明起来。
西皮翁 (死板地)我是回答你关于大自然的问题。
卡利古拉坐下,凝视西皮翁。继而,突然抓住他的双手,把他硬拉到自己脚下,并用手捧起他的脸。
卡利古拉 你的诗背诵给我听听。
西皮翁 求求你,陛下,不必了吧。
卡利古拉 为什么?
西皮翁 诗稿没有带在身上。
卡利古拉 你不记得了吗?
西皮翁 不记得了。
卡利古拉 诗的内容对我说说,总还可以吧?
西皮翁 (始终死板地,仿佛遗憾地)我在诗中谈到……
卡利古拉 谈到什么?
西皮翁 不行,想不起来了……
卡利古拉 说说看……
西皮翁 我谈到某种和谐,即大地和……
卡利古拉 (全神贯注地,打断西皮翁的话)……大地和脚的和谐。
西皮翁 (感到意外,犹豫一下,继续说道)对,大致是这样…….99lib.
卡利古拉 说下去。
西皮翁 还有罗马丘峦的轮廓以及黄昏带来的短暂的、令人心潮平和的恬静……
卡利古拉 只听湛蓝天空中雨燕的叫声。
西皮翁 (心情进一步放松)对,还有。
卡利古拉 还有什么?
西皮翁 在那微妙的瞬息间,天空变幻:看上去还是万道金霞的天空,猛然翻转过去,向我们显示它星斗灿烂的另一副面孔。
卡利古拉 还有炊烟、树木和流水的混杂气味,从大地袅袅升上夜空。
西皮翁 (完全陶醉地)……蝉声入耳,暑气减退,犬吠声、迟归马车的隆隆声、庄户的话语声……
卡利古拉……黄连木和橄榄树之间的路径,隐没在暮霭中……
西皮翁 对,对,正是这样!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卡利古拉 (紧紧地搂住西皮翁)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喜爱相同的真实事物吧。
西皮翁 (激动地,把头埋在卡利古拉的胸前)噢!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我身上的一切都体现着爱。
卡利古拉 (一直抚摩西皮翁)这是伟大心灵的品格。哪怕我能洞烛你的心灵也好哇!然而,我深深了解我热爱生活的力量,它不会满足于大自然,这是你们理解不了的。你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你是善中纯粹的人,而我是恶中纯粹的人。
西皮翁 我能够理解。
卡利古拉 不能。我这心事,这死寂的湖水,这腐烂的草。(突然……改变声调)你的诗一定很优美,不过,你要听听我的看法……
西皮翁 (同上)嗯。
卡利古拉 这一切缺少血腥气味。
西皮翁猛地向后一仰身,恐怖地看着卡利古拉。他接连后退几步,凝视着卡利古拉,说话声音低沉。
西皮翁 噢!魔鬼,吃人的恶魔。你又假戏真做,刚才你是演戏吧,嗯?你还很自鸣得意吧?
卡利古拉 (有点儿伤感地)你的话有几分对,我是演戏了。
西皮翁 (同上)你的心该有多卑鄙,沾有多少血污哇!哼!有多少邪恶与仇恨折磨着你呀!
卡利古拉 (轻声地)现在,你住口吧。
西皮翁 我多么可怜你,又多么恨你呀!
卡利古拉 (生气地)住口。
西皮翁 你的孤独,该是多么邪恶的孤独哇!
卡利古拉 (发怒,扑向西皮翁,揪住他的脖领摇晃)孤独!你,你领教过吗?孤独,诗人和无能之辈的孤独。孤独?究竟什么样的孤独呢?哼,你并不知道,单独一个人,从来就不是孤独的。未来和过去具有同样的压力,无处不伴随我们!被杀害的人的冤魂追逐我们。仅仅是这些,那还好对付。然而,还有你爱过的人,你没爱过但却爱过你的人,悔恨、欲念、辛酸和甜美,妓女和神仙!(放开西皮翁,退向他的座位)单独一个人!啊!我的孤独,即使不是幽灵纠缠的这种孤独,能够尝尝真正的孤独,尝尝一棵树的沉默和抖瑟,那也是好的呀!(坐下,陡然疲倦地)孤独!其实不然,西皮翁。孤独中充斥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着逝去的嘈杂喧哗声。还有,当夜幕将我们笼罩起来的时候,就在我抚摩着的女人身边,肉体的欲望终于满足了,我认为精神可以脱离肉体,去捕捉一下生死之间的我的时候,我的整个孤独,却充满了交欢后的汗臭气味,那是躺在我身边还昏昏欲睡的女人腋下发出的。
他显得精疲力竭。长时间冷场。
青年西皮翁转到卡利古拉的身后,靠上前去,动作有点儿迟疑,然后伸出手,搭在卡利古拉的肩上。卡利古拉没有回头,用一只手握住西皮翁的手。99lib?
西皮翁 在生活中,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温情,这能帮助人生活下去。人在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就缅怀那段温情。
卡利古拉 说得对,西皮翁。
西皮翁 在你的生活中,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类似的东西吗?凝聚欲出的珠泪啦,寂静的寄托之所啦……
卡利古拉 怎么没有呢。
西皮翁 到底是什么?
卡利古拉 (缓慢地)蔑视。
——幕落——
第一场
幕启前,鼓钹声大作。幕启,布景类似集市的一个表演台。台中央挂一道帷幔,帷幔前摆一个小讲台,上面坐着埃利孔和卡索尼娅。鼓钹手分列两侧。几名贵族、青年西皮翁,都背对着观众,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埃利孔 (以街头卖艺人的油腔滑调)靠近点儿!靠近点儿!(钹声)神再次降临大地。卡伊乌斯,皇帝和神,诨号卡利古拉,把自己纯粹的人的外形借给了神。靠前点儿,粗俗的世人,神就要在你们面前显灵了。多亏万民称颂的卡利古拉统治的特殊恩赐,神的秘密才让所有人的眼睛看到。九九藏书
钹声。
卡索尼娅 上前来,先生们!瞻仰吧,拿出你们的金钱。今天,凡是有钱的人,都能看到上天的秘密。
钹声。
埃利孔 奥林匹斯和它的幕后、它的阴谋、它的安逸和它的辛酸。上前来!上前来!来看你们神仙的全部真相啦!
钹声。
卡索尼娅 瞻仰吧,拿出你们的金钱吧。靠前来,先生们,演出就要开场了。
钹声。奴隶们纷纷把各种道具搬上讲台。
埃利孔 这是真相的一次惊人的再现,一次空前的大展示。神威壮观的布景搬到了人间,这是一次无比精彩的演出。闪电(奴隶点燃火硝),雷鸣(奴隶滚动一只装有石子的木桶),命运之神踏着胜利的步伐。靠前来,观赏吧!
埃利孔拉开帷幔,现出卡利古拉。卡利古拉一身维纳斯女神的滑稽打扮,站在台座上。
卡利古拉 (亲切地)今天,我是维纳斯。
卡索尼娅 礼拜开始。全体跪下,(除了西皮翁,众人全跪下)跟着我念献给卡利古拉——维纳斯的祷词:“痛苦与舞蹈的女神……”
众贵族 痛苦与舞蹈的女神……
卡索尼娅 生于波涛,在盐和浪花泡沫中,滚了一身黏液和苦涩味……
众贵族 生于波涛,在盐和浪花泡沫中,滚了一身黏液和苦涩味……
卡索尼娅 你,宛如一笑粲然和一声惋惜……
众贵族 你,宛如一笑粲然和一声惋惜……
卡索尼娅 宛如一缕辛酸和一股激情……
众贵族 宛如一缕辛酸和一股激情……
卡索尼娅 教给我们能让爱复活的冷漠态度吧……
众贵族 教给我们能让爱复活的冷漠态度吧……
卡索尼娅 向我们启示根本不存在的人世间的真理吧……
众贵族 向我们启示根本不存在的人世间的真理吧……
卡索尼娅 赋予我们生活的力量吧,以使我们无愧于这无与伦比的真理……
众贵族 赋予我们生活的力量吧,以使我们无愧于这无与伦比的真理……
卡索尼娅 停顿!
众贵族 停顿!
卡索尼娅 (继续)将你的.99lib.天赋全赐给我们吧,将你的不偏不倚的残忍、你完全客观的仇恨,都撒在我们的脸上吧。在我们眼睛的上方,张开你满是鲜花和凶杀的双手。
众贵族……你满是鲜花和凶杀的双手。
卡索尼娅 收容你这些迷途的孩子吧。把我们收养在失掉你冷漠痛苦之爱的避难所里。赐给我们吧,你那没有对象的激情、你那丧失理智的痛苦和你那毫无前景的欢乐……99lib?
众贵族……和你那毫无前景的欢乐……
卡索尼娅 (声音很高地)你,那么空虚,又那么灼热,没有人性,却又那么世俗,用和你质地相同的酒把我们灌醉吧,让我们在你发咸的黑心里永远餍足吧。
众贵族……用和你质地相同的酒把我们灌醉吧,让我们在你发咸的黑心里永远餍足吧。
当贵族们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一直伫立不动的卡利古拉开始抖动身体,以洪亮的声音说道:
卡利古拉 赐给你们,我的孩子,你们的愿望将得到满足。
他盘腿坐到台座上。贵族们一个接着一个下跪,往外倒钱,退场之前排列在舞台右侧。最后一名由于心慌,忘记给钱就要走开。但见卡利古拉一跃而起。
卡利古拉 喂!喂!过来,我的小伙子。敬神,固然好,但是,让神发财就更好了。谢谢!这就对了。如果神只有世人的爱,而得不到财富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像卡利古拉一样清贫了。诸位先生,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可以到城里传布你们看到的惊人的奇迹:你们见到了维纳斯,所谓见到,就是指你们用肉眼见到了。而且,维纳斯还对你们讲了话。去吧,先生们。
贵族们动起来。
卡利古拉 等一等!出去的时候,请走左边走廊。我在右边走廊布置了卫士,要刺杀你们。
贵族们有些慌乱,匆匆退场。奴隶与乐工也退下。
第二场
埃利孔用手指威胁西皮翁。
埃利孔 西皮翁,你又闹起无政府主义!
西皮翁 (对卡利古拉)你亵渎神灵,卡伊乌斯。
埃利孔 你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西皮翁 你血洗大地之后,又玷污上天。
埃利孔 这位青年热衷于伟大的字眼。
他过去躺到一张沙发上。
卡索尼娅 (非常平静地)小伙子,你也太过火了。此刻,就在罗马,有人因为发表煽动力小得多的言论丧了命。
西皮翁 我决意向卡伊乌斯讲老实话。
卡索尼娅 喂,卡利古拉,这副品德高尚的形象,正是你的统治所缺少的。
卡利古拉 (关切地)西皮翁,你信神吗?
西皮翁 不信。
卡利古拉 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如此敏感,一眼就看出来是渎神呢?
西皮翁 我可以否认一样东西,但不一定非得诋毁它,或者剥夺别人相信的权利。
卡利古拉 你这样讲,其实是出自谦虚,出自真正的谦虚!哦!亲爱的西皮翁,我该多么为你高兴啊。要知道,我还羡慕你呢……因为,这也许是我唯一永远感受不到的感情。
西皮翁 你羡慕的不是我,而是羡慕神灵。
卡利古拉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一点就将作为我这统治的大秘密,永远是个谜。现今,别人能对我提出责难的,无非是我在威力和自由的道路上,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对一个崇尚权力的人来说,有神的竞争,总有点儿令人恼火。我取缔了这种竞争。我已向那些虚幻的神灵证明,一个人要想干,用不着求师,就能操起他们可笑的行当。九九藏书
西皮翁 这就是亵渎,卡伊乌斯。
埃利孔 不对,西皮翁,这是英明。我大体上也懂得,要想和神分庭抗礼,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同神一样残酷无情。
西皮翁99lib? 只要成为暴君就行。
卡利古拉 什么是暴君呢?
西皮翁 有一颗迷惘的心灵。
卡利古拉 不见得,西皮翁。所谓暴君,其实就是为自己的思想或野心而牺牲黎民百姓的人。而我呢,我没有思想,在荣誉和权力方面,我再也没有任何渴求。我运用这个权力,也是为了补偿。
西皮翁 补偿什么?
卡利古拉 补偿神的愚蠢和仇恨。
西皮翁……仇恨不能补偿仇恨,权力解决不了问题。要抵消世间的敌意,我看只有一种方式。
卡利古拉 什么方式?
西皮翁 穷困。
卡利古拉 (修自己的脚)这个方式,我也应该尝试一下。
西皮翁 可是眼下,在你周围死了许多人。
卡利古拉 说真的,西皮翁,屈指可数。我避免了几次战争,你知道吗?
西皮翁 因为罗马强大不强大,你根本不放在心上。
卡利古拉 不对,是因为我爱护人的生命。
西皮翁 你是在戏弄我呀,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至少可以这样讲,我把人命看得重于征伐的理想。当然,我没有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还重,这也是真的。我之所以草菅人命,正因为我自己就视死如归。你说得不对,我越考虑,越坚信我不是个暴君。
西皮翁 这话顶什么?反正你给我们造成危藏书网害,就等于你是暴君了。
卡利古拉 (颇不耐烦地)你要是会计算,就能算得出来,一个理智的暴君发动的规模最小的战争,也比我随心所欲使你们付出的代价高出千百倍。
西皮翁 然而,那起码在情理之中,关键在于人能够理解。
卡利古拉 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神的那副又愚蠢又不可理解的面孔。刚才,你的那些同僚学会崇拜的,就是这种面孔。
西皮翁 这就是亵渎,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不,不,西皮翁,这是戏剧艺术!所有这些人的谬误,就在于不大相信舞台效果。要不是这样,他们早就该明白,谁都可以演天国悲剧,谁都能成为天神。只要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就行了。
西皮翁 也许是这样吧,卡伊乌斯。然而,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就认为你在自掘坟墓。终有一天,你周围的人一批批如法炮制,装扮成神,他们纷纷起来,也变得如狼似虎,就会把你这昙花一现的神威浸在血泊中!
卡索尼娅 西皮翁!
卡利古拉 (明确而生硬地)让他说,卡索尼娅。你想不到你自己说得多好,西皮翁:我是在自掘坟墓。不过,你说的那一天,我还很难想象出来,倒是有几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在凄苦的黑夜里,幽灵出现,一张张面孔,因仇恨和惶恐而狰狞。看到那些狰狞的面目,我感到欣喜,认出这是我在世上崇拜过的唯一的神:像人心一样残忍和卑怯。(发火)现在,走吧,你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改变口气)我还要染红我的脚指甲呢,这事儿非常急迫。
西皮翁和卡索尼娅下。只有埃利孔还围着卡利古拉转,专心给他染脚指甲。
第三场
卡利古拉 埃利孔!
埃利孔 什么事儿?
卡利古拉 你的差使有进展吗?
埃利孔 什么差使?
卡利古拉 还用问!……月亮呗!
埃利孔 有进展,还要耐心等待。不过,我想同你谈谈。
卡利古拉 耐心,我也许会有,可是时间不很多了,一定要快办,埃利孔。
埃利孔 我对你说过,我尽力去办。可是,有严重的情况,我得先告诉你。
卡利古拉 (仿佛没有听见)要知道,我已经把她弄到手了。99lib?
埃利孔 谁呀?
卡利古拉 月亮呗。
埃利孔 对,当然了。可是,有人想谋杀你呀,你知道吗?
卡利古拉 我甚至完全把她弄到手了。倒也是,只有两三回,可毕竟还是到了我的手。
埃利孔 我早就想同你谈谈了。
卡利古拉 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儿。我凝神看着她,在花园亭柱上抚摸她,后来她终于理解了。
埃利孔 停止这场游戏吧,卡伊乌斯。即使你不愿意听,我的职责还是要讲。你听不进去活该。
卡利古拉 (一直忙着染脚指甲)这种涂料一钱不值。还是谈谈月亮吧,那是八月的一个美好的夜晚。(埃利孔扭过头去,站着不动也不讲话)起初,她还扭扭捏捏。当时,我已经上床安歇了。她在地平线上,整个儿是血红色。接着,她开始上升,越来越轻捷,速度也加快了。她越升高就越明亮,在星光灿烂的夜空里,宛若一泓乳白色的湖水。于是她发情了,浑身一丝不挂,显得那么温柔,那么轻盈,步履款款地跨进我的门槛,走到我的床前,悄悄钻进了锦衾,让我沐浴在她那盈盈笑容和辉光之中。——这种涂料实在一钱不值。要知道,埃利孔,这可不是夸耀,我九九藏书占有了她。
埃利孔 威胁你的是什么,你想不想听我说,想不想知道?
卡利古拉 (停住手,定睛看埃利孔)我只需要月亮,埃利孔。事先我就知道会被什么杀掉。我还没有用尽一切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因此,我要月亮。没有给我搞到月亮,你就别来见我。
埃利孔 99lib?t>那好,我一定尽职,但是我也要把该讲的话讲出来。有人策划阴谋反对你,舍雷亚是主谋。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书板,你一看就能了解主要的情况。我放在这儿了。
埃利孔将书板放在一张椅子上,退下。
卡利古拉 上哪儿去,埃利孔?
埃利孔 (停在门口)给你寻找月亮去。
第四场
有人轻轻地敲对面的门。卡利古拉猛然回头,发现老贵族。
老贵族 (迟疑地)可以进去吗,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不耐烦地)那就进来吧。(注视老贵族)怎么,我的美人儿,又来看维纳斯啦!
老贵族 不,不是这事儿。嘘!哦!对不起,卡伊乌斯……我想说……你是知道的,我非常爱你……再说,我的晚年,只求平平安安地度过……
卡利古拉 快说吧!快说!
老贵族 嗯,好。是这么回事儿……(很快地)总而言之,事情非常严重。
卡利古拉 不,并不严重。
老贵族 什么事儿啊,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我们说的是什么事儿啊,我的宝贝?
老贵族 (环视周围)就是说……(他用尽气力,终于迸发出来)一起反对你的阴谋……
卡利古拉 瞧瞧,我不是说了嘛,一点儿也不严重。
老贵族 卡伊乌斯,他们企图杀害你。
卡利古拉 (朝老贵族走过去,抓住他的双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吗?
老贵族 (做个赌咒的姿势)我以所有的神灵发誓,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把老贵族一步一步推向门口,轻声地)别发誓,千万别发誓,还是听我说说吧。假如你的话是真的,我就不得不推测,你出卖朋友,对不对?99lib.
老贵族 (颇为窘迫地)可以这样说,卡伊乌斯,由于我爱戴你……
卡利古拉 (依然低声地)而我不能做出这种推测。我对卖友求荣的人憎恶透了,碰见就杀,从来不手软。你的品德,我非常了解。不用说,你既不想出卖朋友,也不想找死。
老贵族 那当然了,卡伊乌斯,那当然了!
卡利古拉 瞧瞧,我没信你的话,就是有道理嘛。你不是卑怯的人,对吧?
老贵族 哦!不是……
卡利古拉 也不是卖友求荣的人。
老贵族 那还用说,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因此,没有人搞阴谋。说说看,刚才你那话纯粹是开玩笑吧?
老贵族 (脸色陡变)是开玩笑,纯粹是开玩笑……
卡利古拉 没有人要谋杀我,这是显而易见的吧?
老贵族 没有人,当然没有人了。九九藏书
卡利古拉 (急促地喘息,然后慢吞吞地)那就走开吧,我的美人儿。一个正派人是世间的珍奇动物,看时间长了我受不了。我要单独待一会儿,好玩味这个伟大的时刻。
第五场
卡利古拉对着椅子上的书板凝视片刻,抓起来读了读,用力呼吸,叫来一名卫士。99lib?
卡利古拉 把舍雷亚带来。(卫士欲下)等一等。(卫士站住)对他客气点儿。
卫士下。卡利古拉来回走了走,然后朝镜子走去。
卡利古拉 你下过决心,白痴,一定要遵循逻辑。问题只是要看看究竟会走到什么地步。(挖苦地)如果把月亮给你送来,一切就会变样,对吧?不可能的事情就会变为可能,一切就会骤然改观。为什么不会呢,卡利古拉?谁能知道99lib.呢?(环视周围)真奇怪,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对着镜子,声音低沉地)杀人如麻,杀人如麻,杀人如麻,人数大大减少了。即使把月亮给我送来,我也不能走回头路了。即使在阳光99lib?的抚摩下,死人重新活动起来,杀人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不存在了。(怒冲冲地)逻辑,卡利古拉,必须遵照逻辑干下去。掌权就要掌握到底,弃权就要放弃彻底。不,不能走回头路,必须一直走到终结。
舍雷亚上。
第六场
卡利古拉在坐椅上身子半仰着,脖颈缩进披风里,一副疲惫的神情。
舍雷亚 你叫我吗,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声音微弱地)对,舍雷亚。卫士!拿蜡烛来!
冷场。
舍雷亚 你有什么事儿要单独同我谈谈?
卡利古拉 没有,舍雷亚。
冷场。
舍雷亚 (颇为恼火地)你肯定我有必要来吗?
卡利古拉 完全肯定,舍雷亚。(又冷场片刻。忽然热情地)唔!请原谅,我心不在焉,接待你不周。坐到这张椅子上,咱俩促膝谈谈吧。我需要同一个聪明人聊聊。
舍雷亚坐下。99lib?
仿佛从本剧开场以来,他第一次显得这么自然。
卡利古拉 舍雷亚,假如两个人的心灵和自豪感不分高下,你认为他俩在一生当中,起码能有一次剖腹相见吗?——二人仿佛面对面,身上一丝不挂,剥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成见、私利和谎言。
舍雷亚 我想这是可能的,卡伊乌斯。不过,我认为你办不到。
卡利古拉 你说得对。我不过是要了解一下,你同我想的是否一致。那好,让我们戴上面具吧,运用谎言吧,让我们全身披挂起来,谈话就像搏斗一样。舍雷亚,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舍雷亚 因为,你身上没有一丝可爱之处,卡伊乌斯。因为,这种事情不能强迫命令。还有一个原因,我对你了解极深,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竭力掩饰的一副面孔。
卡利古拉 为什么恨我呢?
舍雷亚 这点你误会了,卡伊乌斯,我并不恨你。我认为你有害、残酷、自私和爱慕虚荣,然而,我并不能恨你,因为我看你并不幸福。我也不能鄙视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卑怯的人。
卡利古拉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害我呢?
舍雷亚 我对你说过,我认为你有害。我喜爱也需要安全感。大多数人也同我一样。在他们生活的天地中,如果最荒唐的思想在一刹那间就能进入现实,往往像匕首一般刺入心脏,那么他们就无法活下去。我也如此,不愿意在这种世界里生活。我更愿意把自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卡利古拉 安全和逻辑不可能并行不悖。
舍雷亚 的确如此。我的想法不合逻辑,但是有益。
卡利古拉 说下去。
舍雷亚 再也没什么要讲的了。我不愿意跟随你的逻辑走。对我做人的职责,我另有想法。而且我也知道,你的臣仆大多和我想的一致。你妨碍大家,当然应当从这世上消失。
卡利古拉 这番话十分明确,也十分合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甚至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对你则不然。你是聪明人;聪明,要么付出很高的代价,要.99lib?么否定自身。拿我来说,我要付出代价。然而你呢,为什么既不否认聪明,又不愿意付出代价呢?
舍雷亚 因为我渴望生活,也渴望幸福。我认为,彻底推行这种荒谬逻辑,既无法生活,也不会幸福。我同所有人一样,为了感受一下无牵无挂的自由,我有时竟然希望我所爱的人死去;我也觊觎一些女人。而这又是伦理或友谊所不容的。如果按照自己的逻辑干下去,我就应该杀掉我所爱的人,占有那些女人。但是,我认为这类模糊的念头不值一提。假如大家都要实现这类念头,那我们就既无法生活,也谈不上幸福了。再说一遍,我看重的就是这个。
卡利古拉 你总还相信某种更高尚的思想吧。
舍雷亚 我相信有些行为比另外一些美好。
卡利古拉 我认为所有行为全是半斤八两。
舍雷亚 我知道你持这种看法,卡伊乌斯,因此,我并不恨你。然而,你是障碍,是障碍就应当清除。
卡利古拉 说得对极了。但是,为什么对我直言不讳,甘冒生命危险呢?
舍雷亚 因为别人会接替我,还因为我不爱说谎。
冷场。.99lib.t>
卡利古拉 舍雷亚!
舍雷亚 嗯,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假如两个人的心灵和自豪感不分高下,你认为他俩在一生当中,起码能有一次剖腹相见吗?
舍雷亚 我认为我们刚才就是这样做的。
卡利古拉 对,舍雷亚。可是,刚才你还认为我做不到呢。
舍雷亚 我判断错了,卡伊乌斯,我认错,也向你表示感谢。现在,我等待你的判决。
卡利古拉 (心不在焉地)等待我的判决?哦!你是说……(从披风里掏出书板)你认识这件东西吗,舍雷亚?
舍雷亚 我知道它在你手里。
卡利古拉 (冲动地)对,舍雷亚,你的坦率也还是装出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剖腹相见。不过,这也无所谓。现在,我们停止这种佯装坦率的游戏,还像以往那样生活吧。你还得尽量理解我要对你说的话,还得忍受我的凌辱和怒火。你听着,舍雷亚,这个书板是唯一的证据。
舍雷亚……我告便,卡伊乌斯。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我看腻了;这套东西我太熟悉了,因此不想再看了。
卡利古拉 (声调依然冲动而关切地)再留一下。这是唯一的证据,对吧?
舍雷亚 我并不以为,你杀人还需要什么证据。
卡利古拉 不错。但是,我要破一回例,来个自相矛盾。这不妨碍任何人。不时地自相矛盾一下,这可大有好处,可以养养神。我需要休息,舍雷亚。
舍雷亚 我不懂,对这种复杂的感情,我也没什么兴趣。
卡利古拉 当然了,舍雷亚。你嘛,是个健全的人,你不追求任何特殊的东西!(放声大笑)你想要生活和幸福。仅仅这些!
舍雷亚 我看,谈话最好到此为止。
卡利古拉 再谈谈,耐心点儿好吗?瞧,这个证据在我手中。我打算这样:没有这个证据,我就不能处决你。这就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的休息。喂!瞧瞧,证据到了皇帝手中会怎么样。
他把书板举向烛火。舍雷亚走上前,二人在蜡烛两侧。书板开始焚化。
卡利古拉 瞧吧,谋反者!它焚化了,随着这件证物的消失,清白的晨曦便升上你的面颊。舍雷亚,你纯洁的额头多令人景仰。一个清白的人,多美呀,多美呀!赞扬我的威力吧。即使神仙降世,不经过惩罚,他也不能还给人一个清白。而你的皇上,只需一点儿烛火,就能宽恕你,就能鼓起你的勇气。继续干吧,舍雷亚,把你这番妙论演绎到底。你的皇上等待安息,这是他独有的生活与幸福的方式。
舍雷亚愕然地注视卡利古拉。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所领悟,张了张嘴,又突然下场。卡利古拉一直把书板举在烛火上,笑吟吟地目送舍雷亚。
——幕落——
第一场
舞台光线昏暗。舍雷亚和西皮翁上。舍雷亚朝右侧走去,接着又走向左侧,回到西皮翁身边。99lib?
西皮翁 (沉思地)找我有什么事?
舍雷亚 时间紧迫。我们要干,就必须坚定。
西皮翁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坚定呢?
舍雷亚 昨天我们聚会,你就没有来参加。99lib?
西皮翁 (扭过头去)这倒是,舍雷亚。
舍雷亚 西皮翁,我比你年长,也没有向人求援的习惯。然而,我的确需要你。这次谋杀,要有令人尊敬的担保人。而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唯独你我的动机是纯洁的,其他人不是因为伤了虚荣心,就是由于吓破了胆。我知道,你即使抛弃我们,也绝不会出卖一点儿情况。可是,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渴望你继续同我们在一起。
西皮翁 我理解你,但是我得明确告诉你,这事儿办不到。
舍雷亚 难道你站到他那一边啦?
西皮翁 不是,然而我却不能反对他了。(停顿,然后低沉地)我若是杀掉他,至少我的心会站到他那一边。
舍雷亚 他可是杀害了你父亲哪!
西皮翁 是啊,一切以此为开端,一切又以此为终结。
舍雷亚 凡是你承认的,他就否认;凡是你敬重的,他就嘲弄。
西皮翁 的确如此,舍雷亚。不过,我身上有同他类似的东西,我们心中也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舍雷亚 有些时候,必须做出抉择。我呀,我就压下自身可能与他相似的东西。
西皮翁 我无法选择,因为除了我所忍受的痛苦之外,我还因他的痛苦而痛苦。我的不幸在于完全理解了。
舍雷亚 这么说,你认定他有道理了。
西皮翁 (高叫一声)噢!求求你别这样讲,舍雷亚。在我看来,任何人,任何人也永远不会再有道理了!
停顿片刻。二人对视。
舍雷亚 (走向西皮翁,激动地)你恐怕不知道,我更加仇恨他的一点,就是他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西皮翁 对,他教会我要求一切。
舍雷亚 不对,西皮翁,他使你陷入绝望,让一颗年轻的心灵丧失希望,这就是犯罪。而这桩罪过,比他迄今犯下的所有罪过都要严重。我向你发誓,单凭.99lib.这一条罪状,我也非宰了他不可。
舍雷亚朝门口走去。埃利孔上。?99lib?
第二场
埃利孔 刚才我找你来着,舍雷亚。卡利古拉要在这里组织一次小型友好聚会,你得恭候他。(转身对西皮翁)不过,我的鸽子,这里用不着你,你可以走了。.99lib.
.99lib?
西皮翁 (要出去时,又转身对舍九九藏书雷亚)舍雷亚!
舍雷亚 (非常温和地)西皮翁。
西皮翁 要尽量领会呀!
舍雷亚 (非常温和地)不,西皮翁。
西皮翁和埃利孔下。
第三场
后台传来武器撞击声。两名卫士押着老贵族和贵族甲从台右侧上。两个贵族吓得魂不附体。
贵族甲 (竭力保持坚定的声调,对卫士)深更?99lib. 半夜的,找我们到底干什么吗?
卫士 (指了指右侧的座位)坐到那儿。.99lib.
贵族甲 如果要像处死别人那样处死我们?99lib?t>,那就用不着搞这么多花样。
卫士 坐那儿去吧,老驴。
老贵族 咱们坐下吧。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显而易见的。
卫士 对,我的美人儿,这是显而易见的。
卫士下。
贵族甲 当初我就知道,应当赶快下手。现在可好,咱们就等.99lib?着受刑吧。
第四场
舍雷亚 (坐下,镇定地)出什么事啦?
贵族甲 和老贵族(齐声)密谋败露了。
舍雷亚 怎么样呢?
老贵族 (抖成一团)要受酷刑啊。.99lib.
舍雷亚 (毫不动容)我记得一名奴隶偷了东西,受刑也没有逼问出来,卡利古拉就赏给他八万一千小银币。
贵族甲 我们算是有的便宜吃了。
舍雷亚 话不能这么讲。可是,这证明他喜欢勇气,这一点,你们不可小视。(对老贵族)你的牙齿不这样打战就不行吗?这种声响我讨厌极了。
老贵族 这是……
贵族甲 别装模作样了,咱们这是玩命呢!
舍雷亚 (不假思索地)卡利古拉有句口头禅,你们知道吗?
老贵族 (眼泪汪汪地)知道。他总是对刽子手说:“慢慢杀他,让他品尝死的滋味。”
舍雷亚 不对,还有一句更妙的。他看完一次处决,就打着哈欠,严肃地说:“我最赞赏的,就是我的冷漠态度。”
贵族甲 你们听见了吗?
武器的声响。
舍雷亚 这句话暴露了他是个软弱的人。
老贵族 你不高谈阔论就不行吗?我听着讨厌。99lib?
一名奴隶上,他抱着几件兵器,排在远台的一张椅子上。
舍雷亚 (没有看见那名奴隶)起码要承认,这个人有不容置疑的影响。他迫使人思考,迫使所有人思考,把人置于朝不保夕的处境,这就发人深省。因此,他激起那么多人的仇恨。
老贵族 (浑身颤抖)看哪。
舍雷亚 (看见兵器,声调有点儿变)刚才你说的也许对。
贵族甲 本来就应该快下手,我们等待得太久了。
舍雷亚 对。这是个教训,想汲取却迟了点儿。
老贵族 好没道理。我不愿意死。
老贵族站起身,企图逃跑。两名卫士上,扇了他耳光,将他按住。贵族甲吓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舍雷亚咕哝了几句,但是听不清。突然,后台响板和钹声大作,音乐非常奇特,跳跃而刺耳。三位贵族默默地瞧着。卡利古拉身穿舞女的短裙,头插鲜花,像演中国皮影戏似的出现在屏幕上,表演了几个滑稽的舞蹈动作,随即消失了。继而,一名卫士庄严地宣布:“演出结束。”与此同时,卡索尼娅悄悄上场,走到几个看客的身后,她以平淡的声调讲话,仍不免吓了他们一跳。九九藏书
第五场
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派我来告诉你们,他.99lib.召你们到这里来,总是商议国事,而今天邀请你们来,却是要同他交流一下艺术感受。(停顿,接着,声调依然平淡地)他还补充一点:谈不出来感受的人就要砍头。
三人沉默不语。
卡索尼娅 请原谅我强调这一点。我必须问一问:你们觉得这个舞蹈优美不优藏书网 美?
贵族甲 (犹豫一下)优美,卡索尼娅。
老贵族 (不胜感激地)嗯!对,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你看呢,舍雷亚?
舍雷亚 (冷淡地)这是伟大的艺术。
卡索尼娅 很好,我这就可去回复卡利古拉了。
第六场
埃利孔上。
埃利孔 你说说,舍雷亚,真的是伟大的艺术吗?
舍雷亚 在一定意义上,是这样。
埃利孔 我明白。你很有本事,舍雷亚,像正人君子一样虚伪,但确实有本事。我嘛,本事不大,然而,我决不会让你碰卡利古拉一根汗毛,即使那是他本人的愿望。
舍雷亚 你这种话叫我摸不着头脑。不过,你这样忠心耿耿,可喜可贺。我喜欢好奴仆。
埃利孔 你实在太得意了,嗯?对,我侍奉一个疯子。可是你呢,侍奉谁?侍奉美德吗?让我给你抖一抖老底吧。美德的乐曲,君子,我早先是在皮鞭子下跳舞来着。卡伊乌斯,他没有对我夸夸其谈,而是解放了我,把我收在皇宫里。就这样,我有了机会观察你们,观察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我看到你们一个个蓬头垢面,俗不可耐,有一股从未经历过艰险、受过苦难的人的乏味。我看到你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脸贪婪相,一双虚设的手。就你们,还要审判别人?你们开设美德商店,梦想平安无事,就像少女憧憬爱情那样;可是,你们即将在恐怖中死去,临死还不知道自己一生都在说谎九九藏书。就你们这号人,还妄图审判那个忍受痛苦而不计较、每天都有上千个伤口流血的人吗?放心吧,你们先得除掉我!藐视奴隶吧,舍雷亚!这个奴隶在你的品德之上,因为他还能爱他的濒于绝境的主人,保护他的主人,对付你们的高尚谎言、你们口是心非的话……
舍雷亚 亲爱的埃利孔,你显示了口才。坦率地讲,你从前的情趣倒还高雅些。
埃利孔 实在遗憾。这就是同你们接触过多的缘故。老夫老妻终生厮守,到头来长相就一样了,连耳毛的数目都相等。不过,我会变回去的,请放宽心,我会变回去的。只奉告一点……瞧,.99lib.你看到这张脸了吧?好,仔细端详端详。很好。现在,你算看到了你的仇敌。
埃利孔下。
第七场
舍雷亚 现在,应当赶快下手。你们俩留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们要有一百人。.99lib..99lib.99lib?
舍雷亚下。
老贵族 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我还想走呢。(嗅嗅)这里有一股死尸味儿。
贵族甲 或者说是谎言的味儿。(悲伤地)我说了那个舞蹈优美。
老贵族 (劝解地)从一定意义上讲是优美的,它就是优美的。藏书网
好几名贵族与骑士一阵风似的上场。
第八场
贵族乙 出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皇上召我们来?
老贵族 (心不在焉地)也许是看舞蹈吧。
贵族乙……什么舞蹈?
老贵族 嗯,就是艺术感受呗。
贵族丙 有人告诉我,卡利古拉病得很重。
贵族甲 他是病得很重。99lib?
贵族丙 什么病?(兴高采烈地)诸神保佑,99lib?他要死了吗?
贵族甲 我可不这样看。他的病死不了,九九藏书 别人的命可难保。
老贵族 恕我们直言。
贵族乙 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他就没有轻一点儿的、对我们有利的病吗?
贵族甲 没有。这种病症容不得别的病竞争?99lib?
。失陪了,我要去找舍雷亚。
贵族甲下。卡索尼娅上。冷场片刻。
第九场
卡索尼娅 (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卡利古拉胃疼,他吐了血。
众贵族忽地围拢上来。
贵族乙 啊!万灵的神哪,我许愿:如果他能康复,我就向国库捐赠二十万银币。
贵族丙 (夸张地)朱庇特呀,让我做他的替身吧!藏书网
卡利古拉上场已有半晌,在一旁听贵族们许愿。
卡利古拉 (走向贵族乙)我接受你的捐赠,卡西乌斯谢谢你。我的财政大臣明天就到贵府上去。(走向贵族丙,拥抱他)你想象不出我是多么感动。(停顿,亲切地)这么说,你爱我喽?
贵族丙 (慨然地)哦!陛下,为了你,什么我都可以奉献。
卡利古拉 (再次拥抱他)嗳!你许的愿也太大了,卡西乌斯我不配这样深厚的爱。(卡西乌斯做了个谦让的手势)不,不,跟你说,我受之有愧。(叫来两名卫士)把他带走。(对卡西乌斯,和蔼地)去吧,朋友,要记住,卡利古拉把心给你了。
贵族丙 (颇感不安)可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
卡利古拉 还用问,去死啊!你许了性命,当了我的替身。我呢,现在感觉好多了,嘴里甚至没有血腥味儿了,你治好了我的病。卡西乌斯能把生命献给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99lib?又叫卡利古拉,你感到幸运吗?现在,我又精力充沛,能参加所有欢宴了。
卫士拖着贵族丙。贵族丙拼命挣扎号叫。
贵族丙 我不干,这不过是开玩笑呀!
卡利古拉 (沉思地,在贵族丙的号叫声中)大海的道路,即将铺满含羞草。女人将穿上罗纱裙。辽阔的天空将明澈碧透,卡西乌斯那是生活的微笑!
卡西乌斯到了门口时,卡索尼娅轻轻地推他一把。
卡利古拉 (转过身去,突然严肃地)生命,我的朋友,你对生命要是有足够的爱,就不会把它当成儿戏了。
卫士将卡西乌斯拖下。
卡利古拉 (回到桌子旁边)赌输了就得付出。(停顿)过来,卡索尼娅。(转向其他人)对了,我有个好主意,要征得你们的赞赏。我登基至今,天下实在太清平了,既没有发生蔓延全国的瘟疫,也没有宗教的残杀,甚至连一次政变99lib.都没有,总之,没有发生任何使你们作古的事件。正因为如此,我想稍微弥补一下谨慎的命运。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你们明白了没有。(微微一笑)说穿了,就是由我来代替瘟疫。(改变声调)不许讲话。舍雷亚来了。瞧你的了,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下。舍雷亚和贵族甲上。
第十场
卡索尼娅急忙朝舍雷亚迎上去。
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驾崩了。
她扭过头去,仿佛在哭泣,眼睛却盯着其他人。他们都沉默不语,表情愕然,但是原因各异。.99lib.
贵族甲 你……你这个噩耗,确实吗?不.99lib.可能啊,刚才他还跳舞来着。
卡索尼娅 恰恰是这个缘故,?99lib?这一劳累就要了他的命。
舍雷亚快步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又回身朝卡索尼娅走过来。众人沉默不语。
卡索尼娅 (声调缓慢地)九九藏书你一句话也不讲,舍雷亚?
舍雷亚 (同样缓慢地)这是天大的不幸,卡索尼娅。
卡利古拉突然上场,走向舍雷亚。
卡利古拉 演得好,舍雷亚。(原地转了一圈儿。扫视其他人,生气地)算啦!这事弄砸了。(对卡索尼娅)别忘了我对你讲的话。卡利古拉下。藏书网
第十一场
卡索尼娅默默地目送卡利古拉下。
老贵族 (始终抱有希望)他会生病吗,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仇恨地注视他)不会的,我的美人儿。然而,这个人夜里只睡两个钟头,余下的时间躺不住,就在他宫殿的走廊里游荡,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从半夜到太阳重新升起,在这死寂的几个时辰里,这个人究竟在考虑什么,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也是你从来没有想过的。生病?不,他没有病,除非你给他心灵上的累累溃疡起个名称,发明出药物。.99lib.99lib.
舍雷亚 (仿佛受了感动)你说得对,卡索尼娅。我们不是不知道卡伊乌斯……
卡索尼娅 (话语更快地)对,你们不是不知道。但是,同一切毫无心肝的人一样,你们容不得心肠太好的人。心肠太好!这就妨碍你们了,对不对?于是藏书网,你们就说这是一种病:迂腐的人便有了理,得意扬扬了。(改换口气)舍雷亚,难道你懂得爱吗?
舍雷亚 我们都上了年纪,卡索尼娅,因此学不会了。况且,卡利古拉也不见得给我们时间。
卡索尼娅 (平静下来)这倒是。(坐下)我差点儿把卡利古拉吩咐的事给忘了。要知道,今天是艺术日。
老贵族 是根据历书吗?
卡索尼娅 不,是卡利古拉的意思。他召集了几名诗人,由他命题即席赋诗。他希望你们中间的诗人要专程助兴,还特地指定年轻的西皮翁和梅泰卢斯参加。
梅泰卢斯 可是,我们毫无准备。
卡索尼娅 (仿佛没有听见,语调平淡地)自然要有奖赏了,也有惩罚。(众人退缩半步)我可以把底儿交给你们,惩罚不太重。藏书网
卡利古拉上,他的表情越发阴沉。
第十二场
卡利古拉 全准备好了?
卡索尼娅 全好了。(对一名卫士)传诗人进来。
十二名诗人一对一对齐步上场,走到舞台右侧。
卡利古拉 还有呢?
卡索尼娅 西皮翁和梅泰卢斯!
二人加入诗人行列。卡利古拉、卡索尼娅和众贵族在舞台左侧入座。冷场片刻。
卡利古拉 命题:死亡。限时:一分钟。
诗人都在书板上疾书。
老贵族 谁裁决?
卡利古拉 我。这还不够吗?
老贵族 哦!够了,足够了。
舍雷亚 你也参加赛诗吗,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没必要,以此为题的文章,我早就做成了。
老贵族 (谄媚地)可以拜读吗?
卡利古拉 我天天以自己的方式朗诵。
卡索尼娅惴惴不安地注视着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粗暴地)你讨厌我的脸吗?
卡索尼娅 (轻声地)请你原谅。
卡利古拉 哦!求求你了,别这样屈从,千万别这样屈从。你呀,本来就叫我于心不忍,别再这样屈从!
卡索尼娅又逐渐振作起来。
卡利古拉 (对舍雷亚)我接着说。这是我唯一的作品,不过它足以证明,罗马有史以来,我是唯一的艺术家,明白吧,舍雷亚,唯一做到思想和行为一致的艺术家。
舍雷亚 这仅仅是个权力的问题。
卡利古拉 确实如此。别人创作,是由于手中无权。而我呢,用不着写东西:我生活。(粗暴地)喂,你们这些人,做好了吗?
梅泰卢斯 我想做好了。众诗人做好了。
卡利古拉 那好,听清楚了,你们一个一个出列。我吹一声哨子,第一个人就开始念,再听到哨声,就必须停止,而第二个人开始,以此类推。优胜者,自.99lib.然是吟的诗没有被哨声打断的人。准备。(头扭向舍雷亚,机密地)任何事物,甚至包括艺术,都必须有组织地进行。
一声哨响。
第一名诗人 死亡,当它从漆黑的岸边……
哨声。第一名诗人走到台左侧。其他诗人照例,场面机械地进行。
第二名诗人 帕尔卡三女神在洞中……
哨声。
第三名诗人 我呼唤你,死亡啊……
哨声大作。第四名诗人走上前,摆出朗诵的姿势,尚未开口,便响起哨声。
第五名诗人 当我还在童年的时候……
卡利古拉 (吼叫)算啦!一个蠢货的童年,同这个题目有.99lib.什么关系?关系何在,你能告诉我吗?
第五名诗人 可是,卡伊乌斯,我还没念完呢……
刺耳的哨声。
第六名诗人(走上前,清清嗓子)无情的死亡,漫步在……
哨声。
第七名诗人(神秘兮兮地)晦涩而冗长的诔词……
一连串哨声。西皮翁上前,他手中没有诗稿。
卡利古拉 该你了,西皮翁,你没有书板?
西皮翁 我不需要。
卡利古拉 好吧。
嘴叼着哨子蠕动。
西皮翁 (逼近卡利古拉,但没有看他,声调带几分倦怠)
追求造就纯洁之人的那种幸福99lib.,
天空高悬着光芒四射的太阳,
唯一的野蛮庆宴,我无望的妄想!……
卡利古拉 (轻声地)停下吧,好吗?(对西皮翁)你还太年轻,理解不了死亡的真正教训。
西皮翁 (凝视卡利古拉)我这么年轻,不该丧失父亲。
卡利古拉 (猛然掉过头去)好了,你们这些人,排好队。碰到个冒牌诗人,太叫我扫兴了。我本来一直考虑,想把你们当做盟友留在身边,有时我甚至想象,你们将组成保卫我的最后一个方阵。然而,这种希望化为泡影。因此,我要把你们抛到我的敌人的营垒中去。诗人也反对我,我就可以说该收场了。排好队列出去,你们要从我面前经过,用舌头舔自己的诗稿,抹掉你们的耻辱痕迹。注意!齐步——走!
有节奏的哨声。诗人一边舔着不朽的诗篇,一边齐步从台右侧下。
卡利古拉 (声音极低地)全给我出去。
舍雷亚走到门口,一把抓住贵族甲的肩膀。
舍雷亚 时机到了。
青年西皮翁听见舍雷亚的话,走到门口犹豫一下,又回身走向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恶狠狠地)你就不能像你父亲现在这样儿,让我清静点儿吗?
第十三场
西皮翁 算了,卡伊乌斯,这一套不顶事,我已经知道你做出了选择。
卡利古拉 走开。
西皮翁 我是要走开的,因为我觉得理解你了。我同你十分相像,无论对你还是对我,再也无路可走了。我要动身到遥远的地方,寻求这一切的道理。(停顿。看着卡利古拉,加重语气)别了,亲爱的卡利古拉。等到一切完结的时候,不要忘记我爱过你。
西皮翁下。卡利古拉目送他出去,要招招手,可是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他又回到卡索尼娅身边。99lib?
卡索尼娅 他说什么啦?
卡利古拉 他的话超出你的理解力。
卡索尼娅 你想什么呢?
卡利古拉 想他,也想你。不过,这是一码事儿。
卡索尼娅 有什么好想的?
卡利古拉 西皮翁走了,我同友谊完结了。可是你呢,我心里不禁发问,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卡索尼娅 因为你喜欢我。
卡利古拉 不对。假如我让人杀掉你,我想我会明白的。
卡索尼娅 那倒是个办法。你就那么干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就不能尽情地生活吗?即使一分钟也好哇!
卡利古拉 我练习自由地生活,算起来已经有几个年头儿了。
卡索尼娅 我指的不是你那样,好好理解我的意思。怀着一颗纯洁的心生活和爱,那该多么美好!
卡利古拉 要达到自己的纯洁,各有各的办法。我的办法,就是在主要的问题上锲而不舍。尽管如此,我也难免要让人杀掉你。(笑)那我的生涯就会圆满结束了。99lib.
卡利古拉站起来,旋转镜子。接着,他双臂垂下,几乎没有动作,像一只野兽似的转圈儿走。
卡利古拉 真奇怪,我不杀人的时候,便觉得孤单。活人填不满这世界,也驱散不掉烦闷。当你们大家在这儿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无限的虚空,目不忍睹。只有置身于那些死者当中,我才觉得好受。(他面对观众伫立,身子略微前倾,把卡索尼娅置于脑后)那些死者才是真实的。他们同我一样。他们等候我,催促我去呢。(摇头)我同曾经哭喊着求我饶命并由我命令割掉舌头的人,往往谈得非常投机。
卡索尼娅 过来,躺在我的身边,把头枕在我的双膝上。(卡利古拉依言而行)这样你就好受了。现在万籁俱寂。
卡利古拉 万籁俱寂!你夸张了。你没有听见兵器的撞击声吗?(传来武器的撞击声)你没有捕捉细微的喧闹声吗?那表明仇恨在伺机而动!
传来嘈杂声响。
卡索尼娅 谁也不敢……
卡利古拉 不对,愚蠢就敢。
卡索尼娅 愚蠢不会鼓励凶杀,只能让人安分守己。
卡利古拉 愚蠢能置人死命,卡索尼娅。愚蠢以为受了冒犯的时候,就会要人性命。哼!将来刺杀我的人,绝不会是被我杀掉儿子或父亲的那些人。他们领悟了,同我站到了一起;他们嘴里的味道和我嘴里的相同,可是其他人,那些被我嘲笑戏弄的人,他们的虚荣心却是我抵挡不住的。
卡索尼娅 (激昂地)我们来保卫你,我们爱你的人还很多。
卡利古拉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了,为此该做的我全做了。还有,说句公道话,我不仅有股反对自身的蛮劲儿,而且还有追求幸福的人的那种忠诚和勇气。
卡索尼娅 (同上)不,他们杀害不了你。他们若是胆敢如此,苍天有眼,他们一定还未等碰一碰你就得完蛋。
卡利古拉 苍天!根本就没有苍天,可怜的女人。(坐下)咦,为什么突然情意缠绵起来了,咱俩通常不是这样啊?
卡索尼娅 (站起来,踱步)看到你杀害别人,难道不足以明白你将被杀吗?当我接待你时,看见你冷酷无情,又心痛欲裂;当你压在我身上时,闻到你的凶杀气味,难道我不足以明白这一点吗?我每天都发现,你身上人的形象都死去—部分。(回身朝他走去)我知道我年纪老了,容貌要变丑了。但是,由于替你担心,我现在心情发生了变化,倒不在乎你爱不爱我,只盼望看见你治好了病,你还是个孩子嘛。你面前还有一世的生活呀!你还追求什么呢?难道那比一生一世还重要吗?
卡利古拉 (站起身,注视她)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的了。
卡索尼娅 是的。不过,你还要把我留在身边,对不对?
卡利古拉 不清楚,我仅仅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只因你和我共度了那些寻欢作乐但并无欢乐的夜晚,只因你对我有一些了解。
他伸出双臂搂住她,用手将她的头微微搬向后仰。
卡利古拉 我二十九岁,年龄不大。但是我觉得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实在漫长,满布尸体,总之到了穷途末路,此刻只剩下你这最后一个见证人了。对你这半老徐娘,我不禁有一股羞愧的柔情。
卡索尼娅 跟我说,你愿意把我留在身边吗?
卡利古拉 不清楚,我仅仅意识到,这种羞愧的柔情,是生活至今给我的唯一纯洁的感情,而这也是最可怕的。
卡索尼娅摆脱他的双臂。卡利古拉跟上去。卡索尼娅后背偎着他,又被他搂住了。
卡利古拉 最后一个见证人也消失了,不是更好吗?
卡索尼娅 这没什么关系,听了你对我讲的话,我非常高兴。可是这种幸福,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共享呢?
卡利古拉 你怎么知道我不幸福呢?
卡索尼娅 幸福是慷慨的,不是靠毁灭为生。
卡利古拉 其实有两类幸福,我选择了杀戮者的幸福。要知道,我是幸福的。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达到了痛快的极限。其实不然!还可以走得更远。在这痛苦区域的尽头,则是贫瘠而美好的幸福。(卡索尼娅扭头面向他)这几年,全体罗马人都忌讳提德鲁西娅的名字,一想到这一点,卡索尼娅,我就哑然失笑。因为九九藏书这几年,全罗马都误解了。爱情并不能令我满足,当时我悟出的就是这个道理。爱一个人,就要同这个人白头偕老,这种爱情我无法接受。德鲁西娅变成老太婆,还不如趁早死掉。别人总以为:一个人那么痛苦,是因为他所爱的人一日之间逝去了。其实,他痛苦的价值要高些:那就是发现悲伤也不能持久,甚至痛苦也丧失了意义。
你瞧,我是没有托词的,连一点点儿爱情、一丝忧郁的辛酸这样的借口都没有。今天,我比前几年更自由了,我摆脱了记忆和幻想。(亢奋地笑起来)我知道什么也不会长久!领悟这个道理!纵览历史,真正得到这种验证,实现这个荒唐的幸福者,只有我们三两人而已。卡索尼娅,这出引人入胜的悲剧,你一直观看到终场。对你来说,幕布该落下了。
他又来到卡索尼娅的身后,用小臂勒住她的喉咙。
卡索尼娅 (恐惧地)这种令人恐怖的自由,难道就算是幸福吗?
卡利古拉 (用小臂渐渐卡紧卡索尼娅的喉咙)不必怀疑,卡索尼娅。没有这种自由,我本来会成为心满意足的人。多亏这种自由,我赢得了孤独者的非凡洞察力。(他越来越亢奋,逐渐卡紧卡索尼娅的喉咙。她任其所为,并不反抗,双手略微往上抬。他附在耳边对她说)我生活,我杀戮,我行使毁灭者的无限权力。比起这种权力来,造物主的权力就像耍猴戏。所谓幸福,就是这样。这种不堪忍受的解说,这种目空一切、鲜血、我周围的仇恨,这种盯住自己一生的人绝无仅有的孤独,这种不受惩罚的凶手的无穷乐趣,这种把人的生命碾成齑粉的无情逻辑,这就是幸福。(.99lib.笑)卡索尼娅,这种逻辑也要把你碾碎。这样一来,我渴望的永世孤独就会最终完善了。
卡索尼娅 (无力地挣扎)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 (越来越亢奋)不,别来儿女情长那一套。该结束了,时间紧迫,时间非常紧迫,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在捯气儿。卡利古拉把她拖到一张床上。
卡利古拉 (神态失常地凝视她,声音沙哑地)你也一样,当初是有罪的。但是,屠杀不是办法。
第十四场
卡利古拉神色惊慌,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朝镜子走去。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你也一样,你也一样,你有罪呀。其实,罪过只是轻点儿重点儿罢了!然而,这个世上没有法官,也没有清白无辜的人,谁敢判我的罪呀!(紧贴着镜子,以极其悲痛的声调)你看得很清楚,埃利孔没有返回,我得不到月亮了。可是,自己本来有道理,又不得不走到末日,这多叫人辛酸哪!我确实害怕末日。兵器撞击的声音,那是无辜的人在准备取胜。我多么希望处于他们的地位呀!我怕。原先鄙视别人,现在却感到,自己的心灵也同样怯懦,这多叫人厌恶哇!不过,这也没什么,恐惧同样不会持久,我又会进入那巨大的空虚,这颗心将得到安息。
他退后两步,又走到镜子前,神情显得平静了一些。他继续独白,但声音低沉而压抑。
卡利古拉 一切都看似那么复杂,其实又那么简单。如果我得到月亮,如果有爱情就足够了,那么就会全部改观了。可是,到哪儿能止住这如焚的口渴?对我来说,哪个人的心,哪路神仙能有一湖水的深度呢?(跪下,哭泣)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与我等量齐观。其实,我明明知道,你也知道呀(哭着把双手伸向镜子),只要不可能的事情实现就成。不可能的事!我走遍天涯海角,还在我周身各处寻觅。我伸出过双手,(喊)现在又伸出双手,碰到的却是你,总是你在我的对面。我对你恨之入骨。我没有走应该走的路,结果一无所获。我的自由并不是好的。埃利孔!埃利孔!杳无音讯!还是杳无音讯。噢,今宵多么沉重!埃利孔不会回来:我们将永远有罪!今宵沉重得像人类的痛苦。99lib?
武器声和低语声从幕后传来。
埃利孔 (在远台出现)当心,卡伊乌斯!当心哪!
一只隐蔽的手用匕首刺中埃利孔。
卡利古拉站起来,操起一个矮凳,气喘吁吁地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观察,模拟地向前一跳,朝着他在镜中同样动作的身影,把矮凳飞掷过去,同时喊叫:99lib.t>
卡利古拉 历史上见!卡利古拉,历史上见!
镜子破碎,与此同时,手持兵器的谋反者从四面八方拥入。卡利古拉对他们一阵狂笑。老贵族刺中他的后背,舍雷亚击中他的脸。卡利古拉由笑转为抽噎。众人一齐上手打击。卡利古拉笑着,捯着气儿,咽气时狂吼一声:
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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