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浪漫服务公司》 导读 《浪漫服务公司》是继《幽灵五号》之后,我们引进的第二部罗伯特·谢克里作品集。 在美国老一代科幻作家中,至今创作活动十分活跃的恐怕就只剩下杰克·威廉森和罗伯特·谢克里了。巧的是,前者写长篇,后者专攻中短篇。谢克里的想象力之丰富,语言之简练幽默,和其小说不长的篇幅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恐怕这也是他偏好创作短篇小说的原因。而事实也证明,谢克里在短篇小说上的确是个高手,不仅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把情九九藏书节设置得跌宕起伏,回味悠远,人物塑造也个性鲜明。 《浪漫服务公司》收录了21篇中短篇科幻小说,充满了谢克里式的幽默、辛辣的讯刺和对未来生活的另类想象。其中的《浪漫服务公司》展现了一个人们忙于现实却又渴望浪漫的未来世界。在那个世界,利用机器为顾客创造意外邂逅的“爱情”的公司应运而生。主人公开始很满意这样的服务,最后却厌倦了,通过传统的相亲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的相亲过程却成为浪漫服务的标准模式。而《金星蒙难记》的主人公即使身穿世界上最先进最完善的宇航服,却依然受困于金星的特大暴风雪中,最高级的宇航服反而添了不少麻烦,最后他不得不采用人类最初的一些求生方式坚持到救援队前来的那一刻…….99lib.藏书网 俄罗斯科幻小说在20世纪80年代初曾被大量介绍到我国,严谨缜密、博大厚重的俄罗斯科幻小说对我国的科幻创作产生过深远影响。但80年代之后,国内就鲜有俄罗斯科幻小说出版了。《妖魔古墓》是纳入“视野工程”的第一部俄罗斯科幻小说集,是对俄罗斯科幻宝库的尝试性发掘,其中收录的均是俄罗斯一流科幻作家的上乘之作。 《妖魔古墓》由四部中篇组成,其中,《妖魔古墓》和《妖魔钝化》是两部系列小说,同为俄罗斯当代著名科幻作家瓦西里·戈洛瓦切夫的近作。小说中,既有人类与非人类物种之间的智慧较量,也有人类与外星人情感碰撞的细腻描摹,显示了俄罗斯文学中注重人性发掘的传统魅力。 《黑洞之谜》是俄罗斯另一位科幻大家叶·古里亚柯夫斯基的力作,真实地展现了人类在面对宇宙未知生命时的无奈和悲凉,令人无法释卷。《你们田野里的瘟疫》则出自当代俄罗斯最具活力的科幻大师基尔·布雷切夫之手,是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科幻佳作。 本辑“世界科幻大师丛书”所收之作,题材涉及众多领域,风格亦各不相同,相信其中必有一部能赢得您的喜爱,当然,读书如饮食,全面营养当为?99lib.上上之策。如果这些书都能走进您的生活,必将给您带来难以忘怀的心智之乐。而这,正是编者的最大心愿。 姚海军99lib? 2004年3月18日 托马斯·汉利认识那姑娘选用的方式值得载入史册,这方式别具一格,而且那姑娘后来也成了他的妻子。在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和研究各种稀奇古怪风俗的人眼中看来,这种方式尤其值得关注。 它以其朴实无华的方式,成为二十世纪晚期朦胧派寻偶风俗的典范。考虑到这种风俗对美国的现代工业所产生的影响,汉利的故事相当有价值。 托马斯·汉利是一个高个瘦长的年轻人,品味保守,对自己的嗜好很有节制,对人也很宽容。他与同性和异性的对话都绝对得体,甚至连和自己年纪身份不相称的词汇都从来没有说过。汉利有好几套灰色的法兰绒西服和很多条军人专用的那种带条纹的细领带。可能你会以为,凭着他鼻梁上的玳瑁框眼镜,便能把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你错了,那不是汉利,汉利是另外的一个人。 谁会相信在这副温顺、谦让、勤奋且循规蹈矩的外表下面,会跳动着一颗浪漫狂野的心呢?遗憾的是,谁都会相信,因为这种伪装只骗得了伪装者自己。 许多像汉利这样包裹在他们的灰色法兰绒盔甲和玳瑁镜框的掩护之下的年轻人,是当今的骑士。成百万同种类型的人充斥在我们大城市的街道上,他们目光平视,低声细语地说话,脚步匆忙而又坚定,穿着打扮普通得让人过目就忘。他们看似清高,然而,他们心中却熊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浪漫情火。他们倒是更像演员或一群自我陶醉的人。 爱幻想的汉利不断地做着白日梦,幻想短剑上下左右挥动时的飕飕声,幻想威风凛凛的船只满帆向太阳驶去,还幻想过少女的眼睛在薄薄的面纱后面窥视着他,乌黑的大眼睛秋波盈盈,似有无限的悲伤。当然,他更多的是幻想自己身处一段富有激情的现代浪漫故事中。 800c." >而今在大城市,是很难见到有人出售浪漫的。这种商机最近才被那些非常有进取心的商人发现。有一天晚上,一个非常特别的推销员前来拜访汉利。 熬过了又一个精疲力竭的星期五,汉利从办公室回到了他一室一厅的公寓住宅。他松开领带,发着呆,颇有些忧郁。面对又一个漫长的周末,他不想看电视里的拳击比赛打发时间,附近影院翻来覆去播映的电影也都被他看了个遍。最糟的是,他认识的姑娘都很没劲儿,而认识其他姑娘的机会又几乎为零。 暗蓝的暮色笼罩在曼哈顿的上空,他坐在扶手椅上,琢磨着在什么地方才能遇见一个有趣的姑娘,如果真的碰到一个,他又该说些什么,还有…… 门铃突然间响了起来。 按照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小贩和为消防员基金募捐的人才会没有预约地到访。但是今天晚上,汉利甚至愿意享受一下把小贩打发走的短时间的消遣。因此他打开了门,看见一个矮小精干、穿得很花哨的男人正朝他咧嘴笑。 “晚上好,汉利先生。”那个小个子轻快地说,“我叫乔·莫瑞斯,是纽约浪漫服务公司的代表,本公司的总部设在帝国大厦上,分部则遍布本城各个区域以及韦斯切斯特郡和新泽西州。我们专门为寂寞的人服务,汉利先生,说的就是您呐。别不承认!如果您不是,为什么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您还坐在家里呢?您很寂寞,而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责任和荣幸。一个像您这样聪明、敏感又相貌堂堂的年轻小伙子需要姑娘,很好的姑娘,可爱、漂亮、善解人意的姑娘……” “停,”汉利板着脸说,“如果你经营什么花哨的夜莺俱乐部的话……” 他打住了话头,因为乔·莫瑞斯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那个推销员的喉咙由于愤怒而鼓胀起来,并且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汉利说,“对不起。” “我得告诉您,先生,我是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乔·莫瑞斯表情生硬地说,“我有老婆和三个孩子,都住在布朗克斯区。哪怕您有一分怀疑我会和什么龌龊的勾当有关……” “我真的很抱歉。”汉利把莫瑞斯让进屋里,给他端来一把扶手椅。 莫瑞斯先生立刻恢复了他轻快和愉悦的态度。 “不,汉利先生,”他说,“我指的那些年轻女士不是……唔……专业人士。我说的是一些健康的、既温柔又有浪漫主义倾向的年轻姑娘,但是她们也很寂寞。在我们的城市里,有很多这种寂寞的姑娘,汉利先生。” 不知为什么,汉利总觉得只有男子才会感到寂寞。“是吗?”他问。 “是的。纽约浪漫服务公司的宗旨,”莫瑞斯得意地说,“就是让年轻人在合适的场景下相会。” “唔。”汉利说,“我想您经营的是——假如我的表达方式有误,请你原谅——交友俱乐部?” “当然不是!一点儿都不像那样。我亲爱的汉利先生,您参加过交友俱乐部吗?” 汉利摇了摇头。 “您应该参加的,先生。”莫瑞斯说,“那样您就会真正地体会到我们服务的好处了。交友俱乐部!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妨设想一下:有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坐落在地价比较便宜的百老汇地区的一层楼上。厅的尽头,五位穿着破旧燕尾服的乐师完全没有激情地演奏着无病呻吟的乐曲。他们空洞的音乐在大厅里凄凉地回荡,再和外面汽车刹车的吱嘎声混在一起,啧啧,真是……厅的两边分别有一排椅子,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每个人都因为自己会待在这样的场合而感到异常尴尬。 “他们拼命地维持着一种蹩脚的冷淡,神经兮兮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再把烟头在地板上摁灭。时不时地,一个不幸的人鼓起勇气上前去向别人邀舞,在其他人猥亵和挑剔的目光下,他僵硬地在地板上和舞伴一起移动着脚步。聚会的组织者,一个肥胖的白痴,带着个凝结在脸上的、令人讨厌的微笑急切地四处游说,试图给今晚到场的这些能呼吸空气的僵尸们注入一点生命力,但结果往往却是徒劳无益。” 莫瑞斯停下来歇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这就是那种叫作‘交友俱乐部’提供的过时的服务,一种既做作又神经、没有品位的服务,它更适合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而不是现在。我们纽约浪漫服务公司做了在多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我们运用先进的科学和最精确的技术,对两性成功相遇的核心因素做了一次彻底的研究。” “那些因素是什么呢?”汉利有些好奇。 “最关键的因素,”莫瑞斯分析道,“是要发生得自然,像是一种命中注定会发生的缘分。” “自然发生和命中注定似乎是互相矛盾的啊。”汉利挑出了推销员话中的毛病。 “这就是浪漫!浪漫的本质就决定了它必须由互相矛盾的元素组成。我们有图表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么说来,你们出售浪漫?”汉利半信半疑地问。 “正是此物!纯洁、原始的物质本身!不是性,每个人都能得到性;也不是爱,爱这个东西没有办法保证永恒,因此在商业上是不现实的。我们出售浪漫,汉利先生,浪漫是现代城市中所缺少的成分,是生活的调味品,是所有时代都孜孜以求的幻梦。” “这非常有趣。”汉利说。但是他怀疑莫瑞斯的鼓吹是否可信。这个人可能是个江湖郎中或者算命先生。不管他是什么人,汉利怀疑他有出售浪漫的能力;汉利怀疑他兜售的可能不是真正的浪漫,不是那些日夜萦绕着自己的断断续续的模糊梦幻。 汉利站起身来:“谢谢你,莫瑞斯先生。我会考虑你所说的。现在,我很忙,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但是,先生!您付得起错过浪漫的代价吗?” “十分抱歉,但是……” “试用几天我们的系统吧,绝对免费。”莫瑞斯先生说,“来,把这个夹在您的领子上。”他递给汉利一样东西,看起来像一个带微型摄像头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 “这是什么?”汉利疑惑地问道。 “带微型摄像头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您会知道的。试一试它吧。我们是国内最大的专营浪漫的企业,汉利先生。我们的目标是,通过不断地满足敏感的美国年轻男女的需要,来保持这个领先地位。要知道,有成百万的年轻男女需要这个东西。记住!由我们公司提供的浪漫是命中注定的,又是自然发生的。这种浪漫在美学上让人满足,身体上让人愉悦,道德上又是正当的。”说完话后,乔·莫瑞斯握了握汉利的手,便飘然离去。 汉利转动着手中那个微型半导体收音机,上面没有按钮和刻度盘,他把它固定在夹克的领子上,一切很正常,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耸了耸肩,系好领带,出去散步了。 这是一个晴朗、凉爽的夜晚。就像汉利生命中大多数的夜晚一样,是一个发生浪漫的绝好时间。城市躺在他的周围,蕴藏着无限的可能和丰富的想象,但缺乏真实发生的具体事件。他已经在这些街道上走过一千次了,每次都目光向前,步伐坚定,对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经过公寓,想象着那些高楼窗户后面的姑娘们,想象着她们正在朝下看,看到黑暗的街道上有一个孤独的漫步者,她们对他很好奇,她们猜想着…… “到一栋楼房的楼顶上去,很不错呢。”一个声音说,“去俯瞰整个城市。” 汉利停了下来四处张望。四周空荡荡的,绝对只有他一个人。 费了好一番工夫,他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那个微型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的。 “什么?”汉利问。 收音机沉默了。 俯瞰城市,汉利默默地想着,那收音机在建议他去俯瞰这个城市。是的,他想,那一定还不错。 “为什么不呢?”汉利问自己,朝一栋楼房走去。 “不是那一栋。”收音机耳语着。 汉利顺从地走过了那栋建筑,在下一栋面前停了下来。 “这栋呢?”他询问道。 收音机没有说话。但是汉利得到一个最明显的暗示,收音机发出了一声赞许的鼻音。 好吧,他想,必须得相信那个浪漫服务公司,他们好像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他的动作接近自然,就像任何被引导的行为能够做到的那样。 进了那栋建筑之后,汉利踏进了电梯,按了去顶楼的按钮。从电梯出来,他攀上了一段短短的梯子,爬上楼顶,向楼的西侧走去。 “另一边。”收音机轻声说。 汉利转过身走到楼的另外一侧。俯瞰下面的城市,他看到整齐排列着的一排排路灯,依稀泛出白色的光圈,红色和绿色的交通灯点缀其间,加上不时出现的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城市夜景展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绚丽的城市灯火。 “对不起。”汉利说,“我不是有意打搅你。” “你没有打搅我。”那人开了口,汉利才意识到他在和一个姑娘说话。 我和她互不相识,汉利想,这是缘分,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偶然地在一个漆黑的楼顶上相遇了,各自都在俯瞰这座城市。 他好奇那家浪漫服务公司曾经分析过多少梦想,又曾把多少憧憬做成图表,才创造出这样完美的意境。 瞟了一眼那个姑娘,他发现她年轻可爱。虽然她外表很镇静,但他感觉到这次相遇的恰到好处,时间、地点、心情都让她激动,和他一样。 他兴奋地思索着,但却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时间就这么流逝着,他仍想不出应该说点儿什么。 “那些路灯。”他的收音机突然说。 “那些路灯真美。”汉利说,觉得自己很蠢。 “是的。”那姑娘呢喃道,“那些路灯像是一片幽暗里的矛尖,城市就像一张缀满星星的巨大地毯。” “也像哨兵。”汉利说,“在黑夜里保持着永久的警戒。”他不确定这究竟出自他自己的灵感,还是源自跟着收音机里传来的一个微弱声音鹦鹉学舌。 “我经常来这儿。”那姑娘说。 “我从不来这儿。”汉利说。 “但是今晚……” “今晚我必须来,我知道我会在这儿找到你。” 夜幕中,站在一个能俯瞰城市的高楼顶上,脚下灯光璀燦,星辰挂在离头顶那么近的地方,刚才那番表演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然的对话了。但汉利觉得,这家浪漫服务公司还需要再找个好一点的编剧,这样的对白如果放在明亮的日光下,会显得十分的荒谬。 “我不鼓励陌生人。”那姑娘说,向他走了一步,“但是……” “我不是陌生人。”汉利说着,向她迎上去。 姑娘浅色的金发在星光下光滑如缎。她微微张开嘴唇,凝视着他。在这般柔和动人的星光下,在如此这般心情和气氛的烘托下,姑娘的相貌显得分外靓丽。 他们面对面地,默默对视着。汉利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和她头发的芬芳,他膝盖发软,被迷醉所主宰。 “把她抱进怀里。”收音机悄声说道。 像个机器人,汉利张开了他的双臂。那姑娘轻声叹息了一下,便倒进了他的怀抱。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随着不断高涨的激情,他俩无法抑制自己,拥吻在一..起…… 汉利留意到姑娘领口上那珠宝首饰样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除此之外,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相遇不仅是自然发生和命中注定的,而且还是极为令人愉悦的。 当汉利回到公寓,精疲力竭地倒到床上时,曙光早已隐现在林立的摩天大楼之间。他睡了一整天,快到天黑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他饿得要死,便到附近的一家小吃餐馆吃晚饭。他重温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真是狂野、完美,又是多么的妙不可言!楼顶上的相遇;姑娘温馨的公寓;黎明时分,带着她半梦半醒的吻留下的余温依依不舍地离去……虽然是这样,汉利仍然心绪不宁。 他不可能不感到很怪异,一次浪漫的相遇竟是由半导体收音机设计和帮助促成的。收音机提示情人们说出恰当的、自然而又注定该说的对话。这毫无疑问是聪明的,但里面好像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想象一百万个身穿灰色法兰绒西装、颈系条形花纹领带的年轻人,遵照着一百万个微型收音机隐约传来的指令,在城市里漫游着。他还描绘出一幅生动的画面:那些收音机的操作员,一群热情且勤奋的人,他们坐在声像通话控制台前。这些人上夜班,为大家制造浪漫,然后买一张报纸,搭乘地铁下班回家,回到丈夫或妻子还有孩子的身边。 这真是倒胃口。但是他必须承认,这总比一点儿浪漫都没有来得好。现在是摩登时代了,就连浪漫也必须建立在一个被合理搭配了的基础上,否则就会失落在这熙熙攘攘的社会生活之中。 再说,汉利想,真的就那么神奇吗?中世纪时,女巫给骑士一个符咒,让符咒带领着他去到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女士身边。今天,推销员给男子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做着与女巫同样的事,收效多半还要快得多。 很有可能,他想,从来就没有自然发生而又命中注定的浪漫。 也许这总需要一个中间人。 汉利没有进一步往下想。付了晚餐的钱,他又出去散步了。 这一次,他坚定又匆忙的脚步把他领到了城里的一个贫民区。 这里的垃圾桶在街沿上排成一条线,从那些肮脏的廉价公寓的窗户里,传出忧伤的单簧管乐声和女人吵架的尖叫声。旁边一条小巷里,有只玛瑙色眼睛的玳瑁猫朝他这边瞄了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出了他的视线。 汉利打了个冷颤,停下来..,决定回到他自己生活的那片城区去。 “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呢?”收音机催促着他,声音非常轻柔,就像他脑子里的声音一样。 汉利又打了个冷颤,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的街道荒无人迹,沉寂得像一座坟墓。汉利加快步子,走过那些没有窗户的巨大仓库和店门紧闭的商店。对他来说,此行有些冒险,并不值得去做。这里不可能是一个适合发生浪漫的场所。 也许他应该不去理会那个收音机,而是回到他熟悉的那个明亮而有秩序的世界去。 突然间,附近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循着声音,他往一条窄窄的小巷看去,黑暗中三个身影扭成一团,两个男人正抓扯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女人。 眼前的情景使他感到震惊,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找警察,一个恐怕还不够……突然,收音机说话了: “你能解决掉他们。” 能解决掉才怪,就凭我一个人?汉利不屑地想。这种故事报纸上多的是,那些自以为可以制服抢劫犯的英雄们,多半会有足够的时间在医院里总结他们拳击术的弱点。 收音机不断地催促着他。被一种宿命感触动了的汉利,在那姑娘悲凉的哭叫声的召唤下,冲进了小巷黑色的魔口之中……当然,在开始英雄救美的壮举前,汉利没有忘记及时地取下他的玳瑁框眼镜,把它放到盒子里,再把盒子揣进裤后的口袋中。 黑暗中,汉利踉踉跄跄地撞翻了垃圾桶,巨大的惯性把他带到那群扭打在一起的人面前。趁那两个抢劫犯还没有反应过来,汉利抓住了其中一个的肩膀,把他拽了过来,随即使劲挥出了右拳。那人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撞到了墙上。他的同伙放开了那个姑娘向汉利冲了 8fc7." >过来,汉利灵巧地一让,伸出右脚绊住径直冲来的歹徒,两手朝他背上顺势一推。那歹徒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汉利转向了第一个抢劫犯,那家伙已经缓过气来,一边朝汉利逼来,一边还在安慰地上的那个同伙:“别怕,伙计,看我的!”话音刚落,那人就像只野猫一样向他扑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些令人费解:那个人的一连串攻击全都朝没人的地方打去,而汉利只用了一记准确的左勾拳就把他打倒了。 那两个人爬起来往后退却。他们逃走的时候,汉利听到了其中的一个人在向另一个抱怨:“这样挣饭吃也太亏了吧?” 汉利当时没太留意那人说的话,他转向了那个姑娘。 姑娘靠向他寻求依靠。“你来了。”她低声说。 “我必须来。”汉利答道,重复着收音机里隐约传出的语句。 “我知道。”她呢喃道。 汉利发现她十分年轻可爱。她的黑发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她嘴唇微微地张开,凝视着他。在这般柔和动人的光线下,在如此这般心情和气氛的烘托下,姑娘的相貌显得分外靓丽。 这一次,汉利不需要微型收音机里的指令就把她揽入怀中。他逐渐学会了这种浪漫历险的形式和内容,以及建立一段浪漫感情所需要的正确礼仪。当然,这种感情总是自然发生而又命中注定的! 他们迫不及待地去了姑娘的公寓。路上,汉利注意到一个很大的饰物在姑娘的黑发中闪闪发光。 不一会儿他便意识到,那是一个掩藏得很有艺术性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 第二天晚上,汉利又出门了。他一边在街道上漫步,一边试图淡化心中隐隐的失落感。昨夜应该是完美的,他提醒自己。昨夜的柔情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温柔的倩影;拂过眼睛的柔软秀发;落在肩上的热泪…… 然而,一个可悲的事实摆在那里,昨晚那个姑娘不是他期待的那种类型,并不比第一个姑娘更适合他。你不能简单地把陌生男女随机地凑在一起,然后期待那速成的激情浪漫转化为爱情。爱情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并且应该严格规范地执行。 汉利不停地走着,新月低低地挂在城市上空,从南边吹来一阵微风,随风飘来的气息勾起了他的乡愁。他心中滋生出一个念头:今晚必将寻觅到自己的最爱。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因为他的半导体收音机保持着沉默。把他带到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里的不是指令,也没有一个神秘的声音让他接近那个站在那儿的孤独的姑娘。 他站在姑娘身旁,凝视着眼前的景色。左边是一座大桥,黑暗中的桥梁依稀可辨。河里油乎乎的黑水打着漩儿,湍急地奔流着。 一只拖船的汽笛鸣响了,另一只拖船也拉响汽笛回应,汽笛声就像迷失在黑夜中的鬼魂在哀号。 汉利说道:“很美的夜晚。”收音机没有给他任何暗示。 “也许是。”那姑娘答道,但没有转过头来,“也许不是。” “这正是它迷人的地方,”汉利说,“如果你愿意去体会的话。” “这么说多么奇怪啊……” “是么?”汉利问道,向她靠近了一步,“这真的奇怪么?我在这儿很奇怪吗?你在这儿也同样奇怪吗?” “也许不奇怪。”姑娘说,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汉利的脸。 她十分年轻可爱。她褐色的发丝在月光下光滑如缎,她微微张着嘴唇,凝视着他。在这般柔和动人的星光下,在如此这般心情和气氛的烘托下,姑娘的相貌显得分外靓丽。 她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汉利什么都明白了。 这次奇遇真的是命中注定又自然发生的!并不是收音机把他引到这个地方来的,收音机也没有教他如何对话。仔细打量那个姑娘,汉利没有在她的领口或头发上发现微型半导体收音机。 他遇到了他的爱,而且没有借助纽约浪漫服务公司的力量!终于,他那模糊又断断续续的梦幻成真了。 他张开了双臂。随着一声最轻微的叹息,姑娘倒进了他的怀里。他们拥吻在一起……城市闪烁着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一弯新月挂在天空上,鸣响的汽笛声像一曲悲伤的旋律飘荡在油乎乎的黑色河流上。 那姑娘急促地喘着粗气,推开了汉利。“你喜欢我吗?”她问。 “喜欢你!”汉利高声叫道,“让我告诉你……” “我太高兴了。”姑娘说,“因为我是您免费的浪漫试用品,由‘无尽浪漫公司’提供。本公司总部设在新泽西州的纽渥克。只有我们公司提供真正自然发生和命中注定的浪漫。根据我们的技术研究成果,我们不需要像半导体收音机那样笨拙的仪器,它们带给人一种刻板和被操纵的感觉,然藏书网而这种事是不应该有明显的操纵痕迹的。我们很高兴这次的浪漫样品能够使您愉快。 “但是请记住,这只是一个样品,让您体验无尽浪漫公司提供的服务,本公司的分部遍布全世界。在这本手册里面,先生,列出了几种计划。您可能会对《各国浪漫计划》感兴趣,或者,如果你的想象力很活跃,更加刺激的《各时代浪漫计划》可能最适合您。当然,这儿还有普通的城市计划和……” 她把一本带有鲜艳插图的小册子塞进了汉利手里。汉利瞪着小册子,又望望她。他的手指张开了,小册子飘落到地上。 “先生,我相信我们没有冒犯您!”那姑娘叫道,“有关浪漫的这些商业化手续是必需的,但是很快就会结束。以后的每件事都会是纯粹自然发生和命中注定的。您会每月收到一份账单,它将被装在一个空白、没有落款的信封里,还有……” 那姑娘话还没说完,汉利早已离开她,沿着街道跑走了。他边跑边从领子上拔出那个微型半导体收音机,把它扔进了排水沟。 再以后,任何对汉利进行的浪漫推销都只能是浪费时间。一天,汉利给一个阿姨打了电话,阿姨立即异常兴奋地为他安排了一次约会,女方是阿姨老朋友的女儿。他与那个姑娘在他阿姨那间巴洛克风太过浓郁的客厅里相遇了。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三个小时,聊的净是些天气、大学、工作、政治,还有他们可能有的共同朋友等等话题。汉利那光彩满面的阿姨则不停地进出那个光线明亮的房间,端来咖啡和自制的蛋糕。 这个死板、正式、过时的相亲可能真对了这两个年轻人的胃口,他们由这次刻意安排的见面发展到正式的约会。确定恋爱关系三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 值得一提的是,汉利是最后一批采用这种传统的、成功率极不稳定的、古色古香的、偶然且非工业化的形式找到妻子的人。因为各种服务公司都立刻看到了汉利模式的商业潜力,它们把尴尬对精神的影响制成了图表,甚至还评估了那个阿姨在美国式寻爱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现在这些公司的常见且颇受欢迎的服务项目之一就是:为年轻男子提供一个交游广泛的阿姨,让他们给阿姨打电话;另一方面,为这些阿姨提供害羞易尴尬的年轻姑娘;最后,为所有这些人提供一个适当的约会环境:一间明亮的、装饰过度的起居室,一张不舒服的沙发,一位热情的老太太来回忙碌着,在最最意料不到的时刻送来咖啡和自制的蛋糕。 个中紧张刺激的滋味,据经历过的年轻人说,是令人难以抗拒的。 (西丫 译) 什么都别碰 飞船主探测器的指示灯先闪着粉色亮光,然后就是红色的了。 阿吉一直在控制台前打盹儿,等着维克托做好晚饭呢,这时他猛一抬头:“接近行星。”他大声嚷道,喊声盖过了空气泄漏发出的嘶嘶声。 巴尼特船长点了点头。他用热处理法做好一块补丁,啪的一声,贴在“奋斗”号破损不堪的船壳上。空气泄漏的嘶嘶声降低了,成了压低的哼哼,却并没有完全止住。毫无泄漏,这种事好像从来就没有过。 巴尼特踱过来,这时,肉眼已经能够看见那颗行星了。它就在一颗小小的红太阳后面,稍稍露了个边儿,将绿色的星光投向太空漆黑的夜晚。两个人看着行星,脑子里的念头一模一样。 巴尼特说了出来:“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什么好货色值得咱们下手。”他皱着眉头说道。 阿吉的白眉满怀希望地抬起来。两人看星星时,仪器已开始检测它的相关数据。 如果“奋斗”号沿银河之南贸易航线飞行的话,他们永远不可能发现这颗行星。那条线上联盟的条条框框越来越多,巴尼特宁可走宽松点的路线。 “奋斗”号是作为一条商船登记的,不过它运载的货物只有几瓶用于打开保险柜的高强酸,以及三颗中等当量的原子弹。这些货物可不中当局的意,他们总想把船员们扔进大牢,理由嘛,就是那几条老掉牙的指控:月球上一桩谋杀案,欧米加星上的盗窃案,萨米亚二号的入室盗窃。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罢了,可警察就是不肯松手,非刨根问底查个究竟不可,真腻味死人。 更糟糕的是,“奋斗”号的火力比不过警察的新型巡逻艇。他们只好兜上个大圈子绕道去新雅典,那个地方的铀矿上爆发了大罢工。 “好像没什么油水。”阿吉挑剔地查看星球资料,做出评价。 “绕过去算了。”巴尼特道。 仪器上显示的资料实在叫人提不起兴头:这颗行星比地球小些,航图上没有标出,除了氧气大气层外没什么有商业价值的东西。 他们正准备绕过去,飞船的重金属探测器突然活跃起来。 “底下有东西!”阿吉道,一面迅速读出数据,“纯、纯度相当高——就在地表!” 他望着巴尼特,后者点点头。飞船掉头驶向行星。 维克托从船后过来了,从巴尼特肩后向前看。他的头很大,剃得精光,上面扣着一顶小小的毛织帽子。阿吉驾着飞船来了个陡直的螺旋式下降。离星球表面不到半英里时,他们发现了重金属的位置。 是一艘飞船,船尾着地停在一块空地上。 “这就有点意思了。”巴尼特说,示意阿吉更靠近些。 阿吉驾船下降,动作麻利极了。他的岁数已经大大超过了飞船正驾驶的强制性退休年龄,可动作依然协调灵活,一点儿也没受年龄影响。巴尼特发现他四处流浪,身无分文,于是雇用了他。船长总是乐于帮助人类的另一位成员,既便利又有利可图时更是如此。 在对待私有财产方面,这两个人观点完全一致,他们仅在如何取得的问题上时有分歧。阿吉喜欢稳当生意,巴尼特却胆子更大,对他这买卖来说,大得有点过头了。 接近行星表面后,他们都看见了那艘奇特的飞船,它比“奋斗”号来得大,锃亮,崭新,船体形状以及上面的标识都跟一般飞船大不一样。 “以前见过这样的家伙吗?”巴尼特问道。 阿吉的记性很好,他极力回忆,“有点像瑟菲人的东西,只是他们不会造得这样厚敦敦的。要知道咱们飞出来已经相当远了,甚至,这船说不定属于联盟之外的哪个星球呢。” 维克托满怀敬畏地瞪着那艘飞船,连厚嘴唇都合不拢了。他大声叹了口气:“这么样一艘船,咱倒真派得上用场,是吧,船长?” 巴尼特突然绽出一个微笑,好像花岗岩上裂开一道口子。“维克托,”他说道,“你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倒是一句话戳到了点子上。我们确实拿它派得上用场。下去吧,跟那个船长聊几句。” 系上安全带之前,维克托检查了急冻枪,全都子弹上膛,引满待发。 飞船降落后,他们打出一发橘红夹绿的信号弹,请求会面。可外星飞船上毫无反应。测试表明,这个星球上的空气可供人类呼吸,气温为华氏72度。等待几分钟后,三人跨出飞船,外套底下紧紧攥着急冻枪,随时可以开火。 三个人全都满脸挂着假笑,走过两艘飞船之间的五十码距离。 从近处看,外星飞船更显得壮丽无比。银灰色的外壳闪闪发光,几乎找不出流星擦碰的凹痕。气密舱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低沉的嗡嗡声,说明发电机组正在充电。 “有人吗?”维克托朝舱门喊道,声音在飞船里激起一片空空荡荡的回响。没有回答。四周只有发电机组柔和的嗡嗡声,微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声。 “你认为他们都上哪儿去了?”阿吉问。 “可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巴尼特回答,“估计他们不会想到会来客人。” 维克托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巴尼特和阿吉绕着飞船底座踱来踱去,对它的推进装置赞赏不已。 “你对付得了吗?”巴尼特发问。 “瞧不出什么对付不下来的。”阿吉道,“推进装置很寻常,伺服系统无关紧要——只要是呼吸氧气的智慧生物,推进控制系统全都大同小异,花点时间就能琢磨出个道道儿来。” “有人来了。”维克托喊道。 他们赶紧奔回气密舱门。飞船三百码外是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林,树丛中钻出一个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阿吉和维克托同时拔出急冻枪。 巴尼特的望远镜锁定那个小小的人影:形体呈长方形,大约两英尺高,一英尺宽。这外星人的厚度不足两英寸,连头都没有。 巴尼特皱起眉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个怪模怪样的长方形,在高高的草丛上方飘来荡去。 他调了调镜头,发现外星人大致还算有个人形。就是说,它有四肢。两根几乎被草丛遮住的下肢用来行走,另外两只僵硬地伸向空中。巴尼特好不容易才在矩形中部位置分辨出两只小眼睛和一张嘴。这东西什么衣服头盔都没穿戴。 “一副怪样子。”阿吉嘟哝着,调整自己急冻枪的口径,“只有他一个?” “但愿如此。”巴尼特说着,也拔出急冻枪。 “距离大约二百码。”阿吉端平武器,又抬头问道,“想先跟他谈谈再动手吗,船长?” “有什么好谈的?”巴尼特反问,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不过得让他走近点儿,别打偏了。” 阿吉点点头,稳稳地瞄准外星人。 凯伦之所以停靠在这个又小又荒凉的星球上,本是想轰开地面,炸出几吨伊罗尔。对于玛伯格星球上的人来说,伊罗尔这种矿物极其贵重。可惜他没这个好运气。没派上用场的热力弹还揣在他身体的袋囊里,和一粒科拉坚果放在一起。没有矿,他只好原封不动拉着压舱物回家了。 只好这样了。他一面想,一面钻出树林,只盼下回运气好点—— 一艘飞船停靠在他自己的飞船旁,窄窄的,越往上越尖,最后收成个怪里怪气的锥形。凯伦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小得要命的星球上居然还会有人居住。 几个原住民守在他飞船的气密舱门口!凯伦一下子便看出这些生物形体上与玛伯格人大致相似,玛伯格同盟中有个种族的长相就像那样。不过,这些原住民的飞船却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据传言,星系外围还有一个很大的文明体系,凯伦直觉,这些外星人很可能便是来自那一文明体系的代表。 他急切地走上前去和他们会面。 奇怪呀,外星人一动不动。为什么不朝他走过来呢?他知道他们看见他了,因为三个外星人全都指着他。 他走得更快了些。凯伦明白,自己对他们的习俗一无所知。但愿这些人不要搞什么冗长的仪式,这个要命的星球,再在这儿待上一个小时,他非被累垮不可。他饿了,还急需冲个淋浴…… 一股冰冷的东西把他猛地朝后掀去。他提心吊胆地向四周望望,难道是这颗行星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性发作了? 他再次向前。又一道冰箭击中了他,他的外革层瞬间便结满冰霜。 问题严重了。虽说玛伯格人是星系中生命力最顽强的物种之一,但总也有个限度。凯伦四下张望,寻找着问题的根源。 外星人正朝他开枪! 他的思维中枢一时间竟无法接受身体感官提供的证据。凯伦知道谋杀这种事,也曾怀着难以置信的恐怖观察过残存于低等动物中的这一变态行为。除此之外,当然啰,还有那些研究异常行为的心理学著作,记载了玛伯格星球历史上全部有预谋的凶杀案。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凯伦简直不敢相信。 再一道冰箭刺入身躯,凯伦仍旧呆站着没动。他极力要使自己相信,这种事当真发生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其协调感足够操纵宇宙飞船,却干得出谋杀这种勾当。 还有,他们连认都不认识他。 凯伦滴溜溜一个急转身,朝树林方向撒腿便跑。可是已经太迟了。三个外星人齐齐开火,弹丸擦过他身旁的草丛,便留下一道凝霜,草叶随之咔咔咔折断。他的皮肤表面已经覆了厚厚一层冰霜。 玛伯格人的体格本来就不耐寒,现在,刺骨的寒意更是直渗进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眼看凯伦就要奔进树林,就在这时,一连两击打中了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部器官正拼命挣扎,竭力保存身体热量。他多想活下去呀。 接着,黑暗笼罩了他。 “这类外星人可真蠢到了家。”阿吉一面收起枪,一面发表自己的看法。 “蠢是蠢,倒是真结实。”巴尼特道,“靠氧气过活的生物没有像他那么经打的。”他拍打着银灰色的飞船外壳,脸上绽出自豪的笑容,“我们把它命名为‘奋斗二号’。” “为船长山呼万岁!”维克托激动万分。 “省点力气吧,往后用得着。”巴尼特看看天色,道,“白天还有大约四小时。维克托,把食物、氧气储备和工具从‘奋斗一号’搬到新船上,拆掉旧船的反应堆。等我们哪天有空再回来搭救咱们的老伙计。日落前起飞。” 维克托急忙去准备,巴尼特和阿吉钻进新得的飞船。 “奋斗二号”的后半个船身塞得满满当当:有发电机组、引擎、转换器、伺服系统、油箱、空气储备箱等等。再往前走,是几乎占据了飞船的整个前半身的巨大货舱,里面净是形状、色彩纷呈的各式坚果。坚果的大小也不一样,小的直径只有两英寸,大的足有人类两个脑袋大小。货舱之外,船头只剩下两个舱室。 第一个舱室肯定是乘务舱,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住了。 但这儿完全是空荡荡的,没有减速时使用的减压舱,没有桌椅。什么都没有,只有擦得铮亮的金属地板。墙上与天花板上有几处很小的开口,用途不明。 紧邻这间舱室便是驾驶舱,很小,勉强只能容下一个人。气泡状的观测窗下,是仪器挤得满满的仪表板。 “全看你的了。”巴尼特道,“瞧你的本事如何。” 阿吉点点头。他四下找不着椅子,只好蹲在仪表板前着手研究眼前排列的各样仪器。 维克托花了几个小时工夫,终于把所有储备全搬到了“奋斗二号”上。而阿吉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没碰,他只想摸索出哪些开关控制哪些动作,这需要分析各种仪器的大小、色彩、形状和位置。就算外星人的神经系统思维模式都和人类相似,这都是件很不容易的活儿。辅助升压系统的运行究竟是不是从左到右?如果不是的话,他就必须尽力忘记自己熟悉的协调动作。在外星设计师眼里,红色是不是也代表危险?如果是,那个大开关便肯定是倾倒燃料用的。 但红色的意思,也可能指高温燃料,这样一来,那个大开关可能就是用来控制能量流动的。 他只能推测到这个地步:这个大开关的用途肯定是在外敌来袭时命令反应堆超负荷运转的。 阿吉把这一点记下来,又继续研究各种控制开关。他并不怎么担心。原因是,太空飞船结实极了,从内部破坏它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规律所在。 巴尼特的脑袋从门口伸进来,后面还有个维克托。“你行了吗?” 阿吉打量打量控制面板,“我想是吧。”他轻轻碰碰一根手控杆,“这个,应该是控制气密舱门的。” 他拉动手控杆。维克托和巴尼特等着。虽说房间里冷得要命,两人却浑身直冒汗。 传来一阵润滑良好的金属转动的声音,气密舱门锁定。 阿吉咧开嘴笑了,吹吹手指以求好运,“空调是这个。”他扳下一个开关。 天花板里散出一缕黄色烟雾。 “空调不干净。”阿吉嘀咕着,拨了拨刻度盘。维克托咳嗽起来。 “关掉它。”巴尼特道。 烟雾更浓了,一股股喷了出来,两个房间马上烟雾弥漫。 “快关掉!” “我看不见!”阿吉猛推开关,却失手碰到了下面一个按钮,发电机组当即咆哮起来。蓝色的火星在仪表板上飞迸,直溅上墙壁。 阿吉东倒西歪躲开仪表板,突然瘫倒在地。维克托早已逃到通向货舱的门边,两个拳头拼命擂门,想凭蛮力把门砸开。巴尼特一手捂嘴冲到仪表板前,胡乱鼓捣着开关,结果把飞船弄得打起转来,转得人头昏眼花。 维克托跌倒在甲板上,继续有气无力地敲打着门。 巴尼特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摸索着在仪表面板上瞎捅一气。 突然间,发电机组停止了运转。接着,巴尼特觉得脸上吹来一股凉风。他使劲抹了抹双泪长流的眼睛,抬头望去。 运气啊,胡打乱碰的一捅,居然撞对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闭合,黄色烟雾随之截断。碰巧他又打开了气密舱口,外面行星上寒冷的夜气吹散了船舱里的毒雾。不久,飞船里便可以呼吸了。 维克托哆嗦着爬起来,阿吉却一动不动。巴尼特无奈之下只好替老头子飞行员做人工呼吸,一边做,一边轻声咒骂。最后,阿吉的眼皮总算颤动起来,胸口也开始一起一伏。几分钟后,他坐起身子,摇晃着脑袋。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维克托问。 “恐怕,”巴尼特道,“咱们的外星朋友呼吸的就是这种空气。” 阿吉连连摇头:“不可能,船长。他先前还在这儿,在这么个氧气世界里走来走去,连顶头盔都不戴——” “需要什么空气,人跟人的区别大得很呐。”巴尼特指出,“直说吧,那位朋友的体格跟咱们可大不一样。” “不大妙啊。”阿吉道。 三个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寂静中传来一记不祥的轻声。 “什么声音?”维克托一声怪叫,拔出急冻枪。 “闭嘴!”巴尼特吼道。 几人侧耳倾听。巴尼特尽力想分辨出那个声音,他能够觉出,自己颈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从远处传来的,好像金属碰击另一件非金属物体。 三个人从舱门向外望。外面,?99lib.落日正射出最后一缕余晖。夕阳映照下他们看见,“奋斗一号”的主舱门打开了。声音正是从飞船里面传出来的。 “不可能!”阿吉道,“被冻死的那个杂种——” “还没死。”巴尼特接过话头。 “真糟糕。”阿吉哼哼唧唧,“真太糟糕了。” 维克托还举着他的急冻枪,“船长,要不我悄悄溜过去——” 巴尼特摇摇头,“他决不会容你接近气密舱门十英尺。不,让我想想,船上有什么他能用得上的?反应堆?” “联杆都拆下来了,在我这儿,船长。”维克托回答。 “好,这样他可就——” “强酸。”阿吉突然插话,“那可是厉害家伙。可我觉得他拿那玩意儿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根本没戏。”巴尼特道,“咱们有新船,咱们就钉死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你,赶快把它飞起来。” 阿吉瞧瞧仪表面板。半小时前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可现在,这东西变成了个狡滑透顶的死亡陷阱,遍布看不见的暗线,稍一牵动,毁灭便接踵而至。 人家还并不是有意害人。太空飞船是用来旅行的,同时必须能够让人居住。各种控制装置会调节环境以适应外星人的生存,为他提供各种必需品。 问题是,对他们来说,外星人的生活必需品可能具有致命的危险。 “真想知道他是从什么样儿的星球过来的。”阿吉苦恼地说。 如果了解外星人的生活环境,便可以据此推测他的飞船的情况。 现在他们只知道,此人呼吸的是一种黄色毒气。 “会搞定的。”巴尼特说,话里没什么信心,“琢磨出推进装置就行,其他的先别碰。” 阿吉转过身去,面对仪表板。 巴尼特真希望自己知道外星人在搞什么名堂,有什么诡计。黄昏中,他凝视着自己的旧船,细听里面传出的响动。声音混浊不清,听不明白,只知道是金属与非金属相撞的声音。 凯伦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他自己的种族里有个说法,“玛伯格人死不了,除非被一下子打死。”他不就活过来了?——至少现在还活着。 他东歪西倒好不容易才坐起身来,倚着一株树干。这个行星只有一颗红色太阳,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四周吹拂的全是氧气这种有毒气体。他马上着手检查,发现自己的肺还封闭得好好的。支持生命的黄色气体受了破坏,无法长时间维持,不过还能撑一会儿。 问题是他仍旧无法认清形势,接受现实。几百码外停着他的飞船,落日余晖映得船壳闪闪发亮,一派宁静气象。有一阵子工夫,凯伦相信根本没有什么外星人,这一切全是自己瞎想胡编出来的,现在他只消走回自家飞船…… 但他看见了:一个外星人扛着货物钻进他的飞船,没过多久,气密舱门合拢了。 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他拼命将意识拧转过来,迫使自己面对现实。 最迫切需要的是食物和空气。他的外革层已经干裂,必须用营养液清洗。但是食物、空气和清洗剂全都储藏在被夺走的飞船上,现在他手里仅剩下一粒红色的科拉坚果,身体袋囊里还揣着99lib?颗热力弹。 要是有办法打开坚果,吃掉它,那他便会恢复些体力。可怎么才打得开呢? 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全都需要机器,生存完全依赖于这些机器,仔细想想,真让人震惊不已。现在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最简单、最常见、天天都有的小事。这种事平时根本无须操作员操心,飞船自动全部完成,他连想都不用想。 凯伦注意到,外星人显然放弃了他们自己的飞船。为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外头的旷野中,用不着等到明天他便会送命,惟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进入外星飞船。 他轻手轻脚慢慢走过草丛,时不时一阵眩晕,只有这时他才允许自己稍稍停步。他不住察看自己的飞船,如果外星人现在出来追杀,那可就全完了。幸好没出什么事。时间过得慢极了,好像永无尽头。最后,他总算摸到外星飞船,悄悄溜了进去。 天色黄昏。借助昏暗的光线,他发现这艘船陈旧不堪。船壁本来就薄,上面还重重叠叠打了补丁。所有零部件的使用时间都太长,磨损也太严重。 他现在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抢他的船了。 又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正向他提出严重警告。 首先是食物。他从袋囊里掏出科拉坚果,圆圆的,直径约四英寸,外壳就有两英寸厚。这种坚果是玛伯格宇航员的主食,富含能量,密封状态下几乎可以永久贮存。 他找了根铁棍,把坚果顶在墙上,一棍子砸向坚果。棍子砸在坚果上,发出空空洞洞、擂鼓似的一记响声。坚果纹丝不动。 不知外星人会不会听到,凯伦别无他法,只得冒这个险。他稳住身子,接二连三猛敲起来。十五分钟后,凯伦精疲力竭,手里的铁棍几乎弯成了曲尺形。 坚果纹丝不动。 他打不开这..颗坚果,除非有开果器。那是任何一艘玛伯格飞船的标准配置。没有谁会考虑用别种方法打开坚果。 这就证明:没有机器他毫无用处。真太可怕了。 他举起铁棍,最后猛击一记。四肢都僵硬了,他扔下棍子,开始检查飞船的存货。 结冰的外革层越来越碍事。革质正慢慢硬化为密不透气的角质层,一旦彻底硬化,他就将动弹不得,当时什么姿势,往后也会保持同样的姿势,或坐,或站,直至窒息而死。 凯伦坚决推开绝望情绪,极力思索。皮肤才是当务之急,比食物还要紧。在自己的飞船上,他会清洗浸泡,让外革层变软,最后治愈不成问题。可外星人会不会带上合适的清洗剂就大可怀疑了。 其他办法只有一种:剥掉外革层。内层只能支持几天时间,但至少他可以行动。 他拖着僵直的手脚,寻找更衣器。随即他意识到,外星人连这种最基本的工具都不会有。他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捡起那根铁棍,把它弯成钩状,将钩尖探进外革层里钩住,使出全身力气向上猛拔。 外皮拒绝屈服。 他把身体挤进一台发电机与船壁之间的窄缝,卡住,再用钩子从另外的角度钩住皮肤向外拉。可惜胳膊不够长,使不上劲儿。结实坚固的外革层仍然死死固定在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他换了十多种姿势,可是全都不管用。没有机器辅助,他几乎连身体都挺不直。 他无力地扔下铁棍。什么都做不了,做不成任何事。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袋囊里还有颗热力弹。 他的意识中还有一部分保持着原始状态,从前他压根儿不知道它的存在。就是这一部分意识轻声告诉他:有个简单的法子,可以把所有麻烦全用开。他可以趁外星人不注意时将热力弹塞在飞船船体下。这么一颗小炸弹,最多不过把飞船震得飞起来二三十英尺,不可能造成其他破坏。 但那些外星人却必死无疑。 凯伦惊慌到极点:自己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他每一寸肌肤上都打下了玛伯格人道德观的印记,早已深入骨髓——任何情况下均不得以任何理由为借口剥夺一个智慧生物的生命。任何理由! “可这公平吗?”原始意识悄声低语,“这些外星人只能算病毒而已,除掉它们,对宇宙来说是做了件大好事,你自己获救还在其次。别把它看成谋杀,不过是杀菌消毒罢了。” 他从袋囊里掏出炸弹,掂量一下,又急忙扔开。“不!”他对自己说,却不是很坚定。 不愿再想下去了。依靠疲惫、几乎僵硬得不能动弹的腿,他开始在这艘外星飞船中四处搜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救自己一命。 阿吉蹲着身子,挤在驾驶舱里,用一枝记号笔给仪表板上各种开关做记号。他太累了,肺里也疼,整晚工作,连眼都没合过。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股寒风抽打着“奋斗二号”的船身。飞船里亮着灯,却冷得要命。那些个温度调节控制杆,阿吉连碰都不愿再碰一下。 维克托走进乘务舱,背上沉重的货箱压得他脚步蹒跚。 “巴尼特吗?”阿吉喊道。 “他马上就过来。”维克托回答。 船长想把他们的所有装备全都搬到飞船前部,用的时候更便当。可乘务舱太小,他们的东西已经塞满了大半个舱室。 维克托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搁箱子。发现一面舱壁上有扇门,他一摁门上那个按钮,门便轻轻巧巧滑入天花板,露出一个壁橱大小的房间来。维克托断定,这个地方放东西最合适不过。 地板上散落着轧碎的红色坚果壳,维克托也不理会,只管把货箱拉进壁橱。 小房间的天花板立即开始下降。 维克托放声尖叫,声音大得连飞船外都听得见。他蹦起来,结果脑门撞上天花板,脸冲下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阿吉从驾驶舱直冲出来,巴尼特早一个箭步跃进乘务舱,揪住维克托的两腿往外拽。可维克托太重,船长在光溜溜的金属地板上又立不住脚,使不上劲儿。 阿吉想都没想,一把竖起货箱,暂时顶住天花板。 巴尼特和阿吉两人合力,抓住维克托的双腿向外拖。拉出来得正是时候,沉重的货箱被压得四分五裂,好像它是软木做成的一样。 小房间的天花板继续沿一根纵轴下压,润滑得非常好,悄没声儿地 4fbf." >便把压碎的货箱挤成了六英寸厚度的一块板。操纵机械喀啦一声轻响,天花板无声无息退回原处。 维克托坐起来,揉着脑袋。“船长,”他伤心地说,“咱们还是回咱自个儿的船吧。” 阿吉对这次冒险也产生了疑虑。他瞧瞧那个要命的小房间,现在它又回复原状,成了小壁橱模样,地上散落着轧碎的红色坚果壳。 “这船是个扫帚星。”他忧心忡忡地说,“也许维克托说得对。” “那,这艘船怎么办,想丢开手?”巴尼特问道。 阿吉局促不安地动了动,点点头。“麻烦的是,”他说话时没敢看船长的脸,“咱们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事来,这太危险了,船长。” “清不清楚你们准备放弃的是什么东西?”巴尼特厉声喝问,“单单船壳就值一大笔钱。看过它的引擎吗?星系这边没什么挡得住它。它可以从行星这边钻进去,打另一头钻出来,连漆都不掉一丁点儿——你们竟然打算丢开手!” “是好东西没错,可要把咱们弄死了怎么办?到那时它可就值不了那么多了。”阿吉反驳道。 维克托使劲儿点头。巴尼特怒视着这两个人。 “你们给我好好听着。”巴尼特道,“我们绝不放弃这艘船。它不是什么扫帚星,它是一艘外星飞船,里头的设备都是外星人的。咱们现在两手别碰这些东西,什么都别碰,直到把它开进船坞。听清楚了吗?” 阿吉想再说说那个会摇身一变而成水压机的壁橱,在他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瞧瞧巴尼特的脸色,他决定还是闭嘴为妙。 “所有动力操控装置都标出来了?”巴尼特问。 “再有几个就好。”阿吉回答。 “好,全部标示出来,我们只碰标出来的东西。只要咱们别去惹这船的其他部分,它也就不会招惹咱们。什么都别碰,这么干就不会出事。” 巴尼特抹了把脸上的汗,倚在舱壁上解开外套。 两侧缺口处倏地伸出两道金属圈子,套住了他的腰部与腹部。 巴尼特呆呆地瞪着圈子,片刻之后才猛力挣扎,竭力向前想挣脱束缚。金属圈子却分毫不动。舱壁里喀的一声,滑出一根游丝。 它评估似的触了触巴尼特的外套,接着缩进墙里。 阿吉和维克托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关上它。”巴尼特的声音发紧。 阿吉冲向控制室,维克托则继续傻看着。一截金属短杖滑出舱壁,短杖顶端,三英寸长的锋刃寒光闪烁。 “停住那个鬼东西!”巴尼特锐声嘶叫。 维克托从痴呆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奔上前去,尽力把金属短杖从墙壁上拧下来。短杖只轻轻摇晃一下,就将他弹飞到房间另一头,蜷缩在地爬不起来。 刀片笔直地切开巴尼特的外套,一直划到腰际。精确度宛如外科手术,连下面的衬衣都没碰到。接着,短杖从视线中消失了。 阿吉捶打着控制面板。发动机连连吼叫,气密舱门开了又关,平衡器一阵阵抽搐,灯光忽闪忽闪。可锁住巴尼特的机械装置却丝毫不受影响。 那根游丝又回来了,触了触巴尼特的衬衣,停顿片刻。舱壁内的机械装置发出不祥的唧唧声。游丝又碰了碰巴尼特的衬衣,好像对如何处理这个对象有点拿不定主意。 阿吉从控制室里大喊:“我关不掉它!肯定是全自动的!” 丝线缩进墙里,消失了,嵌着刀片的短杖又滑了出来。 这时维克托已经找到一柄沉甸甸的扳手,他冲了上去,高高挥起扳手,猛地砸在短杖上,差点没砸破巴尼特的脑袋。 短杖连个坑都没有,只顾笃笃定定平心静气地干它自己的活计,从背后划开巴尼特的衬衣。现在船长上半身已是一丝不挂。 细丝再度出现。巴尼特一点伤都没有,可眼球却发疯一般上下左右乱转。维克托把拳头塞进嘴巴里,一步步后退。阿吉紧紧闭上眼睛。 游丝触了触巴尼特热乎乎的血肉之躯,发出满意的咯咯声,随即缩进墙里。金属圈子松开了。扑通一声,巴尼特瘫软地跪倒在地。 好一阵子没人开口,实在也没什么话可说。巴尼特阴郁地凝视着虚空,维克托开始喀巴喀巴捏起指关节来,直到阿吉推他一下才住手。 老飞行员竭力想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机器干吗划开巴尼特的衣服,等碰到皮肉时又突然住手呢?难道外星人就用这个法子脱衣服?没道理嘛。是呀,那压力壁橱也一样,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从某种意义上说,出了这种事倒挺合他的意。巴尼特到底得了点教训,现在总算可以扔掉这个可怕的扫帚星了,想个办法把自个儿的飞船再给弄回来。 “给我拿件衬衣。”巴尼特道。维克托急忙给他另外寻了一件。巴尼特套上衬衣,谨慎地和舱壁保持一定距离。“你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让这船动起来?”他问阿吉,声音有点发抖。 “什么!?” “我说得够清楚了。” “你还没受够哇?”阿吉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我们多久能起飞?” “大约还要一个小时。”阿吉喃喃地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船长真太过分了。阿吉疲惫地回到控制室。 巴尼特在衬衣外面套了件厚毛衣,外面再穿上大衣。房间里冷得刺骨,他开始剧烈哆嗦起来。 凯伦一动不动地躺在外星飞船甲板上。他把现存的一多半体力全浪费在努力撕开坚固的外革层上,真是蠢透了。外革层越来越硬,而他却越来越虚弱。现在看来,不值得瞎忙乎,最好就躺在这儿歇歇,由着生命之火越燃越弱…… 不久,做梦一般,他想起故乡玛伯格那些崎岖的山峰,还有坎特洛普的巨型太空港,满载奇异货物的星际商船熙来攘往。黄昏时分,他的视线越过平平的屋顶,遥望两颗巨大的太阳缓缓落下,一颗是蓝色的,另一颗是黄色的。它们为什么会一道坠向南方,这怎么可能?物理上不可能嘛……或许父亲会为他解释。该回家了,天色一下子便黑下去了。 他猛地一震,甩开白日梦,瞪着外面行星清晨的冷光。玛伯格宇航员不应该这样死去,好歹他要再尝试一回。 经过半小时缓慢痛苦的搜寻,他在飞船后半身找到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显然是被外星人忽视了。他扭开盒盖,里面是几个瓶子,经过仔细密封,还加了衬垫以防碰撞。凯伦拿起一个瓶子检查。 上面有个很大的白色标记。标记的意思他本不会知道,可它看上去有点眼熟。他在脑海里搜索着,竭力回想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模模糊糊想起来了,这个标记代表人类头骨。玛伯格同盟里有个种族与人类很接近,他在博物馆里见过他们头骨的复制品。 可是怎么会有人在瓶子上贴这么个记号呢? 对于凯伦,骷髅头包含敬重的意思。这个瓶子的生产者想表达的一定也是这个意思。他打开瓶子,嗅了嗅。 味道很有意思,让他想起—— 皮肤清洁营养液! 他一秒钟也不耽搁,把整瓶溶液全部倒在身上。他等待着,心里却不敢存留一丝希冀。万一皮肤可以因此复原…… 千真万确,骷髅标志瓶子里的液体正是一种温和的清洗剂!而且气味芬芳。 又是一大瓶,倒在盔甲似的外革层上,汩汩渗入。久旱瘠弱的身体贪婪地吮吸着,热切呼唤更多养分。再来一瓶。 好长时间里,凯伦只管躺着一动不动,让给人带来生机的溶液浸入肌肤。皮肤软和下来,变得柔韧了。他觉得浑身充满新的力量,充满新的活下去的意念。 他一定要活下去。 浸洗之后,凯伦检查飞船的操控装置,希望能借这个破烂货返回玛伯格,结果立即就遇到了困难。出于某种原因,飞行面板居然没有隔离在单独的房间里密封起来。不知这是为什么?那些奇怪的东西总不至于把他们的整艘飞船变成一个减速舱吧。决不可能有这种事!油箱没那么大空间,装不下那么些缓冲油。 奇怪呀,可外星人的方方面面全都奇怪,叫人摸不着头脑。当然,就算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可检查过引擎后,凯伦发现反应堆装置中有一根关键的联杆被拆掉了。飞船没用了。 现在只剩下一种选择:夺回自己的船。 可怎么夺? 他在甲板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玛伯格严禁杀害智慧生物,这条原则绝无“如果”、“但是”可言。任何情况下——包括为了拯救自身性命的情况——均不得杀戮。这是一条明智的原则,为玛伯格星球带来了很大好处。长达三千年时间里,玛伯格星球上从无战争,这才能够发展出极高程度的文明。这些全都归功于人们谨守原则,绝不允许任何例外。“如果”、“但是”,这两个词能够磨蚀最健全的原则。 他不能倒行逆施,破坏原则。 难道他就这样束手待毙? 凯伦低下头,吓了一跳:甲板居然被一摊清洗剂蚀出了一个洞。这些外星飞船造得简直太不结实了,连温和的清洗剂都能破坏它!外星人自己——他们必定非常脆弱。 一颗热力弹足够了。 他走向左舷对方看来没派出警卫,估计他们正忙着准备起飞呢。穿过草丛偷偷溜过去,爬上自己的船,很容易的…… 玛伯格星球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凯伦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走过了两船之间一半的距离。怪事,身体竟然可以在思维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来。 他掏出炸弹,继续向前摸了二十英尺。 毕竟——就长远观点来看——杀掉这几个人毕竟不会对原则造成什么大损害。 “准备好了吗?”巴尼特问道。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我想是吧。”阿吉道,他看看作好标志的仪表面板,“差不多了。” 巴尼特点点头,“维克托和我系上安全带待在乘务舱,以最小加速度起飞。” 巴尼特回乘务舱去了。阿吉拉起他临时现编的安全带,系牢,紧张地搓搓手。就他所知,所有最重要的操纵装置都已经标记出来,会一切顺利的。但愿如此。 有了壁橱和刀片的事,天晓得这艘疯疯癲癫的飞船下面还会做出什么来。 “我们这儿准备好了。”巴尼特从乘务舱喊道。 “好,大约十秒钟。”他关上门,气密舱门自动封闭,将他与乘务舱隔离开来。虽说略有点幽闭恐怖症,阿吉还是启动了反应堆。迄今为止一切顺利。 甲板上有薄薄一层油,阿吉估计是从哪个松动部位漏出来的,他没理会。操纵面板运转得棒极了,他输入航线,启动飞行控制器。 什么东西在他脚上拍打了一下。阿吉低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甲板上那层油迹已经足有三英寸深,黏黏的,气味刺鼻。油漏得真厉害。他不明白,造得这么出色的一艘船怎么还会出这种纰漏。他解开安全带,摸索问题所在。 找到了。甲板上有四个小孔,每个都在向外缓缓冒油,持续不断。 阿吉按了按控制舱门的按钮,门却仍旧闭合得密不透风。他不愿大惊小怪,仔细检查起舱门来。 应该打开呀。 但没有。 油已经快没到膝盖了。 他傻笑起来。竟会这么傻!已经密封了嘛。他按下开启键,再次转身检查舱门。 照样打不开。 阿吉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拉舱门,门却纹丝不动。他蹚着油回到控制板——刚发现飞船时这儿没油,也就是说,哪个地方肯定有个控制排油孔的按钮。 找到排油孔按钮时,油已经齐腰深了。按下之后没多久油就排得一干二尽,之后门轻轻松松便打开了。 “出什么事了?”巴尼特问。 阿吉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巴尼特轻声道,“发现这个真叫人高兴。” “什么这么回事?”阿吉问,觉得巴尼特未免太不当回事了。 “他如何承受起飞时的加速度。这个事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既没有减压床也没有减压舱,没有座椅,连个固定安全带的地方都没有。原来他就泡在油里。只要飞船准备起飞,油就自动流出来。” “可门为什么打不开?”阿吉问。 “这还不明显?”巴尼特笑着,耐心解释,“他可不想让油淌得满船都是,也不希望出什么意外,把油漏干了。” “咱们飞不了。”阿吉固执地说。 “为什么?” “因为泡在油里头我没法子好好出气儿。动力一打开油就99lib.自动冒出来,关都关不掉。” “动动脑子吧。”巴尼特告诉他,“把排油开关拉下来固定好不就得了?油一冒出来就排掉。” “唔,这我倒真没想到。”阿吉闷闷不乐地承认。 “那就动起来吧。” “我想先换换衣服。” “不,把该死的飞船飞起来。” “可是船长——” “开船去。”巴尼特下了命令,“那个外星人说不定正打什么鬼主意呢。” 阿吉耸耸肩,回到驾驶舱,系上安全带。 “准备好了?” “全妥了,把它飞起来。” 他将排油开关固定死,油喷出又排净,始终高不过鞋面。他启动一个个操纵开关,再没出现什么意外。 “好啦,走!”加速度开到最小,他吹吹手指,乞求好运。 接着按下喷射发动开关。 凯伦后悔不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飞船飞走,手里还攥着那颗热力弹。 他原本已经来到飞船旁边,还在船身下站了几秒钟。接着又溜回外星飞船——安炸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历经无数世纪才形成的固有观念,几个小时之内是无法克服的。 固有观念——除此之外还存在其他原因。 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单纯因为娱乐而杀戮。有的时候,杀戮可以是完全正当的,其理由足以让任何哲学家满意。 可一旦接受这种所谓的正当杀戮,其范围势必越扩越大,理由越来越多。而谋杀,一旦开始便很难停止,最终必将导致战争,乃至种族屠杀。 凯伦感到,自己准备实施的这次谋杀关系到他的整个种族的前途命运,止步不前几乎等于挽救了整个种族。 可这并不能让他心里好过些。 他眼看自己的飞船在空中缩成一个小点。外星人的飞行速度慢得可笑,他想不出其中原因,除非他们故意这么做,来嘲笑他。 毫无疑问,那些虐待狂干得出这种事。 凯伦回到飞船。活下去的意念和以前一样强烈,他决不屈服,一定要尽可能长时间地紧紧抓牢生命。也许存在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会有另一艘飞船来到这颗行星。 他打量四周,觉得可以靠那种骷髅头标志的清洗剂弄出什么东西来,替代他所需要的黄色空气。这样他就可以再坚持一两天。接下去,如果想点办法弄开科拉坚果…… 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他急忙冲出去看。天空空荡荡的,他的飞船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他回到外星飞船,着手解决那个重大难题:活下去。 阿吉醒过来了。他发现就在昏迷前自己将加速度减了一半,正是这个举动救了他的命。 加速度指针悬在只比零刻度高一点的地方,可重力仍然让人难以承受!阿吉打开门,爬了出去。 巴尼特和维克托的安全带刚一起飞便绷断了。维克托也才刚刚苏醒,巴尼特把他从一堆压碎的箱子中拉出来。 “你是在马戏团里飞还是怎么着?”他抱怨道,“告诉你最小加速度!” “起飞时还没到最小加速度呢。”阿吉道,“不信自己看读数去。” 巴尼特跨进控制室,立即便出来了。“糟透了。咱们的外星朋友开船的加速度比我们大足足三倍。” “看来是这么回事。” “这我可真没想到。”巴尼特沉思着说,“他准是从哪个重力很大的星球上来的,那种地方一定得以非常高的速度起飞,否则根本起不来。” “什么东西砸了我?”维克托呻吟着,揉着脑袋。 舱壁喀的一响,飞船整体启动了,伺服系统进入自动运行状态。 “热起来了,对吧?”维克托问。 “是啊,还憋得难受。”阿吉说,“在加压。”他回到控制室。巴尼特和维克托焦灼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 “关不上。”阿吉道,擦了把大汗淋漓的脸,“温控和压力系统是全自动的。飞船一升空,它们肯定自动进入‘正常’状态。” “你他妈最好赶紧把它们关掉。”巴尼特告诉他,“不然咱们非在这儿被烤干不可。” “没办法。” “肯定会有什么控制温度的东西吧。” “当然——瞧这儿!”阿吉说着,手一指,“控制键已经设到最低位置上了。” “你想他的正常体温会是多少?”巴尼特问。 “我恨不能不去猜才好。”阿吉回答,“造船的合金熔点极高,这船能承受的压力比地球飞船高十倍,两者加到一块儿……” “你一定得想个办法关上它!”巴尼特说着,扒掉外套和毛衣。温度上升很快,甲板已经烫得有点站不住脚了。 “把它关掉!”维克托吼起来。 “喂,”阿吉道,“这船又不是我造的,你也知道,我怎么能——” “关掉!”维克托嘶叫道,揪住阿吉连推带搡,好像他是个玩具娃娃,“关掉!” “放开手!”阿吉的急冻枪一半已经抽出枪套,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一把关上飞船主发动机。 船壁内部的咔咔声停止了。房间迅速凉快下来。 “怎么回事?”维克托问道。 “动力一停,温度与压力装置便停止工作。”阿吉说,“咱们没事了——只要别打开主发动机组。” “光靠滑行,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飞到太空港?”巴尼特问。 阿吉算出来了,“大概三年。”他说,“咱们出来得相当远。” “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伺服系统卸掉,切断它们?” “都建在船身里头。”阿吉说,“这种事需要一整个机修厂的设备,加上专业技术人员,但就算那样都不是件轻松活计。” 巴尼特长时间默然不语,最后终于开口道:“就这样吧。” “什么样?” “咱们被搞垮了,只好回那颗行星上去,拿回自己的船。” 阿吉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将一条新航线输入飞船。 “你想那个外星人会把船还给咱们吗?”维克托问。 “当然,”巴尼特说,“只要他还没死。他巴不得弄回自己的飞船哩,只能拿咱们的船来换。” “是啊。可等到他上了这艘船……” “咱们在仪器上做点手脚。”巴尼特道,“拖住他。” “最多耽搁他一会儿工夫。”阿吉指出,“早晚他总能升空,而且气得两眼充血,咱们可跑不过他。” “我们用不着跑。”巴尼特道,“只消早一步升空就行。他的船壳是结实得很,可我不信经得起三颗原子弹。” “我怎么没想到。”阿吉道,笑了起来。 “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巴尼特洋洋得意,“船体合金值一大笔钱呢。好吧,飞回去,尽量小心别把咱们烤煳了。” 阿吉重新打开发动机组,驾船转了个急弯,极力将重力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伺服系统启动了,温度飞速上升。完成转弯动作后,阿吉将“奋斗二号”对准正确方向,关闭发动机组。 他们一路滑行,但快要抵达行星时,阿吉不得不打开引擎,只有这样才能螺旋形减速下降着陆。 几个人几乎出不了飞船:皮肤灼出了水泡,鞋都烤煳了,根本没时间在仪器上动手脚。 他们撤进树丛,静静等待。 “说不定已经死了。”阿吉满怀希望。 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出“奋斗一号”。外星人移动很慢,可的确在动。 他们看着。“他会不会造出什么武器来?”维克托说,“会不会来追杀咱们?” “你能不能闭上臭嘴?”巴尼特说。 外星人连个弯都没拐,径直走向他的飞船。他进去了,关上气密舱门。 “好啦。”巴尼特道,直起身,“我们最好赶紧起飞。阿吉,你去控制室,我来联好反应堆,维克托把门。上!” 他们飞也似地冲过空地,几秒钟便奔到“奋斗一号”敞开的气密舱门前。 凯伦就算想快也快不起来,他缺乏驾驶飞船必需的体力。不过他知道,只要一进来自己便平安无事了。舱门已经封闭,外星人休想进来。 他在后舱找到一个备用的空气储备箱,立即打开。飞船里顿时充满浓厚、滋养的黄色气体。好几分钟时间里,凯伦什么都不做,只管大口大口吞吸。 接下来,他将三粒科拉坚果——能找到的最大号的——拖进厨房,让开果器把它们打开。 吃完之后,他觉得好多了。更衣器替他脱掉外革层,内革层同样已经坏死,随即也被更衣器卸掉,更衣器停在第三层,即活体层。 走进驾驶舱时,凯伦感到自己几乎焕然一新。 现在看来,那几个外星人准是处于间歇性疯癫状态。这很明显。否则,无法解释他们怎么会飞了回来,把飞船还给了他。 因此,他将找到这些人的上级,向他们报告该行星的方位。会找到这几个人的,他们的病也会治好的,彻底根治。 凯伦觉得幸福。他没有违背玛伯格原则,这是最重要的。他原本可以将炸弹留在那艘外星飞船里,配置好,设定启爆时间,也可以毁掉他们的发动机。这些全都易如反掌。而且,这种诱惑确实存在。 但他没做。他什么都没做。 他仅仅制造了一点点维持生命所需的最起码的东西。 凯伦启动控制台,发现各种设备状态极佳。启动反应堆,加速液灌了进来。 维克托第一个跑到气密舱门前,一头冲进去,却突地蹦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巴尼特问道。 “什么东西砸我。”维克托说。 几个人好奇地向里望去。 好一个死亡陷阱:蓄电池里伸出一根根电线,串连在一起拉过左舷。维克托如果碰上的是这一边,准会当场电死。 他们断开电线,踏进飞船。 里面一团糟。能挪动的东西全给撕裂,撒得到处都是。角落里扔着一根弯曲的铁棍,他们的强酸被泼在甲板上,几处地方都蚀出了大洞。“奋斗”号的老旧船壳上又添了新窟窿。 “简直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咱们动手脚!”阿吉说。 他们向里探查。里面又是一个陷阱:货舱门被联到了小型启动马达上。真狡猾。人只要一碰,门便会砰的一声砸向舱壁,夹在中间的人非被压扁了不可。 其他还有不少东牵西联的装置,想不出用意所在。 “我们能修好吗?”巴尼特问道。 阿吉耸耸肩:“咱们的工具大多还在‘奋斗二号’上,估计内部整修得花一年时间,就算修理完,船壳撑不撑得住也是个问题。” 他们走到外面。外星飞船起飞了。 “好一个恶魔!”巴尼特叹道,一面打量着自己那艘外壳被强酸蚀透的飞船。 “外星人会做些啥,咱们一辈子也甭想猜出来。”阿吉回答。 “外星人,呸!死绝了才好。”维克托也说。 现在,“奋斗一号”已经跟“奋斗二号”差不多了;同样难以琢磨,同样遍布杀机。 “奋斗二号”呢,早飞了个无影无踪。 (李克勤 译) 狂风渐起 外面起风了。但是观察站里的两个男人没意识到。克莱依顿再一次扭开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有。 “揍它一下。”纳里谢夫说。 克莱依顿抡起拳头捶在水龙头上。出来两滴水,第三滴在龙头上哆嗦了一阵,晃晃悠悠掉下来。停止了。 “没戏了,”克莱依顿沮丧地说,“该死的水管又堵了。我们有多少储备?” “四加仑,如果水箱上没有更多破洞的话。”纳里谢夫说。他瞪着水龙头,用又长又灵敏的手指头轻轻敲它。纳里谢夫是个高大、苍白的人,胡子稀疏,身形松散。作为一个在遥远的异星上的观察员,他实在不符合标准。然而先遣探测军团很遗憾地发现,没有任何人符合既定的标准。 纳里谢夫是个能干的生物学家。面容总是很紧张,实际上他有着惊人的宁静气质。他发挥才能必须遇到合适的机会——在卡里拉1号做个观察员,就算一个。 “我想,得有人去把水管疏通一下。”纳里谢夫说,他没看克莱依顿。 “对,”克莱依顿说着,又重重地给了水龙头一下,“但那等于杀人。听听外面!” 克莱依顿个子不高,脖子如公牛般粗短,红光满面,非常强壮。作为观察员,他是第三次来到外星球了。 他曾经尝试过在高级先遣兵团里担任别的工作,但都不太适合。参与“PEP初级外星渗透计划”给了他非常难受的回忆,那简直是跟疯子和亡命徒一起工作。 他喜欢当个星际观察员。当PEP的小伙子们新发现一个星球并派工作队摄上几天的录像,他就跑到那里待一段时间。他的职责是忍受一切不适,利用经验和技巧让自己活着。一年以后,飞船回来把他带走并且讨论他的报告。依据这个报告,人们会决定对这个星球是否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在每次出动之前,克莱依顿都要向太太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许诺过这次以后他将待在家里,经营他买下的一个小农场。但是,每一次他回来,经过充分休息,他都要再一次跑到外星上去。靠技巧和耐性维持生存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但这一回他受够了。他和纳里谢夫在卡里拉上待了八个月,飞船在四个月后把他们带走。如果他活下来,他一定得辞职了。 “听听这风声吧。”纳里谢夫说。 很压抑,很遥远,风刮过观察站的钢铁外壳,如同一股和煦的夏日西风。 但他们是在站内听到这种声音的,在一个包了三英寸钢铁加上一层隔音夹层的地方。 “它在增强。”克莱依顿说着,走到风速计那里看看刻度盘。 这温柔的风目前的速度是每小时82英里。卡里拉星上的一股微风。 “伙计,”克莱依顿说,“我不想到那里去,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 “这回可该你了。”纳里谢夫指出。 “我知道。但我们是不是先缓一下?来,我们去找斯曼克,叫他给份天气预报。” 他们横穿整个观察站,鞋后跟在钢铁的地板上踩出一串回声,经过的房间里装满了食物、空气罐、仪器和其他设备。站的尽头是回收口的沉重铁门。他们戴上面罩,其中一个向门把手伸过去。 “好了么?”克莱依顿问。 “好了。” 他们稳住身形。克莱依顿按下按钮,大门无声滑开,气流飙了进来。他们耸起脖子穿过风,飞奔进收料棚。 棚子是观察站的一部分,长三十英尺,宽十五英尺。它不像站内其他部分,并未密封,钢制墙壁是向外开放的,在里面设置了一堵一堵的障碍。狂风可以穿过,但会减慢速度。风速计显示棚子里面是每小时34英里。 这真是件该死的麻烦事,克莱依顿想,我们不得不在34英里风速的地方向卡里拉的土著求助。但没有其他办法了。卡里拉人生活在这个每小时70英里风速的星球上,完全无法忍受站内“死寂的空气”。即使把氧气含量降低到他们的标准也不行。空气压力差对他们的呼吸是必不可少的。一进入观察站内他们就晕眩,继而开始糊涂,然后就如在真空中一样活活地窒息掉。 棚子里每小时34英里的风速,是人类和卡里拉人一个公平的折衷,大家都能忍受。 克莱依顿和纳里谢夫走进棚子,角落里乱糟糟地躺着一个好像晒干的章鱼一样的东西。这个“一团糟”开始动了起来,并且友好地挥起两只触手。 “你们好。”这位叫斯曼克的土著说。 “你好。”克莱依顿回答,“你怎么看今天的天气?” “很好。”斯曼克说。 纳里谢夫扯住克莱依顿的袖子:“他说什么?”他问道,克莱依顿给他翻译,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纳里谢夫的语言天分比不上克莱依顿。过了八个月了,对他来说,那些卡里拉人的舌头发出的依然只是滴答声和汽笛声。 更多的卡里拉人加入了谈话。他们看上去不是蜘蛛就是章鱼,身体中央都有一团集中的东西,然后就是一堆长长的、灵活柔软的触手或触角。这显然是最适合在卡里拉星生存的体态,克莱依顿常常感到嫉妒,因为他们可以随意到外面去,而他只能接受观察站的保护和限制。 他经常看到一个土著冲进龙卷风里,用七八只触手牢牢扎进地面,其他的则一步一步向前伸,移动着自己。有时候,他还看到他们把自己团成一团,把触手像篮子一样编织起来保护自己,然后就一路被风吹着,如同风滚草。他可以想象,当他们用这种鲁莽大胆的方法在风中狂舞时,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 哦,他想,如果他们跑到地球上,看上去很傻的。 “这天气会发生什么变化?”他问斯曼克。 卡里拉人思考了一会儿,用力嗅着空气,把两只触手纠缠在一起。 “风会更强一点儿,”他最后说,“但没什么可担心的。” 克莱依顿满腹狐疑。对卡里拉人没什么好担心,但对地球人也许就是要命的。然而这话听上去还是有些可信。 他和纳里谢夫离开收料棚,关了大门。 “也许,”纳里谢夫说,“你是不是再等一下……” “或者干脆杀出去!”克莱依顿说。 他们走到那个流线型的、闪闪发光的“畜生”那里,它头顶亮着一个暗淡的光球。“畜生”,指那辆专门用来在卡里拉上开的车子。 它的装甲跟坦克差不多,其最新的改进是把它弄成了个扁球形,有个狭长的外视窗,玻璃是防碎的,厚得如同电镀车身蒙着的钢铁。它重心很低,十二吨的体重基本分布在与地面齐平的高 5ea6." >度;全身密封,沉重的引擎虽然有些必要的开口,但用特殊的防尘装置盖住了。整个沉重的奇形怪状的身子低低地趴在六个肥胖的轮胎上,让人联想到某种史前怪物。 克莱依顿坐进去,戴上安全帽和护目镜,把自己用安全带牢牢地捆在椅子上。他发动引擎,加大转速,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它的声音,点了点头。 “好了,”他说,“‘畜生’没问题。上去打开车库大门。” “祝你好运。”纳里谢夫说着,离开了。 克莱依顿扫了一眼仪表盘,确信“畜生”的所有部件都在工作状态。一会儿,他听见纳里谢夫的声音通过收音机传了进来。 “门要开了哟!” “好的。” 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克莱依顿驾驶“畜生”冲了出去。 观察站矗立在一个辽阔、空旷的平原上。山脉本来可以抵挡一些风,但卡里拉的山都不稳定,时而隆起,时而崩溃——平原在地质上少了些危险。为了防止最坏的事情发生,观察站外围建设了一大片粗重的钢铁柱子。站里面也埋设了钢柱,深入地底如同古老的压舱物,保持整体的稳定。 克莱依顿开着“畜生”进入一条狭长而盘旋的管道,穿越这些柱子。在他头上有个小屏幕,一条白线在里面闪烁。看着这条线,可以探测在管道里是否有破裂或者障碍物。 宽广、崎岖而单调的沙漠在他眼前展开了。一丛矮小的灌木进入视野。狂风在身后追赶,但发动机的声音把风声压住了。他看看风速计,现在卡里拉的空气正以每小时92英里的速度流动着。 他稳稳地前进,呼吸急促得咻咻直叫。不时地他听到些碰撞的声音。飓风把大大小小的石头卷起来,轰击着“畜生”的外壳,在它厚实的装甲上撞得粉碎。 “情况怎么样?”收音机里传来纳里谢夫的声音。 “还好。”克莱依顿说。 他远远地看见了一艘卡里拉人的陆行船。大概有40英尺长,大梁很窄,好像只是把原木用辊子粗粗刮过一下;船帆用某种灌木叶子编织而成。他从这只船的侧面冲过去,船上的卡里拉人挥动着他们的触手。他们好像正在往观察站方向去。 克莱依顿把注意力转回到管道上。他开始听到风声了,而发动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风速计显示,现在是每小时97英里。 长长的外视窗上满是沙点儿,外面一片模糊。远方是锯齿状的悬崖和山峰,在漫天的黄沙中时隐时现。更多的圆石在车壳上“砰砰”地飞跳,空洞的撞击声传进密封的车内。他又看到一艘卡里拉人的陆行船,接着又有三艘冒了出来。它们在风中顽强地航行着。 克莱依顿忽然明白,大批的卡里拉人是在向观察站方向集中,马上向纳里谢夫发无线电信号。 “你怎么样了?”纳里谢夫问。 “我还没发现管道的破口,快到泉水那边了。”克莱依顿说,“好像有很多卡里拉人往你那里去。” “我知道。棚子背风的地方停泊了六只船,还有更多的正在靠拢。” “我们以前从来没跟土著有过麻烦,”克莱依顿慢慢地说,“是怎么回事?” “他们带着食物,可能是个庆祝活动。” “也许吧,你要小心一点儿。” “别担心。你最好快些。” “我发现破口了!过一会儿再跟你通话。” 屏幕上闪烁起白光,显示出破口的地方。克莱依顿从观察口望出去。那段管道应该是被一个巨大的漂砾滚过,压碎了一小段。 他把车开到破口的上风位置。现在是每小时113英里了。克莱依顿拿出几米管子、一些用来补口的东西、一盏喷灯和工具袋,开门溜出车外。这些东西都捆在他身上,而他又被一根结实的尼龙绳子拴在“畜生”身上。 狂风震耳欲聋,如同雷鸣和海浪拍岸的怒吼。他把面罩上的氧气供应调大,开始工作。两小时后,他完成了正常状态下只需要十五分钟就够了的工作。他的衣服全撕破了,空气过滤器里全是沙子。 他爬回“畜生”那里,关上门躺到地板上,彻底瘫掉了。车子在狂风中摇晃起来,克莱依顿完全不予理睬。 “喂?喂?”纳里谢夫用无线电呼叫他。 克莱依顿软手软脚地爬回驾驶座回话。 “克莱依顿!赶快回来,现在!别休息了!风速到了138,我想可能是一场尘暴。” 尘暴是克莱依顿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东西。他们八个月来只经受过一次,当时风速达到每小时160英里。 他掉转车头,迎风直上,功率开到最大——前进了很小的一步。面对每小时138英里的飓风,“畜生”的重型发动机的全部本领是每小时3英里。 从长窗往外看,大风驱动着长长的尘带滚滚而来,好像从无垠的天空和辽阔的大地上升起,通过一个无形的漏斗,向他这个小小的窗口集合。一座座岩石在风的牵引下航行着,逐渐变大,最后粉碎在车窗上。每一次,他都忍不住要低头。 引擎开始了阵痛和抽搐。 “哦,宝贝,”克莱依顿喘起气来,“别熄火,现在别熄火。带爸爸回家,然后想怎么熄就怎么熄。拜托啦!” 他估计离观察站还有10英里,逆风的10英里。 听到一个声音,好像是山腰上铅锤一般下落的大雪崩。这是个如同房子一般大的漂砾。它太大了,风有点儿带不动,它就一边把崎岖的地面压出一条沟,一边向他滚过来。 克莱依顿狂扭方向盘。引擎超负荷了,带着车子慢得让人受不了地——避开了大石头。克莱依顿颤抖着,目送漂砾从身边擦过,用一只手重重打在仪表盘上。 “动一下,宝贝,动啊!!” 隆隆地响着,那个大石头滚到后面去了,速度大概超过每小时30英里。 “刚才——太近了。”克莱依顿对自己说。他想把“畜生”转对风向,转对观察站的方向。“畜生”先是不理睬他,然后发动机转动起来,哀鸣着,试图把车子拉进风里。而那风简直就像是一堵移动中的灰墙,把车子推开了。 风速计指到了159英里。纳里谢夫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来:“你那里怎么样了?” “很好!别说话,忙着呢!” 克莱依顿刹住车,关闭一切——然后又猛地启动引擎。他调节了一下燃料混合的时间,立刻转到控制系统。 “纳里谢夫,引擎要完蛋了。” 纳里谢夫回答之前停顿了整整一秒钟,然后他非常沉着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沙子!”克莱依顿说,“在159英里的风速下开了这么久,沙子跑到了轴承里、喷射器里,到处都是。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么……” “我把它开回来,”克莱依顿说,“我只希望传动轴能撑得住。” 他调整控制系统。在这种风速下,开车像在海洋上行船。克莱依顿向自己这一侧拐,一边提速向风冲去。 这一回“畜生”经受住了。然后他和它向另一边横穿过来。 克莱依顿想,他只能这样做了,用“之”字形路线完成这一段顶风的路程。他正擦过风眼的边缘,开足马力,转弯的角度也无法小于40度。 “畜生”走了一个小时,左弯右拐,走三英里多才能前进两英里。引擎奇迹般地正常工作着。克莱依顿衷心祝福车子的制造商,向发动机乞求再多坚持一会儿。他透过昏暗的天光,看到了又一艘卡里拉人的地行船。它遇到一次“触礁”并摇晃了起来,但它继续迎风前进,很快把他甩在后面。幸运的土著们,克莱依顿想,对他们来说,165英里的风速不过是一股适合航行的微风! 前面,观察站灰色的半球形建筑进入了视野。 “我要到了!”克莱依顿叫道。“打开朗姆酒,纳里谢夫,老家伙!爸爸今天要喝个饱!” 这时候,发动机熄火了。 克莱依顿破口大骂,刹住车子。多么臭的运气!要是风从后面来,他可以就这么滚进观察站。但现在,当然了,风在前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纳里谢夫问道。 “坐在这里,”克莱依顿说,“等风小点儿了我走回家。” “畜生”12吨重的身体在风中摇曳着。 “你知道,这一回熬过之后我要退休。” “是这样?你当真?” “绝对当真。我在马里兰州买了个农场,面对切萨皮克湾。知道我打算干什么?” “什么?” “我要养牡蛎。你知道,牡蛎……稳住!!”观察站好像在逆风飘走,远离他。克莱依顿擦擦他的眼睛,心想他是不是疯了。然后他意识到,无论刹车,无论什么流线型,这车子正在被风推着,离观察站越来越远。 他愤怒地按下仪表盘上一个按钮,开了车体下的门并且释放出右舷的锚。他听见锚撞击地面的沉重响声,钢缆在摩擦。他释放了170英尺的钢缆,然后又踩住刹车。停下来了。 “我放出了锚。”克莱依顿说。 “它们稳得住吗?” “现在还行。”克莱依顿点上一支烟,后仰让自己靠住厚厚的椅子背。他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得发疼,老看外面的风裹挟着尘土向他滚滚而来,眼皮都抽搐了。他闭上眼试图放松一下。 风声穿过了车子的钢铁蒙皮。它呜咽着,嚎叫着,拽住车子,想要在它光滑的表面找个洞钻进去。到169英里的风速后,空调的外壳给撕了下来,密封打破了。克莱依顿想,要是他没戴护目镜,没用罐装空气呼吸,那他现在可能已经瞎了且已窒息而死。尘土打着旋儿堆积在他小小的舱室内,又多又厚,而且还带静电。那些圆石如同来复枪的子弹,“噼噼啪啪”打在外壳上,比刚才的力量强多了。他想,还需要多少努力,这些石头就可以扯开车子的装甲? 克莱依顿感到,这时候想保持镇定自若的态度是不可能的。他痛苦地意识到人类肉体的脆弱,宇宙的暴力是如此地不可抗拒。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人类的位置就是在那宁静的地球上。 只要能回去! “你还好吧?”纳里谢夫问他。 “好得不能再好了。”克莱依顿疲倦地说,“观察站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整个建筑都在可怜巴巴地晃动着,只要足够的风吹上足够的时间,基地将给撕成碎片。” “而他们还想在这里建一个能源站呢!”克莱依顿说。 “哦,你知道他们的问题。在安加萨三号和南山带之间,只有这个星球是固态的,其他的都是巨大的气体球。” “他们最好在太空建设基地。” “那太花钱了。” “去他的吧,建一个新的星球都比在这里造一个能源站省钱!”克莱依顿感觉到一嘴的尘灰,把它吐出来,“我只是盼着回收船。现在基地附近有多少土著了?” “大约15个,都在棚子里。” “有没有发狂的迹象?” “没有,但他们举动都很滑稽。” “为什么?” “我不知道,”纳里谢夫说,“我就是不喜欢。” “离棚子远一点儿,好吧?你不能说他们的语言,无论如何,我要你在我回去的时候还是完整的一块肉。”他停顿一下,“如果我能回去。” “你会没事的。”纳里谢夫说。 “当然,我会……哎呀,我的老天!” “什么事情?怎么啦?” “漂砾。过一会儿跟你说话。” 克莱依顿瞪住正面的一个逐渐变大的小黑点。它正对准了这个抛了锚、动力全无的车子。他瞟了一眼风速计,174英里。这不可能!接着他提醒自己……地球上同温层喷气机的尾流可以达到200英里呢。 那漂砾现在像座房子了……但还在逼近和变大!它没有改变方向。 “拐弯呀,拐呀!”克莱依顿对那漂砾吼着,拳头狠狠地砸在仪表盘上。 巨石顺风而下,走的路如同画的线一样直。这条线上有他。 带着极大的痛苦,克莱依顿狂喊着按下了一个按钮,把两个锚都释放掉。没有时间再把他们绞上来了,即使它们受得了这种拉力。但巨石还在变大。 克莱依顿松开刹车。 “畜生”在每小时178英里的风推动下开始加速。几秒钟内,他已经有38英里的速度了。从后视镜看出去,那块石头就要追上了。 就在漂砾滚过的时候,克莱依顿向左猛转方向盘。车子倾侧了一下,拐个急弯,像鱼一样在硬地上扭动,差一点儿翻了身。他把劲儿都用在方向盘上了,试图让车子恢复平衡。他想:我可能是第一个用手牵动12吨重的车子的人。 那座巨石怒吼着滚过去了,看上去好像.一面城墙掠过。车子翘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轰”的一声,六个轮子终于都落到地上。 “克莱依顿!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克莱依顿气喘吁吁地说,“但我不得不松开了钢缆。风正在把我吹走。” “你能转向吗?” “我离死不远了……正在转。” “你能跑多远?” 克莱依顿抬头看看。在现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能看到平原边上那些壁立的黑色悬崖。很真切。 “在我成为那些悬崖的一部分之前,我可能还会活上十五英里。照现在这速度,没多少时间了。”他锁上了刹车。轮胎开始尖叫,刹车片冒出烟来。而这遭瘟的风,凭着它183英里的速度,没有感觉到车子有任何不同!他的速度到了44英里。 “把它转过来,用帆!”纳里谢夫说。 “帆可受不了这个。” “试一下吧,伙计!否则你还能做什么?我这里到了185英里了。整个基地都在震动!漂砾已经把外面的钢柱子森林撕开了。我估计过一会儿就有石头铲平路上的障碍,穿透进来。” “咬牙坚持!”克莱依顿说,“我来对付自己的麻烦。” “基地未必能挺过来!克莱依顿,听我说。试一下那个……”无线电忽然断了。 克莱依顿敲打它几下,放弃。他的速度现在到了49英里。悬崖在他面前已经是巍然耸立了。 “那么,好吧!”克莱依顿说,“我们就来试一试。”他释放他最后一个锚,动作很快。当它完全展开了自己250英尺的长度时,速度降到30英里。质地优良的锚在地上拖动,该粉碎的粉碎,该刮擦的刮擦,其效果如同安装了喷气引擎的犁。 然后,克莱依顿启动了自动帆系统。地球上的工程师安装它,跟在摩托艇上装一副帆具是一回事,都是为了引擎熄火后,人们多一层保险。在卡里拉,你无法从抛了锚的机动车里就那么走出来。 你必须有动力。 桅杆是一根又短又结实的钢柱子,从顶棚一个密闭的小洞中自动伸出。电磁横帆锁和侧面支柱猛地射出来撑着它。在桅杆上飘动着一张金属丝织就的帆。克莱依顿用三根柔韧的钢缆通过绞盘操纵着。 这帆只有几英尺的面积。它可以航行,带着一部拖着250英尺锚缆的、锁定了刹车的12吨重的怪物航行,很容易。风速185英里。 克莱依顿绞起帆索,转动它吃入四分之一的风向。但这还不够,他越来越频繁地变换帆的角度。 暴风的狂吼声中,“畜生”倾斜了,半个身子立了起来。克莱依顿急忙把主帆索松了几英尺。金属帆在风的鞭子下,尖叫并抖动着。现在只是用帆的边缘航行,克莱依顿可以让车子待在地上,并转一个朝着上风方向的角度。 现在,他可以从后视镜中看那些悬崖。那是他的下风处,他的残骸即将洒落在那里的海岸上。但现在他正离开这个陷阱,一英尺一英尺地走远。 “哦,我的宝贝!”克莱依顿对他那正在搏斗中的“畜生”叫道。 他那胜利的感觉差不多立刻就消失了,因为他听到刺耳的叮当声,有东西从他脑袋上方旋了出去。风速每小时187英里,漂砾正在拆解他车体的装甲。在卡里拉星等于待在机枪弹幕中。狂风在撕开的洞口上呼啸,打算把他从椅子上拔出来。 他绝望地死抱着方向盘,听见帆在扭动。地球上能找到的最坚韧的合金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又短又粗的桅杆有六根重型钢缆支撑,现在如同一枝鱼竿一般胡乱抽打着。 刹车片突然崩了。他的速度变成了57英里。 他太累了,已经无法思考,只机械地转动方向盘,呆望着头上的风暴。 帆尖叫了一声,撕裂了。碎布狂抽了一阵,把桅杆拔起来带走了。风速190英里。他被拖向悬崖。 192英里。“畜生”整个给抬起来,扔出十几码,轮子“砰”地撞击地面。一个前轮胎压爆了,紧接着两个后轮也爆了。克莱依顿用手臂抱住脑袋,等待一切的完结。 突然,“畜生”停住了。克莱依顿在惯性作用下往前冲去。他的安全带拉了他一下,绷断了。他撞到仪表盘再反弹回来,头晕目眩,满脸鲜血。 他给摔到地板上,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但仍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慢慢坐回座位,模糊地感觉到他好像没有断什么骨头。 他的肚子会有块很大的淤伤;嘴里都是血。最后他通过后视镜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备用锚拖着250英尺的钢缆,挂在一座深深扎根地面的岩石上。这堆乱七八糟的锚缆让他停在离悬崖半英里的地方。他得救了!至少还能坚持一会儿。 但狂风还没有放弃。193英里。它吼得人的耳朵都聋掉了,它把车子整个抓起来,扔下去,再抓起来,扔下去。纲缆绷得笔直,嗡嗡地响着好像是根吉他弦。克莱依顿手脚并用,抱紧了座位。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但如果他放手,“畜生”的狂跳可以把他像甩牙膏一般贴在墙壁上。 或者钢缆先坚持不住,他的身体将和车子一起,挤入悬崖里。 他坚持。在又一次被抛高时,他瞟了一眼那个风速计。真恶心,他已经受够了,没救了,死定了。怎么可能在187英里的风速下坚持呢?太过分了。 每小时187英里?风速在…… 他先是不相信。但慢慢地、稳稳地,那根指针回落了。到160英里的时候,车子停止了上下跳动,顺从地趴在钢缆的尽头。到153英里时,风向变了,这是风暴将要过去的征兆。 到142英里,克莱依顿很奢侈地松开了手。 卡里拉星的土著出来找他。他们很内行地驾驶两艘地行船,把“畜生”拖在后面。拖绳是当地长出的一种藤蔓植物编织的,估计比钢缆还要结实些。他们把它拖回了基地。克莱依顿被丢在收料棚里,纳里谢夫出来把他搬进去。多美好呀,死寂的空气。“你没有缺少任何东西,除了两颗牙齿,”纳里谢夫说,“不过你身上好像每英寸都有淤伤。” “我们挺过来了。”克莱依顿说。 “确实如此。我们的漂砾防御柱群成了一马平川。基地给两块巨石击中,它们就陷在墙壁上。我检查了一下地基,严重的金属疲劳。再来一次这样的风暴的话……” “我们就再挺一回。我们这些地球人……我们挺过来了!这是八个月来最99lib.严重的危机吧?过四个月,回收船就要来了!坚持!纳里谢夫。跟我来。” “去哪儿?” “我要去跟那该死的斯曼克谈谈。” 他们走进棚子。全是卡里拉人,都挤满了。外面几十艘地行船停泊在基地的背风处。 “斯曼克!”克莱依顿叫道,“这儿在干什么?” “夏节,”斯曼克说,“我们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 “哦。风暴怎么样了?你如何看待这次的风?” “我认为它属于一次温和的大风。”斯曼克说,“没有危险但对航行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我希望你将来做预告时候能更精确一点儿。” “人总不能老是把天气估计准吧,”斯曼克说,“很遗憾,我最近一次预测是错误的。” “这些人都是我部落里的人,”他指了指身后的人们,“萨里梅部落。我们已经庆祝了夏日。现在夏天结束了,我们必须离开。” “去哪里?” “路途很远,去西边的山洞群。从这里走得要两个星期。我们要进山洞生活三个月。这样能远离危险。” 克莱依顿的胃猛地沉了下去:“远离什么危险,斯曼克?” “我跟你说,夏天结束了。我们得.99lib?躲开那些风,那些强有力的冬季风暴。” “他们在说什么?”纳里谢夫说。 “等一等。”克莱依顿迅速联想到刚才经历的狂飙洗礼,它被这斯曼克形容为一次温和无害的大风;联想到他们没有动力,想到那完全毁了的“畜生”,那金属疲劳的地基,那给拆掉了的漂砾障碍,以及四个月后才来的回收船。“斯曼克,我们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到陆行船上去,把那些山洞也作为我们的避难所?” “当然了。”斯曼克很友好地说。 “不,这不行。”克莱依顿跟自己说,比在风暴中还觉得没指望,“我们需要更多的氧气,我们自己的食物,还得有水源……” “在说什么?”纳里谢夫不耐烦地问道,“那家伙说了什么屁话把你的脸色弄得这么难看?” “他说真正的大风就要来了。”克莱依顿回答。 两个男人互相瞪眼望着。 外面,风正在刮。 (唐风 译) 去特兰奈的船票 一个晴朗的六月天,一位高高瘦瘦、严肃专注、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走进星际旅行社的办公室。眼皮都没抬,迈过描绘火星收获节的艳丽招贴;巨幅彩照——特立甘尼奥姆星会跳舞的森林,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富于暗示的奥皮乌楚斯II黎明仪式的油画,不理会,他径直走向订票台。 “我想订一张去特兰奈的票。”年轻人道。 订票员合上手里的《日用发明》,皱起眉头:“特兰奈?特兰奈?肯特四的一颗卫星?” “不是。”年轻人道,“特兰奈是一颗行星,环绕着一颗与它同名的太阳。我想订一张去那里的船票。” “从没听说过。”订票员抽出一本星系目录,一张诸星简表,一份《星际支线录》的复印本。 “是呀。”他终于又开口了,“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您想订一张去特兰奈的船票是吧——先生?” “古德曼,马文·古德曼。” “古德曼。好的,看来特兰奈离地球远极了,银河系里,没有比那儿更远的了。没有人去那个地方。” “我知道。能不能替我安排?”古德曼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兴奋。 订票员摇着头:“不行啊。连不定期航班也去不了那么远。” “离它 6700." >最近的地方,你能把我送到哪儿?” 订票员给了他一个富于说服力的微笑:“您何必费那份心思?我能安排您去个好地方,特兰奈上能有的东西它一样不少,而且距离更近、船票打折、饭店舒适、旅行——” “我要去特兰奈。”古德曼倔强地说。 “问题是去不了啊。”订票员耐心地解释说,“您去那儿想找什么?也许我能帮上忙。” “你可以帮我订一张票,离特兰奈越近——” “您是想探险?”订票员问道,飞快地打量一眼古德曼:体格一点儿也不健壮,肩膀微驼,像个学究。“请允许我向您推荐阿弗利卡奴斯II,一个刚刚脱离蒙昧时代的世界,到处是蛮族部落、剑齿虎、食人藤、流沙、活火山、翼龙,包您应有尽有。探险旅游团从纽约出发,每五天一班。全程危险到极点,同时安全到极点。保证让您猎获一头恐龙,否则退还全部费用。” “特兰奈。”古德曼道。 “唔。”订票员小心地看了一眼古德曼固执的嘴唇和毫不妥协的眼睛,“也许您对地球的拘谨风格有点儿厌倦了?那么,我建议您去一趟阿马戈多,南岭环区的明珠。我们有个费用全包的十日游方案,包括参观阿马戈多人要塞,游览十家夜总会(第一轮饮料敝社请客),还有津特尔工厂的购物游,您可以买到真正地道的津特尔皮带、皮鞋、钱夹,物美价廉到极点,还会到两家酿酒厂品尝美酒。阿马戈多姑娘美丽动人、热情活泼,而且清新纯洁,她们认为游客是最尊贵、最理想的人物。还有——” “特兰奈。”古德曼说,“你能把我送到离那里多近的地方?” 订票员突然刷地抽出一长条船票:“乘星座女王号到勒吉斯II,再转搭银河奇观号到欧姆。到了那儿你只有坐当地班船,经停马其昂、因其昂、潘亢、那空和奥斯特尔,只要中途船不出事,你在通布拉达四号下船。当地有一趟不定期航班,运气好的话能坐它经过银河气旋去阿卢姆斯里吉亚,再搭上邮船,能到贝利斯莫朗蒂。我想邮船现在还有。到那时你就算走完了一半路程,那以后,自个儿瞧着办吧。” “好的。”古德曼说,“订票表今天下午能办好吗?” 订票员点点头,“古德曼先生,”绝望之下,他问道,“这个特兰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古德曼露出幸福的笑容,“一个乌托邦。”他说。 迄今为止,马文·古德曼的大半生都生活在新泽西州西科克。 近五十年来,这个城市不是被这个政客控制,就是被那个政客控制。大多数西科克人对当地种种丑恶现象熟视无睹:从上到下的腐败、赌博,帮派火并,未成年人酗酒,不一而足。道路垮塌,年久失修的水管爆裂,电厂瘫痪,衰败的房屋四分五裂,当地人对此见惯不惊。另一方面,大老板们不断建起更大的豪宅、更长的泳池、更温暖的马房。人们都习惯了。但古德曼却不。 他天生是个社会改革家。古德曼写了大量揭露黑幕的文章,从未发表;投书国会,没人读他的信;为诚实的候选人摇旗呐喊,但这人根本不可能当选。他组织了大量协会:市民改革同盟、反黑联合会、警察廉洁监督会、反赌博协会、妇女同工同酬委员会,还有十几个其他的协会。 他的心血全部白费了。当地人太没有激情,无动于衷。政客们对他只报以嘲笑,而古德曼最受不了别人笑话。种种苦恼不算,他的未婚妻竟把他甩了,跟了另外一个整天穿件花里胡哨的运动夹克、只知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此人拥有西科克建筑股份公司的控股权,除此之外,别无长处。 这一击把他彻底打垮了。西科克建筑股份公司惯于在水泥里掺入过量沙子、架钢梁时偷工减料,但那姑娘却好像毫不在意。按她的话说,“哟,马文,又怎么啦?大家都这么干,你总得现实点儿吧。” 古德曼却毫无现实起来的愿望。他当即直奔艾迪的月光酒吧,准备喝个酩酊大醉。几杯下肚,他开始考虑移民金星,住在草棚里了此一生。 一个腰背挺直、面如鹰鸷的老头儿走进酒吧。他走的是习惯飘流太空的人的那种太空步,脸色苍白,脸上挂着射线留下的疤痕,一双灰眼睛仿佛总是凝望着辽远的地方。古德曼一眼看出,这是一个船员。 “山姆,一杯特兰奈特味酒。”老船员吩咐吧台侍者。 “就来,萨维奇船长。”侍者应道。 “特兰奈?”古德曼不自觉地嘟哝一声。 “特兰奈。”船长道,“从没听说过吧,小伙子?” “没有,先生。”古德曼承认。 “唉,小伙子,”萨维奇船长说,“今晚我有点儿想找个人聊聊天,就给你讲讲银河气旋外那个幸福的特兰奈的故事吧。” 船长的眼神迷蒙起来,一个柔和的笑容浮现在那刚毅的嘴唇边。 “那些日子里,我们都是些铁石心肠的人,驾驶着钢铁飞船,我和约翰尼·卡瓦诺、弗罗格·拉尔森,喝上两杯,能把地狱闹个天翻地覆。是啊,缺人手的话,敢把魔鬼抓来做清洁工。那时候,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因为太空坏血病送命。老鬼丹·麦克林托还在航道上四处打劫哩。摩尔·甘恩在小行星342-AA开了家红公鸡酒馆,一杯啤酒非收五百地球美元不可,大家都买——一百亿英里之内没别的地方可买呀。当时,斯卡比人还在骚扰星岭地区,要去普罗登冈只好绕道,走凹轨那条线。说了这些,小伙子,你就能想象晴朗的一天里我来到特兰奈的感受了。” 古德曼倾听船长描绘艰苦的开拓时期,脆弱易损的飞船冲向钢灰色天际,飞船直向外飞,一去不回头,开拓银河系最边远的地区。 就在那里,虚无之境的边缘,便是特兰奈。 特兰奈,那里找到了真正的生活之道,人们不再受命运捉弄! 福地特兰奈啊,祥和、独特、幸福的社会。那里的人民既非圣徒,也非苦行僧,也不是大智大慧之辈,而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建成乌托邦的平常人。 足足一个小时,萨维奇船长诉说着特兰奈的种种奇迹。故事讲完之后,他说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他称之为太空嗓。古德曼为他再要了一份特兰奈特味酒,自己也来了一杯。啜着这种奇异的绿灰色混合饮料,古德曼也同船长一样,沉醉在美好的梦想之中。 最后,很轻很轻地,他问道:“船长,为什么你不回去呢?” 老人摇着头,“得了太空痛风症,永远陷在地面,别想飞了。那时我们没什么现代医药,这会儿只好干干地面工作了。” “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在西科克建筑股份公司里当工头。”老人叹了口气,“我!当年指挥的是五十舱的快船。那些人造的那种水泥啊……咱们再来一小杯,为了美丽的特兰奈,好吗?” 他们喝了好几小杯。古德曼离开酒吧时,已经拿定了主意。宇宙中有个地方已经找到了真正适合人的生活方式,实现了人类追求完美的古老理想。 除了完美之外,再没有别的事物能够满足他。 第二天,他辞去了东岸机器人制造公司的职务,从银行里取出了他平生的积蓄。 他要去特兰奈。 他乘星座女王号到了勒吉斯II,又坐银河奇观号来到欧姆。在马其昂、因其昂、潘亢、那空和奧斯特尔——都是单调沉闷的小地方——一路经停,到达通布拉达四号。他的运气挺好,平安无事穿过银河气旋,终于抵达贝利斯莫朗蒂,地球的影响到此地为止。 付过一笔昂贵费用,当地一艘班船把他送到达瓦斯塔II。一艘货船再从那里把他送过塞维斯、沃尔戈和米,来到双子行星马凡提。他在当地滞留了三个月,利用这段时间参加了一个特兰奈语催眠学习课程。他最后终于雇到一个蹩脚飞行员,到了丁因。 在丁因,他被当作希加斯托姆利特雷的间谍人员,遭到逮捕,历经艰辛才设法逃了出来,藏在一艘运送矿物的火箭货舱中到了吉莫利。在吉莫利,他进了医院,治疗冻伤、热毒和皮肤放射灼伤。 大吃苦头后总算作好安排,前往特兰奈。 飞船掠过多和雷这两颗月亮,在特兰奈港着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气闸门打开时,古德曼发现自己意气消沉到极点。松了劲儿是一个原因,这样漫长艰辛的旅程终点,这种事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突然恐慌起来,担心到头来特兰奈只是个假货。 他穿越整个银河系,凭据只是一个老船员的故事,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大像那么回事了。跟他心目中那个特兰奈相比,传说中的黄金国也许还更容易发现些。 他下船了。特兰奈港看上去还像个令人愉快的城市。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遇见的男人和其他地方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女人则都很漂亮。 但有些事儿不对劲,很小的小事,但肯定不对头,和别的地方大不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琢磨出来。 举目所见,男女比例至少是十比一。更奇怪的是,从外表上看,他看见的几乎所有女人不是还不到十八岁,就是已经过了三十五。 十八九到三十五这个年龄段出什么事了?这里有什么禁忌不准她们在公共场合露面?遭了瘟疫? 一段时间后他便会明白。 他来到艾德里戈大楼,特兰奈所有政府部门都在这里办公。他求见外星与移民事务部长,当即得到批准。 部长的办公室很小,乱糟糟的。奇怪的是,墙纸上满是一块块蓝色污迹。一面墙上凶巴巴地挂着一枝高能步枪,消声器、瞄准镜,一应俱全。古德曼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时间细想,部长大人已经从他的座椅上蹦了起来,热烈地摇晃着古德曼的手。 部长是个矮壮、活跃的人,年龄大约五十岁。脖子上挂着一枚小勋章,上面盖着特兰奈的印章——一道闪电切进一段玉米穗中。 古德曼正确地推测出,这是当地政府官员的标志。 “欢迎来到特兰奈。”劲头十足的部长热情地说。他从一把椅子上推开一堆文件,示意古德曼坐下。 “部长先生——”古德曼开始说话,一口正经八百的特兰奈语。 “我叫丹·梅利什,叫我丹好了。我们这儿非常随便的。抬起脚,搁桌子上,自在点儿。来根雪茄?” “不,谢谢。”古德曼谢绝了雪茄,“部长——呃——丹,我是从地球来的。你大概听说过这个星球吧?” “那是当然。”梅利什道,“紧张兮兮、急匆匆忙个不停的那种地方,对不对?说这话没恶意,别见怪,” “当然。我的感受正是如此。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古德曼犹豫了,希望自己的话听上去别太荒唐,“呃,这个,我听说过一些特兰奈的事。现在想起来,挺可笑的。可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打听——” “尽管问。”梅利什豪爽地说,“我是有问必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谢谢你。我听说,这里四百年来从没有一场任何形式的战争?” “六百年。”梅利什更正道,“未来也没有任何战争迹象。” “有人告诉我,特兰奈没有犯罪。” “从来没有。” “因此也就没有警察、法院、法官、治安官、法警、刽子手、追捕逃犯的官员,也没有政府调查员,没有监狱、感化院或任何形式的拘留机构。” “这些我们完全用不着。”梅利什解释说,“这里没有犯罪呀。” “我听说,”古德曼道,“特兰奈星球没有贫困。” “本人从没听说过。”梅利什高兴地说,“真的不想来枝雪茄?” “不,谢谢。”古德曼现在已是身体前倾,十分急切了,“据我了解,你们的经济已经十分稳固,不再需要借助法西斯主义或任何官僚政治手段了。” “当然。”梅利什道。 “还有,你们的星球是一bbr>?99lib.个奉行自由经济的社会,私有经济繁荣,政府却限制在最小限度。” 梅利什点点头:“大体说来,政府只处理极少量日常事务,比如,照顾老年人、美化环境之类。” “据说你们已经发现了一套有效的分配财富的方法,无须政府干预,连税收也没有,全凭公民自主选择。这是真的吗?”古德曼质问。 “哦,是的,千真万确。” “听说特兰奈政府部门中完全不存在贪污现象?” “不存在。”梅利什道,“所以我们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担当公职。” “这么说,萨维奇船长的话完全是真的!”古德曼喊了起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这里就是乌托邦!” “我们很喜欢这儿。”梅利什道。 古德曼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能留在特兰奈吗?” “为什么不行?”梅利什抽出一张表格,“我们对移民没有限制。告诉我,你的职业是什么?” “在地球时我是个机器人设计师。” “这个行当,这里可是机会大把呀。”梅利什开始填表。钢笔漏水了,滴下一滴墨水,部长把笔随手一扔,钢笔撞上墙面,墙纸上又添了一块蓝色污迹。 “填表的事儿过些时候再说吧。”他说,“现在没这个情绪。”他在椅子里向后一靠,“我得对你提一句忠告。特兰奈这里,我们觉得已经相当接近——按你的话说——乌托邦了。但我们星球的组织机构并不完善,也没有复杂的法律,只是遵守一些约定俗成的惯例。你可能会称之为不成文法。这些东西你慢慢就会发现的。别人会建议你——当然,只是建议,不是命令——遵守这些惯例。” “我当然会的。”古德曼大声说,“我可以向你保证,先生,我绝对不想做出任何哪怕一点点有损于你们这个天堂的事。” “噢,我担心的不是我们。”梅利什被逗乐了,“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全。也许我太太能给你提点建议。” 他按了按桌上一个很大的红色按钮,立即腾起一股蓝雾。雾气凝结,眨眼间,古德曼面前出现了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 “早上好,亲爱的。”她对梅利什道。 “现在是下午了。”梅利什告知她,“亲爱的,这位年轻的先生大老远从地球移居特兰奈。我向他提了些一般化的建议。咱们还能替他做些什么?” 梅利什太太想了想,问古德曼:“结婚了吗?” “还没有,太太。”古德曼回答。 “这种情况下,应该安排他跟一位好姑娘见见面。”梅利什太太对自己丈夫说,“特兰奈不提倡独身,当然也不禁止。让我想想……德里甘提家那位可爱的姑娘怎么样?” “她订婚了。”梅利什说。 “真的?我在停滞状态待了那么长时间吗?亲爱的,你可真不体贴。” “我太忙了。”梅利什抱歉地说。 “米娜·文斯怎么样?” “跟他不般配。” “简娜·弗雷?” “太好了!”梅利什冲古德曼挤挤眼,“小巧玲珑,漂亮极了!”他在桌子里另找了支钢笔,“刷刷”写下一个地址,递给古德曼,“我太太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明晚等你。” “记得哪天一定来吃晚饭。”梅利什太太说。 “一定来,一定来。”古德曼答道。他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了。 “真高兴认识你。”梅利什太太道。她丈夫按下那个红按钮,蓝雾升起,梅利什太太消失了。 “该关门了。”梅利什看了看表,“不能加班,别人会说闲话的。有空再来,咱们把那些表格填完。你该给伯格大总统打个电话,打到总统府。或许他会先打给你。别随着那只老狐狸支使你干这干那。别忘了简娜的事。”他不怀好意地眨巴眨巴眼,陪着古德曼走向大门。 转眼间,古德曼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立在人行道上。已经来到了乌托邦,他提醒自己,实实在在、半点不假、看得见摸得着的乌托邦。 可这里有些事真的让人捉摸不透。 古德曼在一家小饭馆吃完晚饭,住进附近一家旅店。一个精力充沛的侍者高高兴兴地把他领进房间。古德曼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他疲倦地揉着眼睛,努力把自己得到的初步印象理出个头绪。 一天时间!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这么多让他不安的事,比如这里的男女比例。他本打算向梅利什打听来着。 话又说回来,也许问梅利什不大合适,这人有些地方很怪。那种特别的蓝雾他认出来了,停滞剂地球上也用,医院治疗病人时有时候必须中止患者的一切生理活动,让他既不生长、也不衰老。比如病人急需某种血清,只有火星上才能弄到,这时只消让这个病人进入停滞状态,直至血清送到。 但在地球上,只有获得行医执照的医师才有资格使用停滞剂,滥用该种药物将遭受严厉的惩罚。 把自己老婆送进停滞状态,这种事他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如果特兰奈上所有当太太的都被停滞了,缺少十八九到三十五这个年龄段妇女的事就清楚了,也可以解释男女十比一的比例。 但是,为什么要实行这种严格的高科技闺禁制度呢? 古德曼脑子里还有件事,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却同样令他不安—— 梅利什墙上的步枪。 用来打猎?那可得是非常非常大的野兽。练枪法?那就不需要瞄准镜了。为什么还有消音器?为什么把枪放在办公室? 不过是几件小事,古德曼总结道。当地一点点习俗罢了,在特兰奈住上一段日子就能明白过来。他不可能指望一下子彻底明白一切,说到底,这是另外一个星球啊。 朦朦胧胧正要睡着,忽听门上敲了两声。 “请进。”他喊道。 一个鬼鬼祟祟、脸色灰暗的小个子男人溜进来,关上了门。 “你就是那个从地球来的人,是不是?” “是的。” “我寻思着你可能会到这儿来。”小个子说,得意地笑了,“一猜就中。打算留在特兰奈?” “不走了。” “那好。”小个子道,“想不想当这里的大总统?” “啊?” “薪水优厚,工作轻松,任期只有一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乐于公务型的。”小个子兴高采烈,“怎么样?” 难以置信,古德曼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的意bbr>?思是说,这个星球的最高公职,你能就这么随手送出去?” “随手?你什么意思?”小个子男人急了,有点语无伦次,“你以为任凭是谁我们都把大总统的职位给他?这可是一份极大的荣誉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你,身为地球人,天造地设就该干这个工作。” “为什么?” “这个嘛,大家都知道,地球人可以从发号施令中获得极大的乐趣。我们特兰奈人却没这个本事,就这么简单。麻烦事一大堆啊。” 就这么简单。古德曼胸中那腔社会改革家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幅景象:他,乌托邦的统治者,肩负使这个完美世界更上层楼的重任。但是,谨慎之心使他没有当场一口答应。 这人没准儿是个疯子。 “谢谢你。”古德曼说,“我得先好好想想。或许我应当先与目前承担这一职务的人士磋商,了解大总统工作的性质以后再说。” “嘿,那当然。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小个子男人道,“我是现任大总统伯格。” 古德曼这才留意到小个子脖子上的政府官员标志。 “决定之后马上告诉我,我随时都在总统府。”他握了握古德曼的手,走了。 古德曼愣了五分钟,这才奔出门去,找到侍者,“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伯格大总统。”侍者道,“接受那份工作了吗?” 古德曼缓缓摇头。他突然意识到,关于特兰奈,他不了解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第二天早上,古德曼按字母顺序把特兰奈港所有机器人制造工厂的名字列出来,出门去找工作。大出意料的是,找工作一点儿也不费事,只去了一家工厂便找到了。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的人只好奇地扫了一眼他的证书,当即就和他签订了合约。 新雇主阿巴哥先生五短身材,眼神严峻,满头浓密的白发,一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干劲。 “公司里来了个地球人,真是太好了。”阿巴哥说,“我知道你们地球人很有创造性,我们这儿正缺创造性哩。跟你说实话,古德曼,请你以地球人的全新的眼光研究这里的问题,希望你的新角度能给公司创造利润。我们已经是一筹莫展了。” “产品有缺陷?”古德曼问道。 “我带你看看去。”阿巴哥领着古德曼在整个工厂转了一圈,从冲压车间、热处理车间、放射分析车间到总装车间,最后来到检测室。这个房间布置得既像厨房又像起居室,一堵墙边排着十来个机器人。 “挑一个试试。”阿巴哥说。 古德曼来到最靠近的一个机器人身旁,打量着它的控制装置。 说实话,这些装置非常简单,一看就懂。他让这台机器做了一套标准动作:拿起东西、洗碗碟、布置餐桌。机器人动作很准确,但就是慢腾腾的,迟钝得要命。在地球,机器人动作迟缓的问题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解决。特兰奈显然落后了。 “看来有点慢呀。”古德曼的评价很谨慎。 “说得对。”阿巴哥说,“够慢的了。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它已经可以了。但消费者研究报告指出,我们的顾客希望它还能更慢一些。” “啊?” “这些要求真过分,是吧?”阿巴哥生气地说,“再降低速度我们会赔钱的,看看它的内部零件。” 古德曼打开背板,里头绕来绕去的线路看得他直眨巴眼。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弄明白了。这台机器人其实和地球的现代化机器一样,都装着廉价的高速电路,没什么新鲜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加装了不少信号延迟线路、动力滞后装置和减效部件。 “你说说,”阿巴哥气愤地质问道,“我们还能怎么降速?除非把它的块头加大三分之一、价钱提高一倍。接下来不知还会让我们怎么改退哩。” 古德曼竭力调整思维方式,以适应“改退”这个新概念。 在地球,工厂永远希望造出新的机器人,更快,动作更平顺,反应更精确。其中道理不言自明,他从来没有深究过。所以,他直到现在还是转不过弯来。 “好像这还不够我喝一壶似的。”阿巴哥抱怨道,“我们专为这一型号开发的新塑材又起了化学反应,变了性还是什么鬼玩意儿。瞧着。” 他抬起腿,一脚踹在机器人肚子上。只见表面塑材凹了进去,像块薄铁皮。他又是一脚,塑材凹得更深了。倒霉的机器人一阵喀喀嗒嗒乱响,迸出电火花。他第三脚把它彻底踹散了架,机器人的部件炸开了花,地板上零件撒得到处都是。 “很不结实呀。”古德曼说。 “还不够。本该第一脚就踢个四分五裂。脚趾头在它肚皮上捣来捣去一整天,我们的顾客一点儿满足感都得不到。可你说说,这种塑材我怎么造得出来:既能承受一般的磨擦拉扯——我们可不想这东西一碰就散——又能在顾客需要的时候来个大散架?” “先等等。”古德曼拦住话头,“这事儿我还没弄明白。你有意降低这些机器人的速度,让顾客气得七窍生烟,把它们砸个稀巴烂?” 阿巴哥两道眉毛一抬:“当然了。” “为什么?” “你可真是刚到这儿。”阿巴哥道,“这些问题是最简单的一加一,连小孩子都懂。” “如果你能解释解释,我感激不尽。” 阿巴哥叹了口气:“唉。首先有一点你总该明白吧,发明出来的任何一种机器都是让人恼火的玩意儿。从古至今,人类对机器都极其信不过。心理医生说,这是生命对假冒生命的本能的不信任。我说的这些你同意吗?” 马文·古德曼想起了自己读过的那些让人睡不好觉的小说:机器造反、自控电子脑控制了全世界、浩浩荡荡的机器人大军,等等,还有报纸上的搞笑新闻:谁谁开枪打了自家的电视机,谁谁把烤面包机砸在墙上啰,谁谁跟自己的汽车“算账”啰。他想起了那些有关机器人的笑话:笑话之下全都暗藏着深深的敌意。 “我想这些我同意。”古德曼说。 “我再重新阐述一遍。”阿巴哥卖弄起学问来,“机器会导致人类的怨气。机器运行得越好,就越是让人生气。所以,推导下去,运转完美的机器将导致人类产生挫败感、丧失自尊、怒火蔓延——” “先等等!”古德曼反对说,“我可不愿推那么远。” “——并导致精神分裂的妄想症。”阿巴哥毫不动摇,继续演说,“但为了发展经济,机器又是必要的。所以对人类而言,功能不完善的机器便是最佳解决之道。” “我完全不同意。” “这些道理显而易见。在地球上,你们的机器运行起来已经接近最优化状态,使操作者觉得低机器一等。不幸的是,你们有一种类似受虐狂的种族禁忌,禁止你们破坏机器。结果呢?在高高在上效率非人类能及的机器面前焦虑惶恐,四处寻找发泄怒气的渠道,遭殃的多半是妻子或孩子。这种局面真是糟糕啊。说起每小时生产了多少产品当然效率很高,但从人类长期健康、幸福安乐的角度看,地球制度的效率真是再低下没有了。” “我说不准——” “人类是一种极易产生焦虑感的动物。在特兰奈,我们引导人们将这种焦虑感直接向其产生的根源发泄,其他方面的挫败情绪也可以通过这种途径得到有效缓解。有谁觉得受够了,忍不下去了——砰!把自个儿的机器人踹个粉身碎骨,当场产生一种有益身心的优越感,这种感觉非常可贵,而且实实在在——他比机器强得多。紧张情绪为之一解,有利于健康的肾上腺素涌进血液,同时大大刺激了特兰奈工业经济的发展——他不是还得马上出去再买一台机器人吗?还有,说到底,他也没干什么:没打老婆,没有自杀,没有发动战争,没有发明一种新式杀人武器,也没有沉溺于种种暴力行为。只不过砸烂一台非常便宜的机器人,马上换一台就行。” “我觉得,我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转过这个弯子。”古德曼承认道。 “会想通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这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古德曼。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再琢磨出个花费不大的办法,改退这种机器人。” 古德曼把这天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解决机器人的问题上。麻烦的是,他的思维一时还调整不过来,无法专心研究如何才能生产出更差劲的产品。照他的老观念看来,这种做法简直有点大逆不道。到了五点半,他收工了,对自己相当不满意,决心今后做得更好些,或者说,更差些——全看你处在什么环境中,以什么角度看问题。 孤零零一个人很快吃过晚饭后,古德曼决定拜访简娜·弗雷。 他不愿意满脑子乱糟糟的念头一个人度过这个晚上。这个乌托邦真是太复杂了,他极度渴望找到一件愉快、单纯、不把人的脑子搅得晕头转向的乐事。也许认识这位简娜就是这种乐事。 弗雷一家住的地方离这里只有十来个街区,他打算步行过去。 一切困扰的根源在于:他对于乌托邦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有自己的想法,重新调整想法以适应现实非常困难。他想象乌托邦应该是一派田园风光,整个星球的人都应当住在样子奇特有趣的小村子里,长衫飘飘走来走去,所有人都充满智慧、温和仁慈、善解人意;金色的阳光下,儿童追逐嬉戏,年轻人聚在村庄场院里翩翩起舞…… 荒唐!他勾勒的只是一个场景,而不是一整出戏,只是一系列造型,而不是生生不息的生活的律动,即使他们有心那样生活,也是做不到的。当真过上那种日子的肯定不属于人类。 他来到弗雷的宅子,又在门外犹豫起来。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会撞上什么匪夷所思——当然完全符合乌托邦理想——的习俗? 他差点转身回去了,但旅店房间里孤独长夜的前景实在太没有吸引力。古德曼咬咬牙,按响门铃。 一个中等个子的红头发男人打开门:“噢,你准是那个地球来的人吧。简娜正在收拾,进来吧,见见我太太。” 他陪着古德曼走进一间摆放着舒适家具的房间,按了按墙上一个红色按钮。古德曼这一次没有被停滞蓝雾吓一跳。毕竟,特兰奈男人怎么对待太太是他们自己的事。 蓝雾中出现了一个二十八岁左右的漂亮女人。 “亲爱的,”弗雷说,“这就是那位地球人,古德曼先生。” “和你见面真是太好了,”弗雷太太说,“来杯饮料好吗?” 古德曼点头道谢,弗雷指指一把很舒适的椅子请他坐下。一会儿功夫,弗雷太太端出一盘结着霜的冰镇饮料,也坐了下来。 “这么说,你是从地球来的。”弗雷先生道,“紧张兮兮、急匆匆忙个不停的那种地方,对不对?大家总是不断跑来跑去?” “对,我想是的。”古德曼回答道。 “嗯,你会喜欢我们这儿的。我们知道怎么过日子,全看你——” 楼梯上传来裙子窸窸窣窣的响声,古德曼站了起来。 “古德曼先生,这是小女简娜。”弗雷太太道。 古德曼一眼便留意到简娜的头发颜色与超新星瑟茜的色彩一模一样,眼睛是深蓝色的,蓝得让人不敢相信,就像阿尔戈II号上秋日的蓝天,她的嘴唇是柔和的粉红色,类似斯卡斯克洛特星球上激流的颜色,她的鼻子—— 他的天文类比用光了,反正都不太合适。简娜是位苗条的金发女郎,惊人的美貌。突然间,古德曼庆幸自己横越整个银河,来到了特兰奈。 “出去好好玩玩吧,孩子们。”弗雷太太道。 “回家别太晚。”弗雷先生嘱咐简娜。 和地球上父母对子女说的话完全一样。 约会不带任何异地风情。两人去了一家不太贵的夜总会,跳舞,喝了很少一点儿酒,谈了很多很多。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他的每一个观点简娜都百分之百赞同,古德曼不由得喜出望外。美貌加上智慧,真让人精神一振。 他横穿银河这一路的经历给她留下极深的印象,简直被他倾倒了。地球人都喜欢冒险(当然也个个神经质),但古德曼经历的危险超出了她的一切想象。 他说起险恶的银河气旋,她听得娇躯微颤。他讲起自己如何历尽艰险来往于恶名昭彰的凹轨,穿越嗜血的斯卡比人的地盘(他们还在星岭继续窜扰,把普罗登冈地区闹了个乌烟瘴气),她听得杏目圆睁。照古德曼的说法,地球人都是铁石心肠,驾驶着钢铁飞船,探索在辽阔的虚无之境的边区。 简娜听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直到古德曼讲起自己在342-AA小行星摩尔·甘恩的红公鸡酒馆里花五百地球美元买一杯啤酒的事。 “你准是渴坏了。”她关切地说。 “也不完全是。”古德曼说,“在那种地方,钱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噢,可是,把钱省下来存上,不是更好些吗?我是说,也许哪天你会结婚、生孩子——”她脸红了。 古德曼回答得很沉着,很酷:“唉,我一生中的冒险篇章已经结束了。我打算结婚,安定下来,就在特兰奈这个星球上终老。” “太好了!”她忘形地叫出了声。 真是一个最成功不过的夜晚。 古德曼送简娜回家的时间很得体,两人说好明晚继续约会。也许被他刚刚说的那些冒险经历鼓起了勇气,他居然壮起胆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她好像并不介意,但古德曼没有滥用这种有利形势。 “那,明天见。”她说着朝他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他快乐地走着。简娜!简娜!难道他真的爱上了?为什么不行?已有证据表明,从心理、生理两方面来看,一见钟情是完全可能的,而且,像今天这样,是完全得体的。乌托邦之爱!真是美好啊,在这里,在这个完美无缺的星球,爱上一位完美无缺的姑娘! 暗影里闪出一个人,堵住他的去路。古德曼注意到他戴着一张黑色丝质面具,把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手持一枝样子吓人的大号霰弹枪,枪口稳稳指向古德曼的肚子。 “好了伙计,”那人道,“把钱全部交出来。” “什么?”古德曼倒抽一口冷气。 “我说得够清楚了,钱,交出来。” “你不能这么做。”古德曼大吃一惊,无法有条有理地思考问题,“特兰奈没有犯罪啊!” “谁说有了?”那人反问道,态度镇定自若,“我只是请你把你的钱交给我。你是想好好交出来,还是想让我动手敲出来?” “你逃不掉的!犯罪给你带不来任何好处!” “少胡说八道。”那人说,举起那枝沉甸甸的霰弹枪。 “好好,别急,别动粗。”古德藏书网曼掏出皮夹,里面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财产。他抽出钱来递给戴面具的人。 那人数了数,看样子颇受震动:“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谢了伙计,别往心里去。” 他一溜烟跑进一条黑巷子里。 古德曼拼命四下里找警察,最后才想起特兰奈没有警察。街角有家鸡尾酒廊,霓虹店招写着猫咪酒吧。他急匆匆跑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吧台侍者,正阴沉着脸擦拭酒杯。 “我被抢了!”古德曼冲他喊道。 “又如何?”侍者道,眼皮都没抬。 “可我以为特兰奈这儿没有犯罪啊。” “确实没有。” “可我被抢了呀。” “你准是刚到这儿不久吧。”侍者道,总算抬起眼睛打量着他。 “我才从地球来。” “地球?紧张兮兮、急匆匆忙个不停的那种——” “是呀是呀。”古德曼道,这句陈腔滥调他听得有些腻味了。 “可既然我被抢了,怎么能说特兰奈没有犯罪?” “道理显而易见,在特兰奈,抢劫不是犯罪。” “可抢劫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是犯罪!” “他戴的面具是什么颜色的?” 古德曼想了一会儿,“黑色,黑色的丝质面具。” 侍者点点头,“那么,他是一位政府税收人员。” “用这种方法收税,简直荒唐。”古德曼激愤地说。 侍者调了一杯特兰奈特味酒,放在古德曼面前:“你得从全社会福祉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政府总得有些钱吧,用这种方法收税,我们就不用再交所得税了,也不用搞一大摊子复杂无比的执法立法机构。还有心理健康方面的考虑,突如其来、迅速、无痛苦的收钱方式好得多,大家不用整年提心吊胆,操心在哪个特定日子里交税。” 古德曼把酒灌下喉咙,侍者又给他斟上一杯。 “可是,”古德曼说,“我还以为这个社会是以自主选择、个体进取精神为基础呢。” “一点儿没错。”侍者告诉他,“可政府不管它多么小,它也跟其他任何公民一样,享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对不对?” 古德曼一时想不大明白,于是他喝光杯子里的酒,“这种酒再给我来一杯好吗?我一有钱就还你。” “没问题,没问题。”好心肠的侍者一边说,一边倒出两杯一杯给古德曼,一杯给自己。 古德曼问道:“刚才你问我他的面具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 “黑色代表政府公事,普通公民用白色面具。” “你意思是说,一般人也会抢劫?” “那还用说!这是我们分配财富的方法。财富自然而然就平均了,不用政府干预,连征税都免了。一切全靠个体进取精神。”侍者强调地点点头,“这种办法效果极佳。懂吗,抢劫是最好的均贫富大师。” “大概是吧。”古德曼承认,喝完了他的第三杯酒,“那,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任何一个公民都可以操起霰弹枪,戴上面具,出门打劫。” “完全正确。”侍者说,“当然,做得不能太过分。” 古德曼哼了一声:“要是大伙儿都这样,我也可以这么干。你能借我一副面具吗?还有一枝枪?” 侍者把手伸进柜台下:“一定记得还我,这东西我们家传了好几代了。” “我会的。”古德曼保证道,“回来时我还要付你酒钱哩。” 他把霰弹枪插进腰带,戴上面具,走出酒吧。如果这就是特兰奈的方法,那他也可以适应,没问题。抢我?哼,马上抢回来,还有赚! 他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暗角,缩在阴影里,等着。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他从角落里偷偷张望,见一个穿得挺不错的大个子特兰奈人急匆匆沿街走过来。 古德曼跨了出去,拦在前头,喝道:“站住,伙计。” 那个特兰奈人停下脚步,打量着古德曼的霰弹枪,“唔,大口径德罗格三型,呃?这东西可有些年头了,好用吗?” “还行吧。”古德曼道,“把你的钱——” “不过扳机扣起来太肉。”特兰奈人沉思着,“个人而言,我推荐你用米尔斯-斯利文小口径。碰巧我是斯利文军械公司的推销代理,可以给你打个大大的折扣——” “把钱交出来。”古德曼吼道。 大个子特兰奈人笑了:“你那德罗格三型有个大毛病:除非扳开保险机头,否则它根本打不响。”他伸出手,一巴掌从古德曼手里打掉霰弹枪,“瞧见没有?拿这种货色你什么也甭想干成。”他开步走了。 古德曼捡起枪,找到保险机头,扳开,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特兰奈人。 “举起手来。”古德曼命令道,开始有点不顾一切了。 “哦,不,不,我的好人哪。”特兰奈人道,头都没回继续赶路,“对一个主顾只能下一次手,知道吗,不能违反不成文之法啊。” 古德曼呆站着,望着那人转过拐角不见了。他将德罗格三型仔细检查一遍,确信打开了所有保险,然后重新返回自己的岗位。 等了约摸一个小时,他再次听到脚步声。古德曼将霰弹枪狠命一攥。这一次他非开抢不可,什么也甭想拦住他。 “好了伙计,”他说,“举起手来!” 这回的牺牲品是个矮矮壮壮的特兰奈人,穿了一身旧工装。他瞪着古德曼手里的枪。 “别开枪,先生。”特兰奈人告饶了。 这才像那么回事!古德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别动弹。”他警告说,“枪上的保险我可是全都打开了。” “我看见了。”矮个子哆嗦了一下,“留神您手里那管炮,先生。我连根头发都不会动弹一下。” “你最好别。把钱交出来。” “钱?” “说得对,你的钱。动作快点。” “可我一毛钱都没有啊。”那人哀鸣道,“先生,我是个穷人,是个可怜的穷光蛋啊。” “特兰奈没有贫困。”古德曼一声断喝。 “我知道,可我已经非常非常接近了,简直瞧不出差别来。放过我吧,先生。” “你这人,怎么连点进取精神都没有?”古德曼质问道,“真要是穷,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出门打劫去?” “可我挤不出时间啊。孩子得了百日咳,我每晚都得陪她。停滞设备又坏了,老婆一天吵到晚。要我说,停滞设备每个家庭都应该有一套备用的!她趁停滞发生器送修时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把我的枪放别的地方去了,又记不起放在哪儿。我正打算找朋友借一把枪——” “够了。”古德曼道,“这是打劫,我总得劫你点什么。钱夹交出来。” 那人可怜巴巴吸着鼻子,递给古德曼一个磨损得很厉害的旧钱美。里面只有一个第格罗,相当于地球上一美元。 “我只有这么多了。”那人难过地抽着鼻子,“可我很高兴交给您。我知道这个滋味,风刮得嗖嗖的,整晚缩在街角——” “自己留着吧。”古德曼说,把钱夹还给那人,转身走了。 “哟,先生,谢谢您!” 古德曼没答话。他垂头丧气回到猫咪酒吧,把枪和面具还给侍者。听他解释完出了什么事后,侍者发出一阵很没有礼貌的大笑。 “一毛钱都没有!哎哟喂,这种把戏简直老得掉渣了。人人都随身带一个假钱夹,应付打劫。有时是两个,甚至三个。你搜过他吗?” “没。”古德曼坦白说。 “老兄啊,你可真是个生手!” “我想是吧。听着,我一挣到钱马上还你的酒钱,真的。” “行啊,行啊。”侍者道,“最好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今晚真够你忙活的。” 古德曼同意。他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的旅店房间,脑袋才沾枕头便沉入梦乡。 他去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报了到,英勇地投身于改退机器人的战斗中。即使是这种不大像话的工作,地球人的创造性也开始显示出它的威力。 古德曼开发出一种新型塑材用作机器人的外壳。这是一种硅脂材料,成分近于地球老早以前发明的“硅灰”,具有合乎需要的强度、韧性和耐磨性,非常耐用。但如果给它一脚,力量超过三十磅,这种外壳立即四分五裂,迸裂场面极为可观。 雇主高度评价他的这一发明创造,给了他一大笔奖金(非常需要),告诉他再好好研究研究,可能的话,把撞击力度降到二十三镑。市场调研部说,这是心情不畅时踢出一脚的平均力度。 工作很忙,他几乎完全没有时间进一步了解特兰奈的习俗,只抽出时间看了看公民投诉亭。这个特兰奈的独特机构设在没什么人来往的僻巷的一间小房子里。 一进门,对面便是一块大布告板,上面列着特兰奈现任官员的姓名、官职。每个名字旁有一个按钮。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古德曼,任何公民,只要按下哪个名字旁的按钮,即表示他对该官员的工作不满。按钮信号自动传往档案馆,那位官员资料里随即出现一个不满标识。 不用说,未成年人不得按下按钮。 古德曼觉得这种办法恐怕收不到什么实效,但转念一想,也许特兰奈的官员和地球官员不同,这种方法在他们身上行得通。 他几乎每晚都和简娜见面,两人一块儿出没于特兰奈各种文娱场所:鸡尾酒廊、电影院、音乐厅、艺术展、科学博物馆、展览会、集市。古德曼给自己弄了一枝霰弹枪,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成功抢劫了一个商人,劫得将近五百第格罗。 和所有明理的特兰奈姑娘一样,简娜对这一成就欣喜若狂。两人在猫咪酒吧好好庆贺了一番。简娜的父母也觉得,古德曼看来是个挺能挣钱养家的男人。 第二天晚上,这五百第格罗又被人劫走了,还搭上了古德曼的部分奖金。劫道者的身高体重非常接近猫咪酒吧那位侍者,手持一枝老式德罗格三型霰弹枪。 古德曼安慰自己,金钱在这个社会里自由流通,这里的制度本来就鼓励这样。 接下来,他又取得了一次成功。在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有一天,他发现了一种制造机器人外壳的全新途径——一种全新塑材,怎么摔打碰撞都不会损坏。机器人的主人必须穿上特制的鞋子,鞋跟里藏着一个接触反应器。一脚踢出,接触反应器触及机器人外壳,效果立现,让人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阿巴哥最初还有点儿拿不准:奇技淫巧的味道太重。但这东西简直卖疯了,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开始打入制鞋业,把制鞋作为辅助产业。每卖掉一个机器人,至少能搭卖一双鞋。 股市对这场行业革命做出了热烈反响,此事意义重大,甚至超过了接触反应塑材的发明。古德曼工资大涨,此外还拿了一大笔丰厚的红利。 趁着事业辉煌,古德曼向简娜求婚,立即被接受了。她父母也很满意。从技术上说,古德曼至今还是个外星人,所以婚姻还必须取得政府的批准。只剩这一件事了,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请了一天假,步行来到艾德里戈大楼找梅利什。正是春天,天气晴好。特兰奈一年里有十个月都是这种好天气。古德曼步履轻快,他有爱情,事业成功,即将成为一名乌托邦的公民。 当然,乌托邦还可以再前进一步。特兰奈也不是十全十美呀。 为了推进必要的改革,也许他应当接受大总统的职位,不过不用心急…… “喂,先生,”传来一个声音,“有多余的一个第格罗给我吗?” 古德曼一低头,看见了。人行道上蹲着个肮脏的老头子,衣衫褴褛,手里端着一个马口铁杯子。 “这是怎么回事?”古德曼问道。 “能给我一个第格罗吗,兄弟?”那人重复了一遍,一副花言巧语的诱劝腔调,“帮一个可怜人买杯奥格罗喝喝吧,我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先生。” “这简直太可耻了!为什么不能做点体面营生,扛起霰弹枪,出门劫道去?” “我岁数太大。”老头子呜咽着,“被抢的人都笑话我,不.99lib?给钱。” “多半是你太懒惰了吧?”古德曼严厉地说。 “我不是,先生!”乞丐说,“您瞧瞧,我的手抖得多厉害。” 他伸出两只脏爪子,果然抖个不住。 古德曼掏出钱夹,给了老头儿一个第格罗。“我原以为特兰奈没有贫困,还以为政府会照顾老年人。” “政府确实挺照顾我们。”老头子说,“你看。”他举起那只马口铁杯子,上面刻着一行字:政府授权乞丐,编号DR-43241-3。 “你是说政府逼着你要饭?” “政府批准我要饭。”老头子告诉他,“乞讨可是政府工作,是特别替我们年老体弱者保留的公职哩。” “什么?实在太可耻了!” “看样子你准是才到这儿不久。” “我是从地球来的。” “哈!紧张兮兮、急匆匆忙个不停的那种人,对不对?” “我们的政府不会让人要饭。”古德曼说。 “不会?那老年人做什么?靠儿女养活?坐在专为老年人准备的房子里,干等着烦死厌死?咱们这儿可不这么干,年轻人。在特兰奈,每个老人都有保障,可以得到一份政府公职。这种职务不需要特别技能,有技能的话当然更好。有的人申请户内工作,待在教堂或者剧院里头,有的人喜欢集市、狂欢节的气氛,更兴奋、刺激。我呢,我喜欢户外。这份工作可以让我待在阳光下,呼吸新鲜空气,每天还有适当的运动,能遇上奇特、有意思的人物,比如你这样的。” “可你是在要饭哪!” “还有什么别的工作适合我干吗?” “我不知道。可是——你看看你,脏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好好洗洗,穿着脏衣服——” “这是我的工作服呀。”这位政府乞丐说,“你该瞧瞧我星期天的模样。” “你还有其他衣服?” “我当然有。我还有个很舒适的套间,剧院里有长期包厢,两个家用机器人。我银行里存的钱多半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年轻人,跟你交谈很愉快,谢谢你的捐赠。可是我必须回去工作了,建议你也和我一样,干你的工作去吧。” 古德曼走开了,不时回头看看那位政府乞丐。他注意到老头儿的生意好像还挺兴旺。 但仍然是乞讨! 真的,这种事应当立即停止。如果他真的当了大总统——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确实应该当大总统——他会把这些事情好好安排一番。 在他看来,应当存在一种更具尊严的解决之道。 在艾德里戈大楼,古德曼把自己的婚事告诉了梅利什。 外星与移民事务部长兴奋不已。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说,“我认识弗雷一家已经很长时间了,都是很好的人。娶了简娜那样的姑娘,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无比自豪的。” “是不是还需要有些正式手续?”古德曼问,“我是说,我还是个外星人——” “完全没有。我已经决定取消一切正式手续。如果你愿意,口头表示你的意愿,你就成为特兰奈的公民了。还有,什么时候想恢复地球公民籍都可以,我们绝对不会见怪。要不干脆这样,同时成为地球和特兰奈的公民。只要地球没什么意见,我们肯定不会有。” “我想我情愿成为一个特兰奈公民。”古德曼说。 “完全取决于你。如果你担心保留地球公民籍不利于大总统职位,不必有任何顾虑。你可以保留地球籍,同时充当大总统。这种事我们没那么死板。我们最伟大的大总统之一就来自阿奎雷那XI,还是个蜥蜴族哩。” “这种态度真是再开明没有了。” “当然,给予每个人机会,这是我们的座右铭。再说你的婚事——任何政府雇员都有资格主持仪式。伯格大总统肯定很乐意主持你的婚礼,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安排在今天下午好了。”梅利什挤挤眼睛,“那老怪物最喜欢吻新娘子了,不过我觉得他真的很欣赏你。” “今天下午?”古德曼说,“对呀!今天下午就结婚,只要简娜不反对,我喜欢这个主意。” “她大概不会反对的。”梅利什让他放宽心,“另外,蜜月之后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旅馆肯定不太合适。”他想了一会儿,“告诉你吧——我在城边有一套小房子,要不你先搬到那儿?等找到更好的地方再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永久性住下去也成。” “哎呀,”古德曼反对道,“你真是太慷慨——” “快别这么想。哎,你考虑过担任下一届外星与移民事务部部长吗?说不定你会喜欢上这份工作呢。没有官样文章,工作时间短,薪水也不错——不愿意?盯上了大总统的位置,呃?我想不能怪你。” 梅利什在兜里掏着,摸索出两把钥匙。“这是前门的,这是后门的。地址就印在钥匙上。那地方配好了家具,包括一台崭新的停滞发生器。” “停滞发生器?” “当然,在特兰奈,没有停滞发生器的家庭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家庭。” 古德曼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想问你——这个停滞发生器,到底干什么用的?” “还能有什么,让做太太的待里头呀。”梅利什回答,“还以为你知道这东西呢。” “我知道。”古德曼说,“可为什么?” “为什么?”梅利什皱起眉头,显然这个问题从没进过他的脑袋,“一个人做这做那,哪儿说得出什么道道儿来。风俗呗,就这样。而且很有道理。难道你希望有个女人一天到晚缠着你说这说那不成?” 古德曼脸红了。因为自从他遇上简娜,他一直在想,有她在自己身旁,一天到晚,该会多么幸福。 “可这种做法对妇女不太公道呀。”古德曼指出。 梅利什大笑起来:“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在宣扬男女平等啰?说真的,这种理论我们完全不赞同。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不管你们地球上怎么说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对男人好的事不一定——甚至通常不会——对女人也好。” “所以你们把她们当下等人对待。”古德曼社会改革家的热血又开始沸腾起来。 “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对待她们和对待男人不一样罢了。不一样,不是把她们当下等人。不管怎么说,她们并没有反对呀。”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们还有另外一种方法,一种更好的方法。有没有哪条法律强令我把自己的妻子关进停滞场?” “当然没有。只有一条不成文之法,建议你至少每周把她从停滞状态中解脱出来一段时间。你知道,小女人,长期关她们的禁闭不大公平。” “当然不公平。”古德曼嘲讽地说,“总得让人家活上一段时间嘛。” “完全正确。”梅利什说,完全没听出古德曼的嘲讽语气,“你会明白过来的。” 古德曼站起身来,“就这些吗?” “我想差不多就这些事了。祝你幸福。” “谢谢。”古德曼绷着脸答了一句,转身便走。 当天下午,伯格大总统在总统府替他们主持了简单的特兰奈式婚礼,之后热情洋溢地亲吻新娘。婚礼好极了,只有一个不协调音。 悬在伯格办公室墙上的是一枝步枪,瞄准镜、消音器一应俱全,活像梅利什那枝枪的双胞胎兄弟,也同样让人捉摸不透。 伯格将古德曼拉到一边问道:“大总统职位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我还在考虑。”古德曼说,“其实我并不想担任公职——” “没人想。” “——可是特兰奈亟需某些改革,我希望向人民指出这些需要改革的地方,也许我有这个责任。” “这才是真正的公务员的精神。”伯格赞同地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勇于进取的大总统了。要不你干脆立即就任,怎么样?这样就可以在总统府度蜜月,这里的保密性可是顶呱呱呀。” 古德曼有点动心,可他不想蜜月里国务缠身,再说现在已经安排好了。反正特兰奈已经在目前这种接近乌托邦状态中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再多等几个星期肯定没问题。 “我回来后再说吧。”古德曼说。 伯格耸耸肩:“行啊,我想这副担子我还能扛一阵子。噢,拿着这个。”他递给古德曼一个封着的信封。 “这是什么?” “只是老一套的建议罢了。”伯格道,“快点儿,新娘子等着你呢。” “快来,马文!”简娜喊道,“可别误了飞船啊!” 古德曼急忙赶过去,跟着她钻进空港派来的豪华大轿车。 “祝你们幸福!”她的父母喊道。 “祝你们幸福!”伯格喊道。 “祝你们幸福!”梅利什和他太太,还有全体客人都喊了起来。 去空港途中,古德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刷品。 对新为人夫者的建议 这是你的第一次婚姻,很自然,你盼望婚姻美满度此一生。这是非常正确的,因为政府的运行有赖于幸福的家庭。但你不能仅仅停留在希望上,你必须拿出行动来。美满婚姻不是天赋人权、必定如此。你必须做出努力才会收获家庭的幸福。 请记住,你的妻子是一个人。她应当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这是她不可剥夺的人权。我们建议你,至少一周一次,把她放出停滞场。过长时间停滞不利于她适应周围的环境,会影响她的容貌,到头来,你也会同她一样受到损失。 每隔一段时间,例如节假日,一般应让你的妻子一整天处于非停滞状态,有时甚至应当长至两到三天。这种做法毫无坏处,周围的新鲜事物会对她的思想产生极好的影响。 记住这几点常识,你便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政府婚姻顾问委员会 古德曼慢慢将这张卡片撕成碎片,扔到大轿车地板上。他的改革家精神现在已经被彻底唤醒了。他早就看出来了,特兰奈太完美,简直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有人在为这种完美付出代价。那就是妇女。 他发现了这个天堂的第一个重大缺陷。 “那是什么,亲爱的?”简娜看看纸片,问道。 “一些非常愚蠢的建议。”古德曼说,“亲爱的,你想过你们这个星球的婚俗没有?我是说认真思考。” “好像没怎么想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完全不对。他们把妇女当作玩偶,玩弄一番,玩厌了就扔到一边。你没看出来?”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唔,现在你得好好想想。”古德曼告诉她,“是做出改变的时候了,就从咱们家做起。” “你怎么想的,咱们就怎么做。”简娜顺从地说。她捏了捏他的胳膊,他吻了她。 大轿车驶抵空港,他们上了飞船。 在卫星多的蜜月好像在一个完美无瑕的天堂里逗留。特兰奈这个小小的月亮上的一切美景是特为情侣们建造的,仅供情侣享用。 没有哪个商人到多度短假,小径上见不到四处搜寻猎物的单身汉,疲倦的人、幻灭的人、寻找下流场所的人,全都只好到别的地方寻觅。这里严格执行的铁律只有一条:必须是沉浸在爱情中的两个人,其他任何人都严禁入内。 特兰奈的这个风俗古德曼非常受用,一点儿困难都没有。 小月亮上有蒿草丛生的草地,供人探幽览胜的茂密浓绿的森林,森林中有黑沉沉凉意沁人的湖,还有高低起伏风景绝佳的群山供人登临。情侣们常常惊喜地发现自己在森林中迷了路,但又不会迷得太过分,因为月亮很小,一天时间便可以绕行一周。这里重力不大,黑色湖里绝不会淹死人,在山巅失足也只是一种吓人的经历,但却并不危险。 各处便利场所点缀着小旅店,里面有灯光朦胧的鸡尾酒廊,白发侍者们态度和蔼可亲。还有阴森森的洞穴,很深(但不会太深),可以直钻进磷光闪烁的冰封地宫,地下河缓缓流动,里面有会发光的鱼,眼睛闪闪发光。 政府婚姻顾问委员会觉得,这些简简单单的设施已经足够了,没有费力不讨好地大兴土木,建起高尔夫球场、泳池、马场和游乐厅。 大家觉得,一旦一对情侣想要这些东西,蜜月也就结束了。 古德曼和他的新娘度过了醉人的一周,然后回到特兰奈。 抱着自己的新娘走进新居大门后,古德曼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拔掉停滞发生器的插头。 “亲爱的,”他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遵守特兰奈的各种风俗习惯,哪怕我觉得有点荒唐也罢。但这件事我不敢苟同。在地球上,我是妇女同工同酬委员会的创建者,在地球上,我们把妇女看成和我们平等的人,是我们的伙伴,是生活道路上携手同行的伴侣。” “多么奇怪的念头呀。”简娜说,漂亮脸蛋笼上了一层阴云。 “请你好好想想。”古德曼恳求道,“这种共同生活的方式会让我们更加幸福,比我把你关进停滞场强得多。你说呢?” “你比我懂得多,亲爱的。你走遍了整个银河系,我连特兰奈港都没出过。你说这种做法好,那准错不了。” 毫无疑问,古德曼心想,她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 他重新埋头于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的工作,很快便着手另一个改退项目。这一次,他希望让机器人的关节部位吱吱嘎嘎响个不停,这种噪声将大大提升用户的愤怒值,于是,摧毁机器人便相应产生更大的快感,从心理上说,这种机器人也随之更有价值。 阿巴哥先生为了这个想法欢欣鼓舞,又给他涨了一次工资,让他尽快完成改退,将产品送交检测部门进行初试。 最初,古德曼的想法很简单,取下某些起润滑作用的管线即可。但后来他发现,这样一来,关键部件也会过早承受磨损。这可不行。 他着手设计一个内置的、能发出吱吱嘎嘎响声的部件,跟真正的磨擦响声一模一样,却不会导致磨损。这个部件必须小巧、廉价,因为机器人内部已经塞满了用于改退的零部件。 可古德曼发现,这个小型发声部件的效果太假,不真实。但如果增大部件的体积,一是花费太大,二是塞不进去。他开始每周好几个晚上加班加点,体重减轻了,脾气增大了。 简娜成了个值得依赖的好妻子。准时供应一日三餐,晚上对他说些安慰的话,耐心倾听他的怨言。白天,她监督家用机器人打扫房间。这项工作只需不到一个小时便能完成。之后她便读书、烘烤点心、打毛线、破坏机器人。 古德曼也留上了心:简娜摧毁机器人的速度太快,平均每周得废掉三至四个。当然啰,人总得有点嗜好吧,她这点儿爱好他还供得起。购买机器人他还可以打折哩。 工作上,古德曼和另外一个名叫达斯·赫尔戈的机器人设计师弄得很僵。此人搞出了一个新型控制装置,该装置基于陀螺仪原理,使机器人保持十度前倾角进入房间。(据研究部门报告,十度前倾角是最能激怒人的角度。)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根据随机选择,这种机器人还能不时摇来晃去,像喝醉了酒似的,把人气得发疯——它不会当真失手砸掉什么东西,但总在砸东西边缘晃悠着。 不用说,这一发展成了改退工程的最新成果,大受赞赏。古德曼只好把他的内置发声部件塞进前倾控制装置内部。工程学术杂志上提到了他的名字,放在达斯·赫尔戈之后。 阿巴哥家用机器人制造公司的新产品引起了轰动。 就在这时,古德曼决定请个长假,就任特兰奈大总统之职。他觉得这是自己对当地人民应尽的义务。特兰奈本土的天才、行家能够大大改进改退工艺,怎么竟会对改进先进社会束手无策?特兰奈已经接近十全十美的乌托邦,有了他掌舵,他们大可以一步跨进十全十美的境界。 他走进梅利什的办公室,先跟他谈谈。 “据我想来,改进的余地总是有的。”梅利什沉思着说。移民部的这位首长坐在窗边,懒洋洋看着窗外的行人,“当然啰,目前的制度已经延续很长时间了,一直挺不错的。不知你想在哪方面做出改进。比如说犯罪方面,我们这儿没有啊。” “因为你们已经将犯罪合法化了。”古德曼大声说,“你们只不过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们可不是这么看的。再比如,这里没有贫困——” “因为每个人都在盗窃别人的财产;这里没有老年人的问题,因为政府把他们变成了乞丐。说真的,这里大有改变革新的必要。” “这个嘛,也许吧。”梅利什答道,“可我觉得——”他突然住嘴,猛地冲向墙边,扯下步枪,“好哇,你到底来了!” 古德曼向窗外望去,一个外表和旁人没什么差别的男人从外面走过。只听闷声闷气一声枪响,那男人摇晃了一下,一头栽倒在人行道上。 梅利什用加装消音器的步枪把他打死了。 “你这是干什么?”古德曼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梅利什道。 “什么?”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这儿没什么完完全全的犯罪活动,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人呀,我们必须应付犯罪的可能性。” “他到底干了什么?你就觉得他是个潜在的杀人犯?” “他杀了五个人。”梅利什宣布。 “可——该死的,老天爷,这不公平!你没有逮捕他,没有审判他,他没有律师——” “我怎么逮捕他?”梅利什反问道,有点生气了。“我们没有逮捕人的警察,我们也没有任何司法系统。老天哪,你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干下去吧?照我们的标准,杀了十个人才能称作杀人犯,他正朝这个方向努力哩。我可不能袖手旁观,保护人民是我的职责呀。我99lib?t>可以向你保证,我事先仔细调查过。” “这不公平!”古德曼吼了起来。 “谁说公平了?”梅利什也嚷嚷起来,“公平跟乌托邦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古德曼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公平是人类尊严的基础,人类希望——” “耶耶,跟我用起大字眼来了。”梅利什道,又露出平常好脾气的笑容,“你得现实点儿。我们这个乌托邦是给人类的,不是圣人。圣人也不需要乌托邦了。人类是有缺陷的,这一点我们必须接受,不能闭起眼睛假装这些缺陷不存在。照我们想来,一套警察机关外加司法体制会形成一种鼓励犯罪的气氛,相当于接受犯罪这一事实,而压根儿不承认有犯罪这回事要好得多,相信我吧。绝大多数人都同意这种观点。” “可总会有犯罪的行为,事实证明——” “没有犯罪,只有潜在的犯罪可能。”梅利什固执地坚持道,“而且,即使是潜在的可能性,也比你想象的少得多。真遇上这种事,我们就着手处理,简单便利。” “如果你找错了人呢?” “不可能找错人,没有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梅利什道,“任何被政府官员处决的人,照我们的看法,根据不成文之法,就是一个潜在的罪犯。” 马文·古德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开口了:“我明白了,这个政府的权力比我最初想象的大得多。” “完全正确。”梅利什道,“但比你现在所想象的小得多。” 古德曼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随便问一句:出了这件事后,大总统的位置还是我的吗?” “那是当然,而且并没有什么预设的条条框框。你还想当吗?” 古德曼思索半晌,他还想当吗?唔,总得有人打理统治一切吧,总得有人出面保护人民的利益,总得有人在这个乌托邦疯人院里作点儿改革。 “是的,我还想。”古德曼说。 大门猛地撞开,伯格大总统冲了进来:“太好了!简直太好了!今天就搬进总统府来。一周前我就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你拿定主意了。” “肯定还有一些正式手续——” “没有任何手续。”伯格道,一脸汗珠油光闪闪,“完全没有。只要交出大总统徽章就成,我再下去摘掉我的名牌,换上你的。” 古德曼看看梅利什,外星与移民事务部部长脸上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好吧。”古德曼说。 伯格的手伸到脖子上,开始摘下大总统徽章—— 突然间,徽章猛地爆炸了。 古德曼惊恐万状目瞪口呆地盯着伯格血肉模糊的脑袋。大总统摇晃了一下,慢慢滑倒在地板上。 梅利什脱下外套,扔到伯格头上。古德曼倒退着退到一把..椅子旁,一屁股坐倒。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太可惜了。”梅利什道,“只差一点儿任期就满了。我告诉他别批准那个新建太空港的事,公民不会赞同的,我警告过他。可他太自信了,以为大家会喜欢有两个太空港。瞧,他错了。” “你是说——我是说——怎么——什么——” “所有政府公务员,”梅利什解释道,“必须佩带公务徽章。按照惯例,徽章里装了些特西姆,这种炸药你可能听说过。炸药通过公民投诉亭遥控启爆。每一个公民都有权进入投诉亭,按下按钮,表达对政府的不满。”梅利什叹了口气,“这下子,可怜的伯格的资料里可算有了一个不满标识了。” “公民表达不满的方法就是把公务员炸个粉身碎骨?你们竟让大家这么干?”惊恐万状的古德曼哑着嗓子道。 “要真正表达情绪,这是惟一有效的方法.,”梅利什道,“权力和制约手段。人民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同样在人民掌握之中。” “难怪他一心盼望我接替他的位置。事先怎么没人提醒我?” “你没问呀。”梅利什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也知道,任何星球上都可能出现暗杀,我们只不过把它转变为一种积极因素而已。在我们这种体制下,人民决不会跟政府失去联系,政府也永远不可能施加暴政。还有,人人都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走进投诉亭,这种事情于是非常稀少,少得你不敢相信。当然喽,总也少不了头脑冲动的人——” 古德曼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向门口,一眼也不看地上伯格的尸体。 “你不想当大总统了”梅利什问道。 “不!” “你们地球人就是这个样子。”梅利什难过地批评道,“只想要权力,不愿冒风险。政府可不能这么个搞法。” “也许你说得对。”古德曼道,“我只是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 他急急往家赶。 走进家门时,他脑子里完全是一团糨糊。特兰奈到底是乌托邦,还是整整一个星球的疯人院?一生中头一次,古德曼开始怀疑乌托邦这个东西到底值不值得追求。也许追求完美的过程比拥有完美更加幸福?怀抱理想是美好的,也许比按自己的理想生活好得多?公道正义可能只是一个谬误,但也许这个谬误比真理更有意义? 到底是不是这样?古德曼,这个悲哀迷惘的年轻人,拖着脚步走进自己的家,发现自己的妻子搂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 这一幕清晰得可怕,像慢动作一样在他眼前展开。仿佛过了一生一世,简娜才站了起来,抻抻凌乱的衣服,张口结舌呆呆地瞪着他。那个男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高高的个子,样子挺不错,古德曼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那人的手漫无目的地做了几个小动作,拍打拍打上衣翻领,拽拽袖口。 然后,那男人试探着露出笑脸。 “咳。”古德曼说,在当前环境下,这一声很虚弱,却产生了效果:简娜开始哭了起来。 “真太抱歉了。”那个男人嘟嘟囔囔地说,“还以为你得过几个小时才回家哩,对你肯定打击很大,真太抱歉了。” 古德曼最没有料到、也最不希望的,就是来自妻子情人的同情。他没理会男人,怒视着不停抽泣的简娜。 “唉,这样过下去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突然间,简娜冲着他尖叫起来,“我没别的选择!你根本不爱我!” “我根本不爱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就凭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是非常爱你的,简娜。”他轻声说。 “你不爱我!”她厉声道,头猛地向后一扬,“瞧瞧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吧。你每天都让我待在停滞状态外头,每一天,做家务、做饭、呆坐!马文,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我一天比一天老。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的老套子。即使你回到家里,大多数时间你累得根本不注意我。只知道说你那些蠢机器人!我的青春都荒废了,马文,荒废了!”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古德曼脑海里,他的妻子疯了。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道:“但是简娜,生活就是这样呀。丈夫和妻子共同生活,白头偕老。生活不能天天精彩——” “当然能!你根本不理解,马文,在特兰奈,生活就是天天精彩——对女人来说!” “这是不可能的。”古德曼说。 “在特兰奈,女人天生就应该终生享乐。男人有男人的权利,这是我们女人的权利。每一次走出停滞,外面都应该为她备好一个小小的派对,或者月光下漫步逍遥,或者戏水,或者看电影。”她又哭了起来,“就数你机灵!你什么都要改变一气。我早该知道,不应该信任地球人。” 另外那个男人摇头叹息着,点了一枝烟。 “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你是外星人,马文。”简娜道,“可我确实希望你能理解我。爱不是一切,女人也应该现实一点。像这样过下去,我所有的朋友都还年轻,我却没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老太婆。” “还年轻?”古德曼茫然地重复道。 “这很明白。”那个男人道,“在停滞状态下,女人是不会老的。” “但这成何体统?”古德曼说,“等我年老时,我的太太还是个年轻女人?” “岁数大的人才懂得心疼年轻女人。”简娜说。 “但你呢?”古德曼问道,“难道你会喜欢上一个老头子不成?” “他还是不明白。”那个男人说。 “马文,好好想想。你怎么明白不过来呢?你的一生中,都会有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在你身边,她惟一的愿望就是让你高兴。等你死后——别那么大惊小怪,亲爱的,每个人都会死的——等你死后,我仍旧很年轻,按照法律,我将继承你的全部遗产。” “我有点明白了。”古德曼说,“我估计到那时你就进入了另一个生活阶段,特兰奈人人皆知,没有谁会大惊小怪——年轻富有的寡妇花钱购买享乐。” “这是自然。这样一来,大家各得其所:男人拥有年轻妻子,想见时才唤醒。他既能自由自在,又有一个温馨的家。女人从沉闷的日常生活的负担中解脱出来,有人供养,又有可以享乐的青春。”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古德曼抱怨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简娜说,“你不是自己说你的方法更好吗?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是永远不会理解的,因为你太天真——当然,你这种性格挺迷人的。”她露出伤感的微笑,“再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遇上隆多。” 那个男人微微一鞠躬:“我是格雷精工的推销员,上门赠送促销样品,发现这样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居然在停滞状态之外。你可以想象,当时我真是大吃一惊。我是说,简直像小说里的故事成了现实。这种古老传奇出现在现实中的情形是极其罕见的,一旦出现,简直无可抵挡。” “你爱他吗?”古德曼沉重地问。 “是的。”简娜回答,“隆多体贴我。他要把我长期停滞起来,让我弥补损失的时间。在他那方面,这是一个很大的牺牲,可隆多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 “如果是这样,”古德曼难过地说,“我当然不会挡你们的路。我总还是个文明人。咱们离婚吧。”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觉得自己真是个高尚的人,但又隐隐约约感到,与其说他的决定出自高尚的心灵,还不如说出自对一切与特兰奈有关系的东西的厌恶,突如其来、强烈的厌恶。 “我们特兰奈没有离婚。”隆多说。 “没有?”古德曼觉得一股寒意滚下脊梁。 一枝霰弹枪出现在隆多手中:“你知道,如果随便离来离去的,难免人心惶惶大家不安。改变婚姻状况,只有一个办法。” “但这太可怕了!”古德曼冲口而出,不住倒退,“太不道德了!” “只要做太太的有这个愿望,就不算不道德。顺便说一句,把太太们关进停滞场,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你是否同意,亲爱的?” “原谅我,马文。”简娜说,闭上了她的眼睛,“是的!” 隆多端平霰弹枪。古德曼毫不迟疑,一头跃出离得最近的窗口,隆多的子弹擦着他耳边飞过。 “喂!”隆多大喊起来,“拿出点体面来,朋友。勇敢面对吧!” 古德曼一只肩膀着地,摔得很重。他一跃而起,拔腿就跑,隆多的第二枪擦伤了他的胳膊。他一头扎进一幢房子后,暂时安全了。他没有停下脚步思索,只顾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呀跑呀,直奔太空港而去。 好运气,一艘飞船正准备起飞,于是带上他飞到吉莫利。从那里,他联系上了特兰奈,取出存款,买票来到希加斯托姆利特雷,当地政府怀疑他是个丁因星球的间谍,对他提起诉讼。诉讼不成立,因为丁因人是水陆两栖族。为了向别人证实他只能呼吸空气,古德曼差点淹死在水里。 一艘无人驾驶飞船将他送到双子行星马凡提,再经过米、塞维斯和沃尔戈,他花钱雇了一个蹩脚飞行员把他送到贝利斯莫朗蒂,地球的影响力从这里开始。从贝利斯莫朗蒂,一艘当地班船载着他穿过银河气旋,在奥斯特尔、那空、潘亢、因其昂和马其昂一路经停,最后抵达通布拉达四号。 他的钱花光了,但就天文距离而言,他现在已经算在地球隔壁了。他一路打工来到欧姆,从欧姆又前往勒吉斯II。在那里,星际旅行者联谊会替他安排了一个统舱铺位,终于,他回到了地球。 古德曼在新泽西州西科克安顿下来。在这里,只要依法纳税就可以太太平平过日子,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他在西科克建筑股份公司当上了机器人维修工头,娶了一位小个子、深色皮肤、安安分分的姑娘。妻子非常爱他,但他很少让她离家外出。 他和萨维奇老船长常常去埃迪的月光酒吧,喝特兰奈特味酒,畅谈福地特兰奈——那里找到了真正的生活之道,人们不再受命运捉弄。每当这种时候,古德曼总要抱怨自己的太空症疾——就因为这个毛病,他再也不能重返太空,再也不能重回特兰奈。 这些夜晚里,他们总少不了某个听众,听得向往不已。 在萨维奇船长协助下,古德曼近来组织了一个协会,名为“取消妇女投票权西科克联合会”。协会只有他们两个成员,但是,正如古德曼指出的那样,这些困难 4ec0." >什么时候阻挡过改革者的脚步? (李克勤 译) 保护 下个星期,在缅甸将发生一起飞机失事事故,但是绝不会影响到身在纽约的我的安全。而且,只要我房间里的柜橱门全部关得严严实实,“非格”们也绝对无法伤害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赖斯那”。我不可以“赖斯那”,绝对不可以!没错,正如你的猜测,那么做会要了我的命! 抛开这一切不谈,眼下,我还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着凉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从11月17日那天晚上开始的。当时,我正沿着百老汇大街走向贝克餐厅,嘴角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因为那天早些时候我刚刚在学校通过了一场很难的物理学考试。我的口袋里装着五枚硬币、三把钥匙和一本考试习题的小册子,它们在口袋里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为了让这个画面更加完整,我还要加上更多细节描述:当时,从西北方向刮来的风正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吹过,金星在天空中清晰可见,还有一轮圆月高挂天幕。你现在可以根据我的描述,在头脑中勾画出一幅当时的真实场景了。 我走到第九十八街的街口拐角处,正准备过马路。我刚刚一脚迈出人行道,只听有个声音对我大喊:“卡车!小心卡车!” 我立刻跳回到人行道,四下张望,可是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是,仅仅几秒钟之后,一辆重型卡车的前轮就从街口拐弯处出现了,它猛地冲过红灯,沿着百老汇大街呼啸而过。如果没有那个声音的警告,恐怕我早就被卡车撞倒了。 你肯定听过类似的故事,是不是?有个陌生的声音警告米妮阿姨不要进电梯,结果电梯真的出了事,掉了下来;或者有个声音曾经告诉过乔叔叔不要搭乘泰坦尼克号,等等。在通常情况下,故事一般在这个时候就结束了。 真希望我的奇遇故事也同样就此正式结束。 “谢谢,朋友。”我说着,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那个声音问。 “当然可以。”我转身,有点怀疑地看着头顶上方那栋公寓楼紧闭的窗户,“你是不是在那间有蓝色灯光的房间里?” “呜呼。”那声音回答说,“看看我能不能给你点暗示。光折射率、看不见的生物、有智慧的影子。我说得够明白吗?” “你是隐形的?”我鼓足勇气追问他。 “没错!”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健康强壮的迪格族人。” “什么?” “我是——请把你的喉咙张大一些,准备叫喊吧。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明白。我是圣诞节夜晚的幽灵,我是从黑暗沼泽来的生物,我是弗兰肯斯坦的新娘,我是——” “够了。”我说,“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你是幽灵还是从外星球来的生物?” “差不多的东西吧。”迪格人回答说,“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任何一个傻瓜都知道,那个声音属于一个来自另一星球的生物。他在地球上是隐形的,我们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他,但是他所拥有的超级感知能力,在刚才恰恰感知到一个即将来临的危险,并且警告了我。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纽约每天都可能遇到出人意料的事情。 我又开始沿着百老汇大街快步向前走。 “出什么事了?”隐形生物迪格追问。 “没事。”我回答,“除了我好像正站在马路中间,和一个来自遥远外太空的隐形外星生物聊天之外。我猜,是不是只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是的,这很自然。” “太棒了!你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会落在我头上?” “恐怕是因为你的听觉系统与众不同。” “你知道人们会把能和隐形外星生物聊天的家伙关在什么地方吗?精神病医院、禁闭室、牢房!再次感谢你的警告,伙计,晚安!” 我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于是转身向东走,希望我那隐形的朋友能继续沿百老汇大街走下去,不再过来打扰我。 “你不想再和我聊天了吗?”迪格紧追不舍。 我摇摇脑袋,这是一个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小动作,继续向前走。 “你必须听我说。”迪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的味道,“真正的声音上的联系是非常少见的,而且是极度困难的。有时候我可以向人类传递出一个警告,但那只是危险发生前的片刻,联系随后就立刻消失了。” 看来这就是米妮阿姨的预言背后的解释了。但是我仍然没有完全弄明白。 “几百年间也未必能找到一个如此合适的机会。”迪格哀叹。 什么合适的机会?天空中出现金星,同时口袋里的五枚硬币和三把钥匙互相碰撞得当当响?我想这值得好好调查研究一番——但绝对不是由我来做。你永远不可能证明那些超自然现象的真正原因。这个地球少了我,也照样会转得好好的。 “请让我一个人安静待着。”我说。一个警察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好奇地打量着我。我立刻冲他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笑容,然后加快脚步走开。 “我很了解你所处的社会环境。”迪格急迫而兴奋地说,“但是这种联系对你来说大有好处。我想保护你避开人类社会生活中数不清的危险。” 我没有理睬他。 “好吧。”迪格说,“我不会强迫你。只是随时随地提供我的服务罢了,再见,朋友。” 我愉快地点点头。 “哦,还有一件事情,”他接着说,“明天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十五分之间,请不要靠近地铁站。再见。” “哦?为什么?” “有人将会在地铁轨道上被撞死,他是被购物的人群从站台上推落到列车前面的。如果那段时间你正好在那里的话,那个人就会是你!再见。” “有人明天将死在那里?”我追问,“你肯定?” “当然。” “这件事故的报道会登上报纸吧?” “我想应该会的。” “那么你知道所有这类事故的发生时间和地点?” “我可以预测在未来时间内所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危险。我惟一的希望就是能保护你远离这些危险。” 我停下脚步。两个路过的女孩看见我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吃吃笑着。我只好假装接着往前走。 “你看。”我低声说,“你能不能等到明天晚上再离开我?” “你要让我做你的保护者吗?”迪格热切地问道。 “明天我会告诉你的。”我说,“在我看过晚报新闻之后。” 报纸上果然有关于这次事故的报道,我是在113号大街我自己那个带家具的公寓里看到的。一个男人被拥挤的人群推挤,失去平衡,不幸跌落站台,被迎面而来的地铁列车撞死。在等待我的隐形保护者出现的时间里,这条新闻让我想了许多许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渴望保护我的心意似乎很真诚。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想要这种保护。一个小时之后,迪格开始和我沟通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诉了他。 “.你不信任我吗?”他问。 “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你真的想过那种生活的话,”他提醒我,“昨天的列车……” “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偶然事件。” “也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害死你的机会。”迪格严肃地说,“还会有类似事件发生的。” “那不算,我今天原本就没打算坐地铁。” “但是你也没有理由不坐呀。这就是事情的关键。就像你没有理由一小时后不去公共浴室洗澡一样。” “为什么我不能?” “有一位弗莱恩小姐。”迪格说,“她就住在你楼下,刚刚在浴室里洗完澡,落下了一条沾着融化的粉红色香皂的毛巾,就在浴室地板上。你将会踩到香皂,滑倒,然后导致手腕扭伤。” “并不致命?” “不致命。但是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沉重的花盆会从屋顶掉下来,它是被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绅士不小心碰落的。” “这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我问。 “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 “不,我非常感兴趣。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会让我继续保护你吗?”他问。 “告诉我一件事。”我说,“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满足感!”他说,“对于一个无欲无求的迪格来说,最能够令我们激动的,恐怕就是能成功保护其他生物免遭危险了。” “不过,你就没有想过从中得到点其他的什么吗?比如说,得到我的灵魂,或者统治地球?” “我什么都不要!如果为了保护而要求得到什么报酬的话,那就会破坏这充满激情的经历和感受了。我毕生所想要的——当然也是所有迪格族人想要的——就是保护某人,帮助他避开他所看不到、但是我们却能清楚看到的种种危险。”迪格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语气温和地补充说,“我们甚至并不需要感激。” 所以,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但是,当时我怎么可能预测到后来事情的发展结果呢?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指引和帮助将导致我落入不能“赖斯那”的地步呢? “花盆的事到底怎么说?”我接着问。 “明天早晨八点三十分,花盆将从第十街和麦克阿当林荫道的交界处掉下来。” “第十街和麦克阿当林荫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泽西城。”他提醒我说。 “可是我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去什么泽西城呀!为什么要警告我在那个地方可能发生的危险?” “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或不会去哪里。”迪格说,“我只负责预先告诉你哪里会有危险发生。”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他对我说,“和平常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好了。” 正常的生活,啊哈! 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上课,做家庭作业,看电影,和朋友约会,玩台球和下象棋,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正在一个隐形的迪格的直接保护下生活。 每天,迪格都来看望我一两次。他会对我发出诸如“第66和67大街西边的人行道很滑,千万不要走上去”之类的安全警告。 当然我不会走上去,但是其他人会。我经常会在报纸上看到此类意外事故的报道。 一旦我习惯了这一切,我感到它给我带来一种安全感。一个外星生物在我身边一天24小时急匆匆转来转去,就是为了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一个超级贴身保镖!这个想法给我极大的信心和满足感。 这段时期内,我的社交生活并没有什么提高和改变。 但是,迪格很快便开始对我的个人利益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了。 他开始预见越来越多的危险,其中绝大多数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我生活的纽约市圈子内。那些危险往往将发生在墨西哥城、多伦多等等遥远的城市。 最后我问他,他是不是打算向我报告全世界各个地方潜伏的危险。 “这只是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意外事故中很少的一部分,非常少的一部分。”他告诉我说。 “发生在墨西哥城吗?……为什么不把你的危险预告范围固定在本市?为什么不局限在纽约,你说?” “本地的危险警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迪格固执地说,“我的预感是瞬间发生的,没有空间限定。我必须努力保护你避免可能存在的危险,不管来自什么地方。” 说真的,他的话很让我感动,对此我没有话说,只好同意。我不得不自己过滤他的报告,滤掉来自泰国、柬埔寨吴哥窟(那是个废墟)、堪萨斯城、巴黎等等地方的危险,然后我才能从他口中听到本地的意外报告,这其中,还有很多是皇后区、长岛、布鲁克林区等地的意外报告,毫无用处,最后才是我最关心的可能发生在曼哈顿的危险的预言。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危险预告还真的值得我耐心等待。迪格曾经救我避开过很多次相当可怕的事件——比如说,一次发生在公园路大教堂中的打劫,被青少年抢劫,还有一次火灾。 但是,他还是固执己见,提供越来越多的报告。一开始是每天一两次,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一天内要向我报告五六次。到了最后,他的危险警告,包括本地的、国内的,还有来自国外的,全部连续不断向我涌来。 现在我每天面对越来越多的危险,多到不可思议,而且绝对没有任何发生的可能。 以某一天为例子来说吧: “贝克餐厅中的食物不新鲜,今晚千万不要在那里吃饭。” “阿姆斯特丹的第312次列车制动器出现故障,千万不要坐那班车。” “梅林裁缝店瓦斯泄漏,导致爆炸。衣服最好在其他店干洗。” “一条流浪野狗在河堤路和中央公园西侧附近徘徊,经过那里最好坐出租车。” 很快,我每天要浪费很多时间避免做某些事情,或者远离某些区域。似乎危险正躲藏在每一根路灯柱子后面,时刻准备扑向我。 我怀疑迪格故意虚造夸大了他的报告内容,这似乎是惟一说得通的解释。毕竟,在遇到他之前,我已经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并没有什么超级安全助手,照样生活得挺好。可为什么现在我周围的危险增长得那么迅速? 一天晚上,我亲口问了他那个问题。 “我汇报的一切都是完全真实的。”他带着一丝受到伤害的语气说,“你要是不信任我的话,试试看,明天打开你心理学教室里的灯。” “会出什么意外?” “线路问题。” “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警告内容。”我向他保证,“我只知道一点,在你出现之前,我周围并没有存在那么多可能发生的危险。” “当然没有啰。很显然你知道,一旦接受了保护,你必须同时接受保护所带来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迪格犹豫起来。“保护引发了对更多保护的需求。因为危险的数量是维持在一个宇宙间的恒量常数水平上的。”他说。 “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好吗?”我困惑地问。 “在你遇到我之前,你就和其他普通人一样,遭遇你所处环境中存在的危险。但是在我介入其中之后,你周围的环境立刻发生了变化,你在其中所处的位置也相应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为什么要变?” “因为我加入了你所处的环境。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就是你所处的环境加入了我所处的环境,与我的环境中也附加了你的一样。因此,当然啰,你很容易就会明白,避开一个危险就直接导致通向另一个危险。”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说,语气非常缓慢,“正因为你的帮助,所以我的危险概率增加了?” “那是无法避免的。”他轻轻叹息道。 当时,如果迪格拥有实体而不是隐形的话,我真的会心情愉快地亲手把他勒死。我感到极其愤怒,因为我完全被他控制了,被他这个来自地球之外的魔法师控制了。 “好了。”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希望看到你被吊死在火星或其他任何鬼地方。” “你不想要任何保护了?” “说对了!走时关门别碰得太厉害。” “但是出什么错了?”迪格似乎真的被弄糊涂了,“没错,你的生活中的危险确实越来越多,那又怎么样?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面对危险无所畏惧,最后获得成功。危险越大,避开它之后获得的兴奋和快感也就越多。” 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外星人实在是太外星了。 “我可不这么想。”我说,“滚。” “可你的危险还在继续增加呀。”迪格争辩说,“不过,我侦察和预测危险的能力足够应付这一切。我很高兴去对付这些危险。两者相抵之后,我的能力还有盈余,足可以保护你。” 我摇头:“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危险还将继续增加,是不是?” “并不完全是。就意外事故本身而言,数量越来越多,最终将稳定在一个定量界限。” “意味着什么?” “那就意味着,到那个时候,你需要避免的意外事故将不会再有任何数量上的增加。” “很好。但是现在可不可以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可我正在向你解释……” “当然。没有进一步的增长!但是你看,如果你不再来烦我,我原先的生活环境将重新恢复,是不是?我当初的危险数量级也会随之恢复,是不是?” “是的,最终会恢复到过去。”迪格同意说,“前提条件是你活到那一天。” “我要为这个机会赌上一把。” 迪格安静了一会儿,最后他开口说:“你不能抛弃我,因为明天……” “不要告诉我任何事情!我自己会努力避免意外事故。” “我考虑的不是什么意外事故。”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他的声音显得很窘迫,“我说过危险将不会再有任何数量上的改变,但是我并没有说过没有性质上的改变。”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气得冲他大喊大叫。 “我正准备告诉你。”迪格说,“一个‘甘泼’正在追捕你。” “一个什么?那个甘……什么的是什么东西?” “‘甘泼’是从我生存的那个世界来的生物。我猜想他受到了你逐渐增长的避免危险的能力的吸引,而你之所以拥有这种能力,正是因为我在保护你。” “让那个‘甘泼’见鬼去吧,还有,你也是!” “如果他真的来了的话,你可以试着用槲寄生驱赶他,用铁器也很管用,如果配合铜器的话,效果就更好了。还有……” 我一下子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枕头底下。迪格明白了我的暗示,很快,我就感觉到他已经离开了。 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我们这些地球人总是有一个共同的恶习:我们轻易就接受别人免费提供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当真需要。 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最终导致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过,既然迪格已经离开了,我最麻烦的问题看来也可以结束了。我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头脑恢复平静。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也许我可以…… 突然,我周围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嗡嗡声。 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异常的黑暗,我可以感觉到冰凉的呼吸气息喷在脸上。嗡嗡声越来越大——不,不是什么嗡嗡声,那是笑声,低沉而单调的笑声。 那一刻,没人能给我任何解释。 “迪格!”我尖叫起来,“快带我离开这里!” 他立刻出现了。“槲寄生,用它挥向‘甘泼’!” “天呀,这个时候让我去哪里找槲寄生?” “那就用铁和铜。” 我冲向自己的书桌,抓起一块铜镇纸,然后发疯一样到处寻找铁的东西,好把两者结合起来。有什么东西把铜镇纸从我手中抽走了,幸好我在它落地之前及时抓住了。接着我看到我的钢笔,我把钢质笔尖紧紧贴在铜镇纸上。那团黑影瞬间消失了。冰冷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猜想我一定已经逃离了险境。 一个小时之后,迪格再次出现,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看见了没有?你还是需要我的保护。” “我想也是。”我表情迟钝地说。 “你可能还需要一些东西。”迪格说,“附子草、乌头、大蒜、墓碑模型……” “可是‘甘泼’已经被赶走了。” “没错。可是还有他的余党留下。你需要做好安全措施,保护你自己远离‘利泼’、‘非格’和‘梅格立泽’们的伤害。” 我只好记录下他所说的药草、香料和特殊物品的单子。我甚至没再费心问他,这些超自然现象和超常事物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我的脑子全乱套了,已经无法再多理解任何东西了。 到底是鬼魂,还是幽灵?或者是来自地球外的生灵?他说,其实那些说法全都差不多,我也明白他所说的意思。那些怪物绝大部分情况下不会接近我们,因为我们处在完全不同的感知层次,连存在空间也不一样,直到有一个蠢货开始引起他们的注意。 现在我进入了属于他们的游戏。有的想干掉我,有的想保护我,却没有任何一方真正关心我,甚至迪格也是如此。他们只在乎我在这场争夺游戏中所扮演的角色的价值——如果我真的有任何价值的话。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全是我自己的错。从一开始,如果我遵循人类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智慧和经验,如果我心中充满人类对巫术和鬼怪的憎恶情绪,或者,如果我用人类对于异星生命的非理性恐惧来解决这件事情,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所有的古老传说中,类似我现在这种情况的故事已经被重演了上千遍,这个故事还将一遍又一遍地继续重复下去。故事中,某人冒冒失失研习巫术,招来一个幽灵,结果引来别人——最可怕的魔头——的注意!所以,我现在已经和迪格不可分离地紧密结合在一起了,直到昨天,我们都还维持着这种密切关系。但是现在,只剩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 几个星期来,一切都很平静。我已经成功驱逐了“非格”,通过最简单方便办法——关上柜橱的门。“利泼”的威胁更大,但蟾蜍眼睛似乎成功发挥了阻遏作用。而“梅格立泽”只在满月的时候才会变得危险。 “你有危险。”昨天,迪格这样对我说。 “又有危险?”我一边问,一边无聊地打着哈欠。 “这回是‘川格’在追捕我们。” “我们?” “是的,除了你,还有我自己。现在,甚bbr>.99lib?至连我这样一个迪格也要面对危险了。” “这个‘川格’特别危险吗?” “非常危险。” “那我该怎么办?房门挂上蛇皮,还是画一个五芒星来保护自己?” “这些都不管用。”迪格说,“‘川格’必须要用消极的办法来对付,你只能通过避免做某个特定的动作或某些事情来避开他的伤害。” 到这个时候,我自身已经受到太多的限制了,我不认为再加一个有什么难处。“我不能做什么?” “你千万不能‘赖斯那’。”迪格警告我。 “‘赖斯那’?”我皱眉,“那是什么呀?” “你知道的,那是一个简单的、人类每天都可能会做的动作。” “换种说法,也许我就能弄明白了。用我们的说法解释一下吧。” “好吧。‘赖斯那’就是……”他突然停顿下来。 “出什么事了?” “它就在这里,‘川格’!” 我吓得快速向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在墙上。我觉得自己可以感觉到地上的灰尘在微微旋转,但也可能只是我神经过度紧张罢了。 “迪格!”我叫起来,“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做?” 我听到一声尖叫,还有确切无疑的上下颌相撞的声音。 迪格大声叫喊:“它抓住我了!” “我该怎么做?”我冲他喊回去。 紧接着传来一阵可怕的牙齿碰撞、研磨的声音。我听到迪格微弱的声音还在继续警告我:“千万不要‘赖斯那’!”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所以,现在我精神紧张地坐在这里。下个星期,在缅甸将发生一起飞机失事,但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身在纽约的我的安全。而且,只要我房间里的柜橱门全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非格”们也绝对无法伤害到我。 不,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赖斯那”。我不可以“赖斯那”,绝对不可以!如果我能成功避免“赖斯那”的话,所有事情都会过去的,对我的追捕也会结束。绝对会的!我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它们离开。 但最大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赖斯那”到底指什么。一个普通的人类的动作,迪格是这样说的。那好,为了等待最后的胜利,我要避免做任何人类可能做的动作。 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睡觉不是“赖斯那”。我出去购买食物,付款,回家做饭,吃饭。这些全都不是“赖斯那”。我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这也不是“赖斯那”。 我很快就要成功摆脱这一切了。 现在,我准备稍微小睡一会儿,我想我可能有点儿感冒了,而且就要打喷嚏—— (戚林 译) 载体 梅尔教授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三张神情焦灼的脸,他们属于三位给他做手术的年轻专家。突然,一个想法闪过心头:也只有年轻人才会有干这样的事的念头了。他们年少轻狂,对门类各异的技术知识了如指掌,神经如钢铁一般坚强,手指像机械般精确,而且冷漠无情——这绝对是事实,不容置疑。他们更合乎机器人的标准。 从麻醉状态苏醒后的这一缕思绪让梅尔发了好一会儿呆,很费了点时间后,他才意识到手术成功了。 “您感觉怎么样,先生?” “您还好吗?” “您能说话吗,先生?如果不能的话,只要点头就行了。眨眨眼也可以。” 他们焦急地观察着梅尔教授的反应。 梅尔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他新的下嘴唇、舌头和喉咙,它们的活动范围比以前用的那套窄了很多,不过还能将就着用。然后他开口说道:“我想……我想……”声音有些嘶哑。 “他好了!”卡西迪大叫起来:“菲尔迪曼!醒醒!醒醒!” 菲尔迪曼从备用折叠床上跳了起来,手在枕头那儿摸索着眼镜,“这么快就醒了?他说话了吗?” “是的,他说了!他说得跟天使一样!我们成功了,弗雷迪!” 菲尔迪曼找到了他的眼镜,冲到手术台前:“您能说些什么吗,先生?什么都行。” “我是……我是……” “噢,上帝啊,”菲尔迪曼说,“我想我要晕倒了。” 那三个人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他们围着菲尔迪曼,拍着他的背部。菲尔迪曼也笑了,但立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肯特在99lib?t>哪儿?”卡西迪叫道,“该死,他应该在这儿的。这家伙让梅尔教授在那个该死的骨化镜下待了整整十个小时,那可是生死攸关的600分钟啊。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惊险的手术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他出去买三明治了。”卢坡维茨说,“他回来了。肯特,肯特,我们成功了!” 肯特拿着两个纸袋子从门口进来,嘴边露着半个三明治的尾巴。他把嘴里塞着的食物硬噎了下去,急切地问道:“他说话了吗?他说了些什么?” 在肯特身后是一阵刚刚听到这消息而引起的骚动。一大群人朝门口冲了过来。 “把他们赶出去!”菲尔迪曼尖声叫道,“他今晚不能接受采访。警察在哪儿?” 一个警察挤了过来,拦住了门:“听见医生说的话了吧,伙计们。” 记者们的抗议和问题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在他们的心里:“不公平!这个梅尔,他是属于全世界的。” “他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 “你们真的把他变成一条狗了吗?” “是一条什么样的狗?” “他会摇尾巴吗?” “……” “他说他很好,”警察敷衍着这群如狼似虎的记者,坚守着他在门边的阵地,“好了,好了,伙计们,走吧。” 一个摄影记者从警察的手臂下钻进了房间。他看到了手术台上的梅尔教授,一时间目瞪口呆,继而喃喃地说:“天哪!”他举起了相机,朝教授喊道,“看这儿,小家伙……” 肯特在闪光灯弹出来的那一瞬间,用手挡住了镜头。 “你这人,干吗?”那个摄影记者问。 “好了,你刚才拍到了一张肯特之手的特写,”肯特语带讥讽地说,“去把它放大,再挂在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现在,趁我把你脖子扭断之前滚出去。” “好了,伙计们。”警察肃穆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把那些新闻记者给赶了出去,他干得不错,简直能跟一名出色的牛仔一决高下。他转过身,瞟了手术台上的梅尔教授一眼,“基督耶稣万能的主啊!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事儿!” “拿酒来!”卡西迪直着嗓子嚷嚷道。 “是该庆祝一番!” “以上帝的名义,我们的确值得庆祝!” 梅尔教授微笑了——当然,只是在心里,因为他现在的面部表情非常有限。 菲尔迪曼走到他面前:“您感觉怎么样了,先生?” “我很好,”梅尔嚅动着他奇怪的下嘴唇来发音,“有一点迷糊,可能……” “但是不后悔吧?”菲尔迪曼问。 “我还不知道,”梅尔答道,“你知道,原则上我反对这件事。没有谁是藏书网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人。” “但您就是一位哪,先生。”菲尔迪曼对此坚信不疑,“您所有的讲演我都听过。我并不想装作听懂了您所讲内容的哪怕十分之一。数学符号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但是那些单一基因控制原理……” “请不要再说了。”梅尔说。 “不,让我说下去,先生。”菲尔迪曼说,“您身上肩负着爱因斯坦和其他科学家未完成的重任。再没有谁能完成这个重任了!没有!您必须再活几年,以科学能赋予您的任何生命形态活下去。但愿我们当时能找到一个更适合您智力的载体。我们不可能用其他人体作为你的寄主,就连灵长类也被迫排除在外了……” “那不重要,”梅尔说,“说到底,智力是最重要的。我还是有一点头晕……” “我还记得您在哈佛的最后一次讲演,”菲尔迪曼紧握双手,虔诚地继续着他激情澎湃的演说,“您是那么的衰老,先生!我当时看着,您,拖着一副不堪重负的疲惫身躯,都快哭出声了。” “我们能给您倒一杯酒吗,先生?”卡西迪给梅尔拿了一个杯子。 梅尔笑了:“恐怕我新的脸部结构不适合用杯子。拿个碗好了。” “好的!”卡西迪说,“碗就来了!我的天哪,天哪……” “您一定得原谅我们,先生。”菲尔迪曼抱歉地说,“我们的压力一直都很大。我们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星期了,在这期间,我们中的任何人的睡眠时间,我想,都没超过八小时。我们几乎失去了您,先生……” “来了!碗来了!”卢坡维茨叫着说,“您想要点儿什么,先生?黑麦酒?杜松子酒?” “水就好了,谢谢。”梅尔说,“你看,我可以起来了吗?” “如果您慢慢来的话……”卢坡维茨轻轻地把梅尔教授从桌上举了起来,放到地板上。梅尔艰难地用四只脚维持平衡。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喝彩:“好啊!太棒了!” “我想我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梅尔说,“必须设计出一种仪器来帮助我写字。那应该不会太难。因为我改变了,以后还会有别的问题出现。我现在还不能很清醒地思考……” 听到梅尔这么说,周围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您可别太着急。” “天啊,不。我们现在可不能失去您!” “这将是一篇多棒的论文啊!” “你说是大家合写一篇,还是每个人从各自的角度和专长分别来写?” “都要,都要。他们永远也不会厌倦的。天杀的,他们会一直谈论这件事……” “卫生间在哪儿?”梅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房里的四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您要做什么?” “闭嘴,你这傻瓜。这边,先生。让我把门给您打开。” 梅尔跟在那个人的脚跟后,一路上他感受到走路时四肢运动模式所具有的舒适性。他回来的时候,医生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次手术技术层面上的问题。 “……往后一百万年内都不会再发生的事。”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任何事情,只要我们能迈出了第一步,获得了第一次的成功……” “不要跟我们讲科学了,伙计。你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次的成功源于众多偶然因素的诡异组合,简直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一点儿不错。生物电波的某些转换……” “他回来了。” “哦,是的。但是他不应该走得太多。你感觉怎么样,小家伙?” “我不是小家伙,”梅尔教授厉声说,“我老得可以做你的祖父了。” “对不起,先生。我想您应该睡觉了,先生。” “好吧,”梅尔教授说,“我还不够强壮,也不是很清醒……” 肯特把他举起来,放在折叠床上:“这儿,你看怎么样?” 四个人站在床边,像橄榄球队员那样把手臂搭在彼此的肩膀上,以梅尔为中心围成一圈。他们笑了,为自己感到骄傲。 “您还需要什么吗?” “只要您开口,我们就给您办到。” “来,我把您的碗里装好了水。” “我们会放两个三明治在您的床边的。” “好好休息吧。”卡西迪柔声说。 然后,鬼使神差地,.99lib?他不假思索拍了拍梅尔教授长长的、毛光皮滑的头。 菲尔迪曼的喉咙狂怒地吼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咒骂。 “我忘记了。”卡西迪很尴尬,赶忙道歉说。 “我们必须要留心自己的举动。要知道,他是一个人呀。” “我当然知道这点。我一定是累了……我是说,他看起来那么像狗,难保不住有时就会忘了……” “出去!”菲尔迪曼下了命令,“出去!都给我出去!”他把他们推出了房间,然后赶忙回到了梅尔教授身边。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先生?任何事。” 梅尔试图说些话来再次强调自己是人类,但那些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再也不会发生了,先生。我向您保证。谁都知道,您是……您是、是梅尔教授啊!” 菲尔迪曼手脚麻利地拉了一条毯子过来,盖在梅尔发抖的身躯上。 “没事儿的,先生,”菲尔迪曼说,尽量不去看这只瑟瑟发抖的动物,“智力是首要的,先生。头脑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的。”梅尔教授,伟大的数学家,对此无不赞同,“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愿意拍拍我的头呢?” (西丫 译) 金星蒙难记 从来没有哪艘飞船上的无线电正常运行过,阿尔岗昆号上的这一套设备也不例外。吉姆·冉德尔本来一直在和地球上的康氏电子通话。可是不知怎么的,接收到的信号越来越弱了,突然,狭小的飞行舱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不是锚钩!”无线电波大声说,“我要的是糖果!” “这里不是火星站吗?”有人问道。 “不,这是月球。滚出我的频率。” “那我拿三罗的锚钩来干什么?” “把它们挂在你的鼻子上。喂,是月球吗?” 冉德尔听了一会儿。无线电带给他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好像宇宙空间里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惊人地精力充沛、生气蓬勃,拥入各个行星去寻求着自己的空间。不过,吉姆·冉德尔还是时常提醒自己,发出这些噪音的家伙加起来总共也不会超过五十个人,在地球周围浩瀚的空间里,他们只不过是几粒尘埃而已。 无线电里响起一拨干扰信号,最后只剩下持续的嗡嗡声。冉德尔将无线电转换到待命持后,系好安全带。阿尔岗昆号已进入了减速轨道,正向多云的金星表面滑去。他完全可以利用飞船自行降落这一段时间,看一本书或者睡上一觉。 这次飞行他有两项任务,头一项和康氏电子五年前发射到金星上的一艘无人驾驶飞船有关。那艘飞船装有自动记录装置。冉德尔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装置带回地球。 阿尔岗昆号自动把航向调整到那艘无人飞船的坐标方位,旋转着,勇敢地向着寒冷无比、风暴满天的金星表面降落。进入金星浓密的大气层时,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把船身表面给烤成了暗红色,飞船一边下降、减速,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最后,它终于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回旋,尾部喷射器喷出熊熊烈焰,雪花四周飞溅。随后,飞船优雅地降落在金星上?。 “着陆很漂亮嘛,宝贝儿。”冉德尔赞许地对飞船说。他解开安全带,启动了宇航服上的无线电装置。标度盘上显示那艘无人飞船离他现在的方位只有两英里半,完全不需要携带食物补给就可到达。所以他准备步行前去,只要取到仪器,就可以返回家园了。 “多半还能赶上回去看棒球赛呢。”他大声说道。仔细检查了宇航服后,他才打开了内舱门。 检验那件宇航服的性能是冉德尔的第二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人类正在向外扩张。从宇宙的范围来看,人类这个种族算是才刚刚开始萌芽。不过,往昔占穴而居、对着星星做梦的人类,如今正把地球抛在身后。昔日的人类赤裸着身躯,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软弱、何等的无望和不堪一击;现如今的人类则稳坐在钢铁造就的飞船里,在炽热的喷气机的推动下,在月球、火星和金星上留下了足迹。 宇航服是星际旅行技术链上关键的一环。 冉德尔身上所穿宇航服的试验装,出生在一个勇于开拓的实验室里,它毫发无损地通过了各种测试,经受了所能设想出来的每一项考验。现在,这件宇航服将在实战中接受最后的检验。 “乖乖地待在这儿,宝贝。”冉德尔对他的飞船说,随后就踏出了最后一道舱门,走下了阿尔岗昆号的舷梯。他穿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好、也是最昂贵的一件宇航服,开始在金星上行走。 顺着无线电罗盘指出的方向,冉德尔在薄薄地铺了一层雪花的地面上轻松地走着。这里能见度很低,一切都隐藏在金星黎明浅灰色的微光下。目光可及之处惟一能看到的生物,只有那细长、柔软的植物,它们像天上的星星,散落在脚下的雪地里。他调了一下宇航服里的无线电,盼着有谁会广播一下棒球赛目前的比分。可他调遍了所有的频率,听到的都只是已经进入尾声的火星电台播报的天气预报。 又开始下雪了。从腕上仪表盘的读数上,他能看得出外面很冷。不过,寒冷的空气不能侵入他的宇航服。金星的大气层含氧,但他并不需要呼吸金星的大气。头盔把他密封在一个仅属于他的微型人造世界里。躲在里面,他全然感觉不到那猛烈的不停地吹打在宇航服上的刺骨寒风。走着走着,雪积得越来越厚了,回头望去,他的飞船已经完全隐没在灰蒙蒙的夜色中,而前进也变得愈加困难。 “如果真在这儿建起个人类居住地,”他自言自语,“他们肯定没法说服我在这儿安家!”他调大氧气供给量,在积雪里费力地行走着。 过了一会儿,无线电里传来了隐约的音乐声,那声音非常的微弱,他几乎没法确定真的听见了什么。费劲地走了两个小时以后,他离他的飞船已经有一英里多远了,他一边哼着那首他以为自己听到了的歌,一边想着与金星不相干的事情…… 突然,他陷进了没膝深的松软雪堆里。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才发现自己在一场大风雪里已经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被包裹在那件绝好的宇航服里面,他没有留意到外面天气的变化。他并不觉得危险,待在宇航服里非常安全。呼啸的风声被过滤后,在耳中听来仅是隐约可闻;一阵阵冰雹敲击着他的头盔,但对头盔构不成任何威胁,相反地,那拍打声却使他想起了打在铁皮房顶上的雨点。他继续缓步前进,踏入那越积越厚的雪地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雪下得更大了。冉德尔注意到风速几乎已经达到了暴风的等级。飞雪在他的周围堆积,上层的雪已在凝点温度下迅速地凝成坚硬的雪壳。 但他丝毫没想过要原路撤回。 “管他的,”他自我安慰道,“再恶劣的天气也拿我这件完美的宇航服无可奈何。” 没走几步,他陷进了一个齐腰深的雪堆里。他咧嘴一笑,用力把自己拔了出来。但是,刚迈步又踏穿了雪壳,再次陷进松软的雪堆里。他艰难地迈着步,跌跌撞撞,雪地的阻力太大了。十分钟后,他便上气不接下气了。于是,宇航服只好再提高氧气的供给量。不过,此时此刻冉德尔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知道,金星上并没有真正的危险存在,没有人,没有野兽,也没有有毒的植物。他所要做的,只是穿上这件史无前例的高效现代化宇航服,在雪地里走上几英里。 他越来越感到口渴,他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改观。雪已经齐他胸口了,从雪里爬出来也越来越费劲。就算爬上去了,也会在下一步重新陷进雪里。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懈地挣扎着走了半个小时。最后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雪花组成的厚墙挡住了,雪还在不停地从头顶上灰色阴暗的天空中轻柔地飘落下来。半个小时里,他前进了还不到十码。 他被困在雪地里了。 行星间的无线电通讯向来都不稳定。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冉德尔连一条信息也传不出去。 “这里是阿尔岗昆号,”他发送了一条,“呼叫康氏电子。” “好的,绿灯亮了,该我发送了。” “我骗你干什么?他的胳膊都断了……” “……还有四箱芦笋。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我们都是自由下落的,可他却折断了胳膊。” “这是阿尔岗昆号,呼叫……” “喂,控制台,让我进来,我这边是绿灯。” “优先发送。”冉德尔呼叫道,“呼叫康氏电子。我被困在雪地里了,无法回到飞船上。我现在该怎么办?” 无线电耳机里只剩下一阵噪声。 冉德尔在雪里坐下来,等待指示。他可没预料到这场暴风雪。 难不成他还得模仿一下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爱斯基摩人?是康氏电子让他陷入这般困境的,那就让他们来把他弄回去吧。 宇航服仍然保持着恒温,冉德尔让自己暂时忘记了饥饿和干渴。随着雪越堆越高,他竟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他醒了过来,他感到更渴了。无线电里发出的还是嗡嗡声。冉德尔意识到他只能自救,如果还不抓紧时间回到自己的飞船上,他很可能会变得十分虚弱,什么事都干不了。到那时,就连这件性能卓越的宇航服也保护不了他。他站了起来,喉咙干得发疼,如果他带了食物补给就好了。只不过区区五英里路程,有这样一件宇航服做靠山,他又怎能预见到会需要那些东西呢? 在这松软的雪地上行走,他需要一种工具:雪鞋。地球上的雪鞋是用什么做的来着?他跪下来,研究着长在雪地里的一种细长、柔韧的植物。他想试试。 他试图掰下一根,但这植物既坚韧又滑手。冉德尔带有手套的手使不上力,一用力那茎就溜走了。如果他有一把小刀就好了。然而宇宙飞船是没有任何理由装载小刀的,那就跟带一根矛、一个渔叉一样没用。他再次试着使劲拔起那棵植物,没用。最后他脱下手套,想在衣兜里寻找一件锋利的东西。可是除了一本揉皱了的《超过500吨毛重的商业宇宙飞船行星间登陆规范》手册以外,他什..么也没找到。他把那本书又塞回了衣兜里。手已经冻僵了,他只好再把手套戴上。 突然他灵机一动,把宇航服前面的拉链拉了下来,向前倾斜身子,拿拉链上的锯齿当锯子用藏书网。那棵植物茎上慢慢出现了一道锯痕,一阵寒风伺机吹进了他敞开的衣服。冉德尔只得把宇航服的热量输出开大,继续锯着。在弄断了三棵植物以后,他发现拉链齿已经钝得不能再用了。他们怎么不采用一种更坚硬的合金呢?他恼怒地想。他把袖子上的一条拉链打开,又开始锯。他终于搜集到了足够多的、几乎有他身体那样长的植物茎。当他试图合上这些锯子拉链时,却发现拉链被树胶和木质纤维卡住了。冉德尔只好把它们的边缘尽可能紧地裹起来,然后把热量输出开到了最大挡。 现在该做雪鞋了。那些植物茎很容易弯曲,但很有韧性,不容易成型。他没办法把它们接起来。 “怎么会这么糟糕啊!”他仰天长叹。他没有线,没有麻,也没有绳子。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自己。 “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无线电里有人说。 “这里是阿尔岗昆号呼叫地球。”冉德尔嘶哑地喊。这已经是第一千遍呼叫了。 “喂,火星吗?” “康氏电子呼叫阿尔岗昆号……” “可能那是日冕。” “更像宇宙射线放射。谁在说话?” “这里是康氏电子。我们的飞船延误了……” “我是阿尔岗昆号!”冉德尔大声叫道。 “冉德尔?你在干吗?你不是一个探险者,也不是去那儿旅游的。把东西拿上,然后赶快回来。” “这里是月球二号基地……” “别捣蛋,月球!”冉德尔尖叫着,“听着,我被雪给挡住了,困住了,困在雪地里。需要雪鞋!雪鞋!你听见了吗?” 无线电里又充满了噪音的咆哮声。冉德尔把心思重新放到如何做雪鞋上,得用绳索把这些草绑扎起来。冉德尔惟一能想到的办法是,要么用连接无线电的电线,要么用连接供热器的电线。他应该舍弃哪一个呢..?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需要无线电通讯,可毁掉供热器,他就只剩那件绝缘衣来对抗金星的寒冷了。即使现在有供热器稳定地提供热度,他都已经感到很冷了。看来只好牺牲无线电了,他无奈地做出决定。 “……告诉她那些话,好吗?”无线电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我下次休假的时候……”声音又消失了。 冉德尔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无线电,特别是它送进宇航服里的那些声音,给他那先进却孤寂的狭小天地带来一丝慰藉。虽然他感到头晕目眩、疲惫不堪,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但哪怕只能听到无线电干扰的嗡嗡声,也令他安心,他就会感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再说,如果雪鞋计划失败了,又没有无线电可以用来向外求助的话,他就真的完了。 趁自己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他飞快地扯出了供热器电线,脱下手套,开始干活了。 一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头盔被自己呼吸产生的蒸汽蒙上了一层雾气,现在化霜器也停止了运转。他要用那些光滑的塑料绝缘电线打结,可打好的结轻而易举地就散开了。他打了个更复杂的结,还是不行。在不断的尝试和失败之后,他终于找出了一种可以打牢结的方法。然而就算这样,那些植物茎还是会滑出绳结。他必须用拉链先把绑扎处磨粗糙,好绑牢它们。在完成了一只雪鞋一半的工程后,一阵眩晕使他停了下来。 他必须要喝点儿什么。他扯下头盔,塞了一把雪在嘴里,这缓解了一点干渴。而且取下头盔后,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些。手指和脚趾都冻得没有知觉了,麻木在他的四肢里蔓延。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实际上,还很舒服。他很困,从来也没这么困过,他决定打个盹儿,然后再继续…… “紧急优先传送。紧急优先传送,康氏电子呼叫阿尔岗昆号。说话,阿尔岗昆号。发生什么事了,阿尔岗昆号?” “雪鞋。不能到达飞船。”冉德尔含混不清地、半睡半醒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冉德尔?机械故障?飞船出什么问题了吗?” “飞船很好。” “那件宇航服!那件衣服破了吗?” “没有……”冉德尔非常瞌睡。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发生的事,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莫名其妙地被文明世界抛弃了,似乎回到了史前时期,那时的人类为了获得基本的生存条件,还在和自然环境作抗争。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坐在钢铁建造的飞船里,发动机喷出的火焰就近在咫尺;可现在,他躺在地上,不得不去和大自然的力量进行较量。 “没法解释。赶快把我弄回去吧。”冉德尔哀求地说。 他突然意识到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洞穴造得大了一点,但是人自身并没有变大、变强,或变得更加适应环境。暴风雪还在呼啸,大自然还是无比地强大。他甩了甩头,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后,又摇晃着站了起来。他确信自己刚刚领悟到一个真谛。他第一次认识到他在为他的生命而战,这和有史以来无数前人所作的完全一样,而且,人类以后也还会这样一直为生存而战,不管他们造的宇宙飞船是多么的先进。 他不愿就这样死掉。至少不能轻易地死掉。他必须立刻燃起一堆篝火。他贴身的裤兜里有一盒火柴。为了拿出火柴,他飞快地脱下了宇航服,只剩下衬衫和裤子。接着,他在雪地上刨了一个坑,为自己垒起一圈挡风的雪墙。他把植物的枝条小心地架在里面,从那本皱巴巴的《行星间登陆规范》上撕了些书页,划燃了一根火柴…… 如果它点不着……他不敢往下想。成功了!枝条蕴含的油一下子就燃了起来,火焰蹿上来,把周围的雪都融化了。冉德尔把雪装在他的头盔里,再把头盔放在火边。他终于可以喝一点水了!他蜷成一团,凑近燃烧着的枝条……火焰渐渐变小了,他把剩下的所有枝条都加进去了,还是不够。即便是把那只才完成了一半的雪鞋都搭上,他的火堆恐怕也只能再维持很短的一点时间。 …… “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些什么吗?你真的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些什么吗?她说……” “优先传送!紧急优先传送。所有人都让出波段。听着,冉德尔,这里是康氏电子。一艘飞船正从月球赶来。你能听到我吗?” “我能听见。它什么时候能到?”冉德尔问。 “你听不到我们吗,冉德尔?你还好吗?如果可能的话请回答。” “我能听见。那艘飞船什么时候能……” “收不到你的信号。不管怎样,我们就当你还活着吧。那艘飞船将在大约十小时以后到达。坚持住,冉德尔。” 十个小时!他的火堆现在几乎就要燃尽了。冉德尔开始疯狂地锯下更多的植物茎,但按照锯的速度来看,他来不及在火堆熄灭之前割下足够的植物。头盔里的雪融化了,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雪水。 他把宇航服裹在身上,将身体尽量贴近地面,靠近那奄奄一息的火堆。 十个小时! 他想告诉他们宇航服本身并没有什么毛病。惟一的问题是,金星把他从那件衣服里面给拽了出来。风在头顶呼啸着,火快灭了。 冉德尔的目光疯狂地在白色的大地上搜寻着,寻找能够点燃的东西。任何东西都行。 “坚持住,伙计。我们降落了。藏书网只用了七个半小时。把所有的燃料都烧光了。他们必须得再派一艘燃料飞船来接应我们。但是我们总算赶到了。” 一团明亮的火焰在金星灰色的天空里绽放,然后朝着庞大沉寂的阿尔岗昆号着陆的地点降落。 “你能听见我们吗,伙计?你还活着吗?我们马上就到了。” 那艘飞船在阿尔岗昆号一百码开外的地方着陆了。三个人爬了出来,摔倒在厚厚的雪地上,于是第四个人拿了几双雪鞋下来。 “关于雪鞋他倒真是说对了,你说呢?” 他们围在一起查看其中一人手腕上的标度盘。 “他的无线电还开着。这边!” 他们在雪地里前进,因为赶得很急,互相间总是绊来绊去。走了一英里以后,他们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但仍朝着无线电的方向坚定地前进。终于,他们发现了蹲在一个小火堆旁的冉德尔。无线电设备躺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显然是他扔在那儿的。当这些人向他靠近时,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试图咧开嘴笑一笑。他们看见宇航服躺在地上,已经被撕得粉碎——冉德尔正用这件人类有史以来最昂贵的衣服的碎片做火堆的燃料…… (西丫 译) 劣药 2103年5月2日,百老汇大街,艾尔伍德·卡斯韦尔行色匆匆地走着。他的外衣口袋里藏着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他不想把它当凶器用,但出现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因为卡斯韦尔是个杀人狂。 薄雾缭绕的温暖春日里,空气中夹杂着雨和山茱萸花的味道。 卡斯韦尔汗湿的右手紧握着手枪,搜肠刮肚地在想一个理由,一个不杀死几天前评论自己长相的麦格尼森的理由。 他的模样关麦格尼森什么事?好管闲事的讨厌家伙,总把别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卡斯韦尔个头不高,眼睛红得吓人,发色姜红,长了一副凶相,而且情绪很容易激动。如果他坐在洗涤剂盒上,对着一群吃午餐的生意人和快乐的学生大言不惭地叫嚣“把火星还给火星人,把金星还给金星人”,不会有人感到吃惊,反而会觉得那挺适合他。 事实上,卡斯韦尔不在乎外星人社会地位有多糟糕。他是纽约高速交通有限公司的喷气巴士司机,只关心自己的事情。不过他的病真的很严重。 幸好只是间歇性的,那至少还剩一半的理智知道这点。 百老汇大街43街。卡斯韦尔大汗淋漓地朝一家霍姆治疗仪商店走去。他的朋友麦格尼森就要下班,回到离卡斯韦尔家不到一个街区的小小公寓了。只要当串门一样走进去,说几句话,然后……多么容易!够爽! 不!卡斯韦尔深呼吸了一下,提醒自己并不是真的想杀人。谋杀是犯法的。警方将拘捕他,朋友们会觉得这不可思议,妈妈入境的申请也将没有可能通过。 但这些理由似乎苍白无力,过于理智,完全没有暴力。干掉麦格尼森的单纯想法依然存在。 如此强烈的欲望错了吗?是病吗? 是的,有可能!痛苦地呻吟着,卡斯韦尔猛跑一阵,冲进了霍姆治疗仪商店的大门。 一进商店,他马上舒了口气。店里灯光柔和,窗帘布颜色中性,摆设既不过于平淡,也不过于炫耀。这地方适合躺在仪器堆中的地毯上过快乐生活,因为知道摆脱任何困境的帮手就近在眼前而忧虑。 一个长头发大鼻子的店员悄悄地走过来,低低地问道:“需要帮助吗?” “治疗!”卡斯韦尔说。 “当然,先生,”职员理了理衣领,动人地微笑着,“我们的宗旨就在于此。”他轻轻敲打着一台白铜色机器,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卡斯韦尔一番,似乎是在作精神状态的诊断。 “请看这台,”职员说,“新型酗酒治疗仪,IBM制造,各大杂志广告均有登载。它也是一件漂亮的家具,我想您也同意这点吧,放在房间里任何地方都不会扎眼。内含电视机。” 职员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抖,打开酗酒治疗仪,向客人展示一个52英寸的屏幕。 “我需要的是……”卡斯韦尔开口说。 “治疗,”职员接下了话头,“这是自然的。我只想说明一点,此类型号不会让你、你的朋友或者你的爱人有任何尴尬的感觉。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个凹面控制板:上有喝酒欲望的控制程度。看见了吗?如果不想完全戒酒,可以设置最高、中等、一般或轻度四种。这是新的机械疗法,很有特色,也很有吸引力。” “我不是酗酒者,”卡斯韦尔自豪地声明,“纽约高速交通公司不雇用酒鬼。” “哦,”职员十分怀疑地瞥了一眼卡斯韦尔那充满血丝的眼睛,“你似乎有点紧张。也许这台便携式本迪克斯减压仪……” “焦虑也不是我的毛病。有什么是治疗杀人狂躁症的吗?” 职员撅起嘴唇:“由精神分裂症或者抑郁症产生的吗?” “我不知道。”卡斯韦尔坦白说,显然被这个问题吓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直接联系,”职员告诉他,“只是我个人的观点罢了。就我从事这行的经验来看,红发和金发几乎都有精神分裂的毛病,而大多数发色深的人则是抑郁症。” “这真有趣。你干了多久了?” “一个星期。那么,符合您需要的是这台,先生。”他疼爱地把手放在了一台矮墩墩的黑色镀铬机器上。 “那是什么?” “先生,这台叫做雷克斯改进仪,由通用汽车公司制造。您不觉得这很漂亮吗?这台仪器能搭配任何一种装饰风格,打开后能作个储备齐全的酒柜。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所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它对杀人的强烈欲望有效吗?”卡斯韦尔问,“很强烈的那重。” “绝对有效。这可不是十安培小功率的精神官能症型号,而是一部耐用的二十五安培功率的大件仪器,适用难以去除病根的病情。” “我就是这种情况。”卡斯韦尔骄傲地说。 “这宝贝会让您大吃一惊。轴承大而耐用,有冲劲!吸热功能强大!绝缘性能好!敏感性的范围超过……” “我买了。”卡斯韦尔说,“就现在,现金付款。” “好极了。我马上给库房打电话,让他们……” “就这台。”卡斯韦尔边说边掏出皮夹,“我必须马上用。你知道吗,我想杀我的朋友麦格尼森。” 职员同情地小声反对:“你不会真想那么做……另加5%的销售税。谢谢您,先生。详细的说明书在里面。” 卡斯韦尔谢过他,抱起改进仪,匆匆离开了。 完成任务以后,职员得意地笑着点了一根烟。可有人走出办公室,打断了他的雅兴。是带框框眼镜的大个头经理。 “哈斯金,”经理说,“我应该已经说过要你戒掉那肮脏的习惯。” “是的,弗兰斯毕先生。对不起,先生。”哈斯金忙压熄香烟道歉。 “我马上用陈列窗里的除尼古丁治疗仪。今天我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弗兰斯毕先生。一台大型雷克斯改进仪。” “是吗?”经理说,这引起了他的关注,“这并不常见,我们……等等!你不是把地板上的陈列品卖了吧,啊?” “哎呀——怎么了?恐怕如此,弗兰斯毕先生。那买主急得不得了。有什么问题……” 弗兰斯毕先生紧紧地捂住凸出的额头,像是想要把它撇开似的。“哈斯金啊,我给你说过的。我肯定给你说过!那台改进仪样品是火星人模式的,适用于治疗火星人。” “啊。”哈斯金说。他想了一会儿,“噢。” 弗兰斯毕先生冷冷地静静地瞪着他的下属。 “这真的有关系吗?”哈斯金飞快地问,“仪器的治疗效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别。我想它应该会治好一个杀人狂,不管他是不是火星人。” “火星人从来不杀人,哪怕是想都没有。一台火星模式的改进仪是没有杀人的概念程序的。是啊,仪器会治疗他——它必须这么做。可要治疗什么病?” “啊。”哈斯金说。 “必须阻止那可怜的罪人,赶在——你说他是个杀人狂?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快,他的地址?” “嗯,弗兰斯毕先生,他太匆忙,所以……” 经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了他很久,道:“报警!给通用汽车公司安全部打电话!找到他!” 哈斯金朝大门跑去。 “等一下!”经理叫喊起来,忙着套上一件雨衣,“我也去。” …… 艾尔伍德·卡斯韦尔叫了一辆空中出租车,回到自己的公寓。 他把改进仪拖进卧室,放在靠近沙发的地方,仔细研究起来。 “那职员说得对。”过了一会儿,他说,“它很配这房间。” 改进仪的确是美观雅致的优质商品。 卡斯韦尔欣赏了好一会儿,到厨房给自己作了个鸡肉三明治。 他吃得很慢,眼睛死盯着正前方,然后看了看厨房墙上的钟。 可恶的麦格尼森!世上所有纯良人的敌人,龌龊、一无是处、撒谎还贼眉鼠眼。…… 口袋里的左轮手枪被掏了出来,放在桌上,套在僵硬的食指里打着转。 该开始治疗了。 除了那个…… 卡斯韦尔意识到自己将失去杀死麦格尼森的冲动,这让他他们敲门,门打开了,一个矮矮壮壮、理着平头、穿着衬衫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看到有这么多穿着制服的人,他脸有些发白,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什么事?”他问道。 “你是麦格尼森?”斯密斯副探长吼叫着。 “是啊。出哪档子事儿了?如果是音响太吵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楼下的老巫婆……” “我们可以进来吗?”bbr>?99lib?瑞斯问,“这很重要。” 麦格尼森似乎要拒绝,所以瑞斯推开他走进了房间,后面跟着斯密斯、弗兰斯毕、哈斯金和一小队警察。麦格尼森转过身,表情迷惑而挑衅,甚至有些敌意。 “麦格尼森先生,”瑞斯说,尽量放柔声音,“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突然造访。我向你保证,这是为公众利益以及你的利益着想。你认识一个矮个子、有愤怒表情的、红色头发红色眼睛的男人吗?” “认识。”麦格尼森小心地慢腾腾地说。 哈斯金松了一口气。 “能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地址吗?”瑞斯说。 “我想你是指——等等!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那你找他干什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瑞斯说,“相信我,这也关乎他本人的利益。他叫什么?” 麦格尼森仔细研究瑞斯诚挚的丑脸,试着做决定。 斯密斯副探长说:“快,说吧,麦格尼森,你知道这对你有好处。我们要那名字,很急。” 这方法行不通。麦格尼森点了一根烟,朝斯密斯喷着烟雾,问道:“你有许可证吗,伙计?” “你敢说我没有?”斯密斯说,向前跨了一大步,“我向你保证,不要自作聪明。” “闭嘴。”瑞斯命令道,“斯密斯副探长,我不再需要你的协助。谢谢。” 斯密斯很不高兴地带他的人离开了。 瑞斯说:“我为斯密斯过于急切的态度向你道歉。你最好听听这件麻烦事。”他简短而全面地讲述了那个客人和那台火星型号的仪器。 等他说完,麦格尼森更怀疑了:“你说他想杀死我?” “很明显是如此。” “扯谎!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先生,但你别想我会信你。艾尔伍德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是。我们还一起服役。艾尔伍德愿意为我切下他的腿,我也愿意为他这么做。” “是的,是的。”瑞斯不耐烦地说,“在精神状况健康的情况下,他会的。但你的朋友艾尔伍德,——这是名还是姓?” “名字。”麦格尼森嘲讽地说。 “你的朋友艾尔伍德是个精神病患者。” “你不认识他。那家伙把我当兄弟一样爱戴。好啦,艾尔伍德到底做什么了?拖欠账单还是其他什么。我来帮他。” “你这愚蠢的呆货!”瑞斯大叫道,“我在救你,挽救你朋友的生命和心智健康!” “我怎么知道?”麦格尼森辩驳说,“你们这些人突然冲了进来……” “你可以信任我。”瑞斯说。 麦格尼森认真看了看瑞斯的脸,心有不甘地点点头:“他叫艾尔伍德·卡斯韦尔,住在下个街区,341号。” …… 来开门的男人个子矮矮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红色的。他右手揣在口袋里,看起来很平静。 “您是艾尔伍德·卡斯韦尔吗?”瑞斯问,“今天清早在霍姆治疗仪器店买走一台改进仪的艾尔伍德·卡斯韦尔?” “是的。”卡斯韦尔说,“你不进来吗?” 在卡斯韦尔小小的卧室里的沙发旁,他们看到那台闪着黑色铬金色泽的改进仪。插头还没插上。 “您用过了吗?”瑞斯急切地问。 “用过。” 弗兰斯毕向前走了一步:“卡斯韦尔先生,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但我们确实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买的改进仪是火星型号的,是给火星人治疗的。” “我知道。”卡斯韦尔说。 “您知道?” “当然。这很明显,只要用一会儿。” “这是很危险的。”瑞斯说,“特别是对像你这样——呃——有麻烦的人。”他偷偷地观察着卡斯韦尔。他情绪似乎很好,但是外表常常会骗人,特别是精神病患者的。卡斯韦尔是杀人狂;自己真不应该还单独待在这儿。 瑞斯开始后悔那么草率地赶走斯密斯和他的警员。有时候身边围着带枪的人会令人很安心。 卡斯韦尔穿过房间,走到改进仪前面。他的一只手还揣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放在改进仪上。 “这可怜的小东西尽力了。”他说,“当然,它不能治疗不存在的东西。”他笑起来,“不过它几乎要成功了!” …… 瑞斯仔细看了看卡斯韦尔的脸,然后不经意地说:“很高兴没有给您造成伤害,先生。当然,我们公司将赔偿你的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这是自然。”卡斯韦尔说。 “……我们马上换上一台正确的地球型号的改进仪。” “没那必要。” “没必要?” “没有。”卡斯韦尔坚定地说,“那仪器强迫我作一次完整的自我评价。这让我毫无保留地审视自我,让我能评估并丢弃杀死麦格尼森的狂想。” 瑞斯怀疑地点点头:“你现在一点儿也没这冲动?” “一点儿都没有。” 瑞斯眉头紧皱,想要再说些什么,又打住了话头。他对弗兰斯毕和哈斯金说:“把仪器搬出去,回店里去。我还有事要说。” 经理和职员抬起了改进仪,离开了。 瑞斯深深地吸了口气:“卡斯韦尔先生,我建议你接受一台新的改进仪,免费的。只有用正确的治疗方法完成有效的治疗,才不会有复发的危险。” “我再也没有危险了。”卡斯韦尔说,语调轻快,但有一种不容人置疑的口气在里面,“谢谢你的建议,先生。晚安。” 瑞斯耸耸肩,向门口走去。 “等等!”卡斯韦尔叫住了他。 瑞斯转过身。卡斯韦尔拿出口袋里的右手,手上是一把左轮手枪。瑞斯感到汗水顺着手臂往下淌。他算了算和卡斯韦尔之间的距离。超出射程了。 “这个,”卡斯韦尔摊开手枪,“我不再需要它了。” 瑞斯尽量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接过手枪,把它塞进隐形口袋里。 “晚安。”卡斯韦尔关上了瑞斯身后的门,闩上了门闩。 终于一个人了。 卡斯韦尔走进厨房开了瓶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坐在桌子边。他盯着正前方的一点,和左边的钟。 他已经定下计划。没时间浪费了。 麦格尼森!那砍断了卡斯韦尔的亲爱的葛瑞卡的怪物!这个直到现在还在秘密计划把可恶的斐穆欲望传染给纽约的男人!噢,麦格尼森,但愿你活得长长久久,一生在我给你带来的折磨中度过。 开始了,就从…… 卡斯韦尔微笑着,详细地计划起如何用残忍的方式挫折麦格尼森来。 (欣颜 译) 宿醉 皮尔森慢慢地、勉强恢复了知觉。他仰面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还想努力延续那沉醉的时间。然而一切都是枉然,他还是恢复了知觉,清醒过来了。此时,他的眼球感到针刺似的疼痛,头颅感到像一颗巨大的心脏一样怦怦直跳,四肢关节火烧火燎地疼痛,胃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对他来说,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有生以来最为刻骨铭心的宿醉之苦并不是一种宽慰。 皮尔森对宿醉可谓是了如指掌,他的一生中已经是“酒精”考验了——酒精震颤呀,M忧郁症呀,还有三重S神经痛呀,如此等等。而这一次则浓缩了以前所有宿醉之精华,并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停止服用海洛因后的各种症状进一步加重了宿醉的强度。昨晚,他究竟喝了什么呀?在哪儿喝的?他试图回忆起来,然而昨晚只剩下一个淡淡的、模糊的记忆,就像他以前那无数个夜晚一样。 他得回忆起来,和平常一样,一点一滴地去回忆。 好啦!他决定现在得去干点轰轰烈烈的事情。睁开眼睛,起床,然后勇敢地走向药箱。二氯醛麻醉剂的刺激应该可以让他清醒过来。 于是,皮尔森睁开眼睛,开始下床。就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床上。 他躺在浓密的草坪上,看着上方的白色天空,闻着一些植物的腐烂臭味。 皮尔森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昨天,他想必真的是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了。从来还没有在家里出现过这种情形。显然,他在中央公园晕了过去。现在,他得走了,自己撑着也要回到寓所去。 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皮.尔森站在浓密的草坪上,周围都是些很粗的橘子树干。橘子树与紫色和绿色的葡萄枝缠绕在一起。有些葡萄枝有他的身体那么粗。在树的周围是茂密的蕨类植物和灌木以及一些毫无经济价值的观赏类果树和黑色的爬山虎,还有一些样子难看的不知名植物。在这茂密的灌木林中,他还能听到一些小动物发出的吱吱喳喳的声响。 “这里不是中央公园。”皮尔森提醒自己。 他环顾左右,朦胧的天空遮住了他的视野。 “我甚至觉得这不是在地球上。”他自言自语道。 他感到惊愕,也为自己的镇静感到欣喜。他又镇定自若地坐在浓密的草坪上,继续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叫瓦尔特·希尔·皮尔森,三十二岁,纽约无业市民。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比较富裕的具有完全选举权的公民。昨天晚上七点一刻,他离开自己的寓所,想去参加一个聚会。想必,那是在一个晚上。 是的,肯定是在晚上,他自言自语道。在此期间,他似乎暂时失去了知觉。不过,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中央公园,而是在一个茂密的、发出臭气的丛林中。而且,他还发觉这个丛林好像不是在地球上。 这一结论绝对没错,他想。他看了看周围茫茫一片的橘树林,橘树林与紫色和绿色的葡萄树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强烈的阳光直泻下来。最后,现实在他那迷茫的思绪中渐渐显露出来。 他吓得抱着脑袋,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皮尔森又一次清醒过来,宿醉基本上已经过去了,只觉得口里有一种味道藏书网,身体有点虚弱。此情此景,在这个陌生的灌木丛中开始对橘黄色树木和紫色葡萄产生幻觉时,皮尔森决定现在该去戒酒了。 现在,皮尔森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处陌生的灌木丛中。 “好啊!”他喊叫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回音。从周围的树丛中、从那些看不见的动物所发出的巨大喧闹声开始响起,随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皮尔森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靠在一棵树旁。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那份惊奇。是的,他现在身处灌木丛中。好啦——那么,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他的心里找不到任何答案。显然,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自言自语道。但究竟是什么事呢?他绞尽脑汁,试图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七点一刻,他离开寓所,去了…… 他转过身来,什么东西穿过灌木丛 6084." >悄悄向他走来。皮尔森等待着,心里怦怦直跳。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嗅着,微微地喘着气。然后,灌木丛分开了,那动物走进了开阔地。 那家伙约有十英尺长,深蓝色,长得像一条流线型的电鳗或鲨鱼,蹬着四条粗壮的短腿慢慢地朝他走来。它似乎没有眼睛和鼻子,但长长的触须在它那扁平的前额上荡来荡去。当它张开它那长长的下颚时,皮尔森看见了里面的几排黄牙齿。 那动物微微喘着粗气,向皮尔森慢慢逼近。 皮尔森从未看见过、也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动物,但他根本顾不得停下来质疑它的真实性。他转过身,向丛林深处奔去。过了一刻钟,他穿过灌木丛,走了几步,那丛林完全缠绕在一起,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从他的背后,隐隐约约传来远处那只深蓝色动物在追逐他时发出的喘息声。 皮尔森又开始向前走去。从那动物的喘息声中,他断定那家伙的行动速度不是那么快捷,他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一旦他停下脚步呢?那家伙要对自己怎么样?它会爬树吗? 他决定眼下还是不要去想这个问题为好。 作为解开其他所有谜底的钥匙,首要的问题是他在这里干什么?昨晚他究竟怎么啦? 皮尔森静下心来想了想。 七点一刻,他离开寓所去散步。纽约的气象学家根据大众的要求,在傍晚制造了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雾雨天气。当然,那雨决不会下在市区内。这样的天气出去散步实在是悠然自得。 他沿着第五大道走着,在商店橱窗购物,并记下了商店提供的免费购物日期。他注意到,贝姆勒百货商店下周星期三上午六点至九点有一个免费购物大放送活动。其实,他完全可以从高级市政官那里搞一张特别通行证。即使有了这张特别通行证,他还是得早早醒来,在渴望优惠的顾客中排队。不过,免费总比付款好。 半个小时后,皮尔森感到有些饿了。这附近有好几家不错的餐饮店,但他好像没有带钱。所以,他转向54号大街,向考特利免费饭店走去。 在大门口,他亮了亮自己的选举证和由考特利助理三等秘书签发的特别通行证,然后被许可进去了。皮尔森要了一份煎里脊小牛排主食,喝了一杯低度红葡萄酒。那里是不会提供任何高度酒精饮料的。服务生给他拿来了当天的晚报。他扫了一眼免费娱乐清单,没有发现自己喜欢的项目。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饭店经理向他匆匆走来。 “先生,打扰一下。”饭店经理问,“先生,这里的一切还满意吗?” “服务节奏太慢了。”皮尔森答道,“里脊吃倒是可以吃,只是火候还差了那么一点儿。葡萄酒还过得去。” “是的,先生,谢谢您!先生——我们很抱歉!”饭店经理说着,在一个小笔记本上草草记下了皮尔森的意见,“先生,我们将努力加以改进。您的晚餐算纽约行政官布莱克·考特利阁下的款待。考特利先生将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竞选连任。J-3是您的投票站。先生,我们恭候您投上庄重的一票。” “我会光临的。”皮尔森说着离开了饭店。 在街上,他随手从那个为艾尔·贝恩——一个布鲁克林少数派政治家设置的自动售货机里取了一包纪念香烟。然后又沿着第五大道走去,考虑起布莱克·考特利来。 和其他一切具有完全选举权的选民一样,皮尔森非常看重自己的选举权。经过慎重的考虑,他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一权利。同样,在投赞成票或反对票之前,他要认真考虑每一位候选人的资格。 考特利的有利条件是,一年来他开了一家不错的饭店。可他还做了些其他什么事呢?他承诺的免费娱乐中心在哪里?还有爵士音乐会呢? 缺乏公共基金并不能成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是不是换上一个新人就能得到改善了呢?或者说,应该给考特利提出其他什么交换条件呢?不过,这些还不是眼下要决定的问题,皮尔森心想。现在还不是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夜晚是人们专门用来享受快乐、麻醉自己和博取欢笑的时间。 今晚,他该做什么呢?大多数免费项目他已经看过了。运动项目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还有几个聚会可以参加,但它们听起来都没什么新奇的。他可以在市长家庭招待会上找到现成的女孩,可皮尔森对女人的胃口最近一直在减弱。 那么,他可能是喝醉了。这是在无聊的夜晚逃避现实世界最稳妥的一个办法。那会是什么呢?是M?接触性麻醉剂?还是S? “嗨,瓦尔特!” 他转过身去。比利·本茨朝他走来,满面笑容,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 “嗨,在这边,瓦尔特老兄!”本茨说道,“今晚你有什么收获没有?” “没多少。”皮尔森答道,“怎么啦?” “有一家新的逍遥室就要开张了。宽敞、明亮的新逍遥室。去试一试,不介意吧?” 皮尔森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本茨。这个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脸膛红润的男子简直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逃避现实的狗熊,一个不中用的窝囊废。他连一份工作也没能保住,不过,这一点并没有让皮尔森心中不安。现在几乎任何人都不再工作。你能选举,为什么非要工作不可呢?不过,本茨实在太懒了,连选举都不想参加。 这一点,连皮尔森也觉得实在太过分了。参与选举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和乐趣嘛! 不过,在寻找新的致幻药方面,本茨还是具有一种任何其他人都无法企及的本领。 皮尔森犹豫了片刻,问道:“是免费的吗?” “一分钱不花。”本茨还是那句老话。 “那究竟是什么呀?” “哎,朋友,过来,我告诉你吧……” 皮尔森擦去脸上的汗水。密林已经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他再也听不到那深蓝色的动物在身后的灌木丛中喘息的声音了。也许,那家伙已经放弃追逐了。 他的晚礼服被撕成了碎片。皮尔森脱掉了夹克衫,解开腰间以上的衬衣纽扣。太阳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耀眼的光照射下来,照得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他得马上找点水来。 皮尔森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危险,但他不愿意现在就去考虑这个问题。在想出一条出路之前,他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他跟比利·本茨去了什么新开的宽敞、明亮的逍遥室了? 皮尔森靠在一棵树旁,闭上眼睛。那记忆又渐渐地浮现在脑海里。他们顺着第62号大街朝东走去,后来—— 他听到丛林下面在晃动,便迅速向那里看去。那个深蓝色的动物悄悄地爬了出来。它那长长的天线不停地抖动着,然后朝皮尔森移去。猛然间,那动物振作一下,猛扑过来! 皮尔森跳出原地,本能地做出反应。那家伙伸出爪子,可没有抓着他,然后又猛地转过身,奔了过来。皮尔森躲闪不及,失去了平衡。他伸出双臂,那个形似鲨鱼的家伙向他扑来。 那巨大的冲击力把皮尔森撞到一棵树上。他拼命地抓住了动物宽宽的喉部,用尽力气把它的下颚从自己的脸上推开,然后使尽全身力气,企图把它掐死,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了。 那动物扭动着身子,爪子抓着地面。皮尔森的手臂渐渐地被压弯了。它那尖利的牙齿离皮尔森的脸只有一英寸距离。一条长长的带有斑点的舌头伸了出来—— 皮尔森猛然一转身,躲过了那气喘吁吁的动物。没等它回过神来,皮尔森抓住两条葡萄枝,爬上了一棵树。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他迅速从一根树枝转到另一根树枝,然后爬上了光滑的树干。 在离地面三十英尺的空中,皮尔森朝下望去。 那个深蓝色的动物紧跟着他爬了上来,似乎那棵树就是它的天然栖息地一样。 皮尔森继续往上爬。由于用力过猛,他的整个身体开始摇晃起来。爬着,爬着,树干变得越来越细,现在只剩下几根树枝可以抓持了。他爬到了顶部,那里距离地面高达五十英尺。在皮尔森身体的重压之下,整棵树都开始摇晃起来。 他俯视下面,看见那家伙离他只有十英尺,而且还在继续向他移近。皮尔森叹息了一声,他担心再也无法往上爬了,但恐惧使他浑身增添了力量。他奋力爬向最后一根大树枝,紧紧抓住,然后收缩起双腿,等到那动物接近时,他用双脚朝那动物狠狠地踢去。 皮尔森踢了个正着。那家伙的爪子抓脱了一块树皮,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坠落了下去,冲过悬挂的树枝,最后砰的一声闷响摔在地上。 随后便是悄然无声了。 皮尔森心想,那家伙可能已经摔死了,但他不准备下去看它个究竟。整个银河系里的任何行星都没有力量吸引他心甘情愿地从树上下来。他打算待在那里,一直待到他觉得非常平安了,做好下来的准备为止。 他向下退了几英尺,滑到了一个巨大的树叉上。这里,他可以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处所。安顿好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几乎快要垮了。昨夜的狂欢作乐让他精疲力竭,今天的疲于奔命更是把他的精力完全榨干了。 如果现在再有什么比青蛙大一点的动物来袭击他的话,那皮尔森可就完蛋了。 皮尔森把手脚放好,闭上眼睛,继续回忆咋晚发生的事情。 “噢,朋友,”比利·本茨说道,“过来,我告诉你,最好我领你去见识一下。” 他们沿62号大街向东走去,深蓝色的昏暗夜幕降临了。曼哈顿灯火通明,星星出现在地平线上,一轮新月透过薄薄的雾霭照耀大地。 “我们要到哪里去?”皮尔森不耐烦地问。 “哦,就这儿。”本茨答道。 他们来到一座不大的灰褐色房子前。那房子的门上挂着一块不显眼的黄铜牌子,上面写着“梦幻世界”。 “这是一个新的免费致幻药雅室。”本茨介绍道,“是由市长改革派候选人汤姆斯·莫里尔迪开设的。今晚才开张,还没人知道呢!” “太好了!”皮尔森答道。 这个城市开设有许多免费的娱乐项目,眼下惟一的问题是要在大众聚集之前就赶到那里。如今的年代,几乎每个人都在想变换花样地寻找快乐。 许多年以前,联合世界政府中央优生学委员会把世界人口稳定到了一个合理的数字。一千年来,地球还从未有这么少的人口,也从未得到这么好的生活保障。采用海下生态系统、营养液栽培法,再充分利用地表资源,就可以让人们丰衣足食——实际上是供过于求。对于一个人口较少、比较稳定的社会来说,通过自动化的建筑方法和充足的材料,要做到人人有居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就连以前的奢侈物品也变得平淡无奇了。 这是一个安全、稳定和静态的文明社会。少数从事研究、生产和维护机器运转的人得到了丰厚的补偿,而大多数人根本用不着去工作。没有任何必要,也没有任何鼓励。 当然,也有一些雄心勃勃的人,由于受财富、地位和权力的驱使,他们步入政界,利用巨额公共基金向其所在社区的黎民百姓提供衣食和娱乐场所为他们捞取选票。他们对那些面对更诱人的承诺而见风使舵的选民往往也深恶痛绝。 这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贫穷被人们遗忘了,战争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颐养天年。 想必倒是人类自己的忘恩负义导致现在的自杀率高得惊人。 本茨在入口处出示了他的通行证,门随即开了。他们沿着门廊来到一个宽敞、舒适、设施齐备的客厅。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吸着灰绿色的香烟。这几个家伙嗅觉十分灵敏,早早便得知这里刚刚开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一个服务生走上前来,领着他们来到一个空的长沙发旁。“先生们,请便。点上一枝致幻香烟就可以让你的烦恼随烟而去。”说着,他给每人发了一包灰绿色的香烟。 “里面装的是什么?”皮尔森问。 “麻醉香烟。”服务生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土耳其和弗吉尼亚烟草的混合物,里面加有其含量经过精心计量的致幻药,一种生长在金星赤道带的麻醉植物。” “金星?”本茨问,“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到了金星。” “先生,四年前,”服务生说道,“耶鲁探测器第一次在这里登陆,并在此建立了一个基地。” “我想,我看过这方面的报道,”皮尔森答道,“或者是在新闻短片中看过。金星,有着原始的、热带丛林之类的地方。是不是?” “非常原始。”服务生答道。 “我想是这样。”皮尔森说,“很难与外面的一切保持联系。这种致幻药容易上瘾吗?” “先生,绝对不会。”服务生向他保证,“麻醉剂的功效跟酒精差不多,但其效果奇特——非常刺激,让你感觉浑身舒服,然后其功效逐渐减弱,完全不会出现宿醉。这是由市长改革派候选人汤姆斯·莫里尔迪资助的。先生们,在你们的选举站A-2排,我们恭候你们投上自己的一票。” 两人都点点头,点起了香烟。 皮尔森吸了一口,几乎马上便感觉到了它的功效。第一枝烟让他身心放松,体验到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强烈地预感到快乐就要来临。吸了第二枝,这些功效进一步加强,并产生了其他功效。他的感觉非常敏锐,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快乐的天堂、一个充满希望和神奇的地方,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一分子。 本茨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感觉非常不错,嗯?” “简直他妈的妙极了。”皮尔森兴奋地说道,“这个莫里尔迪肯定是个好心肠的人。世界需要好心肠的人。” “对,需要聪明人。”本茨附和道。 “勇敢、有胆识、有远见的人。”皮尔森继续强调着,“伙计,像我们这样的人要创造未来,还要——”他突然又止住了。 “怎么啦?”本茨问。 皮尔森没有回答。一个所有酒鬼都熟悉的感觉,竟然让致幻药突然改变了其原有的功效。他一直感觉自己像一个上帝一样。现在,他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看到自己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他叫瓦尔特·希尔·皮尔森,三十二岁,未婚,无业,无人聘用。十八岁时,为了取悦于父母,他找了一份工作。但工作了一周,他便辞职不干了。他曾经考虑过结婚,但一想到对妻子和家庭的责任,又让他望而却步。如今,他快到三十三岁了,而身体依然还是那么单薄,肌肉松弛,面色苍白。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或别人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决不会去做。 “老兄,告诉你的伙计们。”本茨说道。 “要做一番宏伟大业。”皮尔森咕哝道,被香烟呛得喘息起来。 “老兄,你真的想去做?” “完全正确!想成为探险家!”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会给你关照的!”本茨跳了起来,拉着皮尔森的手臂,“来吧!” “你要干什么?”皮尔森想把本茨推开,他只是想坐下来,感受一下恐怖。但本茨又把他拽了起来。 “伙计,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本茨说道,“探险,刺激!噢,我知道哪里有这些!” 皮尔森皱起眉头,沉思着,然后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靠近点,”他告诉本茨,“悄悄跟我说。” 本茨凑上前去。皮尔森低声说道:“想探险,但不想被伤害。明白吗?” “明白。”本茨对他保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走吧!前面就有探险的!一种安全的探险!” 他们手挽着手,拿着他们各自的麻醉香烟,摇摇晃晃地走出改革派候选人的吸毒雅室。 一阵微风吹来,摇动了皮尔森正抓着的那棵树。微风吹过他那被汗水湿透的身体,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牙齿开始咯咯发抖,双臂由于抓着那光滑的树枝开始隐隐作痛,嗓子干得像是积满滚烫的细沙。 皮尔森觉得渴得难受。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准备不顾这一群深蓝色动物的威胁去找一点水喝。 他开始慢慢滑下树。昨晚模糊的记忆暂时被搁置一边。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首先他更需要水。 下到树根处,他看见了那个深蓝色的动物。它的背部摔破了。 现在正伸展着四肢,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皮尔森从动物身上跨了过去,冲进了丛林。 他向前艰难地跋涉着,走了几个小时,或许是几天。在这耀眼、固定不变的白色天空下,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灌木划破了他的衣裳,随着他的推进,小鸟们发出了一阵阵警告的信号。皮尔森管不了那么多。此时的他,两眼呆滞,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跌倒了,他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前行,跌了一跤又一跤,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他继续往前走,直到发现一条浑浊的棕黄色小溪才停了下来。 皮尔森根本没有考虑溪流中是不是含有危险的细菌,便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休息,并利用这一段时间研究周围环境。紧挨在他周围的是丛林——苍翠、茂密而又陌生。上面的天空是耀眼的白色,跟以前别无二致。那小小的、不见踪影的生命,躲在下层丛林中嘁嘁嚓嚓地叫着。 皮尔森断定,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他想离开此地。 但是,出路又在哪里呢?这里有什么城市、有什么人吗?即便有的话,在这个不辨东西南北的荒野,自己又如何去找到他们呢? 在这里,他都做了些什么? 皮尔森摸了摸没有刮过的下巴,试图要记起什么。昨晚仿佛是相隔了一百万年,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彻底改变了。纽约仿佛成了一座梦中的城市。对他来说,惟一真实的就是这片丛林,肚子里饥肠辘辘,还有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嗡嗡声。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试图寻找那声音来自何处。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哪里也没有,可又觉得它无处不在。皮尔森捏紧拳头,眼睛瞪得隐隐发痛,他试图想找到潜伏在某个地方的新的危险性动物。 就在那时,一棵碧绿色的灌木向他移动过来。皮尔森一跳,躲了过去,他的浑身在发抖。灌木摇动起来,它那细长而带钩的叶子发出嗡嗡的声响。 后来—— 灌木看着他。 灌木没有眼睛,但皮尔森感觉到它能够觉察到自己。灌木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它的枝叶伸向皮尔森,一触及到地面,便牢牢地扎下根,伸出了搜索卷须。那卷须又生长、扎根、伸出新的卷须来。那植物慢慢地朝他这边生长着。 眼看那尖锐、闪闪发亮而带钩的叶子快挨到自己的脸了,皮尔森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但又不得不相信。 恰在那时,他想起了昨晚所发生之事的后一部分。 “我们到了。”本茨说道,转向麦迪逊大街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楼。他领着皮尔森进入电梯。他们上了第二十三层,走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接待室。 接待室的墙上挂着一个不显眼的牌子,上面写着“探索无限”。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皮尔森说道,使劲地吸了一口致幻药香烟,“这东西想必很贵吧?” “这你别担心。”本茨告诉他。 这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接待员记下了他们的名字,然后把他们领进了探险活动顾问希林纳格尔·琼斯博士的私人办公室。 “先生们,晚上好。”琼斯招呼道。 琼斯身体瘦弱、单薄,戴着一副笨重的眼镜。皮尔森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一位探险活动顾问? “两位先生想要探险?”琼斯欣喜地问。 “他想探险。”本茨说道,“我只是他的朋友。” “当然。现在,那么,先生,”琼斯转向皮尔森,“你想要什么样的探险?” “户外探险。”皮尔森答道,口齿有点不清,但绝对充满自信。 “我们正好有这样的项目。”琼斯说道,“这通常是要收费的,不过,今晚梅恩总统招待,所有的探险活动都是免费的。你的选举站在C-1排。先生,这边请。” “等一等。你要明白,我可不想去送死。这项探险活动是不是安全?” “绝对安全。如今这个年代,其他一切探险活动都被严令禁止了。这是它的活动介绍。你躺在我们探测器舱内的一张床上,充分放松后,接受一种无痛注射。这样,你就会马上失去知觉。然后,再慎重地借助于一种听觉、触觉和其他刺激,我们就可以使你的脑海中产生一种探险幻觉。” “就像在做梦一样?”皮尔森问。 “那简直是相似到了极点。这种梦境探险在内容上绝对很逼真。你可以感受到真实的疼痛和真实的情感,你简直无法说出它与现实有什么不同之处。当然,这只是一个梦,因此非常安全。” “如果我在梦中被杀死,那该怎么办?” “就像你以前梦到自己被杀死一个样——你醒来,一切便随之结束了。不过,在这个极为逼真、夸张的梦中,你具有控制梦境发展趋向的自由愿望和意识力。” “我在探险的时候知道这一点吗?” “完全知道。在梦中,你完全明白自己处于梦境之中。” “那么,继续!”皮尔森喊了起来,“梦境开始吧!” 碧绿色的灌木慢慢地向他伸展,皮尔森大笑起来。一个梦!当然,这完全是一个梦!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吓人的灌木是他的想象力所虚构出来的东西,就像那深蓝色的动物一样。即使动物的血盆大口伸到他的脖子,他也不会被真的咬死。 他只会从探索无限的探测器舱里醒来。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变得令人乏味。为什么他早没意识到这一点呢?那个深蓝色的家伙显然是一个梦幻产物,而那个碧绿色的灌木则有点荒谬。一旦你回过神来想一想,你会觉得它相当可笑,令人难以置信。 皮尔森大声喊叫:“好啦!现在,你可以把我弄醒了。”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后来,他记得光凭这一请求,那是无法醒来的。要不然,那就丧失探险的逼真性了,影响了兴奋和恐惧对疲惫的神经系统的治疗作用。 现在,他记起来了。离开梦境的惟一办法是,要么战胜所有障碍,要么被杀死。 灌木几乎伸到了他的双脚边。皮尔森看着它,为它逼真的外表而惊叹不已。 那灌木把一片带钩的叶子牢牢地扎进了皮尔森鞋子的皮革中。 皮尔森咧开嘴笑了起来,为自己控制恐惧和情绪突变的方式而感到自豪。他只是记得,那东西不会伤害他。 可眼下,他反问自己,如果一个人自始至终都知道那并不是真的,那他还能感受到那种探险的逼真性吗?探索无限想必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后来,他又记起了琼斯告诉他的最后一件事。 他一直躺在那个白色吊床上,琼斯俯下身子,皮下注射针头已经准备就绪。皮尔森问道:“哎,伙计,如果我知道它并不是真实的,那我又怎么探险呢?” “这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琼斯说道,“先生,你要明白,我们的一些委托人经历过真正的探险活动。” “嗯?” “真实的、亲身体验的探险。其中一位委托人还接受了昏迷注射,但没有任何进一步刺激。他被带进了一艘太空船,送上金星去了。在那里,他生存了下来,实际上经历了其他人在幻想中所遇到的那种境况。只要他能通过,他就能活下来。” “那要是通不过呢?” 琼斯耸耸肩,耐心地等待着,皮下注射针头已经准备好了。 “这太不人道了。”皮尔森嚷了起来。 “我们不这样认为。皮尔森先生,考虑到当今世界对探险活动的需求,冒险是完全有必要的。这有利于纠正舒适生活给人类所带来的某些品性的退化。这些幻想探险以极为安全和惬意的方式表现了一定的险情。如果体验这些探险的人不认真对待,那就失去了一切价值。探险活动必须具有某种风险概率,那就是让人真正处于生与死的拼搏之中,不管其概率有多小。” “可那些真正去了金星的人——” “其比例微不足道,”琼斯向他保证,“不到万分之一。它只是增大了其他人的风险概率。” “可那样做合法吗?”皮尔森固执地问。 “完全合法。按照总体的百分率来计算,你喝M或吸食致幻药的风险可能比这种探险还要高一些。” “噢,”皮尔森说道,“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要——” 那皮下注射针头突然扎进了他的手臂。 “一切都会好的。”琼斯安慰他说,“皮尔森先生,尽管放松一点。” 这就是他在丛林中苏醒过来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眼下,碧绿色的灌木已经伸到了皮尔森的脚脖子。嫩绿色带钩的叶子慢慢地、不知不觉地陷入他的肉里。他所感觉到的只是轻微的发痒。一会儿之后,那叶子已经变成暗红色的了。 一种吸血性植物!皮尔森想起来都觉得有趣。整个探险过程已经让他感到发腻了。这个想法原本就有点愚蠢可笑。要适可而止! 他想退出探险活动,而且要马上退出。 灌木徐徐移近,又有两片带钩的叶子陷入皮尔森的腿里。整个植物变成了浑浊的棕红色。 皮尔森想要回到纽约,参加聚会,享受免费的食品和娱乐,还要好好睡上一觉。如果他战胜了这一次险境,那么,另一个又会接踵而来,让他一连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忙于应付,简直是没完没了。 回家的最快方式就是让那灌木把他弄死。然后,他就可以苏醒过来了。 皮尔森的体力在开始衰减。他坐了下来,注意到又有几棵灌木被他的血腥味吸引过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大声说道,“谁听说过吸血植物呀,恐怕在金星上也是闻所未闻吧!” 这时候,一群黑色翅膀的鸟儿在他的头顶上空耐心地盘旋着,等待着收拾他的尸体。 这可是真的吗? 皮尔森提醒自己,这绝对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一个形象、逼真的梦。但毕竟只是一个梦! 可是,假定这一切都真的呢? 由于失血,他变得恹恹欲睡,身体虚弱。他在想,我想回家。 回家的路就是去死。真正死亡的概率非常小,无穷小…… 他突然想到它的真实性。在这个年代,没有人敢于让选民去冒生命的危险,探索无限不敢让人真正处于生命危险之中! 琼斯已经告诉过他,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只是增加探险中的逼真性。 那必须得真实。皮尔森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准备去死。 就在他行将死亡之时,万千思绪一下子涌向心头,昔日的梦想、恐惧还有希望,都交织在一起。皮尔森想起了他曾经拥有的那份工作,心中不禁为辞职而感到欣喜,也感到一份悔恨。他想到自己那迟钝、辛苦的父母。他不愿意不劳而获地去接受他们所给予的文明的奖赏。正当他在想要比从前更加勤奋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另一个皮尔森。这个皮尔森的存在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另一个皮尔森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他只是想要生存下去。他决定要活下去。这个皮尔森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意去死,哪怕那死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 两个皮尔森——一个受骄傲的激励,一个受生存愿望的驱使——一时间在激烈地斗争着,而他的体力也很快耗尽了。后来,两个皮尔森按照彼此都比较满意的条件解决了他们的冲突。 “琼斯他妈的还以为我会死呢!”皮尔森说道,“死是为了醒来。好吧,如果我要给他满意的结果,那我就得去见阎王!” 这是他所能接受的要生存下去的惟一办法。 由于身体非常虚弱,皮尔森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力气试图把那棵吸血植物从自己体内拽出来,但它死死不肯松开。盛怒之下,皮尔森蹲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捏着。那叶子往外一拽,上面的钩子部分扎进了他的腿里,其他的则全陷入了他的右手臂中。 不过,他的腿这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了。皮尔森将另外两棵植物踢到一边,东倒西歪地走进了丛林中。而那碧绿色的灌木还在他的手臂上生长着。 皮尔森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直到离其他植物很远了,才停下脚步。然后,他试图将最后那株灌木从他的手臂上拽出来。 那灌木缠住他的双臂,紧紧缠绕着。皮尔森又气又痛,不由得呜呜地哭了起来。他高高举起手臂,朝旁边的树干狠狠砸去。 钩子松开了。皮尔森又朝树干猛地砸去,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砸呀砸呀,一直砸到灌木松开为止。 皮尔森赶紧又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但是,皮尔森挣扎的时间持续得太长了。他身上那上百条伤口鲜血直流,血腥味儿像是一道响彻丛林的警钟。头顶上方,一片黑压压的鸟由远及近迅速飞了过来。皮尔森趴下身子,那一片黑压压的鸟从头顶掠过,扑闪着翅膀,发出愤怒的尖叫。 皮尔森一骨碌爬了起来,试图在多刺的灌木丛中找到一个躲避的地方。这时候,一只长着黑色翅膀和绯红色胸脯的巨鸟又一次俯冲下来。 这一次,它那尖利的爪子抓住了皮尔森的肩膀,然后把他又扔了下来。那鸟落到他的胸口,扑闪着一只翅膀。它用尖利的嘴啄向皮尔森的眼睛,没啄着,接着又去啄。 皮尔森拼命地扑打着。他的拳头正好击中了巨鸟的喉部,把那只鸟打翻在地。 他迅速爬进了多刺的灌木丛中。那只鸟还在头上来回盘旋着,尖叫着,企图寻找一个进攻的突破口。皮尔森向灌木丛深处挪去,挪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他听到身边一阵呻吟声。 他待的时间太长了。那丛林认定他这次是必死无疑,不会放过他了。在他的身边有一只深蓝色类似鲨鱼的动物,比第一次遇到的稍微小一点儿。那家伙轻而易举地就穿过多刺的灌木丛向他迅速爬来。 皮尔森陷入天上、地下双重死亡的威胁之中。他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吼出心中的恐惧、愤怒和对它们的蔑视!随即便向那头深蓝色动物扑去。 那动物张着血盆大口奔将过来。皮尔森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地看到那巨大的颚张得大大的准备给他致命的一口。 这可是真的吗?皮尔森迷惑不解,一阵恐惧突然袭来,他昏了过去。 皮尔森苏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灯光柔和的白色房间的白色吊床上。渐渐地,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完全是一次探险,他心想。必须告诉朋友们,但首先得找点喝的。也许喝它十瓶,然后去娱乐一下。 皮尔森转过头来。一直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的那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站了起来,欠起身子。 “皮尔森先生,您感觉怎么样?”她问。 “好得很。”皮尔森答道,“琼斯到哪儿去了?” “琼斯?” “希林格尔·琼斯。他开的这地方。” “先生,你肯定是搞错了。”那女孩告诉他,“我们的移民营是由本特利博士开办的。” “你们的什么?”皮尔森叫道。 这时,一位男子走进房间。“护士,一切就要结束了。”那人说着转向皮尔森,“皮尔森先生,欢迎你到金星来。我是本特利博士,五号营地的总监。” 皮尔森疑惑地看着这位高大的、留着胡子的男子。他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要不是本特利扶了他一把,他早就摔倒了。 皮尔森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大部分都裹着绷带。 “这是真的吗?”皮尔森问。 本特利把他扶到窗前。皮尔森眺望窗外的实实在在的土地、围墙和远处那一片绿色丛林。 “一万分之一!”皮尔森苦笑了一下,“我真他妈的幸运!我本来是要被杀死的。” “差不多是这样。”本特利说道,“不过,你来到这里可不是出于幸运或是什么统计学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皮尔森先生,我可以这样说吧,在地球上生活很容易。人类生存问题已经解决了——虽说是解决了,但我想,那恐怕也不利于人类的发展。地球如今变得死气沉沉的,出生率继续下降,而自杀率却在不断上升。人们要在太空开辟新的发展空间,可几乎没有人对进入太空感兴趣。还有,如果人类要在那里生存下去的话,那就必须得配备必要的人员。” “这样的言论我早就听过了。”皮尔森说道,“新闻短片、报纸呀——” “你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我不相信这个。” “无论你是否相信,但这却是真的。”本特利向他保证。 “你是个狂热分子。”皮尔森说道。“我不想与你争辩。假如它是真的话——那我又适合在哪儿呢?” “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本特利说道,“我们已经试过每种诱导方式,试过各种可能的招募方式,可就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地球。” “那是自然的。所以……” “这是惟一可行的方法。‘探索无限’是我开的。我们把合适的候选人运送到这里来,留在丛林里,我们要观察他们如何应付险境。这就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试验场——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我们来说。” “如果我没有战胜灌木,那又会怎么样?”皮尔森问。 本特利耸耸肩。 “所以,你招募了我。”皮尔森说道,“你让我通过了你的障碍测试。而我却像一个十足的小矮人那样一路拼杀,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哎,你以为挑选了我,我就应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了,是吧?我就应该很快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喜欢户外活动的倒霉蛋?我就应该深谋远虑,充满大无畏的开拓精神?” 本特利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现在,我想必已经成为了一名开拓先锋了?本特利,你肯定认为我是一个大笨蛋。你是否认真想过,我会放弃地球上非常惬意的生活来到这金星开荒种地吗?本特利,见你的鬼去吧!让你的整个救助计划见鬼去吧!”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本特利答道,“我们的方法是有点专横,但也是迫不得已呀!等你平静下来——” “我现在完全平静下来了!”皮尔森嚷道,“别再对我大谈拯救地球的那一套说教!我想回家,回到我那舒适快乐的安乐窝。” “你可以乘坐今晚的航班离开这里。”本特利说道。 “什么?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 “我不明白。”皮尔森说道,“你是不是在对我进行心理测试?那可办不到——我要回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绑架的受害者都待在这里?” “他们并没有留在这里。”本特利说道。 “什么?” “偶尔,有人决定留下来。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反应和你一样。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会突然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也没有那份想统治另一个星球的热切希望。那些只不过是小说里编造的东西。他们都想回家。不过,他们一般都答应在地球上帮助我们。” “如何帮助?” “充当招募人员。”本特利说道,“这确实很有意思。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吃、喝、玩、乐。当你物色到一个合适对象时,你就把他带到探索无限的梦幻探险中来——就像本茨对你一样。” 皮尔森听了大为惊愕:“本茨?那个不中用的窝囊废原来是一个招募人员?” “当然。难道你认为招募人员个个都是心明眼亮的理想主义者吗?皮尔森,他们其实就跟你一样,喜欢玩得痛快,喜欢得到特殊关照,甚至可能还喜欢做一些对人类有益的善事,只要是对他们没有任何害处。我想,你会喜欢这项工作的。” “我可以临时试一试,”皮尔森答应道,“为了刺激。” “我们所要求的就是这些。”本特利说道。 “但你们如何得到新的移民呢?” “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几年以后,我们的许多招募人员对这里发现的事情感到好奇了,他们就会回来的。” “那好,我就临时充当你们的招募人员吧!不过,我只是临时的,我喜欢做的时候才做。”皮尔森说道。 “那当然,”本特利说道,“来吧,你最好还是准备入舱吧。” “别想着我还会回来。我是一个城里人,喜bbr>99lib.欢过我的舒适生活。拯救地球这种行当只是那些狂热分子的事。” “当然。顺便说一句,你在丛林里的表现相当不错。” “真的吗?” 本特利严肃地点点头。 皮尔森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的田野、建筑物、围墙以及远处那片自己与之较量过并差一点儿战胜了的绿色丛林。 “我们最好走吧。”本特利说道。 “是吗?那好。我就来。”皮尔森答道。 皮尔森慢慢地从窗前转过身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闻春国 译) 偷渡者 从地球来的飞船刚着陆几个小时,我就开车赶到了火星机场。 那艘飞船上携有带钻石刀头的钻头。我一年多前就订购了这种工具,我想在别人拿走之前把它们弄到手。这并非暗示有人会偷什么东西,我们这些在火星上的人都是堪称谦谦君子的科学家。不过,因为火星上物资十分匮乏,一个有着绅士风度的科学家,也往往会利用优先权窃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我刚把钻头搬到车上,采矿部的卡森就挥舞着一张最高紧急优先令开车赶到了。幸运的是,我来之前非常明智地在指挥官波尔克那里弄到一张最最高级别的优先令。我只分给卡森三个钻头,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 卡森咔嚓咔嚓地开着他的破机车离开了,与火星红色的沙漠构成了一幅绚丽的彩色画。但在这迷人画面的背后,美丽的沙子却把他那辆破车的引擎磨损得一塌糊涂。 我向那艘地球飞船走去——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宇宙飞船,只是眼睛想看点不一样的东西。结果,我的眼睛却看见了那个偷渡者。 他站在离飞船很近的地方,正盯着红色的沙子、烤焦了的降落坑和火星机场里的五栋建筑。他的眼睛瞪得像茶碗一样大,脸上惊讶的表情在说:“火星!我的天!” 我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来。本来我今天干的活已经比我平时一个月干的还多了,现在这个偷渡者又给了我加班的机会。波尔克指挥官曾经对我说:“塔里,你很会跟人打交道。你理解他们,他们也喜欢你。因此,我特任命你为火星安全长官。”他的赞许和任命意味着偷渡者都归我管。 今天来的这位,年龄有二十来岁,身高超过六英尺,但体重可能只有一百磅多一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的鼻子在我们有益健康的火星气候下,正在转为一种亮红色。他的手脚很大,样子看起来很笨拙,在我们有益健康的火星大气里他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不停地张口吸气。当然了,他没有人工呼吸器。偷渡者们从来没有这种设备。 我走到他面前说:“喂,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天哪!”他说。 “感觉很奇特,对不对?”我问他,“踏踏实实地站在一个外星球的土地上。” “一点儿不错!”那偷渡者喘着粗气。他的脸正因为缺氧而发青,当然他的鼻尖却是个例外。我决定让他再受一会儿罪。 “那么你是搭那艘运货飞船偷渡过来的?”我问,“你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就跑到这奇妙的、有魔力的、充满异国风情的火星上来了?” “嗯,我认为你不能说我是偷渡来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算是……算是……” “算是贿赂了船长。”我帮他说完。我话音未落,他的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已经开始在摇晃了。我拿出我的备用呼吸器,把它罩在了他的鼻子上。 “打起精神来,偷渡者,”我说,“我会让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同你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 在去餐厅的路上,他蹒跚得很厉害,我不得不一直抓着他的手臂,免得他会自己跌倒或被什么东西给绊倒。进入室内以后,我把空气浓度调高,再给他热了一些猪肉和豆子。 他狼吞虎咽地把食物一扫而光,往椅背上一靠,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脸。“我的名字叫乔尼·弗兰克林。”他说,“火星!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在这儿了。” 所有的偷渡者都这么说,当然这是指那些在旅途中活下来了的人而言。每年大约有十来个人试图偷渡,但是只有一两个人能够活着抵达。他们,或者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白痴。尽管偷渡者能成功地通过船上的多道安全检查装置,溜进一艘运货飞船,但飞船起飞时有大约二十倍的重力加速度,如果没有特殊的防护,偷渡者立刻就会被压碎;即使他活过了那一关,辐射也会置他于死地;而如果他不能及时到达宇航员舱,他就会在没有空气的货舱里窒息而死。我们在这儿建了一块特别的坟地,是专门给偷渡者预备的。 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熬过来了,他们满怀希望地踏上火星大地,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而我就是那个打破他们幻想的人。 “你到底来火星干什么..?”我问。 “我这就告诉你。”弗兰克林说,“在地球上你必须和别人做得一模一样,你必须和别人想得一模一样,表现得一模一样,要不然他们就会把你关起来。” 我点点头。地球现在相当稳定,这在人类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全球范围内的和平,全球统一的政府,全球性的繁荣。地球当局希望保持现在这种状态。不过,我认为他们在压制那些无碍于社会、只追求个性独特的人这一点上做得太过火了。但是我的意见又算什么呢?可能再过个一百年形势会松动一点,但现在那些人的日子不好过。 “所以你觉得你需要新的环境。”我说。 “是的,先生。”弗兰克林答道,“我希望这在你听起来不是太落俗套,先生,但是我想做一个拓荒者。我不在乎这有多困难。我会干活!你会看到的,只要让我留下来,求你了,先生!我会非常努力地干活……” “干些什么呢?”我问。 “啊?”他愣了一下,然后,他说,“我什么都可以干。” “但有什么事是你会干的呢?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无机化学家。你的专长是不是正好在这个方向呢?” “不是的,先生。”那个偷渡者回答道。 我并不喜欢做这种事,但是我非得让偷渡者们彻底地明白这个残酷、藏书网令人不快的事实。“你的专业不是化学,”我想了想,又说,“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个非常优秀的地质学家。或者,说不定也需要一个统计学家。” “恐怕我……” “告诉我,弗兰克林,你有理工科的博士学位吗?” “没有,先生。” “其他学科的博士学位呢?硕士呢?你拿到了学士学位吗?” “没有,先生。”弗兰克林凄惨地回答,“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那么你到底想在这儿做些什么呢?”我问。 “噢,先生。”弗兰克林说,“我曾经读过一些资料,上面说整个火星工程的各个项目散布在火星的各个地方,我想我可能胜任信使的差事。还有,我还会干木匠活,一些管道修理,还有……这儿一定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我给弗兰克林又倒了一杯咖啡,他看着我,大眼睛里带着恳求的神色。当谈话到达这个阶段的时候,偷渡者们看起来总是一副可怜样。他们以为火星就像七十年代的阿拉斯加,或者2000年的南极一样,是勇敢而坚定的人的新疆土。但火星不是一片新疆土。它是一个死胡同。 “弗兰克林,”我说,“你知不知道火星工程并不能自给自足,而且有可能会永远如此?你 77e5." >知不知道待在这儿的每一个人每年都会花掉大约五万美元?你觉得你对得起一年五万的年薪吗?” “我不会吃很多的。”弗兰克林说,“而且只要我干熟了我就会……” “还有,”我打断他,“你是否知道,火星上没有哪一个人的学位是低于博士的呢?” “我不知道。”弗兰克林小声说。 偷渡者们不知道的,我都必须告诉他们,所以我讲给弗兰克林听:科学家们在这儿也做水管工、木匠、信使的工作,同时还要做饭、打扫、维修,而且都不是在工作时间内干这些活。也许他们做得并不地道,但是至少这些活儿都有人干。其原因在于,火星上负担不起不具备特殊技能的劳动力。 我以为他听后会眼泪汪汪了,没想到他却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观察着我们既狭小又破旧的餐厅里的每一件东西。他总该看到了吧,这些都是火星式的。 “好了。”我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会给你找一个睡觉的地方,明天我们就安排你回地球去。别太难过,至少你亲眼见到了火星。” “好的,先生。”这个偷渡者虚弱地站了起来,“但是,先生,我是不会回地球去的。” 我没有和他争辩,很多偷渡者都爱讲大话,我又怎么知道这一位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安排好弗兰克林以后,我回到了实验室,花了几个小时来干一些必须做的事……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去叫弗兰克林起床。他却不在床上。我立刻联想到了破坏行动。谁知道一个被拒绝的拓荒者会做出些什么事呢? 说不定会从哪儿翻出几枝左轮手枪来,甚至还可能引爆油箱……我在营地里焦急地一路小跑,四处搜寻着,最后在还未完工的特殊实验室那儿找到了他。 特殊实验室是我们的一项业余工程。每当我们中的一个人有半小时的空余时间,他就会去那儿砌上几块砖、刨出一张桌面,或者给一道门安上铰链。但没有人能从他从事的专业工作里抽出足够的时间,来真正地把一项业余工作干完。 弗兰克林在几个小时里完成的工作比我们所有人在几个月内做的还多。他的确是一个好木匠,而且他干活快捷利索,犹如疾风扫秋叶。 “弗兰克林!”我叫道。 “来了,先生。”他快步向我走来,“我只是想做点事来换我的饭钱,塔里先生。再给我几个小时,我就可以给这房子加一个屋顶。如果没有人要用那边的水管,我可以在明天以前把下水管铺好。” 弗兰克林的确不错。他恰恰是火星上需要的那种专业人士。依照所有人类教养和公认的标准,我本应该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学历并不是一切。你可以留下来。我们需要你。”我真的想这样说。但是我不能。火星上没有这样的先例,偷渡者不能滞留在火星上。我们这些科学家也能够做那些木工和水管活,虽然可能质量很差。再说,我们实在养不起多余的劳动力。 “你能不能不让我为难,弗兰克林?我是个心软的笨蛋。我相信你了,但是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执行规定。你必须回去。” “我不能回去。”弗兰克林轻声地说。 “啊?” “如果我回去,他们就会把我关起来。”弗兰克林说。 “好吧,告诉我为什么。”我呻吟了一声,“但是请长话短说。” “好的,先生。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弗兰克林说,“在地球上,你必须和别人做得一样,和别人想得一样。嗯,这在以前还没什么,但是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真理。” “你说什么?” “我发现了一个真理。”弗兰克林骄傲地说,“我是在无意中发现的,但那真的很简单。那太简单了,我就把它教给了我妹妹,如果她能掌握,那么任何人都能。接着,我试图把它传授给每一个人。” “说下去。”我说。 “噢,没人理解我,他们都很生气,说我是个疯子,应该闭上嘴,但是我做不到,塔里先生,所以当他们想把我关起来时,我就来火星了。” 哦,这可真是太棒了,我想。弗兰克林正是我们在火星上需要的人。一个善良、老派的宗教狂热者,来向我们这些铁石心肠的科学家传教。他正是我需要的治病良方。现在,如果真把他遣回地球,送进监狱,我会终身为此感到内疚的。 “这还没完呐。”弗兰克林说。 “你是说这个倒霉的故事还有下文?” “是的,先生。” “接着说吧。”我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他们也要抓我的妹妹。”弗兰克林说,“你知道,在她明白真理以后,她也像我一样很想把它传授给别人。要知道,那确实是真理啊。所以现在她只好藏起来,直到……”他抹了一把鼻子,可怜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我在火星上的用场,然后我的妹妹也可以加入到我的行列,然后……” “停!”我打住他的话头。 “好的,先生。”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告诉他,“我已经听你讲得够多了。” “你想听我告诉你这一真理吗?”弗兰克林热切地说,“我可以解释……” “一个字也不要说了。”我吼道。 “是的,先生。” “弗兰克林,我无能为力,帮不了你,真的。你的资格不够,我也没有让你留下的权力。但是我将做一件我惟一能做的事,我会在指挥官面前为你说情。” “噢!太感谢你了,塔里先生。你能不能向他解释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在旅途中消耗的体力?一旦我恢复了体力,我会显示给你看……” “当然,当然。”我答道,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指挥官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的空气调节器出问题了一样。 “这个,塔里,”他说,“你是知道规矩的。” “当然。”我答道,“但是他真的会很有用,而且我也不愿意把他送回去交给警察。” “让一个人待在火星上一年要花五万块钱。”指挥官说,“你觉得他值……” “我明白,完全明白。”我说,“可他的境遇是这么可怜,他又是那么的热切,再说我们也需要……” “所有的偷渡者都很可怜。”指挥官答道。 “好吧。说到底,他们是低级人类,不像我们这些科学家。所以他就得回去。” “埃德,”指挥官平静地说,“我能感觉到因为这件事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现在,我把决定权交到你手上。你知道火星上的每一个职位每年都有接近一万人申请。我们把比我们自己条件还好的人都回绝掉了。大学里的孩子们为了这里的某个职位学习了好多年,最后才发现这个职位已经给别人了。考虑到这些,你真的还觉得弗兰克林应该留下来吗?” “我……我……噢,该死的,不应该,如果你这么讲的话。”我仍旧有些愤愤不平。 “有其他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吗?”指挥官问道。 “当然没有。” “我们的处境很尴尬,火星向许多人发出召唤,但只有极少数人会被选中。”指挥官谨慎地说,“我们需要一片新的疆土。我也想让火星成为一个门户大开的殖民地。总有一天我们会做到的,但是必须得等到我们能够自给自足的时候。” “好吧。”我不得不表示同意,“我会安排的,把那个偷渡者送回去。” 我回去的时候,弗兰克林正在为特殊实验室安装屋顶,看看我的脸色,他就应该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我爬上我的吉普车向火星机场开去。我必须严厉地批评一下那艘运货飞船的船长,是他允许弗兰克林上船的。这种事发生得太多了。这个小丑必须把弗兰克林再送回地球去。 那艘运货飞船停靠在发射坑里,船头冲着太空。克拉克森,我们的原子学专家,正在为它的起飞作准备。 “这东西的监护人在哪儿?”我问。 “没有船长。”克拉克森答道,“这是一种无人驾驶的型号,由无线电遥控的。” 我顿时感到心跳加快了许多:“没有船长?” “没有。” “有船员吗?” “在无人驾驶飞船里不会有船员。”克拉克森说,“这个你应该知道,塔里。” “这么说来,”我激动地问,“船上也没有氧气?” “当然没有了!” “也没有辐射防护?” “对啊。”克拉克森瞪着我。 “也没有隔热装置?” “有,不过只能保证外壳不被熔化。” “我想它起飞时用的是最高加速度,大约三十五倍的重力加速度。” “当然。”克拉克森回答,“飞船上没有人,这样会更经济。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匆匆离开,一路狂奔地开着吉普车回到了特殊实验室。这时,我不仅感到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也都沸腾起来了。 人类是不可能在那样的旅行中存活下来的,绝对没有可能。一百亿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当我到达实验室的时候,弗兰克林已经把屋顶装好了,他正在安装地上的那些管道。现在是午饭时间,开矿区的几个人正在那儿帮他的忙。 “弗兰克林。”我叫了他一声。 “是的,先生。”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问道,“弗兰克林,你是搭那艘运货船来的吗?” “不是,先生。”他回答,“我曾试图告诉你我没有贿赂船长,但是你不……” “那么,”我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呢?” “应用了那个真理啊!” “你能做给我看吗?” 弗兰克林想了一会儿,“这次旅行差不多耗尽了我的体力,塔里先生,”他说,“但是我想我能。” 刚说完,他就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然后开矿区的一个人指了指头顶。 弗兰克林就在那里,飘浮在大约三百英尺的空中。 眨眼间,他又站在我身旁了,他的鼻子皱缩着,因为寒冷而变红了。 这看上去像一次瞬间传送。哦……我的天。 “这就是那真理吗?”我问。 “是的,先生,”弗兰克林说,“这是另一种的观察角度。一旦你认识到它,真正地认识到它,你就能做很多事情。但是在地球上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对,叫幻觉,他们认为我在蛊惑人心,还……” “你能传授这个真理吗?”我问。 “当然能。”弗兰克林说,“不过,这也许会需要一点儿时间。” “那没关系。我们花得起时间。是的,时间算什么,在学习上花点儿时间会很有价值的……” 要不是弗兰克林急切地打断了我,我不知道还会这样胡言乱语多久。 “塔里先生,这么说我可以留下了?” “你不但可以留下,弗兰克林,实际上,如果你打算逃跑,我还会开枪毙了你。”我开玩笑似的对他说。 “噢,谢谢你,先生!那我妹妹呢?她能来吗?” “呃……”我想了想,“是的,绝对可以,你的妹妹可以来。她任何时候……” 我还没说完,就听到周围人群中发出了一片惊讶的尖叫声。顿时,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非常缓慢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那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眼睛睁得像茶碗。她像一个梦游者一样瞪眼环顾着四周,咕哝着:“火星!我的天!”然后她转向我,红着脸向我表示歉意,“对不起,先生,我……我刚才一直在偷听。” (西丫 译) 土著人问题 爱德华·丹顿是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早在孩提时代,他就表现出离群索居的某些苗头。这本来应该引起他父母的足够重视。作为父母,应该毫不迟疑地把他带去看资深的青少年心理学医师,进行心理咨询,他们自然可以找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丹顿的儿童心理具有这种不合群的倾向。然而,丹顿的父母并没有重视这一问题。他们大概以为孩子可塑性强,自己以前不是也一样吗? 树大自然直。 可是,丹顿从来也没有改掉过这一毛病。 在学校,诸如群体文化适应、同胞和睦相处、价值认同、社会习俗判定此类在现代社会中正常生活所必须掌握的一些课程,丹顿几乎没有一门获得了及格学分。由于他缺乏足够的理解能力,丹顿根本无法在这个现代社会中正常地生活下去。 丹顿过了多年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从他的外表来看,绝对没有人能看出丹顿缺乏起码的与人相处的能力。他身材高大、健壮,碧绿的眼睛,有朝气,性情随和。光凭表面直觉,丹顿还真是迷住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其中几个一提到他便赞不绝口,那言下之意就是准备把他当作未来丈夫的候选人。 不过,即使是再傻的女孩也不难看出丹顿的不足之处。游戏刚刚开始,集体舞蹈才进行几个小时,他就有点萎靡不振了。99lib?在十二人桥牌游戏中,丹顿经常是心不在焉,别人不得不一再让他重新叫牌,弄得其他十一位玩家十分扫兴。此外,他还非常讨厌地铁演习。 丹顿努力想掌握这项传统集体活动的实质。在与他的队友们臂挽臂连在一起之后,他竟然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一节地铁车厢,试图在另一队强攻对面车门之前占领它。 本队的队长朝他喊道:“队员们,往前冲!我们要把这节车厢开到洛克威!”而对方队队长则对喊道:“千万不要!伙计们,集合!这是布朗克斯区公园,要不就算失败!” 丹顿于是挤在密集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冲。笑容浮在脸上,可那忧郁的皱纹却挂在他的嘴角和眼角。他当时的女友问:“爱德华,你究竟是怎么搞的?你不是在闹着玩吧?” “当然是闹着玩的。”丹顿气喘吁吁地答道。 “可你现在并不是在闹着玩!”那女孩哭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爱德华,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我们祖先结束侵略的方式吗?历史学家说,是地铁演习阻止了一次全面的氢战。我们也要进行演习,经历侵略和反抗,我们必须用一种适当的传统游戏来化解某些人心中的侵略念头。” “是的,我知道,”爱德华·丹顿说道,“其实,我喜欢这个。我——噢,我的天哪!” 就在这时,第三队冲了进来,他们手挽手唱了起来:“卡纳西,卡纳西,卡纳西!” 就这样,丹顿又失去了一位女友。因为,她觉得跟了丹顿显然没有任何前途。不合群是永远也无法掩饰的。显而易见,在缅因州洛克波特市到弗吉尼亚州洛夫克市的这段纽约地铁里,丹顿绝不可能快乐。正因为如此,在其他任何地铁中,他同样也不会快乐的。 丹顿曾经试图克服自己的这些缺点,但是徒劳无益。不仅如此,他的其他毛病也开始显现出来。由于广告投射对视网膜的影响,他的眼睛开始出现散光;由于歌舞广告,他经常出现耳鸣现象。医生警告他,光凭症状分析永远也不可能消除他的这些身心失调症状。此言差矣!真正需要进行治疗的,是丹顿的基本神经机能病以及不合群问题。不过,这一点丹顿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乎,丹顿觉得还是走为上策。他要逃离这个世界。在地球上无立足之地,而到了广阔的太空世界,说不定就会有着无限的发展机会。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数百万精神病患者、神经过敏者、心理变态者和各种狂热分子纷纷投奔其他星球。早期的探索者采用麦克尔森驱动装置作为飞船的动力。这种飞船从一个星系飞向另一个星系,往往要花费二十至三十年的时间。现在,新型飞船采用GM亚太空力矩转化器作为动力,这样,同样距离的太空飞行几个月就可以完成了。 不爱走出地球家园的人自然是善于社交。每当失去一位朋友他们都会大发感慨,一旦得到额外的生育机会,他们更是欢欣鼓舞。 到了二十七岁,丹顿决定离开地球,开始环游太空。当他把他的准生证交给他最要好的朋友艾尔·特莱夫时,那简直是一个让人落泪的感人场面。 “哎呀,爱德华。”特莱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将那本小小的珍贵证书在手里翻来翻去,“你不知道这对我和米特尔是多么的重要。我们一直想要两个孩子。现在,因为你——” “甭客气。”丹顿挥挥手,一副不屑的样子,“无论我到哪里,我都不需要任何生育许可证。实际上,我可能无法养育孩子。”这句话他是刚刚想起的,于是顺便补充了一句。 “那岂不让你感到伤心吗?”艾尔问。他总是牵挂着朋友们的健康和快乐。 “我想是这样。不过,过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我还可以找到一位移民外星的女孩。与此同时,还可以净化自己。” “说得对极了。你准备选择什么工作呢?” “植物园艺。说不定我还会成为行家里手呢!” “你很有可能。”艾尔答道,“哎,伙计,那就祝你好运,伙计。” 一旦准生证没了,木已成舟,丹顿就只有大胆地往前闯了。丹顿交出了他的遗产,作为交换,政府为他提供了不受限制的免费交通和为期两年的基础设备使用期和经费。 丹顿随即便离开了地球。 他尽量避开人口较为密集的地方。这些地方一般都把持在一些狂热的小集团手里。 他可不想去考兰尼II星那种地方。在那里,一台巨型计算机成立了一个数学王国。 丹顿对诸如赫尔5号星球这些地方也没有任何兴趣,342位极权主义者在急切地策划着征服整个银河系。 在经过农耕星球时,他绕了过去。那种死气沉沉、处处要求循规蹈矩的地方,只适合于那些极端的健身理论和实践活动。 后来,他来到赫多尼亚星球。他曾经也考虑过在这个众所周知的星球上定居下来。但是,尽管赫多尼亚人活得很开心,但据说他们的寿命一般都很短暂。 于是,丹顿决定来个远距离旅行,继续向太空深处飞去。 丹顿来到了采矿星球。这个到处是岩石的阴暗的星球只住着寥寥几个人。那些神情忧郁、留着胡须的男人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诉诸于暴力。最后,他来到了新的领地。这些无人居住的星球是过去距离地球最遥远的地方。丹顿巡视了其中几个,最后找到了一个至今还没有智能生命的星球。 这是一个静谧的水泽之国,中间点缀着一些大的岛屿。这里丛林茂密,养育着丰富的鱼类和各种猎物。飞船船长以公证人的身份正式确认丹顿对这个星球的所有权。丹顿把它命名为新塔希提岛。 快速勘察表明,其中一个大的岛屿要比其他岛屿优越得多。于是,他就决定在这里着陆。 在这里,他开始建设自己的营地。 一开始要做的事还真是不少。丹顿用枝条和编织草带在靠近银色海滩的地方盖起了一座房子。他还制作了一根用来捕鱼的长矛和几张渔网。最后他开辟了一个植物园,而且欣喜地发现,这里,每天早晨七点至七点半都要下一场暴雨。在热带阳光和丰沛雨水的滋润下,植物园中的植物生长得非常茂盛。 总之,新塔希提岛是一座天堂。要不是后来出了点问题,丹顿可能会一直在那里活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了。 那个他认为最能让他全身心投入、不想其他杂念的植物培植,结果搞得是一塌糊涂。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女人,一连好长时间都在默默吟唱着爱情歌曲,当然,是在热带地区一轮圆月那橙色的光亮下。 这样下去对身体健康可没有什么好处。绝望之中,他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他的业余活动之中。首先是画画。但不久他又不画了,改为旅行。旅行发腻了,便搞起了作曲。但后来这个也放弃了,他利用本地的各种石料雕刻了两座巨型雕塑。完成这些后,他又试图再做点其他什么的。 其他好像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他的植物园用不着照料也能长势良好。作为地球上的物种,它们完全扼杀了另一个世界植物的生长。鱼儿成群结队地进入他的网中,只要他想吃肉,随手捞上一网就可以使他够吃够喝了。他发现自己又在没日没夜地想着女人——高挑的、小巧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还有棕色皮肤的女人。 有一天,丹顿发现自己开始想着火星上那些讨人喜爱的女人,想着地球人以前无法做成的事情。后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必须采取什么重大行动了。 可是,该做什么呢?他不知道如何发出求救信号,更不知道如何逃离新塔希提岛。正当他沉思默想考虑这个问题时,一个黑点出现在海滨上空。 丹顿看到那黑点越来越大。他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紧张得快喘不过气了。他害怕那东西又像以前一样变成了一只鸟或一只巨型昆虫。那黑点的体积在继续增大。不久,他可以看见那闪闪发光的银灰色引擎。 一艘太空船飞来了!这下,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那飞船盘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着陆了。丹顿换上他最好的长方形印花布——这是一件他认为特别适宜于新塔希提岛气候的南海服装。洗完澡,他细心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观看着太空船降落。 那是一只古老的麦克尔森驱动型飞船,丹顿原以为这种飞船早已退役了。不过,这只飞船显然已经飞行了很久,船身到处留有凹陷和划痕,显得非常陈旧,但它的样子似乎还不服老。它的名字高傲地刻在船头上——哈特人部落。 人们经过漫长的太空旅行,一般都会急需补充新鲜食物。丹顿为太空船旅客采摘了一大堆水果。正好在哈特人号于海滩着陆时,非常雅致地堆码好。 一扇窄窄的舱门开了,走出了两个男人。他们都配备有步枪,从头到脚穿得一身黑色。他们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丹顿快步跑了过去:“嗨,欢迎你们来到新塔希提岛!朋友,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带来了什么最新消息——” “站住!”一个男人大声喝道。那人大约五十岁,高高的个子,瘦骨伶仃,粗糙的脸上布满了伤痕。他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仿佛是两枝锋利的箭射向丹顿。他将枪口对准丹顿的胸膛。旁边的男子是一位年轻人,虎背熊腰,宽宽的脸膛,身材不高却很结实。 “我怎么啦?”丹顿停下脚步问。 “你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丹顿。” “我叫西蒙·史密斯,”那位瘦高个介绍道,“哈特族的军事首领。这位是杰迪基亚·弗兰克,我的副统帅。你怎么说起英语来了?” “我一直说的是英语。”丹顿答道,“你瞧,我——” “其他人都哪儿去了?他们藏在哪里?” “没有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丹顿看着太空船,看见了每个出口处男男女女那一张张的面孔,“我采摘了这堆水果恭候你们大家。”丹顿站在水果堆旁朝他们挥着手,“我想,你们在经过漫长的太空旅行之后需要吃一些新鲜的食物。” 一位留着金黄色短发的漂亮女孩出现在舱门口:“父亲,我们可以出来了吗?” “不!”西蒙喊道,“这里不安全。安妮塔,进去。” “那我就在这里观看。”她答道,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丹顿。 丹顿也盯着她,一股淡淡的、异样的激情传遍了他的全身。西蒙说道:“我们接受你的馈赠,但是,我们不会吃的。” “为什么不吃?”丹顿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因为,”杰迪基亚说道,“我们不知道你们的人在给我们的食物中下了什么毒。” “下毒?瞧,那我们就坐下来谈谈这个问题吧。” “你在想什么?”杰迪基亚问西蒙。 “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军事首领说道,“一味奉承、讨好,其中必然有诈。他的人是不会自己出来的。我敢打赌,他们埋伏在某个地方。我想,给他一个教训是比较合适的。” “对。”杰迪基亚笑嘻嘻地附和道,“让他们尝尝文明的厉害。”说着,他端起枪对准丹顿的胸口。 “嗨!”丹顿后退一步,大声喊道。 “父亲,可他什么也没干呀!”安妮塔问。 “这正是关键所在。杀死他,他就什么也干不成啦!惟一恭顺的土著人成了一个死人。” “这样,”杰迪基亚插了一句,“其他的人就会明白我们说话算数。” “这不公平!”安妮塔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长老会——” “现在不是由长老会来领导。第一次在外星登陆属于紧急状态。在此期间,我们实行的是军事管制。我们可以见机行事。记住LanII星上的教训!” “等一下。”丹顿说道,“你们全搞错了。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没有任何理由去——” 一颗子弹射在他的左脚附近,溅起了一阵沙土。丹顿奔向丛林,掩蔽起来。另一颗子弹嗖地从他边飞过,第三颗子弹在他钻进茂盛得如同热带丛林的灌木丛时,击中了他耳边的一条细枝。 “在那儿!”丹顿听到西蒙的咆哮声,“应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继续跑着,直到自己与那探索太空船拉开了大约半英里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丹顿用一些本地的香蕉和面包果做了一顿清淡的晚餐。吃过后,他试图想弄明白自己与哈特人之间在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呀?他们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地球人,独自一人,手无寸铁,而且自己对他们友好相待,可他们还是朝他开枪——作为给反抗他们的人的一个教训。教训谁呀?对于肮脏的土著人来说,他们又想教训谁呢…… 问题就在这儿!丹顿肯定地朝自己点点头。哈特人想必认为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著人,而且认为他的部族成员就埋伏在丛林之中,正伺机屠杀刚刚登陆的外星人。这一假设实际上还算是符合逻辑。他在这个遥远的星球上,没有一艘太空船,只系了一块腰布,全身的古铜色。他正是他们想象中的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的土著人的样子! “那他们认为我又是在哪里学的英语呢?”丹顿问自己。 整个过程说起来有点荒唐可笑。他开始走向太空船,他肯定可以在几分钟内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可走了几码远,他又停了下来。 夜幕临近。在他的身后,天空布满了灰白色的云。陆地上升起了一缕缕深蓝色的烟雾,缓缓地向海边飘去。丛林里充满了不祥的声响,丹顿早就发觉这种声响其实并无什么危险性。但新的外来者往往并不这样认为。 这些人好斗,丹顿提醒自己。没想到自己贸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迎接他的却是夺命的子弹。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钻过那些杂乱无章的丛林植物。出来后,一个古铜色的人全身变成了深褐色和墨绿色。走到太空船附近时,丹顿悄悄爬过茂密的灌木丛,朝下面低缓的沙滩望去。 移民们已经走出了他们的太空船。他们这群男男女女包括小孩在内共有几十个人,个个穿着厚厚的黑色衣服,热得浑身冒汗。他们没去理会丹顿送来的本地水果,相反,他们在太空船边展开了一张铝制桌子,摆上了一些单调的食物。 丹顿发现,在人群四周有几个男人端着步枪,身上挂着配备的弹药带。显然,他们在站岗放哨,一边密切注视着附近的丛林,一边忐忑不安地望着头顶上黑压压的天空。 西蒙举起一只手,人群随即鸦雀无声。 “朋友们,”军事首领发表讲话,“我们终于回到了我们盼望已久的家!看哪!这里是一个到..t>处有牛奶、蜂蜜,物产丰富的地方。想一想我们走过的漫漫征途,想一想我们遇到过的千难万险,想一想我们经历过的无数次探索,难道这不值得吗?” “兄弟,完全值得!”人群齐声喊道。 西蒙又抬起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目前,还没有任何文明人到过这个星球。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的,所以,这里是属于我们的。但是,我的朋友们,这里也有千难万险。谁知道丛林里藏有什么怪物呢?” “大不了就是金花鼠那么大的东西。”丹顿自言自语,“他们怎么不问我呢?我可以告诉他们。” “谁知道海底深处游着什么巨型怪兽呢?”西蒙继续说道,“我们知道一件事:这里有一个土著人,衣不蔽体,野蛮、残忍,而且还狡诈得很,没有道德规范,土著人都是这样。当然,我们必须处处提防着。如果他们不干涉我们,我们将和他们和平相处。我们将带给他们文明的果实和文明的花朵。他们可能会接受友谊。朋友们,时刻牢记:没有人知道一个野蛮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思维并不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道德观并不是我们的道德观。我们不能相信他们;我们必须始终保持警锡。一旦出现可疑情况,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记住我们在LanII星上的教训!” 人们鼓掌欢呼,唱起了赞歌,然后开始共进晚餐。夜幕降临,探照灯从太空船上扫射出来,把沙滩照得如同白昼。哨兵在来回巡逻着,个个紧张地缩着脖子,荷枪实弹。 丹顿看到移民们抖开睡袋,在太空船船腹下准备睡觉。他们虽然担心遭受突然袭击,可他们不愿意在太空船里再憋上一晚。他们需要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新塔希提岛巨大的橘黄色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哨兵巡逻着,不时呼喊口号,然后聚集在一起彼此安慰、相互保护。一听到丛林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看到什么影子,他们便端枪一阵猛射。 丹顿爬回了丛林,他靠在一棵树后休息了一个晚上。那里比较安全,可以躲避射来的流弹。今天还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哈特人太神经过敏了。他相信明天白天以一种简单的、直截了当和理智的方式解决问题更好一些。 问题是那些哈特人似乎并不怎么通情达理。 第二天早晨,形势变得乐观起来。丹顿等待哈特人吃完早餐,然后朝沙滩那边走去。 “站住!”哨兵们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那个野蛮人回来了!”一个移民喊道。 “妈妈,”一个小男孩哭了起来,“不要让那个坏人吃了我。” “亲爱的,别怕。”男孩的妈妈安慰道,“你爸爸身边有枪,野蛮人要是过来就把他打死。” 西蒙冲出太空船,盯着丹顿:“好吧,你!过来吧!” 丹顿小心谨慎地穿过沙滩。由于过度紧张,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丹顿走向西蒙,张开双手,向他表明自己是赤手空拳来的。 “我是这群人的头领。”西蒙自我介绍,他的语速很慢,好像自己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我是这些人的头领,你是你们部族的头领?” “你用不着这样说话嘛!”丹顿说道,“我简直不明白你的话。昨天,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别的部族成员,这里只有我。” 西蒙气得脸色煞白:“你最好跟我老实一点,否则,你会后悔的。眼下,你的部族成员在哪儿?” “我是地球人。”丹顿叫道,“你聋了吗?你听不见我在说话?” 这时候,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角质架眼镜的矮个子老头儿和杰迪基亚一起走了出来:“西蒙,我想,我还没有见过我们的客人呢!”长者说道。 “贝克尔教授,”西蒙政道,“这个野蛮人声称他是一个地球人,还说他的名字叫爱德华·丹顿。” 教授朝丹顿的长方形印花巾、深褐色皮肤和长满老茧的双脚看了一眼。“你是地球人?”他问丹顿。 “当然是。” “沙滩那边的石头雕像是谁雕刻的?” “我雕刻的。”丹顿答道,“不过,那只是一种精神疗法。你看——” “显然是一件原始作品。那种风格上的模仿,这些鼻子——” “当时,那只是一个意外。瞧,几个月以前,我乘坐一艘太空船离开地球——” “它采用了什么动力?”贝克尔教授问。 “采用的是一种GM次空间转矩变换器。”贝克尔点点头,丹顿继续讲述道,“唉,我对考拉尼和赫尔5号这些星球不感兴趣。而赫多尼亚这地方对我这个浪子来说实在是太好玩了。我放弃了到采矿星球和农场星球去开发的机会,让政府的太空船把我留在这里。这个星球已经以我的名字注册为新塔希提岛。但是,我在这里越来越感到孤独,所以,你们的到来令我感到高兴。” “噢,教授,您是怎么想的?”西蒙问。 “令人吃惊,”贝克尔低声答道,“确实令人吃惊。他对英语口语的掌握表明他具有相当高超的智能。这也是我们在野蛮社会经常遇到的一种现象,即他们具有一种相当发达的模仿能力。我们的朋友丹达(他原来的名字想必应该是这样)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有关部落的传奇故事、神话、歌曲和舞蹈——” “可我是一个地球人!” “不,我可怜的朋友。”教授委婉地纠正道,“你不是。显然,你曾经遇到过地球人。我想大概是某位商人在这里停下来进行飞船维修吧。” 杰迪基亚说道:“有证据表明,曾经有一艘太空船短时间在这里登陆过。” “嗯,”贝克尔教授微笑着说,“正好验证了我的假设。” “那可是一艘政府的太空船。”丹顿解释道。“那飞船把我送到了这里。” “说来很有趣。”贝克尔教授又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他的经历本来还有几分合理性,可每到关键的地方便掺杂了一些神话色彩,让人无法置信。他声称那个飞船由一个‘GM次空间转矩变换器’提供动力——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因为,惟一的深空传动装置就是麦克尔森。他声称,那次从地球过来的航行是几个月(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一次星际间的太空飞行要花费几年时间)。不过,我们知道没有任何太空飞船的驱动装置可以达到那样快的速度,哪怕是理论意义上的。” “这种飞船可能是在你们离开地球之后开发出来的。”丹顿说道,“你们离开地球有多长时间了?” “哈特飞船是在一百二十年前离开的。”贝克尔傲慢地答道,“我们差不多已经是第四、第五代了。还有,”贝克尔转向西蒙和杰迪基亚,“我注意到,他试图想出似乎合理的地名来,比如根据拟声方法编造出考拉尼、赫尔和赫多尼亚这些名字来。可究竟有没有这些地方,他根本就不在乎。” “有!”丹顿说道。 “在哪里?”杰迪基亚厉声问道,“给我找出它们的方位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领航员。我想,赫尔就靠近牧夫座,也许是仙后座。不,我敢肯定它就是牧夫座——” “朋友,我很抱歉。”杰迪基亚说道,“你可能没有想到吧,我就是一个领航员。我可以让你看看星系图。图上根本没有这些地方。” “你们的星系图过时一百年了!” “那么,星系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吧。”西蒙说道,“哎,丹达,你们部族成员到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要躲避我们?他们有什么计划?” “简直是无稽之谈。”丹顿抗议道,“我怎么能让你们相信呢?我是一个地球人。我生在、长在——” “够了。”西蒙突然怒斥道,“如果说我们哈特人有什么不能忍受的话,那就是土著人的顶撞。丹达,你快说吧,你们的人在哪里?” “只有我一个人。”丹顿还是那句话。 “你要守口如瓶?”杰迪基亚咬牙切齿地说道,“也许该让你尝尝皮鞭的滋味——” “慢着,慢着。”西蒙说道,“他的部族成员会出来领取救济物资的。土著人总是这样。丹达,你也可以到那边一起干,帮助我们卸下救济物资。” “不,谢谢。”丹顿答道,“我要回——” 杰迪基亚挥起一拳,打在丹顿的牙床上。丹顿踉跄了几步,差一点儿失去了平衡。 “首领说了不许顶撞!”杰迪基亚吼道,“你们土著人怎么这样懒惰?你只要一卸完珠子项链和印花棉布,我们马上就会付你钱的。现在就去干活。” 这似乎是有关这一话题的最后的一句话。就像以前上千颗不同星球上那千百万个土著人一样,丹顿加入了移民们长长的卸货队伍,把物资卸下太空船。 傍晚时分,货物卸完了,移民们都聚集在沙滩上休息。丹顿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试图想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正当他沉思默想的时候,安妮塔端着一壶水走了过来。 “你认为我是土著人吗?”他问。 安妮塔坐在丹顿的身边:“我真的看不出你不是土著人还会是其他什么人。人人都知道一艘飞船能飞多快,而且——” “你们离开地球之后,时代已经变了。他们那时已经在某个行星上着陆了,对不对?” “当然。哈特飞船去了赫加斯特拉I号星球,但那里不够富饶。所以,下一代便转移到了科特迪,然而,玉米发生了遗传突变,差一点儿把他们彻底毁灭了。于是,他们又飞往LanII号星球。他们以为那里将会成为一个永久的家园。” “后来怎么样?” “那些土著人,”安妮塔伤心地说着,“我以为,他们对我们非常友好。刚开始,人人都以为我们完全控制着局面。后来有一天,我们与土著人之间爆发了战争。虽然他们只有长矛之类的武器,但他们人多势众,所以,我们的飞船又被迫离开了。我们便来到这里。” “噢,”丹顿叹道,“难怪,你们对原土著人那么紧张呢!” “藏书网这个,当然。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我们处于军事管制之下。那就意味着由我的父亲和杰迪基亚指挥。但只要紧急状态过去了,我们的哈特政府就会将权力接管过来。” “谁领导政府?” “一个长老会。”安妮塔答道,“几个厌恶暴力、心地善良的人。如果你和你的人确实是和平友好的话。” “我没有任何人。”丹顿不耐烦地说道。 “——那么,在长老会统治下,你会经常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安妮塔最后说道。 他们坐在一起,望着落日。丹顿注意到,晚风撩起她的头发,将那如丝般的秀发吹到了她的额前,晚霞把她的面颊和嘴唇映照得楚楚动人。丹顿心里一阵颤动。他告诉自己,这是夜晚变得寒冷的缘故。安妮塔一直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她的孩提时代。这时,她发觉自己难以讲完她的故事,甚至无法继续她那一连串的思绪。 很快,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碰到了一起。指尖接触了,紧紧握在一起。久久地,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他们轻轻地、久久地亲吻着。 “混蛋,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走了过来,高声问道。 丹顿抬起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那壮实的脑袋在月光下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他那双拳头背在身后。 “杰迪基亚,请……”安妮塔说道,“别在这里逞能。” “起来。”杰迪基亚用一种来者不善的语气命令丹顿,“你站起来。” 丹顿站了起来,双手几乎攥成了拳头,等待着。 “你,”杰迪基亚转向安妮塔,“你想给你的部族和整个哈特人带来耻辱吗?你疯啦?你不能与一个肮脏的土著人瞎胡闹。你还是保持一份自尊吧!”然后,他又转向丹顿,“你得学点儿什么了,好好学学。土著人不得玩弄我们哈特女人!现在,我要在这儿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铭心刻骨。” 扭打了不到几个回合,杰迪基亚便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快来呀!”杰迪基亚喊道,“土著人造反了!” 太空船里传来了报警铃声,警报声响彻夜空。经过长期紧急状态演练的女人和孩子迅速撤回太空船。男人们立即拿起步枪、机关枪和手榴弹,向丹顿挺进。 “这只是一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丹顿喊道,“我们之间存在一点分歧,仅此而已。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土著人。只有我一个人。” 哈特最高首领命令道:“安妮塔,快,赶快撤回去!” “我没有看见任何土著人。”那女孩坚定地说道,“其实,那也不是丹顿的错——” “回去!” 安妮塔撤离是非之地。丹顿没等机关枪开火,便迅速钻进了丛林。 丹顿匍匐前进了五十码,然后起身没命地奔跑起来。 所幸的是,哈特人没有去追他。他们只是在他们的飞船附近设立了警戒,保护着他们的登陆场和一条狭窄的丛林延伸带。丹顿听到外面彻夜都是枪声、叫喊声和让人揪心的哭声。 “那里有一个!” “快,机关枪开火!他们在我们背后!” “在那儿!在那儿!我打中一个!” “不,他跑了。他在那儿……你瞧,他在树上!” “开火,伙计,快开火!” 在哈特人击溃想象中的野蛮人进攻的整个夜晚,丹顿躲在丛林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声。 黎明时分,枪声终于平静了下来。丹顿估计昨晚可能浪费了一吨的弹药,成百上千棵树木被拦腰打断,几亩的草地被踩成了泥浆,丛林变成了一个无烟弹药的靶场。 丹顿时断时续地睡着了。 约莫中午时分,他一觉醒来,听到有人穿过下层灌木朝这边走来。丹顿退到了丛林深处,用本地的香蕉和芒果为自己做了一顿饭。然后,他决定把一些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一想。 可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心里只有安妮塔。他在为失去她而不停地叹息。 整整一天,丹顿郁郁寡欢地在丛林里徘徊着。到了傍晚,他又听到有人穿过下层灌木朝这边走来。 他转过身,向小岛深处走去。后来,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丹顿!丹顿!等一等!” 原来是安妮塔。丹顿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安妮塔可能已经决定离开她的部族,跟他一起生活在这片碧绿的丛林中。不过,更现实的是,她很有可能是作为一个诱饵被哈特人派遣出来的,带着一群男人来消灭他。他怎么能知道安妮塔究竟忠诚于谁呢? “丹顿!你在哪儿?” 丹顿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她的人已经表明他们对土著人的看法。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自己,而且始终都想置他于死地…… “丹顿,请出来!” 丹顿耸耸肩,循声朝她走去。 他们在丛林中一块小小的空地里相遇。此时此刻,安妮塔的头发一片零乱,身上的卡其衫被丛林里的多刺植物挂破了,但对丹顿来说,再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女人了。此时,他忽然觉得她是来与他一起私奔的。 后来,他突然发现,几个武装人员在离安妮塔五十码的地方一路尾随着她而来。 “这没什么。”安妮塔解释道,“他们并不是来杀你的,他们来只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你?防备我?”丹顿苦笑了一声。 “他们可不像我那么了解你。”安妮塔说道,“在今天的长老会上,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们。” “真的?” “当然。那次打斗不是你的过错,我这样告诉了每个人。我告诉他们,你反抗只是为了自卫。这里只有你,我真的这样说了。” “姑娘,你真好!”丹顿深情地说道,“他们相信你了?” “我想是的。我解释说,土著人的进攻随后就要开始了。” 丹顿叹息道:“瞧,土著人都没有,哪来的土著人的进攻呀?” “可那里真的有。”安妮塔说道,“我听到他们在叫喊。” “那是你们自己的人。”丹顿试图想出一些证据来让她相信。 如果他连这样一个女孩都无法说服,又如何去说服其他哈特人呢? 后来,他终于想出来了。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证据,但却可能具有绝对的说服力。 “你们确实相信这里有土著人大规模的袭击。”丹顿说道。“那当然。” “有多少土著人?” “我听出来你们的数量与我们至少是十比一。” “那么,我们有武器吗?” “你们肯定有。” “那么,你们哈特人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受伤呢?”丹顿得意地问。 安妮塔睁大了眼睛:“但是,亲爱的丹顿,许多哈特人都受伤了,有些人的伤势还很严重。在那次战斗中没有人员死亡,这倒确实是一个奇迹!” 丹顿感觉到脚下似乎在移动。一时间,他相信了安妮塔的话。 哈特人是那么肯定!也许他真的有自己的部落。成百上千个和他一样的古铜色的野蛮人,藏在丛林里,等待着…… “那个教你英语的商人想必是一个不讲公德的家伙。你知道,把军火卖给土著人违反了星际法。有朝一日,他会被抓住的,并且——” “军火?” “肯定是。当然,你们无法非常正确地使用它们。但西蒙说过,那个军火商——” “我想你们所有的伤亡全是由枪弹造成的。” “是的。那些人不让你们靠近,让你们无法使用刀子和长矛。” “我明白了。”丹顿说道,他的证据完全被推翻了。不过,他已经神智清醒了,为此他感到心情非常舒畅。毫无组织性的哈特军队在丛林里到处搜索,一遇什么动静便随意开枪射击——彼此对射。当然,他们受到了处罚。没有人被杀死这何止是一个奇迹,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那不能怪你。”安妮塔说道,“你是首先受到袭击的,你自己的人肯定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长老们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他们真好。”丹顿答道。 “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毕竟,他们也认识到,土著人也是跟我们自己一样的人嘛!” “你能肯定吗?”丹顿问,带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当然。所以,长老们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讨论了对土著人的政策,并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我们为你和你的人划定了一块一千英亩的保留区。这地方应该算是足够大了吧?那几个人现在就准备设立界桩。你可以平安无事地居住在你的保留区内,而我们居住在岛上自己的区域内。” “什么?”丹顿惊讶地问。 “为了保证这一承诺。”安妮塔继续说道,“长老们要求你接受这一条约。”说着,她递过一卷羊皮纸。 “这是什么?” “这是一份和平条约。它宣告哈特-新塔希提岛战争的结束,祈求我们两个部族人民永远和平共处。” 丹顿木然收下了那张羊皮纸。他看到陪同安妮塔来的那几个哈特人正在把红黑相间的界桩钉入地面。他们边做边唱,为这么迅速而轻松地达成解决土著人问题的方案感到由衷的喜悦。 “可你不认为,”丹顿说道,“同化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我赞同。”安妮塔答道,脸一下子羞红了。 “你真的同意?你是说你愿意——” “当然,我愿意。”安妮塔答道,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神,“我认为,两个强大民族的合并将会成为一桩千古美谈。丹顿,那你就可以告诉孩子们多少神奇的故事和传说啊!” “我可以教他们如何钓鱼、如何打猎,教他们认识哪些植物是可以吃的,诸如此类的事多着呢!” “还有所有你们部族那些丰富多彩的歌曲和舞蹈。”安妮塔叹息道,“要是那样,那该是多么美妙啊!丹顿,我感到很抱歉。” “不过,我看还是有希望!难道我不能跟长老谈谈吗?我还可以做点什么?” “什么也无法。”安妮塔说道,“丹顿,如果我跟你私奔的话,他们会去寻找我们的,无论要花费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我们!”丹顿保证。 “也许。我愿意冒这个险。” “亲爱的!” “但是,我不能。丹顿,还有你那些可怜的部族成员呢?如果我不回去,哈特人会仇视他们,把他们斩尽杀绝的。” “我没有任何部族成员!我没有,真他妈的见鬼了!” “你这样说可就有点自私了。”安妮塔温情地劝道,“不能仅仅为了两个人的爱情就牺牲那么多人的生命。丹顿,你必须告诉你的人不要跨过边界线。否则,他们会开枪的。再见,记住最好是走一条和平的道路!” 安妮塔匆匆离他而去。丹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诅咒着她那把他们无端拆开的高尚情操,同时,也为她对自己部族那份忠诚而更加爱她。他的部族成员只是他们想象出来的,这算不上什么,要紧的是他要假想自己是有部族成员的。 最后,他只得转身又返回丛林深处。 丹顿在一个乌黑的死水滩边停下了脚步。这里长着几棵巨树,水边点缀着一些开着花的蕨类植物。在这里,他想计划一下自己今后的日子。安妮塔走了,所有与人类的交往也断了。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哈特人的任何东西。他有自己的保留区。他可以重新去搞他的植物园,再雕刻几个塑像,再作几首曲子,写出另一本日志…… “见你的鬼吧!”丹顿对那几棵巨树吼道。他不想净化自己了。他想安妮塔,他想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他现在讨厌孤独。 但他又怎么能实现这一愿望呢? 似乎什么也无法去做。丹顿靠在一棵树旁,凝望着新塔希提岛这讨厌的蓝色天空。假如哈特人不是那么迷信、不是那么害怕土著人的话,那该多好啊!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非常可笑、非常危险的计划…… “这值得一试。”丹顿自言自语道,“哪怕是被他们杀了。” 他走出丛林,走向哈特人的边界线。 当丹顿靠近太空船时,一个哨兵看见了他,端起了手中的枪。 丹顿举起了双手。 “别开枪!我要跟你们的头儿谈话!” “回你的保留区去。”哨兵警告,“回去!否则,我就开枪了。” “我得跟西蒙谈谈!”丹顿说着,站在原地不动。 “命令就是命令。”哨兵吼道,枪口瞄准丹顿。 “等一等。”西蒙走出飞船,深锁着眉头,“怎么回事?” “土著人回来啦!”哨兵说道,“长官,我要开枪吗?” “你想要什么?”西蒙问丹顿。 “我来这里只是给你发出一份宣战书。”丹顿大声说道。 这席话震动了整个哈特人营地。几分钟内,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飞船附近。长老们和老人委员会按照白胡子的长短依次站在一侧。 “你不是接受和平条约了吗?”西蒙问道。 “我和岛上的其他首领谈了。”丹顿走上前去,说道,“我们觉得这个条约不公平。新塔希提岛是我们的。它属于我们父辈和父辈的父辈。在这里,我们养育着我们的孩子,播种着我们的玉米,收割着我们的面包果。我们不愿意住在那个保留区!” “噢,丹顿!”安妮塔从飞船里跑出来,喊道,“我要你给你们的人民带去和平!” “他们不听。”丹顿说道,“所有的部族都聚集起来。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辛诺希人,还有德劳维迪人、拉洛加西迪人、莱特尔希洛西人以及维特尼人。自然也包括他们的子部落和属地。” “你们有多少人?”西蒙问。 “五六万。当然,我们手中全都没有枪。我们大多数人只依靠毒箭和标枪之类比较原始的武器。” 人们紧张地窃窃私语。 “我们的很多人将会被杀死。”丹顿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们不在乎。每一个新塔希提岛人将像猛虎一样勇猛地去战斗。我们与你们在数量上是一千比一。其他岛上还有我们的兄弟,他们会加入我们的队伍。无论我们将付出多少人员伤亡的代价,无论战斗多么惨烈,我们必将会把你们驱逐到海里。我已经说过了。” 说着,他转身撤回丛林,昂首阔步地走了。 “长官,我现在可以开枪了吗?” “把枪放下,你这个笨蛋!”西蒙厉声训斥道,“丹顿,等一等!我们可以达成协议,流血对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同意。”丹顿严肃地答道。 “你想要什么?” “平等权利!” 长老随即召开紧急会议。西蒙倾听了他们的意见,然后转向丹顿。 “这也许可以满足。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有了。”丹顿答道,“当然,还有。为了保证哈特部族和新塔希提岛部族的联盟,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又经过了一番会谈之后,长老们向西蒙发出指示。军事首领显然已经感到心烦意乱了。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对长老们达成的协议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走向丹顿。 “长老会已经授权我与你们结成歃血为盟的兄弟情谊。你和我,分别代表各自的部族将我们流出的血融合在一起,然后举行一个美好的、庄严的象征性仪式,再切开面包,洒上盐——” “抱歉!”丹顿说道,“我们新塔希提岛人不赞成那种仪式。必须是联姻方式。” “老兄,去你的吧!” “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绝不会接受!绝不!” “那么,只好来一场战争了。”丹顿宣战后,走进了丛林。 丹顿是有意来挑起战争的。但是,一个土著人又如何对抗一艘全副武装的飞船呢?他问自己。 正当他盘算这个问题的时候,西蒙和安妮塔穿过丛林向他走来。 “好吧。”西蒙气愤地说道,“长老会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哈特人对从一个星球转移到另一个星球已经厌烦了。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土著人问题。假定我们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我们还会遇到这一问题。我们讨厌所有的土著人问题,所以,我想——”他喘着粗气,但语气坚定、果敢,“我们还是同化为好。至少,这是长老们的想法。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去战斗。” “那你们将会以失败而告终。”丹顿坚定地表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地与哈特人较量,并贏得胜利。 “也许是这样。”西蒙承认,“你应该感谢安妮塔,是她带来了和平。” “安妮塔?为什么?” “为什么,老兄,她是我们营地里惟一愿意嫁给一个衣不蔽体、肮脏不堪、尚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姑娘!” 随后,他们结婚了。 而如今,作为朋友的丹顿帮助着哈特人征服了他们的新领地;反过来,他们也给丹顿带来了文明的奇迹。他学会了十二人桥牌和集体舞蹈。不久,哈特人在这里建起了首条地铁——因为一个文明人必须放弃侵略并且还把那个传统的游戏教给了丹顿。 丹顿试图掌握这项早已学会了的传统的地球娱乐的精髓,但那显然已经超越了他那顽固不化脑袋瓜的理解力。文明使他感到窒息,于是,丹顿带着他的妻子在这个星球上不停地奔波,时刻走在探险的前沿阵地,远离文明的舒适生活。 后来,人类学家经常来访问他。他们记下了他对孩子们所说的故事,以及新塔希提岛人的美丽传说——天神呀、水怪呀、火神呀,还有山林中的仙女;讲述着卡德满是如何奉命在三天之内就从虚无中创造出这个世界,为此他得到了什么奖赏;他们在阴间相遇时,杰瓦希对胡图门莱蒂都说了些什么,还有这次会谈都有些什么奇特的结果。 人类学家注意到,这些传说与地球上的某些传说有不少相同之处,于是,他们便提出了几种有趣的推测。他们对新塔希提主岛那些令人难忘的巨大沙石雕塑、古怪的作品很感兴趣,显然,这些作品是那个如今踪影全无的新塔希提岛先民们留下的。 不过,对科学工作者来说,最令人感兴趣的是新塔希提岛人本身。这些快乐的、随时都带着笑脸、比其他民族身材更加魁梧、更为健壮、更加英俊而健康的古铜色原著民,在白人到来之时便神秘地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哈特人能够记得曾经见过他们,但他们讲述的故事,人们认为根本就不太可靠。 “我的部族成员?”在被人问到这一问题时,丹顿这样答道,“他们无法忍受白人的那些疾病、白人的机器文明以及白人严格而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现在,他们在天堂那边的瓦卢拉活得更加逍遥自在。有朝一日,我也会回到那个地方去。” 听他这么一说,白人感到深深地愧疚,于是,便加倍地对丹顿这位最后的土著人表示他们的友善。 (闻春国 译) 吞噬怪 吞噬怪饥饿难忍,正盼着能发现食物。大概有几亿年了吧。它在浩瀚的宇宙空间漂游,穿梭于各个星系,不经意间就过了不知多少世纪。无意之中它来到了太阳系,创造生命的射线照耀在吞噬怪——这个坚硬干枯的孢子身上。重力吸引着它,一颗行星宣称,吞噬怪及其他恒星的碎片属它所有。吞噬怪开始往下坠落,它那坚硬的孢子外壳看上去像是没有生命。吞噬怪在宇宙风中翻滚着,像一颗无力反抗的沙砾,最后落到了地球上。在土地上,它开始躁动,大地的养分渗入孢子外壳,滋润养育着吞噬怪。 弗兰克·科纳思来到走廊,清了清嗓子,说,“请原谅,教授。” 一个皮肤苍白的长脸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破沙发上,发出轻轻的鼾声,一副牛角框的眼镜搭在他的前额上。 “我万分抱歉,请原谅我打扰你。”科纳思说着,用手推了推压皱了的毡帽,“我知道这周你休息,但沟那边有些事,真他妈的稀奇。” 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眼皮颤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听见了科纳思说的话。科纳思又咳了一声,他那青筋鼓起的手中拿着把铁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教授?” “我当然听到了。”米谢尔喃喃道,但仍没有睁开眼睛,“你找到了一个妖怪?” “一个什么?”科纳思斜眼瞅了瞅米谢尔。 “肯定是个穿绿西服的小矮人。施舍他些牛奶,科纳思。” “不,不是小矮人,是块岩石。” 米谢尔睁开一只眼睛,朝科纳思站的方向看了看。 “对此,我万分抱歉。”科纳思说。他知道米谢尔教授的夏休是十年来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他惟一的怪癖。 米谢尔整个冬天除了教授人类学,还主持六个委员会的工作,做些物理和化学上的研究,此外,他每年还要出本书。当夏季来临时,米谢尔教授会感到非常疲惫。通常,他会到纽约州他自己的休闲农场去,这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第一周,他什么事也不做,雇用科纳思为他做饭,在教授睡觉时处理些杂务。第二周,教授会到处闲逛,赏柳,垂钓。第三周,他已经被晒得黝黑了,开始读书、登山、修理棚舍……到第四周末,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要回城了。可这第一周——他的休息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不是存心要为小事来打扰你,”科纳思十分抱歉地说,“但那该死的岩石把我的铁铲都溶化了两英寸。” 米谢尔睁开双眼,坐起来。科纳思把铁铲举起让他看:铁铲的圆头被齐崭崭地切掉了。米谢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把脚踩进鹿皮鞋。 “让我们去见识见识那块古怪的岩石。” 那怪石躺在前门草坪尽头的沟渠里,离大路三英尺远,呈圆形,直径大约有一个卡车轮胎那么大,像是实心的,大约有一英寸厚,表面呈灰黑色,布满错综复杂的斑纹。这就是教授目前所能向大家描述的。 “别碰它。”科纳思警告道。 “我不会那么傻!把你的铲子递给我。”米谢尔拿起铁铲,试着捅了捅怪石。非常坚硬。当他细看铁铲时,果真又短了一英寸。 米谢尔皱了皱眉头,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他用一只手把铲子放到怪石的表面,另一只手靠近铁铲。 铲子又短了一大截。“好像没有热量散发出来,”他.转身问科纳思,“你第一次碰这怪石时,注意到有热量发出来吗?” 科纳思摇了摇头。 米谢尔捡起一块土块,放在怪石的表面上,土块很快就溶解了,而且没在怪石灰黑色的表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和土块同样的命运也发生在一块大石头上,它也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 “这难道不是你见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吗?”科纳思问。 “是的。”米谢尔表示同意,他站了起来。 教授拿起铁铲,他紧握铲柄狠狠地向那块怪石捅去,当铁铲碰到怪石那坚硬的表面时,铲子停住了,可奇怪的是,教授没有感到任何反作用力,铲子也没有明显的弯曲。 “你认为它是什么?” “根本不是什么石头。”米谢尔答道,他往后退了几步,说,“倒像一个吸血鬼,但它吸的是土块,铲子……”教授又用铲子试着捅了好几下,两人疑惑的目光不期而遇…… 此时,几辆军车从他们身旁的公路上驶过。 “我马上去给同事打个电话,让他们问问物理学家或生物学家,怎样把它锄掉,我可不愿意它就这样把我的草坪给毁了。”他们边走边说着回家去了。 世上每样东西都是吞噬怪的佳肴:微风轻抚着它灰黑色的表面,为它增加着少量的动能;雨滴落在它的表面,便立刻被它吸附,成为它的储备;阳光被它吸收,转化成建造它体魄的物质;它身下的土壤也被消耗了,泥块、石头、树枝都被吞噬怪那复杂的细胞搅碎,变成了能量,而能量又转变成了吞噬怪赖以生长的物质。 吞噬怪在生长,渐渐地,它有了点意识。它首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该这样小。 它不断在长大。 第二天,米谢尔再见到它时,吞噬怪已有八英尺宽了,一端伸展到公路上,另一端接近草坪。第三天它的直径快达十八英尺了,沿着沟渠的走势,覆盖了公路的大部分。也就在这天,县里的警长驾驶着他那辆福特A型车来了,后面尾随了半个城的人。 “那就是你说的‘怪石’吗,米谢尔教授?”弗来恩警长问道。 “是的。”米谢尔回答说。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寻找一种可溶解吞噬怪的酸,但都没成功。 “我们得把它从公路上清除掉。”弗来恩说,带着挑衅的神情走向“怪石”,“教授,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东西横在公路上,这是一条军用公路。” “我十分抱歉。”教授毫无表情地说,“随您怎么处置它,警长,但要小心,它很烫。”其实吞噬怪一点都不烫,但在那种情况下,这样的说法恐怕是对当事人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警告了。 米谢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警长把一根铁撬杠捅到“怪石”下,当铁撬杠抽出时,短了半英尺。米谢尔情不自禁地笑了。警长可没那么容易认输,他是有备而来的。他走到自己那辆福特A型车后面,打开行李厢,拿出一盏喷灯和一把锻工铁锤。他点燃了喷灯,并把它靠近“怪石”。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什么变化,那灰黑色的表面并没有变红,甚至还没有热呢。弗来恩警长继续进行烧烤“怪石”的工程……十五分钟过去了,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杰利,用铁锤砸被烘烤的地方。”警长命令他的一个手下。 杰利拿起铁锤,示意警长往后退,然后他抡起铁锤,大吼一声,使尽全力砸下去,没有产生任何反作用力。 远处传来军车发出的隆隆声。 “现在我们有援手了。”警长说。 米谢尔却不是那么乐观。他围绕着吞噬怪反复观察,“什么样的物质会产生那样的反应呢?”他问自己。答案很简单:没有,没有任何已知的物质会如此。 来了一串军车。领头的吉普车上的司机向后面挥了挥手,长长的军用运输车队便停了下来,一个结实能干的军官跳出吉普车。他的肩章告诉米谢尔:他是个准将。 “你不能堵塞这条路。”准将说。他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长着一双冷酷的眼睛,“请赶快把那东西清除掉。” “我们没有办法。”米谢尔说,告诉了准将这几天发生的事。 “必须清除。”准将说,“我们的运输队必须从这儿走。”他走近些,看了看吞噬怪,问,“你说铁撬杠把它撬不动,喷灯也把它烧不热?” “对。”米谢尔淡淡笑了一下,回答说。 “司机,”准将转头叫了一声,“把车开过来!” 米谢尔想反对,可是忍住了。军人有军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吧,他想。 司机开足了马力,往前冲。吉普车跳过吞噬怪四英寸的边缘,落到吞噬怪的中心,停住了。 “我没叫你停下。”准将吼道。 “我没停。”司机为自己辩护道。 吉普车熄火了,轮子也不转了。司机再次发动引擎,把挡推到四轮驱动高挡的位置,试图把车往前开。然而吉普车就像被固定在混凝土中一样,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可以说句话吗?”米谢尔提醒准将说,“如果您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车轮正在融化。” 准将瞪大了双眼,一只手不自觉地放在了系枪套的皮带上:“司机,快跳车!千万别碰到那该死的灰色怪物。” 面色苍白的司机爬到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向四周望了望,跳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吉普车,在一片寂静中,先是车胎没了,然后是车架,车身也未能幸免于难,最后连车顶上的天线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准将低声咒骂着,然后又对司机下了命令:“过去叫几个人来,带上手榴弹和炸药。” 司机向运输车队跑去。 “我不知道你们碰上什么事了。”准将说,“但任何困难都难不倒美军运输队。” 真是如此吗?米谢尔可没准将那么乐观。 吞噬怪现在快要苏醒了,它需要更多的食品。它消化了身下的泥土,像一团发好的面向四周扩张。有一个大东西压在了身上,自然它就把这东西当作美味的盘中餐。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在它表面产生,一股接着一股。它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把它们都转化成了物质。一些金属小球撞击着它,因此产生的动能又都被它悉数吸收,它们的物质又被转换了。随着爆炸一次次发生,饥饿的细胞贪婪地吮吸着…… 吞噬怪开始有了知觉,它感觉到周围被人为控制了的燃烧,感觉到空气的振动、物体的移动……然后,又是一次较大的爆炸,这可算是让它真正尝到了点进食的乐趣。它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生长着,焦虑地期待着再一次的爆炸,它的每个细胞都渴望着养料。但是爆炸停止了,吞噬怪只好又以土壤、太阳能为食。当夜幕降临时,吞噬怪体内能量的增长减缓下来。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振动又在它周围发生了。 它吞噬着、生长着,体积不断膨胀…… 米谢尔站在小山坡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现在吞噬怪已有几百码宽了,包围了他住宅前门的走廊。 “别了,我的家园。”米谢尔想起了十年来在这儿度过夏日的分分秒秒。 走廊慢慢陷入吞噬怪的怀抱,而整栋房子也一点一点地逐渐被挤扁。此时的吞噬怪就像一片熔岩,往日的家园变成了绿色地球上的一块荒原。 “对不起,先生,”一个士兵爬上山来,在他身后说,“奥唐奈将军要见你。” “好。”米谢尔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房子,跟着士兵下山。 他们穿过围在吞噬怪周围长达半英里的带刺铁丝网。铁丝网外,有一个连的士兵守卫着,并随时汇报事态的进展,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围观者。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米谢尔还被允许在铁丝网围成的范围内活动,大概是因为他家在那儿吧。 米谢尔跟着士兵来到一个帐篷边。他弯腰钻进帐篷,皮肤黝黑的奥唐奈将军坐在一张小书桌旁,他示意前来的米谢尔坐下。 “我领命前来负责清除这吞噬怪。”他对米谢尔说。 米谢尔点了点头,对于政治家们把科学家的工作交给士兵这一“明智恰当”的做法,他并没有妄加评论。 “你是个教授,对吗?” “是的,人类学教授。” “很好。抽烟吗?”将军为米谢尔递上一枝烟,“我希望你能留下,做我的顾问。你是第一批看见吞噬怪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对……”将军笑了笑,“用我们的术语说,就是:对这个敌人的看法。” “你的邀请让我感到荣幸之至。”米谢尔说,“不过,我认为,这应属于物理学家或生物化学家的专业范畴。” “我可不想让科学家云集此地。”奥唐奈将军说,他看着手上的烟头皱了皱眉,“别误会,我对科学是很尊崇的。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想告诉你,我是个军事科学家。我对最新武器总是很感兴趣。在任何战争中,离开了科学,你是无法取胜的。” 奥唐奈将军黝黑的脸膛透出一股坚毅的神情:“但我不可能让一堆科学家到这儿来闲逛上一个月再作决定。我的任务就是摧毁它,采用我职权范围内能采用的一切手段立刻摧毁它。这就是我要做的。” “恐怕不那么容易吧?”米谢尔说。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奥唐奈将军说,“告诉我,据你的观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来想办法制服它。” “据我的观察,这个吞噬怪是一种有机的能量转换体,转换效率还高得可怕。我猜想它是双循环体系。在第一种循环中,它把吞噬的物质转换成能量,然后,再转换成建造它身体所需的物质;在第二种循环中,它吸收能量并直接转换成建造它身体所需的物质。至于是如何转换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个吞噬怪不是细胞质的,或许它甚至不是由细胞构成的……” “因此,我们需要些更强有力的武器来对付它,”将军打断教授的话,“我正好带了些大家伙来。” “我想你没听懂我的话,”米谢尔接着说,“当然可能是我没表达清楚。这个吞噬怪是有能力吞吃能源的,它能吃下你所使用的任何能源武器的能量。” “没搞错吧,它会一个劲儿不停地吃?”奥唐奈将军问。 “我不知道它的生长是否有极限,”米谢尔说,“但它的生长一定和它的食物源有关。” “你的意思是它会永远不停地生长?” “看来是这样,只要它有吃的。” “这确实是一种挑战,不过,总会找到一种能制服它的力量吧。” “也许吧。我建议你召集一些物理学家,还有生物化学家,为你出谋划策,想办法制服它。” 将军灭熄了香烟,说:“教授,我不能干等着科学家们争来争去然后再给我答案。我有我的道理,你听着,”将军停了一下,继续坚定地说,“世上的一切都惧怕能量,只要积聚足够大的能量,就能摧毁一切。” “教授,”将军换了一种友善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不应该低估你所代表的科学,我们在北山下集聚了极大的能量,包括各种放射性武器,你还认为它能承受得住?” “也许……也许那会超出它的承受力吧。”米谢尔迟疑地说。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将军要把他留在身边,将军只想把科学当作一种装饰,并以此来衬托他在此时此地所拥有的最大权力。 “跟我来,”奥唐奈将军兴奋地说着,一边掀开帐篷的门帘,“我们半小时内就摧毁这怪物。” 不知等了多少时间,吞噬怪又看到了丰富的食物向它涌来。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越来越多:放射物,振动波,爆炸物,固体,液体,各式各样,全都是可吃的,它当然是来者不拒,悉数接纳。它那饥渴的细胞还嫌食物供应得太慢了呢,因为新细胞也陆续加入了抢夺食物的行列。随时都处于饥饿状态的身躯急切渴望着更多…… 吞噬怪已长得足够大了,它完全复苏了。它对食物的供应方式感到纳闷儿,为什么食物总是堆放在那一个固定的地点?吞噬怪轻松地一跃而起,在空中没飞几步,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到食物上。 它那些超级高效率的细胞一口气就吞下了大量的放射性物质,不过,它也没放过那些电势较小的金属和各种碳水化合物。 “真是一群该死的笨蛋,”奥唐奈将军还在骂骂咧咧,“他们为什么要惊慌失措?这会让外人误以为他们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将军在帐篷外的空地上踱来踱去,驻营地已往后撤了三英里。现在,吞噬怪的直径已扩展到两英里了。附近三个耕作区的人都已撤离。 米谢尔站在将军身旁,惊愕不已。吞噬怪一瞬间就把所有武器集聚的能量一扫而空,随后升入空中,在北山上空悠闲地盘旋,几乎遮住了太阳,然后再落下。北山上的士兵本来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撤出,但恐惧使他们惊慌失措。六十七名士兵在这次行动中丧生。 奥唐奈将军向当局要求使用原子弹,但华盛顿方面却派了一队科学家前来实地调查。 “这些科学家还没做出决定?”将军站在帐篷前愤怒地问,“他们已经讨论得够久了。” “显然,很难做出决定。”米谢尔说。既然他不是官方调查队的成员,交代了情况后他就走出了帐篷,“物理学家认为是一个生物学问题,而生物学家又认为该化学家来想办法解决。没有人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借鉴。” “这是一个军事问题。”奥唐奈将军严厉地说,“这该死的东西是什么,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用什么能摧毁它。他们最好允许我使用原子弹。” 对此,米谢尔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虽说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在粗略估计吞噬怪吸收能量的速率和它明显增长的体积后,他认为,如果能及时地使用原子弹,可能会有效果。据他自己估计,最多三天过后原子弹就不能发挥可能会有的作用了,因为吞噬怪以几何级数生长着。任其发展下去,要不了几个月,它就会覆盖整个美国。 “我要求使用原子弹的申请已经上报一个星期了。”奥唐奈嘟囔着,“但是,我知道,要等到这群蠢货讨论完,我的申请才会被批准。”他站住了,转向米谢尔,说,“我一定要摧毁这吞噬怪,把它碾得粉碎,哪怕这是我所能作的最后一件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安全,更是为了做人的尊严。” 如此的气概可能是铸造出伟大将军的必要条件,米谢尔想,但解决当前这个问题却不能采用这样简单的思维方式。奥唐奈把吞噬怪当作敌人,是以人类的观念来解释宇宙万物,或赋予吞噬怪以人性,或把吞噬怪仅仅当成一种纯粹的物理障碍。奥唐奈乃一介武夫,在他眼中,吞噬怪似乎仅仅等同于一支庞大的军队。但吞噬怪既不是人类,甚至可能也不是来自我们这个星球,应该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对待它。 “瞧,我们的聪明人来了。”奥唐奈将军说。 从附近的一个帐篷里走出一群筋疲力尽的人,领头的是艾伦生,一位政府机关的生物学家。 “嗨,你们得出结论了吗?那个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将军问。 “再等一会儿,我们要去取样。”艾伦生说道,他两眼已熬得通红。 “你们找到一种科学方法来杀死这怪物了吗?” “那不是太难,”原子物理学家莫里亚蒂挖苦地说,“把它封存在一个真空箱里,让它折腾好了;或者,靠反重力把它弹出地球。” “别听他瞎扯,”艾伦生说,“我们建议你使用原子弹,越快越好。” “你们一致同意?”奥唐奈将军问,他眼睛一亮。 “是的。” 将军立刻转身走了,米谢尔加入了科学家的讨论。一行人边走边说。 “情况一发生,他就该让我们过来。”艾伦生抱怨道,“现在,除了武力,没有时间考虑其他办法了。” “对于吞噬怪的本质,你们得出任何结论了吗?” “只是泛泛而论,和你的结论差不多。”莫里亚蒂说,“吞噬怪或许是地球外的一种有机物。在它到达地球以前,可能一直处于孢子的状态。”他停顿了一下,点燃了烟斗,“值得我们庆幸的是,幸好,它没有落到海洋里,不然的话,它把整个地球都从我们脚下吃完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他们静静地走了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 “就像你提到的,吞噬怪是一个理想的转换体。它能把物质转换成能量,也能把任何能量转换成物质。”莫里亚蒂笑着说,“这看上去是不可能的,我用数学可以证明这点。” “我去拿点饮料。”艾伦生说,“有谁想喝?” “好主意。”米谢尔说,“你们估计将军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拿到可使用原子弹的批文?” “就我所知,需要很长的时间。”莫里亚蒂答道。 政府派出的科学调查队做出的调查报告,还必须由其他的科学家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审查;然后,华盛顿当局还想进一步证实这可怕的决策是否可用其他方案来替代,是否非得在纽约州的中心地带进行原子弹爆炸。舍此别无他法,于是,说服华盛顿方面又花去了一些时间。接下来,要把相关的居民撤离,又花去了更多的时间。 命令终于下达了。五枚原子弹经检查后从隐藏所调出,一枚巡逻火箭已被划归将军调遣。军事准备花去了一天多时间。最后粗短的侦察火箭飞越了纽约上空。从空中俯瞰,很容易发现那灰黑色的怪物,它像一团化脓的伤口,从普莱西德湖延伸到伊丽莎白城,覆盖了整个基恩峡谷,边缘触及到杰伊市。 第一枚原子弹发射了。 第一次饱餐后,又过了很长时间,射线丰富的白昼和能量较少的黑夜有规律地更替着,吞噬怪咀嚼着它身下的泥土,吸吮着周围的空气,生长着……有一天,爆炸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食物蜂拥而至,几乎快把它噎死了。能量从空中倾泻而下,击打着它,淹没了它。含钛的配餐使吞噬怪疯狂地生长着。但它现在还未发育完全,食物的供应量很快就超过了它的承载极限,越来越多的食物不断地提供给饱满得不能再膨胀的细胞,受到刺激的它以闪电般的速率分裂出了无数新的细胞。新细胞吞嚼着多余的食物。能量受到了控制,反倒促使其进一步生长。更多的细胞分裂出来,把事物吃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一餐配菜更是可口,更容易分配、消化。吞噬怪又打破了生长速度的纪录,长了吃,吃了长…… 这才堪称美味佳肴!吞噬怪从未像现在这样沉溺于酒足饭饱的享受中。它期望着更多、更多、再多些的可口事物,但没了。它不得不重新去咀嚼身下的泥土,细胞生长所需的能源很快就消失了。 吞噬怪再次感到饥饿。 贪婪的它总是感到饥饿。 奥唐奈将军的部队原本驻扎在吞噬怪的南端,现在他和士气低落的士兵后撤了十英里,在思克鲁恩湖畔已被荒弃的城镇安营扎寨。吞噬怪现在直径已达六十英里,而且还 5728." >在飞速地生长。它蔓延过阿狄罗塔克山脉,覆盖了从萨拉那克湖到亨利港的整片区域。它有一端延伸到了色拉内克湖的西港。吞噬怪周边两百英里内的居民都已撤离。 科学家调查队已经算是奥唐奈将军的随军科学家,可根据情况允许他使用氢弹。 “这些聪明家伙做出了什么决定?”奥唐奈将军正和米谢尔坐在色拉内克湖畔一间民宅的客厅里,这里现已成为他新的指挥所。 “为什么他们还不给我正面答复?”将军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吞噬怪长得风快,他们还在等什么?” “他们担心由此而产生的一连串的副作用。”米谢尔告诉将军,“一枚氢弹的威力可把物体送入地壳,或送出大气层,它威力无比。” “也许他们还希望我下令跟那玩意儿来个赤膊战。”奥唐奈轻蔑地说。 米谢尔叹了口气,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他深感整个方式都不对头。科学家们只知道往一个方向冲。他们承担了如此之大的压力,以至他们没有机会去考虑除了武力以外的其他方式。而这又正是吞噬怪所求之不得的。米谢尔知道,很多时候以毒攻毒也是会失败的。 难道是洛奇,这个狡诈的火神搞的鬼?不,神话里没有答案。 但是米谢尔此刻脑海里充满着神话故事,大概是束手无策、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吧。 艾伦生和另外六个科学家一起进了屋。他说:“可以把地球劈开的该死的好机会来了,如果你使用了我们计算出来的所需氢弹量。” “战场上就得冒险。”奥唐奈生硬地回敬了一句,“我能立即展开行动了吗?” 米谢尔感到不可思议,将军一点儿也不在乎地球被毁灭,他只知道他要去下命令启动由人类亲手制造的一次最大的爆炸。 “别忙。”艾伦生说,“我还得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奥唐奈再也忍不住了:“先生们,请你们别忘记,根据你们自己的计算,吞噬怪正以每小时二十英尺的速率生长。” “还在加速。”艾伦生又帮将军补充了一句,“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草率做出决定。” 米谢尔的思路又开始迷茫,他想到了宙斯的火石,那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他想到了力大无穷的赫拉克勒斯……他突然坐直了,说:“先生们,我想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参考方案,虽然还不很成熟。”众人都转头盯着他。 “你们听说过巨人安泰的故事吗?……” 吞噬怪吃得越多,就长得越快,也就会越感到饥饿。虽然吞噬怪不记得它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但它记得一些旅途中的往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它曾吃掉了一个星球,于是便长得无比巨大,之后它又飞到附近的另一个星球,同样把它吃掉了,它所有细胞因此都充满了活力,这些细胞又能转换出推动它遨游宇宙所需的能量。突然之间,食物告罄了。尽管下一个星球还是那么的遥远,它依旧决定再出发。就是在那次旅途中,没找到任何新的食物,它的能量逐渐枯竭了。吞噬怪不得不将构成它身体的物质转换成能量,用来支撑那无边的旅程。后来,物质也逐渐消耗殆尽,吞噬怪变得越来越小。当所有能量都枯竭了,它就变成了一个孢子,在太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那是它第一次出游吗?也许不是,它还能记得更久远的事,当时星星均匀地布满了宇宙……它旅途中一路都在吞噬星星,它所经之处,星星都被它吃掉了,它不断地生长、膨胀……众星见了它都害怕地躲开,于是不同的星系和星座就这样形成了……或许,那只是它做的梦? 现在,吞噬怪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地球,一边纳闷儿那些它曾品尝过的美味佳肴到哪里去了。 诱人的食物又来了,但这次的食物悬在空中,它等着食物掉下来。它能嗅到食物的芳香,但就是够不着。这食物为什么不落下来呢?它等了很久,食物还是悬在空中。最后,吞噬怪不得不离开地面升到空中追逐那食物。而那食物却不断地上升、上升。吞噬怪在后面奋力追赶。诱人的食物突然逃走了,逃到太空中去了,吞噬怪紧追不舍。不久,它嗅到了更美味的食物源,还是热腾腾的,那是太阳,多么美味的食物啊! 奥唐奈将军在控制室为各位科学家斟香槟酒,大家等待着随后将举行的官方晚宴,这可是一次盛大的庆功宴啊。 “干杯!”将军站起来说,其他人也都起身举杯。只有一个人没有举杯,那就是坐在控制台前的上尉,他正指挥着飞行中的飞船。 “为米谢尔干杯,为给他灵感的……那是什么,米谢尔?你得再跟我说一次。” “安泰。”米谢尔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香槟,但他并没有感到兴奋。安泰,大地女神该亚和海神波塞冬之子,是个力大无穷的摔跤能手。每次当赫拉克勒斯把安泰摔到地上,他都能从大地获得力量,站起来重新战斗,直到有一次赫拉克勒斯把他举到空中。 莫里亚蒂自言自语地咕噜着,用计算尺、铅笔在纸头上比画、计算着。艾伦生喝着香槟,看上去还是闷闷不乐。 “好了,你们这些能预知邪恶的先知,”奥唐奈将军边说,边往杯子里倒香槟,“等会儿再算吧。现在,喝酒。”他转身问操作员,“情况怎么样?” 米谢尔把从希腊神话中得出的推理用到了现实中。装满纯放射性物质的遥控飞船,在天空盘旋,飞船勾引着吞噬怪。一旦它升空觅食,就会像安泰离开他的母亲——大地女神一样,在空中失去力量。操作员控制着飞船的飞行速度,好让吞噬怪既抓不着,又舍不得放弃送到嘴边的肥肉。然而,飞船和吞噬怪飞向太阳,最后撞上太阳,毁灭了。 “一切正常,先生,”操作员回答,“飞船正飞行在水星的轨道上。” “先生们,”将军说,“我曾发誓要毁掉那东西,现在虽然不是严格地按照我的方式进行的——我指望用一种更加具有我自己个性的解决方式——但重要的是它已经被毁灭了。你们都是见证人,毁灭有时是一个神圣的使命。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来,先生们,干杯!”将军兴奋地说。 “改变航向!”莫里亚蒂突然叫了起来,脸色惨白,“改变那该死的飞船航线!”他用手指敲了敲写满数学公式的稿子说,“现在有结果了,根据吞噬怪的生长速率及能量消耗速率参数,它在太空中的速度为恒量。当它接近太阳时,从太阳吸取的能量呈指数曲线增加。再根据吞噬怪生长过程来计算,它的能量吸收速率是一个与外界能量刺激有关的、不连续的变量,其结果是,”顿了顿后,莫里亚蒂平静地说,“它将消耗掉整个太阳。” 控制室里一片骚动,有六个人同时向奥唐奈解释,先是莫里亚蒂,最后是艾伦生:“它生长的速率是如此之大,而它的飞行速度却很慢,它将还会获得巨大的能量,这样一来,吞噬怪到达太阳时就有能力吃掉太阳了,或者说,至少,它能以太阳为生了,直至太阳完全毁灭。” 奥唐奈将军这次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提问和争论上,他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理解科学家们的话,直接转过身去对操作员说:“让它转向。” 然后,他们都俯身观看雷达荧光屏。 飞船拐了个弯,飞速地偏离了原先的路线。于是太阳,这个巨大的能源呈现在吞噬怪面前,只是距离很远很远,而诱人的食物就在附近,不过是改变了运动的方向。吞噬怪犹豫了…… 吞噬怪体内的细胞,不顾一切地消耗着能量,像在敦促它快点做出决定。这时飞船慢了下来,在它身边晃来晃去勾引它。是舍远取近,还是舍小求大?吞噬怪饿得发慌,它决定先吃掉飞船再去收拾太阳。 “将飞船转个角度,让它处于太阳系的平面上。”艾伦生说。 操作员握着控制杆,在屏幕上他们看到一个大圆点在追逐一个小圆点。小圆点转开了。大家的脸色轻松了些。 “吞噬怪在天空上的哪个方位?”奥唐奈将军面无表情地问道。 “到外面去,我想我能指给你。”一个天文学家说。他们一起走到门边,“就在那儿。”天文学家用手指了指。 回到室内,将军对操作员说:“好,操作员,听着,执行我的口令。” 科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操作员按将军的指令控制着操纵杆,现在屏幕上的大圆点要赶上小圆点了。这时,米谢尔穿过房间走过来。 “停止。”将军说,他那强硬的命令口气使米谢尔站住了,“我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在那飞船上安放了一个特殊装置。”将军又解释说。荧屏上的大圆点赶上了小圆点,“我告诉你们,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发过誓要摧毁那吞噬怪,只要它在一天,我们就不得安宁。”将军笑了笑,“让我们出去看看天空,怎么样?” 将军大步走到门口,科学家们尾随其后。 “操作员,按下按钮!”操作员执行了将军的命令。一瞬间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天空突然亮了起来。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挂在天上,越来越亮,它的光辉把整个黑夜都照得通明,然后慢慢地,它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你干了些什么?”米谢尔气喘吁吁地问。 “我们在那个飞船上装了个氢弹。”将军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我把爆炸时间设在他们撞击的那一刻。”他转身问操作员,“荧光屏上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将军。” “先生们,”将军说,“我已经和敌人相.遇,它已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让我们为此干杯!” 米谢尔顿时感到两腿发软。 过度地消耗能量迫使吞噬怪的躯干收缩。一次巨大的爆炸发生了,吞噬怪完全没有准备。那一瞬间,它的细胞都处于最大负荷状态,但都本能地摄取能量。吞噬怪胀破了,被炸坏了,摧毁了。它分裂成了一千块碎片,而这些碎片又分裂成了无数的小颗粒。它们乘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撒向浩瀚的宇宙,而这些小颗粒也会本能地再次分裂,变成孢子。这些孢子被包裹在干燥的、坚硬的、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尘埃里。 这无数的孢子,毫无意识地在空荡荡的太空中流浪…… 这无数的孢子,等待着,渴望着食物…… (西丫 译) 喂食时间 书店里又来了个客人,老板赶紧到前面去迎接这位新来的顾客,崔吉斯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说实在话,身旁有这么一个老家伙,真让人神经紧张: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张谄媚的脸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你背后,眼睛就从肩头上方瞟着你正翻看的书页,他那关节突出的、脏兮兮的手指要么不时地伸出来在书上指指点点,要么捏着一张带有烟渍的手帕讨好似的擦拭着书架,就别提他那些帮你回忆以往时光的话有多么的烦人了,尖声尖气,絮絮叨叨。 毫无疑问,老板也是一番好意。但忍耐总有个限度。遇到这样的老板,崔吉斯只能在面上尽力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巴不得店门口挂着的那个铃铛赶快响起来——就像刚才那样。要不然他还能怎么样呢? 崔吉斯向书店的后堂走去,希望那个讨厌的老家伙不要再来打搅他,于是他拼命往书堆得最多的地方钻,他把几十本希腊文的书、一些通俗科学的书抛在身后。下一堆是混杂着不同标题和作者的书,里面有埃德加·赖斯·巴勒斯、安东尼·特罗洛普的著作,朗费罗的诗集,还有一些通神学的书。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越往里走,灰尘越厚,走道顶上悬吊的电灯越少,而发霉卷角的书堆却越来越高。 这真是一家极好的老店,崔吉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以前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个地方。逛书店是他生命中惟一的乐趣。只要有空闲,他就泡在书店里,在书架丛林里快乐地游荡。 当然,他只对一些特定的书感兴趣。 在高高的书堆尽头,有三条走道,以奇怪的角度向里延伸着。 崔吉斯沿着中间的那条往里走。这家书店从外面看不出有这么大,从街上只能看见一扇快被两旁的楼房给挤扁的门,门楣上挂着一张手写的招牌。不过,这些老店通常是“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能有接近半个街区那么深呢。 这条走道的尽头又被书架分成了两条岔道,崔吉斯选了左边的一条,开始浏览书脊上的标题。他对此十分老到,眼光随意地上下扫视。他并不着急,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白天剩下的时间、甚至整个晚上都消磨在这儿。 他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在走道上晃悠,往前走了八到十英尺的样子,突然,一个书名吸引住了他的眼光。他倒走几步,在那本书面前停住了脚。 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小书,年代久远,但属于那种式样持久的类型。书角已经磨损了,封面上的字也开始有些褪色了。 “呀,谁能想到呢?”崔吉斯柔声低语道。 书的封面上写道:《如何照料和饲养格瑞芬》。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给饲养者的建议。 格瑞芬,他知道,是一种传说中半狮半鹰的怪兽。 “那么,好吧,”崔吉斯自言自语地说,“让我们来看一看。”他打开书,开始翻阅目录。 目录里的标题是这样的: 1 格瑞芬的种类 2 格瑞芬学简史 3 格瑞芬的亚种 4 格瑞芬的食物 5 为格瑞芬建立自然栖息地 6 换毛季节中的格瑞芬 7 格瑞芬和…… 看到这儿,崔吉斯合上了书。 “这本书,”他告诉自己,“毫无疑问是很好的,绝非寻常物件。”他又翻开已经合上的书,这儿读一句,那儿看一段。起初,他猜想,这本书是伊丽莎白时期的人钟爱的那种“非自然的”自然历史读物中的一本,但后来,他发觉自己显然推测错了。这本书没有那么古老,因为书中的遣词造句很普通,并没有咬文嚼字文绉绉的,也没有平衡句式结构,更没有构思巧妙的对偶句或类似的修辞手法。书中的语言直截了当,清楚简练。崔吉斯又翻了几页,看到了下面这句话: “格瑞芬的主食是年轻的处女。喂食时间为一月一次,喂食时应该十分小心……” 他再次合上了书。单是这句话就引起了他一连串的遐想,使得他一阵脸红。他赶紧把书扔下,目光又回到书架上,希望能找到一些同类型的书,比如说《塞壬情事简史》,或者《米诺陶洛斯的正确喂养方法》之类的。但是,他连有一丁点关联的书都没有找到。这一架没有,别架也没有,至少他没有看到。 “找到什么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根背后响起。崔吉斯倒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举起那本黑色封面的旧书。 “噢,是的,”老头儿边说边擦去封面上的灰尘,..“这的确是一本很少见的书。” “哦,是吗?”崔吉斯咕哝着。 “格瑞芬,”老头若有所思地翻着那本书,“是很少见的、很稀有的一种动物,”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说:“一块五毛,先生。” 崔吉斯把他新的收藏物紧紧地夹在瘦削的右臂下,离开了书店,直接回家钻进房间。可不是每个人天天都能买到一本像《如何照料和饲养格瑞芬》这样的书的。 崔吉斯的房间非常像一家二手书店:同样狭窄的空间,房内每件东西同样蒙着一层灰,同样的各类名目、各个流派作者和各种类型的书,同样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不过,崔吉斯回家后没有欣赏以往积累起来的财富,就连经过那些褪色的《色情诗篇》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看它们一眼。他很有点粗鲁地把《变态性行为》从扶手椅上推下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阅读《如何照料和饲养格瑞芬》。 格瑞芬的饲养方法很讲究。如果没有看过这本书,真的很难想象饲养、照料这种半狮半鹰的生物会如此麻烦。书里还有一处对格瑞芬的进食习惯很有意思的详细描述,当然书中还有其他的信息。 单从乐趣而言,要拿这本书和哈弗洛克·埃利斯关于性的讲演稿系列相比,它轻而易举地就贏得了胜利。要知道,那些讲演稿以前可是他的最爱啊。 在书的结尾,有怎样去格瑞芬动物园的详细说明,这些说明……怎么说呢……这么说吧,起码可以用“独特”两字来形容这些说明。 崔吉斯合上书的时候,已过午夜。在那两张黑色的书皮当中,夹了多少奇怪的信息啊!其中有一句总是游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格瑞芬的主食是年轻的处女。” 这让他心烦意乱。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公平。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书,翻到说明如何去动物园的那一章。 那些说明毫无疑问是奇怪的。如何去格瑞芬动物园并不很困难,不需要全身胡乱扭动一番,仅需几个词语,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就成了。崔吉斯突然意识到,身为一个银行职员,所做的工作有多么的繁重。不管怎么看,每天都在愚蠢地浪费八小时的时间。而做一个格瑞芬的饲养者要比银行职员有趣不知多少倍:换毛季节给它们用特殊的油膏,回答游人提出的有关格瑞芬学的问题,负责给格瑞芬喂食,这些“格瑞芬的主食是……”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崔吉斯快速地喃喃自语,在他狭小的房间里飞快地走来走去,“也许是个恶作剧,但是或许应该试一试。就当一个笑话好了。” 他发出的笑声在突然出现的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回荡。 …… 没有令人目眩的闪电,没有噼啪作响的雷鸣,但是崔吉斯还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而且这还似乎是在一瞬间里完成的。他摇晃了几下,然后重新取得了平衡,睁开了眼睛。阳光刺眼得很。向四周望去,他可以看到有人建造了一个非常好的格瑞芬自然栖息地。 崔吉斯向前走着,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脚步发虚、膝盖发颤,压制着胃的蠕动。然后,他看见了一只格瑞芬。 与此同时,格瑞芬也看见了他。 那只格瑞芬径直向他冲了过来,开始还比较慢,然后动作越来越大。格瑞芬伸展那巨大的鹰翅,大张着爪子,连飞带跳朝他扑来。 崔吉斯难以抑制战栗的本能。他试图跳出格瑞芬袭来的路线,格瑞芬却已冲到眼前。阳光下,它那巨大的身躯呈现出耀眼的金色,崔吉斯绝望地尖叫起来:“不,不!格瑞芬的主食是年轻的……” 当那两只利爪抓住他时,崔吉斯在迟来的彻悟中再次发出绝望的尖叫…… (西丫 译) 陷阱 萨米西,快来帮我。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妙,潜藏着危险,立刻过来吧。 这表明你从前说的话是多么正确啊,萨米西,我的老朋友。我从来就不应该相信地球人。他们是一个狡猾、无知、不负责任的种族,和你经常说起的一个样儿。 他们也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愚蠢。我现在开始相信,触手的细长程度并不是衡量智能的惟一标准了。 真是一团糟,萨米西!可这个计划在以前看来是那么的万无一失…… 埃德·戴利倒是看见木屋外划过的那道金属的亮光,但当时他太困了,并不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天亮后不久他就醒了,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外,瞧一眼天气怎么样。看上去不怎么好。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旁边那座森林被淋了个透,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根枝条都在滴水。他的旅行车一副刚从浴缸里出来的模样,而那条通往山顶的泥巴路像是蛋糕上的褐色奶油,堆了大约有一英尺多高的泥浆。 瑟斯顿,戴利的朋友,出现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圆脸上残留着酣睡时的红晕,神态平和,像一尊佛陀。 “度假的第一天总是要下雨,”瑟斯顿说,“这是自然规律。” “今天也许适合去钓鳟鱼。”戴利说。 “也许吧。不过今天更适合在壁炉里生上一堆熊熊的火,然后坐在一旁喝加了奶油的热兰姆酒。” 十一年来他们总是一起在秋季休短假,不过各有各的原因。 戴利对装备怀有一种极富浪漫色彩的激情。纽约专业旅行装备商店里的售货员,会把昂贵的爱斯基摩皮衣披在他高而微驼的肩上——只有当你一个人在西藏旷野里,追踪喜玛拉雅雪人时才用得上的那种皮衣。售货员还卖给戴利很多贵东西:能够在飓风里保持不灭的制作精巧的小火炉,拥有绝好弧线的顶尖瑞典钢刀,诸如此类。 戴利特别喜欢那种背着一把细长的军用水壶、肩挎一枝经过发蓝处理的来复枪的感觉。不过那个军用水壶通常装的是兰姆酒,来复枪也不会用来射击比空罐头盒更致命的东西。戴利是一个友善的人,尽管他爱幻想,但对鸟兽绝没有恶意。 他的朋友瑟斯顿比较胖,呼吸急促,所以只会背最轻的苍蝇拍和最小号的猎枪。他总是会在出来度假的第二个星期来临之前,把打猎地点转移到纽约州北部的普莱西德湖畔。那里的鸡尾酒吧才是他真正的狩猎场。凭着对猎物足迹和巢穴的丰富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知识,他气定神闲地捕捉他的猎物——那些前来度假的漂亮女郎,而不是棕熊、黑熊,或者野鹿。 这样的轻度锻炼对两个四十而不惑、性格又软弱的成功生意人来说是非常恰当的,等他们神清气爽地回到城里,皮肤被晒黑了,心中也重新充满了对生活美好的憧憬,以及对妻子更多的宽容。 “喝点儿兰姆酒吧。”戴利提议说,突然他再次看到了木屋附近的那道金属亮光,“咦,那是什么?” 瑟斯顿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个东西:“看起来是个很奇怪的玩意儿。” 戴利拨开草丛,眼前出现了一个似乎是捕鸟用的笼子,大约四英尺见方,金属做的格子门,顶上还连着根铰链。一根金属条上面粗粗地写着一个词——陷阱。 “你在哪儿买的?”瑟斯顿问。 “这不是我买的。”戴利找到一张拴在另一根金属条上的塑料标签。他解下标签,读出上面的文字:“亲爱的朋友,这是一种新式的极具革命性的陷阱设计。为了让广大消费者了解我们的产品,我们免费赠送给您这一新款式陷阱!只要您严格遵照背面的使用说明使用,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非常适用的小型猎物捕捉器。祝您好运,预祝狩猎愉快。” “这可真是一件最寄怪的事了。”戴利说,“你说是不是昨晚谁把它给扔在这儿的?” “管他呢!”瑟斯顿耸了耸肩,“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们去做早饭吧。”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很有趣吗?” “我对这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另一个小玩意儿而已。你已经有一百个这样的东西了。你在安巴克荣比和非奇买的捕熊陷阱,在班特勒买的用来引诱美洲虎的号角,还有那个诱捕鳄鱼器……” “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陷阱。”戴利沉思着,“他们就把它扔在这儿,广告策略相当高明。” “他们最后总会向你要钱的,”瑟斯顿不无讥讽地说,“我要去做早饭了,你就等着洗碗吧。” 瑟斯顿说着就进屋去了,戴利把标签翻过来,开始看背面的说明。 “把陷阱移至林中开阔地,用附带的铁链把它固定在任意一棵就近的树上。按下底部的一号按钮预热陷阱。等待五秒钟,再按下二号按钮,激活陷阱。在陷阱进入捕获状态以前,不再需要别的操作。捕捉猎物成功后,按下三号按钮关闭设备,再打开陷阱,取出猎物。 “注意!随时确保陷阱保持关闭状态,取出猎物时除外。由于本产品采用渗透分割法则的原理制作,能使猎物直接在陷阱里就位,所以无需在猎捕猎物时打开陷阱。” “方方面面他们都考虑到了。”戴利钦佩地说。 “早饭做好了。”瑟斯顿叫道。 “你先来帮我把这个陷阱安好。” 瑟斯顿再走出门口时,已经换上了鲜艳夺目的短裤和一件花哨的运动衬衫。他盯着那个陷阱,脸上写满了问号:“你真觉得我们应该玩这个东西吗?” “当然了。也许我们能抓到一只狐狸呢。” “天哪,我们抓一只狐狸来干吗?”瑟斯顿问。 “再把它放掉啊。”戴利回答,“捕捉的过程才是乐趣。来,帮我把它抬起来。” 那个陷阱出人意料地沉重。他们合力把它拖到离木屋五十码的地方,再把链子系在一棵小松树上。戴利按下了一号按钮,陷阱发出微弱的光芒。瑟斯顿不安地退开了。 五秒钟以后,戴利按下了二号按钮。 森林里响着嘀嗒的水声,松鼠在树梢上轻声嘀咕,茂密的草丛沙沙作响。陷阱静悄悄地躺在那棵树旁,门上的金属骨架隐隐发光。 “进去吧。”瑟斯顿说,“鸡蛋一定都凉了。” 戴利跟着他向木屋走去,路上回过头扫了陷阱一眼。它安睡在森林里,静静地等待着。 萨米西,你到底在哪儿?我对援手的需要越来越迫切了。是啊,听起来是挺难以置信,可事实是:我正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小行星被人撕成碎片!你我交情最好了,萨米西,我儿时的伙伴,我交配仪式上的伴郎,你还是弗瑞格的朋友。我指望着你快来呢,别耽搁太久了。 我已经把开头发生的事传送给你了。那些地球人毫不怀疑地把我的陷阱当作一个真正的陷阱收下了,还立即将其投入使用,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可能出现的后果。我早就算计到了。地球人这类物种最具有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宇宙人都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妻子正兴高采烈地在小行星上爬来爬去,重新装饰着我们的笼子,享受着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吃早饭时,瑟斯顿学究气十足地详细阐述着自己的看法:一个陷阱除非有让猎物进入的开口,否则它不可能抓到猎物。戴利微笑着提到了渗透分割法则。但瑟斯顿坚持说,那条法则并不存在。收拾好碗碟后,他们踩过潮湿而有弹性的草地向陷阱走去。 “看!”戴利叫了起来。 陷阱里有东西了,它兔子般大小,可毛皮却是亮绿色,眼睛长在一对触角一样的东西上。这东西正对着他们敲打着它那一对龙虾似的钳子。 “早餐前不许喝兰姆酒了,”瑟斯顿说,“从明天开始执行。现在把酒壶递给我。” 戴利把酒壶递给了他,瑟斯顿一口气喝了两大口下去,然后他再看了那个被困住的生物一眼,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 “我觉得这是个新品种。”戴利说。 “我看是噩梦的新品种。我们能不能直接到普莱西德湖去,把这个东西忘掉?” “当然不行。我在我的动物学书里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和它相像的生物。它完全有可能还没有被科学界发现。我们用什么东西来装它呢?” “装它?” “对啊,当然了。它不能老待在陷阱里面。我们必须造一个笼子,然后弄清楚它吃什么。” 瑟斯顿的脸上失去了惯有的平静:“听着,埃德,我不会和这样的东西一起度过我的假期。它多半是有毒的。我敢肯定它还会有些恶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个陷阱有点儿不同寻常。它不是人类制造的!” 戴利咧嘴笑了:“我敢肯定曾有人对福特的第一辆汽车和爱迪生的白炽灯也说过同样的话。这个陷阱只不过是美国科学技术发展的另一个例子罢了。” “我全力支持技术发展,”瑟斯顿语气坚定地表示,“但绝不支持那些邪门歪道。我们能不能就把它给……”他看了看朋友的脸色,停下来不说了。现在,戴利脸上的表情跟当年即将登上戴伦地区的一座山峰时的科特兹一个样。 “是的,”过了一会儿,戴利自顾自说道,“我想是藏书网这样。” “是什么?” “一会儿再跟你说。我们先造一个笼子,好把陷阱再安上。” 瑟斯顿呻吟了一声,但还是照他说的去做了。 你怎么还没来,萨米西?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吗?难道我还没有说清楚我有多依赖你吗?想想你的老朋友吧! 想想皮肤光洁的弗瑞格,为了她我才陷入这番境地。至少,和我通通话?99lib.吧。 那些地球人使用了那个陷阱,当然,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陷阱,而是一个物质输送器。我把它的另一端藏在小行星上,然后放进去三只我在花园里找到的小动物。地球人每次都把它们从输送器里移走了——我没法猜测到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地球人是什么东西都会要的。 第三只动物被传输过去,同样也没有被退回来,我知道,一切准备就绪了。 所以我开始准备第四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传输,前面几次发送全都不过是为这次传输做的准备而已。 他们正站在与木屋相连的矮棚里。瑟斯顿用厌恶的眼光看着那三个用厚蚊帐做成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装有一只捕获的生物。 “真讨厌!”瑟斯顿说,“它们身上有味儿。” 第一藏书网个笼子里面装的是头一次抓着的东西,是一个眼睛伸缩自如、长有一对龙虾钳子的怪物。接着来了一只有三对鳞状翅膀的鸟。最后出来的东西很像蛇,只是它的首尾两端各长了一个头。 每个笼子里都搁了一碗牛奶,几盘碎肉、蔬菜、草,还有树皮。但所有食物都没有动过的迹象。 “它们就是什么都不吃。”戴利说。 “它们显然都生病了,”瑟斯顿告诉他,“多半是细菌携带者。我们能不能把它们扔掉,埃德?” 戴利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朋友:“汤姆,你有没有想过要名垂青史?” “什么?” “名垂青史,你的名字将世代相传。”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瑟斯顿答道,“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那种可能性。” “从来没有?” 瑟斯顿只好一个劲儿地傻笑:“好吧,谁又没想过呢?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些生物,”戴利说,“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将把它们捐赠给一家博物馆。” “然后?”瑟斯顿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来个戴利-瑟斯顿史无前例的未知生物展览。” “他们可能会以我们的名字来给这些生物命名。”瑟斯顿兴奋地说,“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发现它们的。”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我们的名字将像李文斯顿、奥杜邦,还有罗斯福总统一样流传下去。” “唔,”瑟斯顿陷入了深思,“我想,自然历史博物馆是最适合的地方。我肯定他们会组织一个展览……” “我想的不仅是一个小小的展览而已,”戴利说,“我想的是一个展厅:戴利-瑟斯顿展厅。” 瑟斯顿惊讶地看着他的朋友。戴利身上出现了他从来不曾意识到的东西。“不过,埃德,我们只有三只动物。我们不可能用三样展品装满整个展厅呀。” “这几只动物来的地方一定还有更多别的东西。让我们去检查一下那个陷阱吧。” 这次陷阱里有一只近乎三英尺高的东西,长着一个绿色小脑袋和一条分叉的尾巴,身上至少有一打的粗纤毛在狂怒地舞动着。 “其他的几只都很安静啊,”瑟斯顿忧虑地说,“这只可能很危险。” “我们用网子来对付它,”戴利果断地说,“稍后我要去和博物馆联系了。” 经过好一阵忙碌,他们终于把那个东西转移到了一个笼子里面。陷阱又被重新设置好了。戴利给自然历史博物馆发了电报,他在电文中这样写道:发现至少四只可能为新物种动物是否有地方作展览最好立刻派人来。 然后,在瑟斯顿的坚持下,他又给博物馆补发了个电报,说了动物身上几个生物学家都挑不出毛病的特征,这样对方就不会误认他是一个疯子了。 那天下午,戴利把他的理论解释给瑟斯顿听。他坚信在阿迪朗达克山脉这片地区存在着一小块原始的孤立地带,幸存着一些史前生物。为什么它们以前没有被发现呢?因为这些物种十分古老,它们在历史长河里获得的生存经验使它们变得非常谨慎。但这个新的陷阱,基于渗透分割法则新原理制造的陷阱显然不在它们的经验范畴内。 “阿迪朗达克山脉曾经被非常彻底地勘探过。”瑟斯顿反驳说。 “显然还不够彻底。”戴利坚持他的逻辑是经得起推敲的。 晚些时候,他们又去了陷阱那儿。这次陷阱里什么也没有。 我几乎听不见你的声音,萨米西。行行好,把音量调大一点。 或者你还是亲自来一趟更好。在这种情形下,给我发电波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形势变得越来越令人绝望了。 你说什么,萨米西,“故事后来怎样?”已经足够明显了。在那三只小动物通过了输送器以后,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告诉我妻子的时候了。 于是,我邀请她和我一起爬进花园。她还挺开心的。 “告诉我,亲爱的,”她说,“你最近在为什么事烦心吗?” “嗯。”我回答。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吗?”她问。 “不,甜心,”我说,“你已经尽力了,只是还不够好。我想要找一个新的伴侣。”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纤毛困惑地摆动着。然后她叫了一声:“弗瑞格!” “是的,”我告诉她,“美丽的弗瑞格已经同意住进我的笼子了。” “但是你忘记了我们的结合是一生一世的。” “很遗憾,我知道你拘泥于那种形式。”然后我轻轻一挤,把她推进了物质输送器。 萨米西,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的表情!扭动着纤毛,尖叫着,然后就消失了。 我终于自由了!方法有一点卑鄙,但我总算自由了!能够自由地和迷人的弗瑞格结合了。 现在你可以好好欣赏到整个计划的完美性了:我必须先取得地球人的合作,因为物质输送器一定要在两端同时操作的情况下才能起作用。我把它伪装成一个陷阱,因为地球人什么都会相信。我可是把我压箱底的宝贝——我的妻子给他们发送过去了呀。 让地球人去试着和她生活在一起吧!我从来也做不到。 万无一失,绝对地万无一失。我妻子的踪迹永远也不会被发现,贪婪的地球人拿到什么东西都会收藏起来。没有人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是接下来,萨米西,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木屋周围乡村般的宁静已荡然无存。泥符的路上留下一道道车辙,满地都是一次性闪光灯泡、空了的香烟盒、糖果包装纸、铅笔头、碎纸片……不过现在,在忙乱了几个小时以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空气中只剩下还未散去的酸味。 戴利和瑟斯顿站在空空的陷阱旁边,绝望地盯着它。 “你觉得这该死的东西哪一点儿出毛病了?”戴利问道,郁闷地踢了陷阱一脚。 “也许没东西可抓了。”瑟斯顿猜测说。 “一定还会有!为什么它一下子抓了四个像外星怪物一样的东西,然后就再没下文了?”他跪在陷阱旁边忿恨地说,“博物馆的那些蠢货!还有那些记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瑟斯顿冷静地劝道,“你也不能怪他们……” “我不能吗?说我是个骗子!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汤姆?他们竟然问我是怎么进行皮肤移植的!” “博物馆的人来的时候,那些动物都死了,这实在太糟了。”瑟斯顿说,“那看上去的确让人怀疑。” “那些怪物就是不吃东西。那是我的错吗?还有那些搞新闻的……说真的,你不觉得那些大城市的报纸应该雇一些更聪明的记者吗?” “你不应该拍胸脯保证会抓到更多的动物,”瑟斯顿说,“正是在陷阱没有新的收获时,他们才开始怀疑这是场骗局的。” “我的确是保证了!我怎么知道陷阱在抓到第四只生物以后会停下来?再说,当我告诉他们这个捕捉系统是采用渗透分割法则时,他们为什么要笑我?”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那个法则,”瑟斯顿无奈地回答,“没有人听说过那东西。我们到普莱西德湖去吧,把这件事忘掉。” “不!这东西一定得给我再抓到些什么,它必须继续工作!”戴利设置并启动了陷阱,他盯着它看了几秒钟,突然,他把带铰链的顶部打开了。 戴利刚把手伸进陷阱,就叫喊起来:“我的手!它不见了!”他飞快地往后退。 “不,它还在。”瑟斯顿让他冷静了下来。 戴利仔细查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把它们放在一起搓了搓,执意说:“我的手在陷阱里面消失了。” “好了,好了,”瑟斯顿安抚他说,“去普莱西德湖好好地放松一下,那会对你很有帮助的。” 戴利俯看着陷阱,再次把手伸了进去。手消失了。他再往里伸了一些,眼看着他的手臂直到肩头的部分也都消失了。他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看着瑟斯顿。 “现在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说,“那些动物根本不是生活在阿迪朗达克山脉里的!” “那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就从我的手现在待的地方来的!他们想要更多的东西,是不是?说我是在撒谎?我要让他们瞧瞧!” “埃德!不要去!你都还没搞清楚……” 但是戴利已经把第一只脚伸进了陷阱。他的脚消失了。慢慢地他把身子也缩了进去,直到只剩一个头为止。 “祝我好运吧。”他说。 “埃德!” 戴利捏住鼻子沉了下去,消失在瑟斯顿的视线里。 …… 萨米西,如果你不马上来的话,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不得不停止向你发送无线电信号了。那个巨大的地球人已经把我的小行星翻了个底朝天。他已经把所有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塞进了输送器。我的家全毁了。 现在他正在撕我的笼子!萨米西,这个怪物想把我抓走做成标本!没时间给你浪费了! 萨米西,能有什么事情绊住你?我的老朋友啊…… 什么,萨米西,你在说什么?你在开玩笑!你和弗瑞格怎么可能!再考虑一下,老朋友!想想我们之间的交情! (西丫 译) 治疗院 坎希尔·托马斯JM-14系列手动型神志清醒仪使用说明 坎希尔·托马斯制造公司荣誉推出本公司最新一代的神志清醒仪。这是一款美观、结实的仪器,造型精巧别致,适宜摆放在卧室、厨房,或者书房内任何地方使用。它功能齐全,是C-T型神志清醒仪的微缩版,而C-T型神志清醒仪已被大多数商家、休闲场所、交通系统所采用。我们不辞辛苦地努力工作,都是为了以尽可能低的价格向您提供最优质的神志清醒仪。 操作:在您的神志清醒仪的右下角有一个开关。把它拨到“开”的位置,先让机器预热几秒钟,然后再把开关拨到“启动”位置,等待几秒钟,以便仪器读数。 读数:在您的神志清醒仪的前部、操作开关的上方,是一个均匀刻度的透明表盘,刻度从0到10。黑色指针停下来时,指示的数值就是您的神志清醒读数,该数值和目前统计的正常标准一致。 读数说明: ⑴在0~3之间:就像所有的神志清醒仪一样,这个型号上的0读数代表理论上完美的神志清醒点。任何0以上的数值都是相对于正常标准的偏差程度。然而,0更像一个统计上而不是现实中的概念。社会承认的正常区域为0~3。在这个区间内的任何读数都是正常值。 ⑵读数在4~7之间:这个范围里的数值属于社会尚可容忍的神志清醒读数。读数在这个区间里的人,应该立刻依照个人喜好去选择精神治疗。 ⑶读数在0~8之间:读数在7以上的人,被看作是其周围环境的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几乎可以确定他属于高度神经质的类型,或处于精神病前期,或已患有精神病。法律要求这类人对其读数进行登记,并且在一个管制期之内把读数降到7以下。(关于管制期问题,请您参看本州的法律。)如果到期仍做不到这一点,您就必须接受手术,或者自愿接受治疗院的治疗。 ⑷读数为10:在您的表盘上,数字10处有一条红线。如果一个人的神志清醒读数超过了这条红线,他就不再具有接受正常商业治疗的资格了,而是必须立刻接受手术改造,或者立即接受治疗院的治疗。 警告: ⑴这不是一台诊断仪器。不要试图自行判断您的病症是什么。0到10的数值代表神志清醒程度的等级,并不代表对神经质、精神病前期或精神病等的绝对分类。程度等级只与个体对社会秩序的潜在危害有关。一个特别的神经质病人可能会比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潜在危险更大,所以,任何神志清醒仪都会对此做出反应。如果需要更多的信息,请向精神治疗师咨询。 ⑵0到10的读数是近似值。如果需要准确到小数点后三十位的读数,请使用商用C-T型神志清醒仪。 ⑶请记住!保持神志清醒是每一个人应尽的责任。我们已经在几次世界大战后平静地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了,这正是由于我们的文明是建立在社会清醒、个人有责任感和维持现状的理念上的。因此,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3,建议您去寻求帮助。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7,您必须寻求帮助。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10,不要消极等待被发现和逮捕,以人类文明的名义敦促您,去自首吧。 祝您好运! 坎希尔·托马斯公司 早饭后,菲尔曼先生知道他应该立刻出发去上班。就他目前这种状况,任何的拖沓都可能对他不利。他戴上整洁的灰色礼帽,理好领带,向门口走去。当手握上门把时,他又决定还是等信来了再走。 他回转身在客厅里踱步,对自己的举动有点恼怒。他早知道自己会留下来等信,为什么还要装作离开的样子?难道对自己诚实都做不到吗,特别是如今,个人的诚实是这么的重要! 他的黑色猎犬斯皮德,正蜷在沙发上好奇地望着他。菲尔曼拍了拍它的头,想去拿一枝烟,却又改变了主意。他再拍了一下斯皮德的头,那条狗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菲尔曼调节了一下并不需要调节的台灯光线,无缘无故地颤抖了一下,又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不情愿承认自己不想离开寓所,实际上他很害怕离开这里。 他试图说服自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只不过是继前天和昨天之后的又一天而已。当然,如果一个人能相信这点,真正地相信这点,事情就会无限期地推迟,也就没什么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再说,为什么今天就会发生点儿什么事呢?他的管制期还没有过完呢。 他似乎听到寓所外面有什么动静,便飞快地跑去把门打开。他弄错了,信还没有到。但是在走道那边,他的房东太太打开了门,正用苍白、不甚友好的眼神望着他。 关上门,菲尔曼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觉得最好去测一下神志清醒读数。他走进卧室,机器仆人正把一小堆灰尘向房间的中心扫去。床已经铺好了,妻子的床根本不用铺,因为它已经空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要我离开吗,先生?”机器仆人问。 菲尔曼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测试。不过,他的机器仆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严格地讲,这台机器根本没有人性,但是它又具有一种感觉上像是人性的东西。不管怎样,它留下或离开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所有个人用的机器人都有测量神志清醒读数的电路。这是法律规定的。 “随便你吧。”他最后说。 机器仆人把那一小堆灰尘吸走,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间。 菲尔曼站上神志清醒仪,先开了机器,等了几秒钟,再把它调到了启动位置。他忧郁地望着那黑色的指针慢慢地升过了正常的2和3,升过了反常的6和7,最后停在了8.2的位置上。 比昨天高0.1。离红线又近了0.1。 菲尔曼啪的一声关掉了机器,点燃了一枝烟。他疲惫地缓缓离开了卧室,好像这一天已经过完了,而不是刚刚开始。 “信来了,先生。”机器仆人说着,向他滑过来。菲尔曼从机器仆人伸开的手中一把抓过信,一封封地翻看着。 “没有她的信。”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很难过,先生。”机器仆人回答得很快。 “你很难过?”菲尔曼好奇地看着那台机器,“为什么?” “我天生就关心您的幸福,先生。”机器仆人说道,“斯皮德也一样,当然在它的智力范围以内。菲尔曼太太的信会提高您的士气。没有来信,我们很抱歉。” 斯皮德温柔地叫了一声,把它的头偏到了一边。在菲尔曼看来,机器人的同情和动物的怜悯,他都同样地感激。 “我不怪她。”他说,“不能指望她无止境地忍受我。”他等待着,希望那机器人会告诉他:他的妻子会回来,他也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但机器仆人沉默地站在斯皮德的旁边,斯皮德又睡着了。 菲尔曼再次翻看着来信。有几封是账单,一封是广告,还有一封小小的硬邦邦的信,上面的回信地址竟是治疗院,菲尔曼飞快地拆开了信。 里面是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菲尔曼先生,你的入院申请已经被送达并接受了。我们将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谢谢。院长。” 菲尔曼眯着眼睛看那张卡片。他从来没有申请过进入治疗院。 那是在这世界上他最不愿意做的事。“这是我妻子的主意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机器仆人回答。 菲尔曼把他手中的卡片翻了过来。当然,他一直模模糊糊地知道治疗院的存在。每个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影响着生活的各个方面。不过,实际上他对这个重要的部门了解得很少,令人惊讶地少。 “治疗院是什么?”他问。 “一座很大但不高的灰色建筑。”他的机器仆人回答,“它坐落在城市的西南角,可以通过各种公共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它是干什么的?” “一种注册疗法。”机器仆人说,“对每一个申请的人开放,不管是书面还是口头的申请。还有,治疗院的存在,为所有读数超过10的人在接受人格移植手术之外提供了一种自愿的选择。” 菲尔曼恼怒地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们的系统是怎样的?用的又是哪一种疗法?” “我不知道,先生。”机器仆人说。 “他们的治愈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机器仆人立刻就回答了。 菲尔曼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觉得可以说是奇怪的事情。“让我想想,”他说,“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对不对?” “从物理意义上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去了再离开的记录。”机器仆人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菲尔曼把那张卡片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这一切都非常地奇怪。治疗院是那么地赫赫有名,那么地广为人接受,没有人想到要去质疑它。然而在菲尔曼心里,治疗院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一个既遥远又不真实、只有当神志清醒读数超过了10你才会去光顾的地方。当然,前提必须是你不想做脑叶切除手术,局部大脑额叶皮质切除手术,或者其他任何导致人格丧失的手术。不过当然你会试图不去想超过10的可能性,那个想法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不稳定的表现,因此你也不会去想,如果事情发生了,你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选择。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菲尔曼断定他不喜欢这种安排。他必须做一些调查。为什么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如果他们的治疗真是百分之百有效,为什么他们的治疗方法不为人知呢? “我最好去上班了。”菲尔曼说,“晚饭随便做点什么吧。” “是的,先生。祝您今天愉快,先生。” 斯皮德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跟着他来到门口。菲尔曼蹲下来,抚摸着它光滑的黑头:“不,孩子,你留在家里。记住今天不要埋骨头了。” “斯皮德从来不埋骨头。”机器仆人说。 “你说得对。现在的狗,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很少有不安全感。现在的狗不埋骨头了。” “再见。”他快步走过房东太太的门口,来到了街上。 菲尔曼迟到了几乎有二十分钟。在他进入大厦时,他忘了向门口的扫描器出示他的管制卡。那个巨大的商用神志清醒仪扫描了他,指针飞快地蹿过了7,指示灯开始闪烁红光。一个尖锐的金属声音在大喇叭里叫了起来:“先生!先生!您偏离正常指标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安全限度!请立即接受治疗。” 菲尔曼飞快地从皮夹里抽出了管制卡。但是不知怎么的,那机器又向他继续咆哮了至少十秒钟。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盯着他:送信的小子们完全停了下来,幸灾乐祸地欣赏着骚乱;商人们和那些白领在窃窃私语;两个神志清醒的警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菲尔曼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他抑制住了逃出这座楼的冲动,向一个电梯走去。但那电梯已经几乎满员了,他无法挤进去。 他快步地从楼梯爬到了二楼,然后剩下的路都坐电梯上去。到达摩根事务所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他向门口的神志清醒仪出示了管制卡,用手帕擦了擦脸,走了进去。 事务所里的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他可以从他们的沉默和刻意避开的脸上看出来。菲尔曼迅速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把帽子挂好。 他在桌前坐下来时,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对那台神志清醒仪充满了仇恨。如果他能够把那些该死的东西都砸个粉碎就好了! 它永远都在窥探着,在你的耳朵里拉着警报,让你变得忐忑不安…… 菲尔曼迅速地打断了这个念头。他提醒自己,那些仪器本身并没有问题,把它们想成活生生的迫害人的密探是过于偏执的,而且可能这就是他当前神志不安状态的一种症候。仪器仅仅是人的意志的延伸。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必须受到保护,所以要防止个人对社会的危害,就像必须防止任何发生病变的人体组织对整个人体产生危害一样。你也许很喜欢你的胆囊,但如果它危害到你的其他器官,你就只能无情地把它牺牲掉。 他感到这个类比不是那么合适,但还是决定不再往下探究了。 他必须找出更多关于治疗院的信息。 点燃了一枝烟后,他拨通了心理疗法咨询服务的电话。 “我能帮助您吗,先生?”一个声音悦耳的女人说道。 “我想了解一些有关治疗院的信息。”菲尔曼说着,觉得自己有点傻。治疗院是那么的著名,就像每日生活的一部分,这就像询问你自己国家的政体是什么一样。 “治疗院坐落在……” “我知道它坐落在哪儿。”菲尔曼说,“我想知道他们采用哪一种治疗方法。” “没有那条信息,先生。”那女人停顿了一下说。 “没有?我以为所有商业治疗的数据都是向公众开放的。” “技术上来说,是这样的。”那女人缓缓说道,“但是治疗院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商业治疗。它的确收费,但是,它也没有限额地接收慈善病例。还有,它有一部分由政府资助。” 菲尔曼弹掉了烟灰,不耐烦地说:“我以为所有的政府项目都是向公众公开的。” “作为一条总体的原则,是这样的,除了对公众有害的信息以外。” “那么有关治疗院的信息是有害的啰?”菲尔曼得意地说道,觉得他正触及到这件事的要害。 “噢,不,先生!”那女人的声音变成了震惊的尖叫,“我不是想暗示那一点!我只是在陈述保留信息的一般规则。治疗院,虽然也受法律限制,但在一定程度上,它是超越法律的。这个现象被允许存在,是因为治疗院有百分之百的治愈记录。” “我在哪儿可以见到几个被治好的人?”菲尔曼问,“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 他踩住他们的痛处了,菲尔曼想,看看对方如何作答吧。他觉得听到电话那边有低低的谈话声。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响亮而又清晰:“我是片区主管。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那男人尖锐的声音,菲尔曼差点把话筒扔掉。他志得意满的感觉消失了,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打过这个电话。但他强迫自己继续道:“我想了解一些有关治疗院的信息。” “它位于……” “不!我是要真正的信息!”菲尔曼歇斯底里地说。 “你想知道这些信息有什么目的?”那个片区主管问。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种平滑的、几乎能催眠人的心理医生的声音。 “增进了解。”菲尔曼很快地回答,“由于治疗院是一个随时向我开放的治疗选择,我愿意对它有更多一些的了解,才好判断……” “非常可疑。”那个片区主管说,“想一想,你这是为获得一些有益且实用的了解而提出的问题吗?问这些会让你更好地融入社会吗?但愿你是因为好奇而问,不过看得出来,你还有更深层次的动机。” “我问是因为……”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片区主管突然问。 菲尔曼沉默了。 “你的神志清醒指数是多少?” 菲尔曼还是没有说话。他正在试图判断这个电话是不是已经被跟踪了,最后他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你是不是对治疗院在本质上是一种善举有所怀疑?” “不。” “你是不是对治疗院是在为了维持现状而工作有所怀疑?” “不。” “那你的问题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神志清醒指数?你为什么会觉得需要更多的信息?” “谢谢你。”菲尔曼嘟哝说着,挂断了电话。他意识到打这个电话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这种事是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了8的人才会干的,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干的。那个片区主管,凭着他受过训练的直觉,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片区主管当然不会给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8的人提供信息!菲尔曼知道,如果他还想恢复到正常指数,就得更严密地关注自己的行为举止,分析这些行为举止,并弄懂它们产生的原因。 菲尔曼正坐在那儿冥思苦想,随着一声敲门声,门被推开了,他的老板摩根先生走了进来。摩根是一个大个子,很结实,有一张圆胖的脸。他站在菲尔曼的桌前,手指在记事簿上不停地敲击着,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抓住的贼那样尴尬。 “我听说楼下发生的那件事了。”他说,眼睛没有看菲尔曼,手指继续有劲儿地敲着。 “那是暂时的高峰读数bbr>?,”菲尔曼机械地说,“实际上,我的读数已经开始下降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勇气去看摩根。两个人有意地各自盯着房间里不同的角落。最后,他们的目光终于相遇了。 “你看,菲尔曼,我尽量不干涉别人的私事。”摩根说着,坐在了菲尔曼办公桌的一角上,“但是该死的,朋友,神志清醒,匹夫有责。我们都受到同样的游戏规则的束缚。”这个想法似乎增强了摩根的信念。他郑重地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知道,我需要对这儿的很多人负责。这已经是你在这一年中第三次被管制了。”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是怎么开始的?” 菲尔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摩根先生。我只是在静静地过日子,然后我的读数就开始往上爬了。” 摩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可能那么简单。你检查过是不是大脑有障碍吗?” “已证实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那么精神治疗呢?” “所有的都试过..了。”菲尔曼扳着指头数着,“电子疗法,分析法,史密斯疗法,瑞尼斯学校,迂回想法,差别法……” “他们怎么说?”摩根问。 菲尔曼回想起他去看过的无数个心理医生所说的话。他曾被心理学所提供的每一种话序方法研究过。他曾经历各种检查,使用过药物,接受过电击治疗,但一切都归结到一个结论。 “他们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吗?”摩根问。 “没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只说些什么天生的浮躁、深藏的动机、无法接受现状之类。他们一致认为我是一个顽固的类型,就是人格重建也拿我没有办法。” “预测法呢?” “没什么用。” 摩根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菲尔曼,我觉得这是态度问题。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团体中的一员?” “我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是的。但关键是你自己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摩根大声说道,一只手握紧拳头用力地砸在另一只手掌上,好像要砸碎接下去的这句话,“你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呢?” “我想不是的。”菲尔曼带着真诚的悔恨说。 “就拿我来说吧。”摩根热诚地说着,两脚分开,稳稳地站在菲尔曼的桌前,“十年前,这家事务所是现有的两倍这么大,而且还在发展。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地工作,增加我的股份、投资、扩张,挣越来越多的钱。” “然后怎么样?” “不可避免的事发生了。我的读数从2.3飙升到7以上。我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没有法律禁止挣钱。”菲尔曼指出。 “当然没有。但有一条心理学规律不让你挣得太多。当今社会不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竞争意识和野心被淘汰出了我们的种族。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保持了有差不多一百年的现状了。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新发明,没有战争,没有任何形式的重大发展。心理学一直在去掉不正常的元素,让这个种族标准化。当时,以我的动机和能力来说,成功轻而易举,没有人能阻挡我。” 血色冲上了摩根的脸,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了。他检视了一下自己,以一种比较平和的语调说下去:“当然,我会那样做,是因为神经有问题,有权力欲,一种恶性竞争意识。所以,我接受了替换疗法。” 菲尔曼说:“我看不出来你想扩展生意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上帝啊,伙计,社会清醒、个人有责任感和维持现状,这三样难道你一样都不理解吗?我当时正在变得富有。以此为出发点,我可能会建立起一个金融帝国。这些都是合法的,就像你理解的那样,却是非正常的。在那之后,谁知道我还会做些什么?最后直接控制政府?那样发展下去,我会想改变心理学上的政策来适应我的异常状态。你能想到那会带来什么。” “所以你调整了。”菲尔曼说。 “我当时的选择有大脑手术、治疗院,或者自我调整。幸运的是,我在竞争性的体育运动里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为了全人类的利益,我把自己自私的动机升华了。但重要的是,菲尔曼,我当时正接近红线。在一切快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我调整过来了。” “我很愿意调整自己。”菲尔曼说,“只要我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问题是,我真的不知道。” 摩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思忖着道:“我想你需要休息,菲尔曼。” “休息?”菲尔曼立刻警觉了,“你是说我被开除了?” “不,当然不。我想做得公平,公平竞争。但是我还有一个团体在这儿。”摩根模糊的手势包括了这个办公室,这座楼,这个城市,“神志不清是潜移默化的。上个星期,我们办公室有几个人的读数已经开始攀升了。” “而我就是那个传染源?” “我们必须遵守规则。”摩根说道。他直挺挺地站在菲尔曼桌前,“工资会继续发给你,直到你找到解决方案。” “谢谢。”菲尔曼嗫嚅道。他站起来,戴上帽子。 摩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考虑过治疗院吗?”他低声问,“我是说,如果其他的方法都没用的话……” “绝对没有,并且永远不会考虑。”菲尔曼直愣愣地盯着摩根蓝色的小眼睛说道。 摩根转过身去,“你好像对治疗院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见。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我们的社会是怎样构建的。你不至于认为我们的社会允许任何违背公众利益的事存在吧?” “我不这么想。”菲尔曼承认道,“但是,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更多有关治疗院的事呢?” 他俩穿过死一般沉寂的办公区,那些与菲尔曼认识了那么久的人,没有一个从他们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摩根把门打开,说:“你知道有关治疗院的一切。” “我不知道它是怎样治疗的。” “你知道有关任何疗法的详细情况吗?你能告诉我有关替换疗法的程序吗?或者分析法?或者欧基维缩减法?” “不,但我对它们是怎么工作的有一个基本认识。”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摩根如释重负地说,面带一副胜利者的神情。然后他迅速地降低了音量,“这就是了。显然,治疗院不把这些信息说出来,是因为那会干扰这种疗法的治疗过程。这没什么奇怪的,对吧?” 菲尔曼一边想,一边任由摩根把他领进楼道里。“我可以同意这点,”他说,“但是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那不让你觉得很不吉利吗?” “当然不。你有一种很奇怪的看法。”摩根边说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你好像在试图制造一个谜,虽然它并不存在。我并不是在窥探他们的专业领域,但是我能假设他们的疗法需要病人留在治疗院。需要换个环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治疗方法。”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他们不这样说呢?” “事实胜于雄辩。” “那么我能在哪儿,”菲尔曼问,“可以看到他们百分之百治愈率的证据呢?” 电梯到了,菲尔曼踏了进去。摩根说:“证据就是——他们是这么说的。治疗医师不会撒谎,他们不会,菲尔曼!” 摩根开始说些别的什么,但是电梯门关上了。电梯开始下降,于是,菲尔曼震惊地意识到工作没了。 不再有工作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没地方可去了。平时大部分时间他都很讨厌他的工作,有些早晨,他一想到又得在办公室里待一天就忍不住呻吟出声。而现在当他不再拥有这份工作了,他才意识到,工作对他多么重要,多么实在,多么值得依靠。他想,如果一个人没活儿可干,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街区接着一个街区。他试图思考,但无法集中精神。想法总是一个个地溜开,逃离他,被妻子一闪而过的一张张脸所代替。而他连想她都不可能,因为这个城市压迫着他,那些脸孔、声音和气味…… 进入脑子里的惟一行动计划是不可行的。逃走,他恐慌的情绪告诉他。去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但是,菲尔曼知道这不是个办法。逃走是纯粹的逃避主义,是他偏离正常的证据。因为在他们看来,他需要逃离什么?离开这个人类有史以来设计得最清醒的、最完美的社会吗?只有一个疯子才会逃离。 菲尔曼开始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他们看起来很开心,充满责任感,保持清醒的精神状态,愿意牺牲旧的激情以换取一个和平的新时代。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好得不能再好的世界。为什么他不能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面呢? 他应该能,带着好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信心,菲尔曼决定要适应环境,以某种方式去适应环境。 要是他能知道该怎样做就好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后,菲尔曼发觉自己饿了。他走进看见的第一家饭馆,那地方已被工人挤满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快要走到码头了。 他坐下来,看着菜单。他告诉自己,他需要时间思考,他必须正确地评估自己的行为,找出…… “喂,先生。” 他向上看去。一个秃头、没刮胡子的服务员正瞪着他。 “干吗?” “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菲尔曼问道,试图控制住他突然而来的恐慌。 “我们这儿不接待疯子。”那个服务员说。他指着墙上的神志清醒仪,那台仪器会登记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仪器上那根黑色的指针正指着9多一点。“出去!” 菲尔曼看着柜台边的其他人。他们坐成一排,穿着相似的棕色粗布衣服。他们的帽子被拉下去遮住眼睛,每个人都好像在读着报纸。 “我有管制卡……” “出去!”那个服务员说,“法律上说我不需要为9以上的人服务。那会影响我的顾客。快点!走吧。” 那些工人动也不动地坐着,没有看他。菲尔曼感到血液冲上了他的脸庞。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打碎那个服务员秃得发亮的头颅,再拿上一把切肉刀冲向那排冷漠的人,把他们剁碎,让他们的血溅到旁边肮脏的墙壁上。不过,攻击的念头是不正常的,是一种不能让清醒仪满意的反应。他压制住了冲动,走了出去。 菲尔曼继续走着,压制住了想跑的念头,期待着出现一串连续的有逻辑的想法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但是他的脑子却越变越混乱。到黄昏的时候,他已经累得要倒下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阴冷狭窄、垃圾遍布的贫民区街道上。他看见一幢房子二楼的窗户上挂着一个手写的招牌,写着:“J·J·弗林,心理医师。也许我能帮助你。”菲尔曼苦笑了一声,想起他曾去找过的那.些漫天要价的医生们。他走开了,又转了回来,踏上了通往弗林医生诊所的楼梯。他又对自己失望了。第一眼看到那块招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上去的。难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停止欺骗自己吗? 弗林的诊所既小又脏。油漆已经开始从墙上剥落了,房间里有一种混浊的气味。弗林坐在一张没刷油漆的木桌后面,叼着烟斗正在看一本探险杂志。他是个小个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开始秃顶了。 菲尔曼本来准备从头说起,但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你看,我现在情况很糟。我丢了工作,老婆离开了我。我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治疗方法。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弗林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打量着菲尔曼。他的目光扫过来者的帽子、衣服和鞋,好像在评估它们的价钱。然后,他说:“别的医生怎么说?” “说我实际上已经没救了。” “他们当然那么说。”弗林用一种高充而清晰的声音快速说道,“这些只讲表面功夫的家伙们太容易放弃了。但是希望总是有的。人脑是一个奇怪又复杂的东西,朋友,而且有时候……”弗林的话突然停住了,表情带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咧嘴一笑,“啊,有什么用呢?毫无疑问,你已经有了那种命中注定的想法。”他把烟斗里的灰磕掉,盯着天花板,“你看,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这一点你我都清楚。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寻找一个奇迹,我想。”菲尔曼说着,疲惫地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多人都这样。”弗林开始侃侃而谈,“而且按逻辑推断,这里也像是个那种地方。对不对?你已经去过那些专业医师的时髦办公室了,在那里没能得到帮助,所以,如果一个江湖郎中能做到那些名医所做不到的事,反倒是正确和自然的了。一种诗意的公平。” “说得好。”菲尔曼说完后露出一丝苦笑。 “噢,我本来就很不错。”弗林说,一边从一个破旧的绿色烟草袋里掏出些烟草装进烟斗里,“但是这件事的真相是,奇迹需要钱,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如果那些大人物们帮不了你,我当然也办不到。”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菲尔曼说着,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作为一个医生,”弗林慢慢地说,“我有责任提醒你,治疗院的门始终是向你敞开的。” “我怎么能去那儿呢?”菲尔曼问,“我对那儿一点儿都不了解。” “没有人了解。”弗林说,“但我还是听说他们每次都能治好。” “死亡也是一种治疗办法。” “但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办法。再说,那和这时代太不协调了。不正常的人才会那样做。但是,不正常的人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那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离开过那里?” “别问我。”弗林说,“也许他们不想离开。”他吸了一口烟,“你想要些建议?好吧,你有钱吗?” “有一些。”菲尔曼谨慎地说。 “好的。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但是……别再找治疗方法了!回家去吧。叫你的机器仆人出去买两个月的吃食。躲一段时间。” “躲?为什么?” 弗林怒容满面地说:“因为你拼命地想回到正常,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而你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更糟。这样的事我至少见过一千遍了。不要去想清醒还是不清醒,只要躺上两个月,休息,阅读,长胖,然后再看看你怎么样。” “你看,”菲尔曼说,“我觉得你是对的。这点我能肯定。但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该回家。今天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有一些钱。你能不能把我藏在这儿?你能不能把我藏起来?” 弗林站起来恐惧地望着窗外黑暗的街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已经给了你不清醒的建议,我不能在此基础上再做出不清醒的行为!” “我很抱歉。”菲尔曼说,“我不应该向你这样提要求的。但是我很感谢你,真的。”他站了起来,“我该给你多少钱?” “不需要。”弗林说,“祝你好运。” “谢谢。”菲尔曼快步走下楼梯,招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以后,他到家了。 当菲尔曼向他的寓所走去时,楼道里异常地安静。房东太太的门是关着的,但他有种感觉,那扇门在他到达之前一直是开着的,而且那个老太太现在正站在门边,耳朵贴着薄薄的木板……他走得更快了,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也很安静。菲尔曼走进了厨房。他的机器仆人正站在炉子旁边,斯皮德则蜷在角落里。 “欢迎到家,先生。”机器仆人说,“请坐下休息,我马上就给您上晚饭。” 菲尔曼坐了下来,想着他的计划。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推敲,但是弗林是对的。躲起来,就是这样。不让别人看到。 “我需要你明天一早就去买东西。”他对机器仆人说。 “是的,先生。”机器仆人说,把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我们将需要足够的必需品。面包、肉……不,买罐装食物。” “什么样的罐装食物?”机器仆人问。 “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营养均衡就行。还有烟,不要忘了烟!把盐递给我,好吗?” 机器仆人站在炉子边,没有动。斯皮德开始呜呜地低声叫起来。 “机器人,请把盐递给我。” “我很抱歉,先生。”机器仆人说。 “你很抱歉?这是什么意思?把盐递给我。” “我不能再服从您的命令了。” “为什么不?” “您刚刚超过了红线,先生。您现在已经是10以上了。” 菲尔曼盯着它愣了一会儿,然后他冲进卧室,把神志清醒仪打开……黑色的指针慢慢地向红线爬去,摇摆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滑过红线。 他超过10了。 但那并不重要,他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个测量数值,并不代表他立刻就成了一个怪物。他可以和机器仆人理论,向他解释。 菲尔曼冲出了卧室:“机器人!听我说……” 他听见前门的关门声。机器仆人已经走了。 菲尔曼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机器仆人当然会离开了,它们有内置的神志清醒测量设备。如果他们的主人超过了红线,他们会自动回到他们的工厂。没有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10的人能向机械设备下命令。 但他还有机会。房子里还有食物。他会给自己限量供应的。有斯皮德在,还不会太寂寞。也许他只需要几天。 “斯皮德?” 房间里没有声响。 “到这儿来,孩子。” 还是没声音。 菲尔曼把所有房间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但是那条狗仍不见踪影。它一定和机器仆人一起离开了。 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菲尔曼走进厨房,喝了三杯水。他看着机器仆人准备的晚饭,开始大笑起来,然后控制住了自己。 他必须离开这里,得快,没时间耽搁了。如果他赶快行动,他还可以办得到,去一个地方,任何地方。现在每一秒钟都很重要。 但是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他却还站在厨房里,盯着地板,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狗离开了他。 门上传来一声敲击声。 “菲尔曼先生!” “不。”菲尔曼说。 “菲尔曼先生,你必须离开这儿。” 那是他的房东太太。菲尔曼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走?去哪儿?” “我不管。但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菲尔曼先生。你必须走。” 菲尔曼转身拿他的帽子,把它戴上,环顾了一眼他的寓所,走了出去。他没有关门。 外面,有两个人在那儿等着他。他们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 “你想去哪儿?”一个人问。 “我能去哪儿?” “做手术或者去治疗院。” “那么,去治疗院。” 他们把他弄进一辆车里,车很快开走了。菲尔曼靠在后座上,疲惫得无法思考。他可以感到脸上有一阵凉风袭来,车身轻微地震动也让人舒服。 不知道开了多久…… “我们到了。”一个人终于说。他们停下车,把他领进了一座巨大的灰色建筑物里,来到一间简陋的小房间。房间的正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标着“接待员”字样。一个人摊开双手跳在桌子上,正在轻声地打鼾。 一个看守菲尔曼的人大声地清了一下喉咙。那个接待员一下子坐起来,揉着眼睛。他迅速地戴上一副眼镜,睡意朦胧地看着他们。 “哪一个?”他问。 两个看守指着菲尔曼。 “好的。”接待员伸展了一下细瘦的胳膊,打开了一本大黑记事簿。他做了记录,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了菲尔曼的看守。他们立刻离开了。 接待员按下了一个按钮,用力地挠着自己的头皮:“满月之夜。”他对菲尔曼说,带着明显的满足感。 “什么?”菲尔曼问。 “满月。通常在月圆的时候,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来我们这儿,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我正盘算着要对这现象做点研究。” “更多?更多的什么?”菲尔曼问道。他还没从他已经进了治疗院的震惊中适应过来。 “别紧张。”接待员严肃地说:“每当满月的时候,我们会接收到更多读数超过10的人。我并不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关联,但是……啊,看守来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看守走到了桌子面前,一边还在打着领带。 “带他到312AA去。”接待员说。在菲尔曼和那看守走远以后,他取下眼镜,又趴在桌上睡了。 那个看守领着菲尔曼通过一个复杂的通道网络,两边布满密密麻麻的门。那些通道似乎是随心所欲修建起来的,它们随意分叉、弯曲,有一些甚至是扭曲或呈弧线的,就像古代城市的街道一样。 在他通过的时候,菲尔曼注意到那些门不是按顺序编号的。他先经过了3112,接着是25P,然后是14。而且他很笃定自己经过了“888”三次。 “你是怎么找到路的?”他问那看守。 “这是我的工作。”看守不无得意地回答。 “好像不是很系统化。”菲尔曼过了一会儿说。 “不可能那样。”看守以一种几乎称得上亲密的口吻说,“一开始他们设计了比现在少得多的房间,但是高峰期开始了,病人一天比一天多,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的迹象。所以,只好把那些房间再分得更小,也只好再分出新的走道。” “但是医生怎样找他们的病人呢?”菲尔曼问。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312AA。看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了门锁,等菲尔曼进去后就又锁上了门。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沙发、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子,只这几样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间占满了。 就在这时,菲尔曼听到门外有响动。一个人在说:“那么要咖啡吧,半个小时以后放在餐厅里面。”没听到有人回答,稍后,一阵大笑突然爆发了出来。一个人以低沉的声音说:“是的,再来一百个我们就得到地下去找地方了。” 一把钥匙在门锁里转动,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胡子走了进来,微微笑着,他显然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微微地笑着。 一看到菲尔曼,他的脸立刻就变得非常职业化了。“请躺在沙发上就行了。”他的话很礼貌,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菲尔曼还是站在那儿。“现在我已经在这儿了。”他说,“你能解释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个大胡子已经在开柜子的锁了。他带着一种有点厌倦的滑稽表情,抬起了眉毛:“我是个医生,”他说,“不是个演说家。” “这我明白。但是毫无疑问……” “是的,不错,”那医生说,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你有权利知道,诸如此类。但是,他们真的应该在你们到来之前就把这个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菲尔曼仍旧站在那儿。 医生接着说:“像个乖孩子一样在沙发上躺下来,我就全告诉你。”他又转过身去在柜子里找东西。 菲尔曼飞快地转过了打倒他的念头,但立刻又想到,成千上万的神志清醒指数超过10的人,一定也有过这种念头。毫无疑问,这里一定有什么防范措施。他在沙发上躺下了。 “治疗院,”医生边在柜子里边翻找,边说,“显然是我们时代的产物。要理解它,你必须先理解我们生活的时代。”说到这里,医生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津津乐道地继续下去:“每个人都必须保持神志清醒!但是,要时刻保持神志清醒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压力,你知道,特别是要保持社会清醒。现在人心是多么容易变疯狂啊!一旦疯狂,价值观就会转变,一个人就会开始有奇怪的念头、理论、希望和行动。这些事本身也许并不反常,但是它们却给社会带来无可避免的危害,因为任何方向上的发展都会危害到一个稳定的社会。现在,经过数千年的流血历史以后,我们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要保护社会不受神志不清的个人的危害。因此每个人都有责任避免那些异常的精神状态和那些盲目的决定,它会让一个人变成一个给社会带来变化的潜在危险。保持现状是我们的理想,这种保持现状的愿望,需要人们具有一种几乎是超人的毅力和决断。如果你不具备这个品质,你就会被送到这里来了。” “我看不出……”菲尔曼刚开始说,就被那医生打断了。 “社会对治疗院的需求,现在应该很明显了。如今,大脑手术是保持神志清醒的最后有效手段。但是,这对人来说是一个痛苦的结局,老实说,是一种地狱般的选择。政府的大脑手术会导致原有的人格死亡,那实际上也就是一种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治疗院试图提供另外一种选择来减轻一些这方面的压力。” “但是到底这种选择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坦白地说,大多数人宁愿不知道。”医生关上柜子,把它锁起来,但菲尔曼没看到他选了些什么仪器,“你的反应并不具代表性,我向你保证。你选择把我们想象得邪恶、神秘和恐怖,这是因为你神志不清。请相信,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解脱。虽然在某些人的眼里看来,我们使用的方法令人疑惑,甚至显得有些冷酷,但神志清醒的人们把我们看作万灵药,他们从信仰上接受我们。” 医生轻声地笑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代表天堂。” “那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你们使用的方法呢?” “坦白地说,”医生柔声回答,“就算是天堂里使用的方法,也最好不要去研究得太明白。” “那么这整件事都是骗人的!”菲尔曼说,试图坐起来,“你们准备把我杀了?” “绝对不会。”医生说,轻轻地按住他,直到菲尔曼再一次躺回去。 “那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会知道的。” “还有,为什么没有人从这儿出去?” “那是他们的选择。”医生回答。在菲尔曼能动之前,医生熟练地把一枝针管插进他的手臂,给他注射了一种温暖的液体。“你必须记住,”医生说,“必须保护社会不受个人的危害。” “是的,”菲尔曼困倦地说,“但是谁又来保护个人不受社会的伤害呢?” 房间开始变得模糊,虽然医生回答了他,菲尔曼却听不见他的话,但是他肯定,那些话一定是很明智、恰当和正确的。 当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宽广的平原上。正是日出的时候。在微弱的光线下,一缕缕雾气飘在他的脚踝处,在他的脚下,是湿润而富有弹性的青草。 菲尔曼略微有些惊奇地看到,他的妻子就站在他的右边。斯皮德,他可爱的小狗,正靠在他的左腿上微微颤抖着。他的惊奇很快就过去了,因为这正是他妻子和狗应该在的地方,在战斗开始前站在他的一边。 前方,模糊的移动物体转换成了人的形状,在他们靠近时,菲尔曼认出了他们。 他们是敌人!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他的机器仆人,在半明的天色下,机器人闪着机器特有的光。摩根也在那儿,他声嘶力竭地要求那个片区主管,必须让菲尔曼死掉。还有弗林,那个受了惊吓的人,把他的脸遮住,却仍在向他冲来。他的房东太太也在场,她尖叫着:“他不能住在这儿!”在她身后是那些医生、接待员和看守。在他们后面,则是成百万的穿着工装的人,当他们前进的时候,帽子盖住了他们的脸,手中紧紧地握着卷成圆筒的报纸。 菲尔曼为这场期待已久的、与背叛他的敌人之间的最后战斗而兴奋起来。但是,一个疑问拂过他的心头:这是真的吗? 他脑子里冒出个荒诞又令人恶心的念头:他那被注射了药品的身体正躺在治疗院的一个编了号的房间里,而他的灵魂却在这个梦幻之国与幻影们战斗。 “我什么病都没有!”在一个完全清醒的瞬间,菲尔曼明白了他必须逃离这里。他的归宿不是在这儿,和幻想中的敌人战斗,他必须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永远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当所有的尖锐观点、创造力和个性都被筛离时,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吗?他就会!菲尔曼在幻象中挣扎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那被遗弃的身体在沙发上辗转,呻吟,移动…… 但是,忽然他梦里的妻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指向前方。他梦中的狗向前来的队伍狂吠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逃离的时机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菲尔曼永远也不知道这一点。他忘记了刚才的决定,忘记了地球,忘记了现实。当他朝敌人冲上去投入战斗的时候,露珠的水滴飞溅在他的腿上。 (西丫 译) 固执己见 飞船上的船员都必须是好朋友。在不时出现的紧急情况下,要做到在一瞬间内相互间协调地工作,他们平时就必须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在太空中,通常一个失误就足以致命。别说一般的飞船,即便是最好的飞船,也会出些意想不到的问题。知道了这些,我们就能理解斯文船长此刻的感受了。离起飞只剩下四个小时,他却被告知,他的雷达操作员吉姆·福布斯不愿和新来的船员一道工作。福布斯还没有见到过这位新来的船员,他也压根儿不想去见,光听说这件事他就够烦了。福布斯解释道,他并不针对新来的船员个人,他不愿意合作,纯粹是种族的原因。 “真有这样的事吗?”当总工程师从舰桥上过来,告诉斯文船长这个消息时,斯文船长问道。 “是的,长官。”郝工程师答道。这个来自广东的黄种人,个子矮小,五官扁平,“我们曾试图自己处理这个问题,但是福布斯就是不让步。” 这个消息着实让斯文船长大吃一惊,他心情沉重地坐在那张有衬垫的椅子上。他原来以为种族间的仇恨,已经是离现在十分遥远的事情了,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一个例子,就如同遇到一只渡渡鸟或者恐龙一样的离谱。 “种族主义,在如今这个时代!”斯文大为震惊,“难以想象,这太荒唐了——就像对我说,人们还在村庄里烧死异端,或者是谁还在威胁要使用钴弹一样荒唐可笑。” “此前并没有出现过什么种族主义的迹象,”郝工程师说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意外。” “郝工,你是这艘船上资历最老的船员了,”斯文说,“你跟福布斯摆明道理,劝他改变态度没有?” “我跟他讲了几个小时的道理……” “他听进去了吗?” “没有。” 斯文用很不雅的手势拿起一根雪茄烟,点燃,吸了几口:“如果在我的船上出这样的问题,我多半会倒霉——我要再找一个雷达操作员!” “这可不容易,长官,”郝工程师回答道,“在这儿不容易找。” 斯文皱着眉头思考着。他们现在停靠的蒂斯卡娅二号星,是一个南部星系外围的小行星。他们刚刚卸完一船的机器部件,并要在这里载上公司安排的替补船员。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船员反倒成了个祸端。蒂斯卡娅二号星上有许多经过训练的人,但他们多半是些水利、矿藏等相关专业的专家。这个行星上惟一的雷达操作员,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在这里娶妻生子了,还在风景优美的城郊买了栋别墅,他不会抛妻别子跟斯文的飞船走的。 “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斯文愤怒地说道,“我不能宽恕福布斯,我不会把新来的人丢下不管的。这不公平。另外,公司也可能为此把我给炒了。我想……一个船长应该并且能够解决自己飞船上的问题。” 郝工程师阴沉着脸点头。 “福布斯是从哪里来的?” “从美国南部偏远山区的一个小镇来的。佐治亚,长官。你应该听说过吧?” “是的。”斯文点了点头,他曾在乌普萨拉学过一门关于各地风俗的课程,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当一..名船长,“佐治亚出产花生和肥猪。” “还有人,”郝工程师补充道,“勇敢而且有能耐的人。你会发现任何新开发区都有从佐治亚来的人,跟他们的实际人口相比,外出打工者的比例挺高的。其他地方的人没有他们名声大。” “这个我也知道,”斯文咕噜着,“福布斯是很能干,但是,他的种族歧视……” “福布斯还算不上典型,”郝工程师说道,“他是在一个孤立的小部落里长大的,远离美国主流文化。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小部落,各有不同的奇怪风俗。”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斯文打断了郝工程师的话,否则,郝工程师肯定又会对中国的风俗习惯发表长篇大论式的演讲了,“犯这种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随便哪里的村落,或多或少地都会有自己的种族取向。但是,当加入到地球村生活中之后,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克服这样的心理障碍。其他人都能做到,为什么福布斯不行呢?难道就没有人教过他吗?” 郝工无奈地耸了耸肩:“船长,你想和他谈谈吗?” “是的。等一等,我得先和安卡谈谈。” 总工程师离开了舰桥。斯文继续沉浸在思考中,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请进。” 安卡走了进来。他是货物舱的监工头,长得高大匀称,皮肤呈现出成熟的暗紫色。这个纯种的加纳黑人,弹起吉他来,定会是一把好手。 “我想,”斯文说道,“你知道所有的情况了吧?” “真是不幸,长官。”安卡说道。 “不幸?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你是知道在这种气氛下出发的危险性的。不到三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我们不能没有一个雷达操作员,但我们也同样需要那个新船员。” 安卡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斯文弹掉他烟头上快有一英寸长的烟灰:“安卡,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叫你来干啥了吧?” “我能够猜得到,长官。”安卡回答着,笑了笑。 “你是福布斯最好的朋友,你能同他谈谈吗?” “我试过了,船长,上帝都知道我试过了。但是,你知道,佐治亚人……” “恐怕我不知道。” “他们都是些好人,长官,但有时就像头倔驴。只要他们下定了决心,那就不会改了。我已经跟他谈了两天了。昨天晚上我还把他灌醉了,这可完全是工作需要,长官。”安卡马上补充道。 “没事儿。接着讲。” “我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地和他谈心,提醒他,我们这帮船员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还一起回忆了在各港口的有趣经历和愉快的合作。我对他说,吉姆,你如果老是顽固不化,你会毁掉所有这一切的。你不想这样吧,是吗?我问他。而他却哭得藏书网一塌糊涂,长官。” “但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他说他不能,而且他叫我不要再劝他了。他说,在整个银河系中,有一个种族,他是没有办法与他们合作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他的老爹会在坟墓里气得打滚的。” “他还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斯文问道。 “我会再接着试的,但是我觉得把握不大。” 安卡离开后,斯文船长久久地坐着,用一只大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他瞥了一眼船上的时钟,离发射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了!他拿起步话机,接通了发射场的控制塔。当他和负责的长官接上话时,他请求道:“我想多待几天。” “斯文船长,我很愿意满足你的要求,”长官说道,“但是我们需要这个泊位。我们每次只能接待一艘星际飞船。有艘从卡拉尤来的运送石料的飞船,将在五个小时后抵达。我想,他们的燃料恐怕也剩得不多了。” “他们总是这样。”斯文说道。 “我们可以这样办。如果你的飞船有严重的机械故障的话,我们可以找些吊车,把你的飞船放平了,再把它拖出泊位。当然,要再把它立起来,就得等一段时间了。” “多谢,不用麻烦了,我会按时出发的。”他叹了口气,挂断了对讲机。他不能接受那样的处理方式,公司发现了也不会同意的。不过,他也许可以采取一些行动。虽说是不友好的,但却是必要的。他站起来,扔掉已经燃尽的烟头,大步走出了舰桥。 他来到医疗室。医生穿着白大褂,腿跷在桌面上,正看着一本三个月前的德国医学期刊。 “欢迎光临,头儿。想来点儿医用的白兰地吗?” “行。”斯文点头同意。 年轻的医生从写着“丛林热细菌培养样本”字样的瓶子里倒上了两杯。 “为什么贴这样的标签?”斯文问。 “吓唬人,免得他们来偷着喝。他们总是爱来偷我这儿的东西喝。”伊斯哈克·魏尔金医生是一个以色列人,比尔史巴新医学院毕业的。 “你知道福布斯的事了吗?”斯文问。 “所有人都知道。” “我想问问你,从随船医生的角度观察,你曾经察觉过福布斯表现出种族歧视的趋向吗?” “一点儿也没有。”魏尔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能肯定?” “作为一个以色列人,我对于这类事情是相当敏感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完全的意外。当然,知道后,我跟福布斯也长谈过好几次。” “有什么收获?” “他诚实、能干,耿直中带有那么一点简单。在他思想意识中保留着一些来自古老传统的陈旧意识。你是知道的,山地佐治亚人,往往都有那种强烈的传统意识。从萨摩亚和斐济来的人类学家仔细研究过佐治亚人。你读过《佐治亚成年人》或者《山地佐治亚人之风俗》吗?” “我没有时间读这些东西,”斯文说道,“我的时间都用来管理这艘飞船了,没时间去读研究每个船员所属种族的那些心理学文章。” “说得也是,头儿,”医生回答道,“不过,船上的图书馆里有这些书,如果你想翻一下的话……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帮上你,教书育人是很花时间的。我是个内科医生,而不是个心理学医生。情况很简单:有那么一个种族,福布斯不能够与这个种族的人一起工作,这个种族会激发出他内心深处那种古老的种族仇恨。不幸的是,你的新船员,就来自于那个种族。” “我要把福布斯留下,”斯文突然说道,“他的工作可以由通讯官学着接替。福布斯乘下一艘船回佐治亚。” “我不会赞同您这个决定。” “为什么不?” “福布斯在船上很有人缘。虽说大家都觉得他这回很不讲道理,但是,没有他,船员们都会很不开心的。” “也将有更多的不协调。”斯文掂量着,“危险啊,太危险了!但是,我可不能把新船员撂下不管。我不能,这不公平!这儿到底是谁说了算?是我,还是福布斯?” “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魏尔金脱口而出,但戛然而止,因为愤怒的船长已经把玻璃杯向他砸来了。 斯文船长来到船上的图书馆,快速地翻看了《佐治亚成年人》和《山地佐治亚人之风俗》这两本书,但没得到什么启示。他想了一下,又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发射了!他赶紧朝航行控制室奔去。 控制室里,金星人科斯拉特正坐在凳子上看航行的补充指令,他一边用三只手拿着一个手动的六分仪,一边用他的脚擦着玻璃,脚是他最灵巧的肢体。当斯文走进来时,这个金星人立刻变成了略带褐色的橘黄色,以此表示他对权威的尊重,接着,又变回到他平时的绿色了。 “还好吗?”斯文问道。 “挺好的,”科斯拉特回答说,“当然,除了福布斯。”他用的是一个人造的发音器,因为金星人没有发声器官。最初这些发音器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但稍后金星人做了些改进,现在金星人的典型发音,是一种柔和的咕噜声。 “正是因为福布斯,我今天才来找你。”斯文说,“科斯拉特,你不是一个地球人,事实上,你也不属于人类。我想,或许你对这件事另有看法,譬如说一些我忽略了的事情。” 科斯拉特仔细想了想,然后变成灰色,这是表示“不确定”的颜色:“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斯文船长。在金星上,我们从来没有过种族问题。虽然你可以把斯科拉达现象看成是一种并行的……” “不行,”斯文说道,“那会带来更多的宗教麻烦。” “那我就没有什么主意了。你去跟福布斯讲过道理了吗?” “其他所有的人都试过了。” “你的运气可能会好些,船长。作为一个权威的象征,你可能会代替他心中的父亲形象。你有这个优势,可以帮他找出产生这种情绪的根基。” “种族仇视不会有根基。” “也许不是在抽象的逻辑层面上。但是在人类的语言里,你或许可以找到一个答案或一把通往要害的钥匙。试着找出福布斯害怕什么吧。也许你能把他自己的动机和现实的世界联系起来,他便有可能克服仇恨了。” “我会把这些教诲牢牢铭记的。”斯文说,但是当这些话被译成金星语之后,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便荡然无存了。 传音器里传来对船长的呼叫,是大副的声音:“船长!控制塔想要知道我们是否会按时出发。” “按原计划不变,”斯文说道,“检查飞船。”他砰的一声放下话筒。 科斯拉特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这是他表示惊讶的颜色。 “不管我怎样做都一样,反正是倒了霉了,”斯文沉重地说道,“多谢你的建议,我现在就去找福布斯。” “顺便问问,”科斯拉特说,“那个人是什么种族的?” “哪个人?” “那个新来的船员,也就是福布斯不愿与他一起工作的那个人。” “我怎么可能知道?”斯文咆哮道,他的脾气突然爆发出来,“你觉得我会站在舰桥上,考察每个人的种族背景吗?” “这可能会有用。” “会有什么用?也许是个欧洲人,福布斯不愿与他一起工作;或者是一个美洲人,一个纽约人,一个火星人。我为什么要关心他那病态的脑子究竟讨厌那种人?” “祝你好运,斯文船长。”当斯文快步离去的时候,科斯拉特礼貌地说。 吉姆·福布斯在斯文进入舰桥的时候向他举手敬礼,虽然这在斯文的船上并不需要。雷达操作员站得笔挺,他身材高挑,金色头发,浅色肌肤,脸上长着不少雀斑,给人以彬彬有礼服从命令的印象,但从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一道坚毅的目光。 斯文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倒是福布斯先开了口。 “长官,”他说,“我想让您知道,我自己也鄙视我自己。您是一个好船长,最好的,长官。这是一艘快乐的飞船。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愚蠢。” “那你会重新考虑了?”斯文问,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也希望我可以,我真的希望。我可以把我的右臂给您,船长,或者是其他我能给您的。” “我不想要你的右胳膊。我只是想你和新来的船员一起工作。” “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福布斯伤心地回答。 “这到底是为什么!?”斯文愤怒了,忘记了他决心使用的心理战术。 “您只是不了解我们这些来自佐治亚山地的孩子,”福布斯解释道,“您不知道我爸爸是怎样把我抚养大的。如果我不能满足他的遗愿,可怜的他会气得在墓里打滚的。” 斯文忍住没有骂出来,忿忿地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把我推到什么境地吗?福布斯,你还有什么要说?” “只有一个办法,长官,把我和安卡留下。缺少人手总比船员不合作要好得多,长官。” “安卡要和你一块儿留下?等等!到底是谁被歧视了?” “没有谁,长官。只是我们难以分开了,自从我们在斯坦拉号货船上相遇后,就一起做船员,都已经五年了,只要一个人去哪儿,另一个人也会跟着的。” 控制台上的一个红灯开始闪烁,这表明飞船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斯文没去管它。 “我不能把你们两个都留下,”斯文说道,“福布斯,你为什么不能和新来的船员合作呢?” “种族原因,长官。”福布斯坚定地说。 “仔细听着。你跟我一起共事,我是一个瑞典人。这让你觉得不适吗?” “一点儿没有,长官。” “我的医生是从以色列来的,导航员是个金星人,工程师是中国人。船员里还有俄国人,纽约?人,美拉尼西亚人,非洲人,以及其他好多不同种族、信仰、肤色的人。你和他们共事从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我当然和他们共过事。我们山地佐治亚人从孩童时期,就习惯于和所有的种族一起工作。这是家传的,我的父亲教我的。但是,我不能和布莱克一起工作。” “谁是布莱克?” “新来的船员,长官。” “他从哪里来?”斯文疲惫地问道。 “山地佐治亚。” 斯文还以为是他的耳朵有问题,他盯着福布斯,福布斯也胆怯地看着他。 “从佐治亚的山地县来的?”斯文船长问。 “是的,长官。我觉得离我出生的地方不远。” “这个布莱克是白人吗?” “当然是了,长官。和我一样都是白人,祖籍都是苏格兰。” 斯文感觉到,自己就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一个文明人从未涉足过的世界。他惊异地发现,地球上的风俗千奇百怪,远比银河系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离奇。 他对福布斯说:“跟我讲讲这个风俗吧。” “长官,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山地佐治亚人呢。在我出生的地方,当我们长到十六岁时,便离开家再也不回去了。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诲告诉我们,同所有的种族一道合作、一同生活……除了本族人。” “哦!”斯文惊诧道。 “这个新来的布莱克也是一个山地佐治亚的白种人。他本该看见花名册,就不来报到的。真是的,都是他的错,如果他选择不遵守祖传风俗,我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你们不能和本族人合作呢?”斯文疑惑地问道。 “没有人知道,长官。这个风俗由父子相传已经数百年了——自从氢战之后。” 斯文仔细看着他,慢慢有了主意:“福布斯,你对黑人有感情,是吗?” “是的,长官。” “怎么会呢,讲给我听听。” “嗯,长官,我们山地佐治亚人认为,黑人是白人天然的朋友。我是说,白人可以和黄种人或者是火星人友好相处,但是,黑人和白人有着特殊的……” “接着讲。”斯文催促道。 “不容易讲清楚,长官。该怎么讲呢……可以这么说,这两种人情趣相投,好比齿轮一样,白人和黑人之间有着特殊的默契。” “你知道吗,”斯文温和地说道,“很早以前,你的祖先却认为黑人低人一等。他们制订出法律,阻止黑人和白人来往。而且,当全世界都抛弃了偏见时,他们还这么做。事实上,直到氢战爆发,他们一直都这样做。” “这是谎言,长官!”福布斯叫嚷道,“对不起,我不是说您是个骗子,长官,但这不是真的。我们佐治亚人从来就……” “我可以用历史书向你证明,还有人类学的研究。我有好几本这类的书在飞船的图书馆里,如果你想要看的话!” “北方人写的书?” “我也会给你看南方人写的。这是真的,福布斯,也没有什么好觉得羞耻的。教育是一个漫长而缓慢的过程。你的祖先有很多值得你骄傲的地方。” “如果这是真的,”福布斯很迟疑地说道,“那你能说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在人类学的书里写得有。你知道的,不是吗,佐治亚在战争中被一颗原本要杀死诺福克人的氢弹击中。” “是的,长官。” “也许你不知道的是,那颗炸弹落到了中部的所谓的黑色地带。不但使很多白人丧了生,佐治亚那个区域的黑人也几乎全都死光了。” “这个我不知道。” “现在,你必须信我的话,在氢战之前,有一场种族暴乱,那时私刑泛滥,白人和黑人之间仇怨极深。突然间,黑人不见了,全死了。白种人为此感到十分内疚,特别是在一些孤立的社区。一些虔诚的白人认为,他们应该对这场大规模的屠杀负道义上的责任。这对他们打击很大,因为他们是虔诚的信徒。” “为什么会内疚,如果他们恨黑人的话?” “他们不恨,这是重要的一点!虽然他们害怕同外族通婚,害怕经济竞争,害怕社会等级的变化。但是,他们并不恨黑人。相反地,他们总是觉得他们比自称自由派的北方人更喜欢黑人。这很是自相矛盾。” 福布斯点点头,努力地思考着。 “在一个像你出生地那样的封闭社区,逐渐形成了离家打工的风俗,人们和所有的种族合作,除了本族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内疚情结。” 福布斯长满雀斑的下巴淌满了汗水。“我无法相信。”他迟疑地说道。 “福布斯,我曾经骗过你吗?” “没有,长官。” “那你能够相信我吗?如果我发誓这些是真的。” “我……我试试吧,斯文船长。” “现在你知道这个风俗的成因了。你会和布莱克一块儿工作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你会试试吗?” 福布斯咬了咬嘴唇,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船长,我会试试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但是我会试试的。我是为了您和船员们这样做的,不是因为您所说的那些话。” “试试吧,”斯文说道,“我要你做的只是试试。” 福布斯点了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舰桥。斯文立即通知控制台,准备发射。 在下面,船员活动的区域里,福布斯被介绍给新来的船员,布莱克。新来的人身材高大,黑色头发,显得无拘无束。 “你好。”布莱克说。 “你好。”福布斯勉强应道。两个人都作了准备握手的姿势,但是却没有完成。 “我从庞贝来。”福布斯说道。 “我从阿米拉来。” “简直是隔壁邻居。”福布斯不高兴地说道。 “是的,恐怕是的。”布莱克承认。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福布斯痛苦地迸出一句:“我不能这样做,我就是不能。”说完,他转过身大跨步走开。 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过身,问道:“你是纯种的白人?” “不是的,”布莱克答道,“我有八分之一的切罗基血统,从我母亲一方继承来的。” “切罗基,嗯?” “是的。” “唉,你干吗不早说,我认识一个阿塔哈奇来的切罗基人,叫汤姆,外号是小熊。你不会和他是亲戚吧?” “不认识,”布莱克说道,“我从来就不认识切罗基人。” “是吗,那就没有事了。他们最开始就该告诉我你是个切罗基人。来,我来带你看看你的铺位。” 飞船升空几个小时以后,这个情况才报告给斯文船长,他彻底地被弄懵了。怎么会是这样,他问自己,如果八分之一的切罗基血统就让一个人成了切罗基人,那么另外的八分之七呢…… 惊诧之余,斯文船长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搞不懂那些美国南方人。 (西丫 译) 入侵者 这个星系里有十一颗行星,迪尔隆在远离恒星的那几颗行星上,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痕迹。他发现恒星的第四颗行星上曾有人居住过,第三颗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会有人居住,在第二颗行星上有智能生命存在,而且它还有一个卫星。于是,迪尔隆驾着飞船直奔那颗行星而去。 在夜幕的掩护下,飞船偷偷地穿过大气层,穿过厚厚的雨云,飞船看上去更像是一朵云彩。迪尔隆悄然着陆,没引起任何骚动,也没有给他这个地球人带来任何麻烦。在黎明之前的一个小时,他安放好了飞船,这是一个最佳时间。因为不管生活在什么行星上的生物此刻都是最麻痹的。在离开地球前,他的父亲曾告诉他,黎明前入侵是地球人经验积累的一部分,来之不易,这些经验能指导他在外星球上生存下去。 “但是所有这些还不够。”他父亲提醒他,“因为你面对的是最不可预测的群体,一些智能生命。”他父亲一边说教,一边摇晃着脑袋。 “记住我的话,孩子,”老人继续说,“你也许能够毁灭流星,预测冰川时代的到来,看透新星的变化,但是,老实说,你能了解那些充满疑惑、多变且拥有智能的群体吗?” 人类已有的经验确实不能言多,迪尔隆意识到,但他坚信自己拥有的年轻、热情和智谋。他还相信地球人独特的入侵谋略,一项?99lib?特殊的技能,一个地球人就能在任何环境中战斗到最后,不论对手是多么奇异,或是敌意多么强烈。 从迪尔隆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受到这样的教育:生活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星系不仅无穷大,而且还很不友好。这些星系通常由太空中的许多炽热的恒星构成,有时也会有几颗行星。在这些行星上会有不同的物种,它们形状大小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憎恨一切有别于自己的外来物种。在这样的物种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合作。地球人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有技术、最有耐力、最狡猾的一种。即便如此,如果地球人没有那种摧毁性的技术,要想在其他星球上活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迪尔隆曾是一个聪颖的学生。他热切地盼望着能在浩瀚的星系中找到自己的归宿。他被列入出征名单,用不着经过任何考察,他就像以前的千百万年轻人一样,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飞船。从此,他就永远离开了那十分拥挤的小小的地球,飞往太空,直到燃料耗尽。现在,他的归宿就在他面前。 迪尔隆的飞船停泊在一个有着茅草屋顶的村落附近的丛林里,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几乎难以被发现。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等待着。刚刚放亮的天空微微泛着红光,没发现有人向他走来,没有炸弹落下,也没有炮弹爆炸,他确信没有人发觉他着陆。当这颗行星所属的黄色恒星升起来时,他走出飞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用鼻子吸了吸空气,双腿感受了一下重力,还估计了那颗恒星的光谱及其威力,最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像这个星系里的大多数行星一样,这颗行星也不适合地球人生活。他相信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这次入侵。 他按了按仪器板上的一个按键,便匆匆动身了。在他身后,飞船隐藏在灰色的尘埃中。这尘埃随着晨风飘落,遍布丛林。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向这个陌生的村子前进。接近村庄时,他看到了一些用石板垒成的茅舍,那些石板显然是用手工制成的,十分粗糙,但看上去挺耐用,而且适合当地的气候。除了一条靠脚踩出来的小径通向丛林,这里没有道路,没有电力装置,没有任何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据他判断,这儿还处于早期文明,要控制这个村庄,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他满怀自信地朝前走去,差点与一个外星人撞个满怀。他们都直愣愣地盯着对方。那个外星人无意避开,他是一种直立行走的两足生物,比地球人高大,而且头颅很大,皮肤呈浅棕色,上面长有灰色的毛,仅有一条带斑纹的布捆在他的腰间。 “艾尔泰!”那生物叫道,这在迪尔隆听起来像是一种表示惊讶的语气。迪尔隆迅速地四下瞧了瞧,没看见其他任何村民。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塔泰阿……” 没等话音落地,迪尔隆就如同弹簧一样往前一跳,外星人试图躲开,但是迪尔隆像只猫一样腾起,一下子抓住了外星人的某一个肢体。这正是迪尔隆所需要做的,身体的接触已经建立,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千百年以来,地球上的出生率居高不下,这迫使越来越多的地球人往外星球迁移。但是,太空中只有万分之一的行星适合人类生存。因此,地球人便想到:要么改变外星球的环境,使之适合人类生存的需要,要么主动改变人类自身的生物特性去适应新的环境;另外,还有第三种事半功倍的方法,那就是研究出一种适用于所有智能生物的人类心智意识侵占法。 地球人创造出了这样一种心智意识侵占法,他们现在已经很精通此术了。具有这种能力的地球人,就可以在任何有生物的行星上生存了。当然,他首先得占据一个当地居民的意识。然后要做的是将自己的新身躯加工,以适应新的环境,让自己的身躯填满有趣的有用信息。一旦完成了这种脱胎换骨,他热爱竞争的秉性,会使他在那个被入侵的世界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惟一的小障碍是,有些外星人不喜欢心灵被入侵,因此,有时他们要采取某些行动来与地球人对抗。 在侵入外星人的最初那一瞬间,迪尔隆感到十二万分后悔,因为他的身躯完全坍塌、融和在外星人的身体里,原来的迪尔隆一下子便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寄主——那个外星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最后,他和他的寄主两者之间,也将只有一方明白所发生的事情。 侵入外星人身体的迪尔隆,一门心思地进行着转换工作。他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障碍,拼命地往核心区域进犯,一旦到达了要害区,并能成功地将外星人的心智意识驱逐,由他取而代之,那么这个载体就属于迪尔隆了。 外星人意识中一股仓促建立起来的抵抗在迪尔隆的进攻下瓦解了。有那么一瞬间,迪尔隆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路畅通地完成他的转换,可是突然间他感到没有了方向,不得不老是在一片毫无特色的灰蒙蒙的意识荒野里瞎转悠。 那个外星人从最初的惊吓中逐渐恢复了镇静,迪尔隆可以感到周围的能量越变越大。 现在他真的入侵到了外星人的体内,一场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一场敌我双方的谈判在外星人的心智意识中展开…… “你是谁?” “爱德华·迪尔隆。来自地球。你呢?” “阿热克。我们这个星球叫克艾哥拉。你来这儿干什么,迪尔隆?” “寻找一块栖息地。你能给我吗?”迪尔隆狡黯地笑了笑,回答道。 “我他妈的……快从我体内滚出去。” “我办不到,我无路可走。” “是这样。”阿热克想了想,“但是,没人邀请你进来,而且你不单只是想找个地方住,你还想控制一切,是吧?” “我一定得掌握控制权,”迪尔隆承认,“别无选择。如果你不反抗,我会给你留下一席之地,虽然这并不符合我们的惯例。” “不符合你们的惯例?” “当然了。”迪尔隆说,“不同的物种不能同时在一个载体内共存,这是颠扑不破的自然法则。强者总是会消灭弱者。不过,我可以试着与你和平共处一段时间。” “我不需要任何施舍。”阿热克说着,立即中断了和迪尔隆的对话。 那片灰色的荒野变得漆黑。迪尔隆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战斗。他先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撞击着他的自信意识。阿热克或许从未经过这种思维意识的厮杀。虽然他也能及时地根据情况调整自己,作好准备,来对付迪尔隆发起的进攻,但他的抵抗只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他仍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啊! 迪尔隆感觉到,自己站在山边凸出的岩石上,四周是悬崖峭壁。一层薄雾笼罩着远处高耸的蓝色山脉。头顶那颗恒星发出强烈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但却能感受到炽热的光线。这时,有一个小黑点顺着山脊朝他爬来。 迪尔隆踢了一脚散在路上的小石子,等着看那个小黑点将会变成个什么东西。这是智力格斗的一种格式。这时,思维上的格斗演变成了身体的格斗,观念也变成了可触摸的实物。 那个小黑点一下子变成了个克艾哥拉人。突然间,他就赫然耸立在迪尔隆面前,外星人通常用诅咒唤来自己民族的理想化偶像,这类偶像通常巨大无比,令人胆寒。这个克艾哥拉巨人手持利剑,发达的肌肉亮闪闪地鼓起。迪尔隆往后一跳,闪开了刺来的第一剑。格斗以迪尔隆可以适应的方式进行着。这尊偶像有着超人的力量,无可匹敌。但是,迪尔隆发现了他的一处致命弱点。迪尔隆决定冒险……克艾哥拉巨人探身往前刺来,迪尔隆躲开了。这一瞬间,巨人的身体暴露在迪尔隆面前,趁巨人喘气的一刹那,迪尔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地蜷腿蹬出双脚,巨人想躲开,但太晚了,迪尔隆穿着靴子的双脚早已重重地蹬在了他的心口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将迪尔隆向后弹开。紧接着,迪尔隆佯装进攻,灵巧地从巨人的剑下穿过,当巨人试图防卫时,他已用手掌劈向了巨人的脖子……倒下的克艾哥拉巨人震撼了大地。迪尔隆略带同情地看着他死去。这个理想化的民族偶像比活人更大、更壮、更勇敢,也更有耐力。但是,它行动迟缓、笨拙,还带着一副自信的神态、可怕的威严。那神态对于一个偶像来说是不错的,但是作为一部格斗机器,它的反应时间太长了,那无疑就意味着死亡。 死去的巨人消失了,有一刻,迪尔隆以为自己获胜了。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咆哮。他转过身,一只豹子模样的瘦长的浅黑色野兽出现在他的面前。那野兽双耳向后倒,朝他龇着牙。看来,这个阿热克还有不少保留的招数。但是,迪尔隆知道这种格斗形式要耗费多少能量,过一会儿等外星人的招数用完了,到那时……迪尔隆拾起巨人掉在地上的剑,往后步步退避,那黑豹模样的猛兽向前步步紧逼,他退到一块可以支撑身体的大石头前,利用身前的一块齐腰高的岩石作掩护,那黑豹模样的猛兽跟了过来。烈日当头,晃着他的眼睛,一阵微风拂去脸上的尘土。当黑豹朝他扑过来时,他举起了剑…… 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迪尔隆接二连三地遭遇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形形色色的猛禽怪兽。他就像对待地球上的猛兽那样,把它们一个个斩尽杀绝。有一种类似犀牛的猛兽,体型庞大,奔跑速度极快,迪尔隆把它引诱到悬崖边上,一个劲儿地驱赶它……另一种喷着毒液、像眼镜蛇一样危险的爬行类,他一下将其拦腰斩断;还有一种大猩猩模样的灵长类,健壮、敏捷、力大无穷,但它那有力的臂和带骨的爪总也抓不..住迪尔隆,迪尔隆前后来回地跳着,把它砍成了碎片;霸王龙身上覆盖着盔甲,顽强地抵抗着,它卷起一阵雪崩要埋葬迪尔隆……迪尔隆遭遇的奇异怪兽数不胜数。 到最后,他已筋疲力尽,但还没倒下,而手中的剑早已变成了锯齿状的金属片。 “认输了吧,迪尔隆。”阿热克说。 “还早着呢!”迪尔隆回答,他舔了舔黑色的干裂的嘴唇,“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吧?阿热克,你的生命力也是有限的吧?” “你真这么认为?”阿热克问。 “你已没有什么招数了。”迪尔隆不无得意地说,“如果你不再负隅顽抗,我会考虑给你留下一个生存空间,阿热克,老实说,我还有点敬佩你呢。” “谢谢,迪尔隆,我也有同感,如果你放弃的话……” “不,”迪尔隆回答,“继续。我会赢的。” “那好吧,”阿热克说,“你是自找苦吃。” 话音刚落,周围的岩石山峰就消失了。接下来,迪尔隆陷入到没膝深的沼泽地里,深绿色平静?99lib?t>的水面上,苔藓缠绕着带有瘤节的大树。虽然没有一丝风,鱼肚色的百合花却痉挛地摇摆着。水面上泛起了可怕的白雾,紧紧地缠绕着根部浸泡在水里的大树,贴附在粗糙的树皮上。虽然四周一片沉寂,但迪尔隆能察觉到周围的勃勃生机。他等待着,慢慢地转着身,他的双脚在淤泥里下陷着。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缓慢地移动,他闻到了百合花腐烂时发出的气味……他突然意识到:在克艾哥拉星球上从未有过这片沼泽地。 以一个地球人对外星球所特有的一种敏感,迪尔隆立刻察觉这里的重力不同了,这里的空气不同了,甚至连他脚下的泥土也不是克艾哥拉行星球上的了……这种感觉如潮水般不断涌现,逐渐形成了一种判断,这是另外一个星球上的环境。他分辨不清,难道克艾哥拉人也在做太空旅行?不可能!那阿热克怎么会如此了解其他的行星呢,他是从书上看到过,还是只是靠想象?或者…… 他正思索着,不知什么东西从肩上使劲地擦过,他被重重地撞倒在泥地上。他想站起来,可是双脚被黏泥粘住动弹不得,一条很大的树桠落了下来,他抬头一看,所有的树都开始摆动,并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枝干纷纷变弯,折断,然后像雨点似的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但此刻并没有一丝风。迪尔隆被打懵了,他挣扎着想要踩到一块坚实的土地,想要远离那些摇晃着的大树,躲开那些落下来的枝桠,然而沼泽地除了湿地就是大树,没有一点儿可以站得稳的地方。越来越多的树枝砸下来,迪尔隆转来转去,想找到与他交战的对手,但这里除了一片沉寂的沼泽,什么也没发现。 “有种的,出来!”迪尔隆尖声叫喊道。他被打倒了,跪在地上。他顽强地站了起来,随即又被无情的树枝砸倒了。他现在已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冥冥中他似平发现了一处避难所……他挣扎着爬到一棵大树下面,将身体紧紧地贴在树干上,大树的枝桠折断了,像一条条鞭子从天上坠落,但这些枝桠都碰不到紧贴树干的他,他感到有救了。但还没有喘过气来,他又惊恐地看到,长在树根周围的百合拖着长长的茎将他的脚踝缠绕住了,他想把这些藤茎踢开,但这些藤茎像一条条苍白的蛇,紧紧地缠绕着他。他不得不挣脱藤茎,逃离大树。 “出来和我打。”迪尔隆大声说出他的要求,但除了像雨点一样朝他打来的枝条,没有任何回答。四周围,百合蠕动着它们的藤茎向他包围过来,头顶上,聚集着沼泽地的各种鸟类,它们愤怒地扇动着翅膀。吃腐肉的黑兀鹰也等在那儿,准备收拾最后的残局。 迪尔隆在沼泽中跌跌绊绊地移动着脚步,突然,他感到一块热乎乎的东西缠绕着他的脚踝。他一下子明白他该怎么做了。他鼓足了勇气,一头扎进沼泽地肮脏的绿水中。 他一扎入水中,整个沼泽地便立刻沉静下来了。参天大树在碧蓝的天空下纹丝不动,百合也不再疯狂地向他袭来,而是亭亭玉立在沼泽地上。白色的雾气仍紧紧地围绕着树干,黑兀鹰在稠密的空气里静静地盘旋。沼泽地里开始冒出气泡,过了一会儿,气泡没有了。迪尔隆抬起头来换气,他的脖子背上到处都被划上了深深的伤痕。他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透明生物,就是这个异类在沼泽地里呼风唤雨。他涉水来到一棵大树边,倾尽全力将那柔软的生物使劲儿地摔到树干上,那东西被摔成了许多碎片。他瘫在树根边,从来也没有这么疲倦和难受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束手无策。既然生命在这场入侵阴谋中已变得毫无意义,自己为什么还要为生存而战呢?看看那些旋转着的行星,再看看那些炽热的恒星,和这些庄严的天体相比,自己短暂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迪尔隆感到吃惊,自己为了生存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温暖的水舔着他的胸膛,迪尔隆困乏地对自己说,生命,充其量不过是无生命实体外壳上寄生的一块疥癣。当水淹到他的脖子时,他对自己说,从统计学角度来看,和浩瀚的无生命世界相比,微不足道的生命几乎可以忽略。如果无生命世界是自然的,那么活着便是患上了疾病。当水触到他的两颊时,他心里想,生命的彻悟应该是对死亡的渴求。当水抚爱着他的双唇时,他感到死是一件乐事。那是对疲惫身躯的一种放松休息,是对有病的身心最好的医治。现在,只要他一放弃,他就很容易实现这件乐事。 “很好,”迪尔隆轻声地对自己说。他蜷成了一团,“很好的尝试,阿热克。或许你也累了。或许你身上除了一点感情外,什么也没有了。” 越来越黑了,在黑暗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对他说话,那声音来自一个微型的和迪尔隆类似的生物,它蜷在迪尔隆的肩上。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微型迪尔隆说,“没有任何生物敢于面对这种事,那就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罪恶感,你不愿承认的、你厌恶的那种罪恶感。死可比带有这种罪恶感好过得多,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死是宝贵的,十分昂贵的。死要祈祷才能得到。你必须面对你灵魂深处的罪孽才能乞求到死亡,这是计划安排好的。”迪尔隆不想听那个长得像自己的微型人的唠叨,但那个微型人粘在他肩上不离开,还不断地指划着。迪尔隆往微型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黑暗中,他看见一个迪尔隆的复制品逐渐形成。那复制品一再恳求着:“不要这样懦弱,迪尔隆,鼓起勇气,迪尔隆,大胆勇敢地直面人生,死,也要死得壮烈。” 迪尔隆看到那个复制品向他靠近,他感到一阵恐惧,这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因为这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一种对自己的负罪感,一种对他曾代表的一切的负罪感。 “快,迪尔隆!”复制品叫道,“坚强些,大胆些,你能取胜!即使死去,也要死个明白。” 迪尔隆此刻真想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想再进行任何抗挣,不想再坚持他自己的意识。但他做不到。 “让我死吧!”他发出尖叫。 “我救不了你!”微型人回应了一句,“你必须自己救自己!” 迪尔隆尝试着,用他的意识来强制自己合上双眼,请求死去,乞求死去,但他都没办到。他现在还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集聚他最后所有的力量,朝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复制品使劲儿扑过去。 复制品消失了。过了一会儿,迪尔隆感到一切恐惧感也烟消云散了,他独自一人耸立在他征服的领地上。不管怎样,他获胜了。 现在,面前等待着他的,是阿热克的意识中心,一片未有他人入侵过的处女地。他也不得不对可怜的阿热克表示一点敬佩,他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他们可谓棋逢对手。或许他还可以为阿热克保留一块栖息地,如果他不…… “谢谢你的好意,迪尔隆。”一个声音闷声闷气地迸出来。 迪尔隆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夹住了,无论如何.99lib.也挣不开。他想这肯定是阿热克的心智的威力。 “你干得真好,迪尔隆,”阿热克说,“你无须为你自己战败感到耻辱。” “我还没有机会战斗呢!”迪尔隆说。 “不,你不会有任何机会了。”阿热克彬彬有礼地说,“你自认为地球的入侵计划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同族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克艾哥拉是个古老的民族,迪尔隆,在历史上我们已经多次遭到外族人的入侵——有物质上的入侵,也有心智上的入侵,所以,这一切对于我们克艾哥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在逗我玩,是吗?”迪尔隆愤怒地叫起来。 “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些什么本事。”阿热克回答道。 “你不要自鸣得意了,你只是在逗我玩。好吧,那你就让游戏结束吧。” “怎么个结束法?”阿热克问。 “杀了我吧。” “我凭什么要杀你呢?” “因为除了杀死我,你别无他法了。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我?” “迪尔隆,你和我意识中心里的一些人交战过,比如厄坦格,在来这里之前,他生活在自己的星球上,住在一片沼泽地里。还有那个微型人,叫呜拉尔米尔克的,老在你耳边规劝,他是刚来不久的;另外一个口吐狂言的、有才华的,像你自己的那个复制品……” “但是……”迪尔隆想打断阿热克。 “我把他们全都收容在我这儿,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留下了一块栖息地,我要用他们的才智来完善我们的不足,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和你一块儿生活,”迪尔隆轻声咕噜着,“就在你的体内?” “对,要知道,在星系中,一个好的载体是很难得遇到的。对生物来讲,星系中已没有太大的空间了。来,迪尔隆,见见我的搭档。”迪尔隆又一次见到沼泽地中出现过的那些无以名状的怪兽,粘在他肩上的微型人呜拉尔米尔克,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物种。 “这可不行,我可不能和外星人生活在一起。生存不是战斗就是死亡,这是一条自然的基本法则。”迪尔隆叫道。 “你的信条过时了。”阿热克回答说,“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只有合作才能生存,才能更好地生存。你会习惯的,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联盟,迪尔隆!” 迪尔隆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阿热克的意识中心,和星系里的其他物种一样,坐在了“搭档”的席位上…… (西丫 译) 雏形 降落的过程简直糟透了。本特利知道自己的空间感被背上沉重的仪器误导了,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会差这么远,于是,在关键时刻,他按错了按钮,飞船开始像块石头一样地下落。在最后关头,他又矫枉过正。飞船在着陆点砸出一个大坑后,向前摇摇晃晃地冲了好一会儿,这才笨头笨脑地停下了脚步。 本特利完成了人类在塔利斯四号星球的第一次着陆。 他的第一反应是给自己倒一杯保健用的威士忌。 他又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于是便打开无线电。无线电的接收器是镶嵌在他耳朵里的,他能感觉到有点儿痒,麦克风也通过外科手术的方式,植入了他的喉咙。这套便携式的子空间系统还不错,会自动调节信号。本特利对于远距离信号调控可是一窍不通。 “一切顺利。”他通过无线电告诉斯利哥特博士,“这是一个和地球类似的行星,和调查报告上写的一样。飞船完好无损。我还可以高兴地告诉你,我在着陆的时候没有扭伤脖子。” “当然不会。”话筒里传出斯利哥特微弱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守护神工作得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习惯了吗?” 本特利回答道:“没呢,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个捣蛋鬼趴在我背上。” “嗯,你会习惯的。”斯利哥特向他保证,“学院发来了贺电,好像是政府要给你颁发个什么奖章。记住,你现在的任务是设法和当地的土著居民取得联系,最好是达成一些贸易约定,什么样的都成。当前,我们很需要这颗行星,本特利。” “我知道。” “那就祝你好运吧。记住,一有机会就向我通报情况。” “我会的。”本特利说完,便关掉了无线电。 他试着起身,却使不上劲,最后用手拉着控制仪表上方的扶手,才勉强地站了起来。现在他觉得,失重的感觉比这还要好受些。他开始后悔,在从地球飞来的漫长旅途中,自己没有坚持锻炼。 本特利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大块头,有六英尺多高,体格健壮。在地球上,他的体重有两百磅,行动起来非常矫健。现在他倒更像是只穿着小鞋的大象。自从离开了地球,他就一直背着个重达七十三镑、甩也甩不掉的守护神。 他愁眉苦脸地从塑料安全带下钻出来,走到舷窗边。他看见了一个村庄,在大概半英里远的地方模模糊糊地躺在地平线上。平原上,有一些小黑点正朝着飞船靠近……村子里的居民显然想要探视一下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吐着火并发出轰鸣的怪东西。 “还不错。”本特利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些外星人少了些好奇心,和他们交流起来就会困难得多。出发前,地球星际探险学院也曾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是由于当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这种情况最终没能列入《可能发生的情况》手册里。 村民们越来越近,本特利觉得是该做准备的时候了。他打开工具箱,取出他的翻译器,费力地绑在了自己的胸前。他往一边腰上挂了一大罐水,另一边他挂了个压缩食品包。然后,他在上腹部捆了一个工具包,并将无线电绑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上绑了个急救包。 这样装备下来,本特利就负担着一百四十八磅的重量。其中的每一盎司对外星探险家都不可或缺。他还能笨拙地行走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土著居民已经来到了飞船旁边,将它团团围住,小声地议论着。他们是双脚行走的动物,有着鲜橙色的肤色,翘着粗短的尾巴,除此以外,他们看上去和人类有点相似——说不定你在噩梦中还和他们会过面呢。 本特利同时注意到,他们都带着武器,有刀、矛、渔叉,还有石锤和飞斧。看见这些兵器,他得意地笑了。看来,他从离开地球就一直背着的、重达73磅让他很不舒服的防护装置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管这些土著人有什么样的兵器,要知道,即使是原子武器都伤害不了他。至少,宇航学院的头目斯利哥特博士是这样告诉他的。 本特利打开舱门。塔利斯人中传来惊异的叫声。他的翻译器在经过几秒钟的延迟后,才把这些声音翻译过来:“哦!啊!多么奇怪!难以置信!荒唐!不可思议!” 本特利从飞船一侧的梯子上走下来,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他一百四十八磅的负荷。土著人拥过来形成一个半圆形的人墙,围着他,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他向前走,他们就往后退。他友善地笑着说:“我是为了友谊而来的。”翻译器把这句话翻译成塔利斯语,声调有些刺耳。他们似乎不相信他,矛头都指向他。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比其他人都高大,他手里拿着小斧头,头上戴着绚丽的头饰。与众土著对峙,本特利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因为他是无敌的。只要他穿着守护神,他们就拿他没有办法。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斯利哥特博士曾对此信誓旦旦。 在飞船起飞之前,斯利哥特博士亲自把守护神绑在本特利的背上,调节了一下松紧,接着退后了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完美无缺。”他得意地宣布。 本特利费力地耸了耸肩:“好像有点沉,不是吗?” “我们又能怎么办?”斯利哥特反问他,“这是一个早期型号。我已经用尽所有可能的办法来减轻重量,诸如采用了半导体、轻合金、印刷板电路、石墨电池,等等。但是,所有最早设计的装置都有一个共同点,早期型号总是比较笨拙的。” “但好像你至少可以做得好看一点。”本特利一边反对,一边转过肩瞟了一下。 “外观设计是最后考虑的。先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集中功能,然后是怎样压缩空间,接下来是仪器的协调工作,最后考虑的才应该是外观。以前是这样的,今后还会是这样。就拿打字机来说吧,现在,它只是一个键盘了,和一个公文包差不多厚;但是最早的打字机还需要踩脚踏板,甚至要好几个人一块儿才能搬得动。又比如说,助听器也是在设计的过程中越变越小。就拿这个翻译器来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个非常复杂的电子计算机,非常大,有好几吨重……” “好了好了,”本特利插了进来,“如果这已是你目前力所能及的杰作,倒也罢了。但我怎么脱掉它呢?” 斯利哥特教授笑了起来。 本特利四处找了一下,却找不到任何按钮。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背带,却既没有办法解开它,也没法直接钻出来。这东西bbr>就像是一件非常有效的束身衣。 “告诉我,我到底怎么钻出来啊?” “我不会告诉你的。” “啊?!” “守护神穿起来很不舒服,对吧?”斯利哥特问道,“你宁愿不穿,是吧?” “你说得太对了。” “当然了。你知道吗,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战士们经常因为武器太大不易携带,或者使用起来太难受,便弃之不用。我们可不能让你不带守护神,本特利先生,你将去一个遥远的星球,你会面对许许多多的危险,你每时每刻都受到保护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我知道,”本特利说道,“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把这个东西穿上。” “但你知道吗?很多因素导致我们选择了你:阅历丰富,有毅力,强健的体魄……当然,还有相当的智力。但是……” “承蒙夸奖!” “但是,这些特质往往会使你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也许当你遇见一个土著人看似对你比较友善,你有可能会脱掉守护神。但是,如果你的判断不够准确,那会怎么样?在地球上,这是很容易犯的错误。想一想,在一个遥远的星球,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犯这样的错误恐怕要容易得多。” “我能够照顾好自己。”本特利回答道。 斯利哥特点了点头,冷冷地数落着:“阿屋德起程去杜勒贝拉二号星时也是这样讲的,但是我们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们也没有再见到过布雷克,同样的我们还失去了史密斯、科利歇尔。你能够避开从后面来的刺刀吗?你的后脑上长了眼睛吗?不,你没有,本特利先生,然而守护神却有!” “这样行不行,”本特利说道,“请相信我,我是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一旦到了一颗不知底细的行星,我会一直背着守护神的。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怎么把它脱掉了吧?” “你好像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本特利。如果只是你的生命有危险的话,我们不会阻拦你去冒你认为值得冒的风险。但是,请注意,我们也同样在冒损失价值数十亿的飞船和设备的巨大风险;况且,这也是守护神的实地测试——而保证结果可信的惟一方法就是让你一直都背着它。要让你一直都背着它的办法,就是不告诉你怎样把它脱掉。我们想知道测试的结果。不管你喜不喜欢,背上了守护神,你就死不掉了。” 本特利想了想,勉强地答应了:“可能吧,如果土著人真的很友善的话,我也许会想把它脱掉的。” “现在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你知道它是怎样工作的吗?” “当然了。”本特利说道,“但是它真的能做你所说的所有事情吗?” “实验室里的测试,它完成得非常完美。” “会不会有什么小地方出问题?比如一根保险丝或者是电线断了。” “这也是它为什么这样庞大的原因,”斯利哥特耐心地解释道,“所有的东西都有三重保险。我们不会允许它出现机械故障。” “那电源怎么样?” “充好电之后,坚持一百年是没有问题的。守护神是完美的,本特利!在这次实地测试之后,我相信它会成为所有星际探险者的标准装备。”斯利哥特博士得意地笑了起来。 “好的。”本特利一边调整背带,一边说道,“我会习惯它的。” 然而,他没能适应。没有人能够适应在背上背一个73镑重的捣蛋鬼。 塔利斯人也不知道该拿本特利怎么办。他们讨论了几分钟,本特利一直都保持着做作的微笑。这时,一个塔利斯人走上前来。他比别的塔利斯人都要高大,头上戴着用玻璃、骨头和彩色的树皮做成的头饰。 “我的朋友,”塔利斯人说道,“我,瑞尼克,能觉察到这里有邪恶的力量。” 这时,另一个戴着类似头饰的塔利斯人站出来说道:“一个巫师是不应该说这些的。” “当然不该。”瑞尼克回答道,“不应该在邪恶的面前提及它,这会让邪恶变得更加强大。然而,一个巫师的职责就是察觉并且消灭邪恶的力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得保持冷静。” 几个戴着同样头饰的巫师这时也走了出来。本特利觉得这些巫师大概和地球上的牧师差不多,也许他们还有相当的政治影响力。 “我不觉得他是邪恶的。”一个名叫胡阿瑟的年轻巫师说道。 “他当然是邪恶的啦!看看他!” “表象不能说明问题,我们都知道远古的圣人阿胡特·穆坎蒂就是一个……” “不用说教了,胡阿瑟。我们都知道拉兰特的传说。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应该冒这个险。” 胡阿瑟转向本特利,一脸虔诚地问道:“你是邪恶的吗?” “不是。”本特利回答道。起初,他对于塔利斯人只在乎他是否是邪恶的感到好笑——他们甚至没有问过他是从哪里来的、怎样来的,或者他为什么要来。但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奇怪。如果一个外星人来到处于宗教狂热年代的地球,他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大概会是:“你是上帝创造的,还是撒旦创造的?” “他说他不是邪恶的。”胡阿瑟说道。 “他自己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又有谁会知道呢?” “一次,伟大的古特尔给一位智者看了三件宝物,并问他……” 他们不停地讨论着。本特利发现由于装备过于沉重,自己的腿渐渐弯曲。翻译器已经没有办法跟上他身旁发生的这些高深的神学讨论了。似乎有两三个问题将决定他的身份,然而bbr>藏书网,这些巫师似乎并不愿谈及这些问题,因为谈及邪恶,本身就是相当危险的。 令问题更加复杂的是,对于邪恶是否能够被战胜,年轻的巫师和年长的巫师意见截然不同。双方都指责对方为异端,本特利那一方的解释对自己更有利。 太阳已经快落到草原远处的地平线了,这场争论还在继续着。 突然间,巫师之间的争论结束了,本特利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结束了这场争论。 作为年轻巫师的代言人,胡阿瑟上前一步。 “陌生人,”他宣布,“我们决定先不杀你了。” 本特利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这简直就像是原始人赐予无敌的人以生命一样! “这还没完,”胡阿瑟看到了以瑞尼克为首的年长巫师脸上不悦的表情,赶紧补充道,“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我们会回到村庄,洁净我们的身体,接着我们有个聚会。然后,我们会把你引进到巫师的社会里来。任何邪恶的东西都不能成为一名巫师,那是严格禁止的。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知道你的本性了。” “我非常感激……”本特利回答道。 “但是,如果你是邪恶的,我们绝不手软。我们发誓要消灭所有的邪恶力量,一旦我们这么做,我们是能够做到的!” 聚集在飞船旁边的塔利斯人对这番讲话表示拥护,接着,他们便纷纷向村庄走去。现在,本特利受到了客人的礼遇,虽然是临时的,但土著人已经表现出对他的友好了。他们愉快地和他交谈,话题涉及庄稼、洪水,以及随之而来的饥荒。 本特利步履蹒跚地背着自己沉重的装备,心里却非常高兴。作为一个局内人,一个巫师,他可以有非常好的机会去获得当地的人类学资料,也能方便地开展贸易谈判,为将来开发塔利斯四号星铺平道路。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通过巫师的入门测试。当然,这也是为了不被杀掉,他提醒自己。 想起来比较好笑,巫师们就那么肯定,他们能够杀掉他。 该村由二十多间茅草屋构成。草屋大致围成一个圆圈。每间草屋的旁边都有一小块菜地,以及饲养塔利斯牲畜的栅栏。栅栏里面关着一种塔利斯人当作宠物圈养的长绿毛的动物。中央的草地是公共休憩的场所。这里有一般人用的水井,以及为各种各样的神灵所设立的祭坛。现在,这个区域被一堆巨大的篝火照得通亮,女人们正在准备着晚上的聚会。 本特利到达集会地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它快要被自己身上的装备压垮了。终于,他和村民们一起坐下,聚会开始了。 村里的妇女为他跳了一曲欢迎的舞蹈,场面非常好看。她们橙色的皮肤映着篝火,她们的尾巴整齐地在空中摇摆。接下来,村里的一名叫做欧塞普的高僧向他走来,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陌生人,”欧塞普说道,“你从遥远的地方来,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信仰。但是,让我们成为兄弟!让我们用分享这些食物的方式,来巩固我们的友谊,以所有圣灵的名义!” 他深深地弯下腰,把食物递给本特利。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一个有转折性意义的时刻,这一时刻或者会让两个种族之间的友谊长存,或者,将使他们成为永远的敌人。但是本特利却没能抓住这一时机,他尽量礼貌地拒绝了这些有象征意义的食物。 “这些食物可是圣洁的!”欧塞普说道。 本特利解释道,由于他所在部族有个忌讳,他只能吃他自己带来的食物,而欧塞普却不能理解不同的种族有不同食谱的道理。本特利本可以举例说明,塔利斯四号星上的生物就可能含番木鳖碱,但他却没有做出这样的解释,因为即使是他想吃,他的守护神也决计不会允许他那样做。?99lib? 然而,由于他拒绝吃神圣的食物,村民们开始怀疑他了。巫师们召开了紧急会议。接着,瑞尼克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告诉我,”瑞尼克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怎样看待邪恶力量的?” “邪恶是不好的。”本特利严肃地回答。 “啊!”巫师一边仔细地思考着他的答案,一边紧张地用尾巴在草地里翻弄。一只长着绿色毛皮的小动物开始跟他的尾巴玩上了。瑞尼克把它赶开,接着说:“所以,你不喜欢邪恶的东西。” “不喜欢。” “你不会允许邪恶的力量在你身边影响你吧?” “当然不会了,”本特利一边说道,一边强忍着没有打出个哈欠来。他开始对这些巫师没完没了的询问感到厌倦了。 “这样的话,你不会反对接受神圣的科朗科鲁之矛的洗礼吧。先知科朗科鲁是从次神的居所取回这枝矛的。经过它的洗礼,正直的力量就可以降临到一个人的身上。” “我很高兴接受这个洗礼。”本特利回答道,他的眼皮却越来越重,盼望着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项仪式了。 瑞尼克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便起身离开。妇女的舞蹈也将近尾声。巫师们开始用低沉而很有特色的嗓音吟唱。篝火的火焰越烧越高。 胡阿瑟走上前。他的脸现在涂成了黑白相间的细条纹。他的手里拿着一枝黑木做的古老的矛。矛尖是用火山玻璃磨成的,矛柄上繁复的刻纹透出历史的沧桑。 胡阿瑟一边把矛举在空中,一边念道:“哦,从天空中来的陌生人,接受我们神圣之矛的洗礼!科朗科鲁把它交给了特仁,我们的第一个祖先,并且在上面注入了魔法的力量,使之成为正义的载体。邪恶在这枝矛前无处藏身!接受我们的祝福吧。” 本特利半蹲在地上。他知道这种仪式的意义。只要他接受了这个矛的洗礼,所有对于他的猜疑就会烟消云散。他埋下了头。 胡阿瑟走上前一步,手里举着科朗科鲁之矛。接下来…… 守护神开始工作了。 它采取的动作相当简单,就像其他的伟大的发明一样。当他的计算部件接收到了危险的信号,守护神就会在他的主人身旁树立起一个力场。正是这个力场让他变得无敌,因为这个力场根本就是不可穿越的。当然,这也暴露了不可避免的不足之处。 如果本特利的心脏不好,他早就被守护神干掉了。因为守护神的动作非常突然,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而且还让人感到一阵疼痛。 刚刚他还站在篝火旁边,准备接受神圣之矛的洗礼,一瞬间,他已经被抛到了黑暗之中。 同检测时一样,他觉得自己被装在一个霉臭的黑暗的小箱子里弹了出去。周围软软的东西从各个方向朝他挤压过来。他诅咒着这个机器过分地灵敏。那个矛又不是什么威胁,它只是这个重要仪式的一部分。但是守护神只会字面理解危险的含义,把这也当成了可能的危险。 现在,在黑暗中,本特利挣扎着去找可以关掉力场的开关。同平时一样,守护神的力场干扰了他的平衡系统,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更糟糕。他小心地试着在他的胸口附近找开关按钮,最后却在自己的腋下找到了。终于,他关掉了守护神的力场。 村民的聚会戛然而止。他们站在一起,手里拿着武器,尾巴直挺挺地翘着。胡阿瑟被防护力场扔出了二十多英尺远,这时才缓缓地站起来。 巫师们唱起了驱魔的挽歌,以抵御邪恶力量。本特利也怪不得他们。 当守护神的力场建立起来时,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个不透明的黑色的球体,直径有十英尺左右。当它受到攻击时,它反击的力量和它受到的攻击力相当。白色的线条从球体表面出现,然后旋转着消失。守护神的力场会旋转,同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总之,这个巨大的黑色球体一点儿也不能赢得迷信的土著人的信任。 “对不起。”本特利勉强地笑着说。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话了。 胡阿瑟跛着脚走了过来,但是保持了一段距离。“你不能够接受神圣之矛的洗礼。”他宣布道。 “并不全是这样的。”本特利说道,“是这样的:我有这个保护仪器,就像个盾牌一样,你知道吧?它不喜欢矛。你能用个圣葫芦来给我受洗吗?” “不要瞎说,”胡阿瑟说道,“谁听过什么圣葫芦?” “没有,我想我也没听说过。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是邪恶的,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对矛有所忌讳。” 巫师们激烈地讨论着,翻译器已经来不及翻译他们的对话。它只能偶尔翻译出一两个词,诸如:“邪恶的”、“毁灭”、“净化”,等等。本特利感觉到自己的前途不甚乐观。 讨论之后,胡阿瑟走过来说:“另外一些人认为,在你给这个村庄带来更大的不幸之前,应该马上将你处死。但是我告诉他们,我们不能够由于你忌讳的东西而责备你。今天晚上,我们会保佑你。或许明天早上洗礼才能完成。” 本特利向他表示感谢。一些塔利斯人带他来到他过夜的小屋,而后便匆匆离去。村庄里弥漫着不祥之兆。从他住的小屋,本特利能够看见一小伙村民在激烈地讨论,并时不时地悄悄地往他这边瞅。 毫无疑问,作为两个种族之间的合作,这可不是个好的开端。 他马上和斯利哥特博士取得了联系,告诉他发生的事情。 “相当不幸。”博士回答道,“但是原始人的反复无常是臭名昭著的。他们可能原本就是要用那枝矛杀死你,而不是要把它递给你,让你拥有它。” “我相信他们没有这样的企图,”本特利说道,“话说回来,你有时也得信任别人。” “不,不会是在有数十亿元的装备由你负责的时候去轻信别人。”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本特利咆哮道,“怎么你就不明白?他们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我没能够通过他们的神圣之矛的洗礼。对于他们来讲,这意味着我多半是邪恶的。如果我再通不过明天早上的洗礼,那你叫我怎么办?假如有个人突发奇想地掏出把刀去剔自己的牙缝,而守护神却因此自作主张地试图去‘拯救’我,那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良好的第一印象不就泡汤了?” “友谊可以修复,”斯利哥特博士教条地说,“但是数十亿的装备……” “……可以在下次探险的时候再取回。听着,教授,帮我想想吧。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可以手动操作这个仪器?” “没有办法,”斯利哥特回答道,“那是违背整个机器的设计理念的。如果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由机器来决定是否使用它的话,你多半会把它一直关上的。” “那告诉我怎么脱掉他吧。” “同样的理由,如果可以脱掉的话,你就不会每时每刻地受到保护了。” “等一等,”本特利抗议道,“你选择了我作为你的探险队员,我现在正身处探险地点,我知道这里的情况,告诉我怎样拿掉它!” “不!守护神必须经过完整的实地测试。我们希望你能够活着回来。” “那是另外一回事。”本特利说道,“这些人似乎很肯定他们能够杀死我。” “原始的人总是过高地估计他们的能力、力量和魔法。”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是否肯定他们没有办法穿过力场?比方说,下毒?”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穿过力场的,”斯利哥特耐心地说道,“即使是光也没办法穿过,哪怕是伽马射线也没法穿过。本特利先生,你穿了一个无敌的堡垒。你怎么就不能对它有一点信心呢?” “发明的原型多半都会出问题的,”本特利抱怨道,“就算是按你的逻辑,也应该告诉我怎样把它脱掉,以防万一它出了什么差错。” “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本特利先生。对守护神进行全面测试是你的工作。” 当本特利挂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村民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草屋里。篝火快要熄灭了,四周响起了野兽的嚎叫。 在这一时刻,本特利感到非常的孤单,浓浓的乡愁吞噬着他。 他累得快要没知觉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压缩食品,喝了一点水。接下来,他取下工具包、无线电和水壶,拽了守护神几下,便倒下睡了。 正当他刚刚要睡着的时候,守护神又开始猛烈地动了起来,差点儿把他的脖子扭断。 在疲倦中,他迷迷糊糊地在自己胃的旁边找到了开关,关掉了力场。 草屋看上去没有什么动静。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试图攻击他。 他怀疑是守护神失去了理智,或者是一个塔利斯人试图从窗口用矛来攻击他。 接下来,本特利发现一只小狗疯狂地向外奔去,身后扬起一路灰尘。 这个小动物也许只是想靠过来取暖,本特利想。当然,那也是外星生物。一丝不苟地守护神当然不会听任不管。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很快就梦到他被关在一个明亮的红色海绵构成的监狱里。他能把墙壁一直向外推,却推不到尽头。最后,他只能放弃,被墙壁慢慢地挤回到监狱的正中。这个梦一直重复着,直到他突然觉得背上一疼,猛然醒来,发现自己又处在守护神不透光的力场中。 这次,他却没能很快地找到守护神的开关。他不停地摸索着,空气越来越差,他觉得愁得发慌,他几乎要发狂了。最后,他在自己面颊附近找到了开关,关掉了力场,接下来他迷迷糊糊地查找攻击来源。 他找到了。茅屋顶上的一根稻草掉下来,可能会落到他的身上。守护神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有没有搞错,”本特利叫出声来,“有点判断力好不好。” 他现在困得不得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幸运的是,当天晚上,再没有出现那样的事故。 第二天早上,胡阿瑟来到本特利的草屋旁,表情严肃,看上去相当忧郁。 “昨天晚上,从你的屋子里传出了非常响的声音。”巫师说道,“听上去像是你正在遭受折磨,好像你在和邪恶搏斗。” “不是的,只是我一般都睡得不太安稳。”本特利解释道。 胡阿瑟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比较喜欢这个俏皮话:“我的朋友,昨晚你为今天的仪式祈祷了吗?你已经摆脱邪恶的控制了吗?” “当然了。” “你的祈祷得到响应了吗?” “得到了。”本特利满怀希望地说,“现在,我的体内一点儿邪恶也没有了。” 胡阿瑟怀疑地看着他:“你能肯定吗?也许你应该平静地回家去。如果你不能通过洗礼,我们只能将你毁灭……” “不用担心,”本特利告诉他,“让我们开始吧。” “好吧。”胡阿瑟说完,就和本特利一起离开了小屋。 洗礼将在村庄中央巨大的火堆前进行。昨夜,天外来客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附近村庄的巫师们都跑来看热闹。有的人为了来亲眼看看外星人,特意跑了二十多公里来参加这个仪式。仪式专用的鼓也被从秘密的地方搬了出来,正在敲响庄严的鼓点。村民们一边观看,一边互相交谈着,有说有笑。但是,本特利还是能觉察出其间透着的紧张与不安。 先是一段长长的系列舞蹈。当领头的舞者用手在头上挥舞着一根玻璃做的棍子时,本特利感到有点不安。舞者跳得离他越来越近,现在只剩下几尺远了,手里的棍子拖出了道道的光束。 村民们看着,觉得很稀奇。本特利闭上了眼,提防着在某个时刻被卷进力场的黑暗之中。 舞者总算是越跳越远了。当舞蹈结束时,贏得了村民们的一片狂热的欢呼赞许。 胡阿瑟开始讲话。本特利突然间觉得一阵放松,这个仪式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哦,兄弟们,”胡阿瑟说道,“这个外星人穿过了无限的空间,来到我们当中。他的许多方面看上去很奇怪。他的身旁似乎萦绕着邪恶的力量。但是谁又能否认他的本意是好的呢?谁能怀疑他本身是一个正直的人呢?根据这样的判断,我们认为他已远离了邪恶,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分子。” 当胡阿瑟向本特利走去的时候,全场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胡阿瑟说道,“你是一名巫师,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本特利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他胜利了!他被接纳了!他迎向前去拍胡阿瑟的手。 或者说是,想要拍,但他并没能完成这一动作,因为这时,随时随地都警觉着的守护神制止了这可能的接触。 “他妈的,你这个教条的机器!”本特利嚎叫道,很快地找到了控制按钮,关掉了力场。 他立刻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魔鬼!”塔利斯人群挥舞着武器,叫喊着。 “魔鬼!”巫师们诅咒着。 本特利绝望地向胡阿瑟望去。 “是的,”年轻的巫师失望地说,“那是真的。我们希望用我们古老的仪式来驱除邪恶,但是却失败了。魔鬼必须被毁灭掉!杀死魔鬼!” 一连串的长矛向着本特利飞来。守护神马上做出了反应。 很快,战斗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平衡。本特利会在力场里待上几分钟,然后关掉力场。塔利斯人发现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便又会发出新的一轮攻击,守护神就会再次做出反应。 本特利试图走回飞船。但是每每当他刚刚关掉守护神,它便又会自动启动来保护他。以这样的速度,一英里的路程,他也要走上一两个月。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等待攻击停止。过一会儿,当塔利斯人发现他们拿他没有办法时,就会想到和他谈判了。 他试着在力场里休息,但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他又饥又渴。力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难闻了。 本特利突然意识到,力场里的空气,从昨天晚上就没有换过了。很自然的,什么东西也不能通过力场。如果他不小心的话,他很可能窒息而死。 即使是最坚固的城堡,也会被攻克,如果守城的将士没有了吃的,或者是没有了空气。 他越想越生气。他们会攻击多久呢?过一会儿,他们总会觉得厌倦吧? 他们会吗? 他尽量等了一段较长的时间,直到防护罩内的空气已经不能呼吸,接着关掉了力场。塔利斯人围成一个圈,坐在他的四周。他们燃起了篝火,烧起了食物。瑞尼克懒洋洋地向他掷了一根矛,守护神又启动了力场。 现实告诉本特利,塔利斯人发现了对付他的方法。他们想困住他,并把他饿死。 他试着思考,但是四周的黑色墙壁似乎向他挤压过来,他有点像是患上了幽闭恐惧症,而力场内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 他想了一会儿,接着关掉了力场。塔利斯人冷冷地盯着他。其中的一个起身去拿一根矛。 “等一等!”本特利喊道,同时他打开了他的无线电。 “你想怎么样?”瑞尼克问道。 “听我讲!这不公平,把我关在这个守护神里面!” “啊?发生了什么事情?”斯利哥特教授通过耳机问道。 “你们,塔利斯人,知道……”本特利叫道,“你们知道,只要你们不断地激起守护神反应,便可以置我于死地。我没法关掉它!也无法摆脱它!” “哈!”斯利哥特教授说道,“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是的。” “我们很抱歉,”胡阿瑟道歉说,“但是恶魔必须被毁灭。” “那是当然,”本特利绝望地说,“但不是我。教授,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事实上是一个失误,”斯利哥特教授觉得好笑,“而且是一个很严重的失误。奇怪得很,当然,这样的问题在实验室的环境下是测试不出来的,只有在完全的实地测试中才会出现。这个问题将会在新的型号中得到解决。” “好得很!但是现在我在这里!我怎么才能摆脱掉这个东西?” “我很抱歉,”斯利哥特说,“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需要。坦白地讲,我设计这个装置的时候,就是要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甩掉它。” “为什么?你这个笨……” “请保持冷静!”斯利哥特严肃地讲,“如果你能够坚持几个月,我们就能够……” “我不行!空气!水!” “火!”瑞尼克叫道,脸扭曲着,“用火,用火我们可以制服恶魔。” 这时,守护神又开始动作。 黑暗中,本特利试图仔细地思考自己的处境。他必须摆脱守护神。但是怎么样才能成功呢?在他的工具包里有一把刀。他可不可以用刀把塑料安全带割开?他必须这么做! 但是,然后怎么办?即使是他逃出了守护神的力场,他离飞船还有一英里的路。没有守护神的保护,他们只需一根矛,就可以要了他的命。而且他们肯定会这么干的,因为他自己已经被宣布成为无可救药的邪恶之人了。 但是,如果他跑的话,至少他还有一点儿机会。而且,死在矛下也比在黑暗中慢慢地窒息而死好受些。 本特利关掉了他的力场。塔利斯人把他团团围住,正在用篝火切断他的退路。 他拼命地割着安全带。他用刀顺着一条安全带划开一条缝钻了出来,总算摆脱了一道束缚。 当他往外看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火圈已经形成。塔利斯人小心地将火圈向他收拢,使包围着他的火圈一点点地朝他靠近。 本特利的心猛地一沉。一旦火圈足够近,守护神就会一直处于开启状态。他没有办法在持续的危险中关掉力场。只要他们不停地烧,他就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考虑到原始人对邪恶的厌恶程度,他们真的有可能烧上个一两百年。 他放下刀,换了个单面刀片,成功地割掉了一半的安全带。 现在,守护神又启动了。 本特利由于劳累,以及呼吸了不新鲜的空气,他觉得有点头昏眼花。他努力地打起精神,他知道现在不能倒下,否则一切都将结束了。 他找到开关,关掉了力场。现在,火圈离他已经很近了。他的脸能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他拼命地拉扯安全带,好像已经有了些松动。 赶在守护神再次做出自卫反应之前,他脱下了守护神。力场把他弹到了火焰之中,他脚先触地,紧接着一跃,侥幸跳出了火圈而没有被烧着。 村民们叫嚷着。本特利开始向着飞船狂奔。他一边跑,一边扔掉身上的装备,他的机器翻译器、工具包、无线电、压缩食品和水壶。塔利斯人正紧随其后。 他重树起了求生的信心。虽然他的心脏跳动得十分厉害,他的肺似乎也随时会停止工作。但是现在,飞船就在他的前方,在平原上反射着希望的光芒。 他能够做到……他又跑了二十码…… 一个绿色的东西在他眼前一闪,一只绿色的小狗,这只笨拙的动物想给他让出道来。 他试图闪开,但是他发现他无能论如何也不该离开笔直的捷径,他踩在了一块岩石上,向前摔了出去…… 他听得到塔利斯人追来的脚步声,赶紧单膝跪起。一个塔利斯人朝他扔来一根棍子,几乎打到了他的前额…… “啊嘎蒂噢?”一个他听不懂的声音问道。 本特利睁开眼,胡阿瑟正躬下腰跟他说话。他躺在村子里的一间草屋里,几个全副武装的巫师站在门口,注视着他。 “啊嘎蒂噢?”胡阿瑟再次问道。 本特利翻过身,发现他的装备堆在他的身旁,有他的水壶、压缩食品,工具和机器翻译器。他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打开了翻译器。 “我问你觉得好些了没有。”胡阿瑟说道。 “当然,挺好的。”本特利挠了挠头,“我们从头说起吧。” “从头开始?” “你们要杀我,不是吗?嗯,让我们不要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了。” “但是我们并不想杀死你,”胡阿瑟说道,“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们要杀死的是那个附在你身上的恶魔。” “啊?”本特利用一种不明白的声调问道。 “你过来看看。” 巫师们帮助本特利站了起来,扶着他走到外面。在噼啪作响的火焰中间,是守护神发出的黑色力场。 “你当然不知道了,”胡阿瑟说道,“但是你的背上一直背着那个恶魔。” “噢!”本特利故作吃惊地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试着用我们的祭祀仪式来驱逐它,但是它太强大了。我们必须激发你去面对它,把它打倒,我的兄弟。我们知道你是能够挺过来的,而且你挺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本特利回答道,“一个附在我背上的恶魔。嗯,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对于塔利斯人来讲,守护神看上去确确实实是这样。背在本特利的肩上的一个沉重的大包袱,当他们想要净化它的时候,它还不时地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将本特利困在里面。除了要把他解救出来,虔诚的塔利斯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本特利看见村里的几个妇女抬来几筐食物,扔进了包围着守护神的火焰中。他满腹疑虑地朝胡阿瑟看了看…… “我们在安慰它,”胡阿瑟说,“因为它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应该算是一个奇迹。我们的村庄为能够降服这样的恶魔而感到荣幸。” 一个邻近村落来的巫师走上前来:“你的家乡还有这样的恶魔吗?您能够给我们也带一个来,让我们供奉吗?” 其他的巫师们也争着上前。本特利点了点头:“这个,可以安排。”他回答道。 他知道,地球和塔利斯之间的贸易就这样开始了。而且,这恐怕也是斯利哥特博士的守护神最合适的用处了。 (西丫 译) 铁鸟值勤 吉尔森进去的时候,其他的铁鸟制造厂商已经到了。除开吉尔森,另外还有六个人。小会议室里面青烟缭绕,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儿。 “嗨,查理。”其中的一个人在他走进房间时,跟他打着招呼。 其他人也停下话头,随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作为铁鸟的制造厂商之一,吉尔森也是制造商自救同盟的一员,他无奈地提醒自己。这个同盟惟我独尊,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哪怕一个人想拯救人类,至少也得有政府认可的合同。 “政府代表还没有到。”一个与会者告诉他,“不过,他随时都可能到。” “我们会得到认可的。”另一个人满怀希望地说。 “很好。”吉尔森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边朝四周打量。这看上去像一个正规的聚会,有点童子军聚会的味道。这六个人,个个声音洪亮,足以弥补他们数量上的不足。那个南方联盟的总裁正扯开嗓门讲述着铁鸟的可靠性;和他交谈的两个人,都咧嘴傻笑着,并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其中一位试图在总裁说话的空当里插上话,展示他所做的有关铁鸟应变能力的测试,另一位则想介绍一个新的充电装置的良好功能。 吉尔森注意到这些人都站得笔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真就像是救世主一样。他们也自认为是人类的救世主。对此,吉尔森却不以为然。就在几天前,他还和这群人一样,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大腹便便、略微有点秃头的圣人。 他叹了口气,点上一枝雪茄。在这个工程刚开始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满腔热情,是个狂热分子。他曾bbr>藏书网经向他的工程师——梅克辛泰尔鼓吹:“梅克,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到来。铁鸟就是解决难题的关键。”梅克辛泰尔很自豪地点了点头,他也是一个转而信仰铁鸟的人。当时这个计划看上去是多么的完美无缺啊!一个简单可靠的方法,能解决困扰人类社会最大的难题,全在这台重约一磅、由金属、晶体和塑料组成的、绝无贪污腐败行径的机器上。困扰人类社会最大的难题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正是吉尔森怀疑这项工程的可行性的理由。毕竟,谋杀是人类社会从古至今都一直存在的问题,铁鸟只是个新近才出笼的解决方案。 人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谁都没觉察到政府代表已经走进来了。“各位——”有人大声地叫道,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各位,”身体圆得像颗球的政府代表宣布,“总统,在国会授权下,已经同意在每个城市设立铁鸟中心了。” 这些自救同盟的成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吉尔森想,他们总算是有机会去拯救世界了,但同时他又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吉尔森仔细聆听政府代表讲述分配计划。全国被划成七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由一个铁鸟的制造厂商负责供应铁鸟,并提供相应的服务。当然,这的确是垄断,但这也是必需的。就像是电话公司一样,垄断对公益事业是有好处的。你不能在铁鸟的服务上展开竞争,铁鸟是属于所有人的。 “总统希望,”政府代表继续说,“全面的铁鸟服务应该能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开始。你们会有最高的优先级别去使用金属、人力资源等战略储备。” “就我而言,”南方联盟的老总道,“我估计第一批铁鸟在这个星期就能够投放使用。生产线已经安装完毕。” 其他的厂商同样也做好了准备。工厂为了生产铁鸟,已经准备了数月。连统一了标准的零件都已完成,就只等总统下令开始组装生产。 “很好,”政府代表对厂商们颇为赞许,“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对了,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先生,我有个问题。”吉尔森开口问,“我想知道,是否现在的原型就是我们将要生产的?” “当然了。”政府代表回答说,“这是最先进的模型了。” “我反对。”吉尔森站了起来。他的同行们此时都冷冷地盯着他。他显然是在拖延这个行业的黄金时代的到来。 “你反对什么?”政府代表问道。 “首先我得声明,我是百分之百支持用机器来制止谋杀的。这种需求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也等了很久了。我只是反对给铁鸟装上具有学习功能的电路。这实际上是赋予铁鸟以生命,一种伪意识,我不能同意这种设计。” “但是,吉尔森先生,你自己也曾说过,如果铁鸟没有这些电路,就不能绝对有效地完成任务。没有这样的电路,据估计,铁鸟只能制止百分之七十的凶杀事件。” “这些我都知道。”吉尔森感到很不自在,“可我认为这样做存在伦理道德上的问题,由机器来代替人决定本来应当由人来决定的事情,这是很危险的。”他固执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噢,吉尔森,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一个公司的总裁安慰他说,“铁鸟最多只能强化开始时输入的程序,要知道这些程序都是由正直的人制定的。” “我认为这位先生刚才说的无庸置疑是正确的。”政府代表说,“但是我能够理解吉尔森先生的顾虑。把人类的难题推给机器来解决,这当然令人悲哀;但更加令人悲哀的是我们还要依靠一个机器来执行我们的法律。但是,我想提醒你,吉尔森先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更有效地在罪犯杀人之前制止他犯罪。如果只是由于这些伦理上的问题就束缚了我们的手脚,这对那些在谋杀案里惨死的无辜者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你难道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不,我想你是对的。”吉尔森不情愿地答道。他也上千遍地试图说服自己别怀疑这个计划,但是总有点儿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也许他该和梅克辛泰尔讨论一下了。 就在会议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然后忍不住咧嘴笑了。 就要有很多的警察失业了! “现在,你怎么看这东西?”瑟尔瑞克警官斜靠在警长的办公桌前,非要警长给个说法,“在重案组工作十五年了,现在却要被一个机器替代。”他用那红扑扑的粗大手掌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擦了下前额,“科学没有那么神吧?” 另外两个新到重案组的警员也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警长安慰地说,“我们会在盗窃组给你找个职位,瑟尔瑞克。你会喜欢那里的。” “一堆破铝烂玻璃就能解决所有的犯罪吗?”瑟尔瑞克抱怨着,“想到这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能全解决。”警长回答道,“但铁鸟会在犯罪发生之前就加以制止。” “那还称得上是犯罪吗?”一个警员反驳说,“我的意思是,总得你先杀了人,他们才能来把你吊死吧,不是吗?” “不能这样看问题,”警长说,“铁鸟会在一个罪犯杀人之前就制止他。” “那就用不着去逮捕凶手啰?”瑟尔瑞克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个问题。”警长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方面理论上的贫乏。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警长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 “我不明白的是,”瑟尔瑞克仍旧斜靠着警长的桌子,又发问了,“他们是怎样做的?这一切是怎样开始的,警长?” 警长瞟了瑟尔瑞克一下,觉得他是在讽刺什么——毕竟铁鸟已经见报数月了。但是他很快明白过来,瑟尔瑞克和他的其他副手一样,都只看报纸的体育版。 “嗯,让我想想,”警长说,回忆着周日号外上的报道,“有这么一群从事犯罪学研究的科学家,他们研究杀人犯,希望找出是什么原因驱使这些人去杀人的。他们发现,杀人犯会发出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脑电波,而且,他们体腺的分泌也与正常人不一样,所有这些异常迹象都会在他们将要杀人的时候出现。所以,这些科学家就研制出了一种特别的机器,当这样的脑电波出现时,机器就会发出闪烁的红光或其他什么形式的警告。” “科学家。”瑟尔瑞克酸酸地插了一句。 “接下来,当这些科学家造出了这种机器之后,他们却不知道拿它来做什么。这个机器太大了,不易移动,杀人犯又不会经常跑到它的旁边去让它闪红灯。所以,科学家又造出比较小巧的型号,并且在一些警局试用过,我想大概是在几个偏僻的小地方。但是同样不太有效,因为这些小铁鸟不能够及时地赶到现场。那便是他们为什么又设计了铁鸟的原因。” “我不认为他们这样便能制止犯罪了。”一个警员坚持道。 “他们认为行。我看过试验报告。铁鸟可以在嫌犯杀人之前就发现他。当它们飞到他的身边时,它们会给他一个电击或其他什么的,那便可以制止他作案了。” “你会撤销重案组吗,警长?”瑟尔瑞克问道。 “不,”警长回答道,“我会保留一个班底,直到我们确定铁鸟能做到什么程度。” “哈,”瑟尔瑞克有点哭笑不得,“保留一个班底,真好笑。” “当然了,”警长说,“不管怎么样,我会留一些人值班的。看来,这些鸟还不能制止所有的凶杀案。” “为什么呢?” “有些罪犯没有这样的脑电波,”警长说道,他记得有一篇报道提到过这点,“或者是他们体腺的分泌不同,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们不能制止哪一类的犯罪?”瑟尔瑞克出于职业习惯,对此十分好奇。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说科学家对此进行了改进,所以要不了多久,铁鸟便会制止所有的凶杀了。” “这些机器鸟怎么会这么能干呢?” “他们具有学习功能,我是说铁鸟,他们就像是人一样。” “你是在说笑吧?” “不。” “那么,”瑟尔瑞克说,“我还是要把我那枝左轮上好油,以防万一。你可不能信任这些科学家。” “说得对。” “一群鸟!”瑟尔瑞克嘲笑道。 城市的上空,铁鸟正在沿着舒缓的曲线飞行。它铝制的表皮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金光,坚实的翅膀上,一些小光点舞动着。铁鸟静静地翱翔着。它静静地翱翔着,但同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内置的运动感应部件告诉铁鸟自己所处的位置,使得它保持着曲线的搜索路径。它的耳朵和眼睛是合而为一的,一刻不停地搜索着目标。 突然,下面有情况!铁鸟灵敏的电子部件察觉到一丝人类的情绪变化。经过它的控制中心判断,这和存储在它记忆模块中的电子及化学数据是一致的。于是,一个信号传到铁鸟体内的运动控制中心。 铁鸟向下盘旋,同时捕获到越来越强的信号。它嗅出某种体腺在急剧分泌,辨出了一种邪恶的脑电波。 高度警惕,全身武装,它在晨光中翱翔。 狄纳利正处于高度紧张中,没有注意到铁鸟的到来。他拿枪指着高大的杂货铺老板,眼中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不要再过来了。” “你这个小杂种,”杂货店老板愤怒地说,同时又往前走上了一步,“想抢我?我会把你这个芦柴棒的每根骨头都拧碎。” 这个杂货店老板啊,不是太蠢就是太勇敢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枪口正对着他,反而一步一步地向小偷逼近。 “好吧。”狄纳利神经质地说,他已经彻底惊慌失措了,“好吧,你这笨蛋,尝尝……” 一团电球击中了狄纳利的背部,他手里的枪也响了,子弹打进了方便食品柜台。 “怎么回事?”杂货店老板盯着被打昏的小偷,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对银光闪闪的翅膀:“哎呀,好悬啊,看来这铁鸟还真管用!” 他一直盯着铁鸟,直到它消失在天空中,这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而铁鸟又回到了飞行路线上。它的学习系统开始总结在这起凶杀中所学到的新知识。其中一些,它在此以前是不知道的。它把这些新知识同时传递给了这个区域内的所有的铁鸟,而这些铁鸟也把它们各自学到的新知识传递给它。它们之间随时交换着新的信息、方法和“生物”的定义。 现在,已经开始成批量地生产铁鸟了,吉尔森总算可以歇一下。对他来讲,这时厂房里的噪音似乎都成了悦耳的音乐。他负责供应的区域里,所有订单都能按时交货,大城市享受到最高级别的优先供货,余下的依次排队,最小的城镇排最后。 “一切顺利,头儿。”梅克辛泰尔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他刚刚完成一次例行检查。 “很好。来,坐下。” 高大的工程师坐下来,给自己点上一枝烟。 “我们做这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吉尔森一下子也找不出其他可说的了。 “嗯,是的。”梅克辛泰尔表示同意。他向后一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是最初的铁鸟咨询工程师之一。六年前就和吉尔森一起工作。他们已成为了好朋友。 “我想问你的事情是……”吉尔森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只好说,“你怎么看铁鸟,梅克?” “问谁?问我吗?”工程师紧张地笑了笑。自从铁鸟诞生以来,他连吃饭睡觉都和铁鸟搅在一起了,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怎么啦?我觉得它挺好啊。” “我不是说它不好。”吉尔森说道。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想要的是让其他人能够理解他的观点,“我是说,你不觉得让机器思考是有危险的吗?” “我不觉得,头儿。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知道,我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工程师,我只管控制成本和生产,而由你们这些小伙子去操心具体怎么做。但是,铁鸟开始让我这个门外汉觉得不放心了。” “有没有确切的理由?” “我不喜欢给铁鸟安装学习电路这个主意。” “但是为什么不呢?”梅克辛泰尔说着,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害怕你的机器觉醒后会说,‘我们在干什么啊?不如起义反抗,来统治世界吧。’是吧?” “差不多吧。”吉尔森承认了。 “这是不可能的。”梅克辛泰尔说,“铁鸟的确复杂,我承认,但是一个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器就比它要复杂得多。再说它也没有什么意识。” “有的。铁鸟可以自己学习。” “是啊,新型的计算器都是可以自己学习的,难道你认为它们会和铁鸟组成反人类联盟吗?” 吉尔森被梅克辛泰尔顶得有点恼火,更为自己不合逻辑的猜测恼火:“铁鸟能够把它们学到的东西付诸实施,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能够监控它们。” “看来..,问题在这儿。”梅克辛泰尔说道。 “我在想怎么干掉铁鸟。”这话一出口,吉尔森才真正清楚自己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 “头儿,”梅克辛泰尔说道,“你想听听一个工程师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吗?” “说来听听。” “铁鸟不比汽车危险,它甚至比一个IBM的计算器或者温度计更安全,也不会比这些东西有更多的意识。铁鸟基本的工作原理是:对某种信号做出反应,在这些信号的指示下做出一些动作。” “别忘了学习电路。” “你不能不用这个。”梅克辛泰尔耐心地解释,就像在给一个十岁的小孩讲解家庭作业一样,“铁鸟的用处是制止所有的凶杀,对吧?只有特定的杀人犯会放出这些特定的信号。为了制止他们,铁鸟必须自动地学习有关凶杀的新定义,并把这些和它已经知道的联系起来。” “我觉得这样不近人情。”吉尔森说道。 “这才是最好的事呢。铁鸟没有情绪的变化。它们的推理过程不受人的干扰。你不能去贿赂它们,或者对它们下迷幻药。你也不该害怕它们。” 这时,吉尔森桌子上的内部对讲机响了。他没有理会。 “这些我知道。”吉尔森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我跟发明火药的人差不多——当初他认为火药只会用来炸树桩。” “你可没有发明铁鸟。” “但我还是觉得有道义上的责任,因为是我把它们造出来的。” 对讲机又响了,吉尔森不耐烦地按了下按钮。 “关于铁鸟第一周行动的总结报告到了。”是他的秘书。 “看上去怎么样?” “看上去很棒,先生。” “十五分钟后拿进来。”吉尔森关掉对讲机,转向梅克辛泰尔——这家伙正在用一根木制火柴棍掏着指甲缝呢,“你不觉得这代表着人类思想的一种趋势吗?一个机械的上帝?一个电子教父?” “头儿,”梅克辛泰尔回答道,“我觉得你应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铁鸟。你知道电路里被设置了些什么东西吗?” “嗯,大致了解。” “首先,是一个目的,那便是制止活的有机体杀人;第二,杀人被定义为暴力的行为,其中包括破坏、枪击、虐待,或者是一个生物想要结束另一个生物的生命;第三,绝大多数的凶杀都伴随着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梅克辛泰尔停止话头,点上了一枝烟,又继续阐述:“要实现一般常规的功能,铁鸟有这几条就够了。加了学习电路,它就又多了两条:第四,有生物试图谋杀,但是却没有上述第三条提到的信号;第五,第四条中提到的生物能依照上述第二条中各种错综复杂的情况来判断出其是否有谋杀意图。” “我知道了。”吉尔森说。 “你明白了吧?这是多么地万无一失。” “我想是的。”吉尔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我想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好的。”工程师随后便离开了。 吉尔森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铁鸟是不会出差错的。 “把报告拿进来吧。”他朝对讲机讲。 黑夜中的城市灯火斑斓,铁鸟在林立的高楼上方翱翔。这是一座大城市。天很黑,稍远处还能看见另一只铁鸟,离得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 为了制止凶杀,人们启用了铁鸟。 现在有更多的情况需要监视了。新的甄别方法和有关凶杀的补充定义,在铁鸟之间的无形的网络中传播开来。 目标就在那里!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情绪变化!两只铁鸟几乎同时开始向下俯冲。其中一只早觉察了几分之一秒,径直俯冲下去,而另一只则返回天空,继续监视。 符合第四个条件。有生物试图谋杀,但是却没有发出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根据铁鸟新学到的知识,它知道有个生物正要杀人。全神贯注的铁鸟渐渐靠近目标。它锁定目标,开始了最后的俯冲。 罗杰·格雷科斜依着墙壁,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握着一把点45号枪冰凉的枪柄。格雷科耐心地等待着……他不去想别的事情,尽量放松地靠着墙。他在等一个人。格雷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那个人去死。他也不在乎。缺乏好奇心是格雷科的优点之一,也是他杀人成功的原因所在。把一颗子弹射进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的脑袋,他既不觉得兴奋,也不觉得恶心。在他看来这只是他的工作,与其他的工作没有什么两样。你杀了个人,那又怎么样呢?当格雷科的猎物走出大楼的时候,格雷科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那把点45号枪。他熟练地打开保险,右手握着枪。就在瞄准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别的事情……突然间他被打倒了。格雷科以为自己中弹了。他努力地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猎物。接着,他再次被打倒了。这次,他躺在地上,试着再次举枪瞄准。格雷科是个职业杀手,任务没完成之前他是永远不会停手的。接下来的一次打击使得格雷科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暗,永远的黑暗。因为铁鸟的职责便是制止凶杀,而不顾及对杀人者可能造成的伤害。猎物跨进了他的汽车,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一切都在寂静中结束。 吉尔森感觉很好。铁鸟运行得很顺利。暴力犯罪案件的数目锐减了一半,不久,又减少了一半。黑暗的小胡同不再是人们感到恐惧的地方。黄昏过后,公园和游乐场不再关闭。当然,抢劫案件还未绝迹。小偷小摸、贪污、骗子以及其他的几百种犯罪盛行开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你可以找回失去的财物,却没有办法挽回一个死去的生命。吉尔森已经准备承认他对铁鸟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们完成了人类不能完成的工作。 就在那天早上,传来了第一个不好的消息。梅克辛泰尔来到吉尔森的办公室。他静静地站在吉尔森的办公桌前,看上去有点恼火,又有一点不好意思。 “怎么啦,梅克?”吉尔森问道。 “有个铁鸟去制止了一个屠夫,把他打倒了。” 吉尔森想了一下。是的,铁鸟肯定会这么做。通过它们学习电路的分析,它们大概把杀动物也当成了谋杀。 “让屠夫们用机器去屠宰牲口吧,”吉尔森说道,“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职业。” “好的。”梅克辛泰尔说道,他噘了下嘴,耸了耸肩,转身灰溜溜地离去。 吉尔森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沉思着。难道铁鸟就不能够区分杀人犯和从事合法职业的人吗?不,显然不能。对于他们来讲,谋杀就是谋杀,没有例外。他皱了皱眉头。电路可能得改一改了。但是不能改动太大,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只需让铁鸟多一点点判断力就可以了。他重新坐下,一头扎进了文件堆中,尽量不去想他以前的困惑。 狱卒把犯人绑在椅子上,把电极固定在他的腿上。 “哦,哦,不。”犯人呻吟着,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已经搞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了。 狱卒把头盔戴在犯人的光头上,系紧最后一根皮带,那犯人继续轻轻地呻吟着。突然,铁鸟闪电般地飞了进来。至于它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知道。监狱大而坚固,还有许许多多道紧紧锁住的铁门,但是铁鸟还是赶来了。 赶来制止谋杀。 “把这个东西赶出去!”监狱长叫道,赶紧去摸电椅开关。铁鸟将他击倒了。 “让它住手!”一个守卫叫道,也试图去打开电椅的电源开关,但也同样被击晕,倒在了监狱长的身边。 “这又不是谋杀,你这个笨蛋!”另外一个守卫咆哮着,他拿起枪,想把这个闪闪发光的、飞来飞去的铁鸟打下来。其后果不难想象,铁鸟把他撞到了墙上。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戴着头盔的犯人开始咯咯地笑了。铁鸟停止了攻击,站在被击倒的守卫身上,翅膀还在半空中扇动。它确信谋杀已被制止了…… 新的数据在铁鸟的网络里传播开来:“谋杀定义:破坏、枪击、虐待,或者是一个生物想要结束另一个生物的功能。新的动作:制止。”成千上万的铁鸟接收到了这些数据,并开始根据它们学到的新知识,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执行任务。 “真他妈的,你倒是走啊!”农夫奥利斯特叫嚷道,扬起了鞭子。马畏缩不前,篷车嘎嘎地响,农夫把屁股挪到车座最边上,向外探出身子。 “你这个懒东西,倒是走啊!”农夫叫嚷道,又扬起了鞭子。 鞭子再也没有落下来。一只警觉的铁鸟发现了暴力的迹象,把农夫从他的座位上打倒了。 一个活的有机体?如何才能称之为一个活的有机体? 铁鸟在观察到更多的事实之后,扩展了该定义。当然,这也使得有更多的工作等着它们去做了。 一只鹿出现在树林的边缘。猎人抬起了他的来复枪,仔细地瞄准。他却没有时间去完成射击…… 吉尔森用他空着的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好的。”他在电话里应道,一边忍受着电话那头的一通滥骂,然后慢慢地把话筒挂上。 “这次又是什么?”梅克辛泰尔问道。他没有刮胡子,领带松松..的,衬衣的扣子也没扣好。 “一个钓鱼的。”吉尔森回答道,“听上去似乎是即使他一家人已经没有吃的了,铁鸟也不让他钓鱼。他想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这是第几百个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还没有去开信箱呢。” “你看,我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梅克辛泰尔灰溜溜地说,那副模样就像是一个终于明白自己是怎样把地球炸掉的却悔之已晚的人。 “洗耳恭听。” “大家都以为想要制止所有‘凶杀’的是我们。我们则以为铁鸟会和我们一样地思考。到了应该限制铁鸟的时候了。” “我也有点儿明白了。”吉尔森说道,“我们必须先知道人为什么会杀人,以及什么是杀人,才能适当地限制铁鸟。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些,我们就用不着铁鸟了。” “哦,我倒不觉得是那样的。我觉得我们只需告诉铁鸟,有些看上去像是谋杀的事,其实并不是谋杀。”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制止渔夫呢?”吉尔森问道。 “为什么不呢?鱼和动物都是活的有机体,只是我们人类认为杀死它们算不上是谋杀而已。” 对讲机响了。吉尔森狠狠地盯着它,猛地按下按钮:“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把电话给我接过来了,不管是谁的。” “这是从华盛顿来的,”他的秘书解释道,“我想你会乐意……” “对不起。”吉尔森拿起了话筒,“是的。这当然是一场混乱了……是吗?好的,我一定会的。”他放下了电话。 “语气很委婉。”他告诉梅克辛泰尔,“让我们暂时停止铁鸟服务。” “这可不容易。”梅克辛泰尔说道,“铁鸟都是独立运行的,不受任何中央系统控制,这你是知道的。它们只是每周回来一次,作维修检查。到那时我们才能关掉它,还得一个一个地把它们关掉。” “那我们就这么办。东海岸的门罗公司已经关掉了他们四分之一的铁鸟了。” “我觉得我可以设计出限制电路。”梅克辛泰尔说道。 “好啊。”吉尔森讽刺道,“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铁鸟学习得很快,不断地扩展着它们的知识。原先定义模糊的抽象概念被扩展,被执行,接着被再次扩展。一切都是为了停止谋杀。铁鸟金属结构的逻辑电路功能很强大,但却不是像人类的那种逻辑。一个活的生物这个概念,经过它们推而广之,变成了一切活的有机体! 铁鸟已经以保护所有活的有机体为己任了。 一只苍蝇在屋里飞来飞去,在桌面上停了一会儿,又朝窗台飞去。老人慢慢地跟踪着苍蝇,手里拿着一卷报纸。谋杀!铁鸟冲了下来,在关键时刻挽救了苍99lib?蝇。老人在地上痛苦地滚了一分钟,才消停下来。他仅是遭到轻轻一击,即便这样,已经让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 危难中的猎物被挽救了。在铁鸟看来,这是重要的事情。拯救受害者,给坏人以他应得的报应。 吉尔森愤怒地问道:“为什么它们还没有被关掉!?” 控制工程师的副手,抬起指头朝维修车间的一个角落指了指,高级控制工程师正躺在那里,倒在地上的他正在慢慢地苏醒。 “他试着把它们中的一个关掉。”副手说道。他的两只手被绑着。看得出,他在努力不让自己颤抖。 “这简直是荒唐。它们不会有自我保护意识的。” “你自己试试去把它们关掉吧。另外,我觉得其他的铁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吉尔森试着把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对于铁鸟来说,“活的有机体”这一概念至今还在发展中,永远不可能有最终的定义。当它们中的一些伙伴,在门罗公司的工厂里被关掉时,这一结束它们“生命”的举动迫使它们认为自己也是活着的。其他的铁鸟一定是对此做出了强烈的反应。没有其他人告诉铁鸟相反的结论。当然,它们的功能和其他的活着的物体是相似的。 过去曾有过的恐惧再度袭来,吉尔森颤抖着,赶紧溜出了维修车间。他想尽快找到梅克辛泰尔。 手术室里,护士把海绵递给医生。 “手术刀。” 她以标准动作把手术刀递到医生手里。他开始切割第一刀。接着,他感到有点不对劲。 “谁把那个东西放进来的?” “我不知道。”护士说道。她的声音由于戴着的口罩而模糊不清。 “把它赶出去。” 护士冲着明亮的翅膀挥着手臂,但是它灵巧地飞过了她的头顶。医师试图避开干扰继续手术。铁鸟把他赶开,继续留下来守护着。 “给铁鸟的制造厂打电话!”医师命令道,“让他们把这个东西给关掉。” 铁鸟正在制止一场对活的有机体的伤害。医师无奈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病人慢慢死去。 高速公路的上方,铁鸟盘旋着,等待着。它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个星期了,既没得到休息,也没做过维修。休息和维修都是不可能的,因为铁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它们得知,如果返回工厂将会被“谋杀”。虽然内置的电路会要求铁鸟定期回家,但是铁鸟有更重要的命令得优先执行:保护生命。当然也包括它们自己的生命。谋杀定义的外延现在已经被无限制地扩展了,已经超出了本来的意义。但铁鸟管不了这么多,它只对于特定的刺激做出反应,不管信号什么时候发生,也不管其源头在哪里。现在,它的记忆模块里又有了关于活着的有机体的新的定义,这些定义是由铁鸟自身的逻辑延伸而来的,它把自己也当成了“活的有机体”,由此衍生的活的东西就无穷无尽了…… 又有信号被察觉到!已经是今天察觉到的第三百一十次了。铁鸟急速俯冲,前去制止谋杀。 杰克森打了个哈欠,想把车停在了路边上。他没有注意到天上闪烁的小点。他也没有必要去注意那里。按人类的逻辑判断,指控杰克森此刻想要进行谋杀,毫无半点理由。他觉得这是一个打盹的好地方。要知道,他已经连续开了七个小时的车了,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他摸索着要关掉发动机……可他被什么打到了车的另一侧。 “你在干什么?”他愤怒地叫道,“我只是要……”他又试图接着去关掉发动机,但他的手又被打了回来。杰克森知道还是不要再去试第三次了。他听到过无线电广播,知道铁鸟会对固执的触犯者采取些什么样的措施。 “你这个机械怪物!”他对停在他对面的铁鸟吼,“汽车又不是活着的。我也不是要杀死它。” 但是铁鸟知道特定的行为会停止一个活着的东西的活动。汽车当然是活着的。它不是也是用钢铁做成的吗?它不是和铁鸟一样也会动吗? “不维修的话,它们迟早会掉下来的。”梅克辛泰尔从一堆技术资料里钻出来说。 “要多久?”吉尔森问道。 “六个月到一年。就算一年吧——如果不出机械事故。” “一年?”吉尔森说道,“这足以毁掉一切。你知道最新的情况吗?” “怎么了?” “铁鸟把地球也当成是活的了。他们不让农民犁地。而且,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活着的,兔子、甲壳虫、苍姆、狼、蚊子、狮子、鳄鱼、乌鸦,还有其他的更小型的,比如说细菌。” “我知道。”梅克辛泰尔回答。 “而你却告诉我它们将会在六个月到一年之后才会掉下来?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我们这六个月都吃什么?” 工程师摸了摸下巴:“我们得赶快采取行动,生态平衡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是赶快!应该是立即!”吉尔森点燃了他这天的第三十五枝香烟,“至少,我还有一点点可以自满的地方,因为我告诉过你会这样。虽然,我和其他的崇拜机器的笨蛋们一样该死。” 梅克辛泰尔没有听吉尔森的唠叨,他思考着铁鸟,“就像是兔子横扫大洋洲一样。” “死亡率正迅速攀升,”吉尔森说道,“饥荒,洪水,不能砍树,医生不能……你说什么?澳大利亚的什么?” “兔子,”梅克辛泰尔重复道,“现在澳大利亚已经剩下不多了。” “为什么?那是怎样实现的?” “哦,找到了一种专门对付兔子的细菌。我记得是由蚊子传播的。” “朝这个方向继续研究研究。”吉尔森说道,“你可能发现了什么。我想你去跟其他公司的工程师打电话联络一下。赶紧去。你们一起或许能做出点什么有用的事情。” “好的。”梅克辛泰尔抓起一叠纸,急匆匆地朝电话跑去。 “我告诉过你什么?”瑟尔瑞克警官边说边得意地冲着警长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科学家都是些狂人吗?” “我也没说你说错了,不是吧?”警长答道。 “没有,但是你说过你不能肯定。” “那我现在能肯定了。你最好快点赶路。有好多的工作等着你呢。”警长说。 “我知道。”瑟尔瑞克从枪套里取出他的左轮手枪,检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所有弟兄也都回来吗?警长。” “所有的?”警长一本正经地笑道,“凶杀已经增加了五成。现在的凶杀案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 “当然会这样。”瑟尔瑞克有点儿得意,“铁鸟都忙着去守着汽车和蜘蛛了嘛。”他开始向门口走去,临别时,他转过身对警长说:“记住我的话,警长。机器是很蠢的。” 警长点了点头。 成千上万的铁鸟试图制止无穷无尽的凶杀。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铁鸟不讲可能与不可能。这些机器没有意识,它们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完不成任务的失落。它们耐心地执行着它们的任务,追逐着它们接收到的每一个信号。 它们不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每个角落,那也没有必要。因为人们很快就发现什么事情是铁鸟不让做的,他们便不去做那些事情。 否则会处于危险之中:铁鸟具备敏锐的感知器和高速飞行的本领,能够很快地到达世界每个角落。 现在,它们执行任务非常地严肃。在它们最初的电路里,有一条允许它们:在所有其他的方法都不奏效的情况下,可以杀死凶杀犯。 为什么要宽恕一个凶杀犯呢? 在铁鸟的实践中,这至关紧要的一条现在变味了。铁鸟从事实中得出结论:自从它们开始工作以来,各地的犯罪率都上升了。这是事实,因为它们对于凶杀的定义使得凶杀发生的几率大大增加。 但就铁鸟的逻辑而言,犯罪率的增加,就意味着温和的制止方法已告失败。 简单的逻辑:如果A行不通,试试B。铁鸟现在要杀死任何“凶杀犯”。 芝加哥的屠宰场关闭了,牲口都被活活饿死,因为中西部的农夫都不能收割稻草或是谷物。没有人告诉铁鸟,所有的生命都建立在微妙的、动态平衡着的谋杀之上。铁鸟不管饥荒,因为那只是一种可以忽略的行为。它们只管谋杀的行为。 猎人坐在家里,盯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银色的小点,很想把他们打下来。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连试都不会试。因为铁鸟会很快察觉到这个谋杀的企图,并且前来惩罚他们的。 渔船停在圣佩德罗和格洛斯特的港湾里。鱼也是一种生物。 农夫诅咒着,然后绝望地死去。他试图去收割庄稼,但麦子是有生命的,也得到铁鸟的保护。在铁鸟看来,一株麦子的死亡,和谋杀总统的企图是同样不可忽视的。 而且特定的机器也是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铁鸟自己就是机器,而它又是活着的。 如果你虐待了你的收音机,那就只有上帝能救得了你。关掉收音机便意味着杀死它。不是吗?它的声音被关掉了;它的电子管亮着的红灯熄灭了;它变冷了。 铁鸟还要管其他的一些事情。狼群被他们杀死,因为狼要吃兔子;兔子也被杀死,因为它们要吃植物;攀缘植物被烧死,因为它们想要勒死攀附的树木。 一只蝴蝶被杀死了。因为它在采集一朵玫瑰花的花粉时,被铁鸟抓了个正着。 局面偶尔也会有所控制,因为铁鸟太少了。即使有几百万只铁鸟,也没法完成这几千只铁鸟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结果是,铁鸟形成了一股杀人的力量。这一万道疯狂的闪电横行全国,每天的出击次数数以千计。 这些闪电会评估你的反应,干涉你的行为。 “先生们,拜托了。”政府代表请求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七个制造厂的老板停止了谈话。 “在我们正式开始会议之前,”门罗公司的老总说道,“我想要说明一些情况。我们认为,我们不应该对现在的不幸局面负责。这是一项政府工程,政府必须完全负道德上和经济上的责任。” 吉尔森不屑地耸了耸肩。很难相信,就在几个星期以前,这帮人还在想要获得拯救世界的美誉。而现在,当他们的拯救计划出现缺陷时,他们又想要摆脱所有的干系。 “大家不必担心责任的问题。”政府代表向厂商们担保,“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你们的工程师做得很好。我对于你们在这场危急中表现出来的合作态度感到骄傲。我现在代表政府郑重宣布,你们现在有权把计划付诸实施。” “等一等。”吉尔森想说点什么。 “没有时间了。” “这计划一点儿也不好。” “你认为这计划不能成功吗?” “当然会成功。但我担心的是,治病的药比疾病本身更危险。” 其他的老板都盯着吉尔森,恨不得把他给掐死。 他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我们还没有得到经验教训吗?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人类的问题是没有办法用机器来解决的吗?” “吉尔森先生,”门罗公司的老板说道,“我也很希望听你的哲学高论,但不幸的是,人们正在被谋杀,庄稼正在被毁掉,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饥荒。铁鸟必须马上停止运行!” “凶杀也应该被制止,我记得我们也曾经对此达成过共识。但不是像这样!” “你有什么高见呢?”政府代表问道。 吉尔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要说的,需要他鼓足所有的勇气。 “让我们等铁鸟自己掉下来。”吉尔森建议道。 会场乱作一团。政府代表让大家安静下来。 “让我们吸取教训吧。”吉尔森辩解道,“我们试图用机器来解决人类问题的初衷本身就大错特错。承认这点吧。让我们重新开始,使用机器,但绝不是让机器作为法官、导师或者是教父。” “荒唐。”政府代表冷冷地说,“吉尔森先生,你太过虑了。我建议你控制自己的言行。”清了清喉咙,他又接着说,“你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按照总统的要求,执行你们自己提交的既定计划。”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吉尔森,“不执行的会以叛国罪论处。” “我会尽我所能地合作。”吉尔森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那样就好。生产线必须在这周开动。” 吉尔森独自从屋里走出来。现在,他再次困惑了。自己到底是正确的还是不切实际?当然,他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得太清楚。 他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讲什么吗? 吉尔森低声咒骂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来就不能够对一件事有固定的见解。难道就没有什么他可以信仰的东西吗? 没有答案。也没时间了,他急匆匆地赶到机场去搭乘飞机。 铁鸟现在的工作很不稳定。许多精细的部件由于持续工作而磨损得很厉害,几乎不能协调地运转。但是,铁鸟还是如同骑士一样,应对着所有的刺激信号。 一只蜘蛛在攻击一只苍蝇,铁鸟飞快地冲下去救援。同时,它察觉到上方有什么东西,铁鸟盘旋着前去查看。突然,一道强力的闪电打中了铁鸟的翅膀。愤怒的铁鸟也用闪电回击。攻击者绝缘性能很好,它再次向铁鸟发起攻击。这次,电弧击穿了铁鸟的翅膀。 铁鸟飞快地逃跑,但是攻击者以更快的速度紧追不舍,同时发出更多的攻击电弧……铁鸟倒下了,但还是发出了最后的信号。紧急情况!对活着的物体的新的威胁,这次是最致命的! 全国其他的铁鸟都收到了这个消息。它们的思维中心试图找出答案。 “老板,它们今天才打下了五十只。”梅克辛泰尔一边说,一边走进吉尔森的办公室。 “很好。”吉尔森应了一声,并没有看他的工程师。 “不算太好。”梅克辛泰尔说道,“上帝啊,我真烦死了!昨天还打下了七十二只。” “我知道。”吉尔森的桌面上堆着几十份法律诉讼,所有的他都会送给政府,并且附上一份豁免请求。 “它们会做得更好的。”梅克辛泰尔自信地说,“铁鹰是专门造来对付铁鸟的。它们更加强壮,速度更快,而且它们的武装也要好得多。我们简直是熬更守夜地赶着把它们送上天的,是吧?” “当然是了。” “铁鸟也真的不错。”梅克辛泰尔不得不承认这点,“它们学会了适应,它们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办法。你知道,每只被打下来的铁鸟都会告诉其他同伴一些新东西。” 吉尔森没有回答。 “但是,所有铁鸟能够做的事情,铁鹰可以做得更好。”梅克辛泰尔高兴地说,“铁鹰有特殊的学习电路,专门学习狩猎。它们比铁鸟更加灵活,它们学得也更快。” 吉尔森阴郁地站起来,伸了伸腰,走到窗边。天空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原先的优柔寡断不见了。他拿定了主意,不管这是对还是错。 “告诉我。”他仍然看着天空,“铁鹰在猎完了铁鸟之后会做些什么?” “啊?”梅克辛泰尔回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为安全起见,你最好设计点什么东西去把铁鹰打下来。我是说,以防万一。” “你觉得……” “就我所知,铁鹰是自我控制的。就像铁鸟一样。理由是遥控太慢。我们想做的是尽快地把铁鸟打下来。这意味着在铁鹰上也没有设计限制电路。” “我们可以设计点什么类似的东西。”梅克辛泰尔不太有把握。 “你已经把极有攻击性的机器送上了天。一种杀人机器。在此之前,铁鸟是制止杀人的机器。你设计的下一个玩意儿,肯定得具有更多的智慧,不是吗?” 梅克辛泰尔没有回答。 “我不是让你负责。”吉尔森说道,“负责任的应该是我,是每一个人。” 外面的天空中,有一个小点飞快地移动着。 “这是必然的结局。”吉尔森说道,“谁叫我们把自己的责任推给机器呢。” 头顶上,铁鹰已经快要把铁鸟打光了。近些天来,这个全副武装的杀人机器学到了很多东西。它的所有任务就是屠杀。现在,它被指定去杀某一种活着的、和它自己一样有着金属外壳的生物。但是铁鹰也发现还有其他的活着的生物。 这些生物也得被消灭掉。 (西丫 译) 双重保险 埃弗雷特·巴托先生办理人寿保险这件事可不是心血来潮。首先,他研读了所有的保险条款,尤其是违约部分:蓄意欺诈、跨时空诈骗以及索赔。他还仔细翻阅了在偿付索赔前保险公司可能进行的调查的深度和广度,熟练掌握了关于双重保险的相关知识,而这正是他的兴趣所在。 当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后,他开始着手寻找一家合适的保险公司。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这家公司总部设在哈特福德市。此外,该公司在1959年的纽约、1530年的罗马、1126年的君士坦丁堡均设有分支机构。因此,他们可以提供整个时空的保险项目。这一点对于巴托先生的计划来说尤为重要。 在申请保险单之前,巴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老婆——梅维斯女士。她身材纤细,楚楚动人,有颗躁动不安的灵魂,对于此事她却显出了猫科动物特有的谨慎小心。 “这绝对行不通。”她不假思索地说。 “这个计划很可靠。”巴托丝毫不动摇。 “他们会把你关上一辈子的。” “他们没有机会,”巴托向她保证,“这事不会失手的——只要你能配合我。” “那样我就是同谋了,”他老婆说,“我才不干呢,亲爱的。” “亲爱的,我记得你曾经很想得到一件货真价实的火星SCART皮衣。我想现在这种东西已经十分罕见了。” 巴托太太的眼睛立刻亮了。她那精明的丈夫,恰到好处地击中了她的弱点。 “我想,”巴托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有一架新型的奔驰喷气机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少的乐趣,还有莱缔·戴特牌衣柜,一串配得上你的漉石,金星上的一幢别墅,一个——” “够了,亲爱的!”巴托太太深情地凝视着她那野心勃勃的丈夫。长久以来,她一直在猜想,在他毫无魅力的身体里面是否也跳动着一颗勇敢的心。巴托个子不高,差不多都秃顶了,他相貌平平,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藏在角质架镜框的后面。但他贪婪的灵魂比起体格强健的海盗却丝毫不差。 “那么你肯定这方法行得通?”她问。 “当然,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但千万别表演得过火,你总是太夸张。” “好bbr>的,亲爱的,”巴托太太说,她的灵魂早已经与诱人的SCART皮衣和可爱的漉石拥抱在了一起。 巴托开始了最后的部署。他去了一家小商店,里面提供一些稀奇古怪的货物。离开商店后,钱包里少了几千美元,胳膊里却夹了一个褐色的小手提箱。那些钱是他这些年来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现在却派上了神秘的用途。而褐色手提箱中的东西同样显得神秘莫测。 他把手提箱存在一个公共储物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走进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办公楼。 整整半天的时间,医生对他又捅又戳,用各种仪器检查他的身体。最后,他填好了表格,被带进吉恩斯先生的办公室,他是这里的区域经理。 吉恩斯先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块头。他快速地看了一遍巴托的申请表,不住地点着头。 “不错,很好,”他说,“看来一切都符合规定。但有一件事——” “是什么?”巴托问道,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是附加险的事儿。您是否对火灾、盗窃、负债、交通事故、健康保险有兴趣?我们保险的种类繁多,大到枪伤,小到令人烦恼的流感,我们无所不保。” “哦,”巴托的脉搏渐渐恢复了正常,“不必了,谢谢。现在我只关心人寿保险。我所从事的工作使我不得不穿梭于时空之间。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自己的夫人可以获得足够的保险金。” “当然,先生,您说得对,”吉恩斯说,“这么说一切都符合规定。那么,您理解在不同情况下保险单的条款变化吗?” “我想我理解了。”巴托回答,他可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表单条款的。 “保险单只为投保人本人的生活保险,”吉恩斯先生说,“保险的范围是指我们的生理学角度上来看的生命段。这个保险单的范围是以现时为起点,前后各1000年的时间段,但不能再多了,那会冒太大的风险。”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更久远的年代。”巴托说。 “保险单里还有一项双重保险条款,您明白它的用意和作用吗?” “我想差不多。”巴托回答,他都可以把这条倒背如流了。 “那么一切都很顺利,请在这儿签字,还有这儿。谢谢您,先生。” “也谢谢您。”巴托说,他可是真心实意地说这话的。 巴托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是爱普制造公司(生产适合各种年龄段的玩具)的销售经理。他说出了想立刻回到过去展开销售工作的想法。 “我们在过去的销售业绩并不理想,”他说,“我想自己去一趟,亲自开展销售工作。” “太好了!”卡莱尔先生激动地喊道,他是爱普公司的总裁,“埃弗雷特,很早以前我就希望有人会这么做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卡莱尔先生,我也是最近才做出这个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调查一下市场,看看发生了什么。我得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卡莱尔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弗雷特,你是我们爱普公司最出色的销售经理。你做这个决定真使我喜出望外。” “我也一样,卡莱尔先生。” “好好给他们上一课!顺便说一嘴——”卡莱尔先生狡猾地笑着,“我在1895年的堪萨斯州有一栋房子。现在再也找不出那样的建筑风格了。在1840年的旧金山,我还认识一个——” “不,谢谢您,先生。”巴托说。 “完全是一次商务旅行?是吗,埃弗雷特?” “是的,先生。”巴托一本正经地说,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只谈生意。” 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巴托回到家里收拾好行装,给了他老婆最后一次指示。 “记住,”他说,“到时候,要装做吃惊的样子,但别装成了精神崩溃。要很迷惑的样子,但别像个精神病。” “我知道,”她说,“你把我看成了傻子了吗?” “不,亲爱的。只是在一些情况下你确实会很夸张地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漠然处之是不对的,但过火了也一样不行。” “亲爱的。”巴托太太轻声地说。 “怎么了?” “我能不能现在就买一小块漉石?就一块,可以陪着我直到——” “不行!你想把整个计划搞砸了吗?可恶!梅维斯——” “好吧,我只不过问问而已。一路顺风,亲爱的。” “谢谢,亲爱的。” 巴托和他的太太吻别了。 他从公共储物处取回了褐色手提箱。然后乘坐一架直升机到了时空旅行大厅。他考虑了一下,用现金买了一台A级无限制时空舵。 “您绝不会后悔的,先生。”销售人员说着把价格标签从亮闪闪的机身上拿开,“这个宝贝能量大得惊人,双叶轮结构,旅程覆盖了所有的年代,而且躲在里面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很好,”巴托说,“我要进去了——” “我来帮您拿这些箱子,先生。您的时空旅费里也包含了联邦税。” “我知道,”巴托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褐色的手提箱放到时空舵后座上,“多谢,我现在要进去了——” “好的,先生,时空钟已经设到了零位上,它会自动记录您所去过的每一个年代。这儿有张政府发布的时空旅行的禁区表,另外一张贴在仪表板上。这里包括了所有的主要战争和灾难爆发时区,还有悖点。联邦政府会对私闯禁区的行为进行严厉制裁。时空钟上会显示出旅行者曾经去过的任何违法时区。” “这些我都知道了。”巴托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个推销员当然不会怀疑他,但是他为什么要喋喋不休地讲这么多关于违法的事情? “我必须得告诉您这些法规,”推销员愉快地说,“现在,先生,还得强调一点,时空旅行有一个前后1000年的限制,超越这个范围将是违法的,除非获得国会的书面许可。” “这一点也不过分,”巴托说,“我的保险公司已经提醒过我了。” “那就祝您万事如意,旅途愉快,先生!您会发现,你的时空舵无论是用在商业之旅还是娱乐上,都将是最棒的。无论您的目的地是1932年岩石成堆的墨西哥,还是2308年潮湿的加拿大北回归线,它都会一直陪伴着您。” 巴托呆板地笑着,跟推销员握了下手,走进了时空舵。他关上机舱,调整好安全带,身体前倾,咬紧牙齿,校准自己的旅行目的地。 然后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一片灰色的虚无笼罩着他。巴托有一阵陷入了极大的惊慌中。 他慢慢地克服了恐慌,然后体验到了兴奋的快感。 现在,他已经踏上了他的致富之旅。 穿不透的灰暗像无边无际的薄雾一样笼罩着时空舵。巴托的思维跟着时空一起逝去,一年又一年永无止境,灰蒙蒙的世界、灰蒙蒙的宇宙…… 但现在可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好时候。巴托打开了褐色小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卷印刷着铅字的文件。这些文件是一个时空调查机构提供给他的,里面包括了巴托家族的全部历史,可以追溯到最古老的起源时代。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研究家族史。在他的计划中,需要一位巴托家族的成员,但可不是随便哪位。他需要一位巴托先生,38岁、未婚、与他的家族断绝了联系,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朋友,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如果有可能,最好什么工作都没有。 他要寻找的巴托先生,是一位即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会有所牵挂、不会有人四处寻找的先生。 有这些条件限制着,巴托不得不从其家谱中忽略掉了数以千计的巴托们。大多数的男性巴托在38岁以前都结了婚,有些还没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一些虽然过着单身生活,却有为数不少的知心朋友或者和家庭的联系很密切。另外一些,既没有朋友,也不和家里联系,但都被列入了失踪人口之列。 经过精挑细选,可以利用的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巴托先生了。 他要逐一拜访这几位,希望能找到一位满足所有条件的巴托。 如果真可以找到,他想……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去想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包围在身边的灰雾消散了。他朝外看去,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一辆古怪的、两侧隆起的汽车突突地开过了他身旁,驾驶这辆汽车的是一个戴草帽的家伙。 他到达了1912年的纽约。 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叫杰克·巴托,朋友们都称呼他为恶棍杰克,他是一个熟练的印刷工,喜欢四处流浪,行踪飘忽不定。杰克1902年的时候抛弃了他的夏安族妻子和三个孩子,从没打算再回去。对于巴托来说,这样的婚姻形同单身。恶棍杰克曾在珀欣将军手下服役,后来转业做了印刷工。他总是从一个印刷厂跳到另一个,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多待。现在,在他38岁的年头,他应该在纽约的某家印刷厂工作。 巴托从巴特力区开始逐一拜访该地印刷厂。当找到第11个印刷厂的时候,他发现了目标。 “你想找杰克·巴托?”一个老师傅问,“没问题,他就在后面。嗨,杰克!有人找你!” 巴托先生的脉搏加速搏动起来。一个男人从车间的深处朝他走过来,这个男人一脸凶相,越走越近。 “我是杰克·巴托。”他说,“有什么事?” 巴托看着他的远古亲戚,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位巴托先生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没什么,”他说,“真的没什么。”他快速地转身离开了车间。 恶棍杰克,5英尺8英寸的身高,290磅的体重,站在那里挠着头皮,不知所措。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那个老师傅耸了耸肩膀。 埃弗雷特·巴托回到了飞行舱里重新设定了目的地。真可惜,他对自己说,但是一个肥猪绝对不适合他的计划。 他的下一站是1869年的孟菲斯。他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然后径直走进迪克斯·贝勒旅馆,从服务台打听本·巴托的下落。 “哦,先生,”一位白头发老人彬彬有礼地说,“他房间的钥匙在这里,所以我猜他应该是出去了。也许你可以在街角酒吧里那些垃圾投机者中间找到他。” 巴托没有理会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词汇,朝酒吧走了过去。 天还没有全黑,但是汽灯早就点了起来。有人在胡乱拨弄着班卓琴,小木屋里到处都是人。 “我在哪儿能找到本·巴托先生?”巴托向一个招待打听。 “那边,”招待说,“那个北方佬鼓手旁边。” 巴托朝酒吧一角的长桌走过去,那里挤满了油头粉面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那些男人很明显都是些北方生意人,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而那些女人应该都是南方人。但所有这些巴托并不关心。 他走到长桌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毫无疑问他就是本·巴托。 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埃弗雷特·巴托本人。 而这正是巴托梦寐以求的。 “巴托先生,”他说,“我能私下跟你聊几句吗?” “当然。”本·巴托说。 巴托把本领到一张空桌子边,本坐在他的对面,全藏书网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先生,”本说,“我们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真不可思议。” “没错,”巴托回答,“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那么别的原因是什么?” “我接下来就要说。喝点什么怎么样?” 巴托点了酒水,他注意到本总是把右手放在膝盖上,而且藏在袖子里面。他想也许这家伙手里拿了枝手枪。战后这些北方人总是非常小心翼翼。 酒上来以后,巴托说:“我就开门见山吧,你有没有兴趣拥有一大笔财产?” “谁不想?” “如果需要一番长途跋涉呢?” “我从芝加哥一路走来,”本说,“再走远些我也不在乎。” “如果还要违反一点点法律呢?” “只要有利可图,我可是什么都不怕,先生。但是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计划?” “不能在这里说,”巴托说,“这儿有没有什么可以私下里说话的地方?” “可以去我旅馆的房间。”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巴托瞟了一眼本的右手,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巴托没有右手! “在维克斯堡失去的,”本看到巴托震惊的表情后,他解释说,“这不重要,只用一只手我也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挑战——并且击败他们!” “这当然,”巴托有点语无伦次,“我很尊敬您,先生,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我马上回来。” 巴托匆匆走出了酒吧,直接钻进了他的时空舵。真可惜,他边想,边发动机器。本·巴托本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少了一只手的男人无法胜任他的计划。 下一个目的地是1676年的普鲁士。巴托换上一身适合这个年代款式和颜色的衣服,通过催眠灌输术学习了有关这里的知识,来到了康克斯堡空荡荡的大街上四处寻找着汉斯·巴托。 这时是中午,街道显得很奇怪,一个人都没有,像是荒漠。巴托走了很长的路,终于遇到了一个修道士。 “巴托?”修道士沉思着,“噢,你是说那个老裁缝奥图!他现在住在雷文斯堡,是个好人。” “您说的一定是他父亲,”巴托说,“我要找的是汉斯·巴托,他的儿子。” “汉斯……当然!”修道士使劲儿地点着头,然后好奇地看了一眼巴托,“可是您真的是要找这个人吗?” “当然,”巴托说,“您能告诉我吗?” “您可以在大教堂里找到他,”修道士说,“跟我来,我也正要去那儿。” 巴托跟在修道士的身后,心里想着是不是时空调查公司提供给他的家谱有错误。他要找的这位巴托可不是什么牧师。他应该是一个征战过整个欧洲的雇佣兵,像他那类人是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教堂的——除非,巴托打了个冷战,家谱中也许没有提到他最后皈依了宗教。 他在心里祈祷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会毁了一切。 “我们到了,先生,”修道士停在一座宏伟的教堂前说,“那位就是汉斯·巴托。” 巴托看过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正坐在大教堂的台阶上,在他面前放着一顶变了形的破帽子,里面有两个钢镚儿和几块面包皮。 “是个乞丐。”巴托一脸厌恶地嘟囔着。不过,也许…… 他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乞丐,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下巴松弛,嘴唇扭曲着向一边倾斜。 “太不幸了,”修道士说,“汉斯·巴托在费柏林和瑞典人打仗的时候头部受了重伤,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恢复智力。这真不幸!” 巴托点了点头,看了看荒芜人烟的教堂广场和空空如也的行人大街。 “人都上哪儿去了?”他问。 “什么?先生,你不可能不知道的!除了我和他,所有人都已经逃离了这里。这里正在流行黑死病!” 巴托全身猛地一颤,立刻转身跑过空荡的大街,钻进他的避风港——时空舵里,只要别来这一年,随便去哪儿都行。 眼看着计划快要泡汤了,巴托的心情无比沉重,他继续沿着时空隧道倒退,这一次来到了1595年的伦敦。在一间叫做波尔的小酒馆里,他要找到一个名叫托马斯·巴托的人。 “你想找他干什么?”酒馆老板粗声粗气地问,他的英语发音极不规范,巴托差点没听懂。 “一些生意上的事。”巴托先生用通过催眠灌输术学到的中世纪英语腔说。 “真的吗?”酒馆老板上下打量着巴托身上华丽的服饰,“你真的还想找他吗?” 这间酒馆肮脏不堪,令人生厌,屋子里只点了两根牛脂蜡烛。 这里的主顾,看起来都是些最底层的地痞无赖,现在都凑了过来,紧紧地围住了巴托。他们手里还握着锡杯,巴托从他们的破衣服中间看到金属正在闪闪发光。 “条子(指警察),是吗?” “一个条子他妈的来这儿干什么?” “也许是犯bbr>..傻吧。” “竟敢一个人来这儿。” “还想让我们把可怜的汤姆·巴托交给他!” “我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伙计们!” “给他点颜色!” 酒馆老板在一边高兴地看着,这群乌合之众拿着锡杯,就像拿着狼牙棒一样,一步一步逼近巴托,他们把他逼到墙角上。只有这时,巴托才彻底意识到处于这样一群失去控制的流氓之间是多么的危险。 “我不是条子!”他大声喊。 “你他妈胡说!”他们又逼近了一步,一只沉重的锡杯砸在橡木墙上,差一点打中他的头。 巴托突然灵机一动,他一把摘掉装饰有羽翎的大帽子:“看看我!” 他们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完全是另一个汤姆·巴托!”其中一个人叫了起来。 “可是汤姆从来没告诉我们他还有个兄弟。”另一个人说。 “我们是双胞胎,”巴托快速地说,“刚一出生就被分开了。我在诺曼底和康沃尔长大。我也是上个月才得知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所以才来这里找他的。” 这话在16世纪的英国听起来绝对可信,况且两人的相貌又是惊人的一致,所以他们让巴托坐了下来,还给了他一杯啤酒。 “伙计,你来晚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独眼乞丐告诉他,“他是个不错的伙计,知道怎么讨小马的欢心——” 巴托头脑里闪过了“盗马贼”一词。 “——但是他们从爱斯勃雷带走了他,严刑拷打他,判他有罪,真倒霉。” “会怎么处罚他?”巴托问。 “最严厉的,”一个小个子说,“他们今天要在纪念碑那儿绞死他!” 巴托一言不发地呆坐了一会,然后问:“我的兄弟真的看起来很像我?” “一模一样!”酒馆老板叫着,“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重——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 其他的人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巴托再一次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决定要铤而走险。他必须要找回汤姆·巴托! “伙计们,听我说,”他说,“你们既不喜欢条子也不喜欢伦敦的法律,是吗?很好,我是一个法国的富翁,非常非常有钱。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法国享受大财主一样的生活?嘿,放轻松点——我知道你们想去。没问题,我们会去的,伙计们。但我们也得带上我的兄弟。” “但是怎么可能呢?”一个壮实的补锅匠问,“他们今天就要绞死他了!” “你们不是男人吗?”巴托激动地说,“你们没有武器吗?你们难道不敢为马上到手的财富和快乐的生活而战斗吗?” 大家都激动地喊了起来。 巴托说:“我想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能做到,只要听我的指挥就可以了。” 只有一小堆人聚在纪念碑下,因为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绞刑。但是,这仍然能给人们提供一些刺激,当马拉的囚车隆隆地驶过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停在了绞刑架前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发出刺耳的欢呼声。 “汤姆在那儿,”混在人群中的补锅匠低声地说,“看见他了吗?那边!” “看到了,”巴托说,“我们靠近点。” 跟着他的15个人和他一起穿过人群,围在了绞刑架四周。刽子手已经爬上了刑台,头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了眼睛,他一边扫视着人群,一边整理着绳索。另外两个警察把汤姆押上了刑台,领到绳索的下方,拉下了绳套…… “准备好了吗?”酒馆老板问巴托,“嗨,动手吗?” 巴托正张着一张大嘴盯着刑台上的汤姆。家族遗传真是神奇。 汤姆·巴托看起来和他一模一样——除了一点:汤姆的脸上和额头上长满了天花发作后留下来的伤疤。 “该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酒馆老板说,“先生,你准备好了吗?先生?嗨!” 他转过头来发现一顶有着漂亮羽翎的帽子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他开始追上去,但突然又停了下来。从绞刑架上传来嘶嘶的声音,绝望的尖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当他再转头看去的时候,那顶羽翎帽子已经消失了。 埃弗雷特·巴托回到了驾驶舱里,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一个毁了容的家伙是没法帮他实现计划的。 巴托在飞行器里认真地想了很久。事情越来越难办了,事实如此。他乘坐时光机器一路来到中世纪的伦敦,仍没找到一位合适的巴托。现在他已经接近政府规定的前后1000年的时空旅行限制了。 他不能走得更远了—— 那样不合法。 但管他合法不合法呢。他不能,也不会现在就返回。 整个时空中肯定会有一个他所需要的巴托。 他打开褐色手提箱,取出一个不大但很沉的仪器。这个仪器花去了他好几千美元,现在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小心翼翼地组装好仪器,把它与时空钟联在一起。 现在他可以在时空隧道中任意畅游了——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退回到远古时代探索人类的起源,而时空钟将无法记录这些目的地。 他重新设定好时空钟,突然感觉到一种难熬的孤寂。冲破1000年限制的边缘是件令人恐惧的事儿。有一瞬间,巴托甚至想要放弃这结果不明的冒险之旅,回到他自己的安全舒适的年代,回到老婆身边,去干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但是,贪婪已经蚕食了他的灵魂,他狠狠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这次他出现在了公元662年的英格兰,在古代梅登城堡的一处要塞附近。他把时空舵藏在灌木丛中,换了身粗亚麻布织成的衣服走了出来,朝坐落在远处高地上的梅登城堡走去。 一队士兵推着一辆手推车从他身边走过。巴托朝车里瞟了一眼,有闪着黄光的波罗的海琥珀、上了红釉的高卢陶器,甚至还有意大利式的大烛台。毫无疑问,这些应该是洗劫了一些城镇后的战利品。他想向士兵们打听一下,但他们都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他很高兴没有受到盘问就能溜走了。 接着他又遇到两个人,赤裸着上身,用拉丁语唱着祈祷诗。站在后边的男人用一条粗大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前边的男人。很快,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位置,他们就这样.轮流抽打着对方,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先生们,请问——” 但他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巴托只好一边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赶上了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这个男人一边肩膀上挂着个竖琴,另一边肩膀上背着一把剑。 “先生,”巴托说,“我在寻找一个本家亲戚,他从爱欧那儿过来的,他的名字叫康纳·洛克·M·巴瑟,请问您认识他吗?” “我知道。”这个男人不苟言笑地说。 “在哪儿?”巴托问。 “站在你的面前。”这个男人说完向后退了一步,从剑鞘中抽出长剑,把竖琴扔在草地上。 巴托出神地盯着巴瑟。在齐肩的长发下面,他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脸。 他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人! 但看起来这个人可不太友好。他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剑在手中,随时准备刺出,他给巴托下了最后通牒:“消失,魔鬼!否则我就像阉鸡一样阉了你!” “我不是魔鬼!”巴托大叫,“我是你的亲戚!” “你在撒谎,”巴瑟坚定地反驳道,“尽管我出门在外流浪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还能记得我的每一位家庭成员。你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你一定是个魔鬼,偷去了我的容貌来这里诱惑我。” “等一等!”在巴瑟就要挥出手臂的一瞬间巴托大喊,“你有没有想到过未来?” “未来?” “是的,未来!从今往后的好多个世纪。” “虽然我是一个活在现实中的人,但我以前听说过那些古怪的玩意儿。”巴瑟慢慢地放下了剑,“在爱欧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陌生人,他清醒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康沃尔郡人,等他喝醉的时候就说自己是传记摄影师。他总是绕着一个装了很多东西的大箱子转悠,还时常自言自语。如果用蜂蜜酒招待好了他,他就会告诉你所有那些关于未来的故事。” “我就是从未来来的,”巴托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你的一个亲戚。我来这儿是为了给你提供一笔可观的财富!” 巴瑟立刻把剑插入鞘中:“您真是一位好人,我的亲戚。”他彬彬有礼地说。 “但是,当然,这也需要您自身的合作。” “这当然,”巴瑟叹了口气,“好吧,我想听您说说这件事,我的亲戚。” “跟我来。”巴托说着把他领到了时空舵里。 褐色手提箱里的工具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因为这个爱尔兰人显得太过紧张,他就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使他昏迷。然后他把额部电极连到巴瑟的前额上,通过催眠灌输术给他头脑中移植了世界史简明大纲、简明现代英语教程以及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习惯和行为举止。 这些工作占用了两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与此同时,巴托使用先前买来的皮肤移植机把自己的指纹复制在巴瑟的手上。现在,他们连指纹都一模一样了。一般情况下,复制的指纹会在几个月内逐渐脱落而显现出原来的指纹,但这些并不重要,本来巴托也不需要永久的相似。 然后,巴托又给巴瑟加上一些原本缺乏的巴托的特征并去掉那些细微的不同点。甚至使用电针把巴瑟的头部变得和巴托一样微秃。 这一切都做好后,巴托把新生素注入巴瑟的静脉,静静地等待他的醒来。 很快,巴瑟呻吟了一声,用手挠着他那经过催眠灌输的脑袋,用纯正的现代英语说:“噢,老兄,你用什么打我了?” “别管那些了,”巴托说,“我们先来谈谈生意吧。” 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如何利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保险单致富的计划。 “他们真的会赔偿吗?”巴瑟问。 “如果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证据,他们就会支付。” “他们会付那么多?” “是的,我事先已经研究过。双重保险的补偿金数目大得惊人。” “这部分我还是不太明白。”巴瑟说,“什么是双重保险?” “当一个人利用时光机器回到过去的时候,如果他不幸在时空之旅中遇到镜像裂变点——当然这很少发生,但是一旦发生,就会产生灾难性后果。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一个人回到过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噢!”巴瑟说,“这就是他们设立双重保险的原因吗?” “没错,两个从过去回到现在的人,无法分辨出彼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原本的那个旅行者,都应该是惟一的拥有索赔权、财产、妻子、工作等等的那个人。他们之间无法共存,其中的一个必须放弃所有这一切,离开现在,离开妻子、住宅、工作,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剩下的那一个,虽然留在了现在,却整天生活在恐惧、悔恨和负罪感之中。” 巴托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接着说:“所以你瞧,在那种情况下,双重保险首先就代表着一个巨大的灾难。因此,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收到相应的赔偿。” “哦,”巴瑟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事经常发生吗?我指双重保险。” “自从有了时空旅行历史以来,也不超过10次。因为有很多的预防措施,比如说警告大家远离悖点,不要超过1000年时空限制等等。” “你的旅行已经超过了1000年。”巴瑟提醒他。 “我冒了次险,但我成功了。” “但是,听着,如果这个双重保险真可以提供那么巨大的一笔财富,为什么别人不去试?” 巴托嘲讽地笑了两声:“做起来可不像听着那么容易。我会找个时间告诉你的,但是现在谈正事要紧。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用这笔钱我可以做个男爵,”巴瑟说着,脑子里全是美梦,“也许,我会成为国王!爱尔兰国王!我当然愿意跟你合作。” “很好,把这个签了。” “这是什么?”巴瑟皱着眉头看着这份巴托递过来的像是法律文书一样的东西。 “这上面不过就是说明了在接受互联时空保险公司所提供的赔偿后,你愿意立刻回到你所选择的过去任意一个时间里,并从此放弃现在的一切权利。你用埃弗雷特·巴托的名字来签。等会儿我会填上日期。” “但是这个签名——”巴瑟不赞同这个建议,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原来是催眠灌输术,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催眠灌输术并且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了,包括你并没有告诉我的答案,我只要一思考大脑就会自动给出解释。另外得说一声,镜像裂变点——那也就是为什么你要通过催眠灌输术把我变成左撇子的原因了。当然,给我移植的指纹也是反方向的,这和你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情况完全一样。” “没错。”巴托说,“还有问题吗?” “现在我想不出还要你回答什么了。我甚至不用去比较咱俩的字迹,我知道那会是一模一样的,除了——”他又停顿了下来,看起来很生气,“这真是个混帐把戏!我必须倒着写字!” 巴托笑了:“这很自然,否则你又怎么会是我的一个镜像呢?为了防止你觉得我现在所处的时空好于你的时空而耍诡计把我送回过去,我必须提醒你记住我曾经警告过你的那些话。他们会把你流放到小行星的监狱上关上一辈子。” 他把文件递给了巴瑟。 “你已经做到了天衣无缝,不是吗?”巴瑟叹了口气。 “我考虑过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咱们现在要去的是我的家和我的时空,而我的计划是得到那笔钱。来吧,你还需要修剪一下头发,再做最后一次彻底检查。” 两个完全一样的男人肩并肩地走进了时空舵。 梅维斯·巴托太太根本不用担心表演过火的问题。当两位埃弗雷特·巴托同时站在前门,穿着相同的服饰,脸上都流露出紧张、尴尬的表情,而且异口同声地说:“呃,梅维斯,这得需要点时间来解释……” 简直是太像了,尽管巴托太太早已经得知了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可这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尖叫了一声,晕倒在地上。 当她的两个丈夫手忙脚乱地把她弄醒后,她才恢复了一些镇定。“你成功了,埃弗雷特!”她嚷道,“埃弗雷特?” “我是,”巴托说,“这位是咱们的亲戚,康纳·洛克·M·巴瑟。” “这真神奇!”巴托太太高声地叫着。 “这么说我们俩看起来很像?”她丈夫问。 “太像了,简直太完美了!” “从现在开始,”巴托说,“把我们俩都看作埃弗雷特·巴托。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会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的。记住——我们俩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你的丈夫,对待我们一定要用完全相同的态度。” “按你说的办,亲爱的。”梅维斯一本正经地说。 “除非,当然,考虑到这个——我的意思是在那种事上……那种……见鬼,梅维斯,你到底能不能真正辨认出两个人中哪个是我?” “当然能了,亲爱的,”梅维斯说,“妻子永远是最了解丈夫的那个人。”她迅速地瞟了巴瑟一眼,而巴瑟也正在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很高兴你这么说,”巴托说,“现在我得马上联系保险公司。”他匆忙地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么说你是我丈夫的一个亲戚了,”梅维斯对巴瑟说,“你们看起来可真像啊!” “但我和他真的很不相同。”巴瑟向梅维斯保证着。 “是吗?你看起来那么像他!我怀疑你们之间是否真有区别。” “我会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 “我可以给你唱一首古爱尔兰的民歌。”巴瑟说完,就用嘹亮、动听的男高音唱了起来。 这可不是梅维斯心里所想得到的。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任何长得如此之像他丈夫的男人可能都对某些事情愚蠢透顶、蒙昧不化。 而另一间屋子里,他的丈夫正在打电话:“你好,互联时空保险公司吗?请找吉恩斯先生。吉恩斯先生吗?我是埃弗雷特·巴托。看来我这里发生了非常不幸的事故……” 当两位埃弗雷特·巴托带着一模一样的略显紧张的笑容同时步入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办公楼时,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混乱,大家的表情既迷惑又沮丧,保险商纷纷打来了电话。 “15年来的第一宗双重保险索赔案,”吉恩斯先生说,“噢,天哪!你们是否愿意,当然,做一次全面检查?” “当然。”巴托说。 “当然。”另一位巴托说。 医生们对他们又捅又戳。他们发现了一些不同点,这些都用长长的拉丁语列在了表单上。但是所有这些不同之处都在时空镜像介定的许可偏差范围内,即使再多出几条这样的差距也无关紧要。所以,接着他们被送到精神病学专家那里。 两个人都小心谨慎、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巴瑟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那份智慧和神经活动,利用通过催眠灌输术得到的巴托的知识来回答问题。他完美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和巴托做得一样好。 互联时空的工程师们检查了时空舵上的时空钟。他们卸下了时空钟,把它拨回原位。检查了一下控制器,发现目的地被设置在了现在、1912年、1869年、1676年和1595年。当然662年也曾被非法地设定过,不过时空钟上的记录却显示该年份未被激活。巴托解释说曾经偶然拨到了这一年,但并没有启动。 这虽然很可疑,但却没法指控他们。 工程师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可是时空钟仍然显示其最后一站为1595年。他们决定把它带到实验室做进一步调查。 然后他们对时空舵内部做了地毯式的搜索,但仍找不到蛛丝马迹。巴托早就把那个褐色小手提箱和里面的仪器扔进662年的英吉利海峡里去了。 吉恩斯先生提出了一个私下解决的方案,两位巴托异口同声地拒绝了。他又提出两条方案,他们同样拒绝了。最后,吉恩斯不得不承认他们胜利了。 最后一次协商是在吉恩斯先生的办公室进行的。两位巴托分别坐在吉恩斯先生办公桌的两边,脸上都带着处理整件事故的疲劳表情。吉恩斯先生则看起来像是自己的秩序井然的世界突然被颠覆了一样。 “我还是无法理解,”他说,“在你们所经历的时空旅行范围内,能碰到时间裂变点的机会是百万分之一!” “我想我们正是那一百万分之一。”巴托说,巴瑟点头表示同意。 “但不管怎么样这看起来不像——好吧,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们两位是否已经决定好了去留问题?” 巴托把巴瑟在662年签的协定递给吉恩斯先生:“只要一得到自己的那部分赔偿金,他会立即离开。” “您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吗?先生。”吉恩斯问巴瑟。 “当然,”巴瑟不假思索地说,“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先生?” “我是说,”巴瑟赶紧抢着说,“我的意思是,出于某种莫名的欲望,我总是希望离开这里,您知道,去一些安静的地方,美丽的大自然、淳朴的人们,所有的——” “我明白,”吉恩斯先生满腹狐疑地说,“您也有同样的感觉吗?先生。”他转过去问巴托。 “当然,”巴托毫不犹豫地说,“我的这种莫名的欲望和他的一模一样,但是我们之中必须要留下一个——您知道,这是男人的义务——所以我同意留下来。” “我明白,”吉恩斯说,但他的语调说明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明白,“哈,好吧,你们的支票现在正在处理过程中,当然,完全是机器要做的把戏。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拿到它了——当然得保证在这之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蓄意诈骗的证据。”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两位巴托先生跟吉恩斯先生互道了再见后,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他们一言不发地坐着电梯下到底楼。走出门外后,巴瑟说:“很抱歉刚才一不小心说了不喜欢这里那些话。” “闭嘴!” “啊?” 巴托拽住巴瑟的胳膊,把他拉进一架自动直升机中,他还特别注意没挑他们看到的第一架空机。 他按动了去西切斯特的按钮,回头看了一下是否有人跟踪。当确定没被跟踪,又开始检查机舱内部,以防藏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没有发现疑问后,他转过身对巴瑟说:“你这该死的蠢货!那个错误可能会毁掉我们的一切!” “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巴瑟闷闷不乐地说,“有什么可怕的?噢,你是说他们怀疑上我们了?” “这就是我最害怕的!吉恩斯肯定会派人跟踪我们。如果他们发现任何不对劲儿——任何可以推翻我们索赔计划的事——那就意味着小行星监狱在向我们招手。” “我们必须小心走好每一步。”巴瑟冷静地说。 “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这点。”巴托说。 他们在西切斯特的一家餐馆默默地吃了顿饭,每人还喝了几杯酒,这使他们的心情又好转了不少。当他们回到巴托先生家的时候,甚至已经高兴了起来。 “我们可以在这里玩一整夜纸牌,”巴托说,“还可以聊天、喝点咖啡,这样看起来我们都是巴托。早晨一到,我们就去取回咱们的支票。” “太棒了,”巴瑟表示赞同,“我真高兴能回到过去,真看不出为什么你能容忍周围那么多巨大的铁块和岩石。爱尔兰……老兄!做一个爱尔兰的国王,那才是我的命运!” “现在别谈这个了。”巴托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晚上好,亲爱的,”梅维斯说,她的眼睛谁也没看,正好盯在两人中间的一点上。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能认出我。”巴托酸溜溜地说。 “我当然可以,亲爱的,”梅维斯说着转过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我只是不想伤了可怜的巴瑟先生的心。” “谢谢您,好心的女士,”巴瑟说,“或许一会儿我可以再为您演唱一首古爱尔兰歌谣。” “那一定会很有趣,真的,”梅维斯说,“亲爱的,有个男人打过电话找你,说他稍后会前来拜访。甜心,我一直在找关于SCART皮衣的广告。极地火星SCART皮衣要比平原火星SCART皮衣贵一点点,但是——” “一个男人打来的?”巴托问,“谁?” “他没说。不管怎么说,它穿起来非常非常的舒服,而且皮毛上闪烁的七彩光芒只有——” “梅维斯!他想要什么?” “好像是关于那个双重保险索赔的事儿。”她说,“但一切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在支票还没到手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巴托对她说,“现在,你把他讲的话一字不漏地跟我说。” “好吧,他告诉我他要找你谈谈关于互联保险公司你们所谓的索赔一事——” “‘所谓的?’他真的说了‘所谓的’?” “这是他的原话。关于互联保险公司你们所谓的索赔。他说他必须尽快跟你谈谈,一定要赶在明早之前。” 巴托的脸变成了苍白色:“他说会再打电话过来?” “他说他会亲自登门拜访。” “这算怎么回事?”巴瑟问,“这意味着什么?噢,当然——保险公司调查员!” “说的没错,”巴托说,“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让我想想!”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两位巴托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地互相看着彼此。 门铃再次响起:“开门,巴托!”门外一个声音大叫,“别老是躲着我!” “我们杀了他怎么样?”巴瑟问。 “那会更麻烦,”巴托想了一小会儿说,“快来,我们从后门溜出去!” “为什么?” “时空舵停在后院。我们得回到过去!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已经有了证据,他早就会把它交给保险公司了。所以他现在只是怀疑。他或许认为可以通过些提问找出我们的破绽。如果明天早晨之前他还是找不到我们,我们就成功了!” “那我怎么办?”梅维斯颤声说。 “拖住他。”巴托说完,拉着巴瑟从后门溜出去跑进了时空舵里。他关上了舱门,还能听到门铃刺耳的响声。他转向控制板,这时才意识到: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工程师还没有归还时空钟。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一下迷失了自己。没有时空钟,他们哪儿也去不成。有一会儿,他突然陷入了绝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努力思考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的控制器上还留有现在、1912、1869、1676、1595年和662年的旅行记录。所以,即使没有时空钟,他也应该可以手动激活这些目的地。在不携带时空钟的情况下旅行是违反联邦法的,但去他的联邦法吧! 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1912年的记录按下了按钮。飞行器外面传来妻子的尖叫声,然后是向他们跑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停下来!停下来,你们!”一个男人大声喊着。 然后一片朦胧的、无边无际的灰暗笼罩住了一切。 巴托把时空舵停在树荫下。他和巴瑟走进一家酒吧,每人要了杯5分钱的啤酒,狼吞虎咽的吃着免费午餐。 “那个该死的爱管闲事的调查员,”巴托嘟哝着,“好了,我们现在已经甩掉他了。我肯定会收到驾驶未配备时空钟的飞行器的巨额罚单,但明天早上我就可以付得起这钱了。”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来得太快。”巴瑟说着灌下一大口啤酒。 然后他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我想问你,我们回到过去后会对在你的时空里取回那张支票有什么帮助?但我想我又知道答案了。” “当然了,时间永远是在流逝的。如果我们能在过去的某个时空藏上12个小时,在我的时空里,这12个小时也理所当然地流失了。这都是些普通的交通常识。” 巴瑟咬了一大口腊肠三明治:“催眠灌输术似乎省略了不少关于时空旅行的细节。我们到哪儿了?” “1912年的纽约,是个非常有趣的年代。” “我只想回家,那些穿蓝色衣服的大块头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警察,”巴托说,“看来他们在找人。” 两个留着小胡子的警察走进了酒吧,身后跟着一个奇胖无比的家伙,衣服上沾满了油墨。 “他们在那儿!”恶棍杰克·巴托大喊,“长官,把这两个双胞胎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埃弗雷特·巴托问。 “门外停的是你的车吗?”其中一个警察问。 “是的先生,可是——” “那我们找对了。有个男人悬赏找你们两个,说你们有一辆崭新的怪车,而且他提供的酬金不菲。” “那个家伙直直地朝我走来,”恶棍杰克说,“我告诉他我很乐意为他效劳——其实我真想给他一刀,这个糟糕透顶的、爱巴结人的、肮脏的——” “长官,”巴托恳求着,“我们什么也没干!” “那么你们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现在闭上嘴跟我们走。” 巴托突然跳过警察猛推了一下杰克的肥脸,跑到大街上。巴瑟也同样在想着逃跑,他狠狠地踩了一个警察一脚,一拳打在另一个警察的胃部,然后把恶棍杰克撞到一边,跟着巴托一起跑了出去。 他们跳进了时空舵,巴托按下了1869年的记录按钮。 这次,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时空舵藏在了街道后面一个马厩里,然后步行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他们解开衬衣,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着孟斐斯温暖的阳光。 “那个调查员一定拥有超动力时空舵,”巴托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比我们先到一步的原因。”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巴瑟问。 “我们去过的地方在公司都有存档。他知道我们没有时空钟,所以我们只有这几个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在这里也不安全,”巴瑟说,“他也许正在这儿找我们呢。” “也许吧,”巴托不耐烦地说,“但他还没抓到我们,只要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安全了!我们会回到现在的早晨,支票也会兑现。” “是这样吗,绅士们?”一个听起来彬彬有礼的声音插了进来。 巴托抬头看去,发现本·巴托正站在他的面前,完好无缺的左手中拿着一把大口径手枪。 “这么说他也给了你酬金!”巴托说。 “说得对,请允许我说那是很大的一笔。但我对此可毫无兴趣。” “你没兴趣?”巴瑟说。 “是的,现在我只对一件事情有兴趣。我想知道你们中的哪一个是昨晚在酒吧放我鸽子的家伙。” 巴托和巴瑟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转头看着本·巴托。 “我要那个家伙,”本说,“没人敢羞辱本·巴托。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我比任何男人都要强!我要那个家伙,另一个可以离开。” 巴托和巴瑟同时站了起来,本向后退了一步确保两人都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哪位是,先生们?我的耐心有限。” 他站在他们面前,左右变换着步伐,不停地晃动着身体,像条响尾蛇一样凶残而又敏捷。不可能从一个拿着手枪的家伙那里逃脱,而且,没准手枪已经拉下了保险。两人心中同时暗想。 “快说!”本大声地说,“你们中的哪一位是?” 巴托已经绝望至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本还不开枪,他只需要把两个都杀死就可以了。 然后他突然有了答案,也知道目前惟一该做些什么。 “埃弗雷特?”他说。 “我在,埃弗雷特,什么事?”巴瑟说。 “我们要一起转身回到时空舵那儿。” “但他有枪——” “他不会开火的。你听我一次吧。” “好吧。”巴瑟咬紧牙齿说。 他们就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同时转过身去朝着马厩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站住!”本·巴托大喊,“站住,要不然我会打死你们两个!” “不,你不会的!”巴托也大声喊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离马厩很近了。 “不会?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不敢,”巴托边说边朝飞行器走去,“你可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而我们中的其中一个是无辜的!” 巴瑟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舱门。 “我才不管!”本吼道,“哪一个是?说啊,你们这两个可怜的懦夫!是哪一个?我会和你公平决斗。说话,要不我现在就杀死你们两个!” “那么大家会怎么说?”巴托嘲弄地说,“他们会说那个一只手的家伙是个胆小鬼,杀死了两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 本·巴托垂下了手中的手枪。 “快,进去。”巴托悄悄对巴瑟说。 他们爬进了飞行器,砰的一声把舱门关上。本已经收回了手枪。 “好吧,先生,”本·巴托说,“你已经来过这里两次了,我想一定还会有第三次。我就在这儿等着。下次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 他们不得不离开孟菲斯了。但是还能去哪儿呢?巴托可不想考虑1676年的康克斯堡还有那可怕的黑死病。而1595年的伦敦,那里到处都是汤姆·巴托的那些流氓朋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会满怀欣喜地割断背叛者埃弗雷特·巴托先生的喉咙。 “我们可以一直往回走,”巴瑟说,“去梅登城堡。” “如果调查员在那儿呢?” “他不会的,那违反了关于前后1000年时空旅行限制的法律条文,一个保险公司的职员会违反这些规定吗?” “他应该不会,”巴托深思着,“他绝对不会,这值得一试。” 他再次启动了时空舵。 他们在离梅登城堡要塞一英里的旷野上睡了一晚上。他们整晚都躺在时空舵的旁边,还轮流交替着站岗。最后,一轮金黄的太阳跳出了碧绿的草地,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他没来。”巴瑟说。 “什么?”巴托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振作起来,兄弟!我们安全了。在你们那儿的时空里现在也是早晨吗?” “是早晨。”巴托揉了揉眼睛。 “这么说我们成功了,我将会成为爱尔兰的国王!” “是的,我们成功了,”巴托说,“胜利最终属于——该死!” “怎么了?” “那个调查员,看那边!” 巴瑟向田野远方望去,嘴里还嘟囔着:“我什么也没看见,你肯定——” 巴托用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昨晚他就捡了这块石头准备今天派上用场。 他弯下腰摸了摸巴瑟的脉搏,这个爱尔兰人还活着,但最少会昏迷上几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依然孤身一人,而爱尔兰国王不过是黄粱一梦。 真惨,巴托想着。但在这种情况下,再把巴瑟带回到现在是件很冒险的事。他可以去互联时空保险公司领取埃弗雷特·巴托的赔偿金,半个小时后再去一趟,领取另一位埃弗雷特·巴托先生的赔偿支票,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 而且他将会独享整个一大笔财富! 他钻进时空舵里最后看了一眼他那昏睡的亲戚。他永远也当不上爱尔兰国王了,真可悲啊。 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巴瑟真能当上爱尔兰国王,那么历史岂不是会被永远地扭曲了。 他启动了时空舵,直奔现在而去。 他又回到了自家的后院,迅速地跳上台阶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梅维斯的声音。 “我!”巴托喊道,“现在安全了,梅维斯——我们就要成功了!” “谁?”梅维斯打开了后门,惊异地盯着他,发出一声尖叫。 “冷静点,”巴托说,“我知道我们都太紧张了,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就去取支票然后我们就会——” 他不说话了。一个男人出现在梅维斯的身后。他个子不高,有些秃顶,相貌看起来普普通通,带着角质镜框,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那是他自己! “噢,不!”巴托咆哮着。 “噢,是的。”另一个他说,“一个违法超越1000年时空旅行限制的人是要受到点惩罚的。有时候法律也不无道理。我是你的时空镜像。” 巴托眼睛直直地盯着另一个他。他说:“昨天追我们的那个人——” “是我,”他的镜像说,“不过我给自己做了些伪装,因为你在几个时空里树立了不少的仇家。你这蠢货,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以为你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为什么你要追我?” “当然有原因,而且只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我们本来可以富可敌国的,”他的镜像说,“如果你当时没有因为罪恶感而被吓破胆子该有多好!我们三个人——你,巴瑟,还有我——我们可以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申请三重索赔!” “三重索赔!”巴托喘不上气来了,“我从来没想到。” “赔偿金额将会多到难以置信,比起三重索赔,双重索赔简直微不足道。你真让我恶心。” “好吧,”巴托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最少我们现在还可以先领取双重索赔,然后再决定谁——” “我已经领了那两张支票,还替你签了流放表,你现在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得要回我那一半赔偿金。” “别开玩笑了。”他的镜像对他说。 “但那是我应得的!我要去互联时空保险公司告诉他们——” “他们才不会听呢。我已经用你的身份签字替你放弃了所有的权利。你甚至都不应该待在现在,埃弗雷特。” “别这么对我!”巴托乞求道。 “凭什么?想想你是怎么对付巴瑟的吧。” “该死,你没资格批评我!”巴托大喊,“你就是我!” “除了你自己,谁还可以审视你的内心呢?”他的镜像说。巴托哑口无言了。他转向梅维斯求助。 “亲爱的,”他说,“你告诉过我你能认出自己的丈夫的,现在你认不出我了吗?” 梅维斯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屋里,巴托看到了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漉石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巴托和巴托面对面地站着。他的镜像举起一只胳膊,一架警用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最终降落到地面。三个警察鱼贯而出。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长官,”他的镜像说,“我的镜像早晨已经拿到了他的赔偿金,这你们都知道。他还签署了放弃现在的一切权利回到过去的文件。我担心的就是他会贪得无厌,赖着不走。” “他再也不会打扰您了,先生,”一个警察说完,转过身对着巴托,“你!回到时空舵里,离开现在。下次再见到你,我们就会开枪!” 直到警棍打到身上的时候,巴托才反应过来。他唯唯诺诺地说,“我马上就走,长官。但是我的时空舵需要修理,他们拿走了时空钟。” “你早应该在签署那份放弃现在所有权利的文件前就想到这点。”一个警察说,“快走!” “求您了!”巴托哀求道。 “不!”另一位巴托回答。 毫无同情心,巴托本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如果两人换一下位置,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这样说。 他爬进时空舵,关上了舱门。头脑一片空白,麻木地选择着目的地,如果这也能算做选择的话。 1912年的纽约,带着对现在的疯狂思念和恶棍杰克在一起?或者1869年的孟菲斯,本·巴托正恭候着他的第三次光临?或者是1676年的康克斯堡,在黑死病的疫区,和面部扭曲、只会咧着嘴傻笑的汉斯·巴托做伴?又或者是1595年的伦敦,汤姆·巴托那些“割喉咙”的流氓朋友正在走街串巷地寻找着他?再或者是662年的梅登城堡,愤怒的康纳·洛克·M·巴瑟正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有什么区别呢?他想,这次,就让时空选择我吧。 他闭上眼睛,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 (乐明 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