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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
普罗米修士
宙斯,你用云雾
蒙盖你的天空吧,
你像割蓟草的儿童一般,
在栎树和山顶上
施展伎俩吧!
可是你不要管
我的大地,
我的茅屋,
这不是你盖的,
不要管我的炉灶,
为了它的烈火
你嫉妒我。
群神,日光下我没有见过
比你们更贫穷99lib.的!
你们用祭品,
用祈祷的气息
贫乏地营养着
你们的尊严,
若不是儿童们和乞丐
是些满怀希望的傻子,
你们就会饿死。
当我是个儿童时,
不知道怎样应付,
我把我迷乱的目.99lib.光
转向太阳,好像那里
有个耳朵听我的怨诉,
有个心和我的一样
怜悯被压迫者。
那时谁帮助我
抵抗狄坦们的傲慢?
谁把我从死亡里,
从奴役里救出?
圣洁的火热的心,
不是你自己完成了这一切吗?
可是你,受了蒙骗,
年轻而善良地
向那上边的睡眠者
热烈表示过救命的感谢!
宙斯,要我尊敬你?为什么?
你可减轻了
任何重担者的痛苦?
你可遏止了
任何受威吓者的眼泪?
把我锻炼成人的
不是全能的时代
和永恒的命运吗?
它们是我的也是你的主人!
你在妄想吗,
只因为不是
一切青春的梦都能实现,九九藏书
我就应该憎恨人生,
逃入沙漠?
我坐在这里制造人,
按照我的形象,
这个族类跟我一样,
去受苦,去哭泣,
去享受,去欢乐,
并且看不起你,
跟我一样!
1774年 秋
漫游者的夜歌
一切峰顶的上空
静寂,
一切的树梢中
你几乎觉察不到
一些声气;
鸟儿们静默在林里。
且等候,你也快要
去休息。
掘宝者
囊空如洗,病在心头,
难熬过长日无聊。
财富是至上的产业,
贫穷是最大的苦恼!
为消除我的痛苦,
我去挖掘一件珍宝。
“你据有我的灵魂!”
用自己的鲜血写好。
我画了魔圈套着魔圈,
聚集了腐骨和败草,
燃烧起奇异的火焰;
我的咒语也念完了。
按照学来的手法,
我挖掘古代的珍宝
在魔杖指定的地方;
夜色如漆,风雨潇潇。
我望见远处有一个光,
它走来了像一颗星星
从那最远的远方,
这时正敲着夜半钟声。
不容人有丝毫准备,
那光芒忽然更明亮,
从一个美童子捧着的、
盛满圣浆的杯中射放。
我看见密致的花冠下
闪烁着俊美的双眼99lib.;
在圣浆璀璨的天光中
他迈进了我的魔圈。
他殷勤地劝我吸饮;
我想:这样一个男孩
带来美丽光明的赠品,
绝不是一个魔鬼走来。
“吸饮纯洁生命的欢悦!
你就会理解这个训词,
不要再来到这个地方
念些恐怖的咒誓。
这里挖掘徒劳无益。
白天工作!晚间欢聚!
周间勤劳!节日快乐!
这是你将来的咒语。”
1797年5月
我听见什么在外边……
我听见什么在外边,
在门前的桥上鸣响?
让歌声到我们耳边
在广厅内发生回响!
国王发言,侍童驰奔;
童子回报,国王喊道:
“带他进来,那个老人。”
“祝贺你们,高贵的王公!
祝贺你们,美丽的淑女!
星星相映,灿烂的天空!
谁知道他们的姓氏?
广厅里灿烂光芒,
眼睛,闭上吧:这不是
瞠目叹赏的时光。”
歌人紧闭了双眼,
弹出饱满的声音;
骑士勇敢地观看,
美人却俯视沉吟。
国王闻歌,满心欢悦,
令人取来一串金链,
作为他弹唱的酬劳。
“不要赠我黄金链,
请赠给那些骑士,
在他们的勇敢面前
敌人的枪剑披靡。
还赠给你当朝的大臣,
他负担的任务繁重,
也该叫他佩戴黄金。
“我歌唱,像是树枝头
营巢的鸟儿鸣唱。
我的歌曲涌自歌喉,
这就是丰富的奖赏;
若准我请求,我只求一.99lib.件:
让人拿来一口美酒
盛在纯净的杯盏。”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这甜美的酒浆!
啊!吉星高照的名门,
这.99lib.是个小小的赠赏!
若是你们平安无恙,
就想着我,热诚地感谢神,
九九藏书正如我感谢你们的酒浆。”
谁不曾和泪吃他的面包……
谁不曾和泪吃他的面包,
谁不曾坐在他.99lib.的床上哭泣,
度过些苦恼重重的深宵,
就不会认识你们99lib.苍天的威力。
你们引导我们走入.99lib?人间,
你们让可怜的人罪孽深造,
随即把.99lib.九九藏书他交给痛苦熬煎;
因为一切罪孽都在现世轮报。
迷娘之歌
你认识吧,那柠檬盛开的地方,
金橙在阴沉的叶里辉煌,
一缕薰风吹自石向着我凝视:
可怜的孩子,人们怎样欺侮了你?——
你可认识那楼阁?
到那里,到那里!
啊,我的恩人,我要和你同去!
你认识吗,那座山和它的云栈?
骡儿在雾中寻它的路线,
洞穴中伏藏着蛟龙的苗裔,
岩石欲坠,潮水打着岩石——
你可认识那座山?
到那里!到那里
是我们的途.99lib?程,啊父亲,让我们同去!
我可怜的魔鬼……
我可怜的魔鬼,男爵先生,
我嫉妒你,为了你的官爵,
为了你的地位这样接近朝廷,
为了许多美好的田产地业,
为了你父亲坚固的邸宅,
为了他的猎场和枪械。
我可怜的魔鬼,男爵先生,
你嫉妒我,正好像
因为从我的童年,自然已经
慈母一般地将我培养。
我有聪明的头脑,轻松的心胸,
我诚然穷,却不是一个穷混虫。99lib.
现在我想,亲爱的男爵先生,
我们两方99lib.面都要安分守己:
你永久是你父亲的娇儿,
我永久是我母亲的爱子。
我们生活着,无恨无怨,
.99lib.不贪图别人的头衔,
我没有地位在贵族的史传,
你没有地位在维纳斯仙山。
谁解相思渴……
谁解相思渴,
谁知我心伤!
远离众欢乐,
孤单何苍凉。
举首天寥廓,
极目99lib?t>向彼方。
爱我识我者,藏书网 .99lib.t>
噫嘻在远乡。
我神多眩惑,
焦灼我心肠。
谁解相思渴,
谁知我心伤!
不要用忧郁的音调
不要用忧郁的音调
歌唱夜的寂寞:
啊美女们窈窕,
夜里正好会合。
正如女人对于男人
是那最美的一半,
夜占去一半光阴,
也是最美的一半。
你们可能喜欢白昼,
它只是把欢乐打断,
它没有旁的用处,
只善于让人们分散。
但如果在夜的时辰
流逝朦胧的灯影,
嘴唇挨近嘴唇
倾吐调笑和爱情;
如果癫狂的少年
一向急躁而热衷,
常得到一点爱怜,
停留于轻佻的戏弄;
如果夜莺给情人们
唱出深情的歌曲,
可是对于不自由的愁人,
只像是哀怨如缕:
谁的心不轻微跳动
倾听午夜的钟声,
它缓缓地敲击藏书网十二次,
预告休息和安宁!
所以在这漫长的白昼,
99lib?要记住,亲爱的胸怀:
每个白昼有它的痛苦,
可是夜有它的愉快。
我要潜步走到家家门旁……
我藏书网要潜步走到家家门旁,
我站立着,规矩而静寂,
慈悲的手藏书网将要递给食粮,
并且我将要往下走去。
每个人都将要显得幸福,
若是我在他的面前站立;
他将要落下来一滴泪珠,九九藏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泣。
不让我说话,只让我缄默……
不让我说话,只让我缄默,
因为守秘密是我的义务;
我要把我整个的内心向你陈列,
只是那命运不愿意这九九藏书样做。
太阳在始终不停地运行,
时间一到,黑夜也必须放出光明;
坚硬的岩石张开它的胸怀,
不嫉妒地球把它深藏的源泉喷涌出来。
每一个人都在他朋友99lib?的怀中寻求安谧,
在那里心事能够流泣成为诉怨;
只是誓言使我双唇紧闭,
只有上帝才能使它倾心而谈。
让我这样打扮,直到死亡……
让我这样打扮,直到死亡,
不要脱去我的白衣裳!.99lib?
我来自美好的大地
奔向那永世的家乡。
那里我享受片刻的静寂,
明朗的眼便立即睁开;
我留下净洁的外衣,
连同花环和腰带。
那些天上的群神,
他们不问是男是99lib?女,
也不用衣服与褶裙,
裹着净化了的身体。
我一生虽然无忧无虑,
可是尝够了痛苦深99lib. 沉;
痛苦使我老得太早——
再让我永葆青春!
给独创者
有个人说:“我不属于任何流派!
没有大师值得我跟他竞赛;九九藏书
这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从死人那里学过什九九藏书么东西。”——
如果我真正了解他,这就是说:
我是自己亲手制造的一个蠢货。
谦恭
我观看大师们的创作,
我就看到,他们做了些什么;
我察看我的身边用具,
就看到,我本来该做些什么。
水的颂歌
一切都从水里产生!
一切都被水保持!
海洋,给我们你永恒的统治。
如果你不遣送云霓,
不施舍丰富的清溪,
不九九藏书
是你保持那最清新的生机。
守望者之歌
为观看而降99lib.
生,
为瞭望而工作,99lib.
我置身于望楼,
为宇宙而欢乐。
我眺望远方,
我俯视近处,99lib.
望月亮和星辰,
视树林和麋鹿。
九九藏书我在宇宙万象中
看见永恒的装饰,
正如我喜爱它们,
我也喜爱自己。
你们幸福的眼睛,
你们目光所及,
不论是些什么,
都是这样美丽!
神秘的合唱
一切无常的
只是一个比喻;
不能企及的
这里成为事迹;
不能描述的
这里已经完成;
引渡我们的
是永恒的女性。
格言诗二十六首
1
一小时有六十分钟,
一昼夜超过了一千。
小孩子!要有这个认识,
人能有多么多的贡献。
2
我的产业是这样美,这样广,这样宽,
时间是我的财产,我的田地是时间。
3
你的昨天若是明朗而坦然,
你今天工作就自由而有力,
也能够希望有一个明天,
明天能取得不更少的成绩。
4
急躁没有用,
后悔更没用;
急躁增加罪过,
后悔给你新罪过。
5
你若要为你的意义而欢喜,
就必须给这个世界以意义。
6
世界上事事都可以担受得起,
除却接连不断的美好的时日。
7
你若要为全体而欢喜,
就必须在最小处见到全体。
8
谁若游戏人生,
他就一事无成;
谁不能主宰自己,
永远是一个奴隶。
9
像是星辰,
不匆忙,
也不停息,
每个都围转着
自己的重担。
10
对于我没有更大的苦闷,
甚于在天堂里独自一人。
11
你若要迈入无限,
就只在有限中走向各方面。
12
什么是一个乡愿?
是一个空肠,
填满了恐惧和希望。
上帝见怜!
13
一个老人永远是个李耳王——
凡是手携手共同工作的、争执的,
久已不知去向,
凡是和你一起爱过的、苦恼的,
已依附在其他的地方;
青年在这里自有天地,
这是愚蠢的,若是你向往:
来吧,跟我一块儿老去。
14
藏书网
“你说,你怎么如此泰然地担当
那些粗暴的青年的狂妄?”
诚然,他们会是不堪忍受的,
若不是我也曾经是不堪忍受的。
15
病的东西我不要品尝,
作家们首先要恢复健康。
16 给合众国
美利坚,你比我们的
旧大陆要幸福;
你没有颓毁的宫殿,
没有玄武岩。
无用的回忆,
徒然的争执,
不在内部搅扰你,
在这生气蓬勃的时代。
幸福地运用现在!
若是你们的子孙从事文艺,
一个好的命运维护他们
不去写骑士、强盗、鬼魂的故事。
17
我愿意把热情
比做牡蛎,亲爱的先生,
如果你们不在新鲜时吃
它就实在是一份坏菜。
兴奋不是罐头青鱼,
人们把99lib?它装起来保存几载。
18
尽你可能,负担你的灾殃,
莫向任何人抱怨你的噩运;
当你向朋友抱怨“一件”不幸,
他立即还给你“一打”不幸。
19
最伟大的,人们不愿达到,
人们只嫉妒他们的同类;
这是世界上最坏的嫉妒者,
他把每个人都看作他的同类。
20
常春藤和一个温柔的心
它们盘绕,生叶而开花,
若是得不到树干和墙壁,
就必定腐败,必定死亡。
21
我若是愚蠢,他们都承认我,
我若有道理,他们就要骂我。
22
这样的人大半是命途多舛,
他把他能够做的放在一边,
大胆去做他所不了解的事项;
这并不奇怪,他自蹈灭亡。
23
.99lib.
你若要建造一个美好的生活,
就必须不为了过去而惆怅,
纵使你有一些东西失落。
你必须永久和新降生一样;
你应该问,每天要的是什么,
每天要什么,它会告诉你说;
必须为自己的工作欢喜,
你也将要尊重他人的成绩;
特别是不要憎恨人,
把其余的都委托给神。
24
在晚间我拍死了一千个苍蝇,
在黎明却有一个把我搅醒。
25
无聊是一种恶草,
却也是助消化的香料。
26
编一个花圈比为它找一个
适合的头要容易得多。
命运之歌
你们在太空的光明里遨游,
踏着柔软的云层,幸福的群神!
灿烂的神风轻轻地
吹拂着你们,
像女琴手的纤指触动
神圣的琴弦。
没有命运的播弄.99lib.,天神们呼吸
像酣睡的婴儿,
淳朴的花蕾里
蕴藏着天真,
他们的精神
却永远开花,
幸福的目光
望着宁静的
永恒的明朗。
可是我们命定了藏书网
九九藏书没有地方得到安息,
苦难的人们
消失着,陨落着
盲目地从一个时辰
到另一个时辰,
像是水从巉岩
流向下边 的巉岩
长年地沦入无底。
给运命女神
只给我“一个”夏,你们掌权的神!
还有一个秋为了成熟的歌曲,
使我的心,饱尝了甜美的
游戏,随后更情愿地死亡。
灵魂,在人世不得享受过他的
神权,在下边冥土里也不安宁;
可是我若有一天完成了
那悬在我心上的圣业,诗,
我就欢九九藏书迎,啊,那阴世的安静!
纵使我的弦琴不陪伴我下去,
我也满足;我“一次”曾生活
像群神,我再也九九藏书没有需求。
星星们动也不动……
星星们动也不动,
高高地悬在天空,
千万年彼此相望,
怀着爱情的苦痛。.99lib.99lib.藏书网
它们说着一种语言,
这样丰富,这样美丽;
却没有一个语言学家
能明白99lib?这种言语。
但是我学会了它,
我永久不会遗忘;
而我使用的语法
是我爱人的面庞。
乘着歌声的翅膀……
乘着歌声的翅膀,
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向着恒河的原野,
那里有最美的地方。
一座红花盛开的花园,
笼罩着寂静的月光;
莲花在那儿等待
它那知心的姑娘。
紫罗兰轻笑调情,
抬头向星星仰望;
玫瑰花把芬芳的童话
偷偷地在耳边谈讲。
跳过来暗地里倾听
是善良聪颖的羚羊;
在远远的地方喧腾着
圣洁河水的波浪。
我们要在那里躺藏书网下,
在那棕榈树的下边,
啜饮爱情和寂静,
沉入幸福的梦99lib?幻。
一棵松树在北方……
一棵松树在北方
.99lib.孤单单生长在枯山上。
冰雪的白被把它包围,
它沉沉入睡。
它梦见一棵棕榈树,
远远地在东方的国土,九九藏书
孤单单在藏书网火热的岩石上,
它默默悲伤。
一个青年爱一个姑娘……
一个青年爱一个姑娘,
姑娘却相中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又爱另一个姑娘,
并且和她结了婚。
这个九九藏书姑娘一时气愤,
嫁给她偶然遇到的
任何的一个男人;
这青年十分苦闷。
.99lib.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可是它永久新鲜;
谁正巧碰到这样的事,99lib?
他的心就裂成两半。
他们使我苦恼……
他们使我苦恼,
气得我发青发白,
一些人用他们的恨,
一些人用他们的爱。
给我的面包掺上毒药,
给我的酒杯注入藏书网毒鸩,
一些人用他们的爱,
一些.99lib.人用他们的恨。
可是她,她最使我
苦恼、气愤和悲99lib?哀,
她从来对我没有恨,
也从来对我没有爱。
罗累莱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的悲哀;
一个古代的童话,?99lib.
我总是不能忘怀。
天色晚,空气清冷,
莱茵河静静地流;
落日的光辉
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
坐在上边,神采焕发,
金黄的首饰闪烁,
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她用金黄的梳子梳,
还唱着一支歌曲;
这歌曲的声调,
有迷人的魔力。
小船里的船夫
感到狂想的痛苦;
他不看水里的暗礁,
却只是仰望高处。
我知道.99lib.,最后波浪
吞没了船夫和小船;99lib?
罗累莱用她的歌99lib.唱
造下了这场灾难。
你美丽的打鱼姑娘……
你美丽的打鱼姑娘,
把小船摇到岸边;
到我这里坐下吧,
让我们握手言欢。
你不要过.99lib.分害怕,
把头放在我的心旁;
你天天无忧无虑
委身于狂暴的海洋。
我的心也像大海,
有风暴,有潮退潮涨,
也有些美丽的珍珠
在它的深.99lib.处隐藏。
每逢我在清晨……
每逢我在清晨
从你的房前走过,
我看见你在窗.99lib?内,
亲爱的,我就快乐。
你探索着凝视着我,
用你深褐的眼睛:
“你这他乡九九藏书多病的人,
你是谁,你有什么病?”
“我是一个德国诗人,
在德国的境内闻名;
说出那些最好的名姓,
也就说出我的姓名。
“我跟一些人一样,
在德国感到同样的痛苦;
说出那些最剧烈的苦痛,
也就说出我的痛苦。”
这是一个坏天气……
这是一个坏天气,
下雨刮风又飘雪;
我坐在窗边向外望,
望着外边的黑夜。
一粒寂寞的微光闪闪,
它慢慢地向前摇摆;藏书网
是一个妈妈提着小灯
在那里晃.99lib.过大街。
我相信,她购买了
鸡蛋、黄油和面粉;
她要给她的大女孩
烤一块蛋糕点心。
女孩在家九九藏书里倒在靠椅上,
睡99lib?眼矇眬地看着灯光;
金黄的卷发波浪一般
拍打着甜美的面庞。
我们那时是小孩……
我们那时是小孩,
两个小孩,又小又快乐;
我们爬进小鸡窝,
我们藏入草垛。
若是人们走过,
我们就学着鸡叫——
“咯咯——咯咯!”他们以为.99lib.,
这是公鸡在叫。
我们把院里的木箱,
裱糊.99lib.得美丽新鲜,
做成一个漂亮的家,
一块儿住在里边。
我们邻家的老猫,
常常走来访问;
我们鞠躬、请安,
向它献尽殷勤。
我们小心和蔼
问它身体平安;
从此对一些老猫
总是这样寒暄。
我们也常常坐着谈话,
事理通达像老人一样,
我们抱怨,在我们的时代
一切都比现在强;
爱情、忠诚和信仰
都从世界里勾销,
咖啡是多么贵,
金钱是多?99lib.么少!——
儿时的游戏早已过去,
一切都无影无踪——
金钱、世界和时代,
信仰、爱情和忠诚。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把你的命运担起。
冬天藏书网从这里夺去的,
新春会交还给你。
有99lib?多少事物为你留存,
这世界还是多么美丽!
凡是你.99lib.所喜爱的,
我的心,你九九藏书都可以去爱!
世界和人生太不完整……
世界和人生太不完整——
我要向德国的教授请教。
他会把人生拼凑在一起,
做出一个可以理解的系99lib?统;
99lib.用他的睡帽和他的烂睡衣99lib?
堵住这世界大厦上的窟窿。
宣告
暮色朦胧地走近,
潮水变得更狂暴,
我坐在岸旁观看
波浪的雪白的舞蹈,
我的心像大海一样膨胀,
一种深沉的乡愁使我想望你,
你美好的肖像,
到处萦绕着我,
到处呼唤着我,
它无处不在,
在风声里,在海的呼啸里,
在我的胸怀的叹息里。
我用轻细的芦管写在沙滩上:
“阿格内丝,我爱你!”
但可恶的波浪
打在这甜美的自白上,
把它消灭。
折断的芦管、冲散的沙粒、
泛滥的波浪,我再也不信任你们!
天色更暗,我的心更热狂,
我用强大的手,从挪威的树林里,
拔下最高的枞树,
把它插入爱特纳的火山口,.99lib?
用这样蘸着烈火的笔头
写在黑暗的天顶:
“阿格内斯,我爱你!”
从此这永不消灭的火字
每夜都在那上边燃烧,
所有的后代子孙
都欢呼着读这天上的字句:
“阿格内斯,我爱你!”
海中幻影
但是我躺在船边,
梦眼矇眬,向下观看,
看着明镜般的海水,
越看越深——
深深地看到海底,
起始像是朦胧的雾霭,
可是渐渐色彩分明,
显露出望楼和教堂的圆顶;
最后,日光晴朗,露出来一座城,
具有古老的荷兰风味,
人们来回走动。
老成持重的男人们,穿着黑外衣,
戴着雪白的绉领和光荣的项链,
佩着长剑,一副长的面孔,
他们迈过拥拥挤挤的市场
走向高台阶的市议厅,
那里有帝王的石像守护,
拿着权杖和宝剑。
不远的地方,房屋排列成行,
窗子镜一般地明亮,
菩提树修剪成圆锥形,
房屋前有绸衣窸窣的少女游荡,
细长的身材,如花的面貌,
羞怯地被黑色的小帽
和涌出来的金发围绕。
杂色的侍从们穿着西班牙式的服装,
意气扬扬地走过,还点头致意。
上年纪的妇女,——
穿着褐色过时的衣裳,
手里拿着赞美诗和念珠,
钟声和宏亮的风琴声
催促她们
迈着碎步,
跑向大礼拜堂。
我自己深深感到
远方的声响含着神秘的悚惧!
无穷的渴望、深沉的忧郁
浸99lib?入了我的心,
我几乎还没有痊愈的心;——
我觉得心里的伤痕
好像被可爱的嘴唇吻开,
它们又在流血,——
热烈的、红色的血滴,
一滴滴缓缓地滴下,
滴到那下边深深的海市里
一座老屋——
一座有高高尖顶的老屋上边,
那里忧郁地没有一个人,
只是在窗前
坐着一个女孩,
她的头偎在臂九九藏书上,
一个可怜的、被人遗忘的女孩——
我却认识你,可怜的、被人遗忘的女孩!
你躲避着我,
隐藏这样深,深到海底,
是闹着孩子的脾气,
你再也不能上来,
人地生疏坐在生疏的人们中间,
几百年之久,
这中间,我的灵魂充满怨恨,
我在大地上到处找你,
并且永久找你,
你这永久亲爱的,
你这长久失落的,
你这终于找到的——
我找到了你,我又看见
你甜美的面庞,
聪明的、忠实的眼睛,
可爱的微笑——
我决不再丢开你,
我要下来到你身边,
我伸开两臂
跳下来到你的心旁——
但是正在这时刻,
船长捉住我的脚,
把我从船边上拉回,
他喊着,又愤怒地发笑:
“博士呀,你可是中了魔?”
向海致敬
塔拉塔!塔拉塔!.99lib? 99lib.
我向你致敬,你永恒的大海!
我从欢呼的心里
向你致敬一万遍,
像.99lib.当年一万颗希腊人的心
那样向你致敬,
那些克服不幸的、渴望家乡的、
闻名世界的希腊人的心。
潮水汹涌,
它们汹涌、咆哮,
太阳急速地注下来
嬉戏的蔷薇色的光辉,
惊起的海鸥群
长鸣飞去,
马蹄橐橐,盾牌在响,
声震远方,像是胜利的欢呼:
“塔拉塔!塔拉塔!”
我向你致敬,你永恒的大海!
你的水向我喧腾,你是故乡的言语,
在你汹涌的波浪世界上
我看着水光闪烁像童年的梦幻,
旧日的回忆又向我重新述说
一切可爱的美丽的玩具、
一切光亮的圣诞节的礼品、
一切红色的珊瑚树、
金鱼、珍珠、彩色的贝壳,
这些你都神秘地保存着
在下边透明的水晶宫里。
啊,在荒凉的他乡我是多么憔悴!
我的心在我的怀里,
像一朵凋萎的花
在植物学家采集标本的铁盒里。
我像是一个病人,
在阴暗的病房度过漫长的冬天,
如今我忽然离开了它,
碧绿的、被太阳唤醒的春天
照得我眼花缭乱,
白花盛开的树木风吹作响,
地上幼小的花朵望着我
用彩色斑斓的、芬芳的眼睛,
到处在放香、作响、呼吸、欢笑,
小鸟们在蔚蓝的天空歌唱——
“塔拉塔!塔拉塔!”
你勇敢的退却的心!
北方的蛮女们怎样常常,
怎样令人难堪地常常迫害你!
她们从大的、胜利的眼里
射出灼热的利箭;
她们用尖酸刻薄的语言
威胁我要劈开我的胸膛;
她们用楔形文字的短简
打碎我可怜的、昏迷的头脑——
我徒然用盾牌去挡,
箭嗖嗖地射来,刀不断在砍,
我被北方的蛮女们
赶到了海边——
我自由地喘一口气向海致敬,
可爱的,救命的大海,
“塔拉塔!塔拉塔!”
问题
在海边,在荒凉的黑夜的海边,
站着一个青年人,
怀里填满忧郁,脑里充满怀疑,99lib?
焦灼的唇向着涛浪发问:
“啊,你们给我解答这生命的隐谜,
这充满苦恼的、古老的谜,
许多头脑已经为它绞尽脑汁,
古埃及祭师帽里的头脑,
回教徒缠头巾里和学者黑帽里的头脑,
戴着假发的头脑,和千千万万
其他可怜的、流汗的人们的头脑——藏书网
你们告诉我,人有什么意义?
他从哪里来?他向哪里去?
谁住在天上边金99lib?黄的星星里?”
涛浪喧腾着它们永久的喧声,
风在吹,云在奔驰,
星光闪闪,冷冷地漠不关心,
可是一个傻子等待着回答。
你写的那封信……
你写的那封?99lib?信,
你的信却是这样长。
好一篇小的手稿!
十二页,层层密密!
人们真是要分开,
不会写得这样详细。
星星迈着金脚漫游……
星星迈着金脚漫游,
胆子小,步履轻,
大地睡在夜的怀里,
它们怕把它惊醒。
静默的树林在倾听九九藏书
,
一片叶,一个绿耳朵!
山好像在做梦,
伸出它?99lib?影一般的胳膊。
可是什么在那里喊?
回声侵入我的心。
是爱人的声音吗,
可只是一只夜莺?
天是这样黯淡、平凡……
天是这样黯淡、平凡!
这座城还是这座城!
它总是这样愚蠢可怜地
在易北河投下倒影。
长鼻子,还是无聊地
擦鼻涕,和往日一般,
不是伪善的卑躬屈节,
就是妄自尊大的傲慢。
美丽的南方!我多.99lib.么尊敬
你的神和你的天,
自从我和这堆人垃圾,
和这样的天气又见了面。
当我向着旁人的……
当我向着旁人的、
旁人的宝贝窥探,
焦灼地走来走去
在生疏的爱的门前;
旁人们也许正在
另外的地方逡巡,
在我自己的窗前
把我的宝贝勾引。
人就是这样!天上的神九九藏书99lib?
保佑.99lib.我们一切的道路!
天上的神给我们大家,
给大家幸福.99lib.和祝福!
悲剧
1
跟我九九藏书逃走吧,做我的妻子,
在我的心旁消去疲乏;
远远地在他乡,我的心
就是你的祖国、你的家。
你.99lib.不跟我走,我在这里死去,
剩下你也是寂寞、凄凉;
纵使你留在你的家里,
也像是在他乡一样。
2
(这是一首真实的民歌,
我在莱茵河畔听到的。)
春夜里降落严霜,
落在柔嫩的蓝花儿上,
它们凋萎了、干枯了。
一个青年爱一个姑娘,
他们偷偷地逃出家乡,
爹爹、妈妈都不知道。
他们俩到处流浪,
没有幸福也没有星光,
他们衰谢了、死去了。
3
在他们的墓上生长一棵菩提树,
鸟儿和晚风在树间哀诉,
磨房雇工和他心爱的姑娘,
坐在树下边碧绿的草地上。
风吹,是这样轻柔、这样苍凉,
鸟叫,是这样甜美、这样悲伤,
喋喋不休的爱侣忽然沉默无语,
他们哭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檀怀塞尔——一个传说
1
他们善良的基督徒,
不要被魔鬼的诡计笼络!
为了警诫你们的灵魂,
我给你们唱檀怀塞尔歌。
高贵的檀怀塞尔,一个好骑士,
他要得到爱情和快乐,
于是走入了维纳斯山,
在那里住了七年岁月。
“维纳斯夫人,我美丽的夫人,
再见吧,我美好的生活!
我不愿更长久地在你这里,
请你把假期给我。”
“檀怀塞尔,我高贵的骑士,
你今天还没有吻我;
快快吻我吧,告诉我说,
你在我这里缺少什么?
“我不曾把最甜的美酒
每天都向你呈献?
我不曾天天用玫瑰花
在你的头上编织花冠?”
“维纳斯夫人,我美丽的夫人,
我的灵魂已经憔悴
由于亲吻和甜美的酒;
我如今焦灼地想望苦味。
“我们有过多的嬉戏和欢乐,
如今我渴望着眼泪,
我的头要戴上刺痛的荆冠,
我不要温柔的玫瑰。”
“檀怀塞尔,我高贵的骑士,
你是要和我争吵;
你起过千万遍的誓,
你对我的心绝不动摇。
“来吧,我们走到内室里,
享受亲密的情爱;
我美丽的百合般的身体
使你的感官愉快。”
“维纳斯夫人,我美丽的夫人,
你的妩媚永久在开花;
过去许多人为你热狂,
将来还有许多人同样狂热。
“可是我想起那些神和英雄
都曾经在你身上温存享乐,
你美丽的百合般的身体,
如今我对它十分厌恶。
“你美丽的百合般的身体
几乎使我充满了恐怖,
当我想起将来有多么多的人
也要在你的身上取乐!”
“檀怀塞尔,我高贵的骑士,
你不要这样谈讲,
我宁愿叫你打我,
像你常常打我的那样。
“我宁愿叫你打我,
也不愿听你这样的侮辱,
你损害我心里的骄傲,
你这忘恩的冷心的基督徒。
“现在我就听从你的话,
因为我过分地爱你——
我亲自把门开开,
再见吧,我把假期给你。”
2
在罗马,那座神圣的城,
吹吹打打掺杂着歌唱,
那里走来巡行的行列,
教皇走在行列的中央。
这是虔诚的乌尔班教皇,
他戴着教皇的三重冠,
穿一件绯红的衣裳,
男爵们牵着他的长衫。
“神圣的父亲,乌尔班教皇,
我不让你离开这里,
你先听一听我的忏悔,
请你把我救出地狱!”
颂神的歌曲停止歌唱,
群众后退围成一个圈——
这苍白放荡的巡礼者是谁,
他跪在教皇的面前?
“神圣的父亲,乌尔班教皇,
你能够连系,也能够解开,
请救我脱离地狱的苦恼,
脱离恶势力的安排。
“我叫做高贵的檀怀塞尔,
我要得到爱情和快乐,
于是走入了维纳斯山,
在那里住了七年岁月。
“维纳斯夫人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迷惑人有无限娇媚,
她的柔和的语声
像日光,像花的香味。
“像蝴蝶飞绕一朵花,
采啜嫩弱的花心,
我的灵魂永久飞绕
她的玫瑰般的嘴唇。
“茂盛的乌黑的卷发
缠绕着她高贵的面庞;
你的呼吸就要停滞,
当她的大眼睛向你一望。
“她的大眼睛向你一望,
你就像戴上了锁链;
我费了千辛万苦,
才挣脱离开了那座山。
“我挣脱离开了那座山,
可是那美丽的女子的目光
处处永久追随着我,
目光向我示意:回来!
“白天我是个可怜的游魂,
夜里我的生命觉醒,
随后我梦见我的美女,
她笑着坐在我的身边。
“她笑得这样健康、幸福、癫狂,
露出这样雪白的牙!
我只要想到这种笑,
就止不住泪如雨下。
“我用全能的力量爱她,
什么也不能把这爱情阻止!
这像是一个汹涌的瀑布,
你不能把它的水势堵住;
“它从巉岩跳下巉岩,
大声地冲击、沸腾,
它遇到千百次的艰难,
它也不踌躇它的行程。
“我若是占有整个的天空,
我愿把它送给维纳斯夫人;
我给她太阳,给她月亮,
我给她全部的星辰。
“我爱她,用全能的力量,
用把我烧毁的火焰——
这是否已经是地狱的火,
那些火焰永久不断?
“神圣的父亲,乌尔班教皇,
你能够连系,也能够解开,
请救我脱离地狱的苦恼,
脱离恶势力的安排!”
教皇怜悯地举起双手,
他开始怜悯地说:
“檀怀塞尔,不幸的人,
这个魔术不能冲破。
“称作维纳斯的那个魔鬼,
是魔鬼里最坏的99lib.一个,
我永久不能挽救你
从这魔鬼的美丽的掌握。
“现在你必须用你的灵魂
偿付你肉体的贪欢,
你受了惩罚,你受了诅咒,
沦入永久的地狱的苦难。”
3
檀怀塞尔骑士跑得这样匆忙,
他的两脚都受了伤。
大半在子夜的时辰,
他回到维纳斯山上。
维纳斯夫人从睡梦中醒来,
迅速地从床上跳下;
她用她雪白的膀臂
把她的爱人拥抱。
她的鼻里流出来血,
她的眼里涌出来泪,
她把她的泪和血
浇在她的爱人的脸上。
骑士在床上躺下,
他一句话也没有谈讲。
为了给他煮一份汤,
维纳斯夫人走入厨房。
她给他汤,给他面包,
给他洗受伤的双脚,
她梳他蓬乱的头发
同时又这样甜美地笑。
“檀怀塞尔,我高贵的骑士,
你长久地不在山上,
告诉我说,都是在哪些国土
你这样长久地流浪?”
“维纳斯夫人,我美丽的夫人,
我曾经逗留在意大利;
在罗马办了一些事务,
又赶快跑回到这里。
“罗马建筑在七座山丘上,
第泊尔河从那里流去;
在罗马也看见了教皇,
他叫我向你致意。
“在归途上我看见佛罗伦萨,
我也曾经过米兰,
随后我鼓起勇气,
攀登了瑞士的高山。
“当我越过阿尔卑斯山,
那里起始飘着雪花,
蓝色的湖水向着我笑,
苍鹰破着喉咙嘶叫。
“当我立在圣·哥塔尔特山顶,
我听见德意志鼾声如雷;
那里有三十六个君主,
它在他们温柔的监护下酣睡。
“在史瓦本我观看那个诗派,
都是些可爱的小人物和小蠢牛!
他们坐在小小的便桶上,
小脑袋上围着软帽箍。
“到了法兰克福正是安息日,
在那里吃到团子和沙雷;
他们有最好的宗教,
我也喜爱鹅杂碎。
“在德累斯顿看见一条狗,
它从前属于较好的一类,
可是现在牙齿都掉落,
它只能叫吠流口水。
“在魏玛,文艺寡妇的住所,
那里我听到许多哀诉,
人们在哭在叫:歌德死了,
可是爱克曼还活着。
“在波茨坦我听到大声叫喊——
我惊讶地问:这是什么事?
是那位甘司在柏林,
讲授前世纪的历史。
“在哥亭根学术在开花,
可是它并没有结果。
到处看不见一粒光明,
漆黑的夜我从那里穿过。
“在采累的牢狱里只看见
汉诺威人——啊,德国同胞!
我们缺少一条共同的皮鞭,
缺少一座民族的监牢!
“在汉堡我问:大街为什么
这样厉害地发臭?
犹太人和基督徒都告诉我,
这来自地下的阴沟。99lib?
“在汉堡这座善良的城里,
一些坏家伙们居住;
当我走向交易所,
我以为还是在采累的牢狱。
“在汉堡我也看到阿尔托那,
这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在那里遇到的事,
我下次再向你谈讲。”
1836
相逢
菩提树下奏起音乐,
青年男女在那儿舞蹈,
有一对青年没有人认识,
外表是这样高贵、窈窕。
他们飘过来,他们飘过去,
跳着离奇的、异乡的姿势;
他们对面笑,他九九藏书们摇着头,
那姑娘轻轻低语:
“我的漂亮公子,在你帽上
摇摆着水怪的百合花,
它只生长在深深的海底——
你不是来自亚当的家。
“你是水怪,你要引诱
农村里美丽的少女。
一看你的鱼骨般的牙,
我就立刻认识了你。”
他们飘过来,他们飘过去,
跳着离奇的、异乡的姿势,
他们对面笑,他们?99lib?摇着头,
那公子轻轻低语:
“我的漂亮姑娘99lib?t>,告诉我,
你的手为什么这样冰凉?
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湿
在你白衣的边缘上?
“我一看就认识了你,
你这样洒脱地屈膝弯腰——
你不是人间的孩子,
你是我的小表妹,水妖。”
胡琴停息了,跳舞跳完了,
这两个客客气气地分离。
可惜他们彼此认识太深,
从此他们就互相躲避。
1841
教义
敲起鼓来,你不要恐惧,
去吻一吻随军小贩的少女!
这就是全部的学问,
这就是书里最深的意义。
把人们从昏睡中敲起,
敲着起身鼓,用青春的力气,
敲着鼓永远向前迈进,
这就是全九九藏书
部的学问。
这是黑格尔的哲学,藏书网
这是书里最深的意义!
我聪明,又是一个好鼓手,
所以我懂得这个道理。
184299lib.
警告
忠实的朋友,你算完蛋啦!
你竟让这样的书籍印行!
你若要名誉和金钱,
就必须俯首听命。
我从来没有向你劝告过,
在人民面前这样讲说,
这样讲说那些牧师,
这样讲说最高的统治99lib?者!
忠实的朋友,你算完蛋啦!
公侯们有长胳膊,
牧师们有长舌头,
可是人民有长耳朵!
1829
给一个政治诗人
你歌唱,像当年的第泰斯,藏书网
满怀里是英雄气概;
但是你却选错了,
你的听众和你的时代。
他们诚然满意地倾听,
感到兴奋,还不住赞美:
你多么能掌握形式,
你的思想是多么高贵。
他们也常常举起酒杯,
给你祝贺健康,
并且大声呼啸,
把你的一些战歌歌唱。
奴仆喜欢唱一首自由歌,
晚间坐在酒馆内:
这能够助长消化力,
也给饮料添些香味。
1843
夜巡逻来到巴黎
夜巡逻迈着进步的长腿,
你跑来了,这样地慌张!
我家里的亲人近来怎样,
祖国是否已经解放?
那里非常好,寂静的幸福
在礼义之家滋长;
平静安全,采取和平的道路,
德国从自己的内部发展。
不像法国那样表面繁荣,
自由只激动生活的外部;
一个德国人怀抱自由
只是在内心的深处。
科隆大教堂就要完成,
我们感谢霍亨索伦家族;
威特巴赫送来玻璃窗,九九藏书
哈布斯堡也给了捐助。
宪法和自由的法令,
都答应了我们,我们保有这个诺言,
国王的话像尼伯龙根宝物,
深深地沉在莱茵河里边。
自由的莱茵,河流里的布鲁图斯,九九藏书
再也不会被人抢走!
荷兰人绑住它的脚,
瑞士人按住它的头。
上帝还要赐我们一支舰队,
爱国者精力饱满,摇着船橹,
快乐地驾驶德国的桡船;
禁锢的惩罚也被消除。
春天在开化,豆荚在爆裂,
在自由的自然里自由呼吸!
我们整个的出版社都被查禁,
图书检查最后也就自然消失。
1842
变质
自然也变坏了吗,
它接受了人的缺陷?
我觉得,植物和动物
如今都像人那样欺骗。
我不相信百合花的纯洁,
蝴蝶儿在和她调戏,
这花衣的浪子吻她,
最后带着她的天真飞去。
我也不认为紫罗兰
这朵小花有多少谦虚,
她用妩媚的香气引诱人,
她暗地里渴望着荣誉。
我也怀疑那只夜莺,
她唱的是不是她的实感;
她夸张、啼泣、发出颤音,
我觉得,只由于她的老练。
真理从地上消失,九九藏书
忠诚也无影无踪。
狗还是摇尾放九九藏书出臭味
和往日一样,可是再也不忠诚。
生命的航行
日光闪烁着晃99lib?来晃去,
波浪摇荡着快乐的小舟。
一片欢笑和藏书网歌唱!我坐在里边
轻松愉快,和些亲爱的朋友。
小舟完全撞成了碎片,
朋友们都不善游泳,
他们在祖国沉没了;
暴风把我吹到塞纳河畔。?99lib.
和新的同志们登上一只新船;
他乡的潮水汹涌,
把我的船摇来摇去——
故乡多么远!我的心多么沉重!
又是一片欢笑和歌唱——
风在呼啸,船板戛戛地响——九九藏书藏书网
天空消逝最后的星光——
多么沉重我的心!多么远我的故乡!
给赫尔威
赫尔威,你这铁云雀,
你欢叫着高高飞起,
向着圣洁的阳光!
冬天是否真正消逝?
德国是否真正春花怒放?
赫尔威,你这铁云雀,藏书网
因为你飞入高空,
你眼里就看不见
地上事物——只在你的诗中99lib.
存在着你歌唱的春天。
1841
倾向
德国的歌手,要歌颂
德国的自由,让你的歌
把我们的灵魂掌握,
像马赛曲的歌声,
鼓舞?99lib. 我们去行动。
不再像维特那样呻吟,
他的心只为绿蒂燃烧——99lib?
你要告诉你的人民
钟声敲起来的警告,
舌锋像匕首,像剑刀!
不再是柔和的笛箫,
不再是田园的情调——
你是祖国的喇叭,
是大炮,是重炮,
吹奏、轰动、震撼、厮杀!
不停地吹奏、轰动藏书网、震撼,
直到最后的压迫者逃亡——
只向着这个方向歌唱吧,
但是要让你的诗篇
尽可能这样地一般。
1842
调换来的怪孩子
一个孩子有个大葫芦头,
浅黄的髭须,苍老的发辫,
蜘蛛般的长臂可是很强健,
有巨大的胃,肠子却又小又短——
这是一个排长把婴儿偷去,
调换来一个怪孩子,
偷偷地放在我们的摇篮里——
这个畸形儿,也许就是
所多玛的老人用谎话,九九藏书藏书网
用他喜爱的欺诈造成的——
我不用说出这怪物的名字——
你们都应该把他淹死或烧死!
中国皇帝
我父亲是一个俗汉,
一个庸俗无聊的小人;
但是我喝我的烧酒,
我是伟大的皇帝至尊。
这是一种魔术的饮料!
我在我的心里发现:
只要我喝了烧酒,
中国就立刻富强。
这个世界中央的国家
就变成一片花的原野,
我自己几乎成为男子汉,
我的老婆也怀了孕。
到处都是丰满、富饶,
病人都恢复了健康;
我的宫廷圣人孔夫子.99lib.
得到最清楚的思想。
兵士的粗面包——多快乐!
变成了扁桃仁蛋糕;
我国内所有的穷人
都穿着绒衣、绸衣逍遥。
全体的贝勒、贝子,
和那些伤兵伤将,
都摇摆他们的辫子,
又得到青春的力量。
大宝塔建筑完成,99lib?t>
这信.99lib? 仰的象征和保障,
最后的犹太人在那里受洗,
还得到金龙勋章。
革命的精神都消失,
最高贵的满人在喊:
“我们不要宪法,
我们要棍子、皮鞭!”
爱斯古拉普的弟子们
谏诤我不要喝酒,
但是我喝我的烧酒,
是为我国家的幸福。
?99lib?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味道像甘露琼浆!
幸福的百姓也有葡萄酒,
他们欢呼:万寿无疆!
镇定
我们睡,像布鲁图斯那样睡觉——
可是他醒过来就把冷冰冰的刀
深深地插入恺撒的胸脯!
罗马人都爱吃暴君的血肉。
我们不是罗马人,我们吸着烟草。
每一个民族有他自己的爱好,
每一个民族有他自己的尊严;
在史瓦本,人们煮着最好的肉团。
我们是日耳曼人,善良而安闲,
我们有着健康的草木般的睡眠,
我们睡醒了,也常常口渴,
可是不想喝公侯们的鲜血。
我们忠实,像檞树和菩提的木料,
我们为自己的忠实感到骄傲;
在檞树.99lib.和菩提的国里,
将永久不会有一个布鲁图斯。
纵使我们有一个布鲁图斯,
他也绝不会找到恺撒大帝,
他将要白白地把恺撒寻找;
我们有上好的胡椒蜜糕。
我们有三十六个大小君主,
(这并不太多!)每一个君主
都有一颗星在他们心上保护,
他们用不着担心三月十五。?99lib.
我们把他们叫作君父,
他们世代承袭的国土
叫作我们的祖国、家乡;
我们也爱吃酸菜配香肠。99lib?
当我们的君父出来九九藏书 散步,
我们就恭恭敬敬地脱帽低头;
德意志,这个虔诚的育儿所,
不是罗马的凶手的巢窝。
1844.99lib.
颠倒世界
这真是颠倒的世界,
我们走路头朝着地!
猎人一打一打地
被那些鹬鸟射死。
如今马骑在人背上,
小牛在烹炸厨子;
天主教夜猫为教学自由
和光明的法律战斗。
赫令成为一个长裤党人,
贝蒂娜告诉我们真理,99lib?
一个穿靴子的雄猫
在舞台上搬来索福克勒斯。
一个猴子给德国英雄们
建筑起烈士祠堂。
据德国的报纸报道,
马斯曼最近把头发梳光。
日耳曼的熊成为无神论者,
他们再也不信仰耶稣;
可是法国的鹦鹉们
都成为善良的基督徒。
在乌克马克的官家报纸,
搞的事情荒唐透顶:
那里一个死人给活人
写了最卑鄙的墓铭。
我们不要逆着潮流游泳,
弟兄们!这对我们没有帮助!
让我们登上泰卜罗夫山,
把“国王万.99lib?岁”高呼!
1844
领悟
你眼前可是拨开了云雾?
米歇尔!你如今可觉察到,.99lib.
人们骗走了最好吃的汤,
从你嘴边骗得十分巧妙?
他们答应补充你的损失,
给你纯净的天上的欢悦,
天上那些天使在烹调
没有肉的幸福极乐!
米歇尔,是你的信仰减弱,
还是你的胃口加强?
你拿起生命的酒杯,.99lib.
把异教徒的歌曲歌唱!
在地上就营养你的肚皮吧,
米歇尔,什么也不要怕,
将来我们躺在坟墓里,
那里你能够静静地消化。
1844藏书网
等着吧
因为我的闪.99lib.电是这样出色,
你们就以为,我不99lib.能雷鸣!
你们搞错了,因为我同样
有一种打雷的本领。
一旦那正当的日子来到,
这本领就恐怖地得到证明;
你们将要听到我的声音,
是长空霹雳,风雨雷霆。
暴风雨将要在那一天
甚至把一些檞树吹倒,
一些教堂的高塔要倒塌,
一些宫殿也将要动摇!
1844
夜思
夜里想起德意志,
我就不能安眠,
我的热泪滚滚,
我再也不能闭眼。
一年年来了又去!
自从我离开了母亲,.99lib.
已经过了十二年;
渴念和想望与日俱深。
渴念和想望与日俱深。
这老人迷住了我的心,
我永久想念着她,
愿上帝保佑这老人!
老人是这样地爱我,
在她写给我的信中,
我看出她的手怎样颤抖,
她的心怎样激动。
母亲永久在我的心里,
十二个长年在那儿流,
十二个长年都已流去,
自从我不把她放在心头。
德意志将永世长存,
这是个内核坚实的地方;
它的檞树,菩提树,
将不断勾起我的怀想。
若是母亲不在那里生存,
我不会这样渴念德意志;
祖国总不会衰朽,
可是母亲能够死去。
自从我离开了那里
许多我爱过的人
都沉入坟墓——我若数一数,
我的心血就要流尽。
可是必须数——我的苦恼
随着死者的数目高涨,
好像尸体滚到我的胸上——
感谢上帝!尸体最后都消亡!
感谢上帝!从我的窗户射进
法兰西爽朗的晨光;
我的妻子走来,清晨般地美丽,
她的微笑赶走了德意志的忧伤。
1843 夏
西利西亚的纺织工人
忧郁的眼里没有眼泪,
他们坐在织机旁,咬牙切齿:
“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
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那个上帝,
饥寒交迫时我们向他求祈;
我们希望和期待都是徒然,
他对我们只是愚弄和欺骗——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阔人们的国王,
我们的苦难不能感动他的心肠,
他榨取我们最后的一个钱币,
还把我们像狗一样枪毙——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虚假的祖国,
这里只繁荣着耻辱和罪恶,
这里花朵未开就遭到摧折,
腐尸和粪土养着蛆虫生活——
??我们织,我们织!
“梭子在飞,织机在响,
我们织布,日夜九九藏书
匆忙——
老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
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
??我们织,我们织!”
1844九九藏书
颂歌
我是剑,我是火焰。
黑暗里我照耀着你们,
战斗开始时,
我奋勇当先
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我周围倒着
我的战友的尸体,
可是我们得到了胜利。
我们得到了胜利,
可是周围倒着
我的战友的尸体。
在欢呼胜利的凯歌里
响着追悼会严肃的歌声。.99lib.
但我们没有时间欢乐,
也没有时间哀悼。九九藏书
喇叭重新吹起,
又开始新的战斗。
我是剑,我是火焰。
1830九九藏书
与敌人周旋
你兴奋,你有勇气——
这也好!
可是不能?99lib?用兴奋的财宝
代替慎重思考。
敌人战斗,不是为光明正义,
我知道——
可是他有短枪,不少的重炮99lib.,
许多百磅大炮。九九藏书
你要镇定地把枪拿起——
把枪机扳好——
瞄好准——当敌人倒下,
你的心也能为了快乐爆炸。
一六四九——一七九三——???
不列颠人杀他们的国君,
显得太粗鲁太残忍。
查理王在白厅里不能成眠,
度过他最后的夜晚。
人们歌唱嘲骂在他的窗外,
还乒乒乓乓钉他的断头台。
法兰西人也客气不了许多。
他们用一辆雇用的马车
把路易·卡贝运往刑场;九九藏书
他们并不给他一辆
按照旧日的礼仪习惯
合乎陛下身分的御辇。
更不堪是马丽·安东尼特,
因为她只得到一辆双轮车;
没有侍从和更衣的女官,
只有一个长裤党人和她做伴。
卡贝寡妇含着冷笑,傲慢自尊,
撇出哈布斯堡厚重的下唇。?99lib?
法兰西人、不列颠人都是天生地
没有深情;有深情的
只有德意志人,他们永久一往情深,
甚至在恐怖行动的时辰。
德意志人处理他们的国君
将要永久地戴德感恩。
一辆宫廷马车六匹马拉,
六匹马都披着黑纱戴着黑花,
99lib.车头上高坐着哭哭啼啼的马夫,
扬着悲悼的鞭子——德国的君主
将来就这样送到刑场受刑,
人们切断他的头,还是毕恭毕敬。
贝尔根的无赖
莱茵河杜塞尔多夫的宫廷,
举行一个化装跳舞会;
蜡烛在闪烁,音乐在喧腾,
五光十色的形体成双成对。
美丽的公爵夫人在舞蹈,
她不住地大声欢笑;
伴舞人是个细长的轻薄郎,
他举止殷勤,身材轻佻。
他戴着一副黑绒的面具,
一只眼睛欢乐地向外看,
像一只明晃晃的匕首
从鞘里拔出.99lib?来一半。
化装的男女都齐声欢呼,
当他们从他们身边跳过去。
德利克斯和马丽采必尔
做出杂沓的声音致意。
愚戆的低音乐器在响,
喇叭发出尖锐的声音,
直到最后跳舞停止了,
音乐也跟着消沉。
“尊贵的夫人,请准九九藏书我告退,
我现在必须回家转——”
公爵夫人笑着说:“我不让你走,
你的面目我还没有看见。”
“尊贵的夫人,请准我告退,
看见我会感到战栗和恐怖——”
公爵夫人笑着说:“我不害怕,
我要看一看你的面目。”
“尊贵的夫人,请准我告退,
我属于黑夜和死亡——”
公爵夫人笑着说:“我不放开你,
看清你的面目是我的热望。”
他不能驯服这个女人,
虽然用阴暗的语言抗拒;
她最后不容分说,
从他脸上扯下来面具。
“这是贝尔根的刽子手!”
全厅的群众恐怖.99lib.t>惊呼,
他们都仓皇退后,
公爵夫人倒向她的丈夫。
公爵很聪明,他临机应变,
来消除他妻子的羞愧。
他拔出他明亮的宝剑,
他说:“赶快在我面前下跪!
“我如今用剑一击就使你
光荣地加入骑士的行列,
因为你是个无赖,你将来
就称为藏书网贝尔根的无赖老爷。”
于是刽子手成为一个贵族,
成为贝尔根的无赖们的祖先。
一个骄傲的氏族!在莱茵河畔繁荣。
如今这一族都在石棺里安眠。
1846
查理一世
国王忧郁地独自一人
坐在林中炭夫的小屋里;
他坐在炭夫孩子的摇篮旁,
单调地唱着催眠99lib.的歌曲:
“哀啊波派,什么在草里响?
那是羊在棚里咩咩地叫——
你在你的额上带着标记,
?99lib?睡眠里你这样可怕地微笑。
“哀啊波派,猫儿是死了——
你在你的额上带着标记——
你将成为一个男子,挥动板斧,
林中的檞树已经在战栗。
“旧日的炭夫的信仰消逝了,
炭夫的孩子们再也不信仰——
哀啊波派——不信仰上帝,
他们更不信仰国王。
“猫儿是死了,小老鼠都欢喜——
我们必定归于灭亡——
哀啊波派——天上的上帝,
还有我,地上的国王。
“我的勇气消灭了,我的心病了,
病一天比一天深——
哀啊波派——你炭夫的孩子,
我知道,你就是砍我的头的人。
“我的丧歌是你的催眠曲——
哀啊波派——你先剪掉
我头上苍白的鬈发,
我的脖颈上响着刑刀。
“哀啊波派,什么在草里响——
你获得了这个国家,
猫儿是死了——你把我的头
从腔子的上边砍下。
“哀啊波派,什么在草里响?
那是羊在棚里咩咩地叫。
猫儿是死了,小老鼠都欢喜—.99lib.—
我的小刽子手,你好好睡觉!”
1846?99lib?
阿斯拉人
美丽的苏丹的女儿
天天晚间走上走下
.在喷水池的旁边,
那里..溅着雪白的水花。
年轻的奴隶天天在晚间
站在喷水池旁发呆,
那里溅着雪白的水花;
他的面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一天晚上公主走向他,
匆匆地说了一句:
“我要知道你的姓名,
你的故乡,你的家族!”
奴隶说:“我叫穆罕默德,
也门是我的故乡,
我的家族是那些阿斯拉,
他们若是..
爱,就要死亡。”
1846?99lib?
现在往哪里去?
现在往哪里去?愚蠢的脚
要把我送回德国;
可是我的理智很聪明,
它摇着头,好像在说:
“战争虽然已经结束,
军事法庭却没有撤销,
人们说,你从前写过
许多值得枪毙的文稿。”
这是真的,一旦被枪毙,
bbr>?我觉得并不愉快;
我不是英雄,我缺乏
慷慨激昂的姿态。
我也愿意到英国去,
只要那里没有煤烟,
还有英国人——他们的气味
已经使我呕吐、痉挛。
有时也动过念头,
向着美国扬起船帆,
向那庞大的自由棚圈,
里边住满平等的俗汉——
这样一个国家使我恐怖,
那里的人嘴里嚼烟叶,
他们打九柱没有王柱,
他们吐痰没有痰壶。
俄罗斯,这美丽的国土,
也许会给我快感,
可是我不能在冬天
忍受那里的皮鞭。
我悲哀地仰望高空,
千万颗星星向我眨眼——
但是我自己的星星
没有地方能够看见。
在天空金黄的迷宫里
它也许迷失了方向?99lib.,
像我自己迷失在
混乱的人间一样。
1848年 革命后
世道
如果有许多财物,
得到的便越来越多。
若只有很少的财物,
很少的.财物也被抢夺。
但如果你一无所有,
啊,就让人家埋葬你——
因为只是有些财物的人
才有一个生存的权利。
死祭
人们不歌唱弥撒,
人们不做卡多式,99lib?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唱,
在纪念我的死亡的时日。
可是也许在这样的日子,
如果天气美好而温和,
马蒂尔特夫人和保兰99lib?
就散步到蒙马尔特。?
她带来千日红编的花圈,
把我的坟墓修饰,
她叹息着说:“可怜的人!”99lib?
眼光里含着湿润的忧郁。
可惜我住的地方太高,
我不能给我心爱的人
在这里搬来一把椅子;
啊!她疲乏得脚站立不稳。
甜美的、顽强的孩子,
回家时你不要徒步;
你看那栅栏旁边
有一辆马车出租。
一八四九年十月
强烈的风已经平息,
家乡又恢复了寂静;
日耳曼,这个大孩子,
又为了圣诞节树高兴。
我们现在要享家庭幸福——
更高的想望就要遭殃——
和平的燕子已经回来,
它曾经搭窠在我们房顶上。
树林与河流都舒适地休息,
月光笼罩它们是多么温柔;
只有时一声响——是枪声吗?——
也许是在枪杀一个朋友。
也许是手里拿着武器,
人们打中了一个疯汉,
(不是人人都有这样多的理智,
像弗拉苦斯跑得那样勇敢。)
一声响,也许是一个庆祝会,
为了纪念歌德在放鞭炮!
赞塔克从坟墓里出来99lib?t>
欢迎烟火的喧哗——这古老的琴调。
李斯特也又出现了,这个法兰次,.
他还活着,他没有流血倒在
匈牙利的一个战场上,
俄国人,克罗地亚人都没有把他杀害。
自由的最后的堡垒倒下了,
匈牙利流着血死去——
法兰次骑士却安然无恙,
他的军刀——如今放在抽屉里。
这个法兰次还活着,将要成为老人
被他的孙儿们围绕,
述说匈牙利战争的奇迹——
“我这样躺着,这样挥动我的刀!”
我一听到匈牙利这个名称,
我觉得我的德国内衣太狭小,
它下边好像一片大海在沸腾,
好像有喇叭的声音向我号召。
那久已消逝的英雄传说
又在我的心里作响,
那铁一般粗暴的战士的歌
歌唱着尼伯龙根族的灭亡。
都是同样的旧日的传闻,
都是同样的英雄的遭逢,
只不过姓名有了改变,
都是同样的“值得称赞的英雄”。
这也是同样的命运——
英雄必须按照着旧例,
不管旗帜飘 626c." >扬多么骄傲、自由,
还是败倒于野兽的暴力。
这回牛和熊结成一个联盟——
马扎尔,你倒了下去;
可是你要聊堪自慰,
因为我们蒙受着更深的羞耻。
牛和熊究竟是正派的畜类,
它们相当正直地征服了你;
可是我们却陷入狼、猪
和下流的狗的羁绊里。
它们呼号、呶叫、狂吠,
我难以忍受这些胜利者的气味。
沉静吧,诗..人,这伤害你的身体,
还是静默好,你已经这样憔悴。
决死的哨兵
在自由战争的最前哨,
三十年来我忠实地坚持。
我战斗,并不希望胜利,
我知道,绝不会健 5eb7." >康地回到家里。
我日夜警醒着——我不能睡眠,
像是在一群战友的帐篷里——
(这些好人的鼾声把我搅醒,
每逢我有一些儿睡意。)
在那些夜里我常常感到无聊,
也感到恐惧——(只有傻子才毫无恐惧)——
为了驱除恐惧,我于是哼出来
一首讽刺.诗泼辣的韵律。
是的,我警醒地立着,枪在怀里,
附近出现一个可疑的坏蛋,
我射得准,向他丑恶的肚皮
打进一颗热的、滚热的子弹。
这中间当然也能够出现,
这样一个坏蛋——啊,我不能否认——
会同样地射得很99lib.准,
伤口裂开——我的鲜血流尽。
一个岗哨空了!bbr>——伤口裂开——
一个人倒下了,别人跟着上来——
我的心摧毁了,武器没有摧毁,
我倒下了,并没有失败。
奴隶船
1
运货?99lib.监督曼赫尔·望·柯克,
坐在他的舱里精打细算;
他计算着货运的数目,
估计有多少利润好赚。
“橡胶很好,胡椒很好,
有三百件木桶和麻袋;
我也有金粉和象牙——
都赶不上这批黑货可爱。
“在塞内加尔河边我换来了
六百个黑人,价格低廉。
都像是最好的钢铁,
肌肉结实,筋络强健。
“我以货易货,用的是
烧酒、琉璃珠、钢制器材;
只要有一半给我活着,
我就能获利百分之八百。
“在里约热内卢的海港
只要有三百头黑人生存,
刚萨勒斯·彼赖洛公司
买一头给我一百都卡顿。”.t>
这时曼赫尔·望·柯克
忽然从他的沉思里惊醒;
船上的外科医师走进来,
这是望·德尔·斯密逊医生。
这是个瘦得皮包骨的人物,
鼻子上长满了红瘤——
望·柯克喊道:“水上的看护长,
我可爱的黑人们近来怎样?”
医生感谢他的盘问,
他说:“我特来向你报告,
昨天夜里的死亡率
特别显著地增高。
“过去平均每天死两个,
昨天却有七名死亡,
是四男三女——这个损失
我立刻记入了流水账。
“我仔细检查了尸体;
这些坏蛋有时伪装死亡,
为的是让人早日把他们
投入大海的波浪。
“我从死者身上取下铁链,
像我通常所做的那样,
叫人们在清晨的时刻
把尸体抛入海洋。
“立刻从潮水里涌出
成群的鲨鱼队伍,
这都是我的食客,
他们这样喜爱黑人的肉。
“自从我们离开了海岸,
它们就追随着船的踪迹;
这些畜类嗅着尸体的气味,
感到强烈的贪婪的食欲。
“看起来也十分有趣,
它们怎样用嘴捉取尸体,
这个捉住头,那个捉住腿,
其他的把内脏吞了下去。
“它们把一切都吞完,
还快快乐乐围着我们的船,
它们瞪着大眼望我,
好像要感谢这顿早餐。”
可是望·柯克叹息着,
把他的话头打断:
“我怎样能和缓这个灾殃?
怎样阻止死亡率的进展?”
医生回答:“由于自己的罪过
许多的黑人才死去;
他们浑浊的呼吸
败坏了船舱的空气。
“也有许多人死亡由于忧郁,
因为他们感到致命的无聊;
通过一些空气、音乐和舞蹈,
他们的病能够治疗。”
望·柯克喊道:“一个好计谋!
我忠实的可敬的医生
跟亚历山大的师傅,
亚里士多德是同等聪明。
“德尔夫特的郁金香品种改良会,
它的会长是足智多谋,
可是比起你的才智,
连你的一半都没有。
“奏乐!奏乐!叫黑人们
都到甲板上边舞蹈。
谁不肯蹦跳取乐,
鞭子就要严加训导。”
2
高高地从深蓝的天幕
闪烁着千万颗星星,
它们焦灼渴望,又大又聪明,
像美丽的妇女的眼睛。
它们俯视着汪洋大海,
大海上广阔地蒙着一层
放射磷光的绯红的烟霭;
波浪在纵情地沸腾。
奴隶船上没有船帆飘扬,
船好像是停止不动;
可是甲板上灯光闪闪,
演奏出舞蹈的乐声。
舵手拉着提琴,
厨子吹着笛箫,
医生吹着喇叭,
一个船童把鼓敲。
大约一百黑人,男男女女,
他们疯狂一般地旋转,
他们欢呼、蹦跳,每一跳
都合乎节奏地响着铁链。
他们狂欢地摩擦着甲板,
一些黑色的美人
纵情地抱着裸体的伙伴——
这中间发出呻吟的声音。
监管人是个“享乐能手”,
不断地用皮鞭抽击,
刺激怠惰的舞蹈者,
鼓动他们快乐的情绪。
的答嘟答,的东的东东!
喧哗从海水的深处
唤醒在那里睡眠的
愚蠢的水里的怪物。
几百条鲨.鱼睡眼矇眬,
都向着这里浮来;
它们瞪着眼向船仰望,
它们都惊奇,都发了呆。
它们知道,早餐的时刻
还没有到来,它们打着呵欠,
张大了口腔;两颚上的牙
像锋锐的锯齿一般。
的答嘟答,的东的东东——
舞蹈总是舞不完。
鲨鱼咬着自己的尾巴,
它们感到不耐烦。
我相信,许多这类的家伙
对音乐都没有感情。
阿尔比昂伟大的诗人说过:
“不要信任不爱音乐的畜生!”
的东的东东,的答嘟答——
舞蹈总是舞不完。
曼赫尔·望·柯克合掌祈祷,
他靠着船头的桅杆。
“主啊,为了基督的缘故,
请饶恕这些黑色的罪人!
纵使他们触犯了你,你要知道,
他们是牛一样的愚蠢。
“为了基督的缘故,饶他们的命吧,
基督为我们大家死亡!
因为我若不剩下三百头,
我的买卖就要遭殃。”
抛掉那些神圣的比喻……
抛掉那些神圣的比喻,
抛掉那些虔诚的假定——
我们不要拐弯抹角,
来解答这些被诅bbr>藏书网咒的疑问。
为什么正义者痛苦流血,
曳着沉重的十字架,
坏人反而充作胜利者,
幸福>地骑着高大的骏马?
这罪过是什么根由?是不是
我们的主已经不是全能?
或者他本人在搞些坏事?
若是这样,可真是卑鄙。
因此我们追问不停,
直到人们用泥土.一把
最后堵住我们的嘴——
难道这也算是一个回答?
善人
有两个亲爱的兄妹,
妹妹穷,哥哥阔。
“给我一片面包吧,”
穷人向着阔人说。
阔人向着穷人说:
“今天不要搅扰我。
我今天举行盛宴,
请市议会的贵客。
“一人喜欢甲鱼汤,
另一个喜欢菠萝,
第三人爱吃野鸡
加上培利郭的松蘑。..
“第四人只吃bbr>海鱼,
第五个也大吃斑鳟,
第六个人什么都吃,
还有很大的酒瘾。”
可怜的、可怜的妹妹
挨着饿回到家里;
她倒在草垫子上,
深深地叹息死去。
我们都必须死亡!
最后死神的镰刀,
跟对待妹妹一样,
把阔哥哥也割掉。
当这有钱的哥哥
看着他死期将近,
他写下他的遗嘱,
还请来了公证人。
教会里的牧师,
著名的动物馆,
还有一些学校,
都分到大批遗产。
这个伟大的立嘱人,
还把大量的金钱
捐给犹太传道会,
捐给盲哑学院。
他赠送一口钟
给圣·史推芳教堂,
用最好的金属铸成,
重量有五万磅。
这是一口大钟,
早晚都在鸣响,
赞颂他的光荣,
他是万古流芳。
它用铁舌头宣布,
他做了多少好事,
给各种信仰的市民
和他居住的城市。
你人类里的大善人!
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大钟把你的善举
在死后也一一颂扬!
葬礼隆重举行,
行列光华灿烂;
群众都拥过来,
恭恭敬敬地惊叹。
一辆黑色的车,
有如一座神龛,
插着鸵鸟的黑羽,
车上安放着木棺。
蒙罩着银丝刺绣,
镶饰着许多银片;
黑底上衬托白银,
给人强烈的美感。
六匹马bbr>拉着这辆车,
黑布把马身蒙蔽;
这像是宽大的丧服
一直垂到四蹄。
仆人穿着黑制服
紧跟在棺材后边,
用雪白的手帕
遮着哭丧的红脸。
城里的全体名流,
黑色的盛典车辆,
排成长长的行列,
在后边摇摇荡荡。
在这送殡的行列里,
这是自然的道理,
也有市议会的老爷,
可是不是全体。
爱吃野鸡松蘑的
那位今天没有到;
他得了消化不良症,
在不久以前死了。
克雷温克尔市恐怖时期追忆
我们,市长和市议会,
对治安无限关怀,
向忠诚的市民各阶层
颁布下边的指令:
“大半都是外国人、外乡人
在我们中间散布叛逆精神。
这样的罪人,感谢上帝,
很少是本地的儿女。
“神的否..定者多半也是他们;
谁若是 80cc." >背叛了他的神,bbr>?
那么他对于人世的官府
最后也将要不听管束。
“对于犹太人和基督徒
服从上级是头等的义务。
所有的犹太人和基督徒,
天一黑就要关门闭户。
“若有三个人站在一起,
就必得赶快分离。
若是手里没有灯,
夜半深巷就不得通行。
“每个人在商会里,
都要缴出他的武器;
各种各样的火药,
也在同一地方呈缴。
“谁在 8857." >街上信口批评,bbr>
就立即处以极刑藏书网;
若是批评只用姿态,
也同样严惩不贷。
“要信任你们的?市府,
它对国家忠诚爱护,
它的行政智广恩深,
你要永久把嘴儿闭紧。”
谒见
“我不像古代的法老,
把小孩溺死在尼罗河中;
我也不是希律暴君,藏书网
下命令屠杀儿童。
“我要像从前我的救世主,
看见孩子就感到愉快;
叫孩子们到我这里来,
尤其是史瓦本的大小孩。”
国王这样说,侍从跑出去,
他回来时带了进来
史瓦本的大小孩,
这小孩向着国王礼拜。
国王说:“你可是史瓦本人?
这不算一个耻辱。”
——“对啦!”史瓦本人回答,
“我降生在史瓦本国土。”
“你可是七个史瓦本人的后代?”..
国王问。史瓦本人回答:
“我只是其中一个人的,
并不是七个人共同的后代。”
国王继续垂问:“在今年
史瓦本的团子做得可好?”——
“我感谢垂问,”史瓦本人回答,
“团子都做得很好。”
“你们可还有伟大的人?”
国王问。史瓦本人回答:
“目前没有伟大的人,
我们现在只有肥人。”
国王继续问:“后来门采尔
可是又挨了许多嘴巴?”
——“我感谢垂问,”史瓦本人回答,
“旧日的嘴巴已经够他消受。”
国王说:“我的可爱的人,
你不像你的外表这样蠢。”
——“在摇篮里妖魔把我掉换,”
史瓦本人回答,“这是主要原因。”
国王说:“史瓦本人一向
爱他们祖国的国土——
告诉我说,是什么
把你从你的故乡赶走?”
“天天只有萝卜和酸菜,”
史瓦本人又回答,
“妈妈若是给我炖肉吃,
我也许在那里留下。”
“说出你的请求!”国王说。
史瓦本人于是屈膝跪下,
他喊道:“啊,请您把自由
再还给人民,我的陛下!
“人是自由的,不是生下来
命里就规定是奴隶——
啊,陛下,请您还给德国人民
他们的人的权利!”
国王深深地受了感动——
这真是美好的一幕——
史瓦本人用他的袖口
擦去眼里的泪珠。
国王最后说:“一个美梦!
——再见吧,你要更聪明一些;
我给你两个伴送人,
因为你是个梦游患者。
“是两个可靠的宪兵
他们把你护送到国境——
我已经听到鼓声在响
再见吧!我必须出去阅兵。”
一个动人的>结局
结束了这动人的谒见。
从此国王再也不叫人
把小孩子带到他的面前。
泪谷
夜风呼呼地吹入顶窗,
在那顶楼的床上
躺着两个可怜的人;
他们是这样苍白、瘦损。
一个可怜的人在说:
“用你的胳膊抱住我,
你的唇紧吻我的唇,
我要从你身上得到体温。”
另一个可怜的人说:
“当我看着你的眼,
我藏书网的贫困和饥寒——
一切人世的痛苦都消散。”
他们吻得多,哭得更多,
他们握着手,叹着气,
他们有时笑,甚至唱歌,
最后没有一些儿声息。
第二天早晨来了检察官,
还带来了一个好医生,
医生检验了这两个尸体,
给予了死亡的证明。
他说,严寒的天气
结合着胃的空虚..,
造成了这两人的死亡,
至少促进了死亡的速率。
他补充说,若是寒潮来到..,
毛毯保暖非常需要,
他还同样地推荐,
要有健康的养料。
谁有一颗心……
谁有一颗心,心里bbr>有着爱,
就被人弄得半死不活,99lib?
我如今躺在这里,
被人堵住口,绑着绳索——
一旦我死了,舌头也会
被人从尸体上割掉;
因为他们怕我说说讲讲
又走出地.府阴曹。
死者在墓穴里边,bbr>
将要无声无息地腐朽,
对我施展的可笑的罪行,
我永久不会泄露。
我的白昼晴朗……
我的白昼晴朗,我的黑夜幸福。
当我弹起诗琴,人民藏书网都向我欢呼。
那时我的 6b4c." >歌是快乐和火焰,?99lib.
煽动一些美丽的热烈的情感。
我的夏天还在开花,可是我已经
把收获向我的仓库里运送——
许多事物使世界这样可贵、可爱,
可是这些事物我如今就要离开。
乐器从我的手里落下藏书网。那只酒杯,
我曾经愉快地放在骄傲的唇边,
如今它打碎了,碎成许多碎片。
神啊!死亡是多么丑恶可悲!
神啊!在这甜美亲切的人间
生活有多么亲切,有多么甜美!
1846
译者前言
译者在1973年翻译海涅的长诗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时,在每章的后边都作了必要的说明和注释,如今校阅译稿,认为还有几点需要作些说明。这几点是:一、这篇长诗为什么标题为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二、海涅讽刺什么,歌颂什么;三、马克思与海涅在巴黎的交往和这篇长诗的关系;四、关于翻译方面的几句话。
一 为什么标题为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
海涅从1831年5月离开德国流亡到巴黎,直到1856年2月在巴黎逝世,在将及二十五年的岁月里,他只在1843年10月至12月、1844年7月至10月回德国两次。两次回国的目的地都是汉堡。他第一次回国是为了探视他的母亲,并与汉堡出版商康培协商解决关于出版他的著作的一些问题,但最大的收获是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的产生。他第二次去汉堡,主要是亲自安排他的诗集《新诗》和这篇长诗的印刷出版事宜。海涅在19世纪20年代德国的文学界是以一部抒情诗《歌集》和四部散文《旅行记》闻名的,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用海涅自己的话说,则“是一个崭新的品种,诗体的旅行记,它将显示出一种比那些最著名的政治鼓动诗更为高级的政治”。
这部“诗体的旅行记”不同于一般的旅行记,按照旅程的顺序记载路上的见闻和感想。诗里叙述的作者在德国境内经过的城市和地区,并不是海涅去汉堡时经过的地方,而是他从汉堡回巴黎所走的路线。关于时间,长诗的第一行说明是在11月,实际上海涅在10月29日已经到达汉堡了。诗里的地点和时间,都不符合旅行的实际,这并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的问题是作者为什么把这篇长诗标题为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德国”是现实的,“童话”是非现实的,现实的德国和非现实的童话是怎样一种关系?
海涅在这篇长诗的《序言》里说,他还要写“另一本书”,作为补充。这“另一本书”是用书信体写的,没有完成,只写出第一封信(后来海涅文集的编纂者给这片断标题为《关于德国的通信》),其中有一处记载着海涅在柏林大学读书时跟黑格尔的一段谈话:“当我对于‘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那句话表示不满时,他奇异地微笑,并解释说,这也可以说成是‘凡是合理的都必须存在’。”黑格尔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这个命题,通过黑格尔对海涅的解释,使人领会到其中隐藏着的革命意义。对此,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有更为深刻的阐述:“根据黑格尔的意见,现实性决不是某种社会制度或政治制度在一切环境和一切时代所固有的属性。恰恰相反,罗马共和国是现实的,但是把它排斥掉的罗马帝国也是现实的。法国的君主制在1789年已经变得如此不现实,即如此丧失了任何必然性,如此不合理,以致必须由大革命(黑格尔谈论这次革命时总是兴高采烈的)来把它消灭掉。所以,在这里,君主制是不现实的,革命是现实的。同样,在发展的进程中,以前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会成为不现实的,都会丧失自己的自然性、自己存在的权利、自己的合理性;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东西就会起来代替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如果旧的东西足够理智,不加抵抗即行死亡,那就和平地代替;如果旧的东西抵抗这种必然性,那就通过暴力来代替。”从这种现实与不现实、合理与不合理之间的辩证关系,可以理解海涅为什么把这篇长诗叫做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以下简称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至于海涅在1841年写过另一篇长诗《阿塔·特洛尔,一个夏夜的梦》,这里“冬天的童话”与“夏夜的梦”在标题上是互相对应的,但在内容上并没有什么联系。
在19世纪30年代末期、40年代初期,德国的资本主义经济有所发展,可是在政治方面,德意志联邦仍然处在封建分割的落后状态,各邦的王侯大都昏庸无能,而又狂妄自大,广大人民群众在他们专制制度的统治下过着被奴役被压迫的生活。先进的思想被禁止,进步的社会活动家被迫害,自发的工人运动遭受残酷的镇压。资产阶级反对派由于它阶级本身的脆弱在反动的封建势力面前显示出极大的妥协性和不彻底性。一般小市民则安于现状,对统治者奴颜婢膝,而又自鸣得意。法国在1789年前已经变得很不现实的东西,在半个世纪后的德国却依然存在。海涅在巴黎居住,已经过了十二年零五个月,在巴黎动荡的社会里,呼吸自由空气,接触到当时欧洲各种变革社会的思潮,扩大了眼界,开阔了心胸,一旦回到处于停滞状态的、沉睡的德国,他深深感到德国社会中腐朽的不合理的现实已经失去了必然性,它早就不应该存在了。可是它不仅不肯自行灭亡,反而用尽一切方法和手段,来扼制任何足以促使它灭亡的革命力量。它越是硬要存在,硬要冒充现实,在海涅看来,它也就越是成为非现实的。对于这些非现实的现实,海涅在这篇长诗中用梦境、幻想、童话和传说等方法把它写得光怪陆离,给人以似真还假、似假还真的印象,预示它的必然灭亡和不应存在。过去有些喜剧作者、擅长讽刺的小说家和诗人,善于用这种手法揭露批判社会中的落后现象和反动势力,海涅的机智和幽默在这方面却达到一个新的水平,海涅自己也说,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是“一篇极其幽默的旅行叙事诗”。
但是,海涅对于“凡是合理的都必须存在”则抱有信心,给以热情的歌颂。在当时的德国,反动势力十分猖獗,进步力量受尽迫害,浑浊的空气使人窒息,但是新生的事物仍然萌芽成长。在哲学领域中开展了起着重大解放作用的反宗教斗争,在文艺界“青年德意志”派的作家和诗人们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进行抨击,早期的工人运动在工业比较发达的地区已经兴起,在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中间传播着各种不同派别的社会主义思想。这时期,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已从唯心主义转向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转向共产主义”。这时,科学的社会主义刚刚开始形成,1848年的革命高潮虽然尚未到来,但海涅已经感到“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东西就会起来代替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他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开始的第一章里就以严肃的态度歌颂了没有剥削制度的社会理想;在最后一章里满怀信心预告新的一代必将到来,给人以现实之感。因为这是合理的,所以必须存在;纵使今天还不存在,明天必定会存在的。
二 作者讽刺什么,歌颂什么?
海涅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中用大量的篇幅讽刺德国必然灭亡的旧制度和社会中不合理的现象,用一定的章节歌颂合理的未来,并且在适当的地方表达了他自己的思想和立场。作者讽刺的锋芒主要指向三个方面:第一,普鲁士王国的反动政权;第二,所谓反政府的自由主义派别;第三,资产阶级庸俗的市侩。
自从1813年击败拿破仑后,普鲁士与奥地利跟沙皇俄国结成“神圣同盟”,它们在欧洲各地镇压革命,摧残进步力量,复辟封建制度,建立所谓欧洲的“新秩序”。普鲁士政府实行专制主义、王室司法、书报检查法令,使国家成为一个警察国家,在德意志联邦大小三十六个邦国中有典型的代表意义。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于1840年继承王位后,为了继续维护专制统治,他自作聪明,违背历史潮流,采取了一系列理论上和政治上都十分荒谬的措施。他把教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集于一身,把恢复中世纪真正的基督教国家看作是自己的使命;他按照中世纪的方式维护封建贵族的特权;他依靠法学界与法国革命和启蒙运动为敌的历史学派,从过去的历史和所谓德国民族精神中寻找法律根据;他父亲威廉三世向人民许下了制定宪法的诺言,始终不肯实现,他更拒绝执行。恩格斯指出,威廉四世“是普鲁士国家制度的原则贯彻到极点时的产物;从他身上可以看出,这个原则在做最后挣扎,但同时也可看出,它在自由的自我意识面前完全无能为力”。总之,在19世纪40年代的形势下,腐朽的、过时的普鲁士国家制度的原则已经到了极不合理的地步,威廉四世既不能接受一种新的自由精神的原则,也不甘心于旧制度的溃灭,他只有想方设法,做最后的挣扎。海涅看透了普鲁士国家制度和威廉四世最后挣扎的反动本质,所以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从开端的几章直到末尾,对于普鲁士政府倡导的伪善的宗教、颁布的书报检查令、豢养的残暴而愚昧的军队和宪兵,都给以极其尖锐的讽刺,而且处处都击中要害。冷静的讽刺有时转化为烈火般的愤恨,作者走入德国国境,看到亚琛驿站悬挂着普鲁士的雄鹰国徽,他要号召莱茵区的射鸟能手,把那只毒鹰射倒在地;作者在最后一章里警告威廉四世,诗人若是像但丁在《神曲·地狱篇》里诅咒一些声势赫赫的人物那样,用“歌唱的烈火”把国王送进地狱,国王将万劫不得翻身。
以普鲁士为代表的德意志联邦各邦的统治形式是不得人心的。恩格斯在《德国状况》中指出:“这种统治形式既不能使‘贵族’、‘基督教德意志人’、‘浪漫主义者’、‘反动派’满意,也不能使‘自由主义者’满意。因此,他们就联合起来反对政府,并且组织秘密的学生团体。从这两个派别(因为它们不能够称为党派)的联合中产生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自由主义者的派别;这些人在自己的秘密团体里梦想德国有这样一个皇帝,他头戴皇冠,身着紫袍,手执权杖和其他类似的东西,颔下是花白的或棕黄色的长髯,周围是各等级——僧侣、贵族、市民和农民分别议事的等级会议。这是封建的暴虐和现代资产阶级的骗局所合成的最荒谬的混合物,我们想象它多荒谬,它就有多荒谬。”恩格斯所说的德国自由主义者派别梦想的皇帝,也就是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中的红胡子皇帝。作者用相当多的篇幅,从第十四章后半章到第十七章,通过梦中与红胡子皇帝的对话以及关于皇帝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的描绘,对于那些自由主义者宣扬的民族主义、浪漫主义、国粹主义等五花八门的杂乱思想,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作者梦中的红胡子皇帝感觉迟钝,行动缓慢,对于将近一百年以来的历史一无所知,作者和他谈话,越谈越不对头,最后作者大声说,“红胡子先生,你是一个古老的神异,你去睡你的吧,没有你我们也将要解放自己”,而且“我们根本用不着皇帝”。作者还指明,那些自由主义者是些“冒牌的骑士”,他们梦寐以求的无非是“中古的妄想与现代的骗局”的混合物,这跟恩格斯所说的“封建的暴虐和现代资产阶级的骗局所合成的最荒谬的混合物”是一致的。这个混合物的制造者们举着黑、红、金三色的旗帜,声称反对政府,以“革命者”自居,实际上是从另一方面与普鲁士国王种种浪漫主义的狂想遥相呼应,互相配合,他们欺骗人民,起着普鲁士的臣仆们所不能起的作用。海涅在30年代、40年代不断地跟这些“革命者”进行斗争,揭露他们反动的实质。这种斗争不只是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而且在海涅其他的诗文里,也有不少的反映。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第二十一章以后,描述作者旅行的目的地汉堡。汉堡当时是个自由城,不属于普鲁士统治的范围,资本主义比较发达,但是汉堡的资产阶级并没有显示出它作为上升的阶级所应有的革命性,却是中庸、妥协,与封建势力合流。作者从第二十三章的后半章到第二十六章,创造了汉堡守护女神汉莫尼亚,体现出资产阶级庸俗市侩的气质。如果说红胡子还算是出自民间传说,根源于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封建思想,那么,汉莫尼亚就是作者面对汉堡的现实创造出来的一个畸形人物。作者遇到汉莫尼亚,她对作者进行了一段冗长的折衷主义的说教。她说,德国的过去并不像作者所说的那样坏,她对封建社会体贴入微,多方为它辩解;她还说,现在更有了进步,儿孙们将要吃得饱,喝得够,但又不胜惋惜,人们再也享受不到沉思的寂静和牧歌的幽情。她说,在一把交椅的坐垫下有一口魔术锅,从锅里可以看见德国的将来。作者把坐垫掀开,里面涌出一股令人呕吐的臭气,好像有人从三十六个粪坑里扫除粪便。这三十六个粪坑是德意志联邦的三十六个封建邦国。据汉莫尼亚看来,资产阶级和封建贵族互相协作,在德国的将来,这三十六个“粪坑”将长期存在。但是作者一嗅到这股臭气,立即想到法国革命家圣·鞠斯特的一句名言:“不能用玫瑰油和麝香治疗人的重病沉疴。”换句话说,必须用暴力、用革命手段才能治疗政治上的重病沉疴,换来美好的将来。
革命后的将来,跟在汉莫尼亚那里看到的将来是完全两样的。海涅一想到真正美好的将来,也就是“凡是合理的都必须存在”的东西,便放声唱出爽朗的颂歌。歌颂的诗句,从比例上看,不到全诗的十分之一,但是由于作者对社会的改革怀有信心,对人类的前途抱有希望,歌声显得格外有力,在光怪陆离、阴沉暗淡的社会中投以光明,起着醒人耳目、振奋人心的作用。作者在第一章里以响亮的歌声唱出“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宣告将要在大地上建立天上的王国,人们生活幸福,不再挨饿,“绝不让懒肚皮消耗双手勤劳的成果”。以后,作者在旅行经过的地方,面对丑恶的现实,心目中总不放弃对于将来的希望和信心。例如,民族主义诗人贝克尔的《莱茵歌》广泛流传,使“莱茵老人”感到羞愧无地自容时,作者安慰他说,不要去想那些恶劣的诗篇,他不久会听到更好的歌;又如在被称为精神的巴士底狱的科隆教堂里,作者预言,未来的快乐的骑兵将要在这里居住。在最后一章,作者确信“伪善的老一代在消逝”,“新的一代在成长”,老一代害着说谎病死去,新的一代没有矫饰和罪孽。
作者为美好的将来歌唱,同时对于过去历史上或传说中为人类的幸福战斗而身受苦难的人物,如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农民战争时期被残酷杀害的再洗礼派的领袖,以及给人间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等,作者也都寄予深切的同情和衷心的钦佩。
恩格斯说:“德国人是一个从事理论的民族,但是缺少实践……”18世纪以来,别国人常嘲讽德国人说,法国人主宰陆地,英国人占领海洋,德国人统治着空中的王国。但是德国的思想界却满足于思想里、梦里的自由,不觉得这是德国人的缺陷。海涅与此相反,认为长此下去,德国将永无出路,落后的状态将难以克服。因此,他在他的著作中常常谈到哲学与革命、思想与行动的关系,二者应该相辅而行,因果相应。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第六七两章,海涅创造了一个“黑衣乔装的伴侣”,作为思想见诸行动的象征,这个“伴侣”向作者说,“我把你所想的变为实际,你想,可是我却要实行”。这是海涅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在其他章节里也有反映。
但是海涅的思想是复杂的,有时是矛盾的。长诗洋溢着批判的、战斗的精神,间或也流露出悲观的、感伤的情绪。作者望着初升的太阳,看到地球这一边亮了,那一边又转为黑暗,因而觉得太阳照亮地球是徒劳的;又如作者回到汉堡后的所闻所见,以及向汉莫尼亚倾吐的乡愁,里边掺杂着难以排除的感伤情调。这种情绪,不只是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就是在海涅全部著作里,也一再出现。
作者对于美好的将来虽然具有信心,但是在科学的社会主义刚刚开始形成的时期,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所要唱的“新的歌、更好的歌”仍然是抽象的,属于空想社会主义范畴的,而且在最后一章宣示“新的一代正在成长”时,无视于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过分夸大了诗人的作用。海涅在写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同一年,也创作了著名的《西利西亚的纺织工人》,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与之相比,在对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工人运动的意义的认识上,是逊色的。
海涅是一个杰出的讽刺家,他的讽刺的锋芒所向披靡,能击中敌人的要害,揭露伪善者的本来面目,纠正战友的错误,但是也不能不看到,海涅的讽刺在个别章节过于卖弄机智,流于油滑,例如第九章在哈根的午饭,第二十章与母亲的对话,第二十二章叙述汉堡的变化,这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好像只是游戏文章。鲁迅说,“油滑是创作的大敌”,作为杰出的讽刺家的海涅,这方面的缺点也是难免的。
三 马克思和海涅的交往与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关系
1843年10月底,马克思到了巴黎。这时海涅正在汉堡,他在12月16日回到巴黎后,便在12月下旬与马克思结识。二十五岁的马克思和四十六岁的海涅很快建立了友谊。海涅几乎天天和马克思夫妇会面,向他们诵读他的诗,听取他们的批评和意见。梅林在《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第一部里提到了海涅和马克思以及恩格斯的关系:“海涅在这一时期所写的诗就已经表明,马克思对他的影响多么巨大。他们两人时常不倦地推敲一首不多几行的小诗中的每一词句,直到满意为止。但是海涅对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有深刻的影响;他们在40年代后半期所写的论文中常常引用海涅的诗。”马克思和卢格主编的《德法年鉴》双刊号于1844年2月在巴黎出版,海涅在该刊发表了讽刺诗《国王路德维希赞歌》;后来马克思和海涅都为巴黎出版的德语刊物《前进报》撰稿。1845年初,法国政府接受普鲁士的要求,驱逐马克思离开法国,马克思在临行前写信给海涅说:“在我要离别的人们中间,同海涅离别对我来说是最难受的。我很想把您一起带走。”
马克思在《德法年鉴》上发表的文章中,《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是马克思早期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它标志着马克思从革命民主主义最终地转到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第一次指出无产阶级是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社会力量。这篇文章发表时,正是海涅写作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将近完成的时期。把《导言》和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对照着读,在描述德国的落后状况、批判德国的旧制度和宗教,以及一些个别问题上,《导言》和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有不少共同之处。(本世纪的20年代,在德国就有海涅的研究者指出这一点。)关于德国不合理的状况,《导言》里说:“现代德国制度是一个时代上的错误,它骇人听闻地违反了公理,它向全世界表明an régime(旧制度)毫不中用;它只是想象自己具有自信,并且要求世界也这样想象。如果它真的相信自己的本质,难道它还会用另外一个本质的假象来把自己的本质掩盖起来,并求助于伪善和诡辩吗?现代的an régime不过是真正的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在谈到德国各邦政府时说:“这些政府不得不把现代国家世界——它的长处我们没有加以利用——的文明的缺陷和an régime的野蛮的缺陷——这些缺陷我们却大加欣赏——结合了起来。”这种特殊的“结合”致使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想扮演国王的一切角色——封建的和官僚的,专制的和立宪的,独裁的和民主的……”各邦的臣民甚至“还要承认自己被支配、被统治、被占有的事实,而且要把这说成是上天的恩典!”关于旧制度统治下的德国,《导言》里所做的深刻的分析,海涅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都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了。
针对德国这种落后的、不合理的状况,批判是非常必要的。《导言》号召:“应该向德国制度开火!一定要开火!这种制度虽然低于历史水平,低于任何批判,但依然是批判的对象,正像一个罪犯低于人性的水平,依然是刽子手的对象一样。”批判的目的是“应当让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从而使现实的压迫更加沉重;应当宣扬耻辱,使耻辱更加耻辱。应当把德国社会的每个领域作为德国社会的partie honteuse(污点)加以描述,应当给这些僵化了的制度唱起它们自己的调子,要它们跳起舞来!为了激起人民的勇气,必须使他们对自己大吃一惊。”海涅用锋利的讽刺所做的批判正是按照这种方式、为了这样的目的进行的。尤其是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中一再出现的对宗教的尖锐的批判,更是符合《导言》中提出的要求:“废除作为人民幻想的幸福的宗教,也就是要求实现人民的现实的幸福。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因此对宗教的批判就是对苦难世界——宗教是它的灵光圈——的批判的胚胎。”
此外,有些个别现象和问题,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所攻击和讽刺的,《导言》里也给以批判,如普鲁士政府御用的法的历史学派、在条顿森林中寻找自由的国粹主义者等等。这些,译者在有关章节的“说明与注释”里都引证过《导言》中的话,这里不再重复了。
这种互相吻合,不是偶然的,这说明马克思和海涅在巴黎不及一年的交往时期内,二人所关心的问题有许多是共同的。如果说《导言》是一篇热情充沛的向旧制度开火的檄文,那么,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就是一件所向无敌的极其锐利的武器。二者中间,有那么多的共同点,但是在怎样才能真正摧毁不合理的旧制度这个最重要的问题上,却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导言》最后指出,先进理论是群众斗争的精神武器,群众是改造社会的物质力量,解放德国与解放全人类的任务必然落在无产阶级身上。对于这最重要的一点,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作者却没有看清,思想是模糊的,如前边已经提到的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最后一章,颂扬“歌唱的烈火”,过分夸大了诗人的作用。再者,《导言》是科学社会主义经典著作中最早的一篇,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则属于海涅诗歌创作中最高的成就,此后在思想上政治上超过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作品并不多。
虽然如此,马克思仍然给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以很高的评价。1844年9月21日,海涅从汉堡写信给马克思,附寄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印张清样,希望在巴黎的《前进报》上发表,并请马克思为此写一篇引言(这封信已译出,作为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附录之一)。马克思收到海涅的信后,于10月7日写信给汉堡的出版商康培:“如果海涅还在汉堡,就请您对他寄来的诗转致谢意。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表关于这些诗的报道,因为我想同时报道第一部分——叙事诗……”1844年10月19日第84期的《前进报》上有一篇标题为《亨·海涅的新诗》的“编辑部引言”,没有署名。但是,诗是由马克思交给《前进报》发表,是无可置疑的,引言在一定程度上也表达了马克思对于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看法。引言是这样写的:“最近海涅把他近来写的许多新诗寄给我们《前进报》。我们欢迎这些诗,不仅把这看作是一个宝贵的支持,而且也看作是海涅长期冬眠之后重新觉醒的行动和一部新作品的先声。在这部新作品里,我们会看到我们曾经那样喜爱的诗人如今又充满青春的活力,比过去更加赢得我们的爱戴。我们的期望没有落空——在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的标题下,海涅在霍夫曼-康培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诗集,无可争辩地我们把这本诗集看作是最优秀作品中的一部,诗人的精神机智横生,感情充沛,从而产生了这些诗篇。新思想的力量把海涅从他那忧郁的睡眠中唤醒了,他全身甲胄登上了舞台,高高地挥动着新的旗帜,作为一个‘精干的鼓手’擂动战鼓,呐喊前进。我们将刊载其中的一些章节,今天先发表这篇独具特色的《序言》。”紧接着在10月下旬与11月内许多期的《前进报》里,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陆续发表了。
马克思离开巴黎后,还很关心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他在布鲁塞尔发现有人在巴黎翻印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伪称出版地点是纽约,印刷错误很多,他在3月24日写信通知了海涅。马克思恩格斯经常引用海涅的诗句,作为斗争的武器,《新莱茵报》从1846年6月1日创刊到1849年5月19日被勒令停刊,马克思恩格斯在这报纸上写的政论文章,引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中的诗句就有七八处之多。
海涅晚年,由于长期卧病,脱离实际斗争,经常流露出与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中的基本精神相反的消极情绪。他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那样坚决地对宗教进行批判,可是他在1851年11月13日用法语口授的遗嘱里有这样的话:“四年以来,我断绝了一切哲学的傲慢,回到宗教的思想和情感里来了,我将信仰唯一的上帝、唯一的创世主而死去,我为我不死的灵魂祈求上帝的怜悯。”他在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那样热情地歌颂将来的没有剥削的社会,可是他在1855年3月30日为《路苔齐亚》法文版写的《序言》里说:“我承认未来时代是属于共产主义的,我是用一种忧虑的和非常恐怖的语调来说这句话的。”海涅深信共产主义必将到来,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但他又不能克服对于共产主义社会的疑惧。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通信里常谈到海涅的情况,他们对于海涅长年卧病以及他不幸的身世表示同情。海涅逝世后,他们听到海涅的一些动摇和倒退的言行,马克思深为惋惜,恩格斯曾给以严厉的批评。bbr>.
四 关于翻译方面的几句话
海涅在《序言》的结尾处说:“《冬天的童话》是目前由霍夫曼-康培出版社出版的《新诗》的末卷。为了能印成单行本,我的出版者必须把这篇诗送交主管的官厅请它特别照顾,新的改动和删削都是这个更高级的批判的结果。”这是由于当时的书报检查法规定,凡是用纸超过二十印张的书,可以不予检查(但并不排除出版后立即遭到禁止和没收)。为了避免检查,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被收入诗集《新诗》里于1844年9月底出版。同时海涅又与出版商康培商妥,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另出单行本,所以必须接受书报检查官员的“更高级的批判”。译诗把改动的和删削的都译出来了,并在“说明”中做了注明。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里涉及大量当时德国的人和事,对于中国的读者是生疏的;有些艰涩的韵脚、戏谑的语言,也不是用另一种文字容易表达的;所以原诗中一些精锐有力的诗句,在译诗中失去了它们的光彩,无论是对于原作者或是读者,译者都感到歉疚。
译者还译了海涅给马克思写的关于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的一封信和他为 href='/article/2324.htm'>《童话》法文译本草拟的序言,作为两篇附录印在译诗的后边,其用意也在“说明”中作了交代,这里不再重述了。
1977年6月17日 于北京
序言
下面这篇诗,是我今年一月在巴黎写的,那地方的自由空气侵袭到一些章节里,比我本来所希望的更为尖锐。我不得不立即把这些好像不适应德国气候的地方加以冲淡和删削。虽然如此,当我在三月把原稿寄给我的汉堡出版者的时候,还有各种各样的顾忌提出来要我考虑。我必须再一次搞这讨厌的修改工作,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那些严肃的声音不必要地减弱了,或者被幽默的铃声过于轻快地给掩盖了。有些赤裸的思想,我在急躁的愤怒中又扯掉了它们的无花果叶,这也许伤害了一些假装正经的、脆弱的耳朵。我很抱歉,但我一意识到有些更大的作家也犯过类似的错误,就足以自慰了。为了作这样的辩解,我完全不想提到阿里斯托芬,因为他是一个绝对的异教徒,他的雅典观众虽然受过古典教育,但是很少懂得道德。我引塞万提斯和莫里哀为证,就能更为合适;塞万提斯写作是为了两个卡斯提州的高等贵族,莫里哀是为了凡尔赛伟大的国王和伟大的宫廷!啊,我忘记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十分资产阶级化的时代,可惜我已预先看到,在施普雷河畔,要不就在阿尔斯特河畔,有教养阶层的许多女士们对于我的可怜的诗篇将要轻蔑地皱起多少有些弯曲的小鼻子。但是我以更大的遗憾预先看到的,是那些民族伪善者的大声疾呼,他们如今与政府的嫉恨相配合,也享受检查制度充分的宠爱和尊敬,并能在日报上领先定调子,用以攻击那些敌人,而那些敌人同时也是他们至高无上的主子们的敌人。对于这些身穿黑红金三色制服的英勇走卒的不满,我们心里是有所警惕的。我已经听到他们的醉话:“你甚至亵渎我们旗帜的颜色,你这诬蔑祖国的人,法国人的朋友,你要把自由的莱茵河割让给他们!”你们放心吧。我将要重视而尊敬你们旗帜的颜色,如果它值得我的重视和尊敬,如果它不再是一种无聊的或奴性的儿戏。若是把这黑红金的旗帜树立在德国思想的高峰,使它成为自由人类的旌旗,我就愿意为它付出最宝贵的满腔热血。你们放心吧,我跟你们同样地热爱祖国。为了这种爱,我把十三年的生命在流亡中度过,也正是为了这种爱,我又要回到流亡中,也许长此下去,无论如何决不哭哭啼啼,也不做出愁眉苦脸的可怜相。我是法国人的朋友,正如我是一切人的朋友一样,只要他们是理性的和善良的,我自己也不会愚蠢或卑劣到这样地步,以至于去希望德国人和法国人这两个人类优秀的民族互相扭断头颅,使英国和俄国从中得利,使地球上所有的容克地主和僧侣都幸灾乐祸。你们安心吧,我永远不会把莱茵河割让给法国人,理由很简单:因为莱茵河是属于我的。诚然,它属于我,是由于不能出让的与生俱来的权利,我是自由的莱茵河的更为自由的儿子,在它的岸上安放过我的摇篮,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莱茵河应属于任何一个别人,而不属于本乡本土的人们。至于亚尔萨斯和洛林,我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地把它们并入德国,像你们所干的那样,因为这两个省的人民是牢固地联系着法国,由于他们在法国大革命中所获得的权利,由于那些平等法律和自由制度,这些法律和制度使资产阶级的心情觉得很舒适,而对于广大群众的胃却还远远不能满足。可是,亚尔萨斯人和洛林人将会再与德国联合,倘若我们完成法国人已经开始的事业,倘若我们在实践中超越了法国人,像我们在思想领域中已经做到的那样,倘若我们突飞猛进,直到完成思想的最后结论,倘若我们摧毁了奴隶制度,直到它最后的隐身所天堂,倘若我们把居住在地上人间的神从他的屈辱中救出来,倘若我们成为神的解救者,倘若我们使可怜的剥夺了幸福权利的人民、被嘲弄的创造精神和被凌辱的美又得到他们的尊严,正如我们伟大的先师们所述说、所歌颂的和我们作为弟子们所希望的那样——诚然,不只是亚尔萨斯和洛林,全法国随后也要归属我们,全欧洲,全世界——全世界将要成为德意志的!每当我在栎树荫下散步时,我常常梦想德国的这个使命和世界权威。这就是我的爱国主义。
我将要以最后的决心,断然不顾一切,总之,以无限忠诚在另一本书里回到这个题目上来。对于最坚决的反对论调,我会给以重视,如果它出自一种信念。就是最粗暴的敌对态度我也要耐心原谅,甚至对于白痴我也要答辩,只要他自以为是认真的。与之相反,我的完全沉默的蔑视却给予那毫无气节的败类,他从可厌的嫉妒心和肮脏的私人陷害出发,想方设法在舆论中败坏我良好的名誉,同时还运用爱国主义的、要不就是宗教的和道德的假面具。德国政治的和文艺的新闻界的无政府状况,在这样关系中时常被一种使我不胜惊讶的本领所利用。诚然,舒服特勒并没有死,他还永远活着,多年来他就是文艺界绿林强盗中一个组织完善的匪帮的领袖,那些强盗在我们新闻报纸的波希米亚森林中搞他们的营生,隐蔽在每个灌木丛、每个树叶后面,听从他们尊严的首领的最轻微的口哨。
还有一句话。《冬天的童话》是目前由霍夫曼-康培出版社出版的《新诗》的末卷。为了能印成单行本,我的出版者必须把这篇诗送交主管的官厅请它特别照顾,新的改动和删削都是这个更高级的批判的结果。
汉堡,一八四四年九月十七日
海因里希·海涅
第一章
在凄凉的十一月,
日子变得更阴郁,
风吹树叶纷纷落,
我旅行到德国去。
当我来到边界上,
我觉得我的胸怀里
跳动得更为强烈,
泪水也开始往下滴。
听到德国的语言,
我有了奇异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心脏
好像在舒适地溢血。
一个弹竖琴的女孩,
用真感情和假嗓音
曼声歌唱,她的弹唱
深深感动了我的心。
她歌唱爱和爱的痛苦,
她歌唱牺牲,歌唱重逢,
重逢在更美好的天上,
一切苦难都无影无踪。
她歌唱人间的苦海,
歌唱瞬息即逝的欢乐,
歌唱彼岸,解脱的灵魂
沉醉于永恒的喜悦。
她歌唱古老的断念歌,
歌唱天上的催眠曲,
用这把哀泣的人民,
当作蠢汉催眠入睡。
我熟悉那些歌调与歌词,
也熟悉歌的作者都是谁;
他们暗地里享受美酒,
公开却教导人们喝白水。
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
啊朋友,我要为你们制作!
我们已经要在大地上
建立起天上的王国。
我们要在地上幸福生活,
我们再也不要挨饿;
绝不让懒肚皮消耗
双手勤劳的成果。
为了世上的众生
大地上有足够的面包,
玫瑰,常春藤,美和欢乐,
甜豌豆也不缺少。
人人都能得到甜豌豆,
只要豆荚一爆裂!
天堂,我们把它交给
那些天使和麻雀。
死后若是长出翅膀,
我们就去拜访你们,
在天上跟你们同享
极乐的蛋糕和点心。
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
像琴笛合奏,声调悠.扬!
忏悔的赞诗消逝了,
丧钟也默不作响。
欧罗巴姑娘已经
跟美丽的自由神订婚,
他们拥抱在一起,
沉醉于初次的接吻。
虽没有牧师的祝福,
也不失为有效的婚姻——
新郎和新娘万岁,
万岁,他们的后代子孙!
我的更好的、新的歌,
是一首新婚的歌曲!
最崇高的庆祝的星火
在我的灵魂里升起——
兴奋的星火热烈燃烧,
熔解为火焰的溪流——
我觉得我无比坚强,
我能够折断栎树!
自从我走上德国的土地,
全身流遍了灵液神浆——
巨人又接触到他的地母,
他重新增长了力量。
第二章
当小女孩边弹边唱,
歌唱着天堂的快乐,
普鲁士的税关人员
把我的箱子检查搜索。
他们搜查箱里的一切,
翻乱手帕、裤子和衬衣;
他们寻找花边,寻找珠宝,
也寻找违禁的书籍。
你们翻腾箱子,你们蠢人!
你们什么也不能找到!
我随身带来的私货,
都在我的头脑里藏着。
我有花边,比布鲁塞尔、
麦雪恩的产品更精细,
一旦打开我针织的花边,
它的锋芒便向你们刺去。
我的头脑里藏有珠宝,
有未来的王冠钻石,
有新的神庙中的珍品,
伟大的新神还无人认识。
我的头脑里有许多书,
我可以向你们担保,
该没收的书籍在头脑里
构成鸣啭的鸟巢。
相信我吧,在恶魔的书库
都没有比这更坏的著作,
它们比法莱斯勒本的
霍夫曼的诗歌危险更多。
一个旅客站在我的身边,
他告诉我说,如今我面前
是普鲁士的关税同盟,
那巨大的税关锁链。
“这关税同盟”——他说——
“将为我们的民族奠基,
将要把四分五裂的祖国
联结成一个整体。
“在所谓物质方面
它给我们外部的统一;
书报检查却给我们
精神的、思想的统一——
“它给我们内部的统一,
统一的思想和意志;
统一的德国十分必要,
向内向外都要一致。”
第三章
在亚琛古老的教堂
埋葬卡罗鲁斯·麦努斯——
(不要错认是卡尔·迈耶,
迈耶住在施瓦本地区。)
我不愿作为皇帝死去
埋葬在亚琛的教堂里;
我宁愿当个渺小的诗人
在涅卡河畔斯图克特市。
亚琛街上,狗都感到无聊,
它们请求,做出婢膝奴颜:
“啊外乡人,踢我一脚吧,
这也许给我们一些消遣。”
在这无聊的巢穴
一个小时我就绕遍。
又看到普鲁士军人,
他们没有多少改变。
仍旧是红色的高领,
仍旧是灰色的大氅——
(“红色意味法国人的血”
当年克尔纳这样歌唱。)
仍旧是那呆板的队伍,
他们的每个动转
仍旧是形成直角,
脸上是冷冰冰的傲慢。
迈步仍旧像踩着高跷,
全身像蜡烛般地笔直,
曾经鞭打过他们的军棍,
他们好像吞在肚子里。
是的,严格训斥从未消逝,
他们如今还记在心内;
亲切的“你”却仍旧使人
想起古老的“他”的称谓。
长的髭须只不过是
辫子发展的新阶段:
辫子,它过去垂在脑后,
如今垂在鼻子下端。
骑兵的新装我觉得不错,
我必须加以称赞,
特别是那尖顶盔,
盔的钢尖顶指向苍天。
这种骑士风度使人想起——
远古的美好的浪漫谛克,
城堡夫人约翰娜·封·梦浮康,
以及富凯男爵、乌兰、蒂克。
想起中世纪这样美好,
想起那些武士和扈从,
他们背后有一个族徽,
他们的心里一片忠诚。
想起十字军和骑士竞技,
对女主人的爱恋和奉侍,
想起那信仰的时代,
没有印刷,也没有报纸。
是的,我喜欢那顶军盔,
它证明这机智最高明!
它是一种国王的奇想!
画龙不忘点睛,那个尖顶!
我担心,一旦暴风雨发作,
这样一个尖顶就很容易
把天上最现代的闪电
导引到你们浪漫的头里!——
(如果战争爆发,你们必须
购买更为轻便的小帽;
因为中世纪的重盔
使你们不便于逃跑。——)
我又看见那只鸟,
在亚琛驿站的招牌上,
它毒狠狠地俯视着我,
仇恨充满我的胸膛。
一旦你落在我的手中,
你这丑恶的凶鸟,
我就揪去你的羽毛,
还切断你的利爪。
把你系在一根长竿上,
长竿在旷远的高空竖立,
唤来莱茵区的射鸟能手,
来一番痛快的射击。
谁要是把鸟射下来,
我就把王冠和权杖
授给这个勇敢的人!
向他鼓吹欢呼:“万岁,国王!”
第四章
夜晚我到了科隆,
听着莱茵河水在响,
德国的空气吹拂着我,
我感受到它的影响——
它影响我的胃口。
我吃着火腿煎鸡蛋,
还必须喝莱茵葡萄酒,
因为菜的味道太咸。
莱茵酒仍旧是金黄灿烂,
在碧绿的高脚杯中,
要是过多地饮了几杯,
酒香就向鼻子里冲。
酒香这样刺激鼻子,
我欢喜得不能自持!
它驱使我走向夜色朦胧,
走入有回声的街巷里。
石砌的房屋凝视着我,
它们好像要向我讲起
荒远的古代的传说,
这圣城科隆的历史。
在这里那些僧侣教徒
曾经卖弄他们的虔诚,
乌利希·封·胡腾描写过,
蒙昧人曾经统治全城。
在这里尼姑和僧侣
跳过中世纪的堪堪舞;
霍赫特拉顿,科隆的门采尔,
在这里写过毒狠的告密书。
这里火刑场上的火焰,
把书籍和人都吞没;
同时敲起了钟声,
唱起“圣主怜悯”歌。
这里,像街头的野狗一般,
愚蠢和恶意献媚争宠;
如今从他们的宗教仇恨,
还认得出他们的子孙孽种。——
看啊,那个庞大的家伙
在那儿显现在月光里!
那是科隆的大教堂,
阴森森地高高耸起。
它是精神的巴士底狱,
狡狯的罗马信徒曾设想:
德国人的理性将要
在这大监牢里凋丧!
可是来了马丁·路德,
他大声喊出“停住!”——
从那天起就中断了
这座大教堂的建筑。
它没有完成——这很好。
因为正是这半途而废,
使它成为德国力量
和新教使命的纪念碑。
你们教堂协会的无赖汉,
要继续这中断的工程,
你们要用软弱的双手
把这专制的古堡完成!
真是愚蠢的妄想!你们徒然
摇晃着教堂的募捐袋,
甚至向异端和犹太人求乞,
但是都没有结果而失败。
伟大的弗朗茨·李斯特
徒然为教堂的工程奏乐,
一个才华横溢的国王
徒然为它发表演说!
科隆的教堂不能完成,
虽然有施瓦本的愚人
为了教堂的继续建筑,
把一整船的石头输运。
它不能完成,虽然有乌鸦
和猫头鹰尽量叫喊,
它们思想顽固,愿意在
高高的教堂塔顶上盘旋。
甚至那时代将要到来,
人们不再把它完成,
却把教堂的内部
当作一个马圈使用。
“要是教堂成为马圈,
那么我们将要怎么办,
怎样对待那三个圣王,
他们安息在里边的神龛?”
我这样听人问,在我们时代
难道我们还要难以为情?
三个圣王来自东方,
他们可以另找居停。
听从我的建议,把他们
装进那三只铁笼里,
铁笼悬在明斯特的塔上,
塔名叫圣拉姆贝尔蒂。
裁缝王坐在那里和他的两个同行,
但是现在我们却要用铁笼
装另外的三个国王。
巴塔萨尔先生挂在右方,
梅尔希奥先生悬在左边,
卡斯巴先生在中央——天晓得,
他三人当年怎样活在人间!
这个东方的神圣同盟,
如今被宣告称为神圣,
他们的行为也许
不总是美好而虔诚。
巴塔萨尔和梅尔希奥
也许是两个无赖汉,
他们被迫向他们国家
许下了制定宪法的诺言,
可是后来都不守信用。——
卡斯巴先生,黑人的国王,
也许用忘恩负义的黑心
把他的百姓当作愚氓。
第五章
当我来到莱茵桥头,
在港口堡垒的附近,
看见在寂静的月光中
流动着莱茵父亲。
“你好,我的莱茵父亲,
你一向过的怎样?
我常常思念着你
怀着渴想和热望。”
我这样说,我听见水深处
发出奇异的怨恨的声音,
像一个老年人的轻咳,
一种低语和软弱的呻吟:
“欢迎,我的孩子,我很高兴,
你不曾把我忘记;
我不见你已经十三年,
这中间我很不如意。
“在碧贝利西我吞下石头,
石头的滋味真不好过!
可是在我胃里更沉重的
是尼克拉·贝克尔的诗歌。
“他歌颂了我,好像我
还是最纯贞的少女,
她不让任何一个人
把她荣誉的花冠夺去。
“我如果听到这愚蠢的歌,
我就要尽量拔去
我的白胡须,我真要亲自
在我的河水里淹死!
“法国人知道得更清楚,
我不是一个纯贞的少女,
他们这些胜利者的尿水
常常掺和在我的水里。
“愚蠢的歌,愚蠢的家伙!
他使我可耻地丢脸,
他使我在政治上
也有几分感到难堪。
“因为法国人如果回来,
我必定在他们面前脸红,
我常常祈求他们回来,
含着眼泪仰望天空。
“我永远那样喜爱
那些可爱的小法兰西——
他们可还是穿着白裤子?
又唱又跳一如往昔?
“我愿意再看见他们,
可是我怕受到调侃,
为了那该诅咒的诗歌,
为了我会当场丢脸。
“顽皮少年阿弗烈·德·缪塞,
在他们的前面率领,
他也许充当鼓手,
把恶意的讽刺敲给我听。”
可怜的莱茵父亲哀诉,
他如此愤愤不平,
我向他说些慰藉的话,
来振奋他的心情。
“我的莱茵父亲,不要怕
那些法国人的嘲笑;
他们不是当年的法国人,
裤子也换了另外一套。
“红裤子代替了白裤子,
纽扣也改变了花样,
他们再也不又唱又跳,
却低着头沉思默想。
“他们如今想着哲学,
谈论康德、费希特、黑格尔,
他们吸烟,喝啤酒,
有些人也玩九柱戏。
“他们像我们都成为市侩,
最后还胜过我们一筹;
再也不是伏尔泰的弟子,
却成为亨腾贝格的门徒。
“不错,他还是个顽皮少年,
那个阿弗烈·德·缪塞,
可是不要怕,我们能钳住
他那可耻的刻薄的口舌。
“他若把恶意的讽刺敲给你听,
我们就向他说出更恶意的讽刺,
说说他跟些漂亮女人们
搞了些什么风流事。
“你满足吧,莱茵父亲,
不要去想那些恶劣的诗篇,
你不久会听到更好的歌——
好好生活吧,我们再见。”
第六章
有一个护身的精灵,
永远陪伴着帕格尼尼,
有时是条狗,有时是
死去的乔治·哈利的形体。
拿破仑每逢重大的事件,
总是看到一个红衣人。
苏格拉底有他的神灵,
这不是头脑里的成品。
我自己,要是坐在书桌旁,
夜里我就有时看见,
一个乔装假面的客人
阴森森站在我的后边。
他斗篷里有件东西闪烁,
他暗地里在手中握牢,
一旦它显露出来,
我觉得是一把刑刀。
他显得体格矮胖,
眼睛像两颗明星,
他从不搅扰我的写作,
他站在远处安安静静。
我不见这个奇异的伙伴,
已经有许多的岁月。
我忽然又在这里遇见他,
在科隆幽静的月夜。
我沿着街道沉思漫步,
我见他跟在我的后边,
他好像是我的身影,
我站住了,他也停止不前。
他停住了,好像有所期待,
我若迈开脚步,他又紧跟,
我们就这样走到
教堂广场的中心。
我忍不住了,转过身来说,
“现在请你向我讲一讲,
你为什么在这荒凉深夜
跟随我走遍大街小巷?
“我总在这样时刻遇见你,
每逢关怀世界的情感
在我的怀里萌芽,每逢
头脑里射出精神的闪电。
“你这样死死地凝视我——
在这斗篷里隐约闪烁,
请说明,你暗藏什么东西?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可是他回答,语调生硬,
他甚至有些迟钝:
“不要把我当作妖魔驱除,
我请求你,不要兴奋。
“我不是过去时代的鬼魂,
也不是坟里跳出的草帚,
我并不很懂得哲学,
也不是修辞学的朋友。
“我具有实践的天性,
我永远安详而沉默,
要知道:你精神里设想的,
我就去实行,我就去做。
“纵使许多年月过去了,
我不休息,直到事业完成——
我把你所想的变为实际,
你想,可是我却要实行。
“你是法官,我是刑吏,
我以仆役应有的服从
执行你所作的判决,
哪怕这判决并不公正。
“罗马古代的执政官,
有人扛着刑刀在他身前。
你也有你的差役,
却握着刑刀跟在你后边。
“我是你的差役,我跟在
你的身后永不离叛,
紧握着明晃晃的刑刀——
我是你的思想的实践。”
第七章
我回到屋里睡眠,
好像天使们催我入睡,
躺在德国床上这样柔软,
因为铺着羽毛的褥被。
我多么经常渴望
祖国的床褥的甜美,
每当我躺在硬的席褥上
在流亡中长夜不能成寐。
在我们羽毛被褥里,
睡得很香,做梦也甜,
德国人灵魂觉得在这里
解脱了一切尘世的锁链。
它觉得自由,振翼高扬
冲向最高的天空。
德国人灵魂,你多么骄傲,
翱翔在你的夜梦中!
当你飞近了群神,
群神都黯然失色!
你一路上振动你的翅膀,
甚至把些小星星都扫落!
大陆属于法国人俄国人,
海洋属于不列颠,
但是在梦里的空中王国
我们有统治权不容争辩。
我们在这里不被分裂,
我们在这里行使主权;
其他国家的人民
却在平坦的地上发展——
当我入睡后,我梦见
我又在古老的科隆,
沿着有回声的街巷
漫步在明亮的月光中。
在我的身后又走来
我的黑衣乔装的伴侣。
我这样疲乏,双膝欲折,
可是我们仍然走下去。
我们走下去。我的心脏
在胸怀里砉然割裂,
从心脏的伤口处
流出滴滴的鲜血。
我屡次用手指蘸血,
我屡次这样去做,
用血涂抹房屋的门框,
当我从房屋门前走过。
每当我把一座房屋
用这方式涂上标记,
远处就响起一声丧钟,
如泣如诉,哀婉而轻细。
天上的月亮黯然失色,
它变得越来越阴沉;
乌云从它身边涌过
有如黑色的骏马驰奔。
可是那阴暗的形体
仍然跟在我的后边,
他暗藏刑刀——我们这样
漫游大约有一段时间。
我们走着走着,最后
我们又走到教堂广场;
那里教堂的大门敞开,
我们走进了教堂。
死亡、黑夜和沉默,
管领着这巨大的空间;
几盏吊灯疏疏落落,
恰好衬托着黑暗。
我信步走了很久
沿着教堂内的高柱,
只听见我的伴侣的足音
在我身后一步跟着一步。
我们最后走到一个地方,
.99lib.那里蜡烛熠熠发光,
还有黄金和宝玉闪烁,
这是三个圣王的圣堂。
可是这三个圣王,
一向在那里静静躺卧,
奇怪啊,他们如今
却在他们的石棺上端坐。
三架骷髅,离奇打扮,
寒碜的蜡黄的头颅上
人人戴着一顶王冠,
枯骨的手里也握着权杖。
他们久已枯死的骸骨
木偶一般地动作;
他们使人嗅到霉气,
同时也嗅到香火。
其中一个甚至张开嘴,
做了一段冗长的演讲;
他反复地向我解说,
为什么要求我对他敬仰。
首先因为他是个死人,
第二因为他是个国王,
第三因为他是个圣者——
这一切对我毫无影响。
我高声朗笑回答他:
“你不要徒劳费力!
我看,无论在哪一方面
你都是属于过去。
“滚开!从这里滚开!
坟墓是你们自然的归宿。
现实生活如今就要
没收这个圣堂的宝物。
“未来的快乐的骑兵
将要在这里的教堂居住,
你们不让开,我就用暴力,
用棍棒把你们清除。”
我这样说,我转过身来,
我看见默不作声的伴侣,
可怕的刑刀可怕地闪光——
他懂得我的示意。
他走过来,举起刑刀,
把可怜的迷信残骸
砍得粉碎,他毫无怜悯,
把他们打倒在尘埃。
所有的圆屋顶都响起
这一击的回声,使人震惊!
我胸怀里喷出血浆,
我也就忽然惊醒。
第八章
从科隆到哈根的车费,
普币五塔勒六格罗舍。
可惜快行邮车客满了,
只好乘坐敞篷的客车。
晚秋的早晨,潮湿而暗淡,
车子在泥泞里喘息;
虽然天气坏路也不好,
我全身充溢甜美的舒适。
这实在是我故乡的空气,
热烘烘的面颊深深感受!
还有这些公路上的粪便,
也是我祖国的污垢!
马摇摆它们的尾巴,
像旧相识一样亲热,
它们的粪球我觉得很美,
有如阿塔兰塔的苹果。
我们经过可爱的密尔海木,
人们沉静而勤劳地工作,
我最后一次在那里停留,
是在三一年的五月。
那时一切都装饰鲜花,
日光也欢腾四射,
鸟儿满怀热望地歌唱,
人们在希望,在思索——
他们思索,“干瘪的骑士们,
不久将要从这里撤走,
从铁制的长瓶里
给他们斟献饯行酒!
“‘自由’来临,又舞蹈,又游戏,
高举白蓝红三色的旗帜,
它也许甚至从坟墓里
迎来死者,拿破仑一世!”
神啊!骑士们仍旧在这里,
这群无赖中有些个
来时候是纺锤般地枯瘦,
如今都吃得肚皮肥硕。
那些面色苍白的流氓,
看来像“仁爱”、“信仰”和“希望”,
他们贪饮我们的葡萄酒,
从此都有了糟红的鼻梁——
并且“自由”的脚脱了臼,
再也不能跳跃和冲锋;
法国的三色旗在巴黎
从塔顶忧郁地俯视全城。
皇帝曾经一度复活,
可是英国的虫豸却把他
变成一个无声无臭的人,
于是他又被人埋入地下。
我亲自见过他的葬仪,
我看见金色的灵车,
上边是金色的胜利女神,
她们扛着金色的棺椁。
沿着爱丽舍田园大街,
通过胜利凯旋门,
穿过浓雾蹈着雪,
行列缓缓地前进。
音乐不谐调,令人悚惧,
奏乐人都手指冻僵。
那些旌旗上的鹰隼
向我致意,不胜悲伤。
沉迷于旧日的回忆,
人们都像幽灵一般——
又重新咒唤出来
统治世界的童话梦幻。
我在那天哭泣了。
我眼里流出眼泪,
当我听到那消逝了的
亲切的喊声“皇帝万岁!”
第九章
我早晨从科隆出发,
是七点四十五分;
午后三点才吃午饭,
这时我们到了哈根。
饭桌摆好了。这里我完全
尝到古日耳曼的烹调,
祝你好,我的酸菜,
你的香味使人魂消!
绿白菜里蒸板栗!
在母亲那里我这样吃过!
你们好,家乡的干鱼!
在黄油里游泳多么活泼!
对于每个善感的心
祖国是永远可贵——
黄焖熏鱼加鸡蛋
也真合乎我的口味。
香肠在滚油里欢呼!
穿叶鸟,虔诚的小天使,
经过煎烤,拌着苹果酱,
它们向我鸣叫:“欢迎你!”
“欢迎你,同乡,”——它们鸣叫——
“你长久背井离乡,
你跟着异乡的禽鸟
在异乡这样长久游荡!”
桌上还有一只鹅,
一个沉静的温和的生物。
她也许一度爱过我,
当我俩还年轻的时候。
她凝视着,这样意味深长,
这样亲切、忠诚,这样伤感!
她确实有一个美的灵魂,
可是肉质很不嫩软。
还端上来一个猪头,
放在一个锡盘上;
用月桂叶装饰猪嘴,
仍然是我们家乡的风尚。
第十章
刚过了哈根已是夜晚,
我肠胃里感到一阵寒颤。
我在翁纳的旅馆里
才能够得到温暖。
那里一个漂亮的女孩
亲切地给我斟了五合酒;
她的鬈发像黄色的丝绸,
眼睛是月光般地温柔。
轻柔的威斯特法伦口音,
我又听到,快乐无穷。
五合酒唤起甜美的回忆,
我想起那些亲爱的弟兄。
想起亲爱的威斯特法伦人,
在哥亭根我们常痛饮通宵,
一直喝到我们互相拥抱,
并且在桌子底下醉倒!
我永远这样喜爱他们,
善良可爱的威斯特法伦人,
一个民族,不炫耀,不夸张,
是这样坚定、可靠而忠心。
他们比剑时神采焕发,
他们有狮子般的心胸!
第四段、第三段的冲刺,
显示得这样正直、公正!
他们善于比剑,善于喝酒,
每逢他们把手向你伸出
结下友谊,便流下眼泪;
他们是多情善感的栎树。
正直的民族,上天保佑你们,
他赐福于你们的后裔,
保护你们免于战争和荣誉,
免于英雄和英雄事迹。
他总把一种很轻微的考验
赠送给你们的子孙,
他让你们的女儿们
漂漂亮亮地出嫁——阿门!
第十一章
这是条顿堡森林,
见于塔西佗的记述,
这是古典的沼泽,
瓦鲁斯在这里被阻。
柴鲁斯克族的首领,
赫尔曼,这高贵的英雄,
打败瓦鲁斯;德意志民族
在这片泥沼里获胜。
赫尔曼若没有率领一群
金发的野蛮人赢得战斗,
我们都会成为罗马人,
也不会有德意志的自由!
只有罗马的语言和习俗
如今会统治我们的祖国,
明兴甚至有灶神女祭师,
施瓦本人叫做吉里特!
亨腾贝格成为脏腑祭师,
拨弄着祭牛的肚肠。
奈安德会成为鸟卜祭师,
他观察鸟群的飞翔。
毕希-裴菲尔要喝松脂精,
像从前罗马妇女那样,——
(据说,她们这样喝下去,
小便的气味会特别香。)
劳默不会是德国的流氓,
而是个罗马的流氓痞子。
弗莱利希拉特将写无韵诗,
像当年的贺拉斯。
那粗鲁的乞丐杨老爹,藏书网
如今会叫做粗鲁怒士。
天啊!马斯曼将满口拉丁,
这个马可·图留·马斯曼奴斯。
爱真理的人将在斗兽场
跟狮子、鬣犬、豺狼格斗,
他们决不在小幅报刊上
去对付那些走狗。
我们会只有一个尼禄,
而没有三打的君主。
我们会把血管割断,
抗拒奴役的监督。
谢林将是一个塞内卡,
他会丧身于这样的冲突。
我们会向柯内留斯说:
“任意涂抹不是画图!”——
感谢神!赫尔曼赢得战斗,
赶走了那些罗马人;
瓦鲁斯和他的师旅溃败,
我们永远是德国人!
我们是德国人,说德国话,
像我们曾经说过的一般;
驴叫做驴,不叫阿西奴斯,
施瓦本的名称也不改变。
劳默永远是德国的流氓,
还荣获了雄鹰勋章。
弗莱利希拉特押韵写诗,
并没有像贺拉斯那样。
感谢神,马斯曼不说拉丁,
毕希—裴菲尔只写戏剧,
并不喝恶劣的松脂精
像罗马的风骚妇女。
赫尔曼,这都要归功于你,
所以为你在德特摩尔城立个纪念碑,是理所当然,
我自己也曾署名赞成。
第十二章
在夜半的森林里
车子颠簸着前进,
戛然一声车轮脱了轴,
我们停住了,这很不开心。
驿夫下车跑到村里去,
在夜半我独自一人
停留在树林子里,
四围一片嗥叫的声音。
这都是狼,嗥叫这样粗犷,
声音里充满了饥饿。
像是黑暗里的灯光,
火红的眼睛闪闪烁烁。
一定是听到我的来临,
这些野兽对我表示敬意,
它们把这座树林照明,
演唱它们的合唱曲。
这是一支小夜曲,
我看到,它们在欢迎我!
我立即摆好姿势,
用深受感动的态度演说:
“狼弟兄们,我很幸福,
今天停留在你们中间,
满怀热爱对我嗥叫,
有这么多高贵的伙伴。
“我这一瞬间感到的,
真是无法衡量;
啊,这个美好的时刻,
我是永远难忘。
“我感谢你们的信任——
你们对我表示尊敬,
这信任在每个考验时刻
都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
“狼弟兄们,你们不怀疑我,
你们不受坏蛋们的蒙骗,
他们向你们述说,
我已叛变到狗的一边。
“说我背叛了,不久就要当
羊栏里的枢密顾问——
去反驳这样的诽谤,
完全对我的尊严有损。
“我为了自身取暖,
有时也身披羊裘,
请相信,我不会到那地步,
热衷于羊的幸福。
“我不是羊,我不是狗,
不是大头鱼和枢密顾问——
我永远是一只狼,
我有狼的牙齿狼的心。
“我是一只狼,我也将要
永远嗥叫,跟着狼群——
你们信任我,你们要自助,
上帝也就会帮助你们!”
这是我的一段演说,
完全没有预先准备好;
柯尔卜把它改头换面
刊印在奥格斯堡《总汇报》。
第十三章
太阳在帕德博恩上升,
它的神情十分沮丧。
它实际在干一件讨厌的事——
把这愚蠢的地球照亮!
它刚照明了地球的一面,
它就把它的光迅如闪电
送到另一边,与此同时
这一面已经转为黑暗。
石头总为西绪福斯下滚,
达那俄斯女儿们的水筲
总不能把水盛满,
太阳照亮地球,总是徒劳!——
当晨雾已经散开,
我看见在大路旁
曙光中有耶稣的塑像
被钉在十字架上。
我看见你,我可怜的表兄,
每一次我都满怀忧愁,
你这呆子,人类的救世主,
你曾要把这世界解救!
高级议会的老爷们,
他们把你虐待摧残。
谁叫你谈论教会和国家
也这样肆无忌惮!
这是你的厄运,在那年代
还没有发明印刷术;
不然关于天上的问题
你也许会写成一本书。
对地上有所讽喻的字句,
检查官会给你删去,
书报检查在爱护你,
免得在十字架上钉死。
啊!只要把你的山上说教改变为另外一种文词,
你能够不伤害那些善人,
你有足够的才能和神智!
你却把兑换商、银行家
甚至用鞭子赶出了圣殿——
不幸的热狂人,你如今
在十字架上给人以戒鉴!
第十四章
潮湿的风,光秃的大地,
车子在泥途中摇荡;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我的心里这样响,这样唱。
这是那古老民歌的尾韵,
我的保姆常常歌唱——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它像号角一般鸣响。
歌词里有一个凶手,
他生活愉快,得意洋洋;
最后发现他在树林里
吊在一棵老柳树上。
凶手的死刑判决书
被钉在柳树的树干;
这是复仇者的密审——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太阳是有力的控诉者,
它使人给凶手定下罪案。
娥悌里临死时喊道: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我想起这首歌,也就想起
我的保姆,那慈爱的老人,
我又看见她褐色的脸,
脸上有褶子和皱纹。
她出生在明斯特地区,
她会歌唱,也会讲说
许多阴森森的鬼怪故事,
还有童话和民歌。
我的心是多么跳动,
当老人说到那个王女,
她孤零零独坐荒郊,
把金黄的头发梳理。
她被迫充当牧鹅女
在那里看守鹅群,
傍晚赶着鹅又穿过城门,
她十分悲伤,不能前进。
因为她看见一个马头
突出地钉在城门上,
这是那匹可怜的马,
她骑着它到了异乡。
王女深深地叹息:
“噢,法拉达,你挂在这里!”
马头向着下边叫:
“噢,好苦啊,你走过这里!”
王女深深地叹息:
“要是我的母亲知道!”
马头向着下边叫:
“她的心必定碎了!”
我屏止呼吸倾听,
当老人讲到红胡子的事迹,
她态度更严肃,语气更轻,
讲说我们神秘的皇帝。
她向我说,他并没有死,
学者们也信以为实,
他隐藏在一座山中,
统帅着他的武装战士。
山名叫作基甫怀舍,
山里边有洞府一座;
高高圆顶的大厅里
吊灯阴森森地闪烁。
第一座大厅是马厩,
在那里能够看见
几千匹马,装备齐全,
站立在秣槽旁边。
它们都驾了鞍,笼上辔,
可是所有这些马匹,
口也不叫,脚也不踢,
像铁铸的一般静寂。
人们看见第二座大厅里
战士们在枯草堆上睡倒,
几千名战士,满脸胡须,
都是英勇顽强的面貌。
他们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可是所有这些好汉,
动也不动,转也不转,
他们都躺的稳,睡的酣。
第三座大厅高高堆积着
宝剑、斧钺和标枪,
银制的铠甲,钢制的盔胄,
古代法兰克的火枪。
大炮很少,可是足够
组成一堆战利品。
一面旗帜高高竖起,
它的颜色是黑红金。
皇帝住在第四座大厅,
已经有许多世纪,
他靠着石桌,手托着头,
坐的也是一座石椅。
他的胡子一直拖到地,
红得像熊熊的火焰,
他屡次蹙紧眉头,
有时也眨动双眼。
他是在睡,还是在沉思?
人们不能查看仔细;
可是一旦时机到了,
他就会猛然兴起。
他便握住那面好旗帜,
他呼喊:“上马!上马!”
他的武装队伍都醒过来,
从地上跳起,一阵喧哗。
一个个都翻身上马,
马在嘶叫,马蹄杂沓!
他们驰向喧嚣的世界,
吹起行军的喇叭。
他们善于骑马,善于战斗,
他们得到了充足的睡眠。
皇帝执行严厉的审讯,
他要把凶手们惩办——
高贵的少女日耳曼尼亚,
她鬈发金黄,仪表非凡,
曾受过凶手们的暗害——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有些凶手坐在城堡里笑,
他们自以为能够藏躲,
他们逃不脱复仇的绞索——
逃不脱红胡子的怒火——
老保姆的这些童话,
听着多么可爱,多么甜!
我的迷信的心在欢呼:
“太阳,你控诉的火焰!”
第十五章
一阵细雨淋下来,
冷冰冰像是针尖。
马忧郁地摇着尾巴,
在泥里挣扎,全身流汗。
驿夫吹动他的号角,
我熟悉这古老的角声——
“三个骑士骑马出城门!”
我觉得恍如梦境。
我昏昏欲睡,我就睡着了,
看啊!最后我梦见
置身于那座奇异的山中,
在红胡子皇帝身边。
他再也不像一座石像
坐在石桌旁的石椅上;
他的外表并不尊严
像人们平日想象的那样。
他蹒跚踱过几座大厅,
东拉西扯和我亲切交谈。
他像一个古董收藏家
把珍品和宝物指给我看。
在武器厅里他向我说明,
人们怎样使用棍棒,
他还把几支剑上的锈
用他的银鼠皮擦光。
他拿来一把孔雀羽扇,
给一些铠甲、一些盔胄,
还给一些尖顶盔,
掸去了上边的尘土。
他同样掸掉旗上的灰尘,
他说:“我最大的骄傲是——
还没有蠹鱼咬烂旗绸,
旗柄也没有被虫蛀蚀。”
当我们来到那座大厅,
几千名战士装备整齐,
都睡倒在那里的地上,
老人说起话来,满心欢喜:
“我们要轻轻地说话走路,
我们不要惊醒这些人;
一百年的岁月又过去了,
今天正是发饷的时辰。”
看啊!皇帝轻悄悄地
走近那些熟睡的兵士,
在他们每个人的衣袋里
偷偷地掖进一块金币。
我惊异地望着他,
他这么说,面带微笑:
“我发给每个人一块金币
作为一个世纪的酬劳。”
马在养马的大厅里
排成长长的静默的行列,
皇帝搓着自己的手,
好像是特别喜悦。
他数着马匹,一匹又一匹,
拍打着它们的肋部;
他数了又数,他嘴唇颤动
以令人可怕的速度。
“这些马还不够用,”
他最后懊丧地说道——
“兵士和武器都已充足,
但马匹还是缺少。
“我派遣出许多马贩子
到全世界四面八方,
他们为我选购良马,
已经有相当大的数量。
“等到马的数目齐全,
我就开战,解放我的祖国
和我的德国的人民,
人民忠诚地期待着我。”
皇帝这样说,我却叫道:
“开战吧,你这老伙计,
开战吧,马匹如果不够,
就用驴子来代替。”
红胡子微笑着回答:
“开战完全不要着急,
罗马不是一天筑成,
好东西都需要时日。
“今天不来,明天一定来到,
栎树都是慢慢地生长,
罗马帝国有一句谚语:
谁走得慢,就走得稳当。”
第十六章
车子的震荡把我惊醒,
可是眼皮立即又合拢,
我昏昏沉沉地入睡,
又做起红胡子的梦。
我跟他信口攀谈,
走遍有回声的大厅,
他问我这,问我那,
渴望我说给他听。
自从许多年,许多年,
也许是从七年战争,
关于人世间的消息,
他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他问到摩西·门德尔松,
问到卡尔新,还很关心
问到路易十五的情妇,
杜巴侣伯爵夫人。
我说,“啊皇帝,你多么落后!
摩西和他的利百加
已经死了许久,他的儿子
亚伯拉罕也长埋地下。
“亚伯拉罕和列亚产生了
名叫费里克斯的小宝贝,
他在基督教会飞黄腾达,
已经是乐队总指挥。
“老卡尔新也同样去世,
女儿克伦克也已死去,
我想,现在还在人间的
是孙女维廉娜·赤西。
“在路易十五统治时期,
杜巴侣活得快乐而放荡,
她已经变得衰老,
当她命丧在规罗亭上。
“那国王路易十五
在他的床上平安死去,
路易十六却上了规罗亭,
跟王后安托瓦内特在一起。
“王后完全合乎她的身分,
表现出很大的勇气,
杜巴侣却大哭大喊,
当她在规罗亭上处死。”——
皇帝忽然停住脚步,
他对着我瞠目而视,
他说:“我的老天啊,
什么是规罗亭上处死?”
我解释说:“规罗亭上处死,
是新的方法一种,
不管是什么阶层的人,
都能把他的生命断送。
“人们为了这种方法
制造一种新的机器,
这是规罗亭先生的发明,
机器名称就用他的名字。
“你被捆在一块木板上——
木板下沉——你迅速被推入
两根柱子的中间——
上面吊着一把三角斧——
“绳索一拉,斧子落下来,
这真是快乐而爽利;
在这时刻你的头颅
掉落在一个口袋里。”
皇帝打断了我的话:
“你住嘴,关于你说的机器,
我真是不愿意听,
我起誓不使用这种东西!
“尊严的国王和王后!
在一块木板上捆起!
这真是极大的不敬,
违背一切的礼仪!
“这样亲昵地用‘你’称呼我,
你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你这小子,等着吧,我将要
把你狂妄的翅膀折断!
“当我听你这样说,
怒火在深心里燃烧,
你一呼一吸已经是
叛国罪和大逆不道!”
老人向我咆哮,既无节制,
也不容情,这样愤慨激昂,
这时我也爆发出来
我的最隐秘的思想。
“红胡子先生,”——我大声喊叫——
“你是一个古老的神异,
你去睡你的吧,没有你
我们也将要解救自己。
“共和国人会讥笑我们,
他们若看见我们的首领
是个执权杖戴王冠的鬼魂;
他们会发出刻薄的嘲讽。
“我再也不喜欢你的旗帜,
我对黑红金三色的喜爱,
已经被当年学生社团里
老德意志的呆子们败坏。
“在这古老的基甫怀舍,
你最好永远待在这里——
我若是把事物仔细思量,
我们根本用不着皇帝”。
第十七章
我在梦里跟皇帝争吵,
当然只能是在梦里——
在清醒状态中我们不能
跟王侯们谈话这样无礼。
只有梦,在理想的梦境,
德国人对他们才敢
说出在忠实的心里
深藏的德国人的意见。
车子驶过一座树林,
我醒过来,看到路旁的树,
看到赤裸裸枯燥的现实,
我的梦境都被驱除。
栎树严肃地摇摆头顶,
白桦和白桦的树枝
点着头向我警告——我说:
“饶恕我,我高贵的皇帝!
“红胡子,饶恕我急不择言!
我知道,你比我更为明智,
我是这样缺少耐性——
可是快点来吧,我的皇帝!
“你若觉得规罗亭不如意,
那就还用老的方式:
用剑杀贵族,用绳把市民
和穿粗布衣的农民绞死。
“但有时也可以掉换,
用绳索吊死贵族,
砍一砍市民和农民的头,
我们本都是神的创造物。
“查理五世的刑事法庭,
你把它重新建立,
你再把人民划分
按照行会、行帮和等级。
“古老的神圣罗马帝国,
你重新恢复它的全体,
给回我们最腐朽的废物,
连同它那一切的把戏。
“不管怎样,中世纪在过去
曾真实存在,我甘心容忍——
只要你把我们解救
脱离半阴半阳的两性人,
“脱离那冒牌的骑士队伍,
这个混合物令人作呕,
中古的妄想与现代的骗局,
它不是鱼,也不是肉。
“赶走那帮流氓小丑,
把那些戏园子都关闭,
他们在那里效仿远古——
你快点来吧,啊皇帝!”
第十八章
明登是一座坚固的城堡,
有优良的防御和武器!
可是跟普鲁士的堡垒
我不愿有任何关系。
在晚间我到达这里。
吊桥板这样可怕地呻吟,
当我们的车从桥上驶过;
阴暗的壕沟要张嘴吞人。
高高的棱堡凝视着我,
这样威胁,这样恼怒;
宽大的城门哗喇喇打开,
随后又哗喇喇地关住。
啊!我的灵魂变得忧郁,
像是奥德修斯的灵魂,
当他听到波吕斐摩斯
推岩石堵住了洞门。
一个小军官走到车旁,
来查问我们的名姓。
“我叫做‘乌有’,是眼科医生,
给巨人们拨除白内障病。”
在旅馆里我的情绪更坏,
饭菜我觉得索然无味,
我立即去睡,可是睡不着,
身上压着沉重的厚被。
是一套宽大的羽毛被褥,
床帐用的是红色绫缎,
金黄的帐顶褪了颜色,
还挂着肮脏的帐穗一串。
该诅咒的穗子!一整夜
剥夺我可爱的安眠!
它威胁着悬在我的头上
像达摩克利斯的宝剑。
屡次好像有一个蛇头,
我听它暗地里咝叫:
“你现在永远陷身堡垒,
你再也不能逃掉!”
“啊,但愿我,”——我叹息说——
“但愿我是在家里,
在巴黎的鱼市郊区
跟我的爱妻在一起!”
我觉得屡次也有些东西
抚摩着我的前额,
有如检查官冷酷的手
使我的思想退缩——
宪兵们,全身裹着尸布,
乱糟糟一群白衣的鬼魂
包围了我的床,我也听到
阴森森镣铐的声音。
啊!鬼魂们把我拽走,
最后他们把我拽到
一座陡峭的岩壁,
在岩壁上他们把我捆牢。
罪恶的肮脏的帐顶穗子!
我又同样看见它在动摇,
可是它这时像一只秃鹫,
有利爪和黑色的羽毛。
它这时像普鲁士的鹰,
它抓牢了我的身体,
从我的胸怀里啄食肝脏,
我又呻吟又哀泣。
我哀泣许久——鸡叫了,
这场噩梦也就消退。
在明登汗水湿透的床上,
老鹰又变成了帐穗。
坐着特快驿车继续旅行,
我在毕克堡的土地上,
在外边自由的大自然里,
呼吸才感到自由舒畅。
第十九章
噢,丹东,你犯了大错误,
你必须为这错误受罚!
人们能带走他的祖国
在脚上,在鞋底下。半个毕克堡公国的领土
都在我的靴子上黏住;
我生平还从未见过
这样发黏的道路。
我在毕克堡城一度下车,
为了看一看祖先的故乡,
我的祖父在那里出生,
祖母却是在汉堡生长。
中午我到达汉诺威,
我叫人把我的靴子擦净。
我立即出去观看市容,
我要充分利用这次旅行。
我的上帝!这里真是清洁!
街巷里没有粪便。
我看见许多华丽的建筑,
一大片令人惊叹。
我特别喜欢一个大广场,
四周围是堂皇的屋宇;
那儿住着国王,他的王宫,
外表是十分美丽。
(就是这王宫)——在正门前
一边有一个卫兵岗,
红军服扛着火枪在守卫,
既威风凛凛,又是粗犷。
我的向导说:“这里住着
托利党老领袖,是个贵族,
虽然老了,却身强力壮,
名叫恩斯特·奥古斯图。
“他住在这里,幽静而安全,
我们许多亲爱的相识
都小心翼翼地保护他,
胜过一切的卫士。
“我有时看见他,他就诉苦,
这职位是多么无聊乏味,
如今他为了这个王位
在汉诺威这里受罪。
“他惯于大不列颠的生活,
这里他觉得太狭窄太闷,
忧郁折磨他,他几乎担心
有朝一日他会悬梁自尽。
“前天早晨我看见他,
他悲哀地蜷曲在壁炉旁;
他亲自给他的病狗
煮一服洗肠子的药汤。”
第二十章
从哈尔堡乘车到汉堡
走了一小时。已经是晚间。
天上的星辰向我致意,
空气温和而新鲜。
当我走到我的母亲面前,
她快乐得几乎大吃一惊;
“我的亲爱的孩子!”
她拍着双手发出喊声。
“我亲爱的孩子,这中间
大约有十三年过去!
你一定肚子很饿了,
告诉我,你要吃什么东西?
“我有鱼还有鹅肉,
也有甜美的橘子。”
“就给我鱼和鹅肉,
也给我甜美的橘子。”
我吃饭时胃口很好,
母亲是幸福而欢喜,
她问我这个,问我那个,
也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亲爱的孩子!你在外国,
可也有人小心照料你?
你的妻子可会操持家务,
给你织补袜子和衬衣?”
“鱼很好吃,亲爱的妈妈,
可是吃鱼时不要说话,
鱼刺容易扎在嗓子里,
这时你不要打扰我吧。”
当我把好吃的鱼吃完,
端上来了鹅肉一份。
母亲又是问这个,问那个,
也有些难以回答的发问。
“我亲爱的孩子!在哪一国
能够生活得最好最美?
德国还是法国?哪个民族
在你心中占优越的地位?”
“德国的鹅肉做得不错,
亲爱的妈妈,可是在法国
他们有更好的香料汁,
他们比我们更会填鹅。”
当鹅肉正在告辞,
橘子又出来款待,
味道是这样甜美,
完全是出乎意外。
但是母亲又开始
很快乐地提出问题,
问到千百件事物,
甚至问到很麻烦的事体。
“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想?
你是否还总是由于偏爱
搞政治活动?你怀着信念
隶属于哪个党派?”
“这些橘子都很好,
亲爱的妈妈,我真欢喜,
我吞食它甜美的浆汁,
却抛弃它的外皮。”
第二十一章
这座城,大火烧去了一半,
又渐渐地重新修建;
汉堡像一个鬈毛狗
剪去半身毛,十分凄惨。
有些街巷全部消失,
我真是不胜惋惜——
我第一次吻我爱人的
那座房屋又在哪里?
哪里是那印刷所,
那儿印过我的《旅行记》?
哪里是牡蛎酒馆,
那儿我吃过新鲜的牡蛎?
德累克瓦尔街,哪里去了?
这条街我难以找寻!
哪里是那座园亭,
那儿我吃过多样的点心?
哪里是市政厅,在那儿
元老院和议会发号施令?
都毁于火焰!火焰也不曾
饶恕最崇高的神圣。
人们还为了恐惧叹息,
他们都面容忧戚,
向我述说这一场
大火灾可怕的历史:
“人们只看见浓烟和火焰,
四面八方都同时燃烧!
教堂的塔顶也烈火熊熊,
随后轰然一声塌倒。
“古老的交易所也烧毁了,
我们的祖辈在那儿出入,
他们几百年互相交往,
做买卖尽可能以诚相处。
“银行,这座城的银灵魂,
它的账簿里一一记载
每个人的银行币值,
感谢上帝!这都没有遭灾!
“感谢上帝!人们为此募捐
甚至向最辽远的民族——
一笔好生意——捐款总计
大约有八百万的数目。
“(救助金保管人是真正的
基督教徒和善男信女——
他们左手从来不知道
有多少是右手拿去)。
“钱从一切的国家
流入我们张开的手里,
我们也接受食物,
不拒绝任何施予。
“人们送来面包、肉和汤,
足够的衣服和床被!
普鲁士国王甚至要
给我们派来他的军队。
“物质的损失得到补偿,
这方面并不难估计——
可是我们的恐惧心情
是谁也不能代替!”
我鼓励着说:“亲爱的人们,
你们不要哀泣,不要哭号,
特洛亚是个更好的城,
也遭到烈火的焚烧。
“重新建筑你们的房屋,
淘干你们的污水坑,
你们制定更好的法律,
置办更好的灭火唧筒。
“不要过多把卡晏胡椒粉
撒入你们假的元鱼汤,
你们煮鲤鱼这样油腻,
不去鱼鳞,这也不健康。
“火鸡对你们害处不多,
可是要提防那种诡计,
有一只鸟把它的卵
下在市长的假发里。——
“谁是这只讨厌的鸟,
我用不着向你们说明——
我一想到它,我吃的东西
就在我的胃里翻腾。”
第二十二章
比这座城变化更多的,
我觉得是这里的人,
他们像走动着的废墟,
心情忧郁,意气消沉。
如今那些瘦子更瘦了,
胖子有了更肥的躯体,
孩子们都长大了,大部分
老年人变得有孩子气。
我离开时有些人是小犊,
如今再见已成为壮牛;
有些小鹅变成了蠢鹅,
还自负她们的羽毛娟秀。
老顾德尔涂脂抹粉,
打扮得像个勾魂鸟;戴上了乌黑的假鬈发,
白牙齿发光闪照。
最善于保养的是
我的朋友,那个纸商;
外表像施洗礼的约翰,头发变黄了,披在头上。
我只从远处看见某某,
他急速溜过我的身边;
我听说,他的灵魂烧掉了,
他在比伯尔公司保过险。我又看见我的老检查官,
在浓雾中,他弯着腰,
在鹅市场上碰到我,
他好像非常潦倒。
我们彼此握一握手,
他眼里浮动着一颗泪珠。
又看见我,他多么高兴!
这是感人的一幕。——
我不是人人都看到,
有些人已经死去,
啊!甚至我的龚佩里诺
我们再也不能相遇。
伟大的灵魂刚刚脱离了
这个高贵的人的躯体,
他翱翔在耶和华宝座旁
成为光辉的颂神天使。
我到处寻找不到
那伛偻的阿多尼斯,
他在汉堡的街巷兜售
瓷制的夜壶和茶具。
(小麦耶尔是否还活着,
我实在不能说清,
我没看见他,我却又忘记
在柯耐特那里打听。)
萨拉斯,那忠诚的鬈毛狗,
也死了,这个损失真大!
我敢说,康培宁愿为它
失去了六十个作家——
有史以来,汉堡的居民
就由犹太人、基督徒构成:
就是那些基督教徒
也常常吝于赠送。
基督教徒都相当好,
他们的午餐也不错,
他们支付票据都准时,
最后的期限决不超过。
犹太人又分裂为
两个不同的党派,
老一派去犹太教堂,
新一派在庙里膜拜。
新派的人吃猪肉,
他们都善于反抗,
他们是民主主义者;
老派却更有贵族相。
我爱旧派,我也爱新派——
我却凭永恒之神声明,
我更爱某些鱼儿,
熏鲱是它们的名称。
第二十三章
作为共和国,汉堡从不曾
像威尼斯、佛罗伦萨那样大,
可是汉堡有更好的牡蛎;
烹调最美,是罗伦茨酒家。是一个美丽的傍晚,
我和康培走到那里,
我们要共同饱尝
莱茵美酒和牡蛎。
那里也遇到良朋好友,
一些旧伙伴,例如舒菲皮,
我又高兴地看到;
也还有一些新兄弟。
那是威勒,他的脸
是个纪念册,在纪念册里
大学里的敌人们用剑痕
清清楚楚地签了名字。
那是福克斯,是热狂的
异教徒,耶和华的私敌,
他只信仰黑格尔,还信仰
卡诺瓦雕刻的维纳斯。康培欢欢喜喜地微笑,
他是慷慨的东道主,
他的眼睛放射着幸福
像一个光辉的圣母。
我吃着喝着,胃口很好,
我在我的心里思忖:
“康培是出版界的精华,
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要是另一个出版商,
也许会让我活活饿死,
但是他甚至请我喝酒;
我永远不把他抛弃。
“我感谢天上的创世主,
他创造了葡萄酒浆,
还让尤利乌斯·康培
成为我的出版商。
“我感谢天上的创世主,
通过他伟大的‘要有’
海里他创造了牡蛎,
地上创造了葡萄酒!
“他也让柠檬生长,
用柠檬汁浸润牡蛎——
主啊,于是让我在这夜里
好好消化吃下的东西!”
莱茵酒引起我的温情,
解脱我胸中的任何困扰,
它在我的胸怀里
又燃起人间爱的需要。
它驱使我走出房屋,
我在街上绕来绕去;
我的灵魂寻找一个灵魂,
窥伺温存的白衣妇女。
在这些瞬间我不能自主,
为了渴望,为了烦闷;
我觉得猫儿都是灰色的,
女人们都是海伦——
当我来到得勒班街,
我在闪烁的月光里
看见一个庄严的女人,
一个胸膛隆起的妇女。
她的圆面庞十分健康,
土耳其蓝玉像她的双瞳,
面颊像玫瑰,嘴像樱桃,
鼻子也有些微红。
头上戴着白亚麻的小帽,
浆洗得99lib?硬挺而净洁,
叠褶得像一顶城徽冠冕,
有小城楼和齿形的城堞。
她穿着罗马式的白上衣,
一直下垂到小腿肚,
多么美的腿肚啊!两只脚
像两根多利式的脚柱。
那些最世俗的天性,
能够从面貌上看出;
可是一种更高的本质
从超乎常人的臀部流露。
她走近我对我说:
“十三年的别离以后,
在易北河边欢迎你——
我看,你还是依然如旧!
“在这个美好的地方,
你也许在寻找那些美女,
她们常常与你相逢,
热狂地和你通宵欢聚。
“生活,多头蛇的怪物,
已经把她们吞咽;
你不能再看见往日
和往日的那些女伴!
“被青春的心神化了的
娇美的花朵,你不能再见;
花朵曾经在这里盛开——
如今枯萎了,被狂风吹散。
“枯萎、吹散,甚至践踏
在粗暴的命运的脚底——
我的朋友,这是世界上
一切美好事物的遭遇。”
我喊道:“你是谁?你望着我
像往日的一个梦境——
你住在哪儿,高大的妇女?
我可否伴你同行?”
那女人微笑着说:
“你错了,我是一个温文、
正派、有德行的淑女,
你错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是那样的一个姑娘,
那样南方的罗勒特女人——
要知道:我是汉莫尼亚,
是汉堡的守护女神!
“你一向是勇敢的歌手,
你却惊呆,甚至恐怖!
你现在还要伴我同行吗?
好吧,你就不要踌躇。”
但是我大笑着喊道:
“我立即跟着你去——
你走在前,我跟在后,
哪怕是走入地狱!”
第二十四章
我不能说明,我是怎样
走上门洞里狭窄的楼梯;
也许是看不见的精灵们
把我给抬了上去。
在汉莫尼亚的小屋子里,
我的时间过得很迅速,
这女神对我永抱同情,
她这样向我倾诉。
她说,“你看,在往日
我最器重那位诗人,
他曾经歌颂救世主,
弹奏他虔诚的诗琴。
“如今在柜橱上还摆着
克洛普施托克的半身像,
可是我多年来只把它
当作帽架在那儿安放。
“现在你是我宠爱的人,
在床头挂着你的画像;
你看,新鲜的月桂围绕着
这可爱的画像的相框。
“只是你对我的儿子们
常常苛责,我必须说清,
这有时太使我伤心;
这样的事再也不要发生。
“但愿时间已经治好
你这种恶劣的作风,
即使对待呆子们
也要有较大的宽容。
“告诉我说,你怎么会想起,
在这季节旅行到北方?
你看这样的天气
已经是冬天的景象!”
“噢,我的女神!”——我回答说——
“思想在人心深处睡眠,
它们常常醒过来
在不适当的时间。
“我表面上过得相当好,
但内心里却是忧闷,
这忧闷天天增长——
我被乡愁所围困。
“一向轻快的法国空气,
渐渐使我感到压抑;
我必须在德国这里
呼吸空气,免于窒息。
“我渴望泥炭的气味,
和德国的烟草气息;
我的脚因为焦急而颤动,
要踏上德国的土地。
“我夜里叹息,我渴望
能够再看见她们,
那住在堤门旁的老妇,
小绿蒂住在附近。
“还有那位高贵的老先生,
他责骂我总是很严厉,
爱护我又总是宽宏大度,
为了他,我也时常叹息。
“我要从他口里再听到
那句话‘糊涂的年轻人!’
这总是像音乐一般
在我的心里留下余韵。
“我渴望一缕青烟
从德国的烟囱里升起,
渴望下撒克逊的夜莺,
渴望山毛榉林的静寂。
“我甚至渴望那些地方,
渴望那些受难的地点,
那里我曳着青春十字架,
戴着我荆棘的冠冕。
“那里我曾经痛哭流泪,
我要在那儿再哭一场——
我相信,人们用热爱祖国
来称呼这痴情的渴望。
“我不喜欢这样说;
其实那只是一种宿疾,
我永远怀着害羞的心情,
对众人把我的创伤隐蔽。
“讨厌的是那些流氓,
他们为了感动人的心肠,
炫耀他们的爱国主义,
用他们所有的脓疮。
“那是些卑鄙无耻的乞丐,
他们想望的是布施赈金——
施舍一分钱的声望吧,
给门采尔和施瓦本人!
“噢,我的女神,你今天
看我有感伤的情绪;
我有些病,我却自加调护,
我不久就会痊愈。
“是的,我有病,你能够
使我的灵魂清爽,
用满满的一杯茶;
茶里要掺入甘蔗酒浆。”
第二十五章
女神给我煮好了茶,
茶里注入了甘蔗酒;
但她自己却不喝茶,
只单独把蔗酒享受。
她的头靠近我的肩膀,
(城徽冠冕,那顶小帽
因而也有些折损),
她谈话用温柔的语调。
“我时常担惊害怕地想到,
你住在伤风败俗的巴黎,
这样完全无人照管,
在轻佻的法国人那里。
“你在那里游荡,在你身边
一个德国出版商也没有,
他忠实地告诫你,引导你,
充当你的良师益友。
“那里,诱惑是如此强大,
迷人的风姨如此众多,
她们有害健康,人们
太容易失去心境的平和。
“留在我们这里,不要回去;
这里支配着纪律和道德,
这里就是在我们中间
也盛行一些幽静的娱乐。
“留在我们德国,如今这里
比过去更适合你的口味;
我们在进步,这种进步
你一定亲自有所体会。
“书报检查也不再严格,
霍夫曼变得又老又温和,
他不再删削你的《旅行记》
怀着青年人的怒火。
“如今你也老了,变得温和,
你将适应于一些事物,
你甚至对于过去
也会用较好的眼光回顾。
“是的,说我们过去在德国
过得那样可怕,这是夸张;
人们能用自杀逃脱奴役,
像曾经在古罗马那样。
“人民享受思想自由,
自由是为了广大的人群,
只有少数人受到限制,
那是些写书印书的人。
“从不曾有过枉法的专制,
就是最恶劣的煽动犯,
若没有法庭的宣判,
也不褫夺他的公民权。
“虽然有种种的时代苦难,
德国并不曾那样坏过——
相信我,在德国的牢狱里
不曾有过一个人死于饥饿。
“这么多美好的现象
表现出信仰和温情,
都曾经在过去的时代发扬;
如今到处只是怀疑和否定。
“实用的、表面的自由
将会有一天把理想消灭,
理想在我们的胸怀里——
像百合梦一般地纯洁!
“我们美丽的诗也正在消逝,
它有一些已经消亡,
跟着其他的国王死去的
有弗莱利希拉特的摩尔王。
“儿孙将要吃得饱喝得够,
可是难得有沉思的寂静;
乱哄哄上演一场闹剧,
从此结束了牧歌的幽情。
“噢,你若是能够保守秘密,
我就把命运书给你打开,
我让你在我的魔镜里,
看一看将来的时代。
“我从未向世人宣示的,
我愿意宣示给你:
你的祖国的未来——
啊!只怕你不能保密!”
“啊女神!”——我兴奋地喊叫——
“这会是我的最大的欢喜,
让我看到将来的德国——
我坚守信用,保守秘密。
“我愿向你立下任何誓言,
无论你要求什么方式,
向你做保守秘密的保证——
告我说,我应该怎样发誓!”
可是她回答:“向我发誓
用亚伯拉罕的方式去做,
像他叫埃利赛发誓那样,
当埃利赛起程的时刻。
“掀起我的衣裳,把你的手
放在我这里的大腿下,
向我发誓你永远保守秘密,
无论是写作还是说话!”
一个严肃的瞬间!好像是
远古的微风向我吹拂,
当我按古老的族长习惯
向女神立下誓言的时刻。
我掀起女神的衣裳,
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下,
我发誓要永远保密,
无论是写作还是说话。
第二十六章
女神的两颊这样发红,
(我想,她喝下的甘蔗酒
升上了头),她向我说,
她说话的语调十分忧愁。
“我老了,我降生在
汉堡初建的时候,
母亲是大头鱼女王,
在这里的易北河口。
“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君主,
名叫卡罗鲁斯·麦努斯,
比普鲁士的腓特烈大王
更为聪明,更有威力。
“他登基加冕时坐过的
那把交椅,现在还在亚琛;
他夜里休息的那个椅子,
遗留给善良的母亲。
“母亲把椅子又传给我,
这家具外表粗陋,
可是洛特希尔拿出他的
全部金钱,我也不肯出售。
“你看,一把旧椅子
安放在那个角落,
椅背的皮革已经撕开,
坐垫也被蠹虫咬破。
“你走去,你从椅子上
掀起来那个坐垫,
你就看见一个圆洞口,
一口锅在圆洞下边——
“那是一口魔术锅,
种种魔力在锅里沸腾,
把你的头伸入圆洞,
你就看得见将来的情形——
“这里你看见德国的将来
有如波涛滚滚的幻境,
但不要悚惧,如果有毒气
从混沌的锅里上升!”
她边说边笑,笑得很离奇,
但是我并没有被她吓住,
我好奇地跑了过去,
把头向可怕的圆洞伸入。
我看见了什么,我不泄露,
因为我已经宣誓保密,
我几乎说不出来,
啊上帝!我嗅到什么气息!——
我想起那使人作呕的
一开场的乌烟瘴气,
便是满怀厌恶,好像是
烂白菜、臭牛皮煮在一起。
随后升起的那些气味,
它们真是可怕,啊上帝!
好像是有人扫除粪便
从三十六个粪坑里——
我领会,从前圣鞠斯特
在公安委员会里说过:
不能用玫瑰油和麝香
治疗人的重病沉疴——
可是这德国将来的气息,
超过我的鼻子任何时候
所感受到的一切事物——
我不能更长久地忍受——
我一阵昏迷不醒,
当我又把眼睛睁开,
我仍然坐在女神的身边,
头靠着她宽阔的胸怀。
她的眼闪光,她的嘴发热,
她鼻孔颤动,她如醉如狂,
把诗人拥抱在怀里,
用粗野可怕的热狂歌唱:
“在屠勒有一个国王,
他有个视如至宝的酒杯,
每逢他用这酒杯饮酒,
他的眼里就流出泪水。
“于是他起了一些意图,
这意图几乎难以揣度,
于是他逞才能,发指令,
我的孩子,要把你追捕。
“你不要到北方去,
要提防屠勒国王的迫害,
提防宪兵和警察,
提防全体的历史学派。
“留在汉堡陪伴我,我爱你,
我们要享受现在,
我们喝美酒,吃牡蛎,
忘却那黑暗的将来。
“把盖子盖上!不要让秽气
污染我们欢悦的心——
我爱你,像任何一个女子
爱一个德国的诗人!
“我吻你,我感觉到
你的天才使我兴奋,
一种奇异的陶醉
控制着我的灵魂。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
守夜的更夫歌唱在街头——
那是些祝贺新婚的歌曲,
我的甜蜜的快活朋友!
“如今骑马的仆役也来到,
举着熊熊的火把辉煌,
他们庄严地跳着火把舞,
他们跳着,蹦着,摇摇晃晃。
“来了德高望重的元老院,
来了元老院中的长老!
市长嗽了嗽喉咙,
他要宣读一篇讲演稿。
“穿着光华灿烂的制服
出现了外交官的团体;
他们以邻邦的名义
有所保留地来贺喜。
“犹太僧侣和基督教牧师,
宗教界的代表都来到——
可是啊,霍夫曼也来了
带着他检查官的剪刀。
“剪刀在他手里嚓嚓地响,
这粗暴的家伙步步挪近
你的身体——看准上好地方,
狠狠地向肉里扎进。”
第二十七章
后来在那离奇的夜里
有什么事继续发生,
等到在温暖的夏日
我再一次说给你们听。
伪善的老一代在消逝。
如今啊,要谢谢上帝,
它渐渐地沉入坟墓,
它害着说谎病死去。
新的一代正在生长,
完全没有矫饰和罪孽,
有自由思想,自由的快乐——
我要向它宣告一切。
那样的青年已经萌芽,
他们了解诗人的豪情善意,
从诗人的心头取得温暖,
从诗人太阳般的情绪。
我的心像光一样地爱,
像火一样地净洁纯真,
最高贵的优美女神
给我的琴弦调好了音。
这是我的师父在当年
弹奏过的同样一张琴,
师父是文艺女神的宠儿,
是已故的阿里斯托芬。
就是那张琴,他弹奏着
歌唱珀斯忒泰洛斯,
歌唱他向巴西勒亚求婚,
他和她向高空飞去。在前一章我曾经尝试
模仿一下 href='/article/2924.htm'>《鸟》的最后一幕,
href='/article/2924.htm'>《鸟》在师父的戏剧中
的确是最好的一部。
href='3356/im'>《蛙》那部戏也很出色。
如今在柏林的舞台
用德文的译本上演,
供国王取乐称快。国王爱这部戏。这证明
他有良好的古典嗜好;
老国王却更加爱听
现代的蛙的聒噪。国王爱这部戏,可是
倘若作者还在人世,
我就不会劝告他
亲身去到普鲁士。
现实的阿里斯托芬,
这可怜的人就要受罪,
我们将要立即看见
陪伴他的是宪兵合唱队。
流氓们立即得到准许,
对他不是奉承,却是谩骂;
警察们也接受命令,
把这高贵的人追拿。
啊国王!我对你抱有善意,
我要给你一个建议:
死去的诗人,要尊敬,
可是活着的,也要爱惜。
不要得罪活着的诗人,
他们有武器和烈火,
比天神的闪电还凶猛,
天神闪电本是诗人的创作。
可以得罪新的神、旧的神,
得罪奥林波斯的匪群,
再加上最崇高的耶和华——
只不要得罪诗人!
神对于人间的罪行,
自然有严厉的惩罚,
地狱的火是相当地热,
那里人们必须炖,必须炸——
可是有些圣者从烈火中
拯救罪人,衷心祷告;
通过教堂布施、追忆弥撒,
也取得一种神效。
在世界末日基督降临,
他打破地狱的门口;
他纵使进行严厉的审判,
也会有一些家伙溜走。
可是有些地狱,不可能
从它们拘禁中得到解放;
祈祷没有用,救世主宽赦
在这里也没有力量。
难道你不知但丁的地狱,
那令人悚惧的三行诗体?再也没有神能把他救出,
他若被诗人关了进去——
从来没有神,没有救世主
把他从歌唱的烈火解救!
你要当心,不要使我们
把你向这样的地狱诅咒。
附录一 给卡尔·马克思的一封信
汉堡,1844年9月21日
最亲爱的马克思!
我又患我那讨厌的眼病,我只能很费劲地给你涂写这几行信。这中间,我要告诉你的重要事,我将在下月初口头向你述说,因为我正在准备起程,上边的指令使我惴惴不安——我没有兴趣让人把我逮捕,我的腿也没有戴铁环的本领,像魏特林所戴过的那样,他把戴铁环的痕迹给我看过。
人们猜想我对《前进报》有更大的关怀,甚于我能以自夸的程度,坦率说来,这刊物在煽动和揭发方面显示出有最大的才干。那是怎么回事,甚至麦雷尔也被驱逐了!——对此见面时再多谈。但愿在巴黎没有施展阴谋。我的书已经印好了,但是为了不要立即引起骚动,在十天到十四天以后才在这里发行。我今天用快件把其中政治诗部分的清样,特别是我的长诗,寄给你,这有三重的用意。那就是,第一是供你消遣,第二是你能够立即着手准备,在德国报纸上给这本书做些宣传,第三是你能让人把这篇新诗的第一部分在《前进报》上转载,如果你以为这样做是可取的。
我认为,直到这篇长诗第十六章的末尾,都适合于转载,只是你必须做到,有关科隆的那部分,即从第四到第七章,不要分开印,却要在同一期里。同样情形是关于老红胡子的部分,即从第十四章到第十六章,这也要印在同一期里。我请求你,给选印的这些章写一段引言。这部书的前部我回巴黎时给你带来,那是由叙事谣曲和故事诗组成的,你的夫人会喜欢它们。(友好地请求你替我向她衷心问候,我很高兴,不久就再见到她。我希望,我们今年冬天将要比去年冬天少些忧郁。)关于这篇长诗,康培现在还要出一种单行本,书报审查从中删削了几处,但我为此写了一篇序言,写得很直爽;在序言里我最坚决地向那些民族主义者进行了挑战。序言一印出来,我就补寄给你。请你写信给赫斯(他的通讯处我不知道),只要他看到这本书,就请他在莱茵区尽可能地在报纸上给以支援,如果狗熊们对此进行攻击。请你也要求荣格写一篇协助的文章,——倘使我请求的引言在《前进报》上签署你的名字,你可以说,我把清样寄给了你。你是了解这种特殊看待的,你若是不写,我宁愿不要这个说明。——我请你找一找魏尔,替我向他说,他的信我这几天才收到,这信曾寄到另一个亨利·海涅手里了(这里有许多人同名)。在十四天后我将亲自看见他,这中间他不要发表关于我的文字,更不要提到我的新诗。如果我的眼病稍好,我也许会在起身前还给他写信。向贝尔奈斯友好问候。——我高兴,我就要走了。我已事前把我的妻子送回法国到她母亲那里,她母亲病在临危。——祝你好,可贵的朋友,请你原谅我这离乱的涂抹!我写的,我不能通读一下——但是我们彼此了解,本来用不着多少文字的表示!
最知心的
海·海涅
说明
这是海涅给马克思的信中唯一流传下来的一封。这唯一的一封信里边主要谈的是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海涅第二次到汉堡,办理诗集《新诗》和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单行本出版事宜,他在离开汉堡回巴黎以前十八天,给马克思写了这封信。海涅写信时,这两部诗集已经排印好了,但不立即发行出版,要等到他将从汉堡起程时才出书,为的是避免给作者带来麻烦,因为在这年四月普鲁士政府下过命令,海涅只要一进入普鲁士境内,就立即逮捕。海涅把这篇长诗的清样寄给马克思,请马克思把诗中的一部分在《前进报》上发表,要求马克思为此写一个引言,并且表示,如果马克思不写,他就“宁愿不要这个说明”了,从中可以看出海涅对马克思的敬意。
附录二 为法文译本草拟的序言
下边这些篇页跟《黑尔郭兰通信》形成对照,在通信里爆发出七月革命时期德国人的政治觉醒。德国又重新入睡了,这篇幽默的诗描绘了二月革命前莱茵河彼岸统治一切的昏睡和停滞的状态,这篇诗我命名为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我这里把它译成法文的散文发表。由于丧失了一种既有旋律又很诙谐的诗所能起的效果,以及它可笑的韵脚、滑稽的文字戏谑,还有它大量对于地区和时事的影射,这篇冬天的童话必定失却它的魅力中最光彩的部分。可是剩下来的还足以使聪明的读者领会到作者的意图,并且我相信,这个狂妄的小册子将引导你们理解德国人的思想,比最扎实的专门论文所能做到的更为亲切。
我不想加任何注解,只想关于这篇被我称为《德国》的诗的题目做一个说明。没有人能够完全排除某些爱国的意向,虽然我对于女神日耳曼尼亚不寄予特殊的崇敬,我却不愿意法国的读者把她跟女神汉莫尼亚同等看待,我在这篇诗里歌咏汉莫尼亚是有些轻浮的。她是汉堡城的守护女神,我们在这儿看到一个美丽的妇女,她腰围以下非常丰满肥硕,正是这种肥硕使维纳斯·卡利庇格具有出名的魅力。肌肉像那座著名雕像的大理石一样结实,它的色调使人想起鲁本斯的佛兰芒的画风,这个女人的眼睛如此快乐地发光,好像她将要听到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或是要吃到汉堡烹调得那样美味的鳝鱼汤。
七月风暴的钟声忽然把德国从睡眠中惊醒了,但是它又陷入一种沉睡,甚至鼾声一如往昔。但这再也不是平静的睡眠了,不能把它跟强健的栎树的睡眠相比;它好像被一种可怕的梦魇压住:它的梦再也不是玫瑰色的。在它耳边歌唱最美好的梦幻的仙女们都已消逝;但是这些属于过去时代的梦并没有完全消亡,那都是民间的传统和传说,这就是我们在下边的篇页所要处理的。
说明
海涅曾经用散文把 href='9602/im'>《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译成法文,这是海涅为法文译本写的序言的草稿。法文译本在一八五五年出版时,这个序言没有采用,仅见于宇勒·雷格拉斯写的《诗人海因里希·海涅》(1897年巴黎版)一书中,译者没有见到雷格拉斯的原书,这里是从译者所根据的版本注释中的引文译出的,看来这只是一个草稿,写的也比较简单,但也说出了作者的一些意图,有一定参考价值。
哈尔茨山游记
黑色的上衣,丝制的长袜,
净白的、体面的袖口,
柔和的谈话和拥抱——
啊,但愿他们有颗心!
心在怀里,还有爱情,
温暖的爱情在心里——
啊,他们的滥调害死我,
唱些装腔作势的相思。
我要登上高山去,
那里有朴素的人家。
在那里,胸怀自由地敞开,
还有自由的微风吹拂。
我要登上高山去,
那里高高的枞树阴森,
溪水作响,百鸟欢歌,
还飘荡着高傲的浮云。
分手吧,你们光滑的客厅,
油滑的先生!油滑的妇女!
我要登上高山去,
笑着向你们俯视。
这个由于香肠和大学而闻名的格廷根城隶属于汉诺威国王,它有九百九十九个炉灶、各种各样的礼拜堂、一所助产院、一座天文台、一个大学生拘禁室、一座图书馆、一个市政厅的地窖酒店,那里的啤酒很好。旁边流过的小河叫做莱纳,夏天供人洗澡;水很冷,有几处是这样宽,当吕德尔跳过时,他必须真正做一个大的跳势。城本身是美丽的,若是人们离开它,它就满人意了。它必定已经成立很久;因为我回想五年前我在那里的大学注册不久就被处罚停学时,它已经具有同样灰色的、早熟的外表,而且已经万事齐备:更夫、“卷毛狗”、博士论文、跳舞茶会、浆洗婆、各科纲要、烤鸽子、格尔飞勋章、博士马车、烟斗、枢机顾问、法律顾问、学生惩罚顾问、教授和其他的蠢物。有些人甚至以为,这座城是在民族大迁徙时代建筑起来的,每个日耳曼民族的支派当时在这城里都遗留下一份他们同族的放荡不羁的模型,从中分殖出汪达尔人、弗里斯人、施瓦本人、条顿人、萨克逊人、图林根人等等,如今他们还是在格廷根成群搭伙,由于便帽和烟管穗子上各种不同的颜色彼此区分,走过魏恩德大街,在草场磨房、决斗酒店和包登村流血的战场上格斗不休,风俗习惯还总是如同在民族大迁徙时代,一部分被称做学生会主席的Duces(领袖们),一部分被他们古老的法规管辖着,这就是学生社团规则,并且在Leges?barbarorum(野蛮人法律)里获有一个地位。
格廷根的居住者一般分为大学生、教授、市侩和家畜,这四个阶层并不能严格区分。家畜的数量是最大的。若是列举一切大学生和一切正教授歪教授的姓名,就太冗繁了;这瞬间也不是所有大学生的名字都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教授中有些人还没有知名。格廷根市侩的数目很大,像是沙粒,或者说得更恰当些,像是海边的污泥;真的,每当我看见他们在早晨面貌污秽,拿着白色的账单,鹄立在大学法庭的大门前,我就几乎不能理解,怎么上帝只会创造出这么多的下贱的人。
在卡·弗·哈·马尔克斯的《格廷根风土记》里能够很方便地读到关于格廷根较为详明的叙述。我对这位作者虽然怀有最崇高的敬意,他是我的医生,给过我许多好处,可是我不能无条件地推荐他的著作,我还须责备他,他对于格廷根女子都有太大的脚的谬见驳斥得不够严峻。是的,我从一年以来就认真研究去驳斥这种谬见,因此我听了比较解剖学,到图书馆里选抄最珍奇的著作,在魏恩德大街上常常用几个钟头去研究过路女子的脚,我在旁征博引的论文里总括这些研究的成果,我述说:一,脚的概况;二,古希腊罗马作家的脚;三,象的脚;四,格廷根女子的脚;五,我把在乌利许花园里关于这些脚发表的意见都收集在一起;六,我又观察这些脚和其他部分的关连,趁这机会也扩充到小腿肚、膝盖……最后;七,只要我能够得到这样大的纸,我还要添印上一些格廷根妇女脚型的铜版画。
我离开格廷根时还很早,学者某君还睡在床上,和平常一样做他的美梦:他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散步,花畦里生长的尽是些雪白的、写遍引用文句的小纸条,在日光中闪烁可爱,他到处摘下来许多,又辛辛苦苦地移植在一座新的花畦里,这时夜莺用它们最甜美的歌声使他古老的心感到欢喜。
在魏恩德城门前我遇见两个本地的小学生,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再也不愿同特渥多尔玩了,他是一个小无赖,因为他昨天竟不知道mensa(桌子)的第二格怎样变。”这句话听来是这样不关重要,可是我必须重述一遍,甚至我想叫人立即把它写在这个城门上当作城的铭语,因为老人怎样呼哨,幼童就怎样嘶叫,那句话完全表示出博学的格尔吉亚·奥古斯塔狭窄而枯燥的旁征博引的骄傲。
大道上吹拂着清爽的晨风,鸟儿十分欢乐地歌唱,我的心情也渐渐又清爽而欢乐了。一种这样的清凉作用是必要的。最近,我没有走出《罗马法典》的篷圈,罗马法案的决疑人在我的精神上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蛛网,我的心仿佛夹在自私自利的法律体系铁一般的条文中间,“特里波尼安、犹斯蒂尼安、黑尔摩哥尼安、蠢约翰”还不断在我耳边作响,就是坐在一棵树下的一对温存的爱人,我甚至以为是一部印有握手标记的《罗马法典》。大道上开始热闹起来了。卖牛奶的女孩走过去;赶驴的赶着他们灰色的驴儿。走过魏恩德,我遇见色飞尔和多理斯。这并不是哥斯内尔牧歌中歌咏的情侣,却是身居要职的大学司事,他们必须警醒注意:不要有学生在包登村决斗,不要有在格廷根边境必须还要受几十年的检疫拘留的新思想被一个“投机”的讲师给偷偷地贩进来。色飞尔以同行的身份向我打招呼;因为他同样是作家,并且在他半年一次的作品里常常提到我;此外他也常常召我谈话,若是他见我不在家,就总是那样和善地用粉笔把召唤的命令写在我的屋门上。随时也有马车走过,装满大学生,他们去作假期旅行,或是永久离开这里。在这样一座大学城里有一个永续不变的来去,每三年人们便在那里见到一代新的大学生,这是一个永久的、人的潮流,后一学期的波浪赶着前边的一个,只有那些老教授们站立在这普遍的潮流中,巍然不动,有如埃及金字塔——只是在这些大学的金字塔里并没有智慧隐藏着。
在劳森瓦色尔附近,我看见两个充满希望的青年从桃金娘树荫中骑马走出。一个到处卖笑为生的妇女陪伴着他们走上大道,她用熟练的手法拍弄马的瘦腿,当其中一个青年从后边在她宽阔的后身上用马鞭递送一些殷勤时,她高声大笑,随即往包登村走去。这两个青年却奔向虐尔登,一路兴奋狂呼,并且十分甜美地唱着罗西尼的歌曲:“喝啤酒吧,亲爱的,亲爱的丽色!”我很久还听得到这个歌声在远处唱着;可是这两个美好的歌者很快地完全从我的眼前消逝了,因为他们用他们好像根本具有一种德国人迟钝性格的马用靴钉刺激,用鞭子向前抽打,毫不容情。虐待马,没有地方比格廷根更为凶狠了,每逢我看见一匹这样遍体流汗的、瘸腿的老马为了一些活命的粮草被我们滚滚流水的骑士们虐待着,或是必须向前拉曳一车坐得满满的大学生,我就想到:“啊!你可怜的畜生!你的祖先一定在乐园里吃了上帝禁止的燕麦了!”
在虐尔登旅舍里,我又遇见了这两个青年。一个正在吃一份凉拌青鱼,另一个同着一个黄脸皮的女仆谈天,她叫做Fusia?Ganina,也叫做讨债的鸟儿。他向她说一些下流话,最后他们打起架来。为了减轻我的背囊,我取出几条包好了的、在我个人的历史上颇有意义的蓝裤子,赠给一个人们称为金蜂鸟的小伙计。年老的女店主布塞尼亚在这时给我送来一份黄油面包,还抱怨我现在不常来看她;因为她很爱我。
走过虐尔登,太阳高高地在天空闪照。它正直地对待我,温暖我的头,使一切不成熟的思想都在里边成熟。诺尔德海木可爱的旅舍的太阳也不可轻视;我走进这里,午饭已经做好。所有的饭菜都烹调适口,比起那些在格廷根摆在我面前的、乏味的大学饭菜,少油无盐的、牛皮一般的干鱼和它的老白菜,要适合我的口味。我使我的胃得到了一些满足以后,在饭厅里看见一个先生和两个女人,他们正在准备起程。这先生穿得浑身是绿,甚至戴着一副绿眼镜,眼镜把一片光投在他赤红的铜鼻子上,像是绿铜锈,他的外表正如尼布甲尼撒王晚年的外表,根据传说,当时他像是林中的一头野兽,只吃生莴苣菜。这个绿人希望我给他介绍一家格廷根的旅馆,我劝他,向头等最好的大学生那里去打听布吕巴赫旅馆。一个女人是他的妻子,肥胖高大,有一张红色的四方脸,双颊上有酒涡,像是爱神的痰盂,多肉下垂的下颏像是面部丑恶的延长,高高堆积的胸膛上披围着尖挺的花边和镶着无数锯齿的硬领,恰似周围建筑了许多小塔和棱堡,有如一座碉堡,这碉堡和马其顿王腓力说的那些碉堡一样,抵抗不住一头满载黄金的驴子。另一个女人是他们的姐姐,和方才所说的那个完全相反。如果那位是法老的肥牛孳生的,这位便是瘦牛孳生的了。脸只是一张嘴在两耳之间,胸部是使人失望的荒凉,有如吕内堡荒原;精华煮尽的形体好比贫寒的神学生吃的公费伙食。两个女人同时问我,布吕巴赫旅馆里是否也住有规规矩矩的人。我用良心回答说有,当这美好的三人团起身时,我还探出窗外打了一次招呼。“太阳”店主狡狯地微笑着,他可能知道,那座大学生拘禁室在格廷根就叫做布吕巴赫旅馆。
走过诺尔德海木,就是山地了,到处有美丽的丘陵突起。路上遇见的多半是赶布劳史外各年集的小贩,还有一群妇女,每个人都在背上背着一只大的、几乎有一房高的、蒙着白麻布的箱笼。里边装着捕来的各色各样的鸣禽,它们不住地鸣啭,同时背着它们的人们也快乐地跳跃喧哗。我觉得十分可笑,这样的鸟儿背着另一些鸟儿到市场去。
在漆黑的夜里我到了渥斯特洛德。我不想吃饭,立刻就倒在床上。我疲乏得像是一条狗,睡着了像是一个神。在梦里我又回到格廷根,回到那里的图书馆。我站立在法律阅览室的一角,翻阅旧日的论文,潜心诵读,当我停止时,我惊讶地觉察到,已经是夜里了,悬挂着的水晶灯照耀全室。附近礼拜堂的钟正敲着十二点,门慢慢打开,走进来一个骄傲的、硕大的女子,法科的同人和属员们恭恭敬敬地陪伴着她。这高大的女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是面貌上的表情含有一种严峻的美丽,每一顾盼都表露出她是崇高的女泰坦,威严的忒弥斯,她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剑和秤握在一起,一只手拿着一卷羊皮纸,两个年轻的法学博士牵着她褪成灰色的衣裳的长裾;在她右边风一般跳来跳去的是汉诺威的吕苦各,瘦削的枢机顾问路司提苦斯,他朗读他的新法律草案;在她左边蹒跚地走着她的Cavaliere?Servente(侍从卫士),司法顾问苦耶求斯,他又漂亮又高兴,不住地谈讲着法律上的俏皮话,他自说自笑是这样亲切,甚至连这严肃的女神也几次微笑着向他弯下身来,用大卷的羊皮纸敲他的肩膀,和蔼地低声说:“小人儿,放荡的小丑,你把树木从上往下剪伐!”这时其他的先生们每个人都同样走近,都有所述说,有所嬉笑,不外乎一个新近思考出来的小体系,或是小假定,或是自己小脑袋里产生的类似的畸形儿。从敞开的门又走进许多不熟识的先生,他们都表示是卓越的学会里的伟大人物,他们多半是笨拙而鬼鬼祟祟的角色,以傲慢自足的态度不加思考地下定义,辨别区分,在每一段罗马法纲的小节目上争论不已。还不断地走进新的人物,年老的法学者,穿着过时的服装,戴着白色的蜷缩的长假发,人人都有一副久已被人忘却的面貌,最奇怪的是人们对这些前世纪的名人并不另眼看待;这些人依照他们的方式跟大家一起喧哗、呼哨、叫喊,恰如海水激荡,越来越紊乱、越喧噪地围绕这高大的女神,直到她不能忍耐了,忽然用一种最恐怖的剧痛的声音喊道:“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我听见尊贵的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侮蔑的力量和无声的暴力把这没有罪的人锁在苦难的岩石上,你们所有的喧哗和争论并不能医治他的伤,打碎他的镣铐!”女神这样呼叫,泪泉从她的眼里涌出,这一伙人全体咆哮像是感受到死的恐怖,屋顶爆裂,书从架上飞舞下来,就是苍老的明希豪森从他的镜框里走出来命令大家安静,也无济于事,吵闹和叫喊更为粗暴——我逃脱这暴乱的疯人院的吵闹,走入史学阅览室,走到那慈悲的地方,贝尔魏德勒的阿波罗与梅底色的维纳斯的神圣的造像并列,我倒在司美女神的脚下,在她的目光里忘却我方才逃脱开的粗野的争斗,我的眼睛狂欢地吸饮她圣洁身体的匀称与永恒的美丽,希腊的宁静浸透我的灵魂,如同天上的福祉一般,日神阿波罗在我的头上倾注了他最甜美的琴声。
醒时我仍然听见一片悦耳的声音。牧群走向牧场,小小的牧钟在响。可爱的、黄金的太阳照进窗子,照着屋内壁上的图画。有关于解放战争的图画,上边忠实地描绘着我们人人都是英雄,还有革命时代处刑的情景,路易十六在断头台上,和类似的杀头事件;我们观看这些画,不能不感谢上帝,我们平安地躺在床上,喝上好的咖啡,头还这样舒适地架在肩上。[墙上还挂着阿贝耶得与哀露阿丝,还有一些内容空虚的女孩子的面貌表现法国的道德,下边用美术字写着la?prudence(谨慎),la timidité(畏怯),le?pitié(怜悯)等字,最后是一幅圣母像,她是这样美丽,这样可爱,这样无条件地虔诚,我真想去寻找供画家临摹的那个美女,和她结婚。自然,我一和这个圣母结婚,我就要请求她断绝与圣灵的一切继续的交往,若是我的头上由于妻子的媒介获得一圈圣光,或是任何一种其他的装饰,我是绝对不愿意的。]
我喝过咖啡,穿好衣服,读完了窗上的铭语,在旅馆里把一切都料理完毕,就离开渥斯特洛德。
这座城自然也有许多房屋、各样的居民,其中也有许多人物,我们能够在郭特沙可的《哈尔茨山旅行手册》里较为详细地找到。在我走上大道以前,我攀登了渥斯特洛德古堡的废墟。这废墟只是半座庞大的、厚墙的、好像被癌病侵蚀的古塔。往可劳斯他尔的路又引我上山,我在最近的一座山丘上又向下俯瞰一次山谷,渥斯特洛德的红屋顶从绿枞林中向上窥伺,有如一棵名贵的蔷薇。太阳给与一种十分可爱的、天真的照耀。人们在这里望见那残余的半座塔的庄严的背面。
[这带地方还有许多古堡的遗迹。虐尔登附近的哈尔登山是最美丽的。纵使人们的心是恰如其分地在左边,在自由的一边,可是在眺望那些具有特权的肉食鸟的岩穴时,却不能抑制一切悲凉的情绪,因为那些肉食鸟只把强烈的食欲遗留给他们衰弱的子孙。我也是这样悲凉地度过这个早晨。离格廷根越远,我的心也渐渐溶解,又和往日一样引起我浪漫的情绪,我游荡着作出下面的歌曲:
翱翔吧,你们旧梦!
敞开吧,你这心扉!
灿烂地流涌出来
歌的欢悦,悲情的泪。
我要遨游在枞树间,
那里奔涌着流泉,
亲爱的画眉高唱,
骄傲的麋鹿盘桓。
我要登上高山去,
登上险阻的巉岩,
那里灰色的故宫墟
巍立在晨曦里边。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
追念古代的风光,
古代繁盛的世代,
与销沉了的荣华。
如今草满比武场,
勇士曾在那里决战,
他战胜了一切的人,
获得了战胜的奖赏。
薜荔蔓生瞭望台,
美人曾在那里伫立,
她向骄傲的胜利者,
用柔媚的眼光示意。
啊!死神的手征服了
男的勇士,女的美人——
那瘦削的镰刀骑士?
把我们都击落沙尘。]
我走了一段路以后,和一个旅行的手艺人遇在一起,他是从布劳史外各来的,他向我述说那地方的一件谣传:年轻的公爵在去圣地的路上被土耳其人掳去了,要交一大笔赎款才能释放。公爵的远征可能招致了这个传说。人民总还有一套传统的荒诞的概念,这在他们的“恩斯特公爵”的故事里十分可爱地表达出来。向我述说那件新闻的是一个裁缝,一个纤细的、矮小的青年,他是这样瘦削,甚至星星都能照透他,有如照透《莪相诗》里的雾的精灵,全身是怪僻与悲情带有民间质朴的离奇的混合。这特别表现在离奇动人的歌调里,他用这歌调唱着奇异的民歌:“一个金甲虫,爬在篱笆上,囌囌囌囌!”这首歌在我们德国人这里是美丽的: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癫狂,他找不到一个比他更癫狂的人来了解他。只有一个德国人能够感受那首歌,为它死哭死笑。我在这里也看到,歌德的诗句是怎样深入人民的生活。我的瘦小的旅伴间或颤动地歌唱:“充满悲哀,充满欢悦,思想是自由的!”这样把原作传讹在民间是常有的事。他又唱一支曲子:《小绿蒂在维特的墓旁哀泣》。裁缝唱到下边的句子时,伤感得涕泪交流:
我独自哭泣在玫瑰花旁,
那儿下弦月常常向我们窥伺!
我哀痛地迷失在银泉旁,
它曾亲切地流给我们许多欢喜!
但是他随即变得放肆了,他向我说:“我们在卡塞尔同业公会里有一个普鲁士人,这样的歌儿就是他作的;他不能缝缀那幸福的诅咒;他若有一个铜钱在衣袋里,就有两个铜钱的酒喝,若是他酩酊大醉了,他就把天空当作一件青蓝的内衣,哭起来像是檐漏,唱着一支双节诗的歌!”关于双节诗我希望得到一个说明,可是我的小裁缝却用他齐根海音的小腿跳来跳去,不住地喊:“双节诗就是双节诗!”最后我才明白,他指的是重复押韵的诗,就是八行诗体。——这中间,由于过分的运动和逆风,这位针线骑士变得很疲乏了。他还作出一些大方的态度走路,并且壮语惊人:“如今我要用两条腿征服长路!”可是他不久便诉起苦来,说他走得脚下起了泡,这世界太广阔了;最后他轻轻地在一棵树旁坐下,摇摆着他柔嫩的小头,活像一条颓丧的小羊尾巴,他悲凉地含笑呼叫:“我这可怜的快死的小畜生又累得走不动了!”
这里的山势更为斜陡,枞林在下边激荡,像一片绿海,上边蓝色的天空浮泛着白云。这地方的荒野几乎被统一和单纯给驯服了。自然像是一个善良的诗人,它不爱激急的转变。浮云虽然间或组成这样奇异的形象,可是具有一种乳白的、或是一种柔和的、与青天绿野谐和一致的色彩调配,使一个地方的各样颜色都互相溶解,有如轻妙的音乐,每个自然景象都起着止息痉挛、镇静心神的作用。——故去的霍夫曼也许会把这些云描画得彩色斑斓。——正如同一个伟大的诗人一样,自然也会用最经济的方法产生最大的效果。这里只有太阳、树木、花、水与爱。当然,若是观者心里没有爱,那么全体也许只能给人一种恶劣的景象,太阳只有若干里的直径,树木只宜于烧火,花朵按着花蕊分门别类,水是湿的。
一个替卧病的伯父在林里捡柴的男孩把雷尔巴赫村指给我看,那村子的小茅屋有灰色的屋顶,穿过山谷约有半个钟头的路程。“在那儿,”他说,“住着些愚蠢的瘰疬病人和白色的摩尔人。”——在民间,人们用这个名称称呼患白皮病的人们。这男孩与树木互相友好;他向它们打招呼,有如要好的相识,它们发出响声向他回礼。他打起唿哨像一只山雀,周围其他的鸟儿都叫着回答,不知不觉,他光着脚,背着一捆柴跳到林丛里去了。这些儿童们,我想,都比我们年轻,他们还能回忆,他们怎样同样是树木或飞鸟,所以他们还能够了解它们;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长大了,有太多的忧虑,脑子里装着法律和恶劣的诗句。当我走进克劳斯塔尔时,那个与现在不同的时代又生动地回到我的记忆里。这座美好的小山城,人们没有走到跟前,是看不见的;我来到这里,钟声正敲十二下,小孩子欢呼着从学校里出来。这些可爱的男孩,几乎都是红面颊、蓝眼睛、淡金色的头发,跳跃欢呼,唤醒我悲凉而快活的回忆,当我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在杜塞多尔夫的一个郁闷的天主教修道院学塾里,整个可爱的上午都不许从木凳上站起,必须忍受那样多的拉丁文、棍棒和地理,若是最后那古老的圣芳济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我也是同样尽情地欢悦狂呼。儿童们从我的背囊上看出我是外乡人,十分殷勤地向我行礼。其中的一个男孩告诉我说,他们刚上了宗教课,他把汉诺威王国的《教义问答》给我看,人们按着这本书向他们考问基督教义。这小本书印得很坏,我担心,这些教义已经由此把一种不愉快的吸墨纸的印象印在小孩的心灵里了;这也非常使我不快,那与神圣的三位一体论起严重冲突的九九表就印在《教义问答》里,并且是印在最后的一页,儿童们能够因此很早就被引入邪道,发生怀疑。在普鲁士我们是聪明得多了,当我们热心劝化那些擅长算术的人们时,我们就防止把九九表印在《教义问答》的后边。
我在克劳斯塔尔的王冠旅馆吃午饭。我得到嫩绿的芹菜汤,紫青色的洋白菜,一块烤牛肉,大得像一座小小的支姆布拉梭山,还有一种叫做“比经各”的熏青鱼,这是由于它的发明者维廉·比经各而得名的,这人死于一四四七年,为了那个发明,卡尔五世对他是这样尊重,在一五五六年他从米德堡旅行到彩兰特的比利特,只是为了在那里看一看这个伟人的坟墓。当我们知道这份菜历史上的知识而亲自吃它的时候,它是多么好吃!只有饭后的咖啡使我扫兴,因为一个年轻的人坐在我这里攀谈,并且夸耀得这样厉害,致使牛奶都在桌上变酸了。他是一个年轻的商店伙计,穿着二十五种颜色的背心,戴着同样多的金印章、戒指、胸针等。他外表像个穿着红色上衣的猴子,还自言自语:“人仗衣服马仗鞍!”他熟悉无数的拼字谜,也知道许多小故事,他把这些故事总是安置在最不合适的地方。他问我,格廷根有什么新闻,我告诉他:在我从那里起程之先,出现了一张大学评议会的布告,禁止切掉狗的尾巴,违者罚银币三元,因为在三伏时疯狗把尾巴夹在两腿中间,人们由此可以把疯狗和好狗分开,若是它们没有尾巴,就无法区分了。——我吃完了饭就起身去参观矿坑、炼银所和造币厂。
和常常在我生活里一样,我在炼银所里没有遇到银光。在造币厂里我得到较好的机会,能够旁观钱是怎样铸成的。当然,我也没有能够得到什么。我遇这样的机会永久是旁观者,我相信,即使从天上落下雨钱来,我从中得到的也只是头上的窟窿,不像以色列的子孙们会用欢乐的心情聚集起白银的吗哪。我观察这些新生的灿烂的银钱,情感里很可笑地混合着敬畏和感动,我拿起一个才从钱模子里铸出来的钱放在手里,向它说:“年轻的银钱!什么命运在等待你!你将要制造出怎样多的好事和怎样多的坏事!你将要怎样保护罪恶,修补道德,你将要怎样被人爱,又被人诅咒!你将要怎样助长荒淫、媒合、欺骗和杀戮!你将要永不息止地乱转,通过清洁的和肮脏的手,千秋万岁,直到你最后罪深孽重,和你的同类一起聚集在亚伯拉罕的怀里,他把你熔冶、净化、改造成一个新的、更美好的东西,[也许成为一个清白无瑕的小茶匙,将来我自己的玄孙用它搅烂他爱吃的粥汤。]”
下到克劳斯塔尔那两个最出色的名叫多罗特亚和卡罗利娜的矿坑,我觉得很有趣,我必须详细说一说。
离城半点钟,我走到了两座高大黑色的建筑前。在那里立即受到矿工们的招待。他们穿着深色的、通常是钢蓝色的、宽大的、垂到腹下的上衣,同样颜色的裤子,一件系在后边的皮围裙,戴着一顶没有边檐的小绿毡帽,像是切去尖顶的圆锥。参观者也要同样穿上一套这样的服装,只是没有后边的皮巾,一个矿工工头点着了他的安全灯,引导参观者到一个像是烟突扫除口似的阴暗的洞口,他走下去才到胸部,就告诉人们怎样紧紧把住梯子的规则,他让人在后边跟着,不要害怕。这件事本身是毫无危险的;但如果人们关于矿山一无所知,在开始时总是不相信。单是必须脱去衣服,穿上深色的罪人一样的服装,就已经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了。于是匍匐着向下爬,阴洞又是这样阴暗,只有上帝知道,这梯子能有多么长。但不久人们便觉察到,这不是一条唯一的、直入黑暗的无底深渊的梯子,却是许多具有十五个到二十个梯级的梯子,每个梯子都引人到一块能够站立的小木板上,里面又有一个新洞向一条新梯引下。我最初入的是卡罗利娜矿坑。这是我所认识的最脏最不愉快的卡罗利娜。梯级都泥泞潮湿。从一个梯子走到另一个,工头走在前边,他不断地担保说:这绝对没有危险,只需两手紧紧把住梯级,不要往脚下看,不要发晕,千万不要踩旁边的木板,那里现在有辘辘作响的吊桶的绳索在上升,十四天前一个不小心的人在那里跌落,不幸摔伤了脖子。下面是一种紊乱嘈杂的声音,我们不断地触到梁柱和动转中的绳索,它们把一桶桶采得的矿石和渗漏出来的水向上吊起。我们间或也走到称作坑道的横断的小路,在那里看见矿脉生长,寂寞的矿工整天坐在那里,辛辛苦苦地用锤子把矿叶从岩壁里敲出来。我没有下到最深处,那里有些人以为,已经能听到人们在美洲怎样喊“乌拉,拉法耶特!”;我们私下说,我觉得我走到的那里已经够深的了:不断的嚣乱与喧噪,恐怖的机械转动,地下泉水的流声,从各方面滴落下来的水,浓烟上升的地气,安全灯越来越苍白地照入这寂寞的夜里。真的,那实在使人昏迷,我的呼吸紧迫,费尽力气把住平滑的梯级。我不曾感到所谓恐怖的感觉,但是很奇怪,我在下边的深处却想起去年我大约在这同一时候在北海上遇到的一次暴风雨,现在我以为,那才真是亲切舒适,当时船摇来摇去,暴风吹起喇叭的曲调,中间掺杂着快乐的水手的喧哗,一切都清爽地被神的亲爱而自由的空气笼拂着。是啊,空气!——我渴望空气,又向上攀了几十段梯子,我的工头引导我从一条狭窄而又很长的、在山里凿出的小路到了多罗特亚矿坑。这里比卡罗利娜较为透风清爽,梯子也较为洁净,可是也更长更陡。这里我也较为舒畅,尤其因为我又遇见活人的踪迹。那就是在深处显现出游动的微光;矿工们带着他们的安全灯慢慢上来,祝福“平安”,又带着从我们这边得到的同样的答礼在我们身旁走过;这些少年和老人都具有虔诚的、有些苍白的、被安全灯神秘地照着的面貌,他们用他们幽深明净的眼光看我,像是一种和睦而平静、同时又苦恼而不可解的回忆一般;他们终日在阴暗寂寞的矿坑里劳作,如今正向上渴望着亲爱的日光与妻子们的目光。
我的向导却有一种诚实的、德国卷毛狗的天性。他用内心的快乐指给我那条坑道,那是剑桥公爵参观矿坑时和他全体随员会餐的地方,长的木餐桌还摆在那里,还有公爵坐过的青铜大椅。这善良的矿工说,椅子留作永久纪念,他热烈地讲述:当时举行了多少宴会,整个坑道怎样用灯光和花叶修饰起来,一个矿工怎样弹着胡琴歌唱,快乐的、亲爱的、肥胖的公爵怎样承受许多庆祝健康的干杯,怎样多的矿工,尤其是他自己,情愿为亲爱的、肥胖的公爵和汉诺威王家牺牲生命。——当我看见这忠义的情感在他单纯的自然声调里流露出来时,我每次都深深地受了感动。这是一种如此美的情感!而且是一种如此真实的德国人的情感!别国的人民能够更聪明,更有情趣,更快乐,可是没有像忠实的德国人这样忠实的。若是我不知道忠实是和世界一样古老,我就会相信,它是一颗德国人的心发明的。德国人的忠实!它不是现代的花言巧语。德国公侯们,人们应该在你们宫廷中把那首忠实的埃卡尔特和暴虐的布尔衮特的歌儿唱了又唱,布尔衮特把埃卡尔特亲爱的孩子们都给杀死了,可是仍旧看出他是永久忠实的。你们有最忠实的人民,若是你们以为,理智的、忠实的老狗会忽然发了狂,来咬你们神圣的下腿,你们就错了。
和德国人的忠实一样,这盏小安全灯没有起很多的爆花,安安稳稳引导我们穿过矿坑和坑道的迷宫;我们从郁闷的山的黑夜里走出来,日光闪照着——啊,平安!
大部分的矿工都住在克劳斯塔尔和与它相连系的小山城采莱非特。我访问了许多这些精明强干的人们,观看他们小家庭的布置,听一些他们用他们唯一心爱的乐器拨琴很和美地伴奏的歌曲,让他们给我讲旧日山中的童话,也背诵祈祷词,在他们走入阴暗的矿坑之先,他们通常?聚集在一起,作一些祈祷,我也参加作过一些善良的祈祷。一个年老的工头甚至以为,我将要留在他们这里作矿工;等到我最后告别时,他嘱托我一些事转告他住在哥斯拉尔的兄弟,他还为了他亲爱的侄女给与我许多亲吻。
这些人的生活虽然显得这样静止安静,但却是一种真实的、生动的生活。高年衰颤的老太婆面对着大木柜,坐在炉子后边,可能在那里已经坐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她的思想和感觉同炉子的一切边角与木柜上的一切雕纹深密地结合在一起。并且木柜和炉子也生活着,因为一个人已经把他灵魂的一部分灌注给它们了。
德国的童话就是通过这样深的直觉生活,通过“直感”产生的。它的特征在于不只是动物和植物,就是完全没有生命的事物也会言谈动作。对于沉思的、朴素的人民,这些事物内在的生活在他们矮小的山屋林舍四围寂静的秘密中显示出来,它们获得一个必要的、首尾一致的性格,幻想情趣与纯人性的意向甜美地混合一起;在童话里,离奇又好像理所当然,我们看到:缝针与戳针从裁缝店里出来,在黑暗中迷失道路;草茎和白菜头要越过小溪,遭逢不幸;铲子和笤帚站在楼梯上吵架厮打;被问的镜子指出最美的女子的相貌;甚至血滴也开始说话,从最忧惧的同情里发出的悲哀而阴郁的言语。由于同一的理由,我们的生活在儿时是这样意味无穷,那时一切对于我们是同样重要,我们听取一切,观看一切,对待一切的印象都是平等的,不像我们后来另有企图,只专门从事个别的事物,费力地把直觉的明亮的黄金变换为书里定义的纸币,赢得人生的广泛而失却人生的深度。现在我们是长成的、高贵的人了;我们时常迁换住处,女仆天天打扫,随意改变家具的位置,我们对这些家具不感兴趣,因为它们或者是新的,或者是今天属于汉斯明天就属于以撒了;就是我们的衣服对我们也永久是生疏的,我们几乎不知道,我们身上穿着的上衣有多少纽扣;我们尽可能地常常更换服装,没有一件和我们内心的与外界的历史发生联系;——我们几乎不能记起,那件褐色背心是什么样子,那背心曾一度给我招来那么多的哄笑,而在它宽阔的条纹上,却那样可爱地放过爱人的亲爱的手!
而对大柜,在炉子后边的老太婆穿着一件过时衣料的印花的外裙,那是她死去的母亲的婚衣。她的曾孙,一个矿工装束、金头发、目光闪烁的男孩,正坐在她的膝前数她裙上的花朵,她可能已经向他说过许多关于这裙子的小故事,许多严肃的、美丽的故事,这男孩绝不会很快地忘却它们,等到他不久长大成人在卡罗利娜漆黑的坑道里寂寞地工作时,它们还要常常浮现在他面前,他也许一再地述说它们,若是这亲爱的祖母死了很久,他自己成为一个银色头发的、衰退的老人,坐在孙儿们的围绕中,面对大柜,在炉子后边。
夜间我仍旧住在王冠旅馆里,这时枢机顾问包君也从格廷根来到。我很快乐,得向这位老先生致意问候。当我把名字写在旅客簿里,翻看七月份的那几页时,我也看到一个非常尊贵的题名,阿答贝尔·封·沙米索,不朽的《史雷米尔传》的作者。旅馆主人向我说:这位先生是在一个无法描述的坏天气里走来,又在一个同样坏的天气里走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必须再减轻一次我的背囊,把一只装好的靴子抛去,我抬起脚来,往哥斯拉尔走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那里的。我只能记得这么多:我悠悠荡荡地上山又下山;俯视一些美妙的草谷;银色的水哗哗地流着,甜美的林鸟鸣啭,牧群的小铃叮叮作响,各样的绿树被亲爱的太阳照成金色,上边蓝绸子一般的天顶是这样透明,人们能够深深地望入至圣之境,那里天使们坐在上帝脚前,从他面部的纹理中学习全部的低音和声。但是我还生活在我的灵魂无法排解的昨夜的梦里。那是旧日的童话,一个骑士走入深井,井里有一个最美丽的公主中了魔,僵睡不醒。我自己就是这骑士,井是阴暗的克劳斯塔尔矿坑,忽然出现许多灯光,从两旁的罅隙中跳出守卫的矮人,他们作出愤怒的面孔,用他们的短剑向我乱砍,尖锐地吹起号角,跑来的越来越多,可怕地摇摆着他们宽大的头颅。我在他们头上一敲,血就流出来了,我才看出来,那是我白天在路旁用手杖打落的红色的、长须的蓟草的花球。他们也立刻都被赶走了。我来到一座光明灿烂的大厅;心爱的人立在中央,蒙着白纱,僵直不动像是一座雕像,我吻她的嘴边,生存着的上帝啊!我感到她灵魂里使人幸福的气息和她可爱的嘴唇的甜美的颤动。我仿佛听见上帝在叫:“要有光!”于是有一道永恒的光闪烁射下;但是在这同一的瞬间又变成黑夜了,一切都混混沌沌流入一片旷野的、荒凉的大海。一片旷野的、荒凉的大海!死者的鬼魂恐怖地在沸腾的水上奔驰,他们白色的丧衣在风中飞舞,一个彩衣斑斓的小丑拿着折扇一般的鞭子在他们后边追赶着跑来,这小丑就是我自己——忽然,海妖从阴暗的波浪中伸出他们畸形的头,张爪向我抓来,我在恐怖中惊醒了。
最美丽的童话是怎样时常被破坏!本来,骑士找到了睡眠的公主时,他必须从她宝贵的蒙纱上剪下一块;她由于他的勇敢从沉睡中醒来,又回到她的宫里坐在黄金椅上,骑士就必须走到她的面前说:“我的最美丽的公主,你认识我吗?”她回答:“我的最勇敢的骑士,我不认识你。”骑士立即把从她的蒙纱上剪下的那一块递给她看,恰好互相吻合,于是两人温柔地拥抱,众人们吹起喇叭,庆祝婚礼。
这的确是一个特有的不幸,我的爱情的梦很少得到一个这样美好的结局。
哥斯拉尔的名字是这样好听,和它联系着这样多古代的帝王的回忆,使我期待着看到一座庄严壮丽的古城。但是当我在近旁观看那些名胜时,也不过如此!我看见一座腐败而潮湿的小城,街道多半是狭窄、迷乱而弯曲的,一条小水,大概是哥塞河,在街道中间穿流,有一条石道,坎坷不平有如柏林的六脚韵诗。只有周围的古迹,即是城墙、城楼与雉堞的残迹,给这座城一些峻拔的气象。其中一个城楼,称作牙城的,它有这样厚的墙,楼里全部的房屋都像是从墙里凿出来的。城前的广场是一片美丽的广大的草地,四围是高山,举世闻名的射击场就在这里。城内的市场不大,中央有一个喷水池,水注入一个大铜槽里。起火时在那里敲几下;它发出一种洪大响亮的声音。人们不知道这个铜槽的来历。有些人说,魔鬼有一回在夜里把它放在市场中央。那时候人还糊涂,魔鬼也糊涂,他们互相送礼。
哥斯拉尔的市政厅有如一座涂成白色的守卫所。旁边的同业公会有一个较好的外表。这里有德国皇帝的立像,大约与地面和房顶都有同样大的距离,这些立像被烟气熏黑了,有一部分镀了金,他们一手拿着权杖,一手握着地球仪;都像是熏烤过的大学司事。其中一个皇帝拿着一把宝剑代替权杖。我猜不出这种不同是说明什么;可是它一定有它的意义,因为德国人有特殊的习惯,他们对他们所做的一切总要想出一些道理。
在郭特沙可的《旅行手册》里我读到许多关于哥斯拉尔的老教堂和有名的宝座的记载。可是当我要参观这两处时,人们告诉我说:教堂拆掉了,宝座送到柏林去了。我们生在一个意味深长的时代:千年的教堂被拆毁,帝王的宝座被抛在废物堆房里。
从前教堂里的一些贵重物品如今都陈列在斯台芬礼拜堂里。非常美丽的玻璃彩绘,几幅恶劣的图画,里边也有一幅路加·克拉那赫的,此外还有一个木雕的基督在十字架上,一座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制成的异教祭坛;祭坛是一个长方的箱形,由四个女体支柱背着,她们是弯腰的姿势,手在头上支撑,作出使人不快的丑恶面貌。这中间更引人不快的是立在旁边的、方才已经提到的木质十字架。这个基督的头上有真头发、荆棘和涂血的面孔,它诚然高度地表示出一个人的死亡,但是表示不出一个降自上天的救世主的死亡。只是肉体的灾难雕刻在这个面孔里,并不是痛苦的诗。这样的像与其说是属于神殿,还不如说是属于解剖室。[礼拜堂管事人的老婆精通艺术,她引导我到处转,还把一个悬灯似的挂在礼拜堂中央、多方形、刨得平滑、黑色而有白色数目字的木块当作特殊的珍宝指给我看。啊,新教教会的发明精神在这里显得多么灿烂!因为,谁能想得出呢!那木块上的数目字都是赞美歌的号码,这些号码通常是用粉笔写在一块黑板上,就美学的意义说,使人觉得索然无味,但是现在由于这个发明,甚至充作礼拜堂的装饰,并且足够补充礼拜堂里没有拉斐尔绘画的缺陷。这样的进步使我无限高兴,因为我是一个新教徒,一个路德的信从者,每逢天主教方面的敌人嘲笑新教礼拜堂内空虚的、荒凉的外表时,我总是非常忧虑的。]
我住在市场附近的一座旅馆里,若不是旅馆主人带着他那副长到多余程度的脸,提出许多烦琐的盘问,坐在我这里,这顿午饭还会更适合我的口味;幸而不久我因为另一个旅客的来到获得解救了,他必须按着同样次序担受同样的盘问:quis(谁?)quid(什么?)ubi(什么地方?)quibus?auxiliis(用什么资财?)cur(为什么?)quomodo(怎么样?)quando(什么时候?)这客人是一个年老、疲倦、憔悴不堪的人,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游遍了全世界,尤其是在巴塔维亚住了很久,赚了许多钱,又全都花掉了,如今,离别了三十年,他要回到他的故乡魁德林堡去,——“因为,”他补充一句,“我们家有祖坟在那里。”旅馆主人说出很开明的意见:我们的肉体葬在什么地方,对于灵魂却是不关重要的。“您知道准是这样吗?”客人用这话回答他,在他萎缩的嘴唇和没有光彩的小眼睛周围皱起异常狡狯的圈纹。“但是,”他又勉强缓和口气说,“我并不要因此说些异乡的坟墓的坏话;——土耳其人埋葬他们的死者比我们漂亮得多,他们的坟墓简直是花园,他们坐在他们白色的、裹着缠头的墓石上,一棵扁柏的荫下,抚弄着他们严肃的胡须,从他们土耳其的长烟管里安安静静地吸着土耳其烟;——还有在中国人那里,这是一种真正的快乐,去看他们怎样在他们死者长眠的地方按照仪式环舞,祈祷,喝茶,拉胡琴,用各样镀金的条板、小瓷人、杂色绢条、人造花、彩灯把可爱的坟墓装饰得十分漂亮——一切都很漂亮——我离魁德林堡还有多远呢?”
哥斯拉尔的墓地并没有很感动我。更感动我的却是那个非常美丽的满头鬈发的女孩,当我来到城里时,她正从下层楼一个较高的窗子里笑着向外张望。饭后我又找到那可爱的窗子;但是这时那里只有一个插着白色吊钟花的水瓶。我爬上去,从瓶里取出那些玲珑的小花,坦然地把它们插在我的便帽上,街上的行人,尤其是老太婆们,都用张大的嘴、僵硬不动的鼻子、凸出的眼睛观看着这巧妙的盗窃行为,我也不加理睬。一点钟后我又从那座房屋走过,美丽的女孩又站在窗子里,她一看到我的便帽上的吊钟花,便满面通红,急忙退回去了。我这时把那美丽的面孔看得更清楚;这是夏晚的微风、月光、夜莺曲和蔷薇香的甜美的、透明的化身。——后来,已经完全黑暗了,她又走到门前。我来了——走近她——她慢慢躲入阴暗的门洞——我握住她的手向她说:“我是一个奇花与亲吻的爱好者,凡是人们不情愿给我的,我便偷。”——我迅速地吻她——她正要逃脱,我低声安慰她:“明天我就离去,并且不再回来!”——我感觉到可爱的嘴唇与小手的神秘的反应——我笑着从那里跑开了。是的,我必须笑,只要我一想起我无意中说出那句魔语:“明天我就离去,并且不再回来!”我们穿着红蓝制服的人们用这句话常常比用他们唇上短髭的殷勤更能够打动女人们的心。
我住的房间给我一片美丽的远景,可以眺望拉梅尔斯山。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夜骑在它的黑马上奔驰,长的鬣毛在风中飘荡。我倚窗望月。真有一个人在月亮里边吗?斯拉夫人说,月亮里的人叫作克罗他尔,他浇水使月亮生长。当我少年时,我听说:月是一个果实,若是它成熟了,就被可爱的上帝摘下来,和其他的满月在一起,放在世界尽头的大柜里,用些木板子钉住。后来我长大了,我觉察到,世界不是限制得这样窄狭,人的精神把那些木柜冲破了,并且用一把巨大的彼得的钥匙,用永生的观念,把七层天界都打开了。永生!这美丽的思想!谁是最先把你想出来的?是不是一个纽伦堡的市侩,他头上戴着白色的睡帽,嘴里含着白色的泥烟袋,在温和的夏晚坐在他的房门前,十分舒适地以为:这有多么美好呢,如果他能够这样长此下去,抽烟和生命的呼吸都不停息,活到亲爱的永恒!或许是一个年轻的情人,他在他爱人的怀里想出那永生的思想,他想出它,因为他感到它,并且因为他不能感到或想起别的事物!——爱!永生!——在我的怀里忽然变得这样热,致使我相信,地理学者把赤道的位置改变了,赤道现在正穿过我的心。爱的情感从我的心里涌出,热烈地涌入广大的夜里。园里的花在我窗下放射出更为强烈的香气。香气是花的情感,正如人的心在夜里自以为是孤寂而无人窥伺时,它的感觉也更为强烈一般,花也好像羞涩地等待着四面包围的黑暗,以便完全放任它的情感,把甜美的香气喷吐出来。——你们涌出吧,我心里的香气!在那些山的后边去寻找我梦里的爱人!她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睡眠了;天使们跪在她的脚下,若是她在睡中微笑,那便是天使们所作的一个祈祷;天和天上的一切幸福都在她的怀里,当她呼吸时,我的心就在远方跳动;太阳在她纤细的眼毛后沉落了,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天就又亮了,鸟儿们唱歌,牧铃铛铛地响,群山穿着它们翠玉的衣裳闪烁发光,我也就捆起背囊去漫游。
[在这些哲学的观察和私人情感中,出乎意外枢机顾问包君来看我,他是不久以前来到哥斯拉尔的。这个人的和善愉快,我几乎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深切地感到过。我敬重他,因为他有卓越的、锋锐的辨别力,但是更因为他的谦虚。我看他非常活泼、爽快、精力充沛。他的新著作《理性的宗教》足以证明他是精力充沛的,这本书是这样使唯理论者兴奋,使神秘家恼怒,使广大的群众感动。在这一瞬间我自己诚然是一个神秘家,我为了我的健康,按照医生的规定避免一切引起运用思想的刺激。可是我绝不错认保禄斯、古利特、克鲁格、爱西霍恩、包特维克、维格晒得尔等人唯理论的努力的不可估量的价值。我自己有时觉得这是很有益的,这些人铲除了这么多陈腐的罪恶,尤其是古老的教会垃圾,其中有这么多的蛇虫和毒气。在德国,空气是太沉浊也太闷热了,我时常怕闷死,或是被我亲爱的神秘同志们在他们爱的狂热中绞死。所以我对于善良的唯理论者也绝不见怪,如果他们把空气弄得过于清凉了一些。根本上自然界本身已经给唯理论立下界限;在抽气机下和北极,人们毕竟是不能担当的。]
我在哥斯拉尔过了一夜,在那夜里遇到一些非常离奇的事。我回想起来还不无恐惧。我天性是不害怕的,[上帝知道,若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刃要和我的鼻子结识,或是我夜半迷失在一个险恶的林中,或是在音乐会里一个打呵欠的少尉威胁着要把我吞食,我从不曾感受过一种特殊的忧惧]——但是我怕鬼却这样厉害,有如《奥地利观察报》。什么是恐惧呢?它是由于理智还是由于情感?关于这个问题,我时常同扫罗·阿色尔博士争辩,每逢我们在柏林那座我吃过许多次午饭的皇家咖啡店里偶然相遇的时候。他总主张:我们怕一些事物,因为我们通过理性推论,才认为它是可怕的。只有理性是一种力,不是情感。在我吃得好喝得也好的时间内,他不断地给我论证理性的优点。他的论证快要完结时,他总是看一看他的表,并且永久用这句话结束:“理性是最高的原则!”——理性!我现在每逢听到这个字,我还是永久看见阿色尔博士和他的抽象的腿、他的窄小的先验的灰外套,以及可以给几何教科书充当铜版画的严峻的冰冷的脸。这个人,有五十多岁了,是一个体现人形的直线。这可怜的人探索最高原理,他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从生活里思索出去了,一切的日光、一切的信仰、一切的花,剩给他的只有寒冷的、最高原理的坟墓。他对于贝尔魏德勒的阿波罗和基督教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恶意。他甚至写过一个小册子反对基督教,证明它是非理性的、没有根据的。他写过一大堆书,在这些书里总是理性在夸耀它自己的优越,这可怜的博士对此十分认真,所以在这一点上他获得人人的尊敬。但也就是在这里边有最大的笑话,当他不能理解每个孩子——正因为这是一个孩子——都能理解的事物时,他便做出一副认真的、愚蠢可笑的面孔。我也有几回到他家里拜访这位理性博士,看见美丽的女孩们在他身边,因为理性并不禁止人们有感官的享受。我有一次又去拜访他,他的仆人告诉我说:“博士先生刚刚死去了。”我当时并不感到什么,只觉得好像他说:“博士先生搬走了。”
还是回到哥斯拉尔吧。“最高的原则是理性!”当我去睡觉时,我向我自己慰解着说。但是无济于事。我刚刚在我从克劳斯塔尔带来的凡恩哈根·封·恩塞编的《德国小说集》里读了那篇可怕的故事,述说一个儿子,他自己的父亲要谋杀他,他怎样在夜半被他死去的母亲的幽魂所警告。这篇故事奇异的描写使我在阅读时感到一种内心的恐怖冷彻全身。人们在旅途中读鬼的故事,就会起一种更为悚惧的感觉,尤其是在夜里,在不曾住过的一座城、一所房、一间屋里。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有多少凶事可能已经在你正躺着的这块地方发生过?何况月光这样迷离闪烁地照入屋内,墙上颤动着各样不招自来的阴影,当我在床上坐起要去看时,我瞧见——
若是人傍着月光在镜里看见自己的面貌,没有比这更为凄凉了。正在这瞬间,一个迟钝的、打呵欠的钟在响,它是这样悠长而缓慢,使我在响过第十二下以后确切地相信,在这中间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并且必须又从头开始,再敲十二下。在第十一下与第十二下的钟声中间响起另外一个时钟,很快,几乎是尖锐地斥骂着,它也许是讨厌它的邻居太太的迟缓。当这两个铁舌头都静默了,深深的死寂管领全屋时,我忽然好像听见一些东西在我屋子前边的走廊下窸窣蠕动,好像一个老人不安稳的脚步。最后我的门开了,死去的扫罗·阿色尔博士慢慢踱进来。一个冷战浸彻我的骨髓,我颤栗得像是白杨的叶子,我几乎不敢正视这个鬼魂。他却依然如故,同样先验的灰色外套,同样抽象的腿,同样数学的脸;只是脸比先前更黄了一些,那张嘴,从前组成两个二十二度半的口角,如今闭在一起了,眼圈也有一个更大的半径。摇摇荡荡,还和从前一样拄着他的小藤杖,他靠近我,用他平夙发音模糊的方言和蔼地向我说:“您不要怕,您不要相信我是一个鬼!如果您把我当作鬼看,这是您的幻想作祟。什么是鬼呢?请您给我一个定义。请您给我证明一个鬼的可能性的条件。一个这样的现象同理性发生什么样的理性的关系呢?理性,我说理性——”这个鬼于是谈到理性的分析,引用康德《纯理性批判》中第二部,第一篇,第二卷,第三大段,现象和本体的区分,随后他又分析这成为问题的鬼魂信仰,一个三段论法跟着一个三段论法,最后用逻辑的证明得到结论:完全没有鬼。这中间我背上流着冷汗,牙齿打战像是响板一般,这游魂博士证明一切怕鬼的不合理,我由于死的恐惧对于他的每句话都无条件地点头承认,他论证如此热心,致使他在错乱中从表袋里没有拿出他的金表,却抓出一把蠕虫,他觉察到他的错误,用可笑的恐惧的敏捷又放了进去。“理性是最高的——”钟敲着一点,鬼魂也消逝了。
第二天早晨我从哥斯拉尔继续前进,一半是任其自然,一半是有意去寻找克劳斯塔尔矿工的兄弟。又是美好的、可爱的星期日的天气。我登越丘山,观察太阳怎样赶走雾气,快乐地穿游颤动的树林,哥斯拉尔的吊钟花围绕着我还在做梦的头脑作响。群山穿着它们白色的睡衣,枞树从枝干上把睡眠摇走,清爽的晨风梳理它们下垂的、绿色的头发,小鸟在做祈祷,草谷里露珠闪烁有如散满金刚石的黄金被,牧童在那上边走去,带着他钉铛作响的牧群。我差一点就走错了路。人总是选择旁路小径,以为由此可以更近地达到目的。正如同在生活里一般,我们在哈尔茨山上也是这样。但是总有善良的人们又把我们引上正路;他们愿意这样做,并且还感到一种特殊的快乐,如果他们用洋洋自得的神情与善意的大声给我们解释:我们走了怎样大的弯路,我们能够堕入什么样的深渊和泥沼,而且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我们还在适宜的时刻遇见像他们这样识路的人。在离哈尔茨堡不远的地方我就遇到一个这样的纠正者。这是哥斯拉尔一个营养良好的市民,有一副光泽而臃肿、自作聪明的面孔;他的神气好像他发明过兽疫。我们共同走了一段路,他说给我听各样的鬼怪故事,这些故事可能很好听,如果它们不都是这样结束,本来并没有真正的鬼怪,白色的形体是一个非法的猎夫,呻吟的声音是从一个野母猪刚刚生下来的小猪仔发出来的,地板上的骚扰是猫在跳闹。只是人病了,他补充说,才相信看见鬼。但就他这渺小的人物而论,他就很少生病,只是间或害些皮肤病,他每次都用清白的唾液治疗。他也使我注意到自然界中的目的和功用。树是绿的,因为绿色对于眼睛有好处。我说他很对,并且补充说,上帝创造牛,因为肉汤能使人强健,他创造驴子,为的是驴子能够给人充作比喻,他创造了人,为的是他吃肉汤,不要当驴子。我的旅伴很高兴,他找到了一个有同样思想的人,他的面貌更快乐地放着光彩,分手时他很感动。
在他陪着我走的时间内,全部自然几乎都失去了魔力;但他刚一走开,树又开始说话,日光鸣响,野花跳舞,蓝天拥抱着绿地。是的,我更明白了:上帝创造人类,为的是他赞叹宇宙的丰美。每个作家,不管他多么伟大,都愿望他的作品被人称赞。而且在《圣经》那部神的记录里也说得明白:他创造人类是为了他的荣誉与赞美。
长时间的漫游之后,我到了我的克劳斯塔尔的朋友的兄弟家中,我在那里过夜,并且体验了下边的美丽的诗:
一
山上有小小的屋舍,
里边住着年老的工人;
那里响着浓绿的枞树,
闪照着黄金的月轮。
屋舍里有一把靠椅,
雕着花美丽无比,
上边坐着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是我自己!
矮凳上坐着小女孩,
胳膊搭在我的怀中;
眼睛像两颗蓝星,
小嘴像是玫瑰红。
这对可爱的蓝星
望着我这样明朗,
她把她的百合手指
狡狯地放在玫瑰上。
不,妈妈看不见我们,
因为她纺线太勤劳,
爹爹拉着他的胡琴,
唱着古老的歌调。
女孩轻轻地细语,
轻轻地,用沉抑的声音:
把些重要的秘密
都已经向我说尽:
“但自从姑妈死后,
我们再也不能到
哥斯拉尔的射击场,
那里是十分美好。
“这里却是很寂寞,
在这枯冷的山峰,
冬天我们完全是
像埋在冷雪当中。
“我是个胆小的姑娘,
我害怕,像一个儿童
害怕凶恶的山灵,
他们在夜里蠢动。”
小女孩忽然沉默,
像怕听自己的言语,
她用两只小手儿
把她的眼睛蒙住。
枞树的响声更大了,
纺轮不住嗡嗡地转,
拨琴声掺在中间
古老的歌儿不停断:
“不要怕,亲爱的孩子,
不要怕恶灵的威力;
日日夜夜,亲爱的孩子,
小天使都在保护你!”
二
枞树用翠绿的手指
敲着低矮的小窗,
月亮,黄色的窥探人,
投进它甜美的幽光。
爹妈轻轻地打鼾
睡在隔壁的房里,
可是我们喋喋不休,
彼此都不能睡去。
“你说你常常祈祷,
却使我难于相信,
你的嘴唇的颤动
不像是祈祷的声音。
“冷酷的嘴唇的颤动
回回都在恐吓着我,
可是你眼角的虔光
又抚慰着阴暗的惊吓。
“我也怀疑,你信仰
真正信仰的事物,
你也许不信圣灵,
不信圣子和圣父?”
“啊,我的孩子,在儿时,
当我在妈妈的怀内,
我信仰圣父上帝,
他博大地把宇宙支配;
“他创造美丽的大地,
又创造美丽的人类,
他还给日月星辰
标示出它们的路轨。
“等我大了些,孩子,
我理解更多的事体,
我理解,我有了理性,
我也信仰圣子;
“可爱的圣子,他怀着爱
把爱向我们宣示,
得到的报酬,像是通例,
被人们钉成十字。
“如今,因为我长大了,
读很多书,各处旅行,
我的心膨胀着,
我全心信仰圣灵。
“圣灵作过崇高的奇迹,
它现在的工作更崇高;
它打碎奴隶的锁链,
还打碎暴君的城堡。
“它治疗致命的旧伤,
它革新陈腐的法律:
一切的人,不分贵贱,
都是高贵的族类。
“它赶走恶劣的云雾
和那阴暗的精灵,
精灵日夜凝视我们,
妨碍我们的快乐和爱情。
“圣灵选出一千个
骑士,都束好武装,
去完成他的志愿,
它让他们心舒胆壮。
“他们的宝剑闪光,
他们的旗帜扬起;
呃,我的孩子,你可愿
看这些骄傲的骑士?
“就向我看,我的孩子,
吻我看我不要畏惧;
因为我就是圣灵的
一个这样的骑士。”
三
月亮静静在外边
隐入浓绿的枞林,
我们的灯在屋里,
起着爆花,暗淡无光。
但我的一对蓝星
闪烁着更亮的光,
红色的玫瑰在燃烧,
可爱的女孩在谈讲:
“矮人儿们,小妖师,
偷我们的面包和脂肪,
晚间还装在盒子里,
早晨就不知去向。
“矮人儿们,从牛奶里
偷吃我们的乳脂,
让盒子敞着盖儿,
猫儿把剩下的喝去。
“猫儿是一个妖婆,
冒着夜间的风吹雨洒,
爬上幽灵的山巅,
到那倒塌了的古塔。
“那里有过一座宫殿
充满快乐与剑光;
骑士、妇女与侍从
在火炬舞中摇荡。
“一个狠毒的魔妇
把宫殿与人群咒灭,
留下的只有废墟,
枭鸟在里边搭巢穴。
“可是死去的姑妈说:
在山上正确的地址,
夜里在正确的时刻,
若说出正确的符语,
“废墟就又转变成
一座明亮的宫殿,
骑士、妇女与侍从
又快乐地舞蹈回旋;
“谁说出那句符语,
谁就有宫殿和人群,
大鼓和喇叭都赞颂
他的美丽的青春。”
从小嘴上的玫瑰
许多的幻影开花,
眼睛在幻影上倾注
它的蓝星的光华。
女孩用金黄的头发
把我的双手围缠,
给手指起美名,
笑着,吻着,终于无言。
在这寂静的屋中
一切都亲密地看我;
桌子和衣柜,我仿佛
从前已经见过。
殷勤而严肃,响着壁钟,
胡琴若断若续,
又自动地起始鸣响,
我像是坐在梦里。
现在是正确的时间,
这也是正确的地址,
你会惊奇,我的孩子,
我若说出正确的符语。
我若说出那一句,
深夜就发亮,震动,
溪水和枞涛响声更大,
老山也会惊醒。
从山的裂罅里响出
矮人的歌声和胡琴,
像个狂放的春天,
长出来一片花林。
花朵,壮丽的奇花,
树叶,宽大而奇幻,
放着杂香,迅速地摆动,
像是被热情震颤。
玫瑰,像是红火焰,
从狂热中向上辉耀;
百合,像是水晶柱,
笔直地射入云霄。
星星大得像太阳,
怀着热望向下观看;
在百合的花心中
灌注它们的光线。
可是,我们自己,孩子,
也都有更多的转变,
火炬光、黄金和锦衣
快乐地围着我们辉闪。
你,你变成一个公主,
这屋舍变成宫殿,
骑士、妇女与侍从
在这里舞蹈,欢宴。
但是我,我获得了你
和一切,宫殿和人群;
大鼓和喇叭都赞颂
我的美丽的青春。
太阳上升。雾气散去,像是鬼魂们听到第三次的鸡叫。我又上山下山,在我前边浮荡着美丽的太阳,永久照耀着新鲜的美景。山神显然是优待我;他大概知道,这样一个作诗的人能够重复述说许多美妙的事物,他让我在这个早晨观看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他的哈尔茨山。但是哈尔茨山也观看只有少数人看过的我,我的睫毛里闪烁着珍珠,和山谷草里的珍珠一样宝贵。爱情的朝露润泽我的面颊,作响的枞树了解我,它们的枝条彼此伸开,上下摇曳,像是哑人用手表示他们的欢悦,远方响着神秘悦耳的声音,好像从一个不知何处的林中礼拜堂传来的钟声。人们说,这是牧群的铃铛,它们在哈尔茨山里这样可爱、明朗、纯洁地响着。
按着太阳的位置是正午了,我遇到一个这样的牧群,牧童是一个和蔼的金发少年,他向我说,我站在它的山脚下的这座大山便是古老的、举世闻名的布罗肯。周围数里没有房屋,少年请我同他一起吃饭,我十分欢悦。我们坐下吃一顿用乳酪和面包组成的Déjeuner?d natoire(一直吃到晚上的午餐);小羊抓取面包屑,可爱的肥牛犊围着我们跳跃,灵巧地响着它们的铃铛,用它们快乐的大眼睛向我们笑。我们吃饭真是国王一般;本来我觉得我的主人就是一个真正的国王,因为直到现在,他是唯一的给过我面包的国王,所以我也要歌颂国王一般地歌颂他。
牧童是一个国王,
宝座是绿色的山冈,
沉重的黄金的王冠,
是他头上的太阳。
绵羊卧在他的脚下,
这些谄媚者,标着红十字;
牛犊是他的侍从
骄傲而威武地漫步。
山羊是宫廷的优伶,
还有牝牛和鸣禽,
吹着笛子,摇着小铃,
都是宫廷的乐人。
奏乐唱歌这样可爱,
还有枞涛和流水
可爱地在中间作响,
国王也矇眬入睡。
那条狗,他的大臣,
这时必须执政,
它汪汪的吠声
使四围都起了回应。
年少的国王说梦话:
“国政是这样繁难,
啊,但愿我是在家里,
在我的女王身边!
“在我的女王的怀里
温软地安息我的头,
在她亲爱的眼中
有我广大的国土!”
我们友好地分了手,我快乐地登上山去。不久就有一座高入云表的枞林迎接我,我对枞树在任何关系上都含有敬意。这些树的生长并不容易,它们在青春时是十分艰苦的。这里的山布满许多庞大的花岗石块,大部分的树必须用它们的根把这些石块缠住或冲破,还须费力寻找它们能够吸取营养的土地。到处都有石块堆积着,几乎组成一座门,那上边有树木生长,树木把裸露的树根引过石门,在石门下边才抓住土地,甚至树根好像是生长在地面上。可是它们向那庄严的高空峥嵘耸起,与盘绕的石块好像是生长在一起,它们比起它们在平原上温和的林地里生长的舒适的同伴们是更为坚固。那些伟大的人也这样树立在人生中,他们由于克服早年的艰难与障碍使自己强壮、坚固起来。枞树枝上爬着松鼠,树下有黄色的麋鹿散步。我每逢看见这样一只可爱的高贵的兽,我就不能理解,怎么有教养的人们会以追猎和戕杀麋鹿取乐。这样一只兽是比人仁慈的,它曾经哺育过神圣的格诺菲娃瘦弱不堪的儿子史梅尔参莱西。
金黄的日光非常可爱地穿射浓密的枞绿。树根组成一个自然的阶梯。处处是丰润的苔凳;因为石块都有一尺高,被最美丽的苔藓铺盖着,像是鲜绿的天鹅绒。可爱的清凉,如梦的泉声。我们到处看见,水怎样在石下银亮地流去,冲洗裸露的树根和幼根。若是人们弯下身来观察这些生机,就好像倾听植物界秘密的形成史和这座山宁静的心的跳动。有些地方水从石和树根间迸涌更为强烈,组成小形的瀑布。这里正好坐下休息。潺潺的水声是这样悦耳,群鸟唱着断断续续的相思曲,树木像是用千百个女孩的妙舌在低语,奇美的山花也像是用千百只女孩的眼睛向我们观看,它们向我们伸开阔大的、有奇异锯齿的叶子,快乐的日光游戏着闪来闪去,聪明的小草彼此讲述绿色的童话,一切都好像中了魔,越来越亲密了,一个旧梦重生,爱人出现了——啊,她又这样快地消逝了!
登山更高,枞树也更为矮小,它们好像越来越蜷缩在一起,直到只剩有蓝莓子和红莓子的灌丛与山上的野草。这里也觉得更为寒冷了。奇异的花岗石块在这里才充分地裸露出来;它们常常是令人震惊地伟大。当瓦尔普吉斯之夜女妖们骑着帚柄和粪叉走来,荒唐无耻的狂欢正开始时,这些石块或许是魔鬼们互相抛掷的球,这情景正如迷信的保姆所述说的,而且在雷志画师美丽的 href='9608/im'>《浮士德》插图里也可以见到。是的,一个青年诗人,他在五月一日的前夜在从柏林到格廷根的旅途上骑马走过布罗肯,他甚至看到几个爱好文学的妇女正在一个山角上开她们的美学茶会,悠闲地诵读《晚报》,把她们那些咩咩地围绕着茶桌跳跃的诗的小山羊称赞为万能的天才,又给德国文学的一般现象下最后的判断;可是当她们也谈到《拉特克利夫》和《阿尔曼梭》而断定作者缺乏虔诚与基督教精神时,这青年诗人便毛骨悚然,感到恐惧——我纵马加鞭,赶快跑过。
事实上,若是登上布罗肯的上半,便不由得不想到许多可笑的布罗肯山的故事,尤其要想到关于浮士德博士伟大的、神秘的、德国的民族悲剧。我总觉得,好像有马蹄傍着我向上攀行,并且有人在诙谐地喘气。我相信,就是梅菲斯特登上他所钟爱的山,也得费力喘气。这是一条非常使人疲倦的路,可是当我最后看到思慕已久的布罗肯旅舍时,我却快乐极了。
这旅舍,我们从许多风景画里早已看得熟悉了,仅仅是一座平房在山顶上,是一八○○年史托贝尔格-魏尼罗得伯爵建筑的,照他的计划也是当作旅馆用。为了抵御风和冬寒,墙壁都厚得惊人;房顶低垂,中央矗立一个塔形的望楼,邻近还有两座小屋,其中一座是早年给布罗肯的旅行者充作庇身之所的。
走入布罗肯旅舍激起我一些不平常的、奇幻的感觉。在经过枞林与巉岩的漫长而寂寞的攀登之后,忽然置身在一座云舍里;城市和山林都留在山下,山顶上遇到的是一个偶然聚合、彼此生疏的团体,在这类地方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人们被这个团体一半好奇、一半淡漠地迎接着,像是一个被期待的伴侣。我看见房里坐满客人,我像个聪明人一样,已经想到了夜,想到一条草荐的不舒适;我立即用要断气的声音请求茶水,布罗肯主人十分聪明地看出,我这个病人在夜里必须有一个正式的床。他在一间窄小的屋里给我安置了一个床,那里已经住着一个青年商人,一个穿着褐色上衣的使人呕吐的家伙。
我看见客厅里充满了人生和活动。来自不同的大学的学生。一部分刚刚来到,正在吃吃喝喝增强体力,一部分准备起身,捆起他们的行囊,把他们的名字写在纪念册里,从旅舍女儿的手中接受布罗肯的花圈:有的抓弄脸颊,有的唱歌,有的跳跃,有的欢呼,有的在问,有的在回答,天气好,一路平安,祝福,再见。几个临行的人都狂饮了一些酒,他们从美景中得到双重的享受,因为一个醉人看一切都是成双的。
我略加休息后,便登上望楼,在那里遇见一个矮小的先生和两个妇人,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年轻的小姐很漂亮。她身材秀美,鬈发上戴着一顶圆盔般的黑缎帽,微风戏弄着帽上白色的羽翎,窈窕的四肢被一件黑绸的外套紧紧裹住,显露出高贵的形体,自由的大眼睛静静地俯视着自由的大宇宙。
当我还是一个儿童时,我只想些魔术的和荒诞的故事,我把每个头上戴着鸵鸟羽翎的美女都当作一个精灵女王,若是我看见她的衣裙是湿的,便把她当作一个水妖。如今我想得不同了,自从我在自然史里知道,那象征的羽翎来自最愚蠢的鸵鸟,而一件女子的衣裙很自然地会沾湿。我若用那双儿童的眼睛在布罗肯山上看见方才提到的年轻的女子在方才提到的地方,我就会确凿地想到:“这是山上的仙姑,她刚刚说出魔语,因此下边的一切是这般奇异。”是的,我们从布罗肯第一次向下眺望时,一切都奇异到了极点,我们精神的各方面接受新的印象,这些印象多半是繁杂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它们在我们的灵魂里结合为一种伟大的、还不能分析也不能解释的感觉。我们若是能够理解这个感觉的本质,也就认识了这座山的性格。这性格无论从它的弱点上,或是从它的优点上来看,都是德国人的。布罗肯是一个德国人。它像一幅伟大的览胜图,以德国人的彻底性清晰而明确地把几百个多半在北方的大城、小城、村落以及四围一切的山、林、河流、原野都旷远无边地指示给我们。但一切也正因此像是一幅刻画精细、着色鲜明的详细地图,我们的眼睛在这上边绝对看不到一处本来很美丽的风景;这是常有的现象,我们德国的著作家们用忠实的准确把一切事物都表达无遗,绝不能想到把个别的事物用一种美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座山也具有一些德国人的沉静、理智、宽容,正因为它能够这样广远而清晰地概览万物。如果这样一座山睁开它的巨眼,它也许能比我们看得更多一些,我们这些矮人只用我们迟钝的小眼在它身上攀来攀去。许多人以为布罗肯是庸俗的,克劳迪乌斯唱过:“布罗肯山是高大的市侩!”但这是错误的。从它时常戴着一顶白色雾帽的秃头看来,它诚然具有一种市侩的外表;但是,像一些伟大的德国人一样,这是由于纯粹的冷嘲。这是众所周知的,布罗肯也自有它放荡不羁的幻想的时刻,例如五月一日的前夜。那时它便欢呼着把它的雾帽抛入风中,并且和我们一般人一样,变得真正德国人的、浪漫的狂热。
我立刻找机会和那美丽的小姐攀谈:因为这才真是享受自然美景,若是能够当地倾吐出对于这些美景的意见。这小姐并不是有才华的,却是十分聪明。她有真正高贵的仪表。我说的不是通常的、呆板的、消极的高贵,这种高贵只明确知道,什么事不应该做;却是那较为稀少的、自由的、积极的高贵,它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做什么,而且它没有丝毫拘束,给我们以社交上态度大方的感觉。我自己都不胜惊奇,我搬出许多地理的知识,给这有求知欲的女子说出我们面前罗列的所有的城的名字,还以纯正的大学讲师的风度把我的地图在望楼中央的石桌上展开,在图上给她寻找并且指出这些城市。有些城我找不到,也许因为我总用手去寻找,不大用眼,我的眼睛在这中间尽在这漂亮小姐的脸上巡回,并且我在那上边找到比史尔克和哀伦特更美丽的部分。这个面貌是属于那一 7c7b." >类的,不刺激人,也不很迷人,却总使人快意。我爱这类的面貌,因为它们的微笑使我颠颠倒倒的心得到平静。[这个小姐还没有结婚,虽然她已经在丰满的青春期,有充分的资格度夫妇生活了。但这诚然是一个常有的现象,正是在最美丽的女孩身上,才这样难于得到一个丈夫。在古代已经是这样,人们都知道,三个优美女神都是以处女终身的。]
我猜不出,伴着这两个女子的矮小的先生和她们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瘦小的奇异的人物。一个小头,稀疏地盖着灰色的短发,从短额一直垂到发绿的蜻蜓眼边,圆鼻子远远地突出,相反地嘴和下巴却又可怕地向双耳撤回。这个小脸好像是用一块雕刻家用以捏制他们初次模型的柔软的黄泥构成的;当他的薄嘴唇抿在一起时,颊上就皱出无数半弧形纤细的小皱纹。这个矮人不说话,只是每逢那个老太太向他低声说些和蔼的话时,他便随时微笑,像是一个流鼻涕的猿面狗。
那个老太太是年轻的小姐的母亲,也具有最高贵的形体。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过分热狂的忧郁,严肃的虔诚围绕着她的口角,可是我却觉得,这个嘴曾经是很美丽的,它笑过很多,接受过许多亲吻,也回赠过许多。她的脸像是一张写过两遍的羊皮纸,在僧侣抄写的墨迹尚新的教义释文下透露出一个古希腊爱情诗人模糊不清的诗句。这两个女子同她们的旅伴今年在意大利住过,她们向我述说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等处各样的美景。母亲述说了许多彼得教堂里拉斐尔的绘画,女儿关于凤凰剧院的歌剧谈论得更多。[两人都被即兴艺人的艺术所激动。纽伦堡是她们的故乡;她们却不大向我说纽伦堡的古迹名胜。手工业歌手优雅的艺术的尾声,那善良的瓦根塞尔给我们保留下来的,现在是消散了,纽伦堡的女市民只用意大利的无聊即兴和阉鸡的歌声来陶冶自己。啊,圣塞巴尔都斯,你如今是怎样一个可怜的守护神!]
在我们谈话中间,薄暮开始了:空气更冷,太阳西沉,望楼上充满了大学生、手艺人、几个绅士样的市民和他们的太太小姐,这都是来看落日的。这是一个壮美的观瞻,使人们祈祷。人人都严肃地静默着站了一刻钟,看这灿烂的火球怎样在西方缓缓下沉;脸被晚霞射照,双手不自觉地拱起;好像我们成为一个静默的教团立在一座巨大的寺院中间,神甫正举起圣体,从风琴中倾泻出巴雷斯特利那的永恒的赞美歌。
我沉心祈祷时,听见有人在我身边喊道:“自然界一般而论怎么是这样美丽!”这句话出自我的同屋人,那青年商人感情激动的怀中。由于这句话我又回到我日常工作的情调里,我这时又能够向这两个女子说些规规矩矩的话,谈论落日,并且心地平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引她们回到她们的房中。她们允许我再和她们闲谈一小时。像地球一般,我们的闲谈围绕着太阳旋转。母亲说:沉在雾里的太阳像一朵火红的玫瑰,多情的天把这朵玫瑰抛入它钟爱的地的广大而洁白的婚纱中。女儿微笑,她却以为常常观看这样的自然现象会减弱她的印象。母亲从歌德的旅行通讯里引用一段话纠正这错误的意见,并且问我,读过《维特》没有?我记得,我们也谈到安哥拉猫、哀特鲁斯克的古瓶、土耳其的围巾、通心粉和拜伦勋爵,老太太还从拜伦诗里背诵几段关于落日的诗句,美妙地卷舌而叹息。年轻的小姐不懂英文,她要知道那几首诗,我便把我的美丽而聪颖的女同乡,男爵夫人爱丽丝·封·霍恩豪森的翻译介绍给她,趁这机会我也不曾忘却,正如我常常向年轻妇女所做的一般,对于拜伦的非神、无情、薄幸,天知道还有些什么,表示愤慨。
事后我又在布罗肯峰上散步;因为那里从不会完全黑暗。雾也不浓,我观看那人们称为妖女祭坛和魔鬼讲台的两座山丘的轮廓。我放了几下手枪,可是没有回响。但忽然我听到熟识的声音,我被人拥抱,被人亲吻。这是我的同乡们,他们比我晚四天离开了格廷根,他们不胜惊奇,又看见我独自一人在布罗肯山上。于是叙述、惊奇、约会、欢笑、回想,我们在精神上又回到我们博学的西伯利亚,那里文化是这样高,熊拴在饭馆里,黑貂给猎人祝晚安。
广大的屋内正在吃晚饭。一条长桌,坐着两排饥饿的大学生。开始是通常的大学谈话:决斗、决斗、还是决斗。这团体大部分是哈雷的大学生,因此哈雷成为谈话的主要对象。枢机顾问许茨的玻璃窗用详细的解释加以说明。大家随后说,在塞浦路斯国王那里最近一次的谒见是很阔气的,他选出一个私生子,他和列支斯敦的公主不正当地结了婚,他贬了正妃,全体受感动的阁员都按照规则啼哭。我用不着说明,这都与哈雷的啤酒功勋相关联。随后谈到两个中国人,他们两年前在柏林供人参观,如今在哈雷被培养为中国美学的讲师。笑话开始了。大家设想这样的事体:一个德国人在中国供人参观赚钱;为这目的作了一个广告,广告上有大臣陈昌重和奚海河推荐,这是一个真正的德国人,此外还勘定他的技术主要是哲学、吸烟和忍耐,最后还注明在十二点吃饭的时刻人们不许带着狗,因为这些狗常常抢走这可怜的德国人的最好的面包片。
一个年轻的大学社团团员,在柏林刚刚举行了无罪宣誓,谈了许多柏林的事,但是很片面。他拜访过威索斯基和剧院;二者他都评判错误。“青年人随便发言”。他谈到服装的浪费,男演员和女演员的奇闻等等。这个青年不知道,在柏林事物的外表最有作用,那句普通俗语“只看外表”就足以说明,舞台上的装扮必须华美逼真,所以舞台经理最要顾到“演一个角色的胡须的颜色”,顾到服装的忠实,这些服装被考证确实的历史学家画出图样,还要被有学术修养的裁缝缝好。这都是必要的。因为假使有一次玛利亚·斯图亚特穿上一件属于安娜女王时代的裙子,银行家克利斯梯安·古穆培尔就一定要有权利来抱怨,他觉得一切幻境都由此丧失了;假使有一次布尔赖勋爵由于忽略而穿上了亨利第四的裤子,那么,出自李零陶族的军事顾问夫人史泰素普一定要整夜不放松这个时代错误。而且总经理的这种小心翼翼不只限于裙子和裤子,还扩充到穿着这些服装的角色。所以将来奥赛罗应由一个真正的黑人串演,列支斯敦教授已经为这目的把黑人从非洲雇来;在《憎与悔》里将来哀拉丽亚应由一个真正的流浪女子,彼得由一个真正愚蠢的青年,那不识者由一个真正机密的乌龟串演,这三人都用不着先从非洲雇来。[在《环境的力量》里须有一个已经得过几次耳光的真正的作家来表演主角;在《太祖母》里扮演耶罗米的艺术家须有一次真正强掠过或至少也偷过东西;麦克白斯夫人须由一个女子表演,她诚如蒂克所要求的,天性多情,但对于一件暗杀行刺的流血场面有几分熟悉;最后,为了表演特别浅薄、没有情趣、下贱的家伙,须特邀一条大蠕虫,这条大蠕虫每次都使它精神的伙伴们兴奋,只要它以它的全身竖立起来,变高,高,“全身是一个无赖!”]——前边所说的青年既不了解柏林戏剧的情况,他更没有注意到,史波梯尼的土耳其亲卫兵歌剧用它的鼓、象、喇叭、铜锣,正是一种英雄的方法,勇敢地振奋我们麻痹的民族,这也是柏拉图和西塞罗曾经用政治手腕推荐过的一种方法。这青年最不理解芭蕾舞在外交上的意义。我费力给他指出,政治是怎样在霍规特的双脚上多于在布赫霍尔茨的头脑里,他一切舞蹈的节段是怎样意味着外交的谈判,他每个动转是怎样都有一种政治的关系,譬如说,当他热望地向前弯身,双手远远伸出时,他就表示我们的内阁;当他用一只脚旋转一百次,不离开原处时,他就表示联邦会议;当他用捆得紧紧的腿旋转细步时,他心意中就想到那些小公侯们;当他像一个醉人似的晃来晃去时,他就表明欧洲的势力均衡;当他把弯着的胳膊像线球似的抱在一起时,他就暗示一个会议;最后,当他渐渐伸展向高处升起,在这姿态中静止许久,忽然迸发为最可怕的跳跃时,他就在表演我们东方的过于庞大的朋友。这青年恍然大悟,如今他才知道,为什么舞蹈家比大诗人得到更好的报酬,为什么芭蕾舞在外交团里是一个永久说不完的谈话对象,为什么一个漂亮的舞女常常秘密地被部长供养,他的确是日夜费尽心思,使她能够感受他的政治的小体系。啊,阿皮司!外行的看戏人的数目是多么大,内行的数目又是多么小!这里站立着愚钝的观众,他们睁视着、惊讶着那些跳跃与回转,他们在雷米尔的姿态里研究解剖,喝彩略尼士的两足交叉舞,乱谈优雅、谐和与腰部——竟无人看出,在舞蹈的暗号里显明地表示出德意志祖国的命运。
在这类谈话说来说去的时间内,大家却不曾从眼中失却实利,满盘的肉和马铃薯等依然被人吃光。可是饭菜很坏。我把这事悄悄地向我的邻客提及,但他用一种我一听便认得出是瑞士人的口音很无礼貌地回答:说我们德国人正如不认识真正的自由一般,也不认识真正的节制。我耸一耸肩,向他说明,地道的公侯雇佣兵和糖果制造者到处都是瑞士人,不是瑞士人也被称为“瑞士人”,如今瑞士的自由英雄把这么多政治上的勇敢说给群众听,在我看来永久像些怯懦的人在公共的年集上放射手枪,他们的勇敢惊吓住一切的儿童和农夫,但他们还是些怯懦的人。
这个阿尔卑斯山下的骄子的确没有见怪,塞万提斯说得好:“他是一个肥人,所以是一个好人。”可是我另一边的邻客,葛莱府瓦特的大学生,听了那段言论却很愤怒;他断定说,德国人的精力和质朴还没有消亡,他暴躁拍胸,还干了一大高杯白啤酒。瑞士人说:“呶!呶!”可是他口气越缓和,葛莱府瓦特的大学生越是愤慨激昂。这人是那些时代的人,那时虱子有良好的岁月,理发师常常担心饿死。他披着下垂的长发,戴着骑士的头巾,穿着一件黑色的、古德国式的外套,一件脏衬衫,这衬衫同时也代替背心的职务,上边有一块奖章附有用布吕歇尔的白马的鬃毛制成的穗子。他外表像一个十分地道的愚人。我愿在晚饭时作一些活动,于是就被他引入一组爱国的争辩里。照他的意见,德国必须分为三十八州。我却主张必须是四十八州,因为人们这样才能写一本有系统的德国手册,而且这的确是必要的,生活与学术相结合。我的葛莱府瓦特的朋友也是一个德国的歌人,据他告诉我说,他正在写一部民族英雄诗赞扬赫尔曼与赫尔曼的战绩。为了这部史诗的制作,我给他一些有用的示意。我请他在这上边注意,他可以把妥多堡森林里的沼泽与水道很逼真地用拖泥带水与坎坷不平的诗句表达,而且这会是一片爱国的至诚,如果他使瓦路斯和其他的罗马人都信口胡说。我希望,这个手法他将和其他柏林诗人一样效果彰著地成功,达到最离奇恍惚的幻境。
我们的桌上越来越热闹、越亲密了,葡萄酒赶走啤酒,朋士酒缸冒着热气,喝酒,碰酒杯,歌唱。《老国君》和米勒、吕克特、乌兰德等人壮丽的诗句都歌唱出来了。还有梅特菲瑟的歌曲。最好听的是我们的阿恩特的德国的名句:“上帝,他让铁生长,他不要奴隶!”外边也骚然作响,好像这座老山在协唱,几个摇摇晃晃的朋友甚至以为,山在快乐地摇它的秃头,因此我们的屋子也动来动去。瓶子更空了,头脑更满了。一人呼啸,另一人假声唱歌,第三人朗诵《罪恶》,第四人说拉丁文,第五人叫大家节制,第六人站在椅子上演说:“我的先生们!地是一个圆轴,人在上边是些个别的小钉刺,表面上无所为地散布着:但是圆轴在转,小钉刺到处碰撞,发出声音,一部分钉刺常常碰撞,一部分不常碰撞,产生一套离奇复杂的音乐,这音乐叫作世界史。所以我们先谈音乐,再谈世界,最后谈历史;但是历史我们又分为风琴与斑蝥——”这样糊里糊涂地说下去。
一个温和的梅克棱堡人,把鼻子放在朋士酒杯中,幸福微笑着吸嗅蒸气,他说,他觉得好像又站在史威林剧院里的零食台前。另一个人把他的酒杯像一个望远镜似的举在眼前,好像用它注意视察我们,同时红色的葡萄酒流过他的面颊注入他突出的口中。葛莱府瓦特的大学生忽然兴奋起来,倒在我的胸前欢叫:“啊,你懂得我吗,我是一个情人,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又被爱了,并且,上帝惩罚我!那是一个体面的女孩,她有丰满的乳房,穿着一件白衣裳,弹钢琴!”——但是瑞士人哭起来了,温柔地亲我的手,不住地呻吟:“啊,贝贝丽!啊,贝贝丽!”
在这紊乱的纷扰中碟子学着跳舞,杯子学着飞翔,我对面坐着两个青年,秀美而苍白有如大理石像,一个近似阿多尼斯,一个近似阿波罗。酒在他们颊上渲染的轻微的玫瑰气色几乎看不出来。他们以无限的爱互相注视,好像一个人能够在另一个人的眼里诵读,并且在这对眼里放着光,有如几滴光从那充满了熊熊爱火的杯中滴入,那杯子是一个虔诚的天使在天上从一颗星向另一颗星递送的。他们带着焦苦的语调低谈,忧容满面,从这面貌里发出非常痛苦的声音。“罗莱现在也死了!”一个叹息着说,停了一会就谈起那个哈雷的女孩,她爱上一个大学生,这大学生离开哈雷后,她再也不同人讲话,吃得很少,日夜哭泣,总望着她的爱人从前赠给她的金丝雀。“鸟儿死了,不久罗莱也死了!”故事就这样结束,两个青年又沉默了,不住叹息,好像他们的心要迸裂一般。最后另一个说:“我的灵魂很悲哀!同我到外边的暗夜里去!我要呼吸云的气息和月的光。我的哀伤的伴侣!我爱你,你的话有如芦语,有如江涛,它们在我的胸中起了共鸣,但是我的灵魂很悲哀!”
两个青年站起来,这人用胳臂抱着那人的脖项,他们离开这狂乱的房屋。我在后边跟着他们,看他们走入一间黑暗的小屋,一个人把一座大衣柜当作窗子打开,二人立在柜前,胳臂热烈地展开,轮流着谈话。“朦胧的夜里的微风!”一个人叫道,“你们怎样凉爽我的面颊!你们怎样亲爱的戏弄我飘荡的鬈发!我立在高山的云顶,我下边是人间的沉睡的城市,闪耀着蓝色的流水。听,下边谷里的枞林作响!山丘上雾气迷濛中显出祖先们的幽魂。啊,但愿我能同你们奔驰,骑在云马上,穿过暴风雨的夜,渡过汹涌的海,升入星空!但是,啊!我苦恼重重,我的灵魂很悲哀!”——另一个青年同样把胳臂热烈地向衣柜伸开,泪珠从他的眼里涌出,他用忧郁的声调向着一条黄皮裤子说话,他把它当作月亮:“你是美丽的,天的女儿!你面貌的宁静是优雅的!你可爱地游荡而来!星星追随着你东方的蓝色的轨道。云彩看见你都欢悦,它们沉郁的形体发出光来。在天空谁比得上你呢,夜的娇女?星星在你面前都害羞,闭上它们闪着绿光的眼睛。若是早晨你的面庞苍白了,你从你的轨道上跑到哪里去呢?你也像我似的有你的哈雷吗?你住在忧郁的影里吗?你的姊妹们都从天空坠落了吗?她们,同你和睦地游遍全夜的她们,都不在了吗?是的,她们坠落了,啊,美丽的光,你常常隐蔽,悲悼她们。可是一旦黑夜将要到来,而且你,你也消逝了,在天上离开你蓝色的轨道。随后星星都抬起它们曾经在你面前害羞的绿头,它们将要欢悦。可是如今你穿戴得光华灿烂,从天门向下眺望。撕碎这些云彩,啊,风呀,使这夜的娇女能够照耀出来,使多林的山丘也闪烁,大海在光里滚动它起着泡沫的波浪!”
一个熟识的、不十分瘦削的朋友,他喝的比吃的更多,虽然他今晚和平常一样,吞吃了六个卫兵中尉和一个天真的孩子都能吃饱的一大盘牛肉,这人过于有情趣了,简直是恶作剧,跑过去把那两个悲伤的朋友不客气地推入柜中,又敲打房门,在外边骚动得十分可怕。厅内的喧哗也越来越混乱、越郁闷了。两个青年在柜里哀号啜泣,他们说他们粉身碎骨摔倒在山下了;贵重的红酒从他们的脖子里涌出,他们互相浸渍,一个人向着另一个说:“别离了!我觉得我在流血。你为什么唤醒我,春天的风?你抚爱着说:我用天的露珠湿润你。可是我凋谢的时期到了,暴风雨到了,它摧折我生命的叶儿!在我美丽的时候看见过我的那个漫游人明天就要来了,来了,他的眼睛将要在田野里到处寻找我,可是找不到我。”——但是那个熟识的朋友的低音遮盖了一切,这低音在门外边,在诅咒和欢呼中,怨天尤人地哀诉:说在完全黑暗的魏恩德大街上没有点着一盏灯,简直不能看见人们把谁的窗子打碎了。
我能够担受大量的酒——谦虚不许我说出酒瓶的数目——并且相当清醒地到了我的寝室。青年的商人已经躺在床上,戴着他粉白的睡帽,穿着深黄色卫生绒的上衣。他还没有睡着,要和我接谈。他是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谈起犹太人来,说他们失却了一切对于美和高贵的感觉,他们卖英国的货物比原价便宜百分之二十五。我感到兴趣,和他开些小玩笑;因此我向他说:我是一个梦游患者,我必须预先请求原谅,我怕万一搅扰了他的睡眠。于是这个可怜的人,据他第二天向我说,整夜没有睡,因为他悬心吊胆,怕我梦游时用床前放着的手枪惹起祸端。其实我这一夜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我睡得很坏。都是荒凉可怕的梦幻。但丁 href='4833/im'>《地狱》里的一段钢琴协奏曲。最后我甚至梦见一出叫做《发尔齐地亚》的法律歌剧的演出,甘斯继承法的剧本和史波梯尼的音乐。一个荒唐的梦。罗马的法庭光辉绚烂,阿西尼乌斯·哥申努斯充作大法官坐在他的座位上,古罗马的外衣垂着骄傲的皱纹,他高声朗诵:马尔库斯·图利乌斯·厄尔威苏斯扮演Prima?Donaria(留赠遗产的头等歌女),完全表露出她优美的女性,唱着消魂的名曲Quique?civis?romanus(无论哪个罗马市民);面涂土红色的实习法官咆哮着组成未成年者的合唱;大学讲师们穿着肉色的线衣扮演天使,跳一套犹斯蒂尼安以前的芭蕾舞,用花朵围饰着十二个铜牌;雷电交作,地底下升起罗马制法时的被侮辱的精灵;随后是大喇叭、铜锣、火雨,ni?causa(以及一切附属品)。
布罗肯主人把我从这骚扰中拉出来,他唤醒我去看日出。望楼上我看见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待着,他们摩擦僵冻的手,另外一些人眼里还有睡意,摇摇晃晃地走上来。最后昨晚那个静默的团体又完全聚集起来了,我们一言不语地观看,那绯红的小球在天边升起,一片冬意朦胧的光照扩展开了,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只有山尖分明突出,使人以为是站在一座小丘上,在洪水泛滥的平原中间,只是这里或那里露出来一块块干的土壤。为了把见到的和感到的留在字句中,我写出下边这首诗:
通过太阳的微光
东方已渐渐明亮,
远远近近的山巅
在雾海里浮漾。
我若有双七里靴,
我就驾御神速的风
越过那些山巅
到亲爱的女孩房中。
从她轻睡着的床上
轻轻地牵起床幕,
轻轻地吻她的额,
和她口角的红玉。
还要轻轻地低语,
在小小的百合耳旁:
“梦里记住,我们相爱,
我们永不相忘!”
这时,我对于一顿早餐的想念是同样强烈,我向那两个女子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跑下去,想在温暖的屋里喝咖啡。这是很需要的;我们胃里空洞无物,有如哥斯拉尔的斯台芬礼拜堂。但是喝了这阿拉伯的饮料,温暖的东方情调也流灌我的四肢,东方的玫瑰熏绕着我,甜美的夜莺曲在歌唱着,大学生变成骆驼,含有康格里夫的目光的布罗肯旅舍的女孩成为毫丽斯,市侩的鼻子成为回教塔……
在我旁边放着的那本书却不是《可兰经》。它的内容自然是十分无聊的。那是所谓的《布罗肯纪念册》,所有登山的旅客都把他们的姓名写在里边,大部分人还添注一些感想,在没有感想时,就抒写他们的情怀。许多人甚至写成诗句。在这本书里可以看到,若是庞大的市侩群趁着像在布罗肯山上这里的通常机会,都诗兴大发,就会产生怎样可怕的事。巴拉哥尼亚王子的宫邸也不会像这本书这样的庸俗无味,这本书里特别光彩焕发的是税官先生们发霉的崇高的感觉,商店小伙计热狂的灵魂的倾注,古德意志冒名革命家的体育俗套,柏林教员们辞不达意的兴奋文句等等。约翰·哈各尔先生也要表示他是著作家。这里叙述日出的庄严灿烂;那里抱怨坏天气、失望的期待和妨碍一切远景的沉雾。“迷雾濛濛地上来,迷雾濛濛地下去!”是一句这里被无数人引用的成为俗套的趣语。[一个卡罗利娜写道,她在上山时把脚弄湿了。一个朴实的小约翰也同样抱怨,他简洁地写着:我也在这段路程上弄湿了。]全书放出乳酪、啤酒和烟草的气味;人们以为是在读一部克劳伦的小说。
当我如上所述,正在喝着咖啡、翻阅《布罗肯纪念册》时,瑞士人红涨着脸走进来,他充满兴奋,讲说他在望楼上享受的壮丽的景色,太阳纯洁宁静的光是真理的象征,它和夜的浓雾战斗,看来有如一场神灵的争战,愤怒的巨人伸出他们的长剑,甲胄的骑士骑着高大的骏马赶来,战车、飘扬的旗帜、奇异的兽体从最粗暴的混战里出现,直到最后一切都在最疯狂的怪象中蜷缩在一起,逐渐苍白地消逝了,涣散得毫无痕迹。我没有看到这煽动群众的自然现象,如果有人来检察,我能够宣誓说:除了这良好的褐色咖啡的味道,我毫无所知。啊,这咖啡甚至要负责,使我忘记了我的美丽的小姐,她现在跟着母亲和旅伴站在门前,正准备上车。我几乎来不及跑过去向她说一句天气很冷。我没有早些来,她好像不高兴;可是我立即熨平了她美丽的额上的不快的皱纹,因为我赠给她一朵奇异的花,那是我昨天冒着生命危险从一座斜陡的岩壁上摘下来的。母亲要知道花的名称,好像她觉得这不大合适,她的女儿竟把一朵生疏的、不知名的花插在胸前——实在的,这朵花据有这使人嫉妒的地位,是它昨天在它寂寞的高处所梦想不到的。那沉默寡言的旅伴现在忽然开了口,数一数花的丝蕊,干燥地说:“它属于第八门类。”
我很不高兴,每逢我看见人们把上帝创造的可爱的花同我们人一样分门别类,并且按着类似的外表,也就是按着丝蕊的不同。若是应该有一种分类法,最好听从泰奥弗拉斯托斯的建议,他要把花按着精神,即是按着它的香气区分。至于我呢,在自然科学里我有我自己的体系,我把一切区分为:人们能够吃的和人们不能吃的。
可是这位老太太觉得花的充满神秘的天性绝对不是隐秘的,她很自然地说:花儿还生长在园中或盆里时,她看着真快乐,她若是看见一朵折下来的花,便相反地有一种轻微的痛感像梦一般悚惧地穿动她的胸怀——因为这样一朵花本身就是一个尸体,一个这样衰弱的、柔嫩的花尸忧伤地垂下它憔悴的头儿,像是一个死孩子。老太太对于她的说明所引起的忧郁的反应有几分恐惧了,这是我的责任,用几句伏尔泰的诗驱除这忧郁的反应。几句法文竟能使我们立即回到正常的舒适情调里!我们欢笑,吻手,殷勤地微笑,马在嘶叫,车缓缓地沉沉地摇下山去。
大学生们也准备起身,捆起背囊,清算了想不到那样便宜的账目;多情的旅舍女儿们,她们脸上带着幸福的爱情的痕迹,按照一般习惯拿来布罗肯的小花环,帮助把花环钉在帽上,人们用一些亲吻和铜钱酬谢她们,于是我们都下了山,有一部分人取路向史尔克走去,瑞士人和葛莱府瓦特的大学生都在内,另一部分大约有二十人,我的同乡们和我也在内,由一个向导引导,经过所谓“雪窟”向下往伊尔塞堡去。
大家迅速前进。哈雷的大学生向前进行比奥地利的后备军快些。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过山上秃的部分和那上边散布着的石丛,我们穿过一座枞林,正如我们昨天所看到的那样。太阳已经射下它最庄严的光芒,照耀着这些穿戴得五花八门的青年,他们这样活泼地穿过林丛,这儿不见了,那儿又出现了,遇见泥沼就跨过横搭在上面的树干,遇见倾斜的深处就攀援蔓生的树根,在最愉快的音调中放声高歌,从鸣啭的林鸟、滚滚的枞涛、看不见的潺潺泉水与反应的回声中得到同样快乐的回答。当快乐的青年和美丽的自然汇合在一起时,他们便交换着互相取乐。
我们越往下走,地下的流水响得也越可爱,它只是随处在石块和林薮下闪烁出来,好像暗自探听,能不能走向光明;最后有一个小小的波涟决绝地奔涌出来了。这里显示出这通常的现象:一个勇者作个开端,大队的迟疑者便忽然不胜惊奇地有了胆量,赶忙去和那为首者结合。一群其他的泉水如今都迅速地从它们的隐匿处涌出,和最初涌出来的汇合,它们立即组成一条很可观的小溪,经过无数的瀑布与奇异的弯曲流下山谷。这就是伊尔塞,这可爱的、甜美的伊尔塞!它穿流幸福的伊尔塞谷,两旁的山逐渐高高耸起,这些山直到它们脚下多半都生长着榉树、栎树和普通的落叶树,再也没有枞树和其他的针叶树了。因为那些落叶树在布罗肯东部的低哈尔茨特别占优势,相反地,称作高哈尔茨的布罗肯西部比这里高得多,所以也更适宜于针叶树的生长。
这是无法描述的,伊尔塞用什么样的快乐、质朴和娇爱从那些在它的流道上遇到的、构造奇险的岩石上流下,致使水在一些地方汹涌地沸腾或是发着泡沫流溢,在另一些地方从各样的石缝间,像是从急猛的水壶中注出,形成洁白的弧形,随后又在下边的小石上轻轻细步,有如一个活泼的女孩。是的,传说是真的,伊尔塞是一个公主,她笑着神采焕发地跑下山去。她白色的水沫衣裳是怎样在日光里照耀!她银色的胸带是怎样在风里飘扬!她的金刚石是怎样发光而闪烁!高大的榉树立在旁边像是严肃的父兄,他们暗自微笑,看着这可爱的孩子的放纵;白桦摇摆着,怀有姑母般的快乐,同时又为这些大胆的跳跃担惊;骄矜的栎树注目凝视,有如一个烦恼的伯父,他又要为了美好的天气花钱;小鸟在微风中欢呼喝彩,岸上的花朵温柔细语:“啊,把我们带去吧,把我们带去,亲爱的小姐姐!”——但这欢乐的女孩不停地跳跃下去,她忽然感动了做梦的诗人,一阵光里有声、声里有光的花雨向我注下,在这澄洁的美景前我的意识消失了,我只是还听到甜美的笛声:
我是伊尔塞公主,
住在伊尔塞石岩;
跟我到我的宫里吧,
我们要幸福地生活。
我要濡洗你的头
用我明朗的波纹,
你要忘记你的痛苦,
你这忧劳成病的人!
在我洁白的腕中,
在我洁白的胸前,
你要睡眠还梦起
日日的童话的快乐。
我要吻你更爱你,
像我爱过吻过的、
现在已经死去的、
亲爱的亨利皇帝。
死者永久死去了,
只有生者在生存;
我又美丽又年轻,
我笑着的心在震动。
我的心若在下边震动,
我的水晶宫就鸣响,
小姐和骑士们舞蹈,
随从的队伍在欢呼。
丝质的长裙窸窣,
刺马的铁钉作响,
侏儒们打鼓吹喇叭,
拉着胡琴吹起军笳。
我的腕却须抱住你,
像它抱过的亨利皇帝;
我曾蒙住他的耳朵,
每逢那喇叭响起。
这感觉是无限幸福的,若是现象世界和我们的内心世界消融在一起,绿树、思想、鸟歌、忧愁、蓝天、回忆和香草组成美妙的织锦。女人最懂得这种感觉,所以一个这样美妙的怀疑的微笑也能浮在她们的唇边,每逢我们用学院的骄傲颂扬我们的逻辑事实,我们怎样把一切都这样漂亮地分为客观的和主观的,我们怎样给我们的头脑像药剂室一般装配无数的抽屉,在一个抽屉里装着理性,在另一个里边是理智,在第三个里边是机智,在第四个里边是坏的机智,在第五个里边毫无所有,是观念。
好像在梦中漫游,我几乎没有注意到,我们离开了伊尔塞谷的低处,又升上山来。这路很陡峭而费力,我们里边有些人都喘起来了。可是像我们的死后葬在摩仑的那位老兄一样,我们预先想到下山,所以就更快乐了。最后我们到了伊尔塞石岩。
这是一块非常庞大的花岗岩,从深渊里高大而勇敢地竖起。三面都有崇高的、披着树林的山岭围绕着它,但是第四面,北面,是开阔的,从此可以眺望下边的伊尔塞堡,还有伊尔塞河远远地流入低地。在石岩的塔样的顶上树立着一个伟大的铁十字架,还有仅仅可容四只人脚的地位。
正如自然由于地势和形状用奇异的美景装饰伊尔塞石岩一般,传说也在那上边注射它玫瑰的光彩。郭特沙可写道:“人们说,这里有一座魔宫,丰富而美丽的伊尔塞公主住在里边,她如今还天天早晨在伊尔塞河里洗澡;谁若是有福气,遇到那恰好的时刻,谁就被她引到石岩上她的宫殿里,得到国王一般的享受。”另外一些人关于伊尔塞小姐和威斯敦卑尔格骑士的爱情讲述一段美好的故事,我们最熟识的诗人中有一位曾经浪漫地在《晚报》里歌咏过。又有一些人说法不同:那是古代萨克逊的亨利皇帝,他同伊尔塞,这美丽的水妖,在她魔术的岩堡中享受过最有帝王风味的时刻。一个新近的作家,尊贵的尼曼先生,写了一本《哈尔茨山旅行手册》,他把山的高度、磁针的偏斜、城市的负债诸如此类的都用值得称赞的努力和确实的数目述说出来,这中间他却主张:“人们关于美丽的伊尔塞公主所说的是属于寓言的世界。”所有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公主的人们都这样说;但是我们,我们特别受过美丽的女子恩惠的,却知道真有伊尔塞公主,亨利皇帝也知道。古代萨克逊的皇帝们这样依恋他们故乡的哈尔茨,并不是徒然的。我们只要翻阅一下精美的《吕内堡纪事》,里边非常诚朴的木刻画描摹着那些善良古老的国君,全身甲胄,高高地骑在武装的战马上,忠义的头上戴着神圣的皇冠,坚强的手里执有权杖和宝剑;他们和他们的后继者常常被一种荣称为罗马皇帝的欲望,也就是被一种使皇帝与国家都同归于尽的、地道德国人的尊号欲引诱到外国,甚至到柠檬和毒物是同样茂盛的南方——我们在那些可爱的、蓄着鬈须的面貌上能够看得分明,当他们在那里居留时,他们是怎样常常思恋着哈尔茨公主们甜美的心和哈尔茨树林的亲密的涛声。
但是我劝告每个站立在伊尔塞石岩顶上的人不要想皇帝和国家,也不要想美丽的伊尔塞,却只要想着他的脚。因为当我站立在那里,想得出神时,我忽然听到魔宫里地下的音乐,我看见山是怎样在四围倒立起来,伊尔塞堡的红色瓦顶开始跳舞,绿树在蓝色的空中环飞,我的眼前变得蓝蓝绿绿,头昏眼花,当真要堕入深渊了,若不是我在这紧要关头紧紧抱住了铁十字架。我在这样危险的境地做了这件事,一定没有人会怪我吧。
《哈尔茨山游记》是断片,并且永久是断片了,那些为了和谐地组成整体而美妙地编进去的彩线,忽然像是被毫不容情的帕耳开的剪刀给剪断了。也许我把它们继续编织在将来的诗歌里,如今简略没有提到的,以后会充分述说。只要我有一次把它们说出,不管是何时何地说了出来,最后得出的结果总是一样的。让那些个别的诗文不妨永久是些断片吧,只要它们能够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整体。通过这样的联合,有缺陷的地方随处得以补充,生硬的得以调和,过于尖锐的得以和缓。过于尖锐,也许在《哈尔茨山游记》的前几页已经就是这样;但如果人们在旁处知道,我对于格廷根一般情况所怀的不满虽然比我说出的还多,然而这些不满毕竟远远抵不住我在那里对于几个人物感到的敬意,那么那几页就不至于产生太不愉快的印象了。我为什么不谈我尊敬的人物呢:我这里特别想到那个十分可敬的人,他在早年就友爱地照顾我,那时就唤起我对于研究历史的深切的爱好,随后又加强我对于这种研究的热心,由此把我的精神引上较为平静的道路,给我生命的勇气指出较为健全的方向,总之使我从历史研究中得到安慰,否则我将绝对不能忍受日常充满苦恼的现象了。我说的是格奥尔格·萨托里乌斯,这伟大的历史学家同时是伟大的人,他的眼睛在我们黑暗的时代是一颗明星,对于一切他人的苦恼和欢悦,对于乞丐的和国王的忧愁,对于衰落民族的和他们的群神的最后的叹息,他的友爱的心是永久敞开着。
我不能不在这里同样说明:高哈尔茨,就是我直到伊尔塞谷起始处为止所描述的哈尔茨的那一部分,远不如富有浪漫画意的低哈尔茨能给我们这样愉快的景色,高哈尔茨峻峭的、枞林阴郁的美和低哈尔茨恰成对照;同样那三个被伊尔塞河、博德河和色尔克河穿流的低哈尔茨的山谷也可以很优美地互相对照,若是我们把每个山谷的性格都拟成人物。这是三个女性,人们不能够容易地断定,哪一个是最美的。
关于可爱的、甜美的伊尔塞,她是怎样甜美而可爱地接待我,我已经说过唱过了。那忧郁的美女,博德河,接待我并不是那样慈爱,当我在阴暗的吕背兰初次看见她时,她显着郁郁不乐,隐匿在一片银灰色的雨幕中。但是等到我登上罗斯特拉培的高顶,她就用敏捷的爱抛下雨幕,她的面貌在绚烂的日光中照耀着我,从所有的面纹中吐露出一种巨大的柔情,她从被压抑的岩胸里奔腾出来,像是渴望的叹息与感人的忧郁声音。对我表露得比较缺乏温柔,但是更快乐的,是美丽的色尔克,这美丽的、可爱的女子,她高贵的单纯与爽快的宁静隔离了一切伤感的亲昵,但她却由于一种半隐的微笑泄露出她戏谑的心情;我在色尔克谷遇到了各种小小的不快,要归罪于她这种戏谑的心情,我从水上跳过时,恰恰落在水的中央,随后我脱下湿鞋,换上便鞋,竟有一只便鞋从我手里,或者说简直是从我脚上掉下去了,一阵风把我的便帽吹跑,林棘刺伤了我的腿,此外还有种种的不幸。可是这一切的不快我都愿意原谅这美丽的女子,因为她是美丽的。而且她现在带着她一切宁静的妩媚立在我的想象前,仿佛在说:“纵使我笑,我却是对你怀有好意,我请求你歌唱我!”华丽的博德也同样在我的回忆中走出,她阴暗的眼在说:“在骄傲与痛苦中你和我一样,我要你爱我!”美丽的伊尔塞也跳来,面貌、形体和动作都灵巧迷人;她完全像那丰富我的梦境的、娇好的女孩,完全像她,她凝视我,用不能抵抗的冷淡,可是同时又这样深心地、这样永恒地、这样透明地真实——现在我是帕里斯,三个女神在我的面前,我把苹果给与美丽的伊尔塞。
今天是五月一日;春天像一片生命的海倾注在地上,白色的花沫悬挂在树上,一片广远的、温暖的雾光布满各处。城里家家的玻璃窗愉快地闪烁着,雀鸟又在房顶上筑它们的小巢,人们在街上游荡,他们惊讶空气是这样感人,使他们觉得这样奇妙;彩衣的菲尔兰德的妇女们送来紫罗兰花束;孤儿们穿着他们蓝色的小外衣,带着他们可爱的没有父母的小脸儿走过处女巷,欢欢喜喜,好像今天又得到一个父亲;乞丐在桥头显得这样快乐,好像得到了头奖;太阳以它最宽宏大量的光甚至照耀着黑衣的、还未被绞首的经纪人,他在那里带着他那狡狯的、唯利是图的面孔跑来——我也要到城门外去游玩。
这是五月一日,我思念你,美丽的伊尔塞——或者我应该称你为阿格纳丝,因为我最喜欢这名字——我思念你,我要再去看你怎样闪烁着流下山去。但是我最愿意站立在下边的谷里,把你拥抱在我的臂膀中。——这是一个美丽的日子!我到处看见绿的颜色,希望的颜色。到处,有如美好的奇迹,花都开放出来,我的心又要开花了。这个心也是一朵花,一朵奇异的花。它不是谦虚的紫罗兰,不是含笑的玫瑰,不是纯洁的百合或其他的小花,它们用可爱的亲昵愉悦女孩的心意,美妙地让人插在美妙的胸前,今天萎了,明天又开了。这个心却更像巴西森林中那朵沉重的奇异的花,按照传说,每百年只开一次。我记得,当我儿时我见过这样一朵花。我们在夜里听见一声射击,好像放了一声手枪,第二天早晨邻家的孩子们告诉我说,那是他们的“伽罗”忽然开了花,发出这样的爆声。他们引我到他们的园中,我不胜惊奇,在那里看见那棵又矮又硬的植物带着颟戆宽大的、人们挨近就容易受伤的、锯齿的叶子如今完全射向天空了,在顶上开着那朵最美的花,像一座黄金冠。我们小孩子不能向上望得那样高,那一向喜爱我们的、微笑得意的老仆人克利斯梯安给我们搭起一座木梯围绕着那朵花,我们小猫一般爬上去,好奇地观看敞开的花心,黄色的花蕊与异乡情调的香气带着异乎寻常的光彩从中涌出。
是的,阿格纳丝,这颗心不容易常开花;尽我所记忆的,它只开过一次,可能是已经很久了,的确已经有一百年了。我相信,那次它的花虽然是华丽地展开了,假使它不是被一场阴暗的冬日的狂风狂暴地折损了,它也必定会因为日光与温暖的缺乏而枯萎吧。如今可是它又在我的怀中激动,并且你忽然听到这个射击——女孩,不要怕!我没有射死我自己,却是我的爱情迸开它的花蕾,在灿烂的诗歌、永恒的狂欢曲、极端欢乐的曲调里高射出来。
但若是这个高的爱情对于你是太高了,女孩,你就为你自己行个方便,登上木梯,从木梯上向下看我开花的内心。
天还很早,太阳几乎还没有走完它的路程的一半,我的心已经如此强烈地放香,使我昏迷直到头顶,我再也不知道,冷嘲在何处停止,天在何处开端,我使我的叹息填入空气,我愿意自己又消融在甜美的原子中,无形的神里;——那该当怎样呢,若是夜晚来了,星星出现在天边,“那些不幸的星星,它们能够向你说——”
这是五月一日,一个可怜的商店小伙计今天都有权利变得多感,你可要对诗人加以遏止吗?
旅人
“再也没有路!>四围是深渊,死的寂静!”
你志愿如此..t>!你的意志躲避路径,
旅人,如今是这样,要看得冷静,明显!.t>bbr>..
你是遗失的人,你可信托——危险?
伞松与闪电
我生长,越过了99lib?走兽人间;
我谈话——却无人与我交谈。
我生长得太高了,太寂寞——
我等候;我可等候着什么?藏书网
离我太近的,是云的宝殿,
我等候着最早的闪藏书网电。
怜悯赠答
1 孤单
乌鸦乱叫,
羽翼纷纷地飞向城中:
雪要落了——
有家乡的人,真堪欣幸!
你凝立出神,
回头看,已经多么长久!
你这愚人,
严冬里跑到外边的宇宙?
宇宙——一座门
无言枯冷,向无蔽的沙漠!
无处得安身,
谁若把你所失落的失..落。
你面色苍惶,
被惩罚于冬日的行程,
像烟一样,
它永久找更冷的天空。
鸟飞吧,唱起歌来,
用沙漠鸟的声音!
在冰和嘲笑里,
愚人,隐藏你流血的心!
乌鸦乱叫
羽翼纷纷地飞向城中:
雪 8981." >要落了——99lib.
没有家乡的人,真是苦痛!
2 回答
上帝见怜!
他以为99lib?我要回去,渴慕
德国的温暖,
沉闷的德国的家庭幸福!
阻我留我的,
我的朋友,那是你的理智,
我也怜悯你!
怜悯德国不合理的理智!
在南方
我跨着弯曲的树身
摇摆着我一身的疲倦。
一只鸟儿请我做客人,
我在鸟巢里养一养神。99lib?
是什么地方?啊,辽远!辽远!
睡眠了那雪白的海波,
海上一扇孤帆绯红。
巉岩,无花果,海湾和高阁,
羊声咩咩,四围是牧歌——
南方的纯洁,请将我收容!
这不是生活——只步步端详,
永久地一步步令人沉郁。
我让风吹我bbr>.高扬,
向鸟儿们学习翱翔,
越过海飞到南方的地域。
理性?它是苦恼的事件!
它太快送我们达到目的!
飞翔里我知道什么在欺骗——
我又感到血液,汁浆,勇敢
为着新的生活,新的游戏……
寂寞地想,我称为智慧,
寂寞地歌——却是愚蠢!
听一曲歌,为你们赞美,
静静地坐在我的周围,
你们乖乖的鸟儿们!
我觉得你们为了爱恋
和一切美丽的时间消遣,
这样年轻,错误,无?99lib.处依栖!
在北方——我踌躇着承认——
爱过一女人,老得令人发噤:
这老女人叫做“真理”……
在西司马利亚
我坐在这里等着,等着——却无所等候,
在善与恶的彼岸,我时而享受
5149." >光,时而享受影,都只是游戏,99lib?
整个是海,是中午,整个的时间无目的。
女友,忽然间一身化为两个——
——苏鲁支从我的身边走过。>.99lib.
在敌人中间
——根据一句吉卜西人的谚语写成
那里是绞架,这里是绞绳,
还有刽子手红色的胡须;
毒狠的目光,四围是群众——
在我的天性里这并不新奇!
我早就认得这个把戏,
我99lib.笑着向你们喊叫一声:
“没有用,没有用,把我绞死!
死吗?死呀,我却不能!”
你们是乞丐!所以你们嫉妒
我有的到不了你们手里;
6211." >我诚然痛苦,我诚然痛苦——藏书网99lib?
但是你们——你们死去,死去!
纵使我被处刑了几百次,
我还是呼息,雾霭与光明——
“没有用,没有用,把我绞死!
死吗?死呀,我却不能!”
最后的意志
这样死,
像我曾经看见的他这样死——
那朋友,他把闪电同目光
神圣地投给我阴暗的青春!
放肆而深沉,
战场中一个舞人——
战士中他是藏书网最活泼的,
胜者中他是最沉重的,
在他运命上站定一个运bbr>命,
前思后想,强硬——
为了胜利而战栗,
为了死者胜利而欢呼;
当他死时,吩咐着
——他吩咐,要毁灭——
这样死,
像我曾经看见的他这样死:
胜利着,毁灭着……
村里这个痴童会三支歌曲……
村里这个痴童会三支歌曲,
他若 6765." >来了歌声就不断轮环:
一支曲像坟里祖先的气息;
他们在生前已经委身于神在威胁——罪孽和仇恨——
用天蓝色剑鞘里的短剑,
用些血族里传留下?的苦难,
用笼罩一些房顶的邪恶星辰。
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99lib.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1902年 巴黎bbr>藏书网
豹——在巴黎植物园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藏书网乌有。
1903年
Pietà
耶稣,我又看见你的双足,
当年一个青年的双足,
我战兢兢脱下鞋来洗濯;
它们在我的头发里迷惑,
像荆棘丛中一只白色的野兽。
我看情的夜里。
我们从来还不曾躺在一起,
现在只是被人惊奇,藏书网监视。
可是看啊,你的手都已撕裂——
爱人,不是我99lib.
咬的,不是我。
你心房洞开,人们能够走入:
这本应该只是我的入口。
现在你疲倦了,你疲倦的嘴
无意于吻我苦痛的嘴——
啊,耶稣,何曾有过我们的时辰?
我二人放射着异彩沉沦。
1906年 巴黎藏书网
爱的歌曲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
不向你的灵魂接触?我怎能让它
越过你向着其他的事物?
啊,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
在阴暗的任何一个遗忘处,
在一个生疏的寂静的地方,
那里不再波动,如果你的深心波动。
可是一切啊,凡是触动你的和我的,
好像拉琴弓把我们拉在一起,
从两根弦里发 51fa." >出“一个”声响。
我们被拉在>99lib?什么样的乐器上?
什么样的琴手把我们握在手里?
啊,甜美的歌曲。
1907年 卡卜里..
总是一再地……
总是一再地,虽然我们认识爱的风 666f." >景,99lib.
认识教堂小墓场刻?着它哀悼的名姓
还有99lib.t>山谷尽头沉默可怕的峡谷;
我们总是一再地两个人走出去
走到古老的树下,我们总是一再地
仰对着天空,卧在花丛里。
1914年?99lib?
啊,朋友们,这并不是新鲜……
啊,朋友们,这并不是新鲜..,
机械排挤掉我们的手腕。
你们不要让过度迷惑,
赞美“新”的人,不久便沉默。
因为全宇宙比一根电缆、
一座高楼,更是新颖无限。
看哪,星辰都是一团旧火,
但是更新的火却在消没。
不要相信,那最长的传递线
已经转动着来日的轮旋。
因为永劫同着永劫交谈。
真正发生的,多于我们的经验。
将来会捉取最辽远的事体
和我们内心的严肃融99lib.在一起。
1922年 米索bbr>..
奥尔弗斯
只有谁在阴影内
也曾奏起琴声,
他才能以感应
传送无穷的赞美。
只有谁曾伴着死者
尝过他99lib?们的罂粟,
那最微妙的音素
他再也不会失落。
倒 5f71." >影在池塘里?
也许常模糊不清:
记住这形象。
在阴阳交错的境域
有些声音才能
永久而和畅。
1922年 米索
纵使这世界转变……
纵使这世界转变
云体一般地迅速,
一切完成的事件
归根都回到太藏书网古。
超乎转变和前进之上,
你歌曲前的歌音
更广阔更自由地飘扬,
神弹他的琴。藏书网
苦难没有认清,
爱也没有学成,
远远在死乡的事物
没bbr>有揭开了面幕。
唯有大地上的歌声
在颂扬,在庆祝。
1922年 米索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我赞美。
但是那死亡和奇诡
你怎样担当,怎样承受?——我赞美。
但是那无名的、失名 7684." >的事物,bbr>
诗人,你到底怎样呼唤?——我赞美。
你何处得的权力,在每样衣冠内,
在每个面具下都是真实?——我赞美。
怎么狂暴和寂静藏书网都像风雷
与星光似的认识你?——因为我赞美。
1921年 米索上卷第17首
最底层的始祖,模糊难辨,
那筑造一切的根源,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
地下隐藏的源泉。
冲锋钢盔和猎人的号角,
白发老人的格言,
男人们兄弟交恶,
妇女像琵琶轻弹……
树枝与树枝交错,
没有一枝自由伸长……
有一枝!啊向上……向上bbr>藏书网……
但它们还在弯折。
这高枝却在树顶上
弯曲成古琴一座。
在欧洲,一个家族的世系常用树形标志,称为世系树。始祖是最下层的树根,繁衍的子孙是树干上生长的枝条。作者用这个图像,表示他对于一个家族演变的看法。始祖年代久远,无从考查。他的后代有战士,有猎夫,老人留下经验之谈,同族间也常发生纷争,妇女则像是琵琶,弹奏时发出悦耳的声音。子孙后代像错综交叉的枝条,互相牵制,不得自由发展。但是有一枝不断向上伸长,最后自身编成一座古琴。“古琴”象征文艺。“古琴”原文为“Leier”,这个词在诗集中经常出现,它是奥尔弗斯使用的乐器。
上卷第20首
主啊,你说,我用什么向你奉献,
你教导万物善于听取?——
我回忆春季的一天,
一个晚间,在俄国——骏马一匹……
这白马独自从村里跑来,
前蹄的上端绑着木桩,
为了夜里在草原上独自存在;
它拳曲的鬣毛在脖颈上
怎样拍击着纵情的节拍,
它被木桩拖绊着奔驰,
骏马的血泉怎样喷射!
它感到旷远,这当然!
它唱,它听——你的全部传奇
都包括在它的身内。
它这图像,我奉献。
作者在诗里呼唤的“主”,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用歌声琴声感动禽兽木石、超越生死界限的奥尔弗斯。
?99lib?
这首诗主要是一匹马的奔腾给作者留下的永不磨灭的印象。里尔克曾于1900年5月至8月偕同露·沙罗美(Lou Salomé)第二次访问俄国。他在1922年2月11日写给露·沙罗美的信里说:“……那匹马,你知道,那自由的、幸福的马,脚上戴着木桩,有一次在傍晚伏尔加草原上飞跑着向我们跳来——我怎样把它当作给奥尔弗斯的一件Ex voto(供品)!——什么是时间?——什么时候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它向我跳来,以它全身的幸福投入广阔无边的感觉。”从信里可以看出,作者写这首诗时还真实地感受到二十多年前那匹白马在旷野上的奔驰。
原诗没有遵守十四行的限制,多了半行,译诗也按照了原诗的形式。
上卷第21首
春天回来了。大地
像个女孩读过许多诗篇;
许多,啊许多……她得到奖励
为了长期学习的辛酸。
她的教师严厉。我们曾喜欢
那老人胡须上的白花。
如今,什么叫绿,什么叫蓝,
我们问:她能,她能回答!
地有了自由,你幸福的大地,
就跟孩子们游戏。我们要捉你,
快乐的大地。最快活的孩子胜利。
啊,教师教给她多种多样,
在根和长期困苦的干上
刻印着的:她唱,她歌唱!
作者原注:“这首短小的春歌我可以说是对于一段奇特的舞蹈音乐的解释,这是我在郎达(西班牙南部)一座小的修女教堂里早晨做弥撒时从修道院学童那里听到的。学童们总是按着舞蹈的节拍手持三角铁和铃鼓唱着我不懂得的歌曲。”(里尔克曾于1912年12月至次年2月旅居郎达。)
这首诗里把春天回来后的大地比做一个勤学的女孩,她在学校里辛苦的学习正如大地经历了冬天。最后两行的根和干,语义双关,既指经冬的树根和树干,也指枯燥的语法书中的词根和词干。
下卷第4首
这是那个兽,它不曾有过,
他们不知道它,却总是爱——
爱它的行动,它的姿态,它的长脖,
直到那寂静的目光的光彩。
它诚然不存在。却因为爱它,就成为
一个纯净的兽。他们把空间永远抛掉。
可是在那透明、节省下来的空间内
它轻轻地抬起头,它几乎不需要
存在。他们饲养它不用谷粒,
只永远用它存在的可能。
这可能给这兽如此大的强力,
致使它有一只角生在它的额顶。
它全身洁白向一个少女走来——
照映在银镜里和她的胸怀。
独角兽在欧洲的传说中,有如中国的麒麟。麒麟象征祥瑞,独角兽象征少女的贞洁。作者原注:“独角兽有古老的、在中世纪不断被赞颂的少女贞洁的含义:所以被认为,这个不存在者对于人世间只要它出现,就照映在少女给它举着的银镜中(见15世纪的壁毯)和少女的身内,这作为一面第二个同样净洁、同样神秘的镜子。”这里所说的“15世纪的壁毯”系指法国克吕尼博物馆陈列的六幅壁毯,总题为《少女与独角兽》,里尔克对此很感兴趣,在他的长篇小说《布里格随笔》里作过细致的描述。
下卷第6首
玫瑰,你端居首位,对于古人
你是个周缘单薄的花萼。
对于我们你的生存无穷无尽,
却是丰满多瓣的花朵。
你富有,你好像重重衣裹,
裹着一个身体只是裹着光;
你的各个花瓣同时在躲
在摒弃每件的衣裳。
你的芳香几世纪以来
给我们唤来最甜的名称;
忽然它像是荣誉停在天空。
可是,我们不会称呼它,我们猜……
我们从可以呼唤来的时间
求得回忆,回忆转到它的身边。
玫瑰在里尔克的创作里占有重要地位,他认为玫瑰是花中最高贵的。可是在古代玫瑰单薄朴素,作者原注:“古代的玫瑰是一种简单的Eglantine(野玫瑰),红的和黄的,像在火焰中的颜色。在瓦利斯这里它开花在个别的花园内。”
诗的第二节写玫瑰自身含有矛盾:多层的花瓣既像是重重衣裹,又像是拒绝衣裳,因为花瓣也属于花的身体。里尔克的诗里常常阐述与之相类似的矛盾。
最后两节认为最美的事物如玫瑰的芳香难以命名,像是荣誉在空中不可言传。这不禁使人想起莎士比亚 href='9623/im'>《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景中的名句:“姓名又算什么?我们叫做玫瑰的,不叫它玫瑰,闻着不也一样地甜吗?”(曹禺译。)
下卷第8首
你们少数往日童年的游伴
在城市内散在各处的公园:
我们怎样遇合,又羞涩地情投意满,
像羊身上说话的纸片。
我们沉默交谈。我们若有一次喜欢,
这喜欢属于谁?是谁的所有?
它怎样消逝在过往行人的中间,
消逝在长年的害怕担忧。
车辆驶过我们周围,漠不关情,
房屋坚固地围绕我们,却是幻境,
什么也不认识我们,万物中什么是真实?
没有。只有球。它们壮丽的弧形。
也不是儿童……但有时走来一个儿童,
啊,他在正在降落的球下消逝。
——《怀念艾光·封·里尔克》
艾光·封·里尔克(Egon von Rilke,1873-1880)是里尔克的堂兄,童年夭折,里尔克常常思念他。作者在这首诗里写他童年时的经验。游戏的伴侣们互相遇合,相对无言,但都感到高兴,外界的事物对他们都是生疏的,好像与他们无关。只有他们游戏时抛掷的球是真实的,形成弧形,而他们中间的一个在球正在降落时消逝了。
关于第一节第四行中“说话的纸片”,作者原注解释:“羊(在绘画上)只借助于铭语带说话。”中世纪的绘画在人物或生物旁常附有文字说明,称为铭语带。
下卷第19首
黄金住在任何一处骄纵的银行里,
它跟千万人交往亲密。可是那个
盲目的乞丐,甚至对于十分的铜币
都像失落的地方,像柜下尘封的角落。
在沿街的商店金钱像是在家里,
它用丝绸、石竹花、毛皮乔装打扮。
金钱醒着或是睡着都在呼吸,
他,沉默者,却站在呼吸间歇的瞬间。
啊,这永远张开的手,怎能在夜里合攥。
明天命运又来找它,天天让它伸出:
明亮,困苦,无穷无尽地承受摧残。
—个旁观者却最后惊讶地理解还称赞
它长久的持续。只是歌唱者能陈述。
只是神性者能听见。
贫穷与困苦,在里尔克的诗歌和散文里常常读到。在《祈祷书》、《图像书》、《布里格随笔》以及后期某些作品中有些篇章和段落不仅描述、而且有时还赞颂贫苦。里尔克观看他那时代的社会,金钱统治一切,产生许多罪恶,因而对于贫穷和困苦有些圣洁之感。所以他说,歌唱者能为贫困代言,有神性的人能听到歌唱。
下卷第25首
听,你已经听到最初的耙子
在工作;早春强硬的地上
在屏息无声的寂静里
又有人的节拍。你好像从未品尝
即将到来的时日。那如此常常
已经来过的如今回来,又像是
新鲜的事物。永远在盼望,
你从来拿不到它。它却拿到了你。
甚至经冬橡树的枯叶
傍晚显出一种未来的褐色。
微风时常传送一个信号。
灌木丛发黑。可是成堆的肥料
堆积在洼地上是更饱满的黑色。
每个时辰走过去,变得更年少。
这首诗直接描述作者在初春时的感受。春天每年都会来的,但是每次春天的到来,人们都觉得新鲜,好像过去不曾来过。橡树的树叶没有完全凋落,但已有褐色的嫩芽。这里以及第四节的前两行都是用颜色形容初春的景色。最后一行的“时辰”是比拟为一个女性,她走过去,不是变老,而是变得更年轻。
作者原注:这首诗是“上卷第21首学童们短小的春歌的对歌”。
题一个中国的茶树根狮子
坏人惧怕你的利爪。
好人喜 6b22." >欢你的优美。
我愿意听人
这样
谈我的诗。
赞美学习
学习最简单的事物!
你们的时代来到了
学习对你们决不太晚!
学习入门的书,这还不够,但是
学习它!不要怕劳苦!
开始吧!你必须知道一切!
因为你要担任领导。
学习吧,夜店里的男人!
学习吧,监狱里的男人!
学习吧,厨房里的女人!
学习吧,六十岁的老人!
因为你要担任领导。
寻找学校,.无家可归的人!
获取知识,挨冷受冻的人!
饥饿的人,抓取书本:这是一个武器。
因为你要担任领导。
不要怕问人,同志!
不要听信别人
要亲自检查!
不是你亲身知道的
你就不知道。
要检查账目,
这笔账要 7531." >由你来付。>?99lib?
把手指放在每笔?款上,
问:这笔款是怎么来的?
因为你要担任领导。
1932年
一个工人读书时的疑问
谁建筑了七座城门的特贝城?.99lib.
书里边写着国王们的名字。
那些岩石,是国王们拉来的吗?
还有破坏过许多次的巴比伦——
谁又重建它这么多回?在金碧辉煌的利玛,.99lib.
建筑工人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
泥瓦匠们在万里长城建成的那晚
他们都到哪里去?伟大的罗马
到处是凯旋门。谁建立了它们?那些皇帝
战胜了谁?万人歌颂的 62dc." >拜占庭
只有宫殿给它的居民吗?就是传说里的阿特兰提司,
在大海把它吞没的夜里,
沉溺的人们都喊叫他们的奴隶。
年轻的亚历山大征服印度。
他一个人吗?
恺撒打败高卢人。
他至少随身也要有个厨子吧?
西班牙的菲利浦王,在他的海军藏书网
覆没的时候哭泣。此外就没人哭吗?
七年战争,腓特烈二世打胜了。
除了他还有谁打胜了?
每一页一个胜利。
谁烹调胜利的欢宴?
每十年一个伟人。
谁付出那些代价?
这么多的记载。
这么多的疑问。
1936年
我的哥哥是个飞行员
我的哥哥是个飞行员,
一天他得到了票一张,
他装好了他的箱 7b3c." >笼,99lib?..
上了长途,向着南方。
我的哥哥是征服者,
我们的民族缺少地方,
我们要弄到土地,
是我们长久的梦想。
我哥哥征服的地方
位在瓜答拉马群山,藏书网
它有一米八寸长,
它的深度是一米半。
将军,你的坦克是一辆强固的车……
将军,你的坦克是一辆强固的车。
它能摧毁一座树林,碾碎成百的人。
但是,它有一个缺点:
它需要一个驾驶员。
将军,你的轰炸机是坚固的。
它飞得比暴风还快,驮得比大象还多。
但是,它有一个缺点:
它需要一个装备员。
将军,人是很有用的。
?他会飞,他会杀人。
但是,他有一个缺点:
他会思想。
和平之歌
(根据聂鲁达诗意)
和平在我们的地上!
和平在我们的田畴!
让深耕细种的人
田地永远归他所有!
和平在我们的藏书网国家!
和平在我们的城市!
让建筑城市的人
在城里乐业安居!
和平在我们的家中!
和平在我们的邻舍!
和平属于和平的邻人
让家家能繁荣快乐!
和平属于红场!
也属于林肯铜像!
和平属于布兰登堡门.99lib.
和门上的旗,旗帜如焚!
和平属于朝鲜的儿童!
属于奈斯和鲁尔的矿工!>
和平属于纽约的司机,
也属于新加坡的苦力!
和平属于德国的农民!
也属于大巴那特的农民!
和平属于你们列宁格勒
那些优秀的学者!
和平属于妇女和男人!
和平属于老人和儿童!
和平属于海洋和大地
让它们供我们利用!
粉刷匠希特勒之歌
粉刷匠希特勒说:
亲爱的人们,让我来干!
他提来一..桶新鲜的石灰
把德国的房子刷新。
德国的房子焕然一新。
粉刷匠希特勒说:
一瞬间有了这新建筑!
那些窟窿、裂口和裂缝
他一概都给堵住。
所有的烂污都盖住。
粉刷匠希特勒你为什么
不是砖.99lib.瓦匠?你的房屋
若是那灰粉被雨淋,
下面的脏东西又都显露。
整个的坏房子又显露。
粉刷匠希特勒一无所长
只学会了涂抹颜色,如今人们让他来干,..
他就把一切胡涂乱抹。
把全德国他都涂抹。
德国
让别人说他们的耻辱,我说
我的
啊德国,苍白的母亲!
你是 600e." >怎样污秽地
坐在各民族中间。
在被玷污者的中间
你格外显眼。
你的儿子里最穷的
被打死躺下。
当他最饥饿时,
你另一些儿子们
向他举起拳头。
这举世传闻。
用他们这样举起的拳头
向他们的兄弟举起,
如今他们无耻地在你面前
招摇,还对你嘲笑。
这人人知晓。
在你的家里
谎言大声咆哮。
但是真理
必须沉默。
是这样吧?
99lib.t>为什么压迫者都在周围称赞你,
被压迫者却都控告你?
被剥削者
都用手指指着你,
剥削者却夸奖你在家里
想出来的制度!
同时大家都看见你
隐瞒你血污的裙角,
那是你最好的
儿子的血迹。
从你家?里喊出来的话,人们听着笑。
但是谁看见你,就去拿刀
你看见一个女强盗。
啊德国,苍白的母亲!
你的儿子们怎样污损了你,
使你坐在各民族中间
是一个笑柄或一个恐惧!
1933年
焚书
政权命令,把有害知识的书
公开焚烧,到处赶着牛
拉着满载书籍的车
到柴火堆上?99lib?
,一个被驱逐的诗人,
最优秀的一个,端详焚书的书单,
他惊讶地发现,他的书
没列在里边。他愤愤bbr>不平
跑到书桌旁,给当权者写一封信。
烧掉我!他飞笔直书,烧掉我!
不要这样对待我!不要剩下我!
我不 662f." >是总在我的书里报道真理吗?可是现在
我被你们看待像个说谎者!
我命令你们:烧掉我!
向季米特洛夫同志致敬
(当他在莱比锡法西斯法庭前斗争时)
季米特洛夫同志!
自从你在法西斯法庭前斗争,
被成群的冲锋队匪徒和刽子手包围,
通过钢鞭和橡皮棒的呼啸
大声而清楚地喊着共产党的声音
在德国的中心。
欧洲各国都听得到,它们
超越边界向黑暗倾听,甚至在黑暗里,
在德国
被掠夺一空的、被棍棒打倒的
坚持战斗的人们
也都听得到。
季米特洛夫同志,你珍惜使用给予你的
每分钟,使用还能公开的
那一小块地,
为我们大家。
德语不很纯熟,
总是一再地被喊声压倒,
多次被拉下去,
受着镣铐的摧残
你总是一再地提出你的可怕的问题,
控告这些罪犯,
致使他们喊叫,藏书网把你拉下去,
他们这样招供,他们没有理只有暴力,
而你能被打死却不能屈服。
?.因为有千百个战斗者
还有他们地下室里打得血淋淋的人们,
纵使跟你一样我们看不到,
他们都跟你一样在抵抗
这个暴力,
他们可能被屠杀,
却不能屈服,
跟你一样,被嫌疑为饥饿斗争,
被指责对剥削者叛乱,
被控告对压迫战斗,
被证实做的是
正义的事业。
龟的标志
第四个年头从血腥的潮水里
却涌现出一个小动物,一个龟,
它在细小的嘴里叼着
一个美妙的橄榄枝。
它的图像,好像是儿童的笔画,
很快就出现在机器车间的墙上,
在轰炸机厂房的沥青地面上,
在坦克工厂的机床上。
那笨拙的、迟缓的
小藏书网动物显现的地方,
坦克从车间衰弱地爬出,
轰炸机病歪 6b6a." >歪地升起,
潜水艇没精打采地拖延生产:
绝种与死bbr>亡的制造归于停滞。
低等人徽章上的兽
跟高等人徽章上的兽战斗。
帝国的凶鹰
只是不情愿放弃这个窝:
龟吃掉
充满灾难的鹰蛋。
关于流亡者这个名称
我总觉这个名称不对,人们称我们是流亡者。
这名称本来是指移居国外的人。但是我们
去国外,并不是按照自由的决定
选择另一个国家。我们也不是
去一个国家,尽可能在那 91cc." >里久住。
我们却是逃走。我们被驱逐,被流放。
接受我们的地方不是家乡,是一个避难所。
我们坐卧不安,尽可能临近边界
等待回去的一天,观察边界那边
每个最微小的变化,向每个新来的人
热心打听,什么都不忘记,不放弃,
也不原谅,什么都不原谅。
啊海峡的平静骗不了我们!我们听
他们集中营里发出的喊叫到达这里。
甚至我们自己几乎像是越过边界的
种种罪行的传闻。我们每个人
穿着破旧的鞋在人群中走过,
说明耻辱它如今污染我们的国家。
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
将在这里久住。那最后的结局
还没有揭晓。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那古老的首都布拉格?
从布拉格她得到了高跟靴。
一番问候,一双高跟靴,
她得到它们从bbr>99lib?首都布拉格。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维斯杜拉河畔的华沙?藏书网
从华沙她得到亚麻布的衬衫
这样斑斓,这样新鲜,波兰的衬衫!
她得到它从维斯杜拉河畔的华沙。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那俯临海峡的奥斯陆?
从奥斯陆她得到了小小的皮领。
愿你满意这小小的皮领!
她得到它从俯临海峡的奥斯陆。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那富裕的鹿特丹?
从鹿特丹她得到一顶帽子。
她戴着合适,这顶荷兰的帽子。
她得到它从鹿特丹。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从比利时她得到稀奇的花边。
啊,家里有这样稀奇的花边!
她得到它们从布鲁塞尔。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灯火辉煌的名城巴黎?
从巴黎她得到丝绸的衣裳。
引起邻妇的嫉妒,这件绸衣裳
她得到它从法国的巴黎。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利比亚的特黎波里?
从特黎波里她得到小项链。
挂着护身牌的黄铜小项链,
她得到它们从特黎波里。
士兵的老婆得到了什么
从那辽阔的俄罗斯?
从俄罗斯她..
得到寡妇的黑面纱。
出殡时用的寡妇的黑面纱,
她得到它从那辽阔的俄罗斯。
1942年.
我的
这首小歌是德国12世纪..
一女孩儿写在拉丁文信尾的。
我的就是你,
你的就是我:
你要确定这事儿,
你锁在
我的心儿里。
失掉了小钥匙,
你必须,永在我心里
塞尔维亚民歌一首
“啊,女孩儿,我的灵魂,
告诉我,你的胸脯怎么这样香?
是榅桲,是香橙,
还是鸡冠花,兰香草?”..
“啊,神呀,我 7684." >的孩子,
我的胸脯放着香,
不是榅桲,不是香橙,
也不是鸡冠花,兰香草——
是呀,是一个少女的灵魂.。”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