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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幸存者》
永不言弃
——凯伦·罗巴德斯访谈录
辛迪·埃利斯
凯伦·罗巴德斯(Karen Robards)1954年出生于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市,是当今浪漫小说界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二十四岁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现著有四十多部作品,早期作品以历史浪漫传奇为主,后成功转型为当代爱情悬疑小说作家,是《纽约时报》《今日美国》和《出版商周报》畅销书作家榜的常客。她的作品被译成十一种语言,曾获多种杂志颁发的奖项。
◇您是如何起步,逐渐成长为一名作家的?
◆我参加了肯塔基大学研究生创新写作班,写作班的作业是写出五十页能出版的东西。我想,到底什么是可以出版的呢?我不知道。课后我去了当地的书店,想看看现在出版的都是什么书。我看到书店里有很多历史浪漫传奇类作品,我之前从未读过这一类的书,因为当时很多这样的书取的名字都是诸如《伊万杰琳的意乱情迷》(Evangeline's Ecstasy)一类的,封面上还布满了女人的胸脯。我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随身拿着这样的书。但我还是买了几本看,才发现尽管封面不怎么样,但书本身是非常好的,这让我十分吃惊。
我觉得自己也能做到,所以便开始尝试。在那个秋季学期,我写了五十页的历史浪漫传奇故事,我把它命名为《海盗的女人》(The Pirate's Woman)。我想得个高分,所以就把之前读过的那些历史传奇故事里所有引人入胜的元素都加了进去,有打斗,有探险,当然还有性。事实上,有很多的性描写。(当时是1970年代末,我二十一岁。)
感恩节过后,我的作品就写好了。我当时洋洋自得地坐在教室里,听到教授说,“顺便提一下,我们会在课堂上朗读自己写的东西。”我当时顿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相信我,如果知道要在课上大声朗读自己的作品,我一定会写出完全不同的东西。但那时想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了,我来不及去写新的东西了。我听着同学们读着他们的大作,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在尝试,想写出那种最能反映美国社会时代精神的伟大小说。他们的作品有意象,有内涵,有价值。
而我写的呢?我写的是性和海盗船。终于轮到我了,我走到同学面前,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读。我的脸变得像个西红柿,眼睛死死地盯着稿纸。终于读完了,我这才敢抬起头来,发现同学们都在注视着我,双目圆睁,嘴巴大张,鸦雀无声。有那么一秒钟,我感觉他们都被我震惊了。接着他们开始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站在他们面前,脸更红了。最后教授——他也笑了——止住了大家的哄笑,说道:“凯伦,你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作家,但我们不得不提一下你选择阅读材料时的问题。”
最后,我偷偷溜出了教室。但两年以后,这五十页作品成了我出版的第一本书的开篇章节。《海盗的女人》变成了《燃烧的岛》,1981年由Leisure Books出版公司出版。这么多作品的创作历程从来都不是顺畅无阻的。
《燃烧的岛》出版后,我盼着能一夜成名暴富。我想着我已经是一名出书作家了,对吧?事情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但《燃烧的岛》是一部平装版的历史浪漫传奇小说,我当时不知道这样的书上架时间只有三周。我那么兴奋,却发现原来三周以后,我的书就踪影全无了。更糟糕的是,出版商不愿再购买我的其他作品。他们说他们要等一等,看看销售数据再说。所以,我不得不找份工作。
尽管我曾就读于法学院,在冒出写作的突发奇想前也计划成为一名律师,但我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在一家牙齿矫正诊所当医师(我父亲是一名牙齿矫正师,我小时候就常常给患者装牙套,所以我能胜任这份工作)。我一周工作五天半,等回到家已经累得什么都写不动了。我开始想:就这样了,我 的作家梦破灭了。但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行,不能这样。
之后,我开始在午饭时间写作。每天,我都会拿着一本黄色的拍纸簿和一支钢笔,钻进牙齿矫正诊所的女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盖上写书。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干什么——告诉别人你正在卫生间里写书,听起来真是太愚蠢了——所以大家都以为我有严重的肠胃问题。三个月后,我写完了一部书。
我把手稿用打字机打99lib.出来(电脑出现以前都是这样),寄给了一位文稿代理人。她接受了我的作品,并立即把它卖给了沃纳出版公司。这本书就是《爱一个人》(To Love A Man),这才是我写作生涯的真正开端。该书出版后,我荣获了众多奖项,直至今天,它仍然是书迷们的最爱之一。这是我写的第一部当代爱情悬疑小说,细心之人会发现这部小说的写作环境给了我极大的启发:故事伊始的场景便设在一间户外厕所。
◇《爱一个人》之后您的发展如何?
◆《爱一个人》售出后,接下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Leisure Books推出了《燃烧的岛》的续集《火海》(Sea Fire),之后又出版了我的第三部历史浪漫传奇小说《禁忌的激情》(Forbidden Love)。虽然华纳出版公司已买下《爱一个人》的版权,但由于当时我被普遍看作是一位历史浪漫传.99lib.奇作家,华纳公司想先出版我这方面的作品,因此首先推出了《阿曼达玫瑰》(Amanda Rose)。《爱一个人》最后于1984年问世。
◇写作的过程艰难吗?
◆幸好我写得快,否则我肯定熬不过那段时间。那时我正怀着第一个孩子。彼得出生于1983年8月,《禁忌的激情》也是在那个月出版的。我早上孕吐反应很严重。我一天一般都是这样过的:写五页,跑去厕所吐一会,再写五页,再去厕所吐一会。实在是太难受了,但最后一切都搞定了。我大儿子现在已经是一名二十一岁的大学生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
◇您如何兼顾家庭与写作?
◆在有孩子之前,我就已经出过书了,我觉得这是很幸运的一点。我怀孕时仍然在创作。孩子们小的时候,我就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写。现在他们都去上学了,我尽量每天从早上八点写到下午三点——计划是这样定的,但交稿日期临近时,就毫无计划可言了。我读大一时就和我丈夫道格在一起了,他知道怎样与孩子相处,所以也给了我不小的帮助。我在路易斯维尔长大,我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这里。我父母,三个哥哥还有我妹妹都住在附近。我十三岁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所有这些都让我的生活很稳定。
◇您对那些想成为作家的人有何建议?
◆永不言弃。什么书都要读,要弄清楚自己最喜欢哪类书,然后自己也去写这样的书。此外,还得知道现在市面上出版的都是哪些书。写作和其他事物一样,也存在潮流趋势。尽量让自己的作品符合当下的潮流,这样你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您认为自己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运气,当然还有才能和辛勤的努力。小的时候,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我从未想过这个梦会成真。这样的几率多渺茫啊。直到现在,有时我走进一家书店,看见我的书摆在书架上,还是会很吃惊——哇,那是我啊!我从来没有失去过这份惊奇,我想以后也不会。
第一章
夏莉·斯通要不是多喝了几杯“酷爱”牌饮料,自己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然而,大千世界却是波诡云谲,难料始终。夏莉在享用了满满几大杯加了大量伏特加的“酷爱”牌“古菲”葡萄汁之后——那是她的新闺蜜赫莉·帕尔默盛情款待她的——把自己一下子喝到了帕尔默家地下娱乐室隔壁的卫生间里去了。正当这个17岁的姑娘在卫生间里抱着抽水马桶痛苦不堪之际,空中突然传来的一声尖叫,顿时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尽管受到地板、墙壁和众多杂物的重重阻隔,这个尖利刺耳的叫声听来仍然急促凄厉,足以穿透笼罩在夏莉头顶上给她带来万分痛楚的阴霾。
“赫莉?”夏莉疑惑地呼唤着朋友的名字。她想抬起头,却感觉一把无情的锤子正敲打着自己重若千斤的脑袋。
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抑或是赫莉没听到她的呼唤;还有可能是那声尖叫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赫莉的弟弟们打闹嬉戏闹腾出来的声响。可是,看看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了,难道那两个11岁和13岁的小家伙到这个时候还没入睡吗?夏莉有些懵了,她根本不了解那两个小家伙。天哪,她应该听从直觉,不让自己参加他们的海喝豪饮的。但是,作为汉普顿高中三年级的插班生,夏莉没有理由拒绝大家的好意。从她到这个学校第一天开始,当赫莉知道她们俩共用一个储物箱后,亲和讨喜的赫莉就把夏莉收裹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对她倍加呵护,忙着把她介绍给周围的同学,夏莉为此对赫莉感激涕零。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高中三年,她前后待过七所学校。自己的痛苦经历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心术不正的坏女生要比诚心实意的好女生多了去了。
在北卡这样一个海边小镇上,8月下旬周五的夜晚就意味着看电影。她们四个人是一起结伴而去的,其中两个人的妈妈如约在电影结束后就把她们的女儿接回家去了,而夏莉的妈妈却没有露面(历来如此),赫莉便邀请夏莉去她家过夜。到了赫莉家之后,她们又偷偷地溜出门去找赫莉男友加勒特,一起上他的车兜风去了。性感十足的加勒特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那已经过了赫莉必须回家的时间。正好加勒特和朋友詹姆斯在一起,詹姆斯没有加勒特那么性感,不过也还行。撇开给她带来痛苦的那个加了酒精的“酷爱”,这个夜晚大家玩得开心极了。
他们把车开到了海边,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走在沙滩上。几个年轻人在那儿一边看着海浪说着话,一边分享着加勒特调制的酒精混合饮料。
夏莉感到开心的是,自己已经定下了找男朋友的目标;糟糕的是,等到加勒特把她俩送到家,她们蹑手蹑脚返回到地下室——赫莉的家人都以为她们一直在那儿看电视的——夏莉便不得不直冲卫生间去了。她感觉难受极了,一直待在卫生间里,好像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要是赫莉在聚会之后没有再次邀请夏莉到她家来过夜,那就是夏莉今生有幸了。
突然,又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夏莉这一次可以确信,这个声音绝对不是那两个小孩中的哪一个发出的了。这个声音尖利刺耳,令人心颤,如同斧头击碎杰乐果冻,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隔壁房间里嘈杂的电视机声、嗡嗡的空调声和砰砰的烘干机声。它所传递的恐惧与不安,足以让夏莉毛骨悚然。直到这个声音突然消失,夏莉才有了呼吸的意识。接踵而至的死寂涌动着不可名状的东西,紧张焦灼?或许是。夏莉这时有一种电击般的沉重感直冲脚心。她顺手将遮在面颊上的棕色长发捋到脑后,抬脚准备往门口走去。
经过这样一场不明就里的惊吓,再加上嘴里从来没有过的怪味,夏莉愈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赶紧一把抓住卫生间门上被空调吹得冰冷的铜质球形把手。
“要你不要管我的事……”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重击声。这是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帕尔默先生?他发现了两个姑娘偷偷溜出门的事情了?
夏莉愣在那儿,握在球形门把手上的手僵在那儿动弹不了了。她从洗脸盆上方的镜子里可以看到自己:中等身材,也许胖了点儿;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还蛮可爱的。她曾努力想把自己的脸晒成棕褐色,没想到结果却成了玫瑰似的红色。不过,现在镜子里的这张脸既不是棕褐色,也不是玫瑰红,而是面无血色,一片惨白。她那双蓝蓝的眼睛,现在瞪得几乎有高尔夫球那么大,形状看上去也差不离。她今天上身穿的是黄色圆领短袖衫,下身套了一条牛仔裤。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空间里,她这身打扮尽显霓虹灯般的明亮清新。就她今天在赫莉家的身份来说,这个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应该去掺和。过去,她总喜欢打扮得很抢眼,她总是坚信:美丽的羽毛长在鸟的身上,对男孩子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漂亮的衣服披在女孩子的身上就不同了。虽然夏莉的这种理论还需要验证,但不管怎样,她感觉詹姆斯好像已经喜欢上自己了。
“站住别动!”空中传来那个男人的命令声,让人生厌的腔调吓得夏莉一手丢开球形把手倒退了一步。她惊魂未定,两眼死死地盯在眼前未上油漆的木门板上。她一个人站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卫生间里,感觉惨白的马桶座和洗脸盆,还有未经粉刷的水泥隔墙,全向自己压了过来。卫生间里没有窗户,门是通向外面的唯一通道。
夏莉的心在怦怦乱跳,不停撞击着胸腔。
过了片刻,她又听到卫生间的门外传来了吱的一声。当她确信无疑这个声音是来自娱乐室的房门时,她意识到那扇房门刚才肯定是被什么人打开了。但她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而且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响: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声。怎么回事?他走了吗?赫莉在哪儿?
有一点是肯定的,夏莉还没打算就这么一下子打开卫生间的门。
她弯腰跪到地板上,想透过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把门外看个究竟。
娱乐室里,天花板上的电灯还和她冲进卫生间之前时一样亮着。她可以看到铺在水泥地上带有阿兹特克风格图案的棕褐色地毯;她还看到咖啡桌的两条腿和从棕褐色真皮沙发上剥落下来的一块皮,再就是赫莉的脚了。是的,确实是赫莉的脚。和夏莉一样,赫莉也赤着脚。这双被晒成棕褐色的脚,伸在做旧的时尚牛仔裤裤脚外面,看上去很瘦削,脚上的趾甲盖被涂成了泡泡糖样的粉红色。
从这些东西的位置来判断,赫莉应该是侧卧在咖啡桌和沙发之间的地板上。
夏莉舔了舔嘴唇,觉得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定是出了大事。
就在夏莉狐疑张望的当儿,赫莉的脚趾正在不停地弯曲、伸直,然后再弯曲起来。接着,她听到一声呻吟,声音很轻,但拖得很长。夏莉的五脏六腑一下子扭成了一个大结。是赫莉在呻吟,没错!先不管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赫莉一定是受到了伤害,她一定需要帮助!是不是帕尔默先生揍了她一顿?
帕尔默先生——赫莉的朋友都称他为“本”——是一名律师。夏莉只见过他两次,因此还没有熟到也称他“本”的程度。本看起来非常友善,不像动手打女儿的那种人。但是,夏莉与男人接触的经验告诉她:你永远无法知道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娱乐室的房门是开着的,所以夏莉才能看到这么多。但是,那里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他的声音。夏莉内心深处感觉这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夏莉直起腰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了。
她只是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让自己看清面前的一切。
夏莉的推测没错,赫莉就是侧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她身上穿的那件性感粉红色圆领短袖衫被从下到上掀了起来,使得她从臀骨到胸腔的上腹部全都裸露在外面,一览无余的棕褐色健美肌肤足以与啦啦队队长媲美。说赫?莉的圆领短袖衫是被从下到上掀起来的,是因为她的双臂高高地举过了头,样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古怪离奇。夏莉开始以为套在她手腕上的是银手镯,可仔细一辨认,才知道原来是手铐。再往前一看,她发现赫莉被铐在一根黑色水管上,水管又矗立在由混凝土砖块砌成的外墙上。眼前的一切吓得夏莉的心怦怦乱跳。
我的天哪。
这事不可能是赫莉老爸干的。
夏莉迅疾环顾四周,想确定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她紧张得近乎浑身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随着脉搏跳动的加快,她拉开卫生间的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赫莉的身边。夏莉用肘臂轻轻抵开咖啡桌,小心翼翼地避免弄出声响。她看到赫莉蜷缩在自己的脚下,双目紧闭,从太阳穴上方的伤口里流下来的鲜血,流过颧骨,在脸上形成了一道鲜红的线条,两层灰色管道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夏莉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
天哪。不!我该怎么办?
惊恐一下子爬上来攥住了夏莉的喉咙,但被她使劲压了回去。眼前的情景在她的发际线周围激出一圈冷汗,嘴唇上边也是汗水淋淋。
“赫莉,”夏莉轻声的呼唤里充满了焦灼。她抓住赫莉的手臂,使劲地摇动着她的躯体。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怎么回事,都是夏莉从未经历过的,也大大超出她的应对能力。她把惊惶的目光从赫莉的肩头上移过去,伸手慌乱地摸到光滑的金属手铐;再往前摸,是连接两个手铐的冰冷粗实的铁链子和被铁链子绕着的坚固僵硬的铁水管。所有这些,都让夏莉毛骨悚然。没有钥匙,手铐是不可能自己松开的。她感到她朋友手上还有暖气,但已经没有力气了。除了指甲盖上美甲时留下的粉红色,赫莉的整个手已经没有血色了。“赫莉,醒醒。”
赫莉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扩散得很厉害,原来蓝蓝的眼睛几乎全部变成了黑色。赫莉眨了下眼睛,但眼神已经不能聚光了。当她看到面前的夏莉时,好像又有了点儿意识。
“哼……”赫莉焦躁地动着身子,头扭来扭去像要挣脱什么,引得手铐与铁水管相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她踢到了咖啡桌,脚撞在木头上的声音,让夏莉现在高度敏感的耳朵听起来,大得像一个巴掌打下来那样响亮99lib?。她的心被吓得差点跳出来,她又一次把惊惶的目光移向了门口。
要是这个男人回来……
恐惧像一把刀在她心头搅来搅去。
夏莉又一次抓住赫莉的手臂,拼命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嘘……”夏莉要赫莉静下来。赫莉的眼睛与夏莉的眼睛遇在了一起,她死死盯着夏莉,目光里充满了哀求。夏莉把手伸到封在她嘴上的管道胶带上,手指哆哆嗦嗦地胡扒乱抠,想把胶带撕下来。胶带粘住了夏莉的手指,她只好把另一只手也用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封在赫莉嘴上的两层胶带撕开后粘在了墙上。
“快,快把我弄出去,他刚进来的,他打我了。”这些话从赫莉的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吐了出来,以至于前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又蹦了出来。她满脸的汗珠泛出亮光,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神。因为贴过胶带,她的嘴像被人打过,声音有些模糊。
“谁?”夏莉双手使劲抓住手铐的一个铐环,想把它们拉开。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快呀!”
铐环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她又试图去拉另外一个,还是如此。这时,又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撕裂了夜空。这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酷似野兽的号叫,夏莉顿觉一股寒气朝后背袭来,吓得她的手从手铐的铁链上滑落下来,让她放弃了想拉断手铐的努力,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
“妈,”赫莉环顾四周嗫嚅着。“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救救我。”
“嘘,我在想办法呢。”夏莉又去死命地想拉开水管,可水管却深深地固定在墙里面,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赫莉也把身子滚过来,用膝盖顶住墙,开始拼命地和夏莉一起想拉动那根水管。哐当,哐当,哐当,只有手铐和水管的撞击声。
“你得小点儿动静。”夏莉声音很低,但语气却非常严厉。“如果他听到……”
“他已经抓住我妈妈了。噢,上帝啊,要是他再回到地下室来怎么办?”赫莉喘着粗气,发疯似的抓住水管,想把它从墙上拉下来。嘭,嘭,哐当,哐当。“你赶快帮我逃离这儿啊。”
恐惧让夏莉浑身上下爬满了鸡皮疙瘩,她又一次把惊惶的目光射向了门口。
“赫莉,不要这样,轻点儿声。”
“你得帮帮我。”
“闭嘴。”
夏莉感觉手心里全是汗。她丢下水管,突然觉得眼下并非只有赫莉一个人处在危险之中。如果那个男人折回到这儿来,如果他撞见了自己,发现她也在这儿,眼前可怖的一切马上也会发生在她身上。一想到这里,夏莉不禁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夏莉唰地站起来对赫莉说:“我一个人没法把你松开,我得去找人来帮忙。”
“别丢下我。”赫莉眼睛里喷射出的全是恐惧。她猛地把头甩到一边,面朝着墙体把身体蜷成一团,又去使劲地拉那根水管,想把被铐着的双手挣脱出来。随着她的用力,她那长长的金发不时地甩到夏莉脸上。尽管夏莉后退了一步,她还是能闻到她朋友身上的柑橘型香水味。夏莉看到赫莉脸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她也是一样。
“我得走,我得离开这儿。”夏莉继续后退着,极度的痛苦让她已经话不成句了。
“你不能这样。”赫莉还在试图挣脱双手,弄得手铐与水管之间不断地发出撞击声。她把头扭到夏莉后退的方向,目光绝望地死盯在夏莉的眼睛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小声点儿,那个男人会听到的。我马上回来。”
“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到赫莉开始啜泣,夏莉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转身就朝门外冲去。她喉头发紧,心脏就像一个保龄球,重重地吊在胸腔里左右晃荡着。在这样的境遇下,把朋友一个人丢在身后,是夏莉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所做的最为难的事情之一。但她告诉自己:现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去求助。她可以用电话求助,也可以跑到邻居那儿去求助。夏莉非常清楚,凭她一己之力已经无法解救赫莉了。假如那个家伙抓住她……
夏莉不敢继续往下想。恐惧就像冰冻的浪头,浇遍了她的全身。
楼梯在地下室没有装修的那个部分,那里还放着洗衣机、烘干机、锅炉和热水器。出了娱乐室的门往左一拐,就是楼梯。
夏莉犹豫不决地站在楼梯脚下。她的心怦怦直跳,血流加快。抬头向上看去,楼梯上面的门现在是关着的,她知道打开这个门就可以进入厨房。于是她全神贯注地扶着楼梯扶手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尽可能地不弄出任何声响。她在脑海里复现着帕尔默家的厨房:空间很大,设施也很先进;厨房中间是一个操作台,她和赫莉,还有其他几个女孩曾经一起坐在那个操作台边上分享过比萨饼。对了,在厨房另一边的角落里,就在冰箱的旁边,那是厨房的后门。她所要做的就是走出那个后门,穿过后院,就到了只有几码之外的隔壁邻居家。不用电话求助了,她现在最好是自己走出这个房子,尽快地跑到隔壁邻居家去求助。
我不能让他抓到我。即使仅仅是在脑海中想到这几个字,夏莉就已经浑身打战了。
夏莉在楼梯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顿了顿,凝神静气地听了听门里的动静。除了房间里正常会有的声音以外,她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但是,夏莉知道上面一定有人,因为那是房屋的主体部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赫莉的其他家人应该在那儿。那个男人呢——他在哪儿?他是谁?
天哪,假如他现在决定下到地下室来……
这个想法太可怖了,夏莉感到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动着球形门把手,慢慢地把通向厨房的门推开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
当她的目光与赫莉母亲的眼睛相遇的那一刹那间,那个男人正在割她的喉咙。一把黑刀柄的杀猪刀在她柔软的肉体上留下了道道刀痕。厨房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投下的柔和灯光,照在银色的刀口上,让杀猪刀看上去更加寒气逼人。戴安娜·帕尔默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可能是被绑起来了。就像赫莉一样,她的嘴也被管道胶带封住。戴安娜有着和赫莉一样的金发。那个家伙伸出缠着短绷带的手,把戴安娜的头往后一扳,脖子上的喉管就直接暴露在刀刃之下。戴安娜的那双和赫莉一样蓝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夏莉。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这个男人已经下手了。夏莉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任何人也无计可施。随后,杀猪刀刀口下的鲜血,像红色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从戴安娜喉咙上龇开的伤口往外喷涌,立即吞噬了她身上的苹果绿睡衣。戴安娜的手臂,戴安娜的腿,厨房的地板——厨房里所有的东西——或是被溅上了血点,或是被抹上了血迹,还有的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夏莉通身的每根毛发瞬间都竖了起来,一声尖叫撕开她的肺部就要冲出口来,但还是被她及时地吞了回去。她的心脏像有把风钻在上面打着洞似的,逼得她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个男人薄薄的嘴唇慢慢地扭成了弧形,露出让人心惊肉跳的笑意,把夏莉吓得钉在那儿挪不动步子了。她看着戴安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然后双腿一沉,瘫倒在地板上。过了片刻,那个杀手揪起戴安娜的头发,把她拎了起来。也就在这一瞬间,夏莉看到了这个人的真容:头上是剃成士兵样式的深棕色短发,红红的脸膛,鼻子肉鼓鼓的,面颊很宽,身高超过6英尺,胸部宽厚,体壮腰圆。他上身穿着系着纽扣的森林绿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牛仔裤。
他随后松开戴安娜的头发,看着她像破旧的布娃娃玩具一样落在了地板上。戴安娜的躯体与地板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让夏莉感到像遭到了电击。
凶手并不知道夏莉在那儿。他没有看到她,也不能让他看到她。否则,她也必死无疑。
夏莉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上,转身又踅回到地下室去了。
第二章
15年后。夏洛特·斯通医生——昵称“夏莉”——正坐在桌边做着笔记。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细看夏莉刚刚摆在他面前的一块长方形卡纸板。这个男人一头脏乱的金发被推成了囚犯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帅得要命的形象。用“帅得要命”来形容夏莉面前的这个男人再恰当不过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家伙内心的邪恶和他外表的俊朗一样夺人心魄:他惯于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貌作诱饵去勾引那些天真无邪的猎物。
“一个巫师拿着两把刀,就在这儿,中间的这个图形。”迈克尔·艾伦·贾兰德用僵硬的食指敲打着一幅沙漏形的图案,这是“罗夏墨迹测验①”一号卡片的主要部分。面前的贾兰德只要一动身子,铐住他双手手腕的手铐链子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的脚踝也被铁镣铐住了,腰部被一根铁链拴在一个粗实的铁环上,铁环又深深地固定在墙体里面。在这样一个四周只有死灰色墙壁和整浇的水泥家具——包括他们两个所坐的凳子和面前的桌子——的空间里,贾兰德的橘黄色短袖连衫裤囚衣成了唯一的一点颜色。“紧贴在两边的两个图形是握着刀的拳头,而这个地方是从手里滴下来的血。”
“嗯……”夏莉轻轻地应着。她对贾兰德的回答故意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她要让贾兰德觉得她是在全神贯注地做着评估。夏莉这样做,既起到了鼓励贾兰德参加测试的作用,又让贾兰德无法确定她这边对他的描述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判断。从测试的历史记录来看,大约95%的测试对象都把第一张图看作是蝙蝠、蝴蝶或是飞蛾。当然,贾兰德与众不同的回答也并非意料之外。
夏莉知道,面前这个她所打交道的家伙,虽有英俊潇洒的外表,却是一个早就被宣判有罪的连环杀手,而连环杀手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以暴力和攻击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
“这个巫师杀了人。”贾兰德肯定地说,他的南方口音拖得很长。他边说边抬起天蓝色的眼睛,狡诈地揣测着夏莉的反应。36岁的贾兰德有着方方的下巴,宽大的颧骨和前额,高耸的鼻子和匀称的嘴形。他一身强健发达的肌肉,再加上6英尺3英寸的身高,这样的外表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想在这个国家的任何酒吧里拈花惹草,都不会是个难题。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在弗吉尼亚州至少就有7次案底。那些女人都被他一个一个地砍死了。四年前,他被抓住并判处死刑,现在,他只是在等待走完法律程序中苟延残喘而已。
在所剩无几的时日里,他成了华伦斯岭州立监狱的在押犯人。华伦斯岭州立监狱是联邦政府在弗吉尼亚大石缝地区安全设施最为齐全的监狱,里面设有“特殊监区”,专门用来关押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贾兰德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精神病理医学专家,夏莉因为研究连环杀手所取得的成就,迅速在全国声名鹊起。她眼下正在这个监区实施一个对贾兰德和其他七个连环杀手的罪犯评估项目。现在,她把自己和贾兰德一起关在这个小房间里,房间四周的墙壁是用煤渣空心砖砌成的,显得毫无生气,在押犯人一般在这里与他们的律师会面。报警器的按钮嵌在靠她这边的桌面里,监控摄像头高高地安装在房间上方的角落里,一刻不停地监控着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是在8月闷热的白天,房间里仍然是寒气逼人,整个房间局促得有可能让她染上幽闭恐惧症。所幸的是,因为司法部为这个项目提供了资助,尽管监狱长不情愿,他还是为她在这旁边配了一间办公室。
“那这张呢?”夏莉把一号卡纸板换成了二号卡纸板,并努力继续保持不动声色。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点多钟,她4点半就要离开监狱。与贾兰德见面总是让她筋疲力尽,今天也不例外。她从心底里渴望着下班后能沿着两边树木丛生的山路,一路跑到华伦斯岭的岭顶上再折回来。一般情况下,夏莉这样跑个来回不会感到吃力。跑完之后,她就回家,做饭,拾掇点园子里的活,再稍事整理整理房间,有时还看会儿电视。在这样一个令人压抑的环境下工作一整天后,她在大石缝的家就是一个舒适安逸的庇护所了。
“见鬼,这是一颗心,”贾兰德匆匆地对着二号卡纸板瞅了一眼就说。“是颗带血的心,刚摘下来的,才从某人的胸腔里拎出来的,可能还在跳动呢。”
他又一次试图揣测夏莉的反应。为了保证研究不受影响,夏莉正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般的受测对象都会把这幅图形看作是两个人,或是一个诸如大象或熊之类的动物,而贾兰德所给出的离经叛道的解释至少可以说是非常有趣的。对于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回答,夏莉应该非常兴奋,因为她可以据此推断:把墨迹测验用于对不良青年的测试,可以从他们当中找出潜在行为异常的人。但她马上又对这样的推断将信将疑:贾兰德之所以给出这样血腥的解读,起码部分地是想耍弄她。夏莉于是不置可否地把贾兰德的解释记了下来。
一看夏莉这样,贾兰德便把粗壮的前臂搁到桌上,倾身问道:“医生,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就在这时,夏莉的目光与贾兰德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从他明亮的眼神中,夏莉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贾兰德正在从他们的会见中寻找快乐呢。作为监狱仅有的五六名女性工作人员之一,面对那些男性囚犯对她的强烈兴趣,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她到了牢房视线之内,走到哪儿,伴随着她的总是那帮家伙对着她学狼嚎、学猫叫,做出各种各样的淫秽暗示。面对这些挑逗,夏莉一般总能做到不为所动。可是,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同,贾兰德不是在监房里。尽管他被器>械约束得没法伸出手脚碰到她——即便他有这样的想法——但他们俩现在的距离还是太近了。如果她不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和经历,他身上所特有的那种粗犷男人气息会像吸铁石一样,让她甚至可能会主动投怀送抱。这就证明,面对像贾兰德这样一类的捕食者,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也很容易就会上当受骗。
对贾兰德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夏莉的答案应该都是“没有”,但夏莉不想就这么告诉他。这是他们的第三次会见。每次会见,贾兰德总是变着花样引诱她,撩拨她,让她知道他是个男人。像许多连环杀手一样,贾兰德的外表魅力十足,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像控制开关一样,控制自己的个性。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表现得彬彬有礼,十分讨人喜欢;不需要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完全相反。英俊的外貌加上复杂的个性,那就是一个夺命的混合体。当他接近那些毫无戒备的女人时,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冷酷杀手,她们更多地把他看作是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大多数连环杀手之所以很危险,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善于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善于融入到社会的组织细胞中去。他们看上去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心怀善意,毫无歹念。这几乎就成了他们的保护色——变色龙一样的保护色。他们具有变色龙的才能,能够为自己披上和周围环境一致的颜色,避免被他人发现。夏莉之前就已经发现贾兰德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高手。
“贾兰德先生,你是知道规则的。”夏莉故意控制住语气,她要表明自己没有受到他的干扰。但是,在贾兰德所看不到的内心世界里,她开始感觉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她觉得这样的反应,就跟一个捕蛇人看到一条吐着芯子的响尾蛇一样,她的体内明显地感觉到对潜在的死亡威胁所具有的本能敬畏。“我们的言行必须严格限于测试。要不然,我就宣布结束,叫人把你押回监房去。”
贾兰德的监房是一个6英尺宽、8英尺长、没有窗户的立方体,他每天被单独关在里面长达23个小时。但是,有了夏莉的会见,那就不同了。这样的会见可以让他走出监房,和夏莉单独在一起大约两个小时,把他提出、送回监房又要耗费半个多小时,再加上通常放风的一个小时。不仅如此,与他会面的还是一个女性。夏莉知道,对贾兰德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人来说,这样的待遇肯定是一份特殊享受。
贾兰德耸了耸宽大的肩。“医生,你难道就不能破一次规矩吗?去他妈的规则,玩点你想玩的好吗?”
他死盯着夏莉,揣测着她的态度。他一心想挑起她给出一点激励性的反应,而不是她到现在一直都在极力保持着的职业姿态。
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夏莉看到过死于贾兰德之手的受害者验尸照片,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举动来。所以,她仍然端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最后一次机会,贾兰德先生。我们现在做三号测试卡片。”夏莉换过他面前的卡纸板。“你现在看到什么了?”
贾兰德低下头扫了一眼,抬起头来对着夏莉的目光说:“宝贝,你要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夏莉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紧抿嘴唇,眼神里透出的只有恼怒。虽然贾兰德坐在那儿动弹不得,她还是能感到贾兰德从她变化了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毫不奇怪,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贾兰德有着强烈的欲望,想看到她沮丧或是发怒,或者做出超出一个医生和测试对象之间关系的举动。多年住院医生的经历、三年潜心研究连环杀手的思维过程、情感世界和人生观,她知道贾兰德现在想要什么:一种亲密关系。她也知道该如何反应才能拒绝他的欲望,而且还是不露..声色地拒绝。
“我看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夏莉伸手把贾兰德面前的卡纸板收了过来,重新放回到搁在她这边桌面上的文件夹里,然后站起身来。贾兰德也想站起来,但那些限制他自由的器械让他只能挺了挺身子看着夏莉。在这样一个房间里,贾兰德的体型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应该占有的一半空间。在夏莉合上笔记本的当儿,贾兰德的目光又一次意味深长地迅速把夏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就像男人遇上喜欢的女人一般都要再看上一眼一样。当他再一次把目光移到夏莉头上时,夏莉发现他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夏莉感到他眼里放射出的全是充满荷尔蒙的能量,这又一次提醒她:这是个危险人物。“我叫约翰森进来,”——为保证会见室里面的安全,狱警约翰森就在外面等着,他还时不时地透过铁门上覆盖着铁丝网的玻璃小窗口往房间里扫上一眼——“把你送回到监房里去。”
“哎,医生,哎哎,我只是……”
贾兰德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夏莉吃惊地朝四周看看,像这样中途打断会见的事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约翰森以及其他相关人员都知道,夏莉主动把门打开招呼约翰森进来,就说明她和贾兰德的会见已经结束。约翰森还在不停地敲门,而且一声紧似一声。不仅如此,他的面孔还出现在门上的小窗口上。夏莉对约翰森如此这般的举动疑惑不解,皱着眉头离开桌边去给他开了门。
“什么事?”
“嗨,约翰森,你真是太想我了,都等不及医生结束啊?”还没等约翰森回答夏莉的问话,贾兰德就抢先拖长了声音发话了。这个身材高大、体壮膀圆、秃顶的狱警厌恶地看了贾兰德一眼,转身面向了夏莉。
“对不起,斯通医生,有两个联邦政府的人到监狱来指名要见你。监狱长刚刚把他们带到你办公室去了。他要我来通知你立即到那儿去见他们,事情比较急。”
“联邦政府的人?”夏莉听了约翰森的回答不禁眉头紧皱。这当儿,约翰森已经走到房间里面来了,身后沉重的铁门自动关上并且上了锁。夏莉转身回到桌子跟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忖着:也许是司法部来人检查工作?虽然以前没有发生过,但考虑到自己的研究是联邦预算资助的,这样的检查总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感觉自己的资助可能就存在风险了,这样的忧虑让她的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哦——哦,医生,你是个坏姑娘,是不是啊?”
夏莉能做的就是不让沮丧的目光落到贾兰德身上。她瞬间稳住了自己,努力不去理睬他。约翰森可没这些顾忌。
“你给我闭嘴。”他朝着贾兰德吼道,而贾兰德的回应是朝他竖起了中指,这让约翰森气得满脸通红。
“是联邦政府哪个部门的人?”夏莉问道。她知道约翰森实际上会说的,她之所以这样问只是想打个岔。
“是联邦调查局的,”听到约翰森明确无误地告诉她是联邦调查局的人要见她,夏莉在意外之余,解除了对失去研究资助的担忧。但与这项资助毫无关联的联邦调查局来找她,让她愈加奇怪了。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这儿等你结束,然后我们再继续。”贾兰德一边说,一边从桌子对面对着夏莉一个劲儿地讪笑。“我得告诉你,我才开始感觉它们是些墨水点子。如果我们继续下去,或许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也许是真实的东西。”
这时候,夏莉的眼神与他相遇了,但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反应,继续保持着一个医生与一个受测对象之间的关系,这对她的研究至关重要。她的研究要求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把测试和受测对象置于掌控之中。但是,她的体型——5英尺6英寸高,118磅重——尽管匀称结实,还是让她缺少那么点一言九鼎的气势,哪怕是面对一个不及贾兰德这样强势的人。当然,她的性别天生就已经让她处于不利的地位。夏莉十分清楚,至少在那些受测对象的眼里,她就是他们的潜在猎物。为了保持对局面的控制,她主要使用的是条件—反射法中的奖励—惩罚等手法。她知道贾兰德把他们的会见主要是当作娱乐。因此,对贾兰德来说,提前结束会见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你该把贾兰德先生带回监房去了。”夏莉对约翰森说。她有意不去直接回答贾兰德,就是要加重对他的惩罚。贾兰德眯起眼睛拉下了脸,有那么一瞬间,夏莉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他隐藏在俊朗外貌下面的魔影。她感到焦虑烦躁所带来的颤抖一下子滑向了神经末梢,驱使血流再次加速。但她还是在瞬间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内心的过度反应表露出来。夏莉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家伙享受恐惧,他的本性几乎无处不被暴力所浸淫,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去了。只要他被关着、铐着,就不会产生任何威胁。可是,要是放他自由了呢——哼,她可不想哪天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单独撞见他。
他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的。
夏莉觉得奇怪,这个想法并没有让自己感到丝毫快意。她手臂里抱着笔记本和测试卡纸板,转身朝门口走去,把后背留给了贾兰德。夏莉做出这样的姿势就是要告诉贾兰德:她不畏惧他。
“哎,医生,再见。”贾兰德在她身后喊道。
贾兰德现在的语气完全是厚颜无耻了。夏莉眉头拧到了一处,她打开会见室的门径直走了出去,好像根本没听到。
“该死的家伙,你最好住嘴——”约翰森对着贾兰德呵叱道。会见室的门在夏莉身后咔哒一声又重重地关上了,她也不知道约翰森接着说了些什么。暂时把贾兰德置于脑后,夏莉一阵轻松。
尽管头顶上的日光灯够亮的了,走在那个没有窗户的过道里,夏莉还是感到隧道似的昏暗沉闷。空气中弥漫着空调冷气所带来的淡淡霉味,与过道里弥漫的臊味、汗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极不舒服。牢狱里所特有的声响——铁门拉开关上所发出的哐当声,男人怒气冲天的吼叫声,镣铐拖在地上的锒铛声——构成一幅常年让人神经高度紧张的背景。过道的尽头安着两扇厚重的网格式气闸隔离铁门,一边一个人在那儿把守着。这道铁门把监区和办公区隔开,铁门几步之外就是夏莉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面积比她刚刚离开的会见室差不多要大一倍,足够放下一张L型金属质地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有她的手提电脑和她工作所需的一些其他物品。除此之外,办公室里还放了一个高高的文件柜和两把一次成型的塑料椅子,这样,访客来了就有地方可坐了。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照片。照片上,一轮红日正从蓝岭山脉升起,给房间平添了些许生气。房间一旁的角落里搁着一个立架,上面支着一块白板。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杀人犯的名字和他们的犯罪手法,夏莉正在对这些人展开研究。她平时习惯把办公室的门关着,而她现在看到门是虚掩着的,两个穿着深色正装的人和监狱长比尔·皮尤正站在办公桌前面。他们中的一个人正在看着她挂在门右边墙上的学位证书,另一个人正在和监狱长说着话。
“斯通医生。”皮尤跟她打了个招呼。夏莉知道,监狱长对她在监狱的存在并不太欢迎——她猜想可能是因为她的到来,又添了一双眼睛关注他的所作所为。他的那些做法,即使是用来对付关在狗栏里的动物,也会招致举国反对的。不过,皮尤平时对她总是客客气气的。见到皮尤跟自己打招呼,夏莉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皮尤中等身材,啤酒肚子,头顶已经开始谢了。他长着鹰钩鼻子和小嘴,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总是跟他那身皱巴巴的制服一样灰灰的,透出一股冷漠和戒备的神情。“你有客到访,他们是从联邦调查局来的。”
“二位先生好。”夏莉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新来的人身上。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特工托尼·巴托利。”当夏莉走进办公室后,正在仔细看着她学位证书的那个人转过身来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微笑着把手向她伸了过来。这个人个子很高,6英尺1英寸左右,有着一副瘦削精干的身材。尽管不像贾兰德那样魅力十足,但外貌也足以让她多看一眼。更加吸引人的是,他有可能还不是一个连环杀手,这让夏莉感觉生活突然有了期盼。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也许接近40了。白衬衫上打着一条红色领带,一头黑发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淡褐色的眼睛,晒成褐色的皮肤里透出健康活力的气息——她特别注意到他身上的褐色皮肤——这种肤色在监狱里可是稀罕之物。夏莉感觉他的握手非常有力,充满了热情。
“特工布茨·克莱因。”另一个人接着上来和她握了手。这个人看上去年轻了点儿,99lib?个头也小了不少,大概只有5英尺10英寸高,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的棕色卷发剪得很短,像钢丝球似的趴在头上。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和他领带的颜色一样,碧蓝碧蓝的。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那种英俊男人和杂耍小丑的经典混合体,是那种每个女人都会和他们在酒吧或是夜总会里谈上几个小时摸摸底的角色,女人对这样的人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松开克莱因手的时候,夏莉眼角的余光瞥到贾兰德正挪着步子从她办公室门前的过道走过。因为脚踝被铁镣拴住的缘故,他的步子显得非常笨拙。约翰森——比贾兰德矮了几英寸,但却胖了许多——铁青着脸,抓着贾兰德手肘弯上部,正押解着他回监房去。贾兰德身上的手铐脚镣哐当哐当地响着,引得两个特工朝门外过道方向望过去。正在四处张望的贾兰德一眼就看到了夏莉,他朝夏莉洋洋得意地摇了摇手指,尽管他的手铐被铁链串绑在腰间。
那样的表情惹得夏莉很恼火,她赶紧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去了。
“看看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夏莉一边问两个特工,一边从他们身边走到办公桌前,把手中的笔记本和墨迹测试卡纸板放到办公桌上。等她转过身来,贾兰德的身影已经越出了她的视线,而面前的两个特工正看着她。夏莉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32岁的女人,身材瘦削,穿戴非常保守——这是因为夏莉工作在一个高度紧张、且是男性为主的世界里。她的“制服”包括一双黑色运动鞋、一条黑色的宽松裤和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夏莉有意识地用这样一套装束来遮隐自己的女性特征。白大褂胸前的纽扣扣得齐齐整整,宽宽大大地穿在外面,掩盖了她身上有棱有形的部分。她把齐肩的栗褐色头发绾在头后,用一个大大的银发夹夹着。一副小小的银耳环和一只黑色男式表是她身上仅有的饰品。夏莉的相貌并不太出众,嘴看上去还有点大,面色过于苍白,眼睛是那种斜纹布样的深蓝色。偶尔和她约会的那些男人总说她漂亮,她知道那是他们想把手伸进她裤裆里时才会这样说的。所以,她一般不会把这些男人的话当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皮尤先生,我们需要和斯通医生单独谈谈。”巴托利的语气客气礼貌,却又不容置疑。
“当然可以,我理解。嗯,你们结束之后,让斯通医生把你们带到我办公室来,我来安排人把你们送出去。”
“行,谢谢。”巴托利友好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把皮尤送到门口后随即把门关上了。现在,房间里只有夏莉和两个特工了。夏莉倚在办公桌的边上等着他们先开口说话,她有种感觉,不管这两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肯定都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也许她应该坐下来听你说。”当巴托利关上门回到他们跟前时,克莱因神情紧张地看了巴托利一眼建议说。
“她就在我们跟前,她能听到你说的什么。”巴托利毫无表情地对克莱因说。
“什么事?”内心的焦虑驱使夏莉血压上升,她来回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啊,不需要,我不需要坐下来听。”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特殊环境部的。特殊环境部不在联邦调查局本部里面,而是在匡提科。我们到这儿是来寻求你帮助的。”巴托利说。“我们手头上有个连环杀手的案子,我们专程到这儿来,是要请你为我们的调查提供帮助。”
夏莉胃部一阵痉挛。虽说她一直都致力于连环杀手的研究,试图弄清每个细节,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是什么引发他们犯下如此恶行?是生理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驱使他们犯下桩桩命案?他们身上是否有什么标记或是共同点,帮助我们在他们没有动手杀人之前,就能把他们甄别出来……但是,夏莉的工作完全是研究性的。一方面她要客观地确定引发恐惧的根源(也就是连环杀手),了解所有的相关因素;另一方面,她又要尽量让自己与连环杀手保持一个合理的心理和物理距离,这是传统的“创伤后焦虑综合征”防治原理,也是她用来处理过去不幸遭遇的方法。当然,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情况是:连环杀手往往藏迹于无辜的人群之中,让她无法有效地做到这一点,这又让她感到非常无助和恐惧,就像她17岁那年丢下赫莉逃走时一样。
“我愿意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们。”夏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阵阵寒意慢慢地爬上身来。她心想:这一定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肯定是空调的温度调节装置失灵了。“如果你们要我帮你们整理罪犯的材料,我需要一些基本信息,有几个受害者?他们的年龄、性别?他们有哪些共性?他们是如何遇害的?尸体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巴托利举起手来打断了夏莉滔滔不绝的演说。一旁的克莱因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巴托利的观点。“昨天夜里,一个住在北卡斩魔山附近的17岁女孩从家里被掳走了,她的一家——母亲、继父、一个弟弟——被杀,这是两个月以来第三个家庭遭遇这样的攻击。在前两起案件中,我们发现,两个失踪女孩是在她们家人遭难大约一周之后才被杀的。有证据表明:这些失踪女孩从她们被绑架出来到她们尸体被发现之日这个期间里,她们是活着的。因此,现在失踪的这个姑娘——贝莉·埃文斯——我估计我们要把她活着救出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有五六天了。”
夏莉听着听着,不觉手心出汗,双耳轰鸣,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尽管不太可能,但他描述的情节听起来像……
“这不会是个玩笑吧?”她问。
第三章
夏莉的声音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沙哑了。她一下子从倚着的办公桌边上挺直了身子,可马上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桌边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巴托利说,一边的克莱因也摇着头表示这不是玩笑。巴托利继续对夏莉说,“我们请你和我们一起到斩魔山勘查一下犯罪现场,看看你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给我们说说你的见解。”
“不。”夏莉心头一紧,脚下的地板似乎在上下颠簸。克莱因是对的,她先前是应该坐下来听这件事的。但她怎么会想到……
巴托利的表情稍许缓和了点。
“你听我说,我们知道你过去的遭遇。”巴托利说着走到夏莉的身边。像她一样,他也把屁股倚在办公桌边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摆出和夏莉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模仿:这正是他现在所要做的。这是一种简单易行的方法,有助于一个人与其正在打交道的对象建立一种平等沟通的关系。但巴托利这样做并不讨巧,因为夏莉对这一套实在太熟悉了。夏莉又故意放下手臂,但手指还是扒在桌边上撑住身子。这时,她的潜意识又恢复了。“我们已经知道,上次这条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咬人时给你带来的痛苦。我们知道要你过来参与破案是有难处的。”
“凶手在这起案件中的作案手法与你所遭遇的那次惨案一模一样。”克莱因告诉夏莉。“因此,我们判断这次案子可能还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说,‘步道杀手’又露面了。”
听到这里,夏莉一阵头晕目眩,话也说不出来了,不得不站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
“不,”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太快了。天哪!是不是自己患上呼吸过度症了?不,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们面前。“步道杀手”是赫莉和她一家被害之后,媒体给凶手起的名字。媒体之所以这样称呼凶手,是因为像另外五个姑娘一样,赫莉也是在家人遇害、自己被绑架之后,尸体被发现抛在了木板铺就的人行步道下面。这样的人行步道在大西洋沿海地区的海滨小镇上随处可见。“不可能是他。15年了!连环杀手不可能蛰伏这么长时间再动手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巴托利耸耸肩说。“也许他在这期间离开这个国度到国外生活去了,也许他是被关在监狱里了,还有可能是什么病痛把他困在家里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次只是有人在模仿他的作案手法。不管怎么解释,现实情况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试这试那的来破案了。我们的观点认为这些案子是一人所为。作为唯一一个见过这个凶手真容并且从他的攻击中死里逃生的人,你是能够为我们提供帮助的不二人选。如果你要回家收拾行装,我们可以带你去。如果你要和什么人联系,告诉他们你和我们一起走了,也没有问题。不论你要做什么安排,不管你需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提供帮助的。但我们要你立即动身,最好在一bbr>个小时之内。”
“我做不到。”夏莉摇着头说。她这样说是因为拒绝他们的要求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岁月的砥砺,加上自身的努力,她已经基本抚平了15年前那个夜晚留给自己的巨大心理创伤。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消失,仍然裂着口子流着血水,仍然给她带来刺痛。如果放任这个伤口再次被揭开,它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对不起,我不能去,我就在这儿做点我能做的事情。我不能跟你们走,我不能把自己陷到这桩案子里去。”
“我们需要你。”巴托利放下手臂,张开一只手掌平撑在夏莉办公桌的桌面上。(再一次模仿?夏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不敢肯定巴托利是不是又在模仿自己。不过,如果他是在模仿,巴托利这一次做得更加地从容淡定,让人难以察觉。)他倾过身来盯着夏莉,眼睛里那股热烈期盼的眼神直逼得夏莉要闭上眼睛。焦虑和担忧让夏莉口干舌燥,胃部阵阵痉挛。“撇开你的个人遭遇,你是这个地区研究连环杀手最出色的专家,请你介入这个案子是联邦调查局提出来的,并且经过官方渠道直通司法部的顶层人物才定下来的。说到底,你已经被指派给我们了。只要我们需要,你就必须跟我们一起工作,不管时间多长。你现在是贝莉·埃文斯的最大希望。”
“我已经被指派给你们了?居然没有任何人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指派给你们了?”夏莉的声音因为难以抑制的忿怒而变得异常尖利。就在这时,赫莉的身影从她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和她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噢,天哪,我下一步的工作有可能决定一个女孩的性命。想到这里,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没有那么强大。
“临时的,也就是到这个案子结束。当然,严格说来,我想你是有权拒绝的。”
“我要帮助你们。”夏莉一边这样说,一?边却又坚决地摇着头拒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无法——确实是无法——让自己再次面对那样一种毁灭生命的恐惧。在与邪恶的抗争中,她所担当的责任是:把敌人的情况全部摸清楚,把这些信息告诉大家,从而达到让大家得到预警、并且提前武装自己的目的。他们不应该要求她也下到前线战壕里亲自作战。夏莉的下句话似乎被喉咙里的肿块哽在里面,她不得不使足力气,终于才把它吐了出来:“我来整理分析相关材料,我来——”
突然,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号叫声。尽管被墙壁和铁门挡住了不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打断了夏莉的话,把她的心吓得怦怦乱跳,同时也把房间里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过道方向去了。
“见鬼,什么事?”巴托利猛然从办公桌边上挺直了身子。很快,过道里又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奔跑的脚步声,还有更多的喊叫声。紧接着,夏莉办公室关着的房门上传来了疯狂的敲门声。
“斯通医生!斯通医生!”一个男人透过房门上面的小窗口大喊大叫着。“快过来!”
这样疯狂的呼叫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一阵惊悸像潮水一般漫遍夏莉全身的血管。她冲过去猛地把门拉开,只见狱警帕奈尔——他身上的名签是这样写的——正在门口急得直跳脚。帕奈尔一见夏莉,就把她的目光引到了走道另一边的尽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夏莉看到,就在隔离铁门的另一边,一群狱警推推搡搡地挤在那里。他们的对面,更蜂拥着一群被铐着的在押犯人,其他的狱警显然被吓得不知所措了。所有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上。
“发生什——?”夏莉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帕奈尔抓住手臂,几乎是拖出了办公室。
“监狱长要你立即过去。”帕奈尔边说边拉着夏莉沿着过道往前冲了过去。
“喂喂,等等!”这次是巴托利在夏莉背后吼叫的声音。他在代夏莉表示愤怒,感觉夏莉像被帕奈尔绑架去了。
“没事,”夏莉边随着帕奈尔往前跑,边回过头对巴托利喊道。
走道前面的隔离铁门是关着的,当夏莉跑到铁门跟前时,透过铁门上的钢丝网,她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从他身上的橘黄色囚服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在押犯人。皮尤正蹲在伤者的一旁,见夏莉过来,他马上转过身来对她喊道:“斯通医生!这个人受了重伤!你是医生,你知道该如何做紧急处理,是不是?”
“是。”夏莉边应着皮尤的问话,边把目光落到伤者身上。在狱警忙着打开隔离铁门放她进来的当儿,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巴托利和克莱因也跟着跑过来了。他们正对着把门的狱警挥舞着警徽,试图说服狱警不用经过那些复杂的程序,就放他俩直接跟着夏莉跨过那扇哐当作响的隔离铁门进来。夏莉赶紧驱使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她面前的场景上来:在伤者躺着的另一边,狱警们正拖着另外一个在押犯人——这个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朝通向大楼主体部分的过道交叉口走去。在这个监狱里,牢房以及其他一些设施都设置在大楼的主体部分里。
“发生什么事了?”夏莉一跨过那道隔离铁门,就赶紧蹲到皮尤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她刚才就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被帕奈尔打断了。当她运用“急救用伤员验伤分类法”对这个伤者进行评估时,她的肾上腺素以两倍于子弹发射的速度突然蹿升:贾兰德!夏莉认出躺在地上的伤者竟然是贾兰德时,她怔住了。贾兰德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上。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但他胸口上的血还是在往外直涌,把连衫裤囚衣的前襟浸透成了一片鲜红色,看上去亮闪闪的。
“贾兰德先生,”夏莉一边急切地呼唤着贾兰德,一边把两根手指按到他耳朵下面的血脉上。皮尤在一旁对她说:“他被另外一个在押犯人捅了。赶紧给他采取措施。”
夏莉只能摸到微弱、不规则的脉搏,但这至少说明贾兰德还活着。她飞快地把他身上连衫裤上衣的拉链拉开到捆在腰部的铁链处,然后把上衣朝两边掀开去,好让伤口露到外面来。她快如闪电般地得出了结论:在这个肌肉发达、身强体健的男人身上,紧靠在他左边乳头上方,有一道一英寸长的口子,鲜血正应着脉搏的节奏从这道伤口里向外涌动着。这是不祥的预兆,但这也让夏莉相信,贾兰德的心脏至少还在跳动。虽然凭肉眼一时还无法证明,但她感觉贾兰德此时还有自主呼吸的能力。
“是纳什干的,他们正把他押回到监房里去呢。”站在周围的一个狱警对皮尤说。夏莉扬起眼睛朝上一瞅,说话的是约翰森。从约翰森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以看出,出了这样的事,他觉得摊上大麻烦了。夏莉猜想,监狱长当时恰巧在隔离铁门的这一边,他可能正在返回自己在1号楼的办公室路上。可能就在这个时候,纳什的攻击发生了,嘈杂声把他拉回到了现场。这座监狱里一共有五座像1号楼那样的大楼,构成了这座巨型监狱的主体。
“我们当时正带着纳什那一帮人到图书室去。”另外一个狱警补充道。图书室和夏莉的办公室以及会见室都在隔离铁门的同一边。所以,很明显,这次攻击正巧发生在贾兰德从会见室出来和纳什那一帮人到图书室去的路上。“纳什突然冲向贾兰德,速度太快了,没有人能挡得住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事情就出了。”
“我们已经把作案的刀拿下了。”第三个狱警接过话来。“大约有6英寸长,剃须刀片般的锋利。”
“该死。一定给我查清刀是从哪儿来的。”皮尤十分气愤地瞪了周围的狱警一眼。当他看到那两个特工像影子一样跟在夏莉身后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由紫变青,气得咬牙切齿,双眼鼓突。夏莉也是在无意中注意到皮尤这些表情变化的。她张开手掌,平按在贾兰德胸前的伤口上。为了增加力度,她又把另一只手加按在这只手上,使劲往下压,想把血流止住。贾兰德满是肌肉的胸膛显得很宽,也很暖和——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把他胸部弄得滑滑的:流出来的血太多了。
“赶快让整个该死的地方进入一级戒备。”皮尤吼道。一个狱警立即厉声地对着手提对讲机下达了强制命令。
皮尤的失态其实不足为怪。夏莉知道,监狱内部发生暴力杀人事件就意味着要招致外部调查,夏莉更知道监狱长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调查。就在她6月份到华伦斯岭工作的前一个月,联邦监狱管理局刚刚结束了一次针对一名在押犯人死亡的调查。那个在押犯人被说成是在监房里自杀身亡的。调查进行得异常艰难,调查的结果还有待公布。
而今天,有联邦调查局特工在场,这个事情再想瞒天过海就不可能了。
“你们都往后退。”声音是从她身体上方传来的,充满了命令的语气。夏莉猜想这是巴托利在说话,是巴托利在命令那些惊恐万分的狱警往后退。但是,夏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贾兰德的身上,她没有心思抬头去证实是不是巴托利在说话。“让出空间给她做事。”
“哼——”贾兰德发出了呻吟声。他的头微微摆动了一下,双手出现了痉挛——因为手腕被铐着,手铐又被串绑在腰间的铁链子上,让他的双手只能搁在腹部。贾兰德突然开始使劲地想要呼吸,带动着他的胸部也开始上下起伏。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不时地咽不过气来,嘴唇上还冒出了血沫。
不行了。夏莉的心跳得更快了。
“情况不太好。”夏莉对皮尤说。她不想说得更明确,因为贾兰德极有可能还能理解她说的话。她感觉到贾兰德的心脏仍然在她掌心下噗通噗通地跳动,努力试图恢复自身的功能。贾兰德的皮肤仍然是暖的,甚至是烫人的。但是,当夏莉看到他唇边开始发紫,她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贾兰德先生,我是斯通医生。”她尽力保持着平稳的语调对他说。“我知道这样很疼,但你还得要努力呼吸。”
“现在只要能维持他的生命就行。”要说恐惧到极点是什么模样,皮尤现在的面孔就是一个最佳范本。“克里森医生”——狱医——“已经在路上了,他还带来了担架。老天呀,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重复了!”
“要他们带上氧气。”看到贾兰德再次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夏莉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贾兰德先生,轻轻地呼吸,吸气,呼气,尽量放松。”
夏莉几乎可以肯定贾兰德听不到她说的话。和先前一样,随着贾兰德竭力呼吸的动作,他的胸部继续在颤动着。夏莉掌心下的血变得越来越浓稠了,感觉黏糊糊的。从血喷射的样子和伤口的位置来看,她推测贾兰德的主动脉可能被捅破了。要想保住贾兰德的命,夏莉最后只能用心肺复苏术或胸部压迫法,但对贾兰德这样的伤口,这两个不得已的方法只会加重伤情,因为那样做的结果会引发更严重的失血。因此,那也是夏莉最后的选择。在没有合适的医疗器械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力而为了。但是,她还是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悲哀。面对即将降临的死亡,夏莉显得那么地无助,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他必须立即手术。”夏莉从贾兰德身上抬起头,急切地对皮尤说,尽管她知道贾兰德的生命几乎已经没救了。他的唯一希望——这样的希望无论如何也大概只有百万分之一的胜算——是有个顶尖的外科医生立即给他上手术,把被刺破的主动脉缝合上。这样的手术在华伦斯岭是绝无可能的:监狱的医疗设施中只有一间基本配置的手术室,处理一些急诊还能对付,要处理如此严重的伤情,监狱不但缺少设备,也没有这样的专业医疗人员。即使他们想把贾兰德送到外面的医院去抢救,时间也已经不允许了。
皮尤猛地站起身来,对其中一个狱警说了些什么,那个人又对着对讲机吼了起来。夏莉已经不想再听他们说什么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全力抢救贾兰德上。是的,他是一个被判了刑的连环杀手,死刑已经悬在他的头顶上。他被提前以这样野蛮谋杀的方式结束生命,可能并不是一个悲剧,而且可能还更加公正。但他毕竟也是人,让他这样死去,而且是经过她的手死去的,夏莉感到非常恐惧。就在刚才,他活蹦乱跳地从她办公室门前经过时,还是一副令人生畏的样子。
贾兰德的腿动了动,又一股鲜血像涌泉似的淹没了她的双手。
“别动。”尽管夏莉怀疑她的话是否能钻进贾兰德的耳朵里去,但她还是这样对他说了。她飞快地剥下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把它卷成一团后摁在贾兰德的伤口上。她使出全身力气按着这团衣服不放,但还是无奈地看到鲜血以惊人的速度浸透了白花花的棉质布料。尽管夏莉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从血流如注的情形来看,贾兰德已经没救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当她竭尽全力想推迟那一刻到来的时候,贾兰德已经因为流血过多晕了过去。鲜血从他们的身边向四周散开,一点一点地漫过地板,把她膝盖下面的裤子全都浸透了。当夏莉意识到自己跪在这一摊湿漉漉的、还冒着热气的血泊之中时,她感到一阵恶心。空气里到处都是生肉样的鲜血味道。贾兰德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飘忽不定。夏莉的心一下子沉到底了,她意识到贾兰德正在死去。
“见鬼,氧气在哪儿呢?”她咬牙切齿地喊道,两眼喷火地瞪了皮尤一眼。她又扫视了周围站着的那些狱警,想要他们上前来试试其他方法,随便什么方法都行。她甚至还看了那两个联邦特工一眼,但他们两个也和其他人一样,于事无补地在一旁干着急。
“嗯,”贾兰德嘟哝着,咳嗽带出一股细细的血流,颜色鲜红鲜红的。他睁开了眼睛。
夏莉不由自主地盯着贾兰德,发现他眼眶里的天蓝色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感觉贾兰德的瞳孔正在扩散。她的经验告诉自己:死亡也就是在屈指可数的几次心跳之后了。“恶贯满盈”、“没心没肺”、“铁石心肠”、“邪恶歹毒”,诸如此类的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甚至更多,都被写在了他的档案中,夏莉丝毫都不怀疑这些用词的准确性。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地想把维持他生命的血堵在他的血管里。
“别离开我们,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夏莉的声音几近疯狂,她使尽浑身力气按着他的伤口。
“医生,”贾兰德说,或者至少这两个字是从他唇边上抖出来的。夏莉这时的脉搏通通直跳,猛烈撞击着她的耳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听到贾兰德说话了。
“我在这里,”夏莉说。“不要说话。”
贾兰德伸出手来,握住夏莉的手腕,仍然是出奇的有劲。一时间,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目光凝固了。
他死了。
第四章
夏莉知道死神即刻就要降临。贾兰德的胸部不再起伏,呼吸声一口没有接上下一口就停止了,抓在她手腕上的手先是无力地松开,然后滑落到一边去了。伤口上的鲜血不再向外涌了,但心脏最后的一跳,还是把最后一点冒着热气的鲜血带了出来。从贾兰德身上流出来的血慢慢向四边渗开,浸透了她棉质布料的白大褂。贾兰德嘴唇抖了一抖就不见动了,一双一直盯在夏莉脸上的眼睛也仿佛钉在了那儿,变得呆滞无神。
“贾兰德先生。”夏莉急促地喊道。她仍然不肯接受面前的事实,继续倾过身去,加大力气压住他的胸部。
死神终于降临。这是夏莉担心害怕的事情,是她竭尽全力要阻止发生的事情,是她过去不愿,将来也不肯低头屈服的事情。
贾兰德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肉体。夏莉仍然僵在那儿面对贾兰德倾着身子,被鲜血浸透的双手还压在他的伤口上。就在这时,夏莉看到一阵薄薄的白色雾霭,丝丝缕缕地积聚在贾兰德整个躯体上方。目睹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夏莉的心跟着剧烈跳动起来。这团薄雾裹挟着电能汹涌而来,迅即吞没了夏莉的双手手腕,给她带来一阵刺痛感。她赶紧把双手从薄雾的能量场里抽回,身子一沉,跪坐在了脚后跟上。接着,她看到空气中诡异的雾霭又闪烁着聚拢起来,悬停在离贾兰德尸体上方只有几英寸高的半空中。她觉察到一股凉风倏地从自己身边刮过,吹动着雾气袅袅忽忽地向上升腾,像要站立起来,把自己变得更加扎实,直到贾兰德——更确切地说,是现在的贾兰德——自己站起身来。
夏莉深深地吸了口气。
贾兰德软弱无力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夏莉身旁的水泥地上。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在尸体四周形成了一摊血泊,并且还在不断地向外漫延。他的灵魂,他的魂魄,他的本体,他的鬼魂——夏莉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才能恰如其分地描写自己所看到的灵异景象——贾兰德的幽灵站在他自己 5c38." >尸体的头颅旁,看起来不那么扎实,不像一个有生命的、能够呼吸的男人那么真实,却又确凿无疑地站在那儿。他的脚好像被栽种在水泥地上,脚踝和手腕还像死亡时一样被铐着;连衫裤囚衣上的拉链从上面拉开到腰部,满是鲜血的胸膛袒露着。由于伤口上不 518d." >再有血往外喷涌,夏莉可以看到他胸口上有一个黑乎乎的狭长小口子。现在,贾兰德看上去和其他任何活人一样生气勃勃,只是事实上他已经死了。
夏莉的五脏六腑搅到了一处。
上帝啊,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继续了。夏莉头脑里闪现出这样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半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半是她的祈祷。
但是,这样的事情还在继续,夏莉身不由己地成了见证人。贾兰德的幽灵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死尸,意识到躺在脚下地板上的是他的躯壳。透过雾霭,夏莉看到它——更确切地说,是他,是现在的贾兰德,因为地板上的尸体已经不再是贾兰德了,它与一个人收下礼品后扔在一边去的外包装盒已经没有什么不同——抖索了好一阵子后扬起了头,撞上了夏莉木然的目光。
夏莉心头为之一颤,感觉透不过气来。她看到贾兰德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天蓝色,透出一股刁滑狡诈、令人胆战心惊,并且带有一丝猜忌狐疑的眼神。他死了之后看起来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神志清醒。
“该死,”幽灵说,“你>在捉弄我吗?”
夏莉清楚地听到贾兰德在说话,俨然他还活着。满嘴的脏话,加上其他话语特征,分明听起来就是贾兰德在说话。但这样的话又似乎不大可能是从幽灵嘴里吐出来的,这让夏莉一阵慌乱。
“没有。”夏莉答道。她已经完全忘记周围还围着一圈人,这些人会看到她在动嘴说话,听到他们对话中她所说的那些话。在他们看来,她好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贾兰德瞪着眼睛问道:“我死了吗?”
夏莉点点头说:“是的。”
贾兰德咧了咧嘴,感觉好像还有话要说。这时,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目光犀利地扫了扫四周。夏莉不知道那是什么——除了面前的幽灵之外,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她注意到,贾兰德的脸被一股酷似惊恐的情绪扭歪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要把他拽进地狱里似的。
铁轮子碾在水泥地板上的咔嗒咔嗒声,打破了笼罩在夏莉身上的魔法,引得她把眼睛从贾兰德的身上移开。她抬头向贾兰德的幽灵身后望去,看到两个狱警推着一辆轮式担架车斜刺着冲过了过道的转角,轮子碾在地上的声音反射到墙上,在没有窗户的过道里形成了阵阵回声。跟在担架车后面跑着的是克里森医生,他身边还有一个男护士拉着一辆轮式急救器械车。一会儿之后,夏莉感觉已经能把新到场的几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贾兰德的幽灵已经不在她面前挡着视线了。
贾兰德的幽灵消失了,但贾兰德的尸体还在那儿,四脚朝天地躺在离夏莉膝盖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血从他伤口最后一次冒出来之后,夏莉的那件被血浸透了的白大褂再也起不到止血的作用了。夏莉一方面对死者的离世悲痛不已,但她同时又觉得特别欣慰,因为她感觉贾兰德的灵魂已经上了通往天国的路了。
“斯通医生,你没事吧?”
一双男人粗大有力的手从后面落在了她的肩上,把夏莉吓了一跳,引得她的目光向上扫了过去。其他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冲他们而来的担架车上,巴托利——那两个联邦特工中的一个——却朝她倾过身来,冲她挤了挤眉毛,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夏莉一看是巴托利在拍打自己的肩头,不觉松了口气。她之所以感到放松,是因为巴托利是有生命的人,是现实存在的人,是现实存在的男人,而不是鬼魂幽灵。
感谢上帝。
突然,身边现实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又猛地把她的注意力拽了回来。那么多的人一下子拥在过道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四周是一片嚷嚷的嘈杂声和吵闹声。夏莉透过人群看到皮尤,只见他对着冲他们奔来的急救人员疯狂地打着手势,吼叫着要他们快点。快步跑到过道中间去接他们的两个狱警一把抓住担架车前面的把手就急急地往现场这边拉。现场的气味——死亡的气味、恐惧的气味、鲜血的气味和汗腺的气味,全都搅在了一起——直往夏莉的鼻孔里钻了过来。现场的颜色也令人眼花缭乱:有血的鲜红,有贾兰德连衫裤囚衣的橘黄,还有狱警制服的深蓝。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头顶上日光灯的惨白灯光,将令人忐忑不安、忽明忽暗、无情无义的光线洒遍了整个现场,使得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无法躲藏。巴托利仍然低着头,目光落在夏莉的身上。夏莉此时突然恢复了自我意识,她不知道巴托利和其他围在那儿的人注意到了什么没有。如果他们确实注意到了,她不知道他们又会从她与死人的对话中听到了什么。
“我没事。”夏莉告诉巴托利,虽然这并非她的真实感受。巴托利把手从夏莉的肩上拿开后站直了身子。已经筋疲力尽的夏莉头晕目眩,浑身打战。她茫然不知所措,直想呕吐。贾兰德的死让夏莉悲伤。他以这样意外和暴力的方式结束生命,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再加上又看到了他的幽灵,夏莉感觉好像突遭了一场暴力人身攻击。她上一次看到幽灵,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起码是一年前的事,那种与幽灵相遇所带来的痛苦仍然历历在目,让她感觉烦躁不安。夏莉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翼翼地安排生活,尽量降低与幽灵相遇的几率。但矛盾的是,如果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体验,她又开始期盼着幽灵出现,因为她担心如果长时间见不到幽灵,自己所具有的奇才异能就会渐渐衰退。夏莉有与那些新近死去,而且是死于暴力的死人进行对话交流的能力。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然证明她的奇才异能并没有衰退。但是,就今天来说,夏莉真的不想再次见到幽灵了,不想在周围有这么多的眼睛看着、这么多的耳朵听着的情况下,把与死人的对话继续进行下去。更重要的是,她要考虑职业声誉。对许多人来说,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能够看见幽灵的说法本身就是天方夜谭,声称能够看见幽灵的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的人。脑子有问题的人不可能是受人尊敬的医生,也没有资格承担政府资助的研究。所以,夏莉并不打算把刚才与贾兰德幽灵短暂却又栩栩如生的邂逅告诉任何人。当然,要从这样的经历中走出来,她确实需要付出努力,不过,夏莉一般会处理得很好的。她眼下首先要做的是,控制自己不再去看贾兰德的尸体,因为看着他的尸体,她就会浑身不适。正在这时,担架车带着轮子的咔嗒咔嗒声一路过来到了她的跟前,她于是赶紧把目光移到担架车上去了。
“你是要我们把他抬到担架车上去吗?”一个满头大汗的狱警大声问道。等不及有人答话,他就松开拉着担架车的手,和另外两个新到场的人一起,不约而同地往贾兰德尸体这边靠了过来。
“不,先给他上电击!上电击!”皮尤指着贾兰德身体喊叫道。他一边打着手势让狱警往后站,一边要医务人员到尸体跟前来。
“给我夹板。”克里森医生对护士喊叫着,护士立即把那个破烂的急救器械车推到他身边。他一把从护士手上夺过夹板,厉声地问夏莉,“气管通吗?”
“已经晚了。”夏莉的声音够高的了。当克里森医生手里拿着夹板弯腰跪在她旁边时,她又提高了声音,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对着克里森医生,对着所有的人,大声地宣布道:“他死了。”
“啊,见鬼。”皮尤嘟哝着。
在贾兰德尸体另一边的空中,夏莉看到一抹闪烁的微光。像炎炎夏日里由热气形成的海市蜃楼,这抹亮光看上去不够真实,和突然出现一样,它瞬间又消失了。少顷,她感觉一股微微的凉风从她脖子后面吹过,像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这种异乎寻常的体验给夏莉带来了困扰,让她愈加心事重重。
不管这是什么感觉,总归不是她喜欢的那种。
监狱长骂骂咧咧地发泄着怒气,刚赶到场的医务人员手忙脚乱地验证夏莉的话。夏莉直起腰想要站起来。见她有点恍惚,站在一旁的巴托利及时有力地一把抓住她的肘部。要是在平时,夏莉一定会把巴托利的手一把甩开的,但她现在浑身发冷,呼吸困>藏书网难,膝盖软得像杰乐果冻,双腿直打晃。她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发现身上全是贾兰德的血。
夏莉浑身一阵颤栗。
“你肯定没事?”巴托利问道。当夏莉小心翼翼地从贾兰德尸体旁往后退时,巴托利紧紧贴在她身旁。夏莉知道他是好意,但此时的她更希望巴托利从身边走开。对她来说,得到恢复的最佳途径是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任何人,在贾兰德身上的努力已经于事无补了。贾兰德现在应该继续向一个更加美好——也许在他身上,极有可能是更加糟糕——的地方进发。夏莉已经与贾兰德分开了,她再也不想与他发生任何的关联。
巴托利对着夏莉不停地皱眉头,很显然,他看出了夏莉内心的不安。尽管大家都在为后来的几个人让道,但他们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尸体上,只有巴托利和克莱因例外。其实,夏莉已经不再把那具尸体看作是贾兰德了,因为她知道躺在地上的尸体只是一具皮囊而已,贾兰德已经不在里面了。她知道贾兰德的血正在渐渐发凉,这是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整个手一直到手腕,都沾满了鲜血。眼看着贾兰德的血从她指尖上滴落到灰灰的水泥地上,渐渐冷却之后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光亮的、带着花纹的圆点,夏莉感觉胃像要从里面往外翻开。见夏莉这副模样,巴托利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你的脸几乎没有血色了。”
“一个人给你医治,但却死在你的手上了,你的感觉肯定不会好。”夏莉说。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这样非常恰当地解释了自己刚才情绪低落的原因,用不着搬上一大堆“我一看到死人……”之类的话了。
“你已经尽了力。”巴托利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但表情看上去却有点怪异。
“也许你该找个地方去洗一下。”克莱因建议道,他的表情看上去也是怪怪的。
夏莉在心里叹了口气。巴托利和克莱因.99lib?显然注意到了她与贾兰德幽灵之间的简短对话,他们非常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没想好如何编造一个站得住脚的谎言,把他们敷衍过去。
“是的,我是要去清洗一下。”夏莉由衷地接受了克莱因的建议,这不仅是因为把贾兰德的血从手上洗去,是她眼下要做的头等大事,这也能给她一个借口,让她有机会单独待一会儿,去修复身心。15年前,夏莉被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打那以后,她每次给她母亲,或是警察,或是其他愿意听她说的人描述帕尔默一家遇害的过程,必然是以她迫不及待地冲到心理医生办公室去接受心理诊疗而结束。但是,在这15年中,夏莉没有——一次也没有——把自己不时地与死人幽灵相遇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总结,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看见所有的魂灵,她所能看到的只是那些死去不久,而且还必须是死于暴力的幽灵。不仅如此,她只有在熟悉的环境里才能看到幽灵,时间还必须是幽灵还在尘世间萦绕盘桓的那个短暂期间内。这些暴死的人,他们的灵魂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被强行从躯体中赶了出来,不知所措。一般来说,这样的幽灵会附在一个人或是一件物体上,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一个星期左右,这个时间足够让它们在适应新的状态后,继续前往天国。夏莉没有把自己能与幽灵对话看作是什么天赋之才,反而觉得是一种不幸。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具有这样的奇才异能是在4岁的时候。她的一个小玩伴在他们住的公寓楼前被汽车撞死了。因为不愿就这样离开妈妈,这个小玩伴在大楼里徘徊游荡了好几天。在这当儿,夏莉和他一起说话,一起做游戏,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死了。她的母亲对她新处的“影子朋友”困惑不解,因为夏莉在对话中从来没有用过那个小男孩的名字“赛吉奥”,她的母亲也就没有把她的行为与那个死去的小孩子联系在一起,尽管当时这桩死亡事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第一次真正相信自己具有能够见到实际已经亡故者的奇才异能,是在帕尔默一家惨案发生之后。她先是看到了赫莉的母亲,然后是赫莉本人出现在她面前。即便这样,她当时还是费了好长时间,才弄清在她面前所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赫莉和她母亲都是在夜里出现在她面前的,当时还仅仅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她,被所看到的一切吓傻了,只是把那些惨不忍睹的景象看作是一场令人作呕、亦真亦幻的噩梦。她首先看到的是帕尔默太太。那是在惨案发生24小时后的子夜时分,夏莉当时还处于警察的保护之下,被安排住在警察局的安全房里。她看到帕尔默太太出现在她的床前,身上仍然穿着她被害时的睡衣,上面满是鲜血,让她丧命的伤口掀开了她整个喉部,看上去像是阴笑时咧开的嘴唇,令人胆战心惊。戴安娜·帕尔默紧紧抓住夏莉的手,乞求她帮助找到赫莉。那个时候,赫莉正是警察在全力搜救的目标。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赫莉本人穿着一件夏莉从来没见她穿过的衣服——那种在班级舞会上才穿的、类似泡泡糖色的粉红色灯笼舞裙,满头的金色长发绞缠在一起,像一根粗粗的香肠圈吊在背后。当时,躺在床上的夏莉被吓坏了,赫莉哭着喊着从房间的另一头朝她冲过来,口里喊着“我要回家,让我回家”,然后一下消失了。第二天夜里,第三天夜里……连续五个夜里,赫莉都这样一路过来哭喊一阵子,然后再自行消失掉。直到五天之后,赫莉的尸体被发现,她对夏莉的造访——夏莉最终弄清楚了,这些都是赫莉的造访——才停止了。当她试图说服其他人相信赫莉对自己有过这些造访时,他们便给她提供心理辅导和药物治疗。面对这样的结果,她别无他法,只好默默地接受这样的现实。
此后,夏莉身上明显地多了一份敏感,隔一段时间就会见到鬼魂幽灵。每次见过幽灵后,她都会心力交瘁,痛苦不堪,像生了一场大病。她后来之所以选择做心理医生,而非其他专科医生,原因之一是因为心理医生在平时的工作中,不需要直接接触那些新近暴死的人。当然,做这样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她想要看看自己是否能够把那些混在人类中的“大鲨鱼”,也就是连环杀手,从人群中甄别出来,并且及时制止他们的胡作非为。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总是觉得自己欠着赫莉什么。
现在,那些“大鲨鱼”中的一条正在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如果得不到及时制止,他就会把又一个已经被吓破胆的17岁女孩杀了。想到这里,夏莉觉得揪心。上帝啊,你怎么可以容忍这样一个邪恶无比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呢?
就从这里开始,我来帮助联邦调查局……
“你的手,”巴托利在一旁提醒她。夏莉一怔之后感觉回到了现实,她点了点头。
附近就有个职员专用卫生间。夏莉把自己身上所拥有的每一丁点儿毅力都发动起来,极力遮掩自己糟糕透顶的身体状况。她朝卫生间走去,小心翼翼地不让眼睛再去接触贾兰德的尸体和周围乱哄哄的人群。但是,她还是禁不住朝过道另一边的大厅方向看去。就在那里,贾兰德刚才从她办公室门前消失之前,他看上去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尽管夏莉努力不去想,贾兰德脸上令人惧怕的神情总是停留在她脑海里。就在他的魂灵和身体分开的瞬间,贾兰德看到什么了呢?这样一个坏人,一个曾经犯下了滔天罪行的坏人,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将要面对上苍的惩罚呢?
她不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不过,不管贾兰德是否是一个邪恶的人,他仍然应该得到怜悯。夏莉默默地为他的魂灵送上自己衷心的祷告。
“你刚才在那边是不是和什么人说话?”克莱因好像漫不经心地抛给夏莉一个问题,但他脸上的表情又表明他是有意问的。巴托利和克莱因像两个古罗马禁卫军士兵,一路跟着夏莉往卫生间走去。“你知道的,就是在最后……就是你刚把手从伤口处拎开……就是你还跪在伤者身边的时候。对,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好像……似乎……在和哪个人说话,可那里没有人。”
巴托利严厉地瞪了克莱因一眼,那意思和他把话说出来一样准确明了:住嘴!
“我当时正在做祈祷。”夏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她编造这样的借口,是受到刚才她为贾兰德做祈祷的启发。当贾兰德的魂灵袅袅上升的时候,她确实为他做了祈祷。听到夏莉这样解释,克莱因皱了皱眉头。巴托利此时又瞪了克莱因一眼,才让克莱因放弃了这个话题。
“你要不要我们谁跟你一起进去呢?”当他们走近卫生间时,巴托利问道。夏莉意识到,自己想在他们面前摆出临阵不乱架势的努力显然没有奏效。
“不要,当然不要。我没事。”夏莉这时说的话基本上是真的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多了点力气,感觉差不多又找回了自我,回到正常状态了。当她推开卫生间的门就要走进去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瞅到四个狱警正合力把贾兰德的尸体往担架车上搬。当他们四个人分别抓住尸体的四肢拎起来时,贾兰德的头无力地耷拉在空中晃来晃去,血从胸腔里淋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卫生间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夏莉又一阵恶心。好不容易挨到抽水马桶边,她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冲走呕吐物后,夏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手。沾满鲜血的手洗下来的水全是红色的,她尽量移开目光,血水自己打着漩涡流进了下水道。接着,她漱了漱口,冲洗了脸。最后,她裤子也没褪下来,就一屁股坐到马桶座上想喘口气,因为在这个卫生间里,只有那里可以坐下。夏莉闭上眼睛坐在马桶座上,把头深深地埋在两个膝盖之间。
夏莉感到马桶间在她四周打着圈旋转不停。她缓慢连续地做着深呼吸,极力想把情绪稳定下来。
你个无用的东西!你不能晕在卫生间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还在外面等着你呢。挺住!
但是,才想到这里,夏莉感觉又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朝自己飘了过来,带血的伤口仿佛又出现在她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真切切,栩栩如生,让她似乎难以摆脱。她突然睁大眼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
夏莉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裤子上浸透了贾兰德的鲜血。
“哦,天哪。”夏莉吓得浑身发抖,赶紧把脚上的运动鞋蹬掉,把裤子扒了下来。得益于有规律的跑步运动,夏莉被晒成棕褐色的腿弹性十足,看上去有型有款的,可现在这两条腿到处血迹斑斑。胃里的东西又开始搅动不安起来,她赶紧用湿纸巾把呕吐感顶了回去。处理完腿,她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照,感觉自己上面穿的短袖衬衫没怎么被弄脏,但白色短筒袜必须扔掉,因为袜子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她赶紧把袜子脱下来扔到了垃圾筐里。当夏莉准备把裤子也扔进垃圾筐时,她转念一想,不对,等等,不能就这样穿着衬衫和粉红色丝质比基尼内裤走出卫生间啊。夏莉现在唯一能想得出来做的,就是赶紧把裤子丢到洗手盆里,把上面的血漂洗掉。她小心翼翼地把裤子膝盖以下的部分浸到水里,也许裤子上其他地方也有血迹,但那些血迹不会引起注意——她根本不想知道别人会不会注意到这些血迹。她现在所要做的是,尽量把裤子上的血漂洗掉一些,让她能够临时对付一会儿,以免让皮肤感觉不自在。只要一回到家,她就会把这条裤子扔掉,永远也不会再穿它了。但是,夏莉眼下还离不开这条裤子。
“斯通医生,你那儿没问题吧?”巴托利透过卫生间的门朝夏莉喊了过来。
夏莉意识到自己在卫生间里待得太久了,已经大大超过了洗手所需要的时间。她讨厌巴托利和克莱因在门外等着她。她不愿意去想,他们可能在外面已经听到她把午饭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她更不愿意去思考,他们为何要在外面等着她,他们究竟要她做什么。
“我没事。”夏莉大声地应道。她所高兴的是,她嘴上说的确实已经开始变成现实了。只要她不去想尸体,不去想从尸体里剧烈分离开去的灵魂,她的状态就会渐渐变好,她也希望这样。谢天谢地,洗手盆的水变得越来越清了。她关掉水龙头,开始拧去裤腿上的水,她本可以利用干手机所喷出的热气把裤腿烘干,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她只好把潮裤子先穿上,一回到家就把它扔掉。
“医生,你必须帮我。”身后传来贾兰德的声音。
夏莉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灵魂出窍。她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抓住洗手盆才撑住。她发现贾兰德正在马桶间跟前,高大的身材,结实的肌肉,看上去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健壮有力。他的连衫裤拉链被拉开到半胸处,身上的镣铐铁链不在了,血迹也不见了。他踮着脚站着,一副随时准备起跑的样子,透出似乎被人追捕时所产生的恐慌情绪,凶神恶煞的眼睛正盯在夏莉身上。
“你必须把我修理好,把我重新恢复过来,快点。”
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哪,她讨厌贾兰德这个样子。他明明已经死了,可他现在却站在这儿,和她一起挤在这个狭窄局促、应该保证绝对隐私的卫生间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用南方的拖腔和装腔作势的音调和她说话——所幸的是,夏莉非常清楚,不管贾兰德的拖腔有多长,她丝毫也不会相信他。没有了那些限制自由的器械,他让人感到恶魔般的可怕。夏莉知道,贾兰德有足够的力气把她塞进马桶口里去。活着的时候,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不知道死了之后,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夏莉知道她已经无法躲开贾兰德了,因为她已经成了某种可怕的宇宙阴谋的牺牲品。
我能看见死人,真是我的莫大不幸。
“我没有这个能力把你重新恢复。”夏莉尽量保持着平静、理智的口气对贾兰德说。“我没有办法给你修理,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应该能看到白光,往白光方向去吧。”
贾兰德的眉头拧到了一处,他用猜疑的目光看着夏莉。“你以为你是谁?是为鬼魂幽灵指路的人吗?你难道就只会说‘往白光方向去’吗?”
事实上,夏莉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白光存在的地方。不过她以前也是这样对其他幽灵说的,他们谁也没有质疑过。夏莉对死后的生命做过许多研究,根据她的研究——还有,对了,电视上也是这样说的——那个地方绝对有白光。
“白光会引导你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天堂。”夏莉的话说到最后有点支支吾吾的,因为她觉得天堂对贾兰德可能还很遥远。
贾兰德不屑一顾地说:“嗯,是。我是要把整个天国之门照得通亮,再给自己装上天使的翅膀和光轮。可我现在还不想去做这件事。你看看,我才36岁,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有好多地方要去。我他妈的不能死,赶快帮我复原。”
“我没有办法帮你复原。你已经死了,真的,往有白光的方向去吧。”
贾兰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脸怨气地说:“打住,医生,新闻标题是:根本不存在见鬼的白光。那里全被紫色的雾霭笼罩着。”他迅疾扫了四周一眼,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夏莉在贾兰德的眼里似乎看到了恐慌,是什么让他这样身强力壮、凶恶无比的人恐慌呢?夏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你这样穿着小裤衩子躲在卫生间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出去给我做心肺复苏或者采取其他什么措施呢?”
外面,巴托利敲着门喊道:“斯通医生,你没事吧?有没有其他人在里面?”
该死,巴托利肯定听到她和贾兰德的对话了。
“我没事。”夏莉大声地回答说。她感觉自己好像连续重复了十几遍,全然不想掩盖自己厌恶的语气。“我正在手机上通话呢。”
巴托利的敲门声引得夏莉本能地转头朝卫生间门口看去。等她回过头来时,贾兰德正化作一抹闪烁的亮光,倏地往墙壁上飞去,最后消失在那儿。
“那里应该有白光,找到它,往那个方向去吧。”夏莉在他身后轻轻地说。
“医生,你的腿真漂亮。”应答的声音飘回到夏莉这儿,比呼吸声还要轻,但她还是听到了。接下来的声音更轻,“别老跟我提那个该死的白光。”
第五章
北卡的8月,夜幕一般在10点左右降临。夏莉这时已经到了联邦调查局的现场中心指挥部。这个指挥部正在组织对贝莉·埃文斯全天24小时不间断的搜救。所谓指挥部,其实就是灰狗大巴大小的房车。房车停放在一条车道上,车道的尽头通向一处海景房。这处被粉刷成淡粉红色的海景房坐落在斩魔山下,紧挨着谋杀现场。联邦特工租下了这幢海景房,作为他们调查期间的行动基地。现在,房车成了整个行动的指挥中枢,海景房则被用作特工——包括夏莉——的临时住处。她的行李箱已经被送到二楼她的房间里去了,但他们没有让她到房间去,而是径直把她带到房车上来了。夏莉是和巴托利、克莱因一起乘私人飞机抵达这个熙熙攘攘的海滨小镇的。现在,她的周围除了联邦特工以外,还有警察、地方治安官、治安警、法警等等,几乎代表了人们所能列举出的所有执法机关。这时,天空的暮色渐渐褪去,外面开始变得漆黑一片。到小镇来旅游的人已经离开了沙丘那边宽阔的白色沙滩,去享受美食和夜生活去了。更多的执法人员却在此时拥到房车上,报告情况、交换信息,或是为调查提供他们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帮助。这时的房车就像圣诞节前的梅西百货店,人来人往,一片繁忙。夏莉现在身处房车的卧室里,这个卧室位于房车的后部,空间逼仄,但他们设法把它转变成了一个效率惊人的办公室。夏莉把刚刚看完的一堆硬皮封面文件推到办公桌的一边,坐到电脑跟前快速浏览显示屏上弹出的验尸照片。夏莉知道,在贾兰德死后接下来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只要一转身,就会碰到贾兰德的幽灵。即使是在华伦斯岭被她视为安全避难所的家里,这样可怕的景象也会把她吓得丧魂失魄。鉴于这样一种现状,夏莉从趋利避害的角度考虑,最终还是同意过来帮助巴托利和克莱因了。
夏莉一踏上房车,参加搜救贝莉·埃文斯的行动,就强烈感觉到贝莉是多么需要她的帮助。她简直不相信自己居然曾经犹豫过。与这个失踪女孩的糟糕现状相比,她的任何痛苦——她现在确实感觉很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找到贝莉,她将必死无疑。
这样的想法像一块石头似的压在她的心头。
“你脑子里有没有跳出点什么想法呢?”问题是克莱因问的,他倚在离夏莉几英尺外的车身板壁边上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第一张证据照片一出现在显示屏上,克莱因就一直在夏莉身旁看着,像一条狗蹲在旁边等着肉骨头。他所站的地方旁边是一扇狭小的窗户,拉下的百叶窗帘把黑夜隔在了外面。头顶上直射过来的灯光给夏莉带来要命的头痛——即使没到要命的程度,也已经离要命不远了。如果不是头顶上的灯光给她带来头痛,那电脑显示屏上的亮光、午饭(还吐掉了)后仅仅只喝了两杯咖啡和吃了一块糖——这些都有可能让她头痛不已。除此而外,为了在这样一个令人压抑的气氛中不至于垮下来,夏莉强迫自己毫无保留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这些照片上,不让任何一个细节溜走,这也有可能是造成她头痛的原因之一。
照片上所展示的内容让人看得毛骨悚然,那是因为凶手本身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夏莉清楚,这样的照片一定总是令人错愕不已的。所以,在面对这些照片之前,夏莉已经反复告诫自己要挺住。但这不等于说,她就能安之若素地把它们看完。
我讨厌做这个事情。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去看。
夏莉手撑下巴,继续仔细研究着面前这些照片上的每个细节,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这个时候,她头痛的程度又向上爬了一格。
她感觉这一天太长了。不管这是不是她头痛的缘故,但这儿的气氛过于紧张,每个人必须不遗余力、全身心地投入才能应付,夏莉也不例外。
一个被吓破胆的十几岁小姑娘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生命正在以秒计算。
就像当年赫莉的情形一样。不过,当他们搜寻赫莉的时候,夏莉正在警察的保护下,蜷缩在医院的病房里。
我不能放任自己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情。否则,我就会陷进去不能自拔的。
“我们才把那些照片上传完。让我喘口气,好不好?”还没等夏莉回答,丽娜·卡明斯基就先恶声恶气地对克莱因说。卡明斯基也是来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接近30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却有着一副曲线毕露的身材。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剪得齐颌长,橄榄色的皮肤,人长得靓丽性感,加上具有异国情调的海军蓝紧身裙和超高后跟的皮鞋,更给她平添了几分迷人的风情。相对于超级玉女的外在形象,她的个性却很具攻击性,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对于要她协助夏莉工作的要求,她明确表明不愿配合,她认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卡明斯基正坐在房间里的另一张桌边,与夏莉的桌子正好形成了斜对角线。她可以顺势斜过身子,跟在夏莉后面一起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
“对不起。”克莱因见卡明斯基满眼怒气地看着自己,赶紧高举双手,做了个鬼脸。很明显,这里面有故事,但夏莉现在没兴趣去搞清这是怎么回事。她必须把每一丝注意力都用到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
也许只有我才能找到挽救这个姑娘性命的信息。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夏莉自己强压了下去。她一直在有意摆脱她应该对受害者有特殊担当的想法,这样的感觉只会给她要做的事情带来障碍。如果她老是在回想发生在赫莉身上的事——夏莉意识到自己总是在潜意识里试图这么做——她就不可能做到客观地观察问题,这对贝莉·埃文斯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她是专家。作为专家,夏莉必须要把自己过去的遭遇与现实发生的案子分开,必须立足当前。她应该为这个失踪女孩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看着朱莉·米德身上阴森可怖的伤口,夏莉既愤愤不已,又伤心难过。这个几乎把贝莉·埃文斯的母亲——朱莉·米德的头砍得掉了下来的刀伤,看上去和戴安娜·帕尔默的致命伤口是如此相似,夏莉把浑身上下每一丁点儿意志力都集中到一起,才没有被面前照片上的惨状吓得闭上眼睛转身逃走。过去的恐怖记忆又要挤进夏莉的意识里来了,她赶紧把这样的回忆强压在外面——尽管很勉强。她屁股下面的办公座椅被压挤得吱吱作响,她面前的白色金属办公桌因为桌腿长短不一而摇晃不定,还有头顶上监控摄像头一闪一闪的亮光,都在不时地提醒夏莉要专注,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这些照片上,努力不让任何一个细节从她眼皮底下逃过。
贝莉·埃文斯让夏莉老是联想起赫莉,这恰恰又是她要努力克服的。如果老是把贝莉和赫莉放到一块去,她担心自己的判断会受到影响。当然,要她不去联想也不容易,因为在她办公桌上方的公告栏里,工字钉钉着一张这个金发女孩面相甜美的照片。
啦啦队队长漂亮伶俐,棕褐色的皮肤,金色的发丝,贝莉看上去酷似赫莉,就像一对亲姊妹。
贝莉看上去是那么年轻,那么幸福,那么无忧无虑。这让夏莉伤心透了,她自己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模样;还有赫莉也同样如此。但是,灾难从天而降,毁了她们的一切。
只有到了这一次,夏莉才处在了反击的地位。
“我已经准备好了。”夏莉对着克莱因点了点头。克莱因赶紧推上了手中摄像机上的录像按钮。他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会把夏莉的见解看法录下来,以便其他调查人员早上开会时一起观看。不仅如此,只要有了录像,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重新回放。
“开始吧。”克莱因说。
“这个凶手仇恨他的母亲。”夏莉对着摄像机说。“正因为如此,受害人或许成了他母亲的替代对象。凶手极有可能是由单亲母亲抚养大的,可能出生于经济状况处于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但更有可能是被这样的家庭收养过或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他的母亲或者母亲角色的人从他小时候就开始虐待他,包括身体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虐待,甚至还可能包括性虐待。”
“看了这么几张验尸照片,你就能下这样的判断?”卡明斯基一脸狐疑地打断了夏莉。
夏莉瞥了卡明斯基一眼说:“是的。”她把身子转到电脑显示屏跟前,指着米德脖子上的伤口。克莱因赶紧跟了过来,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她所指的部位。“看,这个伤口的深度和严重程度表明,凶手当时正处于极度愤怒和仇恨的状态。这个情况说明:凶手要么认识受害者,并且跟她积怨很深;要么受害者在他眼里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对象,那个人才是凶手在生活中痛恨的人。我的推断是后者。在受调查的案件中,米德是受到暴力伤害的第三个母亲辈的女人。在这三个受袭的家庭里,凶手自己未必都认识或者仇恨这些母亲,她们只是成了凶手痛恨之人的替罪羊。”
“嗯。”克莱因把摄像机的镜头从电脑显示屏上移过来对着夏莉。“那怎么解释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呢?”
“受害者的家庭性质说明了这一点。贝莉·埃文斯的家庭是——应该说,三个家庭都是——中产阶级到上中产阶级之间的家庭。凶手之所以选择袭击这样的三个家庭,也是有特殊原因的。很有可能是这些家庭在某些方面勾起他对自身成长环境的记忆。他这样做,部分地是在报复他的过去。”
卡明斯基依然不太相信,夏莉有点生气了。
“还有吗?”克莱因问道。
“凶手有可能是家里的独子。如果家里还有其他孩子的话,他们一定比他年长得多。在他长大成人的时候,那些孩子早已离开家了。”
卡明斯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怎么从这些验尸照片中看出这一点来的呢?”
夏莉极力保持着耐心。“等你把贝莉·埃文斯一家的照片全都整理出来后,我再来告诉你。”卡明斯基来到这个房间,是因为一个电脑程序出现了异常,而他们都不熟悉这个程序,只有卡明斯基会使用。夏莉电脑用得很熟,她觉得自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搞清楚。是的,她可以多花点时间去弄懂这个程序,但贝莉·埃文斯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至少巴托利命令卡明斯基过来帮夏莉搞程序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一眨眼的工夫,朱莉·米德、她的丈夫托马斯·米德、他们的儿子,也是贝莉同母异父的弟弟,特雷佛·米德的照片,一张挨着一张地排在了电脑显示屏上。
夏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个可爱的特雷佛·米德还是一个11岁的小孩子。要做到这样,她就必须把感情因素从心里赶走,对受害者做出客观的描述。
“这两个人致命的伤口是刺伤,而非砍伤。”夏莉指着托马斯和特雷佛身上的伤口说。“唯一被砍死的是朱莉·米德。”她依次指着朱莉的手臂、胸部、左脸颊上被砍的伤口,还有砍在脖子上致命的一刀。“他只是要父亲和儿子的命,方式越快越好。而他杀害母亲的时候,却带着更多的情绪,刀口的形状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这个家伙应该身强体壮,比托马斯·米德的力气还要大。托马斯本人就已经6英尺1英寸高了,体重差不多有230磅,以前还当过足球运动员,现在仍然是一所高中的足球助理教练员。你看,他身上没有哪个伤口能说明他当时做了什么反抗的努力,是不是?”
夏莉摇摇头继续说:“我不能对此做出推测。但是,我要告诉你,人在幻觉的支配下所采取的行动,会导致肾上腺素急剧上升。一般认为,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能够让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力量。连环杀手往往就是这样。”
“根据伤口的位置、深度和角度,我们在这之前已经推测出凶手应该有6英尺1英寸高,体重大约190磅。”卡明斯基瞄了克莱因一眼,极不耐烦地说。“没有斯通医生的帮忙,我们也已经掌握了这些信息。但是,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是,凶手是如何如此不费周折地把米德以及其他成年男子杀掉的。你可以想象,他们应该要做殊死搏斗的。”
“他用了高压电击枪。”巴托利这时出现在了门道里。他半个小时前一声招呼没打就走开了,等到现在回来,他看上去和夏莉一样筋疲力尽,像个被提线牵着的木偶般无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领带斜撇在一边。尽管如此,夏莉依然觉得巴托利英俊潇洒。虽说夏莉此时的思维全部集中在这个该死的案子上,但她还是忙里偷闲地走了神,关注到巴托利本人身上去了。“这是我们刚刚才得到的证实。电击枪的伤痕留在脖子根部发际线上面一点点,一下子不怎么容易被发现。案件中的其他几个成年男人身上也有这样的伤痕。”
在第一起案子中,首先遇害的是布雷耶夫妇。接着,他们18岁的姑娘丹妮尔,先是被绑架,后来也被杀掉了。在那个案子中,被害的成年男子是丹妮尔的父亲——她一时记不起这个男人的名字来了。第二起案子是克拉克一家。受害者中包括一对未成年姊妹和她们的母亲,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以及凶手攻击的主要目标——17岁的卡洛琳。这些案子都发生在北卡沿海三个不同的小镇上,时间相隔三个星期,案件中的主要攻击目标均被确定为这些家庭中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丹妮尔和卡洛琳的尸体都是在家人被害和她们被绑架的十天之后,被发现埋在了附近的步道下。直到第三起案件发生,也就是贝莉·埃文斯一家遭袭后,联邦调查局才介入调查的。在这之前,没有人把这些命案串并起来,没有人想到,跟他们交手的是一个连环杀手,更没有人想到把这些命案与发生在15年前、一直未曾到案的“步道杀手”联系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地方联邦调查局机构依照程序,联系了联邦暴力犯罪缉捕项目组。这个部门专门致力于追捕那些特别危险的暴力罪犯,包括连环杀手。巴托利、克莱因和卡明斯基等人都是联邦调查局特殊环境部的优秀特工,他们被作为暴力罪犯缉捕项目组的拳头,被派往全国各地,参与针对连环杀手的调查。他们这次到这个海滨小镇来,就是要协助地方特工来处理这起命案的。巴托利在飞行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把案情给夏莉作了一一介绍,让夏莉不得不敬佩联邦调查局的工作效率。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所有能够动员的破案力量都已集中到位。
其中也包括夏莉在内。
“这样一说,许多事情就解释清楚了。”克莱因说。
卡明斯基见自己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而洋洋自得地看了克莱因一眼。“你之前还认为他们是被下了迷药的。我跟你说过,要给这么多的人一起下迷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总是过于自以为是。”克莱因辩驳道。
“你觉得这条信息对你有用吗?”巴托利看着夏莉问道。夏莉正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另外两个成年女性——两位母亲的验尸照片。虽然夏莉并不太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但她们的伤口已经为她的判断提供了证据。
“你们要追捕的是白种男人,在单亲妈妈的抚养下长大。”夏莉把屁股下面坐着的转椅转了过来,整个身子面对着巴托利说。克莱因赶紧跟了过来,把摄像机的镜头对着夏莉。“他母亲性格武断,有虐待倾向。包括肉体虐待、精神虐待,还有可能性虐待。这家伙常常尿床,极有可能12岁以后还这样。他因此受到过非常严厉的责罚。长大成人之后,他在学校的学习又遇到了困难,常常被同学晾在一边。他不管到哪儿的高中上学,都会留下被处分的记录,有的是因为纵火,有的是因为偷窥女生隐私。结合他的出身背景,他有可能还具有虐待动物的倾向。诸如此类的行为可能会引起执法机关的注意,所以,他还有可能留下了青少年矫正记录。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生活或工作的地方,应该是在以这些受害者住所为中心的几英里的半径之内。案件发生在三个不同的小镇上,说明他具有流动作案的可能性。大概在第一次谋杀之前的一个月内,他身上应该还发生过一件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触发他开始无节制地杀戮。他极有可能是在离婚、约会受挫之类的事情中被女人甩掉过。于是,那些受害者就成了这些女人的替罪羊,让他在她们身上挥刀乱砍来出恶气。”
巴托利对她扬扬眉毛说:“你的工作效率真高。”
“这是我的专长。”
巴托利把自己严肃有余的脸放松下来,几乎露出了笑容。“这就是我们要你协助破案的原因。”
“我推断凶手应该在25岁到35岁之间,是否仍为‘步道杀手’,我还不能确定。如果确实是,那他应该还要大一点儿,在40到50岁之间。”
“你不可能从这些照片中把凶手的年龄也看出来。”卡明斯基带着明显怀疑的神情看着夏莉。
“我是没办法从这些照片中看出凶手的年龄。”夏莉承认了这一点。“但是,我知道‘步道杀手’的年龄,因为我亲眼见过他,他那个时候大约30岁。”
卡明斯基睁大了眼睛,随后摆出一副故作惊讶的夸张表情说:“噢,我怎么忘了这个呢?对不起。”
“这是你被我们请过来的另外一个理由。”巴托利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已经得到一张你15年前协助警方完成的嫌犯模拟画像。我们现在所说的年龄是从那个时间往后推出来的。”
“我仍然无法说服自己,这起案件的凶手与‘步道杀手’就是同一个人。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步道杀手’的蛰伏期也太长了。”夏莉极力想保持语气平稳正常,但是,她每次一想到当年协助警方画像师画出嫌犯模拟像时的情形,就感觉手心里直出汗。夏莉那时候住在医院里,正在努力让自己从惨案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就在这个时候,警方的画像师来到医院找她。等到画像师把罪犯的模拟像画出来后,夏莉看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号啕大哭。
但是,模拟画像和眼泪都没能救得了赫莉的性命。
我不能让自己再去回想那件事情了。
“我们也不是百分百地完全相信。这只是一种可能,一个我们正在查证的可能。”巴托利对夏莉说。
夏莉抬头看着巴托利说:“凶手一般会从他的主要攻击目标身上拿走一件物品,如一件珠宝或是一件衣服,每次都是类似的物品。他会把这件物品作为纪念物保存下来。你们查到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物品了吗?这件物品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与凶手有关的信息。”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巴托利示意克莱因关掉摄像机后看着夏莉说。“你现在还能不能到犯罪现场去看看呢?当然,如果你确实累得不行了,我们也可以推迟到明天。可是……”
巴托利把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用不着再说什么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把贝莉·埃文斯活着救出来就是一场赛跑。在这场比赛中,分分秒秒都是宝贵的。
夏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更深地介入到这起案子里去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是该到现场看看去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巴托利又回头看着克莱因说,“你去把前25—35年和前7—17年之间的两组青少年犯罪档案整理出来。不管这个家伙是不是‘步道杀手’,他的历史总会涉及到他十几岁时的所作所为。盯住斯通医生所说的那些行为找:纵火、虐待动物、暴力抢劫等等。还有,根据斯通医生提供的原始模拟画像,在青少年罪犯数据库里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人。”
克莱因点点头说:“遵命。”
“还有你,”——巴托利又把目光迅速移向了卡明斯基——“去查找那些有犯罪前科,但在过去15年中一直销声匿迹却在最近又浮出水面的人。还有那些合乎斯通医生所说的年龄、在过去15年中一直住在国外、住在医院或是蹲在监狱里但刚被释放的白人男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了。”卡明斯基答道。
十分钟后,夏莉和巴托利肩并肩地一起往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走去。米德一家租住的那座海景房被粉刷成了淡蓝色,距离房车停靠的这座被粉刷成粉红色的海景房最近。夏莉已经听说了,巴托利他们之所以租用粉红色的海景房,就是因为它是最邻近犯罪现场的建筑物,尽管两座房子之间有一大片被海燕麦草所覆盖的开阔沙滩。巴托利和夏莉沿着在沙丘之间蜿蜒向前的人行步道一路走向目的地——巴托利放弃驾车而改走步道,是因为他不想惊动媒体(媒体眼下正被当地的警察挡在外面)。夏莉也正好想利用海上吹来的习习凉风,让自己平静下来。海风夹带着盐味和海水味,不断地撩起夏莉的发梢,渐渐吹散了她颈背上的发髻。海风还从短袖上装的V型领透进去,轻轻地摩挲着她胸口的肌肤。尽管有海风吹着,天气还是有点热,夏莉搭在手臂上的黑色运动夹克没有派上用场。她今天又穿了一条黑色裤子——一条干净的黑色裤子,她有许多这样的黑色裤子——配上一双高跟鞋。这身穿着是她的职业女性装束,她一般都是以这样的穿着出现在监狱里。
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现在被围成一圈的黄色警用隔离带隔开了,外边有人轮班站岗把守。见到隔离带挡住了步道的去路,巴托利猫下腰从隔离带下钻到另一边,随后提起隔离带让夏莉跟了过去。
到了隔离带的另一边,夏莉抬头细细地审视了这座被美丽夏夜笼罩着的房子。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但布局不够规则的两层建筑,二楼上有许多窗户和宽宽的走廊。像大多数海边的建筑物一样,它是反向建的:房子的主要部分,如客厅等,面对着大海,而辅助部分,如车库、洗衣间等,则建在靠马路的这边。现在,房子里面是灯火通明,尽管窗户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从外面看过去,窗子上还是不时地闪现出点点亮光。夏莉心想,与房子里等着她的事情相比,她更愿意待在房子外边的黑暗里,尽管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有那么一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完全沉醉在夏日的夜景里: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上,繁星闪烁;沙滩上的沙子在星光下显得晶莹透亮,一边的海浪送来隆隆的响声。也就是片刻的犹豫,夏莉又打起精神跟着巴托利走进了这座淡蓝色的海景房里。
房子里还是处于勘查中的犯罪现场,到处都是忙碌的技术人员,到处都是在看的或是在听的人。
“我们只是过来走走看看。”巴托利告诉那个把他们放进来的警察。这个警察显然知道巴托利是谁,他看上去很年轻,还不到30岁,黑头发理成了个士兵模样的头,瘦高个子,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这位是斯通医生。斯通医生,这位是普里斯警官。”夏莉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吱声,眼见即将面临的工作,她正在内心里忙着给自己鼓着气。
普里斯警官也点点头说:“那你们随便看。”
“我们推断凶手是从车库里进来的。”普里斯警官走开后,巴托利对夏莉说。“边门的锁是个便宜货,有证据表明那个门是被信用卡给拨开的。”
夏莉正忙着四处观察,只是点点头表示了回答。
他们穿过面向露台的落地窗,径直走进了厨房。这个厨房很宽敞,也很先进。巴托利示意夏莉往冰箱旁边的门走过去,这扇被油漆成白色的门虚掩着,夏莉瞟了一眼,发现门里面是车库。车库里的灯亮着,里面停放着一辆红色小型厢式货车。调查人员在车库里搜寻到的证据已经出来了,但这些证据并没有引起夏莉的兴趣。夏莉转过头来把楼下审视了一遍。用餐的地方紧邻厨房,里面摆放了一张桌面上铺着玻璃板的餐桌和四把椅子。再过去是客厅,里面的家具以白藤条制品为主,地上铺的是白地砖,墙壁被粉刷成了浅蓝色,藤条椅子的坐垫上都是些吸引眼球的海滨图案。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一切如常。
但夏莉却感觉胃阵阵发紧。
我在这里好像遇到一个人,也许他们都已经跨过阴阳两界升入天国去了。
“我们应该先到楼上去看看。”巴托利走在夏莉的身旁,领着她往房子前半部分走过去。夏莉首先看到的是门厅,然后是一段通向楼上的楼梯。“受害者是在卧室里被发现的。”听到巴托利的解释,夏莉这才理解了为何楼下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夏莉深深地吸了口气,跟着巴托利往楼梯口走去。她向前厅一眼望过去,看到一个技术人员正在轻轻地掸拭着门柱,试图在上面寻找出指纹的痕迹。当夏莉和巴托利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时,她隐约听到二楼什么地方的电视机正开着。但等他们快到楼梯顶上时,电视机的声音又消失了。再等到他们走到二楼过道里,一个男人从其中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推断那应该是一间卧室。这个男人大约50多岁,花白的头发理着个平头,脸上毫无表情,走起路来有点轻微的跛腿。他看上去很壮,大腹便便的,像个过气的足球运动员。尽管他穿了一身便装——上边是海蓝色运动服,下边是灰色宽松裤,但任何人都会一眼看出他是警察。
“巴托利,”他招呼了他们,但明显地缺了点热情。他的眼睛躲在厚厚的黑框眼镜后面,让人觉得莫测高深。“你回来了?”
“哈尼,”巴托利也像他一样,语气平平地回答道。“这位是斯通医生。这位是卢·哈尼探长,斩魔山警察局的。”
“目前的案件调查是我在负责。”哈尼瞥了巴托利一眼后继续说道,“或者至少说,在联邦调查局来人之前,我在这儿是负责的。”
“我们来这儿主要是提供帮助的。”巴托利答道。
夏莉本来想主动与哈尼握手,可她感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于是只对哈尼点了点头。哈尼正上下打量着夏莉,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对他面前看到的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待见。
“这就是你带来的连环杀手研究专家?”哈尼投在巴托利身上的目光满是不屑。
“对,我就是。”没等巴托利开口,夏莉就抢先回答了。哈尼的这一套她并不陌生,她必须维护身份。夏莉知道,她的年龄、模样,还有性别,往往得不到别人对她的重视。这也是她一直让巴托利和其他人称呼自己“斯通医生”,而不是主动要他们喊她“夏莉”的原因。如果期望得到别人的重视,她首先必须让他们尊重自己。
“哦,真没想到。”哈尼说。
“我也很高兴有机会与你相见。”夏莉冷冰冰地说。
“有新的进展吗?”巴托利问道。当哈尼把目光转向巴托利时,夏莉环视四周。她的心脏跳动开始提速,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感到恐惧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在现场嗅到了什么隐藏得很深,而她内心又真的不愿意直面的东西。
哈尼摇摇头说:“我们正在对现场再做一次勘查。这个家伙应该会留下点什么。”
“你是应该这样去考虑。”巴托利一边应着哈尼,一边伸出手来扶在夏莉的后腰上,暗示她往前走。
但夏莉没有挪步,或者说,她至少没有向巴托利显然要带她去的方向走。她又一次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眼前有四个房间的门对着楼梯上宽敞的过道开着,电视机的声音是从左边离他们最远的房间里传来的。在巴托利和夏莉走到楼梯上面的时候,哈尼就是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夏莉撇下巴托利暗示方向的手,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身上的每一点意识似乎都被迅速唤醒了,感觉自己像一只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猎鸟犬。
“主人卧室在这边,我们先从这里开始吧。”巴托利在她身后说,但夏莉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电视……”夏莉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往那个传来电视机声响的房间走了过去。她刚一跨进房间的门,脚下就顿住了。环顾四周,夏莉看到房间里的墙壁是海蓝色的,一幅以航海为主题的壁画占据了一边的墙面,仅在下边留下椅子背高度的空白,光亮的硬木地板被擦得像玻璃镜。双人对床上的床垫被掀掉了,只剩下船舵形的黑木床头板搁在一头。房间一边还有一个同样由黑木制作的柜子,上面放着一台尺寸不大的平板电视机,面对着电视机的墙角落里,放着一把木条靠背的扶手椅。
电视机还开着,荧屏上显示的是与龙相关的奇异画面。
一个小男孩——就是验尸照片上出现过的那个11岁金发儿童——正蜷缩在扶手椅里,双手抓着一台游戏机,眼睛落在面前的电视机荧屏上。他看上去瘦瘦的,比同龄的儿童个头要小。他穿着一身点缀着足球图案的蓝色睡衣,脸上透出一股十分投入的神情。
夏莉看到小男孩在游戏机上忙着按按钮。
“这个该死的电视机老是一会儿自己开自己关的。”哈尼的声音好像是从老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我不知道它惹了什么鬼。”
夏莉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她知道巴托利正紧紧地看着自己。突然,哈尼唰地从她身边闪过,一步跨到电视机跟前,狠狠地按下开关按钮,关了电视机。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蜷缩在扶手椅里的小男孩抬头四周望望,他的目光落在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夏莉知道小男孩的目光肯定不是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也不在什么真实或是现场的东西上,他的眼睛似乎落在夏莉身后的什么东西上,盯在那儿不动了。紧接着,恐惧扭曲了他的脸,让他急急地扔掉游戏机,跳下扶手椅,往嵌在墙壁里的门逃了过去,那扇白色的门显然是衣橱的门。小男孩一把抓住衣橱门上的球形把手……
小男孩随后不见了,消失了,连亮光也没闪一下就消失了。
夏莉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呕吐感如浪潮一般向她袭来。
第六章
“斯通医生。”巴托利一把抓住夏莉的上臂,让她立即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穿透了自己正打着寒颤的皮肤。她转过头来发现巴托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赶紧鼓足心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呕吐感噎了回去。是的,她又看到幽灵了!她现在又恶心了。可眼前没有洗手间可去,也没有什么隐蔽的小地方让她去吐出来。还好,她还没有真的吐出来。对夏莉来说,看见幽灵这样的事说来就来,她没有一点办法控制自己。尽管夏莉不愿见到幽灵,但这似乎已经成了她难以摆脱的厄运。
“怎么回事?”巴托利的眼神似乎在问夏莉。他没有说出来,可能是因为哈尼正看着他们,也有可能他知道夏莉会怎么回答:没事。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过类似的对话了。
“这是那个小男孩的房间,是不是?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什么位置?”夏莉努力保持着平常的语气问道。就在这当儿,她似乎不经意间把手臂从巴托利手中悄然抽了出来。她的皮肤又冷又湿,脉搏狂跳。巴托利刚才出手抓住夏莉的时候,他心里事实上就已经知道她的世界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对夏莉来说,把自己伪装起来,一点也不让别人看出她看到了什么,确实是一件让她为难的事。事实上,她自己实在是有各种各样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不想去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看到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却无法掩盖又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夏莉环顾四周,看到双人对床之间的硬木地板上有一道用粉笔画出来的轮廓线。还没等到哈尼上前走到靠近他们这边的一条床腿跟前指着地上的轮廓线回答她的问题时,夏莉心中就已经有答案了。
“特雷佛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哈尼说。
天哪,我真的无法接受刚才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特雷佛。
地板上,特雷佛死的地方,还留下了一摊血迹。
夏莉感觉发际线周围冒出了一阵冷汗。
“根据我们的推断,他是在熟睡中受到嫌疑人攻击的。”哈尼继续说道。“床单上留下的血量表明,他是在床上被刀刺中的。随后,他有可能想站起来,结果翻倒在了地板上,也有可能是滚到地板上的或是被拖到地板上的。总之,他最后死在了地板上。”
“有搏斗留下的伤吗?”巴托利问道。
哈尼摇摇头说:“完全没有。只有胸口上有两处刀伤,但刀刀致命。”
“那女主人的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呢?”夏莉问道。她其实是想以此找个借口,把大家的视线从地板上那处让人看得心里难受的血迹上转移开去。夏莉对自己问话时所表现出的镇定态度和冷静语气非常满意,但在内心里,她的胃已经开始翻滚了。
“是在主卧室里,”巴托利回答说。“她的丈夫也死在那儿。”
哈尼在前面带着路,他们几个一起往房间外走去。就在这时,电视机又亮了。眼睛一瞥,夏莉看到那个小男孩又像先前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回到了扶手椅里。他双手捧着游戏机,两个大拇指在上面忙着按个不停。
“见鬼,”哈尼嘟哝着猛地一转身,朝电视机方向冲了过去。这一次,他不但把电视关了,还狠狠地把电源线从墙上扯了下来。“真把我气死了。”转过身来看到夏莉和巴托利都在看着他,哈尼略显尴尬地说。
特雷佛——也就是那个小男孩——依然坐在扶手椅里,全神贯注地在游戏机上按来按去,好像还在继续打着他的游戏。
夏莉是这样推想的:特雷佛现在所处的空间为另外一种现实所主宰。对于这种现实,夏莉还不能完全参悟理解。但夏莉可以肯定,在那个空间里,特雷佛仍然可以打他的电子游戏,他拨弄游戏机的样子说明事实确实如此。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特雷佛注意到了她和巴托利、哈尼他们来过他的房间。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就像大多数活人看不见幽灵一样,大多数幽灵也看不见活人,这种现象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话从夏莉喉咙里不自觉地冒了出来。尽管表面上竭力保持淡定,但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露出了对孩子的同情。该死。
“这桩命案不管是什么人犯下的,我们一定要把他拿下。”巴托利对夏莉说。哈尼这时又跟上了他们,一起朝门口走去。
“这个操他祖宗八代该死的杂种。”哈尼也义愤填膺地诅咒着。
就在哈尼跟在巴托利和夏莉后面一起刚要走出门口时,特雷佛突然满脸惊恐,跳下扶手椅,迅疾溜进衣橱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夏莉意识到,面前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反复轮回出现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特雷佛受戕的幽灵总是在忙着反复轮回地体验生命最后一刻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夏莉感觉似乎有个东西堵在喉咙里,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爬满了全身。
这么小小年纪的孩子真不该这样死掉。
“小男孩死之前是躲在衣橱里的。”夏莉告诉巴托利和哈尼。这个时候,她正和这两个男人一起穿过过道,往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口走去。哈尼走在他们前面一点儿,巴托利则和她并肩走着。“他当时坐在扶手椅里打游戏,听到或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后便跳下椅子,跑到衣橱里躲了起来。凶手发现小孩子躲在那儿,也许是因为小孩子听到衣橱门被打开就想逃跑,也许是凶手直接把他从衣橱里拽出来的。但不管当时的情形如何,你应该对衣橱进行痕迹勘查,寻找证据。”
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夏莉。巴托利冷酷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而哈尼的脸则扭到一处,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这样说有根据吗?”哈尼问道。
“这是我的专长。”夏莉回敬道。“相信我,我不会弄错的。”
“我比较倾向相信她,”巴托利向哈尼亮出了底牌。“因为她是专家。”
“好吧。”尽管语气里满是狐疑,哈尼还是转身走到楼梯口,把手放到嘴边卷成喇叭状朝楼下吼道,“鲍尔温。”
“什么事,老板?”楼下传来答话声,听来有点闷。
“你和拉特利奇到楼上来,带上你们的仪器和工具。藏书网”
又一声答话从楼下飘了上来。很快,楼梯上就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夏莉看到两个穿着危险品防护服的警察拎着重重的工具包上楼来到他们跟前。两个警察先和哈尼说话,然后盯着夏莉看了一眼。接着,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就到特雷佛的那个房间里去了。但是,此时的夏莉似乎对这个过程并不是太清楚,她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
那是因为夏莉又陷入到另外一个场景里去了。透过主卧室开着的门,她看到朱莉·米德的幽灵从大床的另一边爬了起来,绕过这张没有床垫的大床,穿过房间,朝她飘了过来。夏莉惊呆了,她看到朱莉浑身鲜血99lib?淋漓,身上穿的——有可能是什么睡衣,长度只遮到膝盖上面——也已经被血浸透了。鲜血把她乱糟糟的齐颌金色短发黏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条发亮的小红辫子。这个女人喉咙上的伤口深达耳后,看上去像刚被砍开似的,因为鲜血还像小溪一样淌过肩头,往下流到胸口,最后全都淤积在胸前的睡衣上。朱莉·米德的嘴唇哆嗦着,眼睛被吓得睁得很大——并且,死盯在夏莉身上。
她知道我能看见她。夏莉感觉一股似两根带电电线连接时所产生的电颤,从上到下穿透了脊柱骨。她的心在胸腔里乱冲乱撞,呼吸也像被卡住了。
“你得帮帮我们。”这个女人哀求道,她手远远地伸在前面朝夏莉飘了过来。“求求你!”
一股脑儿地全都来了!夏莉先是感到又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无情地朝自己袭来。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只要一回想起戴安娜·帕尔默受难的可怕情景,她就会心力交瘁,虚弱得要瘫倒下去。当她还在想着戴安娜和朱莉两个死相完全相像的时候,随着一阵冰凉刺骨的气流迎面朝她吹来,朱莉·米德飘到了她的跟前。朱莉似乎被某种情绪包裹在其中,就是这种情绪的力量,把夏莉冲击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夏莉的后背撞在了站在她身后的巴托利身上。巴托利一见夏莉身子朝自己倒过来,急忙伸手托住了她的腰。
“你没事吧?”巴托利在她耳边问道。夏莉听到了他的问话,她同时也感受到了巴托利结实的身体和有力的手臂。她有这样的知觉,是因为朱莉·米德这时已经不在她跟前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她此时已经飘到主卧室的门槛前,随后在空中消失了。
夏莉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我感觉要呕吐。”她说,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她不想再忍了,她已经瞥到主卧室里面有一个带浴室的卫生间。“对不起,我得——”
话没说完——事实上,夏莉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了——她就一手甩掉巴托利托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宛如离弦的箭直冲主卧室而去。她迅速把身后的门关上并推上了锁,一下子扑到抽水马桶边。
夏莉差点没来得及。
等到呕吐完,放水冲了马桶、漱了口之后,夏莉拖着打战的腿,回到主卧室里。她浑身虚脱无力,冷汗直冒,头疼得像有人正用铁锤敲打着头盖骨似的。在这个无边无垠的世界里,夏莉现在什么也不冀求,唯一想做的就是能让自己远离当下深陷其中的恐惧,飞回到她在山里的家里去。在那个小屋里,她可以与恐惧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安心做她的连环杀手分析研究。从此以后,今生今世,都摆出一副对死后所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比其他人——如巴托利——多的样子。
噢,挺住!这里没有人能代替你,没有人能做你所能做的事。
夏莉一脸的无可奈何。明白了这个事实不可改变之后,她于是开始做另一件事,这是她把自己关在主卧室里面要做的第二件事。朱莉·米德的尸体被发现时是躺在床边的硬木地板上的,他们用粉笔沿着她躺的痕迹边上画出了一道轮廓。
夏莉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巴托利不可能在过道里永远等下去,她清楚,哈尼,还有其他人,也在那儿牢骚满腹地等着她,他们对她把他们关在主卧室外面这样的行为难以理解——她赶紧站到粉笔画出的轮廓前小声地说:“是朱莉吗?你听到我说话吗?我到这儿来是要帮助你的。”
朱莉·米德的幽灵在她面前显形了。鲜血、淤块、喉咙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触目惊心,活灵活现得就像她的真人一样。朱莉身上流出来的血看起来非常新鲜,但夏莉在朱莉身上丝毫闻不到那种肉制品专用储藏箱的味道,通常来说,那种味道意味着杀戮是刚刚才发生的。虽然房间里的空调低得让人感觉寒气逼人,血还是像小溪水似的从她身上往外流。当朱莉的幽灵伸出手来抓她的时候,夏莉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站在那儿没有后退。那双死人的手从她肉体中间穿了过去,给她带来一种特别的感觉,像冰冻的雾霭漫过了她全身的肌肤。夏莉身上所有的本能似乎都在尖叫着要她赶快逃离这儿,但是,面前这个女人眼里的痛苦让她止住了试图逃跑的脚步。
“我的孩子,小特雷佛,还有贝莉,他们遇到了可怕的事情,是不是?噢,求求你,你得帮帮我呀!”
夏莉把自己绷得紧紧的,拼命抵御住幽灵的能量。朱莉现在显得非常狂乱凄切,对发生在她和她一家身上的事情,充满了恐惧和悚然。夏莉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如果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挺住,她马上就会被朱莉身上的那些情绪击倒。
为了不让门外的人听到她在说话,夏莉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对朱莉说:“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但你得告诉我这桩事情是谁做的?”
朱莉·米德舔了舔嘴唇。“一个男人——当时光线很暗——我看不见。他——他伤了我,他用刀砍了我。我流血了。噢,天哪,我流血了!我的托马斯在哪儿?噢,我的孩子在哪儿?”
朱莉声音里所透出的痛楚剐割着夏莉的心。她的所有本能都在催促她提醒朱莉往有白光的方向去。因为只有循着白光而去,朱莉才能结束痛苦。但是,只要见不到贝莉,朱莉——不管她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要坚持留在这个世界上。
“朱莉。”夏莉仍然压着声音,却有力地呼唤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希望朱莉就像现在这样继续站下去,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答自己的问题。“贝莉在哪里?你看到贝莉遇上什么事了吗?”
朱莉好像有点茫然。“贝莉——贝莉在睡觉,不是吗?”
卧室的球形门把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显然,有人想要开门进来……这是一个警告:她的时间已经快用完了。
“是不是呀?”朱莉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离起来,夏莉感觉她的能量正在发生变化。“她回到家。她上了床。贝莉!贝莉!”
“你能把攻击你的那个人描述一下吗?”夏莉努力让幽灵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这儿。为了防止被偷听,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不比呼吸声高出多少,但同时还得给朱莉·米德一个从容镇定的感觉。
“我没看清他。我跟你说,他长得身强力壮的,个子很高。天哪!他有刀!”
说到凶手有刀,朱莉的声音又一次变成了尖叫,声音里透出那种令人怜悯的惊骇。夏莉知道,朱莉就要不由自主地回放那天遭袭的噩梦了。
“他看上去有多大岁数?”
“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没看清楚。”
“他说过什么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我醒过来了——看到他用刀在刺托马斯!托马斯!托马斯!我的天哪,托马斯死了!”朱莉·米德歇斯底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双眼圆瞪,鼻翼扇个不停。很显然,幽灵是在重新回放她丈夫那天被害的场景。看着朱莉的表情,夏莉心头阵阵发紧。
“你看到什么了?你提供的任何信息,只要与攻击你的那个人有关,都能够帮助我们把他找出来。”夏莉急促地命令她说。
“我撕开了他的手套——是医用手术手套,他戴着医用手术手套。他有一颗心形印记——红色的——在手背上。”朱莉·米德警觉地四周望了望。“天哪,不!”在一声令人战栗的尖叫之后,她从夏莉面前突然消失了,吓得夏莉身上的每一根毛发倏地全都竖了起来。
孤零零地一个人听着朱莉·米德的尖叫,夏莉倍感恐惧。其实,除了她以外,其他人是听不到这个把空气都能撕裂的声音的。夏莉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没有跟着朱莉·米德一起去尖叫。等到尖叫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后,夏莉才有力气重拾毅力,暂时把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抛到一边去,转身去应对那个一定要把房门敲开的声音。
她把门锁扭开,一拉开门就发现自己几乎与哈尼碰了个鼻子。哈尼正举着拳头,准备再往房门上砸。
“全能的上帝啊,这究竟是哪门子事啊?”还没等夏莉开口,哈尼就劈头盖脸地朝她吼了起来。他瞪着眼睛,把夏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恨恨地把拳头落了下去。“你觉得这是专业人员干的事吗?你这样会破坏这个主要犯罪现场的。”
“我要呕吐怎么了,你要让我吐得地板上到处都是?那样才会破坏犯罪现场呢。”夏莉还在拼命地与头疼搏斗时,又有一股寒气钻进了她的骨髓,再加上对受害者的悲悯无时不在啮啃着她的心,让她心力交瘁。当然,夏莉并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才冲进房间的,她必须打起精神,把她所得到的其他东西掩藏起来,避免引起他们的怀疑。当她从哈尼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夏莉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是说:你就一边去吧。巴托利站在门外过道里,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等着她。一见夏莉出了房门,他马上放下手臂,朝她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告诉夏莉,他并不十分相信她要呕吐之类的说辞。但是,他非但没有跟着哈尼一起责怪夏莉,而且还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向了哈尼,与哈尼的眼睛交上了火。
“一边去你的,哈尼。她根本没有破坏犯罪现场。如果我们带她进去,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巴托利此时已经站到了夏莉和这个警察之间。一般来说,夏莉不希望别人这时候跳出来保护她,但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完全不是哈尼的对手,所以,只要有人施以援手,她还是打心眼里欢迎的。
“她碰了门把手,碰了锁,她还他妈的碰了抽水马桶上的冲水把手。”哈尼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她还不止碰了这些地方。”
“怎么啦?如果你手下的人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事,这些表面都应该已经做过指纹勘验了。”巴托利反驳道。“据我所知,我们的实验室早就开始对这里发现的痕迹证据做分析了。”
“这样的凶手一般都会戴手套的。可能还是医用手术手套。”夏莉头脑里闪现出朱莉·米德的话。“我怀疑你们是不是能够找到任何指纹。即使有可能,那也是因为手套给划破了之后留下的。”
哈尼十分敌意地瞪了夏莉一眼。
“探长!”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突然从儿童卧室里传来的一声叫喊把他的话打断了,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你能过来一下吗?”
“来了。”哈尼高声地回答道。他黑着脸瞪了夏莉一眼,又忿怒地瞪了巴托利一眼,嘴里还在不停嘟哝着。“她是你的专家。我建议你把她管管好。”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儿童卧室走了过去。
“他们如果在衣橱里找到什么法医痕迹的话,你得谢谢我。”夏莉在他身后喊道。
哈尼轻蔑地摆了摆手以示回答,然后走进了儿童卧室。
“得注意点方法。”巴托利露出不易觉察的苦笑。
“我觉得他不怎么喜欢我。”夏莉这么说,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我怀疑在不受哈尼欢迎的人当中,我一定名列榜首。这些地方警察对我们到这儿来参与案件调查比较反感,他是其中之一。他认为这是他调查的事,我们好像是劫机的,把事情抢过来做了。这样的冲突时有发生。有人告诉我,好多年前的一次车祸让他的腿受了重伤,打那以后,腿部的疼痛一直把他折磨得不浅。”说到这里,巴托利意味深长地把夏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你呕吐了还是怎么的?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把零食从胃里倒出来了,怎么回事?”
夏莉耸了耸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装得非常像。“我在想我是不是有点食物中毒了,也有可能是感冒了。很难说,真的。”
“是的。”巴托利的目光又从她身上移了过去。“下一步你是准备到女儿的卧室里去看看?”
不——是夏莉内心的回答,但她现在必须去。她挺起身子点了点头。
第七章
夏莉发现米德女儿的卧室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这个房间不大,墙面被粉刷成了淡蓝色,里面放了一张没有任何铺盖的大床,大床的床头板和旁边的柜子是用白柳条编的。房间里不见血迹,也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的迹象。衣物和女孩的其他物品都已经被警察拉走了。这个房子本来是用来出租供人度假的,因此,夏莉原本就没有指望在这里找到什么能够说明贝莉·埃文斯个性的东西。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在这里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但如此,夏莉在房间里也没有遇上贝莉·埃文斯的幽灵。
当然,这并不一定说明贝莉·埃文斯还活着,虽然夏莉希望事实确实如此。夏莉也没有看到托马斯·米德的幽灵,他肯定已经死了。其实,有些魂灵不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盘桓就能平静地前往天国,不管他们死得如何惨烈。当然,托马斯·米德的魂灵极有可能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但也没有附在房子里的什么东西上。在夏莉的经历中,从尸体里硬冲出来的魂灵附在什么东西上是无法预见的,她曾经见到过一个魂灵附在邻居家的猫身上。
“行了,我们走吧。”巴托利说完,和夏莉一起走出了贝莉的卧室。巴托利的眼睛仍然在夏莉身上扫来扫去的,那神情让夏莉怀疑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怀疑自己内心的感觉是不是表露出来了,如果确实像她感觉的那样,那她现在的脸色应该和沃登面包一样惨白,眼睛一定瞪得大大的,脸上还泛着一层光亮的细汗。而这一切都是与鬼魂幽灵遭遇带来的焦虑所造成的。当然,巴托利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我们该结束今天的工作了。”
夏莉抢在巴托利前面先下了楼梯,她并没有为此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她今天不得不一再经受炼狱般的磨难,她眼下需要让自己尽可能地远离鬼魂的世界。
但她还是要把一件事情做完。
“贝莉·埃文斯还活着。”当巴托利跟着夏莉穿过落地窗走到外面时,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对巴托利说。对夏莉来说,她眼下最不情愿去思考这个失踪女孩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她知道,只要思维一接触贝莉,她就会掉进令人颤栗的恐惧之中。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对谁都是有害无益。尽管不易做到,她还是必须保持坚强,保持注意力集中,努力把恐惧拒之身外。唯有这样,她才能做好工作。
任何其他的做法只能适得其反。
当带着凉意的海风又一次轻轻地吹在身上时,夏莉感觉浑身冷得发抖,好像走进了北极风暴。她这时真的要感谢那件夹克了。她一边把夹克套上,一边越过露台,顺着台阶走到下面的人行步道上去了。尽管已经把夹克上的纽扣扣上了,夏莉仍然感觉很冷,不得不把双臂抱在胸前来抵御寒意。她朝哪个方向看去,夜都是黑黝黝的,令人望而生畏。海滩上已经不见人影,海风吹刮得海边的海燕麦草发出阵阵响声,声音大得几乎是他们刚才过来时的两倍。大海里的海浪奔腾咆哮,滚滚而来。脚下备受风雨侵蚀的人行步道向远方幽暗的深处延伸过去,好像没有尽头。甚至天上的星星也变小了,变远了,变得冷冰冰的。
夏莉知道,刚才与朱莉·米德、特雷佛幽灵的相遇让她痛苦不堪,那种反应仍然在折磨自己。
主啊,你真是选错人了,我没有那么坚强来应对面前的这一切。
巴托利说:“我们有一个特工小组,一周7天、全天24小时不间断地在搜寻贝莉。你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你现在可以正式下班了。”
夏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发冷,老想呕吐,头也很疼。所有这些不适都影响到她的思维过程。要她这时候找出一个适当的借口,解释她怎么知道那些信息的,可能已经让她勉为其难了。但是,夏莉还是得把这些信息告诉巴托利。
“凶手手上戴了医用手术手套。更重要的是,他手背上有一个红色的心形印记。也许是个纹身,我不太确定。”
巴托利和夏莉并排向前走着。听到她说这些信息,巴托利不觉停下了脚步,而夏莉则自顾继续往前走去。她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以抵御迎面吹来的海风。尽管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还是坚定地朝他们所租住的那座粉红色海景房那边走去。谢天谢地,夏莉终于感觉房子离她越来越近了。几秒钟后,巴托利又赶上了她的脚步。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了解这些信息的?”
不行,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他。“我也就是知道了而已。这些信息都很可靠,可以帮助你们去挽救贝莉·埃文斯的性命。”
“你刚才离开我们单独待在房间里,是不是就是一个人躲在那儿做这种神奇的专家分析去了?”
“可以这么说。”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所用的方法呢?”
“这样说吧,你们的调查会从我多年积累的经验中获益的,够了吧?”
巴托利一时语塞,只是扬了扬眉头,但夏莉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思索如滚滚的海浪,汹涌奔腾。脚下的人行步道延伸到车道就结束了。车道上停放着一些公务车辆,房车里仍然灯火通明,整个就像正午的蜜蜂窝,人们进进出出地一派繁忙。夏莉知道即使她自己现在准备去休息了,但针对贝莉·埃文斯的搜救工作依然还在全力以赴地进行之中。
夏莉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这个巨型机器中的一个小齿轮。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夏莉要让自己把贝莉·埃文斯、她的一家,以及其他受害者暂时忘掉,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以便让思维重新恢复正常,然后再用自己超强的才智,去帮助执法机关抓住犯下这桩命案的杂种。
求求你,上帝,让时间再充裕点吧。
“你说我们正在全力缉捕的这个嫌犯手背上有一颗红心印记,如果你确有把握,那我就要把这个信息充实到官方正式发布的凶手背景介绍里去了。”巴托利最后说。从他的语气听下来,他并非真的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后门门廊的台阶下,上面宽宽的门廊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至少说,米德一家被害的那天晚上,他手背上有一颗红心印记。”夏莉掉过头来对巴托利说。“我对此十分有把握。但是,我不能确定这颗印记是什么性质的。还有,这颗印记是不是天生的,我也没有把握。但不管性质如何,嫌犯手背上肯定有一颗红心印记。”
“那好,只要你能肯定就行。”
“我敢肯定。”夏莉感觉喉咙阵阵发紧。自从朱莉·米德提到心形印记后,她就一直在和记忆搏斗,不让自己去回想往事,但心形印记还是不停地往她记忆的前区里钻。现在,她再也无法回避了。
夏莉又回到了17岁那年:她在地下室门口偷偷地张望,正好赶上看到凶手下刀砍断戴安娜·帕尔默的喉咙。就在内心惊骇狂跳的片刻之间,夏莉已经在脑海里把那个场景再次清清楚楚地复现了一遍,如同再次身处当年的现场一样。
走到通向后门门廊最上面一级台阶时,夏莉的脚底绊了一下。就在她即将摔倒的最后一刻,巴托利及时地伸出手臂,一下子揽住她的腰把她扶了起来。
“小心。”巴托利扶正了夏莉的身子。
“谢谢。”她非常感激巴托利及时的帮助。借着巴托利还扶在她腰上的臂膀,夏莉站稳了脚跟。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想把刚才的回忆从脑海里赶走。可是,她很快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再次回想起过去的遭遇了。“‘步道杀手’——我在17岁那年见到过的那个人——手背上没有心形印记。他的手背上真的没见什么印记,什么也没有。”
“你肯定?”
他们边走边说,穿过了被窗帘盖住的昏黑门廊。等他们到了门口,巴托利才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臂。夏莉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想拥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支撑啊。
“是,绝对肯定。”生怕有人看到自己正在发抖,借着巴托利开锁的当儿,夏莉匆匆地扫了四周一眼。窗帘落下的门廊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昏暗,里面的一切只有黑黢黢的影子。愈发强劲的海风夹着盐味从海上吹来,刮得附近的椰子树叶互相拍打着,传来似飞鸟振翅的阵阵声响。
“也许他后来弄了这么个印记呢。”
“有可能。”
巴托利至少没有继续深挖细究,没有用“你肯定吗?”、“你是如何知道的?”之类的问题对她穷追猛打。夏莉非常感激他能如此体谅别人。黑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局促不安,但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分析其中的原因了。她现在体力上筋疲力尽,心情上糟糕透顶。她事前已经知道,她和巴托利,还有克莱因、卡明斯基一起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这是巴托利在来小镇的飞行途中告诉她的。但她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她也不太在意他们的安排。不过,她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两粒“他慕斯”防胃酸咀嚼片和一个热水澡,还有一张床。她知道此行可能遇上幽灵让她恶心,已经事先带了防胃酸片。但不幸的是,她在离开大石缝家之前吃的两片药,到她见到坐在扶手椅上的特雷佛时,药效已经过了。
躺到床上之前绝对不能倒下。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母亲喝多了后回到家时,总是重复着这句话。虽说感受差不多,但夏莉还是不能相信,在这样完全不同的境遇下,她居然听到她母亲那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在自己脑袋里回荡。
“你要吃点什么吗?吃点东西可能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巴托利边说边推开大门,打着手势示意让夏莉先进房子。“如果我的鼻子没有出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叫了比萨饼外卖。”
像米德一家租住的那栋房子一样,他们所租住的这栋粉红色海景房的主体部分也面朝大海。夏莉走进厨房,环顾四周,看到一张桌子上有一只熟悉的硬纸盒子。像巴托利预见的那样,这是一只装比萨饼的盒子。刚才打成结的胃还没有恢复过来,食物是夏莉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东西。她屏住呼吸走到桌子的另一边,躲过了比萨饼的辣香味。夏莉发现房子的整体布局和米德家基本相似,所不同的主要是这家地上地砖部分铺的是赤陶土烧制的地砖,墙上被粉刷成了明亮的黄色。除此之外,厨房、餐厅、客厅、门厅、楼梯,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夏莉差点就要尖叫一声转身逃出去了。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了自己这样的冲动。
原来是有个人突然从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下来,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我要了比萨饼外卖,意大利辣味香肠的。我给你留了不少。”说话的是卡明斯基,她在楼梯的中间停下了脚步。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依然一身正装,脚蹬高跟皮鞋站在那儿,盯在夏莉身上的目光也不那么友好。“或者如果你喜欢,冰箱里还有一些食品,有鸡蛋、奶酪、午餐肉,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今天晚上,你只能用这些东西对付了。”
“我不饿。”现在只要一提食物,夏莉就感到胃痉挛。为了分散注意力,夏莉跟着把话题岔到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的事情上去了。“我房间里还有冰箱?”
“给你的房间原来是供临时来客住的,是一个配有家具的套间,有冰箱。”
“如果你现在准备上楼进房间,卡明斯基会带你去的。”巴托利说。
夏莉确实想进房间,一刻也不能拖延。她对巴托利点了点头。
“有什么进展吗?”当夏莉往楼上走的时候,巴托利问卡明斯基。
“在以案件发生地为中心的250英里半径范围内,有27个人符合条件。针对这27个人,我正在作进一步的筛查。可没办法,我现在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来充当照看小孩的临时保姆。”卡明斯基这时已经走到夏莉的跟前,她说着又把目光盯着夏莉看了过来。“别见怪。”
此时的夏莉已经非常困乏,根本不想去“见怪”别人。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好见怪的。”
“你不是在做临时保姆,你是在担当保护证人的职责。”巴托利严肃地对卡明斯基说。“记住,斯通医生极有可能见过我们正在追捕的嫌犯。如果这个嫌犯知道斯通医生曾经见过他,又发现她在这儿协助我们工作,他就有可能来追杀她。”
巴托利的话让夏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的心开始东倒西歪地在胸腔里直晃荡。完美的一天应该以愉悦的心情来结束才算得上完美。可夏莉恼怒地发现,她没有摊上这样的好事。她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楼梯的扶手,转过身来看着巴托利。
“‘步道杀手’知道我见过他。或者说,他至少应该知道我跟他照过面。”她说。“他当时并没有看到我,但事情发生后,满世界都是相关的新闻。像他这样的杀手一般喜欢通过新闻报道来跟踪了解调查的进程。如果眼下这起案件的凶手还是同一个人,他应该有一个剪报簿或者其他什么装物理档案的东西,里面装满了与‘步道杀手’案件有关的报道剪报。执法机关当年想为我保守身份秘密,但后来还是被媒体给泄露了。我敢说,与我有关的信息,包括我的照片,肯定都会出现在他所收集的资料里。”
巴托利点点头。“如果目前这起案件的嫌犯真的还是那个‘步道杀手’——我是说如果是——我们希望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你已经参加了我们的工作。我们一定会尽可能地保守这个秘密。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还有我的老板,其他人并不清楚你的身份。我是说,他们不知道你与‘步道杀手’案件之间有何联系。”
“即使他有你的照片,那也是一个17岁少女的照片,并不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著名的夏洛特·斯通医生的照片,一个连环杀手研究专家的照片。”卡明斯基一脸轻蔑地扫了夏莉一眼。“我想那可能是有天壤之别的。即使他现在一头撞在你身上,他也不一定就能把你认出来。”
“他也有可能多年来一直在跟踪我的行踪。”夏莉说。当然,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多想的事情。自从15年前遭遇了那次袭击之后,她内心一直深藏着恐惧,担心哪天一转身,“步道杀手”已经在那儿准备收拾她了。他会像杀掉帕尔默夫妇一样,把她也给杀掉。借助心理治疗和?大量的自我对话,夏莉一直小心翼翼地把那种恐惧藏到头脑深处的一个小角落里,避免放它出来骚扰折磨自己。可是,这样的恐惧现在又出来了,而且她还无法无视它的存在。
我应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会负责你的安全的,别担心。”巴托利这样说倒让夏莉顿生疑惑:他是不是从她脸上的表情里看到什么了?巴托利接着把目光移向卡明斯基,朝她扬了扬头。夏莉对此的理解是:还不快走啊。
“好的,知道了。”卡明斯基带着点不得不认命的语气回答道。她一边掉过身子往楼梯上面走,一边又回过头来对夏莉说,“我的房间在过道的另一边,正对着你的房间。巴托利和克莱因一起挤在一楼的卧室里。你现在可以上床美美地睡上一觉,什么也别去想了。”
“我会乖乖的。”夏莉跟着卡明斯基往楼上走。
“明天早上8点开始工作,行不行?”巴托利在她们身后喊着,夏莉明白他是对自己说的。
没有多少时间让自己减压了——但是,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好,就这样。”
“你自己下楼来,我们有人在楼下等你。”
等她们两个人走到楼梯顶上一级台阶时,夏莉掉头看着楼下的巴托利说:“好的。”
“你的房间在这儿。”卡明斯基打开二楼过道右边的一扇房门。夏莉从眼角边上看到楼下的巴托利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他好像还没有就此准备去睡觉休息的打算。
夏莉又禁不住地在心里想,参加搜救赫莉的团队要是这么敬业就好了。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个想法丢到一边去了。
“顺便给你提个建议,250英里的半径太大了。”夏莉边说边从卡明斯基身边擦过去进了房间。一眼望过去,她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套间,占据了二楼的整个左边。“凶手生活——或者工作——的最大半径应该是30英里,换句话说,是在半小时车程的范围内。三起案件发生的现场是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用30英里的半径都能解释得通。查查你名单上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在这个半径里惯于住在自驾车露营地或是野营地的人。要是我来做的话,我会从调查这些人入手的。”
“谢谢你的建议。”卡明斯基的语气冷冷的,说明她对夏莉的建议并不认可。虽然夏莉感觉卡明斯基的态度不够友好,但她现在实在太累了,不想再去跟她计较。“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就住在过道对面的房间里。”卡明斯基对着过道对面开着门的房间甩甩头作了示意。夏莉从门口看过去,发现那也是一间卧室。“你大喊一声就行了。”
夏莉点了点头。卡明斯基转身走出房间,顺手把身后的门带上了。夏莉赶紧上前把门锁上,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单独一个人了!她把自己新的居住空间环顾了一遍。她站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会客间,里面放了一张黄色印花布面子的长沙发,一把深绿色的躺椅,一把弯木制作的摇椅,加上几张格调相配的桌子和几盏台灯。会客间角落里是一个竹料做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平板电视机。房间的另一边,一张玻璃桌面的圆桌,加上四把弧形木椅,形成了一个用餐区。用餐区左边有一段半高的隔断墙,把用餐区与厨房隔开了。厨房虽小,但配置却很先进。一溜的白色橱柜,不锈钢的厨具,还有刚才卡明斯基提到过的冰箱和煤气灶具。地上铺的是米黄色的地毯,房间的三面墙被粉刷成了青花瓷色,剩下的一面墙被落地窗帘盖住了,窗帘用的面料是和沙发一样的黄色印花布。有窗帘的这一边面朝大海。夏莉心想,窗下肯定是一处由花冠构成华丽图案的后花园,远处应该就是大海壮观磅礴的景象了。但她现在已经疲惫不堪,根本不想去看个究竟。
摆在沙发两边的圆形白瓷台灯发出的柔柔亮光,把整个会客间笼罩在温馨惬意之中。夏莉转身离开会客间,沿着厨房旁边的小过道走进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上面的棉夹心铺盖用的也是与沙发面料一样的布料。床头板是竹料的。床的两边按照常规摆置了床头柜。房间里还有一个带镜子的竹制梳妆台。见到自己的行李箱放在梳妆台旁边的地板上,夏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箱子跟前,一下子把化妆盒和白色毛巾浴袍扯了出来,又随便抓了一件睡衣。“他慕斯”的药瓶正好挤在跑步鞋的旁边,她急急地打开瓶盖,抖出两粒白色薄荷味的药片,接着又从另外一个瓶子里抖出两粒强力伊克赛锭药片倒到嘴里,一边嚼着药片,一边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卧室的内卫生间。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整理出来是明天早上的事,除了冲个澡后倒到床上去睡觉以外,她已经没有一点气力再做其他事情了。
卫生间整个儿就是单一的白色:白色的瓷砖、白色的架子、白色bbr>藏书网的钩子,还有白色的浴巾。除了浴缸,卫生间里还有一个用玻璃门隔开的淋浴房。夏莉先是用手掬了一口水,把伊克赛锭吞了下去,期望能够减轻自己一直无法解脱的头痛。然后,她像一个收了钱后准备在裸体狂欢舞会上表演的舞女一样,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她用发夹把头发夹了起来,戴上透明的塑料浴帽,走进淋浴房打开水龙头。夏莉对热水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她闭上眼睛,任由热水从肌肤上一泻而下,驱散了肌肉里的紧张。肥皂就是普通的多芬香皂,但味道很好闻。等到洗完后,她感觉不能说百分百地完全……至少可以说百分百地感觉好多了。
至少说,在走出淋浴房伸手去拿挂在一边的浴巾之前,夏莉还是这个感觉——猛然间,在关着的卫生间门里,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儿,看着她。
第八章
夏莉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了一步,嘴里冒出火车汽笛般的尖叫。
“圣灵的主啊,医生,是我!”
如果这样的答话是要让夏莉感觉好一点的话,那就很不幸了:面前这个人的话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实际的结果是:夏莉被吓得往后倒退时,脚后跟被淋浴房门槛一绊,一屁股重重地摔倒在铺着瓷砖的卫生间地上。这时,她看清了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贾兰德。
没错,是贾兰德的幽灵!他身上原来的橘黄色连衫裤囚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圆领短袖衫,贴身的牛仔裤,牛仔式的皮靴子。之前的囚犯平头变成了浓密的黄褐色细发,长长地披了下来,几乎把两个肩头全都盖住了。夏莉绝对不会搞错的!就是他,就是那个她所见过的最性感的家伙。
不管是在他死了以后还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滑稽可笑。显然,死亡并没有对他的听力产生什么影响:夏莉的尖叫让贾兰德不由得一愣。在卫生间这样一个足以让人染上幽闭恐惧症的小地方,他突然像一个北美大脚野人似的冒出来,引得夏莉的尖叫声足以震翻整个地球。
夏莉四脚朝天半躺在地上,身子的一半在淋浴房的外面,一半在淋浴房的里面。她立即意识到两件事。第一,自己光着身子;第二,贾兰德像所有有生命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一样,目光死死地盯在她的胴体上。藏书网
光着身子的夏莉,体型优美,苗条、健康,还有一双修长的腿。乳房也许小了点儿,但却傲人地挺在胸前,露在外面的毛发整洁光亮,服服帖帖地待在该待的地方。贾兰德的目光没有放过夏莉胴体的每一寸肌肤,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欲火,把因为惊吓而上升的肾上腺素灌满了夏莉的血管。
“你有个惹火的身子,医生。”贾兰德拖长着声音对夏莉说。
这个时候受到幽灵的骚扰真是糟糕透了。更有甚者,这还是一个好色的、嗜血的幽灵。太过分了!夏莉顿时怒火中烧。
“滚出去。”她怒不可遏地咆哮着,赶紧把摔倒时顺手抓过来的一条浴巾盖到胸前,想把女人最敏感的部位遮住——但这十分勉强,只好留下更多的胴体没有东西遮盖。她身上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湿的,灯光一照,看上去亮闪闪的,让她十分不自在。
“嘿,别——”
他没有能把话说完,因为房门上传来急急的敲门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斯通医生?斯通医生,你没事吧。”那是卡明斯基在喊叫。她的音调告诉夏莉,如果夏莉再慢半拍,她就要把房门给踢开了。
“我没事。”夏莉边拼命地喊叫应着卡明斯基,边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她手里仍然死死抓着浴巾挡在胸前,并且恶狠狠地瞪着贾兰德。“我在淋浴间里滑倒了。”
“斯通医生?你快给我把门打开。马上就打开。”
“我来了。”夏莉隔空高声喊叫着答应了卡明斯基,她提高了声音是要保证让卡明斯基一定能听到。她接着又对面前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幽灵狠狠地瞪了一眼。贾兰德的幽灵似乎比其他任何人的幽灵都要实在具体,他现在正站在夏莉和卫生间的门之间。对夏莉来说,她现在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贾兰德都是她难以逾越的巨大障碍:如果她要出去开门,贾兰德有可能会挡住她;如果不去开门,她就得给卡明斯基搬出她不能离开卫生间的理由。即使她想从贾兰德身边溜过去,即使她把根本挡不住身子的浴巾捂紧了,她也无法避免再次把敏感部位暴露在贾兰德面前。虽说贾兰德刚才已经看到了,但夏莉不想让他再看一次。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假如夏莉设法就这个样子从贾兰德旁边溜过去,即使她确实溜过去了,那他就有机会把她露在外面的——还是活动中的——后背看个一清二楚。
绝对不行。
“斯通医生!”
“来了。”夏莉的声音已经尖得刺耳了,震得她耳膜都疼,卡明斯基不可能听不到。
“这是谁呀?”贾兰德问道。看着夏莉被激怒的样子,他好像觉得很好笑。
“快把浴袍扔给我,”夏莉压低声音对贾兰德说,因为浴袍就挂在他身后——挂在卫生间的门背后。贾兰德顺从地转身伸手去替她拿浴袍,可手指却从厚厚的毛巾浴袍中间直穿而过,看上去连一根线头也没碰着似的。
他的动作就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死了。
“该死,”贾兰德显得非常诧异。
“斯通医生,快让我进来。”
“我来了。”夏莉声嘶力竭地对卡明斯基吼了一声之后,又对贾兰德压着声音说,“赶快走,我不跟你开玩笑。滚啊!”虽说她的声音比呼吸声还要低,但斜刺过来的目光却似刀子般的锋利。
她带着一藏书网脸的愤怒,一手抓着毛巾,一手在空中挥舞着,双脚故意在地上跺着,口里不停“嘘、嘘”地叫着朝贾兰德走过去:这是她过去在家里驱赶邻居家鸡群时常用的技法。
贾兰德对夏莉这副架势感到困惑,但最终还是后退了,这倒让夏莉多少有点惊讶。只见贾兰德穿过卫生间的门之后消失了,或者至少说,夏莉暂时看不到他了,夏莉现在瞪着眼睛只看到挂在白色门板上的浴袍。她一把从挂钩上扯下浴袍,哆哆嗦嗦地穿上之后,才丢开捂在胸前的浴巾,她这是害怕贾兰德还在那儿看着自己。夏莉随即一边把腰带束上,一边猛地打开卫生间的门,小心谨慎地两边望了望,一看没见贾兰德的踪影,便急急地朝房门一路小跑过去。就在这时,卡明斯基从门口蹦了进来。
房门不是给踢开的,夏莉看到门锁里有钥匙。
一看到夏莉,卡明斯基刚跨进会客间的脚步猛地收住了。卡明斯基仍然正装在身,除了鞋子——她现在是袜子着地。她满脸涨得通红,黑色的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夏莉面前。很显然,卡明斯基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见到对面的女人双手端枪,夏莉被吓得目瞪眼圆,呆在那儿了。
“里面还有其他人吗?”卡明斯基疾言厉色地问道,她的眼睛把夏莉的全身飞速地扫了一遍。
“一个可爱的朋友来了。”夏莉的身后传来一个磁性十足的男人声音,惹得她不由自主地四周望了望。贾兰德刚才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现在他又回来了,这让夏莉愈加紧张。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宽宽的肩膀斜倚在门道的墙上,他看起来和卡明斯基一样真实、一样实在。天哪,自从被杀之后,他做了什么了?在过去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甚至把皮肤也弄成了健康的棕褐色了。“她真的玩得转她手里那把枪吗?”
她是联邦调查局的。夏莉刚要把话说出口,却突然想起,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贾兰德都不能算是在现场:现场只有她和卡明斯基。
“没有,当然没有。”夏莉不再理会贾兰德了,她转而面对卡明斯基说。因为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再与贾兰德说话,让她对卡明斯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的刺。
“我以为你遭到袭击了。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那样地尖叫就是为了逗着玩?”卡明斯基忿怒地问道,她说着向夏莉背后投去怀疑的目光。夏莉知道,也就是在那个方向,她刚刚给贾兰德投去了厌恶的目光。“斯通医生,你是不是在测试紧急报警系统的反应能力啊?”
贾兰德一听这话,笑得龇牙咧嘴的。夏莉努力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反应。“我在淋浴房里摔倒了。”
“摔了一下就值得那样尖叫吗?大多数人也就‘哎呀’一声就够了。”
“摔得很疼。”
卡明斯基又朝夏莉的身后扫了一眼。“你不介意我到房间里面看一眼吧?”
“你不想把你自己累死,你就去吧。”夏莉知道,自己的话里充满了怒气。但是,有着这样一个6英尺6英寸高、身强体壮、可能还带着邪恶企图的幽灵站在跟前,对着她冷嘲热讽地说着话,已经让夏莉紧张得要命,再要她不动火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为我在跟你撒谎吗?”
“我对你了解还不够,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这个小鸡雏要干什么呀?”贾兰德饶有兴趣地看着卡明斯基把手枪低低地端在胸前,旋风般把整个套间走了个遍。卡明斯基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衣橱和卫生间也没放过。卡明斯基有两次从贾兰德身边走过时——贾兰德为了给卡明斯基让路,他这时已经退到会客间里去了——她离贾兰德只有几英寸,但她一点儿也没觉察到贾兰德的存在。“她是个警察,是不是?我从一英里外就能把他们这种人嗅出来。喂,你是不是被关在这儿了?还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贾兰德摇摇头问道。“该死,医生,你究竟玩的什么鬼把戏?”
贾兰德本来以为他的话会换来夏莉一顿白眼——还会加上一句闭嘴,可夏莉这次却根本没有理睬他。
“这样说来,你刚才尖叫得惊天动地的,真的是因为在淋浴房里摔倒了。”等到卡明斯基完成了搜查回到会客间时,她好像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她的脸上再也不是刚才那副高度戒备的样子,而是挂满了鄙夷厌恶的神情。她把手枪收回到藏在夹克里的肩背枪套里。“卫生间里摔倒一下就值得那样叫唤,等到哪天遇上让你吓得屁滚尿流的事儿,你该怎么办呢?”
“要我说,叫得再 5c16." >尖一点才好呢。我知道你也只能叫得这么响了。”贾兰德乐不可支地对夏莉说。“你的那声尖叫真到位,把我的灵魂也吓得要出壳了。”
卡明斯基这时正好站在贾兰德跟前,这给了贾兰德低头看她的机会。夏莉绝对相信,贾兰德垂下眼睑看着卡明斯基,让他有机会又一次把卡明斯基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夏莉本来又要尖叫起来,喊出房间里有个连环杀手,现在就在你背后之类的话。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把这样的话喊出来对谁都不会有好处。
卡明斯基看不到贾兰德,卡明斯基也不会相信她的话。卡明斯基只会认为她有神经病,而这样的话很快就会传开去的。
即使卡明斯基相信了她的话,她又能怎么样呢?
毫无办法。事情就是如此:你既不可能把这个人抓起来,也不可能把他给杀了。
一想到这里,夏莉头脑里露出一个让她倍感恐惧的结论:死去的连环杀手比活着的连环杀手更难对付。
更加令夏莉沮丧的是,贾兰德的麻烦只是她一个人的麻烦,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
“对不起。”夏莉很不自然地应付着,她竭力把目光集中在对面这个女人身上。尽管贾兰德的眼睛已经从卡明斯基屁股上——虽说夏莉只是猜想而已,但从他刚才目光所指的方向来看,贾兰德的眼睛应该是落在卡明斯基屁股上——又回到了夏莉身上,夏莉还是没有理他。“这样的尖叫——是不自觉地冒出来的。下回要是再摔倒,我就不会这样尖叫了。我一定记住只喊‘啊呀’。”
“你本来就该这样。”卡明斯基说着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对夏莉说,“你能不能让我们两个都消停一会,马上上床去睡觉?”
没等夏莉回答,卡明斯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把她搞得上火了。”当夏莉走上前关门上锁的时候,贾兰德站在一旁发起了议论。听到他的话,夏莉转过身来,后背紧贴在门上。面对着贾兰德,她感觉脊椎骨发硬,差点喊出是我让她上火,还是你吓得我尖叫才……之类的话,但她还是忍住了,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问题。“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想起卡明斯基,夏莉把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贾兰德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贾兰德用的是完全正常的语调在说话,因为他根本不存在那种担心会被别人偷听的顾虑。其实,除了夏莉以外,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说话。想到这个情况,夏莉恨得咬牙切齿的。
为什么是这样,天哪,为什么是这样啊?
“这个不是回答。”夏莉怒气冲冲地说。
“这是我的最佳回答。喂,警察干吗来了?就在我翘辫子之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出现在华伦斯岭找你去了。你遇上麻烦了吗?”
“她不是警察,她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们到监狱找我是要我来帮助他们。”
“帮助他们干什么呢?”
夏莉知道,她应该预先想到贾兰德会问这样的问题。老老实实地说是来帮助他们追捕连环杀手的?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承认事实,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好像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更不用说面前和她对话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幽灵,不管怎么称呼他——本身就是一个连环杀手,或者说是一个“前”连环杀手。卡明斯基刚才的举动差点就演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救援行动。刚刚从那场惊吓里走出来的夏莉这才记起,贾兰德才是那个给她带来恐惧的人。事实上,她对他一直怀有恐惧之感。
他是个幽灵,他不可能伤害我,是不是?
夏莉目光警觉地看着贾兰德说:“一起案件。”
“什么样的案件?”
“你关心这个干吗呢?跟你又没关系。你已经死了,知道吗?”夏莉边说边离开门背往里面的卧室走去。这么多年受到幽灵没有规律地反复骚扰折磨,她也慢慢地学会了如何控制痛苦。她遇到的大多数幽灵没有什么恶意,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遇到过哪个幽灵能够伤害活人的肉体。但是,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有那么一些幽灵不怀好意,他们发出的负能量会给周围的环境和人造成负面影响。有些幽灵——贾兰德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不管是不是真的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他们的模样本身就令人望而生畏;还有一些幽灵没有恶意,只是在地球上流连,不肯离去而已。多年来,夏莉做了大量的研究,仔细收集整理了大量新闻、心理治疗案例和超视力者的资料,试图帮助人们有效应对突然出现的幽灵。在她同意跟巴托利和克莱因一起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在此次的行程中,一定会遭遇新近暴死者刚刚从肉体中分离出来的魂灵。正是有了这样的预见,她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把一个被她称为“百宝箱”的盒子塞进了行李箱里。她现在就是想取这个“百宝箱”。可是,这个她准备永远送往天国的幽灵,却挡在她和那个盒子之间。
第九章
所幸贾兰德并不知道夏莉还藏着一个可以对付他的东西。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你是想用你那点破本事来救我的命的。”
“你流血过多,我回天无力。”
贾兰德仍然站在离卧室门口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假如夏莉要到卧室去拿放在那儿的行李箱,她就必须从他身边过去。如果贾兰德还是一个大活人,夏莉今生今世也不会冒险去做这个事情,因为那就会给贾兰德提供一次让他抓住她的绝好机会。可是,贾兰德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能力抓住任何人了——夏莉心里是这么想的——因为她记得他刚才想拿浴袍但却没抓得住,这让她绷得要断的神经舒松了些许。夏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紧地盯住贾兰德,生怕他突然发动起来,一边从他身边走过去,沉着冷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奇。甚至在贾兰德转身跟着她过来时,她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
“谈到那个事,你肯定你就没有办法了?你就不能给我上生命呼吸机之类的设备把我救过来?”
感觉肩胛骨之间的皮肤刺刺的,夏莉猜想这是因为贾兰德的目光在往自己背上直钻的缘故。但是,这种感觉瞬间又消失了,那可能是贾兰德不再看着她了,更有可能是他的目光移往了她身体的下半部——有可能是在屁股上。
夏莉眉头紧蹙。
“我敢肯定,我确实已经穷尽办法了。我不得不告诉你,除了身体上的伤以外,你的肉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维持你的生命力了。”
“什么意思?”
夏莉心想,有时候你还是得把话给他说破了。“你听过腐烂分解一说吗?”
“废话。”
“是这样的,”她的语气里夹带着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你该继续往前走了,因为你所理解的属于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去他妈的,”贾兰德说,“那个狗杂种纳什,我真希望他烂在号子里。”
夏莉想起,纳什就是那个要了他性命的在押犯人,据说是他杀了贾兰德。
“他会烂在号子里头的。”
“可事实恰恰不是这样。他们极有可能奖了他一枚勋章,我气得屁眼都疼。”
“是的,”夏莉想都没想就对他表示了同情。“你是该气愤。”
“可我从来没有对你做过一件坏事,医生。你说,是不是一件坏事也没做过?”
贾兰德身子堵在卧室门口的里面,看着夏莉抓起行李箱扔到床上。就在这时,夏莉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瞥到了自己的形象,惊得脸色霎时白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自己:脚上是光的,洗澡水还没来得及揩干的身子上只有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脸上的化妆全被洗掉了,留下一张疲惫、惨白的脸。雪上加霜的是,头上的浴帽还没除掉。
结论:一点也不性感。
在本能反应的支配下,夏莉一把扯掉浴帽,一头深栗色发丝一下子滑下来披挂到了肩上。头发上用热烫冷气定型技法做成的发波,立即给她的性感系数添加了不少分,这让夏莉轻松了许多。就在抬手捋平额头前几绺翘着的头发时,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贾兰德的眼睛。
欲火又在贾兰德的眼睛里闪烁。他的眼睛看上去出奇地蓝,唇线上充盈了淫欲,盯在夏莉身上的目光里透出的——如果要她说的话——也全是淫欲。夏莉感到呼吸不畅,脉搏加快,被贾兰德的情欲引发的燥火在她血管里熊熊燃烧,但她还是设法稳住了自己。是的,这个家伙魅力四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非常清楚他的老底,包括他是一个精神变态患者和他现在是一个死人这样的事实。这两个事实就足以把他们之间就要发生的化学反应浇灭了。夏莉很沮丧,她刚才急急地除掉浴帽,全然是因为她现在只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了。
姑娘,你肯定病得不轻。
夏莉真恨不得把浴帽重新套到头上去——假如这样做不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她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她就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还有,如果她把浴帽重新套回到头上去,就会让贾兰德知道她觉得他很有魅力,这不仅会让她尴尬无比,更会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她还没有完全弄清引发他杀人的原因,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也不愿再去寻找这个答案了。
“你在做墨迹测试的时候说了谎话。”夏莉一边摆出嗔怪的样子想分散贾兰德的注意力,一边把手伸到行李箱的深处,在内衣、运动服和跑步鞋下面摸索着,努力寻找她唯一能对付贾兰德的武器。
“我也许说了谎,也许没说谎。你是专家,你会看出来的。”贾兰德说着朝四周望了望。“见鬼,我们现在在哪儿?这是你的家吗?”
“这是一栋海景房套间,紧靠着北卡的斩魔山。”
“我们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我乘飞机飞过来的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就在这时,夏莉手里摸到了她所要寻找的东西。她一只手把这个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拿出“他慕斯”药瓶后,又把它故意掉到地板上。
“啊呀,”药瓶往地上掉的时候,夏莉故意大喊了一声,不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声喊叫有点做作。怎么办呢?她别无选择,只能这样。贾兰德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在弯腰去捡药瓶时,利用旁边的床做掩护,躲过了贾兰德的视线,把手心里的东西偷偷塞进了浴袍口袋里。夏莉拾起地上的药瓶后直起腰,非常夸张地打开药瓶,把两粒药片抖到手掌上。到目前为止,与贾兰德待在一起还没有让她的胃有什么不舒服。但是,与幽灵相遇充斥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她没有必要去冒呕吐的危险。而且,她也需要找个借口走到厨房去。
“那是什么呀?”
“药片。给我让个道行不行?我要到厨房里取杯水,把药服下去。”这个药片本来是嘴嚼的,但夏莉实在更愿意撒个谎说吃药需要水,这样才能有个借口到厨房里去。
“你为什么要吃药啊?”
“鬼魂幽灵总是让我恶心。”她说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贾兰德走过去。其实,她内心里非常紧张,抓着药瓶的手已经攥成了一个拳头。夏莉对将要做的事情毫无把握,但她更愿意赌一把,因为她觉得对付贾兰德这样一个捕食者的最佳方法不会改变,那就是:永远不要露怯!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你是不是说我的出现会让你恶心?”贾兰德一边对着夏莉讪笑着,一边闪开面前的道,让夏莉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这让夏莉心里偷偷舒了口气。“你一定得克服这个坏毛病。”
“我要的是不再见到鬼魂幽灵。”夏莉猛地转过头来对贾兰德说。“像你现在这样跟屁虫似的跟着我的幽灵也不例外!”
但贾兰德还是跟在她后面过来了。当然,与她嘴上说的正好相反,夏莉现在倒是希望贾兰德跟过来。想着他对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将会做出如何的反应,夏莉心里紧张得要死。
“相信我,看见鬼要比做鬼强。”贾兰德说。
“这话说得有意思。”
“你是能看见所有的鬼魂幽灵呢,还是就只能看到我?”
“我能看到那些新近暴死者的鬼魂幽灵。当然,我也不是总能看到他们,只是有时候而已。”
“我不得不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女人,医生。我没想到,那个在华伦斯岭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精神病理医生,关起门来,自己却原来是个巫师。”他好像想了想后又接着说,“不过,撇开这个不谈,你光着身子的样子看起来真不错。”
“你知道吗,贾兰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就此打住,不再往下碰这个话题。”
夏莉走进厨房。厨房里的炉头、水槽藏书网、冰箱都抵着后墙边上放着。她把防胃酸的药片扔到嘴里,打开橱柜门拿出一个玻璃杯后,把水龙头打开了。
“医生,你难道不想让我告诉你,你的胴体很漂亮吗?瞧瞧,你要是不让我看,那真是可惜死了。”
夏莉把玻璃杯伸到水龙头下面接了水,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咽下去,给贾兰德一个好像她起码确实是要用水来消除药味的感觉。其实,她是要消除贾兰德的戒备,让她可以把她要做的事情准备到位。她现在需要的是一团明火和一点决心,而这两样东西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是你心术不正。”夏莉放下玻璃杯,话里带刺地回敬了他。
“哎哎,医生,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知道,你也喜欢惹火的身材,就像我这样的身材。”
夏莉注意到贾兰德的眼睛一直死死盯在流水上,就把水龙头关掉了。转过身来,她又见贾兰德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夏莉这个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贾兰德的存在,他们两个靠得很近,夏莉手一伸就能碰到他的身体。贾?兰德站在厨房和会客间之间,挡住了厨房的唯一出路。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宛如雕塑的身材,处处性感袭人,但也让人望而生畏——因为夏莉知道他是一个什么货色。贾兰德看上去力大无比,身材高大得让人心生惊讶,他的幽灵如同一堵墙,实实在在地立在夏莉面前。要是他还是个大活人,不管夏莉如何反抗,他肯定会一把把她抓过来干掉的。
他已经不是活人了!尽管如此,焦虑和担心仍然让夏莉血脉偾张,五脏翻动。
“我告诉你,一个女人毫无戒备地在卫生间洗澡,遇上你突然闯进来会吓死人的。”夏莉厉声地对他说。多亏了厚厚的毛巾浴袍和浴袍上的大口袋,夏莉这才能把那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藏住。她定了定神,把一根粗粗的白蜡烛从浴袍口袋里取了出来,摆在玻璃杯旁边的橱柜台面上。蜡烛直直地竖在那儿,蜡烛芯看上去完好无损。
“你以为我是专门寻你而来的呀?医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是碰巧从你卫生间里冒出来的。”他说着注意到了竖在橱柜台面上的蜡烛。
“你说你是从哪儿出来的?”夏莉打开炉头,煤气的嘶嘶声不可能让她把想要做的事情继续遮掩下去,这不仅是因为煤气燃烧的声音引起了贾兰德的注意,事实上,他一直紧紧盯着夏莉。
“见鬼,我要是能弄清楚就好了!就是那个地方。如果你认为我还会回到那个地方去,那你就是个疯子。”贾兰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眉毛蹙在一处地问道,“你这是在干吗?”
“点蜡烛。蜡烛点起来产生的气味能够帮助我止住作呕的感觉。”夏莉这么说是在找借口,不过也有真实的成分。蜡烛的气味能够帮助她止吐,主要在于蜡烛能够帮助她把贾兰德驱赶走。灶头上打火装置蹦出的火星引燃了煤气,火头迅疾沿着圆圆的灶头吐出火焰。见到灶头上的火光,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的夏莉脉搏如野马奔腾,手心攥着一把汗,心里填满了急切的焦虑和担心。当然,她的感觉也不全然就是这些,事实上,她还为即将实施的行动感觉有点负疚,她也难以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夏莉抓起蜡烛,感觉像一个杀手似的无情无义。她不得不反复地提醒自己:贾兰德才是杀手。“不管怎样,你得回到那儿去。你从那儿可以找到路去……”她犹豫了一下,“……另外一个世界。”
贾兰德高高挑起眉头。“什么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夏莉不能保证另外一个世界就是天堂。“你知道,就是身后的世界,就是天国。或者……随便叫什么吧,反正就是那个地方。”
“哼,反正就是那个地方!听起来像回事似的。”贾兰德的声音干巴巴的,说明他很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夏莉把蜡烛斜靠到炉头的火焰上,看着蜡烛芯子引上了火。“那里应该有白光——”
“别在我面前再提什么白光。相信我,那里没有该死的白光。”
“有的,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夏莉举着蜡烛,转过身来面对着贾兰德,看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袅袅地向上飘去。
“这味道太难闻了。我他妈的肯定不会去找那个什么白光。”
“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妈的那里没有啊。我甚至怀疑有没有这个说法存在。”
随着蜡烛的茉莉花香味越来越浓,夏莉不得不努力压住自己的负罪感。“那你说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呢?”
“只有薄雾,雾霭,永恒的紫色暮光。”贾兰德久久地看着夏莉。“那儿是有东西。那里还有人——但我看不到他们,我只能听到他们在尖叫。他们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我觉得追赶他们的东西也在追赶我。”
一抹惊悚让贾兰德的眼睛变得昏暗下去。他这么一个身强体壮的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夏莉心想,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她实在是不想见到这些东西。
她马上又记起来:贾兰德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在他现在所处的那个世界里,他的身强体壮和心狠手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夏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贾兰德吓成这个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宇宙已经正常运转了千秋万代,那个“来世之说”已经是成熟之说了。面对贾兰德这样一个家伙,一定会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力量来规约他,她只要相信这个过程就行了。
“你必须回到那个地方去,你别无选择。”夏莉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要昂头挺胸。她举起蜡烛朝贾兰德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防止蜡烛的火苗被吹灭掉。
贾兰德没有给她让路。“我肯定还有其他选择,我刚才已经决定不到那个地方去了。”
夏莉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贾兰德挡住了她面前的去路。理论上说,她可以从他身子中间直接穿过去。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想去做这样的尝试。她于是眯起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要继续待在这个地球上。”
“你不可能继续待在这个地球上。”
“我当然能。”
“你不能,你做不到。那些在这个世界上盘桓的幽灵,一般也就是待上大约一个星期后,就开始上路了。喂,让个道,好不好?”夏莉知道和贾兰德争论没有什么意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争论变成争吵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蜡烛放到他身后去,然后像赶牲口一样,设法把他赶到蜡烛边上去。她对自己用这种几乎算得上巫术的力量来对付贾兰德,感觉有点对不住他。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做的结果无疑对他们两个都有利:夏莉自己能把面前这个连环杀手的幽灵驱赶走,而贾兰德则能到他应该去的天国去。“我要把蜡烛放到桌上去,蜡烛的蜡受了热会滴到地板上的。”
“这个东西能帮你止住呕吐?”贾兰德满腹狐疑地问道,但他脚下还是给夏莉让了路。
“是的。”夏莉从他身边擦过去,把蜡烛放到玻璃面的餐桌上。她理了理蜡烛芯子,让烛头燃得更旺。然后,她又折回到厨房去了。
“灶头上还有火烧着呢。”
“我知道。”她回到煤气灶边。贾兰德不似刚才那样堵在厨房门口了,而是跟着她走进了厨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夏莉,脸上没有一丝怀疑的神色。罪过罪过,让他站到我身后去吧。夏莉从浴袍口袋里抽出一束熏香。她把熏香的头子伸向灶头的火苗上引上火,一团火花一闪,熏香立即就噼里啪啦地烧上了。
“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
“熏香。”夏莉转过头来告诉他。
为了保证气味的效果,她必须藏书网要让熏香充分燃烧起来。所以,夏莉把它放在灶头上烧了一会儿才把煤气关掉。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土味的熏香味,转过身来面对贾兰德,发现贾兰德的眼睛正死死盯在她手里阴燃着的熏香。
“医生,你这是要用巫术把我赶走。”随着熏香的气味越来越浓,细密绵长的烟絮从香的顶头升起,袅袅向天空飘去。贾兰德的目光移到了夏莉脸上。“这个狗屁东西比被碾死的动物在路上摆了三天三夜还要臭。你是不是真的说这个玩意儿能帮你止吐?”
贾兰德举起双手在自己面前挥来舞去的,想把熏香的气味赶跑。这种气味显然让他不舒服,但他这时并没有搞清楚夏莉所做的这一切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夏莉抿了抿嘴唇,心像打鼓似的等着可怕的结果发生。熏香不仅能把贾兰德赶出这个房间,还能让他从这个地球的表面上彻底消失,而茉莉花味蜡烛的烛光则能帮他打开通向彼岸天国的通道。无论这个魔法的效果如何,至少在与鬼魂的斗法中,她的导师是这样教给她的。夏莉自己的经验也告诉她,至少说熏香是有效的。当然,永恒的天国对贾兰德意味着什么却是她不愿多想的事情。
他本来就应该去那里的。夏莉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着。尽管如此,她还是禁不住地为他难过。
“对不起,不过你该走了。”夏莉语气坚定地对贾兰德说。她慢慢地挪着婴儿般的小步子朝贾兰德走过去,控制着不让自己过快地到他跟前,也让烟气能够在她与贾兰德之间形成一道屏障。“你在人世间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你该继续往前走了。”
“什么该死的东西?”当熏香的烟雾飘到贾兰德面前时,他的眼珠渐渐膨胀,脸也被扭成了一团。从他的表情反应来看,在他面前挥舞熏香,就等于是用芥子气那样可怕的毒气来进攻他一样。贾兰德双手乱舞着直往后退,想躲开夏莉和她手中熏香的烟雾。“见鬼!医生,快把那个鬼玩意儿灭掉,你听到吗?我不跟你开玩笑。”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潜在的威胁。
夏莉几乎把自己每一丁点儿的勇气和决心都发动起来了,她不能半途而废。“白光在那儿等着你呢。蜡烛的作用就是这个,它能帮你走近白光。只要你认真去找,你就一定能找到白光。”
“天哪,你在我身上玩什么巫毒是不是?”贾兰德不断地往后退着,嘴唇歪到一边,好像正在遭受着某种痛苦折磨。厨房与用餐区之间被一道门槛分开,门槛里的地面上铺的是地砖,门槛外面铺的是地毯。贾兰德的后跟在那个门槛上磕了一下。“哦,天哪!医生,你不能这样做。”
夏莉的胃开始痉挛起来。“真的对不起,贾兰德。但我这样做是为你好,相信我。”
“你这完全是为你自己好。”惊悚之火在他眼睛里烧得越来越旺。夏莉在贾兰德面前挥舞着熏香,步步紧逼,毫不手软地把他从厨房门口往餐桌那里赶。蜡烛离他的距离已经可以开始把他往天国牵引了。夏莉看到他的头发梢开始向上竖起,她甚至都微微地感觉到了吸力的能量。“啊!”贾兰德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哀嚎。面对眼前的一切,夏莉只能无情地狠起心来,她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真的该死!疼啊!赶快把蜡烛火灭掉!”
“真的对不起。”夏莉又一次感到亏欠了贾兰德。她确实觉得对不住贾兰德,因为她讨厌看着他受到折磨。事实上,她事先并没有估计到这一点。
但她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夏莉一想到已经惹恼了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连环杀手,一想到他到现在还仍然游荡在这个活人的世界想报复她,她不得不继续手舞熏香前进,坚决要把他赶走。“向前走,去寻找白光吧。”
“叫你别再耍我,医生。”贾兰德警告道。贾兰德伸手去抓夏莉,夏莉被他肌肉结实的膀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熏香差点掉到地上。贾兰德一看无法抓住夏莉,眼里透出的不仅是惊恐,更是愤怒。谢天谢地,烟气仍然具有足够强大的能量,保护夏莉免受贾兰德的攻击。“不要逼我做我不愿意下手的事情。”
“你是在威胁我吗?”夏莉没有让步,她竭力把最后一点架势全都端了出来。看到贾兰德暴戾的一面,让夏莉对刚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觉好多了。夏莉对着贾兰德摇动着熏香。烟气先是盘旋着穿过贾兰德的身子,继而被蜡烛吸引着飘了过去。贾兰德也正被步步牵引到蜡烛附近, 4ed6." >他的头发向后飘去,好像有个吸尘器在他身后开着。他脸上的皮肤绷得越来越紧,高高的颧骨看上去像两把刀似的插在脸上。这时的贾兰德看上去粗鄙、吓人,一副失去理智的样子。夏莉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见鬼。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起作用的,我会……啊呀。”
“走吧,继续往前走吧。”夏莉几乎对着贾兰德号叫着。贾兰德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会儿,对夏莉的威胁也在渐渐消失。他好像正在那儿咬紧牙关,竭力与一股能量巨大,但夏莉却无法感受到的飓风搏斗着,拼命地想抵住这股拉着他往后退的力量。
“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做这样……啊,灭.99lib.掉!啊。”
夏莉感到自己心快要塌下去了,这是因为她对贾兰德怀着深深的同情;但她同时又喉咙阵阵发紧,这是因为她对贾兰德充满了恐惧。
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好像整个人就要从自己的皮囊里蹦出来。恐惧、怜悯、后悔、绝情——她真不知道此时哪一种情绪在她身上最为强烈。
“为了上帝,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你这样只会让你遭受更多的折磨。”
贾兰德好像还要开口说话,可他还没有说出口来,马上又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夏莉跟着他的目光,看到桌上的烛火几乎直直地向上点着,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气体漩涡。
“老天啊,你听到了吗?你听到尖叫的声音了吗?”
“贾兰德,求求你,”夏莉感觉泪水偷偷爬进了眼窝。“往有白光的地方去吧。”
“去你妈的白光。”
贾兰德身子又开始动了。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力量拉着,几乎一英寸一英寸地挪着步子不停地往后退着。面对眼前的情景,夏莉感觉来不及呼吸,浑身颤抖不已。她对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厌恶透顶,但她别无选择。她一路把贾兰德赶着往后退到桌子边——说时迟,那时快,贾兰德突然双目圆瞪,张牙舞爪,冲破了面前由熏香烟雾所形成的屏障。眼见他凶神恶煞地向自己扑过来,夏莉像一只突遭开水烫伤的小猫,“吱”地叫了一声,但她仍然坚持着保持意识清醒:她没有把熏香丢开,也没有后退,更没有尖叫。就在他们俩撞在一块儿时,贾兰德一把抓过夏莉,对准她的身子好一阵乱撞。碰上贾兰德那么结实硬棒的肌肉,夏莉感觉身子好像撞在石头墙上。她看着贾兰德过来,看着自己被他包裹起来,她意识到,像往常一样,袭击即刻就要发生了。不过,除了身体撞击和随之迸发的一阵本能恐惧给她带来瞬间绝非虚幻的感觉外,夏莉真正感受到的只是某种电击般的刺痛和能量冲击空气所引起的气浪。
“想想!你会——”贾兰德对着夏莉的耳朵咆哮着,可才说了一半就没声音了。他边旋转边发出阵阵号叫,好像有人正在把他的心脏往外掏。
还没等夏莉把手伸到嘴边去堵住尖叫,贾兰德就已经消失了。
就这样消失了。
除了桌上一支普普通通的蜡烛外,什么也不见了。夏莉放下哆嗦不已的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希望深深的呼吸能够平复自己此时的心境。
终于结束了。
她的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似的瘫在了地板上。
第十章
第二天傍晚8点。夏莉已经累得身子耷拉在白色塑料桌前的椅子里。这把没有扶手的椅子,是根据人体工学原理设计的,下面配的轮子既可以前后左右移动,又可以旋转式地转动。塑料桌面上摆着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脑和一台大尺寸的显示器。显示屏上正一张接着一张地展现着照片,这些照片囊括了每一个曾经在与谋杀案有关的公众场合中出现过的男人,每一个曾经在其中某个犯罪现场驻足观望过的男人,甚至某个从犯罪现场旁边路过的男人——不管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只要他们能收集到的照片,都一一出现在显示屏上。他们穷尽各种渠道收集这些照片——报纸、电视、监控、手机、之前警方调查的档案——他们找遍了所有证据材料,只要上面有那些在凶杀案发生之后,或者是后来当主要受攻击目标——那些失踪女孩——的尸体被发现时,到过现场去看事情进展人的照片,都被他们收集过来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夏莉一直待在这个被她看作是中央司令部作战室(也就是房车的卧室所改成的办公室)的房间里,一帧不落地审看这些照片。
所有这些照片都是受到夏莉的启发才去收集整理出来的。前一天上午,夏莉告诉巴托利,她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曾经回到过犯罪现场。“我们应该注意那些像是在看热闹的人。”她是这样对巴托利说的。
所以,审看照片的工作就必然落在了她的头上。她看得太累了,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眼前这个逼仄的空间充斥着咖啡味、久放的食物味,再加上腐臭的空气,让夏莉透不过气来。长时间盯着显示屏,让她觉得眼前尽是紫色的亮点在晃动。她不但要忍受头疼给她带来的无情折磨,她的腰也不舒服,连屁股也疼得要命。
透过房车上的小窗子,她看到外面的灿烂晚霞正在召唤着自己:她真的十分渴望能走出房车,出去跑个步放松一下。
但贝莉·埃文斯仍然下落不明。当然,她还活着的可能性依然很大。只要她还活着,他们就有机会。夏莉和其他人一样,只要需要,他们一定会坚持把他们正在做的工作做到底。
“怎么样?”巴托利走进了房间。夏莉对他这时来“打搅”还是欢迎的。她一边眨眨眼睛,试图把眼睛的聚焦恢复到正常状态,一边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外推了一把后看了他一眼,只见巴托利紧闭双唇,眼角和嘴边上生出了许多夏莉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皱纹,看上去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整个下巴的胡须茬,却给他平添了几分迷人的风采。紧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克莱因,他看上去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头发像蒲公英似的乱糟糟地竖在头顶上。因为天热,克莱因脱去了外套,把衬衫袖子高高地撸在手臂上。巴托利却不像他那样。虽然他的领带打得有点歪,黑头发上的发波也没有那么平整,但他仍然齐整地穿着炭黑色正装,给人一种镇定自若的感觉。他们的到来给房间带进了一股新鲜的大海气味。自从巴托利前一天上午11点不到把她领进这辆房车之后一直到现在,夏莉就没有享受到一丁点儿这样新鲜的空气。在这期间,夏莉还和巴托利一起匆匆地去了最近发生的另外两起案件的犯罪现场。所幸的是,她在那两个地方没有遭遇到流连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的鬼魂幽灵,那是因为死者的魂灵应该已经上路了。她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没怎么吃上饭,也就是和卡明斯基一起倚在房车厨房区的小桌边上啃了点麦当劳汉堡——那还是下午1点钟的时候,县治安官手下的人帮她们出去买的。自从巴托利把她留在了房车上之后,卡明斯基就藏书网一直一步不落地跟她在一起,她这时正坐在相邻的桌子上往电脑里输入照片。
“我们忙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获。”还没等夏莉回答,卡明斯基就面无表情地抢先开了口,语气里像塞满了钉子。她好像觉得夏莉没有能从人群中找出“步道杀手”是夏莉自己一个人的错。
“那天夜里我在帕尔默家看到的那个人,不在我看过的这些照片里。”夏莉这样说是为了回答巴托利的问题。她竭力保持耐心。她觉得卡明斯基的态度已经开始让她烦躁不安了。当然,她也在努力提醒自己,卡明斯基这样的态度可能缘于她仅仅睡了四个小时的觉,并且还没有睡得安稳。在这样的状态下工作,要她保持平静和注意力集>?中也许是有点勉为其难了。正因为如此,她才忍住了自己,没有去跟卡明斯基吵个天翻地覆的。卡明斯基刚才坐在电脑前把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往电脑里输,但她还是不忘在夏莉看完一张照片切换另外一张照片时插上一句,“怎么样了?你还没把他认出来?”
“你应该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卡明斯基黑着脸看着夏莉说。
“我是记得他长什么样。”夏莉气咻咻地回敬了卡明斯基。“可是,15年过去了,他肯定变了。至少说,如果他还是同一个人,他已经——等等——长了15岁了。”
“有个年龄放大软件非常实用,图标就在你显示屏的右上角。”卡明斯基指的是根据夏莉对那天夜里在帕尔默家里看到的“步道杀手”的描述,用年龄放大软件做出来的一个图像。这个图像缩小成图标放在电脑桌面上供随时调用。“我做的那个图像与你正在找的那个人非常接近。我把它放在电脑桌面上了。”
“可是,你做的这个图像究竟有多准确,我们并没有什么把握。”夏莉把卡明斯基的建议直接驳回去了。“他的头顶现在可能谢得更厉害了,他有可能发胖了,他还有可能戴着帽子。谁说得清呢?甚至这次作案的凶手和以前的‘步道杀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这次的凶手可能就是一个‘步道杀手’的模仿者。”
“照你这么说,我做的整个东西就没用了。”卡明斯基看来想就此打住,不再跟夏莉讨论这个话题了。
整个东西就是你,你才没用呢。夏莉在心里说。
“我们有可能从手背上的心形印记找到一个突破口。”巴托利没等夏莉把对话继续下去就插进来说。夏莉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她对卡明斯基的气愤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桑德林饭店夏季每周五晚上一般都要举办烧烤舞会。”
“米德一家的遇害和贝莉·埃文斯的失踪发生在星期四。”卡明斯基提醒巴托利说。
巴托利举起一只手示意卡明斯基,“请你让我把话说完。”他显然是个礼貌宽容的男人,比此时的夏莉要耐心多了。夏莉知道自己欣赏巴托利的这个优点。事实上,夏莉对在托尼·巴托利身上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欣赏:从他充满男人气息的英俊外形,到他的工作热情,再到他为拯救失踪女孩的性命所付出的全身心投入。
“对付过费进场的顾客,桑德林饭店的接待人员都会用刻着心形图案和日期的图章,在他们的手背上盖上一个红色印记。”巴托利继续说,“我们已经找贝莉·埃文斯的朋友了解过情况了。上周五晚上,他们一群人曾经一起去过桑德林饭店,其中就包括了贝莉·埃文斯。”
“如果按斯通医生所说的嫌犯手背上有颗红心印记,那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也到过桑德林饭店。”克莱因跟着巴托利说,他对自己能做出这样的分析有点激动。
“能不能请斯通医生给我们再明确一下,她是用什么方法得出嫌犯手背上有颗红心印记这样一个结论的?我到现在仍然不太明白她是如何得到这个信息的。”卡明斯基提出了不同看法,扔给夏莉一个不够讨喜的目光。
“这就是我们要邀请专家加入到我们工作中来的意义所在。”不等夏莉开口,巴托利抢先给了卡明斯基一个回答。“专家能够告诉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专家就是专家,而且这一次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专家,这也是引发我投入兴趣的关键点。”
巴托利的责怪藏而不露,但卡明斯基肯定还是听出来了。她咬着嘴唇,目光变得晦暗下去。
“今天是星期五,”明明知道大家晓得今天是星期几,克莱因还是说了。夏莉心里思忖着克莱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不是想转移大家对卡明斯基沮丧神情的关注?“他们今晚又要举办舞会了。”
“那我们是不是该到现场去一探究竟呢?”卡明斯基突然站起身子说。显然,她已经缓过神了。“我正好也想去看看舞会。”
夏莉知道她的想法:现在这个时候,任何能让他们离开面前的电脑、离开这个铁皮罐子(房车)的事都会受到大家欢迎的,况且这还是一场舞会——一提到舞会,夏莉的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赫莉的身影:腊肠似的辫子挂在背后,一身粉红的灯笼舞裙。多年前,当她还躲在医院里时,赫莉就是以这样的形象在她面前出现过。凶手有可能逼着她打扮成去参加舞会的样子……
夏莉的脉搏跳动又开始提速了。
“是的。”巴托利带着难以觉察的微笑看着夏莉。“斯通医生,你还愿意再去做一次‘现场勘查’吗?”
“当然可以。”对夏莉来说,既然已经置身于他们的工作,扭扭捏捏地不随和就有点生分了。但是……“我们还是得注意一个问题:假如凶手确实是在这个地方与贝莉·埃文斯接触的,那就意味着贝莉·埃文斯现在还在他手里,他极有可能还没有加害于她。这样一来,这个家伙现在就没有理由再到那儿去猎取另外一个猎物了。他此时不应该再到那儿去,他没有理由再出现在那个地方。”
“除非他的工作就在那儿,”克莱因说出了他的想法。“或者还存在着其他什么原因,让他必须出现在那个地方。”
“他也有可能不会和他的加害对象整天待在一起。”夏莉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思考了一番。赫莉穿着灯笼舞裙的形象好像粘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当然,她不可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与他们分享。“他会像平常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这样,他就不会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去了。你说得对,假设他在那儿有一份工作,他就应该在那儿出现。”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卡明斯基毫不掩藏自己迫切想到桑德林饭店去一探究竟的愿望,她一把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就朝门口走去。卡明斯基今天换了另外一套合身的裙装。这套裙装中的裙子是海军蓝的,上面的短袖衬衫则是白色的,枪带斜背在衬衫外,好像在衬衫上加上了一条斜杠。看着克莱因眼睛盯着卡明斯基走过去的样子,再看看他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夏莉又一次在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肯定有故事,但这个故事与她毫不相干——而且,她也不感兴趣。想到这里,她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有这么一个出去活动活动的机会,她也觉得很高兴。
“我们到了那儿是不是能吃点什么啊?”卡明斯基转过头来问道。“我已经饿极了,上次买的外卖放的时间太长了。”
“到了那儿不可能没吃的。”巴托利说着,礼让夏莉在前面先走,他自己则紧随其后跟着走出他们现在的房间,进入了这个中心指挥部的其他部分,那里一片乱哄哄的,让他感觉组织还不够到位。“当然,前提是我们得吃快点。”
房车的主要活动空间被改装成了一个没有隔断的办公室。空中飘荡着电话的铃声和电脑的嗡嗡声,里面的几个人或是在打着电话,或是在敲打着键盘;另外还有几个来自不同执法部门的人正埋头做着各自的事。在房间另一边的角落里,当地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西·泰勒和弗兰克·戈德堡——早前已经有人把他们介绍给夏莉认识了——正在用黑色的大标记笔,在被画成网格的地图上用“×”标记着位置。
“他们这是把已经搜查过的地区标出来。”见到夏莉的目光落在他们俩身上,巴托利便告诉她说。“地方警察正在实地一边搜寻失踪的女孩,一边搜寻有助于我们拯救行动的线索。上千人的志愿者队伍正在野外像篦头发一样,把附近每个社区、每块沼泽地、每块树林都搜了个遍。”
夏莉点了点头。看到人们投入如此巨大的努力来拯救贝莉·埃文斯的性命,她又一次备受感动。
“有什么进展吗?”巴托利看到泰勒转过头来看他们,顺便问了一句。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值得一提的信息。但是,我们只要找到一条有用的信息就够用了。”泰勒下垂的眼睑在他脸上形成了许多苍白的皱褶,在他那双斗牛犬似的眼睛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泰勒看上去40岁不到,可头顶已经谢了,突在前面的肚子活像起重机的底盘。卡明斯基告诉过夏莉,泰勒是在联邦调查局地方办事处干了20年的职业探员。戈德堡看上去比他小上十来岁,高大精瘦,深棕色的头发平滑地向后梳着,鹰钩鼻子更让小伙子脸上透出几许英气。
“这个女孩子好像人间蒸发了,”戈德堡不无沮丧地说。“那个家伙他妈的会把她弄到哪儿去了呢?”
“为了找出这个答案,我们已经忙了四天了。”巴托利冷酷的回答提醒在场的每个人:时不我待。泰勒嘟哝着转过身去,声音里透出的半是疲惫,半是忿怒,戈德堡又回到地图上继续做他的标记去了。
卡明斯基推开房车的门。透过车门,夏莉看到绚丽多姿的晚霞下,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海滩上,砂糖般雪白的沙子,在霞光的反射下,银光闪闪。一路向海滩冲过来的海浪发出柔柔的吼声,盖过了房车里传出的嘈杂声。浓浓的海腥味飘荡在稠稠的潮湿空气里,条条薰衣草样淡紫色的光芒开始出现在空中,预示着黑夜即将降临。朵朵白云在远处地平线上飘动着,毛茸茸的好似浪尖上的滑水板,逐浪随波,上下翻腾。
“卡明斯基,还有一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在我们到达桑德林饭店之前,你得把你身上的枪套卸掉——还有你现在这个态度。如果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就在那儿,我不想我们脚才踩进门,他就知道特工来了。”巴托利对卡明斯基说。
“你是要我不带枪去?”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已经走到了柏油铺的车道上了,听到巴托利这么一说,她马上不无愠怒地掉头问道。夏莉的脚刚跨出房车车门,金色的晚霞迎面朝她直射过来,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踏过车门边摇摇晃晃的金属台阶下到地上。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但外面的温度还是不低,湿度也不小,夏莉感觉像进了蒸汽浴房,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全粘在了皮肤上,让她立即感觉穿多了。事实上,她今天上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真丝天蓝短袖衫,下面是一条细细的黑色轻便裤,脚上配了一双低跟轻便鞋,一身职业女性的打扮。夏莉早上把夹克留在了房间,本来以为今天有一个凉爽宜人的天气,可是,等到她现在走到了这样一个闷热的空间里,她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好像穿多了,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濒临海边的小镇上。走在最后的巴托利顺手把身后的车门给关上了。夏莉的脚踩到地上时回过头来瞄了巴托利一眼,发现他仍然穿着正装外套和长袖衬衫,打着领带。一看他这个穿着,夏莉也就不为自己的穿着感到不自在了。在耐热这个方面,巴托利显然要比夏莉强了许多,甚至都没见他出汗。
“这是场舞会,不是枪战。”巴托利咔嗒咔嗒地从台阶上下来时生硬地对卡明斯基说。“我保证你出不了什么事的。”
“如果真的需要,我和巴托利会做你的后盾。”克莱因跟上来说。“我们带了武器。”
“哦,是这样的啊,那我会感觉好一点儿的。”卡明斯基很不高兴地说。“不带了!”在卡明斯基和克莱因斗着嘴的当儿,巴托利也已经到了走道上了。
“我们要把这次行动看作是一次隐蔽行动。”巴托利走到前面领着路,其他人跟在他后面往房车的尾部走去。“我们现在是来这个地方旅游的人,晚上出来参加一次社交活动。如果嫌疑人开始怀疑我们是到那儿寻他去的,他就会像这样——消失掉。”
他说着,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您是巴托利特工吗?能不能请您谈谈调查的进展?或者说,您现在有没有什么值得与我们观众分享的消息?”当他们从房车与房子之间形成的小夹道里走出来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记者,手拿麦克风跳到他们面前突然把他们拦住了。这个一头金发、蜂腰肥臀的女记者后面还跟着一帮摄影摄像记者,当她把话筒伸向巴托利等他回答时,摄影摄像记者马上就把镜头对准了他们四个人。
第十一章
夏莉一看面前的女记者身上穿着薄如轻纱的橘黄色连衣裙,顿时心生妒忌:如果自己今天也这样穿该多好啊,现在就可以轻松应付如此燥热的天气了。
还没等巴托利回答记者的问题,夏莉右边的什么地方又传来了叫喊声。她侧过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可西沉的夕阳朝她直射过来,刺得她的眼睛难以睁开,让她不得不把手搁到额头上遮住耀眼的晚霞。眼前的情景着实把夏莉吓了一跳:各路媒体记者潮水般地向他们拥了过来。显然,他们这个外请团队的“秘密”工作地点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巴托利特工!有没有发现与贝莉·埃文斯有关的信息?”
“你认为贝莉还活着吗?”
“你们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寻找受害者呢?”
“这次是不是又是‘步道杀手’所为呢?”
记者们把他们四个团团围在中间,大呼小叫地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摄像用的弧光灯光线比西沉的夕阳还要炫目,逼得夏莉不得不低下头去看脚下被热化了的柏油路面。他们的周围现在是一道由人腿和脚组成的墙。随着摄影摄像记者们争抢他们的位置,这道由挪来挪去的人腿和脚组成的墙还在不断地往外扩大,变得越来越厚。
“调查正在进行中,我现在无可奉告。”巴托利一边简洁精练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一边一只手抓住夏莉的手臂,带着她使劲地在人群中往前挤。
“罪犯有没有提出赎金的要求?”
“案件中还有其他女孩受到伤害吗?”
“受害者是怎么死的?”
记者们大声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速度之快,情绪之激动,就是巴托利有心回答也难以做到,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回答。他板着脸,拖着夏莉努力在人群中犁出一条道来,卡明斯基和克莱因紧紧地跟在他们俩后面。无处不在的照相机、摄像机把夏莉搞得晕头转向的,她只好眯起被弧光灯闪烁得难以睁开的眼睛,一路低着头跟着巴托利向前挪着步子。
那辆把巴托利、克莱因和夏莉一起从机场载过来的黑色越野车就停在距房车尾部只有几码远的地方。巴托利用遥控钥匙开了车锁,上前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直接把夏莉塞进了车里。尽管车子里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热浪,巴托利还是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了。所幸的是,车窗是贴了膜的,夏莉非常清楚,摄影摄像的闪光灯无法穿透这样的车窗玻璃。尽管如此,她还是低下头把脸藏了起来。
“我们的公民待在自己家里还安全吗?”
“你能不能起码告诉我们,你们是否已经确定了嫌疑人目标?”
当车子的其他车门被同时猛地拉开时,围在四周的各路媒体记者提问的嘈杂声像冰雹来袭,塞满了夏莉的耳朵。
“我们会不会还会遭遇到更多的谋杀?”
“这些受害者有哪些共同的特点?”
为了把汹涌的人群堵在车外,他们三个一坐进车里,巴托利就锁上了车。夏莉一时还没能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她觉得他们四个人好像被一群暴民堵在闷热难熬的车子里了。巴托利启动车子缓缓地向后倒着。他侧过头来看着车后,小心翼翼地不想碰着哪个不肯放手的记者。一番努力后,越野车终于挤出了人群,加速向房子前面的街上倒去。
“见鬼。”巴托利瞟了夏莉一眼。“你觉得他们有可能不把你的照片挤满今夜11点档的新闻节目吗?”
夏莉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们也许只是把我当作一名普通特工。”
“我知道他们迟早会知晓你的身份的。”和克莱因一起坐在后排的卡明斯基接过话说。车子外面,记者们还在拼命奔跑着想跟上来。他们一边叫喊着,一边对着车子继续摄影摄像。卡明斯基根本不管这些,她放下车窗玻璃想放点新鲜空气进来。夏莉对卡明斯基的做法也不反对,因为车子里面着实又热又闷。况且,这时的照相机、摄像机已经离他们有了一些距离,夏莉坐的又是副驾驶位置,他们这个时候要想从车后拍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巴托利打开空调,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和车外的嘈杂声混在一起,让他必须提高嗓音才能让卡明斯基听到他说话。
“我在这之前一直希望夏莉的身份不要这么快就出现在媒体上。”巴托利猛地一打方向盘闪过挡在前面的新闻采访车,把车开上了通向外面公路的连接道。夏莉拉下面前的遮光板,对着嵌在里面的化妆镜看了看自己。跟在后面的记者见跟不上巴托利他们的越野车,便一哄而散,急急忙忙地奔向他们的车子,想开车跟着巴托利他们过来。“我倒是希望他们把注意力放到设在镇上的地方搜寻总部去,不要逮住我们不放。”
“想想看,对他们来说,认出了斯通医生是我们请来的著名连环杀手研究专家,会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呢,他们能这么轻易放手吗?”
“是这回事。”巴托利面无表情地说。“可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调查还没有找到一个突破口。而且,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我们就一定有把握找到突破口。”
“你们认为媒体会把我作为早前‘步道杀手’系列案件中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公开吗?”夏莉一想到这个可能,心脏血流的流速又开始加大了。突然间,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好像又回到现实中来了,她简直无法承受脑海里再次闪现出帕尔默一家遇害的情景,感觉血管里挤满了冰冻般的惊骇。要是凶手知道她现在在这儿,知道她极有可能把他认出来,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追杀我。这是夏莉的第一反应,也是本能的反应。紧接着的想法就是:我应该远离这儿。
恐惧让她心胸阵阵发紧。
我得赶快逃离这儿,我得躲藏起来。
但是,一想到贝莉·埃文斯的命运,她又努力鼓起了勇气。她需要我的帮助。
“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巴托利忧虑地说。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媒体联系一下,解释一下目前的形势,要他们暂时不要公开夏莉的背景?”当他们的车子接近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时,克莱因边说边急忙系上了安全带——他是车里最后一个系上安全带的。巴托利抓住绿灯熄灭的最后一刻,猛地加大油门冲过路口,差点就撞上了前面一辆车的屁股,惹得驾驶那辆车的人愤怒地猛按喇叭,发泄着对巴托利的不满。在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海滩边上,车子追逐着朝镇上狂奔,夏莉吓得坐在那儿一点也不敢动。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些新闻采访车在后面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了,暗暗佩服巴托利的机敏。
“如果你认为那样做有什么效果的话,那你是在告诉我,你还真的天真可爱。”卡明斯基不无嘲弄地看了克莱因一眼。
“假如他们知道了斯通医生的身份——不管是因为我们告诉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指望他们保持沉默那可就是个太.99lib.美妙的故事了。”巴托利插上来说。“如果与夏莉有关的消息扩散了,那我们就必须对她采取保护措施。我们至少可以先做一件事,卡明斯基,看来你晚上必须搬到斯通医生的套间里去和她一起住了。”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夏莉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赶紧表示反对。
“我住在她的对面,中间也就隔着一个过道。”卡明斯基同样对巴托利的提议表示反感,她毫不掩饰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和夏莉都陷入了沉默,只是在遮阳板上的化妆镜里交换着揣测对方的目光。
“有特工 5361." >卡明斯基住在对面,我感到十分安全。”夏莉说。“为了能以最佳的状态投入工作,我需要有充足的休息。如果没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我会休息不好的。”
“其实,那些墙壁薄如纸板,房间里的一切声音我都能听到,真的,相信我。”卡明斯基接过夏莉的话说。两个女人互相揣测的目光又在遮阳板上的化妆镜里对视着,不仅如此,夏莉还在心里琢磨着卡明斯基究竟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会是贾兰德吧,卡明斯基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她与贾兰德对话中她所说的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夏莉就必须说自己是在打电话。
“咱们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吧。”巴托利的语气表明,她们两个并没有把他说服。
卡明斯基最终把车窗玻璃摇上了。他们沿着北卡12号公路——也称为海滨公路——一路南下往老马角开了过去。夏莉看到车的左边风景如画:一座挨着一座的沙丘,奔腾不息的大海,还有布满晚霞的紫色天空。车的右边是居民区,靠近海滨的社区挤满了一排排设计新颖、五彩缤纷的房子,中间穿插着一些便利店和加油站,偶尔还有个长长的购物中心。随着居民区向远处延伸,建筑物变得越来越稀疏了。沿着70英里长的海滩,人们修建了厕所、淋浴房、洗澡间、烧烤棚等设施。他们的车行进在半岛的路上,越往南开,路的两边变得越窄,直到越过一座桥,到达了一个手指弯曲状的狭长地方。站在上面,他们看到右边是阿尔比马尔湾,左边是大西洋。可能是因为警察没有放新闻采访车越过斩魔山,抑或是因为巴托利成功地把他们甩掉了,总之,他们后面再也没有见到新闻采访车跟过来。大约20分钟后,夏莉感到彻底放松了。
“你们有没有人接触过我发现的那两个与此案可能有关联的人?”卡明斯基问道。“一个是马丁·布罗曼索,一个是D·L·琼斯。布罗曼索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琼斯蹲过监狱。他们两个在过去的15年中,一直就靠住在当地野营地的旅游车里过夜。”
“我见过他们两个。”克莱因说。“但他们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对,而且琼斯还是黑人。他们两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也知道,如果是他们,那也太容易了。”卡明斯基不无泄气地说。
“我们到了。”藏书网巴托利把车开进了一条林荫大道,路边的指示牌清楚地标出了前方目的地:桑德林饭店。夏莉从他们刚才对话的点滴中得知,桑德林饭店是北卡娱乐休闲的最佳去处。她把面前的遮阳板推了上去,以便让自己视线能够更加清晰些。她看到前面挤了一长溜的汽车,他们的车不得不放慢速度慢慢地跟着。车下的道路两旁是两排巨大的橡树,附生在树上的银白色铁兰像吊须似的爬满了树干。橡树以外,是延绵好几公顷的草坪,看上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中间点缀着大块大块的花圃,灰色石头围成的花圃中间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远处的高尔夫球道上,击球手正把球放到球座上准备开球,高尔夫球车在球道间往来穿梭。他们的车驶过了一个弯道之后,夏莉惊奇地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座18世纪种植园式的古老建筑。新到的汽车一律停在大门入口带有棚顶的门道里,身穿红色夹克的门童走上前来,先把车里的人请下车后,再帮他们把车开到停车场的泊位上去。源源不断的顾客登上宽大的台阶,穿过全景外廊,向饭店前门走去。
“老板,希望你是带了皮夹子的哦。”卡明斯基的语气很清楚,她和夏莉一样认为这是一个花费不菲的地方。夏莉回过头看到卡明斯基正把车窗的贴膜玻璃当作化妆镜理着头发。
“克莱因付钱。”巴托利从后视镜里瞟了克莱因一眼,他好像没有理解卡明斯基的幽默。
“联邦调查局既没赏我一张运通信用卡,也没有给我开个什么授权支付账户让我随便支用。”克莱因回应道。
“那就少吃点。”巴托利听起来部分地是在开玩笑,更多的却似命令。“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山姆大叔最近正在压缩开支呢。”
“看来我是喝不上法国唐·培里侬香槟王了。”卡明斯基意兴索然地说。
“我觉得你可以喝杯烈酒,”克莱因接着卡明斯基的话说,“因为你是信科学神教①的。”
“你的这个说法不对。”卡明斯基反驳道。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宗教信仰,夏莉只好“嗯”、“啊”地应付着。她对具体情况不是太清楚的,但她可以肯定科学神教不相信精神治疗法,这也从一个侧面佐证了卡明斯基对她的态度。“不错,我从小就受科学神教的教育,但这不等于说,我一定是科学神教的信徒,我现在已经不再按科学神教的教规行事了。”
“我觉得你做不到。”克莱因说。越野车前终于没车了,巴托利把车停在了门道前的红色棚顶下面。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神教。”卡明斯基挖苦地回敬了克莱因。“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科学神教的。”
两位热情礼貌的门童走上前来,几乎同时打开了驾驶员一侧的车门和夏莉一侧的副驾驶车门。一出车子,夏莉马上就注意到前面台阶上有一对夫妇后面跟着一个人。她被眼前这个看上去年龄不小的人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这个人是半透明的,周围的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在他们当中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夏莉十分肯定,这个半透明的人是个幽灵。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她来说,看见死人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她就喜欢看见死人。她的胃开始发出不安的抱怨声,不过还好,也就限于抱怨声。眼前看到的幽灵对自己的胃部影响还不算太大,没有严重到引得她大呕大吐的地步。她赶紧跟上巴托利,但又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幽灵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夏莉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什么标记,但这个人明显就是几天前以某种暴力方式死去的(新近暴死者的幽灵身上一般都有标记,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夏莉认定,这个人的魂灵不是附在什么建筑物上,而是附在那对正在他面前登着台阶的夫妇中的一个人身上,还有可能是同时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那对夫妇人到中年,气质不错,但他们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他们两个是杀手,或是某个凶案的受害者,夏莉觉得两者好像都与他们相距甚远。也许跟在他们后面的这个人是死于车祸……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后背正对着夏莉的幽灵并不知道夏莉能够看见他,他也没有明显的懊恼沮丧的情绪。夏莉觉得他好像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所以说,这个幽灵现在与她毫不相干。因此,对于夏莉来说,她现在最不想去挑起他来关注自己,特别是周围有这么多人——包括三个联邦特工——的情况下。因此,夏莉往饭店里走的时候,她的眼睛有意避开了那对夫妇后面跟着的幽灵,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而那对夫妇,后面带着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被引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四面墙壁是用木板装饰的,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里面传来玻璃杯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夏莉相信这应该是一间酒吧。等到她回过头来重新加入到他们自己人的谈话中时,他们四个已经到了门口迎宾引座员的桌旁,而他们的越野车则被开往停车场去了。
不一会儿,巴托利付钱给他们买了入场券。他们都注意到了,他们手背上多了一个50美分大小的红心图案和日期的印记。
这和朱莉·米德描述的一样,夏莉在心里想。但是,她不能把朱莉·米德告诉她这个信息的秘密告诉他们。她于是低下头,装着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印记。
“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嫌疑人手背上有一个红心印记的。”卡明斯基好似对着夏莉这个方向在喃喃自语。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无尾礼服的引座员领着他们出了边门,穿过外廊,来到外面的露天平台上。平台边上是砖头砌成的垛墙,沿着垛墙整齐规律地排列着一块块圆形小花圃,每个花圃周围放了十来张玻璃面桌子。露台下面是一大片翠绿的沼泽草地,再远处就看见阿尔比马尔湾深蓝色的海水了。从海面上吹来的习习凉风,伴着渐渐变浓的夜色,赶走了潮湿,缓解了闷热,让人们从萎靡不振中走了出来,感觉特别舒适惬意。空气里散发着小火慢烤的肉香味,原来在一排长长的自助餐桌旁,两个黑铁烤炉正冒着青烟,好似向顾客发出的盛情邀请。木质地板搭成的舞台把露台中间原有的游泳池盖在了下面,舞台的一旁是现场演奏的乐队。
“我怎么对你说呢?这是我的专长。”夏莉回应了卡明斯基的疑问。引座员把他们安排在南边的一张桌子上。服务生见到他们到了桌边,赶紧过来把放在桌子中间玻璃瓶里的小号心愿蜡烛点了起来。就在夏莉伸手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时,他们面前圆形花圃中间那个高大的铸铜朱鹭尖嘴里突然往外喷出水来。
“喷泉。”夏莉高兴地喊道。她跟着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朱鹭喷水。
可话还没完全离开唇边,夏莉却看到贾兰德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圃的对面。
第十二章
夏莉刚开始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了。定了定神,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千真万确地看到贾兰德了。是的,他站在那儿,身穿牛仔裤和圆领短袖衫,和她上次见到他时一个打扮。贾兰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给人一种堂堂男子汉的气势:结实得像一堵石墙似的身材,穿着靴子的双脚微微叉开,坚实有力地立在地上。他紧攥拳头,昂昂地扛起肩头,好像随时准备迎接攻击。无论何时,夏莉只要眼睛一落在他身上,心就不自觉地怦怦直跳。隔着姹紫嫣红、香气袭人的花圃,他站在两张四人座桌子之间,几乎正对着夏莉坐的地方。贾兰德正四处张望着,他的动作看上去有点紧张。他似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坐在他身边桌子上的顾客,笑容满面地一边啜吸着饮料,一边看着手里的点菜单,他们显然没有意识 5230." >到贾兰德的存在。贾兰德现在离她的距离大概有30英尺远,天渐渐地完全黑下来了,喷泉把细小的银色水珠喷洒在他们中间的空中,但这并不影响夏莉的视线,她绝不会把别人错当成贾兰德的。
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就在夏莉这么想的时候,贾兰德猛然把头转到她这边来了,好像——恐惧至极——是被她的目光吸引过来了似的。
还没等到夏莉想好..是要把脸躲到点菜单后面,还是藏到桌子底下,或是溜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他们的目光已经锁到一处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夏莉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像一只蹲在猎狗跟前的小兔子僵坐在那儿。
贾兰德当然也看到夏莉了。
贾兰德看到夏莉也出现在这儿,显然有点惊讶。他瞪大眼睛四周张望, 8fc5." >迅疾把整个9英尺长的露天平台扫了个遍。他随后紧咬双唇,面色转青,渐渐地眯起眼睛,看上去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他突然间又不见了。
噗!好像他就没在那儿出现过。
夏莉简直不能相信,贾兰德这一次居然没有马上给她身体上带来任何不适,这是最出乎她预料之外的事情。
但是,她战战兢兢的心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贾兰德已经消失了,还在那里不停地怦怦直跳。
夏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贾兰德的当儿,肯定是僵坐在椅子上失去了呼吸,因为她发现周围的其他人都在好奇地看着她。
“哪儿不舒服吗?”紧挨着她坐的巴托利关切地问道。有他这么一个英俊潇洒、善解人意的男人陪着,随便哪个像她这样的女人都会喜欢的。黑黑的头发从高高的前额波浪形地向后梳去,匀称的身材在自然光和烛光的交相映辉下,皮肤上像涂了一层古铜色;坚定.99lib?有力的下巴上,胡须一天下来又冒出了一片胡茬,棕色的眼睛里透出温柔的目光,洋溢着对她的关心。夏莉一时无法把目光集中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她的全部心思在想贾兰德是不是还在附近。
幽灵啊,幽灵,走吧。你今天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她感觉呼吸局促,千方百计地想让它平缓下来。她觉得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要么战斗,要么逃跑。
天哪!求求你,上帝,刚才看到贾兰德应该是一个幻觉,是一个不是因为情绪不佳,就是因为吃得太少、睡眠不足,抑或还有其他什么原因生发的幻觉。夏莉在内心里做了个鬼脸。一方面,她感到兴奋,知道自己刚才只是经历了一次精神休克,结果让她产生了她不愿意见到的幻觉;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又一件让人沮丧的事呢?
“我好像看到一只蜂鸟了,”夏莉感觉自己像一个傻瓜在说谎,但她还是努力让声音保持正常状态。她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手势,指向花圃对面一串开得很艳的粉色木槿花,也是贾兰德——也许不是他——出现的大致方向。“但现在已经飞走了。”
“你有观鸟的嗜好?”克莱因饶有兴趣地看着夏莉问道。“许多人有这样的业余爱好。”
“我喜欢蜂鸟。”这倒是实话,夏莉觉得说大实话轻松多了。她仔细把整个露天平台暗暗扫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贾兰德的踪影,结果大失所望。她脉搏跳动开始加快,皮肤下面像有成千上万的蚱蜢在跳动。要不是她有意识地放松双手,她的手肯定就已经死死地攥在屁股底下铸铁椅子的扶手上了。
“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比我们的嫌疑人更有趣吗?”卡明斯基阴阳怪气地对夏莉说。
“没……没有。”话如果是结结巴巴地说出来的,听起来就没有什么反击的力道了。夏莉环顾四周,贾兰德就像小偷从警察眼皮底下溜走了一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不管她刚才看到贾兰德是怎么回事——按常规来说,夏莉应该不可能再看到贾兰德了,因为他已经被她送往天国——也被称之为地狱(也许应该是地狱)——的地方去了,他不可能再从那儿回头。既然贾兰德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夏莉就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此时此刻的现实上来。要不然,她的同事就会认为她的行为乖戾反常。“当然咯,我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的人呢。”
“嫌疑人应该更有可能是在这里工作的人,而不是顾客。”巴托利说。“我们吃过之后去转转,借机观察一下这里的员工。”
“我们是不是考虑把照片给大家看看?”克莱因问。
巴托利摇摇头。“还没到时候。一旦消息走漏,说我们正在桑德林饭店寻找某个人,碰巧这个人又确实藏身于此,那我们就会打草惊蛇的——甚至造成他可能因受到惊吓,提前把那个女孩子杀掉的后果。因此,我们在这里的行动要尤为小心。”
“对于我们嫌疑人这样的捕食者,这个地方确实是一个可以经常光顾的好去处。”卡明斯基望..着对面坐满人的桌子说。“你看,许多人都是一家子来的。”
“记住,这个家伙还有恋童癖。”夏莉提醒他们说。她在心里暗自庆幸,觉得自己的理智又恢复了,明确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而不是总在纠结贾兰德是否在这儿出现过。“嫌疑人经常光顾这类地方,主要是寻找和挑选符合自己要求的十几岁姑娘,她们的家庭只是跟着受灾的。”
“恋童癖?”克莱因从点菜单上抬起头望望夏莉。
“恋童癖就是那种受到后青春期的青少年——也就是十几岁的儿童——吸引的人。”卡明斯基不等夏莉开口,抢先回答。“快点,克莱因,赶快点菜。”
就在这时,服务生过来把他们点的菜记了下来。夏莉这才意识到,刚才在她想着其他事情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已经把菜点好了。
太简单了。她发现这是自助餐,服务生要记的只是他们点的饮料。夏莉本来想点个波本威士忌加可口可乐的鸡尾酒——到了这样一个场合里,或许该考虑来点口味烈一点儿的——但是,作为执行任务中的特工,他们是不应该喝酒的。所以,她最后还是点了冰茶。见到服务生去取饮料,他们于是都站起来往自助食物台那边走了过去。排队等着拿食物的时候,夏莉暗中把那些往食物台上续加食物的员工都过了一遍: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像“步道杀手”。事实上,她到目前为止所接触过的员工,远远不可能属于这类人。
这起案子要么是“步道杀手”的模仿者干的,要么是她所知道的信息出了问题;如果再有什么可能的话,那就是科学和统计学通通应该扔到窗外去了。
在另外那个世界里,夏莉知道自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人们都在规则的控制之下,幽灵和连环杀手也不例外。幽灵在被驱赶到天国去之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回头了,就是连环杀手也不可能跳出规则范围。
要不然就是这个宇宙——更不用说她的脑子了——出了大问题了。
一直到走进诱人的气味圈里——虾和蘸虾的佐料、细火烤肉和烤玉米棒子、油炸鸡和山核桃派——夏莉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饿了。
但可惜的是,夏莉现在的胃像打了结,她根本不敢往里面塞什么食物。贾兰德在她面前晃荡了一下,搞得她的胃团在了一起,她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吃饭。她担心自己如果再次与幽灵相遇,肯定会翻江倒海地大吐大呕的——求求你,上帝啊,如果今天非得要与幽灵再次相遇的话,那最好是贾兰德之外的另外一个幽灵。
“你就吃这么丁点儿?”在排队取食物的队伍里,巴托利一直跟在夏莉身后,他低头看了她的盘子后同情地摇了摇头。盘子里是一小匙这个,一丁点那个。夏莉也很痛苦,因为她只敢试着吃点儿。“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执行任务时能吃得像这么好,那可是不多见的犒劳哦,你应该好好利用一次。”
“我正在减肥呢。”这是她今天又一次跟巴托利撒谎,她觉得这样比说实话的效果要好一些。她知道巴托利——不但是他,其实是所有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的话。对于夏莉来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到特别难受了。为了这么一个她根本不想要的怪异才能,夏莉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藏着掖着。她能用的方法十分有限:只有说谎。有时,当她把事实真相说出来时,大家反而觉得她有精神问题,结果都不愿意与她交往了。与那些新近暴死者的幽灵每相遇一次,夏莉都会像生了一场大病,像来势凶猛的急性感冒,弄得她筋疲力尽。不仅如此,她经常还会被幽灵吓得不是要死要活,就是恶心,给她带来无尽痛楚。还有那个已死的连环杀手,她设计想把他驱离这个世界,但似乎没有成功,他仍然还在跟踪她,极有可能还在想着如何报复她。夏莉不禁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认为有能力看见鬼魂幽灵很有趣的人,真是“只知道强盗吃肉,不知道强盗遭罪”。
上帝啊,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需要这么一个能够看见死人的才能呢?
“你午餐可是吃了一个巨无霸汉堡的哦!”排在夏莉前面的卡明斯基这时转过头来对她说。
夏莉真想把她臭骂一顿,但她还是忍住了,甚至还挤出了些许笑意。“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减肥啊。”
“该减肥的是我而不是你。”卡明斯基耸耸肩,转身面向食物台去了。
“你已经够苗条的了,你完全可以在吃过巨无霸之后,再来一顿丰盛的晚餐。”克莱因兴致勃勃地对夏莉说。“特别是你还有那么高的个子99lib.。如果你个子矮,你倒是要考虑考虑。”
卡明斯基猛地甩过头来看着克莱因。“克莱因,你是不是在拿我开涮?”
克莱因看上去像被他盘子里的虾突然咬了一口似的吓了一跳。“不是不是。”
“假如是的话,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卡明斯基说完,手里端着装得满满的盘子,大步回到他们桌子跟前去了。克莱因一脸困惑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夏莉和巴托利,那意思是说:我做了什么招她惹她了?
“你为自己挖了个坑,”巴托利耸耸肩告诉他。“记住:女人和身高体重不能放在同一组对话当中。”
“圣母马利亚。”克莱因在一声无奈的感叹后,转身也往他们的桌子那儿去了。
夏莉对巴托利扬了扬眉头。“我好像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事情。”
“今年春天,克莱因和卡明斯基的姐姐订了婚,但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两个星期前分手了。我想卡明斯基的姐姐一定不高兴,卡明斯基起码也不快活。”巴托利说着,脸上堆起了坏笑。“当然了,她姐姐的问题不是我关心的事,多谢上帝。”
夏莉抬起头看着巴托利,发现自己的头顶正好够得着他鼻子底下。巴托利的肩膀很宽,身材瘦瘦的,一身联邦调查局特工常穿的正装在他身上很合身。他的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让你激动不已。夏莉心想,这个人谁拥有他都不会吃亏,她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夏莉也与不止一个男人有过交往,但与这个男人相比,那些交往就缺少了点刺激和冒险了。也许,她应该考虑……
“医生,想我吗?”一个拖沓的声音突然在夏莉耳畔响起,这是一个她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贾兰德冷不丁的声音吓得夏莉高高跳起,手中的盘子掉在一个装着香蕉布丁的大水晶碗中,砸得布丁上的奶油四处飞溅。旁边一块块焦糖干酪蛋糕、胡萝卜蛋糕、法式精美小饼,还有巧克力派上,全都溅上了黄色的布丁,夏莉吓得目瞪口呆,愣在那儿了。
“对不起。”情急之中,她伸手想去抓住食物台另一边的传菜员,又想抓住巴托利,还想抓住排在她附近的人。“我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地说着抱歉的话。即使身处这样的一种状态,夏莉的眼睛还是在偷偷地寻找着贾兰德的身影。
哪儿也见不着他了。
西沉的夕阳在阿尔比马尔湾的水面上投下一轮轮粉红色和橘黄色的霞光。提基神像柱顶上的火炬已经点上了,火焰在微风中晃来晃去的。白色桌布铺就的桌子中央是点点烛光,似无数萤火虫在飞来飞去。放眼望去,露天平台上到处都是人,他们穿着周末才穿的礼服,有的站在那儿排队等着取食物,有的坐在摆放得非常拥挤的桌子边,还有的在外廊和边上的小路上散步。现场乐队开始演奏他们的曲子,夏莉知道这个歌的歌名——《永远年轻》。
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有人聚在一起说话,到处都令人眼花缭乱:可能是她自己出错了。
可能她听到的根本就不是贾兰德的声音。
夏莉对自己这样说——也十分期望是这样——期望刚才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而已。可是,首先是贾兰德的样子,其次是贾兰德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尽管夏莉不能确定贾兰德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他现在身在何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现在就在附近。
他在捉弄她,像猫玩老鼠一样。
第十三章
“没事儿,太太。”一位传菜员(他显然对刚才的小插曲是怎么回事毫不知情)安慰着夏莉,另一位传菜员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附和着。他们飞快地把被砸得走了形的布丁拿走,忙着收拾被夏莉弄得乱七八糟的台面,重新整理好台面上的食物。巴托利见此情景,轻轻地把夏莉拉开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对巴托利说。夏莉在真心自责的同时,目光还是不停地在四处搜寻贾兰德,尽管不见他的踪影。其他正在排队等着取食物的客人亲眼目睹了夏莉做出这样笨拙的事,都露出了一脸的同情。巴托利把她领到自助食物台的顶头,重新给她拿了一只干净的盘子和一套镀银刀叉。“我平时真的不是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人。”
“没关系,谁都会有出错的时候。你是不是要拿点虾什么的?”巴托利一边宽慰着夏莉,一边指着她之前想要取的食物对她说。夏莉顺从地又重新用勺子挑了一份,并且乘着巴托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巴托利的反应。她看到巴托利眼里充满了疑惑:他肯定在心里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她也在心里想着同样的问题。
“我的脚肯定绊到什么东西上了。”她勉为其难地装出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说。“来得太突然了,要站稳还真不容易。”
“还好没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巴托利咧着嘴笑笑,看着夏莉把一小勺玉米布丁放到盘子里。“自从我们见面之后,你好像运气就没好过:你两次把小点心掉到地上,一次把盘子掉到布丁碗里。卡明斯基还告诉我,你昨天夜里洗澡的时候,还重重地摔了一跤,疼得你都尖叫起来了。”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来救我的?”夏莉一边给盘子里添加着食物,一边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巴托利,虽然这需要她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好像说了点什么。”
最好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的这些倒霉事岔开。当夏莉走在巴托利前面往他们桌子跟前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就已经想好了:不能让他再去深入思考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情了,要不然,他就有可能会联想到,这一系列的灾难都是发生在她所抢救过的那个囚犯死亡之后。一定要把话题岔开!看来把卡明斯基拿出来说说是个很合适的选择。
“卡明斯基结婚了吗?”夏莉问道。
“没有,我们几个都是单身。”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巴托利耸了耸肩说:“我们工作太忙,成天在外出差。至少我们当中有两个人没时间约会。”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坏坏的笑意。“哦,我可没有告诉你是哪两个没时间约会。”
夏莉也笑了,这样的话题至少可以帮助她减少紧张与不安,因为她的眼睛仍然在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移动的影子。当他们两个走到桌边坐下来时,她摆出一副一身轻松的姿态,并且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贾兰德确实是在这儿,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出来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得去应付他,你就得去跟他周旋。因此,在这之前,你就没有必要让别人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在想你们两个是不是失踪了呢。”克莱因兴致勃勃地招呼了他们。
“我把盘子掉了,不得不又从头开始。”
夏莉马上意识到,至少是在巴托利和她回到桌子之前,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刚刚才结束了一场争论。她看到卡明斯基怒气冲冲地使劲用叉子一戳,把一块已经切开的肉送到嘴里去了。
“相对于贝莉·埃文斯和她的那些朋友,这个地方可能对有了一定年纪的人更具吸引力。”巴托利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说。他边吃边环顾着四周。“这个地方价格不菲,不是那种十几岁的女孩子经常成群结队光顾的地方。”
“也许她们是跟着她们的家人一起来的呢。”克莱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巴托利摇了摇头说:“根据贝莉朋友的叙述,她们是结伴而来的,总共有6个人。我刚才还认为这个地方值得我们注意的,但我现在又不敢肯定了。”
“打搅。”卡明斯基略略提高了声音,笑着示意服务生到他们跟前来。服务生走过来后毕恭毕敬地看着卡明斯基,听着她继续说,“我那个十来岁的侄女上个星期五到这儿来过,她说她玩得痛快极了。可我好像没有看到像她所说的那种快乐场面嘛。上个星期五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节目啊?”
服务生笑着作了自我介绍。他叫凯斯,夏莉是从“你们好,我是凯斯,我是今天晚上为你们服务的服务生”中得知的。凯斯二十出头,这是一个活泼可爱的金发大男孩,可能还在上大学。夏莉心想,他这个年龄与一帮十几岁的女孩有着许多共同点,但他又比她们年龄大了点,她们很可能会觉得他很酷,很性感,或者是如今十几岁女孩能够想到用来描绘英俊男孩的词汇。
“上个星期五有‘聚宝盆乐队’的表演。”凯斯殷勤地介绍说。见到围坐在桌边的人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赶紧给他们做了解释。“‘聚宝盆乐队’是一个男子组合,特别受到高中女生的追捧,他们拥有大批的粉丝。所以,管理层有可能决定还要请他们再来表演。美中不足的是,我们不能卖酒给他们,这是因为年龄的限制,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因此,我不清楚饭店有多少赚头,如果油水不大,我猜想这个事情也这么热闹一回就收场了。”
“给我说说看,这个组合有几个男孩?多大年龄?”卡明斯基问道。
“嗯……四个,汉克·琼斯、阿克塞尔·冈德仁、本·提格和特拉维斯·菲茨帕特里克。我不知道他们年龄究竟多大,他们多数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上下吧。”
“他们是当地的乐队还是地区的乐队?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乐队嘛。不过,我也不是本地人就是了。”卡明斯基始终保持着轻松的语气。
“他们多数时间是在这个地区演出,我想你可以把他们归于地区乐队吧。”
“你好像对他们的情况很熟悉嘛,你是他们的粉丝?”尽管被巴托利极力掩盖在善意的微笑之下,夏莉还是看到他眼睛里突然透射出强烈的兴趣。
“他们演出的时候,女孩们全来了。”凯斯耸耸肩说。“没有理由不喜欢啊。”
卡明斯基笑笑。直到看到另一张桌上的顾客在向他招手示意,凯斯才匆匆地离开了他们。卡明斯基向他表示了谢意。
克莱因说:“你们看看,原来是有原因的。”
卡明斯基看了看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三个人,洋洋得意地对克莱因说:“有时候,你要做的也就是这么随便问问。”
“一个乐队。”巴托利眼睛一亮。“卡明斯基,你干得漂亮。等我们完成这儿的工作,再把乐队的信息与其他信息关联起来分析。”
“你是不是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在这个饭店以外的什么地方表演过?而另外两个遭袭的家庭也曾在那儿出现过?”克莱因问道。
巴托利耸耸肩说:“那要等到我们了解过之后才能知道。”
“不可能是乐队成员干的,”卡明斯基语气肯定地说。“他们太年轻了。至少根据菲尔博士①的专家观点是这样的。”
夏莉狠狠地瞪了卡明斯基一眼,她眼下实在不想跟她发生什么正面的交锋。
“如果说他们当中有人就是‘步道杀手’,那他们显得过于年轻点了。”夏莉说。“但如果说这个案子是有人模仿‘步道杀手’干的,那二十多岁倒是符合统计原理的。”
“你不会把我们这些人也认作‘步道杀手’吧,嗯?”巴托利幽默了夏莉一把。
夏莉盯着巴托利的眼睛看了看。事实上,她打心眼里不愿承认眼下这起案子是“步道杀手”所为。但是,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这个多年来一直在自己噩梦中反复出现的捕食者又重现江湖,现在就藏身于附近的什么地方。这个家伙又一次在残害家庭,滥杀无辜。他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她在这儿,把他的枪口瞄准她。一想到这些,她就胆战心寒,身上的血液凝住了。但是,她又拥有许多理由,包括有研究根据的理由,证明这个案子不是“步道杀手”干的。夏莉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说眼前这起案子的凶手就是‘步道杀手’,我觉得年龄大了点。”夏莉说。“超过40岁的连环杀手一般不太多见,而且中间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间隔。如果我们坚持认为这起案子是‘步道杀手’所为,那在过去的这个15年里,他在哪儿呢?”
“你说的这两点很有意义。”巴托利说。“但要我们马上排除‘步道杀手’作案的可能性,也是愚蠢的。”
“也有可能不一定就是乐队成员干的。会不会是哪个与乐队有联系的人呢?”克莱因沉思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这个乐队四处流动表演,他们就需要有人为他们服务,是不是?也许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个乐队管理人员之类的人。”
“我会去把所有与乐队有关的人员全部审查一遍。”卡明斯基答应了巴托利的要求之后随即问道,“这个乐队有多少管理和辅助人员?”
夏莉对卡明斯基说:“对乐队、乐队管理和辅助人员,你只要审查那些在过去十年中曾经对未成年女性有过性攻击行为的人,还有那些与父母关系不睦、患有忧郁症或其他有寻求关注症倾向的人。也许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会注意到,他有不肯接受别人批评意见的倾向。你可以由此入手去了解。”
这时候大家都吃好了。
“我是不是该给他们发个问卷啊?”卡明斯基故意挖苦夏莉。“来,我们可以这样开始:你是如何恨你老妈和老爸的?还可以是:你是否经常恶心?”
夏莉眯缝着眼睛。“你真想找到这个凶手吗?我说的这些特征就是他身上的标记。就像痕迹证据中的面包屑一样,它能把你带到某个特定的目标那里去。在我们眼下这起案件中,这个目标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凶手。”
卡明斯基嘲弄地说:“哦,我们现在成了女巫猎人汉赛尔和格莱特①了。”
“先做个背景调查,然后再做一些访谈。”巴托利不等夏莉说话,就先给卡明斯基下了指令。“尽量低调行事,我们不想惊动这个家伙。还有,记住,我们几个现在是在一条船上。”
卡明斯基做了个鬼脸。“是,知道了。”她看了夏莉一眼。“面包屑,懂了。”
“斯通医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去跳个舞怎么样?”听到巴托利向自己发出这样的邀请,夏莉不觉把目光从卡明斯基身上移到了他身上。她的眼睛肯定已经把她内心的惊讶暴露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巴托利笑着对她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要把这里的人做个录像,我们两个跳舞,卡明斯基装着从某个角度给我们摄像,克莱因从她对面的角度拍摄。他们两个这样对角拍摄,基本上就能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拍进来了,包括在这儿工作的员工,但却不会惊动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人。我们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影像资料带回去慢慢地看。”他看看克莱因,又看看卡明斯基。“你们还有问题吗?”
克莱因摇摇头:“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可以实施。”卡明斯基对巴托利的建议表示赞同。
“你们带了摄像机吗?”夏莉好像一路上没有看到他们带着这样的设备。
“不是有苹果手机嘛。”卡明斯基显得有点不太耐烦。巴托利这时已经站起来帮夏莉往后拉开座椅。瞧,他还很绅士,如果早点就与他相遇,我们俩之间的关系肯定已经发展起来了。夏莉于是站起身来,当巴托利把手向她伸过来时,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巴托利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舞池走去。夏莉知道,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公事,但不排除渗透在里面的私人情愫。
她发现自己喜欢巴托利抓着自己的手。
我肯定应该继续往下一步推进。
“你看他们这一对是不是很可爱呀?”卡明斯基边嚷嚷着边掏出手机跟在他们后面拍摄,夏莉知道卡明斯基之所以这样说,部分地是为了掩饰他们拍摄的目的。她同意和巴托利这样跳舞,主要的也是为了能争分夺秒藏书网地找到贝莉·埃文斯。但是,夏莉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她感觉自己太惹眼了,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弄得她很不自在。“如果我们明天把这些照片拿给贝茜姨妈看,她会不会很激动啊?啊哈,布茨,你把他们录进去了?”
“哦,都录进来了。”
显然,克莱因也在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们两个摄像。
夏莉此时如同一个正在经受审计的纳税人一样忐忑不安。她不太习惯自己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事实上,她多年来一直在刻意回避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她对巴托利的好感也是新近才形成的,多少还有点害羞。夏莉可以肯定的是:贾兰德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她更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但是,她好像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回避众人的关注。
他们两个不一会儿就到了舞池中间。舞池里大概有十来对舞伴,踏着《我们拥有今夜》的感伤节奏,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滑动着舞步。舞池外面围了一圈的人看着他们跳舞,他们喝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三五成群地在一起互相交谈着。他们的身后是一圈圈排得很挤的桌子,那里坐着更多的人在张望着。从他们所处的位置看过去,整个露天平台上的乐队、等着取食物的队伍、桌子上的摆设都尽收眼底。甚至根据车型判断,附近停车场里专用车位上停泊的服务车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应该能够把这里的一切都摄入到手机里去。虽然天黑下来了,但月亮就像一粒冲入黑暗的网球,刚刚挂上地平线,再加上花圃里的灯光和提基神像柱顶上的火炬的亮光,摄像所需的光线应该不成问题。
“我得提醒你,我不怎么会跳舞。”巴托利笑着把她拥入臂弯。
“我也不太会。”夏莉对巴托利嫣然一笑。当她把另一只手搁到他宽大的肩上时,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愿意把手搁在他的正装夹克上。你要的男人应该是一个每天穿着正装上班的男人。夏莉几乎听到母亲正在对自己如此这般地训话(她母亲从来——夏莉知道——从来不肯听听自己女儿的想法)。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一直就愿意在母亲面前言听计从,但她还是会第一个承认她母亲是对的:沉稳持重才是男人的优良品行。
“我上一次像这样跳舞还是在我结婚的时候。”巴托利说。
夏莉的身子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眼睛飞快地扫了巴托利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没结过婚呢。”
巴托利赶紧把夏莉扶稳。这可不是夏莉所记得的那种高中生跳的贴面旋转舞,他们跳的是比较正式的交谊舞,两人之间留着几英寸的空隙,巴托利的一只手托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搁在她腰上最细的部位上。在医学院和后来做住院医生期间,夏莉参加过好多这样的正式活动,包括好多同学的婚礼。因此,她对舞步还是比较熟悉的。尽管如此,夏莉还是得从记忆深处把这些舞步复活出来,要不然,她又会把自己弄成一个木头人小姐。她刚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努力表现着自己,因为香蕉布丁的意外让她给巴托利留下了一个笨拙得要命的形象,她生怕这个形象会永久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但是,听到他已经有了家庭又让她再次不知所措了。
“我们离婚了。我是在毕业后和我大学时的女友结的婚。不过,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
“哦,是嘛。你有没有跟她发过狠誓,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碰其他女人了?”夏莉故意装得很轻松,但却让人感觉有那么点轻佻。不知怎的,巴托利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绝对没有。”现在的情形是:像她感受的一样,巴托利的眼睛里也透出对她的注意,是那种试探性的、可能会有戏码的注意。“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
“在你现在的生活中,哪个女人对你来说最重要?”夏莉这句话问得意味深长。回答可能是没有,但是,在她决定是否要进一步与他发展罗曼蒂克关系之前,她得把一些基本情况摸摸清楚。
“没有特别的。”巴托利对她笑了笑,夏莉又一次被他英俊的脸庞打动了。“你呢?”
“你们两个!朝这边看,笑笑!”夏莉还没来得及回答,卡明斯基这时又冲他们喊了过来。夏莉稍稍一惊,回过头来发现巴托利和她已经跳过舞池的四分之一,靠近了卡明斯基拍摄的范围。卡明斯基站在围在舞池边上的人群中笑容满面地朝他们边招手致意,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拍摄着。夏莉突然想到,她刚才心里想着的与巴托利有关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显露在脸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怀疑这些表情是不是已经被卡明斯基和克莱因给拍摄进去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夏莉顿时浑身尴尬得发热。
“卡明斯基和克莱因来劲得很。”巴托利好像愤愤不平地说。夏莉有一种感觉:巴托利完全明白她的心思。“明天,我敢肯定,等到明天一段一段地回放这些拍摄内容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更加来劲。”
夏莉的眼睛还落在卡明斯基身上,她对卡明斯基做了个鬼脸。“希望我们能从中得到点有用的东西。”
“我也希望这样。”巴托利语气里透出来的情绪——热情,甚至是幽默——又把夏莉的眼球吸引到他脸上来了。“但我们现在还是不要谈这些公事,我们旁边的耳目太多。”
“我——”夏莉刚准备说英雄所见略同之类的话,她突然发现自己深情看着的不是巴托利瘦削、刚毅的脸庞,而是一个从里到外透出性感的男人:贾兰德。
当他们四目相遇时,他的笑声让夏莉血管里寒气直冒。“医生,这是你新交的男友?”
第十四章
贾兰德站在自己面前,但夏莉决然不能开口承认。
她瞬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反应:咬紧牙关,把就要冒出嘴的尖叫硬是给噎了回去。
幸运的是,正是因为刚才被惊呆了,夏莉才没有被吓得跳起来。否则,她无疑会蹦得老高的。
滚字全涌在了夏莉唇边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吞了回去。
眼里也不能冒火。
贾兰德不动声色地插在夏莉和巴托利之间,这样就成了夏莉和贾兰德在跳舞了——是贾兰德在抓着她的手,是贾兰德在盯着她的脸看——这让她感觉有一种电击般的恐惧。夏莉的手隔着白色圆领短袖衫,搁在贾兰德宽宽的肩头上,而贾兰德粗壮有力的臂膀则搂在夏莉细细的腰上。他的幽灵就像电磁场一样,紧紧贴在夏莉的面前,伸手即可触及,让夏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在自己面前的存在。她感到皮肤上有针刺般的疼痛,好像闪电就要在她周围发生似的,维持她生命的功能——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全都提速了。
“怎么哑巴了?”贾兰德嘲弄地看着夏莉。夏莉忘了贾兰德究竟有多高,也许她以前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因为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靠近过他。但是,她必须抬起头来才能看清他的脸庞。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想问他,但什么也不敢说。
“医生,你的巫术玩够了吗?可我还在这儿。你真不走运,你玩的那些把戏没起作用。”
她想要甩开贾兰德的手臂,但又在最后一刻突然想到这手臂不是贾兰德的,而是巴托利的。她现在是和巴托利在一起跳舞、和巴托利一起说话,是巴托利在等着她的回答。
哦,天哪!她又可以看到巴托利了,因为贾兰德突然又不复存在了。但是,从她耳畔回想着的狂吼声中,她还是能辨认出贾兰德的声音。他在跟她说什么呢?
“你的意中人也想知道,在你的生活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贾兰德话里有话,一副恶作剧的腔调。显然,贾兰德能够听到巴托利说的话。
“没有。”夏莉终于大声说出了回答。她现在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站在幽灵身后的那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身上,她要保证让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是在和这个男人跳舞,和这个男人交谈。
“嗨,你为什么不把我的事说给他听听呢?”贾兰德的目光扫过夏莉的脸。他把夏莉搂得更紧了,因为贾兰德臂膀搂在她腰上的力量,让夏莉突然有种紧贴在岩石般结实肌肉上的感觉。“别跟我说你是个爱情骗子,医生。”
操你妈的!她努力没有骂出声来。
“我想操你。”贾兰德回应道。
夏莉的脸上肯定布满了惊讶的表情,或是惊诧的表情,或是十分明显的抓狂,因为贾兰德在她面前狂笑不已。夏莉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像理解她说出来的话一样,把她内心的想法读出来。
“我要到附近转转去了。”
亮光一闪,他不见了。
他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
那种紧贴在健壮男人躯体上的感觉随之也消失了,她和巴托利身体之间又有了空隙。
是不是这样的空隙就没有存在过?
夏莉的心像被铁锤敲打着。
贾兰德现在什么都可以是(有些都不好意思下笔写下来),但绝不可能是真身肉胎。因此,她不可能感受到他的躯体。
而且,他已经被她送上路了,他不可能再从那个地方回头的。
也许在通向地狱(对于那个紫光闪烁、怪物出没的地方,这也许是她能够想到的最佳名字)的高速公路上,肯定还有一些她所不知晓的岔道或是匝道。
这个想法把惊恐带来的刺痛感,从上到下灌满了夏莉的脊柱骨。
“斯通医生?”巴托利正在呼唤她的名字,但他的声音好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旅程之后,才到达她耳畔的。
他问夏莉:“哪儿不舒服吗,斯通医生?”
“没有。”夏莉费力地说,她真的希望自己刚才没有顿了那么久才回答巴托利的问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好像是从水井底下跟他说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面色惨白,双唇紧闭,就像一根拨火棍似的僵在那儿,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巴托利的手,另一只手恨不得把指甲嵌到>藏书网他肩膀上深色正装下的肉里去。巴托利肯定会有感觉的,他会觉得夏莉浑身上下的紧张某种程度上是因他而起的。
“你肯定?你好像刚才对我说操你妈的。”巴托利低头看着夏莉,眼睛里透出酷似幽默的探询目光,他这样的表情显然是为了给她留点面子。
噢,天哪!我居然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来了。夏莉在心里把贾兰德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马上又跟上了两个想法:一是这起码说明贾兰德还没有读出她内心的想法;二是得赶快想个办法把这个尴尬遮掩过去。
“什么?”夏莉虽然不是演员,但她瞬间表现的惊讶神情却只有演员才能做到。事实上,她这样的表情并非装出来的,这是刚才贾兰德出现的时候,她诅咒他时的情绪,只不过是现在又重新冒出来了而已。“那肯定是被音乐给闹的。”现场的音乐并不怎么吵,但也不能算小。“我的听力也有问题。”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刚才所说是,我和你一样,”——对,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眼下还没有跟什么人好上,就是这样。”
“哦,我明白了。”巴托利突然像一个大男孩一样对夏莉莞尔一笑,那样的神采让夏莉愈加讨厌贾兰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英俊、聪明、有教养。可夏莉觉得他对自己的看法可能就不一样了,他甚至会认为她是一个笨拙无比的女人,刚才打翻香蕉布丁的事情就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了。“我想我刚才说的话一定触动了你哪根神经。”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
一阵嘲讽挖苦的笑声在夏莉耳畔响起,惹得她浑身上下爬满了鸡皮疙瘩。虽然她还看不到发出笑声的人,但她知道这一定是贾兰德!狗娘养的,他肯定还在附近偷听着她和巴托利的对话。在她身后?她猜想可能是。
但她现在绝对不能扭头去看他是不是在身后。
她不能转过头去,不能在和巴托利跳着舞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去看背后的事情,而且卡明斯基和克莱因还在舞池边上把他们的每一个舞步做了摄像。夏莉不得不再次迫使自己把幽灵的事丢到一边去:她必须保持镇静,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在哪儿?
总觉得自己不知道贾兰德的确切位置,夏莉简直要疯了。她现在高度紧张:温暖的微风吹拂在她的皮肤上,她感觉是他;提基神像柱顶上火炬冒出的灰暗烟圈,她感觉是他;周围跳舞的人群中,一对对舞伴之间的片言只语飘到她耳朵里,她也感觉是他。
克莱因从靠夏莉他们两个很近的地方对着他们喊道:“嗨,哥儿们,能不能朝这边看看?”
夏莉和巴托利——克莱因用“哥儿们”的玩笑口吻招呼他们,让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把头朝他所站的方向转了过去。没错,那是克莱因。他正在舞池边上一边朝他们挥舞着手,一边笑着给他们摄像,在克莱因对面的卡明斯基也同样在忙着从她那边对着他们摄像。夏莉在心里思忖着,她还可以和巴托利再沿着舞池跳一圈,她要设法在这当儿把他们现在的话题岔开去。
巴托利好像比她清醒得多了:他的样子活像一个来找乐子的普通游客,正对着克莱因的摄像头做着鬼脸。
夏莉竭尽全力,才勉强做出了一个挥手示意的动作。
“该死的,你现在跳舞的舞伴.是从华伦斯岭跟过来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开始喜欢上他了。”贾兰德在夏莉耳边的嘶吼声让她感到呼吸就要停止,双唇僵在那儿动弹不得了。但当巴托利从克莱因那儿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夏莉时,她又重新恢复气力控制住了自己,脸上也浮出了笑容。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是这么寂寞难耐,医生。我们完全可以联手来解决啊。”贾兰德说。“在那个你让我看墨迹点图案的房间里,你只要从桌子的另一边走过来,我们就能在一起快活了。别跟我说你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我敢肯定你一定想过。”
夏莉感觉肩头上阵阵发紧,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阵恶心正在内心涌动。
不能理他。她命令自己。
“我们也许该聊聊日常生活的话题。”夏莉对巴托利说,也许她的语气有点儿僵硬。然而,你知道吗?她这是在开口对着巴托利说话,而且说的是有意义的话。有贾兰德在耳边不停地胡言乱语,夏莉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他们不 80fd." >能讨论案子的事情,因为有贾兰德在旁边听着;他们更不能聊个?人的私事,虽然巴托利并不知道贾兰德就在他们的身边。
巴托利应道:“行啊,日常生活的话题,那你可不可以聊聊你自己啊?我知道,在……15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你和你母亲搬到南卡去住了,你在那里通过函授完成了高中学习。我知道你毕业于南卡罗来纳大学,主修生物学,是医学院的优等生,你是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做的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我知道你父母亲都还健在,但已经不住在一起了。根据你刚才所说的,你目前还是单身。除了这些,你还能不能给我说说你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呢?比如,宠物?食物过敏?你所具有的常人感觉不到的才能?我们还要沿着舞池再跳一圈,我们现在有充足的时间聊聊这些话题。”
听完巴托利的话,夏莉惊讶得只有对他眨眼睛的份儿了:他竟能如此不慌不忙地把她生活中的基本信息一一展现在她的面前,夏莉就像被一块砖头砸中了。“你对我进行了背景调查。”
“你可以用你大大的蓝眼睛来打赌,他一定做过这件事。”从她右边什么地方传来贾兰德的声音。“医生,别让他蒙你了。这个家伙了解你生活中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他现在就能报得出你穿的裤衩是什么颜色,即使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亲眼看到过。”
夏莉努力保持着自己现在的姿态,甚至眼睛也不肯朝贾兰德声音的方向眨一眨,生怕贾兰德会认为她已经听到了他说的话。
不能理他,绝不能理他。
“这是必须的。”巴托利说。“在请你出山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掌握你的信息。要不然,我就不称职了。”他向夏莉报以一笑以示歉意。“如果说你还能感到安心,那就是联邦调查局还没有掌握到你其他掩藏得更深、更秘密的信息,如果你真是有的话。”
“从我的经验来看,联邦调查局即使双手齐上,也不可能把你所有的事情都扒出来。”贾兰德说。
“我没什么秘密。”夏莉的眼睛盯在巴托利的脸上。“我不可能有什么掩藏得更深、更秘密的事。”
“有我这个秘密呀,”贾兰德提醒她说。夏莉还是看不到他在哪儿说话,这几乎让她急得要发疯。“嗨,别跟警察哥哥说谎,医生。难道你不知道那样会蹲监狱的吗?”
夏莉听到贾兰德这样对自己说话,气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但她却努力对着巴托利挤出了笑容。
“在我们做背景调查之前,我就了解得很多了。”巴托利说。“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都擅长读面术。有关你的介绍说你有性格,聪明、诚实。我与你一见面,就觉得你确实是有这样的品格。”
“这个家伙太坏了。”贾兰德说。“他是想说你的身腰多纤细、多性感的。”
夏莉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投去闪电般的目光——她并没有准备这样做,只是瞬间的情不自禁——因为她事实上看不到贾兰德,她也就没办法肯定他是否一定就理解了她目光里所含的住嘴、要不然去死吧的含义。
“谢谢你给予我如此‘崇高’的评价,谢谢!”她告诉巴托利,但她现在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僵硬无比。有鬼怪幽灵在旁边偷听,还在她耳畔不停地聒噪揶揄,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和巴托利真正地交谈了。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让人称奇的人。”巴托利说。“我看过了你的证书材料后,我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还……还要不凡。”
“他的意思是,他以为你是一个丑货色。”贾兰德说。“他们说要带我去见一个精神病女医生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谁会把美女送到男子监狱来呢?”
一开始她没有在意贾兰德的话。应付贾兰德的同时要集中注意力在巴托利身上,这已经很难了。
“你也让我感到惊讶啊。我是说,监狱里突然来了个联邦特工着实让我吃惊。”她说。夏莉眼下的困境让她抓狂:如果放任巴托利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他们的话题越来越私密,而贾兰德什么都听得到;如果打断巴托利的话题,他就会以为她在巧妙地拒绝他,而这恰恰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希望你由惊讶变成惊喜。”巴托利露出亲密无间的笑容。
“除了步道杀手的案子,”夏莉也笑着对巴托利说,“其他的应该算是惊喜吧。”
“其他的应该算是惊喜吧,”贾兰德学嘴学舌道,“天哪,医生,他现在该把舌尖伸到你喉咙口里去了。你们俩再这样跳下去,你就会没了命要他。我可以告诉你,跟这个家伙上床,你可真找不到什么乐子。”
“哪儿不舒服吗?”巴托利看着夏莉,夏莉知道刚才听贾兰德说话时,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僵着的。
“没有啊。”她结结巴巴地说,接着又加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就是……胃又开始捣蛋了。”
“你好像一直情绪不佳,是不是?”巴托利语气里所透出的同情差点让夏莉号啕大哭。
“是吗,好像是这样的。”她努力挤出一副苦笑相。不知道贾兰德现在身在何处,夏莉感到浑身发紧。“我好像有点感冒了。”
“对不起,我们——”巴托利顿了顿。循着他的目光,夏莉看到卡明斯基正对着他们挥手。“看来时间已经够了。”他们停下了舞步,巴托利挽起夏莉的手臂。“行了,我们还得干活去。”
“很好玩。”夏莉兴致勃勃地说。他们向舞池外边走去,卡明斯基正在那儿等着他们。夏莉眼睛的余光看到克莱因也在往那儿走,但她却没有捕捉到贾兰德的任何踪影。
“确实好玩。”巴托利也表现出同样的兴致。“我们什么时候应该再来一次。”
夏莉抬头看了看巴托利,浑身一热。“我也想再来一次。”她附和道。
夏莉和巴托利一起到了舞池外面的人群中,但还没走到卡明斯基身边。就在这时,事情来了。
耳畔满含嘲讽的鼻息声让她知道贾兰德的踪迹:他没走。
“他就是想耍滑头,医生。”贾兰德阴阳怪气地说。“我能把我的家伙放到你——”
夏莉猛地从巴托利手里抽出手臂,呆在那儿。巴托利吃惊地看着她。夏莉这才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魔鬼正在折磨自己。
“嗯,对不起,我得去一趟卫生间。”她说。
“你,跟我来。”即使她看不到贾兰德,她也要让这个狗娘养的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
卫生间里放着水绿色真皮沙发和椅子。夏莉马上断定:卫生间里现在没有其他人。她对着似乎空无一物的空间吼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你好像对我很恼火,医生。”就像夏莉预料到的那样,贾兰德即刻在她面前显形了。“巧的是,你让我也很恼火。”
第十五章
“是吗?”夏莉双目喷火地望着贾兰德。贾兰德现在站在离她不到一臂远的地方。像过去活着的时候一样,他还是那个牛高马大的身材,满身健硕的肌肉,凶相毕露的脸膛,让人看上去心惊肉跳。夏莉怒火中烧,根本顾不得许多了。她往前跨了一步,愤怒地伸出一根手指,直朝他的胸部刺去。“听着,你这个公驴,你如果再在我耳边喷粪,给你上熏香和蜡烛就是小儿科了。”
贾兰德阴险地眯起眼睛。“你想威胁我,医生?”
“哦,是又怎么样?”夏莉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可是说话算数的。”
“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贾兰德阴笑着说,“要是换做我是你的话。”
“哦,亲爱的,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吓唬你。”夏莉突然像《小鬼当家》中的那个孩子,一边一只手夹住面颊,五指并拢向外张开作两耳招风状里外晃动了几下后,立即放下双手,再次翻脸愤怒地盯着贾兰德。“也许我真该好好地警告你:假如你不远离我,厄运就会发生。告诉你,是在你身上发生厄运。”
“如果世界上还有人会威胁别人的话,那也应该是我威胁你。昨天夜里,你居然设计要把我给杀了。”
“我没有想杀死你,没有人能杀死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
“随你怎么去辩解吧,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你昨天夜里确实穷尽心思,想把我揉成一个团,是不是?你觉得我被吸进你制造的那个风洞不会受到伤害,是不是?事实上,那 4e2a." >个该死的风洞把我弄得疼死了。”
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夏莉还是有那么一会儿感到良心受到谴责的。“我并没有想伤害你,我只藏书网是设法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照你这么说,你事实上倒是在帮助我了。”
“你说对了,确实是我在帮助你。”诚实又让夏莉补上了一句。“某种程度上是。”
“还是实话实说吧,医生,你是想把我送到地狱里去的。”
“如果你现在该去那儿,那就不是我的错。”
“我跟你这样说吧,请你从今以后记好了:我是不会去那个地方的。”
“问题是,严格地来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已经死了,你就必须到那儿去。你早就该去了。”
“我要是去了那地方,你就高兴了,是不是?你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你知道吗?我可不管你到哪儿去。只要你到其他地方做鬼,不干涉我的事,你做什么我不管。”
“什么?你难道不感谢我?对你新交的男友,我一直在提醒着你不要上当。是我在帮助你跳出火坑,夏莉。不要跟这种整天就会无所事事地待在床上的烂货搅在一起。”
夏莉听了这话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咬牙切齿地对贾兰德反驳道:“是我在帮你跳出火坑,是我在帮你快点上路,是我在帮你早日归附天国。”
“哦,说到这个事,你又想在我身上玩那些骗人的玩意儿了,是不是?告诉你,如果你要是再想跟我玩那些鬼把戏,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怎么个不高兴法?你的不高兴是不是就是从黑暗的角落里‘嗖’地一下突然冒出来?记住,你现在只是灵的外质①,知道吗?”夏莉脸上现在全是挖苦讽刺的表情。“你吓不了我,你现在是卡斯伯②。”
“卡斯伯?”贾兰德既吃惊,又是一副受到冒犯的神情。
“是的,你是卡斯伯。”夏莉又强调了一遍。
“医生,我俩心里都很清楚,我不是他妈的什么卡斯伯。你如果再耍弄我,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而且还是沉重的代价。”
“哦,我双腿在哆嗦着呢。至少说,听了你的威胁我应该双腿哆嗦,除非——你猜什么?”夏莉又一次把一根手指戳向了贾兰德。这一次,她把指关节深深地戳进了他宽宽的胸膛里去了,却几乎没怎么感觉到手指与他身体接触时所产生的电击感。贾兰德穿的圆领短袖衫看上去好像很真实,但夏莉的手指一伸就把它戳穿了。不但如此,她还能毫不费力地又把手指拔出。夏莉觉得手指戳穿的不是衣服,而是空气。夏莉感到很痛快,因为她看到贾兰德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与这样的痛快感受相比,那种手指与贾兰德身体接触时所产生的电击感简直就不值一提了。“你已经是没有实质的东西了,你的状态和水蒸气一样转瞬即逝。你除了玩点儿小孩耍赖的手段外,你现在还真的做不了其他什么事。”
“你再跟我摇你的熏香啊,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只会玩点儿小孩耍赖的手段?”
“哦,你觉得你还能干什么呢?点拨点拨我呀,为什么不说呢?狗东西。说得具体点儿啊,你究竟能做什么呢?”夏莉又挑衅似的朝贾兰德跨了一步,歪着头向上看着他。贾兰德低头看着夏莉,他们的鼻子几乎碰在一起了。贾兰德的眼睛看上去如同先前看到的大海一样碧蓝如洗。总之,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大活人,与夏莉所看到的其他活人一样,充满了生命活力,虽然他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生命了。“你会叽咕抱怨?你会把镣铐弄出响声来?你还会什么啊?”
贾兰德沉下了脸。“医生,我知道你是想把我送到斯泼克维尔③去。我觉得你这样做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是你做不了这件事,我就可以玩点儿小孩耍赖的手段,帮你把我们今天晚上这个三人游戏的问题解决掉;要么你成功了,那我今天是怎么来的,我就自己怎么回去。但是,我下一次一定要带点什么东西来。我要带一个在雾霭中游荡的恶魔,或者一个受到诅咒的幽灵,他会帮助我让你受到折磨的。而且那只是开始,我说话一定算数。”
“你不可能再带什么东西回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呢?”
“因为事情发展的规律本来就不可能这样。”
“那你知道事情发展的规律该是什么样呢?你死过吗?你没有。我来告诉你吧,医生,你懂个屁。”
“我——”夏莉刚要继续说下去,卫生间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位有了年岁的太太。她满头银发,身上穿着一件丁香花图案的连衣裙,连衣裙的下摆盖过了她的膝盖。老太太看上去也许有70岁了,中等偏瘦的身材,面慈目善,背稍许有点驼。当卫生间的门在她身后弹回关上后,老太太透过贾兰德的身子看到已经站在卫生间里的夏莉,当然,贾兰德的身子在老太太的面前只是薄薄的空气而已。
“哦,你好啊。”老太太主动跟夏莉打了招呼。可是,夏莉却站在那儿愣住了。夏莉心里清楚: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看不见贾兰德。夏莉心里还清楚,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卫生间里还有这么一个彪形大汉的存在。对夏莉来说,贾兰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现在就站在女厕的中央,离她只有几英寸。可是,老太太却从贾兰德的躯体当中径直穿了过来,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当夏莉朝盥洗台走过去时,老太太还笑容可掬地继续跟夏莉搭讪着说,“这么美好的夜晚,是该出来玩玩,对不对?”
“是——是,确实是。”夏莉结结巴巴地应着,她这时也只能这样结结巴巴地才能把话说出来。夏莉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瞪得大大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惊恐,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进了卫生间的不单单是老太太一个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蓄着“骇人”长发绺、身着田径服的男人!只见这个长发幽灵一头穿过卫生间关着的门——绝对是“穿”过,好像门上坚实的金属门板根本就不存在——手里抓着一把令人胆寒的刀,一边尖叫着“告诉我钱在哪儿”,一边冲向了老太太。他一到老太太背后,就凶狠地挥舞着刀向她后背上砍了下去。
夏莉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她先是准备大喊一声,提醒那个老太太注意,又在话还没有出口之前,赶忙用手盖住了嘴。她想跟在这个正在准备对老太太实施攻击的长发幽灵后面走过去,却被吓得僵在了盥洗台和女厕之间的门槛上。夏莉心惊肉跳地看到长发幽灵的刀刺穿了老太太的连衣裙,直达她的后背,但老太太却毫无知觉地钻进了马桶间里去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就像响雷炸开似的,空气中充斥着暴力。
“看你个——”贾兰德先是出现在夏莉的身后,他刚准备开口说话,突然看到长发幽灵——幽灵就是幽灵,夏莉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太太后面跟着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幽灵——挥舞着刀向夏莉扑了过来。刹那间,长发幽灵的目光与夏莉的目光相遇在了一起,夏莉看到他眼睛里充满了野性、疯狂、惊怵——还有令人胆寒——的眼神。长发幽灵也发现夏莉能看见他,因为他凶神恶煞的脸上所露出的表情证明了这一点。
当他们的眼神碰到一起时,长发幽灵立即高高地举起刀子,朝夏莉砍了过来。
“婊子,钱放在哪里?”他尖叫着,脸被狂怒扭成了一团。但是,除了尖叫声以外,正在发生的这次袭击并没有产生任何声响:没有脚步在瓷砖地上走动所产生的摩擦声,没有身体在空气中移动所产生的忽忽声,也没有衣服飘动的窸窣声。
什么声音也没有。因为那里没有有形的东西。
肾上腺素刹那间注满了夏莉的整个血管。但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还没等她鼓起勇气呵斥长发幽灵放下屠刀,说出“你是死人,你应该放下屠刀”之类的话,甚至还没等她有时间挪出门口,只是怔在那儿喘气的时候,贾兰德突然一步跨到夏莉前面,像一根桩钉在了夏莉和就要对夏莉实施攻击的长发幽灵之间。贾兰德的躯体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锻炼的,腰部以上呈V字形,臀部很像运动员,又小又紧,双腿上的肌肉看上去既结实又富有弹性。他双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让肩头看上去更加宽大、更加力大无比,像全国橄榄球联盟赛中蓄势待发的中后卫球员。
“该死的,往后退。”贾兰德的幽灵对着另外一个幽灵吼道。但是,那个长发幽灵没有听他的,他们两个于是交上了手:长发幽灵手上的刀直指贾兰德胸膛而来,贾兰德反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腰,他们两个搅在一起消失了。
噗地一下消失了。
马桶间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尽管心在怦怦地狂跳,哆哆嗦嗦的夏莉还是挣扎着让自己突然翻江倒海的胃平复了下来。她趔趔趄趄地往前走了几步,赶紧就近挨着墙壁靠着。走出马桶间的老太太看到夏莉,又对她笑了笑后走到盥洗台前打开了水龙头。
夏莉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一阵窃喜,她希望流水的声音能够盖住她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显然,这位老太太根本没有觉察到,刚才在她身边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嗨,宝贝,哪儿不舒服吗?”老太太用肥皂擦手的时候,看到映在镜子里的夏莉。
夏莉对老太太的关心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从镜子里也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因为潮湿,平时光滑平顺的头发有了些波浪,但并不影响她一头栗色头发像瀑布一样挂在肩上。天蓝色的衬衫配黑裤子,对于周末外出的装扮而言,似乎有点过于“办公室”气了,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样式还是配得上眼下这个场合的,并且还凸显出她的健美肌肤和苗条身材。可问题出在了她的脸上。镜子里的她,脸上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呆滞,绷紧的皮肤使得颧骨看起来比平时显得更高,下巴显得比平时更方。其实,尽管夏莉身材不错,可她的脸本来就显得圆了点,脸色显得红了点,再加上细长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给人一种过于天真的印象,这也是别人很难把她当回事的原因之一。可今天夜里这个时候,她脸看上去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反射在镜子里的脸上一片惨白,双目圆瞪,嘴唇抖个不停,一副被吓破胆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她看上去就像……就像看见鬼了。
哎,是看见鬼了,事实上还是两个。
当夏莉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时,她的惊慌失措化成了内心的一丝苦笑。片刻之间,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古怪,但我还是想知道……在上个星期或者更长一点时间里,你是不是遇到过一次暴力攻击?”夏莉问道。搅动不已的胃让夏莉的声音显得有点单薄无力。“遇到……遇到过一个蓄着‘骇人’长发绺的人?”
恐惧突然钻入了老太太的眼里,她顾不得水龙头还在流水,猛然从盥洗台边转过身来看着夏莉。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的?”
“没事的,不要怕,我只是……”夏莉飞快地在头脑里思考着。“我……我想我好像见过你,还有那个蓄着‘骇人’长发绺的人,是在报纸上见的。”
“我们的事情没有上报纸,我们没有声张,我们怕引起什么强烈反响。警方说我先生做得很对。那个家伙是自己闯到我们店里来的,他要杀我们,乔治是被迫开的枪。”和夏莉刚才的反应一样,老太太的面色也变得惨白,她站在那儿浑身发抖。“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一边问夏莉,一边侧着身子从她身旁擦过去,她显然是想抢在夏莉前面溜出洗手的地方后赶快逃离卫生间。夏莉知道,要是她告诉老太太,说被她丈夫开枪打死的那个暴力抢劫犯的鬼魂现在附在了她身上,不仅毫无用处,老太太也不可能会相信。
再次飞快地在头脑里思考。
“那就对了,我应该是在警察的报告中看到的。”夏莉对着老太太逃跑的后背说。“你瞧,我翻看过那些文件。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在翻看文件的过程中看到过你的照片的,并且记住了你的脸。”
“我不记得哪个人给我拍过什么照片。”老太太用力推开卫生间的门,却又转过头来看着夏莉说,“警察说过,我先生是不会受到起诉的,他是被逼无奈开的枪。”
说完,老太太消失在了卫生间的门外。
“我知道。”夏莉轻轻地在她背后喊道。卫生间的门又弹回来关上了,她屏住呼吸站在卫生间里面等着。假如长发幽灵还在附近,他现在应该现身跟着老太太去了。还有贾兰德——他在哪儿?
两个鬼魂幽灵是不是互殴致伤了?夏莉从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他们两个幽灵刚刚气吞山河地进行了一场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殊死搏斗(殊死?或许应该用其他什么词来形容发生在死人之间的战斗),那个让人不安的景象还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跳跃闪动着。夏莉烦躁地摇着头,努力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脑海里赶走。
担忧那些自己无力控制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龙头上的水还在流个不停。夏莉在往盥洗台跟前走过去的时候心里想,贾兰德刚才最起码说了一句真话:她对人死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还不够了解。她看到的鬼魂幽灵一旦从她的周遭世界离开,任何事情皆有可能发生。
她的胃部依然没有平复,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闹事。她把手掬成勺状放到水龙头下,满满地捧起一手水送到嘴里一口喝了下去。照这样又捧了一口水喝下去之后,夏莉感觉好多了。就在她伸手准备关上水龙头时,贾兰德在她身后说话了。
“你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啊,医生。”他的声音好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深藏着什么你男友不知道的秘密啊?我是说,除了我,除了那些鬼魂幽灵在你身边咬耳嚼舌的事情之外,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啊?”
与往常不同,夏莉这次见贾兰德回来,反而非常高兴。她一把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贾兰德没有被那个躁狂的长发幽灵给杀了——或是被他撵走了,甚至是其他什么可能发生的可怕结果。
但夏莉马上又抛开了对贾兰德的关心——不管她的关心是如何的短暂、如何的微小。
“你难道就不能去做做其他人的跟屁虫吗?”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地凶狠。
贾兰德扬起眉头。“咦,你应该这样说:迈克尔,谢谢你帮我阻止了那个拿刀伤我的坏家伙。”他那种玩世不恭的调侃腔调气得夏莉瞪起了眼睛。它——也就是他——又让她的神经绷起来了。“你应该说,我真的感谢你,真的。”
“他不可能伤害我,就像你也伤害不了我一样。”她对这一点(几乎完全)确信不疑,因为她已经在这个鬼魂幽灵流连的世界里生活了够长的时间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已经是无形的了,记得吗?”
“你说的这些,打死我也不会信的。”贾兰德一个肩头靠在墙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夏莉。假如不是夏莉确信他肯定已经死了,她还是难以说服自己相信面前站着的是个死人。她的胃现在反而开始安静下来了。“不过怎么说呢,我还是很乐意帮助你的。”
“我可没说要谢谢你。”
“那是我原谅你缺少礼数。”
夏莉咬着嘴唇问:“那个拿刀的家伙怎么样了?”
“他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一路打到斯泼克维尔去了,正好跟一个夜叉捕快撞了个正着,他被夜叉捕快给逮走了。我很幸运,熟门熟路地就溜掉了,从去的那个洞里又潜了回来。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这个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啊?”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长发男人几天前到他们店里去打劫,被老太太的丈夫开枪打死了。可是,他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他现在懵掉了,只会来回重复着他生命中最后几分钟里所发生的事情。”夏莉耸耸肩说。“有的人死了后就是这样的。”
“天哪,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一直能够看见他们这些蠢货啊?”贾兰德好奇地看着夏莉。
“噢,是,一直……是……”夏莉在每个字上都加重了语气。她又目光犀利地看着贾兰德,那意思是要告诉贾藏书网兰德:也包括他在内。
“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一种奇妙的经历。不过——”贾兰德不安地看了看四周说,“该死,我最近来女厕的次数有点多了,已经大大超过了我想来和要来的次数了。你是不是喜欢泡这些娱乐场所啊,酒吧?夜总会?”
“我不喜欢到这些地方来。”夏莉回答道。“我肯定不会在白天该工作的时候来这些地方。晚上我一般回家——如果不回家,像现在这样出差在外,我一定会待在我住的地方。我讨厌足球,但是,你自个儿照样可以到那些地方去。事实上,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去吧,门在那儿。”
她伸手指向卫生间的门。
“你好像觉得我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对不起,医生,我好像每次冒出来都吓着你了。但是,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样,我在哪儿出现,我自己是没办法选择的,我一说从哪儿冒出来就冒出来了。到目前为止,我都是碰巧在你附近冒出来的。”
夏莉惊恐地看着贾兰德,他好像一头竖起耳朵、翘着尾巴的动物,露出随时准备投入打斗的架势。突然间,一个可怕的想法——不,不是可怕的想法,而是真实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大脑。夏莉无法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噢,上帝啊!”她不住地摇着头。“噢,不,不,不。”
“怎么啦?”
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让我无法相信,你现在竟然附在我身上了。”
第十六章
好像生怕得罪夏莉似的,贾兰德怯生生地对她说:“我是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医生。但是,你说我附在你身上,是吗?不是的,我不是附在你身上,我是附在我的狗身上,附在我的狗哈里身上,我——”
“不对。”没等贾兰德把话?说完,夏莉就把他打断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你现在确实是附在我身上,就像那个拿着刀的长发幽灵附在那个老太太身上一样。我只能用‘附在’这个词来描写这样的状态。在这个世界里,有的人死于突如其来的暴力,你就属于这种情况。这种人死的时候,灵魂往往会附在附近的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身上。我觉得这大概是一种不愿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某种表现方式吧,这些暴死的人还想抓住他们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多盘桓几日,这样就等于在心理上安放了一个铁锚,感觉有着落了。你死的时候,我碰巧正在给你做心肺复苏,你于是就附到我身上了。”
贾兰德瞪着双眼看着夏莉。过了一会儿,他歪了歪嘴说:“我跟你这样说吧:要是你上个星期之前吐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来,我就会要你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了。这样不好。”
从早年试图说服人们相信鬼魂幽灵在他们中间存在时开始,夏莉就已经习惯了别人不相信她的话了。但是,贾兰德不同,他必须相信她,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她发现今天这个事情的发生倒是一个不错的改变。
“哦,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里。”
“你是说,我,跟你,拴在一起了,是不是?灵魂的橡皮筋把我们拴在一起了?我们拴在一起,是因为你没能把我的性命救过来,是吗?”
“你没听过‘好心反遭雷劈’吗?”
“你是不是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坏了,医生?要不然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这儿撞上大运了?”
夏莉正准备回击他,但想跟他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转而摇摇头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当时听到了你说的话。除非我没能全听到,我知道你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可想了。”
“我说你真的该走了,去拥抱来世的生活吧。不管怎么说,你迟早都要走的。”夏莉的笑容没有刚才那么亲切了。“我很乐意帮助你上路。”
贾兰德从倚着的墙边上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又想在我身上玩什么鬼把戏……”
“你知道你应该干什么去了吗?我们两个都很清楚,你现在再也不是什么杀手了。当然,你的幽灵还想做杀手,可是,你的肉体,哦,等一下——你的肉体已经消亡了。”
贾兰德给夏莉投来的目光告诉她:他讨厌听她说这些话。“难道你就不惧怕我,医生?是这样吗?”
“我会惧怕连环杀手的魂灵像拴着链子的宠物狗一样跟着我吗?要我老是面对你这样一个东西——注意,我说的是东西,不是人——而处于恐惧之中,你是不是觉得我发疯了?”
“是的,你是发疯了。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歇斯底里的,医生,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无法伤害我。卡斯伯。”
“即使我能伤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做的。”
“你真的很逗。看看吧,自从你死了后,你就一刻不停地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威胁。”
“如果说我威胁你,那也是发生在你想用巫术把我从这个世界赶走之后。告诉你,不要再干那种蠢事了,我们两个应该和平相处。”
“我可不要跟你和平相处,我只要你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之间再也不要发生什么私人之间的联系,你已经把我的生活搞得够复杂的了。”
贾兰德的眉毛蹙到了一处。“医生,你害怕我在你的爱情生活中插上一杠子,是不是?”
“我害怕你成为人人讨厌的东西——你现在显然就是一个人人讨厌的东西。”
贾兰德看了夏莉一眼,那意思是警告她注意点。“你要是再打什么鬼主意想把我甩掉,你……”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清楚地说出了他憋着没说的话。
“你又在威胁我了,是不是?”夏莉见贾兰德横起了眼睛,赶紧高举双臂,摆出一副求和的样子。“别担心,我再也不会把你甩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我来说没有这个必要。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鬼魂幽灵留在这个世界上流连盘桓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在你来说,你需要时间来让你的大脑接受你已经死亡的事实。一旦你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你就会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需要别人帮着做点儿什么吗?我就这么……离开?”贾兰德看上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这就对了。我所遇到过的那些鬼魂幽灵——他们突然有一天就这么消失了。根据我的推算,你最多——也就是那么四五天。”
贾兰德眼睛盯住夏莉骂道:“去你妈的。”
“你在跟谁说话呢?”卡明斯基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夏莉吓了一跳。夏莉正全神贯注地在跟贾兰德说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女人走进了卫生间。卡明斯基正站在盥洗台与女厕之间的门口看着夏莉,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透过贾兰德躯体才看到夏莉的。如果卡明斯基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家伙,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她今生今世遇到过的最性感的人。至少夏莉觉得贾兰德是最性感的人,他活力四射,高大的身躯现在占据了卫生间的大部分空间。
“我在自言自语。”天哪,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说谎,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她飞速回忆刚才说到哪儿了,她知道卡明斯基很可能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果你要用这里的设施,你还得往前走几步。我们必须抓紧,贝莉·埃文斯就剩大约4天了。”
“你叫什么名字?糖卷?”贾兰德拖着长长的腔调对着卡明斯基问道,卡明斯基当然是一个字也听不到。夏莉刚要发火,马上又怀疑贾兰德这样说话是否是冲着卡明斯基来的,他其实是要让她生气,因为她知道卡明斯基根本听不到贾兰德说的话。“医生就是不想介绍我们认识。”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卡明斯基告诉夏莉。“巴托利不放心,你已经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了。”
“哦哦,巴托利,”贾兰德像一个身处热恋之中的女孩一样,扑闪着眼睛看着夏莉。“他很会关心人啊,医生。真让人感动,真的。”
“那我们走吧。嗯,你头里走。”等到卡明斯基转身朝卫生间走去时,夏莉恶狠狠地瞪了贾兰德一眼。
“如果你还不闭嘴,我一定要用符咒把你赶走。我发誓,我一有机会就会做的。”夏莉努力压低声音,不让卡明斯基听到她的诅咒。为了增加说话的分量,她还故意从贾兰德的躯体中间穿了过去。主动投入贾兰德的电磁场里去,让她全身皮肤有种麻麻的刺痛感,头发也带上了静电,但她还是觉得这些不适的感觉是值得的,尽管她听到贾兰德在她身后发出窃窃的笑声。
在他们乘上越野车回斩魔山的路上,有一个想法逐渐在夏莉的脑海里生了根。一路上,他们几个一直都在讨论案子的事情,商讨着如何把众多的潜在嫌疑人——现在大概相当于一个小镇居民的人数——筛选过滤到可控程度的方法。
“还有一个标记是我们要关注的——那些有精神病史的家庭。”夏莉边说边漫不经心地透过车窗看着车外。夜晚的海滨路景色迷人,汽车在双向通行的路上形成了两股相反方向的车流。大海和大海上的天空都隐藏在深蓝色里,挂在地平线上的月亮,像咸味奶油糖饼一样又圆又亮。“查查那些家庭成员中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或精神分裂症的家庭,还有曾经接受过电休克疗法的人也要查一查。在这些家庭中,可能会有成员有精神病发作史;如果缺少这样的记录,酗酒、滥用毒品也可以作为查找的标记。”
“我们所查的这些人身上几乎至少都有一种你所说的‘标记’。”卡明斯基对夏莉的建议不以为然。夏莉无法看到卡明斯基的眼睛此时是不是在转个不停,但从她的语气来判断,夏莉知道这个女人会这样的。
“你说的这个情况是有可能的。但是,在你所掌握的潜在嫌疑人当中,同时具有一个以上,或者说,只有两个标记,我怀疑这样的人不会很多。”夏莉转过头来对卡明斯基说。卡明斯基和克莱因仍然坐在车子的后排,而第三排座位,也就是汽车最后排的统座上,坐的是贾兰德。他四仰八叉地坐在那儿,穿着靴子的腿搁在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坐的凹背座椅之间。贾兰德此时闭着眼睛,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像在享受着片刻的小憩。并不是说夏莉说贾兰德睡着了他就睡着了(鬼魂幽灵会睡觉吗?),但他至少现在安静下来了——夏莉现在最期望他能安静下来。她期望贾兰德在消失之前,最好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保持安静下去。“每个标记本身并没有多大意义。但如果多个标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些标记就会给我们发出警示了。当我们最终找到这个我们正在苦苦追捕的家伙时,你会发现他的背景中有一长串这样的标记,你就等着瞧吧。”
“你就去充当人类大脑探测仪吧。”克莱因对卡明斯基说。“你会在他们身上挖掘到很多秘密的,多得一定会把你吓得尖叫的。”
“目前我们所得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个乐队——‘聚宝盆乐队’——以及与这个乐队有关的人和事。”巴托利说。“我们需要对这个乐队的乐手、技术保障人员、管理人员,还有其他参与这个乐队巡回表演的人开展审查。卡明斯基,在你建立这样一个名单时,你要把那些你认为有嫌疑的人通通仔细过个堂,看看案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他们身在何处。另外,你不是已经找出了25个在过去15年里一直离群索居的人了吗?你可以把他们与这些人一起串起来审查。
“当然,离群索居的人不一定就是不守法的人。我们有可能在与一个模仿者打交道,所以,我们还是得把这些因素考虑进来。克莱因,你去做背景调查的时候,特别要注意与斯通医生所提到这些标记相关的线索,对那些同时具有多个标记的人要拿出来告诉大家——你要尽快把这个名单给我。我们必须谨慎行事,因为如果这个家伙还按照他的常规行事的话,那我们要找到的这个姑娘现在应该还活着。我们不想因为我们的行动而惊动他改变主意,提前动手杀人。”
“那现在谁去充当人类大脑探测仪呢?”卡明斯基在一旁嘀咕着问克莱因。
“嘟——嘟——嘟。”克莱因压住自己的声音模仿着闹钟的提示声。
“弟兄们,集中点注意力谈正事好不好?”巴托利从后视镜里对他们蹙起了眉头。“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呢。”
“遵命,头儿。”克莱因马上应道。“知道了,背景检查、标记。”
“对于如此数量庞大的潜在嫌疑人,我知道你不是要我一个个地去讯问那天晚上他们去哪儿了,是不是?”卡明斯基冷冷地问道。
“那还用说吗,你觉得呢?”巴托利从后视镜里看着卡明斯基说。“去审查他们的工作档案、通话记录和信用卡记录,先从这些方面入手。即使发现了这个家伙,我们也不能让他马上觉察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在确切掌握失踪女孩的下落之前,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惊动他。”
“你们难道就不能先把他抓起来吗?”夏莉反问道。她以前没有参与过这一类的调查,从法律执行的角度来看,夏莉觉得他们只要一弄清某个坏人的身份,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把他逮起来,那才是正道。
巴托利摇摇头说:“聪明的人从来都是只做不说的。他们这些人比律师还要鬼精,善于利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即使我们把他抓起来了,我们也没有有效的办法让他说出他把那个女孩子藏到哪儿去了。”
“你看,对我们来说,水刑又不能用了。”卡明斯基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对他说:‘请你告诉我们’……”
像刚才那样,巴托利又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卡明斯基一眼。“我们相信,我们有能力抓住这个凶犯,我们也一定能抓住他,给这个疯子的行为画上一个句号——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姑娘活着救出来,那我们就玩偏了。我们现在应该是先把可疑对象找出来,然后跟踪监视他,直到他所说的或者他所做的能够帮助我们找到贝莉·埃文斯。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该采取行动了。”
只要一提到那个失踪的姑娘,夏莉的心就会怦怦直跳。尽管她一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个姑娘的可怜模样,但是,贝莉·埃文斯失魂落魄、受尽折磨的形象总是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希望给贝莉传递这样的信息:我们来救你了。夏莉知道,只有把思维扳回到正常、不带个人情绪的状态上来,她才能为整个拯救行动带来更加积极的影响。
“噢,原来藏书网你们是遇到了杀人狂与失踪女孩这档子事了。”贾兰德这个时候拖着长腔插上话了。“你可以给我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啊。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感兴趣。”
夏莉感觉紧张不安起来,但她并没有马上对贾兰德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她知道贾兰德已经沉默了许久,没法再坚持下去了。对夏莉来说,贾兰德现在什么时候会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是没有选择的,她只能被动地去应付,直到他完全消失为止——或者说,直到她能够找到把他永远甩掉的办法为止。既然如此,夏莉也想看看是否可以让贾兰德发挥一点作用。
原先在夏莉脑海里生了根的那个想法现在已经长到10英尺高,开始开花结果了。
“大伙看看,我们是不是顺道在犯罪现场停一会儿?”夏莉问道。“我想再到小男孩的房间里去看看。”
第十七章
“你说的就是这个操蛋的小屁孩吧。”贾兰德双目喷火地看着夏莉问道。要是放在从前(比如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现在的模样应该是很吓人的。“我可不喜欢跟小屁孩搅在一起。”
贾兰德所说的小屁孩就是11岁的特雷佛·米德。这个长着一头金发的孩子蜷缩在卧室角落里的一把垫着棕褐色灯芯绒坐垫的椅子里,正全神贯注地玩着飞龙电子游戏。对他来说,那个电子游戏现在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好像恐惧和暴力从来就没有光顾过他或者他的家庭,好像他的一切生活都还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需要你帮我问他一些事情。”夏莉压低了声音对贾兰德说。她这样轻声地说话并不是因为她认为特雷佛·米德会听见她说的话。夏莉完全可以肯定,就像大多数人看不见特雷佛、听不到特雷佛说话一样,特雷佛·米德也看不到其他人、听不到其他人说话。她之所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是为了不让她周围的活人偷听到她说的话,虽然跟着她进来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被她关在特雷佛卧室的门外了。在他们到达米德家租住的这幢海景房时,房子的大门仍然锁得紧紧的,犯罪现场的封条还贴在门板上。房子外面的车道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巡逻车,车里坐着的两个警员没有房子的钥匙,巴托利他们也没有钥匙,这就意味着巴托利必须打电话给地方警察局,让他们来开门放他们进去。哈尼带着一个助手和两个没精打采的警员开着巡逻车赶了过来,他介绍说他的助手名叫盖里·西蒙。哈尼、巴托利和克莱因跟着夏莉上楼站在过道里等着她,其余的人也到了房子里面。之前和他们一起的卡明斯基已经在中心指挥部先下了车,她要去解决一些疑问,好让其他人可以在她工作的基础上去进一步解决问题。夏莉告诉巴托利,她需要单独在房间里待一会儿,让她能对这个袭击者做进一步的思考。此时,夏莉已经在房间里了,准备做她来这儿想做的事情。
夏莉要做的事就是把贾兰德带来,看看他能不能再从特雷佛·米德嘴里掏出点什么新的信息。
“你要我跟一个小屁孩说话,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呢?”贾兰德怨气冲天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真是个自恋狂,一头投机取巧的公驴。”
“骂得好,医生。可是,你的诅咒顶个屁用,我还是不会跟这个小屁孩说话的。”
夏莉咬了咬嘴唇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我要你想办法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个什么五天之内消失的说法有根据吗?你赶快想办法给我破解掉。”
“对不起,我无法做到。”
贾兰德手臂抱在胸前耸耸肩。“我也无法做到。”
夏莉心头的火气在咝咝作响。“行,我会试着去做做看。”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贾兰德摇摇头。
“别再跟我打哈哈了,医生。你以为我听不出来,是吗?我要的是直截了当的同意。”贾兰德生气地沉下脸。他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却让人直觉没有商量的余地。
“相信我,我会尽力而为的。”
贾兰德的目光打量着夏莉。
夏莉带着完全被激恼的语气对着贾兰德说:“如果我说一定能做到你要我做的事,那我就是在说谎,而且你也一定会知道我是在说谎。那种事情也许根本没有可能,但你也许是一个特例,你有可能就是那种鬼魂幽灵,就留在地球上不走了,就像……就像白宫里的亚伯拉罕·林肯一样。”
贾兰德看上去无动于衷。“是的,也有可能我不会像他那样呢。”
“关键是你应该相信,任何事情都有自身规律。”
“你知道吗?我现在所缺的就是信任。你说吧,你是打算准备使用魔法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呢,还是就不想做?”
“这不是一件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那你就自己跟那个小屁孩说话去吧。”
“他听不到我说话。许多鬼魂幽灵看不见活人,就像活人看不见他们一样。”夏莉急切地跟贾兰德解释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根筋,你先去做做看,好不好?你的要求,我肯定会尽力而为去做的,行不行?我说话算数。”
贾..
兰德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同意帮夏莉这个忙。“那你要我说什么呢?”
夏莉能够感受到,贾兰德事实上不太情愿照她的意思去做这件事,因为他不想跟一个小孩子打交道。想到马上要去开始与一个暴死的儿童鬼魂幽灵对话,贾兰德浑身不安。
“你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夏莉感觉一阵心痛感袭来,胃也开始搅动翻滚。(在夏莉所见到过的所有鬼魂幽灵中,现在唯一能让她免受这种痛楚的是贾兰德。如果需要什么证据的话,眼前的情形就可以证明:她刚才一踏进特雷佛的卧室,就情不自禁地恶心。)在巴托利打电话给警察局要他们开门的当儿,夏莉已经把情况简明扼要地向贾兰德做了介绍。当然,夏莉只是让贾兰德了解了一些必要的信息,例如,她故意隐去了连环杀手、特雷佛的年龄等细节。“他叫特雷佛,你去跟他尽可能多地了解些情况。如果他提到行凶的人,尽可能地让他描述得详细些。”
“你要我去问这么小的一个死人,让他去描述杀了他和他全家的那个家伙?”贾兰德又一次双目喷火地看着夏莉。“可是,我不想我的脚一伸就把小孩儿给吓着了,医生。假如我把他吓昏了怎么办?”
“别磨蹭了,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行不行?”夏莉向贾兰德瞪起了眼睛。勉强吃下去的晚饭开始在她胃里不安宁了,她不知道巴托利他们还会让他们(事实上,应该是“她”,因为巴托利他们并不知道贾兰德或是特雷佛·米德还在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们更不知道现在卧室里还有贾兰德和特雷佛他们两个)待在房间里多长时间。哈尼更是不欢迎夏莉又到这个儿童卧室里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有可能会耍态度。“快点。”
贾兰德还没来得及出声,特雷佛就朝他们站的.方向投来了恐惧的目光。夏莉和贾兰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看着小男孩端出一副随时准备丢下手中的游戏机钻到衣橱里去的架势。这和夏莉以前的观察一样,这个孩子一看到可怕的事情或是听到什么可怕的动静,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就是说,他随时准备复现他生命中最后那一刻的可怕情景。
特雷佛这回看到贾兰德了。夏莉知道那一刻又要复现了:特雷佛露出惊恐的神情,眼藏书网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开始聚在了贾兰德的身上。他一把扔掉手中的游戏机站起身来。
“喂,小家伙,别怕,”贾兰德对特雷佛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在哪儿?他来了吗?”特雷佛尖尖的童音里充斥了令人颤抖的恐惧。夏莉知道特雷佛所说的“他”是指凶手,他对贾兰德这样问,说明他知道贾兰德不是袭击他的那个人,这也就意味着他至少跟凶手照过面。
“别这样,小男子汉。听我的,沉住气。”贾兰德怨气冲天地瞥了夏莉一眼,随即朝时刻准备逃跑的特雷佛走过去。“我知道你遇上倒霉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你是谁?”
“我是迈克尔。”
特雷佛哆哆嗦嗦地把惊恐的目光投向关着的卧室房门。“我感觉我妈妈遇到倒霉事了。”他胆怯地说。“我听到了妈妈的尖叫,妈妈没事吧?”
贾兰德瞥了夏莉一眼。
“告诉他,他妈妈现在没事。然后再问他,他听到尖叫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夏莉轻声地跟贾兰德说。
贾兰德照着夏莉99lib.的话说了。
特雷佛舔了舔嘴唇。“我躲到衣橱里去了。那个家伙……”小家伙这时浑身上下开始抖个不停,他双臂抱住自己,蜷缩在带有足球图案的蓝色睡衣里,看上去是那么瘦小、那么弱不禁风。夏莉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他找到我了,他拿着刀。我……我尖叫了,跟他搏斗了,但他还是一把把我从衣橱里扯出来扔到床上,然后……然后……”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没容得夏莉再给贾兰德下什么指令,他就已经断然打断了特雷佛的话。真的很奇怪,贾兰德的反应竟然和夏莉准备对他说的话一模一样:没有必要让孩子在复述自己的死亡中再经历一次创伤。
“要他把行凶的人描述一下。”夏莉告诉贾兰德。
“那个家伙——他长得什么样儿,你还记得吗?”贾兰德声音异常温和地问道。
特雷佛的嘴唇抖了一下。“他个子很高,像个巨人。力气真的很大,他把我一下子就拎起来扔到了床上。他穿着……好像……一身黑衣服,像个野蛮的哥特武士,或者说,像哥特武士那样的人。我好像是掉入电影里才能见到的那种恐怖之中了,只是这一切都真切地发生在我身上。”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地不连贯了。“这是真事,是不是?”
“是的,孩子。是真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不可能再伤害你了。”
“问他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还有年龄,”夏莉在一旁急急地催着贾兰德赶快问。“他的脸是圆的还是长的?”
“那他的头发呢?”贾兰德又问特雷佛,“头发是什么颜色?”
特雷佛摇摇头。“他戴着帽子——你知道吗?是那种滑雪帽样式的。黑色的,我想想看,可能是深蓝色的——我看不到他头发的颜色。”
“赶快抓紧时间,贾兰德。”夏莉焦急地看着特雷佛,因为她看到孩子躯体的边缘渐渐开始虚化。在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孩子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弱,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贾兰德的眼睛也在盯着特雷佛。“他多大岁数?你看见他的眼睛了吗?”
“我不知道。比贝莉年纪大,大约跟我表姐考莉差不多大,我也说不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黑啊,真的黑得怕人,像僵尸的眼睛。哦,对了,他帽子上好像有个鹰的图案,也许是隼。颜色是白的——也许是黄的。”
“他脸长得什么样?胖还是瘦?”
“有点儿长,瘦瘦的。”
“他说过什么话吗?”夏莉又急着在后面催着问,因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特雷佛变得越来越稀薄透明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很清楚,孩子这个样子已经不容她再继续提问题了。夏莉注意到特雷佛的目光这时已经不在贾兰德身上,而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那东西在他右边的墙角落里,但夏莉在那里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但贾兰德似乎也看到了墙角落里的东西。像特雷佛一样,他也同样死死地盯着那个地方,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因为紧张绷得紧紧的。
“贾兰德。”夏莉又急急地催促他说。“问他行凶的人说了什么。”
夏莉的话好像把贾兰德惊醒了,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一脸责怪她不可理喻的样子。
“特雷佛,那个家伙说过什么吗?”贾兰德问道。
特雷佛的眼睛四处望了望说:“‘捉迷藏咯,嘿,我看到你了’,他的声音就像这样,吓死人了。他就像玩游戏似的打开了衣橱门,一眼就看到我缩在角落里。我才要尖叫,他就一声‘住嘴’,还有……”特雷佛的声音好像渐行渐远,他的目光也从贾兰德身上移到了他先前盯着看的角落里。“爸爸,是你吗?”
特雷佛的声音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夏莉感觉皮肤上又有了刺痛感,可是,除了原来有的,夏莉并没有看到房间里冒出什么新的东西来,但孩子显然看到了。
“赶快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其他什么事情。”夏莉看到特雷佛脸上绽开了笑容,又急急地给贾兰德下达了指令。贾兰德显然也在看着特雷佛看着的东西,他一动不动地眯着眼睛盯着同一个角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石佛。尽管听到了夏莉的要求,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连眼皮也没有朝她抬一下。
“爸爸!”特雷佛满脸泛光,远远地伸出双臂,欢天喜地地跑了起来。走了两大步之后,他就消失在薄薄的空气里了。
贾兰德满脸困惑地呆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特雷佛消失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感悟到夏莉正看着自己,才把目光移到她这边来了。
“该死。”他说。贾兰德此时的面色和语气一样冷酷。他从特雷佛消失的方向转身向夏莉走了过来。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夏莉问道。从贾兰德凶巴巴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定也让他十分不安。
“你知道吗?有个男人过来了,你听到那个小家伙喊的,是他爸爸来了。那个男人张开双臂对孩子说:‘过来,小特雷佛’,孩子就跑过去了。满意了吧?”
“哦,那很好。”原来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夏莉心头的悲伤好像减轻了许多。她一直担心特雷佛难以从他所遭遇的暴行中解脱出来,但现在看来,孩子的魂灵已经安息了,这在某种程度上让夏莉松了口气。“特雷佛的父亲来接孩子了,你知道吗?有爱心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很好!”贾兰德回应道,但他的语气与夏莉的语气完全不同。“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我知道,你是被吓着了。”看到贾兰德脸上的表情,夏莉又不自觉地恢复了职业习惯,她会在这种时候尽可能地对她的研究对象表现出同情与理解。“显然有什么‘弦’让你产生了共鸣。”贾兰德投在夏莉身上石头样冰冷的目光让夏莉感觉很不自在,但她还是忍住了。“你刚才看到的情景是不是勾起了你自己11岁时所经历过的往事?诸如那些与父亲,或者与父辈之间的往事?”
贾兰德现在的脸好像是从花岗岩里雕凿出来似的。“别跟我说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医生。我现在没那个兴致。”
“有时候谈谈往事能够帮助我们放松一下心情。如果你不愿意谈这个,那——”
贾兰德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夏莉的话。“你想知道是哪根‘弦’让我产生共鸣了,是不是?你想知道我11岁时与‘父辈’有过什么过节,是不是?我来告诉你:我一枪把那个狗杂种给崩了。”
夏莉被吓得愣在那儿,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贾兰德的身上。还没等她思维重新反应过来,贾兰德就大步从她身边跨过,径直从关着的房门中间一穿而过,消失在特雷佛卧室的外面。
夏莉的心诡异地跳动着。在贾兰德外表的怒气和蛮横下,她可以感受到深藏在他内心的巨大痛苦。
这引发了她的同情心。
对他的同情情绪又让她不安。
不能忘记他是什么货色。夏莉努力提醒自己。
现在就剩下夏莉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特雷佛的卧室里了。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白色的门板实实在在地竖在她面前。她盯着房门的门板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恢复了镇静。
她走出特雷佛的.卧室到了过道里。抬头望去,她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看到贾兰德。夏莉也不知道是应该担心还是应该感到轻松——但不管怎么说,她可以有时间来思考了。巴托利背倚在楼梯扶手上,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等着她,哈尼面色铁青地站在过道中间。巴托利一看她出了房门,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但哈尼还是一脸冷漠。
夏莉努力把自己刚才的经历深藏起来,不让它露出半点痕迹。“你生出什么新的思想火花了吗?”看到夏莉朝自己走来,巴托利不管哈尼如何冷漠,热情地迎上去问道。
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的精神状态哪怕留下一丁点儿痕迹,他们看了都会不顺眼的。她必须立即戴上职业姿态的面具来与这些人打交道。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起案件应该是一个模仿‘步道杀手’的人干的。”她不想再到主人卧室里多看一眼——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次承受鬼魂幽灵所带来的痛苦折磨——她于是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对巴托利,她可以把了解到的信息全部告诉他,但有了哈尼在一旁听着,她得小心翼翼地挑着说。当然,夏莉现在最不愿意巴托利再盯着盘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个、如何知道那个的。
现在要她马上编造出让人信服的谎话,恐怕一时难以做到。
“你下这样的结论有根据吗?”巴托利紧跟在夏莉后面,哈尼又跟在巴托利后面,他们一起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下半段几级台阶时,夏莉看到楼下面向海滨的漂亮客厅里,几个警员——4个巡警和哈尼的搭档,西蒙——正围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
“这个凶手在行凶时没有动用管道胶带。”夏莉紧紧攥住楼梯的扶手,回过头来对巴托利说。是的,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从一开始就让夏莉困惑,她是在脑海里回放特雷佛所描述的情景时发现管道胶带这个不同点的,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封在赫莉和她母亲嘴上的管道胶带。这是一个要点,她可以根据这个要点推断,这起案件应该是“步道杀手”模仿者所为,再次探访特雷佛卧室又为这个推断提供了更多的依据。因此,尽管哈尼听到他们的谈话,夏莉还是打算立即把这条信息告诉巴托利。“早前作案的‘步道杀手’总是会用管道胶带来封住受害者的嘴。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受害者喊出声来。”
电视机的声音显然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等到夏莉和巴托利、哈尼他们下了楼梯走到了门厅,客厅里几个警员才注意到他们过来了,一起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见鬼,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哈尼斥问道。
夏莉还没来得及编个理由回答哈尼,或者说巴托利还没来得及呵斥哈尼,客厅里所有正盯在电视机荧屏上的警员齐刷刷地一起挺直了身子。西蒙——一个和哈尼差不多大岁数的警员,留着一头淡棕色短发,长得人高马大的,看上去非常壮实——轻轻地发出一声哨音,转过身来看着他的搭档。
“卢,你过来看看这个。”西蒙招呼他们往电视机跟前走。“巴托利,你和那位女士也过来看看。”
他们循着西蒙的声音走过去,那几个警员稍稍调整了所站的位置,好让巴托利几个也能看到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帕尔默家的房子,影像色彩逼真,清晰度很高。夏莉一看到荧屏上的画面,心就开始禁不住地噗通噗通直跳:电视上正在播放回顾帕尔默一家遇害和赫莉遭掳后第二天情形的纪实片。
电视播放的画面都蚀刻在夏莉的脑海中,深藏在她的心底,就是警用黄色犯罪现场隔离带在微微海风中晃动的情景也和当年一模一样。她还记得那种声音——哗啦啦,哗啦啦——那时候,她正带着警察到处跑,带他们去看赫莉被铁链铐住的地方,带他们去看帕尔默太太被害的地方。那天夜里——袭击发生的第一个夜晚,也是她第一个整晚待在医院的夜晚——雨下啊下,好像没有尽头。
雨水里透出的全是蠕虫味,是死亡味。
“……几天前,‘步道杀手’把恐怖投向了外海滨路的一个居民小区。对这起连环谋杀案的调查出现了新的惊人机遇:早前‘步道杀手’命案中的最后一个幸存者现身破案现场。15年前,在北面稍远一点的一些海滨小镇上,接连发生了多起命案。在其中的一起命案中,一个女孩成功脱身,成了唯一一个从‘步道杀手’命案中死里逃生的人。”电视上的男主持人在向观众做着介绍。“我们这个地区沿海小镇的常住居民或常来这个地区观光旅游的人,应该都还记得那个17岁的姑娘。那起案件发生的当晚,她碰巧在遇害的那一家借宿。后来当那一家遭袭遇难时,她侥幸躲过凶手的魔爪逃脱了。那个姑娘”——夏莉看到自己十几岁时的照片简直惊呆了。这些照片是从她高中毕业年鉴中找出来的,正在荧屏上不断地闪现——“现在是夏洛特·斯通医生,一个精神病理医生和连环杀手研究专家。她应联邦调查局之召,已经来到这里,协助缉捕杀害米德一家的凶手和寻找17岁的贝莉·埃文斯现在的下落。到目前为止,贝莉·埃文斯已经失踪将近48小时了。”
荧屏上接着播放的是今天早些时候夏莉和巴托利匆匆走向越野车的镜头:巴托利抓着她的手臂,卡明斯基和克莱因紧随其后,周围的媒体记者雨点般地向他们抛来无数的问题。夏莉看着看着,感觉胸部发紧,胃直往下沉,脉搏跳得快要把屋顶掀翻了。
“你知道他们就女孩失踪后第一个48小时是怎么说的吗,克雷格?”女主持人加重语气面对观众向她的搭档发问。一边的摄像机先把镜头向后拉,推出新闻播放台宽大的背景,然后把画面切换到米德家客厅里。这时,围在电视机前的警员都在偷偷地看着夏莉。夏莉觉得自己被他们看得喘不过气来了,拼命把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但却又无力地挂在身旁。“如果他们不能在这个时间段里找到失踪者,那她被活着救出来的机会几乎不到一半了。”
夏莉强迫着自己去呼吸。看到哈尼看她的样子,看到他脸上的诧异,她故意昂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我也是这样想的。”她沉着冷静地说,转身从电视机前往门口走去。
第十八章
“我真的很抱歉,把你也拖到这个案子里来了。但我坚信,对于贝莉·埃文斯来说,我仍然认为你现在是这个失踪女孩的最大希望。”巴托利跟在夏莉后面一起走到露台上。夏莉这才感觉胃安定下来了,这是因为她眼下不必再去应对任何一个鬼魂幽灵了。尽管如此,夏莉仍然身心虚弱,双腿无力,头也很疼。她确实累了,不仅仅是肉体上。米德家租住的这幢海景房紧邻他们租住的海景房,就这么近在咫尺的距离,现在对夏莉来说,好像远得都不想走过去了。她于是倚在台阶旁的扶栏上想歇口气,也懒得再去观察贾兰德是否还在附近。她心里想,假如他还在的话,他们不一会儿肯定就会遇上的。夏莉眼下既看不到贾兰德的身影,也听不到贾兰德说话,她因此觉得他有可能就不在这儿了。也许特雷佛·米德在他身上勾起的情愫,把他弹回到天国里去了。
我希望是这样。
明明知道贾兰德会在那儿面临什么,夏莉还真的希望他到那儿去吗?
“我不会介意的。”夏莉说。
巴托利在她身后停下了脚步。“是真心话吗?”
天已经是一片黑黝黝的了。放眼望去,黑色缎子般的大海上是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月亮像一颗微微发光的珍珠,挂在亮晶晶的群星之中。从海上刮过来的风有点大,却带着暖意,还带着一股盐味。阵阵潮水带来的浪头无情地撞击着岸边,就像她的心在撞击着她的躯体一样。海滨上还有人在走动,他们的脸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个影子。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有可能什么人都是。想到这里,她马上局促不安起来。但是……
“真的,确实是真心话。”夏莉的手指紧紧扣在原木扶栏上,两眼茫然地向大海的方向望过去。她知道自己不仅嘴里这样说的,这也确实是她的真心话:不管参与到这个调查中来会给她个人带来什么样的痛苦,一想到贝莉·埃文斯,这些痛苦就不值一提了。如果她给搜寻行动带来的东西能够帮助他们拯救这个失踪女孩的生命,那她就觉得不虚此行了。“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和你们一起工作。如果我不来,我的生活反而会无法平静。”
“你已经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在茫茫无边的信息中,我们已经确定了一点:贝莉·埃文斯和她的朋友在遇袭前的一个星期里——也有可能是几个星期里,总之是在她被人掳走之前——她们曾经在桑德林饭店的舞会上出现过。不仅如此,要是你没有给我们提供嫌疑人手背上有一颗红心印记这样一条信息,那贝莉·埃文斯和她朋友一起去过舞会这条线索也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听了巴托利的解释,夏莉笑了,但笑得有点不太自然。她掉过头看了巴托利一眼,发现他正站在自己的近旁,高大精干的冷峻外形尽显男子汉的英气。夏莉怎么看他,怎么都觉得他就是那种她之前一直想要拥有的人。
他还穿着正装。这是多么理想的一个人呢!
“还有呢。”夏莉告诉巴托利,“我今天夜里还发现了更多的线索。但是,我不想当着哈尼的面说出来。”
巴托利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但他没有急急地去催问,只是跟着夏莉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了身后透着灯光 7684." >的落地窗上。落地窗上的窗帘没能把窗子遮严实,透过隙缝,夏莉看到哈尼、西蒙和其他几个警员围成一圈站在客厅里说着话,他们也许是在议论她。巴托利也注意到了这个情景,他轻轻地伸手抓起夏莉的手肘。当巴托利的手握在夏莉光滑的肌肤上时,夏莉马上感受到了这只手的稳实与温暖。
一只稳实有力的手。
“我们边走边说吧。”巴托利说。夏莉点了点头。
他们走在步道上时,巴托利对夏莉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夏莉一五一十地把她刚才所了解到的信息告诉了巴托利。在他们走路的当儿,她把自己——更确切地说,贾兰德——从特雷佛·米德嘴里问出来的所有信息,一点不落地全都告诉了巴托利。但是,她绝不肯说出她是如何获取这些信息的。
巴托利也没有追问。
“那我们又有了更多的与嫌疑人有关的基本信息了。这应该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白种男人,身高约6英尺1英寸,体重约190磅,年龄20多岁,瘦长脸,黑眼睛——也许是其他什么颜色,眼珠外凸——行凶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黑色或是深蓝色滑雪帽之类的帽子。”等到夏莉说完之后,巴托利把她的话做了归纳整理。“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线索。等我把你安全护送到我们的住处之后,我们就立即着手来核实这些信息。滑雪帽上有鹰或隼的图案——这有可能是一个什么公司标志之类的图案,或者是某个球队的球队帽。”巴托利耸耸肩,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个帽子是嫌疑人从哪个‘一元商店’的促销货里捡过来的,根本?99lib?t>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几乎肯定这次的凶手应该是‘步道杀手’模仿者的理由了吧。”夏莉抬头朝远处的大海看去,其实她根本不在意看到什么。自从刚才看到自己的形象出现在电视荧屏上,她就十分焦虑和紧张,因为她感觉那个取了赫莉性命的野兽有可能也在看电视新闻,他会根据电视上出现的照片,推断出斯通医生的成人形象。从此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完全剥光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任人宰割了。但是,当她现在把脑海里储存的这些信息碎片整合起来后,当她理解了刚才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后,她感觉自己的焦虑减轻了许多。特雷佛所提供的信息就像给她扔来了一条救生索,为她的思维指明了方向,她现在必须双手齐上,紧紧地抓住这根救生索不放。如果眼下这起案子的凶手确实是“步道杀手”的模仿者,他就不可能关注她,除非这个家伙长了一个比调查人员还要聪明的脑袋。
“你是基于嫌疑人年龄因素来判断的。”巴托利好像彻底否定了“步道杀手”在这起案件中再操屠刀的可能性。夏莉告诉巴托利凶手大概20多岁,因为她不记得在朱莉·米德众多案卷中哪儿看到过,朱莉有个姐姐,这个姐姐有两个20多岁的女儿。明天她要核实一下,看看其中一个女儿是不是叫考莉,然后再查一查考莉的具体年龄就知道了。当然,她刚才没有把特雷佛描写凶手年龄的话告诉巴托利,特雷佛说袭击者“跟我表姐考莉的年龄差不多大”,她不知道这个“差不多大”怎么理解。
“年龄看来是个关键点。如果凶手确实只有20多岁,那他就不可能是早前的‘步道杀手’。还有管道胶带、15年的蛰伏等,都能说明问题。”夏莉说。
他们几乎肩并肩沿着步道往前走着,夏莉稍稍靠前一点儿,肩头和手臂不时碰擦到巴托利的夹克。其实,夏莉很乐于巴托利这样亲近自己。在步道和海滩之间是延绵不断的沙丘和在风中摇曳的海燕麦草;步道的另一边是一长溜的灌木丛,灌木丛边上密密匝匝地长满了树木和其他植物。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他们好像一下子与世隔绝了。米德家窗户上漏出来的灯光和房车里冒出来的时隐时现的光线,只能勉强照到这条步道的入口和尽头,根本照不到他们两个现在所在的位置:他们俩被吞没在黑暗之中,周围的沙子像毯子把他们紧紧地包裹在中间。
在这样一个地方,杀手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
想到这里,一阵战栗从上到下灌进了夏莉的脊柱骨。她暗地里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当然不可能看到其他什么:除了守卫在米德家房子外面的警车外,还有一辆配有两名警员的警车停在房车的旁边。为了防止媒体的擅入,两家房子前面的路都被封锁了,只允许警方的车辆和人员通行。她知道他们还安排了许多其他警戒措施。当然,想到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男人身上带着枪,夏莉突然又感到一阵轻松。
“你的判断也许是对的。”巴托利的声音几乎被海风刮走了。“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我们始终要保证有一个人跟你在一起,因为你与那些陈年旧案的关联已经尽人皆知了。”
夏莉刚想开口辩解,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尽管她还不能确定,但她越来越相信,这起案子的凶手应该是一个“步道杀手”的模仿者。但是,这个想法非但没有让夏莉轻松,反而更加恐慌了。
那天夜里发生在帕尔默家的恐怖,已经像细胞似的深植于她的体内,成了夏莉永远无法摆脱的记忆。眼下这个案子的凶手,这个杀人犯,又一次唤醒了她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
“只要卡明斯基不和我待在一个套间里就行。”她装作打趣的样子应道。
“隔了个过道是相当近的,”巴托利点点头说。“但只要你一出这个房子,我们就必须有个人跟着你。即使像今天晚上这样短的距离,你也必须告诉我们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一定会陪你走的。”
“那样会让我发疯的。”夏莉说。“我习惯一个人行动,我喜欢跑步,我很想一个人去跑跑步。”
“那你就定个时间吧,我陪你一起跑。”
“你陪我跑?”
“是啊,时间由你来定。不过我喜欢放在早上,赶在上班前。”
“早晨6点半,明天就开始。”夏莉的语气里夹带着挑战的意味。她瞟了巴托利一眼,看看他准备如何应答。
“一言为定。”巴托利露齿一笑。“我——”
不知道他还准备说什么,但他的声音突然没了,那是因为一个人影从无边的黑暗中乍然现身,把他的话给打断了。这个人是从步道前面的路上过来的,他一身深黑色外衣与黑夜融合得几成一体,以至于他几乎扑到夏莉他们两个身上,夏莉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夏莉的心被吓得乱跳,她喘着粗气,差点蹦了起来。但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巴托利就已经把她猛地塞到身后,同时飞速出枪,瞄准来人吼道:“联邦特工,不许动!”
“别……别……我是约翰·普里斯。”那个人影自报家门后,突然刹住了自己,由于脚步收得太急,整个人差点儿翻倒在地上。当然,他也不是唯一一个正在挣扎着想要站稳的人:刚才巴托利猛地把夏莉塞到他身后时,夏莉的鞋后跟被脚下的一块木板钩住,摇摇晃晃地差点仰面朝天翻倒在步道下面的小沙丘里,好在她及时地抱住了巴托利的腰才稳住了自己。
“是普里斯吗?”巴托利严厉地盘问道。
“是,是。”对面的人影小羊似的回答说。“你认识我的,我是斩魔山警局的普里斯警官。”
“你来干吗?”巴托利的声音里透出厌烦的语气。在盘问普里斯的同时,他把手臂轻轻移到夏莉的肩上把她的身子扶正,好让她站稳。虽然夏莉明白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危险了,可还是心跳如鼓。她感觉自己脉搏的跳动比赛马的速度还要快,可腿却软得比意大利面条还要无力。夏莉倚在巴托利身旁看着他把枪收回到枪套里,任凭他的另一只手臂紧紧搂住自己:夏莉喜欢巴托利这样的姿势——她觉得这个时候有个依靠真好。
“哈尼派我来告诉你……”普里斯上气不接下气的话也说不连贯了。“……我们从监控录像中捕捉到一辆车,他要你们的人看一看。这段录像是星期三晚上……不对,是星期四早上,大概是……大概是凌晨4点的,是从离这儿不远的交通监控中弄来的,画面有点模糊。不过,他觉得你们或许能够把它搞清楚,并且从中挖到点什 4e48." >么东西。”.99lib?
巴托利的眼睛突然一亮,“哈尼在哪儿?”
“在汽车上,在那边的路上。我们正准备回镇上去,哈尼看到你和斯通医生在这儿散步,他要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你。所以,我就这样来了。”普里斯仍然结结巴巴地上句不接下句的,他急急忙忙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交给了巴托利。“哈尼说他明天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收获。”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说他不许任何人用电话来谈这个事情,他怀疑有些记者……或是其他什么人……会偷听。”
巴托利点点头。“告诉哈尼我谢谢他,我们会尽力的。”说完,他把光盘一样的东西塞进了口袋。
普里斯点了点,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巴托利目送着普里斯走远了,然后侧过头来看了看夏莉。夏莉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搁在巴托利的腰上,而巴托利的手臂则搭在她的肩上。在平滑舒适的棉衬衫下,夏莉感受到巴托利没有任何赘肉的腰结实有力;他温暖、结实的手臂搁在她肩头上,给她带来被保护的感觉。巴托利身上还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可能是洗涤剂或者柔软剂留在衣服上的味道,夏莉心想。
我们靠得这么近,是因为我刚才几乎被吓得瘫在地上了。一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几乎成就了一段罗曼蒂克,让夏莉对刚才让她惊慌失措的局面有了不同的感受。
“哎,我不得不承认,我刚才被吓得简直成了木头人。”夏莉从巴托利身边挪开身子,叹了口气说。
巴托利松开自己搭在夏莉肩上的手臂笑着辩解道:“我可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哦。”但他露齿一笑反而把他的内心给暴露了。
“你用不着这样客套。”夏莉说着抬脚往前走去,巴托利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走在了她的身旁。“自从我们相遇之后,我好像手足无措了。”
“如果你再进一步了解我的话,斯通医生,我可不是一个善于客套的人。”
夏莉抬头看看巴托利:他没有贾兰德那么高大,也没有他那么健壮、那么英俊。夏莉之所以生出这样的比较,只因为贾兰德是她最近靠得很近的一个男人(真是这样吗?)。但是,就巴托利的模样来说,他已经够高、够健壮、够英俊的了。更重要的是,他还值得信赖,非常稳重,性格又好。
“也许你现在该叫我夏莉了。”
巴托利脸上缓缓浮现出来的笑容告诉夏莉,他是乐意用“夏莉”来称呼她的。不仅如此,这笑容还告诉夏莉:他喜欢她。对夏莉来说,她很喜欢巴托利这样,因为她也喜欢他。
“夏莉,”巴托利在喊出她的名字之后说,“不过你也该叫我托尼了。”
“托尼,”夏莉跟着重复了一遍,并且对着巴托利笑了笑,这表明他们之间有进展了。还有,他们已经约定明天早上一起去跑步,这也是有意义的一步。但是,夏莉马上有点担心,怀疑自己是不是推进得急促了点,或者是不是一头扎进了自己还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里去而不能自拔了。她于是把目光移向别处,换上了最职业的口吻说:“我不太信任哈尼探长,他不是那种把他们发现的潜在证据交给联邦调查局的人,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有严重的本位主义。”
巴托利——不对,现在该叫托尼了——似乎对此也有同感。“是的,但他也有难处: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抓住凶手,他就要被这儿的媒体钉在十字架上了。作为地方上负责此案的探长,他是最上心投入的人,如果贝莉·埃文斯……”
巴托利看了看夏莉,拖长的声音渐渐没声了。但夏莉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如果贝莉·埃文斯死掉……一想到这个结果,她觉得空气中飘浮的任何有可能导致罗曼蒂克的暗示全都消失了,一团漆黑的夜晚骤然变得更加冷彻心扉,刚才深化与巴托利——托尼——关系给她所带来的快乐,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
托尼肯定也感觉到了这起案件给他带来的压力,因为从这时开始,直到他把夏莉交给还在房车里忙碌的卡明斯基,他们的谈话就局限在工作上的讨论了。和卡明斯基一样,克莱因这个时候也还在房车上忙着自己的工作。
当夏莉和托尼走进作战室时,克莱因和卡明斯基正坐在相邻的两台电脑前做着背景调查工作。他们两个正就一个因醉驾被捕的人是否值得关注起了争辩。中心指挥部外海燕麦草的哗哗响声,加上海浪的喧闹,盖住了巴托利和夏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克莱因和卡明斯基一点也没注意到他们进了房间。
“醉驾本身没有多少意义。”夏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克莱因见夏莉这么说,他得意洋洋地对卡明斯基笑笑,卡明斯基却很不高兴。托尼赶紧掐断了又要兴起的争辩,免得他们无休无止地争论下去。他简单地给他们介绍了新闻报道已经暴露了夏莉真实身份和哈尼碟片的事情,然后指示卡明斯基护送夏莉回到住所休息去。
“不要再争了,已经差不多半夜了,今天夜里就到此为止。”他又严厉地对卡明斯基加上了一句。
“你和克莱因——”她抗辩道。
“我们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也过去。去干你该干的事,卡明斯基。”
卡明斯基一脸的愠怒,尤其是她看到托尼把普里斯警官交给他的DVD光盘拿给了克莱因。克莱因随即把它放进了电脑的光驱里。
“还不快走。”托尼转过头来再次向卡明斯基下达了命令,因为他注意到卡明斯基还准备在那儿磨蹭。
卡明斯基只好服从命令,带着夏莉走了,但明显很不情愿。
“这样说来,你的伪装全被掀掉了,是不是?”卡明斯基像警察押着犯人似的,和夏莉一起到了他们租住的海景房,爬上楼梯走进了夏莉的房间。
“可以这样说。”
“不过别担心,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我们都有能力把他们挡得远远的。”
夏莉等着卡明斯基把房间快速检查了一遍。她现在真的累得没有任何心情了,急需防胃酸咀嚼片和..阿司匹林片的帮助。她的耐心也已经被磨光了,在这样的状态下,卡明斯基夹带着半是挖苦的语气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当卡明斯基检查完整个房间回到会客间时,站在门边上的夏莉终于发火了。“你是跟我过不去,还是你又犯了什么神经病?”
卡明斯基像听到一只猫学狗吠似的,吃惊地四处看看,眯起眼睛对夏莉说:“你今天用那些不着边际的理由,给我解释你是如何知道嫌疑人手上有颗红心印记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相信了,精神治疗法只有用来对付你这样的人才会起到作用。”
卡明斯基的话把夏莉镇住了,当然也不是完全的。“你是不是说你认为我把大家引入歧途了?”
夏莉对面的这个女人嘴唇抿得紧紧的。“也不是,但是……”
“‘但是’是没有用的。我对这起案子有我自己最具说服力的侦破方向,我认为不会有第二个。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夏莉打开门,外面过道里的灯光非常明快光亮,与房间里面的气氛一点儿也不协调。“如果你肯定没有什么鬼怪恶巫躲在房间里等着我,那我可就要在这儿跟你道声晚安了。”
卡明斯基看着夏莉,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门。
“晚安。”但她又转过头来,硬邦邦地丢了一句。
夏莉关上房门后上了锁。
她自己又飞快地把房间查看了一遍,看看贾兰德是不是待在房间里——没有他的踪影。她于是一脚蹬掉脚上的鞋子,赶紧找到防胃酸咀嚼片和阿司匹林片,一杯水把它们一起送下肚去了。尽管筋疲力尽,但头脑里还在不停地思考着案子的事情,让她很难一下子就能上床入睡,只好在那儿等着阿司匹林片慢慢地消除刀割似的头痛,让防胃酸咀嚼片的药效作用到胃部上去。夏莉还在为贾兰德担心,尽管她讨厌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在冲洗的当儿,她想到凶手手背上的红心印记应该相当防水,不怎么容易被肥皂洗掉,但她马上又决定把这个线索放一放,留着以后再去考虑。简单冲洗之后,夏莉匆匆地穿上睡衣和睡袍,抓起手提电脑,曲着身子,躺到会客间的蓝色大躺椅上去了。
她躺到那儿的目的是想利用这个时间快速浏览一下邮件。
她绝对不是在等贾兰德!贾兰德极有可能已经穿过了阴阳两界,再也不可能回头了——他已经一去不返了!她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一个正在焦急等待玩过头的少年回家的父母,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想贾兰德。
如果他从此消失了,那真是个解脱。
但是,在匆匆浏览了邮件之后,她还是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打开了她在电脑上专门为贾兰德建的文件夹。为了方便起见,当她还在华伦斯岭第一次把贾兰德作为研究对象时,就已经把他的案卷下载到手提电脑里了。
你想知道我11岁时与“父辈”有什么过节,是不是?我来告诉你:我一枪把那个狗杂种给崩了。
贾兰德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野性。现在这个野兽般的声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贾兰德的青少年成长记录里充满了暴力,连环杀手的这一标记在她所研究过的每个案例中都不会缺席,他们的成长过程本身就是一本案例教科书。夏莉隐隐记得,在贾兰德的个人经历中,够得上犯罪的记录就有长长的一串。她当时看到这些记录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留心注意。这个世界充斥了许多这样的野兽,数量之大,令人吃惊,贾兰德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但是,他现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她一个人必须单独面对的野兽。
这个文件很长,要是打印出来,会有砖头那么厚。夏莉急急地快速往下翻页,寻找他的少年犯罪记录。终于,她要找的内容映入了她的眼帘,对象:11岁,用死者的手枪枪杀了继父。
这项记录是一个社工用非常整洁的斜体字写在了“行为矫正人员接受书”的旁边。“行为矫正人员接受书”是用来把贾兰德送交乔治亚州少年犯罪管理机构的文件。贾兰德曾在那儿一直待到14岁后才逃出来。
整整的一段记录把表格的空白处全写满了,内容如下:
本案指控对象3岁时被斯坦和苏珊·贾兰德收养。在这之前,他从7个月大开始,即一直生活在托养之中。后斯坦·贾兰德离开家庭,苏珊·贾兰德即起诉离婚。苏珊·贾兰德再与巴里·戴维斯结婚,后者为本案的受害者。他们的婚姻起始于指控对象7岁时。警方记录表明:在本案发生之前,这个家庭就已经发生过多项暴力行为。苏珊·贾兰德·戴维斯指称本案死者为“疯狂的醉汉”,经常殴打她和本案指控对象。苏珊·贾兰德·戴维斯和巴里·戴维斯两人都有滥用酒精的记录,次数之多,难以统计。苏珊·贾兰德·戴维斯指称:在案件发生的当天夜里,死者在对她本人和本案指控对象实施殴打之后离开了家。在他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本案指控对象用12毫米口径手枪射杀了本案死者。此枪平时为家庭防御用枪。苏珊·贾兰德·戴维斯对本案指控对象射杀死者表示愤怒,正在申请放弃抚养关系。苏珊·贾兰德·戴维斯声明:本案指控对象是“一个下流的小狗屎”,她本人不愿再与他发生任何关系,因为他枪杀了她丈夫。
夏莉吃惊地发现,读完这个记录后,喉咙里像有块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更加吃惊的是,她并非是在为死者感到怅然,而是为这个仅仅只有11岁的孩子感到痛惜。他的母亲竟然把这样一个饱受虐待的孩子说成是一个“下流的小狗屎”,还要坚决放弃对他的监护权。也许那个时候正是他最需要母爱的时候,他的母亲却把他交给了青少年犯罪管理系统。这个管理系统是什么货色,夏莉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夏莉突然想到了母亲,那也是一个喝多了就难以对付的女人。但与这个女人相比,她的母亲应该被授予“年度母亲”的荣誉了。至少夏莉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被爱着的。
正当夏莉准备点击贾兰德文件的下一页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斯通医生。”这是卡明斯基的声音。
“来了。”卡明斯基的声音拉响了夏莉内心的警报。她把手提电脑往旁边的桌上一丢,爬起来就去应对来自卡明斯基的召唤了。还没等夏莉走到门口,她就听到钥匙在房门门锁里搅动的声音。卡明斯基似乎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她这一次没等夏莉放她进来,就自己开门闯进房间来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这样的动静终归不是好事……
一看到冲进房间的卡明斯基从头到脚仍然是一身正装,夏莉的心又开始跳个不停了。她们的目光瞬间意味深长地交织在一起,她从卡明斯基的脸上读到的全是麻烦。她一进到房间就急火火地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怎么回事?”夏莉看到卡明斯基抽出手枪,一副如临大敌神经质的样子。
“有人钻到你房间里来了吗?”面前的这位特工疾言厉色地问道。她把房间的门关上,更加小心翼翼地四处望了望后,对夏莉摇摇头,示意她待在原地不要动。她自己则双手端着手枪,蹑手蹑脚地穿过会客间,对家具的背后和房间的角落通通做了一番搜查,接着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厨房。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在里面。”夏莉向她保证说。
“就在你门外的过道里,我看到了一个人。我刚才从厨房里出来往房间走的时候,突然从眼角瞟到我身后有个人。我没来得及看清他去了哪儿,但他肯定还没有来得及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我——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跑进你房间里来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冒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犹豫的成分。夏莉感觉就在片刻之间,卡明斯基变得不太那么自信了。
“你看到了一个人?”夏莉眯起了眼,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她不能把这个可能告诉卡明斯基。“他看上去像什么样子?”
卡明斯基在搜查完厨房后,又把卧室再次搜查了一遍。“高个子,金色头发,壮实得很,很性感。”卡明斯基边说边把不信任的目光投向了夏莉,然后又把头伸到卫生间里四处看了看。“还光着身子。”
夏莉眨了眨眼睛。“光着身子?”
“一丝不挂。”
夏莉看到卫生间边上的空中,有一抹闪烁的亮光正在移动。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亮光,一边对着卡明斯基大声地喊道:“相信我,这里面不存在一个什么一丝不挂的男人。”
夏莉刚刚说完,只见那抹亮光变得实在了。没错,房间里确实有个裸体男人:贾兰德,当然是他——还是那身棕褐色的肌肤,还是那身惹人喜爱的发达肌肉。贾兰德一脸不高兴地看了看夏莉,随后自己遁进了卫生间。
第十九章
卡明斯基带着匪夷所思的神情从卧室出来,抓着枪的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这等于用肢体语言表明:她错了。
“还真是没发现其他人。”她的语气又好像是她极不情愿这样说,投向夏莉的目光里也充满了不信任。尽管讨厌卡明斯基不断地在给自己找茬儿,夏莉还是对她起了同情之心。
“确实没有啊。”夏莉表示同意卡明斯基的结论,并且极力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她能怎么办呢?现在把真相告诉卡明斯基并不是一个什么明智之举。
“我知道我确实看到了。”卡明斯基紧盯着夏莉。
夏莉耸耸肩。“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你要是在房间里藏着个男人过夜——”
“那不是我干的事。”夏莉立即义愤填膺地打断了卡明斯基的话,刚刚才在她身上出现的那么一丁点儿对卡明斯基的同情瞬间荡然无存了。“你真的看到男人了吗?”
“我看到了,我知道我确实看到了。”卡明斯基脸气得歪歪地大步向门口跨去。“他肯定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我要去把整个房子都搜查一遍。”
“难道报警系统没开吗?”夏莉问道。她是想帮这个女人省却点麻烦,事实上,她知道报警系统是开着的,因为她看着卡明斯基在他们进门之后推上报警系统开关的。
“开着呢。”卡明斯基拉开门一脚跨进了过道,飞快地把过道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一手抓住球形门把手回过头来对夏莉说,“也许我们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里面了,也许……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但是,我必须把它弄清楚。”
“我想你弄不……”
“锁上门,待在房间里。”卡明斯基没等夏莉把话说完,就噼里啪啦地扔下话后把房门关上了。
夏莉的目光愣在房门门板上了。不过,她马上明白过来了:她无法阻止卡明斯基去浪费时间。她于是把门锁上了。
夏莉转身到里面寻找贾兰德去了。
贾兰德赤条条地背对着夏莉站在卫生间里,双手舞动着想抓住挂衣钩上的浴巾。他显然正处于抓狂的状态,因为如果他是想在自己与浴巾之间建立某种联系的话,那他的运气就不佳了:他的手不但没有抓着浴巾,而且还从浴巾中间直穿过去了。
夏莉飞快地把贾兰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足以在记忆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宽大厚实的肩膀,肌肉发达的手臂,有力的后背,瘦瘦的腰杆,结实的臀部,还有长长的、看上去力大无比的腿,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非常养眼。他只要一动身子,浑身上下的肌肉就像波浪一样,一块推着一块地往上涌起。他头上潮湿的头发从前额一路平滑地向后梳去,发梢在脑后稍稍卷起,棕褐色皮肤在卫生间明亮灯光的反射下透出金色的光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贾兰德是不够的——用这样一个过分女性化的词来形容他是不公平的——但这是夏莉此时看到贾兰德后蹦进脑海里的第一个词。
危险是蹦进她脑海里的第二个词。
“你怎么能不穿衣服呢?”夏莉低声责怪道,但仍然担心会被还在门外继续搜查的卡明斯基听到。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感觉有人把我的衣服剥去了。”贾兰德怒气冲冲地说。当他转过身来怒视着夏莉时,她看到贾兰德右手臂二头肌上有一个文身:一条绿黑相间的眼镜蛇。对这个文身,夏莉只是一扫而过,她的目光全落在了贾兰德傲人的前胸上:又宽又光滑的胸大肌、惹人注目的六块腹肌,还有……
毫无疑问,他的样子一定会迷倒一大片的。
夏莉内心蠢蠢欲动,心旌摇曳,不得不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对她来说,这样淫荡的反应完全不是她的本性所在。
你怎么了?他不应该是你看到的第一个裸体男人啊。夏莉在内心的抗辩中,把自己不争气的反应臭骂了一顿。尽管不愿承认,但她还是在内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真是个美男子。
贾兰德昂首挺胸地朝夏莉走来,尽显健壮的体魄、瘦瘦的腰部和男子汉的狂野。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夏莉,夏莉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样子肯定糟糕透顶。十分钟前才从浴帽里放下来的头发,虽然用梳子马虎地理了理拢在了耳后,但仍然显得蓬乱不堪;脸上的化妆全都被洗去了,身上的白色毛巾浴袍只有腰上胡乱地扎了根腰带,小腿和脚光光地露在外面。见贾兰德离自己越来越近,夏莉两只手死命地抓着睡袍上的腰带头子,把腰勒得紧紧的,那架势像随时准备回击贾兰德的攻击。
“你要我把你干掉啊?”贾兰德在夏莉面前停下了脚步,吼叫着问。
“你胡说什么啊?没有的事。”夏莉至少没有像一个中学生那样张皇失措地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让她仍然难堪的是,自己的面颊上泛出一片潮红,因为她也许是有那么一刹那间有过这样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非常可憎。
贾兰德的眼睛似夏日的晴空一样蓝,眼球似玻璃一样透明,充盈着似被脱衣舞娘勾起的欲望。
“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夏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贾兰德的——她也不想知道——但所幸的是,她的怒火把她从眼下所处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你裸着身子出现在这儿,你要我怎么看你?”尽管夏莉压低了声音,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语气里透出的愤怒。“别瞎扯,我知道你什么也干不了,卡斯伯。”
藏书网他的目光里燃烧起怒火。
“噢,是吗?那就让我们来试试,看看到底行不行。”贾兰德伸出双手,想把夏莉拽到怀里去。见此情景,夏莉尖叫着往后直退,就要——其实,她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贾兰德的手并没有能抓住她,而是从她躯体中间直穿而过,明显地给她带来一阵深入骨髓之中的电击感。贾兰德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先是吃惊不已,继而暴跳如雷。
“看到了吗?”夏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夹带着讥讽嘲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感觉比刚才那一刻多了几分安全感。
“你高兴了,医生,是不是?”贾兰德的话听起来特别无力,太无力了。就在刚才那一刻,贾兰德的吼叫声给她带来的震颤和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攻击性把夏莉吓得几乎就要束手就擒了。可是,现在……
夏莉意识到,她对贾兰德再也不存丝毫恐惧了。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力量再给她带来身体上的威胁。
卡明斯基回头走进房间的声音打断了夏莉的思绪。她先是听到钥匙在房门门锁里搅动的声音,旋即又听到门被打开了,让她不得不丢下藏在卫生间的幽灵,到会客间里去应付这位联邦特工了。
“我找遍了整个房子,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卡明斯基已经打开房门站在了门道里,她一看到夏莉就说。“我来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一直担心下去。”
夏莉差点就要说自己刚才就没有担心过,但转念一想,还是及时地把这样的话吞了回去。如果夏莉从来就不认识卡明斯基在门外看到过的那个裸体男人,那她就不仅仅是担心的问题了:她极有可能会被吓得瘫掉的。
“也许你看到的只是个影子,或者是什么反射过来的映象。”夏莉主动地帮卡明斯基找下台阶的理由,因为她感到有点对不住她,觉得她经受了不小的惊扰。夏莉的眼角瞟到贾兰德这时也到会客间来了,他依然光着身子,依然是一身涌动的肌肉和一副恼火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让夏莉想要做点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坚持把注意力集中在卡明斯基身上。
“也有可能。”卡明斯基的语调告诉夏莉,她还是不太相信。但怎么跟她说呢?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解释吗?夏莉与这位特工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她可以肯定,卡明斯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果卡明斯基对被公认为是科学的精神治疗法不相信,夏莉可以百分百地肯定,卡明斯基也不可能相信黑夜里会跳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别担心,你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地方全是我们的人,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任何人。”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卡明斯基的身后,隔着卡明斯基的头,给夏莉送来了一个宽慰的微笑。夏莉一见托尼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托尼也已经回到这个房子里来了。感觉自己素面朝天,头发蓬乱,穿着睡袍就出门见人了,她不得不赶紧打起精神,对他回以一笑。她偷眼看到在房间的另一边,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从他正在做的事情上——该死,他正在做的事情跟她的手提电脑有关:他正在看她的电脑——抬起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有可能是我的幻觉。”卡明斯基告诉托尼,语气感觉有点尴尬。从她投向夏莉的怀疑目光中可以看出,她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夏莉明白,卡明斯基确实看到一个人了。“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我绝不会随随便便地把你们都喊过来的。”
“安全比抱歉更重要。”托尼说。“我们都累了,任何人都会有出错的时候。”
“都怪你晚饭的时候喝酒了。”克莱因从楼下什么地方喊过来,夏莉当然知道克莱因是在开玩笑,因为卡明斯基和他们几个一样滴酒未沾。
卡明斯基的双眉蹙到了一处,她的表情说明克莱因的打趣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我要去睡觉了。”她对托尼说。卡明斯基用那种不信任的目光又看了夏莉一眼,转身大步往她的房间走去。“嗨,小平头,去把你的头泡泡吧。”卡明斯基朝楼下的克莱因吼道。
“我爱你哟,瘦身特餐。”克莱因回应道。
“瞧他们两个,玩笑开得多专业啊。”托尼一脸无奈地对夏莉说。他看上去累过头了,眼边和嘴角布满了夏莉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皱纹,眼睛下面也出现了黑眼圈。但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刚毅果敢,精明能干,是那种一个女人被连环杀手袭扰时,希望他能伴在左右的男人。
“不好意思,把你的工作打断了。”夏莉轻轻地说。
托尼摇了摇头。“是该结束今天的工作休息去了。顺便告诉你,我们已经从哈尼给我们的录像中找出了车子的品牌和车型,但车上没有车牌,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车牌。”
“那就有问题了。”
“是的,”他对夏莉笑了笑。“别担心,夏莉,我们会想办法保证你的安全的。”
“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夏莉也对他笑了笑。“晚安,托尼。”他们的目光相遇在了一起:温馨、友好,夹带着许多弦外之音。站在夏莉身后的那个光着身子的连环杀手这时非常没有教养地发出了响声,惹得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到他所站的那个方向去了,打断了她与托尼的目光接触,那一刻的温馨和友好也随之消失了。
“晚安,锁上门。”托尼边说边把身后的门拉过来关上了。
夏莉锁上了门,转过身来怒视着不断给她制造麻烦的贾兰德。幸运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好多家具,使得她只能看到贾兰德肚脐以上的部分。没有了衣服的遮挡,贾兰德肚脐以下的那块部分肯定是有看头的。
“夏莉,托尼,”贾兰德阴阳怪气地对夏莉说,“你们两个有进步了嘛,医生。继续啊,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捧住你的手了。”
“穿上裤子。”夏莉吼叫着向贾兰德走过去,想把放在他面前的手提电脑抢过来。幸好电脑刚才处于休眠状态,他才没有能打开。
“你这里有?没有一条鬼魂幽灵能穿的裤子啊?”
“鬼魂幽灵能穿的裤子?”
“是呀,因为现实世界里的裤子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毛巾也不行,我刚才已经试过了。”
她停下脚步,手臂抱在胸前,疑惑地看着贾兰德。“那你的裤子呢?”
“我刚才到海滩上去转了转,后来我就想下到海里去游个泳。我看到了‘禁止游泳’的警告旗子竖在那里,那也没关系呀,因为我肯定我怎么也不会被淹死的。后来我就发现衣服不见了。当我还在海里像个软木塞子似的漂在海浪上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体重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光着身子在海里游泳。怎么会这样的呢?你给我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办呢?你告诉我怎么办。你给我出个主意,我一定会听你的。”
夏莉皱起了眉头,给鬼怪幽灵准备衣服待用的问题,她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你第一次是在哪儿得到那些衣服的呢?”
贾兰德摇摇头说:“我身上原来穿的是囚服。不知道怎么搞的,眼睛一眨,我又重新穿上了我被逮捕时所穿的衣服。衣服穿在身上很合身,而且在这之后,我就有劲了——在监狱里除了干耗时间和阅读,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可是,等到我一下到水里,衣服就消失了。我在下水之前把靴子脱掉了,等我回到岸上一看,靴子也不见了。”
夏莉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些现象。“哼。”
贾兰德很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哼’?你就会‘哼’吗?”
“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像宠物一样如影随形地跟着我的鬼怪幽灵。我也许对你所说的这些细节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
贾兰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医生,我可不是什么宠物。要是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他边说边上下打量了夏莉一番。“你现在是不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三个联邦特工像保护皇冠宝石似的保护着你呀?”
夏莉想起他们在车上的对话。“你说过你对此没有兴趣。”
“我现在来了兴趣了。”
她蹙起眉头想了想。
“行啊。”如果贾兰德老是赖在这儿不走,那就该把一些事情给他挑明了说说。夏莉觉得在贾兰德面前,她不需要再把那些让他疑三惑四——甚至更严重——的事情遮遮掩掩的。“特雷佛·米德和他的父母被害了,他的同母异父姐姐被连环杀手掳走了。就是这个连环杀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还杀害了另外两个家庭..,绑架和杀害了另外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我们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个连环杀手与15年前的那个‘步道杀手’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个‘步道杀手’当时连续杀害了五个家庭、绑架并且随后杀害了五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联邦调查局在保护我,是因为我对他们有用。我对联邦调查局有用,是因为,你是知道的,是因为我是连环杀手研究专家。”
夏莉的话听起来好像充满了仇恨,到了最后,她好像是在责难贾兰德了,因为在夏莉看来,贾兰德也是他们的同类。可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她发现贾兰德紧盯着自己的躯体。
“但是,你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能解释你为何躲在这里被人保护起来的原因。我倒觉得,你好像成了有可能被伤害的对象。这个杀手攻击的对象应该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你的年龄可不是十几岁了,要不然就是我理解上出了偏差。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莉闭上了嘴。她在头脑里又一次提醒自己贾兰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和盘托出。如果人类还可以再细分成捕食者和被食者,她非常清楚他们两个应该分到哪个组里去。她于是气势汹汹地对贾兰德说:“我告诉过你了,我对联邦调查局有用。”
“噢——是吗?”贾兰德吐出这几个字的那种架势无疑让夏莉深信,他并没有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你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是我跟你在一起,你的男友和他手下的人都在外面。如果我是你,如果我像你这样遇到什么麻烦的话,我肯定会把现在的我当作你的最后一道防线。”
“防线?”夏莉不禁觉得好笑。“我首先要让你知道,如果我想说服自己你能保护我,那肯定是我脑子糊涂了。即使你有心帮助我,你也无能为力。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是个连毛巾都拿不起来的人。”
贾兰德正准备弯腰去看电脑,好像对正在进行的对话再也不感兴趣了。但听到夏莉这么一说,他抬头向她投来了恨恨的目光。
“相信我,医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我待在这个地球上的通行证。至于说我能不能保护你,我承认你说得不错。但是,我会努力去做的。”贾兰德用食指在键盘上乱捣乱戳了一气之后,脸上突然露出惊异的神情——显示屏上居然露出了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捣鼓的,居然把面前的这个东西唤醒了。这让夏莉也十分惊讶。“你瞧,我又恢复力气了。”
贾兰德显然受到了鼓舞,他又弯腰去看电脑了。夏莉却像受到电击似的,因为她知道显示屏上的内容正好是描述贾兰德杀害继父的那一页。她猛地冲过去,一把从桌子上把手提电脑抢了过来——“给我”——但贾兰德直起腰来看她的样子,让她还是感觉到,他已经看到了电脑显示屏上的内容。
第二十章
“医生,你在查我?”贾兰德瞪着眼睛。
夏莉上前关了手提电脑,咔嗒一声合上了显示屏后扬起下巴说:“是的,我是在重新阅读你的卷宗。我第一次接触你的案卷时,我并没有十分用心地去看,我现在需要核实……核实你说过的一些话。”她感觉有点内疚,为什么呢?该死,她不应该内疚,她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工作而已。或者至少说,她的工作就要求她这样做。也许正是因为贾兰德再也不是一个活人了,使得夏莉觉得更有必要去弄清楚,在她目前的认识范围之外,还有什么原因驱使他犯下如此这般的暴行。
贾兰德绕过家具朝她走了过来,毫不顾忌自己光着身子的模样。他身上的肌肉隆起,肌腱涌动,还有……晃动着。一看这样,夏莉坚决地把眼睛死盯在他的脸上,她觉得他这张脸一定是从花岗岩里雕凿出来的。
“你是不是要核实一下,我还是那么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的时候,竟然把自己的继父给杀了是不是?对,是我杀的。”
“我看到了。”
“他活该。”
“我相信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老是这样看着我,不断地问我是不是后悔,而且还要老想着要看到我后悔的样子,那你就别他妈的指望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就是放到现在,我仍然会一枪崩了那个狗杂种的。”他们两个靠得太近了,尽管不想看,夏莉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胸脯上,她甚至看到留在左边乳头上方的淡淡伤痕,感觉他浑身上下全是磁性的力量。
夏莉抬起头,发现贾兰德的身子正朝自己压了过来,整个架势充满了攻击性。
夏莉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知道,面前这个高得吓人、力大体壮的家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杀手。迎着他凶神恶煞的眼睛看去,夏莉头脑里闪现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头发蓬松的瘦小男孩,两只眼睛紧张地看着她。那张照片仍然用别针别在他的案卷中,锁在华伦斯岭她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想到这里,夏莉的心为他疼痛。
“你杀了你的继父,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和你母亲。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你继父虐待你们。我敢肯定你当时也是别无选择。”夏莉平静地说。
贾兰德眨了眨眼睛。“医生,你是在帮我开脱?”
夏莉把他的脸看了个遍。“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吗?”
贾兰德的语气显得有点急。“我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人表面上强过男人,一副说一不二的架势,其实你的内心还是非常脆弱的。医生,你得小心,不能心软,心软会让你深陷麻烦的。”
“那你想不想告诉我,你和你继父之间那天夜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夏莉问道。
贾兰德毫不相让地说:“那你想不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被关在这儿呢?还有三个该死的联邦特工日夜保护着你?”
夏莉短暂的犹豫之后做出了决定。不管怎么说,把眼下这个事情瞒着不告诉贾兰德,也没有什么令人折服的理由。如果她把自己过去的遭遇告诉贾兰德,有可能会让他开口说出他自己的过去。夏莉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贾兰德的过去感兴趣,她一直想了解是什么原因让贾兰德犯下那些事的。“记得15年前发生的那些‘步道杀手’犯下的命案吗?我从中逃脱了。我是唯一一个从那些命案中逃脱的人,而且还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如果这一次凶杀案的凶手还是同一个人,那我就能把他认出来。”
贾兰德站在那儿沉默片刻后问:“你当年曾经见过那个凶手?”
夏莉点了点头。
贾兰德嘘了一声,声音轻得让别人几乎听不到。“那你到底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我跟你说过了。托尼——他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找到我,让我来参与破案工作。他们认为我能帮他们把凶手辨认出来,从而救出贝莉·埃文斯。”
“见你的鬼去吧……要是托尼还有个不比沙鼠笨的脑子,他就应该让你远离这个案子,越远越好。如果这起命案还是同一个家伙干的,如果他知道你曾经见过他,如果他发现了你现在到这儿来帮助警方破案,他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要你的命的。”夏莉脸上的表情肯定又一次暴露了她的内心世界,因为贾兰德的目光看上去更凶。“凶手知道你到这儿来了,是不是?”
“我的形象已经上了今夜新闻了。”夏莉承认说。一想起那个电视纪实片,夏莉的心脏就被搅得直晃荡,她的胸腔又被焦虑填得满满的。她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接着说,“但是,我现在敢肯定——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个案子的凶手是‘步道杀手’的一个模仿者。”
贾兰德对着夏莉骂道:“‘几乎’有可能会让你送命的。你应该赶快逃离这个地方,越快越好,让托尼和他那帮子人自己去寻找那个失踪女孩,去追捕凶手,那是他们分内的事儿。”
夏莉摇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那个姑娘——”
“你必须赶快离开。”贾兰德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夏莉。他伸出手来想抓她的手臂,结果当然是不可能。贾兰德显然忘记了,自己身体现在发出的任何动作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该死,医生——”
贾兰德没有抓着夏莉,却给她带来了一阵电击般的刺痛感。夏莉情不自禁地低头去寻找疼痛的来源,她一看原来这是由于贾兰德想抓住她的动作引起的,她于是圆瞪起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脸。贾兰德也低下头看——准确地说,他是在看他自己的手。或者更确切是说,他是在看他自己其中的一只手:他右手一直到手腕的部分突然不见了!手腕断裂的地方看上去血肉模糊。“我操!”贾兰德盯着树桩折断般的手臂吼道。
“天哪!”夏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做出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合时宜。但是,当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还能有什么话呢?
“你看——”他们的目光又碰在一起。夏莉看到贾兰德脸上现出了一种她觉得是些许恐慌的表情。“你不觉得我是在一块一块地被吸到斯泼克维尔去了吗?先是衣服,接着是手,再后来是哪块,只有天晓得。直到最后,整个人就这样被全部吸到那儿去了。”
夏莉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哼,‘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不能就这样坐等着碰运气啊。你不是答应要给我施魔法的吗?我要你现在就做。”
“什么?不行,我做不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你做不了’?你忘了你答应过我,我可把你的话当真的。”
“我说过我会试试的。”
“那你现在就试试吧。”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一个鬼魂幽灵留在这个世界上。我说不准哪种方法管用。”
“你能轻车熟路地用符咒把我弄得被吸走,你就有办法……”
“我有法子摆脱鬼魂幽灵,但要我做相反的事情,我还没有把握。”夏莉对贾兰德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来说,我恨不得立即要把你甩掉,让你再也不能附在我身上呢?”
“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就死皮赖脸地想附在你身上。但是,要我选择的话,你还是有绝对优势成为首选对象的。”贾兰德盯着自己断裂的手腕,困惑当中夹带着恐惧。“你现在必须帮我。医生,求求你了。”
这个求求你起了作用。贾兰德是对的:她的心太软!夏莉现在最不情愿见到贾兰德还继续附在自己身上,她要立刻摆脱他——但是,她也许不可能做到:不管她如何努力,宇宙自有它固有的规律,贾兰德也有他自己的命运。当然,她要试一试,因为她答应过贾兰德,尽管她感觉成功的机会非常渺茫。既然在命运到来之前她还得跟他打交道,那她就要设法抓住这个机会,为他立下一些基本规则,让他可以按照这些规则行事,直到他离她而去,永远消失为止。
夏莉于是对贾兰德说:“只要你还在附近,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必须立即过来帮助我。”
贾兰德迎上她的目光。“好。但我们要把话说清楚,我再也不想和任何已经死亡的小孩对话了。”
夏莉发现自己显然已经占了上风,内心受到不小的鼓舞。“你要我帮助你,是吗?那我要你和哪个鬼魂幽灵说话,你就得听我的。我要是和什么人在说话,你就必须闭嘴。你也不许打探我的事情。一句话,你不得干涉我。”
贾兰德眼睛里闪出一丝丝幽默的光亮。“在男友的事情上,你也不要我帮忙了?”
这句话换来了夏莉的双目圆瞪。她怒视着贾兰德说:“你话多了吧。你先去把头脑理理清再说。”
“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那好,我是认真的。你即使对和我……”夏莉稍事犹豫了一下说,“在一起的人有看法,你也必须烂在肚子里。”
“行。”
“至于其他要求,我就不多说了。”
贾兰德看上去很不高兴,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成交了。”
夏莉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避免让贾兰德马上越过阴阳两界,让他至少暂时可以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确实可以做到的话。想到这里,她转身朝卧室走去。
“你去哪儿?”
“你就在这儿等我。”她甩过头来说。让她吃惊的是,贾兰德这一次居然听了她的话,顺从地待在原地不动了。
当夏莉回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个装着海盐的小筒子,那是她在出发之前放进百宝盒的。夏莉眼睛一瞥,见贾兰德坐到长沙发上去了,他左手抓在右手的手腕上:他的手又回来了。不但如此,他的衣服也回来了。见此情景,夏莉一阵轻松。
“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贾兰德抬头看到夏莉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他放下手腕,伸手来来回回张握了几下。“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他妈的很高兴的,因为这些东西又回到我身上来了。”
我也觉得很高兴。夏莉想说的话最终没说出口,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让贾兰德觉得他的变化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同的感受。
“这些东西就这么自己回到你身上来了?你什么也没做,它们就自己回来了?”夏莉一边问贾兰德,一边打开手中海盐小筒的盖子。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你手里抓的什么东西?”贾兰德停下伸张手指的动作,看着夏莉开始用海盐沿着房间四周撒上了一条细细的线。夏莉这是在用海盐来建立一道防御线,她想用海盐形成的防御线把其他鬼魂幽灵挡在外面。她一开始是打算用这个方法把自己保护在卧室里面的,这样她就用不着担心贾兰德会在她睡觉的时候到卧室里来,从而为自己争取几个小时的睡眠——她眼下真的需要好好睡一会儿了。后来她突然想到:如果她能用这种方式把贾兰德挡在卧室之外,那她也能用同样的方式把他关在会客间里。如果贾兰德无法穿过她所设置的防线,他也就到不了其他什么地方去——既然进不了她睡觉的卧室,他也就不可能被吸到斯泼克维尔去,这就等于用超自然的方法把他关在牢房里一样。
“海盐。”夏莉告诉贾兰德。当她把海盐撒在地板上时,粗糙的白色晶体几乎全都落到地毯下面去了,她觉得这不会影响效果,关键是这条线中间不能出现间断就行。
“海盐??99lib?”贾兰德不无警觉地问道。“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在用这个鬼玩意又要把我弄到斯泼克维尔去呢?”
夏莉耸耸肩说:“我想你现在必须相信我。”
“当一个人说你现在必须相信我时,那你完全可以用‘舔你的腚去吧’来回答他。换句话说,你就绝对不能相信他。”
见贾兰德这样说,夏莉停下正在掏盐的手,露出了不快的神色,朝他发出一声响吻般的声响。
“有意思。”贾兰德饶有兴致地看着夏莉把手中的海盐撒到地上。“这个玩意儿到底怎么起作用呢?”
“海盐会形成一道防御线。理论上说,你是无法穿越这道防御线的。”夏莉已经把盐撒到了沙发旁边。“你能不能起来一会儿?我要把沙发后面也要撒上。”
“理论上说?医生,你他妈的好像是医生在对着病人说话。”贾兰德站起身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帮夏莉把这件笨重的家具挪开,结果却从沙发中间穿过去了。
“太好了,你现在没用了。”夏莉见贾兰德这副模样,自己动手把沙发拉离了墙壁,在沙发背后撒上了海盐。“我跟你说过,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个方法。这个方法要是有效果的话,它一定会起作用的。”她瞥了贾兰德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变了。“怎么了?”
“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件事搞搞清楚。”贾兰德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若有所思地翻来覆去地看看。“当我走进大海的时候,我感觉海水和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水是暖的,我走到了水淹到齐腰深的地方,我以前就是走到水齐腰深的地方开始游泳的。可是过了没多会儿,我就开始感觉不一样了。我跟你说过,我开始感到自己没有一点儿重量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衣服消失了。在你这里,当我打开你的手提电脑想敲键盘时,我能感受到电脑键盘的存在。但是,在其他时间里,我想摸个东西,却感觉不到。就说刚才这会儿,我想去搬动沙发,可我的手却从当中穿过去了。”贾兰德放下手,看了看夏莉继续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时感到自己能够显形现身那么一会儿,但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就有问题冒出来了。我身体上的某个部分——我的衣服,我的手,首先可能是正在做事的部分——就会溶解掉,消散掉,或是被斯泼克维尔吞掉。”
夏莉在沙发后面撒好盐后,把沙发推回到原处,又继续沿着房间四周撒下去。
“这有可能。”她说。“我知道有些幽灵偶尔能够显形现身。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身体中类似原子的物质就会聚合在一起,让它们在瞬间变成可以触摸到的有形体。我怀疑这是强力情绪所引发的结果,这种情绪一般深藏在许多鬼魂幽灵现象的背后。”
“那就是刚才那个甜妞能够在过道里看到我的原因。为了能够显形现身那么几分钟,我事后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夏莉停下撒盐的手,对贾兰德说:“你应该知道,我提醒过你,叫特工卡明斯基‘甜妞’、‘糖卷’什么的,都是缺少礼貌和有损人格的行为。”
贾兰德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嘴角上挂着笑意眨眨眼对夏莉说:“医生,你不用担心。你可比她不知道漂亮到哪儿去了。你想知道我过去怎么喊你的吗?性感——”
“闭嘴。”夏莉双目喷火地瞪着贾兰德。还没等他说完,她就断然把他拦腰打断了。“我不要听你胡说八道。你又要踩红线了。”她向贾兰德发出了警告。
贾兰德马上高举双手,满脸堆笑地说:“不敢冒犯,只是我想不到更好的词儿。”听他这么一说,夏莉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想我们现在两不欠了,因为我没有多少办法帮鬼魂幽灵逃脱上苍的惩罚。”夏莉啪的一声把海盐小筒上的盖子盖上了。
“哎哎,别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嘛。”贾兰德嘴角上的笑意不见了,但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行了,别再弄什么海盐了。”
“不要再用这些有损人格的绰号。”夏莉说。贾兰德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夏莉看着他—99lib.t>—如果贾兰德是想要在脸上表现出忏悔的表情,那就有点差强人意了:他根本没能做到。夏莉不想再理他,她又一次打开盐筒子的盖子,继续撒她的盐去了。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途径来学会——你刚才叫什么来着的?显形现身?——能够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显形现身呢?”贾兰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夏莉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呢?”
“天哪,医生,你在这儿可是被当作专家的啊。”
“我每次看到幽灵现身的时间一般也就是10到15分钟,至多是这样。在你之前,我从来还没有遇到过成天被幽灵缠住的情形。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夏莉已经把海盐撒回到卧室门道,完整地建立起了一条海盐所形成的防御线。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盖上了海盐筒的盖子。“今天夜里,你就待在这个房间里。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在这里活动。好好享受吧,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夏莉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疲惫。看到贾兰德竟然光着身子待在她的房间里,让她的肾上腺素一直保持着很高的水平,这可能是她一直到现在才感到困乏的原因。
“等等,你再给我解释一下你刚才所做的这些事。”
“我现在已经把你封闭在这个会客间里了。你——包括你的衣服,也希望包括你身体的任何部分——不会再跑出会客间以外的地方去了。明天我再来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今天夜里,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夏莉转身往里面的卧室去了。
“医生,等等,回来一下。”
贾兰德的声音好像很着急,让夏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踏着刚才的脚步走回到撒在地上的海盐线跟前,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当真的。如果有个连环杀手在这个地区活动,如果他知道你能把他认出来,那你就必须赶快离开这儿,最好明天一大早就走。要不然,他就会过来追杀你的。我几乎可以肯定,事情一定会是这样的。”
疲惫开始要她的命了。夏莉无力地垂下肩头,手中的海盐小筒子重若千斤,她的情绪也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自从在电视荧屏上看到自己的形象,夏莉感觉恐惧就像无数小虫子一样,爬进了自己的血管里,正在肆无忌惮地乱跑。夏莉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竭力挡住自己对帕尔默家那个夜晚的回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居然站在这儿对贾兰德施以同情;更有甚者,她居然还喜欢上了贾兰德。她对自己这样是非不清的态度发自内心的反感。她对贾兰德吼道:“你对这些事情这么有把握,是不是因为……?哦,对了,你对连环杀手了如指掌,是吗?”
贾兰德看着夏莉,怔在那里心跳了好几下才把话说出来了。“我再跟你说一遍,医生,信不信由你:我做过许多坏事,但我没做过连环杀手那样的坏事。”
经贾兰德这么一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夏莉突然浑身发抖,好像……也许……可能——她是有点相信他了。但是,就在这时,警方和联邦调查局联合调查对他所下的结论、对他的审讯和判决的结果、一系列出现在他身上的典型标记,以及与他有关的卷帙浩繁的卷宗在她大脑里飞驰而过。尽管他有高大英俊、魅力四射的外表,夏莉在他死亡之前就已经断定他是一个精神变态患者。她该相信谁呢,是大多数人给他下的结论还是她自己的判断?
答案是明显的。
“你说得不错,但你就别瞎操那份心了!”夏莉说。看着贾兰德的眼神黯淡下去了,她再次转身朝卧室走去。
“医生。”夏莉的脚一步还没跨出去,却又被贾兰德的声音挡住了。她再次掉过头来看着他。
“什么事?”夏莉不无好气地问道。她现在十分警惕,随时准备把他可能抛出来的任何说辞挡回去。我不能轻易相信他。
“那你至少可以帮我打开电视机吧?”看到夏莉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贾兰德悻悻地对她笑着说。“你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没有睡觉这回事了。”
为什么不给他打开电视机呢?这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果。夏莉走回到咖啡桌边,拿起遥控器帮他打开了电视,并且把声音调低了些。
“ESPN频道。”贾兰德要求道。
夏莉找到了他所要的那个频道。
“谢谢。”他说。夏莉一言不发,把遥控器放回到咖啡桌上,往卧室走去。路过开关时,她把灯关了。
“嗨,医生。”贾兰德又喊道。
夏莉停下脚步。“又有什么事?”她极不耐烦地问道,连头都不愿意转过来了。
“我说过,你的心有点软。”
夏莉挺了挺胸,不顾背后传来的窃窃笑声,一头走进卧室里去了。
第二十一章
夏莉一个人待在卧室里,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会客间里传来的电视机声音。她突然非常恼火地发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体育节目的声音反而让她感到放心。让她更加感觉恼火的是,自己居然很安安心心地让贾兰德待在隔壁房间里。
让一个连环杀手待在附近,你居然感到安全,那你的生活一定出现严重问题了。
夏莉对自己目前糟糕的生活状态痛苦不堪。她把海盐小筒子放回到行李箱里藏好。
她接下来开始脱睡袍。可睡袍一离身,她就打了个冷战,这是因为穿在里面的尼龙蕾丝短袖睡衣和与之配套的内裤太薄,睡袍一脱,躯体的大部分就直接暴露在空调的冷气之下。她赶紧爬上床,关了床头灯,钻进了被窝。
不一会儿,她就入睡了。
又过了一会儿,赫莉来找她了。
这不是赫莉的幽灵,因为赫莉的幽灵已经越过阴阳两界,再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出现了,这只是一场梦。夏莉头脑里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仍然处于正常活动状态,还具有识别能力。她知道这是一场梦。即便她发现自己完全深陷在梦里不能自拔,她仍然清楚这是一场梦。赫莉还是她一家被害、她自己被绑架那一天的样子:甜甜的笑容,海边女孩常见的棕褐色肌肤,一头长长的金发。
“我喜欢跳舞,你呢?”赫莉从夏莉肩头后面跟她说话。夏莉发现她们两个都在跳舞,都倚在男人手臂里在舞池里移动着舞步。她和赫莉靠得很近,这让她能看到赫莉的样子,听到赫莉的声音。夏莉发现自己是现在的自己——32岁的夏莉,而赫莉却是17岁的赫莉,但她们都没有觉得对方有什么反常。
夏莉在梦中回答说:“是的。”夏莉觉得她们是在桑德林饭店的舞池里跳舞。她看到群星闪烁的夜空,提基神像柱顶上燃烧着的火炬,还有挤在他们周围的其他舞伴。夏莉知道这个梦是在回放刚刚过去的那个傍晚,只是把赫莉..混进来了而已。行,把赫莉加到梦里来也不坏。夏莉笑了,因为她看到赫莉的样子很快乐,很高兴。她还是那般的年轻,那般的无忧无虑,那般的充满活力——直到夏莉注意到她身上的装束。赫莉身上穿了一件灯笼舞裙,这套衣服只是在赫莉的幽灵身上见到过,夏莉觉得这身衣着非常值得关注。她扬起眉头,想用手指去碰碰赫莉身上的灯笼舞裙,结果却什么也没碰着。看着赫莉,夏莉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梦的迷雾中挣脱出片刻,让她产生了某种联想:夏莉想起了贝莉·埃文斯。贝莉在被绑架前一个星期里曾去跳过舞,那赫莉在被绑架之前是不是也去跳过舞呢?夏莉不清楚。如果赫莉去过,那赫莉肯定没有邀请她一起去。当然,这也不奇怪,因为那个时候的夏莉只是那所学校新来的插班生,还没有像赫莉那样和周围的人混得很熟。
夏莉在梦中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再去找赫莉,却发现赫莉的朋友正踏着旋转舞步把赫莉往舞池外边带。赫莉的裙子尽管艳了点,但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她回过头来对夏莉开怀大笑,任由自己的舞伴一路踏着舞步,把她带进黑暗中去了。夏莉突然发疯似的在赫莉背后喊着她,想看一看赫莉舞伴的面孔,更想做点什么阻挡住她知道接着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没有成功。
“赫莉!”夏莉伸长脖子拼命地呼唤着她朋友的名字,不想让这个女孩脱离视线。她的心在狂跳,血在奔流,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缩在了一起。她一心想去追她的朋友,但脚下就是挪不动半步。她在心里竭力想要挣脱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一个劲儿地要往赫莉消失的那个黑暗处去看个究竟,她甚至还大声地叫喊“赫莉!”,可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
舞池以外的地方一片昏暗,她再也看不到赫莉了。
夏莉又一次死命地想从梦境里挣脱出来,尽管她心里知道努力是徒劳的,因为她自己现在也是整个梦的一部分。她感觉搂在腰上的手臂突然变得更加沉重起来,箍得也更加紧了。她转着转着,猛然撞在了舞伴身上。在夏莉的感觉中,带着自己跳舞的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梦中的虚幻之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就在夏莉面前使劲地把她往他自己怀里拽。夏?莉感到他身体里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能感受到搂在腰上的手臂有着钢铁般的肌肉,托住她腰的手宽大有力,充满了温馨。这一切是如此真实生动,这是夏莉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没事。有我在保护你,这只是一个糟糕的梦。”
尽管夏莉为赫莉的去向忧心如焚,拼命想去阻挡其实她无力阻挡的结果,尽管梦魇影响了她的思维,她还是能够辨认出这个个性鲜明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宇宙中的某个地方传到她耳朵里的。她蓦然抬头一看:贾兰德蓝天般的眼睛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长着黄褐色头发的头紧靠在她脸的上方,线条优美的嘴唇上充盈了关切,宽宽的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原来现在和自己跳舞的是贾兰德!是贾兰德的手正抓着自己的手,是贾兰德的手臂搂在自己的腰上,她紧紧依着的是贾兰德岩石一般结实的躯体。
夏莉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见到贾兰德是如此兴奋。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梦中见到贾兰德让她多么愉悦。
她的内心感受一定暴露在她眼睛里了,因为她看到贾兰德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绷得紧紧的脸颊放松了许多。
“瞧,这是不是有点让人神魂颠倒呀?”贾兰德故意拖长声音,夏莉感觉他就像一条饿狼似的在狞笑。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夏莉觉得自己的心思不能放在他身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的朋友——赫莉。”夏莉一边绝望地跟贾兰德说,一边扭过脖子又一次往舞池外面的黑暗中看去,她知道赫莉是从那个地方消失的。“我得去追她,我得把她拦住。”
“你做了个噩梦。”不管夏莉怎么想极力挣脱贾兰德,他还是把她抱得紧紧的。“别怕,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你之前见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夏莉的目光又把舞池以外黑黢黢的地方搜寻了一遍。看着面前深不可测的黑暗,她觉得贾兰德是对的:刚才见到的赫莉,只不过是侵入她睡眠的一次记忆。赫莉并不需要夏莉,夏莉可以任由她去。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之后,她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如果她现在真把贾兰德认作是可以信赖的人,那一定是犯傻了。但是,眼下,也就是眼下,她显然对他产生了依赖。夏莉意识到自己确实在感受着贾兰德。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受到贾兰德坚如城墙般的胸脯抵在自己的胸脯上。她真切地感受到贾兰德的存在,好像他仍然活着,仍然是一个能够呼吸的男人。
他把她拥在怀里。
她的身体颤抖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贾兰德的话又钻进了她的脑海。
夏莉仰起头,火辣辣地看着贾兰德。“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贾兰德笑容满面地看着夏莉,他的笑容再也不是饿狼似的狞笑,而是亲切舒心的笑容,是让她头晕目眩的笑容。天哪,他是如此英俊。
“你觉得呢?”
“这不可能。”
贾兰德宽宽的下巴正好抵到夏莉眼睛上面一点,她看到他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他的头俯在夏莉头的上方,正好让她的目光可以从他光滑的面颊上扫到他颧骨的曲线,再到浓密的深棕色眉毛和线条优美的鼻子。贾兰德低着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捉摸不透。但是,他的眼睛深处还是有些东西告诉夏莉99lib?,他也在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夏莉的存在,如同夏莉在全心全意地感受着他的存在一样。
也就是说,他也能感受到夏莉。
夏莉的心仍然飞快地跳动着,但现在已经不是因为赫莉了。
“看看吧,是真的。”贾兰德说着就带着夏莉开始跳起了旋转舞步,他要让夏莉充分感受他。夏莉猜想他是故意设计这样的动作来迷惑她,让她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她仍然眯起疑惑的眼睛看着贾兰德,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是在做梦,是不是?”
贾兰德叹了口气。他的手把夏莉抓得更紧了。她可以感受到他肥厚的手掌,略显粗糙的指尖;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圆领短袖衫柔软的质地和衣服下面充满张力的肩膀;她可以感受到他粗壮的躯体,丰满的肌肉;她可以感受到他绝对不容置疑的雄性力量。无论这是不是一场梦,她的脉搏开始狂野地跳动,胃也开始翻动。
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样的感受是真实的;他也会感受到这一切是真实的。
“天哪,医生,放松自己。跟着大家一起慢摆,跟上我的舞步。”贾兰德说。他的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但她也不想去争辩,因为她现在没有心思去争辩。夏莉发现自己似乎很享受在他手臂里的感觉。当然,这首先必须是一场梦。如果这仅仅是一场梦的话,她就可以尽情地放松,尽情地去享受,因为梦中的一切都不会产生什么后果。她想了想之后确定,这确实是一场梦。他们好像还在桑德林饭店舞池里优雅地跳着舞,乐队在一边即兴演奏着。他们周围还是那些成双成对的舞伴,舞池周围还是那些人,挤在那里看着他们跳舞:身着牛仔裤和圆领短袖衫、脚蹬靴子的贾兰德和穿着透明无袖睡衣、赤着双脚的夏莉正在舞池中间跳着舞。夏莉无论怎么去想象,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这身打扮来跳舞。
我可以感受到脚下水泥地的纹路,我可以闻到……我闻到什么了?细火慢烤的肉香味,火炬的香茅味,菜香味,花香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那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士,踩着舞步从我旁边经过时散发出来的。我能闻到贾兰德的体味,像是大海的味道。
贾兰德的屁股像摇摇篮似的带着夏莉的屁股摇着,他的大腿游走在她的大腿上。夏莉能感受到贾兰德坚硬的牛仔裤摩擦着她的光腿,感受到他那只张开着的大手紧紧贴在后腰上的力量。
舞曲还是那首炽热的爱情歌曲,节奏舒缓,令人心动。
我们拥有今夜……
夏莉踏着贾兰德的舞步,身子应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贾兰德靴子上粗糙的牛皮从她光脚上划过,她感觉身体开始随着舒缓的节奏悸动着。
“托尼在哪儿?”夏莉问道,因为如果这个梦是在复现傍晚的那些活动,托尼也应该在里面。还有克莱因和卡明斯基,她在梦中也没有见到他们。
贾兰德的嘴角动了动。
“去他妈的托尼。”贾兰德冷冷地答道。这倒让夏莉笑了,因为这才是贾兰德的声音,这也让她感觉梦突然又开始变成现实了。
只不过这不是现实,因为这不可能。
但是,这一切又好像够真实的了。没有任何预兆,贾兰德粗壮有力的大腿开始在她大腿之间翻滚搅动。他死命地压着她,用力抵着她的蕾丝内裤往下滑过去,让她立即有了电击般的感受,僵直的躯体瞬间似被熔化了。
“怎么……”夏莉出于本能地想去抵抗,目光恨不得穿透贾兰德的脸,但她马上又被头顶上的天花板吸引过去了。她发现舞池上方突然现出一块天花板,一盏不停转动的迪斯科舞球形灯,把无数颗耀眼的彩星撒在这块昏暗的金属天花板上。夏莉呆呆地看看天花板,再看看周围的人群,他们好像瞬间变得更加地狂野、更加地年轻了。她又把目光移到摆在舞池周围的桌子上,那里坐满了客人。她闻到的气味也变了:现在全是爆米花味和啤酒味。她感觉脚下光滑的木地板凉凉的,一对对舞伴看上去像是摩托车飙车党带着他们的女友,一副很酷很炫的样子。另一边墙边的吧台上挤满了饮酒作乐的人们。夏莉觉得整个氛围没有一点品位,到处是刺耳的喧闹,声音大得几乎撑爆了分贝计。音乐也是劲歌热曲,呈现出风格迥异的节奏,让人听了不禁热血沸腾。歌曲——她熟悉这首歌,是什么来着的?
阿黛尔的《内心深处爱恨交织》。
“……回事?”夏莉终于挣扎着把话说完..了。她刚才对梦中的场景转换没回过神,忘了本来是要一本正经地问贾兰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贾兰德脸上的笑意钻进了夏莉的眼睛,他紧紧抱着夏莉,随着震人心扉的音乐节奏摆动着身体,让夏莉无时不在感受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去它的一本正经,我现在就要完全相反的感受。
“不知道,但这是我喜欢的地方。”
“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了?”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人们在梦中怎么会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音乐声太大,贾兰德不得不抵着夏莉的耳朵。“但是,不管你想怎么样,不要把我甩掉。医生,我相信你是不会愿意丢开我的。”夏莉感觉他的唇在她耳边摩挲着。他说话的一呼一吸之间,温暖的气息吹在她肌肤上,把细微奇妙的震颤瞬间一路送到她的神经末梢,她不想把贾兰德推开。
“你觉得这可能吗?”夏莉的话里夹带着丝丝忧心。贾兰德低下头看着她,夏莉也蹙着眉看着他。
“谁知道呢?这是一场奇妙的梦,我敢打赌,我们是无法验证的。”贾兰德嘶哑的声音里露出霸道的味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抱在我脖子上,医生。两只手一起上。”
第二十二章
贾兰德握住夏莉的手,先是举起,继而缓缓地牵绕到自己的脖子上。夏莉没有做出任何抵抗,顺从地双臂抱住贾兰德的脖子,贾兰德用他的手臂抱住了夏莉的腰。
贾兰德的个头很高,夏莉又没有穿鞋,这让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勾住他的脖子,她的身子几乎全贴在了贾兰德石墙般的胸膛上。贾兰德温暖有力的躯体贴着夏莉的躯体动个不停,做出各种各样挑逗的暗示。
他这是在跟着音乐做前戏呢,夏莉心想。这个家伙是坏男人中最坏的男人,他这是在给她慢慢加热,缓缓地点燃她的激情。
他是有意这样做的,她知道。但她——面对这样的现实——也深陷其中陶醉不已。
“我不太会跳这样的舞。”夏莉轻轻地说,听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她有点懊恼之前没有给自己机会去学习如何跳这样的舞。从17岁那年开始,夏莉的全部生活就只有一个追求目标——她不去游玩,不去参加聚会,也不去跳舞,除非在某些社交场合必须跳舞以外。即使非得跳舞,那也是在乡村俱乐部聚会中常见的交谊舞,跟眼下他们跳的这种舞完全是两码事。
“贴住我,相信我。你相信我吗,医生?”
“不相信。”夏莉摇摇头说。贾兰德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夏莉与贾兰德贴得那么的紧,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块凸出的地方,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腱,感受到他的皮带扣子和拉链。她跟着他的舞步,他好似她的情人,好似她的男人。她一生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跳过舞,在充满欲望中你来我往地摇着,滑着,转着,扭着。夏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我怎么会梦到跟你在这儿跳这样的舞呢?”从夏莉嘴里蹦出来的话有了一层愠怒的色彩,因为她这时突然感觉到,假如她是被春梦所陷的话,那梦中的中心人物也应该是托尼,或是她的某个前男友,抑或可能是其他哪个她想象得到的大人物——不管是谁,绝不可能是他。
“因为你喜欢我呀。”贾兰德抬起头,充满期待的眼神里透出淤积在眼里的朦胧光亮。“医生,你自己非常清楚,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
夏莉什么也没说。否定他的话肯定不是她的真意;承认喜欢他——她不打算承认,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能承认。不能对贾兰德承认自己喜欢他,对任何人都不能承认。在她现在这样的状态下,夏莉更不能承认自己喜欢他。夏莉心跳加快,脉搏跳动赛过了奔腾的赛马,呼吸也奇急无比。贾兰德看到她不想回答,也没有逼问。他低下头,嘴唇找到她的喉咙处,然后沿着脖子的边缘向下蠕动,给她烫烫的、湿湿的感觉。一阵颤抖之后,夏莉的膝盖发软了。他的嘴唇继续在她脖子与肩头之间温柔地画上了一条线。贾兰德的舌尖在肌肤上蠕动,她整个躯体好像被抽去了骨头,只剩下张口吸气的份儿了。
她喜欢他舌尖舔在自己肌肤上的感觉,喜欢他带来这样感觉的方式。是的,虽然她还是不想大声承认,但眼前的事实已经说明:她喜欢他。
事实上,喜欢是一个太苍白、太无力的词,但她还是愿意用这个词,即使是在梦中。
夏莉的手臂死死地勾住贾兰德的脖子。贾兰德踏着舞步,一会儿带着她旋转,一会儿又把她推向这边,再推向那边。夏莉身体内滚烫的颤动越来越强烈。她好像觉得自己在他怀里熔化了,迸发出的星星点点的兴奋火花,竞相向神经末梢冲去。
“你现在跳得像个专业舞手了。”贾兰德把唇紧贴在夏莉耳朵下面那块非常敏感的空处,让夏莉内心一阵颤动。所幸她的重量几乎全在贾兰德的身上,她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软得无法站立了。
“你在跳舞的时候,是不是总是跟你的舞伴贴得这么紧呀?”夏莉嘲讽地问道。她之所以这样问完全是想保护自己。贾兰德滚烫的嘴唇沿着她下巴下面慢慢地爬行,把又一阵亢奋一路直送到她脚趾尖。事实情况是,尽管夏莉话中带刺,但她并没有99lib?打算把贾兰德从自己身边推开。
“没有了。”贾兰德仍然吻住她的脖子不放。她感觉贾兰德贴着自己肌肤的唇上掠过了一丝笑意。“只有跟靓妹才会这样。”
面对他的挑逗,夏莉只能报以微微一笑,但她的心现在跳得很急,被贾兰德拥在手里的躯体几乎任由他在摆布。尽管如此,夏莉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思维是清醒的,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贾兰德在有意地引诱她。在他无数次把她挑逗得想要他的时候,这一丁点儿清醒的思维像一个看家狗似的把她拦住了。
这就是有着超自然力的精神变态会做的事情。
夏莉听任贾兰德摆布,因为她非常享受这样的过程——更主要的是,她把眼前的这一切都看作是一场虚幻。
这是过了好长时间之后,她第一次跟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让她有了做女人的感觉。
也许你现在应该努力清醒过来了。
这个催人清醒的意识是从夏莉大脑皮层的另一端冒出来的。那是她大脑中更具活力、更加活跃的部分,起着类似看家狗和保护者的作用。夏莉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她又不想让自己去听,也不打算去思考在贾兰德怀里体验欲望的感受有什么不妥——她甚至完全是在装聋作哑,根本不愿去想。她就打算顺从贾兰德的暗示往前走,先活在当下?,放任自己疯狂一把。她努力想象现在的贾兰德不是原来的贾兰德,她要享受在他怀里的感觉。夏莉闭上眼睛,她完全缴械了,任由自己的头埋在贾兰德宽宽的肩膀里,让自己陶醉在音乐之中,陶醉在贾兰德身上。贾兰德的舞跳得真好,对他这样一个英俊男人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他绝不缺少与各色舞伴练习的机会。当她感受着他躯体中迸发出的热量时,一股微微的凉风突然不经意间吹拂过她袒露在外的肌肤,驱使她更加紧紧地依偎在贾兰德怀里,恨不得把整个身子全都钻进去才好。与此同时,她把贾兰德的脖子箍得更紧了。她不停地变动着自己头部的位置,以便让贾兰德能更加从容地找到她的喉结——其实,那是贾兰德嘴唇所要寻找的目标。夏莉发现贾兰德的呼吸也发生了变化:她依偎在他怀里时,她感觉他呼吸更加急促了。
听着贾兰德发乱的呼吸声,夏莉感觉好似酒喝多了之后有个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快要晕倒了。其实,她今天滴酒未沾。
他们不再跳舞,夏莉听不到冲击耳膜的音乐了。
贾兰德的嘴唇离开了她的肌肤——非常不舍地——她感觉是这样的。又一阵冰凉的微风吹了过来,拂过贾兰德在她后背上留下的湿气。她感觉贾兰德随后挺直了身子,让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跟着他一起往上拉长身子,因为她的手臂仍然勾在他的脖子上。夏莉强烈渴望他们还回到刚才的状态。她把头向后仰去,让整个脖子暴露在贾兰德的面前,引诱他的嘴唇回到自己脖子上来。
“你这是穿的什么呀,医生?”贾兰德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这根本不是夏莉所期待的,但贾兰德的语气拨开了让她大脑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欲望迷雾。她睁开眼睛,浮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么的英气逼人,魅力四射;身材还是那么的高大壮实,头发还是那么的金黄光滑,还是那个贾兰德!夏莉的手从贾兰德脖子上滑了下来,经过他的肩膀,五指张开落在了他的胸膛上。隔着圆领短袖衫,她可以感受到贾兰德光滑圆润的胸膛温暖有力。夏莉抬起头看着贾兰德,发现贾兰德的眼睛正沿着她的躯体往下搜索着。
夏莉也低下头看看自己。
自己身上的淡蓝色睡衣亮艳透明,薄如蝉翼,看上去像没穿衣服,尽显丰满有形的乳房。睡衣的两肩、深V形领边和下摆上缀着宽宽的乳白色蕾丝边。贾兰德这样看着她的乳房,甚至看着她整个身子,她竟然没有一点尴尬。
事实是,她喜欢上他了。
“我得告诉你,你总是让我惊奇不断。”贾兰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夏莉抬起头,他们的目光相遇在一起。一看到贾兰德热辣辣的眼睛,夏莉的心跳又开始提速了。“在华伦斯岭时,我肯定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喜欢性感内衣的女人。”
“我喜欢漂亮的东西。”夏莉像是在为自己辩护,因为她认为贴身内.99lib.衣的选择是她作为女人的一种享受,她事实上也是这样做的。她选择这些精细的内衣,其实是为了平衡自己职业生涯的外在形象。在平时的工作中,她的穿着几乎让人难以分清她是男是女。
贾兰德又把夏莉上下打量了一番。等到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欲火。贾兰德垂下眼睑,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
“噢,我也一样。”
贾兰德的语气是要告诉夏莉:他喜欢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
她向他贴了过去,把笑意送进了他的眼里。
刚才是一股气味刺进夏莉的梦中,引得她笑了,引得她的手不停地去摩挲贾兰德的胸膛,让她感觉妙不可言。现在,又是一股气味让她突然停住了手,飘荡在他们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新鲜凉爽了许多。夏莉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不是刚才的爆米花味和啤酒味,闻起来有一股海水味和鱼腥味,像大海的气味。她虽然感觉脚下有点硌脚,但踩上去却是实实的。对了,是沙子,是海滩,是空无一人的海滩。夏莉目光往右一闪,那是大海。黑浪掀起的银色浪尖滚滚卷向岸边,差一丁点儿打湿了她的脚趾。头顶上的月亮像一只银色的圆盘高高地挂在空中,四周簇拥着一圈巨大耀眼的星星,触手可及。
夏莉张口结舌地面对着又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梦境,她把惊惶的目光抛向了贾兰德。“我们到了哪里?”
她想起来了:这是一场梦。
贾兰德摇摇头,意思是说他也不知道。
眼盯着他冷酷英俊的脸庞,夏莉看到他眼里燃烧着熊熊欲火,她意识到贾兰德还在不住地挑逗她。
她觉得在贾兰德面前害羞是件可笑的事,可她真的有点不自在了。
“这是你的梦,医生。”贾兰德拖长了声音,把她更紧地贴在自己身上。“梦就意味着你想要做什么,梦就会让你做什么。”
他低下头,吻落在了夏莉的嘴唇上。
第二十三章
夏莉怎么也不会想到贾兰德会给她这样一个吻:优雅,温婉,让人感觉回味无穷。她知道,这是一个试探。
她的心一阵颤抖,脉搏跳动声声如雷,体内不知道什么地方像爆竹在噼啪作响。夏莉一时间木然了,感觉透不过气来,任凭贾兰德吻着她,任凭他去感受她的唇线,品尝着——确实是在品尝——她双唇间湿润的温情。夏莉的手死死抓住贾兰德圆领短袖衫的前襟,双眸圆凸,极力在他的脸上搜寻着什么。
一个吻对夏莉来说真算不得什么,也不过就是在无数次的吻中又增加了一次无足轻重的记录而已。但是,贾兰德这样一个吻却几乎把她身体完全熔化了。
贾兰德停下吻,抬起头,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夏莉的脸,夏莉这才有了呼吸的知觉。她的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躁动过,因为贾兰德的吻已经把她化成了水。面对这样一个几乎不是真实存在的吻,她不应该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她也曾经被不少男人吻过——有的还是真心投入的吻——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能让她享受过今天这样的感受。
“医生。”贾兰德垂头看着夏莉,他的目光是他这个捕食者所特有的,也是她所熟悉的。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嘴角上的笑意不见了。他不但高大性感而且还高度危险。夏莉对他太?99lib.了解了,太熟悉了。
刹那间,无数条理由一个跟着一个地在她大脑里竞相闪现,劝阻她不要再跟他继续玩下去了。但是,欲望似乎压过了理智,最终把这些理由吹得灰飞烟灭。夏莉现在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她的感觉中只剩下了本能的需求。
“贾兰德。”夏莉手抓贾兰德的圆领短袖衫,踮起脚尖,给他回吻过去。她的吻是那么的火热,那么的撩人心弦,让她自己也快要晕过去了。
“叫我迈克尔。”贾兰德跟着夏莉调整着位置,让嘴唇始终紧跟着贴在她的嘴唇上。
又有千万条理由轰击着夏莉的大脑,要她赶快离开贾兰德。用名而不用姓来称呼他似乎过于亲密,表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关系。她近来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建立关系,可是,不管是在地球上,还是在天堂里,抑或是在地狱里,贾兰德肯定是那个她最不愿意与之建立任何关系的人,也是那个她最不愿意与之有任何肉体接触的人。夏莉明白,如果她自己现在不叫停的话——不是现在,而是即刻——她就必然会身陷一片沼泽而万劫不复。但是,如果心有所求而有所得,那应该是快乐的最高境界,肉体同样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是纯粹的化学关系,是动物之间本能的相互吸引,就像地球的磁力作用一样,她是无法抵御的。他们贴在一处的嘴唇此时微微分开——尽管只有区区几毫米——也让她立即悸动不已,因为激情正在她肉体深处熊熊燃烧。
也许,她现在仍然还可以鼓足勇气,转身离他而去。但是,她又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现在发生的事情的确就是一场梦而已。
贾兰德的眼睛仍然死盯着夏莉的眼睛不放,他在等待。如果夏莉要想得到她想要的,那她就必须为此付出改变对他称呼的代价。
“迈克尔。”夏莉终于叫出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让她难以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听到夏莉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贾兰德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丝笑意挂到唇边,目光如电地低头朝下盯着夏莉的眼睛。
“夏莉。”贾兰德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舌尖上品咂着这个名字的滋味。她的心像被铁锤敲打着,身体如同着了火似的燥热难耐。贾兰德可以不急不躁的慢慢推进,但夏莉急不可耐地松开抓着贾兰德圆领短袖衫的手,向上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贴近了他的躯体。
夏莉热情似火地贴在贾兰德身上。尽管得到了贾兰德的一些响应,夏莉还是感觉自己像是在引诱一尊健硕无比的雕塑。就在这时,贾兰德双臂合拢抱到她睡衣下的后腰上,把她更紧地贴到自己身上。透过光滑的肌肤,夏莉可以感受到贾兰德的手臂像钢铁一样结实,像火炉一样滚烫。
“你知道吗?明天早上一觉醒来,你就会因为今天夜里的事而恨我的。”贾兰德在她耳边小声说。夏莉觉得这既是进入状态的信号,也是一个警告。听到贾兰德这样说,夏莉只是摇了摇头。
“不会,我不会的。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我们等着瞧吧。”对夏莉来说,现在除了贾兰德、除了贾兰德给她带来的感受之外,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贾兰德炽热地吻着夏莉。她被吻得热血沸腾,光脚上的脚趾尖使劲地往脚下沙滩的深处里钻。他有力、滚烫的嘴唇专横武断,似乎要拥有一切,控制一切。
他如饥似渴地在夏莉嘴里深耕细挖着,那种贪婪,那种急迫,让她神迷意乱。
他知道如何对付身边的女人,她想,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以深吻相报,好像她不这样做,就会即刻死去似的。夏莉的思维在瞬间熔化了,在她体内日积月累的滚烫欲望不断地在攀升,瞬间烧成了旋风般的熊熊烈火,几乎吞没了她整个人。他们电闪雷鸣般地吻着,夏莉感觉自己好似被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激情卷在空中,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体验。
研究“性吸引”的专家有一个名词,用法语说就是coup de foudre(“一见钟情”)。夏莉此时的感觉却是“排山倒海”。贾兰德拼命地吻着她,好像她的嘴唇从来就不够他吻,给她带来天裂地动的感受。夏莉一直以为对自己的欲望了然于心,知道它有多长,知道它有多宽、多高;可是今天,她觉得自己的欲望爆棚了。
来自贾兰德身上的东西——他的吻、他的爱抚、他的身体抵住她的身体,还有她说不出来的——把她撩拨到激情的巅峰。
“迈克尔,放了我吧。”
贾兰德睁开眼睛,但随即又眯了起来。他垂下头看着夏莉,挤到一处的眉头无法掩盖他眼睛里贪婪的欲火。
“没勇气了,医生?”激情把贾兰德的脸色烧得更加冷峻,除了一抹淡淡的潮红横跨在颧骨上以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夏莉松开箍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一路下移贴到他胸膛上,轻轻地把他往外推开了些许。她感觉贾兰德用“医生”来称呼她,是因为她刚才想叫停他的动作。他想以此向夏莉表明,他是要刻意与吸引他们在一起的激情保持一段距离。但是,贾兰德并没有真的把她放掉——她记起他刚才所说的担心——他只是稍许松开抓着她的手,让他们之间有了几英寸的缝隙。他接下来的问话里满是讥讽嘲弄,“准备掉头逃跑了?”
夏莉摇摇头。“不可能。”
如果这是她的梦,如果这是她的性幻觉,她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她要得到想要的,也一定能得到。
贾兰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夏莉,充盈着欲火的目光在她胴体上扫来扫去,他那最具男人气息的嘴唇此时抿成了一条结实而优美的弧线。
“你真的很美。”夏莉感觉贾兰德把她的腰抱得更紧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上充满张力的块块肌肉,听到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你身上之后,我就一直想象着你有一天会以这个模样展示在我面前的。”
想起被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目光如炽如火、油嘴滑舌的在押犯人,夏莉心头不禁为之一颤。不过,她马上扬起下巴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贾兰德的嘴角抽动着,目光里带着丝丝的嘲弄。“你怎么会这么性感呢?真是个让男人神魂颠倒的主儿。你说你自己清楚,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连喊带叫地躲开去呢?”
夏莉微微地耸了耸肩。“见你的鬼去吧,我没有躲开,那全是因为我必须要给你做精神分析。不仅如此,我还非常信任那些把你固定在那里的器具。”
贾兰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觉得他没有料到夏莉会说这样的话。他把夏莉拉过来重新贴在自己的躯体上,让她感受欲火焚身的感觉。夏莉的心像被铁锤敲打着,几乎窒息了。
夏莉抬眼看去,只见贾兰德的眼睛里电光火石,预示着让人魂销骨蚀.
的时刻即将来临。贾兰德紧紧地把她抱在手臂里,两个人的嘴唇又黏到了一处。夏莉的手在他圆领短袖衫下结实如铁的肌肉上、在温暖光滑的后背上来回摩挲着。他贪婪地吻着她的嘴唇,好像永远也吻不够似的。
夏莉紧闭呼吸期盼着。贾兰德的舌尖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蠕动着,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夏莉双唇紧闭,低呻浅吟,双手深深地埋在他浓密的金黄色头发丛中。
“我要你。”贾兰德对夏莉说。夏莉从来没有听到过从他嘴里吐出这样的声音。
夏莉也要他。她太想要他了,这样的欲望让她一时难以言语,她此时感觉世界上所有与性爱无关、与贾兰德无关的一切都悄然隐退了。
“迈克尔。”夏莉喃喃着,身子肆无忌惮地在贾兰德身上扭来扭去,把她仅有的那一丁点儿顾忌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渴望着他快点,她要他……
一个声响让她大吃一惊。这声音穿云裂石,尖锐刺耳,让人心烦意乱。夏莉像被人抽了一巴掌,猛然睁开双眼,躺在那儿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盯着黑暗。她感觉恍惚迷离,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感觉整个身子滚烫滚烫的,像发着高烧;肿胀的嘴唇给她带来阵阵刺痛。夏莉的内心深处涌动着阵阵难以自持的欲望。
哦,天哪,迈克尔——不对,是贾兰德——的嘴唇就要靠近她的乳尖了。即使她现在处于清醒状态,她还会渴望着他的嘴唇能到那儿。她有意向上弓起身子,向他的嘴唇迎了上去。
他在哪儿?
一段更长的悸动,伴随着一阵炽热,跑遍了夏莉的全身。贾兰德刚才说什么了?我要你,怎么说呢?她也要他。
哦,炽热,猛烈,还有……
夏莉一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在脑子里思忖着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她终于明白过来了,她眼前盯着看的黑暗背后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白色天花板,而不是什么挂着大大月亮、繁星满天的夜空;她躺着的地方是在床上,而不是在沙滩上。缠绕在她身上的只是床上的床单,而不是什么贾兰德又酷又帅的身体;她所闻到的也不是什么大海的空气,而是床单上残留的具有漂白功效的合成柔化剂的味道。
夏莉的问题出在她刚才被欲望征服了,做了一件近乎自慰的蠢事。在这个过程中,她被从里到外地撩拨得放浪形骸,如饥似渴地想要男人。
老实承认吧,你渴望得到贾兰德。
噢,天哪,她竟然到了这种令人遗憾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噩梦——是的,一个噩梦,却是一个欲望十足的噩梦。
夏莉终于意识到了事实所在。潜意识竟然让自己如此放荡不羁,这让她多少有些灰心丧气。可还没等她从这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床头柜上的闹钟就闹腾起来,瞬间把她惊得完全清醒过来了。夏莉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在联邦调查局租住的那幢海景房里,躺在套间卧室的床上。
很明显,只有闹钟的鸣响才真正地把夏莉从梦中惊醒过来了。她浑身乏力,抬手一拍,闹钟的声音戛然而止。等到夏莉疑惑地斜眼看了看闹钟后,她才知道闹钟上显示的是早上6点15分。当她恨恨地按下闹钟闹铃停止按钮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昨晚在躺下入睡之前,她曾经又坐起来把闹钟的闹铃调成了她与托尼约好一起去跑步的时间。
夏莉躺在那儿,努力想忘却自己身体里如火如荼的欲望,尽管这样的渴望依然挥之不去。她心里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取消与托尼的约定。她想就这样待在床上,因为她现在不但觉得心力交瘁,而且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去把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拖进已经被噩梦搅得乱七八糟的爱情生活中来。她考虑如果此时没有选择,必须要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的话,除了贾兰德外,她更愿意选择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跑步去。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后,夏莉突然想起还在隔壁会客间里的贾兰德,她听到会客间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从时间的长度和海盐的效果来看,夏莉基本上可以断定贾兰德应该还待在那儿,因为对贾兰德来说,半夜三更地想要从那里跑掉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一想起贾兰德待在隔壁的会客间里,夏莉就紧张不安。她忧心如焚,内心如同融化的奶酪一样六神无主。她觉得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是——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在与贾兰德见面说话之前,她起码必须先清醒头脑。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贾兰德看出他刚才在她梦里所扮演的某种角色,她很担心贾兰德会从她现在的感受中看出苗头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 53bb." >去了,还是去跑步吧。
夏莉把一声叹息咽了回去,打开台灯,掀开被子,先是把两条腿搁到床边,张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起身来,朝她的旅行箱走过去。
我好像一夜没睡到觉。
但是,这个想法马上被另外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代替了:假如昨夜她与贾兰德之间的这个小插曲根本就不是梦呢?一想到这种可能,夏莉的脉搏跳动得如同飞驰的汽车,马上又超速了。但是,当她低下头瞄了自己一眼后,她又放心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蓝色睡衣,齐齐整整地没有动过,内裤也没有动过。也就是说,她昨晚翻滚到床上时的穿戴到现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是,还记得吗?贾兰德现在的状态和水蒸气的状态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俩可能……
夏莉头脑里又活灵活现地闪现出自己从头顶上褪去睡衣的情景。她急急忙忙地翻看了身上的睡衣——夏莉在上面没有找到一粒沙子。她又到梳妆台的镜子面前把自己检查了一遍:嘴唇没有肿,嘴唇上面也没有爱意缠绵时留下的牙印,更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们在星光闪烁的海滩上发生过什么激情四射的事情。看看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把刚才无意之间屏住的一口气吐出来之后,穿上跑步的行装,把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一束马尾辫,走进了卫生间。片刻过后,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脸也洗了,牙也刷了,含有防晒霜的润肤露也搽到位了。一切准备停当,就差出门去了。
但是,她还得先过贾兰德这一关。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不安。
夏莉记得还在华伦斯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候,贾兰德仅仅是她的一个研究对象,一个形象帅得要命的连环杀手——根据他在梦中告诉她的,他一直乐趣无穷地想象着她裸体的样子。和在华伦斯岭一样,她现在不能让贾兰德觉察到自己内心的不安,虽然她现在的不安与那时的不安完全是两码事。
她现在的不安是贾兰德会不会看出自己是多么想和他在一起。
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夏莉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但是,面对一个杀人犯的幽灵,自己居然有心与他有一腿?夏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打起精神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她昂首挺胸地跨进了会客间。
第二十四章
贾兰德一只手臂垫在头下面,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看一档体育节目。除了电视荧屏上的一点亮光,整个会客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尽管如此,夏莉还是能透过昏暗看到贾兰德的眼睛落在电视机上,脸上却挂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表情。贾兰德魁梧的身躯铺满了整个沙发,鞋子脱在一旁,白色运动袜套在脚上。看上去完全像一个正常人,一个有生命的人,一个活脱脱的成>天无所事事地蜷缩在沙发上看体育节目的男人。见他歪过头来看着自己,夏莉顿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表情是欣赏她吗?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哦,天哪!他已经知道了?
道声早安就赶紧出门去。这是她事先想好的。
但是,夏莉一看到贾兰德这样的表情,她的心跳就情不自禁地提了速,呼吸开始加快,血液止不住沸腾起来。贾兰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给她带来丝丝恐慌,吓得她躯体深处阵阵发紧——昨夜的事情绝对就是一个梦,没有必要往其他方向去想。
谢天谢地,会客间里一片晦暗。
如果说双颊的温度上升能够说明什么问题的话,夏莉的脸上现在显然是一片潮红。这个男人——这个幽灵——不管他是什么——绝对不是一个傻瓜。只要有一点点光亮,他一定能看到夏莉脸色的变化。再加上她的表情,贾兰德一定会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夏莉知道自己脸上肯定不是那种安之若素、举重若轻的表情。
他也许会把她的表情错当作欲望的表白。
别瞎想了。赶快走开。
夏莉立即把目光从贾兰德身上收回,一声不吭地快步往前朝门口走去。躺在沙发上的贾兰德眉头紧锁地坐了起来。
“哪儿去?”他目光一步不落地跟着夏莉。
“去跑步。”她边说边跑出了门,没有给贾兰德任何机会再继续追问下去。
夏莉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梯。像她套间里一样,整个房子里也是一片昏暗,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因为所有窗户上的窗帘都被放下来了。等到了楼下,夏莉突然想到,假如托尼没有如约起身,自己可就麻烦了,因为她不知道托尼住在楼下的哪个房间里。就在这时,她看到厨房旁边凹在里面的地方有个身影。托尼的黑发和高大的身材一映到夏莉的瞳孔里,她的心霎时就不自觉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了:托尼不仅起身了,而且已经套好了跑步的行装。在等着她现身的当儿,他正在那儿伸腰拉腿地做着准备动作。
“你起得真早。”夏莉说。
“我听到你房间的闹钟闹过了。”托尼笑着答道。一听他说这话,夏莉的眼睛不禁瞪了些许。“我的房间上面正对着你的房间。”她还在那里胡乱地想着托尼会不会告诉自己还听到了什么时,却听到他转而问道,“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夏莉点点头。
“报警系统已经关了。”见夏莉要往房间报警系统控制箱那儿去,托尼把她叫住了。她于是转过身来等他一起出门。夏莉现在真正要的是——不仅是要,而且是必须要——自己能独自一个人待一会儿。一般来说,跑步的过程是她独立思考自己想法的时间,也是她理清思绪、清醒头脑的时间。但是,她现在要想独处一地并不是一个什么明智的选择。既然自己不能一个人单独去跑步,既然必须要和一个人一起去,那她还不如选择和托尼一起去。不对,事实上,她应该是更愿意和他一起去跑步。她现在非常喜欢托尼,有他在身边,她就不用担心什么“步道杀手”了。夏莉跟在托尼身后走进了淡淡的晨曦之中,带着海味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让她感觉一阵轻松,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要爽。海风吹过海边的燕麦草,草浪相拥;大海里的阵阵浪头送来炸雷似的声响,淹没了世上所有的声音,哪怕是警报器的声音也会被盖过去的。海滩上,海浪推起座座小沙丘,如果有人要想找个藏身的地方,大可以在里面找到去处。夏莉心想,要是她一个人沿着这条狭窄的步道往海边跑步,她一定会觉得心里没底的。但是,有了托尼在后面几步之外跟着,她就不会有那种不安全感了。
那是因为这个男人带着枪。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撞开了海盐围起来的墙。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和你男友一起出来跑步的,就省得我这样费心费力地折腾自己跟着你追出来了。”突然,一个男人的咆哮声在她耳边响起。夏莉根本没想到贾兰德这时会在她身边现身显形,她被吓得花容失色,差一点摔倒在脚下一块被风吹雨打得褪了色的木板上。要问鬼魂幽灵一夜醒来是什么模样,面前的贾兰德一副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样子最具典范了。
“滚开。”夏莉在嘴角边咕哝着。
“我坏了你的事儿了,是不是,医生?”让夏莉松了口气的是,就像他悄没声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样,贾兰德又悄没声地从她面前消失了。
夏莉现在必须一个人面对如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情绪。这些情绪没有一样让她省心,她必须设法把这些情绪遮掩过去。托尼从后面赶上来和她一起跑到海滩边上。
“多美的晨曦啊。”托尼对夏莉感慨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时地掠过笑意。托尼高大魁梧的身材,仪表堂堂的模样,任何一个女人见了都会多看一眼的。夏莉尽管也看着托尼,但她此时的情绪不在状态,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的翩翩风度,她只是点点头后又放开脚步往前跑开去了。
这个海滩真是个跑步的好去处:脚下白白的沙滩平坦稳实,与她梦里到过的那个松软的海滩绝对不是一回事。尽管夏莉一看到海滩——梦里是海滩吗?——头脑里马上冒出这么个比较来,她还是在心里责怪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掀起昨晚的记忆。借用电影《南太平洋》里的一句台词:“别再去自寻烦恼……”管他是谁呢,先放到一边去。主意已定,夏莉迈开双腿,专注着眼前的跑步。当他们从米德家房子旁边经过时,夏莉故意把目光从那幢房子的方向岔开。当然,从海滩上看过去,她能看到那幢房子的二楼。但是,这幢二层楼房对她来说有着可怕的含义,她要尽力压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尽管如此,夏莉还是感受到,朱莉·米德一家所遭遇的如山似海的冤屈正从主人房间里喷涌而出。为了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她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并且故意把目光投向了大海。
眼前的大海景色波澜壮阔。天上的太阳正从东方地平线上橘黄色、紫色、粉红色的光中喷薄而出,地上被彩虹映照着的浪花朝海滩上翻卷而来。外面的气温接近了夏日的程度——大概有华氏80度——但还不是那么闷热,因为时而有一阵和煦的微风从海上吹来。没有什么人——除了几个慢跑的人和偶尔见到的一两个站在海水中戏水的人——敢起这么早到海滩上来。所以,海滩上几乎就变成了她和托尼的二人世界了。
“你一般跑5英里是不是?”托尼问道。他这时贴在夏莉的身边跑着,把她与沙丘、海边的房子隔开。夏莉在心里想,托尼选择这样的位置,是不是刻意要为她充当防护墙,帮她挡住可能出现的危险。这就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在人行道上,男人会自动走在靠马路的一边,防止女人被行进中的汽车给碰了。
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体势语言。但问题是夏莉现在还是不在状态,无法真正地去欣赏他的风范。
都是贾兰德惹的祸。昨天夜里,贾兰德侵 5165." >入了她的梦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扰乱她跑步。
“你是不是在对我进行背景调查时,了解到我一般跑5英里的啊?”夏莉有点不快地问道。
“是。”虽然夏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托尼还是非常轻松地跟上了她的步子。夏莉知道自己现在特别需要安多芬镇静剂。她偷眼看了看托尼,发现他甚至都没有跑到喘气的程度。就他的体格来说,具有这样的运动素质并不稀罕,也许他中学或者大学时代就从事过某项运动。他满身肌肉,当然还不如……不管怎么说,托尼还是属于那种体格健壮的男人。从他今天跑步的装束,从他跟着她一路以中等速度跑过来没有一点气喘吁吁的迹象来看,夏莉断定托尼一定也是有规律跑步锻炼的人。
这才是我梦中应该所见之人。她心里酸涩的想法让她脸上瞬间阴沉下来。
“我已经说过,我只是例行公事。”托尼显然误解了夏莉的表情。对夏莉来说,这真是天大的不公平!她竟然在梦中与一个从地狱来的鬼魂幽灵悱恻缠绵,只是因为这个幽灵似乎具有某种侵入她梦中的才能,驱使她在梦中放浪形骸。但是,她在心中想着的还是面前这个男人。夏莉感觉自己无法向托尼解释昨晚的一切,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
“你有没有从普里斯警官给你的监控录像中找到那辆车呢?”夏莉问道。
托尼耸了耸肩。“那是一辆灰色的丰田亚洲龙车,地点、时间都对得上。但是,车上没有车牌,也没有可以辨认的标志,驾驶车的人也看不清。”
“哦,这样一来,这条线索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帮助吗?”
“我们请机动车辆管理部门启动查询系统,他们已经把当地所有灰色亚洲龙的车主都找出来了。我们觉得其中有几个人值得关注。我们要抓的这个家伙会不会就在这几个人当中呢?谁知道呢,又是一条令人困惑的信息。”
“这就是你要做的工作,对不对?设法把这些令人困惑的点滴信息组合关联起来。”
“我们先得把他们查清楚。”托尼手指不远处的一幢屋顶被油漆成香蕉黄颜色的房子说,“如果你打算跑5英里,到那儿就是一半了,也许我们该在那儿折回头。”
夏莉看了看托尼,他开始有点儿喘气,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其实,夏莉自己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汗水直冒了。她以往一般都是从容不迫地跑步,但今天这个早晨不同,她感觉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让自己从忐忑不安中脱开身来。
“你怎么知道要从这儿折返的呢?”夏莉问道。
“我每天都要设法挤出一点时间跑跑步,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夏莉在脑海里狠狠地诅咒了一句,觉得既后悔又高兴。她本打算抓住今天这个机会,建议他们以后相约一起跑步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她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以后也许会后悔丧失了一次绝佳机会,但是,她眼下真的没有情绪了。
她先得把幽灵打发掉。
他们跑到了托尼手指的那幢房子之后就折返回头了。尽管夏莉努力不去想,但那个该死的梦又闪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把对梦的回忆放到一边,把注>..意力从她自己和贾兰德身上转移到另外一个重要人物身上:赫莉。
身穿粉红色灯笼舞裙的赫莉。
夏莉像遭了当头一棒,她在这之前竟然把在梦中出现的赫莉给忘了!如果还有什么借口的话,那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心思完全被贾兰德所占据了。
“你知道吗?我认为与跳舞有关的事情是个关键点。”夏莉有点气喘吁吁地说。不过这倒也好,尽管还有些让她感觉不安的余渣留在她脑子里,但总的来说,她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昨天夜里,我……”接下来的话应该是做了个梦,但她没有说出来。“……突然想起了赫莉·帕尔默——就是我那个15年前遇害的朋友。”托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说的是谁。“我好像记得她死前的几天中也可能去跳过舞。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那些被害的女孩子都像这样,在被害之前的几天中去跳过舞。”
“我记不清楚我是否曾经在‘步道杀手’案件的卷宗里,读到过有关受害者曾经跳过舞这样的细节。但不管怎样,我得安排人去查清这个事情。”托尼的呼吸比刚才要快多了,他扬了扬眉毛说。“如果说15年前遇害的那些女孩子都在她们遇害之前去跳过舞,那我们正在交手的这个家伙就有可能是早前的那个‘步道杀手’,而不是一个模仿他作案的人。”
夏莉点了点头。“我也这样考虑过。但还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这起案件的凶手确实是一个‘步道杀手’模仿者。他可能对‘步道杀手’案件中的种种细节非常清楚,而这些细节当时逃过了执法机关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一定会醉心于早前在那些案件中出现过的作案手法。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俗语:‘仿效乃最真诚的恭维。’看样子,这个家伙是在费尽心机地从每个细微的环节上,重复着早前‘步道杀手’的作案手法。”
“有关这起案件的杀手有可能是在舞会上物色受害者这样一个细节,现在还没有被媒体所知,就连地方警察当局也不清楚。我们也是刚刚才开始沿着这个方向去思考的。”托尼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说,假如我们要追捕的这个家伙是一个模仿者,他的作案过程和手法必然会在某些方面与‘步道杀手’卷宗里所记载的犯罪细节雷同——当然,我们必须首先假设卷宗里有这样的记录。那他怎么会接触到这些卷宗的呢?”
夏莉摇了摇头。“他也许不是通过接触卷宗,而是通过媒体消息来了解到这些细节的。在早前那起‘步道杀手’系列案件发生后,媒体做过猜测,认为凶手可能会周旋于舞场去寻找他要加害的对象。还有一种可能,现在这起案件的凶手和早前的那个‘步道杀手’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所以,他熟知‘步道杀手’是如何选择加害对象的。”
“都有可能。”托尼一边与夏莉保持步调一致,一边面色凝重地思考着。“我们已经把之前那个‘步道杀手’的卷宗细细地梳理了一遍,里面根本没有提到过跳舞这回事,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我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信息。但是,我们一般不会这么不细心的。”他们说着说着,就到了他们租住的那幢海景房对面,他们刚才是从这儿开始起跑的。夏莉停下了脚步,她刚刚用尽力气完成>了冲刺,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夏莉看到托尼也气喘吁吁地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完全恢复了。
“我理解你为什么期望这次作案的家伙是‘步道杀手’的模仿者。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充分的证据来下这样的结论。”托尼喘着气对夏莉说,脸上严肃得看不出一丝笑意。
夏莉明明知道托尼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要想和他抗辩。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接受他的假设,就等于承认多年出入她噩梦中的魔鬼又回来了。“这次作案的凶手没有使用管道胶带,早前的那个‘步道杀手’也肯定没有使用过高压电击枪来制服加害对象。”
“也许他进化了呢。”托尼的声音好像有点不耐烦。“夏莉,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你还是得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我们不仅要考虑你的安全,还要考虑整个调查是否能够顺利地推进。如果你一味地坚持这起案件是‘步道杀手’模仿者所为,结果就有可能会导致你忽视许多重要细节。”
托尼当然说得不错,夏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那个心肠歹毒的野兽,多年前杀了帕尔默一家,现在确有可能又出来大开杀戒了。可能缘于过分担心这个魔鬼又会瞄准自己,她总是竭力从各个层面上否定“步道杀手”在这起案子中作案的可能性。事实上,夏莉意识到自己确实怀有这样的动机。但与此同时,她也不是就没有看到“步道杀手”也有在这起案件中再次作案的可能。夏莉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由于自己的固执己见,导致大家忽视那些有助于找到贝莉·埃文斯下落的信息。
要把贝莉·埃文斯活着救出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四天了。
“我会接受别人意见的,我向你保证。”夏莉说完,转身朝他们租住的海景房里走去。
“那好。”托尼赶紧跟在她后面走进了他们的这处住所,他问夏莉,“半个小时内能准备好吗?”夏莉点了点头。
当面和托尼争论了一阵子之后,夏莉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会客间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但不见贾兰德的踪影。她顺手关掉电视机后,站在那儿想了想。她用海盐专门为贾兰德制造了这么一个牢笼,把他圈在了里面。但是,贾兰德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就像一条带着电子藩篱感应器的狗,设法越过了隐形电子藩篱跑到笼子外面去了。可是,他是不是像逃到电子藩篱外面去的狗一样,等到它想要回到笼子里面来的时候,却又被电子藩篱上的电颤挡在外面了呢?夏莉边想着这样那样的可能性,边赶紧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好赶在她和托尼约定的时间前下楼去。在淋浴间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期望贾兰德能够在那里现身——海盐做成的藩篱显然已经不起作用了,而且他一般都是在淋浴间显形现身的——但这一次他没有。在她收拾停当准备离开房间之前,她用手提真空除尘器尽量把先前撒的盐粒吸干净,防止它们会妨碍贾兰德回来。
贾兰德也有可能遭遇了其他什么事情——例如,他有可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风洞吸到天国为他所犯下的罪行赎罪去了——这让夏莉感觉心绪不宁,尽管她不想承认。
当然,更有可能他还在附近,只是不想让夏莉看到他:他再也不想掺和她的事情了。
在她最终准备跨出房门之前,夏莉还是没能忍住。
“贾兰德,你在这儿吗?”虽然小心翼翼地把声音几乎压到了耳语的程度,但她身上的烦躁情绪还是把她的声音提高了。夏莉盯着面前稀薄的空气说,“我今天早上没工夫跟你玩游戏。如果你在这儿,你就别再磨蹭了,赶紧让我知道。”
第二十五章
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亮光也没有,房门上传来的敲门声是对夏莉问话的唯一反应。但她明白,房门另一边站着的肯定不是贾兰德。
“如果你以为你是在为我担心,那就是你自作多情了。”夏莉打开了房门。
“你确信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卡明斯基朝夏莉身后投去了怀疑的目光。“我刚才听到你在房间里跟什么人说着话。”
“噢,天哪,你是不是还在抓住昨天夜里的事情不放,以为我在房间里藏着掖着个什么光屁股的淫棍?”如果说夏莉的话里略带忿忿不平的语气,那也不奇怪:她现在确实是气愤难平了。其实,真正让她恼怒不已的是,那个被卡明斯基怀疑的裸身淫棍突然不明就里地就这么消失了。“如果你确实听到我在房间里说话,那也是我在自言自语。”
卡明斯基看着夏莉,目光里充满了厌恶透顶的情绪。夏莉关上身后的门,偷眼扫视了门外的过道。在确信贾兰德不在附近后,她随即朝楼梯口走了过去。卡明斯基今天换了一身贴身合体的炭灰色细条纹布正装,配以淡灰色衬衫和高得夺人眼球的高跟鞋。夏莉自己身上仍然是她一贯的标志性装束:黑色休闲裤,无袖衬衫——这一回是珊瑚色的——再加上一双轻便鞋。她把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绾成一个卷,这样可以减少点热量。与卡明斯基一比,夏莉的穿着就显得有点不事打扮的样子了。
夏莉不喜欢卡明斯基那样的感觉。
我的衣服只为实用而穿,夏莉在心里为自己辩护着。她觉得自己穿衣打扮不是为了追求性感,而是要让自己显得更具专业人员的形象。但是,即使夏莉把衣橱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都穿上身,周围的男人们总还是认为,她穿衣的目的不是为自己增添风采,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女性特征。也许我该去买几件新的行头了,留着我在工作之余穿穿。
“我一直在想着这个事情:我确信昨天夜里一定是看到什么了。”卡明斯基目光如电似的刺向了夏莉。“那个人就站在楼梯口,个子高高的,一头金发,看上去非常性感,身上一丝不挂。我认为他能去的唯一地方就是钻进了你的房间。”
卡明斯基的判断完全正确,但夏莉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你会不会把你对异性的幻想映射到我身上来了?”夏莉没有正面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把皮球踢了回去。说完,她抢在卡明斯基前面往楼下走去。
“我对异性的幻想?”
“你显然是有这样的幻想。”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是吗?看看你对我加入到你们团队里来的态度就不言自明了。你从一开始就对我表现出抵触情绪。你做出这样的反应,有可能是因为面对你们团队中的两个男人,你把我——同样是女性——看作是你的竞争对手了。更具体地说,你把我看作是你夺取克莱因的竞争对手了。我知道那个人似乎是你的菜,你们两个不住地斗着嘴皮子,这是相互吸引的典型标记。如此说来,你对另外一个女性所表现出的反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你担心我会侵犯你的领地。”
“我的领地……”卡明斯基气急败坏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定了定神才接着说,“如果这也算是精神病理医生治疗案例的话,那我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认为精神治疗全是糊弄人的鬼把戏了。退后一步说,即使我对你不欢迎,那也是因为巴托利把你弄过来跟在我们后面,搞得我像个照看小孩的临时保姆。当工作非常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被弄来做这样一份超出我工作职责范围的事儿。至于克莱因,你大概也没弄清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我完全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他的菜,而且我也绝对看不出你会是我的竞争对手。”
“你们两个之间都用昵称了。”夏莉走过了楼梯最下面那个台阶,转过身来对落在身后几个台阶远的卡明斯基说。看到卡明斯基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夏莉感觉大获全胜,因为她小试一招,就成功地分散了卡明斯基在贾兰德身上的注意力。但是,要想跟卡明斯基处朋友,仅仅用这样的招数就不够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而得之。
“昵称?”
“你们两个之间,一个呼‘小平头’、一个喊‘瘦身特餐’的。”
“哦。”这时的卡明斯基已经走到了楼梯底部,一听这话,脸色看上去变得有点不自在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就一定不能拿我们之间怎么称呼来说事。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两个原先是在同一所高中上的学,他和我的姐姐——怎么说呢,还有我,我们彼此都很熟悉。我叫他‘小平头’是因为别人有时也这样叫他。事实上,他也确实理着个平头,这也是他这个绰号的出处。他的真名叫埃里克。至于说他叫我‘瘦身特餐’,那是因为我在大学里体重竟然增加了40磅,后来靠吃‘瘦身特餐’才把体重减下来的。我姐姐从此不再叫我莉娜,而是叫我‘瘦身特餐’了。小平头——克莱因——也就鹦鹉学舌地跟着叫了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我讨厌这个绰号,他才不怎么叫了,当然是在大多数情况下。”
夏莉从卡明斯基脸上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对克莱因的关注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他对你来说显然是有吸引力的。”夏莉轻轻地说。听了这话,卡明斯基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脆弱,这是夏莉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看到卡明斯基紧咬着嘴唇,眉心挤到了一处。
“我不想——”
“要吃早饭吗,女士们?”
卡明斯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咽了回去,因为克莱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冒了出来。他顺手扔给她们一人一根叫作“长效能量棒”的食品,夏莉伸手接过了她的那一根,卡明斯基跟着也接过了一根,不过丢给夏莉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警告她绝不要再提刚才她们两个之间所说的话题。“我们到房车上弄杯咖啡对付一下就行了。巴托利已经在那儿忙活了。”卡明斯基对克莱因说。
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了。卡明斯基端坐到旁边的桌子上,重新开始研究“聚宝盆乐队”以及与之关联的一些人。她首先确定了特雷佛·米德表姐考莉的年龄是26岁。夏莉则坐在作战室里的一个超大显示器的显示屏前,仔细地审看着前一天晚上舞会上的录像。面孔识别系统从中筛选出了大致符合罪犯画像和面部特征的19张面孔,但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能与夏莉对凶手的描述挂上钩的。克莱因忙着对这些人进行进一步的核实,并把他们放到他们所建的模型里去做比较。夏莉回看了前一天晚上的录像,她要在那些人中寻找出与现场氛围不相称的肢体动作语言。“你看到有人在这样的场合下抠鼻子吗?”卡明斯基问道。夏莉正全神贯注地干着手头上的事,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来了。
夏莉转过头来看了看卡明斯基。“相对于面部表情来说,肢体语言作假要难得多了。大多数人不会意识到他们的肢体语言所暴露出来的信息,从来不会刻意去控制肢体语言。”
“我知道你的意思。”卡明斯基从夏莉身后伸过手来点了点显示屏,原来显示屏的中间是一幅夏莉和托尼在一起跳舞的截图。夏莉并没有注意看这幅图,她的兴趣集中在人群中的其他人身上。“我不知道巴托利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好像对他冷热无常。你看,你先是含情脉脉,可不大一会儿,你看上去恨不得要把他的脖子扭断。”
他们看的这一段正是贾兰德出现在现场,并且插到夏莉和托尼之间跳舞的场面。当然,显示屏上不可能有贾兰德的踪影。看着显示屏上的自己,夏莉不得不承认,她当时的反应已经近乎精神分裂症发作了。
“你知道吗?我不是什么精神病理医生,但从我观察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我的分析是你对我们老板怀有罗曼蒂克的情愫,但却又很纠结。”卡明斯基的声音里压着太多看热闹的成分。“斯通医生,我能不能把这个理解为是你迷上了什么人之后的典型标记啊?”
夏莉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她把光标(其实是随机地)滚动到人群中的另外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的脸立即被放大,把她和巴托利跳舞截图的大部分给遮住了。
“你有什么收获了吗?”托尼的声音突然在她和卡明斯基身后响起,夏莉猝不及防,差点被吓得跳了起来。她抬头看看托尼后摇摇头,心里暗自庆幸托尼的出现让自己躲过了卡明斯基的追问。
卡明斯基说:“结果让人沮丧。在过去的这个夏天里,‘聚宝盆乐队’没有在布雷耶或是克拉克家周围开车可以轻松到达的任何地方表演过。”
那两个家庭在米德一家被袭之前就已经遭难了。夏莉在心里思考着,假如这两个家庭的遇害与“聚宝盆乐队”没有什么关联的话,那他们就必须另寻其他线索了。把电脑置于睡眠状态之后(她现在最不愿意让托尼上前来研究他们俩跳舞的视频),她把屁股下的转椅转了过来,让自己面对着托尼和卡明斯基。
“你这样说,好像还有让人高兴的事。”托尼没等卡明斯基继续,就把话头接了过来。他站在那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扬着眉毛看着卡明斯基。托尼现在又是一身特工打扮,深色套装,白衬衫上配着一条醒目的领带。夏莉又一次觉得托尼确实是完美人选。总有一天,她会有机会把他好好研究一番,探出他的内心秘密,但现在不行。她现在首先要解决凶杀案中的种种疑问,帮助救出这个失踪女孩。此外,她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考虑。
例如,一个可能已经消失的鬼魂幽灵。
卡明斯基点点头,开心地笑着说:“是有令人高兴的事。‘聚宝盆乐队’中的两个成员也在另外一个地区乐队中表演,那个乐队叫‘布袋猴乐队’。‘布袋猴乐队’曾经在布雷耶和克拉克居住地周围的20英里范围内表演过,而且时间都是在他们两家分别遭袭之前的一个星期里。”
托尼放下手臂,眼睛突然一亮,好像狂喝了20杯咖啡。“你干得不错,卡明斯基,那是哪两个乐手?”
“阿克塞尔·冈得仁和本·蒂格。”卡明斯基走到自己用的电脑跟前,弯腰键入了几个命令,电脑显示屏上立刻弹跳出两个年轻人的脸孔。照片似乎是从他们的驾驶证上翻拍过来的,照片上的阿克塞尔一双眼睛蓝汪汪的,接近白色的头发束在头顶上,而本的一头黄巴巴头发则剪成了贾斯汀·比伯式的西瓜头。两个人的脸又长又瘦,和特雷佛·米德的描写是一致的。“一个25岁,一个26岁。”
卡明斯基转过头来望望托尼,托尼见此点了点头。她接着又键入几个命令后直起腰来,显示屏上马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于“韦恩图”①的图像,三个互有重叠的圆圈上写着十大几个名称,加上圆圈外的许多名称,把整个显示屏都填满了。“两个人的年龄、身高和体重都差不多。”卡明斯基伸出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食指,点着图像中的一部分说。“这些是在这儿显示出来的。我们了解到,在贝莉·埃文斯到桑德林饭店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个也在那儿出现过。所以,我就把他们放在这儿了。”然后,她又点着韦恩图较小的那一部分告诉他们,“阿克塞尔有青少年犯罪记录——罪名是携带毒品。当然,我现在还不能肯定,这样的犯罪记录是否具有相关性,但我也把他放在这儿了。”她又点了点显示屏。“可惜的是,除此而外,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斯通医生所提到过的其他标记。阿克塞尔住在他父母房子的地下室里,他父母的房子在格林维尔,本则住在同一个镇上的公寓楼里。他们两个都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就我所知,他们没有,也不可能使用一辆灰色的丰田亚洲龙车。根据移动电话记录,在惨案发生的当天夜里,他们两个也没有在贝莉·埃文斯家附近什么地方出现过。”
“这样看来,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是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家伙了。”托尼突然打断了卡明斯基的报告,刚才在他眼睛里闪现的兴趣也随之消失了。
“基本上是这样一个结果。”卡明斯基同意托尼所下的结论。她点了点韦恩图的中心,那是整个图像中唯一没有标上名称的圆圈。“如果有人全部合乎我们所建的模型,那他就会出现在这儿。如果哪个人的名字在这儿出现,那他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个家伙了。”
“继续盯着这个往下查,卡明斯基。”托尼说。
卡明斯基点了点头。
托尼又看着夏莉说:“我要对上个星期和贝莉·埃文斯一起到桑德林饭店跳舞去的那五个姑娘做一次问话,你跟我一起去吧。”
“什么时候?”
“就现在。”
“我们不是已经问过她们话了吗?”卡明斯基看到夏莉顺从地站起来准备跟托尼走时便不解地问道。
托尼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是已经跟她们谈过一次话了,但是,她们中有四个人是来这儿度假的,明天就要回她们在温斯顿—塞勒姆的家去,米德一家也是温斯顿—塞勒姆人。凶杀案中受害的这一对父母和他们的小儿子特雷佛的葬礼被安排在星期一。我估计这些姑娘和她们的家庭都要赶到那儿去参加葬礼。所以,我们得在她们离开之前,和她们再谈一次话。”
“你觉得你真的还能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新的信息吗?”卡明斯基问道。
托尼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在上一次的谈话中,我没有意识到舞会的重要性。我今天要抓住舞会这条线索去跟她们谈谈。我要夏莉和我一起去,让她帮我把有可能会被忽略的信息收集起来。”夏莉注意到卡明斯基听到托尼用名而不用姓来称呼她,情不自禁地向她投来了略带诧异的目光。但当着托尼的面,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夏莉推断这个女人以后会找机会发作的。“你继续在这儿找找这两个乐队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标记——包括那些辅助人员,代理人或是经理。只要是那些能把他们关联在一起的信息,你都要想办法把它们找出来,没问题吧?”
卡明斯基点点头说:“我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卡明斯基转身坐到电脑跟前去了。托尼让夏莉在前头走,他紧随其后一起出了作战室的门。夏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对作战室做了什么隔音处理,因为出了作战室的房门,她才意识到中心指挥部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除了正忙着接听电话的志愿者外,指挥部里还有两个穿着橘黄色背心的治安警——这样的穿着表示他们正在参与搜索行动。大批的搜索人员此时正在对这个地区展开地毯式的搜查,希望能够发现与贝莉·埃文斯有关的任何痕迹。这两个治安警正站在那儿和泰勒说着话,他们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搜查网格图。挂图上的大部分方格子上都已经被打上了叉,表示这些地区的搜查工作已经完毕。就在他们走过来藏书网的当儿,泰勒又在另外一个方格上添了一个叉。夏莉和托尼走出来的时候肯定闹出了点响声,引得泰勒把头朝他们掉了过来,他那双酷似牛头犬的鱼泡眼凸在外面,透出冷酷的光芒。
“我希望你们的运气比我们好。”泰勒对托尼说。见他这样说话,托尼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夏莉可以感觉到,泰勒暴突在外的大眼睛一直盯在她和托尼的背后,把他们目送出了门。
与五个姑娘的谈话放在离海滩稍远的一处装修考究的公寓楼里。在这五个人中,有四个姑娘是和她们各自的母亲一起来的,她们本打算开学前在这儿休两个星期的短假。第五个姑娘也是从温斯顿—塞勒姆来的,名叫汉娜·贝克特。汉娜是应她新近离婚后又再婚的父亲之邀,来和她后妈住上一段时间的。因此,汉娜整个假期都是在斩魔山度过的。和其他人一样,这个秋季,汉娜即将成为温斯顿—塞勒姆洛厄尔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她碰巧还是贝莉·埃文斯的表妹。
“我真的伤心极了。”汉娜告诉托尼,蓝蓝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她的头发留得长长的,发泽比贝莉的金发还要深——更加接近蜂蜜的琥珀色,而不是白金的银色。除此之外,汉娜和她的表姐长得也很像。事实上,这几个姑娘个个长得貌美如花,性格也很随和讨喜,是那种啦啦队队长类型的人。“贝莉——还有其他人——到这儿来都是因为我。要是我的父母不离婚,这件事情也就不可能发生。”汉娜说着恨恨地看了她后母一眼。在他们旁边的不远处,两张套着白色套子的长沙发,面对面地放在一台大尺寸的平板电视机跟前。汉娜的后母正和其他几个姑娘的母亲一起坐在长沙发上看着电视。在这处房子里,会客厅和餐厅是放在一起的。餐厅里放了一张玻璃铺面的餐桌,对面面向着海滩的一面墙,从上到下全是落地窗。姑娘们坐在托尼和夏莉的对面,一起挤在餐桌前。对她们来说,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聚会。在这一群人中,汉娜的后母明显与众不同。她从年龄上要比其他几个母亲小上十来岁,白色的短裙,黑色的圆领短袖衫,一副十几岁少女的打扮,与在座的其他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些母亲年龄大了一点,穿戴上也是典型的乡村俱乐部的装束。妈妈们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保护自己女儿的意识却绝不含糊。她们每个人一边捧着一大杯冰茶啜吸着,一边窥探着托尼他们的谈话,眼睛里明显地露出锥子般犀利的目光。这些女人还不时地互相轻声地交谈几句。在谈话的过程中,几个女孩都在不同的时候哭了,这惹得托尼和夏莉不住地向她们翻白眼。
“这不是你的错,汉娜。”坐在汉娜旁边的劳里·科尔伸出手来,拍拍她朋友放在桌上的手。劳里有一副最苗条的身材,皮肤的棕褐色也是最晒到家的,长长的深褐色头发,整齐地梳成了马尾辫挂在脑后,一副运动员的精干模样。“我们都是自己要去的,贝莉也是。”
“这样说吧,除了我们已经知道名字的两个男孩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对你们中间某个人表现出格外的兴趣呢?”托尼问道。根据姑娘们已经告诉托尼他们的信息,有两个男孩子在桑德林饭店与她们相遇。这两个男孩请她们一起跳了舞,并且要了劳里·科尔和格拉丝·拉弗蒂的电话号码。格拉丝·拉弗蒂是她们中的另外一个姑娘,她坐在汉娜的对面,有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脑袋后面也挂着一根马尾辫。姑娘们所提到的这两个男孩子过后都必须一一经过审查,但夏莉几乎已经肯定,他们最终都会被证明与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牵连——除非这些姑娘把年龄记错了——因为他们的年龄太小了。
“当时那个地方非常昏暗,大家都在成双成对地跳着舞。”莫妮卡·詹姆斯说。莫妮卡是这群姑娘中唯一一个留着短发、皮肤没有被晒成棕褐色的女孩子,她的头发是红色的,身子骨看上去有点弱。“我光记得男人们不断地过来找我们跳舞。贝莉——”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有些哽咽。“——贝莉也是一直在人群中跳着舞,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但我记不清她是不是和哪个人跳得特别多。”
“是不是和那个服务生?”珍·梅里克问道。说话的这个姑娘身材矮了点,一头墨黑的卷发,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记得吗?就是那个长得很帅的男孩子。当我们离开的时候,贝莉把手袋落下了,是他跑过来把手袋还给贝莉的。”
所有的姑娘们都点着头证明了这一点。
“他的名字叫安德鲁。”克里斯汀·亨利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克里斯汀也许是这群女孩子中最不出色的一个。她的个子很高,块头也大,胡桃色的头发梳成辫子搁在肩头的一边,看上去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见到其他女孩都转过来看着她,她耸了耸肩说,“嗨,我的记忆就是这样的。就像珍所说的那样,那个服务生是很帅气。”
夏莉从托尼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正在脑子里记住这个人的名字。
“自从贝莉失踪之后,有没有你们不太熟悉的男人跟你们谈起过贝莉?”夏莉问道。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告诉过托尼,这样的凶手作案后一般都会想方设法地了解调查的进程,他肯定会通过同情她们所经受的痛苦和担忧的方式来接近贝莉的朋友,从而间接地获取他所需要的信息。
“我们已经跟你——”劳里对着托尼点点头,示意说的是他。“以及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联邦特工说过了。我们还给警察报告过。另外,那天克里斯汀、珍和她俩的母亲一起到超市去的时候,有几个记者想跟她们打探这个事情的。”
“还有其他人吗?”夏莉问道。
姑娘们都摇摇头表示没有。“除了我和珍去过一次超市外,我们都没怎么出过门。”克里斯汀说。“因为你们知道的,那个家伙还没有被抓起来呢。”
在场的几个姑娘明显地打了个战,夏莉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们认为贝莉还活着吗?”汉娜嫩声细气地问。
“我认为她还活着。”托尼回答说,但夏莉却心头一紧。她知道如果现在继续思考贝莉的命运将会如何,马上会引起自己身体上的不适。
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托尼结束了与姑娘们的谈话。之后,他和夏莉一起,又跟妈妈们做了交谈。他们发现这些妈妈们知道的并不比她们的女儿多。她们反而抓住这个机会,七嘴八舌地问了托尼和夏莉许多问题,夏莉都留给托尼去应对了。她非常佩服托尼回答问题时的耐心细致和通情达理。托尼一边告诉她们,他不能再在这儿继续深入谈论正在进行中的调查,一边暗示着夏莉往门口走。
这个男人机智灵活,这又是他的一大优点。
“如果我们发现这个嫌疑人正在千方百计地与这些姑娘以及她们的家庭建立某种联系的话,我一点也不奇怪。”当他们俩乘电梯下楼往停车场去的时候,夏莉看着托尼说。他们之前把越野车停在了楼前的停车场里。“如果我们设法盯着有哪些男人与这些姑娘以及她们的家人联系……”
夏莉话还没有说完,托尼就摇摇头说:“无论是我们还是地方警察当局,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精力做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全天候地跟踪他们。”电梯这时正好停到一层,他俩走进了瓷砖铺地的大厅里。托尼抬头看看,又环顾四周,然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再看看监控录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也不能抱多大希望。拿我来说,要是我是这个家伙的话,要是我想要与那些家庭建立某种联系的话,我当然不会在那些明显会被监控摄像拍下来的地方去做这些事的。”
顺着他目光所落的方向,夏莉看到大厅高处四个角落里装着监控摄像头,要是有什么情况,这些摄像头是不会错过的。
“你说得对。”夏莉同意托尼的看法。
“晚饭时间到了,”托尼说,“我肚子也饿了。我本来有心请你出去吃晚饭的,但到现在贝莉·埃文斯还没找到,我真的没时间。我建议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买点什么外卖对付一下怎么样?”
夏莉对托尼笑了笑,她非常想让他带自己出去吃顿晚饭。如果托尼真的邀请她去,她一定会答应的。她相信将来会有这么一天的。“是麦当劳、肯德基,还是爱贝斯?”在这幢公寓楼和他们租用的海景房之间的路上,有这三家连锁快餐的分店。
托尼也咧开嘴对她笑了笑,然后礼貌地拉开公寓楼门口厚厚的玻璃门,让夏莉先往外走。“难题,你做决定吧。”
夏莉没机会听到决定了——走进晚霞灿烂的楼外,迎面扑来的不仅是停车场的热浪,还有一群大呼小叫、挥舞麦克风、照相机和摄像机的记者。
夏莉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急忙举手去遮挡刺眼的霞光。见到面前的情景,她赶紧东藏西躲地想把自己的脸避开照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在他们所租住的海景房那里,还有中心指挥部和犯罪现场,一条警用警戒带就成功地把媒体挡在了外面——除了昨天有一个记者擅闯了警戒线之外。这也就是说,自从介入这起案件以来,他们,起码说是夏莉,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吓人的猛烈场面。他们两个现在赶上了媒体的突袭,被一群争先恐后、大声嚷嚷的记者围在了中间。
托尼的手臂搂在夏莉的腰上。他把夏莉紧紧地贴在身边,打算护着她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尽管媒体记者的步步紧逼让夏莉心绪不安,她打心眼里喜欢托尼这样的动作姿势,事实上,她觉得托尼这样的动作有可能会在某个时刻把他们的关系推向现实。他们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次机会。
“巴托利特工,有什么新发现的线索吗?”
“贝莉的朋友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调查的最新动态?”
“斯通医生,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案子对你来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是一个男记者喊出来的,让夏莉情不自禁地把盖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夏莉狠狠地瞪了这个男人一眼,发现他已经挤到离自己不到几英尺的地方,并且把麦克风伸到她的跟前,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看着。夏莉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40多岁,肥胖的身躯,套着一顶劣质的假发,满脸奸笑。就是这个年龄……
一股凉气穿过了脊柱骨。
“天哪!我是不是把所有合乎年龄的男人都看作是‘步道杀手’了?”
“巴托利特工,你们有没有确认尸体的身份呢?”
托尼把夏莉搂得更紧了。听到记者这样的问题,夏莉感受到托尼身体突然一紧。他严厉地瞪了那个提问的记者一眼,继续推着夏莉向停在几个车位之外的越野车走去。
“你说的哪具尸体?”托尼不无好气地反问道。
“就是半个小时之前在乔基岭发现的尸体啊。天哪!你还不知道?看来这里的保密工作比白宫做得还要好。我所接触的每个人都三缄其口,但我原来相信他们一定会向联邦调查局的人通报的。”
又有一个记者高声喊道:“你能不能确定这具尸体就是贝莉·埃文斯呢?”
第二十六章
乔基岭是东海岸一处最高的自然沙丘。围绕着这个坐落在老马角的沙丘,有一处方圆426公顷的公园。公园里长着海边宜生的树林,另外还有偶尔几处高高的野草和矮矮的灌木丛。除此之外,放眼望去,整个公园全是一浪盖过一浪的白沙。当夏莉站在靠近那条饱经风雨侵蚀的384英尺长的步道终点时,面前的这个景象让她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张撒哈拉大沙漠的照片。天已经过了傍晚时分的9点,太阳在西边天空中矮矮地挂着,把地球上每件东西的影子都拉长了。但是,即使到了这么晚了,气温仍然居高不下。虽然有罗阿诺克湾吹来的海风,人们仍然感到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沙子的温度比当地的气温还要高上华氏30度。
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被埋在这处沙丘里。在这条步道靠近终点的地方,几根粗壮的柱子把步道上的木板抬高,形成了一个观光平台,从这儿可以一览无余地眺望整个沙丘和下面罗阿诺克湾波涛汹涌的蓝色海洋。尸体是在观光平台下面靠近柱子的地方被发现的。夏莉想尽量往尸体被埋的地方靠近点,但一股化学药品的气味直冲鼻孔而来。原来为了能把好不容易从沙子里取出的那些极易腐烂的点滴痕迹保存好,他们用了大量的化学保护剂。夏莉仔细地观察了渐渐露出沙子的尸体状态,她看到本来白色的沙子已经被染成了棕色,像咖啡末似的粘在皮肤上结成了痂。
只要稍稍一想是什么让白色的沙子变成棕色的,夏莉就已经胸口发紧了。虽然她知道让沙子变色的当然是血,但她还是努力克制住情绪,努力不去想受害者是受到何其的伤害和折磨,才会流出如此多的血的。夏莉知道,如果她继续想下去,继续耽于考虑沙子下面究竟还有什么,她就会在现场待不下去了,可是,现场还有许多事情要她去做。有了这样的想法,夏莉决定先克服谋杀创伤后精神紧张障碍(一种有可能导致能力丧失的精神障碍。这个有点过于时髦的名称是她临时起意想出来的,她发现自己现在就有这样的临床症状),因为这种精神障碍已经给她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还有可能会给她造成更严重的问题类执法机关的人员,夏莉早就懒得去区分他们是属于哪个部门的了。北卡调查局的调查人员、西·泰勒和其他联邦调查局地方机构特工,联邦调查局特殊环境部的托尼、克莱因和卡明斯基、法医官和他的团队、老马角警察局的人、哈尼和斩魔山的警员、代尔县治安官和他手下的治安警,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其他官方人员——夏莉根本没办法把他们一一区分开来。他们都在那儿辛勤地做着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现场简直就是一个调查人员的大聚会,哪个人都不欢迎另外一个人在场,但是每个人又都在表面上相互谦让着。现场的统筹协调由北卡调查局暂时管着。
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妇人,一脸惊恐地和两个朋友挤在一起,被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围着。警察在现场周围远远的地方拉起了犯罪现场隔离带,把那些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的人挡在了外面。媒体也全都集聚到这儿来了,他们尽一切可能地想挤在前面。伴随现场的录像镜头,记者们向坐在家里的观众即时直播着最新的现场调查动态。头顶上,一架直升机正在天空中盘旋着。飞机上的螺旋桨发出突突的巨大轰鸣声,不时地打断人群的吵闹声、机器设备的哄哄声以及地面上传来的其他嘈杂声。在步道终点的另一边是一片停车场,里面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辆,从警察的巡逻车到医院的救护车,再到电视台的现场卫星转播车应有尽有。就在夏莉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她看到法医官的车子颠颠簸簸地越过结结实实地堆在步道旁边的沙堆,朝挖成墓穴样的现场开了过来。夏莉知道这意味着尸体马上要从地下起出来了。
到现在为止,贝莉·埃文斯的幽灵还没有在夏莉面前出现。她期望,并且真诚地为她祈祷,期望她的魂灵能够直通天国,祈祷她在那儿得到安息。
上帝啊,乞求你帮助她的魂灵找到去天国的路吧。
一想到他们没有能救得了贝莉的性命,夏莉就感到自己快要彻底崩溃了。
“他们好像已经准备好要把尸体起出来了。”克莱因说。克莱因的话也证实了夏莉的猜想,他这时浑身大汗淋漓,外套也甩到一边去了,一头的卷发因为潮湿的缘故,都缠在了一起。克莱因正卷着衬衫袖子站在夏莉身边,根据她的指示,仔细地对着人群录像。凶手就在现场!夏莉心里非常清楚: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连环杀手无一例外地都会回到犯罪现场来的。她不仅可以据此客观判断凶手就在现场,而且她在骨子里也有同样的感觉。
夏莉感觉凶手正在看着自己。
她的心怦怦作响,缓缓地,却是很有规律地把恐惧上传到手指头,下送到脚趾尖,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鸡皮疙瘩,刺得她皮肤生疼。夏莉警惕地环顾围在四周的张张面孔,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她觉得每个人的眼睛好像都在看其他什么地方。
但是,她还是有着强烈的感觉,她觉得一定有人正心怀歹意地看着自己。
夏莉理性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凶手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一定会到现场来观望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有bbr>?99lib?了这个想法后,她就一直在注意观察不断拥过来的人群,但她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这个人一定非常小心谨慎,轻易不会露出马脚的。他的出现也就是人群中多了一张面孔,但他现在肯定混在观望的人群里面。
是哪个人呢?你站在哪儿?
“有什么发现吗?”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夏莉身旁。他仍然咬着嘴唇,余怒未消,因为他对地方警察当局没有把发现尸体的信息第一时间通知他、对北卡调查局把现场统筹权拿过去,以及对当前的破案进展都不满意。他知道夏莉在观察人群,因此,他期望夏莉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不要感到茫然。
夏莉摇摇头。“如果这个人参与了案件发生的过程,他此时应该就在现场的什么地方。”她尽量压低声音说。身处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节制的混乱中,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一座孤岛。他们周围全是其他调查人员,她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除非这个家伙变得聪明了,除非他是通过在家看电视来了解事情的进展。”卡明斯基语气冲冲地加入了他们两个的谈话。像托尼、克莱因以及夏莉一样,卡明斯基对贝莉·埃文斯的死从个人情感上也难以接受,感觉搁在肩上的担子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重了。由于天热,她脱去了正装外套,头发也拢到了耳后。因为克莱因这一次被指派跟着夏莉,卡明斯基因此从到达现场之后开始,就一直如影随形地紧跟在托尼的后面。她现在也是跟着托尼一起过来的,正站在夏莉的另一边。从她步履蹒跚的样子,夏莉断定卡明斯基的高跟鞋一定遇上麻烦了,因为高跟鞋的后跟老是要往沙子里陷。想要把鞋脱掉赤脚走路也不是一个什么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时候脚下的沙子很烫,卡明斯基因此没有办法,只好忍着。
“也有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犯罪嫌疑人这一次没有到现场来。但是,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一定会出现在现场的。这一类的凶手逃不脱这样的规律。”夏莉回答道。
“把所有到过现场的汽车牌号都给我记下来。”托尼给卡明斯基下了命令。紧接着,他又对还在忙着录像的克莱因下了另外一道命令:“不能遗漏任何一个人的面孔。我们必须赶在这个杂种再开杀戒之前将他缉拿归案。”
“如果这具尸体是贝莉·埃文斯——”卡明斯基说。
“一定是她。”托尼冷冷地说。“已经不存在任何疑问了。”
卡明斯基总结道:“——那么,在他动手去碰另外一个家庭之前,我们大致还有三个星期的窗口期。我知道我们越来越接近凶手了。真要命,要是再多给我们几天的时间就好了……”
“我们会抓住他的。”克莱因说。
“什么时候?”卡明斯基不无好气地冲了他一句。“是在他再次动手杀人之前还是之后?”
没有人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当然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任何答案。
“不能按过往的时间框框来推算了,凶手把眼前这个姑娘杀掉之前只等了4天。这样看来,他提速了。”托尼的声音发了紧。法医官的车这时从他们面前一轰而过,停在了距离埋尸处只有几码远的地方。托尼的目光像篦子一样把周围的现场又梳了一遍,然后大步流星地跟在法医官的车后面走了过去。见到托尼走开了,卡明斯基对克莱因说:“也许他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情,促使这个家伙提前动手杀了贝莉·埃文斯。”
克莱因看着卡明斯基问:“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见鬼,我怎么知道呢?”卡明斯基看着夏莉。“大家都把你当作大专家了,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驱使这个疯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你现在怎么看?”
“你也许是对的。有可能是突然发生的什么事情打乱了他的节奏。”夏莉回答道。“但是,我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事情打乱了他的节奏。”
“我好像觉得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是不是?”卡明斯基的音调好像是快要发疯了。“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及时找到贝莉,现在一切都晚了。”
卡明斯基把夏莉和克莱因都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大步朝停车场走去,不断陷到沙子里的鞋后跟让她的步履难以保持稳健。
“我总是不断地告诉她,要她把自己的心理与案子的事情保持一定的距离。要不然,她会被焦虑烧垮的。”克莱因看着卡明斯基离开后说,好像是护着她。“当然,她也总是要我用冷水浇浇头。”他看了夏莉一眼继续说道,“我得在他们起出尸体之前,把尸体的状况录下来。但是,我们又得到严格的指示,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夏莉点点头,紧跟在克莱因的后面向尸体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其实,她现在也最不情愿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因为她十分强烈地感觉到,现场一定有人一直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人们从法医官的车后面拉出一辆医用轮床放到埋尸处旁边。夏莉站在克莱因的身旁……她没有去观察已经被部分地挖掘出来的尸体,而是把周围的人群细细地扫视了一遍,但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黑色防护服、戴着白色医用手套的验尸官助手来到尸体旁。夏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抓着尸体的肩头和脚踝,几个人一起把尸体移了出来。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让夏莉的胃搅作了一团。尸体看上去像塑料模特一样僵挺,残留在尸体上面的沙子在夕阳的照耀下纷纷脱落下来,露出明显的深色尸斑。整个身体唯一被分离的部分就是长长的金发,上面沾着沙子和血渍,微风把它们吹起卷走,好似阴森森的幢幡飘在空中。尸体上一只手臂僵硬地横在胸前,另一只手臂像木棒一样,紧紧地贴在尸体的一边。
夏莉看着躺在医用轮床上的贝莉·埃文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躺在那儿的这个女孩仍然穿着她被绑架时所穿的衣服,这个和夏莉的判断基本上是一致的。
面前的贝莉一副死人面相,眼睛紧闭着,眉毛上沾满了沙子,发灰的皮肤渐渐变成了乌青色。原来纤细的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成人样了。在她嘴唇的左下角,粘着一团咖啡末似的沙子。她的喉咙上有一处深达两耳的伤口,更多咖啡末样的沙子附在暴露在外的伤口上结成了痂。身上的上衣——粉红色夏日睡衣的上面部分——和手臂上沾满了血,血又黏上了沙子,整个看上去全成了近似咖啡色的棕色。当凶手把尸体放进这个沙滩坑穴时,贝莉·埃文斯身上的血应该还是湿的。夏莉是从看上去像咖啡末的沙子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因为沙子必定是要饱吸了血结成块之后,才能变成咖啡色。
圣母马利亚,求求你在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祈求天主……
赫莉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喉咙也被割开。夏莉以前从来不愿让自己去多想,她的朋友在被害之前的日子里究竟受了多少罪。但是,经过这么多年,她为自己设置的这道防线不知怎的慢慢地被渗透了。
看着贝莉·埃文斯现在的样子,夏莉感觉恐惧像海啸一样向自己压了过来。她浑身颤抖,一阵头晕目眩,直觉恶心。面前摆着这么一个毫无生命气息的躯体,把夏莉所有的记忆都唤醒了:赫莉,帕尔默一家的其他成员,还有其他受害人——这让她难以忍受。尽管夏莉不愿意,但自己与戴安娜·帕尔默眼睛相遇的那一刻还是出现在脑海里,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突然发现手指失去了知觉,以致手上的矿泉水瓶都抓不住了。她眼望着矿泉水瓶像慢镜头似的从手上滑落下去,引得瓶子里的水四处飞溅,最后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她自己听起来非同一般的声响。塑料瓶在地上翻了个滚,里面剩余的水全洒在了地上,立刻被沙子吸收了。夏莉担心自己很快也会像矿泉水瓶一样倒在地上,因为她感到膝盖直打战,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喉咙一阵阵地发干。在竭尽全力对四周的情况做了观察之后,她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一个大大的塑料冷藏箱上。这个冷藏箱也许是现场技术人员带来的,夏莉感觉多亏了附近有这样一个冷藏箱让她能够坐下来喘口气。尽管她现在还在步道下面的阴凉处,但已经离那些在尸体上忙碌着的人群有了一段距离,这让她多少不太闻到腐臭的气味,也不要去直面尸体惨不忍睹的模样。克莱因离夏莉不远,只要她需要,她随时都可以叫得到他。当然,克莱因正忙着他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夏莉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加之她已经退出了围着尸体忙碌的人群,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到了人群外面去了。
夏莉现在需要休整一下,哪怕就是一会儿,让自己能缓过神来。这是她眼下所急需的。
夏莉感到热,非常热。她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之后黏在了皮肤上,几缕头发从脖子后的束发里脱落出来,汗水一浸,直往脸上贴,她伸手把它们捋到一边去了。
要是晕倒在地,那给别人的印象是自己多么不专业啊。
夏莉坐在那儿感觉周围的世界在不停地转动。担心自己会从冷藏箱上侧翻倒在地上,她顾不得什么专业形象了,急忙托住头,拼尽全力在呼吸着。
“你头发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帮你。”夏莉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没错,这是贾兰德才有的拖音。“我想拦住你,不让你去碰那堆烂东西,可我拦不住你。”
第二十七章
夏莉惊得瞪圆了眼睛:贾兰德正蹲在自己身旁,目光关切地盯在她的脸上。他的嘴歪在一旁,嘴角看上去像是挂着一丝坏笑。刚才那段时间里,他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次看到贾兰德的那一刻,也就那么一瞬间,夏莉心里感觉一阵高兴,因为似乎有贾兰德在自己身边,让她感到坚强多了,安全多了;是的,还感到舒服多了。但是,她心里又非常清楚贾兰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那些人是一路货,他们是一帮心肠歹毒、丧尽天良的人渣。这么多年来,他们伤害了贝莉·埃文斯,伤害了赫莉,伤害了无数的其他人。她难道还真的对他有意吗?她难道还真的担心他有可能被吸到地狱里去了吗?其实,那个地方就是他该去的场所。夏莉目光如刺地看了他一眼后把头转过去了。
“早上惹得你恨我的那件事,你还没有忘怀呢。”
贾兰德的话激得夏莉脸色煞白,她急转过头来面对贾兰德又瞪起了眼睛。
“你胡说什么呢!”因为意识到周围有人,她只是在嘴里嗫嚅着,不敢把话说出来。
贾兰德听了开怀大笑,语气不无嘲讽地对夏莉说:“忘了我在你脱去睡衣之前是怎么提醒你的吗?”
夏莉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她没有忘记。她的记忆依然鲜灵活现,好像那个场景已经深深地嵌入她的记忆细胞里去了。
在夏莉褪去睡衣之前,贾兰德当时是这样对她说的:“你知道吗?明天早上一觉醒来,你就会因为今天夜里的事而恨我的。”哦,那不是一场梦!
这样令人心悸的记忆给了夏莉致命一击,让她像木桩似的僵坐在那儿。直到看到贾兰德眼里闪动着洋洋自得的亮光,她才想起她在瞬间已经忘记了刚才有的那种头晕目眩、胸闷作呕的感觉了。
夏莉气得紧咬嘴唇,一双眼睛横成..了一条缝。
“你没事吧?”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夏莉面前冒了出来,把夏莉吓了一跳,她刚才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忘了托尼也在附近。贾兰德一见托尼,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夏莉没有继续关注贾兰德还会做出什么反应,赶紧把目光从他身上闪开,抬头去看托尼。
面前站着一个真实的、有生命的好人,从长远来说,他们之间应该有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另外的那个人却是一个鬼魂幽灵,一个血腥的精神变态患者,夏莉不知道他借助了什么宇宙魔力还能继续赖在这个世界上不走,也许夏莉永远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魔力。面对这样两个人,夏莉惊慌失措。
至少贾兰德的突然出现已经吓得夏莉肾上腺素迅疾上升,结果反而把她自己身体中的大部分不适赶跑了。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还是像平时一样,他总是要捣蛋生事呢?
“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夏莉有点闪烁其词地回答了托尼的关心。贾兰德在她身边站直了身子盯着托尼,他似乎对托尼没有什么好感。夏莉没有再去理会贾兰德,她关心的是她自己现在一团糟的样子。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她不想去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对自己的腿没有信心,夏莉仍然坐着对托尼说:“听着,我们首先要集中精力弄清楚这个凶手作案的原因是什么!……舞会——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重演他以前在舞会上所经历过的事。他从前确实参加过一场舞会,在那个舞会上,他遇上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可能长着金发,面容姣好,性格开朗。那个时候,他和那.t>个女孩子应该都只有十几岁。可是,他被那个女孩拒绝了。于是,后来的贝莉,还有其他女孩子,就成了最初伤害过他的那个金发女孩的替代对象。他诱拐绑架这些女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重演这个事情的机会。当某个受害人脱离了他头脑里已有的程式行事时,他就开始打受害人,因为受害人把他的幻觉搅乱了。最后,当幻觉不可避免地破灭时,他就动手把她给杀了。”
托尼说:“凶手要不然就是一个模仿者。”
“说这起案子是一个模仿者干的,我绝对相信。这个人是在复制早前‘步道杀手’的作案手法和过程,但驱使他们犯下命案的动机都是一样的。”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必须到参加舞会的人群中去寻找嫌疑人的踪迹。”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不是就应该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一一出现在西海岸南部所举办的每一场舞会上?”卡明斯基的问题浸透了嘲讽挖苦之意。她刚才到他们跟前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夏莉在分析杀手的作案动机。“你知道那究竟会有多少场舞会吗?我们立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人手不够。”
“你必须把那三个主要受害者参加过的舞会录像再回看一遍,时间限制在他们家庭受到攻击之前的一个星期里。你要注意每个细节,凶手应该就在里面,他曾和与受害者相像的金发女孩做过某种交流。这个人今天也到这儿来了,他在现场观望着呢。”夏莉说。“我有绝对把握做出这样的判断。”
“哦,原来你和这帮家伙搅在一起了,医生。”贾兰德对夏莉说。“别一个人坐在冷藏箱上发愣啊。”
夏莉懒得抬头看他一眼。
“我们已经把人群中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卡明斯基说。“如果说他在现场的话,那他就没有在我们先前看过的那些录像里出现过。”
“他现在就躲在现场的人群里。”夏莉又自信地重复了一遍。
“那我们就需要做交叉审查了。”托尼说。“卡明斯基,等我们回头——”
“我来搞定。”卡明斯基没等到托尼说完就把任务应承下来了。
克莱因这时也参加到他们的讨论中来了。“根据受害者尸体的体温,法医官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4点左右。”
夏莉知道人死之后,尸体的体温一般每一个小时下降华氏一度。当然,沙子的热度也有可能对这样的常规数据产生一定的干扰。但是,任何一个合格的法医官都会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的。
“贝莉不是在这儿被杀的。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是在凌晨4点以后才把尸体运到这儿来的。然后他还要保证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尸体给埋了。挖这样一个坑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而且他还必须是在天黑的情况下才能动手挖坑。”托尼分析说。
卡明斯基迅疾拿出她的苹果手机按下开机键,不一会儿,她就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信息。“今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间为5点37分。”她看着托尼说。“照这样算,凶手杀死贝莉·埃文斯的地点应该是某个离这儿开车方圆半个小时的什么地方。”
“凶手不仅必须是在黎明前要把尸体埋了,他的住处还应该离这儿不远。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在尸体被发现后很快就回到现场来。事实上,凶手并不知道尸体会在什么时候被发现。”夏莉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所以说,他在开车半小时的半径里,一定有个什么藏身的地方,我想那也是他隐藏受害者的地方。也许是某个自驾车露营公园或是某个野营地。总之,这应该是一个人员流动较大的地方。”
“我来找地方警察当局的人给我们提供一个周围公共设施的清单。”托尼抓起手机开始发短信。
“如果你要我发表点什么看法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人现在正在收听警用无线电台或是警用无线电台扫描器①。”贾兰德说。
夏莉看着贾兰德,错愕不已:他竟然有兴趣把他的想法贡献给了她!不仅如此,他的想法还非常有用!但她马上又意识到,现场 53ea." >只有她能听到或者看到贾兰德。她于是把目光慢慢地从他身上移开,把他的话重复给其他人听。
卡明斯基听了夏莉的话之后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在说,你认为凶手是个警察?”
“不一定非得警察才有警用无线电台扫描器,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有的。”刚把短信发好的托尼提醒他们说。夏莉猜想,托尼的短信一发出,联邦调查局的地方特工一定会连滚带爬地去搜查附近的自驾车露营公园和野营地了。
“这个家伙是个自恋狂。他正透过警用无线通讯来跟踪警方的调查行动,这就说明他必须有一台警用无线电台扫描器。这就是为什么尸体不管何时被发现,他都会马上出现在现场的原因。”夏莉说出了她的想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家伙。他可能是个警察,也可能是个记者。”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甚至还有可能是救护车上负责推轮式担架车的人。总之,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一定是混在现场的人群中。”夏莉边说边环顾四周。凶手就在这儿,她有这种直觉,但她却无法把他从人群中找出来。这样的结果既让她心烦气躁,也让她惶惶不安。
“我们不能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干活去吧。”托尼把手伸向坐在冷藏箱上的夏莉。“要帮忙吗?”
“这个人就在现场。”夏莉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说着又环视周围的人群。“他就在我们面前。”
“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把追捕目标确定下来。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回去,把今天的录像和舞会的录像做个对照比较。”虽然托尼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性,但这恰恰告诉夏莉,他也感到这个调查非常棘手。“我们要设法从在这些地方出现的人群中锁定这个嫌疑犯。”
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明明知道凶手就在现场,却无法把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夏莉感到这就像一粒苦涩的药片,难以吞咽。她抓住托尼的手,让他把自己拉着站了起来。她对托尼笑了笑,表示对他施以援手的感谢。在这当儿,夏莉的内心十分强烈地感觉到贾兰德正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很显然,他不太愿意看到面前的一切。夏莉也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有点不自在,因为她注意到了贾兰德的感受。
我为什么要去关心他是怎么想的呢?
回答:我没有。我跟他没有关系,他已经没有生命了。退一步说,即使他还是个大活人,我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夏莉边走边四周张望着,她看到验尸官的几个助手推着载有贝莉·埃文斯尸体的医用轮床,朝他们的汽车那边走过去。那些人几乎与夏莉他们擦肩而过,夏莉看到竟然没有哪个人想到在贝莉·埃文斯身上哪怕盖上一块白布。
夏莉知道贝莉身上没有盖上任何东西是因为她又看了贝莉的尸体一眼,这是自然的、本能的动作,却又是她眼下最不该做的事,因为目光再次接触尸体后,她的心脏又开始在胸腔里晃来荡去,让她感觉胸口阵阵发紧,喉咙也开始疼痛不已。
“上帝啊。”贾兰德呢喃着。夏莉意识到贾兰德还在她身后跟着,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贝莉·埃文斯的尸体上。一个连环杀手看着另外一个连环杀手的暴行,他没有权利表现出嫌恶的姿态!她突然一阵怒火中烧,向贾兰德投去了憎恨的目光。
“你什么意思?”贾兰德注意到夏莉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他马上理解了夏莉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的脸不觉绷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我曾经像他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吗?”
夏莉没有回答,周围的人太多了。
不过,要是要她回答的话,她唯一会说的就是:你会的。
但她不可能傻到让情感战胜理智。
不知道在他们到达越野车之前的什么时候,夏莉发现贾兰德从她身边消失了。
在回斩魔山的路上,夏莉发现大家情绪都不好,个个说话都是凶声恶气的。联邦调查局地方当局给托尼回了电话:乔基岭附近有两个野营地和一个自驾车露营公园,但是,他们对这三个地方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们四个这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吃饭,不过克莱因还是叫了外卖比萨饼。车子到了他们租用的海景房跟前时,卡明斯基和克莱因下车走进房子去等送外卖的人来。夏莉吞吞吐吐地告诉托尼,她还需要到米德家去一下,她只需要在那儿待一小会儿。现在已经是夜里11点了,他们个个都筋疲力尽,情绪低落到极点。没能及时地把贝莉·埃文斯活着救出来,让他们每个人都内疚和悲伤。不过,夏莉还有些事情不能耽搁,必须立即去做。但现在是夜里,她又不打算自己单独一个人行动。托尼良久地看着她,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她现在这个时间要去米德家的原因。夏莉真的欣赏他这样的品格。托尼随后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一起往米德家所租住的那幢房子走去。
还是那辆警车停在米德家的房子跟前。这一次,车子里面坐着的两个警察有了房子的钥匙。夏莉在她和托尼到达之前已经告诉过托尼,她要单独到楼上去看一看。所以,当她艰难地往楼上爬的时候,托尼和那两个警察就在楼下的客厅里等着她。
夏莉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让朱莉·米德继续盘桓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想帮助她回家去。
可是,当她走进楼上主卧室时,朱莉·米德已经不在那儿了。夏莉轻轻的呼唤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没有感觉到胃有什么不适,这让她相信朱莉·米德的魂灵确实已经上路了。
夏莉又到特雷佛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也是空无一人。这就是说,贾兰德所看到的——特雷佛的父亲来接特雷佛了——显然是真的。
夏莉并不是不相信贾兰德的话,但为了特雷佛,她需要确认一下。
我祈祷贝莉和她一家也应该在什么地方团圆了。
夏莉深深地为他们一家悲哀,这样的痛楚刺痛了她的心。她感到最糟糕的是,她所拥有的那个让人质疑的天赋丝毫没有改变事态发展的结果。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说你所具有的某种超自然能力呢?”当托尼陪着夏莉沿着两座房子之间的步道往回走的时候,他好像不经意间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片刻之间,夏莉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托尼问话的意图。
她突然停下脚步,这就意味着托尼也不得不跟着停下了脚步。托尼这时站在夏莉的身旁,夏莉的手像伴侣一样插在他的手臂里。他们两个挨得很近,当夏莉面色凝重地抬头看着托尼时,她本应该能够读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这个时候的夜色是一片黝黑。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一堆厚厚的乌云从天边涌了过来,把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彻底隐去了。空气里漂浮着雨水的气息,不远处的大海里,狂浪击岸,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夏莉看不出托尼在想什么,因为他的脸被深埋在黑暗的阴影里。
但是,她突然间好像意识到托尼问这样一个问题的缘由了,她迅疾抽回自己插在他手臂里的手。
“你是从我的背景资料中了解到这个情况的,是不是?”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之前竟然没有明白过来:当然,这也就是为什么托尼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是如何了解到那些信息的。
“是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有问过我这件事呢?”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什么超自然能力?是我能看见亡故者的能力吗?”夏莉非常恼火,说完就举步自顾继续往他们所租住的海景房走去。
托尼紧跑几步跟上夏莉。“你有这样的能力吗?”
夏莉抬头瞥了他一眼。“是的,但只是有时候而已,而且不是在什么人身上都奏效的。”
托尼抓住夏莉的手臂,拉住她停下脚步。“我们没有救得了贝莉·埃文斯的性命,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她苦笑了一下。“是吗?”
“是的。”
接下来,托尼低下头来吻了夏莉,这让夏莉猝不及防。这个吻很深,很透,托尼的大半个舌头都钻进了她的嘴里。从最初的惊愕中苏醒过来,夏莉双手向他的脑后伸了过去,抱着他的头给了他一个回吻。
当然,她的身体还没有着火,还没有熔化。她体内的欲火还没有被点着,她的世界也没有地动山摇,她对自己和对男人所定下的规则还没有被摧毁。
但是,尽管如此,这个吻还是一个美妙无比的吻。
当托尼抬起头时,夏莉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有点怪怪的感觉。
“可那又怎么样呢?”夏莉问道。而在心里,她正尽力把怪异的感觉从脚趾头尖上挤出去。
夏莉心想,托尼一定是在细看自己的脸。但?99lib?
还是由于天黑的缘故,她也无法确定。“我要你把这个想法尽快忘掉。”托尼说。
听托尼这么说,夏莉感觉有点生气了,但她也拿他没办法。“哦,好啊。我非常谢谢你的好意,那你得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把它忘掉呢?”说完,她一下子甩掉托尼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又往前走去。
托尼笑着紧跑了几步追上她。“嗨,我跟你说,你这一次参与我们的工作是临时性的。不过,我现在有个想法:我想要你永远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工作。”
夏莉对自己今后有过多种设想,但其中没有哪个设想会与托尼的这个提议挨得上边。“什么?”
“我给你提供一个岗位。过来吧,加入到我们团队里来成为固定的成员。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既拥有精神病理医生的背景,又拥有超自然的通灵能力。在我们与那些吃人魔兽的较量中,你一定能给我们提供有力的武器。这些吃人魔兽的邪恶狡猾程度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他们到现在仍然逍遥法外。”
夏莉眉头紧锁地看着托尼。“那你吻我是不是因为……?”
“我是发自内心的,我不会随便吻一个与我一起工作的女同事的。如果你接受我给你提供的这个岗位——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关系从现在开始就是工作关系。”
“这话倒像是个鼓励。”夏莉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口气中酸酸的意味。
托尼咧嘴一笑。“是的。”但他马上又恢复了平日里严肃的语气。“我们所做的事情关乎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夏莉,你的作用在其中又是至关重要的。”
他们说着说着就已经回到他们所租住的海景房跟前了。透过落地窗的窗帘,夏莉看到卡明斯基正在亮着灯的门廊里,手里端着一个装比萨饼的盒子。穿着红马甲送外卖的人正准备离开,夏莉目送着他转过房子的角落,直至消失在房车的另一边。
“你们三个都不住在匡提科,是不是?那我还得搬家。”夏莉想起了她在山里的家。
“你会发现那里生活是非常方便的。”
“可我得放弃我现在所从事的研究啊。”
“但是,参与我们工作的优势之处在于你能够帮助我们抓住更多的坏人,从而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能够打动她的理由。“我需要考虑考虑。”夏莉说。托尼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后点了点头。
他们的脚刚跨进房子,就听到卡明斯基在和克莱因议论着:“当一个人死了,他就像是扔掉自己现在的躯壳,然后再进入另外一个新的躯壳。”
“当一个人死了,”克莱因回应的话听起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让夏莉不由得认为他们两个一直在争论着某个话题。“他只会到天国去等待审判日的到来。”
“你就是——”卡明斯基很不高兴地刚要说下去,见夏莉和托尼回来了,她马上把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换上了一副完全不同的口气,高高兴兴地对他们说,“请用比萨饼。”
夏莉摇摇头。“谢谢。我想我得赶快上楼去睡觉。”
托尼把她送到楼梯口。“尽快给我答复,好吗?”
夏莉朝托尼身后望过去,卡明斯基和克莱因正带着明显看稀奇的神情看着他们俩。夏莉于是给了托尼一个坏坏的笑。“我.99lib.会的。”
夏莉说完之后上了楼。一推开门走进昏暗的房间里,她就注意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她早上走的时候关掉的电视机现在正开着;第二件是贾兰德又回到她的房间里来了。他像一个大活人一样,实实在在地站在会客间和卧室之间的门道里。夏莉把套间的门关上并且上了锁,转身看到贾兰德宽宽的肩头倚在墙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从他僵硬的嘴角和怒火燃烧的眼睛里,夏莉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鬼魂幽灵实在是一个难缠的鬼魂幽灵。
第二十八章
夏莉的第一反应是贾兰德刚才一定目睹了托尼给她的吻,而且打心眼里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这让她感到脊柱发直,非常不自在。当然,她也不需要跟贾兰德做任何解释,因为贾兰德没有任何权利干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贾兰德也没有权利..监视她。
夏莉非常想走上前去跟贾兰德吼上一顿。但她没有这样做,这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贾兰德是否一定看到过她吻了托尼。夏莉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贾兰德谈论接吻这样一个话题。
他们两个之间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居然不是一个梦。这个念头仍然还缠绕在她的心头上,让她无地自容。
“请你给我让个道,我要上床休息去了。”夏莉冷若冰霜地对贾兰德说,她感觉自己的眼里充满了敌意。但是,房间里除了电视荧屏上透射出的一点蓝兮兮的亮光,其余的空间里是一片昏暗。所以,贾兰德应该无法看清她眼睛里所透射出的敌意。
贾兰德直起腰退回到会客间里,给夏莉让出了门道,好让夏莉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夏莉摆出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架势,故意昂首挺胸地从贾兰德面前走过去。不过,贾兰德还是跟着她过来了。
她旋风般地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贾兰德说:“请你在这儿止步。”
贾兰德停下脚步,站在会客间里。而夏莉则站在卧室门槛的里面,身后的房间就像洞穴一样黑黢黢的。因为有了贾兰德背后电视机上的些许亮光,让夏莉才能够辨认出贾兰德高大的身材,宽宽的肩膀和让人心惊胆战的架势。
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能如此镇定自若地面对贾兰德。
“在你待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卧室对你来说就是禁地,禁止你出入我的卧室。”夏莉果断严肃地向贾兰德宣布。“也不许你进出我的卫生间。这些地方都是我的私人领地,你只可以使用会客间。”
“看来那是你给我的赏赐了。”贾兰德的声音虽是低沉,却给人一种咆哮的感觉。“你还欠我一些符咒呢,医生。”
她知道贾兰德所说的是什么:帮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承诺。
“我根本不欠你什么。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会尽力而为的,我也确实尽力而为了。如果说海盐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是你没有那个狗屎运。”夏莉说完一转身,高视阔步地走进了卧室。在她打开床头灯、目光一落到床上的刹那间,她发现床上依然是一片狼藉,那是昨天那个躁动的夜晚留下来的结果。突然,她觉得此时选择走进卧室也许是一个错误,因为卧室里面的一切让她想起昨天夜里并不是梦的梦。
“一个吻是不是就把你搞得——,医生?”
夏莉猛地又转过身来,怒发冲冠地看着贾兰德。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卧室,面色严峻地瞪着眼睛,暗能量在他内心里汹涌澎湃,一副要讨个明白的架势。
这场较量的问题出在夏莉不知道贾兰德指的是哪一次吻,是她与托尼的一次吻,还是她与贾兰德本人的一次吻呢?——算了吧,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无关紧要,她眼下不打算把这个事情作为一个话题拿出来说事。
“滚出卧室去。”夏莉对他吼叫道。“立即!”
贾兰德笑了,这不是一个善意的笑。她甚至感觉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危险。
这让夏莉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你必须帮我。”贾兰德对她说。夏莉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帮他这个忙,她没有办法帮助他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夏莉只会用熏香和蜡烛把他赶走,但是,她这个时候还不想再次拿起这个武器。于是,她抓起床上的枕头,一把向他掷过去。
她扔出去的枕头证明她是一名神枪手:枕头击中贾兰德的前胸,直穿后胸,落在了他身后的地板上。
见贾兰德嬉皮笑脸的样子,夏莉又不顾一切地把第二个枕头扔了过去,结果还是一样。
贾兰德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了,一副轻言慢语的口气。“也许你该叫托尼来帮忙啊。”听了这话,夏莉知道他确实看到她和托尼的吻了。
夏莉投向贾兰德的目光足以把他的眼球烧掉。“你没有权利监视我。”
“我得把你盯紧点儿。要是你的喉咙被什么人割开了,那我可不高兴了。谁会想到你和你的男友会在黑黢黢的夜里出去呢?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要不然我会被吓着的。”
“你不可能有下一次了。再过大概三天,甚至不到三天,你就会消失掉的。噗,再见。”话说到这儿,夏莉显得有点激动了,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贾兰德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声音里满是嘲讽。“托尼好像还没有让你那样神魂颠倒嘛,要不要我来辅导辅导他啊?”
夏莉脸上开始有点火辣辣的。
“你给我下地狱去吧。”她声色俱厉地吼道。
贾兰德嬉皮笑脸地看着夏莉说:“嗨,只要有一点办法,我就不会下地狱去的。”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卧室。为了发泄怒气,夏莉把最后一个枕头——一个装饰用的圆枕头——向贾兰德的身后扔了过去,结果打在了会客间的墙上弹落到地上。
从会客间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贾兰德的笑声。
夏莉火冒三丈,淋浴之后随即爬上床休息去了。刚才的淋浴也洗得磕磕碰碰的。在这种情况下,夏莉最不愿意让贾兰德再次看到自己光着身子。但是,如果这个老鼠养的杂种在她最尴尬的时候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话,她一点也不会奇怪。夏莉用浴巾、睡袍等等来遮遮挡挡,尽量让胴体少露在外面。然后,她几乎像与人争抢似的,急急忙忙地从头上套下睡衣,跳到床上去了。也许是因为夏莉一直在防着他,贾兰德也就没有再来骚扰她。
把卧室的灯关掉后,夏莉把头搁到枕头上闭上了眼睛。那些枕头是她刚才怒气冲冲地扔出去又被迫捡回来的。她现在心如乱麻,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躺在这儿几个小时也睡不着。不仅如此,会客间里电视机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面灌。电视的声音与贾兰德的存在是关联在一起的,这让她更加无法把贾兰德从脑海的前区里删除掉。
假如昨夜的事不是一场梦,那是什么呢?
夏莉决定不再去想答案了。事实上,她已经疲惫得无法让自己继续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就像她疲惫得无法去思考托尼、去思考贝莉·埃文斯,或者去思考那个吃人魔王是如何伤害三个女孩一样。她已经累得思维停滞。是的,她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她刚闭上眼睛,就跌入了似万丈深渊的沉睡之中。
她的梦里总是些乱七八糟的可怕景象。夏莉先是发现自己又在看着躺在医用轮床上的贝莉·埃文斯的尸体。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在她的梦里,这个女孩子的眼睛才会大大地睁开。她作势要号叫,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的气管已经被切断了。
“不……”
夏莉的眼睛在梦里也是睁得大大的,可是,眼前除了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知道躺在哪儿,却在努力想弄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不停地在嘀咕着。在联邦调查局租用的这幢海景房里,一个死去的女孩——就是那个她没有能够救得了性命的女孩——痛哭流涕地不停扑打着她的床。
上帝啊,我做不了这个事情啊。
“别担心,医生。我在这里呢。”一个声音穿过黑暗钻进了夏莉的耳朵里。这声音让她立马闭上嘴僵在了那儿,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好似一鞭子向她挥了过来:贾兰德蹲在她的床边。夏莉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轮廓和闪着光亮的眼睛。但她确信这个人就是贾兰德。
此时的夏莉,被梦驱动得加速跳动的心平缓了下来,过快的呼吸复原了,肌肉里透着的紧张也松弛了下来。
这一切就是这样的可笑,这样的可怕,这样的难以理解。但是,有了贾兰德在这儿,夏莉反而真的有了安全感。
贾兰德的手搁在夏莉肩边的床上。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夏莉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他手的轮廓。为了确证贾兰德手的存在,也为了试一试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看看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把手搁到了贾兰德手上。
可是,夏莉的手才搁到了贾兰德手上,就径直穿了过去,毫无阻拦地直接压到床单上去了,留给她的只有电击般的感觉。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温暖的肉体、结实的肌肉或是骨头:根本没有什么有形的东西。
鬼魂幽灵说到底还是鬼魂幽灵。
贾兰德把他的手抽了回去。
“怎么回事?”他小心地问道。
“我清醒着呢,这是真的。”夏莉说,虽然语气不够十分坚定。
“是的,你两个都说对了:你处于清醒状态是真的,你摸不着我的手也是真的。”
夏莉鼓起勇气,皱着眉头责怪他说:“那你到我的卧室里来干什么呢?你难道没有听到‘禁止入内’的禁令吗?”
“你在这里不断地制造噪声,干扰了我看体育中心的节目。我进来是要你闭嘴的。”
一听这话,夏莉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了。“我刚才是在噩梦之中。”
“我知道。就跟你昨天夜里一样。我也到你卧室里来过,我到你卧室里来是要让你闭上嘴的。”
夏莉叹了口气。她咬着嘴唇在心里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老是像蚂蚁爬在心头上,让她烦恼得要命。正因为如此,她还是有意要把那个事情弄清楚。更重要的是,夏莉知道贾兰德清楚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昨夜的梦是真实发生的事,那贾兰德在其中只不过是摸不着的电磁能量而已;如果那只是她做了一场梦,那就有可能是她在梦里把贾兰德想象成了一个大活人了。但是,如果那是她一个人做的梦,贾兰德又怎么会对梦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如此详细呢?夏莉知道,和他谈昨夜的梦注定会充斥了尴尬、懊恼和不安,但为了平静心情,她必须和贾兰德谈这个话题。
“你是不是要给我说说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夏莉的问题听上去有点生硬,那全是因为她并不十分愿意让他们的谈话去触及这个话题。
夏莉在昏暗中只能依稀地看到贾兰德缓缓地撅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医生,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我昨天夜里成了你的梦中情人。”
如果说用枕头砸他还会有作用的话,夏莉一定又会拎起枕头向他砸过去。面对这样的回答,她只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接贾兰德的话茬。这几乎是她此时唯一的选择。“别开玩笑了,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贾兰德开心的笑意变成了充满歹意的坏笑。“呵呵,你看吧:我们跳了舞,我们亲热地抱在了一起,我们让彼此热血沸腾,接着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夏莉严厉地打断了贾兰德,没有让他继续往下说她脱光了。
贾兰德怔住了,但夏莉不能肯定他就不说了。她猛地把枕头拉过来,双臂抱住挡在胸前,两眼喷火地盯着他。
“贾兰德,别再胡说八道了。赶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的。”
“叫我迈克尔吧。”贾兰德说。“如果再加上一个请,那我也就不好不告诉你了。”
夏莉一回忆起她是在什么状态下用他的名而不是用他的姓来称呼面前这个鬼魂幽灵的,心就开始怦怦地不安起来。她眼下能做的就是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呼吸显得太快了。
她感觉他在等待。
“迈克尔。”夏莉极不情愿地叫他的名字,她感觉她看到贾兰德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尽管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但还是感觉热血又开始升温,让她接下来毫不困难地说出了“请”。
贾兰德对夏莉笑了笑——一个缓缓的,可以说是一个暖暖的笑。“哦,叫我‘迈克尔’有那么难吗?”他慢慢地背靠着墙蹲了下去,手臂搁在弯曲的膝盖上,一屁股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夏莉的眼睛这时已经对周围的昏暗适应了许多,可以大致看清贾兰德了。他们两个人正面对着面地靠得很近,她可以看到贾兰德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奸笑。“就我现在这个状态,要是爬上床和你睡到一块,让我们两个都享受一番,似乎不是一个什么好的选择。我想我们还是就这么坐着谈谈心吧。”夏莉听到这话,马上想起昨天夜里在她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场景。还没等她缓口气,贾兰德又接着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你昨天夜里做了一个噩梦。我走进你卧室来看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就是在这儿,在你的卧室里,有这么一位姑娘,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姑娘——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贾兰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幽默。“你当时睡着了,但好像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你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又是抖又是摇的,嘴里还哼个不停。我绕过床角,设法插在你和那个姑娘之间,防止她会伤害你,或者做出其他对你不利的事情。那个姑娘一看到我,转身就逃走了。接着——是精彩的部分,医生——你爬起来就要跟着她追过去。注意,不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还在那儿,还躺在你的床上——是你,你的魂灵,我觉得应该是你的魂灵,如果你要这样命名它的话。你的魂灵跟着那个姑娘飘了过去,可她穿墙而过之后就消失了。要不是我及时抓住你的腰抱住你,你也就跟着她一起过去了。我当时确实抓住你了,但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发生了:我们两个一下子都一样了,都变成了真实的人,有生命的人。你当时就像你现在这样,我就像我过去活着的时候那样。我可以抱住你,医生,我可以感受你。这让我惊讶不已。告诉你吧,我就这样把你紧紧地抱住。接着,我们又急速地回到之前我们一起跳舞的时候,我觉得当时梦中的情景应该是在跳舞。我只有紧紧地抓住你才能让我跟你在一起。”贾兰德的眉头紧紧地拧到了一起。“你理解我说的这些话吗?”
夏莉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在启发她的记忆。她边在脑海里回想着一些细节,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说:“这可能是某种精神映射的形式,我之前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
“你让我听得有点糊涂,医生。”
“许多人相信,在人们还活着的时候,魂灵可以暂时脱离身体,这种现象尤其发生在睡着的时候,或是在极端情绪和人身受到限制的情况下。事实上,有许多文献支撑这种说法。”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贾兰德有点犹犹豫豫地说。显然,他对夏莉的解释表示怀疑。“那这样说,你的魂灵和我的魂灵在天空中相遇在一起了?”
他说话的语气换来了夏莉狠狠的一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的说法,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竟然还赖在这个世界上游来荡去的说个不停,并且还总是在制造麻烦。”
贾兰德做了个鬼脸,表示夏莉说得也不错。“贺拉斯说过:‘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的智慧所无法想象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人类哲学不能解释的,是不是?”
夏莉看着贾兰德,着实吃了一惊。“那是莎士比亚说的。”
“信不信由你,我非常熟悉。我可是能读书的人啊,医生。我告诉过你,在监狱里面无事可做,只有读书。”
如果换个时间,夏莉也许会表现出更多的赞叹。但在这个时候,她的整个思维全都集中到贾兰德说话中她认为最重要的部分上去了。
“那个姑娘——你刚才说你看到的那个姑娘——她长得什么模样?”
“一头金发,看上去很漂亮。年龄不大——大概十七八岁,穿着粉红色灯笼舞裙。”
赫莉。
不可能是其他人。
夏莉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你真的看到她了?”
“是呀,就像我现在清楚真实地看到你一样。她朝你走过来,说了些什么。但她一看到我就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听了贾兰德这样的话,夏莉大口喘着气问道:“她说了什么吗?”
贾兰德摇了摇头。“我没有完全听懂,好像提到‘那个在袋子里’,也好像是‘袋子在哪儿?’之类的话。就像我刚才说的,她一见到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掉了。”
夏莉迅疾在脑海里仔细地琢磨着这些话。虽然她也做过与赫莉有关的梦,但自从她死了之后,夏莉就从来没有梦见过赫莉来造访过自己。这个是可以解释的,因为夏莉只会看到那些新近暴死者的幽灵。赫莉是不是一直在努力想和夏莉联系上,并且想告诉她一些事情呢?抑或是因为最近的系列死亡案件促使赫莉来找她呢?夏莉从贾兰德的话中能得出的唯一解释是:赫莉肯定是想把一个信息告诉她。
但是,这是一条什么信息呢?
“你肯定她讲了这些话吗?”夏莉急切地问道。
“我就听了这么多,我真正听清楚的就是‘袋子’。除此以外,她还说了许多话。”
“噢,天哪,你能看见她。”夏莉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她兴奋地看着贾兰德。“如果这个姑娘再来的话,你可以跟她说说话,问她要什么。”
“你是知道的,我可没有兴趣和一个没有归宿的魂灵玩小孩过家家通电话的游戏。”
“可是,只有你才能跟她对话交流啊,我现在没法子和她说话了。”夏莉十分迫切地想让贾兰德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点事,她在内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来说服他,她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夏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贾兰德说,“我还有个办法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就来做。”
贾兰德一言不发地看了夏莉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小,几乎让她难以觉察。“你的意思是我能说鬼魂幽灵能够理解的话,是吗?”
“如果这个姑娘再来——她的名字叫赫莉——如果她再来,你赶紧问她要做什么。告诉她,你会把她的信带给我的。告诉她——”
“喂喂,一步一步地来,好不好?你先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夏莉看着贾兰德,心里有点犹豫了。多年来,她一直不情愿跟别人重提15年前的那个夜晚——当然,即使心里不情愿,她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提得如此之多。努力忘记15年前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为她生活中时时刻刻要注意的一件事。如果要让贾兰德能够理解要他去与赫莉对话这件事情本身是多么重要,那她就必须先让他了解赫莉是谁,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于是,夏莉把15年前那个夜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贾兰德。说完之后,夏莉发觉让贾兰德知道事情的经过,自己反而感到一身轻松。她一直以来就背着一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包袱,今天把它说出来之后,她感觉自己把这个包袱完全卸掉了,也好像把这个包袱挪到贾兰德宽宽的肩膀上去了。
贾兰德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了夏莉一会儿之后开了口。
“你真是了不起,医生,你知道吗?大多数人面对你这样的经历都会精神崩溃的。但是,你——看看你,夏洛特·斯通医生。他们第一次把我带过去见过你之后,我就惊异地发现你非常了不得。我后来又查了你的学位和职业证书,以确保我能得到高质量的服务。我不得不说,你的学位和职业证书确实征服了我。现在,你更加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你把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忍受下来,而且还变成了为你所用的东西。你应该为此骄傲。”贾兰德的语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过。
贾兰德的话几乎让夏莉感觉有一块东西从下面爬上来,堵在了喉咙口里。她突然觉得这是第一次有人承认和赞扬她所做的一切,让她从心底里感动不已,不管这个理由是如何地愚蠢可笑。又一次回顾自己多年前亲身经历的事件和情绪让夏莉不觉心力交瘁,筋疲力尽。她沉默了下来,暂时不想跟贾兰德说话,她要等着自己嘶哑的声音恢复过来。于是,她四肢无力地抵着枕头躺了下来,但目光仍然还是落在贾兰德身上。夏莉的呼吸有点不够平稳,但她相信,这是自己情绪低落时的唯一表象标记。而贾兰德——夏莉发现——虽然在她令人同情的叙述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心定气闲的样子,但到了最后,他也绷起了脸,收紧了肩头,双手渐渐地攥成了拳头。贾兰德在替她愤怒,替她痛苦。他决心要保护她!夏莉可以在他的表情里,在他的身体语言里,清楚地看到他这样的情绪,这让夏莉十分欣慰——比过去这么多年来所得到的安慰加起来还要强得多。
“你不会是在那儿为我伤心落泪吧,医生?”贾兰德皱着眉头偷偷地看了夏莉一眼。
贾兰德一说这话,反而让夏莉的伤悲烟消云散。
“不会的,我不可能这样。”夏莉提起精神,坚决地把贾兰德的话挡了回去。她一直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她从来不会因伤心而去流泪哭泣。自从15年前那些令人心悸的日子过去之后,夏莉就从来没有再哭过一次。因此,她今天不可能又开这个头,而且还当着贾兰德的面。
“那就好。因为如果你真的哭起来,就我现在?99lib.这个状态,我会束手无策的。”
“我当然不会哭,我从来就不可能哭。退一步说,假如我哭起来的话,假如你还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你觉得你会做点什么呢?”夏莉的语气是要让贾兰德感觉她是严肃认真的,因为她知道,在贾兰德面前表现出被他打动了,那可是一个再危险不过的错误信号了。她非常清楚,她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让贾兰德感觉到他能对她产生影响。“会不会轻轻地在我背上拍打几下,并且说:‘哎,哎,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会让你感觉好一些的。”
“哦,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如果我还能恢复到我从前的样子,我就会爬到床上去,美美地和你亲热一番,先把那些伤心的记忆从你头脑里彻底赶走,然后一起入梦。等到你醒过来,我们再来一次。”
听着听着,夏莉的呼吸窒息了,心脏像鼓一样被敲打起来,脑袋也像着了火。她的整个身子做出了如此剧烈的反应,让她自己心里也着实吓了一跳。他们的目光透过黑暗相互绞在了一起,没错,贾兰德的眼睛里充溢着热火。
这样不好。夏莉非常强烈地想要贾兰德做他刚才所说的事,这让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唯一阻止她没有投入贾兰德怀抱、让他做他想要做的事的原因,是她认为贾兰德已经做不了这个事了。事实就是如此,尽管听起来让人沮丧。
想到跟贾兰德这样一个人干一场本身就足以让夏莉头晕目眩,周身燥热。她的身体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她身上的烈火恨不得把贾兰德吞下去。这是愚蠢的表现,是自毁的行为!夏莉觉得自己又开始犯傻了,她与贾兰德的鱼水之欢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是她永远也不应该做的事情,更不用说还主动的要。
夏莉扬起下巴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我就能接受呢?”
贾兰德的嘴角上挂上了笑意。“哦,你会同意的,医生。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夏莉感觉骨头快要熔化了。她沉默片刻,感觉刚才的激动有点过头,这让她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事实是——他也知道——他说得很对。
多年累积起来的自我保护本能让夏莉没有做出接受他说法的表示。
“我觉得我们两个永远也不会对对方有透彻的了解的,对不对?”夏莉努力想在语气里多灌注点轻松——可是,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没有达到效果。
“是的,我也觉得是这样。除非你又再次回到那个梦里去,那我就说不准了。”
夏莉摇摇头,承认和这样一个性无能的幽灵之间有那么一段短暂而热烈的关系,让她既嗟悔不已,同时又有点儿失落。她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可能发生过。“梦中的事情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也说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是呀。”贾兰德站起身来,低头朝下瞄了夏莉一眼。夏莉无法从贾兰德的脸上读出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因为他的脸全都掩藏在昏暗之中。但是,她看到贾兰德的嘴唇紧抿,下巴上的肌肉收得紧紧的。当贾兰德再次开口说话时,那声音就完全不同了。“能不能再把你的咒符用起来呢,医生?”
这个声音才更像是贾兰德的。
“到厨房里等我。”夏莉告诉他。她真的不想马上就下床,让他垂涎欲滴地看着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夏莉穿着睡衣的时候,才是她最具女人味、最显曼妙身材的时候,跟她昨天夜里在他面前褪去睡衣时一样,因为她昨天夜里穿的也是一件这样的睡衣。
如果他还能设法再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盘桓几天,那夏莉就必须赶快破费去买一件厚一点的法兰绒睡衣了。
贾兰德点了点头,自顾朝卧室门口走去。
夏莉爬起身来,一把抓起睡袍穿到身上。把腰带紧紧扎上之后,她跟在贾兰德的后面走了过去。
她在厨房橱柜里找到了做咒符的原料,在洗手盆下面找到了施放咒符的工具。
把蜂蜜和油混在一起喷涂在贾兰德身上,从而把他固定在地球上,这是一个源自中东地区的古老做法。夏莉以前读到过介绍这个做法的文献,但一直没有机会试用过。贾兰德看着她把蜂蜜和油的混合物倒进一个花草喷水壶里,准备对着他身上喷洒的时候,他是一肚子的疑惑——不过,正如夏莉所说过的那样,乞丐是不能挑肥拣瘦的。
夏莉让贾兰德穿戴整齐地站在淋浴间里让她喷上她调制的蜂蜜和油的混合物,她不想让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沾上这种黏糊糊的液体。虽然贾兰德看上去是有形的,但他事实上却是虚幻的。所以,喷水壶里喷出来的液体都穿他身子而过,在淋浴间的墙上和地板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层蜂蜜和油,而他身上看上去像一点儿也没有沾上。做完这一切后,夏莉命令>他离开卫生间,然后打开龙头,把地上和墙上清洗了一遍后上床睡觉去了。
贾兰德跟着她过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坐到地板上,而是占据了床的另一边。夏莉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故意拿腔作势地把背对着他,强制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刻意地不去想自己身旁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巨大的身躯。当然,贾兰德之所以要睡在夏莉的身边,目的是好监视赫莉是否会再来找夏莉。
而夏莉躺在床上的目的是为了睡觉休息。贾兰德要和她分享一张床,而且还占据了不止一半的床面,这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到了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夏莉真的已经筋疲力尽。因此,她也顾不得许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几乎是头才搁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如果这之后她做过什么梦的话,她也不记得了。据贾兰德说,她除了有那么一两次变换了一下睡姿以外,没有什么其他值得说的事。赫莉当晚也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等到夏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理解了赫莉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第二十九章
到了第二天午后不久,夏莉已经回到她在大石缝的家里。大石缝镇地处华伦斯岭的山里,离开占据着华伦斯岭最高处的州立监狱不远。大石缝原先是随着煤矿开采所形成的小镇,有五千多居民,他们主要在附近的矿区和监狱工作。由于近年来煤炭企业大量裁减工人,整个小镇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经济日趋萧条。尽管日子艰难,但大石缝的淳朴乡情依旧,就如同附近的监狱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夏莉喜欢这种善良的氛围。她现在住的房子在镇边的一条街上,是她之前从隔壁邻居手上租下来的。整个房子是一座传统的两层白色木结构农家小屋,房子前面有一条旧式的走廊,上面缀满了华而不实的装饰;房子后面是一块长满树木的山坡,山坡与房子之间有一块一英亩大小的后院,里面长满了向日葵,房东家饲养的鸡是里面的常客。夏莉对此并不十分介意,真的。许多个清晨,在上班之前,她会坐在房子后半部的厨房餐桌前,啜饮着咖啡,透过窗户,看着各色各样的鸟扒着向日葵花盘,寻找葵花籽和虫子来犒劳自己。那样的景象既让她心情舒畅,也让她觉得逗趣好玩。
“请你别告诉我,你这样来回折腾不是在浪费时间。”卡明斯基非常厌烦地看着夏莉又一次把散放在厨房餐桌上的材料整理起来。只要是赫莉在梦中提到过的东西,夏莉都十分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来。要不是受到赫莉的启发,她是不可能想到这些东西的。在卡明斯基的建议下,夏莉戴上了橡胶手套,防止在任何有可能被证明为关键证据的东西上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痕迹。夏莉今天仍然穿着她通常示人的衣着,黑裤子加上短袖衬衫——只是今天换了浅薄荷绿的颜色——她觉得这样的穿着比较舒适。卡明斯基则穿着设计考究的笔挺正装——今天是黑色的——脚上套着一双特高高跟鞋。她看上去精神焕发,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站在这样一个乡村风格的厨房里,卡明斯基的打扮似乎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受托尼的指派,卡明斯基陪同夏莉急急地飞回大石缝镇,到“袋子”里寻找对调查有意义的材料。其实,卡明斯基打心眼里十分不乐意,因为她觉得她本来可以把这个时间用在其他正事上的。
“相对于你去跟踪其他线索,此行肯定不算浪费时间。”夏莉回答道。她眉头紧锁地一个个地翻看着面前的这些东西。她后来弄清楚了,赫莉所说的“袋子”有可能是指医院在她离开时,还给她的那个带有封口的塑料袋子,里面装满了夏莉的东西。赫莉出事之后,夏莉曾在那所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她把所有东西翻了个遍之后,她还是觉得一无所获。一个毛茸茸的棕色泰迪玩具熊,那是医院送给她的;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里,装满了祝福的卡片。所有这些东西她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袋子里有一个她从未打开过的牙齿护理盒、一支新牙刷、一支旅行装牙膏、一管无色唇膏、一瓶淡粉红色的指甲油,还有一把梳子和一个束发圈。就她来看,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线索能与凶手关联起来。夏莉还有一些衣服放在里面,黄色的圆领短袖衫、牛仔裤和拖鞋,还有漂亮的绣花胸罩和比基尼内裤。一看到这些东西,夏莉就感到皮肤上像有虫子在爬。
这些衣服是她在帕尔默一家遇害的那天夜里穿的。在事件发生十天之后,医院把这些东西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还给了她。但打那之后,夏莉就再也没有把袋子打开过。也就是说,她至此之后就从来没有再看过这些衣服和杂物。
目光每次接触到面前这些东西,都让夏莉恶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断地提出质疑:我究竟把什么给疏漏了呢?
这些东西里面肯定有什么会对破案有帮助,但她又不能确定是哪件。这是她唯一一个与“步道杀手”案件有关联的袋子,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赫莉所说的袋子——当然,前提是贾兰德正确报告了赫莉所说的话。在过去的15年中,夏莉一直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居住,这个袋子也就不得不一再跟着她迁徙搬家。她把这个袋子与其他一些东西一起塞在一个蓝色的扁长行李箱里。这些东西跟了她很长时间,她既不想把它们扔掉,但又不知道如何处理。
她早该把这个袋子扔掉,但有时又想,这些是最后一点还与赫莉有关的东西,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也是不让朋友从自己身边彻底离开的一种方式。
赫莉显然知道这一点。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装起来,把它们带回去。也许衣服上沾有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血溅点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卡明斯基不耐烦地说。“把这些东西交给实验室,让他们分析去吧。”
夏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她耸耸肩,把桌上的东西放回袋子里。她所做的一切有一点让自己避免了难过失态,那就是她没有用手直接去触碰这些东西。所以,对夏莉来说,手套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让她没在那些东西上留下任何指纹。
把袋子重新收停当之后,夏莉感觉好多了,因为那些东西再也不会在她眼前晃荡了。尽管手没有直接接触到任何东西,她还是在脱了手套后到厨房的水槽里把手洗了洗,这也让她感觉好多了。
“这座房子很漂亮,医生。”
当贾兰德信步走进厨房时,夏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现在和他打招呼是不现实的,于是她朝他眨眨眼,继续洗手。洗完后,她用放在一旁的纸巾把手揩干。夏莉没有想到贾兰德会跟着她们到大石缝她家里来。当夏莉早上在北卡小镇上他们所租住的海景房里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贾兰德已经在会客间里等着她了。贾兰德告诉夏莉,他对赫莉的监视劳而无功。他说得简明扼要,也没有任何笑容。夏莉当时急着要下楼去告诉托尼,自己需要赶快回家一趟,也就没有注意到贾兰德的表情,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见着他。夏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看到贾兰德会如此兴奋。事实上,夏莉确实感到高兴,她甚至还有那么点欣喜若狂的感觉,尽管她讨厌自己做出这样的反应。
“你还有什么其他东西要带走吗?我来帮你拿。”卡明斯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北卡的小镇,回到正在进行的调查中去。这个女人昨天夜里要穷追猛赶的那个性感金发裸男——尽管现在穿戴整齐——此时正和她们一起站在厨房里。要是卡明斯基哪怕有一丝丝地觉察到贾兰德的存在,夏莉简直不可想象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想到这里,夏莉不禁哑然失笑了。此时的贾兰德正朝厨房的窗外看。夏莉尽力躲着他的目光,面对着卡明斯基说:“我已经把我需要的其他东西都整理收拾好了,放在客厅的随身行李里。”
“其他东西”也就是几件衣服和一些化妆品。
“那么,我们都准备好了?”
“让我快速地把屋子里再检查一遍,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卡明斯基仍然待在厨房里。夏莉先后检查了一尘不染的客厅和餐厅,然后又上楼到卧室里怅然若失地看了看。我真的很思念这个地方。像整幢房子一样,她的卧室装修布置得简洁明快,地面是打过蜡的木地板,整个房间里以中间色调为主,她觉得中间色调能够让人感觉平和宁静。卧室中间放着一张大铜床,上面铺着白色床单。两片高高的窗子让充足的阳光直射房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房子的后院和远近的山峦。在两片窗子之间,有一个壁炉,壁炉上面挂着一幅画,画面是一片从树木郁郁葱葱的大峡谷之间流淌下来的大瀑布。卧室的内卫生间里摆了一只四脚浴缸,这个浴缸特别大,把卫生间装扮得看起来非同一般。夏莉一般洗淋浴,但她也喜欢躺在这个浴缸里泡泡澡。
事实上,她非常喜欢这处房子,自己亲自选择了家具,亲自动手布置了房间。她要让这处房子最接近她理想中真正的家。
我要是接受托尼的邀请,我就必.99lib?须离开这儿。
让房子这件事来影响自己的决定,她觉得有点愚蠢。这个住处毕竟是临时的,是由她在华伦斯岭工作的时间长短来决定的。等她这次回来,她在华伦斯岭的工作时间就剩下18个月左右。在这之后,她又要像以前一样搬家了。
“这就是你的家吗?”贾兰德的目光刚才似乎正全神贯注地落在夏莉的床上。看到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抬起头来问道。夏莉发现他正站在卧室的门道里。“我过去总是在想象你住的地方……”
“你过去显然还有过许多其他念头。”夏莉没等到贾兰德把话说完,立即就把他打断了。尽管她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话锋不减。
贾兰德露齿一笑地答道:“是的。”他给出这样的回答实在不足为怪。
夏莉从贾兰德面前走过去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走到梳妆台前,去找她丢在那儿的一块 8868." >表。“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
贾兰德摇了摇头说:“我想你在飞机上肯定是安全的。后来我听到了流水声,流水声一响,不知怎么搞的,我就到了你这儿了。”
她把手表放到手腕上,系上表带,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问道:“流水?”
“我发现流水的声响会拼命地拉近连接我们两个人的心理橡皮带,至少当你处在流水附近的时候。如果我恰巧没有去探险,而你恰好又和打开着的水龙头在一起,那么,我就会在眨眼之间被拉到你所在的地方。”
“你去探险了?”
贾兰德点点头说:“斯泼克维尔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但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夏莉,他不太想继续去说这个地方。当他换了一个话题问夏莉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更加明显了。“你找到你回来要找的东西了吗?”
夏莉耸了耸肩说:“我找到了一只袋子,我想赫莉大概就是说的这个袋子。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能看出这个袋子与眼前这起案件有什么关联。”
贾兰德站在那儿,看着门旁边一只小柜子上的夏莉和她母亲的合影。“你在这个镇上有家庭和朋友吗?”
尽管夏莉非常想继续听听贾兰德“探险”的收获,她还是决定暂时把这个话题搁一搁,留待明天他们有更多时间的时候再去讨论。夏莉朝贾兰德走了过来说:“有一些朋友。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我和我的母亲一起照的。她是我现在唯一一个真正的家庭成员。她和她第三任丈夫住在威明顿市。你挪开一点好吗?我要下楼去了。”
贾兰德极不情愿地给她让出了门道。“你父亲还在吗?”
夏莉鼻孔里哼了一声,耸了耸肩从他面前走过去打算下楼到客厅去。“我最不想听到别人提父亲这个话题。打我7岁之后,我就从来没见过他。”
“你还有兄弟姊妹吗?”他跟着又问。
“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也只能说可能有。因为那也只是传言而已,即使他们存在的话,我也从来没见过他们。”夏莉在楼梯口停下脚步,一脸愠怒地看了贾兰德一眼。“你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些吗?”
“我有兴趣嘛。”
楼下的卡明斯基站在房子大门口的门道里,夏莉正好在她的视线以内。所幸卡明斯基这时候没有抬头看。
“你能不能走开点?我现在没工夫跟你闲扯。”她没好气地对贾兰德呵斥道。就在这时,卡明斯基扭过头来,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夏莉。见此情景,夏莉赶快下了楼梯。
卡明斯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刚才在上面是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我在自言自语。”夏莉这时已经走到了楼下的客厅里。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因为她发现贾兰德显然已经按照她的要求,自觉地从她面前消失了。夏莉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卡明斯基是不是也像托尼,知道她具有“超自然能力”呢?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卡明斯基未必知道。托尼给夏莉的印象是那种类型的人:他可以从背景调查中掌握>99lib?一个人信息,但他却会守口如瓶。而到了卡明斯基这儿……夏莉可以肯定,如果卡明斯基接触到她这样一个有开采潜力的金矿,她可不会一个人去独享的。“这是我的一个坏习惯。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百分百地准备好了。”卡明斯基一听出发,马上情绪饱满地说。很快,卡明斯基就从门前不高的木制台阶上往下走去。夏莉跟在她后面,一只手拉着随身行李,一只手抱住一只塑料袋子——她大老远地就是为这只袋子而来的。夏莉脚刚跨出前门,就看到卡明斯基好像一脚踩了个空,四脚朝天地往台阶下面的草地上翻了下去。
“你没伤着哪儿吧?”夏莉赶紧朝卡明斯基冲了过去。等她到了卡明斯基的身旁,她已经翻身坐起来了。幸运的是,她是跌在木制台阶和碎石铺就的汽车道之间的块石路面上的。她们两个小时前把他们的汽车停在这条汽车道旁,现在还是这辆汽车等着把她们载回到独松树机场去。
“该死,我的鞋后跟坏了。”卡明斯基黑色特高高跟鞋的鞋体部分晃晃荡荡地吊在她的脚趾头上,其余的部分已经脱落了。夏莉近前一看,卡明斯基的那个四英寸的细高跟鞋后跟确实从鞋底处断开了,但她显然没见着伤到哪儿。卡明斯基先是怒火中烧地看了看自己已经不能再穿的高跟鞋,然后又看了看夏莉。“你那个愚蠢的台阶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夏莉门前这段木台阶的每个阶面是由两块木板做面、用铆钉铆在三块2英寸×4英寸的木块上做成的。从设计上来说,每级台阶中间都有一道一英寸左右的空隙。
“台阶面上本来就有空隙啊。如果不是你的鞋后跟高得这么离谱,那个‘愚蠢的台阶’也就不会跟你捣蛋了。”夏莉一边回了卡明斯基一句,一边帮着她站起身来。
“如果你的身高只有5英尺2英寸,你也一定会穿后跟‘高得这么离谱’的鞋子的。当你长得又矮又小,却要做我这样的工作,你知道要让人把你当回事是多么难啊!”
夏莉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穿后跟这么高的鞋子是有原因的。看着那只后跟脱落的皮鞋挂在卡明斯基的手里晃来晃去的,夏莉想到了自己。事实上,她的大部分职业生涯也是在男人为主导的世界里度过的。
“确实不容易,我可以想象。”夏莉的回答有种惺惺相惜的味道。“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总是穿长裤子,穿普通的鞋。”
“是的,我注意到了你总是爱穿黑裤子、低跟鞋。这几乎成了你的标准制服了,是不是?就像我总是穿正装和高跟鞋一样。”卡明斯基的眼睛与夏莉的眼睛遇在了一起,透射出相互同情的眼神。“真是惹人发笑,是不是?你看,不管是巴托利,还是克莱因——就穿衣这个事情来说,随便哪个男人——他们用得着为了让别人把自己当回事而考虑穿什么衣服吗?”
看着卡明斯基这么想,夏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也颇有同感,她笑着对卡明斯基说:“他们不会的。这样吧,我还有一些鞋子,可以借给你先穿上。”
“我穿5号鞋。”卡明斯基疑惑地看着夏莉的脚,她的脚又长又窄,应该是8号。
“那只有平底人字拖鞋了。”夏莉十分明确地跟卡明斯基说。卡明斯基苦笑了一下后还是点头接受了。等到夏莉回到屋里拿了鞋回来,她看到卡明斯基已经坐到木台阶上来了。她把两只鞋子都脱下来了,光着的脚趾头在草地里抠来抠去的。“拿去吧。”夏莉把鞋给了卡明斯基。在她转身锁门的当儿,卡明斯基已经把鞋子穿上了。
“至少说我现在感觉脚舒服了。”卡明斯基说着往汽车停的方向走过去,夏莉在她身后听得笑了起来。卡明斯基不禁转过头看着她问道,“那你是不是准备接受巴托利的邀请啊?”
夏莉诧异地看了看卡明斯基,接着她们两个钻进了汽车。卡明斯基把车掉了个头开出了汽车道,穿过相对拥挤的居民区,一路沿着只有两个车道的道路开过去,这条路是唯一一条下山的道路。
“他把这事告诉你了?”夏莉问道。
“他是要征求我和克莱因的意见。作为一个团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必须讨论一下。我跟你明说,我是反对的。”
“谢谢。”夏莉的声音显得了无生气。“你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吧?”
他们的车这时已到了市中心商业区。这里大概有十几幢破旧的砖头房子,里面有一家银行,一家法庭,一间五金店,还有几家饭店。从这儿往上去,矗立在华伦斯岭顶部的州立监狱看上去就像一座灰色的石头要塞。远处,群山叠嶂,绵延起伏,一路伸向天边。此时,从东方飘过来阵阵灰蒙蒙的雨云,把其中一些突兀在外的山尖包裹在里面。她们早上离开斩魔山的时候,天还下着小雨。那里的那种天气好像跟着她们过来了,虽然她们还没有淋到雨。
“你们两个发展到哪一步了?对我们这样一个团队来说,这是一种分裂行为。”
“你慢点,卡明斯基。我首先要告诉你,除了专业上相互尊重之外,托尼——”夏莉坚决地不再回到用巴托利来称呼他,那是因为卡明斯基让她意识到她必须这样做,否则,她就等于承认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了。“——和我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什么事情。不过,我要反过来问你,你和克莱因之间呢?”
“我和克莱因之间更没有任何事情,没有!”
夏莉刚要开口给卡明斯基点出几个理由告诉她,只有脑子半残的人才会相信她那个没有。可她话还没有出口,一片突然出现的建筑物钻进了夏莉的眼帘。
第一浸礼会教堂!这是一座砖头建筑的小教堂,外表被粉刷成了白色,正面是一扇嵌着极其珍贵的彩绘玻璃的窗户,屋顶上是高耸的塔顶。这个教堂已经很有历史了,四周墙上砖头缝里的石灰已经开始剥落,屋顶上的塔顶也略微向左倾斜。夏莉对这个教堂非常熟悉,因为她的隔壁邻居一般会来这个教堂做礼拜,他们曾经也带她来参加过几次礼拜聚餐会。教堂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墓地,是这个镇上一些居民的最后安息地。在这个墓地中,他们还划出了一块小小的区域,专门埋葬在华伦斯岭州立监狱里死去的囚犯,他们或是因为没有家庭处理他们的后事,或是因为他们的尸体无处可葬。
教堂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的角落里,卡明斯基正准备把车子降速转弯向左开。
“停车。”夏莉一边喊着,一边慌乱地伸手去摸车门的把手。卡明斯基吓得瞪了她一眼,一脚踩下了刹车。
汽车还没停稳,夏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的心吊在喉咙口里,急匆匆地朝墓园里埋葬囚犯的那个区域中一块新建墓地走去。
墓地的一头立了一个简单的白色木头十字架。
十字架上刻着粗大的黑体字:M·A·贾兰德,以及愿灵安眠和日期。
第三十章
一辆装煤的卡车哐当哐当地跟在她们车后面不停地摁着喇叭,迫使卡明斯基不得不把车往前开过十字路口。
“我把车开过去,从前面的街区绕回来。”她对着车窗外的夏莉喊道,可夏莉好像根本没听到。
贾兰德的墓地满目污秽,粗鄙不堪。没有人想到来收拾修剪或是用草皮覆盖一下地表,或者做点什么来改善一下墓地的环境,白色的木头十字架前也不见一枝花。
夏莉的心脏都要翻倒下去了,胃也扭成了一个大结。她胸部发紧,难以呼吸。
贾兰德的尸体躺在6英尺深的地下,放在一口松木棺材里面,那是当地殡仪馆所能够提供的最便宜的一种棺木。
没有人关心他。
有没有搞过一个像样的葬礼?有没有举行过什么宗教仪式?贾兰德下葬的时候,是不是还穿着带血的囚衣?也许因为他是被埋在这儿,埋在这样一个贱民的墓地里,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给他一点尊严,更没有人给他穿上一套像样的衣服。
夏莉感觉自己好像被堵得快要窒息了。
离贾兰德墓地不远的墓园边上,长着6英尺高的灌木丛。夏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灌木丛前,从树干上折下一串又一串杜鹃花似的白花。灌木丛甜甜的味道像香水一样挂在潮湿的空气中。手臂弯里抱满了采摘来的白花后,夏莉转身回到贾兰德的墓地前。
贾兰德站在那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墓地。
夏莉停下了脚步。她的心在上下翻滚,喉咙疼得让她觉得无法开口说话。
她打起精神,走到墓地前,弯下腰,把刚才采撷来的白花放在面前这个小小的十字架脚下。
直起腰来,夏莉看到贾兰德的目光此时已经不在那个粗陋的小土堆上了,而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为我流泪了,医生?”
贾兰德的话才让夏莉意识到泪水正从脸上落了下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事实就是这样,也否认不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心想去否认。
“是的。”夏莉用手指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挑战似的迎上贾兰德直射过来的目光。贾兰德的眼睛湛蓝湛蓝的,热烈似火的盯在她脸上。夏莉感觉无法阻挡自己喷涌如泉的泪水,无法把颤抖从唇边驱赶开去。她觉得自己如此伤心好像有点滑稽可笑,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悲痛不已。夏莉心里非常清楚贾兰德已经死了,她亲眼目睹他死的。她此时所见的健壮结实的躯体只是贾兰德的鬼魂幽灵而已。
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感觉贾兰德的墓地在她面前显得那样的形单影只,那样的寂寞凄凉。
那样的不为人所爱。
夏莉禁不住抽泣起来,一阵哽咽,让她透不过气来。最终,她只能做一件事了:干脆放弃控制自己的努力。她弯下膝盖——事实上,她不争气的腿早已无法支撑自己站着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
“我就在这儿,你知道的。”贾兰德弯下腰蹲在夏莉的身旁。夏莉差不多就要投入他的双臂之中,突然,哦,等等,不能这样做。她听到贾兰德继续说,“你看你,你又被你柔软的心攻陷了,我这个人真不值得你哪怕流一滴泪的。”
贾兰德的话无疑不错。但是,他的话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夏莉抬起头来看着贾兰德。他的脸朝她贴过来,靠得很近,让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心。
“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旁吗?”夏莉情绪激动地责问贾兰德。尽管她努力想阻止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地又抽泣起来。她感觉更多的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从脸上滑落到了手上。
“你把我这儿的心都弄碎了。”贾兰德的声音低沉嘶哑。“宝贝,别哭了。”
尽管听到——而不是看到——卡明斯基啪嗒啪嗒地拖着人字拖鞋,穿过草地朝她这边走来,她似乎还是堵不住眼泪。
她抬起头,与贾兰德的目光相接,看到他眼里满含痛苦。夏莉知道他这是为她感到痛苦。接着,她偏过头去看,确定朝他们走过来的是卡明斯基。等到她回过头来时,贾兰德已经从她身旁消失了。
“你撞见什么鬼了?”卡明斯基在夏莉身边停下脚步,看看她,又看看墓地。“这个人你认识?”
“当然认识了。”夏莉拼尽全身力气回答道。她知道自己的面子正在受到威胁,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指抹去腮帮上的眼泪,强迫自己站起身来。
“你的样子很糟糕。”卡明斯基一瞧夏莉的脸就说。这一次,她并非是在客气地敷衍,而是出于对夏莉真诚的关心。“墓地里的人是你很亲近的人?”
“也就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夏莉费力地转过身子,目光刻意躲99lib?开墓地,抬脚朝她们的汽车走去。她觉得自己哭得像个傻瓜对谁也没有好处,尤其对贾兰德没有一点好处。卡明斯基紧赶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无非就是有点伤心,仅此而已。”夏莉说。
卡明斯基接着说了些话,但夏莉什么也没听清楚。她们回到汽车上,继续赶路。到了机场登机飞往斩魔山时,天开始下起了大雨。再等她们到达目的地下飞机时,那里也在下着大雨。她们往接她们的汽车跑过去的时候,豆大的雨点打在她们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在最猛的大暴雨来临之前,她们还是赶回到她们租住的海景房里去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夏莉一直在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努力阻止自己去想那座孤寂的墓,不让自己去想它会不会被大雨冲成一摊烂泥。
中心指挥部仍然被许多汽车包围着。尽管现在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了,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人们依然还在忙里忙外,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夏莉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她也知道自己是多么想要下班回去休息。可是,她更知道,等待他们的工作太多,他们已经浪费不起任何时间了。大家都很清楚,假如他们不能及时阻止这个凶手,这个家伙马上又要动手杀人了,而且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动手杀人。夏莉因此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和卡明斯基一起,把身上的雨水抖掉后走进了房车。一走进房车,空调的冷气迎面扑来,让她们两个不禁打了个寒颤。夏莉和卡明斯基发现里面的人个个都在忙着。作战室里,克莱因坐在卡明斯基通常坐的椅子上,托尼站在他的身后,他们两个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电脑显示屏上弹出的图像上。夏莉在从机场回来的车上好像听到卡明斯基给托尼打了电话,告诉托尼她们俩已经回来了。因此,当她们两个进门的时候,托尼和克莱因只是看了一眼,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惊讶。
“出了什么问题吗?”看到夏莉过来站到自己身边时,托尼却又紧盯着她的脸问道。夏莉在飞机上洗了把脸,重新化了妆,她的脸上现在应该看不到泪水留下的痕迹了。托尼在看了看夏莉之后,又疑惑地看了看卡明斯..基。他的眼神告诉夏莉,她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太正常。
那也好,也许我不再是面无表情的了。夏莉自嘲地思索着。她站在那儿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等着卡明斯..基把她出卖掉。
卡明斯基没有说话。为了防止卡明斯基把路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夏莉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
“我几乎可以肯定,袋子里面有些东西对我们的调查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夏莉说着把一个捆扎得紧紧的垃圾袋交给了托尼。为了防止大雨把她带回来的那个袋子淋湿,她和卡明斯基之前已经在那个袋子外面套了好几层垃圾袋。“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们想,衣服上可能会沾有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辨别的血溅点。”卡明斯基补充说完后,对着夏莉眨了一下眼睛。卡明斯基的态度,加上她刚才主动放弃了跟托尼搬弄口舌的机会,让夏莉感觉她暂时不会把她在墓地前崩溃的那一幕告诉托尼了。她们两个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到一条战壕里来了!这是她事先没有料到的,这也许是只有女人之间才能保守的秘密。夏莉意识到卡明斯基的态度,心里对她感激不尽。于是,她几乎让人难以觉察地朝卡明斯基点了点头,表达了对她的谢意。“也许还有嫌疑人自己留下的痕迹。他或许碰破自己什么地方,还有……谁说得清呢?我们应该把袋子送到实验室去,让他们像细密梳子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过一遍。”
托尼同意夏莉和卡明斯基的建议,拿着袋子出了门。卡明斯基转过头来看着克莱因。
“喂,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没有错过什么事情?”
“错过的事情还不少呢。嘿,瞧你脚上怎么穿上拖鞋了?”克莱因眉头紧锁地看着卡明斯基的脚。卡明斯基的那双看上去没有血色的脚,穿在夏莉那双宽松的人字拖鞋里面显得又短又肥。
“我的鞋跟坏了。这双拖鞋是斯通医..t>生借给我的。”
夏莉吐了口气,今天一天对她来说实在太长了。在这一天中,她曾经一点不顾面子和身份,哭得像个小孩。她现在的情绪十分低落,肚子又饿了,自己也说不清在这一天中,心受过多少次的伤害。因此,她已经开始讨厌别人称她斯通医生了,起码是在眼下。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以叫我夏莉。”
卡明斯基闪电般地看了夏莉一眼。她这时已经抛掉一条战壕的战友情谊,又恢复了她往日对夏莉的态度。“不行,我们不能这样称呼你。”
夏莉扬起眉毛,用同样的态度质问卡明斯基:“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会叫我丽娜,喊他布茨。你和巴托利之间已经到了用‘托尼’和‘夏莉’互相称呼的那一步,要我们也那样称呼你,我们开不了这个口,那会让人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像专业人员。”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你叫我克莱因,我喊你卡明斯基,我们两个这样互相称呼好像有点傻乎乎的。”没等夏莉回答,克莱因就抢先说。“想想看,你还穿着背带裤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丽娜。”
“克莱因,可我认识你是在你开始追求我姐姐的时候。至少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们两个不能互相只喊名字。”
“天哪,我——”
克莱因突然没声音了,原来是托尼走进了房间。
“泰勒正在实验室检查那个袋子。如果那里面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把它们找出来的。”托尼大概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变化,他皱着眉头从克莱因身上看到卡明斯基身上,目光最后落在了夏莉身上。“什么事?”
“没事。”卡明斯基说。“克莱因正准备给我们看电脑上的东西。”
克莱因黑着脸转过身去面对着电脑显示屏。“看这个吧。”他点了点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屏。
托尼瞥了夏莉一眼。夏莉耸了耸肩,看到卡明斯基倾过身去看着显示屏问“这是什么?”时,她也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出现在显示屏上的这三个人是这次系列惨案中的主要被攻击对象。她们在被害之前的一个星期里,都曾去参加过舞会或是音乐会。这个与夏莉的推断是吻合的。”克莱因说到“夏莉”时用眼神警告了卡明斯基,这个小小的动作没能逃过托尼的眼睛,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夏莉。夏莉正站在克莱因和卡明斯基的背后,她对托尼摇摇头,那意思是:不要问。“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舞会录像。眼下,我正在对这些录像进行比对分析,试图找出哪些人曾经先后在这三个地方都露过面。”
“克莱因,你确定目标了吗?”卡明斯基问道。夏莉知道卡明斯基已经累得不行了,可她还是一点也不含糊,仍然始终坚持用他的姓而不是名来称呼克莱因。
“到目前为止,我们发现有17个男子在这三个不同的舞会上露过面。”克莱因敲了电脑键盘上的一个键,显示屏上马上出现了一排排的面孔,这些小照片似乎是从驾驶证上复制过来的。“其中有两名乐队成员、八名保安——这些保安是一家名为‘护卫舰保安公司’的员工——三名观众、一名灯光师、一名音响师、一名服务员和一名调酒师。我们正在对这些人开展调查,但我们的调查重点是在八名保安身上。”
“为什么呢?”卡明斯基问道。
“继续放给他们看。”托尼命令道。克莱因移动鼠标,显示屏上的一排排小照片消失了,出现的是一件黑色短袖制服的照片。
“放大一些。”托尼说。克莱因按照托尼的指示,不断放大照片,直至制服的上衣口袋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夏莉屏住了呼吸。
口袋上面用鲜艳的黄丝线绣着一枚徽标。徽标的上部是一只飞翔的鸟,下面是公司的名称。
“这是一只军舰鸟。”托尼得意地告诉他们。“虽然现在还没有把握,但我认为这个徽标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在他们的其他穿戴上,例如,有可能会出现在手表上。”
“哦,天哪。”对夏莉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有没有把这个人与我们之前所做的体型描述和其他数据进行比对呢?”
“正在进行中。”克莱因说。
“我们正在接近这个家伙。”托尼冷笑了一声说。“我们希望赶在他再去伤害别人之前。”
“你有没有把这些人与我们在乔基岭所拍的录像做比对呢?”夏莉也感到一阵兴奋。她知道凶手曾经去过那里,这一点她完全有把握。
“我已经把乔基岭的录像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了,而且还用脸部识别软件过了一遍。”克莱因说。“结果没有取得什么收获。”
夏莉听了克莱因的话皱了皱眉头。“让我来看看。”
托尼上前打断了她的想法。“明天吧。你和卡明斯基今天晚上就不要再干活了。”
“那我呢?”克莱因嘟哝着。
“你不行。你还没有完成汽车车牌的比对工作。”
卡明斯基直起腰看看托尼,然后又看看夏莉说:“把女人们送上床,却把男人们留下来熬夜工作,是不是有点性别歧视啊?”
“是有点儿。”夏莉附和着卡明斯基的看法。
“那行啊。”托尼高举双手开心地说。“你们两个要留下来帮助克莱因,是不是?那好啊,你们就留下来吧。”
汽车车牌的比对结果没有找出一丁点儿靠谱的证据,等到他们忙完所有的比对工作,时间已经接近夜里11点了。就夏莉来说,她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外面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雷暴雨,她和卡明斯基、克莱因——托尼刚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他们到哈尼那儿通报比对结果去了——他们三个用垃圾袋套在头上,一起朝他们租住的那座海景房冲过去。夏莉一走进房子就与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分了手,任由他们两个私下斗嘴去了。雨水把夏莉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状态,急切地希望赶快上楼去洗个澡后好上床睡觉。但是,等她到了自己住的套间门口时,不知怎么搞的,她又有些犹豫了。站在那儿迟疑了片刻,夏莉明白了原因所在:她觉得这是因为她心里由于担心而感到惴惴不安的结果。
为什么呢?她在墓地的表现让她感觉自己如果再次直面贾兰德,她一定会感觉无所适从的。
房间里没有贾兰德的身影。对夏莉来说,这既让她松了口气,又让她多了几分担心。她不需要马上就见到贾兰德,这样,她才有时间为自己建立一套防御体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担心他有可能已经被吸到天国去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道个别。一想到这儿,夏莉不禁感觉手足无措,忐忑不安。
你担心你没有机会和贾兰德道别?这个想法不好。
夏莉淋了个浴,有意挑了一件最不性感的睡衣——一件粉红色的丝质睡裤和与之一套的吊带内衣——穿上,她知道贾兰德最终还是会出现的,穿着这样的睡衣见他,至少把她的腿给遮住了。做完这些之后,夏莉极不情愿地准备去做另外一件她确实讨厌做的事情:激活自己多年教育和住院训练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准备对自己做一次自我精神分析。
到目前为止,几乎在她整个一生中,她一直怀有父亲危机情结,原因是她在一段时间里,缺失父爱;在另一段时间里,她又缺失母爱。她还存在着信任危机情结,原因是她父亲或者母亲给她留下的完全是一个沉迷于酒精、完全不被信赖依靠的形象。她在内心深处感觉自己完全是一个不值得被人所爱的人。因此,她更愿意进入那种从一开始就注定最终要破裂的关系中去。她喜欢选择这样的男性伴侣,由于种种原因,她不可能与他们形成长久稳定的关系。然后,她再下意识地并且是自始至终地来破坏这种关系,使之最终没有任何结果。
夏莉在脑海里反思自己所有那些走了一半的罗曼蒂克关系,发现她对自己所作的分析非常到位。是的,到目前为止,她与任何一个男人交往的关系一般都难以走到底。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失败的结局。
这一次又是这样。她无疑是在重复着以前的故事:一边是托尼,他看上去是一块做理想的男友/情人/丈夫的料子;一边是贾兰德,却是一块恰恰相反的料子。对于后者,她有太多的理由来证明他是一块恰恰相反的料子,她甚至都不想浪费时间在头脑里把它们一一列出来了。
那么,她拼命想去吸引的是哪一个呢?
当然是贾兰德。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她最终得不到的男人。
诊断:你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妞儿。
对诊断的评价:非常专业。
夏莉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对自己分析下去了,只好爬上了床。她关了灯,闭上眼睛背朝下平躺在黑暗里,等着疲劳的极点慢慢爬进身体。就在这时,好像电视机的响声钻进了夏莉的耳朵里。于是,她生气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寻找一丝闪光,这闪光会表示鬼魂幽灵在她房间里的存在。寻找无果后,夏莉又闭上眼睛默默地诅咒着,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睡不着,最终还是不得不坐了起来。
他在哪儿?
她把整个房间走了个遍,边走边一路把灯打开,尽管她讨厌自己这样做。她甚至还轻轻地呼唤起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突然记起贾兰德说过,他一旦听到流水的声音,便会被急急地吸引到她身边来。于是,她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口里还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
仍然没有回应。
最后,她让厨房的水龙头就这么淌着,用迈克尔,而不再用贾兰德,来呼唤他了。
还是没有回应。
你真是个疯子。
夏莉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一头躺到床垫上,又用被子使劲地把头捂上了。突然,一个想法又让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是不是他还在房间里,可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呢?
赫莉的幽灵来拜访过自己,可是,自己却没有能看到赫莉。自己只能在梦里看到赫莉。
夏莉能看到的幽灵是那些新近才死,而且还必须是死于暴力的幽灵。
贾兰德的死已经不是那么近的了。他正在接近天国把它的子民召回的最后期限。也许他离留在这个地球上的最后期限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胃也打成了结,手心里全是汗。
夏莉讨厌给自己眼下的情绪定个名称,但她最终还是下了一个定义:惊恐。
她非常惊恐地想到,尽管自己设法要把贾兰德留在这个地球上,尽管他设法躲过了被风洞吸进斯泼克维尔的危险,可她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夏莉一想到自己到那时会多么失落,不禁浑身发抖。
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惶恐不安地拷问着自己。
夏莉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漫无目标地转了一圈,吃了点冰淇淋,看了会电视。最后,看看还是没有贾兰德出现的迹象,她就拿出手提电脑,打开电脑里与贾兰德有关的文件。
你是不是应该找出一些证据,来说服自己为什么不能把感情交给这样一个家伙呢?
所有资料都在这儿,跟她的记忆没有什么差别:未婚,没有明确属于他的孩子,最近的亲戚是杰斯明·利普希茨,关系不明。海军陆战队服役八年,荣誉退役,军队档案不予公开。作为平民,做过机械师,被捕时拥有一家汽车修理厂。成人犯罪记录中包含在公共场合酗酒滋事、参与酒吧争执引起的斗殴、残忍地杀害过七名少妇。
这七名少妇的照片都在卷宗里。
夏莉禁不住地再一次浏览了这些少妇的照片,那些少妇被伤害后的面孔让她直觉恶心。她看着这些照片,寒意跑遍全身,最后不得不把电脑关了。
我怎么会感觉自己对杀害这些少妇的杀手一点也恨不起来呢?
你真的认为我会对一个女人做那样的事吗?夏莉恍若又听到贾兰德对她这样说。她的大脑里还呈现出贾兰德低头看着贝莉·埃文斯残缺不全尸体时的情景,她看到他脸上表现出强烈的反应。
贾兰德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精神变态患者。他惯常使用的伎俩就是他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他能让别人轻信他,他能迷惑人,他精明透顶,诡计多端。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凶手,一个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表引诱那些女人走向死亡的怪兽。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指控贾兰德的罪证是充分的,这些全都记录在他的卷宗里,从外围的证据到不可辩驳的指证——DNA鉴定。如果夏莉看不到这些事实,那她就是这个地球上最大的傻瓜了。
我确实做过许多坏事,医生,可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他能怎么办?就这么承认自己做了这些坏事?夏莉严厉地质问自己。他当然会否认对他的一切指控,精神变态患者都会这样做的。
问题是,她还是无法接受贾兰德这样一个人会杀了那么多的女人。
但是,可悲的是,夏莉不能接受贾兰德杀人的事实,可能是因为她完全不想承认贾兰德会去杀人。
那是因为她喜欢贾兰德。不对,更真实的情况是,她对贾兰德热情似火。
如果她再也见不到贾兰德了,她会在悲伤中度过余生的。
他在哪儿?
没有答案。她所关心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答案。
最后,她在沙发上睡着了。
夏莉梦中梦见自己在浓浓的紫色雾霭中拼命地飞着,她还看到穿着粉红色灯笼舞裙的赫莉在她前面飞着。
“赫莉!”夏莉尖叫着竭力想抓住赫莉。但是,赫莉只是回过头来瞄了她一眼,就消失在缥缈之中了。
“赫莉,等等我!”
夏莉跟着赫莉后面冲了过去,但是,面前不断爬升的紫色雾霭像漩涡一样,把她紧紧地包裹在寒气和潮湿的烟波飞絮之中,让她一时迷失了方向。
我在哪儿?
“赫莉!”夏莉又大喊了一声,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在雾霭中不断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她觉得其中有个东西在后面追赶着自己。她能听到这个东西就在身后,听到它重重的喘息声和如雷的脚步声。夏莉回过头来一看——哦,天哪,这是什么啊?太可怖了!夏莉不禁尖叫了起来。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想尽力跑开去,却一头撞到了雾霭中一个结实的东西上。
第三十一章
“我抓住你了,抓紧了!”是贾兰德!夏莉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看到了贾兰德深邃的眼睛和结实的下巴。是贾兰德抓住了夏莉,并且把她拉过去贴在了他的身边。他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夏莉的腰,好像永远也不肯让她离去。跟在后面追赶的东西发出怪兽般的吼声让夏莉周身战栗,吓得她赶紧把脸埋进了贾兰德的胸口里。贾兰德急急地对夏莉说,“你现在在梦里,赶快想一个你要去的地方,快!”
贾兰德粗壮有力的手臂把夏莉抱得紧紧的。雾霭在他们周围打着漩涡袅袅升腾,吓得夏莉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等她从贾兰德胸口缓缓抬起头来看,面前却是一片漆黑。
“没事了,我们从那儿逃出来了。”贾兰德说。夏莉惊奇地发现他们现在到了她大?石缝的家里。他们安全了。
到了这个时候,夏莉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像刚刚逃脱了怪兽在雾霭中的追赶。为什么呢?对了,她刚才确实是。
她知道刚才是梦,梦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不会错的。夏莉光脚踩着的地板是光滑的木头地板,撩拂着她皮肤的是空调里吹出来的飒飒凉风。外面下着大雨,应该是瓢泼大雨,她听到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似鼓点音乐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雨水味。空中传来阵阵滚滚炸雷声,道道闪电不时划过天空,把刺眼的弧光映到窗户上,照得整个门厅通亮,这才让夏莉看清他们现..在身处何地:他们站在她在大石缝的家里。
夏莉感受到贾兰德结实有力的手臂正抱着自己。当她把脸颊紧贴在他胸口上时,她感觉到的是温暖和踏实。夏莉身体的每一英寸都真真切切地贴在贾兰德魁梧的躯体上,感觉如同贴在任何一个有生命力的、能够呼吸的男人躯体上一样。她自己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因为她又跟在赫莉后面想去追赶她,这是她又一次灵魂出窍的动作。后来是贾兰德抓住了自己,再后来的结果是,他们两个一起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这是真的。
“你刚才想追赶你朋友去了?”贾兰德抱着夏莉的手臂稍稍松了些许,但他并没有把夏莉放开去。夏莉感觉这样很好,事实上,她也不想把贾兰德放开,她就想倚在贾兰德身上让自己喘口气。
我很高兴见到你。当然,夏莉绝对没有打算把这样的话对贾兰德说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夏莉问道:“你难道没有看到赫莉吗?”
贾兰德摇了摇头说:“没有。”
夏莉不禁黯然神伤,感觉有点失望。“赫莉,她的名字叫赫莉。我在紫色雾霭中迷了路的时候,我看到她了。”
“那个紫色雾霭的地方就是斯泼克维尔,那不是你去的地方,好在我听到了你的尖叫。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做梦把自己做到那个地方去了呢?”
夏莉一直在等贾兰德,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想起这些,她眉头一皱,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自从死后,你就不停地往我脑子里塞东西,全是些什么紫色雾霭中各种各样的可怕情景和令人心悸的怪兽恶巫。”夏莉气愤地对贾兰德说。贾兰德听了夏莉的话,反而笑了起来。想起最近一次见到贾兰德的情景——她当时对着他的墓哭得死去活来——夏莉感觉一阵尴尬。
接着,更多的记忆闪回到夏莉的脑海里。她想起了在她被睡意最终征服之前,她怎么会那么强烈地想到斯泼克维尔的。贾兰德刚才的笑声让夏莉彻底发疯了。她张开手掌,抵着他的胸膛,把他向外一推,几乎把自己抵出了贾兰德的手臂之外去了——她其实并不打算真的要把贾兰德完全推开,生怕他们两个一旦脱开,她和贾兰德就会各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接着,她用拳头貌似狠命地敲打着贾兰德的肋骨。“你死到哪儿去了呀?”
“哦……哦。”贾兰德做着鬼脸躲闪着。他脸上仍然挂着令人恼怒的笑意,低下头看着夏莉说,“替我担心呐,医生?”
夏莉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她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贾兰德耸耸肩。“我到华伦斯岭上去了。我四处逛了逛,看到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我在路上正好碰到了那个该死的纳什——约翰逊和另外一个狱警正把他从监房里提出来。就是那个家伙把我弄死的。我一见他,真恨得我咬牙切齿的,还有……很多事情……所以,我当时实在捂不住自己了,我要发泄一下。在纳什吓得尖叫、约翰逊晕头转向去抓枪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他们已经看不到我了。就在我觉得自己就要显形现身变成实实在在的人的时候,我突然遭到一击。这一击好像原子弹爆炸,把我一下子甩到斯泼克维尔去了。我突然间找不着出口脱身了,我想我这一次也只能接受现实了。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你在尖叫。我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才抢在另外一个东西之前,把你抓住了。好了,你现在已经逃离了斯泼克维尔,医生。我想你肯定不愿意与斯泼克维尔这样的地方搅和在一起。”
“我不是有意到那儿去的,相信我。”夏莉感激地对贾兰德说。“哎,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想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我并没有感觉受到什么伤害。”
“是的,怎么说呢,当我抓住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完全是真实的,就像你现在这样。我觉得你当时在那儿肯定失去了安全感。”
“那个地方太可怖了。”一想到在雾霭里看到的东西,夏莉就不禁打起了寒颤。最让她心悸的是,她明白了贾兰德最终是逃不脱要去斯泼克维尔的,也许斯泼克维尔只是通向更糟糕地方的一站而已。夏莉在心里想,不远的将来,贾兰德哪一天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们之间就不是那种伸手用拳头就能打到的距离了。一想到这里,夏莉心里涨满了悲痛。她双手紧紧绞住贾兰德衣服的前襟,柔软棉布的下面,他的肌肉显得那么的结实,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真实。在她的手下,贾兰德有了生命力。不,他不可能有生命力!夏莉近乎疯狂地、没命地担心他再也不能在这个地球上继续待下去了。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有那么一天,你有可能就再也逃不出斯泼克维尔了。”
“我知道。”贾兰德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让人捉摸不透。但是,透过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昏暗,夏莉还是看到一丝冷笑爬上了他的嘴角。“医生,你瞧,当——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我不要你为我伤心。我没事的。”
夏莉感到喉咙里开始有块东西堵着。他们两个都清楚是什么时候,而不是如果,哦,天哪,到这个下午为止,我已经多少年没有流泪了。可是,我现在又要哭了。夏莉拼命地吞咽着,坚强一点!她最不愿意让贾兰德知道,在与他相关的情感中,她是如何地不知所措。
他好像也不是太清楚的。怎么说呢,夏莉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帮贾兰德点破,给他一一解释清楚。
夏莉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挑战似的抬起下巴对贾兰德说:“我凭什么要为你担心呢?”
那丝令人恼怒的笑意又重新挂在了贾兰德的嘴角上。“哦,我不知道。你在我的墓地前面哭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也许理由都是一样的。”
夏莉挺直了身子。“如果你是说,我……”她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不知道用什么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了。“……关心你——”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已经大大超越了“关心”。
“关心。看吧,这是个合适的词,医生。”贾兰德轻轻地打断了夏莉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夏莉感觉呼吸加快了。他们正步步逼近她根本不想触碰的话题。
“我讨厌由我来浇灭你的希望,我只不过是觉得要对你负责而已。”
“哦,是吗?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在墓地里那样为我痛哭,仅仅是因为你应该拯救一条生命、你对此负有责任这样之类的屁话?”
夏莉眯起眼睛看着贾兰德,最终决定还是采取一种安全的策略。“我没有能把你的生命拯救过来。”
“是的,你没有能拯救我的生命,”贾兰德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我的魂灵。”
夏莉的心一下子倾覆了,堵在喉咙里的东西也涨开了,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贾兰德,看着他如雕似凿、魅力四射的外形,心里不停地在担心贾兰德会不会从她眼睛里读出她内心的想法。她不停地祈祷他应该看不清自己的眼睛,因为周围太昏暗了。
她觉得自己对贾兰德有点过分上心了。
“我不愿意让你哭泣。”贾兰德说。
“贾兰德。”夏莉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有点纠结。听到夏莉的呼唤,贾兰德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她的腰中。他低下头,火星迸发的眼睛盯着夏莉,像飞鹰看着自己的猎物。夏莉知道贾兰德现在想听到什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唤道,“迈克尔。”
“夏莉。”贾兰德边轻声地呼唤着,边紧紧地抱着夏莉。他把夏莉贴在自己身上,低头朝她的脸凑过去,酥酥的耳语触动着夏莉的内心深处,让她情不自禁地踮起双脚脚尖,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夏莉知道,在眼前这件事过去之后,在他消失之后,她的生活一定会发生变化的。
夏莉知道“他消失之后”这一天会来的。她自己是有生命的人,而贾兰德却是没有生命的幽灵,因此,把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机会真如大海捞针。她了解幽灵,幽灵是暂时的,幽灵不可能在这个世界长久地待下去。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吻了他。她吻得欲死欲活,吻得就如每次做梦在他手臂里的幸福感受一样,吻得就像没有了昨天,也没有了明天。那一刻,除了他们两个,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吻得就像她在疯狂地追求他。
仅止今夜……
夏莉吸了口气,身子微微后仰着抬起头来看着贾兰德,发现他也在看着她。贾兰德呼出的气息?99lib?暖暖地吹拂在她的嘴唇上,他们的目光相遇,四目对视。夏莉细细地审视着贾兰德外表的每一处细节,他的英俊外表让人羡慕得要死:雕塑般的体型,棱角分明的脸庞,高大魁梧的身材,宽厚有力的肩膀,充满性感的唇线。他大大的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眶,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只有黑眸子了,两颊上深深的潮红把他的脸庞映照得神采奕奕。
“我们就仅止今夜,好吗?”夏莉话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本没有打算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贾兰德目光闪烁,嘴唇紧抿,尽显一脸的严肃冷峻。
“我要你。”他的声音低沉、坚定。
夏莉浑身酥软,内心不停地在颤动。她拥有的所有常识,所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在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我也要。”
贾兰德对着夏莉笑了,那是缓缓的,充满性感的笑,刺得她浑身上下亢奋了起来。贾兰德低下头,当他的嘴唇又一次找到夏莉的嘴唇时,夏莉意识顿消。她闭上眼睛,双唇微开,把抱在贾兰德脖子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夏莉的舌尖伸进了贾兰德嘴里,努力迎着他的吻,就像在那些充满肉欲的梦中一样,她已经把贾兰德当作梦的化身了。
哦,等等,他其实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
贾兰德的嘴唇结实有力,充满了饥渴、占有欲和说一不二的霸道。他的手正沿着夏莉的后背缓缓地往下滑动——透过丝质的睡衣,夏莉感受到他的大手和大手给她带来的温暖——沿着她躯体上的曲线寻找着,让她禁不住地往前贴紧他的身子。她浑身发颤地抱着贾兰德不放,努力感受着他浑身的热火透过衣服往外喷发。贾兰德一阵紧似一阵的撩拨挑逗是不可能不奏效的,他身上透射出的性感电荷,恍如屋外不时刺破夜空的闪电,放出难以估量的能量。这性感电荷在他们之间咝咝燃烧,恨不得把空气都点着了。夏莉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把自己更紧地贴到贾兰德的身上,疯狂地吻着他,就像他吻着她一样。这一刻,夏莉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把自己交给了黑暗,让自己放纵地去享受贾兰德给她带来的感觉。贾兰德吻得她停止了呼吸,吻得她痴狂,吻得她心跳如木槌敲鼓,血流如万马奔腾,吻得她整个躯体都熔化了。
“我们现在在你家里,是不是?”贾兰德嘶哑着声音轻声问道,他的嘴唇丢下夏莉的嘴唇,却又在她面颊上留下了滚烫的吻。
“嗯。”夏莉已经癫狂得没有意识了。不过,她还是硬是挤出力气点了点头。
“哦。”这是一个如愿以偿的声音。贾兰德把夏莉的头扳过来放到自己的手臂上,嘴唇沿着夏莉的面颊辗转往下,开始开发她脖子上的敏感地带。
贾兰德抱着她走到宽宽的老式楼梯口,准备往楼梯上爬。
“我自己能——”夏莉语气坚定地说。她要告诉贾兰德,她自己能走。夏莉这样做是在挣扎着不让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她觉得如果让贾兰德抱着她爬上这么陡峭的楼梯,似有让贾兰德沾上尼安德特人行事风格之嫌。但是,贾兰德却用他的嘴堵住了夏莉的嘴巴。夏莉本来要表达的意思是,自己是个成年女人,完全应该为自己享受性爱的快乐负责。她要证明自己当然不是那种仅仅满足本能的需求或是满足一时需要而癫狂的人。
夏莉感觉口干舌燥,放弃了想自己爬上楼梯的努力,双臂更紧地抱着贾兰德的脖子给他回吻过去。贾兰德毫不费力地抱着夏莉爬上楼梯,好像她根本就没有重量。在他爬着楼梯的时候,夏莉还是不停地吻着他。夏莉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放开了,她在贾兰德有力的臂膀里忘情地陶醉着。
天哪,他在撩拨我。
就在这时,一声响雷把夏莉惊醒了,等到夏莉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二楼楼梯口了。也就是在这儿,她最后99lib?一次还保持着对自己意识的掌控。
这是一个错误。
夏莉当然知道。她知道,他们穿越了宇宙的某种界限,她准备去做的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当贾兰德手臂里抱着夏莉走进她的卧室时,她就已经决定,她顾不得这种界限了。
她真的太想要他了,愿意踩过火红的炭火去要他。
外面电闪雷鸣。借着一闪而过的弧光,夏莉痛饮着他脸上迷人的雄性之美、眼睛里的烁烁亮光和嘴唇上的恣意激情。
“整个一天,我都在梦想着这张床。”贾兰德的声音嘶哑,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声音。到了床边,他把夏莉的脚一放到地上,他的唇边随即就滑过她的脖子,落在了她的肩头上。即使在黑黢黢的房间里,贾兰德在闪电之间还是可以看到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和铜床头上反射出微微的亮光。
夏莉又投入到贾兰德的怀抱里,双手从他圆领短袖衫下面轻轻滑过,沿着背部步步向上,把双手送到他弹性十足的肌肉上。在这个过程中,夏莉也带着把贾兰德的圆领短袖衫翻起,让他温暖光滑的肌肤露了出来。她不停地在他的肌肤上摩挲着,幸福地感受着他结实的阳刚之躯。贾兰德的反应是迅疾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夏莉,肌肉收缩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浑身上下透射出滚滚热浪。他眨眼之间就把圆领短袖衫脱掉了。
“你真的一直在梦想我的床吗?”夏莉想借此开个玩笑,免得贾兰德以为自己已经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了。结果,这个玩笑没有达到目的。可是,贾兰德现在腰以上已经脱光了,让她不知所措。面前的他是一个性感达人。一看到他宽厚的肩膀,开阔的胸膛,结实的肌腱,低腰牛仔裤以上腹部的肌肉,就让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夏莉先是张开双手,贴在贾兰德屁股上面的结实肌肉上,然后挑逗着向上摩挲游动,最后落在了他的胸前。她喜欢贾兰德圆滚肌肉上滑滑的肌肤,喜欢自己的手贴在他肌肤上的温暖感觉。仅止今夜。
贾兰德一脸认真地抬起手,把夏莉散落在面颊前的头发撸到了脑后。夏莉的眼睛又一次与贾兰德的眼睛相遇,看到他眼睛深处燃烧着对她的激情,她不禁颤动不已。他们之间产生的电荷,是那么的原始,那么的强大,让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黯然失色。
当贾兰德的嘴唇又一次找到夏莉嘴唇时,夏莉伸出双臂环抱着他的脖子。他们的吻是那么炽热,那么深入,那么令人情迷意乱,等到贾兰德突然丢开她的嘴唇后,夏莉禁不住地浑身颤抖不已。
“我一直幻想着你睡在你自己床上的样子。”贾兰德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轻轻地给夏莉刚才的玩笑做了回答。说完,他又把滚烫的吻沿着夏莉脖子的根部一路吻了下去。“如果我能在这儿得到你,要我为你效劳做任何事情,我都在所不辞。”
她一丝不挂。贾兰德的目光触摸着她每一寸胴体。
“你真美。”贾兰德的双手像拖着一团热火,从夏莉背上缓缓地滑下去。
感觉贾兰德的大手托在自己臀部的弓线上,夏莉不禁心旌摇曳。她对着贾兰德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也只有你,我才会让你这样做。”
贾兰德僵直地站在夏莉面前。他们的胸部贴在一起。贾兰德眼睛里宛若宝石坚硬的瞳孔,发出烁烁之光,让她感觉自己的脚趾头快要钻进地里去了。
“你是我一直想要的人,医生。”贾兰德的声音厚重,热烈。他把夏莉的脸拨到自己面前,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把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嘴唇上。“我要让你今夜从头至尾感觉是为我而来的。”
第三十二章
“怎么样?”他眯着眼睛看着夏莉问道。
夏莉知道他问的什么。“很好。”她故意压着自己回答道。
“别把我当作……”贾兰德开了个头,可是,她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因为她感觉自己肩头上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只大手。
“夏莉。”一个男人在急切地对她呼唤着。这是托尼的声音,他……
“迈克尔。”意识到面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急急地想一把抓住贾兰德,但已经迟了:贾兰德、床、她的家以及其他的一切,瞬间从她周围消失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穿着正装的托尼正朝她倾着身子,一只手抓着她的肩头使劲地摇晃着,他这是一心要把她弄醒。他身后的卡明斯基和克莱因也是正装在身,他们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交谈着。
夏莉非常恐惧,一是担心自己可能正光着身子,二是担心做爱留在脸上的潮红会给他们看出来。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迈克尔刚才帮她脱掉的粉红色吊带睡衣还在自己身上穿着。她还是和昨晚睡着之前一样,蜷缩在沙发里。旁边的地板上躺着她的手提电脑,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亮着。
托尼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夏莉就眨巴着眼睛坐了起来,她感到极其失落。
迈克尔。
“这是怎么回事?”夏莉嚷嚷道,使劲地摇着头想把黏在脸上的头发甩到脑后去。她怒气冲冲地看着托尼,好像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接着,她又不耐烦地看了看另外那两个人。她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冲,但她一时没办法缓和自己。她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了起来,一心想回到她片刻之前刚刚离开的那张乱糟糟的床上去。
那只是一夜情,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在那里痴心妄想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吗?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在流血。
“我先前想法子要把你唤醒,”夏莉感觉卡明斯基的声音非常怪诞。“我先是敲了门,进来之后就拼命地摇晃你,可你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我就不得不把他们喊来了。你是不是吃了安眠药还是什么的?”
“没有。”夏莉竭力想把刚刚过去的性爱狂欢从脑子里驱除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抬起双手,把遮在脸上的头发捋开去,四周扫了一眼,看到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机顶盒上的液晶时间显示为凌晨4点22分。夏莉感觉在面前这个现实世界里,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大事情。“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新添了一个受害者。”托尼一脸严峻。“我们必须立即过去。穿上衣服吧。”
夏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又一个受害者?你是说——又有一个家庭遭到攻击了?”
“贝莉·埃文斯的表妹,汉娜·贝克特。她的父亲和继母——菲利普·贝克特和罗莎莉·贝克特——死了,汉娜失踪了。”托尼转过身走出房间,做了个手势要克莱因和卡明斯基跟他一起走。他掉过头来对身后的夏莉说,“给你十分钟时间准备。我们在楼下等你。”
房间里只剩下夏莉一个人,她赶紧穿戴收拾好自己。尽管时间宝贵,她还是迅速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厨房的水龙头也没有放过,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迈克尔。”夏莉轻轻地呼唤道,她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那种焦虑。夏莉突然停下来想,如果自己要从刚才的谜团中走出来,她需要回顾一下这个事情发生的过程,而且要快。首先,他肯定不是她的“迈克尔”。他不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中,甚至现在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尽管如此,为自己着想,夏莉还是应该竭力与他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假如他们之间没有一定的心理距离,她的心就会过分地放到他身上去。事实情况是,贾兰德不可能还在人间,因为他不能长久地待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不可否认的。
房间里没有贾兰德的踪影。既然这样,时间也已经超过了十分钟,夏莉只能做最后一次努力了。她仰面对着上苍匆匆祈祷,祈求上帝保佑他平安,然后就转身下楼去了。
犯罪现场是在一座由砖头砌成的低矮平房里。这处坐落在一条断头路尽头的平房相当大,算上四周的院落,整座房子占地有一公顷之多。这个地方离斩魔山市中心的小小商业区不远,房子采用了大量的玻璃装饰,具有浓郁的现代气息。周边的风景相当优美,房子的主人在四周栽种了一排排火炬松,把他家与邻居家隔开,圈起了一块私人领地。当地的警员已经对周围的邻居进行了问话,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什么事。
当夏莉他们这个团队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还在房间里没有运走。警察已经设置了警戒线,大批的媒体记者也已经到达了现场。他们顶着从东方天空刚刚泛出的第一缕灰色霞光,穿过警戒线和围在房子前面的记者,走进了房子。刚走进房子里面,立即有人要他们注意保护好仍未触动的法律证据。他们于是按照要求穿上了纸质的连衫裤和袜子,并且戴上了橡胶手套。
“让他们进来。”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试图阻止夏莉他们进入主人卧室时,哈尼朝他吼了起来。房间里,哈尼和他的搭档,以及各路现场勘查技术人员几乎都在贴着墙忙着他们各自要干的活。夏莉把房间扫了一眼就弄清了面前的一切: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紧靠着门的地方,尸体下面可以说是血流成河,把丝绒地毯都泡在了血泊里。原本米黄色的地毯上现出一块一块的棕色斑渍,看起来直让人恶心。床上、墙上,只要她能看到的表面,到处都溅满了血点,空气里有股重重的刚刚开膛破肚的生肉味,整个房间好似一个屠宰场。看着看着,夏莉觉得胃又开始搅动 4e0d." >不宁了。那个守门的警员给他们让开了道,托尼领着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泊,进到卧室里面。夏莉第一眼看到的是长着一头金发的汉娜后妈,她骨架瘦小的尸体蜷缩在床脚下,这让夏莉差点没吐出来。突然,她感觉房间里的东西好像都在往后退,她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精瘦的男人。他穿着沾满血渍的蓝色睡衣从卧室内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地板上的一切。夏莉站在那儿僵住了,她拼命地告诉自己要保持正常呼吸。她的目光随着这个男人的目光移到了地板上,因为床挡住了部分视线,她只能看到从一件蓝色睡衣裤筒里,伸出一只男人狭长的光脚和光脚上面的踝骨,这件睡衣和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身上穿的睡衣一模一样。这只脚和踝骨所属的尸体躺在床的另一边地板上。夏莉知道她所看到的这个男人是个幽灵,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刚刚遇害的躯壳。幽灵显然也发现夏莉能看到他。夏莉认出了他,因为一路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一叠受害人的照片都看了一遍。因此,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已经遇害的菲尔·贝克特,汉娜的父亲。
“这里发生过谋杀了。”菲尔·贝克特的声音低沉、嘶哑,但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却显得出奇地镇静。夏莉记得他过去是——或者说一直是——律师。尽管如此,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他还是惊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是我。那个是罗莎莉。一个男人……闯进我们的屋子里来,把我们俩都给杀了。”
菲尔·贝克特毫无阻拦地横穿过放在夏莉面前的那张实实在在的床,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当菲尔·贝克特走到夏莉跟前时,她发现他遍体鳞伤,睡衣上衣右边的袖子少了一半,前襟也被撕烂了,使得他瘦弱的前胸基本上都露在外面,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上面有一道长长的、满是血渍和瘀块的竖直刀伤。他前额上的肉被砍得像一条条缎带绑在上面,右边脸颊上有一道几英寸长、深达骨头的刀口子。
“汉娜——贝莉身上发生的事又发生在汉娜身上了,是不是?天哪,看看这个家伙对罗莎莉下的狠手!”
菲尔·贝克特的幽灵在离夏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他妻子的尸体上。面对此情此景,夏莉不禁倒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努力想把不断升腾的呕吐感压下去。等菲尔·贝克特到了自己跟前时,夏莉发现他所受到的伤害确实太严重了。
“我跟他搏斗过,我竭尽全力想保护我的妻女。我有几拳打中了他,我估摸着他的前门牙应该给我打掉了。”菲尔·贝克特看着夏莉的时候,眼睛里明显地透出痛苦的神情。“我的太太……我的女儿……”他的脸被愤怒和伤心扭得不成形了。顿了顿之后,他又提高了嗓门说,“那个杂种把我的女儿掳走了,是不是?噢,天哪!我该怎么办呢?”他转过身去,膝盖一软跪在了他妻子身旁,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她的尸体。“罗莎莉?罗莎莉!”
想起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知道周围这些人都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反应,夏莉保持了沉默。在现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去安慰菲尔·贝克特。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抬脚走出了房间。夏莉感觉自己的胃正在爆发全面起义,她担心自己如果再不走出房间,就有可能会当场吐到脚下。她不知所措地走出卧室外的过道,想赶快冲到外面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客厅里聚集了一些警员,透过房子前门上面的玻璃窗格子,夏莉可以看到强弧形灯耀眼的亮光。她猜想这些亮光的主人一定是那些驻扎在前门外的媒体记者。她于是掉头向右拐去,穿过厨房,走到了窗帘落下的门廊里。
没有灯光的门廊里一片昏暗。门廊的外面刚下过雨,雨水从树叶上滚落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中间还夹着虫鸣声。脚下的地板上铺着人造草坪,夏莉之所以知道地板上的草坪是人造的,是因为她膝盖一软,跪倒在了一片毛刷刷的东西上面。她耷拉着脑袋,跪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在她身上引起的恐惧似乎挥之不去地跟随着她过来了。
“夏莉?”托尼砰的一声冲出了她身后的门。
一见托尼过来,夏莉急忙站起身,转过来看着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感觉胃开始上下翻腾,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夏莉,你没事吧?我知道那里的情形太糟了。”
托尼伸出手臂搂住夏莉的肩膀,眼睛盯着她的脸不放。见夏莉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托尼把她搂了过来贴在胸前,双臂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夏莉斜倚在他身上,因为这是她眼下唯一可以倚着的地方,她对托尼这时出现在她面前非常感激。他是个好人,不但英俊潇洒,强壮有力,而且非常能干,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而此时的夏莉,在黑暗和光明两者之间,似乎更加愿意接受黑暗。她觉得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精神出了严重问题。
“菲尔·贝克特跟那个家伙搏斗过,他有可能把凶手的前门牙打掉了。”尽管这些信息是气急吁吁地从夏莉嘴里冲出来的,但她还是设法把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了。她把这些话一说完,就一头搁在了托尼的肩膀上。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让在来的车上喝的咖啡和吃了一半的饼干从胃里倒出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夏莉差点就要给他答案了,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夏莉?”托尼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夏莉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因为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身边——那是一种强大的干扰力。她抬起头一看,离她几英尺开外的黑暗中,站着贾兰德。他和双臂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一样真实,但他比这个男人要高大魁梧得多,当然,也更加坏得多。贾兰德穿着靴子的双脚微微叉开立在地上,双臂抱在胸前盯着夏莉,脸上充溢着不快。
第三十三章
夏莉的目光一碰到贾兰德,心跳就加速了。但从贾兰德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夏莉似乎又觉得贾兰德对发现她在托尼怀抱里也不是那么十分地介意……而且,贾兰德好像还乐意见到托尼。夏莉内心深处刚刚突然升腾起来的某种担心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
不是好事。事实上,这不但不是好事,这还是坏事。她知道这样必然会引起的结果是:如果我处理不好,这个事情——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一会儿就会让我心碎的。
“夏莉,你对凶手牙齿被打掉这样一条信息有多大的把握?”托尼的语气非常急迫。
夏莉不再去.
理会贾兰德了。她推开托尼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朝摆在门廊里的三把塑料草坪椅子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其中的一把上。门廊里依然一片昏暗,但时间已经不是黑黝黝的深夜了,黎明开始露出苏醒的星点亮光。透过窗帘,阵阵温暖的微风,带着雨水的清香和受了潮气的草香,懒懒地吹到门廊里面。夏莉的胃这时平复了些许,她觉得新鲜空气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相当有把握。”
“在你身上好像存在着通灵的经历?”托尼语带谨慎地问道。
夏莉叹了口气。她根本不想让人们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原因多得就不用说了。但是,托尼不属于“人们”那一类人。而且,他头脑还非常清醒,至少对她的话采取了一半相信、一半怀疑的态度。面对这样的状况,她该怎么做呢?一口否认?
“菲尔·贝克特告诉我的,我是从他那儿得到这个信息的。”
夏莉从托尼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对此觉得很好奇,有做进一步了解的意向。于是,她就等着他的盘问。可是,托尼却在一声“行”之后对她说:“坐好了,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转身大步回到房子里去了。
当贾兰德走过来站在夏莉身边的时候,夏莉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夜,看着黑暗中高高地长在院子尽头的松树在风中摇摆着,看着吊在树丛中的吊床在微风中晃来晃去的,看着晨曦微露的天空。
“你知道吗,我开始不太喜欢那个家伙了。”贾兰德心事重重地说。夏莉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的话里好像有点妒忌的味道。”夏莉故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处之泰然的样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夏莉摆出这样的态度,她是在刻意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她十分担心,如果她不能在他们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的生活很快会有一天会变得不可收拾的。
夏莉感觉贾兰德在看着自己。“除了我是个死人以外,我一切都很正常。你看,我刚才把你做得欲仙欲死的。这么说吧,”他在夏莉的旁边蹲了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夏莉看到汽车库旁边长满了鲜花,她在想这些花的名称。“你说什么呢,什么态度不态度的?”
“夏莉。”
贾兰德就在她的身旁,仍然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望而生畏——但此时,他又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地可爱。夏莉意识到这就是让她的心无所适从的地方。她的眼睛十分不情愿地接过他的目光,即使是在暗处,他的眼睛依然蓝得让人怦然心动。
“瞧,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夜情,是不可以重复的事情。”夏莉说。“我不后悔,真的。但是,我现在必须忘掉这个事情,继续我的生活。你也一样。”
贾兰德的眼睛盯着夏莉看了一会儿,夏莉看到他的眼睛变得深沉、冷酷。
“那个联邦调查局的家伙,你准备和他继续下去吗?”
“也许,不过我们还得看事情如何进展。”
“等我不在了,是不是?”
“是的。”
贾兰德猛地站起身子。夏莉看着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医生。事实上,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道夏莉原先是准备怎么回答他的,但她终究没有出声,因为卡明斯基冲出了通向门廊的门。“巴托利要我来找你。快,我们必须赶快行动。”
没等卡明斯基把话说完,贾兰德就不见了。
“凶手加快了速度。”托尼在中央指挥部作战室里盯着电脑显示屏对他们说。卡明斯基坐在电脑前,把最具嫌疑的17个人的照片全部调了出来,照片上的那些人似乎在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夏莉平常坐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坐的是克莱因,他正在电脑上对这些人的信用卡、电话和工作记录进行核查,核查的结果至少能为部分身具“兴趣点”的人提供前一天晚上不在现场的证据。现在还不到早上7点,夏莉因为已经喝下了不少的咖啡,正处于兴奋状态,她正在努力想把那些与寻找汉娜·贝克特无关的想法挡在脑海外边。
“而且速度还加快了不少。”夏莉同意托尼的判断。“不但如此,他的攻击也更加地野蛮了。在另外几起案件中,只是母亲挨了不止一两刀,其他人也只是被一刀毙命了,没有受到其他什么伤害,没有那么残暴。但是,在这起案件中,菲尔·贝克特几乎被砍成了肉条,这表明凶手真的发怒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托尼眼睛仍然盯在电脑显示屏上,好像只要他盯住不放,就能在那里面找到答案。“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疯狂呢?”
“肯定有什么事情打乱了他常规的行事步骤。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事情,这个事情总之打断了他把幻觉演绎完成的进程。”夏莉说。
“你是不是说,他是在思想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提前杀了贝莉·埃文斯?”卡明斯基掉过头来看着他们问道。
“应该是在凶手计划杀她之前。”夏莉纠正了卡明斯基的说法。“凶手肯定是在哪儿出了岔子。”
“那原因又是什么呢?”卡明斯基问道。
“如果我们能找出这个原因,我相信我们就找到凶手了。”托尼回答了卡明斯基的问题。
“在汉娜这个案子中,没有出现跳舞这档子事。”夏莉看着托尼不紧不慢地说。“我推想,在他杀害了贝莉之后,他又去寻找了一个替代的人来填补贝莉的空白,以期把他的幻觉演绎完成。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如果他是在桑德林饭店看中贝莉的,那他在那儿同样也看到过汉娜。于是,他就把在贝莉身上未完成的幻觉,转移到了汉娜身上继续进行下去,而不是从头开始。但他却发现这不是一回事,这让他非常困惑,不知所措,也就是我说的,他被激怒了。”
托尼的手死死地抓在卡明斯基坐的椅背上,由于用力过度,他的指关节看上去都发白了。“照你这么说,凶手给我们留下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少了——已经不是一个星期了。他留给我们的时间极有可能只有两天,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假如他确实是在用汉娜来填补贝莉空白的话。”
“我们暂时还无法确定。”夏莉按了按太阳穴,之前要呕吐的不适已经转变成了要命的头痛。“凶手现在已经脱离了他平时的行事轨道,搞得我们难以正确判断了。”
“好了,我们已经毫无争议地从这些人中剔除了八个。有证据表明,在贝克特一家受到袭击的时候,他们这八个人都在其他地方。”克莱因说。
夏莉注意到,克莱因的领带和他的衬衫很不协调——领带是蓝条纹的,而衬衫却是绿格子的。当然,克莱因大概是在凌晨4点接到命令的,那个时间穿衣简直就等于在黑暗中摸着穿。看着克莱因的穿着,夏莉也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穿得适当:白衬衫、黑裤子,不穿正装的好处就是一般不会出错。她还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辫挂在了脑后。夏莉又看了看卡明斯基,她还是穿着她通常穿的套装和高跟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把这些信息传给你,”克莱因对卡明斯基说。“你可以把这些人从你的表格中删除掉。”
卡明斯基点了点头。一个图标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她一按键盘,“主要嫌疑人表”上的名单被减成了九人。
“还是过多,看看我们还能不能从他们当中再剔除掉一些人呢?”托尼看看克莱因。
“可以根据宠物来定,凶手没有养宠物。”夏莉说。
托尼斜乜了克莱因一眼,用目光表示他同意夏莉的建议。
“找到了。”克莱因说,“宠物证。”
“有许多人养了宠物,但却没领宠物证。”卡明斯基向夏莉提出了质疑。
“但是,如果他们中有人领了宠物证,那我们就可以先把这些人剔除掉。”克莱因辩驳道。
“除了有无宠物以外,还要注意那些有弟弟妹妹的人。”夏莉说。想法被采纳,克莱因激动得高举双手,洋洋自得。
“他们当中有两个人有宠物证。看这儿,丽娜,人们一般还是愿意遵纪守法的。”
“那就剩下七个。”卡明斯基酸溜溜地对克莱因说。“少点废话,克莱因。”
“你们两个都少点废话。”托尼把他们两个都吼了,然后又看着克莱因说,“继续在他们当中找有弟弟妹妹的人。”
“三个人有弟弟妹妹。”克莱因一看来了劲了,他一巴掌拍在电脑旁的桌子上。“看,我们越来越接近凶手了。”
“还剩四个。”卡明斯基向大家宣布道。“你们看,只要夏莉一开口,她的话总能印证菲尔博士的专家观点。”
听到卡明斯基这样含沙射影地说自己,夏莉甚至懒得看她一眼。
“还有吗?”托尼向夏莉投来征询的目光。夏莉仔细观察着显示屏上还剩下的几张脸,希望能得到点什么新的灵感,但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得生疼,嘴里发干,头脑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她摇摇头。“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些了,对不起。”
“已经很好了。”托尼直起腰来。夏莉从他飘忽不定的眼光和表情严肃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眼眶下方的黑圈表明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跟他的同事们一样,托尼也是靠咖啡和肾上腺素的刺激来维持工作状态的。但是,与克莱因不一样,他的衬衫(白色)和领带(蓝色)搭配得很协调。事实上,要不是下巴上胡子拉碴的,他今天一定看上去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卡明斯基,再去查查名字和地址,看看除了自己的家以外,他们有没有可能会在早晨这个时候出现在其他什么地方。我要掌握这个信息。”
“我们是不是准备把剩下的这几个人先逮起来再说?”克莱因听了夏莉的问话,显得有点儿不解。但是,夏莉记得托尼曾经说过,有必要在没有找到那个姑娘之前,把一些有严重嫌疑的人,甚至是把大部分只要沾上嫌疑的人先抓起来再说。
“我们要对这几个人再做一个深入的核查,找找他们当中有没有前门牙脱落的人。”托尼听到打印机发出的吱吱声,转过头来看着卡明斯基说。卡明斯基答应说知道了。
“那我们出发吧。”托尼话没说完,就已经朝门外走去了。
尽管很早,中央指挥部还是挤满了人,你可以明显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紧张情绪。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每台电脑前都有人坐着。两个穿着橘黄色背心的警方人员和一个看上去像志愿人员的平民一起挤在一张一直挂在墙上的搜寻图前,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一个新的搜索区域里。另外一个警员正全神贯注地和泰勒说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泰勒抬头看到他们四个朝他这边走来。
“巴托利特工,你能停一下吗?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泰勒喊道。
托尼朝他挥了挥手。“过后再说。”
说完,他就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出了门。
外面简直就是一个马戏团的表演场。警察把房子的周围维持得很有秩序,他们在拒马木障之间用警用隔离带把房子与外面隔开了。但到了隔离带的外面,到处都是媒体的海洋,到处都是顶着卫星接收锅的白色转播车。从车上的标识可以看出,这起案件已经引起了全国的关注,其中特别吸引夏莉眼球的是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和微软全国有线广播电视公司。他们四个人一出现在公共视野,就引得带着摄像机、照相机和话筒的记者们朝警戒线这边拥了过来。他们一拥而上,乱哄哄地向他们抛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可夏莉哪个问题也没有听清楚。她觉得自己没能听清他们的问题,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头顶上盘旋的直升机所发出的声响淹没了其他声音。
托尼帮她打开了越野车的副驾驶门,她一坐到车里面,门就关上了,把身后令人心烦的嘈杂声挡在了外面。托尼启动了汽车,让夏莉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直接开车从车头前乱哄哄的记者人群中穿过去,而是把车往后一倒,颠簸着向海滨开去。
“你这样玩把媒体给闪了,老板。”坐在后排的克莱因赞赏道。
“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我们。”托尼应道。面前的海滨上>藏书网有几个人正在慢跑,还有一个人拿着水桶站在浅水的地方,他显然是在挖海蛤。那些人对突然在海滩上出现的汽车投来惊讶的目光,托尼似乎根本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天上晴空万里,蔚蓝如洗,几乎看不到一丝阴云,大海也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远处的太阳像一勺柠檬果子露,透出淡淡的黄色和白色,预示着即将开启的一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夏莉已经知道今天天气会很热,但这个温度还是可以忍受的,湿度也不是那么大。
“在海滩上开车是违法的,我们还有可能会陷到沙子里出不来。”卡明斯基提醒他们,她的语气好像是什么事情都不如她的意。对她来说,到现在为止,这一天非常糟糕,而这一天才刚刚开始。正因为如此,夏莉很同?99lib.情她。她转过头来,看到卡明斯基正在来回翻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一些材料,那些材料是她刚才匆匆地从打印机上抓过来的。
托尼摇摇头说:“我们开的是四驱车。”
事实证明,他们的车没有陷到沙子里去。等到他们的车顺着一条斜坡上了路的时候,后面已经没有车跟着了。夏莉不禁在内心里给托尼打了一个响指。
“我们第一站先去哪儿,卡明斯基?”托尼透过后视镜看着卡明斯基问道。
“我是按照他们的远近距离来安排的。”卡明斯基回答说。“但是,这样安排也有问题,因为我没有完全把握,他们这些人就一定还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还有——”
“卡明斯基,”托尼提醒卡明斯基简明一点。
“比如说,汉普顿·摩尔。他住在外县,但眼下他应该在17街开着一家叫‘蓝色浪潮’的咖啡馆。”她说着报出了门牌号码,托尼跟着把门牌号码的信息输入了车载导航系统。“这个人年龄26岁,身高6英尺1英寸,体重185磅,本地人。他一般早上在咖啡店,晚上和周末为护卫舰保安公司打工。他在三场舞会上都露过面。”
“嗯,你是说,我们要去摸摸这些家伙是不是缺了前门牙?”克莱因问道。他没有把为什么说出来,但他的语气里却透出了疑问。
“菲尔·贝克特与凶手搏斗过,凶手的一个前门牙也许被他打坏了。”托尼告诉他们。“现在,我们要把这四个人置于严密监视之下的唯一办法是让当地警方参与进来。可是,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信息泄露的几率就会直线上升。如果再次因为我们的行动而惊动了这个家伙,让他知道我们是冲着他来的,他就会杀了汉娜·贝克特。考虑到这些因藏书网素,我们只有自己来做了。假如我们自己发现他们中有个人的前门牙断了,我们就可以自己来监视他,看看他会光顾哪些地方。”
“假如他们这些人中谁也没有门牙断掉呢?”克莱因问道。
“那我们就必须找哈尼了。把几个人的名字全都给他,说服他必须对这几个人实施24小时的监控。如果到时还没有什么结果的话,那我就没办法阻拦哈尼向他们动手了。见鬼,其实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就应该动手了。”
“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内部泄密的问题。”卡明斯基说。“比如说,三号嫌疑人,调酒师埃里克·邓肯,他是斩魔山约翰·普里斯警官的大表兄。”
卡明斯基一说这话,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托尼接上卡明斯基的话说:“见鬼,真是个小地方,七扯八拉的都是亲戚。”托尼好像是对着大家说的,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着说着,他们的车就到了“蓝色浪潮”咖啡馆了。
克莱因走进店里,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个蓝色塑料袋子出来了。
“你还买东西了?”卡明斯基一见克莱因回到车上便问道。
“怎么回事啊,难道你要我走进去就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我买了些甜圈饼,是从汉普顿·摩尔手里买的,里面的人都叫他汉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他是在收银台工作。他朝我笑了笑,他的牙齿是齐全的,脸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克莱因顿了顿说,“老板,这些总共支出6美元20分。你们哪个要甜圈饼的?”
夏莉听了克莱因的报告,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保存好你的收据。”托尼一边把车子从路牙边开出来,一边一言不发地把手伸到后座的方向晃了晃。克莱因理解他的意图,伸手把一只油晃晃..的甜圈饼放到他手里。“卡明斯基,下一个是谁?”
“特里·金斯顿。他是一个二手车销售员,晚上兼职送外卖比萨饼。他同时也在护卫舰保安公司打零工。如果你愿意等到10点以后的话,我们可以去他家。”
“行,那我们下一站就去他家。”托尼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把嘴里的甜圈饼送了下去。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杯用聚苯乙烯白色泡沫杯子装的咖啡放在车上的杯托里。
卡明斯基报出了特里·金斯顿的地址。
克莱因问道:“我们这样出现在他家门口就近观察他是否掉了牙齿,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呢?”
“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托尼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人正要出让一辆二手摩托车,我这里复印了一份他卖车的广告。”卡明斯基从放在膝盖上的那些资料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说。“克莱因,你可以去敲门,就说你对这桩买卖有兴趣。”
“为什么总是我去啊?”
“因为巴托利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特工,斯通医生看起来一辈子也不会骑摩托车的,我又穿着裙子。”卡明斯基不无好气地对克莱因说。“你把外套的纽扣解下来,把那个难看死了的领带除下来抓在手上过去。”
“好主意。”巴托利赞赏地说。可一旁的克莱因却嘟哝着说,“我的领带不难看。”顿了顿后他还补上了一句,“是不是啊?”
“太难——”卡明斯基刚要说“太难看了”,只见一辆消防车汽笛呜呜地从后面开过来,一个急转弯从对面一条路上呼啸而过。紧接着又一辆消防局的车辆警报器大开,也是这样从他们眼前风驰电掣般地开过去了。“看上去好像哪个人过不好这个早晨了。”卡明斯基说。
他们开车所走的这条路是一条乡道——一条双向单车道,路的一边长着繁茂的松树类树木,另一边是大片的农田。才出了镇几英里,周边的房屋就变得稀疏起来了。
“肯定是什么地方失火了。”克莱因也颇有同感。
夏莉看到远处一股浓烟形成了烟柱,正在向天空中爬升。
“该死。”等到托尼把车开到了前面的坡道顶上,夏莉他们几个人才看到了远处的火灾现场。着火的是一座房子,一座很小的房子,周围也不见其他房屋……现在整个房子都淹没在火海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个地方就是我们准备去的下一站。”托尼说。
“是的。”卡明斯基证明了托尼的判断。
着火的房子前面停了三辆消防车。等到他们驱车靠近火场的时候,夏莉看到这是——准确地说,曾经是——一座白色的木结构平房。火场上浓烟滚滚,橘黄色的火焰从房子里冒出来,直冲天空,不时喷出的火花像喷泉一样洒向四处。即使他们越野车的窗户关得紧紧的,烧焦的硫磺味还是从外面钻了进来。当他们的车往前开到更靠近火场时,夏莉看到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正奋力想保住房子,他们把水龙头对着火势最大的着火点猛冲下去。除了消防车以外,房子前面的路上还一溜烟地停着一辆救护车、几辆警车和其他一些车辆。一些平民——夏莉觉得他们是这座房子主人的邻居——三五成群地站在火场边上和路对面的农田里,看着火场议论着。
“这个家伙的房子怎么这么碰巧会在今天着火了呢?”托尼恨恨地说。他把车开到那些已经停在路边的车旁,正在找空位停车。
“你会不会觉得汉娜·贝克特在那座房子里面?”卡明斯基的声音因为焦虑而变得非常尖利。
“我不太相信世界上的事情有这么凑巧。”托尼开着越野车越过草坪边,猛地在第一辆消防车的后面停了下来,他赶紧熄火跳下了车。“快点,我们去看看,会不会有人在里面还活着。”
他们都争先恐后地下了车。托尼、卡明斯基和克莱因一起朝房子的方向奔过去,夏莉落在后面,她不想在那儿碍手碍脚的。大火的咆哮声确实令人心悸,再加上救火队员的吼叫声,消防车的胶皮水管裂缝冒水的咝咝声,房屋结构倒塌时发出的各种各样的撞击声、爆炸声和轰隆声,现场的一切都让人提心吊胆的。
又一辆响着警报器的消防车开了过来,夏莉赶紧退到一旁让开了路。她看到托尼一边站着一个警员,一边站着一个 6d88." >消防队员,他们对着好像是房屋地下室的地方疯狂挥舞着手,那里好像正吐着火舌。看到这里,夏莉转过身来。
她不敢肯定,在她转身的恍惚之间,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金发姑娘从对面路上停着的两辆车之间闪了过去。
夏莉的第一反应那是汉娜的幽灵,她可能是才被大火烧死的。夏莉感觉自己的心被提上来堵在了喉咙口里,她急急忙忙地想赶到路的对面去看个究竟。她在心里又想,也许那是汉娜本人,她还活着,她设法从大火里死里逃生地活着逃了出来。夏莉再想了想,觉得也许自己看到的金发姑娘根本就不是汉娜。
当然,等到她到了路对面,那个姑娘已不见踪影。
夏莉犹豫了片刻,四周扫了一眼。眼前阳光灿烂,许多人聚在那儿,到处都是人在忙着。这样一个地方,那个姑娘真的没有可以遁形的去处,那么……
在夏莉左边的一辆小型厢式货车上,有一双眼睛紧贴在贴了膜的车窗上正盯着夏莉看,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转过身去,发现那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姑娘,现在躲到车子里面去了。看到夏莉看到了自己,姑娘立即从车窗玻璃后消失了。
夏莉的心开始狂跳。
“汉娜?”夏莉一边拼命地敲打着车窗户,一边透过玻璃往里面看,发现那个姑娘正从车里往外看着她。
夏莉这才弄清楚了,原来她看到的那个姑娘根本不是汉娜,而是贝莉·埃文斯。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赶紧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身子的一侧好像被驴踢了一脚。
第三十四章
“真是见鬼了,医生,鬼都聚到一块来了!”
夏莉恢复理智后首先听到的就是这声吼叫。她觉得这声吼叫如果不是最疯狂的声音,也已经接近最疯狂了。不过对夏莉来说,不管这个声音出现在宇宙的哪个角落,她都会立即把它辨认出来,因为她觉得这个声音里充满了甜蜜。
夏莉含着笑意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贾兰德的身影,他正对着夏莉斜倾的身子。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似乎难以容下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夏莉好好地把他的脸端详了一番:他面颊泛红,眼珠圆瞪。
“你醒过来了?又能和我在一起了?”贾兰德的身子向夏莉的身子倾得更近。他把手伸了过来,想摇摇夏莉的身子或是想把她抱过去——或者……夏莉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然,他的手却是没有阻碍地径直从她身子中间穿了过去,给她留下的只有受到电击后才会有的麻刺感。
夏莉见此不觉笑了起来,可是,贾兰德的脸好像被气歪了。“见鬼,夏莉,你难道听不到我说话吗?”
夏莉开始渐渐明白自己眼下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惊魂处境:她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左臂高高地举在空中。她的左臂之所以举在空中,是因为——她所看到的情形是这样的——手腕被铐在一个铁环上,铁环又被固定在镶着木质护墙板的墙上。她所睡的单人床上铺着一块蓝色粗纺毯子,透出一股又湿又霉的味道。接着,她的目光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过去,眼前让她胃痉挛的景象是:贝莉·埃文斯的幽灵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几乎是跪在贾兰德的脚边,整个身子蜷缩在两张床之间,她好像紧闭双眼在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扑簌簌地往下流着。在另一张床上,躺着显然已经失去知觉的汉娜·贝克特。但是,与贝莉不同,夏莉从汉娜·贝克特胸口上下起伏的样子断定,她还活着。
汉娜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绿色超短连衣裙。缀着亮片的连衣裙的裙脚很短,高高地裹在大腿根上。她脚上蹬着一双细高跟鞋,一条用来堵住她嘴的白色破毛巾看上去脏兮兮的,沾满了像是大红唇膏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她的眼睑上涂着一层耀眼的蓝色眼影膏。夏莉只是被铐着一只手,可汉娜不但脚踝和膝盖都被看似晾衣绳的绳索死死捆着,双手手腕也先被铐在一起,后又在手铐链子之间加上一副手铐,铐在一只铁环上,这只铁环和位于夏莉床上方的铁环一样,也钉在镶着木质护墙板的墙上。
“天哪!”笼罩在周围的恐惧一齐向夏莉压了过来,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显然,他们一直在苦苦追捕的凶手看到了夏莉在透过那辆小型厢式货车的后窗往里看,以为她看到了里面的汉娜,于是,他不知用什么手段让她失去了知觉,把她也一起掳过来了。她现在就在那辆厢式货车里面。想起凶手喜欢用高压电击枪,夏莉猜想他可能就是用这个来把她打昏的。凶手没有把她的嘴堵上,除了用手铐把她铐上以外,他也没有把她像绑贝莉·埃文斯那样绑起来,说明这一切都是在仓促之间所做的。
夏莉感觉口干舌燥,血脉偾张。
“别出声,他就在那儿。如果听到动静,他肯定会急不可耐地回到你跟前来的。”贾兰德绷得紧紧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和恼怒。看到贾兰德竟然会如此惊慌失措,夏莉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一定已经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她感觉车子正在行驶的过程中,这说明他们是在去什么地方的路上。也就是说,他们这个时候已经不在托尼和他们团队其他人的附近,托尼他们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车上有一台收音机开着,但听到的不是音乐,而是电流声和嘈杂的人声。尽管不知道嘈杂的人声在说什么,夏莉的目光还是本能地移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透过看上去像是迷你厨房的操作台——因为那里有水在啪嗒啪嗒地往水槽里面滴——和橱柜之间狭窄的空间,嘈杂的声音把夏莉的目光一路往前引到厢式货车的前端。一只掌上型警用无线电扫描器立在驾驶室的仪表板上,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夏莉这才意识到她所听到的嘈杂声就是从那个东西里面传出来的。她突然想起贾兰德曾经预言过,凶手拥有一台警用无线电扫描器。夏莉看到了驾驶员所坐的灰色斗式座椅,看到驾驶员头部的背后,看到他头背后似烤面包颜色的焦黄短发。除此以外,她还看到了驾驶员的右腿,他穿的是黑裤子和黑色轻便运动鞋,看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摆着一件黑色外套。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很轻,就像夏莉推断的那样,他是一个“步道杀手”的模仿者。想到他是一个模仿者,夏莉莫名其妙地轻松了许多。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轻松,因为即使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步道杀手”,而是他的模仿者,他也不可能因此而减少了威胁性。即使他不是把赫莉和她一家杀害的那个人,他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手,是一个从砍杀年轻女孩和她们家庭成员中猎取快意的凶手。
夏莉的脑海里浮现出贝莉的尸体,她的血流凝固了。
“他要下手杀汉娜了。”贝莉泪眼婆娑地说。她依然跪在地上,为了能对着贾兰德的脸说话,她只好把头微微向后仰着。她身上原来的伤口全然不见了,夏莉记得第一次在乔基岭见到她身上的伤口时,那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看。就是刚才,那些伤口还在她脑海里闪现过。贝莉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到教堂礼拜时才穿的淡蓝色夏装礼服。夏莉心想,这件衣服是不是她下葬时,她的家族其他成员给她穿上的。“他会把汉娜和夏莉他们两个都杀了的。他是个邪恶无比的家伙,害得我好惨啊。”
贾兰德气得七窍生烟,牙齿咬得格格地响。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贾兰德对夏莉说。他的语气让人听起来非常镇静沉着。夏莉知道,他是要让她放心,但她从贾兰德的眼里看到的真实状况却是:尽管他依然还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地高大魁梧,那样地令人生畏,但他现在已经死去,再也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了。因此,藏书网他做不了什么。“听着,我要出去看一下,能不能把你那个联邦特工的男友找过来。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就在这儿别动。”
话一说完,他就消失了。
“他会折磨汉娜的。”贝莉现在又对着夏莉说。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依然泪如雨下,声音听起来颤抖不已。“就像他伤害我一样。”
夏莉心里一阵泛动,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这样的感觉只要有幽灵在身旁时都会出现。她渴望给贝莉安慰,但贾兰德的警告依然在耳边回想,她因此没有去接贝莉的话茬。夏莉心中对自己现在身处的真正危险渐渐有了个数,这个疯子并不一定要从她身上得到他要从汉娜身上得到的东西。
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成为凶手幻觉中的人物,她只是碰巧被搅进来的。夏莉知道,要是凶手知道她熟悉他这类凶手行事方式的话,他现在一定会暴跳如雷,毫不犹豫地把她给杀了。
求求你,上帝啊,让我想出一个办法脱离现在的处境吧。
想着尽量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夏莉仅仅把身子挪了挪,让自己能够拽到钉在床上方的铁环。事实上,铁环被牢固地安装在车身的内壁板上,要把它拽下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生怕铁链子碰撞会发出响声,夏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铐在自?99lib?己手腕上的手铐链子,发现链环一个套着一个地把她锁在了车身内壁板上了。
没办法把铁链子弄开。
夏莉感觉呼吸有点太快了,不得不强迫自己慢下来。
保持镇静。
“他要我叫他特里熊。”贝莉流着泪说。“他对我说,只要我听话,他就会放我回家。”
特里·金斯顿。夏莉记起一个嫌疑人的名字。
厢式货车的车速慢了下来,然后左拐,强力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射到车子里面。后面的车窗里面贴了遮阳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夏莉觉得,如果贝莉还活着,她是不可能从车子外面看到车子里面的贝莉。但是,死人有他们独特的方式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贝莉是有心要帮助汉娜的。
我要是救不了她的话,我就有可能跟她一起去赴死了。
一阵冷汗沿着她的发际线被激活了。尽管夏莉做了努力,她还是感觉重新获得自由的希望非常渺茫。和汉娜一样,和贝莉以及其他姑娘一样,和赫莉一样——她已经陷入了困境,感觉自己非常无助。
求求你,上帝啊,帮帮我们吧,求你了。
“可是,他没有信守诺言把我放掉,他把我给杀了。”贝莉的声音里出现了颤抖。“他把我给砍了,我尖叫啊尖叫,然后……”
贝莉哭得身子缩成了一团。
夏莉真的为贝莉伤心。她的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让她惊恐万分。
厢式货车开始准备停车了,只听刹车“吱嘎”一声,车子抖动了一下后停了下来。
夏莉感到呼吸困难,又一阵恐惧向她袭来。
这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了。
“他反复跟我说,说我能回家的。他答应过我,可是——”贝莉抬起头,啜泣让她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突然,她瞪大了眼睛。“他拿刀过来了!”贝莉的语气突然大变,充满了惊骇。
夏莉马上就明白贝莉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了。匆忙把车子停下之后,驾驶车子的人立即像皮球一样从驾驶室里滚了下来,急急地朝车身走了过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车头和车身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短,三大步就把他送到了夏莉的床边。夏莉的眼睛一落在他手上抓的那把寒光闪闪、让人胆战心惊的猎刀上,就惊恐得几乎要窒息了。再抬头一看来人的脸,她的心随即开始乱撞乱突,像要从胸腔里找出条道冲出来。
这样的表情,她曾经在她所有作为研究对象的男人眼里看到过:面前的这个人完全符合连环杀手所具有的标记。他嗜血如命,随时准备动刀杀人。
“你应该远远地离开我的车子。”他的语气,加上他的眼神,虽是漫不经心,却给人一种凶残暴戾的感觉。夏莉看到他的右眼肿凸在外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前门牙断了。
就在夏莉看到这些的时候,贝莉尖叫着站起身来。她就站在这个人的鼻子底下,但这个人既看不到贝莉的人,也听不到贝莉在说什么,只有夏莉才能看到贝莉、听到贝莉说话。贝莉的尖叫声把夏莉吓了一跳,可对他却毫无作用。
“你说的我都做了,我真的都做了!你跟我说过,你会放我走的。”贝莉对着杀害她的凶手哭喊着。可是,这个人完全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把抓在手上的猎刀握得更紧了。
一声尖叫涌到夏莉的喉咙口。夏莉一旦把尖叫声从嘴唇边上释放出来,这个人肯定会朝她猛扑过来,她因此就会即时即地毙命。想到这儿,夏莉忍受了片刻的煎熬,把那声尖叫咽了回去。她同时急急忙忙地在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因为她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无助地被一根短得要命的铁链拴着躺在那儿。她的心怦怦狂跳,让她觉得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住手,特里熊。”夏莉竭力让自己听起来既威严又镇静。她直面来人,圆瞪双眼,丝毫不给他胆怯的印象。“我们应该谈谈,你为什么不兑现对贝莉的承诺?”
他僵住了,猎刀悬在半空中。“为什么这样喊我?”
“‘特里熊’?贝莉告诉我的,你很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你。”夏莉不得不设法控制好呼吸。事实上,恐惧带来的寒悸爬满了她的皮肤,让她战栗不已。她在床的另外一头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离他远一点。但是,夏莉无论做出什么努力,她也不可能离开他多远。只要面前的这个人提刀往前一刺,她的命就没了。她没有任何退路:她能够感受到抵在背后的车厢壁板,该死的铁链把她像个囚犯似的拴在那儿。“贝莉说你答应过她,说会放她走的,但你没有做到。你说话不算数。她要讨个说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你怎么可能和贝莉说话呢?”他的声音非常尖利。在他凶残目光的背后闪动着什么——疑惑?惊惶?他看上去与他们所收集到的嫌疑犯体型体貌描写基本一致:身材较高、体态瘦长、脸型长而窄、面貌不错,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卡明斯基说过,特里·金斯顿除了为护卫舰保安公司打工以外,他还是一个二手车销售员,有时还兼送比萨饼外卖。夏莉现在把他认出来了:在托尼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这个人曾经去过他们所租住的海景房送过比萨饼,她看到他送完外卖后离开的。
要是那个时候我就把他认出来就好了。
“贝莉现在就在这儿,和我们在一起。”夏莉说。“我有通灵的才能,你知道吗?贝莉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她要问个明白,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没有把她给放了。”
“跟他说,我痛恨他。”贝莉说。“他要我对他说我爱他,事实上,我从头至尾都痛恨他。”
“她跟我说谎了。”特里·金斯顿嘴唇的左下角开始不停地扭动着。“她说她爱我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医生,不停地缠住他说话,就用这个方法来拖延时间,他们正在到处找你呢。”贾兰德这时已经回到了夏莉的身边,他两脚着地,像石佛稳稳当当地立在两张床之间,一副既凶悍又忧心的样子。他站得离夏莉很近,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夏莉伸手就能碰到他。“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的,就这样跟他消磨时间。”
“你怎么会知道她不爱你呢?”夏莉非常清楚,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注意力稍有分散,后果就会非常严重。她必须把金斯顿拖住,于是,她把目光从贾兰德和贝莉的身上闪开,转而去紧盯着金斯顿的脸。
金斯顿回应道:“我没有想要杀她,我给了她机会……我待她很好,给了她很多东西,我总是想方设法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总是跟我说她爱我,我当时就昏了头,相信了她。后来我问她要不要回家,她说她要回家。我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居然还要离开我回家!那个时候,我知道这个婊子说谎了;她喜欢其他人,她不爱我,于是,我就把她给杀了。”
金斯顿的脸扭作了一团,眼睛里射出的目光更加让人感觉阴森可怖,夏莉不禁一抖,但马上又强令自己振作起来,她只希望金斯顿没有注意到她瞬间没有控制好自己而战栗的样子。
“你把我的命夺走了。”贝莉对着金斯顿尖喊尖叫着。“是的,我一直对你说的是谎话,你每次靠近我的时候都让我恶心。你应该为你所做的一切在地狱里被烧死。”
“你把贝莉杀了让她伤透了心。”夏莉语气平稳地说。透过眼角,她看到汉娜的眼睛睁开了,被恐惧覆盖着的眼珠紧盯在特里·金斯顿的猎刀上。
“你真是个贱人。”金斯顿咆哮道。他手指紧扣刀把,但看样子还没打算就此跳起来给她一刀。
“不是,我不是。”夏莉紧张得汗如雨下。她血脉偾张,心如擂鼓,被他吓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是,她不敢露出一点胆怯,更不敢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贝莉,他有没有给你一件像汉娜现在穿的这件衣服?什么颜色?”
“蓝的。”贝莉说着又开始流泪了,她无比仇恨地看着金斯顿。“不是他所说的漂亮,是丑极了,我讨厌那件衣服。”
“你给贝莉的衣服是蓝色的。”夏莉说。金斯顿慌张地把车厢里看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了夏莉身上,露出了丑陋的表情。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扣住刀把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看上去就要准备向夏莉扑过来,把夏莉吓得喉咙似被堵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厉声地质问夏莉。
“我告诉过你了,贝莉现在和我们一起,就在你的面前。她告诉我的。”
“你胡说!”
“这里还有两个姑娘呢,卡洛琳·克拉克和丹妮尔·布雷耶。她们两个也是被他杀掉的。”贾兰德嘶哑着声音说。他此时无法用身体的力量来帮助夏莉,但他的情绪紧随着现场的紧张气氛变化着。夏莉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发出的阵阵恐慌。“卡洛琳说他给了她一件红色长裙。”
“卡洛琳说你给她的是一件红色长裙。”夏莉把贾兰德的话重复了一遍。当然,她无法看到另外两个姑娘——她们死去的时间太长了。谢天谢地,好在贾兰德能够看到!假如她能让金斯顿慌乱……
“卡洛琳也在这儿?”金斯顿看来有点慌了。他不禁后退了一步,逼人的目光又把车厢扫了一圈。
“是她的幽灵在这儿。”夏莉知道大多数人听到“幽灵”一词都会有毛骨悚然的联想。如果她能这样把他唬住,或许他会……什么?拔腿逃跑?她的心跳得太厉害了,让她感到生疼。夏莉知道这是汉娜和她保住性命的唯一希望:不停地和他说话!“卡洛琳、丹妮尔,还有贝莉,她们都在这儿。”
“你胡说八道。”
“丹妮尔说,她的衣服是黄颜色的,背后有个很大的蝴蝶结。”贾兰德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夏莉偷眼看到他手臂和肩头上鼓鼓的肌肉,她感受到他此时内心的狂乱。“她说她把手碰破了皮,这个该死的流氓杂种还帮她贴了块邦迪创可贴。”
“丹妮尔说你给了她一件黄颜色的衣服,背后还有一个很大的蝴蝶结。她的手给碰破了皮,你给她贴的是邦迪创可贴。”夏莉说。“怎么样啊?”金斯顿站在那里,听着听着,突然感到呼吸难以为继,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握着刀。
贝莉现在站到了金斯顿跟前。夏莉只看到她的后背,她的身子像柱子似的竖立在他面前,一头长长的金发,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瀑布一样挂在背后。
“你杀害了我母亲和我弟弟。你要验证一下我是不是在这儿,是吗?你把特雷佛的游戏机抢走了,在自己家里玩。”贝莉说出的每个字里都透出怒火。“就在你动手杀我之前,你还和什么人吵了一架。后来,你就过来问我是不是要回家,当我真的说我要回家时,你要我闭上眼睛祈祷——”贝莉说不下去了。等到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已经止不住地在颤抖了。“——你一刀就砍在了我的喉咙上。”
“贝莉说,你抢了她弟弟的游戏机。她说你现在在家玩的就是她弟弟的游戏机。”夏莉把贝莉的话转述给了金斯顿。“她说你在和什么人吵了一架之后,你要她闭上眼睛,结果你就把她的喉咙砍断了。”
金斯顿的头好像挨了夏莉一击,猛地向后一仰。“你是在跟我耍花招,是不是?这是个套儿。”他抓狂地朝四周望望。“你在耍我,根本就没有幽灵。”
“医生,你的朋友赫莉来了。她说她被杀的时候,这个小狗东西在旁边偷看过。她说他当时还是个小孩子,他偷看过她被杀的过程。”
夏莉的目光突然转向贾兰德。“什么?”
“天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夏莉知道贾兰德在为她的安危担忧,让他禁不住地冒出焦躁的语气。“赫莉说他当时是躲在衣橱里偷看到的。”
“见鬼,你在和什么人说话?”金斯顿的眼旁青筋暴凸,声音也比刚才更大、更尖利,猎刀在他手上咄咄逼人地晃动着。夏莉努力把目光避开猎刀去盯在金斯顿的脸上。“别再跟我胡说什么鬼魂幽灵的屁话。”金斯顿对着夏莉吼道。
“我在和幽灵说话,她叫赫莉。她很久以前就遇害了。15年前。她说你看到过她被杀的情景,她说你当时是躲在衣橱里看到的。”
金斯顿惊得嘴都合不上了。他面色苍白,肩头明显地在颤抖着。他又一次扫了一眼四周,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谁告诉你的?”
“当时的凶手是他父亲。”贾兰德又给夏莉递话。
“赫莉告诉我的,她说是你父亲杀死她的。”
“什么狗日的东西?”金斯顿舔了舔嘴唇,惊惶地朝贾兰德所站的方向投下目光。夏莉猜想,金斯顿一定知道自己说给他听的话是从那儿得来的。接着,他裹挟着愤怒和惊恐的目光又回到了夏莉身上。“你别跟我玩这种花样,我可不吃这一套,你个臭婊子。”他咆哮道。夏莉看到他眼睛里闪烁出凶光,他真的准备向她扑过来了。
“见鬼。”贾兰德大声一吼。看到金斯顿似乎已经运足力气拿出架势,夏莉的心直吊到喉咙口来了。
贝莉也尖叫起来。“不!”
哐啷一声,有人把厢式货车的车门踢开了,似乎弱不禁风的金属门一下子被撞得吊在了铰链上。
“什么鬼东西?”金斯顿手里紧握着猎刀号叫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枪响,几乎震破夏莉的耳膜,金斯顿的后脑勺被掀翻了,鲜血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四处飞溅,吓得夏莉尖叫起来。金斯顿的身体像一棵被伐倒的树一样倒下了,夏莉感觉溅到自己身上的血还带着温度。
“没有人受伤吧?”哈尼问道。夏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哪一天看到哈尼会这样的兴高采烈。此时此刻看到哈尼,她真的感到欣喜若狂。
“我的主啊。”贾兰德一声吼叫之后,一屁股蹲在了夏莉身旁的地上,夏莉感觉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和连环杀手搅在一起不是一个什么聪明的举动,是不是?”
“没.99lib?
——没有人受伤。”夏莉丢开贾兰德,想回答哈尼的问话,却发现自己的牙齿直打战,感觉花了好大气力才挤出这么一句话。面前的凶手现在终于死了;一旁的汉娜身体僵直,眼睛死死地闭着。夏莉知道,汉娜现在一定是魂不附体的感觉,因为她自己也处于这样的状态。
确实,夏莉现在是心惊胆战,颤抖不已,恨不得要躲到贾兰德的怀抱里去,除非,哦,等等,这不可能。她突然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她和汉娜现在都安全了,只是她的手还被那根该死的铁链拴着。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哈尼的身子把工作台和橱柜之间的小小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他站在那儿一手抓住手枪,冷冷地看看夏莉,又看看汉娜。
随后,他把枪收回到肩背枪套里,跨过金斯顿的尸体,弯腰把他的猎刀捡了起来。
“早就该把你这个小婊子给结果了。”哈尼说完,举刀就朝夏莉砍来。
第三十五章
夏莉闪过刀影,节节后退,顶在了车厢上。
“你个婊子养的!”贾兰德咆哮着一步跨过来,横在了夏莉和哈尼之间。夏莉能够感受到贾兰德的存在,感受到他壮实的躯体,感受到他身体腾腾的热气和钢铁般的力量,她感觉他还活着!她猜想,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命悬一线引得贾兰德显形现身了。他一把抓住拴着夏莉的铁链使劲一拽,把钉在车身板壁上的铁环拉了下来。
“该死,你是谁?”哈尼号叫着。可是,没等他说完,他已经被贾兰德一把摔倒在了床上。
“快跑!”贾兰德急切地对夏莉喊道。夏莉听到喊声,像小羚羊似的跑过哈尼和贾兰德身边,朝车门口直冲过去。她知道她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要不然,贾兰德就会变回到一团薄雾,哈尼那时就会腾出手来追杀她了。把汉娜一个人丢在身后确实是一件让人十分为难的事,但是,如果她自己逃不出去,那她们两个人就会一起都失去希望了。夏莉冲到车厢的外面抬头望去,除了车子所停的地方是一块空地以外,周围全被一片松树林所覆盖。刚才跨过贾兰德的身子留下他和哈尼缠斗时所看到的景象,仍然还在往她脑海里钻:她看到那把令人心悸的猎刀刺穿了贾兰德的身子,刀把挂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贾兰德代她挨了本该落在她身上的一刀。
你杀不了一个死人,夏莉拼命地这样提醒自己。她使尽全身力气往远处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性命。而且,她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有希望保住汉娜的性命。夏莉知道,哈尼只要把她结果掉,无疑就会回过头来去解决汉娜的。
夏莉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诅咒声,不禁回过头来一看,哈尼从车上跳了下来,拿着手枪四处寻找她,原来抓在他手上的金斯顿的猎刀不见了。
夏莉的心被吓得快要爆炸了,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差点就要直着嗓子喊叫起来,但马上又极力把这样的冲动咽了回去,因为那样只会让哈尼知道她的方位。她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不顾一切地奔逃。
你真的想你能跑得过子弹吗?
金斯顿把车停在了一条脏兮兮的岔道上,他显然是从大路上转下来的。夏莉知道,如果她还沿着这条路往下逃,那就等于自寻死路,因为这条道路的两边没有任何可以隐蔽藏身的地方。她刚才一出车厢,瞬间就意识到她必须钻到树林里去。当她在低矮的树杈中横冲直撞地往前逃的时候,松树的松香味直冲鼻子。即使现在天还早得很,外面已经热得让人难熬了。尽管她每一脚都是用命在往下踩,但因为现在正值夏天,树根下覆盖着的全是青草,她并没有弄出什么响声和动静出来。她指望着树林中的鸟鸣虫叫和树枝之间摩擦撞击的声音能够大大地掩盖她逃跑的声响,她还希望松树上繁茂的松针能够挡住哈尼的视线,让他不能一眼就看到她。但是,自己糊弄自己是没有意义的,她知道哈尼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她。夏莉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哈尼把子弹射向自己之前,穿过与岔道平行的松树林,跑到大路上去拦下一辆车,让车子把她带到有人的地方去寻求帮助。
他是想造成金斯顿杀了我和汉娜的假象。
这是明摆着的。一想到这里,夏莉就不寒而栗,思维停滞,头晕眼花,大脑里一片空白。是哈尼砍了戴安娜·帕尔默的喉咙,是他杀了赫莉,他就是早前的那个“步道杀手”。她在乔基岭感觉到的就是他,但是她当时没有把他认出来——其实她一直在担心,自己会在“步道杀手”出现的时候认不出他来。
他出现了,这是夏莉的噩梦:他是冲着她来的。
贾兰德肯定已经被踢回到斯泼克维尔去了,要不然他一定会在自己身边的。一想到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一切,夏莉更加手足无措了。
求求你,上帝,帮帮我……
“我看到你了。”哈尼得意地说。夏莉知道哈尼已经离她很近了,因为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说话声,这让她感觉又一阵惊悸向她袭来。她一边奔逃,一边惊惶地回头望过去。她看到哈尼在她身后几百码的树林里钻着。哈尼也已经看到夏莉了,正如夏莉也看到他一样。
刹那间,夏莉感觉哈尼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他站在那儿,抽出了枪,准备向她射击。
恐惧让她浑身上下布满了鸡皮疙瘩,把冻冰似的阵阵凉气从上到下灌满了她的脊柱骨。
夏莉故意一声尖叫,然后猛地朝左一闪,拼命地跑开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夏莉身子一闪的那一瞬间,一颗子弹落在了一棵大树干上,这棵大树就在她刚才所处位置的正前方,离她只有几英尺。
求求你,上帝,求求……
哈尼又追过来了。夏莉能够听到哈尼在她身后骂骂咧咧地把树枝折得噼里啪啦地作响。他还会等多久再端起枪,不偏不倚地给她一颗子弹呢?
她的皮肤开始给她带来刺痛感,好像子弹已经钻进背上的肉里去了。天哪,感觉疼吗?
求求……
突然,夏莉透过树丛看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沿着脏乱的岔道,一路颠簸着飞驰而来。
夏莉尖叫着跌跌撞撞地朝越野车奔过去。车上的人一定也看到她了,因为一个急刹车之后车子立即停在那儿了。
几乎就在夏莉冲出树丛的同时,托尼他们三个跳下车,朝她这边奔过来。他们手举手枪正对着她身后瞄准着。
“哈尼,不许动!”托尼大声喊叫道。“放下武器。”
与其说是夏莉冲到托尼他们跟前,还不如说是托尼他们冲到了夏莉的跟前。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到了夏莉跟前并没有停下脚步,夏莉回过头来一看,发现哈尼原来离她身后只有几码远。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双手高举在空中,手里的枪不见了。她猜想可能是因为听从了托尼的命令,哈尼把枪扔下了。
夏莉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要不是托尼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托起贴在他的身旁,她一定会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上的。
“没事了。”托尼对她说。“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汉娜·贝克特在那辆货车上..,她还活着。”夏莉倚到托尼身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终于相信一切都已经过去之后,她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会,他们把汉娜从厢式货车里解救下来,迅速送往了医院。哈尼也被带走了。一个热心肠的警员帮她除去了吊在手腕上的手铐之后,夏莉坐到离货车不远的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大批的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特工随后赶到,有人告诉她,法医官已经在路上了,她知道媒体也离这儿不远了。
夏莉看着米德一家都来见贝莉了。朱莉、托马斯和特雷佛的幽灵全来了,他们站在离她坐的树干不远的地方。贝莉从货车那里奔了过来,朱莉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拥在怀里。他们一家四口紧紧抱成了一团,手挽手向远处走去,最终消失在天边。
夏莉期望他们能走进白光。
托尼刚才钻到厢式货车里去了。从货车里出来之后,他走过来坐到夏莉身旁,并且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夏?99lib.莉接过来,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她扭开瓶盖,大口喝了一口水。直到这时,她才感到喉咙是这样的干燥。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托尼说。“哈尼和汉娜都提到,他们看到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常常在你旁边忽隐忽现的。”
夏莉耸了耸肩,她现在还不想给他解释贾兰德的事。
托尼嘴角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笑意。“我不该知道,是不是?”
夏莉摇摇头。
“那好。”
“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夏莉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在我们满世界找你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实验室的电话。这个电话与你从大石缝家里取来的那个袋子里的一根无色唇膏有关。在你给我的那堆东西里面,似乎有两根无色唇膏,其中一根在你牛仔裤的袋子里。他们在另外一根无色唇膏上检验出了哈尼的DNA。显然,这另外一根无色唇膏的主人就是他了。我们凭此做出推断:这是哈尼在杀死帕尔默一家的那个晚上丢在现场的,不知道怎么缠到你的衣服里来了。有了这样的推理,我立即要总部跟踪哈尼的手机。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处的方位。但是,对我来说,那个等待的时间简直就像过了一辈子。”
从托尼看着自己的样子,夏莉知道自己的失踪一定把他吓得不轻。她暗暗感到欣慰。事实上,她可以以此作为基础……
也许,有那么一天,就看事情的进展了。
第三十六章
四天之后,托尼送夏莉回她在大石缝的家。已经大约晚上10点了,暮色已经退去,天完全黑下来了。他们开着一辆深蓝色林肯轿车进了夏莉家所在的那条街。大约三个小时前,当他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这辆林肯车已经停在机场的一边等着他们。他们先在山冠饭店用了餐——这是他欠夏莉的一顿饭。等到把她送到家,托尼就折回机场转飞匡提科,卡明斯基和克莱因已经在那儿等他了。他们会在那里一直工作下去,除非有新的连环杀手触动他们的神经。
夏莉已经明确告诉托尼,她不想加入到他们团队中去,因此,她不打算接受托尼的邀请。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咨询。”她向托尼做了承诺。“只要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但是,她的家,她的工作,还在大石缝镇。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某个人孤寂的墓。
自从贾兰德帮助她逃脱了哈尼的伤害之后,她还没有见过他。
她非常担心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着贾兰德了。
他不是给甩到天国再也回不来了,就是还在附近游荡着,只是她看不到他而已。
这两种情形都让夏莉感觉心生疼痛。她在过去的几天里跟他太亲近了,她现在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她已经感觉到,她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复才能恢复过来。
“听说哈尼宣称自己无罪?”夏莉继续着她和托尼之间正在交谈的话题。“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起码说,他是想置我于死地的嘛。”
“他有律师帮他开脱。他把基本事实都歪曲了,他说他发现你们三个在厢式货车里的时候,只是认为他儿子是我们要追捕的凶手。于是,他为了挽救你和汉娜·贝克特的性命,就开枪打死了他自己的儿子。开火之后,你却慌慌张张地逃跑,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满口胡言。”夏莉气愤难平地说。
“是,我知道。”
“撇开其他事情不谈,他一跨进车厢,就向金斯顿开了枪。他是在金斯顿死了后才看到我和汉娜的。这说明他一直都知道他儿子是凶手。”
“他也不是一直都知道。”托尼摇了摇头说。“我们觉得哈尼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竟然有个模仿自己杀人的儿子。直到有一天,一个便利店的店主把他提醒了。那个店主让他在监控录像中注意到了一辆道奇战马车,这辆车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与米德一家受袭的时间和地点都对得上号。金斯顿有一辆这样的灰色道奇战马车。当他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他一定认出来了,立即就对儿子金斯顿产生了怀疑。我们了解到这个细节,是因为他用另外一辆灰色车的录像代替了监控录像中的道奇战马车——你还记得他要普里斯警官拿给我们看的DVD吗?在那段DVD中出现的是一辆灰色丰田亚洲龙车。他担心便利店店主会向其他人提起这段监控录像,所以他就做了手脚藏书网把录像换掉了。我们现在已经把两份录像都拿到手了:一份是原始录像,那里面出现的是道奇战马车;一份是哈尼给我们的,那里面出现的是丰田亚洲龙车。哈尼想用丰田亚洲龙车来把我们的调查引向歧路。事实上,这盘DVD是对他极为不利的证据。”
夏莉想了想,皱着眉头问托尼:“他把监控录像给你的那个夜晚,是——”
她说不下去了。沿着这个思路想到它的结果,对她来说,太可怕了。
托尼接着夏莉话继续说:“是在贝莉·埃文斯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夜里。哈尼看过了录有道奇战马车的录像之后,就直接去了他儿子金斯顿的家,他在那儿发现了贝莉·埃文斯,贝莉·埃文斯当时被绑在地下室里面。哈尼和金斯顿摊了牌。那天夜里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金斯顿告诉他父亲哈尼,他一直都知道哈尼就是‘步道杀手’。他说他有一次又发现他父亲绑架来了一个姑娘,他知道哈尼把那些姑娘绑架过来之后,一般放在房子后面一间独立的车库里。从此之后,当小金斯顿来看爸爸的时候,他总要到车库去看一看那儿有没有姑娘被关在里面。如果他发现有姑娘在,他就会躲到衣橱里面,偷偷地看他父亲是如何折磨被抓来的姑娘的,直至最后把她们杀死。”
“天哪,”夏莉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金斯顿安装了一个网络摄像头,对着贝莉·埃文斯——事实上,是对着所有被?他绑架来的姑娘。他把所有的过程从头至尾都录下来。这样,他日后可以通过看录像,重新回味自己当时的感觉。那天夜里,金斯顿和哈尼之间的争执就发生在地下室里,当时贝莉·埃文斯正被关在那儿。因此,他们所有的活动和对话都被摄像头摄了下来,保存在金斯顿的电脑里。”
“托尼,”夏莉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摄像头也拍到了贝莉被杀的情形吗?”
托尼的嘴角抖了抖。“拍到了。”
夏莉感到呼吸困难。“是金斯顿动的手,还是……”
“是金斯顿干的。他开始不想做,但哈尼逼着他立刻把贝莉杀了,并且警告他从此金盆洗手。金斯顿没听他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那样的。”
“连环杀手是停不下手的。”夏莉说。“那是一种冲动。在冲动之下,他们不得不继续杀下去,直到他们被抓住,或是被什么事情给阻挡住了。”
“就像哈尼,他是遭遇了车祸后才不得不住手的。”托尼说。“如果没有车祸,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受到他的祸害。”
他们的调查发现,就在帕尔默一家遇害之后不久,哈尼所驾驶的车被一个醉汉的车撞了,他本人被撞得从前挡风玻璃窗飞了出去,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一年,后来还到康复中心待了差不多一年。为了修复脸上受的伤,他甚至还不得不接受了大面积的面部整形手术。这让夏莉心里感觉好了一点儿:她一直为自己没有能及时认出哈尼而内疚。
“这也就是为什么金斯顿在他父亲逼迫之下杀了贝莉之后,马上又去绑架了汉娜的原因。”夏莉说。“他没法停下手来,他不得不把杀人游戏玩到底。”
“哈尼肯定也失去理智了。”托尼说。“他一离开贝克特的家,我们就知道他去找他儿子去了。他以为金斯顿把汉娜带到了他自己的房子里去了,就像他处理贝莉和其他姑娘一样。因为上一次哈尼是在金斯顿家里找到他并且让他把贝莉办掉的。可是,金斯顿这次耍了个小花招。当哈尼赶到他家时,房子里却是空无一人。”
“你怎么了解到这些情况的呢?”夏莉问道。“是不是也是摄像头拍到的?”
托尼摇摇头。“金斯顿把电脑带到厢式货车上去了。他把电脑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猜想,他是打算把摄像头对着汉娜的,但还没捞到机会放到位。其实,我们是通过哈尼所驾驶的警车上的全球定位系统了解到这些情况的,定位系统让我们掌握了他那天夜里的行踪。”
“哦。”夏莉说。“也就是说,哈尼放了一把火把金斯顿的房子烧掉,是想断了他儿子把汉娜带回家去的念头,以便让他了断自己与汉娜之间的杀人游戏?”
托尼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同时,他也是为了灭绝所有的证据。哈尼知道金斯顿已经在我们人数越来越少的嫌疑人名单上了。他非常清楚我们早晚都会把他抓住的。他担心一旦我们抓住了金斯顿,他这个儿子就会把他给暴露了。于是,他就一把火把金斯顿的房子烧了,然后再在附近等着他回来。”
“事实上,他这样做是冒了极大危险的。”夏莉的眼睛闭了一会儿。她在想,事情有可能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的。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托尼正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她于是对他莞尔一笑,她的意思是让托尼不要为她担心:我很好。“金斯顿完全有机会开着那辆厢式货车逃到任何地方去。哈尼在金斯顿家让金斯顿那样对贝莉下手,已经把金斯顿吓得不轻。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金斯顿居然没有把汉娜挟持带走。”
托尼对她笑了笑说:“你是知道的,哈尼知道金斯顿有一台警用无线电扫描器。他知道金斯顿一直在收听着。一旦从警用无线电扫描器里听到自己房子着火的消息,金斯顿一定会来看个究竟。哈尼能做的就是待在金斯顿的家旁边等着他回来。”
“我明白了。”夏莉点点头。“哈尼这一点做对了。”
“其实,哈尼很多地方都做对了。他把金斯顿的房子烧了后,如果他能找到金斯顿,他就可以把金斯顿杀掉,制造出金斯顿杀了汉娜的假象,那他就可以万事大吉地回家了。”托尼刚毅的目光落在夏莉的脸上。“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货车 91cc." >里发现你。事实上,自从他知道你是谁之后,知道你曾经从早前的‘步道杀手’手里逃出来,知道你曾经跟他照过面,他就一直很害怕。当他发现你也在车里,他知道如果你和汉娜被杀,他就完全可以把罪责全都推到金斯顿身上。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因为结果了新的‘步道杀手’而受到褒奖。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真是千载难逢,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事实上,我们差点就让他成功了。”
夏莉记起赫莉曾经说过,金斯顿是看着她被害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战。“哈尼真的不知道他儿子看见他杀过人?”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托尼回答说。“我们知道哈尼和金斯顿父子关系一直不睦。自从哈尼15年前与金斯顿的母亲,也就是哈尼的第一任妻子离婚之后,除了有一年法庭判决他必须去探视儿子以外,哈尼事实上与儿子并没有太多的交集。顺便提一下,你的推断是对的。哈尼和金斯顿的母亲原先是在一个舞会上相遇的。我们当时的推断是,他们的离婚引发了一系列‘步道杀手’惨案。显然,金斯顿的母亲非常害怕哈尼,总是想让儿子远离她藏书网的前任丈夫。我们不知道金斯顿——他的全名叫特里·金斯顿,而不是特里·哈尼,因为他的母亲又与一个叫荣·金斯顿的人结了婚,特里后来被继父过继过来后,就跟着继父姓了。那就是为什么哈尼作为他生物学上的父亲从来没有在我们电脑搜索中出现过——在他父母离婚之后,他还是定期去看他的父亲,那正是‘步道杀手’案件发生期间。”
“我一直对一个连环杀手产生过程中的本性和教育因素之间的关系感到困惑。”夏莉不想再把个人情感因素过多地掺和到他们的谈话中来,她于是摆出一副研究者的口吻说。夏莉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过于伤悲的情绪控制好。“特里·金斯顿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连环杀手那些目前还难以追根溯源的基因,还是看了他父亲杀害那些可怜的姑娘之后触发了自己的杀人欲望呢?”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斯通医生。”托尼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露出了调侃的笑意。他们说着说着,托尼已经把车子开进了夏莉家的车道上。除了门廊上的灯亮着以外,整个房子躲在一片漆黑之中,但夏莉还是感觉自己的房子在欢迎她回来。“我相信,你会把这个问题反复琢磨下去的。”
“是的,我会的。”夏莉一脸严肃地回答道。“我是做研究的,研究人员就应该这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托尼踩下刹车,把车停了下来。她觉得回到家真的很开心,但又觉得自己将会多么想念托尼、卡明斯基和克莱因。“我还要多问你一句:你觉得有足够证据来证明哈尼有罪吗?”
托尼的手握在车钥匙上,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就关掉发动机的意思。夏莉的直觉告诉她:托尼也不太想和她马上说再见。
“我有把握。”托尼透过黑暗看着她。“你不用担心他会逃脱惩罚又来追杀你。我们现在就有证据让他受到死刑的惩罚,即使不去追溯早前的‘步道杀手’惨案。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把那个神秘的金发男人告诉我了?”
夏莉摇了摇头。现在绝对不行!但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说出来。“也就是那些个我能看见鬼魂幽灵之类的事情,行了吧?是的,幽灵有时候会在我面前闪来闪去的。”
为了把这个话题结束掉,夏莉赶紧打开车门,遁进夜幕里去了。
托尼关掉发动机后也下了车。他们沿着石板路比肩走着,彼此靠得很近,身体不时地相互碰擦着。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夏夜。天空中,星星眨着眼睛,月亮像高尔夫球一样洁白圆润。四处蝉鸣不断,萤火虫闪烁,周围不见一个人。
如果她还在状态,想要制造点浪漫的话,一个完美的对象就在眼前。夏莉抬头看了看托尼,看了看他那善良的笑意和英朗的面容,她觉得自己不在状态。今晚不行。
也许要有好一段时间不行。
“还有那个成为我们团队成员的事情,你肯定你不会改变主意了?”托尼和她一起登上通向前门门廊的台阶时又问了一次。夏莉显然已经在手里把自己家的钥匙准备好了,她摇了摇头,把门锁打开,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肯定。”她说。
“过来参与我们的工作至少还是有一点吸引力的嘛。”他像一个哲学家似的说道。
当夏莉还在茫然地看着托尼时,托尼低头吻了她。
夏莉也回吻了他。她觉得这一吻好似给出了无数的可能,暖暖的、甜甜的,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忱。也许,有一天,热度会变得更高的。
“你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啊。”托尼抬起头建议道。他的话刚一出口,夏莉就摇起了头。
不知谁家的电视机开着,而且声音很大。夏莉突然睁大眼睛,她知道这是她家的,是放在客厅的电视机。
“你一直把电视开着?”托尼朝着声音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夏莉已经听出这是ESPN频道。
“我把它设了定时开关。”她心跳开始加速,因为她又一次在托尼面前说了谎。知道自己进门之后将要面临什么,夏莉立即感到心绪不宁,五脏六腑又搅到一处去了。尽管如此,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欢托尼,她把他打量了一番之后对他笑了笑。“我得进屋了。需要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托尼说。“晚安。”
夏莉边说边挪开脚步,走进了房子。房子里好多天不见人影,但里面的电视声却是震耳欲聋。
就像她所做的无数个猜想中的一个那样:一个一脸怒气的幽灵斜躺在那里拨弄着遥控器,他刚刚目睹了她吻过了另外一个男人。
“再见。”她对托尼说。
夏莉的心像响鼓,脸上带着傻瓜似的笑容。她把托尼关在了门外,转过身朝黑暗中走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