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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推理不科学·超好看19》
第一节
电视屏幕中,一对夫妻正用方言相互辱骂,男方忽然动手打了女方一耳光,女方恼羞成怒,随即和男方厮打在一块,双方的父母也很快加入了战团,现场乱成一锅粥,七十多岁的调解人夹在当中,手足无措。
看到这一幕,周亚欧不禁笑出声来,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李洁。李洁端着死水一样的脸,把背后的枕头往旁边挪了挪,嘟囔了一句:“换台吧。”
这是一档周亚欧和李洁每天临睡前必看的系列栏目,叫作“老娘舅”。每集都会选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对民间的各种纠纷进行调解,最常见的就是夫妻间闹别扭。这本来没什么稀奇,怪就怪多数的矛盾都是由男方的花心、赌博、嗜酒引起。每当看到此类纠纷,李洁都不免数落男人几句,顺带着把周亚欧也归在“天下一般黑的乌鸦”的臭男人之列。周亚欧往往无法反驳,每天看电视倒成了思想负担,好在今天的栏目给他争了一回面子:这对夫妻的矛盾缘于妻子的红杏出墙。
周亚欧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可不想就此浪费,正要调侃李洁几句,床头柜上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铃声是一首时下很流行的“神曲”,周亚欧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先愣了一下,才抓起了手机:“哦,老徐啊……明天下午的会……你等等啊,电视机太吵,我换个地方说。”
周亚欧掀开被子下了床,装作满脸轻松,尽量不去看李洁,缓步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直到踏进了阳台,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呀。”听筒里传出的依旧是那个甜得发腻的声音,“我的身份也是一天一变啊,大前天是张科长,昨天还是刘老板呢。”
“我的心肝宝贝哟。”周亚欧压低了音量,谄媚却抬升了,“如果不这样说,怎么骗得了我那个黄脸婆。”
周亚欧舒服地弓着身子,把双肘支在阳台栏杆上,眼睛无目的地观察着外界。此刻已是深夜,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黑着,微风袭来,带来一股腊肉的香味。
“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你老婆就在你身后!”
周亚欧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背靠着左侧的栏杆,警惕地观察着,由于主卧室位于客厅的右侧,他只有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只要李洁一走出卧室,就能马上做出应对,他在心里常常调侃这里是个“瞭望台”,而妻子李洁就是自己需要时刻防范的敌军。
“好老公,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都一年多了,还是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那个“心肝”开始用他喜欢的嗲声嗲气说话,“下个月我正好出差到你们那里,到时候见一面吧。”
周亚欧犹豫了一下,心里冒出一种既期盼又为难的复杂情绪。他当然迫切地想见到这个未曾谋面却早已经和自己打得火热的“宝贝”,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她不仅仅是逢场作戏。
“好不好嘛,我真的想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
“好吧。”周亚欧还是愿意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但你来之前,一定要先通知我。”
“好老公,我太爱你了。”手机里发出了重重的“啵”的一声。
周亚欧笑了笑,也对着手机话筒回亲了一口。
“再亲我一下,这次要看着月亮,代表你是真心的。”
这种小女人的伎俩,虽然无聊,却让周.99lib.亚欧很受用,而这显然是如今的李洁给不了的。
“好啦好啦。”周亚欧稍稍侧过头,对准了月亮的方向,怀着满满的甜蜜和柔情,把嘴唇贴在了手机上,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脑后有一股寒飙急袭而至。
周亚欧根本来不及转头,直觉告诉他,逼近自己的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刹那间他就失去了全部知觉。
第二节
宋然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煎饼摊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先填饱肚子。虽然还没吃早饭,但她并不觉得很饿,之所以多了这份踌躇,是因为考虑到等会儿回到警局可能还要参与验尸,她倒不会窝囊到把吃进去的都呕出来,但验尸过后还能不能吃下中饭可就不一定了。
几秒钟的思索后,宋然咂了咂嘴,转头走进了小区。她还是决定饿着肚子,饿死是小,面子为大,她可不想一会儿见到队长的时候,被他笑话自己嘴角残留的煎饼末子。
小区的规模算是中等,总共就不到十栋楼,都是不超过十层的小高层,但从风蚀的墙漆和坑洼的路面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新小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
宋然回想着队长在电话里的话,记起他说命案发99lib?生在5栋3单元七楼。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那栋楼,因为楼底下停着队长的那辆老式吉普。楼里没有电梯,她一口气爬上了七楼,701室的房门虚掩着。
宋然小心地推门进去,客厅的装修挺讲究的,高档的名牌电器和上等木料制成的家具很恰当地诠释了中西合璧,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即使没有穿制服,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彰显出浓浓的职业气息,他是自己刑侦队的队长连峰。
连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紧绞在一起,看到宋然走进来,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陷入沉思。
宋然熟悉他的脾气,不去打扰他,直接看向了阳台。那里有一个身材敦实的年轻警员,正蹲着仔细观察地面。他叫杨大庆,是刚毕业的警校大学生,年初才分配到宋然所在的刑侦队。就在杨大庆左方,用粉笔画着尸体的轮廓,呈现出一个略显扭曲的“大”字形,死者的脚靠近左侧的阳台栏杆,头部则处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线上,头部轮廓上还残留着已经风干的血迹。
宋然快步走到杨大庆身边,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杨大庆身子一震,抬起头,埋怨地说:“宋姐,以后别从后面拍人行不行,死者说不定就是这样被拍死的。”
宋然对他做个鬼脸,蹲下来一同观察现场。她来之前,连峰已经在电话里告知,死者名叫周亚欧,是当地一家国有车辆厂的主管,昨晚10点半左右,被妻子李洁发现俯身倒在阳台上,后脑遭受重击,李洁立即拨打了120,医生赶来后发现周亚欧已经死亡,于是报了警。李洁现在仍在警局接受问询。
“死者应该是在打电话的时候被害的。”杨大庆向宋然说明,“尸体旁边发现了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已经被鉴证中心的同事带回去做进一步检查了。”
“这与死者妻子的证言吻合。”这时连峰也走了过来,“她说昨晚差不多10点钟,夫妻二人正在床.99lib.上看电视,周亚欧接到一个电话,就下床去了阳台,但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有回来。她好奇地下床去查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个可怕的场景。”
“当时屋子里有第三个人吗?”宋然站起来问道。
杨大庆说:“大门是反锁着的,虽然窗户和阳台都没有安装防盗护栏,但这里是七楼,要爬上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宋然思考了一会儿:“那会不会就是李洁动的手?”
“我也考虑过,但是,”连峰指着杨大庆,“大庆,还原一下死亡现场。”杨大庆便老老实实地趴进粉笔圈里,照着尸体轮廓摆好姿势。
“从这里的痕迹看,基本可以排除移尸的可能。”连峰接着说,“而根据死者的姿势,他是后脑遭受重击后,然后直接趴倒在地,那么他受到袭击时,应该是这么站着的。”
连峰使个眼色,杨大庆立即站起来,背靠着左侧栏杆。
宋然恍然道:“我明白了,死者是背靠着阳台栏杆,面对着客厅,李洁怎么可能袭击他的后脑,况且她要动手,死者早就发现了。”
连峰点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这股击打死者后脑的外力,更像是来自外界的。”
宋然和杨大庆不约而同地看向阳台外,只见左方对面的阳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抱着一盆衣服,正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
“不会是她吧。”杨大庆小声嘀咕。宋然道:“别瞎说。”拉着他进了客厅。
“宋然,去邻居家走访一下,尤其是阳台对面那户人家。”连峰吩咐说,“问问昨晚有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
“明白。”宋然回答着,走出了701室,先去楼上后去楼下,但都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她原本以为阳台对面的那户就是3单元的702,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2单元的住户。她不得不下到底层,找到2单元,再爬上七楼,敲开了702的门。
刚才那个白发老太太打开了门,宋然和颜悦色地掏出了证件:“奶奶您好,我是警察。”
老太太却反问她:“对面那家出啥事了,是不是死人了?这可真晦气啊。”宋然说:“我就是想问问您,昨晚10点到10点半之间,对面那家阳台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老太太摇摇头:“昨晚啊,我和老伴早睡下了,可楼上不知搞啥子,吵死人了,吵得我和老伴睡不着觉,你是警察,可得帮我管管啊。”
宋然只能说了几句“建议找找物业”之类的话,正要下楼,突然瞥了眼楼上,心想这都上到七楼了,不妨再去八楼问问,于是走到八楼,敲了敲802的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屋内站着一个30岁上下的妇人,身形略显丰腴,脸颊却消瘦细长,宋然一眼就看出是化妆和发型的效果。
“打扰了。”宋然亮了亮证件,“你应该听说隔壁3单元发生了杀人案件吧?”
妇人点点头:“我认得那个被害的人,他是我从前的同事。”
宋然有些吃惊:“从前的同事?”
“这几栋楼都是公司的集资房,所以楼上楼下的大部分住户都是同单位的。”
“那你一定对死者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可以进屋谈谈吗?”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门。宋然才走进客厅,就立即注意到,这个房间的户型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镜像结构,也就是说,除了方向相反,户型是完全相同的。宋然将目光移向与客厅相连的阳台,只见阳台上装有防盗栏杆,不锈钢晾衣竿上挂满了熏鸡、干鱼和香肠等熏制品,因为临近过年,这倒算不得稀奇。
在沙发上坐下后,妇人告诉?99lib?宋然,自己名叫林欣欣,以前和周亚欧同在那家国有车辆厂工作,后来生了儿子,就换了一份作息更规律的工作。介绍这些时,林欣欣特别强调,由于部门有别,自己和周亚欧算不上熟悉。
宋然随即切入正题:“请问,昨晚大概10点到10点半之间,你有没有听见3单元702室,也就是你们家阳台右下方的阳台有什么动静吗?”
林欣欣摇了摇头:“昨晚上正好有位好朋友带着她女儿来我家做客,当时我们在客厅里玩了游戏机,音乐开得很大声。”
宋然注意到客厅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白色的游戏机,她认得出这种叫作wii的日本任天堂公司生产的游戏主机。wii并不是单纯的手柄控制游戏机,而是可以通过活动肢体来模拟操作,达到娱乐和锻炼的双重效果,但一玩起来,声音不免过大,难怪吵得楼下的老太太睡不着觉。
“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如果被对面楼上的人看到,会觉得疯疯癫癫的,所以我还特意把阳台的窗帘都拉上了,我记得昨晚一直从9点多玩到了将近11点,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异常,连后来楼下来了救护车都没听见,周亚欧的事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林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是这样,那我可以了解一下你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宋然努力地表现出和善,让对方不至于胡乱猜想,“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例行公事,尽可能地搜集线索。”
林欣欣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拿出来了电话簿,告诉了宋然自己那位朋友的手机号码,据她介绍,对方叫何晶,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宋然记下这些后,便觉得没必要纠结在阳台的问题上了,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林小姐,那你熟悉那位周亚欧先生吗,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怎么说呢?”林欣欣微侧着头,“我和那位周先生来往并不多,但就平常我观察到的来看,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还是挺融洽的,只是……”
发现林欣欣欲言又止,宋然立即追问:“只是什么?”
“大约两个月前我在阳台上,无意间听到过他们的一次吵架,好像是关于孩子的。”
“孩子?”宋然愣了一下,顿时恍然,“你是说周亚欧和李洁年近四十,却没有孩子?”
林欣欣点点头:“但也就这么一次,以后就再没有过,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和解了吧。”
“这倒很难说。”宋然深深地蹙起了双眉。
第三节
离开林欣欣家后,宋然回到案发现场,把调查的情况汇报给了连峰。连峰没有妄下评断,他说自己会去调查周亚欧和李洁的社会情况,并让宋然和杨大庆先回警局,看看鉴证中心的验尸结果。
和连峰分开后,宋然和杨大庆急忙赶回警局九九藏书,却被告知验尸还在进行中。杨大庆自告奋勇要去验尸现场学习一下,宋然则去了办公室,刚坐下来,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伸手接起,对方表示是通信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受警方之托调查了周亚欧的通信记录。
宋然知道这一定是连峰委托的。依据目前所知的线索,周亚欧是在打电话的过程中被偷袭致死的,可以说那个和他通电话的人经历了整个凶杀过程,虽然并非亲眼所见,但也极可能听到了什么关键的声音,这也许会对查案产生重要的推动。所以在得到周亚欧的手机后,连峰第一时间就查看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通话记录里的最后一个已接来电显示的时间正好是昨晚10点过5分,共持续了9分钟,时间点与李洁的口供是相吻合的。
连峰当时就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但是话筒里却传出了“对方手机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不得已,连峰只有致电当地的通信公司,希望能查到号码主人的资料。
“警官,您好。”可能是与警察通话的关系,通信公司这位负责人的口气显得很客气,“你们的委托我们已经尽力查询了,但是,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怎么了?”宋然坐直了身子,一脸好奇。
“这个号码是两年前办理的,并不是本地号码,也没有经过实名登记,我们所能查到的仅是这个号码的缴费情况及通信记录。”
“这样啊。”
“但是我们在查了缴费和通信记录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如果您现在方便,我把资料用传真发过来,您看一遍就知道了。”
宋然怀着满肚子的好奇,告诉了对方传真号码,没过多久,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发出了有规律的打印声。宋然耐心地等它传完,伸手撕下半米长的传真纸。传真过来的正是那个神秘号码开通后的完整通信记录,宋然只是粗粗地扫了一遍,登时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脸色惨白,手捂着嘴,似乎还有呕吐的冲动,正是刚才还一脸轻松的杨大庆,另一个却是个三十多岁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身材高挑,脸庞妩媚。她叫项琳,二级警司,是鉴定中心刑侦队法医组组长。
“项姐。”宋然急忙站起来,给两人腾出位置,“验完了吗?”
项琳看着杨大庆:“大庆,要不你来说。”
杨大庆捂着嘴,吞吞吐吐:“你……你们慢……慢聊,我……要去下洗手间。”
杨大庆飞也似的跑走了,项琳笑了笑,在宋然身边坐下来,将验尸报告递给她。
“和之前的推断没什么出入,死者身体其余部分没有伤口,致命处在左耳后脑,受到重击后伤到了脑干,一击致命。”
“看得出是什么凶器吗?”
项琳摇了摇头:“暂时还看不出,只能推断是一件钝器,和死者的接触面只有拳头大小,但力道大得惊人。”
“拳头大小的钝器?”宋然在脑海里搜索着这种东西,可惜完全没有什么能对得上号。
“你手里都是些什么?”项琳注意到了宋然手里那些传真纸。
宋然把调查周亚欧通话记录的事告诉了她,然后愁眉苦脸地说:“没想到这个案子这么复杂。”
项琳把那份资料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也露出了和宋然一样的表情。
“这个号码在开通后的第一年里,按时缴月费,却没有过任何通话记录,但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就开始频繁地发短信和通话,但最令人费解的是,”宋然努了努嘴,“一年多来,这个号码短信和通话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是周亚欧,而且,在周亚欧死后,这个号码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看来,这个号码的主人和周亚欧的关系很不一般。”项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甚至有点像秘密情人。”
“秘密情人?”宋然很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在周亚欧的手机上,手机听筒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清楚的唇印。”
“唇印?”
项琳点点头:“经过嘴形对比,可以确定是周亚欧的。”
“唇印,还是在听筒的位置?”宋然很是意外,低头思索了几秒钟,才有些领悟,“也就是说,周亚欧在打电话的过程中,或许亲吻过手机,如此暧昧的举动,证明通话对方很可能是一个女人,而且和周亚欧的关系还不一般?”
“不愧是我们的女福尔摩斯,一下子就想透了。”项琳笑?99lib.了笑,“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就是那样,你也知道,现代社会的爱情也不一定仅仅局限在男人和女人之间。”
宋然笑了笑,疑惑却更深了:“如果周亚欧真的有婚外情,那李洁的嫌疑就变得更大了。”
“我倒不觉得那个女人会杀了她丈夫。”项琳竟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宋然很是好奇,项琳从来是个言辞谨慎的人,除了白纸黑字的验尸报告,她很少对案子本身发表言论。
“早晨那个叫李洁的女人在警局里做笔录时,我恰好遇见了,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真的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凭女人的直觉,我不认为她是在演戏。”
“嗯,队长也觉得不是她。”宋然向项琳转述了连峰关于周亚欧倒下姿势的疑惑。
项琳听完后点了点头:“昨晚上接到报案电话,我就立即赶到了现场。”
“你可真是敬业啊。”宋然带着敬佩,“比起你,我可真惭愧。”
项琳笑了笑:“你也知道,如果不趁早,现场很多关键的证据都会遭到破坏。当时我仔细观察过现场,周亚欧的尸体并没有移动过,你们队长的判断是正确的,周亚欧是背靠着阳台栏杆时被袭击的,李洁没有可能从那个角度动手。”
“项琳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高空坠物,砸死了周亚欧?”宋然猜测。
项琳摇了摇头:“案发现场和楼底都没有发现任何坠物,而且就真算是高空坠物,也不太可能砸到死者的后脑斜下方。”
“斜下方?”宋然有些吃惊,她立即翻看验尸报告,果然发现致命伤口位于后脑斜下方靠近脖子的位置。
项琳补充说:“而且力道十足,就像一名拳击手使出的下勾拳,从斜下方直接打中了死者的后脑。”
宋然思索了一会儿:“那会不会案发时,死者弯着身子,后脑朝上,袭击由上方而来?”
“假设情况如你所说,”项琳分析说,“那么以这股力量之大,死者会被直接砸瘫在原地,而不是被打得向前扑出去。所以,以我的判断,这股力量基本上是横向的,并来自阳台之外。”
宋然的神情严肃起来:“如果是这样,死者受到的攻击最有可能来自于对面那个阳台以及对面楼下的阳台,也就是2单元的702和602,不行,我还得再回去现场一趟。”
项琳笑着说:“我正好没事,和你一起去吧。”
于是宋然和项琳匆匆赶回事发小区,经过仔细调查,结果仍然让人失望,2单元702的那对老夫妇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而2单元602则是个空屋,房主去了外地,案发当晚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回去的路上,宋然眉头大皱:“这怎么可能呢,你说周亚欧好好地靠在阳台栏杆上,栏杆外就是几十米的高空,却无缘无故出现一股来自斜下方的神秘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脑导致身亡,难不成是劈空掌啊。”
项琳笑了笑:“你还别说,中国武术里还真有一种叫作隔空打物的绝技,前段时间我还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是武汉一个84岁的老中医,能隔着好几米远,出掌打翻一排砖头,还能让装满水的水盆来回移动。”
“隔空打物,那是武侠小说里瞎编的,这老中医肯定在弄虚作假。”宋然有些哭笑不得,“大姐,你可是个科学工作者啊,怎么也会迷信这些呢?”
项琳妩媚地一笑:“我可不是迷信,就像外星人一样,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它是假的,否则你就不能否定它真的存在。”
回到警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连峰还没回来,宋然在食堂吃完饭,就去了警局旁边的一家书店,看看喜欢的推理作家有什么新作品上市。
可惜在推理小说的分类书架里,宋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正准备离开,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就在推理小说的左边,书架上标着:“武侠和武术”。
这不禁让她想起项琳关于“隔空打物”的说法,怀着一丝好奇,她走过去,目光在一排排的书脊中搜寻与“气功”有关的书籍。
“是在找武侠小说吗?推荐你看看这一本。”正在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宋然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看起来比自己稍大一些,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松垮的休闲运动服,不修边幅,头顶上有一撮头发翘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找……”宋然以为碰上了促销的,慌忙摆脱纠缠。
“看看这一本,保准不让你失望。”男子却笑吟吟的,已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硬塞到她手里来。宋然低头看去,这是一本装帧普通的武侠小说,作者叫作“牧歌”。
“牧歌?没听说过啊。”宋然表现得很不感兴趣。
“一回生二回熟,你看一遍不就认识了。”男子笑了笑,“如果你现在买了,还可以得到作者签名、与作者合照,甚至是喝茶陪聊的机会。”
宋然扑哧一笑:“你这广告打得也太没谱了。”
“我可没骗你。”男子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炯炯有神,“因为牧歌就是本人。”
第四节
宋然怀着一种奇妙的心思,和牧歌在书店隔壁的茶餐厅坐了下来。她倒不是为了贪图这个随书赠送的“优惠”,而是实在有些好奇,这个自称对武侠和武术都深有研究的武侠小说家,对于“隔空打物”会有什么见地。
“牧歌是你的本名吗?”宋然翻动着手里的武侠小说,她准备从题外话聊起。
“不,这是笔名。”男子摇了摇头,“我的真名叫韩格。”
“韩格,是格子的格吗?”宋然恍然明白,“原来你是学金庸,把名字最后一个字拆开来当作笔名。”
韩格有些惊讶:“了不起,一下子就猜中了。”
宋然笑99lib.了笑,切入正题:“我说大作家,你听说过‘隔空打物’吗?”
“隔空打物?”韩格眼中好像放出光芒来,“你是指运气在内、发劲于外的功夫,武功能达到这种地步,内功修为可不浅啊。”
“真的有这样的武功?”见对方这么一本正经,宋然也好奇起来,“真的能相距好几米远隔空打死人?”
“那要看什么情况了。”韩格认真地盯着宋然。
“比如,一个男人站在七层高的阳台上,无缘无故地后脑被人打伤了……”宋然把周亚欧的案子简单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到涉案人员的名字。韩格沉思了大约一分钟,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宋然吓了一大跳:“你想到什么了?”
“难道……”韩格一脸严肃,“失传已久的六脉神剑又重现于世了?”
“六脉神剑?”宋然本来还稍有些期待,这时却完全傻了眼。
韩格却还在喋喋不休:“不错,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能将含于指尖的内力隔空激发出去,乃是最上乘的内功外发的武功。能用六脉神剑杀人,那么凶手至少有30年的内功修为.99lib?……”
宋然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无聊到这种地步,竟然和一个活在虚幻中的疯子讨论现实世界里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假装看了看手表:“真不巧,我还有事,要先回家了。”
韩格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口若悬河:“六脉神剑顾名思义,共有六剑,左手大拇指的少商剑、右手中指的……”
宋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拿上手提包就走了出去。
“神经病!”走出茶餐厅,宋然立即骂了一句,“都怪项姐,神神道道说什么隔空打物,害得我竟然傻到和这么个怪人聊天,还白花了几十块钱买了本破书。”
她本来想把那本武侠小说丢进垃圾桶,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装进了手提包,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接起手机,连峰那冷冰冰的声音立即传进耳中:“马上回来。”
宋然才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连峰站在桌前,正在看周亚欧的验尸报告和通信公司的传真,她开口就问:“队长,查到什么了吗?”
连峰把资料放下,皱起了眉头:“我已经调查过周亚欧的人际关系,还以为一切明朗了,但看了这些资料,才发现这件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
连峰拉过一张凳子,让宋然坐下来,才继续说:“据和周亚欧相熟的同事说,他和李洁间的关系并没有紧张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确实为生孩子吵过架,但压力更多来自李洁的父母。李洁不可能因此产生杀人的想法。”
“项琳和你说‘电话情人’的事了吧。”宋然指着那份传真,“李洁是不是发现了周亚欧有外遇呢?”
连峰摇摇头:“不,李洁应该还没有发现。我拜访过她的同事和朋友,他们都没有提到李洁和周亚欧之间有什么矛盾。而且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李洁并不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如果周亚欧感情出轨,她不可能不向朋友诉苦。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李洁的嫌疑了,当然,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找出周亚欧的这个‘电话情人’究竟是谁。”
宋然点点头,又皱起眉头:“可是除了李洁,还有谁会想杀了周亚欧呢?”
“我在周亚欧的单位查访的时候,打听到了这样一件事。”连峰眼神紧敛起来,“他们公司曾经有一位叫张博的工程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很受领导器重,但由于过于注重理论和数据,和经验至上的公司元老周亚欧产生过分歧,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好。三年前,在公司的年会上,因为受到周亚欧故意挑动,本来不善饮酒的张博喝了不少,结果在驾车回家的路上,不慎撞上了另一辆轿车,当场死亡。”
宋然瞪大了眼睛:“竟然有这样的事。”
“还记得那个叫林欣欣的邻居吗?”连峰忽然反问她。
宋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林欣欣和张博……”
“那个林欣欣就是张博的妻子。”
宋然“啊”的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可林欣欣告诉我,她和周亚欧几乎没有交集,现在看来,她显然是在刻意隐瞒,那么,林欣欣就有杀死周亚欧的重大嫌疑!”
连峰点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看了这份验尸报告,却有些意外,林欣欣住在2单元802,比周亚欧还高一层,而袭击周亚欧的力道来自于他的后脑斜下方,这个角度实在有些诡异。如果周亚欧就是林欣欣杀的,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宋然沉吟道:“看来,明天我得再去一趟2单元802。”
“嗒嗒嗒嗒嗒嗒。”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把塑料水枪,对着宋然一阵扫射,“姐姐,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宋然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对着站在旁边的女孩母亲:“你女儿倒是像个男孩子。”
这位母亲30多岁,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娇小瘦弱,脸上化着淡妆,模样温婉柔弱,她把女儿抱起来,笑着叹口气:“是啊,比男孩子还淘气,你信不信,林欣欣家的六 岁儿子老是被她欺负哭呢。”
宋然面带微笑,心里却说,终于提到林欣欣了。
宋然没有直接找去林欣欣家,而是想到了一个手机号码。因为在之前的询问中,宋然曾听林欣欣说起过,案发当晚她有一个叫何晶的好朋友带着女儿来玩游戏机,一直从9点多玩到将近11点。要是能找到何晶询问清楚,就能证明林欣欣的不在场是真是假。
好在那时候宋然已经要到了何晶的手机号,于是很快就联系上了,并约定好在她家见面。何晶住在一所老式公寓里,距离事发小区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宋然见面后表明了身份,何晶大方地接待了她。
宋然并不想询问太过生硬,便逗着何晶的女儿玩了一会儿,顺口问道:“你与林欣欣女士应该很熟吧?”
“嗯,认识有五六年了,情同姐妹。”何晶露出担忧的表情,“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调查她呢?”
“她家阳台对面发生了一件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吧?”
何晶点点头:“嗯,听说了,而且我知道,那个死去的人,好像是她丈夫以前的上司。”
宋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看来她也知道张博的死因,便接着问:“那据你所知,林欣欣对周亚欧,就是那个死者,有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
何晶有些激动:“埋怨当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去杀人啊,以欣欣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宋然抱歉地笑笑,又问:“听说案发那晚你也在她家?”
“对,是她请我和女儿过去玩的,那天玩得挺开心的,也挺累的。”
“从9点多到将近11点,你们都在玩游戏,谁都没有离开过?”
何晶点点头:“应该是吧,玩得太投入了,没太注意,反正记得我和欣欣还有两个孩子轮流比赛,除了去厨房喝水,没怎么离开过客厅。”
“这样啊。”宋然蹙了蹙眉头。
“林阿姨走开过。”小女孩突然插口,“我看到的。”99lib?
“你看到了什么?”宋然惊喜地看着女孩。
“林阿姨打网球输给妈妈以后,说衣服忘了收,就走到阳台上去了。”
“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何晶露出疑惑的表情,“哦,可能那时候我上厕所去了。”
“阳台?”宋然却心弦绷紧,对着女孩,“你说林阿姨去过阳台,那她是在阳台的什么地方呢?”
“站在右边我看不见的地方。”
宋然顿时想到,林欣欣家的阳台和客厅是连通的,但右边大约三分之一的阳台被墙壁遮挡。林欣欣一旦走进那个区域,就完全避开了客厅里剩下三个人的视线。
“那你记得她在阳台上待了多久呢?”宋然继续问小女孩。
“没有多久,我和弟弟还没打完一场比赛,她就回来了。”
“那一场网球赛有多久呢?”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噘着嘴摇摇头:“我只知道一场是五局三胜制。”
“一般是十分钟,但那场我记得是我女儿全胜,三比零,所以只打了差不多六七分钟。”何晶代女孩回答,随即又说,“这有什么奇怪吗?欣欣她不过去了阳台收一下衣服而已。”
宋然舒展了脸庞:“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第五节
怀着满腹疑窦,宋然离开了何晶家,驱车赶到事发小区,但当她进了2单元,准备再次上楼去拜访林欣欣时,却停下了脚步。她站在楼梯平台,抬头看着曲折而上的楼梯,一遍遍地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童言无忌的女孩不可能说谎,林欣欣确实在周亚欧被杀的那段时间去过阳台,但在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和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她是怎么动的手?而且,就算真是林欣欣在阳台上动手杀人,怎么可能从那么诡异的角度击中周亚欧的后脑斜下方?
这一连串的疑问,使宋然的内心十分动摇,她越来越觉得,林欣欣想要杀死周亚欧,是一件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她真有什么“六脉神剑”的本领。
“嘿,真巧,又见面了。”背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不会是那个神经病吧?宋然一愣,有些惶恐地转过头去,楼梯上站着一个人,不修边幅的造型,慵懒的神态,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脑筋搭错的武侠小藏书网
说家——韩格。
宋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嘘……”韩格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环顾四周,“你不是也找到这里了吗。”
宋然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刚想脱口说自己是警察,却对要不要向这个人透露身份很是犹豫。
“你告诉我的那件杀人案我很感兴趣。”韩格小声地说,“所以就直接找到这里来了,你也是吧,难得我们都是中华武术的爱好者。”
宋然很是惊讶,她记得自己没有告诉韩格与本案相关的人物和地点啊。
韩格笑嘻嘻地说:“我也看过新闻,知道最近发生了杀人案的就是这个小区,至于是哪栋楼哪个单元,随便在小区里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那你也不该到这个单元来啊。”
“哦,我已经打听到发生命案的是3单元的701室。我刚才在楼下仔细观察了,那个男人如果真是被六脉神剑所害,那么凶手最有可能就在3单元和2单元的六、七、八三层。你也知道,六脉神剑虽然厉害,发功的距离却很有限,要伤人致死,十米距离恐怕是极限了。3单元601和801的门我都去敲过了,但没有人,只能来2单元瞧瞧了。”
宋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心里连怪自己,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去.99lib.询问这个怪人。
“别人的家,怎么会轻易让陌生人进去。”她只有想办法先把他打发走,“你快走吧,免得惹麻烦。”
“怕什么,我有办法。”韩格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位高手是何方神圣。”
他忽然一个箭步从宋然身边蹦上去,一口气冲向六楼,敲了半天602室的门,无人回应。韩格又爬到七楼,正要敲702,宋然生怕他又打扰到那对老夫妇,急忙说:“这户人家也没人,刚才我……我敲过了。”
韩格点点头:“哦,那只有802了。”宋然忙说:“8楼也没……”韩格却说:“802绝对有人,我看见阳台上有人在洗衣服。”韩格飞快地上到8楼,伸手按响了802室的门铃。
完了,宋然心头一沉,站在韩格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门就打开了,但出乎宋然意料,应门的并不是林欣欣,而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腼腆可爱,怯生生地盯着韩格和宋然。
“小朋友,你好啊。”韩格弓起身子,“我们是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可以进去坐坐吗?”
宋然在背后听了,简直忍不住要给他一个头槌,竟敢假冒警察,她今天人可丢大了。
小男孩很是怕生,憋着脸,好像是要哭了,转头喊了一声:“妈妈!”
只见林欣欣从阳台急冲冲地走到门口,手里还残留着肥皂泡沫。
她很快注意.99lib.到了宋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镇定地问:“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宋然还没来得及回答,韩格抢先一步走进了房间:“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宋然心中大声叫苦,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在林欣欣面前揭穿韩格的身份,谁知道局面会不会变得更加混乱,看来也只有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想到这里,她只有赔着笑脸对着林欣欣:“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了,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奉上司的命令,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从不同角度再观察一下案发现场。”
林欣欣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回答:“那就请便吧。”
宋然说了声多谢,也走进了房间,只见韩格大摇大摆地已经向阳台走去。她急忙追上他,附在耳边小声说:“要装警察,就装得像九九藏书一些,千万别乱说话。”
“完全明白。”韩格狡黠地一笑,然后压低声音,“对了,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六脉神剑发功的时候,手上发出多大的力,自身也会受到大小相同的反作用力。也就是说,六脉神剑发出的.99lib.力多大,脚底踩踏的力就有多大。如果凶手真是用六脉神剑杀人,一定会在地上留下痕迹,你可以留意一下,阳台的地砖上有没有裂缝。”
宋然简直无语,明明是瞎编的武功,竟然还扯到什么牛顿第三定律。但这时她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点点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林欣欣已经用毛巾擦拭了双手,跟着走到阳台上来,那个小男孩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里画画。
来到阳台后,韩格便四处走动,眼珠子骨碌碌地瞎转。宋然也趁机走进阳台观察起来。
林欣欣家的阳台装有不锈钢的防盗护栏,除了正面的护栏为了方便晾晒衣物可以打开,左右两侧则是完全焊死的。阳台左边是个带搓衣板的洗衣池,是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从水泥的颜色来看,似乎刚砌好没多久。
宋然走到阳台右侧,看向斜下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周亚欧家阳台上那个粉笔画的尸体轮廓。
“有没有可能,林欣欣是从自己家的阳台,爬到楼下的阳台上作案的呢?”宋然一边想一边向阳台外面看,只见林欣欣家的阳台与3单元的801的阳台之间,有一扇窗户,是属于林欣欣家次卧的。这个窗户也装了防盗栏,却是可以开关的那种,而且窗户上方装了雨篷,下方还安了一个不锈钢花架,花架上晾晒着几双小男孩的球鞋。宋然又向下看了一眼,正下方2单元702那对老夫妇的次卧窗户上,则什么也没有装。
“从这个窗户,倒是可以爬下去。”宋然立即在脑中设想了一下,才觉得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难度过于大了,况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这香肠可真够厚的,得用了两层肠衣吧,吃的时候咬得动吗?”韩格的说话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宋然转过头,只见韩格正指着挂在晾衣架上的一长串香肠,向林欣欣询问。
这串香肠色泽还很鲜亮,共有十多节,每节有十多厘米到二十多厘米长,比一般店里卖的要粗大许多,因为一整串太长,只能折叠着悬挂在晾衣架上。
林欣欣笑了笑:“是朋友帮忙做的,她说到时候切片吃,皮厚嚼劲儿好。”
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关心起香肠来!宋然狠狠瞪了一眼韩格,示意他别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韩格却完全不当回事,继续东看西看了一阵,转身走进客厅,在那男孩身边停下了脚步。那男孩正将不同色彩的颜料挤进调色板里,准备在一张白纸上画画,旁边已经放了六七张完成的大作,画的几乎都是森林或者海洋。
韩格盯着那些颜料,眉头微皱,忽然清了清嗓子:“不知怎么的,有些口渴了啊。”
“哦,我去给你们倒水。”林欣欣急忙向厨房走去,刚转过身,韩格忽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按向林欣欣右肩,林欣欣“啊”的一声,被他推倒在地。
这下子实在出人意料,宋然完全目瞪口呆,小男孩愤怒地站起来,用拳头捶打韩格。韩格露出抱歉的神情,向坐在地上的林欣欣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门。
宋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林欣欣扶起来,连连道歉,往门外追了出去。
“你是不是发疯了?干吗无缘无故地推人啊!”在楼下追上韩格后,宋然劈头盖脸地骂他。
“对不起。”韩格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试试她是不是深藏不露,如果她真是个气功高手,体内的真气一定已经达到护体的境界,不可能被我一把推倒的。”
宋然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她一把拉起韩格往外走:“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没有什么六脉神剑,没有什么隔空打物,请你离开好吗?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格任由她拖曳着离开,完全没有反抗,但就在接近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虽然那个女人没有武功,但并不代表她不可疑。”
宋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韩格:“你刚才说什么?”
韩格认真地看着她:“我是说,虽然没有发现六脉神剑的痕迹,但那个2单元802室有太多古怪的地方。”
宋然放开了拉着韩格的手,她看着武侠小说家的眼睛,努力地判断他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考虑了一分钟后,她叹了口气,决定最后再相信这个怪人一次。
第六节
两个人在小区东北角的活动区域停下了脚步,可能因为阴雨天的缘故,此刻周围并没有人,宋然就地站着,从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韩格则饶有兴致地爬上了双杠。
“快说吧。”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你发现哪些奇怪的地方了?”
韩格两只脚悬空着一荡一荡,眼睛平望着远方:“第一个奇怪的地方,阳台右边那个窗户下面的花架,最右边的那根支撑杆,中部有一点向下凹。”
“窗户?”宋然稍作回忆,就想起来了,他说的是林欣欣家阳台和3单元801之间的那个次卧窗户,窗户下有个不锈钢花架,左右各有一根垂直于外墙的支撑杆,两根支撑杆之间有三根横杆,用来放置花盆和晾晒鞋子。右边的那根支撑杆,好像是有点变形。
“这有什么奇怪的,时间久了总会老化变形的吧。”
“两边的支撑杆,并不直接承受重量,就算要老化变形,也应该是与墙体连接的地方受力弯曲,而不是中间的位置。”韩格解释说。
宋然点了点头,有些惭愧,她才发现,韩格的观察可比自己细致多了。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她的口气明显温柔了一些。
韩格好像有些不太适应她的口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暂时还没想到,接着说第二个疑点吧,那个男孩用的颜料。”
“颜料?”
“那是一整盒的丙烯颜料,共有12种颜色,但我发现,其中的红色和白色已经被用掉大半了。”
宋然苦笑了一声:“这有什么藏书网奇怪的,被那男孩用掉了呗。”
韩格说:“可你没看见那男孩画完的画吗,基本上是树林和海洋,画里几乎没用到过红色和白色,用得最多的是绿色和蓝色,可这两种颜料剩余的反而比红白两色多,你不觉得奇怪吗?”.99lib.
宋然有些无言以对了,心里稍稍对这个怪人有所改观,她渐渐发现,这个武侠小说家,好像并不只会瞎想和胡说八道。
“最后一个疑点,也是最奇怪的地方。”韩格接着说,“就是那串香肠。”
“香肠有什么奇怪的?”
“你做过香肠吗?”
“没做过。”
“连香肠都不会做,你还是女人吗?”
“我……”
韩格无视宋然强忍的怒火,接着说:“那我教你,做香肠,先拿一根猪肠子,一头打结,灌进绞碎的肉,打个结,再灌肉,再打结,最后再晒起来,等风干就可以吃了。”
“那又怎么样?”
韩格哈哈笑了两声:“那家做的香肠可真奇怪,不但每节又粗又长,还用了两层的肠衣,更古怪的是,那串香肠的两端没有结头。”
宋然一愣:“没有结头?”
“不错。”韩格点头,“不是没有打结,明显打过结,否则香肠无法定型,可那串香肠已经定型了,两端的结头却不见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宋然想了一会儿,恍然道:“难道被切掉了?”韩格点头:“对,被切掉了,但不是仅仅切掉结头,而是连两头的香肠一起切掉了。”
“会藏书网不会是拿去吃了。”
“你有没有常识啊。”韩格对着她鄙视地摇摇头,“那些香肠明显没有风干,怎么能吃啊。”
宋然回想起香肠的色泽,恍然道:“是啊,没有风干,还不可能吃啊,那……那香肠哪里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韩格用双手在杠上撑起了整个身子,摇荡着双脚。
宋然在脑中反复思索着韩格所说的几个疑点,可怎么也无法将之连成一条线,更不用说和周亚欧的死扯上关系,她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宋然轻轻荡着秋千,自言自语,“如果凶手真是林欣欣,她究竟是怎么用‘下勾拳’杀死周亚欧的?周亚欧的那个‘电话情人’又是谁……”
“等等等等……”韩格截住她的话头,“什么下勾拳,什么电话情人,你能说得清楚些吗?”
宋然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案九九藏书情详细地告诉韩格,看看他能不能从中瞧出什么破绽来。于是,她边晃着秋千,边把周亚欧手机屏幕上的吻痕以及周亚欧是遭到后脑斜下方的袭击这些细节告诉给了韩格。
韩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在秋千上不断摇晃着的宋然,在双杠上保持着一种怪异的沉思者姿态。
几分钟后,宋然渐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你想到什么了吗?”
韩格从双杠上一跃而下,往3单元走去:“带我去案发现场!”
案发的阳台上,韩格背靠着阳台左侧栏杆站着,模拟着周亚欧死前的姿态,宋然站在旁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格看向客厅:“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卧室的门口。”宋然点头道:“是这样的,如果周亚欧真是在给情人打电话,又要防范妻子李洁,这里是个可攻可守的最佳位置。”
韩格点点头,转过身,看向右上方的2单元802室,也就是林欣欣家,问了一句:“这里的层.99lib.t>高是多少。”宋然目测了一下:“大概3米吧。”
韩格指向2单元802室的那个次卧窗户,又问:“就是那个花架,最右边那根有些下凹的支撑杆,距离我的脑袋,有多少米?”宋然回答:“也差不多是3米吧。”
“3米,都是3米。”韩格眉头深皱,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花架、香肠、下勾拳、吻痕、缺失的红白两色的颜料,还有那个新砌的阳台洗衣池……”
宋然从韩格眼中,渐渐发现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逼人,她有一种错觉,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已经在韩格脑中汇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韩格突然大叫了一声,一步跳到宋然面前,两人脸孔相对,差点撞到鼻尖儿。
宋然慌忙后退,尴尬地说:“你干什么呀,吓了我一大跳。”
韩格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了,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到是什么诡计了!”
宋然一脸半信半疑,但当听完韩格的叙述后,脸色就完全变了,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打电话给连峰。
第七节
连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然:“谜团真的已经解开了?”
宋然点点头,有些不甘地移开身子,让背后的韩格与他见面。
“你们好你们好。”韩格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上来和连峰、杨大庆握手,“小弟韩格,第一次见面,以后多多关照。”
连峰一脸冷峻地和他握了握手。倒是杨大庆很是惊喜地看着韩格:“韩格,你……你难道就是那个武侠小说家牧歌?我看过你写的书,想不到竟然能见到真人啊!”
韩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是过奖了,改天一定送本签名书给你。”
趁着韩格和杨大庆相见恨晚的当口,连峰深皱着眉头走到宋然身边:“你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确实古怪得很,但不可否认,是他揭开了谜底。”
宋然苦着脸点点头,然后又小声补充说,“而且队长,他还不知道我们是警察。”
连峰转头仔细地打量着韩格,还是一副觉得这个人不靠谱的样子。
宋然叹了口气:“还是直接去林欣欣家吧,真相在那里揭开比较合适。”
连峰点点头,昂首走在前边。宋然走到还在和杨大庆互相吹捧的韩格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揪了过来:“大作家,走吧。”
“走,去哪儿?”韩格满脸迷茫。
“去解开‘隔空打物’的谜题啊,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林欣欣打开门的时候,表情完全失去了镇定。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三番五次地上门无理取闹啊。”她紧紧抓着门把手,眉宇间还残余着怒气。
宋然恳切地说:“林女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所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不,你并没有完全告诉我。”宋然直视着她的眼睛,“至少你没告诉我,你是张博的妻子。”
林欣欣愣住了:“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宋然笑了笑:“当然,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林欣欣皱着眉头:“难道你们怀疑是我……”
宋然认真地说:“真相的一部分已经浮出了水面,我想,你也很想知道吧。”
林欣欣迟疑了几秒钟,终于松开了手,让他们四人走进房来。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儿子,林欣欣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把儿子抱进了次卧,然后安静地回到众人面前。
“我没有杀人。”林欣欣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楚。
“昨晚你并不是一直在打游戏吧。”宋然却直入主题,“我拜访过你那位朋友何晶,她回忆起你在游戏期间曾经去过阳台,你不会否认吧。”
“是,我去过阳台收衣服,怎么就能说明我杀了那个人呢?”林欣欣有些激动了,她走到阳台,指着右侧封死的护栏,“难道我会法术,变成苍蝇从这里飞出去杀人,还是我会武术,隔着老远发功把那个人打死了!”
“你说错了,杀那个人不需要会什么武功!”他们背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宋然转头看过去,韩格迈步走近,眼神中光芒四射,就和他刚才从双杠上跳下来的时候一样。
韩格走进了阳台,对着林欣欣微微一笑:“不得不说,凶手很了不起,竟然想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办法。”
林欣欣却似乎对他之前推倒自己心有余悸,退开几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韩格走向了阳台左边的洗衣池,问道:“这个洗衣池是什么时候砌的?”
林欣欣回答:“一周之前。”
韩格又问:“卫生间里明明有洗手台,为什么在阳台又做了一个?”
林欣欣说:“是.99lib.我朋友建议的,她说阳台里有个洗衣池,洗衣晒衣能方便很多,我本来还嫌麻烦,是她帮我买材料,联系泥工师傅,很快就造好了,现在果然方便很多。”
“原来如此。”韩格抬起头,看着那串香肠,“这些香肠,应该就是造洗衣池的那几天做的吧。”
林欣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造洗衣池的时候家里要有人在,那几天我要上班,她正好有空,就过来帮我督工,顺便灌制了这些香肠。”
韩格点点头:“介意我把这些香肠拿下来看看吗?”林欣欣脸上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韩格拿了晾衣竿,将香肠从晾衣架上取了下来,拉直了铺在地上,又问林欣欣:“请问家里有卷尺吗?”林欣欣脸上疑惑更甚,但还是去拿了一把卷尺过来。
韩格拉开卷尺,蹲下来量了一下这串香肠的长度。
“273厘米。”宋然盯着卷尺的刻度,立即报出一个数字。
韩格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嘴里嘀咕了一句:“再加上截去的两头,差不多有3米了。”
对于韩格的举动,连峰和杨大庆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峰冷冷地说:“这搞的是什么鬼?”宋然忙说:“队长,请听他说下去。”
韩格站起身说:“我的推断应该是没有错的,好了,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咱们先来说说死者那个‘电话情人’,你们还没查出是谁吧。”
连峰说:“由于这个号码是非实名制的,所以暂时还查不到机主的信息,但凶手既然不是周亚欧的妻子,那这个‘电话情人’恐怕和本案没什么关系。”
“不,这通电话和周亚欧的死大大有关系。”韩格使劲摇头,“甚至可以说,是实施这个杀人诡计的关键!”
连峰眉头大皱:“关键?”
韩格点点头,走到阳台右侧,指着斜下方的3单元701室的阳台,也就是案发现场:“要想实施这个杀人计划,关键就是要让死者固定在一个位置,也就是701阳台左侧的栏杆,这通电话,起到的恰恰就是这个定位的作用。”
杨大庆一脸困惑:“我不懂,电话怎么能给人定位?”
韩格解释说:“电话当然不能给人定位,给死者定位的恰恰是他自己。你们都知道,这是个‘情人电话’,死者要和情人说甜言蜜语,当然要防范自己的妻子,而只有他背靠着阳台左侧栏杆,才能看到卧室的门口,并时刻留意到妻子的动静。死者和这个‘电话情人’通话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早已经养成习惯,甚至是本能,就是到阳台这个位置来通电话。”
连峰露出恍然的神情:“这么说,这个‘电话情人’与凶手有关系?”
韩格点点头:“不仅有关系,极有可能是凶手本人,她通过电话与死者建立起情人关系,目的恐怕就是将死者定位在这个实施杀人的最佳位置。”
杨大庆不解道:“难道‘电话情人’去过死者的家,否则她怎么知道只有在那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呢?”
韩格笑了笑:“不,她并不一定要去过死者的家,只要去过相同户型的房间就可以了,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2单元802室。”
连峰和杨大庆环顾了一周,很快发现,这个房间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左右对称的。同样映入他们眼帘的,还有林欣欣那张惊讶的脸。
韩格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电话情人’在给周亚欧打电话的同时,也正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她的杀人试验,应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分寸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但周亚欧的姿势并不在可控范围内,为了能准确无误地杀死他,必须进行临时的微调。”
“微调?”连峰仍然很诧异,“如何微调?”
“那个吻痕!”宋然叫了起来,“死者临死前亲吻过手机屏幕,这就是微调!”
“没错。”韩格点点头,“情人在电话里索吻,诱使死者转头或者低头,却不知,他的脑袋因此进了凶手的瞄准器。”
“瞄准器?”杨大庆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狙击手啊。”
韩格也笑了笑:“你的比喻有点意思,凶手的杀人手法,确实有点像狙击。”
连峰却道:“可是死者的致命伤口,并不是在后脑的正后方,而是斜下方,如果比作狙击,怎么可能会有拐弯的子弹?”
韩格说:“这你就说对了,凶手用的子弹确实会拐弯。”
连峰大吃一惊,追问道:“凶器到底是什么?”
韩格笑嘻嘻地低下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连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脚底下那串香肠。
“香肠?”连峰惊讶不已,“你说凶器是香肠?”
韩格拿起香肠:“当然,不仅仅是香肠,如果我没猜错,这串香肠的两头本来还各有一节香肠,而其中有一节,并不是纯粹的香肠,而是……”
他走到那个新砌的洗衣池旁,指了指池底的水泥:“而是一根混凝土香肠。”
连峰和杨大庆面面相觑:“混凝土香肠?”
韩格不紧不慢地解释:“凶手在灌制香肠时,一开始灌进去的当然是肉,可到了最后一节,却灌进了一些水泥,制成了一节混凝土香肠,可是水泥的密度远远超过了肉,为此,凶手才特别用了两层的肠衣。”
杨大庆质疑道:“可是一根灌满水泥的香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凶手当然也想到了。”韩格说,“所以为了让这根假香肠在外观上和普通香肠没有分别,她用了颜料来伪装,红色画精肉,白色画肥肉……”
宋然恍然了,脱口说道:“所以,那个男孩的红色白色颜料才会被用去大半!”
韩格点头:“正是如此。”
宋然指向阳台的洗衣台:“所以,这个洗衣台也不过是凶手的掩饰,她造洗衣台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灌制假香肠的水泥。”韩格打了个响指:“全对。”
连峰和杨大庆的目光都向林欣欣看了过去,林欣欣呆在原地,不停地摇头,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连峰又问:“难道,难道凶手就是把这根香肠当作流星锤,砸死了周亚欧,可她一个瘦弱的女人……”
韩格一字一句道:“当然没那么简单,凶手所用的方法,是一种省力到极限的方法,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毫不费力地杀人。”
连峰和杨大庆异口同声地问:“究竟是什么方法?”
韩格却看向了林欣欣:“林小姐,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些香肠,不是一直挂在阳台上的吧。”
林欣欣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指着阳台外的那个窗户,颤声道:“本来……本来我朋友是把它挂在那个……那个窗户雨篷上的,但昨晚我朋友说,这几天可能……可能会下雨,她就收进阳台里来了。”
宋然忍不住说:“事到如今,就不要把什么都推到你朋友身上……”
韩格却向宋然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接着说:“原来如此,这雨篷的质量明显比花架好嘛,香肠在雨篷上挂了这么多天都没事,可在花架上挂了几个小时,就把支撑杆扯坏了。”
林欣欣一脸困惑:“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连峰也不解道:“你是说,香肠曾经在那个花架上挂过?”
韩格指着那个花架最右边的支撑杆:“看到那个下凹的地方了吗,如果我没猜错,这.99lib.串香肠曾经在那里挂过,而它的重量超出了支撑杆的负荷,所以支撑杆才会变形了。”
杨大庆挠挠头:“挂在那里,怎么杀人?”
“不仅仅是挂在那里,”韩格淡淡一笑,“而是像钟摆一样悬挂在那里。”
“钟摆?”连峰眉头深皱。
“没错,凶手的杀人手法,就是钟摆!”韩格不禁看了宋然一眼,“钟摆的道理,和秋千是一样的。”
宋然顿时明白了:“难怪刚才我荡秋千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看,原来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秋千。”
却听韩格开始解释:“这幢楼的层高,是差不多3米,花架最右端的支撑杆到我们这个阳台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支撑杆到死者的脑袋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而这串香肠的总长度,是凶手精确计算好的,也差不多是3米。”
杨大庆仍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怎么都是3米?”
连峰却有些听明白了:“你接着说。”
韩格继续说:“正式杀人之前,凶手要做的,就是将这串香肠的一端紧系在花架右端那根支撑杆上,然后把香肠水平拉直,将有混凝土香肠的一端系在阳台的防盗栏杆上,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这时候,突然将混凝土香肠这一端解开,会发生什么?”
宋然接口道:“混凝土香肠就会以支撑杆为圆心做出钟摆运动。”
韩格点点头:“没错,以这根支撑杆为圆心,画一个圆,而半径就是这串香肠的长度,差不多3米……”
连峰脱口而出:“而这个圆恰好能穿过周亚欧的脑袋,换句话说,混凝土香肠正好能砸中他的后脑!”
韩格点头:“不错,整根香肠本来是水平的,速度为零,势能最大,当摆动了90度后,混凝土香肠到达最低点,此时势能完全转化为动能,速度也达到最大,之后又继续向右摆动了少许,就重重击中了周亚欧的后脑,这股力量十分惊人,足以致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袭击周亚欧后脑的力道来自于斜下方。我猜想,凶手事先给混凝土香肠那端系的是一个活结,活结由一根长细线控制,凶手只要用一根手指拉动细线,活结打开,钟摆运动就发生了。杀死周亚欧后,凶手迅速扯回香肠,剪掉那节混凝土香肠,由于另一端的香肠与支撑杆固定,也会留下痕迹,所以一并剪掉,凶手再将剩余的香肠挂回雨篷,神不知鬼不觉。”
林欣欣左手扶着墙,.99lib.身体微微颤动着,还在不断地摇着头。
宋然看向林欣欣:“林欣欣,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林欣欣摇头:“不,不是我……”
宋然接着说:“你还不愿承认吗?”
“不,你错了,”背后响起韩格的声音,“凶手不是她,另有其人。”
这下宋然傻眼了:“可你不是说……”
“我只是说凶手是在这里杀人的,可没说就是她。”韩格解释说,“首先,杀人诡计确实是在这个屋子里实施的,但并不是在阳台,而是旁边的次卧,可案发的那半个小时,林欣欣只去过客厅和阳台,并没有作案的机会;其次,要想让一根混凝土香肠以假乱真,仅仅用一些颜料可是糊弄不过去的,这必须是专业的人才能做到。”
“专业的人?”宋然纳闷儿了,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林欣欣,“难道……难道是个美术老师?”
林欣欣跪倒在地,眼眶里泪水涌出:“她……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门铃声响了起来。
连峰向宋然使了个眼色,宋然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诧异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宋然盯着她,叹了口气:“何晶,你来得正是时候。”
第八节
“先这些吧,不够再点。”宋然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然后冲韩格笑了笑。韩格摸摸扁平的肚子,故意装出饥肠辘辘的表情回应:“为了你这顿饭,我早饭都没有吃。”
宋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撑死你才好。”
为了报答韩格的帮助,宋然代表整个刑警队,向他提出请客吃饭,地点就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茶餐厅。
“案子已经结了。”趁着菜还没有上,宋然聊起了案子,“我怎么也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何晶。”
“她为什么要杀人?”
“张博酒驾撞到了另一辆轿车,那辆轿车上两名乘客当场死亡,他们正是何晶的父母。何晶故意接近林欣欣,本来是想把张博的账算在她头上的,但和林欣欣接触后,才得知罪魁祸首是周亚欧,而她和林欣欣都是受害者,两个女人因此同病相怜成为了好朋友。而何晶把仇恨转移向了周亚欧,并设下了这个诡计。周亚欧的‘电话情人’正是她,大概一年前,她弄到了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外地号码,然后用这个号码和周亚欧联络。周亚欧到死都不知道正是这个‘电话情人’杀死了自己,还真以为这是一段从天而降的艳遇。”
“阳台上的洗衣台是何晶帮忙弄的,混凝土香肠也是她灌制的,还有林欣九九藏书欣儿子的颜料也是她送的。案发的前几天,何晶都借故住在林欣欣家中,在深夜里,何晶用那串香肠不断地演练她的杀人计划,到了正式实施的那一天,她事先就把香肠绑好在那根支撑杆上,正如你推理的,她在混凝土香肠那端打了个活结,用一根细线牵引到次卧窗户那里。到了晚上10点左右,她借口要上厕所,其实却是溜进了次卧,边和周亚欧通话,边走到窗户旁,然后,她就动一动手指。”
“剪下的香肠去哪儿了?”
“她装进手提包带回了家,丢进了附近的河里,搜索队已经在河底找到了那根混凝土香肠,何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韩格点点头:“原来如此,为了报仇,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据何晶说,自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杀周亚欧的,她用那个号码和周亚欧通话,最初的目的只是想破坏他和李洁的关系。但是在后来的一次通话中,她试探地问周亚欧对她父母还有张博的死是否有悔恨,周亚欧却表示毫不内疚,这才促使她起了杀心。”
“那她女儿怎么办呢?”韩格露出担忧的神色。
“孩子已经被何晶的丈夫领走了,她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和妈妈重聚了。”
韩格叹了口气,他看菜还没上,就从屁股下面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宋然定睛看去,发现他看的是一本漫画书,书的封面上印着一个全身绿色肌肉异常发达的怪人。宋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绿巨人”,她从来不看动漫英雄电影,但因为喜欢导演李安,也顺带着看过《绿巨人浩克》。相比于电影,这本漫画书里的绿巨人形象要狰狞许多。书里好像还附送了一张绿巨人的头像贴纸,被韩格拿在手中把玩着。
“对了。”宋然笑着说,“你写的武侠小说我看完了,写得真不错,以前是99lib.我小看你了。”
听到这句恭维,韩格立即抬起了头,但脸上并不显得开心:“你早说自己是警察啊,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是武术爱好者呢。”
宋然把警察证递给韩格:“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吧,我叫宋然,26岁,一级警司,以后再碰到什么奇怪的案子,可能还会请你帮忙呢。”
韩格拿起警察证,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藏书网“什么宋然,你明明叫浩克好不好。”
宋然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警察证上本来贴着自己照片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被韩格贴上了那张绿巨人浩克的贴纸。她不禁大怒,伸手抢回警察证,一把撕下了贴纸,气呼呼地说:“韩格,你知不知道,对警察做恶作剧的后果很严重!”
韩格全然不当回事,依旧笑嘻嘻地说:“你这么女汉子,又这么爱发怒,叫浩克很贴切啊,以后我就叫你浩克好了。”
“韩格!”宋然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引得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你再叫我一声浩克试试。”
“不敢了不敢了。”韩格举手投降,把警察证还给宋然,然后对着厨房的方向,“浩克,你去催一催,老半天了,菜怎么还没上来。”
宋然简直哭笑不得,近乎崩溃,她愤愤地告诉自己,以后就算碰到再棘手的案子,也不要再找这个怪人帮忙了。
第一节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高中毕业放飞梦想”八个字,旁边用各种翅膀和花朵的图案点缀着。
教室里完全没有了之前令人压抑的气氛,男生们手里甩弄着原本视作神圣的教科书,有人甚至大叫着把书从窗口丢了出去,女生们则互相牵着手,眼泪汪汪,舍不得将至的离别。
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略有些胖的男生沉默地坐在书桌前,脸上带着青涩的害羞,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一封薄薄的信封。信封上绘着很可爱的卡通人物和一个大大的爱心,这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他几次鼓起勇气,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始终没能成功,于是只能轻咬着嘴唇,目光偷偷地瞥着左上方。
教室的左上角,围着一群同学,有男有女,他们的中心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丽女生,她绽放笑容时两颊的酒窝,轻拢鬓发时左手翘起的兰花指,都令他怦然心动。
“潘露露,将来成了明星,可别忘了我们这群同学啊。”有个外号就叫作“大嗓门”的女生大声嚷嚷着。
“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潘露露嫣然一笑,嘴里虽然不敢自大,表情显得信心十足,“这才刚考上,先等我从电影学院毕业吧。”
同学们大声欢笑着,夸赞着她的美丽。她坦然而受,落落大方又不失骄傲。
“露露,有人要和你说话。”忽然有个瘦高的男生不知被谁一把推了出来。他大红着脸,不敢直视潘露露,几度欲言又止,一个字都没说就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同学们都哄堂大笑。
这时“大嗓门”就向着教室大喊了一声:99lib.“我说三(2)班的男生们哪,谁要是喜欢露露,现在赶紧趁机表白,以后等她做了大明星,可就没机会啦!”
大家顿时跟着起哄,潘露露羞红了脸,追打着那个口无遮拦的女生。
胖男生面对这种状况,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一时有些无措,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把手中的信推进了抽屉深处……
他把十年的记忆从脑海中收回,睁开眼睛,熟悉的那张美丽脸庞立时映现在眼前:此时的潘露露,如同洋娃娃般熟睡在她的“摇篮”里,恬静而温馨。他温柔地抓起棉被一角,盖住她的颈项,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凝视着她秀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他几乎再次忍不住要俯下身去吻她。时隔了十年,她美丽的一部分已经被化妆品所替代,但在他心里,潘露露仍然是那个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女神。99lib.
但是,明明是清纯无瑕的女神,为什么也会避不开世间的尘垢,变成了沉溺世俗的凡人呢?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没有再吻下去,而是紧紧抱头,扭曲着脸,双眸里注满了怨毒。
“不,露露,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丑陋的世界!”他看着她轻声说着,“露露,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时,他左边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振动。
他身子一颤,直起身子,并没有去取手机,因为他知道,是自己设定的闹钟到点了。
但是他仍然狠不下心,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像是雕塑一般,凝视着潘露露许久许久。终于,他咬了咬牙,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逼自己转过身,淡淡地说:“露露,来生再见吧。”
第二节
陈莉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了三楼,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她在市中心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每隔一天轮到一次晚班,生活规律倒已经习惯,只是因为时常会为赶不上最晚一班公交车而发愁,今天就再次遇到了这样的窘境。
她看了看表,已经将近9点半了,不禁叹了口气,伸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了钥匙。.99lib.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怪声,有点像是女人的尖叫。陈莉愣了一下,稍稍转过头,发现自己站在315室的门前,奇怪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陈莉把耳朵往门板上凑了凑,却悄无声息。
这是栋老式公寓,住户大多都是租客,彼此间并不熟络,陈莉依稀记得,住在这个315室的好像是个年轻女人,不像是有正经工作99lib?,时常见她浓妆艳抹而去,满身酒气而归。
“可能正在和哪个男人鬼混吧。”她讪笑了一下,没再多想,直接进了自己的319室。
回到家后陈莉就进了浴室洗了澡,衣服却懒得洗了,因为明天还要上早班,她放弃了再看一集电视剧的想法,正准备关灯睡觉,却一眼瞥见了垃圾篓里自己丢的几块过期饼干。
自从租下这里,陈莉就深受蟑螂之害,尤其到了晚上,蟑螂在垃圾袋上蠕行的声音简直要折磨死人。想到这点,她不得不下了床,把装着过期饼干的垃圾袋扎了口,然后打开门,准备丢到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去。
正当打开门,她却忽然发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站在走廊中间,鬼鬼祟祟的。
陈莉吓了一跳,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个男人突然冲进门来,自己完全难以防范。
但就在她恐慌的同时,那个男人忽然转过身,从楼梯跑了下去。
陈莉松了口气,拍拍胸口,笑自己太过敏感了。她把垃圾袋提去丢了,折回来的时候,再次经过315室,却突然回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不正是站在315室的门口吗?
他一定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心生鄙视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嫉妒,为什么自己身边没有围着一群男人呢?
丢.99lib.掉过期饼干,陈莉终于能够安心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于美梦的她,却被房外一阵持续不断的吵闹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时间却刚过5点。本来还有一个钟头可以睡的,她埋怨着起了床,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却见走廊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莉很是好奇,刚踏出门外,鞋底哗哗地响,才发现走廊上积了满满一层水。
“怎么回事啊?”她揉着眼睛挤进人群。
一个中年妇女气鼓鼓地敲着一扇门说:“这家人不知怎么搞的,水龙头也不知道关,都流到二楼去了。”
陈莉一抬头,这扇门上标着“315”,低头看去,下面的门缝,还在不断淌出水来。
“这房里应该有人哪。”陈莉纳罕着,“昨晚我还听见声音来着。”
“房东来了!”有人叫了一声,大伙儿让出一条通路,一个秃顶的大叔走近,口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回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果然,房间里已经水患成灾。
“哎哟,我的木地板!”房东急忙闪进门,不少人也跟着走进去探个究竟。
陈莉就走在房东后头,循着水流声,他们很快发现源头是在浴室里。
浴室门本来半掩着,房东抢上去,一把推开。
陈莉随即看到了浴室内的情形:水是从浴缸里不断流出来的,但浴缸里除了水,还覆盖着一床棉被,以及棉被底下一个凸起的人形。
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水花四溅。
第三节
为了今天食堂难得准备的豆浆和油条,宋然提早到了警局,就在她美滋滋地在餐桌边坐下来不久,连峰的电话也到了。她把整根油条塞进嘴,喝了两口豆浆,火速赶往案发现场。
连峰在电话里说了基本情况:出事的地方是远离市中心的一所老式公寓,今天早晨公寓三层的一间出租屋里不断有水淌出屋外,邻居叫来房东打开房门,随即发现租住的女子死在浴缸里,但具体的死因尚且不明。
宋然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杨大庆正站在门口等她。315室地上的积水已经没那么多了,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穿着白大褂的鉴证人员正忙着收集证据。宋然戴上杨大庆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小心地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只有60多平方米,但隔成了两室一厅,走进客厅,宋然首先留意到的是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型冰柜,冰柜里还放着一些蔬菜和鲜肉。
宋然很是奇怪:“这房里怎么还有个冰柜?”杨大庆解释说:“哦,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房东原来是做水产生意的,后来改了行,但他不舍得卖这个冰柜,就放在了自家的出租屋里,给租客当作冰箱用。”
宋然吐了吐舌头:“那得多费电啊,换成我可不舍得开。”说着就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并不算小,左边单独隔开作为浴室,浴室正中还放着一只浴缸。浴缸是独立式的,尺寸略小,造型比较传统,底部略带弧度,开口的上边缘有一整圈凸出来的瓷环,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瓷做的大摇篮。
但此刻“摇篮”里注满了水,死者就躺在里边,但看不见她是裹着衣服还是一丝不挂,因为她身上还盖着一床棉被,棉被也浸在水里,紧紧裹着她的身子,此时棉被已经掀开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脸庞。
宋然走到浴缸旁边,仔细地观察。这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大眼睛,翘鼻梁,五官精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美女,但是因为死前的挣扎,她的面孔扭曲着,没有亮光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恐。
“这床被子不是我们盖上去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宋然不用转头也知道是项琳,这位鉴证组的组长,总是先自己一步到达案发现场。
“那就奇怪了。”宋然看了一眼棉被,“谁泡澡的时候还盖着被子。”
项琳笑了笑:“怎么不可能呢,客厅里发现了不少啤酒罐子,死者体内也检测到了浓度不低的酒精,她死前一定喝了不少酒,这时候还能分得清床和浴缸吗?”
宋然忙问:“死因清楚了吗?”
项琳点点头:“液体吸入呼吸道,加速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昨晚9点到10点之间。”
“死者有遭到过性侵吗?”宋然看着死者那张漂亮脸蛋,很容易想到这会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
“死者身上没有性行为的迹象,但是……还是你们自己看吧。”项琳戴起手套,将棉被小心地往后拉,宋然和杨大庆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女孩的身上伤痕累累,额头、手指关节、掌部关节、肘部关节、膝关节的外侧皮肤都已破裂磨损,右手食指和无名指的指甲也断了,虽然不算很严重,但足够触目惊心。
“难道是强奸未遂而杀人?”宋然面露疑惑,这种欺凌式的犯罪,是她最难以容忍的。
项琳却摇了摇头:“从伤口判断,不像是与人搏斗所致,倒像是死者自己在挣扎的时候撞在浴缸侧壁上弄伤的。”
“自己弄伤的?”宋然很是意外。
“对了,还有一点。”项琳补充了一句,“我们进房间后,发现房里的电源总闸是关掉的,当时也问过房东,他说并不是自己干的。不知道这是凶手有意为之,还是断路器自己跳闸。”
“电源?跳闸?”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浴缸上方的电热水器,但一时仍想不到其中的关联,她摇着头走到浴缸边,想对女尸做进一步观察。正在这时,队长连峰走进了浴室,他手中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一看就是去隔壁查访过了。
“队长,查到什么了?”宋然迫不及待地问。
“死者叫潘露露。26岁,在一家高级酒吧工作,你们都知道,做这种工作的人,社会情况一定很复杂。”
宋然叹了口气:“我只觉得,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死了真可惜。”
“还查到什么了?”杨大庆问。
连峰眉毛扬了扬,翻开手中的笔录本:“算是运气不错,这层楼走廊尽头的319室,有位叫陈莉的女士,昨晚她回家时路过这个房间时,曾隐约听到屋内有女人的呼喊声,那时她恰好看过表,记得差不多是9点30分。”
“那死亡时间可以更精确了,也就是在9点半到10点这半个小时内。”项琳边说着,赶紧拿本子把这条线索记了下来。
“但也不能排除这是凶手在故弄玄虚啊。”宋然质疑道。
“这是当然。”连峰把笔录本翻过了一页,“但后来发生了更巧的事,陈莉听到声音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差不多10点,她出来丢垃圾,发现315室门外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神情鬼祟,看到她出来,急急忙忙跑走了。”
“那陈莉看到了他样子没有?”宋然和杨大庆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公寓虽然旧,走廊上的.99lib.灯倒没有坏。”连峰合上了笔录本,“陈莉清楚记得那个男人的相貌,我已经把她说的特征记下来了,是个体型较胖、30多岁的男子。可伤脑筋的是,这里太老旧了,管理不严,楼外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根本无法得知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看来我们接下来工作的重点,应该是详细调查一下潘露露的社交圈,争取尽快找出这个人。”
杨大庆松了口气:“如果能找到嫌疑犯,那就好办多了。”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宋然眉头却没舒展开,“房间里不是漏水吗,那到底是哪里的水没关上呢?”
连峰指了指浴缸内左侧壁上的一个蓝色的水龙头,龙头仍然处于打开的状态。项琳解释说:“为了不破坏指纹,我们没有碰它,只是把总闸关了,可惜,因为被水冲洗过的关系,什么都没采集到。”
“我有些不明白。”宋然看着水龙头,“假如,潘露露真是被人所杀,凶手为什么会忘记把水龙头关上,以致让罪行过早暴露呢。”
“杀人肯定会慌里慌张丢三落四的嘛。”杨大庆全然不当回事。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凶手故意为之。”
“宋然,说说你的分析。”连峰认真地看着宋然。
宋然却转头问杨大庆:“大庆,问你一道题,背着100斤重的铁和背100斤重的棉花游泳,哪个更吃力?”
杨大庆挠挠头:“都是100斤,不是一样吃力吗?”
“错了错了。”宋然拨浪鼓似的摇头,“当然是棉花啦,因为棉花会吸水变重嘛。”
杨大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宋然指着潘露露身上那床棉被:“所以我觉得倒是有这样一种可能,潘露露喝酒后熟睡不醒,凶手将她抱进浴缸,裹上了棉被,然后打开水龙头后离开。潘露露在酒精作用下一直浑然不觉。慢慢地,浴缸里积满了水,而潘露露身上的棉被吸足了水,变得异常沉重。当潘露露发现异样后已经来不及了,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棉被,可这时的棉被已经不是棉被,而是一座小山,潘露露完全无法脱身,最后只能任由水漫过头顶,活活溺死。”
宋然一口气说完,才抬起头看另外藏书网三个人的反应。只见杨大庆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连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陷入了沉思。项琳则一脸喜悦地看着宋然:“推理能力大有长进,真有你的啊。”
宋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也不排除是潘露露自己裹了棉被在浴缸里熟睡,然后不小心打开了水龙头导致自己溺死,毕竟陈莉只是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门口,而不是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
“但是。”连峰终于开了口,“只是一床吸满水的棉被,就可以把人压得无法动弹吗?”
宋然有些不服气地说:“队长,那要不要做个试验,我自愿当小白鼠,只要你们别忘了在溺死前把我救出来。”
第四节
“所以你真的试着淹死自己?”韩格张大了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然。
“当然,我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宋然边说边在韩格的书房里参观。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韩格家的格局是两室一厅,却只住着他一个单身汉。房间里的摆设很乱,但还不算脏,看久了也就适应了。最引人注意的是书房里的两个大柜子,其中一个堆满了书,另一个却在玻璃窗上贴满了电影海报,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喂喂喂,别晃来晃去的,第一次登门拜访,好歹对主人尊重一些嘛。”韩格故意板起了脸,“说说你是怎么试验的,难道也爬进那个刚死过人的浴缸里了?”
宋然笑了笑,重新在韩格面前坐下来:“我可没这么大胆。这要感谢项姐了,她家的浴缸和案子里的那个差不多,答应借给我试一试。我去超市买了一床大小厚度质地都差不多的全棉被子,然后让项姐和队长在旁边看着,我裹上被子躺在浴缸里,打开水龙头,基本上还原了案情的细节。”
“结果怎么样?”
“让所有人都失望,尤其是我,否则今天也不会来找你了。”宋然叹了口气,“吸满水的棉被的确够沉,压得我险些透不过气,但并没有达到禁锢住人的程度,当时我没有费多大劲儿,就从棉被里钻了出来,其实我甚至不用挣脱棉被,只要稍稍仰起身子,让头伸出棉被,就能99lib?t>露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完全不至于溺死。”
“这样啊。”韩格皱起了眉头,“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有别于常人啊,你的外号不是叫浩克吗,那力气肯定要比一般人大得多啊,和那种柔弱的女人有可比性吗?”
“韩格!”宋然大叫了一声,“这外号还不是你取的,以前谁敢给我取外号啊,而且,而且还是这么难听的外号!”
“难听?这么威风凛凛的外号,比什么黑旋风,什么豹子头强多了,我还没计较你不谢谢我,现在反倒抱怨起来了,真拿你没办法。”韩格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对着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宋然完全无法发怒,她只有愁眉苦脸地坐下来,使劲地跺脚:“我虽然是警察,也是个女孩子啊,别人要是听见你这么叫我,让我怎么见人啊。”
“好啦好啦,先不笑话你了。”韩格端正了面孔,“说正经的,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女人死前喝过酒吗,会不会因为喝醉酒了所以没力气了?”
宋然气呼呼地瞪了韩格一眼,然后才说:“酒醉了会神志不清,力气倒不一定会变小,再加上求生的欲望,应该是更奋力才是,死者身上的伤痕也证明了她确实有过垂死的挣扎。”
“那就太诡异了。”韩格握起拳头敲打着自己的牙齿,双眼定定地看着地面。
“所以,还是只有那种可能。”宋然叹了口气,“就是凶手用棉被将受害者按在浴缸里使她溺死,现场之所以没有采集到脚印指纹毛发,只能说凶手考虑得十分周全,事后把所有痕迹都抹除了。”
其实刑警队已经针对目击证人陈莉的回忆,对其所描述的那个在315室门前出现的身材微胖的男子进行了追查,然而在走访了潘露露工作的酒吧后,线索竟然出乎意料地断了。酒吧方面证实,案发那天,由于前一天通宵工作,潘露露上午8点就回家休息了,当日并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而且在她的熟客中,也没有相貌符合的男人。
正因为还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宋然才想到来找韩格,她是想看看以这个武侠小说家异于常人的视角,能不能发现案件另含隐情。
“我想到了。”长时间的沉默后,韩格终于抬起头,“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宋然露出笑容,竖起耳朵向他凑过去。
“凶手点了潘露露的后背要穴,使她脊椎僵硬,躯干麻痹。”韩格煞有介事地推测,“这样一来,她虽然四肢还能活动,身体.99lib.却只能贴在浴缸底部,到头来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死。”
“又是你武侠小说里的那一套。”宋然由喜转愁,一下子靠回到椅背上,“我可不信这现实世界里真有什么点穴的功夫,就和没有隔空打物一样。”
“你不信就算了。”韩格一脸不服气,“我们走吧。”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案发现场啊。”
宋然愣了一下才站起来:“对对对,还是你亲自去现场看一下比较好。”
315室内的水差不多已经干了,只有浴室里的潮气还未退,潘露露的尸体和那条棉被都已经被鉴证组带回警局进一步查验,现在的浴缸里只剩下一半的水,清澈见底,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吞噬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此刻韩格的脸就映在水面上,他盯着浴缸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一动不动,好像是一个善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捕食者,正等待着不辨真假的猎物上钩。
“看出什么了吗?”
宋然小声地问他。
“不对劲儿啊。”韩格的鼻子抽了抽,“你没闻到吗?这水里好像有一股腥气。”
“怎么会有腥气呢?”宋然早就习惯了他的思维跳跃,“潘露露是溺死的,又不是刀刺死的,并没有大面积流血。”
“你们警察凶杀案见多了,血也闻多了,嗅觉的敏感度也降低了,情有可原。”韩格直起腰,绕着浴缸走动,一会儿趴着敲敲浴缸壁,一会儿蹲下来审视缸底,他这副样子,不像来查案,倒像是来检查浴缸质量好坏的。
宋然虽然觉得韩格很古怪,却不敢再明说了,就和上次周亚欧被杀案一样,自己觉得很平常的事物,这个武侠小说家却总能看出关键的线索来,不服气还真不行。
“哦。”韩格突然叫了一声,宋然的目光顿时移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呢?”韩格正蹲在浴缸的左侧,手摸着浴缸上边缘凸出来那圈瓷环的底部,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宋然立即走到韩格身边,跟着蹲下来,学着他伸手抚摸瓷环,却觉得触手光滑洁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是不是摸着很干净?”韩格反问她。
“浴缸能不干净吗?”
“那只是表面,再干净的东西也有死角。”韩格随手拿起旁边洗漱台上的一个脸盆,这个脸盆和浴缸的构造很相似,上边缘也有凸出来的一圈塑料环。
“这个脸盆够干净了吧。”韩格一边说一边把脸盆倒了过来,“可是你看这里。”
宋然这才发现,脸盆外面这圈塑料环的底部,还是有不少显然易见的脏垢,但这也很容易想明白:塑料环底部是一个凹陷,水很难流到这里,自然很难冲洗掉这里的脏垢。
宋然再看看浴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个浴缸和脸盆的构造是一样的,脸盆这里会脏,那浴缸这个同样的位置应该也不会这么干净。”她不得不再次佩服起韩格的细心。
“聪明。”韩格笑了笑,将脸盆放回原处。
“可这代表了什么呢?”
“代表什么?”韩格摊了摊手,“代表潘露露很爱干净啊,打扫卫生的时候特地把这些死角也给清洗了一遍。”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宋然没好气地,“我说你就没有发现些和案子相关的线索吗?”
韩格摇摇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盯着浴缸,眸子里露出迷幻的意味,然后贼笑地看着宋然:“对了,浩克,你不是说死者是个美女吗?”
“对啊,怎么了?”
“透露一下,你们发现她的时候,美女穿着衣服吗?”
“你个不正经的色狼,就不能对死者尊重些吗!”宋然真是受够了,忍不住举起手来,就要往韩格脑壳上爆栗子下去。
“请问里面有人吗?”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嗓门很大的女人的声音。
宋然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收敛了怒容,向门口走去。
第五节
站在315门外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女子身穿黑色职业装,头发染成金色大波浪,男子则身材消瘦,长相斯文。
“您好,是警察吧?”女子显然瞄到了宋然别在上衣口袋上的证件。
“对,请问你们是?”
“我叫范清,他是冯哲,都是潘露露的高中同学。”女子回答,看起来她已经压低了声?99lib? 音说话,但嗓音还是颇刺耳。
“是高中同学啊,那真的很遗憾。”宋然叹了口气。
“是啊,大伙儿都十年没见了,好不容易上个月开了同学会,说好以后每年聚一次的,哪里想到露露竟然出了这种事。我们听到噩耗后,实在不敢相信,特地从单位请了假过来的。”冯哲一脸哀伤,范清也抹了抹眼泪。
“上个月才开了同学会?”宋然察觉到有线索可挖,“也就是说,这个月来,你们一直都在和潘露露接触吗?”
“是啊。”范清点点头,看了冯哲一眼,“昨晚上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就在街对面的那家烤肉馆聚了一次,本来想约露露过去的,但想到她在影视公司工作很忙,就没好意思打扰。”
“影视公司?”宋然愣了一下,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她立即让出身子来,“进来坐下谈吧。”
范清和冯哲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范清向左前方瞥了一眼:“那位先生也是警察吗?”宋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韩格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客厅,对放置在角落的那台冰柜产生了兴趣,此刻他打开了冰柜的门,把整个头塞进了冰柜里,姿势十分怪异。
“别管那个人,谈我们的吧。”宋然迫不及待地问范清,“潘露露告诉你们她在影视公司工作?”
“是啊,自从高一进校开始,露露就是我们的班花,甚至说是校花也不为过,她的梦想也是要做明星,同学们没有一个会认为她做不到的。”范清微微叹了口气,“可同学会的时候,露露告诉大家明星路太坎坷,她选择退居幕后,在影视公司做制片工作,虽然大家都为露露感到可惜,但后来想想,毕竟现实和梦想总有差距,她现在这样也蛮好的。”
宋然不禁陷入了沉思,潘露露明明在酒吧九九藏书工作,却对同学撒谎说自己在影视公司,显然以她的自尊心,并不愿承认如此大的落差。
“露露就死在那里吗?”冯哲忽然望向了浴室的方向。宋然点点头。
范清忽然流下眼泪来:“露露虽然人长得漂亮,却从来没有公主脾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宋然感到很抱歉:“你们放心,我们警方一定加紧追查,争取早日查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
范清捂住了脸,冯哲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现场顿时陷入一种沉寂的哀伤气氛。
宋然取出了纸巾给范清递过去,她说了声多谢接了纸巾,忽然哽咽着对冯哲说:“不知道洪良知道了没有,他要是知道露露被人害死了,不知道有多伤心。”
“洪良?”宋然好奇地,“你们说的洪良是谁?”
“哦,她说的是刘洪良,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冯哲解释说,“他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露露,可惜以前露露梦想当明星,他一直觉得自己高攀不上,两人十年里都没怎么联系。直到这次高中同学会,当了解到露露的工作和她还没有男朋友的现状后,洪良发现自己和她的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似乎想重新开始追求露露,同学们也都鼓励洪良这么做。”
“那他们俩发展得怎么样了?”
“那倒不是很清楚。”冯哲摇摇头,“我曾经打电话给洪良,他总是不明说。”
宋然心头怦跳,直觉告诉她,关键的线索似乎已经出现了。
“那位刘洪良先生长得怎么样?”她手中已经翻开了记录本。
范清和冯哲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然。
“不要误会,例行公事,所有和潘露露有关系的人我们都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范清松了一口气,回答说:“洪良个子不高,但有些胖,有点像那个经常上春晚的明星,叫什么来着,郭……对了,郭冬临,我手机里还有上次同学会拍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宋然脑中还没有浮现出郭冬临的样子,因为之前听到“胖”这个字的时候,她已经足够惊讶了。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必须立即把这个线索告诉给连峰。
“考考你的推理能力,你看得出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吗?”坐在出租车上开往警局的途中,韩格忽然这样问宋然。
“你说范清和冯哲吗?”宋然饶有兴致,她想了一会儿,“我猜范清应该是老师。”
“怎么看出来的,嗓门大?”
“嗓门大的可不一定就是老师,而是我发现她指甲缝里有白色粉末,大拇指和食指指节上的茧子也比一般人厚,那应该是拿粉笔多了所致。”
“看不出来,你也蛮厉害的嘛。”
“那是当然,否则我这个警察不是白当了。”宋然难得在韩格面前自得一回。
“那冯哲呢,他是做什么的?”
“这个……暂时看不出来。”
“我猜,他可能是个建筑工程师。”
“为什么呢?”
“你没发现他的皮鞋和黑色裤腿沾了不少白色斑点吗?”
“那只是弄脏了吧。”
“不,那种斑点应该是从远处喷洒过来形成的,颜色均匀而且偏灰,应该是工地里现场浇灌作业时飞溅出来的。但他穿着又挺考究的,不像一般的建筑工人,那肯定是管理层的人物。”
宋然“哦”了一声,刚才那股优越感顷刻丧失殆尽,反而感觉自己所学还浅得很。
两人正玩着推理游戏,不觉车已到了警局门口。下车后,宋然领着韩格,直奔刑警队的办公室。
打开门后,连峰和杨大庆都不在,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窈窕身影在悠闲地喝着咖啡。
“项姐,他们俩呢?”宋然奇怪地张望着四周。
项琳转过头:“哦,连峰收到你发来的那个刘洪良的照片,就立即联系了陈莉,但对方手机是关机的,你们队长等不及,就直接拿着照片去她工作的超市了。”
“是这样啊。”宋然放下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新情况呢。”
项琳笑了笑,忽然看到了她身后的韩格,眼睛一亮,站起来说:“哎哟,莫非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牧歌?”
韩格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大婶你好。”
项琳脸唰的一下变了,拿着咖啡杯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大……大婶?”
宋然用肘子捅了一下韩格,小声地:“乱说什么啊,项姐是我们鉴证组的组长,大家暗地里都叫她美女法医,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了。”
“那真对不起了。”韩格挠挠头,“仵作大姐。”
项琳气得脸都歪了,宋然暗暗叫苦,这下完了,项姐终于也不能幸免,成为了韩格乱取外号癖的受害者。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宋然只能用眼神命令韩格闭嘴,然后赔着笑脸坐到项琳身边:“项姐,潘露露的尸体验过了吗,发现什么新线索吗?”
项琳好不容易压下了气,才和宋然说:“潘露露身上倒没什么重要发现,她没有服过迷药,浴缸里的水里也没发现任何特殊的化学成分。”
“你不觉得水里有一股腥味吗?”韩格忽然插了一句。
“腥味?”项琳开始愣了一下,发觉是韩格说话,不禁白了他一眼,“应该是潘露露身上留下的吧,我们在胃里发现,她晚上食用过带鱼。”
“是带鱼啊。”韩格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哦,对了。”项琳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包裹潘露露那床棉被上,还发现了一丝木屑。”
“木屑?”宋然有些诧异。
“是啊,只有头发粗细,两三厘米长,就是很常见的家具门板上用的那种木料。”
“真奇怪,潘露露的浴室是铝合金推拉门,里面也没有木制的家具啊,木屑是哪来的呢?”
“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从外边带进来的吧。”
宋然向韩格看了一眼,他却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就见连峰和杨大庆走了进来,看得出两人心情不坏。
宋然急忙站起来:“找陈莉问过了?”
“没有错,没有错。”还没说完,杨大庆就急冲冲地倒了一杯水,却因为喝得太急呛着了喉咙,顿时连连咳嗽。
“慢点.99lib?喝啊,着什么急啊。”宋然走上前去轻拍杨大庆的后背。
连峰接过杨大庆的话:“没有错,陈莉几乎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她那天晚上见到的站在潘露露房外的男人就是刘洪良。”
第六节
“露露,对不起。”
“没什么,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我不会告诉其他同学的。”
“随便了,迟早会知道的吧。对了,你在酒吧里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一定吓死了吧。”
“不,我很难过,好像心被割了一刀。”
“你在可怜我?”
“不,只是为你感到可惜,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你成为大明星的样子。”
“还好我了解你,不然一定以为你这句话是在讽刺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
“好啦,别解释了,我懂,不过你别看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但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做明星的梦想的。”
“当……当明星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我就是为了明星而生的,如果成不了明星,那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为了这个梦想,无论什么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任何代价?包括……包括你的身体?”
“你别做出那样一副惊讶九九藏书的样子,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孩想要出人头地,除了拿身体做资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我倒也想干干净净纯纯洁洁地去追求梦想,但你当那些老板是傻子吗,你脱衣服,他给机会,这就是现实里的公平。”
“那,那你真的……真的已经有过这……这种交易了?”
“上个月我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是电影公司的制片人,他已经答应我了,在下部筹拍的电影里为我安排一个角色。”
“他要是骗你怎么办!”
“这种99lib.机会太难得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你……你已经和他……上过床了?”
“你可真保守,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得着狼呢。”
他睁开眼,把思绪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回现实。他再也不敢轻易闭上眼,因为每当眼前一片黑暗,这些折磨人的对话总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爬满自己的脑海。如果真像电影里一样有能消除记忆的公司,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杀死这个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她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所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他并不是在结束她的生命,而是要濯洗她的灵魂!
他是从一本古老的宗教书籍上查到这种濯魂仪式的,书上说,如果能在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刹那,经过层层过滤,就能清除掉灵魂上的污垢,还其本来纯洁的面目。几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九九藏书决定在浴缸中杀死她,但仅仅用水过滤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用自己的方法深化了濯魂仪式。
现在的露露,一定已经带着纯洁无垢的灵魂,回到天堂,等待重新投胎做人了吧。想到这里,他躁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第七节
这是一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酒楼,才走进内厅,鼻子就溢满了浓香。杨大庆吞了口唾沫,转头对宋然说:“等结了99lib?案,咱们的庆功宴就在这里吃吧。”
宋然苦着脸:“大庆,你知不知道,每次当你这么乐观的时候,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大庆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宋然很快找到了大堂经理,出示了证件,询问她这里是否有一位叫刘洪良的厨师。她事先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刘洪良就在这家酒楼工作,年纪虽轻,却已是一名高级糕点师。
大堂经理一脸紧张,立即带他们去了厨房,喊来了一位20多岁的年轻厨师。
“小徐,刘师傅呢?”大堂经理问他。
小伙子满头大汗,用手抹着额头:“经理,你忘了,前天他说不舒服,请了三天假。”
“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宋然柔声问。
“知道是知道,可……可现在正忙着呢。”小徐眼睛瞄向了经理。
“你个不知轻重的傻小子,难道还要让警察等你下班啊,快去快回!”经理瞪了他一眼。
小徐连连点头,向着宋然:“我来带路,他家离这儿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找到刘洪良的宿舍后,宋然就让小徐先回去了。敲门前,宋然看着杨大庆:“怎么就这么巧生病了,肯定有古怪。”杨大庆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这人绝对有鬼。”
宋然随即敲响了门,没多久,门就打开了,一个宽大的身躯显现在两人身前。因为已经在范清的手机里看过照片,宋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刘洪良,如同范清介绍的,他倒真有些像那个相声明星郭冬临。
但是此刻的刘洪良脸色惨白,眼里尽是哀容,与其说是身体有恙,不如说是精神萎靡。
宋然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应该都是装出来的。
她脸上不动声色,出示了证件:“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是负责潘露露案件的警察。”
听到“潘露露”三个字,刘洪良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身子颤抖着,沙哑地问宋然:“你们找到凶手了吗?是谁杀死露露的!”
宋然诧异地说:“刘先生,你先别激动,案子尚未告破,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刘洪良一脸颓丧,后退了几步,坐倒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摆着几只药瓶。
宋然和杨大庆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把笔录本摊在膝盖上,右手拿起了笔:“刘先生,对潘小姐的死,我们深表遗憾。”
刘洪良似乎在强忍着泪水,不住呢喃:“怎么会这样呢,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她却就这么走了。”
宋然仔细察言观色,可凭她这么多年的经验,也看不出刘洪良究竟是不是在演戏,如果对面这个人真的是在撒谎,只能说明他做厨师实在是屈才了。
“那就进入正题吧。”宋然沉了一口气,“听说你一直暗恋潘露露,想找机会向她表白。”
“真不愧是警察,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刘洪良自嘲似的一笑。
“潘露露死的那天晚上,你去找过她,对吗?”
刘洪良抬眼看了宋然几秒钟,然后缓缓地点头。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见到她后都做了些什么?”
刘洪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不好意思。”宋然保持着微笑,“因为案发当晚,有目击证人看见你站在潘露露家门前,我们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是隔壁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吧,我也看到她了。”刘洪良并没有显得慌张,“不错,那天我是从同学那里要来了她的地址,下定决心要去她家把埋藏在心底十年的话说出来。”
宋然对他的坦白倒是有些惊讶:“然后呢?”
“可我就是个缩头乌龟,临到门前,竟然连敲门的勇气也没有,那个时候恰好隔壁有人开门出来,我就马上吓跑了。”
宋然愣了一下:“你是说,当晚根本没有进过潘露露的家?”
“我要是进去了,她可能就不会死了。”刘洪良使劲地敲着自己脑袋,“我真他妈后悔。”
宋然顿时纳罕了,旁边的杨大庆则在翻动书柜上的一张大尺寸照片,照片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似乎是学校的毕业照。
“我真没有骗你。”刘洪良看着宋然解释说,“当时我上楼后马上下了楼,前后还不到五分钟。”
宋然没有表态,脑中却思索起来,根据陈莉的证言,她在9点半回到家时曾听到潘露露房内的呼叫声,然后10点开门时看到了刘洪良。如果刘洪良说的是真话,两者倒并没有矛盾,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呀。
“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口说无凭。”刘洪良好像看出了宋然的疑惑,他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白条,递给宋然。
“这是什么?”宋然接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张的士小票。
“那天我是9点半左右从家里打车过去的,到的时候已经是9点50多了。你可以拿小票找到那个的士司机求证。而且我记得当时下车后就向附近小卖部的老板娘问了路,下楼以后又在她店里买了一包烟,她也可以证明我没撒谎。”
宋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真能证明刘洪良所言非虚,那他的嫌疑确实就大大减小了。
“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喜欢99lib?潘露露,所以就怀疑我?”刘洪良忽然反问了宋然一句。
“不好意思。”宋然由衷地致歉,“也许我们真的太武断了。”
刘洪良点起了一根烟,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们高中班里,当时暗恋藏书网露露的男生多了去了,可不止我一个,只是他们没胆说出来罢了,那岂不是他们都有嫌疑了。”
宋然勉强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仔细想想,确如刘洪良所说,像潘露露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她的男生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
“你是这一个吧。”这时杨大庆把那张照片递给了刘洪良,手中指着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胖子。宋然仔细看去,只见照片顶上印着的金色字体显示这就是刘洪良的高中毕业照,潘露露坐在第二排,她明眸皓齿,在一群女生中特别抢眼。
“不,我那个时候瘦得很,和现在没法比。”刘洪良指着那排的另一个瘦高男生,“这个才是我,你说的这个胖子……我记起来了,他好像也喜欢露露,不过那时候的他内向得很,对谁都没有说,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曾经看见他偷偷地给露露画过素描。”
“他是谁?”凭借一股特有的直觉,宋然马上警惕起来。
“他叫什么来着,上次同学会才见过,他现在瘦了很多,好像做了建筑工程师,露露家的地址就是他告诉我的。”刘洪良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把那张毕业照片翻过来,照片的背面对应着每个同学,印着所有人的名字。
宋然很快找到了那个胖男生所在的位置,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那里印着的是——冯哲。
第八节
案情发生了180度的大拐弯,这是整个刑警队都始料不及的,特别是在证明刘洪良所言属实,他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之后。宋然不得不将疑点转移到那个冯哲身上,然而结果还是令人失望,通过查访,得知案发当晚,冯哲和范清等几位同学约好了在烤肉馆聚会,而范清他们记得见到冯哲的时间是9点20分,他们在烤肉馆一直待到了11点多。由于陈莉清楚地记得是在9点半左右听见过潘露露房内传出惊呼声,冯哲便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刘洪良说他们高中班里至少有一半的男生都曾暗恋过潘露露,那岂不是要对这些男生逐个调查?宋然郁闷地趴在办公桌上,如今线索全部断了,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了桌子的振动,随即传出了悦耳的铃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是韩格打来的。
“大作家,有事吗?”她接起了电话,心里却有些奇怪,印象里这是韩格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现在有空吗?马上到这个地方来。”韩格在电话里报了一个地址。
宋然愣了一下,这个地址很熟悉,她稍作回想,顿时恍然,那是自己昨天去调查过的一个建筑工地,也就是冯哲工作的地点,她原本是想去那里对冯哲做询问的,然而却被告知冯哲已经去了外地出差。
“冯哲不是出差了吗,去了也没用。”她真不知道韩格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别问那么多,马上过来就是了。”韩格说完就挂掉了手机。
真拿他没办法。宋然抱怨归抱怨,还是立即动身,赶到那个工地。
车还没停下,远远便看见韩格像木桩一样地站在工地大门口,一辆巨大的白色混凝土搅拌车就停在他身边,工地里传出噪耳的机器轰鸣声。
“究竟怎么回事?”停好车后,她急匆匆向韩格走过去。
“浩克,你总算来了。”见到宋然,韩格原本木然的脸顿时鲜活起来。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冯哲没有作案时间。”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烤肉馆距离潘露露的公寓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而且是他发起的聚会,这不很令人怀疑吗?”
“虽然这样说,但他同学清楚记得他是9点20分左右到的,时间上完全没有嫌疑嘛。”
“这可不一定。”韩格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往工地大门走去,“走吧,我需要你的警察证。”
看守工地的是个老头,看到韩格走进来就立即冲过来大喊大叫:“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闲杂人等禁止进来吗?”
韩格昂着脖子:“看看清楚,我是闲杂人等吗!”他把宋然手里的警察证一把抢过去,展开在老头面前。老头顿时傻了眼,宛如变脸一般,霎时从凶神恶煞换成了和颜悦色。
“原来我就是这点用处啊。”见韩格大摇大摆地走进工地后,宋然苦笑了一声。
韩格没说话,直接走向工地东北角的一排活动板房,那是工程部所在的位置,他们看到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子愁眉苦脸地走过来,他腰里别着卷尺,左手里拿着一大张蓝色图纸,右手拿着电话,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不知向谁诉着苦:“还能咋办,再等几天,那个结构改了要多花钱,还是等冯工回来确认了给签证再说。”
韩格耳朵抽动了一下,等他打完了手机,把宋然的警察证别在自己胸前,走上前去:“师傅,请问你嘴里的冯工就是冯哲吗?”
男子瞥了韩格胸前的警察证一眼,顿时有些紧张:“你们是警察啊。”
“别紧张。”宋然微笑地走过去,同时悄悄捏了一下韩格的手背,“只是问一些情况。”
韩格瞬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随即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对,就随便问问。”
男子脸色缓和了一些:“我说的就是冯工啊,但他这几天出差了。”
“我知道。”韩格上前一步,“你和他熟吗?”
“算不上很熟,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整天缠着他,你也知道,工程上有些事,如果建设方不点头,我们施工方哪里敢私自决定。”
“整天缠着他啊,再好不过了。”韩格向宋然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问,“你还记得3月12号那天,你们冯工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3月12号?”男子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哦,我记得那天,之前冯工一般都留在工地很晚,但那天走得特别早,好像下午5点就走了吧,他离开前还找过我,把要紧事都交代妥了。”
宋然随即在韩格脸上看到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咧开嘴,用指关节敲打了几下牙齿,然后才继续问:“那几天你们冯工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呀。”男子摇了摇头。
“把你们这里负责木工的人找过来。”韩格用命令的口气说。
男子老老实实地打了个电话,很快有四五个工人来到了韩格面前。
韩格又问了一句:“大概3月12号那几天,那个冯工有什么异常吗?”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突然有个工人喊了一句:“对了,我记起来了,你说的那天的前一天,冯工找到我,要我帮他找几件东西。”
“什么东西?”宋然抢在韩格之前发问。
“就是几块工地里用的旧模板和一把锯子,他说想做个柜子放些杂物。”工人回忆说,“那时我说我来帮他做,他却非要自己动手。”
“那你看见他做好的柜子了?”韩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柜子倒没看见,不过没几天他就把锯子还给我了。”
韩格没再问下去,拧着眉头沉思起来。宋然只能道了声谢,让所有人离开了。
武侠小说家犹如塑像一般伫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迈开步子,开始在四周寻找着什么,直到从一堆建筑垃圾中拖出一块破旧不堪的旧模板。
宋然忍不住靠近了几步,只听他嘴里喃喃道:“那丝木屑……那丝木屑……”
她很是惊讶:“难道你认为棉被上发现的木屑和冯哲拿走的模板有关?”
韩格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宋然,但嘴里还是没蹦出半个字来。
正在这时,一阵隆隆声响彻天空,两人同时望过去,原来是工地里的混凝土泵工作了起来,远处的高楼已经建到了第五层,七八个工人站在铺好的钢筋笼上,扛着黑色橡胶管,正把混凝土灌进拼合好的模板里。
韩格看着他们的浇筑工作,眸子里渐渐放出光芒。宋然猜想,他一定是回忆起了之前那件“混凝土香肠”杀人案。
“走吧,去案发现场。”韩格忽然淡淡地说,“我已经想到谜底了。”
宋然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仔细盯着韩格的眼睛,顿时明白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第九节
“那个傻瓜真的揭开真相了?”副驾驶座上的项琳似乎还对韩格给他取外号耿耿于怀。
“应该是吧,这个人平常虽然不太正经,但节骨眼儿上从来不会开玩笑。”宋然握着方向盘,对项琳抱歉地笑笑,这一刻,她似99lib?乎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和对方同仇敌忾的。
先前宋然和韩格带着那块旧模板离开了工地,直奔潘露露被杀的命案现场,韩格到了现场后,又沉思了十几分钟,却没有揭开谜底,而是说自己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需要宋然去找一床棉被,他将会试着还原整个犯罪过程。最后他还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让宋然不用着急,回来越晚越好。
宋然实在拿他没办法,只有先赶回警局,通知了连峰和杨大庆,然后自己回宿舍把那床棉被再次贡献了出来。其间遇到了项琳,她对韩格说能还原真相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就跟着宋然一同前往。
潘露露被害的公寓离警局路程较远,宋然赶了个来回,竟然花了两个多钟头时间。两辆车在楼下停妥,由杨大庆抱着棉被,四位警官迫不及待地冲上三楼,抵达315室门前。
门半掩着,宋然直接推门而入,却发现韩格慵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竟然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他看见四人进来,无动于衷,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让他们都坐下来:“快快快,正好到了精彩的地方,英雄就要开始救美了。”
宋然气得踏步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来:“我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水都没空喝一口,你却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看电视,你可真有良心啊!”
韩格委屈地说:“还原真相需要时间嘛,我也没办法,你走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不用着急,越晚回来越好。”
“现在我们都来了,可以说了吧。”项琳拉长了脸,余怒未消地看着韩格。
“哟!”韩格这时才看到项琳,“这不是仵作大姐吗,也来捧场啦!”
项琳脸一沉,强忍着不发作,嘴里恶狠狠地说:“姓韩的,怎么看你都不像揭开了谜底的样子,咱们先说好了,要是你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项琳这副表情,严肃如连峰者也禁不住嘴角弯了弯,他走向韩格:“韩作家,你的风格我们已经很了解,不必浪费时间了,说出真相吧。”
“唉,还是冰山美人了解我。”韩格一脸诚挚地和连峰握了握手,径直走向浴室。
“冰山……梅什么?我没听清楚,他刚才叫我什么?”连峰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然。
“队长,节哀,看来就算是你,也难逃他的魔嘴啊。”宋然感慨地拍了拍连峰的肩头,跟在韩格背后。项琳和杨大庆也相继过来表示安慰,搞得连大队长一头雾水。
五人围着浴缸站定,韩格接过杨大庆手中的那床棉被,先放在了一边。
“那么,害死潘露露的罪魁祸首,”项琳忍不住问,“还是99lib.这床棉被吗?”
“可以这么说吧。”韩格淡然地回答。
“那不就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吗?”宋然不解地问,“凶手是用棉被按住潘露露使她溺死的。”
“不,凶手可没这么笨。”韩格摇着头,“他设计出这个诡计,就是要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明。”
“你是说,他动手溺死了潘露露,然后故意制造出她是不慎溺亡的假象?”
“还是不对,这个诡计可高明多了。”韩格用手舀起浴缸里的水,水流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滴落,“凶手没有亲手杀死潘露露,因为潘露露死的时候,他根本不在这间屋子里。”
宋然、项琳和杨大庆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么说,那个叫陈莉的邻居在9点半左右听到的那声潘露露的呼救是假的了?”连峰困惑地问。
“那是真的,潘露露就是在9点半左右溺死的,但杀她的人恐怕在大约20分钟前就离开了。”
“这怎么可能呢?”宋然一下子有些糊涂了,“我先前已经考虑过,棉被渐渐浸湿变沉重再困死潘露露的方法,道理上说得过去,但实际操作后发现并不可能啊。”
“一开始我也怀疑过,凶手留下这床棉被,是不是想把警察往这个错误的方向引导。”韩格的目光炯然有神,“但后来才知道,棉被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关键道具,只是它的作用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罢了。”
“那棉被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杨大庆脱口问道。
“这个待会儿再解释不迟。”韩格卖了个关子,转头向项琳,“大姐,你是不是发现死者的额头和手脚上都有磕伤,而且有两处指甲断了。”
因为正谈及案情的关键点,项琳也忽视了他对自己年纪上的不敬,点点头:“对,我怀疑是她挣扎的时候在浴缸侧壁上弄伤的。”
“这不符合常理。”韩格摇摇头,“死者虽然醉了,求生的欲望却不会丧失,当她被困在浴缸底部的时候,最本能的动作应该是向正上方逃脱。可如果正上方仅仅是一床棉被,她又怎么会挣脱不开,还留下了那么多奇怪的伤痕?所以,我猜测,肯定有一个原因,使这个浴缸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潘露露完全无法挣脱,所以当水注满浴缸之后,她才会活活地溺死。”
“你的意思是,浴缸的正上方,还有一道屏障,把潘露露封在了浴缸里?”宋然问道。
“答对了。”韩格向宋然打了个响指,“那道屏障不仅坚固,而且平整光滑,完全把浴缸上口给封死了。”
“可是现场除了这床棉被,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啊。”杨大庆挠了挠头说。
宋然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难道说,这道屏障是用冰做的?”
“说起来真的有些老套,推理小说里,杀人后又能自行消失不见的凶器,最常见的恐怕就是冰了吧。”韩格嘲讽地一笑。
“不可能。”连峰马上反驳,“如果真是冰做的屏障,而且要让潘露露无法推动,那需要多大多厚啊,这房间里倒是有个冰柜,可这个冰柜并不大,不可能造得出一整块能盖得住浴缸的冰块啊。”
韩格摇了摇头:“你这倒说错了,要把这个浴缸封死,不见得冰块要多大多厚。冰的诡计虽然老掉牙了,但凶手这次总算是玩出了一些新意。”
韩格说完突然走出了浴室,大伙儿跟着他到了客厅。只见韩格走到了那个冰柜旁,宋然观察了一下冰柜,正如连峰所说,这个冰柜并不算大,不可能造得出能将浴缸封死的大冰块。
“凶手用的,就是这台冰柜。”韩格的语气却很肯定,他看向宋然和项琳:“还记得我说在溺死潘露露的水里嗅到了带鱼的腥气吗?”两位女警一起点了点头。
韩格解释:“腥气不是由潘露露身上散发的,而是本就在水中的,因为这些水的一部分是由冰融化而成的,而这些冰取自于这个冰柜。潘露露死前不是吃过带鱼吗,那么这个冰柜里一定存放过带鱼,所以里面的冰块也沾染了腥气。”
“所以你们发现电闸是关闭的就很容易解释了。”韩格接着推理,“凶手在制冰的时候为了获得最大空间,必须把冰柜里原来存放的所有食物都取出来,但这样一来,难保肉菜不会变质,为了防止被人看出破绽,他把食物放回冰柜后,干脆关闭了电闸,让冰柜停止运作。这样一来,即使蔬菜和肉变质了,也会被当成是冰柜的问题。”
宋然和项琳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连峰却拧着眉,摇头:“就算这些说得通,可如果你不能解释怎么用这台冰柜造出封死浴缸的大冰块,什么都是白搭。”
韩格表情轻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上露出笑容:“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宋然忽然想到韩格让自己越晚回来越好,或许与此有关。
韩格没回答她,直接拉开了冰柜的门,宋然他们这才发现,冰柜里并排放着两件黑色的、长方形的奇怪东西。
韩格笑道:“这才是凶手要造的所谓的‘柜子’。”说着将其中一件从冰柜里抽了出来,宋然很是吃惊,原来这就是韩格从工地带回来的那些模板,不过已经被他拆分重组,拼成了一个切面呈“凹”字形的模具,模具内已经凝结成冰。
“为了防止水从缝隙里溜走,也为了避免冰和模板粘连,我在模板内侧包了一层油纸。”韩格一边说,一边开始拆除模板,很快,外层模板被剥离,露出了一整块呈“凹”字形的冰。
宋然仔细地观察,原来这块冰不仅仅是“凹”字形,而且在“凹”字上端的两个凸起处,又向内凸出一块,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槽口。
在大伙儿疑惑的注视下,韩格拿着那块形状古怪的冰走进浴室,大伙儿也急忙跟了进去。韩格走到浴缸旁,把那块冰倒转过来,对准了浴缸一端,然后噗的一声,顺着上缘滑了进去,牢牢地扣在了浴缸上口。
“你来试试,从上边拿得出来不?”韩格笑嘻嘻地看着宋然。
宋然捋起袖子试了试,完全不行,弯腰细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浴缸上边缘有一圈凸出来的瓷环,这就使浴缸上边缘的切面呈现了“╗╔”形状,而那块“╚╝”形状的冰沿着槽口滑入后,两者恰好咬合。冰块虽然不厚,但十分牢固,如果仅凭直上直下的力,是完全难以推开的。
韩格又去客厅的冰柜把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冰拿过来,用同样的方法塞进了浴缸另一端,这样两块冰一组合,已经把浴缸的上方封死了一半,只要再需要两块同样的冰块,就能将浴缸完全封死。
“浩克,你这下明白了吧,为什么这圈瓷环的底部这么干净。”韩格指着冰块和浴缸咬合的位置,“不是潘露露有洁癖,而是冰替她做了大扫除。”
“这……这种法子,给我十个脑袋都想不出来。”杨大庆吃惊地看着韩格,“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最初的启发,来自于那丝木屑。”韩格看向了宋然,“然后到了工地,看到了浇筑混凝土的情形,就完全想明白了。”
宋然回想起在工地上看到的浇筑混凝土的情形,也恍然大悟:“是啊,都是先用模板做好模具,这九九藏书制冰的道理,和浇筑混凝土是一样的!”
韩格点点头:“我想凶手早早来到了受害者家中,灌醉对方后,用自己早已锯好尺寸的模板迅速地拼成四个模具,将水灌入模具后放入冰柜,成型后的四块冰已足以覆盖住整个浴缸。然后他打开水龙头,自己立即离开。水龙头放出的水量一定是估算好的,大约在20分钟后注满整个浴缸,受害者惊醒过来也已经晚了,她呼救的声音应该是那个时候传出去的吧。可惜此刻凶手早已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连峰提出质疑,“现在并不是严冬,20分钟过后,冰能不融化吗?”
韩格笑了笑,看向宋然:“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卖冰棍的吗,他们怎么做才使冰棍不融化?”
宋然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是个木箱子,裹着厚厚的棉布……”
她说到棉布,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床棉被。
“没错。”韩格抿着嘴点点头,哗的一声把那床棉被展开,铺在浴缸上边,“棉被就是用来保温的,目的就是延迟它所覆盖的冰融化,当然同时还起到了另一个作用,遮住所有的光线,使潘露露陷入一片漆黑中,以致惊慌失措,加速她的死亡。”
宋然他们都沉默了,脑中模拟着这个可怕的诡计的全过程。
连峰回过神来,看着宋然:“凶手是……那个建筑工程师!”
“是冯哲,八九不离十!”宋然精神一振,“我马上回去申请逮捕令!”
韩格却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跑回客厅:“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电视要看,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
第十节
“冯哲刚从飞机上藏书网下来,就被我们逮个正着。”宋然把玩着桌上一个绿巨人的玩偶,“他开始并不承认,直到我们说破了那个诡计,他终于不得不低头。”
“小心点,别弄坏了。”韩格担忧地盯着他的绿巨人,“那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心爱的人?”
“小气鬼。”宋然把绿巨人放回桌上,“冯哲在偶然的情.99lib.况下见到潘露露在酒吧工作,他私下和潘露露进行了接触,却发现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变成了一个为了成名不择手段的世俗女人。按照冯哲的招供,他不是要杀潘露露,而是要替她清洗灵魂。”
“清洗灵魂?”
“嗯,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说什么当灵魂脱离肉体时,如果用冰作为过滤层,就能去除灵魂中的污垢,所以他选择了那样的杀人方法。”藏书网
“看来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也很痛苦吧。”韩格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宋然不高兴起来,“怎么同情起这个冷血杀手来了。”
“你不会懂的。”韩格忽然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用一种轻淡却温柔的口气叙述着,“一直默默地喜欢一个人,拼命地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对方,为了给她最大的幸福。然而当你终于获得再次亲近她的机会时,丑陋的现实却把美好的99lib? 憧憬击打得粉身碎骨,这种打击太可怕,足以碾碎一颗生机勃勃的心。”
宋然疑惑地盯着韩格:“说得这么凄苦,是不是你也同病相怜啊?”
韩格抹了抹眼角:“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我也不想知道。”宋然哼了一声,站起来,目光又落在那个贴满海报的书柜上,“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啊,弄得这么神秘。”
韩格慌忙站起来,用身子挡着书柜:“别看,千万别看,你看了绝对会后悔。”
“我可不信。”宋然挺胸昂首,“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再奇怪的东西也见过。”
“不行,不能看。”韩格佯装阻拦着,却故意让开了身子。
宋然笑着打开了柜门,可她才看了一眼,就后悔不迭了。
柜子里是个30多厘米的男性人偶,人偶全身赤裸,刻满了脉络和穴道,这倒没什么,但让人难堪的是,人偶连某些特别部位也刻画得非常清楚。
宋然的脸刷一下红了,却听身后韩格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个变态!”宋然飞起一脚,就往韩格脸上踹了过去。
第一节
客厅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蛋糕的残渣遍地都是,音响里汪峰的嘶喊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王奕阳眯着眼斜躺在沙发上,疲软无力,脑子却不断劝服自己赶紧起来收拾这烂摊子。
因为租住的是公司的公寓,家具都是买的二手的,这是考虑到将来万一跳槽,也方便处置。虽然说便宜货弄脏了也无所谓,但看着平常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沦落成这样,他心里极度不舒服。
王奕阳并不是处女座,但有洁癖、强迫症、吹毛求疵这些槽点他占全了,当然,在他自己眼里,这是完美主义,是一种高标准的人生态度。
所以王奕阳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开始做清理,好不容易把客厅搞干净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他转头看了一眼挂钟,才不过十点一刻。王奕阳坐回到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十分精致的红酒瓶,瓶里的葡萄酒还剩下不到一半。
“妈的,一帮强盗。”王奕阳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瓶红酒是两年前一位装修公司老总送给他的中秋礼物,法国原装的拉菲红酒,他舍不得喝,一直放在橱柜里,即使今天的生日宴会,也没准备拿出来分享,没想到却给一个眼尖的女同事发现了。在众人的起哄下,他只有大方地拿出来,却心痛得不得了。结果红酒被那两个女同事喝了,他自己一口都没喝。
幸好没有喝光,王奕阳拔下酒瓶上的木塞,诱人的酒香登时袭向鼻端。在他的逻辑里,一瓶酒要么是满的,要么是空的,半满半空最让人受不了,换成普通的酒他宁愿直接丢了,可这瓶酒太过昂贵,昂贵到让一个强迫症患者都无法强迫自己的地步。
王奕阳还是决定先把酒存起来慢慢喝,他塞回木塞,拿着红酒走到橱柜前。橱柜第二层摆着一个铁艺的马车红酒架。王奕阳将酒瓶放到马车后面的车座上,谁知刚放上去,酒架就往后倾,红酒瓶登时呈现出头下脚上的姿态。
王奕阳这才发现,红酒架的后面本来有一个撑杆,用来维持放上酒瓶后的平衡,可现在这个撑杆却不知为何掉了下来,没有了撑杆,酒架本身还能维持平衡,但一放上酒瓶,就完全失去平衡了。
这个撑杆是用胶水粘上去的,本来再粘一次就好,但王奕阳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红酒架已经破损了,不够完美了,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把整个马车酒架从橱柜里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把红酒瓶直接放在了茶几上。
但看着半瓶酒在瓶里晃荡,真是越来越难受,他下定决心,还是把它全部喝掉吧。
他从冰箱里找出一袋酒鬼花生,又去厨房拿了只干净杯子,打开酒瓶把杯子倒满。
干喝酒太无趣了,王奕阳搬来笔记本电脑,搜索起感兴趣的电影。他很快瞄到了一部叫《新倩女幽魂》的新片,就冲着片名,他不假思索,点击播放。九九藏书
等待缓冲的时间,王奕阳丢了几粒花生米在嘴里,随即将红酒喝掉了小半杯。他不记得多久之前看过老版的《倩女幽魂》,印象最深的还不是早已去世的张国荣,而是当时倾国倾城的王祖贤。他一直认为自己要找的就是小倩这种女人,清纯可人,却又魅惑到骨子里。?99lib?
新版小倩是国内当红的一位玉女明星,相较于王祖贤,美貌不逊,但偏偏那股狐媚之气却难以感知,王奕阳有些郁闷,把红酒不断灌进嘴里。
故事慢慢进展,略显得稚气的宁采臣也出现了,随后与小倩在妖穴中相遇。瑶池边,小倩百媚丛生,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宁采臣。看到如此香艳的情节,王奕阳终于瞪大了眼睛,微微喘起了气。
对,这就是我要的小倩啊!王.99lib.奕阳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盯着小倩,仿佛自己已经替代了宁采臣,欲火难抑的心怦怦直跳,哪里顾得到眼前的绝色女子是人是妖。
猛然间,一99lib?股剧痛从小腹直贯脑顶,躯体里仿佛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好像火烧一样。
王奕阳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抬起头来,电视屏幕中的小倩渐行渐远……
第二节
“所以说,昨天你们在死者家中开生日派对。”
警局的询问室里,宋然拿着笔录本,坐在桌前,对面坐着两男两女,都是年轻人,两个女孩的打扮都很时髦,连指甲都带着妆,一个染着褐色的直发,一个是黑色卷发。两个男生九九藏书一个高高瘦瘦,外表质朴文弱,另一个身子稍胖,相貌显得很成熟。
四个人的表情都夹杂着哀伤和恐怖,?99lib.甚至还有一丝不可思议,面对宋然的提问,他们都是先愣了一下,才用很小的幅度点点头。
见他们神情恍惚,宋然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同事,今天突然暴毙家中,这种事搁在谁头上都难以接受。于是她起身倒了四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今天下午4点钟,警方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说在城北沿江的一幢公寓中发九九藏书现了一具死尸,因为连峰去外地公干,暂时作为刑警队负责人的宋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随同她一起的还有法医项琳。
死者叫王奕阳,27岁,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策划部的职员。发现者是他的几位同事,由于王奕阳昨晚开生日派对,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上午同事没有见他上班,还以为他宿醉未醒,并没有在意,领导还很开明地准了?99lib.
他半天假。但是直到午休过后,王奕阳仍然没有出现,手机也处于接通却无人应答的状态。领导的脸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就让一位和王奕阳相熟的同事去他家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男同事到了王奕阳家门口,敲门不应,拨打手机却听见铃声从门内传了出来,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男同事把情况汇报给了领导,领导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由于王奕阳就是从他所在的房地产公司租住了公寓,他们很快从租赁部要到了钥匙,赶到公寓后打开了门,才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了预料,他们马上拨打了急救电话,医院的急救人员赶到后,发现王奕阳已经死去多时,便立即报了警。
宋然和项琳赶到现场,发现王奕阳就俯身躺在茶几前大理石地砖上,茶几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还亮着灯,旁边还有一瓶所剩不多的红酒和一只酒杯。王奕阳脸色铁青,表情痛苦不堪,手捂着肚子,赤着的双脚死死抵住沙发的下沿。
项琳粗略地看了看尸体,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在排除其他死亡原因后,她只剩下两种判断:自身的突发性重症或是外因引发的功能损害。
由于暂时不能对死亡原因下定论,警方先将王奕阳的尸体送回了鉴定中心,项琳和宋然一起留在现场勘察。项琳对现场所能发现的食品和饮料都取了样。茶几上的红酒、花生、酒杯、开瓶器,甚至还有一个在垃圾桶里发现的马车酒架,项琳把这些全都装进了物证袋。
宋然边拿相机拍照取证,边仔细观察,她发现四周窗户都安有防盗栏杆,大门锁孔没有损坏,房里也没有失窃的迹象。
勘查完现场后,宋然询问了王奕阳的公司同事,在得知前一晚他举办过生日派对的情况后,她立即要求,让昨晚参加过生日派对的那四名年轻人到警局走一趟。
此刻宋然眼前坐着的,就是王奕阳的这四位同事:褐色直发的女孩,叫彭娜,是总裁办公室的秘书;黑色卷发的叫艾敏,是公司前台;两名男子中,高瘦的叫余磊,胖一些的叫李雪林,都是大学刚毕业,他们和王奕阳同属房地产公司策划部,就职还不到三个月。
宋然看他们四个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又接着问:“请问生日派对是几点开始,几点结束的?”
艾敏叹了口气说:“6点下班就去他家了,走的时候是9点……”
彭娜肯定地说:“是9点半,出了公寓我和艾敏还到楼底下那家美甲店里待了一会儿。”
“那你们俩呢,去了九九藏书 哪儿?”宋然看向李雪林和余磊。
李雪林回答:“我们也是一起走的,离开王奕阳的家,我们直接去了公司,因为明天正好有我和余磊负责的一个策划活动,我们加班到12点才回去。”余磊也点了点头。
宋然提笔记下,又问:“整个派对上,你们都没发现王奕阳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啊。”彭娜困惑地摇了摇头,“整个派对上,他一直显得很兴奋,不断说话、唱歌和开玩笑,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宋然皱了皱眉头,正要继续下一个问题,询问室的门响了两下,项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然,有空吗?来一下。”
项姐一定发现了什么!宋然心中一喜,让四个年轻人在这里稍候,自己出了询问室。
项琳穿着一袭白大褂,口罩还挂在左耳上,她看着宋然,神情振奋。
宋然把项琳拉到走廊远角,迫不及待地问:“司法解剖有结果了?”
“急性中毒致死。”项琳表情严肃起来,“而且毒性很大,受害人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毒的种类查明了吗?”
“我本来还以为是砒霜之类的常见毒物,检查后才发现并不是。这种毒比较少见,现在我还不能确定,可能要做进一步的化学分析,不过,毒的源头已经知道了。”
宋然瞪大眼睛:“是什么?”
“是茶几上的那瓶红酒。”项琳拉下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酒里检测出了与死者体内相同的有毒物质,同样在那只酒杯里也检测到了。另外,死者家厨房的水槽里,还找到了两只玻璃杯,杯底同样有残余的红酒,成分与瓶中红酒相同,但并没有在其中检测出有毒物质,倒是在杯沿发现了唇膏和口红。”
宋然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那酒瓶和酒杯上的指纹呢?”
项琳回答:“酒瓶和有毒的酒杯上都发现了死者的指纹,另外还有几个不明身份的指纹。你带回来的那四个年轻人,待会儿让他们都做个指纹印模,看看有没有除此以外的可疑指纹。”
宋然点点头,这点她也考虑到了。
项琳接着说:“另外在死者胃里发现了花生,根据花生的消化状态可以推定,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10点到11点之间。”
宋然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确定了死亡时间,那就好办多了。”
项琳笑了笑:“就是特别来告诉你这些,你做起笔录也好有针对性,先这样吧,你继续去做笔录,我回实验室,继续和那毒死磕,不信今天揭不出它的老底来。”
宋然含笑看着项琳远去,回到了询问室,这次她看着眼前四个人,眼神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照刚才四个人的证言,他们是在9点半左右一起离开,王奕阳就死在他们走后不久。而在生日派对上,他们又都和那瓶红酒有过直接接触,如果排除王奕阳自杀和别的凶手入室下毒的可能,他们四个都不能排除杀人嫌疑。
“已经查明了,王奕阳是中毒死亡。”宋然心想不妨开门见山。
四个年轻人露出一样的惊恐表情,尤其是两个女孩,双颊的腮红霎时变白了,假睫毛不住地抖动。
彭娜颤声问道:“毒……毒是从哪里来的?”
宋然反问了一句:“派对上的零食和饮料是哪儿来的?”
艾敏回答:“是,是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的,用的是我的会员卡,超市里应该会有记录的。”
宋然又问:“酒也是吗?”
“啤酒是我们买的,但那瓶红酒不是。”余磊解释说,“红酒本来就是王奕阳的,放在他家的橱柜里,但他一开始没打算拿出来。”
彭娜吞吐着说:“其实是……是我在橱柜里发现了那瓶红酒,然后要王奕阳拿出来给大家喝的。”
宋然坐直了身子:“那瓶红酒你们都喝过?”
李雪林说:“我、余磊和王奕阳都喝啤酒,那瓶红酒只是她们两个女孩喝的。”
两个女孩都没有作声,显然是默认了。宋然回想起项琳的话,她说在两只酒杯上发现了唇膏和口红,倒也契合了这种说法。
“对了。”艾敏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派对上,我还拍了几张照片。”
宋然让她调取出图片库,拿过手机来仔细审视,这些照片果然是在生日派对上拍的,第一张里彭娜和艾敏在插蜡烛,余磊正在用开瓶器打开那瓶红酒;第二张里王奕阳正对着蛋糕许愿,余磊拿着塑料刀站在一边,看着李雪林给彭娜和艾米的玻璃杯里倒红酒;第三张每个人都已经被蛋糕抹成了大花脸,王奕阳、余磊和李雪林正拿啤酒罐豪饮,彭娜和艾敏举着玻璃杯,舞动着身子,那瓶红酒就放在她们面前的茶几上。
宋然一时发现不了有什么不对劲儿,便对艾敏说:“可以把照片传到我的手机上吗?”
艾敏点点头。宋然拿出自己的手机,用蓝牙传递照片。
“你们俩喝了多少?”宋然紧接着又问彭娜和艾敏。
彭娜和艾敏互相看了看,彭娜开了口:“有半瓶吧。”对此余磊和李雪林也没有异议。
宋然稍作回忆,当初她进入现场见到的那瓶红酒,几乎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如果两个女孩所说属实,那么王奕阳在他们离开后,又独自喝过那瓶红酒。
“难道,难道是那瓶红酒里有毒?”艾敏试探地问。
宋然点了点头。
“不可能啊。”彭娜恐惧地叫了起来,“那我和艾敏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让宋然奇怪的也正是这一点,她紧接着问:“有谁把那瓶酒从你们面前拿走过吗?”
艾敏回忆了一下说:“没有,那瓶酒一直放在茶几上。”彭娜也说:“是啊,那瓶酒一直都在茶几上,我和艾敏喝了那么多,要是有毒,我们两个早就死了。”
宋然又问:“那么,除了死者,最后碰过那瓶酒的人是谁?”
“是我。”艾敏承认说,“因为酒很好喝,临走前我还倒了一小杯喝了,然后把酒瓶放在了茶几上。”
出于刑警和女人的双重直觉,宋然看不出她们两个暗藏了什么心机,也正因为如此,那团疑惑瞬间充塞了整个脑子:毒究竟来自何处,又是在什么时候下进红酒里的呢?
第三节
咚咚咚,宋然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门很快打开了,但武侠小说家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回去。宋然很是奇怪,换上拖鞋走到厨房门口一张望,才知道他正在做饭。
只见煤气灶上搁着一只平底锅,锅里正煮着一些浓稠状的黄色物质,旁边的砧板上则放着切得很不规则的土豆、牛肉丁和胡萝卜,此外还有两三片青菜叶子。
“这都是些什么呀?”宋然走近灶台,皱着眉头嗅了嗅,直觉味道很怪,辛辣刺鼻,却又和胡椒粉之类的调味品大不相同。
“哦,我知道了。”她忽然恍然,“这是咖喱,什么时候做起印度人来啦。”
韩格对她做个鬼脸,看那咖喱块完全化开了,舀了半碗水倒进锅里,然后把砧板上的土豆、肉片、胡萝卜和青菜一股脑都丢进锅里,再把锅盖一盖,拍了拍手:“好啦。”
“这就是你的晚饭啊。”宋然笑了笑,“看起来挺好吃的啊。”
“好吃是其次,主要是方便。”韩格笑嘻嘻地走出来,“只要一块咖喱,什么调料都不用放,菜和肉丢进去煮一会儿,最后浇在白饭上,十分钟就搞定了。”
宋然看了一眼厨房,果然除了一盒盒的咖喱,别的什么调料都没有,整个灶台脏兮兮的,四周墙壁的瓷砖上满是黑漆漆的油烟污渍。她虽然早知道韩格邋遢惯了,看到厨房这副模样,仍不禁感到有些心酸。
韩格却毫不在意,和她在卧室里坐下:“几天没见,想我了?”
宋然没心思和他开玩笑,板起脸说:“前天晚上发生了一藏书网桩命案。”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韩格眨了眨眼睛。
“是毒杀。”看到韩格的反应,宋然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她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那是最后一次拜托这个武侠小说家。
“你磨蹭什么呢,快说快说,我饭快熟了。”韩格催促道。
宋然深吸了一口气,把与王奕阳有关的案情尽数告诉了韩格。在对彭娜四人做过询问后,宋然和杨大庆重回案发公寓调查,结果发现王奕阳家门外的楼层里设有监控器,通过调取监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彭娜、艾敏、余磊和李雪林是于下午6点进入王奕阳家,9点半左右他们四个一起离开,此后,整个晚上再没有任何人走进过王奕阳的家。
宋然还调查了王奕阳的近期的精神状态和人际关系,首先排除了王奕阳自杀的可能,然后在他所接触的人当中,也没有找到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嫌疑者。
而这时鉴定中心也有了进展,项琳告诉宋然,使王奕阳死亡的有毒物质也已经查明,这种毒叫作藤黄,是一种叫作海藤树的树皮渗出的黄色树脂,多来自印度、越南,以前在国内曾被当成绘画颜料中的黄色,但因为毒性较强,近年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项 琳最后还提到,在那瓶含毒的红酒酒瓶上,并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五个年轻人之外的指纹。
“确实诡异啊。”韩格摸着后脑勺,眉头深深皱起,“同一瓶红酒,两个女孩喝了没事,偏偏那个男人却中毒身亡了。”
“这几天我也是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然的表情很是苦恼,“所以才迫不得已来找你。”
韩格想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宋然:“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百毒不侵?”
宋然似乎已经习惯了,苦笑了一声:“百毒不侵?”
韩格连连点头:“郭靖吸食了用名贵中药喂养的蟒蛇血,从此功力大增,百毒不侵;段誉吞下了万毒之王莽牯朱蛤,就再也不怕任何毒物。莫非……莫非那两个女孩也有过什么奇遇,吞下过千年蜈蚣、万年毒蛇之类的东西?”
宋然再也不能忍,啪地在他脑袋上捶了一记。
“痛死了!”韩格捂着头,“怎么又平白无故地打人!”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用武侠小说里的怪论来推理现实的东西!”宋然气呼呼地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韩格十分委屈,小声嘀咕:“虽然还没有科学能证实,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嘛。”
宋然瞪了他一眼,从带来的文件袋里拿出一些照片,一部分是自己在现场拍摄的物证照,另外一部分则是艾敏在派对上拍的,传到自己手机上以后就印了出来。但仅凭观察这些照片,暂时还是没能发现任何蹊跷的地方。
韩格把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宋然心中微有歉疚,想想这也许太难为韩格了,毕竟这是毒杀,诡计或许会涉及化学领域,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就算眼前这位武侠小说家推理能力再强,也是无能为力的。
她叹了口气,想要说几句让韩格轻松的话,正在这时,鼻子里嗅到一股焦味,不禁皱着眉头说:“好像有什么烧煳了?”
“我的牛肉咖喱盖浇饭!”韩格大叫一声,拔腿冲向厨房。
第四节
宋然回到警局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只狂奔了一整天却连只兔子都没捉到的猎豹。这次连峰去外地出差,算起来是她首次担当大案的总负责人,本想就此证明巾帼不让须眉,但目前的进展实在有些羞于告人。
她熄火下车,心中正是烦闷,猛地一抬头,杨大庆站在大门口,远远地向她招手。
“大庆,怎么了?”宋然好奇地迎上去。
“咱们交大运了,线索自动送上门来了。”杨大庆咧开嘴大笑,“人在咱们办公室,就等你呢。”
宋然一头雾水,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只见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30多岁文质彬彬的男子,正喝着茶水,看到宋然急忙站起来,微微一笑。
“是宋警官吧,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我叫杨勇,晚报的记者,是专门为了王奕阳这件案.99lib.子来打搅你们的。”男子伸出了手。
“哪里打搅了,你这是支持藏书网我们的工作,感谢还来不及呢。”宋然伸手和他握了握,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坐下来谈。
“杨记者,你认识王奕阳?”宋然从文件夹里拿出王奕阳的照片,放在桌上。
杨勇点点头,也拿出一份文件,摊在照片旁边。宋然低头审视,只见那是一份本市的晚报,但纸张泛黄,显然不是新报,瞄了一眼页眉,上头印着2005年6月21日。
“7年前的报纸?”杨大庆皱起了眉头。
杨勇点点头,伸出手,指着报纸上一块巴掌大的报道:“你们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宋然定睛查看,只见那篇报道的标题是“为何选择冷漠”,新闻内容说的是当时重庆有一位16岁女孩患了白血病,必须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通过中华骨髓库,发现在本市登记的一位大学生志愿者的造血干细胞数据与患病女孩吻合,但当骨髓库的工作人员找到这位志愿者时,他却拒绝捐献造血干细胞。新闻末尾说明了由于涉及隐私,真实人名都已经隐去,而记者的署名,正是杨勇。
宋然有些不明白:“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本来不应该揭破的。”杨勇扶了扶眼镜框,“但既然王奕阳已经死了,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宋然顿时恍然:“难道这个出尔反尔的大学生志愿者就是王奕阳?”
杨勇点点头,眼中露出“不愧是刑警”的赞许目光。
宋然心头怦怦跳,隐隐觉得杨勇说的这件事和案情一定有莫大的关系,她按捺下激动,沉声问:“那王奕阳当时为什么不肯捐献呢?”
“这就不清楚了。”杨勇微微摇头,“我后来查找过资料,骨髓初配成功后,志愿者的反悔率达到了20%。反悔的原因主要有:有的志愿者当初登记的时候,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自己不可能配上,一旦配型成功后却又害怕而拒绝;志愿者报名时没和家人沟通,配型成功后家人极力反对;还有一部分人是在校大学生,捐时不过是赶风潮或是为了某些评选添加砝码。但是,当我后来采访王奕阳的时候,他给出的答案却很特别。”
“怎么特别了?”杨大庆问。
“王奕阳说,他后来听说捐骨髓要做骨头穿孔,他不希望自己的骨头被穿洞,那样会使他的身体不完美,所以他拒绝了。99lib?”
宋然和杨大庆互看了一眼,这种理由确实够独特的。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宋然接着问,“听说骨髓库对捐献骨髓的志愿者的身份是保密的,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们开始当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杨勇解释说,“那个患了白血病的女孩叫孙晓婕,她母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中华骨髓库要到了王奕阳的地址,从重庆赶到王奕阳的学校,求他捐献骨髓给女儿。我这才了解到内情,写下了这篇报道。”
“原来如此,结果呢?”杨大庆忍不住问。
“结果王奕阳还是拒绝捐献,而且对骨髓库泄露了他的隐私十分生气,当时还想把骨髓库告上法院,后来可能觉得良心有愧,就不了了之了。”
宋然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她随即意识到了重点,脱口问道:“那个患了白血病的女孩呢?”
杨勇叹了口气说:“孙晓婕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杨大庆轻轻惊呼了一声。宋然却早料到了,她双手环抱,喃喃自语:“这样一来,动机也就出现了。”
“当我听说王奕阳被杀后,马上就想到了这件旧事,当然,”杨勇顿了顿,“我不能凭空怀疑孙晓婕的家属,但是,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实在让我安不下心。”
“什么事?”宋然和杨大庆异口同声地问。
“就在昨天下午,我去发生命案的公寓采访,结果我在楼下看到了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杨勇一字一句地回答:“那个7年前我见过一面的女人,孙晓婕的母亲九九藏书,何玉晴。”
宋然身子一震,张大了嘴,惊喜交加。
第五节
宋然以前侦办杀人案件,往往在杀人手法和杀人动机两者中同时寻找突破口,但现在作案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各种千奇百怪的杀人手法层出不穷,难免让专业刑侦人员也措手不及。这个时候,找出杀人动机进而查明凶手反倒成了最传统和保险的途径。就这点来说,宋然真要好好感谢那位杨勇记者,正是他提供的线索,才让停滞不前的探案重见明光。
送走杨勇后,宋然和杨大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位何玉晴,但是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呢?
“我们既然已经知道她的名字,直接去系统里查她住在哪家旅店不就行了,昨天她还在,现在应该还没回去吧。”杨大庆说。
“对啊!”宋然拍了拍脑袋,急忙找到局里负责管理旅馆实名登记的同事,拜托他查找“何玉晴”这个人名。她本来还担心何玉晴会避开实名登记的旅店,没想到同事很快查到,一位叫何玉晴的52岁女性,三天前入住城北一家叫“云彩之家”的连锁旅店,至今尚未退房。
宋然大喜,与杨大庆直奔99lib.“云彩之家”。在向前台亮明身份后,旅店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查询后告诉他们,何玉晴住在325号房,但并不知道此时是否在房间内。
宋然和杨大庆直接爬上三楼。杨大庆跑到325号房前,直接敲起门来。房门很快打开了,出现在宋然眼前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她身材瘦弱,脸色暗沉,发根处微微泛白,其余的黑发显然是染的,此刻的神情凄苦而憔悴,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暗示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开心过。
“是何玉晴女士吗?”宋然自报了身份。
何玉晴略微有些诧异:“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宋然微笑说:“有一件案子想找您了解一下,方便进来吗?”
何玉晴垂下目光,停顿了几秒钟,才把房门完全敞开。宋然说了声多谢,和杨大庆走进房间。
这间房间不过四五平方米,没有窗户,也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台电视机,应该是属于这家连锁酒店最廉价的。宋然请何玉晴在床上坐下,自己和杨大庆站着。
“你们也坐在床上吧,这样看着我,我,我很不自在。”何玉晴把身子挪到床头。
杨大庆看了宋然一眼,宋然点点头,两人在床尾坐下。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到我。”他们坐定后,反倒是何玉晴先开了口,“是那个大学生被杀的案子吧?”
宋然微微一愣,点点头,但她听何玉晴还称王奕阳为“大学生”,略觉奇怪,转而一想,顿时明白,她一定还牢牢记着7年前那件事。
“您女儿的事,我感到很遗憾。”宋然叹了口气,“她,她本来不应该这么早去世的。”
何玉晴的双目中哀伤渐渐凝聚,缓缓地点点头:“当时我听说有人和晓婕配型成功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到寺里烧香磕头,感动了菩萨,哪里,哪里晓得那个人会反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没配成功,也不会让晓婕白高兴了一场。”
说到这里,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宋然急忙拿出纸巾给她拭泪,心想时隔7年,何玉晴的哀伤竟然没有一点减弱,可见女儿去世对她打击之大。
等何玉晴情绪平复一些后,宋然才继续问:“当时您是怎么查到那个人叫王奕阳的呢?”
何玉晴回答说:“当时骨髓库告诉我那个人拒捐以后,我好像被雷打了一样。他们都说配型成功比中大奖的机会还要小,女儿的命现在就握在那个人的手里,我怎么也不能放弃。我想了很久,只能去求骨髓库负责联络的那个小姑娘,让她告诉我那个人住在哪儿、叫什么。小姑娘开始不愿意告诉我,说骨髓库有规矩,得保密,后来我天天在她家门口跪着磕头。终于她松了口,就因为这样,小姑娘后来被骨髓库开除了,我,我真是对不起她。”
宋然看了杨大庆一眼,杨大庆泪眼模糊,偷偷拿出了纸巾。宋然的心弦也被触动,脸上却不露声色,继续问:“可是,即使您找到了王奕阳,苦苦哀求,他还是没有答应?”
何玉晴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了:“我当时捧了一叠从医院找来的资料,跟那个大学生说捐骨髓绝对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可他却说,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骨头上开孔,更.99lib.不愿自己的骨髓流进别人身体里。我跪在地上求他救我女儿一命,他就直接报了警。唉,我,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他为什么就这么狠得下心,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宋然深吸一口气,说:“所以,直到现在你依然?99lib.耿耿于怀吧。”
何玉晴一愣,不解地看着她:“难道,难道你们以为是我杀了那个大学生?”
“对不起,何阿姨,我们不是故意怀疑您的。”杨大庆一脸抱歉,“但我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您来到这里之后,王奕阳就突然死了。”
“阿姨,我们办案毕竟讲的是证据,如果您想摆脱嫌疑,就必须和我们解释清楚。”宋然稍稍提高了音量,“我们已经查到,您是三天前来到本市的,而王奕阳是前天晚上被害的,并且,昨天有人目击到您在王奕阳的公寓附近出现。”
“你们,你们可查得真清楚啊。”何玉晴显得有些惊讶,随即脸色复归平静,“我倒忘了,现在警察有多厉害,有什么瞒得过你们呢。”
“那,那就烦请您解释一下吧。”宋然盯着何玉晴的眼睛问道。
“也许你们并不相信,”何玉晴沉声说,“是大概一周前的一个奇怪电话,才使我到这里来的。”
第六节
项琳泡了一杯菊花茶,将椅子的靠背调节成120度,准备小憩一会儿。由于这次是毒杀案,需要检测的证物太多,整个鉴定中心的同事整整忙了两天,作为总负责人的她更是快把腰累断了。
“阿然这次如果能找到何玉晴,案子告破就十拿九稳了吧。”躺在椅子上的项琳心想,她已经从宋然口中听说了王奕阳7年前的拒捐骨髓事件,而那个女孩的母亲恰好在这几天来到了这座城市,她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项琳明显松了口气,喝了两口菊花茶,沁鼻的香气也使得疲乏的身体稍得舒缓。她干脆打开了电脑上的音乐软件,选了最喜欢的久石让的配乐集,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先播放出来的是《故乡的原风景》,原本是久石让为宫崎骏的《天空之城》所做配乐,项琳却在港版《神雕侠侣》里 听得最多,此刻一经回味,脑中登时浮现出杨过与小龙女相互依偎的温馨场面。
聆听着美妙的配乐,项琳感觉到异常惬意,但她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舒适、最安逸的时刻,会出现那个最不合时宜、最破坏气氛的大怪人。
“真想不出,仵作大姐也喜欢这首曲子,真是同道中人啊。”这个声音一出现,项琳苦心经营起的好心境顿时土崩瓦解了。
她睁开眼,那张贼笑兮兮惹人生厌的脸庞果然出现在了门口,邋遢的武侠小说家一如既往地蓬头垢面,只穿着背心短裤,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到公安局里来了。
“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你是阿然的朋友,看到你这副尊荣,非把你轰出去不可。”项琳没好气地坐起来,“阿然有事出去了,你去她办公室等吧。”
“不,仵作大姐,我这次是来找你的。”韩格笑着钻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在项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项琳向韩格瞥了一眼,只见他嘴角残留着一些黄色的不明物质,不禁大皱眉头:“那是什么呀?真够恶心的。”
韩格拿起桌上的镜子看了看,哈哈一笑,舌头一卷,把不明物质舔进嘴里:“不好意思,中午吃的咖喱。”
项琳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耐着性子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呀?”
“当然是谈谈那件毒杀案啊。”韩格眨了眨眼睛,“有些问题,浩克没有你清楚,毕竟你是仵作大……”
“你给我闭嘴!”项琳截住他话头,“快说正事!”
“说正事,这就说正事。”韩格笑了笑,“我就是想来看看那瓶下了毒的红酒。”
项琳板起面孔:“不行,关键证物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再说,阿然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
“拜托拜托。”韩格双手合十,摇了几摇,“照片是二维的,怎么可能得出三维的证据呢。”
想想韩格的话也有些道理,项琳却不愿轻易松口,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除非先告诉我你的想法,确定不是那些稀奇古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看那瓶红酒。”
“好嘞。”韩格连连点头,站起来,连说带比画,“你看过《水浒》吧,智取生辰纲的故事还记得吗?”
项琳听他又拿小说当引头,不免眉头又是一皱,但想到《水浒传》毕竟不是《西游记》《封神演义》那类神怪小说,不至于偏离现实太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就是杨志押送生辰纲,半道上给梁山好汉劫了的故事吗,谁不知道呢,我也不是不读书的。”九九藏书
“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韩格继续比画着,“智多星吴用的诡计,是在酒中下蒙汗药,但他也知道,要想骗过杨志,就绝不能预先把药下在酒里,你说他们是怎么做的。”
项琳听韩格说到在酒中下药,这才明白他说的一定与案件相关,于是认真地回答:“好像是把药下在瓢里,第一瓢装作要占便宜,后一瓢下药,而且要当着对方的面喝酒,以使他们放松警惕。”
韩格拍手道:“这就对了,所以我想,这件案子里,毒一开始也不会是下在酒里的。”
项琳站起来:“那会下在哪儿?”
韩格哈哈一笑:“我要先看到那瓶酒。”
项琳无可奈何,只有去物证室捧来一只纸箱,箱里不仅有那瓶红酒,还有与之相关的酒杯和开瓶器,以及那个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马车酒架,每件物证都用透明封口袋包裹着,袋口上写有编号。
项琳指着红酒瓶,开玩笑说:“瓶口这么小,总不可能用勺子舀酒喝吧。”
韩格哈哈一笑,正要向箱子里伸手,项琳用力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戴上手套!”
韩格撇撇嘴,只好规规矩矩地戴上了一副一次性手套。他看了看那个酒瓶,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很快就放下了,转而拿起了那个马车酒架。
他试着把红酒瓶放上酒架,可才放上去,酒架就往后倒。
“这个酒架是坏的,后面的支撑杆断了。”项琳解释说,“我是在垃圾桶里发现它的。”
韩格却皱起眉头:“可我记得浩克说过,这瓶酒最早是放在橱柜里的,那应该就是放在这个酒架上的,至少那时候酒架是好的吧,怎么后来就坏了?”
项琳想了想说:“可能就是把酒拿下来或者再放上去的时候弄坏的。”
韩格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放下酒架,拿起一旁的开瓶器仔细查看。这是个不锈钢的红酒专用开瓶器,下面有个螺旋钻子,两边各有一个把手,只要先把钻子钻进红酒瓶的橡木塞子,然后两个把手同时往下按,塞子就拔出来了。
项琳忙说:“我们只在酒瓶和酒杯里检测出了毒,开瓶器上却没有。”
韩格放下开瓶器,又拿起那个用物证袋单独封着的橡木塞子,只见它的一端已经被开瓶器的螺旋尖头钻开,但是没有穿透另一端。
韩格问:“这个木塞上检测到毒了吗?”
“当然有毒了,因为塞子会碰到酒水,不就沾上毒了吗?”
韩格想了想说:“仵作大姐,会不会,毒正是来自于这个木塞。”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原本酒中是没有毒的,所以大家喝了没事,但大家离去的时候,凶手用一只抹过毒的木塞把原来的木塞给替换掉了,木塞中的毒进入了酒水,死者才会中毒身亡。”
“不可能。”项琳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红酒啊,这是法国原装的拉菲红酒,无论是外包装、瓶底还是橡木塞子,都有防伪标识、出产年份和编号。我对比过,这橡木塞子就是这瓶酒原配的,不可能被调包过。”
“红酒还这么麻烦啊。”韩格挠着脑袋,面露困惑,他拿起橡木塞子,果然发现塞子的外圈上有编号和防伪标识。
“而且,据那四个年轻人的说法,”项琳补充说,“酒瓶一直放在茶几上,众目睽睽,不可能有调换木塞或者下毒的机会。”
“好吧。”韩格点了点头,垂头看着木塞上的那个孔,突然间,他的脸色一凛。
“不对!”韩格大叫了一声。
项琳吓了一跳:“什么不对?”
“钻孔大小不对!”韩格又拿起那个开瓶器,仔细审视,“你看,这个木塞的钻孔直径,是不是要比开瓶器的转头直径小一些。”
项琳一愣,立即拿了一把游标卡尺过来测量,很快有了结果,开瓶器钻头的直径是4mm,而木塞上的钻孔直径只有3.2mm,换句话说,这个木塞上的钻孔显然不是这个开瓶器钻出来的。
她不禁佩服起这个武侠小说家的观察力,同时也有些惭愧,鉴证中心有那么多的精密设备,竟然还不如韩格的一双肉眼。
“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项琳不禁问,“难道还有另一个开瓶器,可现场就发现了这一个啊。”
韩格也深深皱起了眉头,他拍着自己的脑袋,不停说:“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什么?”
项琳安慰他说:“算了,不用勉强了,反正阿然已经找到了嫌疑人,也许真相马上就大白了。”
“嫌疑人?”韩格一脸不解,“哪里来的嫌疑人?”
于是项琳就把死者7年前拒绝捐骨髓的事说了出来,当她说到王奕阳拒捐骨髓的原因时,韩格显得非常不能理解:“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不完美,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项琳却说:“其实这个我倒能理解,因为我也有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不过死者的问题尤其严重一些,我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他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摆放得异常整齐,墙壁上有一点点缝隙他都会用饰物遮住,像这样的人,一丁点儿瑕疵在他眼里都是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才会把这个破了的酒架丢进垃圾桶吧。”
“吹毛求疵的强迫症?”韩格用手指敲打着牙齿,重新审视眼前的证物:酒瓶、木塞、酒架、开瓶器……
突然间,武侠小说家直起身子,目光炯炯,全身散发出逼人的英气。
项琳不解地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看来浩克要白跑一趟了。”韩格言之凿凿地说,“因为她去找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凶手。”
第七节
“你是说,有人给你打了匿名电话,告诉你王奕阳会在前天晚上死?”宋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何玉晴。
何玉晴点点头:“倒没有说得那么直接,电话里的声音模糊得很,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分不清,对方说,用不着几天,晓婕就能瞑目了。我很奇怪,问他是谁,对方回答,他是一个专门惩罚出尔反尔者的判官,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惩罚出尔反尔者?”宋然很是震惊,“这明显就是把矛头指向了王奕阳。”
何玉晴点头:“我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就愣了一会儿,看了看那电话的区号,竟然显示在这里,我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大学生。我预感到有什么事会发生,就马上买了火车票,赶到这里来藏书网了,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在电话里说让晓婕瞑目,竟然就……就是杀了那个大学生。”
宋然问:“所以,你是在听说王奕阳被杀之后,才来到他家楼下的?”
何玉晴点点头:“那个大学生被杀的那个晚上,我本来是想去找他的,可是提不起勇气,就在海边的公园里坐了一晚,公园里那个卖烧烤的小贩应该可以为我证明。还有,我手机里还存着那个号码,你们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拿去查。”
宋然歉疚道:“何阿姨,请原谅我们对你的怀疑。”
“你们怀疑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要说的是,”何玉晴却平静地说,“即使真有那样的机会,我也不会杀人的,因为,因为她一定不会让我这么做。”
宋然问:“晓婕?”
何玉晴点点头:“晓婕临死前和我说,她不怪那个大学生,她也不怕死,她只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杨大庆抹了抹眼角:“真是个好女孩。”
“是啊,我们家晓婕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何玉晴泪水又止不住淌下来,“她在人世间最后的那天晚上,还特别嘱咐我,在她死后把自己身上有用的器官都捐给需要的人。还有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向日葵,因为她觉得向日葵是光明之花,代表健康和活力,每当遇到新的病友住进来,她就会画一朵向日葵送给他,鼓励他们积极治疗,战胜病魔。”
杨大庆连连叹气:“多好的姑娘啊,那个王奕阳,唉,真该……”他正要脱口骂出,显然意识到自己是警察,把最后一个字生生吞回肚子。
宋然心中同样感伤,孙晓婕这样一个难得的好女孩,王奕阳竟然不肯施援手,确实有些罪有应得,但身为警察,绝不能因此有失偏颇。她正要压制情绪,忽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险些忽略了何玉晴刚才那番话中的一个关键。
“您说晓婕喜欢画画?”宋然脱口问道。
“是啊。”何玉晴有些奇怪地点点头。
“那她一般是用什么画的,铅笔还是水彩笔?”
“用的是中国画颜料,就是以前文具店里最常见的那种,像牙膏一样挤出来的。我记得因为她最喜欢向日葵那种金灿灿的色彩,所以黄色颜料总是用得最快。”
宋然轻轻地“啊”了一声,手中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告别何玉晴后,宋然与杨大庆即刻赶回警局。警车上,杨大庆问宋然:“你还觉得何阿姨是凶手吗?”
宋然摇摇头:“何玉晴显然不知道毒死王奕阳的就是藤黄,否则也不会把她女儿喜欢画向日葵的事告诉我们。”
杨大庆点点头:“我也觉得她不是凶手,凶手八成是那个给何阿姨打匿名电话的人。回去我从电话这条线索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八九成是个公用电话,凶手既然准备打这个电话,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你看他故意在电话里模糊了自己的声音就可见一斑了。”
“那凶手究竟会是谁呢?”杨大庆哭丧着脸。
“暂时还不知道,但至少我们有了方向。”宋然语气很肯定地说,“凶手用了孙晓婕最喜欢的颜色毒杀了王奕阳,由此可见,凶手一定与孙晓婕有着某种关系。看来,我们要重新调查一下那四个年轻人了。”
回到警局后,两人立即查询了何玉晴说的那个号码,果然,号码出自本市一个偏僻地点的公用电话亭,而且这通电话是在凌晨两点打的,那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有目击者。
宋然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她思考了一会儿,便让杨大庆去调取那四个年轻人的资料,设法找出他们当中是否有人与孙晓婕有过交集,自己赶去鉴证科,看看项琳是否有新的发现。
才走到鉴证科门口,就看见项琳快步向自己迎了过来,神情兴奋:“阿然,谜底揭开了!”
宋然吃惊地问:“揭开了?”项琳笑着说:“当然不是我,是他!”转头看向身后。
宋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办.99lib?公室里坐着一个邋遢的男子,正跷着二郎腿,贼笑兮兮的。
“韩格,”宋然走到他跟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韩格却向她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
宋然不解地说:“我的手机,干吗要给你?”项琳破天荒地帮韩格说话:“给他吧,他说看一眼那几张生日派对的照片,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然半信半疑地调出那几张照片,递给了韩格。韩格粗粗扫了一眼,就还给了宋然。
“凶手是谁?”宋然迫不及待地问。
韩格站起身,认真地对她说:“现在,请你把照片里的这四个年轻人都请到警局来,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宋然一头雾水地看向项琳,却见项琳十分肯定地向自己点了点头。
第八节
虽然对韩格的雾里藏花很不爽,宋然还是老老实实地找到那家房地产公司,以协助调查为借口,请余磊、李雪林、彭娜和艾敏再去一趟警局。
四个年轻人满腹疑窦,不知宋然的意图。宋然没法解释,一路上只能化作闷声葫芦,直到把他们都带回到警局。
才打开门,却见韩格和项琳脸上挂着笑容,坐在待客的沙发上,中间的茶几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瓶未打开的红酒,还有7个纸杯。办公室里所能找到的椅子也都围在了茶几旁边。
“来来来,大家各就各位,大餐这就要开始了。”韩格好像请客的主人一般,起身张罗。
彭娜他们都不解地望向宋然。宋然面孔一僵,走过去把韩格拉到一边,低声质问:“你搞什么鬼?”
韩格还没回答,项琳替他帮腔说:“阿然,随他吧,坐下来看戏就好。”
宋然见她一脸轻松,显然已经从韩格口中听说了真相,她不太相信韩格,却不能不信项琳,于是放开了韩格,然后招呼彭娜四人也都围坐下来。
韩格突然拿出两件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正是案发现场带回来的马车酒架和开瓶器。
宋然看向项琳:“这不是物证吗,怎么让他胡来?”项琳笑道:“放心,已经请示过领导了。”宋然更加疑惑,只见韩格拿起桌上的红酒,把开瓶器的螺旋钻头慢慢钻入,握住把手,稍加用力。
“噗”的一声,橡木塞子被拔出来,葡萄酒的清香渐渐溢满了办公室。
韩格放下开瓶器,拿起酒瓶将茶几上的7个纸杯都添了少许,自己拿起一杯,作势欲与大伙儿碰杯。
彭娜疑惑地问:“这,这是要干吗?”
“小姑娘别怕,这酒里可没有毒。”韩格一贯的嬉皮笑脸,“但是我这瓶也不是普通的红酒,其实叫作惩善罚恶酒,无辜之人饮下后只能尝到酒的甘甜,但是心怀不轨之人喝下,必定七孔流血而死。”
四个年轻人脸色尴尬,眼神里的疑惑透露出: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叔是哪里来的疯子。
宋然也是哭笑不得:“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别耍贫嘴了,说正事吧。”
“好好,正经说案子。”韩格放下纸杯,端正了身子,神情也焕然一新,“其实这件毒杀案的关键点在于,同一瓶酒由三个人喝,两个女孩安然无恙,偏偏那个男人遭了殃。难道是因为这瓶红酒是雄性的,喜欢女人?”
“废话,当然不是。”宋然生怕他又鬼话连篇,急忙纠正,“你快说说,凶手是怎么下的毒?”
韩格抿了一小口酒说:“问题的关键,不是怎么下毒,而是什么时候下毒。”
“当然是在我们离开之后才下毒的。”艾敏连忙说,彭娜也连连点头。
“这就错了。”韩格摇摇头,“你们打开那瓶红酒的时候,毒就已经下了。”
“不对啊,”李雪林指着两个女孩,“如果那时候酒里已经有毒了,她们两个怎么没事?”
“我又没说毒一开始就下进酒里。”韩格伸手把那只刚拔出来的橡木塞子拿在手中拨弄把玩着。
“难道,毒是下在木塞里的?”宋然脱口问道。
“不可能啊。”彭娜立即反驳,“那瓶酒从橱柜里拿出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根本没有人有机会下毒。”
“你说得对,酒瓶没有离开过你们的视线。”韩格抬高了声音说,“因为,毒就是当着你们的面下进去的。”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明所以。
韩格拿起了那个开瓶器:“因为毒就抹在开瓶器的钻头上,当钻头钻进木塞的时候,毒就已经进去了。”
“可是……”宋然马上提出质疑。
韩格抢先说:“你一定想问,可是在开瓶器上没有检测出毒质。”
宋然点了点头。
韩格笑了笑说:“那是因为,开瓶器被调包了。凶手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一定事先买了一个和死者家中的红酒开瓶器外观非常相近的开瓶器,并且在钻头上抹上了毒。到了死者家中之后,他就趁人不注意,把原来的开瓶器藏进自己的包里,把有毒的开瓶器拿了出来,等用这个带毒的开瓶器打开了红酒,将毒下进木塞之后,他又找了个机会换了回来。”
“这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余磊开口说,“你凭什么说开瓶器被调包了?”
“当然有证据!”项琳立即站了起来说,“就在刚才,我们发现,案发现场发现的开瓶器的钻头直径是4mm,而木塞上的钻孔直径只有3.2mm。0.8mm的误差足以说明,当时钻进木塞的开瓶器并不是这一个。很显然,凶手只是换了一个外观相似的开瓶器,却没有注意到钻头的大小,他百密一疏,留下了这个致命的破绽。”
项琳说完,笑着看了一眼韩格,韩格也还以一笑。宋然不禁对他们俩突如其来的默契感到很不解。
“就算开瓶器确实被调包了,可那个问题依然存在啊。”宋然继续说,“毒既然已经下进了木塞,为什么两个女孩没有中毒呢?”
“道理很简单。”韩格举起了红酒瓶,晃荡着酒水,“因为那瓶红酒十分高级,连木塞都是实木制成的。木塞虽然被下了毒,但因为木塞的底部没有被钻透,所以在塞子内部形成了一个‘杯口’。毒藏在‘杯口’之内,即便木塞的底部与酒水接触,毒也不会流进酒里。所以,两个女孩即使喝下了半瓶酒,也没沾上一丁点儿毒。”
彭娜和艾敏互看了一眼,都露出了后怕的神情,她们哪里想得到,自己曾经和致命的毒物相距得如此之近,几乎就是和死神擦肩而过。
宋然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艾敏:“艾敏,你是最后碰过那瓶酒的人,你记不记得,最后那瓶酒上的木塞还在吗?”
艾敏点点头:“记得,木塞还在,是我亲手塞回去的。”
“怎么塞的?”韩格突然问。
艾敏回答:“怎么拔出来就怎么塞回去的呗。”
韩格笑了一声:“哦。”
宋然接着说:“也就是说,直到你们四个离开,毒还是没有渗进酒水里,可为什么王奕阳再喝酒的时候,就中毒而死了,这你怎么解释呢?”她把目光转向了韩格。
韩格慢慢说道:“这就是这件案子最特别的地方,凶手的手法不见得多高明,但绝对是不可复制的,因为他是利用性格杀人,利用习惯杀人,这种方法不见得能杀死别人,却偏偏能杀死这件案子里的死者。”
除了项琳,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利用性格和习惯杀人?”
韩格看向四个年轻人:“你们应该都很了解王奕阳吧,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彭娜说:“王奕阳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一丝不苟,不过也有点太过追求完美了。”艾敏也点点头:“是啊,我一度怀疑他是处女座的。”李雪林也说:“嗯,我觉得他有时候太过挑剔,已经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之前我做过一个策划方案,客户那边都已经满意了,可他却硬是觉得有瑕疵,让我重新做了一个。”
韩格点点头,看向宋然:“浩克,我还从仵作大姐那里听说了一件事。7年之前,王奕阳拒绝向一个患白血病的女孩捐献骨髓,原因竟然是害怕自己的身体不完美了。”
宋然点了点头:“没错。”
韩格笑了笑:“显而易见,死者是个极度的完美主义和强迫症患者,眼里容不得任何瑕疵。对于普通人而言,一瓶红酒的塞子被钻了个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拔出来就怎么塞回去。可这对于死者就不同了,我们可以站在死者的角度思考一下,当他手里拿着这样一瓶高档的红酒,却看到漂亮的实木塞子上被钻出了一个丑陋的大孔,你们说他会做什么?”
韩格一把拔出了红酒瓶上的木塞,然后把木塞上的孔洞对着四个年轻人。他们注视藏书网着那个钻孔,都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没有人愿意先说出来。
韩格接着说:“我想,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橡木塞子丢掉,但如果把木塞丢了,红酒就会变质,所以他还是选择留下木塞,但木塞上的这个孔洞对于一个强迫症患者而言,实在是太碍眼,太让人难受了,那么他一定会……”
“他会把木塞倒过来塞进瓶子!”宋然脱口而出,“这样一来,毒就会从木塞的孔洞渗进酒水里!”
“没错。”韩格边说边把手中的木塞倒转过来塞进瓶口,“所以,真实的情况是,毒是死者自己下进酒水里的,可他怎么想得到,仅仅是把木塞这么倒转了一下,竟然就把自己推向了鬼门关!”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万万没想不到王奕阳之所以会中毒身亡,竟然是因为他强迫症的性格。
彭娜却皱着眉头说:“可是,我还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当时,我和艾敏已经把酒喝掉一半了,而酒瓶是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的,就算木塞倒了过来,酒水也不一定能和木塞发生接触,那么木塞里的毒就不一定能进入酒水,杀人诡计不就不成功了吗。”
韩格笑了笑:“你很聪明,但凶手是个更聪明的人,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万一酒水没有触及木塞,毒留在木塞里出不来怎么办,所以他想到了第二件道具。”
项琳十分默契地拿起那个马车酒架,递给了韩格。
“这是?”宋然盯着酒架,不解地问。
“这个马车酒架是在死者家的垃圾桶里发现的。”项琳解释说,“但酒架的支撑杆坏了,已经不能再承受酒瓶的重量。”
“不对。”彭娜蹙起眉头,“之前在橱柜里,这个酒架明明是好的呀。”
“那时候当然是好的。”韩格解释说,“但是当酒瓶取走之后,凶手趁你们不注意,故意把支撑杆弄坏了。”
宋然不解地问:“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浩克,你的脑子怎么还转不过弯呢?”韩格摇摇头,继续说,“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死者是个强迫症患者,会把所有的东西放在它应有的位置上,所以,如果他当天不想喝这瓶红酒,会怎么做?”
宋然脱口而出:“他会把酒放回到酒架上。”
“那么当他把酒瓶放到这个已经坏掉的酒架上,会发生什么呢?”
韩格把红酒放到了马车酒架上,酒架立即失衡往后倒,于是酒瓶呈现出头下脚上的姿态,酒水浸透了木塞。
“原来如此!”宋然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木塞里的毒就完全进入了酒水。”
韩格点点头:“将死者强迫症的性格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这正是凶手在这个诡计中最高明的一点!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案发当时的情形:眼看着酒架坏了,死者就将它丢进了垃圾桶,而酒瓶已经不能放在应有的位置,死者自然十分难受,所以他又做出了一个符合强迫症的选择,就是把酒喝光,正是这样,在强迫症的驱使下,死者一步一步地向死神踏近。”
真相终于大白,宋然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要给韩格一个拥抱,但此时此刻,她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宋然转过头,凝视着四个年轻人:“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凶手一定就是你们四个中的一个,因为你们都非常熟悉王奕阳,知道他有严重的强迫症,所以就利用他的性格设计了这个杀人诡计,究竟是谁,还是自首吧!”
四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
这时韩格开口说:“为了不让钻头将木塞穿透,凶手一定会亲自动手去打开酒瓶;而为了以免有人无意间倒转木塞,他一定会时刻注意着?99lib.倒酒的过程,凶手是谁,那几张照片里已经一目了然了。”
刹那间,彭娜、艾敏、李雪林和宋然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李雪林连连摇头:“不会的,余磊,不会是你的,我不信!”
彭娜却颤声说:“余磊,我明白了,那天是你让我去看王奕阳家橱柜里的工艺品,你的目的是想让我发现那瓶红酒,因为你知道我爱喝红酒,一定会缠着王奕阳把酒拿出来!”
艾敏大声问道:“余磊,你……你为什么要杀王奕阳?”
余磊脸色阴沉,闭口不答。
宋然取出腰间的手铐,慢慢走向余磊:“余磊,你承认杀死王奕阳吗?”
余磊面颊抽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真,真可笑,我,我为什么要杀我的同事。”
宋然愣了一下,这句话倒是不易反驳,据目前所知的线索,余磊完全没有杀死王奕阳的动机。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正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人先后走进办公室,竟然是杨大庆和何玉晴。
“真没想到,那个叫余磊的是四川眉县人,他曾经因为角膜炎去重庆住院治疗,而那家医院,恰好就是孙晓婕治疗白血病的同一家,我马上去找何阿姨证实,她也回想起了孙晓婕有这么一个双目失明的好朋友……”杨大庆唾沫横飞地说着,不经意地往房间里一瞥,恰好看到余磊,不禁吓了一跳,“他,他怎么在这里。”
“帅诸葛,你可来得真及时啊。”韩格对着杨大庆一笑,随后对着余磊,“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磊脸色大变,但并不是恐惧害怕的表情,他站起来看着何玉晴,眼眶湿润,全身发颤。
“你,你是小磊。”何玉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迈步向余磊走去,“真,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余磊突然大叫一声,双膝跪倒,抱住何玉晴的双腿,号啕不止。
宋然本来已经拿出了手铐,看到这副情形,又悄然别回到了腰际。
第九节
“余磊之所以能够恢复视力,就是因为孙晓婕把眼角膜捐给了他。”韩格舒服地躺在客厅里,看着正在厨房里切菜的宋然。
为了弥补上一次害韩格把菜烧煳的过失,宋然特意买了菜,再次拜访武侠小说家将功补过。韩格当然不亦乐乎,调侃了她几句,便又谈起王奕阳这件案子。
“嗯。”宋然手中飞快地切着土豆丝,“但是不仅仅是眼角膜,听余磊后来告诉我们,孙晓婕在他失明灰心的时候,不断地鼓励他重拾信心,还画了许多向日葵送给他,说他将来一定能恢复视力,看到五彩缤纷的世界。”
“可是,当他能看到这些画的时候,”韩格叹了口气,“鼓励他的小姑娘却已经离开了。”
“嗯,所以余磊恨极了王奕阳,决心用那些向日葵的颜色杀死他。他恢复视力后就打听到了王奕阳的住址,后来应聘到那家房地产公司,就是为了接近王奕阳,寻找杀死他的机会。何玉晴接到的那个电话,也是他打的。”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个链条。”韩格感慨丛生,“要是王奕阳同意捐赠骨髓,孙晓婕就不会死,那么也就不会捐眼角膜给余磊,余磊也就不会恢复视力。从这个逻辑来看,反倒是因为王奕阳才使得余磊重见光明。”
“但在余磊心中,他宁愿自己永远看不见,也不希望孙晓婕的生命这么快消逝。”宋然放下菜刀,凝重地看着韩格,“我不知道他对孙晓婕的感情算不算爱情,他虽然从来没有看到过真实的孙晓婕,但那个女孩早已经铭刻在他心底深处了。唉,如果王奕阳当初愿意帮助孙晓婕,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浩克,我们明天去登记吧。”韩格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宋然脸上一红,猛.99lib.地站了起来:“什……什么,去登记!”
“你瞎想什么啊。”韩格哈哈一笑,“我是说,我们一起去骨髓库登记做志愿者,我是想啊,多一个人愿意捐献骨髓,或许世上就会少一条生命白白地流逝,余磊这样的案子就不会发生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家名言,终究还是有些道理的啊。”
宋然松了口气,继而展开明媚的笑容:“好啊。”
第一节
“婷婷,外面是不是有动静?”
酣睡着的邹婷婷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下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朦胧,只感受到宋波略显疲惫的嗓音和他正用力摇晃自己肩膀的手掌。
“动静?”邹婷婷揉着肿胀的额角坐了起来,宋波轻轻拉开帐篷出口的拉链,一道微弱的月光倾洒了进来,她把眼睛凑到缝隙里,外面的视野依旧很模糊,只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正走向远处,很快一簇红光闪烁起来,响起一阵轻微的水波泛动声。
邹婷婷知道那是水上摩托开动的声音,不禁皱眉:“小天?大半夜的这小子去哪儿啊?”却看着那簇红光向更远处的一点光亮缓缓驶去。
宋波困惑地摇摇头:“看看几点了。”邹婷婷将自己的手机点亮:“天哪,2点21分!”
宋波把帐篷的拉链整个拉开:“我有点闹肚子,去解决一下!”邹婷婷瞪了他一眼:“不准去,把我闹腾醒了,自己逃走了!”宋波苦笑一声:“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保证回来给您低头认错。”说着像雏鸡破壳一样钻了出去。
邹婷婷有轻微的失眠,醒来便睡不着了,拿起手机想刷会微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小子,不会是去找那个婊子吧。”她忙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左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挂在一旁的化妆包,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忙从帐篷里探头出去,只见宋波正跑向远处,而不是隔壁的那个帐篷。
邹婷婷这才松了口气,钻回睡袋,心底却有一股酸楚涌动起来,脑中浮现出了下午那幅不经意看到的画面。
当时宋波和那个女人站在树林暗处,两个人的表情很不自然,宋波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那个女人则在怯弱地躲避。
女人的直觉告诉邹婷婷,这两个人绝不是第一次见面。
找到独处的机会后,她立即向男友质疑,宋波却竭力否认,如果不是范小天突然叫他们去参加烤肉派对,她几乎就忍不住发狂了,不过之后派对上的一扎扎冰啤暂时浇灭了她的怒火,当然也让她醉得不省人事。
“不能就这么算了!”邹婷婷依然愤愤难平,“待会儿一定要严刑拷问,说个清楚!”她心事重重,更加睡不着了,干脆玩起了新下载的手机游戏,不时地切换到桌面查看时间,十分钟很快就过了,她低骂了一声:“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继续打游戏,过到第四关的时候,帐篷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立即点回手机桌面,瞄了一眼时间:2点47分,几乎在同时,湿漉漉的宋波钻进了帐篷。
“说好的10分钟呢。”邹婷婷开始还不依不饶,但看着他一脸狼狈相,却有些心疼起来,埋怨地丢过去一条干毛巾,“怎么湿成这样?别感冒了。”宋波擦拭着头发说:“别提了,雾气太大,一不留神,摔进了草丛,露水沾了一身。”
邹婷婷“哼”了一声:“活该你,有句话怎么说的,心不亏,脚不虚,我看你啊,就是做了亏心事!”
宋波露出被冤枉的表情:“我再重申一遍,我和.99lib.那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心里啊,只有我的婷婷宝贝!”
宋波近乎求饶的语气让邹婷婷感到很受用,脸色也稍稍缓和。宋波又温言哄了她一阵子,终于擦干头发躺下来:“都这个点了啊,乖乖快睡吧,还能有个四五小时的回笼觉。”说完不久,就打起了呼噜。
邹婷婷怨怼地瞪了他一眼:“死猪,明天再找你算账!”也睡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甜言蜜语迷晕了头,她也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邹婷婷和宋波同时被帐篷外的一阵嘈杂声吵醒了,外头已经一片光亮,帐篷上映出了两个人影。
宋波和邹婷婷拉开帐篷钻了出去,外面站着一男一女,而这个叫冯伊的女孩正是昨天那场争吵的导火线。邹婷婷瞪了眼宋波,没打算给冯伊好脸看,冯伊却走到她身边,着急地说:“婷婷姐,小天不知去哪儿了,我醒来就不见他,打他手机,发现手机也丢在帐篷里。”.99lib.
邹婷婷皱起眉头,想起了昨晚的事,宋波也说:“昨天半夜,我们好像看见他上了水上摩托,不知开到哪里去了。”
大伙儿立即把目光投向身后的湖面,他们很快发现湖中心的小岛旁,有一个模糊的黑点,依稀就是那辆水上摩托。
邹婷婷面露不解:“难道他一夜都没回来?”冯伊担忧地说:“小天他……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宋波忙对另一个年轻男子说:“胡非,这里你的水性最好,麻烦你游过去看看!”
胡非点点头:“我这就去!”脱下短袖,跃入水中,向那个小岛使劲游了过去。
岸上的三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非,只见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游到那个小岛边,可他才爬上小岛,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定住了。
冯伊使劲大喊:“胡非,出什么事了!”可相距实在太远,她娇柔的声音很快被撕裂在了呼啸的风声里。
十几秒之后,胡非终于“活”了过来,他似乎想去骑水上摩托,却不知因为什么不敢上前,还是选择跳进湖里,向岸上游来,也许是因为体力耗尽,他游得十分缓慢。就在距离岸边还有三四百米的地方,胡非停了下来,把脑袋伸出了湖面,手脚不停地扑打,脸上满是惊恐。
邹婷婷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上,身边的冯伊也微微颤抖起来,宋波问道:“怎么了?”
“他……范小天他……”胡非的脸不停地被水浪冲击着,嘴里大口喘着气,好像要将一个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他死了!”
第二节
岛礁旁边,有一只三双腿的虫子在湖面上滑行着,宋然记得前段时间看过一档《动物世界》栏目,介绍过这种虫子,它叫水黾,又名水蚊子,之所以能在水面上运动,是利用了其腿部的特殊微纳米结构,这种结构,能将空气有效地吸附在腿毛的沟槽里,从而让自己在水面上自由地穿梭滑行,却不会将腿弄湿,即使在狂风暴雨和急速流动的水流中也不会沉没,可算是真正的轻功水上漂了。
想到轻功,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武侠小说家的面孔,大半年时间没见了,也不知他过得怎样,直到背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才回过神,快步走了过去。
鉴证组组长项琳从那具尸体旁站了起来,优雅地脱掉了手套,一边检查着手指99lib.
上的彩妆有没有破损,一边用那一贯的妩媚声音说:“就目前来看,信息量已经很大了。”
宋然看了一眼被害人,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孩,穿着短袖短裤,平躺在岛礁上,颈上缠着一根直径一厘米左右的树藤,死者右手抓着树藤,左手却伸向岛中心的位置,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项琳继续说:“如你所见,受害人是被一根树藤勒死的,而我发现,树藤的断口截面和旁边这棵榕树的一处断口基本相符,从截面形状来看,是被人用力折断的。”她指向身后,宋然转头望去,岛上99lib.种着不少大叶榕树,每一棵都枝繁叶茂,枝干上垂直悬空着无数条树藤,犹如一条条粗长的胡须,其中有棵榕树上某根树藤断了半截。
宋然有些明白了:“所以说,凶手是随手从这棵榕树上折断一根树藤,勒死了受害者?”项琳将一头波浪长发拨到右肩后:“可以这么说,不过,在此之前,受害者曾经被打晕过,因为我发现他颈部高位曾受过较强的外力击打,以致小脑产生震荡,导致暂时昏厥。但在临死之前,巨大的痛感又使他醒了过来,但这也只是他在人间见到的最后一丝光明。”
“原来如此。”宋然紧接着又问,“那么砸晕他的凶器是什么?”项琳招了招手,鉴证组的一位同事拿着一个透明塑胶袋过来,袋子里装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
“石头底部的形状和击打伤口基本吻合,不过这种石头在岛上随处可见,应该是凶手随手在地上拿的吧。”项琳环顾了一眼小岛说。
宋然拿起手机对着石头拍了一张照片,又问:“提取到什么了吗?”项琳摇摇头:“指纹、皮屑、毛发,一无所获。”宋然皱起眉头,又仔细看了一眼尸体:“根据现场痕迹判断,这里应该就是凶杀的第一现场吧?”项琳表示同意:“可以排除移尸的可能。”宋然又问:“死亡时间可以确定了吗?”
“如果你要确切的数据,还得等进一步检验。”项琳眨了眨那双媚眼,“不过凭我多年的经验,可以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到4点之间。”
宋然拿起手机,对着尸体又连拍了几张照片,这时她注意到死者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她对这块手表印象很深,这是某大牌手机厂商新出的一款智能手表,不99lib.仅有时间功能,还能通过蓝牙和手机相连,通过手机上配套的app,可以显示出佩戴者每天行走的步数、时间等并计算出消耗的卡路里,甚至还有睡眠数据的监测。宋然曾经对这款手表很感兴趣,但昂贵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
“咔嚓!”她对这只手表来了一张特写,随后又环顾四周,发现岛上草木葱郁,还长着不少含苞待放的花朵,差不多正中的位置则竖着一盏高耸的LED灯,虽然是白天,灯却亮着。
宋然的目光在灯上停顿了片刻,随即投向湖面,落在了那辆水上摩托上,这辆水上摩托就停在距离尸体不到5米的湖面上,从外形和构造来看十分高档,宋然也用手机把它拍了下来,正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一阵伴着水浪的马达声。
转过头,一辆汽艇渐渐靠岸,杨大庆站在汽艇上,兴奋地向自己招招手,他本想一步跨上岸,可看到礁石上躺着的可怖尸体,又把伸出的脚缩了回去,怯怯地说:“宋姐,队长让你过去。”
“知道了。”宋然向项琳点头示意,潇洒地跳上了汽艇,汽艇掉头,向岸边驶去。
远离了尸体,杨大庆立即来了精神,兴奋地介绍:“都问出来了,死者叫范小天,富二代,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包下了这个生态公园三天,还请了几个好朋友一起来,公园方面保证包场期间,没有外人可以进入公园。唉,有钱人就是会玩,可你看看,把自己给玩死了。”
在杨大庆的喋喋不休中,汽艇快速驶向了对岸。宋然眺望过去,首先注意到的是三个形似蒙古包的圆顶露营帐篷,帐篷旁九九藏书边站着两男两女,队长连峰拉着那张冷脸正问着什么。
宋然和杨大庆跳下汽艇,走到连峰身边,宋然打量那四个人,他们都显得很年轻,其中一对男女十指紧扣,俨然是一对情侣,旁边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的男人垂头丧气地半蹲着,还有一个娇柔似水的女孩满脸都是泪水。
杨大庆在宋然耳边说:“正哭的女孩是死者范小天的女朋友,叫冯伊;旁边那个男的叫胡非,是个ABC,也是范小天在美国留学时的朋友;另外那对,女的是和范小天一起长大的死党,叫邹婷婷,旁边的是她的男朋友,叫宋波。”
宋然点点头,望向连峰:“队长,情况怎么样?”连峰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大庆和你说了吧,这个生态公园被死者包下了三天,今天才是第二天。据公园的负责人说,连同死者一共五人是昨天上午9点进入公园的,此后到案发再没有第六个人进入过。不过他们也说,安保做不到百分之百,不能排除有人潜伏在公园的可能,好在这个公园的所有出入口都装有监控,今晚你们俩要把这20多个小时的监控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杨大庆一脸苦相:“今晚又别睡了。”宋然却说:“如果排除有人潜入的可能性,那么显然这四个人的嫌疑最大。”连峰九九藏书点头:“可以这么说,如果能在这四个人当中锁定凶手,监控就没必要看了。”
“我明白了。”宋然转身走向那四个人,用职业性的口气发问,“对于你们朋友的死,我感到很不幸,但希望你们配合我们警方,尽快找到凶手。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时间是最有力的证明,请问你们四位,最后一次见到范小天是什么时候?”
胡非缓缓地站起来说:“昨天……昨天是小天的生日,他办了一个烤肉派对,我们从下午6点多闹到晚上10点多,大家都有些醉了,就回各自的帐篷了。”
“你们五个人,睡三个帐篷?”宋然看着帐篷问。
“我和我男朋友睡一个。”邹婷婷点点头,“小天和冯伊一个,胡非单独一个。”
宋然又问:“那么从晚上10点到次日凌晨4点,你们又各自在哪儿?”胡非说:“我喝醉了,今天上午8点醒的,之间发生过什么完全不知道。”宋然看向冯伊:“你是他女朋友,又在同一个帐篷,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冯伊摇了摇头,晶莹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我也醉了,连小天怎么离开帐篷的都不清楚。”宋然又看向邹婷婷和宋波:“那么你们呢,不会也睡死了吧?”
邹婷婷看了一眼宋波,神色有些奇怪。宋然眼睛一亮,知道这里肯定有蹊跷,就继续问:“请你们如实回答。”邹婷婷还是欲言又止,宋波突然说:“唉,这有啥好瞒的,昨晚我闹肚子,醒过来一次,婷婷也醒了,我们看到有人开着水上摩托走了。”
宋然拿出手机把线索记录下来,又问:“那人是范小天吗?”邹婷婷摇摇头:“太黑了,看不清,但他应该是往那个小岛去了,因为我看见水上摩托驶去的方向正是岛上的灯光。”宋然点点头又问:“然后呢?”邹婷婷回答:“然后我男朋友就去上了一次厕所。”
宋然一凛,立即追问:“上厕所,什么时候,去了多久?”邹婷婷看了宋波一眼:“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去了大约26分钟。”
宋波苦笑了一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邹婷婷回答:“因为那时候我一直在盯着手机,阿波,你别多想,我只是照实回答。”宋波点点头:“嗯,你照实说就好。”
“凌晨两点多?”宋然的眸子开始发亮,她盯着这个叫宋波的男人,似乎没想到这件案子这么快就出现了豁口。
第三节
在敲了第五次门之后,宋然才死了心,她拿出手机,找出联系人中那个武侠小说家的名字,准备拨号,却终于没按下去,转身下楼。
走到一楼的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要上楼,和她擦肩而过,宋然一开始没在意,突然感到不对劲儿,猛地转身,大喊一声:“韩格!”
西装男在楼梯上站住了,缓缓转过身来,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浩克,你来啦。”
宋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韩格,西装革履,头发顺溜,连颌下的胡须都剃得干干净净,简直像是回炉重造了。
韩格看了宋然一眼,有些尴尬:“今天有事,改天再见!”突然没命地往楼上奔,宋然一个箭步冲上去,职业惯性地抓住他的右手翻转到背后,韩格马上哎哟哎哟地叫起痛来。
“99lib?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宋然厉声问。
“先回家,回到家再说不成吗?”韩格使劲儿挣脱着,上衣口袋里啪嗒掉出了一张大头照片,宋然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个长发披肩的文静女孩,这下她完全糊涂了。
“相亲?”宋然差点把刚喝下的水吐出来。韩格则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耷拉着脑袋坐在她对面:“都是我妈……强迫的。”
“强迫?”宋然气不打一处来,“西装能强迫你穿,发胶能强迫你打?能请得动您老人家,还不是因为照片里的是个美女!”
韩格嘻嘻一笑:“你也觉得是美女吧。”宋然翻了翻白眼,用随意的口气问:“成了吗?”韩格支吾着:“这个……还在……”宋然立即说:“好了,你的私事我毫不关心,这次来找你是有正事!”韩格捧着照片说:“对你.99lib?来说,死人是正事;对我而言,美人是正事。”
宋然一把抢过照片,翻过面啪地盖在桌面上:“你要是不认真听我把话说完,我就去找这个女的,把你这副邋遢大王的真实面貌告诉他。我是警察,你知道我能找到她。”
“你这是挟公报私!”虽然一脸愤慨,韩格还是端正了坐姿,“唉,服了你了,说吧。”
宋然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整件案子说了一遍。韩格假装认真地听着,趁宋然不注意,又把那张照片从桌角偷了回来,塞到了自己屁股下,然后才说:“这不是很明显了吗,这个宋波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啊。”
“那我还来找你干吗!”宋然摇摇头,“你没听我刚才说的重点吗?”
“听到了啊,你说,死者在临死前才吃过一顿大餐,根据他体内食物的消化程度判断,他的确切死亡时间是在凌晨2点到3点之间,而宋波离开帐篷的时间正好是2点21分到2点47分,这不结了吗。”
宋然提高了音量:“可是,宋波只离开了26分钟。”韩格不解:“那又怎么样,26分钟还不够杀个人吗?”
“杀人是够了。”宋然盯着韩格说,“但要在26分钟之内,游泳将近3000米,再杀一个人,就远远不够了。”
韩格一愣,这才真的好奇起来:“游将近3000米,我不懂你的意思?”宋然一字一句地解释:“案发地点是个生态公园,有一个面积1平方千米的湖,湖中心有个小岛。他们的帐篷设在湖岸上,而死者被杀的地点是小岛,湖岸距离小岛大概有1300米,而除了受害者驾驶的一辆水上摩托,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水上交通工具,而唯一的这辆水上摩托,已经被死者开去了小岛。”
韩格恍然:“我差不多明白了,凶手要想杀人,必须要完成来回2600米的长距离游泳。”
“没有错。”宋然拿出手机,点开了记事本,“我在网上查了一下,男子1500米自由泳的世界纪录是由我国选手孙杨在伦敦奥运会上创造的,成绩是14分31秒,而一般人至少需要20分钟,如果是2600米,因为体力的消耗,成绩还会下降,我用计算器做了一个简单的换算,普通人要一口气游2600米,即使是身体素质极强的人,也需要至少40分钟。在这个前提下,宋波要在26分钟之内杀死范小天是绝对不可能的。”
韩格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凝眉沉思起来,宋然补充说:“所以,从这点来说,宋波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于是我们把目标锁定在了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其他人身上,可同样找不到他们杀人的证据。”
韩格突然问她:“长跑呢,长跑的纪录是多少?”宋然一愣:“长跑?”韩格点点头:“快查查,3000米长跑的世界纪录!”
宋然打开手机网页,迅速地输入搜索,将结果报了出来:“7分20秒,是肯尼亚选手丹·科曼在1996年创造的。”
韩格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宋然也跟着站起来:“你明白了什么?”
“水上漂,这绝对就是顶级水上漂的功夫!”韩格兴奋地大叫起来,“凶手一定就是用他绝顶的轻功走过湖面,杀死人之后又从湖面上走了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这么一来,26分钟杀一个人绰绰有余!”
宋然脑中闪过了“水蚊子”的形象,再次哭笑不得:“怎么又是武侠小说那一套,可就算是武侠小说里,也没有那么神奇吧,我也看过《射雕英雄传》,记得那个号称‘铁掌水上漂’的铁掌帮帮主之所以能水上漂,是因为他事先在水下面打了木桩!”
韩格认真地辩解:“你记错了,用木桩的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招摇撞骗的弟弟裘千丈,裘千仞自己的功夫可是实打实的!”宋然脸一沉:“我可不想和你为这些杜撰的故事争来辩去,反正我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水上漂的功夫!”
“不相信就算了。”韩格噘着嘴,无趣地坐了下来,拿起桌边的一个人偶,凌空地抛了过去,又用另一只手接住,嘴里还呼呼啦啦地配着音。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听到这种不靠谱的推论,宋然一定扭头就走,可经过之前“隔山打物”“点穴杀人”和“百毒不侵”那三件古怪的案子,她早已积蓄了足够的耐心和信心。
韩格还在抛着小人玩,突然一只快手伸过来,在半空中抓住了小人偶,继而宋然那张笑脸凑了过来:“好吧,我先不否定你的看法,咱们先去现场看一看,再来判定谁对谁错,怎么样?”
“就按你说的办!”韩格眉头舒展开来,直接往门口走去,突然又折了回来,跑进了卧室,“还是换身衣服吧,穿着这个一点都不自在,浩克,你可不许偷看啊!”
宋然翻了翻白眼:“你三跪九叩请我看我都不看!”
第四节
换回一身邋遢装的韩格正站在湖岸上,眺望着远处的那个小岛。宋然站在他身边,注意着湖面上几个反复沉浮的黑点,那是警方派出的潜水搜查队,为避免遗漏重要的线索,他们已经在湖里打捞了一整天。
韩格收回目光,看向湖岸,三个帐篷依然留在岸上,那辆水上摩托也停在沙滩上。韩格走到帐篷旁边,似乎有些纳罕:“你不是说都是些有钱人吗?就住这帐篷,连底都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然解释说,“我可查过了,这三个帐篷可是‘北面’。”
“什么北面南面的?”
“The North Face,是一家专门为户外爱好者提供严酷探险专业装备的美国公司,品牌名称是源于山上严寒、难攀的北坡,因此中文名为‘北面’。你别看这种帐篷其貌不扬,却可以搭设在极其陡峭的悬崖上。当然,用在这里明显大材小用了,你看,这些帐篷就只是放置在岸上,连固定的锁钩都没用上。不过这可以理解,有钱人嘛,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你知道这每顶帐篷多少钱,五万起步!”
“五万啊!”韩格这才有些吃惊,“差点赶得上买个真房间了,哦不,和房价相比还是差远了。”他说着就俯身进了帐篷里,宋然也跟着钻了进去。
宋然指着里面的两个睡袋说:“案发当晚,邹婷婷和宋波就睡在这里,他们也是从这个门看到范小天驾驶着水上摩托去往小岛的。”
韩格从帐篷门望出去,自己距湖面有八九米的距离,帐篷门则正对着远处的那个小岛,他突然开口问:“隔这么远,又是深夜,又怎么能断定骑着摩托远去的就是范小天呢?”
“智能手表。”宋然肯定地说,“鉴定科已经检查过范小天佩戴的那块智能手表,根据手表中提供的数据,显示出范小天曾经在2点15分设定过一个闹钟,他正是在这时候醒过来,并在2点15分到2点20分期间有过56步的行走,此后除了因为手臂摆动造成的少量步数误计,就再没有长距离的运动数据,由此可见,驾驶摩托艇去往小岛的正是范小天本人。”
“又是高科技啊。”韩格感叹了一声,“有钱人一身都是宝贝,偏偏就没有救命的法宝。”
他垂下头,审视着帐篷内部,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有在睡袋的左边有一道三四厘米长的粉红色印记,这道印记和帐篷的边缘几乎呈两道平行线,相距大概是一厘米。
韩格指着这道印记问:“这是什么?”宋然回答:“我们早就发现了,也已经问明白了,这些粉末都是邹婷婷随身携带的腮红,案发当晚她半夜醒来,不小心碰到了化妆包,包里的腮红掉在地上,留下了这道印记。”
“哦,原来如此。”韩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出帐篷,到了那辆水上摩托旁边。
“那么,案发当晚,宋波和邹婷婷都是被这辆水上摩托给吵醒的吗?”
“宋波和邹婷婷是这么说的,但是,”宋然皱起了眉头,“我在网上查过这辆摩托艇的详细资料,它是由一家德国顶级发动机公司生产的,最高时速可达80海里,其引擎是用在战斗艇上的,带有降噪处理,便于潜行和偷袭。不99lib.
过,也只有在20海里以下的低速行驶状态才能达到降噪效果。”
韩格恍然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范小天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完全可以静悄悄地离开,而不至于把人吵醒?”
宋然点点头:“对,这是个奇怪之处,当然,我们暂时还调查不出,范小天为何要半夜出发去小岛,他的父母已经从美国赶过来了,希望能尽快解开这个疑点。”
韩格却似乎对此并无太大兴趣,他挠了挠被风吹散的一蓬乱发,沿着草木葱郁的湖岸走了起来,宋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湖边风有些大,湖面上微有波澜,韩格眉头深锁地走着,冷不防“砰”的一声,头撞到了什么,将整个身子反弹着跌坐在地上。宋然急忙走过去,只见他额头上起了个圆鼓鼓的肿包,两只手上全是泥泞。
“你怎么不看路呢。”宋然埋怨着将他扶起,边往前看,只见撞到韩格的是一盏感应灯,有大约两米的高度。而像这样的感应灯,在整个环形的湖岸上,每隔个十几米就有一盏。
韩格的头刚好撞到感应灯的开关位置,灯泡登时点亮了。宋然伸手按了一下开关,灯却没有关闭,再按一下才彻底关了,她这才明白,这个感应灯的开关有三重控制,一重是常亮状态,二重是感应状态,三重才是关灯状态。
“真晦气啊!”韩格伸手就去摸头上的包。宋然喝住他说:“脏,先去洗洗!”韩格乖乖地走到湖边,用湖水洗干净了双手,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盯住一处,愣住了。
“怎么了?”宋然走到他身边,才发现靠近水面的湖岸上,散落着不少白色粉末,连成一线,一直延伸到前面去。韩格用手指蘸了少许粉末,嗅了嗅:“生石灰?”
宋然点点头:“是生石灰,这点我们也咨询了公园的工作人员,他们说为了给湖边的光电设备防潮,是准备了不少生石灰充当干燥剂,但大多是包装好了安置在设备旁,这些散落出来的应该是运输不当所致。”
“运输不当?”韩格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他循着这些散落的生石灰找寻过去,一直走了几百米,生石灰也散落了几百米。宋然也开始警觉起来,警方检查得还不够细致,这么多的生石灰显然不像是运输的时九九藏书候散落出来的。
“难道……难道是有人故意的?”宋然不禁问道,“可是为了什么呢,和案子有什么关系?”韩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韩格沿着生石灰的痕迹一路走去,走到尽头,却听到湍急的水流声,他看向湖面,只见在这个位置,湖水十分迅猛,水流不断地涌进来,触及垒在岸边成堆的石英石,就打着漩涡。韩格惊讶地说:“这是个入水口,哦,这不是个人工湖。”
宋然点点头:“嗯,这是个天然湖,历史可悠久了,湖水和外面的一条大河连通,河流丰水期的时候,河流补给湖泊水,降低河流洪峰;河流枯水期,湖泊水反过来补给河水,增加河流径流量。”
“看不出你还蛮懂的嘛。”韩格用赞叹的目光看着宋然,宋然也不客气地笑了笑:“那当然,从前我有两门课都是全班第一的,一门是体育,另一门就是地理。”
韩格回头望向那三个帐篷,喃喃:“这里和那里有多远?”宋然回答:“你说和那些帐篷吗,差不多1500米吧。”韩格沉思着说:“1500米?”
“宋警官!”远处传来了一阵喊叫。宋然扭头看过去,一名潜水员正向自己这边游过来,他手中拿着件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宋然有些期待地说:“难道发现什么了?”站在湖边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那名潜水员走到岸上,将那件东西递给了她。
“看着挺新的,不像是沉积物,也不知道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那名潜水员很年轻,也很腼腆,看到宋然身边站着个邋遢男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宋然仔细地审视,只见这确实是个蛮新的玻璃瓶,瓶子上印着彩色标签,是一个园丁给花草浇水的图案,并带有英文字样,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信息。
“小郑,辛苦你了,我会交给鉴证科检验的。”宋然微笑地看了潜水员一眼。潜水藏书网员腼腆地一笑:“谢什么,本分。”转身跳回了湖中。
宋然转头对韩格说:“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我得把这个交给项琳。”
“不!”韩格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先把东西交给仵作大姐,然后再回来。”
“回来干什么?”宋然不解。
韩格凝望着范小天被杀的那个小岛,坏笑着说:“我想你陪我在这儿待一晚上。”
第五节
邹婷婷在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好了车,直接进了电梯,身后按向第七层的按钮。按钮上的数字从“-1”往上跃动,邹婷婷的心也跟着怦怦跳动起来。
自己应该属于所谓“垮掉的一代”吧。邹婷婷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在她的那个小圈子里,每个人都已经达成了坚不可摧的共识:享受人生就是唯一,无论这种资本是来源于自己的奋斗,还是得益于家族的福荫。她和范小天都是这种人,虽然都是在国外不入流的大学毕业,却能依靠父母找到比那些资优生更加轻松和薪酬优渥的工作,也因为一生吃穿无忧,梦想早就夭折在了童年,享尽人世间的乐趣就成了余生仅剩的追求。九九藏书
因为父母生意往来已久,她和范小天绝对算得上青梅竹马,虽然价值观惊人地相似,他们却总没有来电的感觉,反而都希望把感情寄托在一个“圈外”人身上。每当谈到这点,她和范小天都颇感自豪,因为相较于圈子里那些滥交女王和花花公子,他们两个却是另类:可以在物质中糜烂,可以在梦想上懈怠,但唯独在感情上,他们向往着执着和纯洁。
范小天在半年前就找到了他的公主。冯伊是个怯生生的女孩,秀美纯真,是音乐学院舞蹈系大四学生,出身于普通家庭。说实话,虽然彼此间没有爱情,但看着范小天被另一个女人抢跑,邹婷婷心底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嫉妒。好在,老天很快也眷顾到了她,半个月前,在一次夜店举办的狂欢节上,她偶遇了宋波,他虽然只是个小职员,但高大英挺,音乐才华出众。两人闪电般地坠入爱河,此后便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这次范小天的生日聚会上,她正式把宋波介绍给了范小天,范小天习惯性地问了他的家庭背景,宋波回答的时候有些尴尬,还把自己业务员的身份小声模糊地说成了业务经理,他表面上没有流露太多,但眸子还是透出了一丝邹婷婷才能察觉到的自卑。倒是范小天落落大方,和宋波交谈甚欢。
来参加生日会前,邹婷婷还坚信她和宋波就是月老牵的红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可是当她发现宋波和冯伊那耐人寻味的关系之后,就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而范小天的死亡,更给她的怀疑笼罩上了一层怪诞和可怕。为了释疑,她瞒着宋波,决定来找冯伊问个明白。
提示音响起,邹婷婷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右边那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不时有啜泣声传出来,邹婷婷皱起眉头,走了过去,突然间,啪的一个巴掌声响起。
“都是因为你,我们家小天才会……才会……你把小天还给我们!”
“阿姨,我……我对不起你,我宁愿死的是我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唉,孩子他妈,算了,就算她死了,小天也活不过来,我们,我们还是走吧。”邹婷婷急忙闪进了楼道口,并不是她害怕和范小天的父母见面,而是实在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中,范小天的父亲搀扶着妻子走了出来,两人叹着气走进了左侧的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还能听到那揪心的哭声。
邹婷婷叹了口气,正要走出去,几乎在同时,右侧的电梯门打开,一个人影快步走进冯伊的家门,邹婷婷瞪大了眼睛,用几乎要窒息的声音说:“宋……宋波!”
宋波走进冯伊家,就将门关上了,邹婷婷失神落魄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住,凝神聆听,耳中传进了那原本只会对自己倾吐的温柔音线。
“阿伊,脸怎么了?疼不疼,我帮你揉揉。”
“你别碰我,我没事,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担心你,听说范小天的爸妈来找你了。”
“他们刚刚才来过。”
“是他们打你的!”宋波的声音明显高亢起来,“凭什么,我找他们算账去!”
“不!”冯伊哀求着,“别去,他们毕竟是小天的爸妈。”
“为什么!”宋波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到现在还放不下他吗?他已经死了,你也应该从梦里醒过来了。”
“不管他是生是死,我爱的始终是他,只有他!”冯伊也哭喊着说。
“可你爱错人了!”宋波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这种花花公子的甜言蜜语能信吗!”
“你给我走!”冯伊愤愤地说,“小天已经死了九九藏书,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相信他……”
“那你就看看这些照片吧!”宋波突然截断了冯伊的话。
冯伊许久没有出声,显然?99lib?因为看到什么而惊呆了,然后她啜泣着说:“不……不可能,小天他不会这么做的。”
宋波的声音饱含着胜利的姿态:“那你告诉我,他身边的这个女孩是谁,仅仅是上周,他们就约会了三次!”
“你……你跟踪小天!”
“对,我是跟踪偷拍他,但也是为了揭开他的真面目,为了让你不要被他骗!”
“你走!”冯伊愤怒地说,“你走,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阿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
“滚!”冯伊用尽气力嘶喊。
只听宋波深深叹了口气,打开了门,邹婷婷想逃走也来不及了。
这一刹那,这对情侣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完全呆住了。
第六节
宋然回到生态公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湖岸上蛙鸣四起,更显得一片死寂,微弱的月光下,韩格正蹲坐在帐篷前,不声不响,形如雕塑。
宋然缓步向韩格背后走去,本想吓他一跳,谁知韩格并没有转头,却突然说:“你回来啦。”反倒是宋然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你脑后有眼睛啊。”
韩格笑了笑说:“你看,湖面上起雾了。”99lib?宋然点点头,忍不住又显摆了一下地理学知识:“嗯,白天温度比较高,空气中可容纳较多的水汽。但到了晚上,温度下降,空气中能容纳的水汽的能力减少了,因此,一部分水汽会凝结成雾。”
韩格若有所思地说:“雾气,再加上天黑了,那辨识度可就低得很了,范小天怎么就能辨别出小岛的方向呢?”99lib.
“是靠岛上的那盏灯!”宋然指向小岛的方向,果然有一道灯光闪亮着,雾越大,夜越深,越显得明亮清晰。
韩格看向湖岸:“环绕着湖岸的那些灯怎么不亮呢?”宋然解释:“这个我也问过公园的负责人了,那些灯都是感应灯,设在岸边,主要是为了防止晚上有人不小心掉进湖里。但为了节省电源,白天都是关着的,工作人员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开启感应,案发当晚,范小天包下了整个公园,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所以所有的感应灯都是处于关闭状态的。”
“明白了。”韩格突然指了指那辆水上摩托,“你会开这个吗?”宋然摇摇头:“从来没开过,但在案发前一天,胡非、宋波还有邹婷婷都驾驶着这辆摩托艇在湖面上玩闹过,由此看来,不是很难上手吧。”
韩格站起身来:“那就好了,咱们去那个岛上吧,就骑这辆水上摩托去。”宋然不解地问:“为什么?”韩格笑着说:“我想体会一把水上漂的感觉。”宋然有些生气:“我们是来查案的,可不是让你来玩的。”韩格不以为意说:“那就是为了查案好了。”宋然简直哭笑不得:“不行,这可是关键的证物,不能乱动。”
“这样啊。”韩格露出失望的表情,装作要蹲下来,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摩托艇推进了湖里,跨坐上去,打开发动机,向着小岛疾驰而去。
宋然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湖面上,禁不住大骂:“韩格,你这个混蛋!”她气得直跺脚,本以为韩格会开着摩托艇回来,谁知半天也没动静,而这个时候警方用来搜查的小船也已经调走了,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韩格,我饶不了你!”宋然脱掉外套和鞋子,把手机用塑料证物袋死死地封住,紧握在手里,咬紧牙关,跳进湖里,向着小岛游去。
宋然自觉体力出众,在警校的各项达标竞赛上名列前茅,可游了将近1000米,也觉渐渐吃不消,等她爬上小岛,已经是气喘吁吁,累得半死。
而那个混蛋就坐在范小天被害的那块岛礁上,笑嘻嘻地盯着自己,摩托艇也静静地停在案发时的位置,岛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要……要……不是我没力气了……”宋然大口喘着气,躺在岛礁上,“我……我非打死你……不可。”
韩格却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游了多久?”宋然一愣,想到这是个和案件相关的问题,她解开手机,显示的时间是8点39分,而她记得刚才的时间是8点12分。
“27分钟。”宋然也有些吃惊,“我……我竟然游了这么久。”韩格却说:“我骑这玩意到这儿,速度加到最大,只花了不到三分钟。”
“所以说,这就是案子最奇怪的地方了。”宋然终于缓过来,她坐直了起来,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呈现出健美的曲线,“可公园里只99lib.有这一辆摩托艇,被范小天骑到了这儿,凶手除了游泳,没有别的办法。”
韩格又问:“有没有外人作案的可能?”宋然摇摇头:“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可能,大庆看了所有出入口的监控,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韩格站起来,抚摸着那棵榕树上断掉的树藤。宋然说:“项琳那边已经得出确切的结论了,勒死范小天的树藤正是从这棵榕树上折下来的。”
韩格点点头,又问:“可你不是说,受害者是先被打晕,而后才被勒死的?”宋然点点头:“凶手是为了防止范小天挣扎和大喊大叫吧,所以先把他打晕了,对了,打晕他的就是这块石头,应该是凶手从岛礁上捡的。”
宋然调出手机里的图片,韩格盯着照片里的圆石有三四秒,却皱起了眉头:“不太对。”宋然立即问他:“怎么不对?”韩格没有正面回答,把手机交回给宋然,在岸边来回踱步,思考了许久。
“你觉不觉得,这件案子里最不对劲儿99lib.的是时间点。”韩格突然说道。
“时间点?”宋然有些不明白,“可是每个时间点都很明确啊。”
“就是因为太明确了。”韩格一字一句道,“一般人都不会有随时注意时间的习惯,可为什么,邹婷婷能如此精确地说出宋波离开和回来的时间点,而这个时间点又恰恰是证明宋波是否杀害了范小天的关键!”
经韩格这么一说,宋然也皱起了眉头:“这点我确实忽略了,是啊,邹婷婷和宋波是一对情侣,难道她做的是伪证?”
“这倒不见得。”韩格用手指关节敲打着自己的牙齿,“但我总是觉得,这个时间点是凶手故意要告诉我们的,他似乎在强调给我们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借助任何交通工具,他是不可能在湖岸和小岛间完成往返,并杀害了范小天的。”
宋然困惑道:“你的意思是,他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诡计的?”
韩格点点头:“我猜他一定用了一种十分特别的方法,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才是案子的关键,可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呢?”宋然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韩格缓步向前走去,嘴里嘟囔着:“水上漂,水上漂,难道他真的会水上漂的功夫?”他下意识地向湖面走去,仅差一步,就要掉进水中。
“小心!”宋然猛地伸出手,将他一把扯向身后,砰的一声,韩格的后脑又撞到了什么,他哎哟一声,回头看去,竟然正好是那盏小岛上的LED灯。
“额头被灯撞,后脑又被灯撞,我前世和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韩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站起身,发泄似的按着开关,LED灯不停地点亮关闭。突然间,韩格愣住了,转身望着对岸,似乎想到了什么。
宋然却对自己“误伤”韩格显得十分歉疚,正要向说声对不起,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急忙接起来,话筒里传来杨大庆兴冲冲的声音:“宋姐,有重大线索。”
“什么线索?”
“刚才邹婷婷打电话过来,情绪有些失控,她说,宋波和死者的女朋友冯伊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宋然神色一凛,脸上露出喜色,她已经预感到,离捅破真相就隔着一层纱了。
第七节
第二天一早,邹婷婷、冯伊和宋波都被请到了公安局的询问室,他们相互都隔着五六米,以一种怪异的三角姿态沉默地端坐着。
邹婷婷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宋波,宋波目光躲避着,强作镇定地拿出手机,翻看着什么,倒是冯九九藏书伊面色坦然,只是娇美的面孔上尽是掩不住的浓浓哀伤。
邹婷婷再也忍不住,向宋波冲过去,抓扯着他的脸:“骗子,你这个骗子!”宋波嫌恶地推开她:“这是公安局,你别乱来!”邹婷婷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看着这个满脸冷血的男人,从未觉得如此陌生。
邹婷婷歇斯底里地嘶叫一声,又冲着冯伊叫骂:“贱人,都是因为你!”冯伊恍若未闻,如石塑般坐着。邹婷婷怒火中烧,竟然举起凳子,要向宋波使劲儿扔过去。
“住手!”连峰和宋然及时地走了进来。宋然将凳子从邹婷婷手上夺了下来:“如果他真是个渣男,待会我帮你揍他!但在道德批判之前,他还要先过法律这一关。”
宋波冷笑一声:“宋警官,你的意思是我触犯了法律吗,好歹你和我也是本家,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好,我们不开玩笑。”宋然坐了下来,“那么,宋先生,请你说实话吧。”
“什么实话?”
“你和这位冯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出乎宋然的意料,宋波选择了沉默,反倒是冯伊开了口。
“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也是前男友,我们有过两年的恋情,但我发现我们并不合适,毕业的时候,我提了分手,但他一直不肯罢休。为了躲他,我来到了这个城市,认识了小天,我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恋情,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又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而且是以小天好友的男朋友的身份。”
“你在骗人!”邹婷婷大叫,“你们俩就没断过,你是看中了小天的钱,你是在欺骗小天的感情!”
“不!”冯伊站起来大声反驳,泪眼婆娑,“我是真心爱着小天的,小天也是真心爱我的!”
两个女人争吵的时候,宋波一直保持着沉默和平静,可听到冯伊这句话,他突然就疯狂起来,站起来大叫:“范小天不爱你,他只是觉得你漂亮,觉得你傻,觉得你好骗!”
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宋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坐回位置,脸色也平静下来:“没错,我因此感到愤怒,但也仅仅是关心曾经的恋人而已。”
宋然淡淡地说:“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还爱着冯伊,为了夺回你心爱的人,你故意接近邹婷婷,成为她的男朋友,从而有机会接触范小天,寻找杀他的机会……”
宋波笑道:“如果每一个男人都想去杀了前女友的爱人,你们警察局怎么忙得过来。”
邹婷婷显然还无法从男友的背叛直接跳跃到?99lib?阴谋论,听到宋然的分析,她显得非常惊讶:“你……你是说,是他杀了小天?”
宋然面带微笑:“不,这只是现阶段的假设而已,邹小姐,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什么问题?”
“当时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案发当晚,宋波离开的时间。”
“为什么?”邹婷婷回忆了一会儿,看向宋波,“哦,是他把我叫醒的,还让我看了时间,我有轻微的失眠,醒来就不容易睡着了。”
宋然一凛:“那么他回来的时间呢,为什么你也记住了?”
“那是因为,他说他只离开十分钟,否则就甘愿受罚,所以我一直惦记着时间。”
宋然露出恍然的表情,看向宋波:“韩格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了的。”
宋波冷笑一声:“什么叫算计好的,宋警官,如果你没有确凿的证据,请不要诽谤我。”
宋然不理会他,继续问邹婷婷:“邹小姐,那么你是否还记得,当时他回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
邹婷婷点点头说:“我记得,他回来的时候,是全身湿透的,他说是路滑摔了一跤,身上沾满了露水。”
宋然看向连峰。连峰十分肯定地说了四个字:“呼之欲出。”
宋波这时候却笑了起来:“看来你们都认定我是凶手了,可你们都忘了那个关键的问题,在26分钟之内,就算是菲尔普斯,也没法来回游将近3000米去杀人吧,照这么说,最应该排除嫌疑的就是我!”
他的笑声中带着明显的得意和挑衅。连峰和宋然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连峰在宋然耳边低声问:“他人呢,怎么还不来?”宋然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宋波站起身,轻蔑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宋然突然感到一阵压力,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宋然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出一条短信:“赶紧来儿童公园,最好把那个姓宋的嫌疑犯带过来。”发短信的人是韩格。
看到这条短信,宋然如释重负,她笑着对宋波说:“我没有强制你去哪里的权力,但是如果你对这件案子的谜底感兴趣的话,不妨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八节
连峰用吉普车将宋然载到了儿童公园,同车的还有宋波、邹婷婷和冯伊。
下了车,宋然快速地在公园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韩格所在,反倒看见一群小朋友围在水池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宋然已经猜到那是谁了,她快步走了过去,果然看见韩格趴在水池旁边,手中拿着一个遥控器,操纵着一艘模型船在水池中驰骋来去,引得孩子们目不转睛地注视。
连峰看得莫名其妙:“他把我们叫来,自己却还在玩这个?”脸色一沉,宋然却笑着说:“老大,水池,模型船,你没看出来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案发现场吗?”
连峰这才露出恍然之色。身后的邹婷婷和冯伊却是一头雾水,宋波的眼神则十分复杂。
宋然上前拍了拍韩格的肩:“大作家,我们来啦。”韩格按停了模型船,马上有许多孩子过来抢他的遥控器,他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宋波:“你就是那个姓宋的?”
宋波脸皮一跳:“你……你是谁,也是警察吗?”
“别紧张,放轻松,就当是玩个游戏嘛。”韩格活动了一下手脚,转头对孩子们说,“小朋友们,虽然我很想和你们一起玩,但接下来的内容可能有点血腥暴力,少儿不宜,还是请各位家长把孩子都带回去吧。”
家长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宋然亮出了警察证,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把自己孩子抱走,但也没有走远,都站在不远处瞧着热闹。
宋然看向韩格:“可以开始了吧。”韩格嘿嘿一笑:“这就开始了。”他蹲下来,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了几件东西,竟然是3个鲜艳的纸盒子,还有5个可以动的小人偶,这些新奇的玩具又引得旁边的孩子们一阵骚动。
韩格把三个盒子放在水池的边墙上,盒子上开了小门,门口正对着水池中心的喷水台,又把5个小人分别塞进盒子里。
宋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那三个帐篷?”韩格笑了笑:“还是浩克聪明,好了,如你们所见,这就是案发现场,而案子之所以迟迟未破,就是因为解不开如何在26分钟的时间限制之内杀人的难题。”
宋波冷笑一声:“你这么说,就是把我当成杀人凶手了吗?”
“你是不是凶手和我没关系。”韩格直视着他,“我只是来解开这道难题的。”
宋波哼了一声:“好,那我就看着,你怎么将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变成可能。”
“世上有过很多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事。”韩格针锋相对地说,“我最喜欢的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就有过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表演,而其中最让我震惊的就是他在数百名观众面前活生生地把200多吨的自由女神像变没了,你们有谁知道其中的奥秘吗?”
宋然回答:“我知道,那是因为观众坐在了一个大卫事先安排好的大圆盘上,自由女神像被蓝布遮挡之后,观众脚下的圆盘就开始慢慢转动,悄无声息地旋转了180度,当蓝布揭开的时候,自由女神像其实已经在观众的背面了。”
“严格来说,这个答案不算准确。”韩格笑了笑,“观众可不是这么好蒙的,你说的圆盘道具没错,但要完成如此庞大的一个诡计,还需要诸多细节的配合。实际上,魔术师在其中还设置了两道障眼法:第一,遮挡自由女神像的不仅仅是一块蓝布,还有一块与夜空颜色一致的黑布,黑布置换了神像外的一切背景;第二,神像背后安装了两个探照灯,当探照灯的灯光射向天空时,灯光会被神像遮住,而事实上,魔术师在神像前面还安装了两个探照灯,当蓝布遮住神像的时候,马上把后面的探照灯关掉,把前面的打开,这样探照灯再次射向空中的时候,由于灯光在神像前边,所以看起来就畅通无阻了。黑布和探照灯起到了最有效九九藏书的迷惑作用。”
韩格侃侃而谈,全然注意不到旁人的反应。连峰不耐烦地催促:“韩格,我们到这儿来,可不是听你讲解魔术的。”
韩格一笑:“冰山美人,别这么没耐心嘛,我之所以讲解这个魔术,正是因为,在这件案子里,凶手使用了和大卫·科波菲尔类似的障眼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高一筹,因为他不仅使用了障眼法,还用了障耳法!”
宋波脸色微变,却还装出不在乎的神色。宋然却兴奋地问:“你是说,凶手用了一个类似变走自由女神像的迷惑视听的诡计?”
韩格颔首:“不错,正如大卫悄无声息地使观众迷失了正确的方向,这件案子中,凶手做得最漂亮的一笔,正是使受害人和证人都失去了正确的方向感,而这也是他能在26分钟内完成整个杀人计划的关键!”
大伙儿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宋然摇摇头:“我不懂,失去了正确的方向?”韩格却看向邹婷婷,问她:“案发那天,和这个姓宋的在同一个帐篷里的是你吧?”邹婷婷点了点头。韩格又问:“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帐篷里摔破过什么东西。”邹婷婷想了一会儿:“对,那天我不小心打破过一瓶腮红。”
“什么时候?”
“就……就在宋波离开的那段时间里。”
韩格点点头:“那就没有错了。”
宋然全然不解:“你是说那些洒落在地上的腮红吗,有什么奇怪的?”
韩格说:“腮红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但腮红的痕迹很奇特,你还记得吗?腮红洒落的形状与帐篷边缘相符,却并不紧贴着帐篷,而是呈两条平行线,相距大概是一厘米。”
“是啊,腮红明显是洒落在了帐篷边沿,应该是紧贴着帐篷啊,怎么会产生距离呢?这证明……”宋然猛然间恍然,“我明白了,帐篷被移动过!”
韩格点头:“没错,这种本该用在悬崖峭壁的‘北面’帐篷,并没有底,安置在湖面上的时候也没有用钩索固定,如果把它小小地转动一个角度,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帐篷里的人还在熟睡,更是很难察觉到。如果我没有猜错,宋波和邹婷婷所在的帐篷被转动了一个角度,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帐篷,还有受害者和他女朋友所在的帐篷,也被转动了。”
邹婷婷困惑地说:“可……可这是为什么呢?”
“方向!”韩格一字一句地说,“到了晚上,没有灯光,再加上雾气,本就很难辨别方向了。而在你们的潜意识中,帐篷门口正对着那个小岛,只要从门口出去,直向而行,就能抵达小岛,而受害者就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还有小岛上的那盏LED灯吗?”宋然质疑说。
“要关闭那盏灯并不是什么难事。”韩格说,“案发之前,有好几个人都坐着那辆摩托艇在湖面上驰骋过,凶手只要趁人不注意,偷偷上了小岛,将LED灯关闭就行。”
邹婷婷摇摇头:“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明明看到小天是向着灯光而去的啊,那灯光又怎么解释。”
韩格指了指水池的边:“你们忘了,在湖岸周围,每隔几十米就有一盏感应灯,而感应灯上都带着常亮开关,当你们睡着之后,凶手偷偷将其中一盏灯设置成常亮状态。而这盏感应灯,恰恰就是转动后的帐篷门正对的方向。所以当受害者从帐篷门中瞧见这盏灯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小岛!”
韩格说着,已经将池边三个盒子中的两个转动了一个角度,又从一个被转动的帐篷中拿出一个红色小人偶,放上了模型船,然后他按了一下遥控器,模型船缓缓地开动,但是已经不是开向水池中心,而是偏离了一个角度,驶向另一个湖岸。
“简直是天方夜谭!”宋波笑了一声,“魔术也没这么玄乎吧。”
韩格也笑了一声:“我刚才说了,凶手比魔术师更高明,因为他不仅用了障眼法,还用了障耳法。”连峰开口问:“到底是什么障耳法?”
韩格看向宋然:“还记得湖岸上的那些生石灰吗?”宋然点点头:“那些生石灰怎么啦?”韩格解释:“这些生石灰正是凶手杀人计划中最漂亮的一环,你能说出生石灰的用途吗?”
宋然想了想回答:“建筑材料、干燥剂、脱水,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韩格说:“你说得没错,但是有一点恐怕很多人都忽略了。”宋然问:“是什么?”
“驱赶青蛙!”韩格说,“青蛙是螃蟹的敌害,所以在螃蟹养殖中,常常用生石灰来杀灭青蛙,许多小区中蛙叫扰民,生石灰也常常被用来驱蛙降噪,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吧。”
宋然摇摇头:“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韩格指了指那艘缓缓行驶的模型船,解释说:“你忘了吗,公园的湖岸上有不少青蛙,一到夜晚,就鸣叫不停,如果摩托艇是开向小岛的,那么蛙叫声就会越来越轻,可如果他一直沿着湖岸边上走,就会一直听到蛙叫,这就会使受害人怀疑自己的方向是不是正确,从而使凶手的计划功亏一篑!”
连峰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我明白了,凶手故意偷取了不少用来当干燥剂的生石灰,事先撒在那片湖岸上,使蛙叫声消失,那么受害者就会误以为自己正远离湖岸,驶向小岛,这就是凶手的障耳法!”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宋波也闭上了嘴,目光中满是惊异和恐慌。
韩格继续说下去:“正是在障眼法和障耳法的配合下,受害者自以为驶向小岛,实际却偏离了方向,为了不吵醒岸上的人,他把摩托艇的速度降到了最低,与此同时,凶手的行动也开始了。”韩格指向另一个被转动的小盒子,“我猜想,凶手一定是事先就知道受害者半夜会出发去小岛,所以他一夜99lib.没睡,先是去打开了那盏感应灯,然后一直等待着受害者走出帐篷,这个时候,他就立即叫醒了和自己同帐篷的女朋友,故意让她看到帐篷外,使她也误以为受害者正驶向小岛,还有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她为自己做一个完美的时间证明。”
邹婷婷看了一眼宋波,宋波的脸色已经变得僵硬起来。韩格继续说:“而后,凶手就迅速地奔跑,他必须赶在受害者到达那个湖岸之前抵达。”韩格从第二个帐篷中拿出一个黑色小人偶,沿着水池边快速地跑过去。
“帐篷所在地距离那个湖岸只有大约1000米,凶手的身体素质显然不错,用了不到三分钟就跑到了,然后他就捡起一块石头,等待着受害者靠岸,立即将他打昏!”
韩格边述说边用玩具模拟着案情,当模型船靠岸之后,黑色小人偶就把红色小人偶打晕了,然后黑色小人偶坐上模型船,带着红色小人偶迅速地驶向水池中心的喷水台。
“凶手开足马力,用了不到两分钟,就把受害者带到了小岛上,然后就用他关闭LED灯时事先折断的一截树藤勒死了受害者,当然,这一切他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杀死受害者后,他点亮了小岛上的那盏灯,随即跳进水中,快速游回了帐篷所在的湖岸。原本,要在26分钟内完成这一切非常困难,但凶手做到了,这个计划堪称完美,我可真是有些佩服你。哦,差点忘了,在回到帐篷,把你女朋友哄睡之后,你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把两个偏离了角度的帐篷移回去,角度虽然归正了,但是位置是不可能精确复原的,原本这也不易为人察觉,可偏偏之前你女朋友不慎洒落了腮红,腮红本紧贴着帐篷边缘,但在移动之后却形成了两道平行线,正因如此,被我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韩格看向宋波,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邹婷婷瞪视着宋波:“是……是你?”冯伊更是难以置信,看着宋波连连摇头,宋波涨红了脸,反驳说:“你……你这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没有……没有证据!”
“证据?”韩格笑了笑,“帐篷里的腮红是证据,岸边的生石灰也是证据,如果还不够的话,还有一件关键证物,足以证明你是先在湖岸上打晕了范小天,然后才把他杀死的。”
“证据是什么?”宋然迫不及待地问。
“就是你手机里拍过的那张打晕范小天的石头照片!”韩格不紧不慢地说,“那块石头看似随处可见,可它表面的光滑显然是在长期的水流作用下摩擦所致,而这种石头,不应该存在湖水平静的岛礁上,而是在……”
宋然登时恍然,脱口而出:“是在湖河交界口处,那里是入水口,也是水流最湍急的地方,这种石头只有在这里才会有。凶手是在那里打晕了范小天,然后把石头一起带到了小岛上,造成一切是在岛上发生的假象!”
连峰慢慢走向宋波:“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宋波脸皮抽搐着,看向冯伊。冯伊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小天?”
宋波咬牙说:“你还不明白吗,他不爱你,他在玩弄你,我杀了他,是为了把你从这个花花公子身边解救出来!”冯伊摇头:“不,不……”宋波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向冯伊甩了过去:“事实俱在,你为什么不信!”
照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宋然低头瞧去,那都是范小天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的合照,两人谈笑甚欢,举止亲密,看不出有伪造的痕迹。
冯伊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组照片了,她捂住脸,避开了目光,其他人看着照片上的范小天和那个女孩,都皱起了眉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可以证明,范小天对冯伊是真爱!”
大伙儿转头看去,杨大庆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瓶,和潜水员在湖中打捞出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瓶子中装满了绿色的液体。
女孩走得更近了一些,大家很快就认出来了,她正是宋波偷拍照片中的那位女主角。
第九节
呼啸的直升机正停顿在湖面上空,机舱里坐着宋然、冯伊和那个高挑女孩。高挑女孩向冯伊伸出了手:“冯伊,你好,我叫吴珺,是清逸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也是小天在美国留学时最好的朋友,很抱歉,他向你隐瞒了和我的关系,但你要相信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你。”
冯伊半信半疑地看着吴珺,吴珺拿起了那个玻璃瓶:“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催花素,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可以使花朵迅速开放的化学药剂,前段时间小天一直在和我偷偷见面,询问催花素的研制进度,这也是我和他被偷拍的原因。而就在你们进入公园的前一天,我把这瓶研制成功的催花素交给了他。他遇害的那个晚上,正是想拿着这瓶催花素,偷偷去那个小岛,准备给你一个惊喜,唉,可惜……”
“惊喜?”冯伊更加不.99lib.t>解了。
宋然透过窗子看向湖面小岛,只见杨大庆站在小岛中央,手中拿着那个玻璃瓶,向自己招手。宋然忙说:“冯伊,快看下面!”
冯伊向下俯视,只见杨大庆打开玻璃瓶,边走动边将催花素倾倒在了岛中央的那些花骨朵上,没有过多久,奇迹发生了,鲜艳的花.99lib.一朵朵地绽放开来,很快就汇成了一片,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盛开的花朵竟然排列组合成了几个汉字:“阿伊,嫁给我吧!”
冯伊完全看呆了,吴珺的眼眶里也有了泪光:“这些花是小天一年前种下的。对,那是他和你刚刚相遇的时候,那时他就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确定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就会让花朵全部盛开,并向你求婚。所以,当他向我询问催花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上你了。”
冯伊看着那鲜艳得直透人心的四个字,不禁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不住滑落,口中呜咽着说:“小天,我……我也爱你。”
第十节
“原来,案发之前的那个白天,宋波就私下找到范小天,拿着偷拍的照片质问他和吴珺的关系,范小天只能承认自己准备向冯伊求婚了,谁知宋波却在那时候起了杀心。”
咖啡厅中,宋然述说着案情,对面坐着正毫不客气狼吞虎咽的韩格。
“所以……”韩格使劲儿咽下了一大块牛排,“宋波杀范小天,不是因为痛恨他用钱把冯伊勾走了,而是生怕范小天求婚成功,将冯伊夺走。”
“正是如此,宋波原本以为,只要能接近冯伊,就能把她抢回来,谁知道根本就无法挽回。”宋然越说越生气,“他明明是因为恨而杀人,却偏偏伪装成因为爱而杀人,真是个卑鄙小人!可怜的邹婷婷,她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藏书网人。”
韩格吃完了牛排,又喝起了橙汁:“可惜他没有什么水上漂的功夫,真让我失望啊。”宋然微微一笑,温柔地说:“但你没让我失望啊,我得再次多谢你帮我破了案。”
“就这一餐饭,就当谢我了啊。”韩格不怀好意地盯着宋然。
“那……那你想怎么谢?”
韩格拿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来:99lib.“走,陪我去挑一身帅气的衣服。”
“哟!”宋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邋遢大王什么时候这么臭美了?”
“嘿嘿,晚上有场相亲。”韩格坏笑了一下,“听说是个大美女。”
宋.99lib.然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第一节
“叮!……”穿着与《白日梦想家》中主人公同款蓝色条纹睡衣的李约打了一个哈欠,打开微波炉,拿出了一个黑乎乎冒着热气的饭团,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喊了一句“一他达可依麻思(我开动了)”,把饭团塞进了嘴里。
这不是个普通的饭团,而是日本新番人气动画《流浪的美食家》中男主角最喜欢的一种食物,饭团里混合了鲸鱼肉和北海道乌贼,用动画中的台词来说,这可是一道“愿意用失去味觉的代价来品尝”的美味,也是李约花了5000日元从大阪代购回来的宝贝。
然而当李约嚼碎了饭团准备细细品味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迅速冲击着鼻腔和喉咙,随着“哇哇”几声呕吐,美味全供奉给了垃圾桶。
“乌所(骗人)!”李约愤愤地骂了一句,倒了杯开水清了清嘴,走向冰箱,冰箱上磁性的气温计显示现在的温度是负一摄氏度。他打开冰箱,拿出一个昨晚吃剩下的包子,却懒得用微波炉加热了,在胡乱吃完了,就迫不及待地拐进了左边的房间,进入了他的专属世界。
虽说是一个房间,实际却是由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阳台改造的,这也是当初这个楼盘的一个宣传点。整套房是父母作为李约未来的婚房帮他买下的,拿到现房后李约却首先想到,必须有一个自己的专属手办屋,几番考虑后,最后他选择了用这个小阳台来改造。
在整个手办屋的设计改造过程里,李约展现出了与学校里那个上课瞌睡、考试放空的差等生截然不同的一面,他翻阅了大量的漫画书,绘制了多份设计稿,终于打造出自己的天地。
墙砖仿造的是类似《地下城的魔法战争》中的地下城的复古墙砖,靠北放着的那个巨大的四脚柜,复制的是《收藏家的秘密》中收藏家波力的百宝柜,当然柜子里没有动画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物品,上层放满了李约最喜爱的手办和模型,下层则是各种模型材料和颜料罐,以及自制手办的未完成品。
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张黑色的模型桌,这是《斩之魂》的主角用99lib?t>来收纳剑器的桌子,连右上角的剑痕也完美复刻了,不同的是抽屉里收纳的不是剑器,而是李约整套的模型制作工具。桌子前的那张三轮转椅则是动画《二次元战神》中全身瘫痪的男主角使用的人工智能椅,为了这张椅子李约找遍了各大周边市场,始终没有所获,最后他只能买了一把普通的转椅,自己亲手改造。他忙了两个通宵,从椅面到滚轮都进行了细致的喷漆,几乎做到了与动画百分百的还原,只不过漆面十分脆弱,平常他尽量避免使用滚轮,坐姿也十分小心。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地板,因为房间本来是阳台,为了排水,地面由北向南有一.99lib.个轻微的斜度,本应该在装修时找平的,但李约想到了那部以岛田庄司小说为灵感来源的动画《斜屋冒险》,为此他特意让工人在贴地砖的时候把原本的斜度增大了,这也是他在整个手办屋改造中最得意的一处。
窗户上悬挂着巨大的显示屏,房间里显得很暗,李约缓步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在转椅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他先打开了电脑屏幕,然后熟练地用脚按下了桌底的电暖器开关。
为了下载动画,李约基本上不关电脑,他打开了昨晚下载好的十几集“熟肉”(笔者注:翻译组已做好汉化的日本动画片,相对应未做汉化的叫作“生肉”),并设置成连续播放模式。熟悉的日语歌响起,二次元的画面映入眼帘,李约跟着轻轻哼唱起来,昏暗的房间仿佛一下子有了色彩,这才是他要的世界。
从一个不入流的大学毕业,连续被几家公司拒绝后,他就没有再找工作,而是在网上开了一个手办店,由在日本工作的表姐替他代购日本周边,再卖给国内同好,赚取其中差价。其实他父母并不太在乎李约是否赚钱,但好歹要有一份职业,不至于让他沦为彻头彻尾的宅男。
但李约不喜欢父母叫自己宅男,他更愿意称呼自己为御宅族,那是指博精于动漫文化并对此有极深入了解的人。李约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这种人,他就是为此而生的,如果学校里有一门必修课叫动漫学,他相信自己肯定是第一名。
李约很快就在网络上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一个知名的动漫论坛里,凭借着规模不小的手办收藏和如数家珍的动漫知识,没用多久他就成为了论坛中的知名人士,并且被推举为周边板块的版主。李约还以自己的家为据点,成功举办了几次漫友交流会,结识了一群当地的同好,而他以模玩周边店店主和动漫论坛版主的双重身份,无疑是人群中最闪亮的,大伙儿都尊称他为“团长”。李约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要知道在从前,这是那些成绩拔尖的优等生才可以拥有的。
“昨天你对我爱理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想到这些,李约不禁喃喃起了一句网络流行语。
随着取暖器的运作,脚下渐渐暖和了起来,李约舒服地靠在了转椅上,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部叫作cold blade的动画上。
这是近来最热门的一部动画,描述了混沌世界中人魔交战的故事,主角是两位身怀绝技的少女,而她们此刻正在电脑画面中激烈对战。
两位女主角中,李约偏爱的是其中叫妮赛尔的那位,她手握锐利的绯焰枪,与持有汹涌之剑的另一位女主角伊斯卡娜交战。在妮赛尔的强大攻势之下,伊斯卡娜渐渐不支。
李约兴奋地叫起来:“燃烧吧,光芒万丈的绯色火焰,将一切敌人都烧成灰烬!”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画面中渐渐散发出光芒的,竟然是正处于劣势的伊斯卡娜。
李约着急地大喊:“不行,妮赛尔,不能让她抢先发出绝招!”
与此同时,脚下突然发出咯噔一声,李约猛然感到胸口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将自己往后扯去,他想要挪动身子,却丝毫不能动弹,仿佛后背有一个黑洞,正散发出巨大的吞噬之力。
李约惶恐地大叫起来,这时耳边却传进了伊斯卡娜那动心夺魄的声音:“伟大的混沌之海,请赐予我手中的汹涌之剑最锐利的光芒!”
哧!随着动画中炫彩.99lib?夺目的绝招发出,李约只感觉到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的世界霎时一片血红……
第二节
因为住的公寓距离案发的小区很近,宋然直接骑着小绵羊抵达了事发地点,她在车棚停好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才骑车时没来得及看的短信,那是杨大庆发来的,原来他们的车还被堵在路上,连峰让她到了就先上去看看。
宋然很快注意到,远处一个单元楼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旁边站着两名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她上前出示了证件,直接坐电梯上至15楼,一出电梯门,就看见一户人家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一脸惶恐的男孩,身上穿着印着动漫人物的卡通服装,看年纪不像是学生,却也没有社会人的气质。
宋然正感纳罕,房间里有人迎了出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对她毕恭毕敬:“是刑侦队的宋姐吧,久闻大名了,我是这片的民警,叫我小余就可以了。”宋然心里嘀咕着我看起来就这么老吗,嘴里却说:“辛苦了,可以介绍一下情况吗?”
小余叹了口气:“受害者叫李约,21岁,独居,父母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一个小时车程,上午10点,他们照例来看儿子,一打开门就发现他已经死亡。李母就受不了刺激晕倒了,李父报了警,送李母去医院了。”
宋然指了指那两个穿卡通服装的男孩:“那他们是谁?”小余说:“哦,他们是死者的朋友,昨晚在死者的网店里拍了东西,约好今天中午过来当面交易的,谁知道却见到了这一幕。因为受害者的死状很特殊,所以我是想能不能从他们身上问到什么线索,就让他们先留在这里了。”
“很特殊?”宋然紧蹙眉头。
“还是宋姐你自己去看看吧。”
宋然立即走进客厅,却见地板上有不少斑斓的脚印。小余忙说:“这是死者的父母留下的,我们到了之后已经尽量保护好现场了。”说着将宋然带到一间靠南的房间前,“就是这里了。”
宋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虽然早有心理准九九藏书备,但她还是被眼前这幅有着巨大视觉冲击力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确实是个很特殊的死亡现场,四面墙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动漫海报,家具也带着强烈的动漫风格,电脑屏幕中依然在播放着动画片,一名穿着蓝色条纹睡衣的男子直挺挺坐在一张转椅上,头上盖着一块白布,脚下还有一台取暖器仍在运作。他的身后则是一片狼藉:一个白色的四脚柜倒在地上,各种颜料、模型材料、工具倾泻在了整个木地板上,其中还混杂了数量庞大的模型、手办和人偶残骸,虽然这些都不是真人九九藏书,但如此惨烈的现场,也足够触目惊心的。
宋然定了定神,穿上鞋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鼻子里却突然嗅到一股轻微的刺鼻味道,她一时难以判断气味来源,只能寄希望于鉴证中心的检测结果。
宋然走到死者正面,轻轻揭去盖在他头上的白布,死者的面孔顿时露了出来,这位叫李约的男子虽然有21岁,仍显得一脸稚气,他脸色苍白,嘴巴微微张开,一脸难以置信,身上也全无搏斗挣扎的痕迹,宋然从这个角度发现,他的后脑上似乎插着一件什么东西。
宋然快步绕转到死者身后,登时大吃一惊,她本以为凶器是钢笔、裁纸刀藏书网一类的东西,这时才发现,插进死者后脑的,竟然是一个手办!
准确地说,是一个手持利剑的女性手办。宋然抑制住惊骇之心,凝神观察,只见手办的形象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美少女,比例大约是真人的八分之一,她剑眉雪眸,婀娜修长,身披红黑交杂的铠甲,左手呈空握状,右手则拿着一柄剑。
而这柄手办之剑,正是杀死了李约的凶器!
此刻这柄剑正深深地插入了死者李约的后脑,只留下一截剑柄在外面,剑柄上镌刻着花纹,至少喷涂了七八种色彩,做工十分精细,剑柄的端头,还带有破空效果的特效件。
这个手办就这样悬空地挂在死者的后脑上,而手办的底座上似乎有一条裂缝,仿佛手办是活的,它自己一跃而起,将利剑插入了李约的后脑。
眼前的画面是如此恐怖且怪诞,宋然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愣在了当场。
“伊斯卡娜!”突然背后有人惊叫了一声。宋然回头看去,那两个穿着卡通服装的男孩站在门口,愕然地指着李约后脑上的那个美少女手办。
宋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困惑地问:“一丝……卡娜,是什么意思?”一个男孩盯着那个杀人的手办,颤抖着说出了一段让宋然更难理解的话:“伟……伟大的混沌之海,请赐予我……我手中的汹涌之剑最……最锐利的光芒!这……这是伊斯卡娜的绝招!”
第三节
张蓝帆按动了一下蓝色按钮,冲压机从顶端缓缓落下,开始猛烈地冲击压料板,在压料板的作用下,金属材料在模具中连续被拉伸、弯折、冲裁,原本平淡无奇的金属块开始呈现出直角、锐角、钝角等复杂的几何形状。
“这也是一种艺术吧。”张蓝帆心想着,他的双手操纵着装模和卸模,目光随着冲压机不断地上升下落,对于这种重复性的劳动,他并没有感到很枯燥,心底反而有一丝失落,因为最近有个消息在车间里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厂里马上会引入一批更先进的设备,进一步完善自动化,这也意味着像他这样的模具工必须另寻出路。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轰鸣的机器声中,有人撕扯着喉咙喊:“蓝帆,有人找你!”张蓝帆微微皱眉,关掉机器,拿掉袖套和口罩,走出了车间。
他走进休息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眉宇间却有一种男子才有的硬朗,短发长裤,黑色提包,显得十分干练。
“你好,我叫宋然,是刑警队的警员。”女子微笑着让他坐下,“别紧张,这次来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张蓝帆把手上的油在工作服上擦了擦,局促地坐了下来,他观察着宋然,突然觉得她的气质像极了fate里的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
“请问你认识李约吗?”宋然显然没注意到张蓝帆的目光,她边问边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认识,中午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他死了,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对吧?”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宋然微微有些吃惊,随即表情淡然,“既然这样,那就恕九九藏书我开门见山了,陈路和乔明远这两位你也认识吧?”
见张蓝帆一脸纳罕,宋然又补充说:“抱歉,我忘了你不一定知道他们的真名,他们的网名是‘瞬间毁灭’和‘银色之魂’。”
张蓝帆点点头:“当然认识了,都是一个论坛里的,现实里也见过好几回了。”
“我问的就是你们聚会的事。”宋然加快了语速,“据我了解,李约主导的漫友聚会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是3月份,第二次是半个月前,第三次就是李约死亡的前一天,我说得对吗?”
“没错。”
“我想要重点了解的就是第二次聚会,据瞬间毁灭和银色之魂说,在这次聚会上,你和李约因为一部动画片发生过争论,对吗?”
“是的。”张蓝帆低垂下头,“因为……因为伊斯卡娜。”
“伊斯卡娜,cold blade的两位女主角之一,18岁,拥有来自混沌之海的神奇力量。”宋然侃侃而谈,张蓝帆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我不是动漫迷。”宋然笑了笑,“但为了研究这件案子,我花了一个通宵,把这部动画片看了一遍。这距离我上次看动画得有十年了吧,说实话,故事还是很精彩的。”
谈到这部动画片,张蓝帆眼中仿佛放出光芒来:“那你更喜欢哪个女主角?”
宋然说:“倒是没有特别的偏爱,但据我了解,你特别喜欢伊斯卡娜,对吗?”
张蓝帆点点头:“没错,伊斯卡娜是我的女神,没有别的动画角色可以比得上她。”
宋然紧接着说:“可是李约却喜欢另一位女主角妮赛尔,你们因此产生了争吵对吗?”张蓝帆紧紧抿着嘴唇,隔了好一会儿表情才放松下来:“其实也算不上争吵,动漫爱好者有这种分歧很正常,我和他那次是多说了几句,但后来就和好了,第三次聚会我不还是去参加了吗。”
宋然沉了一口气说:“可是第三次聚会后的次日,李约就死了。”
张蓝帆叹了口气说:“我也实在99lib?t>想不到,见面时还好好的,他怎么就死了。”
宋然皱眉问:“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张蓝帆摇了摇头。
“他是被一柄剑刺入后脑而死的。”宋然一字一句地说,“伊斯卡娜的汹涌之剑。”
张蓝帆十.99lib.t>分震惊:“汹涌……汹涌之剑?”宋然点点头:“是的,但不是真的剑,而是伊斯卡娜的手办上的仿真剑。”
张蓝帆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宋然盯着他说:“手办当然不会杀人,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用这把混沌之剑杀死了李约。”
张蓝帆抬起头:“你……你是在怀疑我吗?”
宋然摇摇头:“当然不是,但职责所在,我必须确认一下你的时间,请问,今天上午8点到11点期间,你在哪儿?”
“能在哪儿?”张蓝帆苦笑了一声,“从凌晨4点直到现在,我都在这个车间里加班赶工。”
宋然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你……你一直在工作?”
张蓝帆点点头:“是的,我的同事们都可以为我作证,车间里也有监控,你也可以看。”
宋然微微皱了皱眉头:“好的,我了解了,多谢你的配合。”她站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通过窗户,张蓝帆看到宋然正向别的工人打听着什么,一番询问后,显然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显得有些失望,迈着脚步匆匆离去了。
张蓝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伟大的混沌之海,请赐予我在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神力吧!”
第四节
“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正在洗手间埋头刷牙的韩格含糊不清地问。
宋然一边帮他叠着皱巴巴的被子一边回答:“嗯,项琳的验尸报告上说,李约的死亡时间是上午9点到10点,而张蓝帆从凌晨4点直到下午都一直在那间金属加工厂里,他的不在场证明十分确凿,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言语间掩不住失落。
的确,当时宋然从“瞬间毁灭”和“银色之魂”口中得知张蓝帆和李约有过矛盾,而矛盾的重点恰恰是与李约之死有着直接联系的伊斯卡娜手办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谁知张蓝帆的不在场证明仿佛一柄利刃,一下子就将明晰的线索斩断了,而除此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的线索和嫌疑人,案子登时陷入僵局。
无可奈何之下,宋然只能一大早就来敲开武侠小说家的家门,把韩格从美梦里拽了出来,韩格只能边抱怨边穿衣洗漱,宋然出于人道主义,帮他整理那狗窝一样的床,不时地捂住鼻子,一脸嫌弃:“臭死了。”
韩格洗完脸理直气壮地走出来:“男人味,男人味懂不懂,.99lib.你不是处处争强好胜要压过你们警队的男人们吗,那你的味道肯定比我这个男人还大!”宋然一时反驳不了,红了脸,使出擒拿术,一把将韩格摁倒在床上:“胜过男人是这个意思,懂吗?”韩格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懂了。”
宋然气呼呼地放开手,整理了一下鬓发:“坐好了。”韩格马上规规矩矩地坐好。
宋然将案子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连李约和张蓝帆的矛盾也一并告诉了他。
可韩格的注意力却明显放在了“手办”“模型”这些关键词上,比起之前的那些案子,此刻的韩格显然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尤其当宋然掏出手机打开了一张照片后,他登时跳了起来。
这张照片正是死者李约后脑的特写,然而相较于李约,那个持剑插入李约后脑的伊斯卡娜手办更像是这张照片的主角。
“这……这简直就是‘进击的巨人’的即视感啊。”十多秒的惊讶后,韩格才说出了这句话。
宋然也听说过这部动画,韩格的比喻倒是很恰当,如果把李约比作巨人,那这个手办就像是奋起反抗的调查兵团成员。
“我从来没见过用这种凶器杀人的。”宋然感叹了一声。
“或许,这不是凶器。”韩格突然露出了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而是凶手。”
宋然一头雾水:“凶手,你说手办是凶手?”
韩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无生命的傀儡被注入了灵魂,从柜中飞出杀人,这不正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吗!”
“打住打住!”宋然急忙截断了他这不靠谱的话头,“你不是武侠作家吗,怎么写起神怪小说来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傀儡之术。”
“有,《火影忍者》里不就有吗。”韩格嘻嘻一笑。
宋然才发现他是在开玩笑,脸一沉:“这是命案,给我严肃一点!”
韩格收敛笑容,嘴里喃喃:“死者勿怪,早升极乐。”
宋然叹了口气:“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带你去现场瞧一瞧了。”
韩格立即披上一件脏兮兮的外套:“走吧,去瞧瞧那个手办杀人现场。”藏书网
第五节
发生命案的手办屋门紧紧关着,宋然刚拿出脚套手套给韩格戴上,他就迫不及待推门而入,宋然急忙跟上。
房间里依然保持着凌乱的状态,只是尸体已经不在原处。韩格似乎对案情不怎么关心,倒是打量起了极具动漫风格的装饰和摆设。
宋然说话的时候,韩格注意到了桌子上放着一个带有卡通玩偶吊链的钥匙,他小心地拿起,发现钥匙齿里还夹着一丁点儿已经凝固了的灰白色物质。
宋然却以为他在把玩吊链上的玩偶,不禁调侃:“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宅男,这些动漫你都看过吧。”
韩格放下钥匙,摇了摇头:“我喜欢独处,不代表我是宅男,另外,我是个80后,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圣斗士星矢、灌篮高手、七龙珠和北斗神拳,眼前这些啊,我是一个都没看过。”
宋然笑了笑:“没关系,这几天我都在恶补,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韩格目光下垂,检视着一地的狼藉,如数家珍:“保丽补土、硝基补土、塑胶、水性漆、油性漆、遮盖液、圆规刀、打孔器、刻线针、砂纸……看来这小子还是个专业玩模型的。”
宋然听得有些头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韩格一路观察到那把转椅下面,只见桌子底部,放着一个取暖器,而椅子正下方,还有一片透明的带有水晶光泽的胶状物。
“这也是胶水吗?”韩格问。
“不,项琳说是树脂。”
韩格露出恍然的表情:“哦,水晶树脂,也是一种模型材料。”他想了想,站起来转过身,目光凝视着倒在地上的白色柜子,便走过去,把柜子扶了起来,可才扶起,柜子却又向前倒。
宋然忙用手撑住柜子:“没用的,你看看柜子脚。”韩格蹲下来看,这才发现这是个四脚柜,但柜子的两个前脚都被锯断了一截,而断截面处有一些灰色的痕迹,韩格用手将灰痕抠下了一点,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和刚才的钥匙齿里的灰白色物质很相似,不禁喃喃:“AB补土?”
宋然纳闷儿:“你说啥,捕鼠?”
“你先帮我撑住柜子。”韩格站起身,转而去查视原本被柜子覆盖的地面,只见黑色的大理石砖上仍是杂乱一片,全是各种材料、颜料和摔得乱七八糟的模型手办,其实之前宋然和项琳也抬起柜子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韩格仔细观察着地上的模型手办,这些手办大多是一些美少女或是经典卡通角色,很多已经摔断了手脚。他观察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用手将表面的手办拨开,顿时“咦”了一声。
宋然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底下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同,大多是一些棱角分明的机器人和战车飞船的模型,颜色和大理石地砖相近,而且这些模型分布得也有些奇怪:大致呈两条直线,从桌底延续到柜底,而且越靠近柜子,模型越显小。
宋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脱口说:“这些模型一定是按照大小整齐排列在柜子上的,柜子倒下之后,在地上码得也很整齐。”
韩格不置可否,却说:“你看,这些高达和车船模型都是用AB补土自制的,无论是塑形还是上色都极具专业的水准,但是,AB补土明明已经硬化了,现在怎么像是有些融化了?”
宋然听不懂AB补土是什么,但大致明白是一种硬化的模型材料,她看向这些破损的模型,确实发现它们并不是单纯的断裂破损,而是有些融化的迹象,顿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却见韩格趴下去嗅了嗅:“哦,是环氧树脂溶解剂,可地上怎么会有环氧树脂溶解剂呢?”
因为已经看过鉴证科的报告,宋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前她在屋子里嗅到的气味正是来自于这种环氧树脂溶解剂,它是一种模型材料溶解剂,但在模型制作中并不是很常见。
宋然指着地上一些破碎的玻璃瓶,解释说:“这些模型材料、颜料和溶剂本来都是装在玻璃瓶里的,放在柜子里,但因为柜子倒了,所以玻璃瓶砸碎在地上,里面的颜料啊、溶剂啊都流了出来。”
“不对。”韩格扫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瓶,摇了摇头,“这么多剂量的溶解剂,这些玻璃瓶不够装,一定还有个大容器。”他又蹲下来,在手办模型堆里搜索了一会儿,很快扒出了一个20多厘米长的塑料方盒,盒子没有上盖,涂色极华丽,上有日文的“封印”字样,盒底用金属饰边,边缘有些锐利,应该是出自某部动画的周边。
“应该是这个了。”韩格用鼻子往盒99lib? 里嗅了嗅,“可它原本放在哪里呢?”
他回头审视着柜子,很快在柜子从上往下数第三排的隔板上发现了一道划痕,这道划痕以圆弧的轨迹从隔板中部划向边缘,而在划痕的左后方背板上,还有一个细微的掉漆痕迹,似乎受到过某种猛烈的撞击。
韩格沉默了一会儿,指着这块隔板问宋然:“这大概多高?”宋然目测了一下,说:“大约一米二吧。”
“一米二?”韩格双眼猛地一亮,突然说,“再给我看看那张手办的照片。”
宋然只能用背撑住柜子,腾出手把照片从手机里调出来给韩格看。
韩格盯着伊斯卡娜手办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却落在她空握的左手上,说:“你不觉得她的左手缺了什么吗?”宋然蹙眉说:“是好像缺了什么。”
韩格点点头,又俯下身在模型手办堆中寻找起来,他这次找的时间更久,最后摸出了一个长条的东西,宋然定睛看去,这是一个剑鞘,剑鞘上的花纹与汹涌之剑类似,看过动画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伊斯卡娜的剑鞘!”
韩格皱眉说:“这个剑鞘本应该紧握在手办的左手里的,为什么会掉出来呢?”
“你别只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手办上啊。”宋然提醒他说,“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这个柜子的前脚会被锯断了。”
韩格喃喃:“这一定是凶手有意为之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凶手故意的,可问题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又不是凶手,我哪知道。”韩格撇撇嘴。
宋然叹了口气,又说:“对了,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有人为痕迹的地方,就是那张转椅。”
“转椅?”
“嗯,我们发现,转椅底部的旋转轴已经被胶水粘死了,还有李约的背部也被牢牢地贴在了靠背上,当时我们还以为.99lib.也是胶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尸体从椅子上弄下来,这时才发现原来椅背上用胶水固定了两条长长的魔术贴。”
韩格迅速走到那张转椅旁,果然看到了靠背上有两条长长的魔术贴,魔术贴上还勾连了不少白色的绒毛,想必是李约睡衣上的残留物。
韩格轻抚着魔术贴:“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宋然认真地回答:“据我猜测,胶水是为了固定转椅,而魔术贴是为了固定死者,使他的后脑被准确地锁定。”
“锁定?”韩格饶有兴致地听着宋然的分析,“你是说,死者的后脑被瞄准了?”
宋然继续解释:“柜99lib?t>子高两米,和死者的距离也大约是两米,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是这样推测的:凶手先将手办放在柜子顶部某个特定的位置,再用魔术贴将李约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凶手故意使柜子倒下,手办随之掉落,正好砸向李约,于是那柄剑就杀死了他。”
说到这里,宋然又摇了摇头:“但是,细加推敲之下,就发现这个推论很难成立:首先,要使那柄剑如此精确地插入李约的后脑,仅仅依靠手办的坠落之力恐怕是办不到的;再者,剑是水平地插入李约的后脑,而非插入他的头顶,这也和推论不符。”
韩格赞同地点点头:“你也不笨嘛。”宋然瞪了他一眼:“所以我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凶手伪造出来的障眼法,案发时凶手就在现场,是他直接拿起手办刺死了李约,可惜凶手很狡猾,指纹什么的都没有留下,而且这个小区的监控不完备,无法查看案发当天这个单元楼的进出人士,否则我们早就抓到凶手了。”
宋然说话的时候,韩格随手拿起地上一个机器人的圆炮在手中把玩,不小心一脱手,圆炮掉在地上,滴溜溜地向桌子方向滚过去。
韩格一皱眉,追过去把圆炮捡起来,这时他突然发现,就在房间的东南角落的地砖上,刻着三个日文:“流氷馆。”
韩格喃喃:“流冰馆?”突然脸色大变,迅速趴在地上,几乎将下颚贴住了大理石地砖,目光直勾勾地向前看着什么。宋然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韩格朝她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干扰自己。宋然微微嘟嘴,只见他趴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宋然又问:“看出什么了吗?”
韩格说:“这个房间是阳台改造的吧?”
宋然点点头:“嗯,已经问过死者的家人了,这里本来是个小阳台,是死者自己设计,把它改造成手办屋的。”
韩格说了声日文:“soga(原来如此)。”
宋然又问:“还有别的发现吗?”
韩格摇了摇头。
宋然略微失望:“看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有重大发现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还不行!”韩格阻止了她,“你还有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韩格认真地说:“把地上这些破碎的手办模型捡起来,尽量都给拼接回去,然后去找一下那两个宅男,问问他们,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些模型。”
宋然看着一地狼藉,简直傻眼:“你……你没开玩笑吧。”
“这是命案,严肃点!”韩格打个哈欠,往门口走去,困倦的眼眸中泛起了智慧的光芒。
第六节
城东广场,人头攒动,一年一度的动漫节即将在此开幕,大门口陈列着各种动漫的巨幅海报和大比例的手办,然而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却聚集着一大群人。
角落里放着一张李约手持模型的照片,照片前摆满了菊花、白百合和许多戴着白花的小手办,这是李约担任版主的动漫论坛听闻噩耗后组织的,许多动漫爱好者得到消息后都赶了过来,用自己特殊的方式对他进行悼念。“瞬间毁灭”和“银色之魂”等几位和李约交好的朋友也在现场,手中还捧着李约生前最爱的几个手办。
张蓝帆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李约的照片,记忆倏然回到了那次令他寒心的聚会——
向着心灵导航
走在地图上未知的疆域99lib?
打开未知世界的大门
道路悠远漫长
扬起自信的风帆
向着你所在的城市
还有
首先该做的是
沿着你曾走过的旅程
乘着奔跑的南风
倾听着染成蓝色的风声
连同心灵一起奔跑起来
正午的月亮
爱
就像这样
奔向和昨日不同的世界
不管跑到天涯海角
都要像那南风一般
都要像那南风一般……
在《全金属狂潮》的配乐声中,一群动漫爱好者们聚集在李约的手办屋里,大伙儿都带来了各自珍藏的手办,却都围在在李约的柜子前,对他远超普?99lib?
通人的收藏发出满是羡慕的赞叹。
只有张蓝帆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他好不容易攒够钱买到的伊斯卡娜,他是想来分享自己的最爱的,可是显然没有人愿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甚至都没有人认出他的手办究竟是哪个角色。
“你手里的是伊斯卡娜吗?”一个惊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张蓝帆抬起头,看到了李约那张略带高傲的脸,仿佛遇到了知音,他急忙站起来,兴奋地介绍起来:“对,这是伊斯卡娜,但我觉得还是不很还原,所以我用丙烯重涂了她的衣服,还用AB补土对部分细节进行了改造……”
李约却是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这种不讨喜的角色,干吗花这么大力气在她身上。”
张蓝帆一愣,低声喃喃:“可她是我最喜欢……”
李约冷冷地来了一句:“对不起,cold blade里,我喜欢的是妮赛尔,无论是美貌度还是能力值,她都完爆伊斯卡娜。”
张蓝帆尴尬地笑了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李约突然故作神秘地说:“我表姐就在日本,她有一位在动画公司的朋友,透露了一个有关cold blade的内幕消息,你想知道吗?”张蓝帆眼睛放光:“当然想。”
李约拿过他手里的伊斯卡娜,边把玩着边阴森森地说:“据说就在大结局里,伊斯卡娜会被黑龙骑士擒获,身体被注入了暗物质,她黑化成为了最大的邪恶反角,故事最后,妮赛尔用她的绯色火焰把伊斯卡娜烧成了灰烬!”
“不可能!”张蓝帆涨红了脸,大声反驳,“伊斯卡娜不会被邪恶侵蚀的!”
“哈哈哈!”李约一阵大笑,“瞧你吓得那个样子,我是骗你的啦,怎么就当真了呢,接住你的伊斯卡娜。”
他随手将伊斯卡娜手办向张蓝帆丢了过来,张蓝帆刚才还处于极大的震惊中,这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手伸到半空,手办就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伊斯卡娜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汹涌之剑也断成了两截。
张蓝帆呆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好像看戏一样看着张蓝帆。李约一脸抱歉的模样:“哎哟,真是对不起了,手滑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个应该不是正版的吧,下回让我表姐从日本再带个正版的伊斯卡娜回来赔给你。”藏书网
张蓝帆涨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伊斯卡娜的残骸,用衣服包好,走出了门,只听身后李约和大伙儿继续谈笑风生,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朋友,你好。”一个声音打断了张蓝帆的思绪,他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有些邋遢的男子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有些古老的圣斗士星矢拼装模型。
“哦,我想来买动漫节的票,请问该去哪儿买。”邋遢男子诚恳地问。张蓝帆给他指引了一下买票口的方向,男子向他致谢,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感叹了一声:“距离童年久了,也想来怀旧一下。”
张蓝帆看着他手里的模型说:“大哥,你很久没有关注圣斗士的模型了吧。”男子面露好奇:“你怎么知道?”张蓝帆说:“这个系列早就改朝换代了,你手里这个是最早的拼装版,后来有了圣衣大系、圣衣神话,现在更是有了圣衣神话ex,圣衣已经用金属制作,人形的还原度也非常高了。”
“是这样啊。”男子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朋友,看来你对这方面很了解啊。”
张蓝帆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多时候只是过过眼瘾,喜欢也没钱买。说实话,我只有一个手办,攒了好久的工资买的,可惜……可惜弄坏了。”
“还修得好吗?”
“我还在努力修复,有些破损掉的地方必须要用原件翻模,但是没有人会愿意把原件借给我的,所以……所以暂时还想不出好的办法。”
男子露出赞许的神色:“真厉害,你还懂得翻模啊。”
“当然不是那种高级的翻模,我也买不起硅胶、脱模剂和灌模树脂,所以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几块钱一块的自由树脂和十几块一包的AB补土。”
男子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把自由树脂先放进热水,裹住原件后再放进冷水,就成了极好的模具,再填入AB补土,凝固后就有翻件了。”
张蓝帆有些吃惊:“原来你也懂这个啊。”
男子笑了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研究研究,看来咱们是同好啊。”
张蓝帆也兴奋地点点头:“真是难得能遇见一个知音啊。”
男子却突然说:“可是要翻制一个金属件就没这么容易了吧。”张蓝帆一愣:“你……你说什么?”男子笑了笑:“没什么,别当真,我去买票了,以后咱们有机会再交流,相信下一次见面用不了多久的。”说完就往买票口走去。
张蓝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底却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惶恐。
第七节
宋然站在韩格家门前,脚下放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她阴沉着脸,时不时地看九九藏书着手机上的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懒散的人影从楼梯走了上来,看到一脸怨气的宋然,登时呆住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儿没电梯,我扛着这堆破东西,上了六楼啊,六楼啊,这也就算了,可我傻傻地在你家门口等了一个小时,上上下下的邻居们看到我拿着这么大的包,还以为是杀了人要移尸呢!”宋然迅速开启了责难模式,机关枪嗒嗒嗒地朝着韩格扫射。
韩格躲避着她的唾沫星子,慢慢地走了上来,掀起入户门口地下的防滑垫,摸出一把钥匙,淡淡地说:“别嚷嚷了,这不正给你开门吗?”宋然一愣:“你钥匙就放在这儿?”
韩格点点头:“是啊。”宋然双眼积蓄怒火:“那刚才在电话里你怎么不说?”
韩格打开了门回答:“我家里那么多宝贝,钥匙怎么能随便告诉外人,今天被你知道了,下次我就得换个地方藏了啊……”话没说完,他就被愤怒的宋然一脚踹了进去……
桌子边,韩格捂着头上肿起的包,看着宋然把拼凑好的模型一件件地从旅行包里取了出来,一边喋喋不休:“这可是我花了两个通宵拼出来的,你要是说不出让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就把你当作模型拆了,你信不信?”
韩格吐了吐舌头,开始观察她的成果:这些用AB补土制成的模型经过溶解剂的侵蚀,不少已经面目全非了,再要将他们按照原状拼凑起来,绝对是一件耗时耗力的苦大工程,其间韩格没来帮一次忙.99lib.,全靠宋然一个人熬夜完成,也难怪她如此生气了。
“不过如果能从中找到线索,这一切也就值得了。”宋然心里想着,只见韩格把这些模型一件件地摆弄过去,嘴里喃喃:“果然如此。”
宋然不解:“有什么特别的吗?”韩格拿起一个机器人,指着它的背包:“你看,背后两个火箭筒,中间有条凹槽。”又拿起一辆装甲车,“底下两条履带,中间也有条凹槽。”
宋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韩格接着说:“但是你发现没有,火箭筒和履带这面受到侵蚀的程度要小,而另一面99lib.的侵蚀程度明显要高,而且,你看这些模型融化的表面,还有不少被轮子压过的痕迹。”
宋然仔细看了看,的确如此,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韩格不作解释,他对那个机器人观察了一会儿,又从旅行袋里找出了一架飞船模型,然后将两者从不同角度贴近,反复尝试,突然咔.99lib.
的一声,两者竟然严丝合缝地拼接了起来,尤其是凹槽的部分,联结在了一起。
“原来真是个组合金刚!”韩格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宋然越来越糊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韩格放下模型,问她:“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结果吗?”宋然点点头:“我去问了银色之魂和瞬间毁灭,他们说以前从来没见李约制作过这些模型。”
韩格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宋然也站起来问:“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韩格却说:“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
韩格从兜里摸出了两张票:“动漫节。”
第八节
动漫节已经开幕,作为动漫爱好者一年一度的盛会,这里聚集了最狂热的漫迷、最专业的cosplay、最性感的秀girl和最有野心的商人,展柜林立,展示着即99lib? 将商品化的模型手办新品,成品的售卖也在同时进行,巨大的优惠标签也在刺激着漫迷们的眼球。
宋然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她的脸99lib.上满是新鲜感,瞥了一眼韩格,却发现他的眼睛正在穿着清凉的美女身上滴溜溜地转。
她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肘子:“你带我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看美女吧?”
“当然……当然不是。”韩格揉着腰,心虚地回答,“是……是为了办正事。”
“什么正事?”
韩格不说话,带着她四处转悠,最后挤到了一个并不怎么热闹的摊位前,宋然仰头看去,这里挂着巨幅的cold blade海报,旁边堆满了各种相关的周边九九藏书,原来是这部动画的推介和周边售卖点。
韩格指了指放在展柜上的一个手办,低声说:“杀死李约的,是这个吧?”
宋然定睛看去,没有错,刺入李约后脑勺的,正是眼前这种伊斯卡娜手办。
“老板,这个多少钱,来一个。”韩格的口气好像在菜市场买冬瓜。
手办的价99lib?格很高,远远超出了宋然对于“玩具”的定义,但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韩格这个抠门儿鬼这次眼睛都不眨,掏出钱包就将伊斯卡娜手办买下了。
“你买这个干什么?你连这部动画都没看过。”远离摊位后,宋然不解地问。
韩格笑了笑:“我是想验证一件事。”他翻到了手办盒子的对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日文,韩格指着一行蚂蚁大小的字给宋然看。这是几个中文和英文字,宋然轻声念了出来:“本体素材:PVC、ABS,台座素材:ABS,武器素材:ABS,这是什么意思?”
韩格解释说:“PVC是聚氯乙烯,ABS是聚苯乙烯,说白了全都是塑料,但ABS的可电镀性较高,镀上金属层后光泽更好。”
宋然恍然明白了:“你是说,伊斯卡娜手办里的那把剑只是镀上了金属层的塑料?”
“没错。”韩格点点头,“一般手办里的武器很少用到金属制,一来成本较高,二来也具有危险性。”
宋然懊恼地:“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为了确认这个,直接去网上查一下就行了,也不用掏钱买吧,多浪费啊。”
韩格笑了笑:“你放心吧,不会浪费的。”宋然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说:“这么看来,刺死李约的那把汹涌之剑并不是手办自带的,而是一把金属仿制品!”
韩格点点头:“可是用金属来翻制手办,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条件。”
宋然想了一会,倏然恍然:“那个……那个人就在金属加工厂工作,可是他并没有作案时间啊。”韩格却坚定地说:“不,他有!”
宋然正想细询,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是杨大庆打来的,急忙接起来,没说几句就脸色大变。
韩格十分奇怪:“怎么了?”宋然震惊地说:“张蓝帆想要自杀!”
第九节
张蓝帆静静地坐在硕大的压模机下面,左手抬起,轻按着旁边的一个蓝色按钮。压模机的电源已经被切断,这个蓝色按钮直接与液压杆相连,一旦用力按下,冲压板下坠,张蓝帆将被压成肉饼。
工友们都带着奇怪的表情围观着,厂里的领导也来了,可无论怎么呼喊张蓝帆都默不作声,即使警察和消防队员赶到,情形也没有任何改变。
“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咱们下来说好不好?”
“想想你的爸爸妈妈,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怎么办?”
爸爸妈妈?张蓝帆心中冷笑一声,他们怎么办,恐怕会感到轻松不少吧,当他们离婚又各自组成家庭并有了新孩子之后,6岁的自己早已经成了累赘,自从16岁考上技校之后,他就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父母。就算自己死了,也没有人会感到伤心难过。
所有人的劝解都成了耳旁风,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张蓝帆瞥了一眼前方,有四个人走进了车间,其中的一男一女缓步走到了自己跟前。
他认得这两个人,这个女人就是当初来工厂核实不在场证明的那个叫宋然的女警察,而这个男人,正是在城东广场和自己攀谈的那个邋遢男子。
“他果然和警察是一伙儿的,是来试探我的,还……还装成我的同好!”张蓝帆由心底生出一股怨毒,怒视着那个男人。但他发现,那个男人却用一种善意中带着怜悯的目光盯着自己。
“朋友,你误会了,我不是警察。”男子开口了,“我叫韩格,是写武侠小说的,也是这位浩克警官的朋友。”
“我叫宋然!”女警察狠狠地瞪了韩格一眼,继而看向张蓝帆,“张蓝帆,事到如今,你可以说实话了吧,是你杀死了李约,对吗?”
全场都震惊了,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看起来如此老实的孩子会是个杀人凶手。
张蓝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垂着头,用指甲将粘在工作服上的金属屑一点点地刮下来。
宋然接着说:“伊斯卡娜手办原来的汹涌之剑是塑料的,是不可能致命的,是你在这个工厂里翻制了一把金属的汹涌之剑,你早就在筹划着杀人了。”
杨大庆疑惑地看着宋然:“可是宋姐你不是亲自来工厂里确认过,李约死的时候,张99lib?蓝帆正在工厂里加班啊。”
宋然看向了韩格:“还是你来解释吧。”韩格不紧不慢地对杨大庆说:“还记得那次浴缸杀人案吗,凶手同样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最终的真相证明,凶手不在现场,照样可以杀人,只要他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连峰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张蓝帆事先设计好了杀人计划?”韩格点点头:“不错,除了那柄金属剑,他所用到的材料和工具都是最简单的,却设计出了最精细的杀人诡计,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可以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张蓝帆抬头看了韩格一眼,依然面无神情,好像在听他讲诉别人的事。
连峰不耐烦道:“别偏离主题了,快告诉我们,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杀人的。”韩格淡然地说:“他的方法简单归纳就是十个字:锁定、瞄准、发射和灭迹,不对,这是……八个字。”
大伙儿听完更纳闷儿了,除了刑警队的几个人,别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邋遢男子。韩格面容轻松地接着解释:“咱们先说说锁定,还记得转椅上的胶水和魔术贴吗?没错,这正是凶手为了锁定受害者的方位设下的,有了胶水,转椅就不能随意转动,有了魔术贴,受害者就无法动弹了,但是凶手为此所做的,远不仅此。”
韩格从兜里摸出了一块透明方正的硬物:“你们认识这个吗?”宋然他们都摇了摇头。韩格看向了张蓝帆:“你一定认得吧。”张蓝帆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还是没有开口。
韩格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拿起一个纸杯,盛了半杯的热水,将透明物丢了进去,过了十几秒取出,在手中随意地拉扯揉捏,大伙儿惊奇地发现,这东西已经变得极软,犹如橡皮泥一般。韩格又拿了个纸杯,盛了半杯冷水,将透明物丢入,过一会儿拿出,透明物竟又变成硬质不可塑了。
“这叫水晶树脂,又叫自由树脂。”韩格介绍说,“遇热变软,遇冷变硬,而且可以循环使用,广泛用于低成本的翻模,如今在业余的模型制作爱好者里很受欢迎。而就在受害者的转椅下面,我就发现了一片自由树脂,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自由树脂就是用来固定住转椅的,使受害者坐上转椅之后依然能保持在原定的位置。”
“受害者的位置锁定了,那么伊斯卡娜的手办当时在哪儿?”宋然提出疑问。
韩格回答:“当然是在那个柜子上。”
连峰不明白地问:“既然在柜子上,距离李约有两米远,如果没有凶手在现场,怎么可能飞过去刺进他的后脑呢?现场也没有发现弹射器之类的东西啊。”
“这不需要什么弹射器。”韩格解释说,“不,我说过了,他用的材料和工具都是最简单的。”
连峰有些急了,看向张蓝帆:“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格不紧不慢地说:“这就是我说的瞄准了,瞄准不一定是利剑对准靶心,也可能是靶心对准了利剑。”
宋然很是吃惊:“你的意思是,如果把李约的后脑比作靶心,并不是手办飞出去刺中了脑袋,而是李约自己把脑袋凑向了手办的剑。”
韩格点点头:“没错。”连峰却紧皱眉头:“这……这怎么可能办到呢?”
韩格说:“瞄准,瞄准并不一定只能用瞄准器,还可以用轨道!只要在靶心和剑尖之间铺设一条精确的轨道,让靶子沿着轨道快速滑行,一样可以让利剑刺穿靶心!”
所有人也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张蓝帆也是一怔,他抬头看向了韩格,目光中有了一丝惊讶。
宋然接着问:“可是,这条轨道在哪里呢?”
韩格反问:“这条轨道不是你花两个通宵找出来了吗?”
宋然不禁一头雾水。韩格从容不迫地看了杨大庆一眼:“帅诸葛,有劳。”
杨大庆马上提了一只旅行袋过来,就是宋然扛到韩格家的那个,杨大庆打开袋子,哗啦啦倒在地上,正是那些宋然辛苦拼回去的模型。
“银色之魂和瞬间毁灭都说从来没见过李约的柜子里有这些东西,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都是你用AB补土制作的吧?”韩格盯着张蓝帆,张蓝帆身子一颤,避开了他的目光。
“到底什么是AB补土啊?”连峰拧着眉头问。
“AB补土是一种以环氧树脂为主要成分的塑形补土,分为AB两片,一片是主剂,一片是硬化剂,两片取下相同数量后混合,起初软得像橡皮泥,但在几个小时候就能完全硬化,所以常常用在模型和手办的DIY上。”韩格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张蓝帆,“虽说制作过程简单,但要制作如此形态各异而且尺寸经过精心设计的模型,不知要花费多大的心思和力气。”
韩格说着,就将其中的一个机器人模型和一个装甲车模型拼凑在一起,机器人背后的两个火箭筒和装甲车底下的两条履带完全合并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长形凹槽,韩格拿起另一架飞船,又拼了上去,飞船底部的两条起落杆再度拼到了履带上,形成了更长的一条凹槽。
大伙儿都满脸困惑地看着韩格的举动,但这些模型都是宋然亲手拼凑回去的,她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脱口道:“我明白了,这些机器人和战车飞船看似各个独立,其实是经过精心设计,当它们组合起来,身上的某个部件就可以拼接成为几条完整的轨道,这样一来,转椅的轮子就可以在上面滑动起来!”
韩格点点头:“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由这些模型组成的轨道正好有三条,由转椅的轮子一直铺设向柜子,轨道的颜色和大理石相近,在昏暗的灯光下,李约也没有发觉。当他坐上转椅的刹那,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死神召唤了。”
连峰说:“就算你说得对,可要让椅子在轨道上滑动,总要一个驱动力吧,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转椅被什么自由树脂固定在桌子旁了吗?”
“驱动力吗?”韩格淡然一笑,“很简单,水往低处流,凶手利用的就是万有引力,只要他将轨道起点的一端设置得略微高一些,这点也很容易证实,因为这些靠近桌子的模型明显要大一些,靠近柜子的则显得小一些。至于那些自由树脂,你们没发现,桌子底下还有一个取暖器吗?”
“取暖器!”宋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李约坐在轮椅上之后,就会打开取暖器,自由树脂遇到热渐渐软化,转椅的轮子就开始在轨道上滑动了!”
韩格向她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轮椅带着李约由桌子向柜子滑行,而他的后脑,也向着那个手办越靠越近。我在柜子从上往下的第三排、大约离地一米二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掉漆的痕迹,似乎受到过某种撞击,而这个高度恰好和李约坐在转椅上的后脑高度一致。我有理由相信,当时那个手办就放在柜子的这个位置,转椅沿着轨道迅猛地冲向柜子,李约的后脑由此插入了手办的金属剑中,但由于剧烈的撞击,手办的塑料底座裂开了一条缝,而柜子的背板也因此掉漆了。”
听到这里,大伙儿都渐渐有些明白了,张蓝帆盯着韩格,目光中带着敬畏。
连峰点了点头,却很快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可如果杀人过程真是这样,现场的痕迹应该很明显啊,尤其是这条轨道,为什么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呢?”
韩格接着说:“这就是整个杀人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点:灭迹。凶手不仅设计了杀人计划,也设计了毁灭现场痕迹的办法,以此来误导你们的调查方向。”
宋然忙说:“我知道了,这条轨道不是用AB补土做的吗,AB补土的主要成分就是环氧树脂,而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环氧树脂溶解剂,那么一定就是凶手用溶解剂溶解了AB补土,以达到毁灭证据的目的。”
杨大庆摇了摇头:“可是刚才不是说李约被害的时候凶手不在现场吗,他已经设计了一个自动杀人的机关,难不成还有一个自动毁灭证据的机关,还要把时间刚好控制在杀人之后,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韩格却对杨大庆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帅诸葛,句句说到点子上,你说得没错,凶手正是设计了一个毁灭证据的机关,还把时间精确地控制在了完成杀人之后。”
杨大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被我说中了。”宋然却迫不及待地问:“你别说废话了,快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格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不是说,在柜子从上往下第三排格子里发现了掉漆的痕迹吗,其实除此之外,这里的隔板上还有一个痕迹,这道划痕是以圆弧的轨迹从隔板中部划向边缘。”
宋然问:“这是什么?”韩格回答:“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在柜子下面的模型里,找到了一个金属边的方盒。”
宋然点头:“那是什么?”
韩格回答:“回家后我在网上查了,原来这是动画《禁锢的精灵藏书网 》中用来封印精灵的魔法盒,而盒内有浓重的环氧树脂溶解剂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魔法盒正是用来装溶解剂的,而盒子的底部,边缘正好是金属,形状和那道划痕吻合。”
宋然惊讶道:“这么说,盒子是从那块隔板上掉下来的?”
韩格颔首:“不错,这个装有溶解剂的魔法盒和伊斯卡娜手办本是并排放在柜子第三排的隔板上,而在李约的后脑撞击上伊斯卡娜手办的同时,魔法盒也落向了地面。凶手在这里设计了一个十分巧妙的机关。”他转向了宋然,“浩克,还记得吗,那个伊斯卡娜手办的左手少了一样东西。”
“剑鞘!”宋然喊道。
韩格点点头:“没错,我在模型堆里发现了剑鞘,起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剑鞘会脱离伊斯卡娜手办,直到后来我看到了这个装有溶解剂的方盒和柜子上的划痕,我恍然明白了,凶手在这里运用了杠杆原理。”
连峰不解:“杠杆原理?”
“没错,这把剑鞘就是杠杆,魔法盒和伊斯卡娜手办是并排而放,但剑鞘却是斜着放在它们中间,一端放在伊斯卡娜手办前,一端放在魔法盒的后面,你们可以想象,当李约的脑袋撞上伊斯卡娜手办之后,伊斯卡娜手办猛然向后,推动剑鞘发生杠杆作用……”
连峰脱口而出:“就会把装有溶解剂的盒子往前推,从而掉落在地上!”韩格点点头:“没错,正因为是杠杆作用,所以魔法盒底部的金属在柜子上留下的划痕是呈圆弧状的。”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那些对韩格怀疑的目光也渐生敬佩,而看着张蓝帆的眼神则多出了一分惧怕。
“这样一来,在用手办杀死了李约的同时,溶解剂也在同一时间开始侵蚀地上的轨道,但是,这还不足以达到灭迹的目的,所以凶手又想到了一个更高明的办法。”韩格继续说着,“那就是想办法让整个柜子倒下来,这样柜子里的手办都会覆盖在轨道上,使两者混杂在一起,让我们误以为地上的所有模型手办原本都是放在柜子上的。”
杨大庆困惑地:“可好好的柜子,怎么让它倒下呢?”韩格回答:“这个并不难,正如你们所见,柜子的两只前脚已经被锯断了一截,但断裂处却有AB补土的痕迹。这么看就很明显了,凶手只要锯断柜子前脚,然后把事先用AB补土制成的两根支撑杆将已经失去平衡的柜子撑住。当装有溶解剂的方盒坠落到地时,溶解剂侵蚀到两个撑杆,补土就开始溶解。撑杆一旦失去作用,柜子就会轰然倒塌。”
大伙儿都露出了惊恍的表情。连峰思索了一会儿,却再次提出了质疑:“还是不对,按照你的理论,李约是撞到柜子的伊斯卡娜手办而死的,那他死后应该紧靠着柜子,柜子一旦倒下,应该会压在他的身上。可现场的情况是,李约和转椅是紧靠着桌子,柜子则倒在他的身后,他身上完全没有被压的痕迹。这显然和你说的话相悖。”
韩格不慌不忙地说:“别急啊,还有最后一个重点我还没说呢,你们难道没发现,案发现场的大理石地砖不一般吗?”连峰不解:“有什么不一般?”
韩格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案发现场是死者由一个阳台改造而来的。而一般阳台为了便于排水,都会设置一个地漏,地砖也会有一定的倾角。”
连峰说:“可死者既然把阳台改造成了内室,应该在装修的时候把倾斜度修整为水平了。”
“不。”韩格大声说,“恰恰相反,那个房间的地砖非但没有找平,反而扩大了倾斜度。”
“不可能啊。”连峰很是纳罕,“李约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直到我在房间东南角的地砖上发现了三个日文字。”韩格抬高了音量,“这三个日文是‘流氷馆’,翻译成中文就是流冰馆。”
其余人听到这三个字,都一脸纳罕,宋然却脱口而出:“流冰馆,是岛田庄司的《斜屋犯罪》!”
韩格点点头:“不错,这是一部非常经典的推理小说,故事说的是一个奇怪建筑中发生的杀人案件,这个奇怪建筑就叫作流冰馆,建筑中所有房间的地面都是倾斜的,据我所知,这部小说最近还被改编成了动画片。”
宋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是李约为了模仿这部动画片,特意改造成这样的。”韩格点了点头:“想必凶手也是早就知道这点了。”话音刚落,张蓝帆身子便微微地一颤。
韩格继续说:“这么一来就容易解释.99lib.了,整个地砖的真实结构是北高南低,而用AB补土制成的轨道却是南高北低,所以李约坐着的转椅首先由南向北滑向柜子,当装有溶解剂的魔法盒坠落后,轨道渐渐被溶解,转椅回落到地面上,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转椅由北向南滚动回桌子前。转椅滚动的时候,会碾过轨道,使其分崩离析,进一步达到了掩饰的目的。而由于支撑柜子的AB补土是细长的圆柱体,在溶解剂的作用下,由下而上的瓦解,速度较慢,过了很久才倒下来。而这就是锁定、瞄准、发射和灭迹的整个杀人过程。”
韩格一口气将推理说完了,所有人都终于听明白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杀人过程,目光刷刷地都落在了张蓝帆的身上,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如此腼腆老实的男孩,竟会想出如此周全精细的杀人诡计。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连峰已经开始慢慢向张蓝帆移动,“这一切准备计划一定是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完成的,可他是怎么潜入李约家的?”
“我在李约的钥匙上发现了一丁AB补土的残渣。”韩格解释,“很简单,在案发前一天的聚会里,凶手暗藏了一块AB补土,并趁李约不注意用他的钥匙在补土上印了一个模子。”
连峰点点头,盯着张蓝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关于我所做的,无话可说了,但是,”张蓝帆摇了摇头,“我想告诉你们,妮赛尔不过是他喜欢的诸多角色里的一个,而伊斯卡娜却是我的唯一,是我的唯一!”
他说着伸手按向了蓝色按钮,巨大的冲压机瞬间下落,向他压顶而来,连峰大99lib?叫:“小心!”要救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坚硬的东西猛地伸进了冲压机和张蓝帆之间,将冲压机生生地挡在了半空。大伙儿几乎屏住了呼吸,过了好几十秒才反应过来,这才看清,宋然拿起冲压机旁的一张铁凳子,硬生生地塞进了冲压机里,救了张蓝帆一命。
这个时候连峰和杨大庆也迅疾地冲了上去,将张蓝帆拉了出来,咔嚓咔嚓两声,张蓝帆双手被戴上了一副锃亮的手铐,他垂下头,全身不住地颤动着。
“等一会儿!”就在连峰他们要带走张蓝帆的时候,韩格叫住了他们。
张蓝帆盯着韩格,心里不知道是哪一种复杂的感触。
只见韩格缓步走到自己身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了他的手里。张蓝帆瞪大了眼睛,简直有些不相信,这竟是一个全新的伊斯卡娜手办。
韩格轻声说:“坏了的东西,随它去吧,如果有新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张蓝帆胸口一阵酸楚,泪水从眼眶中狂涌而出。
第十节
“为了一个手办就把人杀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张蓝帆的杀人动机。”宋然对正对橱窗里的手办做着仔细观察的韩格说。
“你当然理解不了。”韩格从橱窗里拿出一个美少女手办,“当一个人没有亲人、爱人、朋友的关怀时,这些无声的手办寄托了他所有的感情,因为只有他们,才会每时每刻都会对你展现着温柔的笑容。”
宋然吐槽他说:“所以,像你这种宅男,就跟着人偶过一辈子吧。”
“我还是不同的。”韩格笑了笑,“不然我干吗还去相亲啊,直接买个一比一的美女手办不就99lib?完了。”
宋然扑哧一笑:“我看啊,你还是去和美女手办相亲比较靠谱,因为她永远不会拒绝你。”
“但她也不会答应啊,既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暧昧不清的最可恶了。”韩格把玩着美少女手办,“所以.99lib.,还是真人靠谱,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还是慢慢等待属于我的那份缘分吧。”
他正说着,一位言笑盈盈的女店员向韩格走了过来,宋然捅了捅他的后背说:“快看,你的缘九九藏书分来了。”
韩格立时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板,却见那位女店员走到他面前站住,温和地说:“对不起,先生,本店的手办只能看,不能随便动的哦。”
韩格一九九藏书阵尴尬,急忙把手办放回了橱窗,宋然却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节
宽阔的大厅用数百块橡胶板隔成了一个并不复杂的迷宫,当然,说不复杂,是以一个成年人俯视的角度来看,换作是身高比橡胶板还要矮一头的孩子,那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迷宫了。此刻在柯仁雄的眼前,就有十多个小小的身子穿梭在迷宫中,孩子们一个个都戴着猎鹿帽,穿着风衣,这是福尔摩斯的标志性装扮,他们手持放大镜,神情认真,或趴在地上,或窝在角落里,生怕漏掉了任何线索。
这是旅游主题公园新开设的游乐项目,叫作“名侦探冒险乐园”,是因为看中了最近日本动画片《名侦探柯南》在全国播放的热度,趁机为儿童游客打造的。虽然附庸了“侦探”两字,可其中设置的几个谜题却并没有达到相称的高度。就像眼前这个迷宫,其实就是在地上安置了不少暗格,暗格里藏有箭头形状的提示道具,只要孩子们能耐心地按图索骥,就能最终走出迷宫,获得玩具奖励。
柯仁雄原本还对如此简单的谜题是否足以吸引儿童游客有所担心,但现在大厅左端入口处因为等待进场而排起的长龙已经足以打消他的疑虑。
“梦幻山庄”是柯仁雄一手创建的主题公园,他曾经怀揣着要把它打造成“东方迪士尼”的雄心壮志,初期也确实因独创性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但也因为良好的经济效益成为了模仿和借鉴的对象,近十年来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主题公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且创意更新奇,设施更先进,蛋糕被切得越来越小,梦幻山庄的利润也在逐年下滑。
柯仁雄非常明白,梦幻山庄并没有迪士尼那样的品牌内涵,仅凭着摩天轮、云霄飞车这种大众化的游乐项目,很难在竞争中取得优势,想要鹤立鸡群,就必须抓住时代热点,并和消费者建立起一种情感上的依赖。他参考过无数个方案,最终选择了这个“名侦探藏书网冒险乐园”。
好在这次自己赌对了。为了提高“名侦探冒险乐园”开园仪式的媒体曝光率,他甚至不情愿地接受了企划部的意见,也穿上了特别定制的风衣和猎鹿帽,亲自进入迷宫,与孩子们一同做游戏。虽然他一度以为此举很蠢,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来一切顺利啊。”他身旁传来了说话声。
柯仁雄半扭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还要多谢您今天能抽空来参加开园仪式。”
“其实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构思成为现实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同样作侦探装扮的许承岩望着眼前的迷宫,嘴角微微扬起,略有得意之色。
许承岩是一位颇有名声的推理小说家,也是公司为了“名侦探冒险乐园”邀请的特别顾问,不得不承认,他在乐园的规划和设计中提出了不少重要的意见。但是说不出为什么,柯仁雄并不怎么喜欢和这个人打交道。
“但我知道,总裁不会就此满足的,‘名侦探冒险乐园’只是一个开端,更汹涌的潮流应该紧随其后。”许承岩忽然把话题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柯仁雄十分讨厌他言必比喻的说话方式,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随口问道:“你的意思是……?”
“关于贵公司日后的发展,我有一个建设性的提议。”许承岩指了指出口的方向,“但是这里太吵了,总裁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
柯仁雄看了一眼正站在入口处和一位美女员工相谈甚欢的企划部部长赵若愚,踌躇着要不要让他来应付许承岩。
许承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件事我已经和赵部长交流过,他说自己做不了主,让我直接和您谈。”
柯仁雄对他所谓的“提议”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从不轻易拒绝人向来是他从商的原则,于是柯仁雄点点头,和许承岩一同走出了侦探冒险乐园。
走到出口,许承岩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北边道:“那边人少,请柯总移步去那边。”于是两人一起往梦幻山庄的北边走去。
因为侦探冒险乐园的火热,也带动了园区内其他游乐设施的运营,看着久违了的游人如织的场景,柯仁雄心情很是舒畅,但他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山庄北边的人那么少?直到两人的脚步停下,柯仁雄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里是一条弯曲成S形的长隧道,隧道洞口黑幽幽地敞开着,上端用类似血迹的艺术字体涂抹着“恐怖列车”四个字,左边则立着一块警示牌,上头写着:“此处尚未完工,游客禁止入内。”
看着这块警示牌,柯仁雄感触颇深。“恐怖列车”其实就是在一段大约百米长的S形隧道中,游客乘坐有轨电车,亲历由灯光音效和电控鬼怪模型制造出的恐怖效果,说白了就是“鬼怪屋”的隧道版。曾经是梦幻山庄第二期扩建项目之一,可是刚安装好了升降篷和电车轨道,却因为山庄效益锐减,工程搁浅至今,这也是此处游客寥寥的根本原因。
“照目前的情况看,这里应该很快能够复工了吧。”柯仁雄乐观地考虑,但眼前仍有一点令他在意:这块警示标牌上的语气太过严厉,应该改成更有亲和力的“隧道尚未完工,游客敬请止步”才妥当。
“总裁,现在可以说了。”许承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了,柯仁雄回过神,看着他:“不知许先生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许承岩诚恳地看着他:“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进入贵公司企划部,运用自己的才智为您出谋划策。”
柯仁雄愣了一下:“你说,你想进入我的公司?”
“前期作为顾问参与过侦探冒险乐园的规划,才发现相较于写小说,我似乎对把虚构的事物变为现实更感兴趣。”
“虚构变成现实?”
“对,侦探冒险乐园只不过是个试验品,您也看到了,这个试验品很成功。由此可见,名侦探、经典推理和主题公园的结合绝对会有更广阔的市场前景。在我的设想中,我们可以共同打造一个以推理元素为主题的乐园,在乐园中重现各种经典悬案场景,让游客扮演名侦探,亲身体验破案过程,好比岛田庄司先生《斜屋犯罪》中的那座斜屋,如果能再现出来,一定异常美妙。”九九藏书
许承岩口若悬河地说着,眼眸中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柯仁雄却听得兴味索然,他并非推理小说迷,只觉得这里有个能吸引儿童的侦探冒险乐园已经足够,如果真的花大资本建造一个侦探推理主题公园,风险实在是太大。许承岩如此热衷此事,在自己看来不过是一个黔驴技穷的小说家想趁才思枯竭之前另谋前程的伎俩罢了。
“许先生的设想当真奇特,回去后我一定会和企划部好好商议。”柯仁雄当然不会当着许承岩的面否定,而是圆滑地说道,“本人对此十分赞赏,但决议是否能通过还要看财经部做出的投资预算和风险评估报告。”
“真是太好了。”许承岩握起了柯仁雄的手,“我早已经有了十分具体的构思,如果您感兴趣,我可以和您详细地说一下。”
柯仁雄心中叫苦,可不想再听他的长篇大论,正在这时,许承岩的上衣口袋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许承岩眉头微蹙,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接听。
柯仁雄忙道:“既然许先生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不不不。”许承岩坚决地说,“您稍等,我接完电话后再和您详谈,您可别着急走,一定在这儿等着我。”
他说完取出了手机,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许承岩,你是哪位……”边对话边向远处走去。
柯仁雄真想一走了之,但又不想落人话柄,他在脑中迅速想好了对策,等许承岩接完电话回来,就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
可远处背对自己的许承岩似乎没那么快结束通话,百无聊赖的柯仁雄打量起了四周,他缓缓转过身,突然吓了一跳。
就在隧道的前方,有两排供游人休息的长凳,在两排长凳的正中,摆着一座铜制的雕像,雕像正对着隧道入口。
柯仁雄就是给这座雕像给吓着了。雕像有五米多高,雕刻成半人半鱼的造型,但面相分不清是男是女,它的双手捧起在胸前,面颊上泪水纵横,表情显得哀伤愁苦,和乐园欢快的气氛很不协调,但摆在“恐怖列车”的入口处,倒是相得益彰。
柯仁雄不禁想:“制作这座雕像的艺术家挺有水平,以后可以考虑长期合作。”就在这时,他耳根抽动,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直冒上来。
“室佛啰楞驮婆、南无、那啰谨墀、醯利摩诃、皤哆沙咩、萨婆阿他……”
一段虚无缥缈、如泣如诉的声音徘徊在了他的耳际,像在说话,又像在唱歌,却分辨不出当中任一个字或词。
柯仁雄看向远处,许承岩仍然背对自己打着电话,周遭没有一个人。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循着声音慢慢走了过去,直到“恐怖列车”隧道的洞口,终于发现那声音就是九九藏书从隧道里传出来的。
柯仁雄这时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偷溜进了恐怖列车!他气冲冲地走进了隧道,大声地喊:“谁在这九九藏书里,知不知道这里是禁止入内……”
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躯体被一股阴影笼罩,脑袋轰的一声响,剧痛逐渐蚕食了他的所有意识。
昏迷前的一刹那,柯仁雄脑中迸出的最后一行字是:报应总算来了。
第二节
从车上下来后,宋然掏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却很快注意到了梦幻山庄入口处那座硕大的钟楼。钟楼是二层阁式建筑,像楼又像塔,仔细看却是中西合璧:顶层悬挂着一口橙黄色的铜钟,四壁又各挂着一面钟盘。钟盘上的时针恰好指向6点整。
“都6点了啊。”宋然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但眼看着天就要暗下来了,于是她放弃了先解决晚饭的打算,向入口处靠近。
售票窗口上边的电子荧幕上还在播放暑期对学生优惠的广告,但公园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透过栅栏,只远远看到静止不动的摩天轮。
想必是变故发生之后,所有游客都要求退票离开了吧。宋然这样想着,走进了入口,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熟悉的警戒,一位年轻的巡警肃面而立,看到宋然便远远招手,示意她不要靠近。
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便服,宋然反应过来,出示了证件,并有意展示出证书上标写警衔的位置,年轻巡警脸色明显松弛下来,恭敬地指明了方向。
至少五六分钟后,宋然才走到了梦幻山庄的最北端,这不由不让她感慨这公园之大。途中所见的各种新奇的游乐设施,更让她觉得可悲:警校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也有五年了,自己竟然第一次来到这座闻名遐迩的主题公园,而且还是因为公务。
这时宋然终于看到了辖区警局的几位警员,他们蹲守在一条黝黑而且弯弯曲.99lib?曲的长隧道旁,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就像刚刚制伏的一条庞大的蟒蛇。“蟒蛇”呈S形,S的两端分别朝向南和北,北端是敞开的入口,南端则封闭着,橘黄色的灯光正从整条“蟒蛇”的躯体内透出来。
宋然先前在电话中就已经得知,这条隧道就是案发现场,她向同事们打过招呼,然后低着头,便打算从隧道口进去,却险些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你是怎么搞的?”耳边传来连峰那熟悉的声音,“毛毛躁躁的。”
“队长,不好意思。”宋然揉着额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还没吃饭,饿晕了。”
“那还是别去看尸体了吧。”连峰指了指隧道尽头,“免得你想吃都吃不下。”
“可别小看我。”宋然笑了笑,“干这行五年了,什么没见过。”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从隧道里冲了出来,俯身到隧道口正对的长凳上,对着草坪呕吐起来,宋然很快就认出这是自己刑警队的另一个同事杨大庆。
她急忙走过去帮忙揉搓杨大庆的背,心中却很是奇怪,杨大庆胆子是有点小,但到现在也经历过七八个命案,早就不惧怕看到死尸,这隧道的尸体究竟可怕到什么地步?
“大庆,你看到啥了?”宋然脱口问道。
“别刺激他了,还是我告诉你吧。”连峰点起了一根烟,“听说过千刀万剐吧?”
“千刀万剐?”宋然瞪大了眼,“你,你说是凌迟?”
“没有凌迟那么严重,死者也没有被一片片地割下皮肉,但遭受的折磨恐怕差不多,他身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割了无数道伤口,每道伤口都深入皮肉,几乎体无完肤,死者的五官都痛得变形了。”
“你,你是说,死者是被凶手活活折磨死的?”
连峰点点头:“这些伤口没有一个是致命的,但每一个都能让人痛入骨髓,据我猜测,死者在丧失意识之前,都在不断地承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当然,具体的死亡时间和致命原因还要看鉴定中心的尸检报告。”
可能受到连峰说话的影响,不远处的杨大庆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宋然光是听着也觉得恶心,同时庆幸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当然也不愿再进入隧道了。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吗?”她不愿再想象那个令人作呕的画面,只有转移话题。
“尸体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地被绑缚着手脚,衣服则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钱包和手机一样不少,凶手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钱包里发现了死者的身份证,基本可以确认此人叫柯仁雄,现年51岁。”
“柯仁雄?”宋然有些诧异,“他不是那个明河公司的总裁吗?”
“但你可能还不知道,主题公园是明河公司的主营业务之一,这座梦幻山庄就是柯仁雄一手创建的。”
“竟然有这种怪事,堂堂总裁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建造的游乐场里。”
“我本想通知柯仁雄的家人,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机中没有任何亲属的联系方式,我只好致电给了明河公司,让他们尽快派一名负责人过来,对方正在赶过来。”
宋然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连峰皱起眉头:“我有怎么也想不通的疑惑,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杀人?”
宋然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今天梦幻山庄有新的项目开放,游人比往常多得多,凶手却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里将梦幻山庄的老总杀死,这确实有些让人想不明白。”
连峰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然后朝蹲守在隧道边的那些警员喊道:“那个发现尸体的人呢?劳烦请他过来。”
一名警员立即起身,转到隧道另一侧,带过来一名30多岁的男子,他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僵硬,黄色制服上鲜明的“梦幻山庄”LOGO则显示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请问你贵姓,在这里具体做什么?”连峰递过去一支烟。
可能是第一次面对警察,男子拘谨地摆摆手,如同答卷似的回话:“我姓章,名德全,在…99lib?
…在梦幻山庄负责电机调试和设备检修。”
“哦。那可问对人了,这条隧道是怎么回事?”
章德全向那条隧道看了一眼,用略带惧意的语气说:“这,这条隧道叫作‘恐怖列车’,是个已经停工的项目,我在外边放了一块禁止游客入内的警示牌,哪里……哪里想到会有人死在里边。”
宋然听着章德全的语气,他似乎还不知道死者就是柯仁雄,又听连峰接着问:“请你说说发现尸体的详细经过。”
“按照规定每天下午6点所有电控游乐设施都要停闭,5点45分的时候,我照例去检查各个分电箱,关闭电闸,可走到‘恐怖列车’附近,突然闻到隧道里传出一股血腥气,我……我就走进去查看,结果就看到……”章德全锁着眉头,很不情愿地回忆起这一段。
宋然低下头,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条“恐怖列车”的隧道底部和地面连接之处有两条很明显的凹槽。
“哦,这是预埋的升降槽,这条隧道的外篷其实是可以自由升降的,原理类似于敞篷车的升降车篷。”在宋然询问之后,章德全如此作答,“你们看这条隧道呈S形,只有入口,却没有出口,其实这才是‘恐怖列车’最令人恐怖的地方。有些游客,可能并不会惧怕那些鬼怪的模型,但当他们以为游览结束,可以离开隧道的时候,却发现出口封死,而乘坐的列车即将飞速撞上一堵结实的墙壁时,我发誓他一定忍不住会哭爹喊娘。但实际情况是,在列车撞上那堵‘墙’的一刹那,隧道外篷会立即打开并且缩进地面。游客从黑暗回到光明,不会超过一秒钟。”
可能是沉浸在述说“恐怖列车”的精巧设计之中,章德全脸上的恐惧暂时消失了。宋然却不禁和连峰对看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透露出相同的猜测:这古怪的设计会不会和命案有什么关系。
宋然希望这是个突破口,立即询问:“那活动篷一直是这样升起的状态吗?”
章德全如实回答:“‘恐怖列车’虽然还没建好,但为了保护轨道和其他设施,我一般会在上午899lib?t>点开园的时候把活动篷升上去,下午6点闭园了再降下去。”
宋然点点头,拿出笔记本将这条信息记下,这时听到远处有警员在喊:“连队长,明河公司的人来了。”
连峰让章德全先到一旁休息,便和宋然迎上前去,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瘦长身影由远而近。宋然仔细审视,眼前是个40多岁的男子,衣着考究,气质儒雅,只是头顶有些微秃,但精心设计过的发型已足以掩饰这个缺陷。
“你好,我是明河公司企划部部长赵若愚。”男子大步走来,和连峰握过手,“本来应该是总裁亲自来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今天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连峰和宋然互看了一眼,连峰直截了当地说:“很抱歉,柯仁雄的尸体被发现在那条隧道里。”
赵若愚因为惊愕而张大了嘴,半晌才颤声道:“总裁他……他死了?”
但宋然和连峰都看得出,赵若愚脸上的惊讶多过哀伤,毕竟柯仁雄之于他,最多是个好上司,而非至亲。
宋然紧接着问:“赵部长,请问你有办法联系到柯仁雄的家人吗?”
赵若愚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然很是不解:“为什么?”
赵若愚回答:“他的妻子女儿都移民了,和总裁本人都已经没有联系了。总裁的身后事也只有我来操办了。”
按照常理,丈夫死亡,岂有其妻女置之事外的道理,单凭赵若愚这句话,宋然就能判断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总裁,总裁他是怎么死的?”赵若愚叹了口气问道。
“应该是他杀。”连峰思索了一会儿又问:“请问赵部长,柯仁雄事先有没有和你提过要到哪里去,和什么人见面?”
赵若愚想了想回答说:“今天一早,总裁来参加‘侦探冒险乐园’的开园仪式,还和孩子们一起在迷宫中游戏。我忙着应付客人,没有顾及总裁,等回过头,他就不见了。”
“那时候几点?”宋然拿出笔记本。
“开园仪式是上午9点开始的,总裁不见了也就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后来我还打电话给他,想问他去了哪儿。”
“那柯仁雄怎么回答?”
“他没接电话,但是几分钟后发回了一条短信,说让我继续留在现场,他有事先走了。于是我就没有再在意,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在我的印象里,总裁好像很少使用短信,即使在不能公开谈话的场合看到未接来电,他也会另找个地方打电话回去。”
宋然闻言向连峰看了一眼。连峰望向已经吐完的杨大庆:“大庆,缓过来了吗?马上联系通信公司,把柯仁雄今天详细的通话记录拉一份出来,然后给鉴定中心捎句话,重点查验一下那部手机上的指纹。”
杨大庆答应了一声,急忙向出口跑去。
连峰回过头,对赵若愚说:“暂时能想到的问题就这么多,法医鉴定完成后,可能还会登门拜访。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查明真相,如果有进展会及时通知你的。”
赵若愚看着透出灯光的“恐怖列车”:“总裁他,他是死在那里面吗?”
宋然点点头:“是的,可惜就现在所掌握的线索,还没有目击者看到凶手,明日消息对外公布后,警方会同时征集目击证人。”
赵若愚语速加快:“梦幻山庄年初才安装了一批新式的监控摄像头,监控范围几乎覆盖了整个山庄,如果凶手在‘恐怖列车’附近出现过,就一定能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他的踪影。”
连峰和宋然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解决案子的捷径。
第三节
赶到监控室后,赵若愚很快打开了监控系统,面前的监视屏幕立即被分割成了40多块,只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屏幕中一片漆黑。赵若愚当即叫章德全去将山庄内的所有光源打开。宋然随意选择一个子屏幕切换到录像模式,然后倒退到了昼间,画面很快清楚起来,显示.99lib.的位置是梦幻山庄入口处。
图像的清晰度比宋然想象中高得多,几乎可以分辨出单个游客的体型和面部轮廓,虽然光凭肉眼还不能将每个人的相貌看得那么清楚,但只要将录像带回警局,由鉴定中心进行图像优化,分辨率还会进一步提升。想到这点,她不由满怀期待。
“这些监控摄像头分别设置在哪里,有没有可以看见‘恐怖列车’的?”连峰急着找出关键。
赵若愚马上让人去找出梦幻山庄内监控分布的平面图,这时山庄内的照明已经开启,随着实时监控子屏幕一个接着一个地亮起,众人的视野渐渐豁然,但很快就变成眼花缭乱,根本分辨不出“恐怖列车”在哪个屏幕。
“图纸来了!”不知谁大叫了一声,把梦幻山庄内监控分布的平面图交给了赵若愚,连峰拿过图纸,果然发现有两个监控摄像头,编号为GK017和GK022,分别位于隧道的东西两侧,相距“恐怖列车”都不超过15米。
根据监控探头的编号,他们很快找到了相对应的屏幕,其中一个显示的画面正是“恐怖列车”隧道的左侧面,此时隧道外部活动篷已经缩进地面,法医和刑警队的同事正将封袋的尸体搬到担架上,他们身后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上头用粉笔画上了呈“大”字形的人体轮廓。还有一些警员在血迹旁搜索毛发和指纹。
另一个屏幕的镜头则对着“恐怖列车”隧道的右侧,情景与前者同步。
宋然问:“赵总,这个监控能回看吗?”赵若愚点点头:“当然九九藏书可以,最近十天的所有监控视频都可以回看。”
“那么请先退到9点钟,那时候柯仁雄应该还在侦探冒险乐园。”连峰拉开袖子看了看腕间的表。
赵若愚立即将视频快退到上午9点。两个监控画面清楚显示出了“恐怖列车”隧道,只是周围没有人,位于隧道入口前的长凳空荡荡的颇显孤寂。
宋然很快注意到此刻“恐怖列车”隧道的外部活动篷已经是升起的状态,高约四米的活动篷遮挡住了两个监控摄像头的部分视野,以致在隧道入口处形成了一片面积不小的监控死角。她立即将发现告诉了连峰。
宋然和连峰都留意到了这点,不禁同时皱起了眉头,连峰重新审视平面图,查找是否有另外的摄像头覆盖到了这片死角,结果令人失望。
但宋然却有了另一个发现,她指着平面图的上沿说:“队长,你看,隧道再往北就是山庄和外部的边界,去路被一条高达三米的铁制实心栅栏直接封死,任何人想要进入隧道,必须从东西两侧进入,这样一来,就绝对会暴露在监控下,所以理论上这里是没有监控死角的。”
连峰点点头:“继续看吧。”他们继续观察视频,接下去的十几分钟里,几乎没有人接近过“恐怖列车”,只有9点13分的时候,有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路过这里,孩子调皮地跑进了监控死角,母亲追了进去,兴许是看到隧道口那块“禁止入内”的牌子,母亲很快就把孩子拉了出来,前后没超过十秒钟。
直到时间显示为09:25:22的时候,GK022的监控屏幕中,有两个男子从西边缓步走近,他们身高相若,一胖一瘦,都打扮成侦探的模样,边走边交谈着什么。
赵若愚张大了嘴指着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子说:“总裁!”
连峰紧盯着屏幕,指着另一个男人说:“他是谁?”
赵若愚仔细看了一下才说:“这个人不是许承岩吗?”听到许承岩的名字,连峰脸上登时有了一丝异样。
“许承岩!”宋然讶然,“那个有名的推理小说家?”
赵若愚点点头:“他是作为‘侦探冒险乐园’的谜题设计顾问被邀请来参加开园仪式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总裁在一起。”
宋然没再继续问,目光锁定在监控屏幕上。只见柯仁雄和许承岩走到“恐怖列车”入口西侧,便停下了脚步,站在长凳前继续着谈话。看样子许承岩说的话更多,而且边说边做手势,神情很是兴奋,柯仁雄更多时候只是个安静的倾听者。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五六分钟,这个时候,许承岩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响了,他向柯仁雄说了句话,随即接起电话,向西走到远处,此后就一直背对着柯仁雄。
柯仁雄一直在原地不耐烦地踱着步,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北侧,又过了一会儿,柯仁雄忽然迈动脚步,由西向东地向隧道入口走去,随即他进入监控死角,消失在了屏幕中。
连峰和宋然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很可能就是案情关键,都凝神屏气,瞪大了眼睛。
可接下来的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柯仁雄的身影消失之后,既没有回到GK022的监控画面,也没有出现在GK017的监控画面,而是停留在了中间那块监控死角当中。
就在这时,位于隧道西侧的许承岩打完了电话,回过头来,他显得很是茫然,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柯仁雄的身影,于是他开始自西向东走,一开始他处在GK022的画面中,然后就看见他进入了监控死角,几秒钟之后就出现在了GK017的监控画面中,也就是隧道东侧。虽然看不到许承岩在监控死角内的动作,但按照他步行的速度,其间应该没有丝毫停顿。
看许承岩的神态,应该是没有发现柯仁雄,他又疾步从隧道东侧走回了隧道西侧,还张嘴喊了两声。
可能是以为柯仁雄已经离开,他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即离开了现场。
但此刻监视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知道,柯仁雄没有离开,他已经留在了那片监控死角当中。
“总裁他……他去了哪里?”赵若愚满脸疑惑。
“可能性只有一个,他已经在‘恐怖列车’隧道内了。”连峰将视频暂停,身子靠着椅背,双手环抱,“如果他站在隧道外,刚才许承岩不可能没有发现他。”
“那柯仁雄是自己走进去的还是被人挟持进去的,凶手会不会早就藏在隧道里?”宋然也提出了疑问。
连峰转头向赵若愚问道:“先前听你们那位管理机电的章工程师说,‘恐怖列车’的活动篷会在开园时间升起?”
赵若愚点头:“对,为了保护设施,每天上午8点,升起活动篷,晚上闭园时再降下。”
宋然立即说:“这么说,上午8点以前,那时候并没有监控死角。如果有凶手事先藏进了隧道,只可能在8点到9点之间。”
连峰立即让赵若愚把这两个监控的时间倒退到上午8点,果然那时候“恐怖列车”的外活动篷并未升起,可以直藏书网接看到隧道内部铺设好的列车轨道和一些其他设施,除此外别无其他。屏幕内一片开阔,刚才那片监控死角完全消失了。
宋然却注意到一个特别的地方,隧道入口前的那排长凳并不是贯通的,中间有一段空缺安置着一座铜像,好像是个美人鱼的姿态。雕像恰好位于隧道入口正前方,所以当活动篷升起后,就会被监控死角所覆盖,消失在视野里。
这时候,“恐怖列车”的活动外篷升了起来,监控中再次出现了死角,那座雕像也消失了。但宋然知道这影响不大,因为即使有监控死角,也是孤立的死角,凶手要想藏进隧道,必然会暴露在监控画面下。
于是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心中不断地说:“快出现吧,凶手。”
为了节省时间,连峰将播放速率加快了一倍,然后让宋然和自己分别盯着两个屏幕,尽量眼睛都不要眨。时间缓慢地流逝,其间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游客接近过“恐怖列车”,也走进过监控死角,但都没有停留太久,直到画面中出现柯仁雄和许承岩的身影。
宋然揉揉红肿的眼睛,难掩失望:“看来可以排除凶手事先藏进隧道的可能性了。”
连峰却表情淡然:“这样也好,至少缩小了范围。如此看来,凶手并不是事先藏身在隧道里的,而是在柯仁雄来到那里之后出现的。关键还是要查看之后的录像,我就不信发现不了他。”
他们从许承岩离开之后继续观看视频。但是现场状况很快就变得截然不同,因为游乐园渐渐迎来了客流量的高峰,从监控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如潮的游客。虽然“恐怖列车”并没有完工,但这里的两排长凳还是吸引了不少想要做短暂休息的游人。很快长凳上就已经挤满了游客,有精神矍铄的老人,有如胶似漆的情侣,也有携儿带女的夫妻。
这些游客显然对近在咫尺的凶险毫不知情,他们或者因为走累了在此休息,或者买了饮料零食在这里享用,或者正翘首等待着附近某个需要排长队的游乐项目,刚开始的画面还算有序,直到有几名99lib.游客举起相机和手机对着监控死角不停地拍照,不少人向监控死角走了进去,在这之后,一直有游客在监控死角里走进走出,画面也变得混乱起来。
连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宋然猜测说:“一定是他们对隧道入口的那座雕像产生了兴趣,可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有什么人偷偷地混进隧道就很难被发现了吧。”
连峰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也阴沉下来,他有意将视频的播放速度减慢,眼睛紧贴着屏幕,死死盯着隧道入口,就像一头准备伺机捕捉猎物的豹子。
宋然急忙说:“队长,这样很伤视力的,把录像带回去,交给鉴定中心的人处理吧,等他们把图像处理过后可能看得更清楚。”
“不行!”连峰连连摇头,“如果什么案子都要鉴定中心找出关键,那要我们刑警队吃干饭啊。”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先按下了暂停键,低头看了看表,对着赵若愚说:“赵部长,时间不早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案情有进展我会通知你的。”赵若愚点点头:“连队长,那就辛苦你了,我得回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务,唉,总裁一去世,明河集团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了。”他连连叹着气,离开了房间。
连峰又把头转向宋然:“宋然,你马上替我去趟警局,问问鉴定中心尸检报告今晚可以出来吗,如果出不来,你就回家休息,如果能出来,你就辛苦一些再带过来给我,顺便给我买份夜宵。”
“你今天真想在这里通宵啊?”宋然一脸苦笑。
“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死者是柯仁雄,等明天消息散布开来,各路记者必然蜂拥而至,查起案来就费劲了。况且,难得有如此完备的监控记录,凶手就是在我们眼皮底子下作的案,如果这样都不能把他揪出来,我这个刑警队长还混个屁。”连峰按下了播放键,双目圆瞪,正襟危坐,再次把自己变成了那头豹子。
宋然深知他的倔驴脾气,也懒得再劝,只有点头答应,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第四节
回警局之前,宋然就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否有鉴定结果,总要回梦幻山庄一趟。撇下队长自己回去睡大觉,这种没义气的事她宋然可做不出。
到了警局鉴定中心,大厅里空无一人,尸检房和物证分析室都已经暗了,只有资料库里还亮着灯。宋然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坐在计算机前,翻看电子库里的资料。
“项姐,谢天谢地,你还在啊。”宋然松了口气,面前的人是鉴定中心刑侦队法医组的组长,名叫项琳,二级警司,说起来还比自己高了一级,但作为刑警队仅有的两名女性,她们从来不会有上下级的生分。
项琳笑着说:“我就猜到,以连峰的脾气,怎么肯等到明天,不是他亲自来就是让你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尸检已经有结果了。”
她说着话转过身来,妩媚的笑脸让人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工作是整天与尸体打交道。
“怎么样。”宋然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重要发现?”
“别乐观,这次的案子很棘手。”项琳眉头微蹙,从饮水机里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宋然,“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杀人的。”
“棘手?”宋然疑窦丛生,就她之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件案子不算是很复杂啊。
“你没看过尸体吧,连峰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尸体很惨,像是,像是遭到了凌迟。”
“凌迟?”项琳嘴角扬了扬,“这可比不上凌迟惨烈,不过死者的痛苦程度相当。说到这个,我还真有些佩服以前那些刽子手的技术,你说让受刑人挨了好几千刀,身子被割得只剩下骨头,犯人还能不死。那刀法可真了不得。”
宋然急忙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待会儿还要吃夜宵呢,每次和法医谈论案情,我就怕你们说起这些。”
“胆小鬼。”项琳咯咯笑了一阵,才继续说,“可我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和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吗?”
“痛死的呗。”宋然想起连峰的话。
“不,是活活痛死的。”项琳纠正她,“死亡时间大约在10点到11点之间。我们发现受害者后脑曾经遭受过重击,失去过短暂意识,然后被人绑缚了手脚,嘴巴也有胶布封堵的痕迹,之后凶手对受害者割下了第一刀,然后第二刀,第三刀……一共有上千刀。”
“上千刀!”宋然惊愕到张大了嘴,无法相信。
“是的,上千刀。”项琳扶了扶眼镜,“而从凶手开始动刀到死者丧命,花了至少一个小时。”
宋然更加惊讶:“花了一个小时,这……这也太……”
项琳点点头:“是啊,一般凶手杀人,尤其想在公共场合动手的,没有不是想快速解决的,这种如此缓慢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罕见了。但是正如凌迟,它的目的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受尽痛苦,就这一个目的来说,两者十分相像。而且,从现场痕迹来看,这场谋杀筹划得非常精细,凶手做了大量的准备和功课。”
宋然疑惑地看向项琳:“大量的准备和功课?”
“经过伤口对比,发现凶手用的利器应该是医用的手术刀,也就是俗称的柳叶刀,刀口很 窄,但极其锋利,并不容易掌控。但是尸体上每道伤口的深浅都差不多,均为点到即止,有意避开了大血管,而且我们还在伤口里发现了棉絮。”
“棉絮,这代表什么?”
“这表明凶手在折磨受害者的同时,竟然还采取了一定的止血措施,出血处被填充了棉垫,而且伤口附近还发现了止血带的压痕。凶手绝对是有备而来,他一开始就想好,要让受害者痛苦99lib?到极致却不立即死去。”
“是要,要让他生不如死?”宋然越听越震惊。
“我想,凶手对死者的恨一定深到骨子里,但他绝不是个鲁莽的人,相反可以用心细如发来形容。”项琳露出了少见的愁闷神情,“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毛发、足印和指纹,能留下的证据都被清除了。而且,尸体旁边留下了不少血液垂直下落的滴痕。”
“血液滴痕?”
“凶手施刀过程中,即便再小心,也会切断一些小血管,难免会有鲜血溅出来。凶手为了避免自身染上血迹,全身一定包裹了类似雨衣的遮挡。这样一来,血迹溅到干滑的雨衣表面,不会吸附在上面,而会因重力滴落到地上。”
“真是想不到。”宋然忍不住感慨,“凶手竟然准备得这样充分。”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更惊人的。”感觉说得嗓子有些干涩,项琳抿了口茶,转身将计算机桌面上的一个图片文件夹打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尸体照片顿时映入眼帘。
宋然猝不及防,扭过脸说:“项姐,拜托,你描述给我听便好。”
“没那么可怕。”项琳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看的是伤口特写。”
宋然不情愿地转回头去,果然只见屏幕上只有一张尸体局部肌肤的特写,没有到令人作呕的程度,但是上边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就像爬满了红色蚯蚓一样,扭曲纠结,令人看得难受。
她原本只想看一眼就作罢,但一看之下,就发现了一些蹊跷:这些刀痕并非错乱无章,而是遵循了什么规律,有一定的间隔,也有一定的排序,好像什么古怪的符号。
“发现了吧。”项琳从宋然眼里读到了讯息,“这些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伤。凶手不是乱割乱画,而是按照一定格式和顺序刻下了这些文字。”
“文字?”宋然惊讶地叫了一声,“你说这些伤口都是文字!”
“开始尸检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但后来越看越不对劲儿。”项琳手指点着屏幕,“你瞧,这是一个孤立的字,虽然和汉字大不相同,但轮廓很明显,整体结构有些像藏语,但笔画更少。”
“那究竟是什么文字?”
“刚才我就一直在网上查这个,还联系了一位字迹鉴定专家,他看过尸体照片后,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梵文。”
“梵文?印度?佛经?”宋然很快反应过来,思维跳跃着,随口说出了这几个词。
“被你猜对了。”项琳兴奋地说,“梵文就是印度文,为印度雅利安语的早期名称,最常见于由天竺传过来的佛经。而尸体上的这些梵文,正是佛经里的经文。”
宋然脸上写满疑惑,实在难以想象原本看似普通的一桩杀人案,现在却变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
“你说凶手在受害者身上刻了一篇佛经?”她思绪已经乱了,只能条件反射似的问。
项琳点点头:“刚才我拜托那位专家替我翻译,一个小时前他找到了这篇佛经的古汉语译本,已经用电子文档传给我了,你稍等。”说完她在计算机中打开一个文档,按动了打印按键,打印机顿时发出工作状态的咔咔声。
大约半分钟后,项琳将打印好的资料交给了宋然:“《佛说父母恩难报经》,这就是这篇佛经的名字。”
宋然凝目细审,只见资料有三页,第一页上正是尸体上那些古怪文字,也就是项琳称为梵文的文字。她看不懂,直接揭过去,第二页是那些奇怪的文字,应该是梵文原文,第三页才是一篇用古汉语写成的经文,大约有400字。
虽然是生涩的古文,好在宋然国学基础还不错,读得懂这是一篇教人对父母行孝的佛经,文章通篇深深透出对难以报答父母恩德的愧疚之情。
凶手为什么要在柯仁雄身上刻下这么一篇旨在教人报恩行孝的佛经。宋然陷入深深地沉思,莫非凶手的父母和柯仁雄有什么恩怨仇恨。
“你在猜想凶手的动机对不对。”项琳打断了她的思考,“希望你能从中发现什么。但就凶手刻下这段梵文看,我依然最惊讶于他准备之精心。”
“为什么?”宋然不解她言中之意。
“要知道凶手可是把这一整篇经文都刻上了,一字不漏。”项琳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震撼,“整篇梵文一共是358个字,行文方向由上至下。根据受到刀伤的先后判断,确实是按照经文的原始顺序进行刻的。凶手从受害者的正面开始刻,第一列从左肩一直刻到左手背,共刻了28字;第二列从受害者左颈刻到左脚背,45字;第三列从额头刻到小腹,23字;第四列从右颈到右脚背,45字;第五列从右肩到右手背,28字,总共179个字。另外179个字则刻在受害者的背面,布局与其正面完全相同。这358个梵文的大小没有很大的误差,间隔也基本相同,均匀有序地覆盖了受害者全身。好像事先在身体上打好了格子,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宋然听完这番话,早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项琳扶了扶眼镜架:“要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凶手必然事先已经查明了受害者躯干和四肢的详细尺寸,然后精心分配了这篇梵文每个字的位置。真正动手的时候,他也必须拥有超人的耐心和毅力。如果是普通人,要完成这样的壮举恐怕要花费一天,可凶手竟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宋然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这杀人手段确实惊人,但凶手未免百密一疏了,他也许不知道,游乐场里装有完备的监控系统。”
“真的吗?”项琳面带喜悦,“你是说公园里有完备的监控。”
“嗯,案发现场完全在监控范围内,只要有人接近过那条隧道,都不可能逃过摄像头。”宋然把梦幻山庄内监控的状况大致向项琳描述了一下,“不过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监控不能直接拍摄隧道口的画面,只能通过其他的画面进行推断,但是当时游客很多,凶手混在人群之中,很难辨认出来。”
“这还不好办,你快回去把监控录像全部带回警局,仔细鉴定。要知道凶手作案必须要花费一个小时,只要画面有一定的清晰度,就绝对能找出凶手。”
宋然开始还不太明白,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游客们只是做短暂逗留,只有凶手在隧道里停留了一个钟头。换句话说,我们要对在9点到11点这段时间里接近‘恐怖列车’的所有游客进行分析,如果发现有某个人在监控画面中消失的时间超过一个小时,那么他一定就是凶手!”
项琳眉头舒展,露出微笑:“完全正确。”
宋然迫不及待:“我这就去告诉连峰。”
“别急,把尸检报告带上,以你们队长的驴脾气,没有事实依据摆在眼前。他绝对坚持自己那一套,拼命往牛角尖里钻。”项琳转身拿过一只文件夹,递交在宋然手上。
宋然拿起文件夹,就要跑出去。项琳却突然说:“对了,还有两条线索,不知道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宋然忙说:“你快说。”
项琳在电脑上打开一张伤口的照片:“除了刀痕之外,我还在死者左手小臂上发现一个奇怪的刺伤痕。凹凸不平,呈螺纹形状,实在看不出是被什么弄伤的。但这个伤口是很久之前就留下的,应该和本案没什么关系。”
“第二条线索呢?”
“就在案发的隧道里,靠近入口的地方,我发现有一块巴掌大的空地,旁边有一些奇怪的沙子痕迹,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过震动留下的,当然震动的力量不大,震动的幅度也很小。”
宋然点点头:“现在看来,这些都无关紧要啦,只要有了这些资料,凶手就呼之欲出啦。”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满脸轻松地走了出去。
第五节
宋然提着三份宵夜回到了梦幻山庄,为了节省时间,她早已经把项琳的发现通过电话告诉给了连峰,她满以为,等自己到了监控室,连峰或许已经在监控中发现凶手了。
可当她走进监控室,却发现只有杨大庆呆坐着,却不见连峰的身影。
宋然把夜宵递给大庆,很是奇怪:“队长他呢?”
“去现场了。”杨大庆忙不迭地地打开饭盒,狼吞虎咽起来,“他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宋然很是不解,指了指监控屏幕,想问他找出凶手了没有。
可杨大庆只顾着吃,都没抬眼看她,宋然觉得还是直接去问连峰吧,她取了一只手电筒,快步赶往案发现场。
但奇怪的是,来到“恐怖列车”隧道旁,并没有发现连峰的身影,呼唤了两声,也没有回应。纳罕之下,她举起手电筒,四下里找寻。
这时已经过了10点,现场一片死寂,除了被光亮吸引来的蚊鸣声,宋然就只听见自己脚踩草坪的窸窣声响。她来回走了几圈也没见到连峰,不禁有些急躁起来,恰在这时,手电的光亮猛然照在一张古怪的人像上!
宋然吓了一大跳,倒退了好几步,终于醒悟过来,眼前可不是什么怪物,不过是刚才在监控视频中见过的那座人鱼铜像。
她舒了口气,重新将手电举起,终于看清了那座雕像。它差不多有三四米高,下身拖着一条长长的布满鳞片的鱼尾,上身赤裸着,双手捧在胸前,一张脸孔因难受而扭曲着,双颊上泪水涟涟,目光中蕴含的哀怨凄楚直透人心。
在宋然的印象里,所有的美人鱼必然有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孔,但面前这座雕像的脸庞不仅连美都算不上,就连男女都难以分辨,但这又并不像是因为雕刻者功力不够,因为人鱼的细节雕刻得非常传神,尤其是脸上那种悲伤的表情,极富感染力。
“阿然,你回来啊。”就在宋然研究雕像的时候,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队长。”宋然不禁埋怨,“刚才你怎么不应声啊?”
“刚才没留意到。”连峰走到她面前,拍了拍裤脚上的尘土,“报告带过来了吗?”
宋然把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了他,又拿着手电筒给他照明。连峰取出尸检报告,反复地看了几遍,深皱着眉头,眼睛里全是可怕藏书网的血丝。
“一个小时,果然,凶手的作案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啊。”他重99lib?复着这句话。
宋然忍不住问:“队长,照着这个法子去看监控,找到凶手了吗?”
连峰深深叹了口气:“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和大庆就立即对接近过隧道的所有游客都逐个进行了编号,并将每个人在画面中现身和离开的时间点,以及停留在监控死角内的间隔都进行了记录。”
“结果怎么样?”宋然脱口问道。
“柯仁雄进入监控死角后的两个钟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共计有123人,可这些人全部只是作短暂九九藏书休息,即便期间有很多人都进入过监控死角,可没有一个人在里面停留超过两分钟,更别说一个小时这么长。”连峰的表情满是惆怅,头发也被他抓得乱糟糟的,显然之前就已经想破了脑袋。
宋然完全始料不及,她连着说:“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连峰摇头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可这种不可能的事偏偏发生了!”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杨大庆跑了过来,边跑边说:“老大,通信公司把柯仁雄今天的通话记录都发过来了。记录显示,柯仁雄消失后,曾有不少人打电话给他,但都没有接听,但不久后都收到了一条短信回复,内容和赵若愚收到的那条相同。”
“短信显然是凶手用柯仁雄的手机发出的,这样一来,就暂时不会有人追查柯仁雄的下落了。”连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太小看凶手了,他连这种细节都兼顾到了,怎么可能会不清楚隧道附近的监控摄像头。”
宋然困惑地说:“可就算他知道有监控,也不可能躲得过啊,难道他会隐身不成。”
“会不会有地道什么的?”杨大庆脱口而出。
连峰连连摇头,“我刚才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这一片地面全都浇灌了严严实实的混凝土,不可能藏着什么密室或者暗道。”
宋然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队长裤子上满是灰尘,想必他专注于此,才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喊。
三人说到这里,都无言以继了,实在想象不出凶手究竟用了什么超越人类能力的方法进入隧道将柯仁雄杀死。
“现在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监控视频会不会被人做了手脚,希望鉴定中心那边能再检查一下。”沉默了好久后,连峰终于摇了摇头,“我本来想今天就能破案,看来这想法太天真了,待会我把这些监控视频都拷贝一份,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杨大庆打了个哈欠说:“终于能回家睡觉了。”宋然拧着眉,却没挪动步子。
“怎么了?”连峰看着她,“我都放弃了,你还不甘心?”
“不,我是在想。”宋然思索着说,“既然杀人手法暂时不能查明,可不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进行调查。”
“另一个方向?”
“对,除了手法,还有凶手的身份,杀人动机。凶手显然对柯.99lib.仁雄怀有极深的恨,如果能从这里着眼,可能会有些眉目。还有,凶手在柯仁雄身上刻了一篇叫作《佛说父母恩难报经》的佛经,其中是否另含深意,我觉得也可以作为调查的着眼点。”
连峰赞许地点点头:“也好,那明天你和大庆先去调查柯仁雄的人际关系和身世背景。尤其要问清楚他曾经和什么人或组织结下过仇怨。”
“这个自然要查清楚,但是,”宋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想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不能忽略。就是和柯仁雄一起来到‘恐怖列车’附近的那个人。”
“你说的是……许承岩。”
“嗯,队长,你想想。依现在我们所掌握的线索看,凶手在作案前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恐怖列车’成为杀人现场并非偶然,而很可能是凶手特意选择的。如果照这样推理,那个把柯仁雄引到‘恐怖列车’来的人不是有很重大的嫌疑吗?即便他没有亲自动手杀柯仁雄,也可能和凶手有着什么关系。”
连峰沉默了一会儿,眉宇中竟然透出一股宋然从来没见过的郁结,他点了点头:“嗯,明天一早你就先去拜访一下这位推理小说家,顺便也去见见许承岩的妻子。”
“他妻子?”宋然有些奇怪。
“对,他的妻子。”连峰一贯冷硬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代我向她问好。”
第六节
在客厅打开音响,播放出一首爱听的老歌后,林慧云才走进厨房,将碗筷放入水槽,打开水龙头,挤入清洁剂,从挂钩上取下洗碗巾。但到了这一步,她竟然不知道接下来的工序是什么了,左手抓着洗碗巾,右手撑在大理石的厨台上,任由水哗哗流着,耳边飘荡着略带哀伤的歌声,心中的忧愁也缓缓积蓄起来。
门铃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林慧云猛地回过神来,放下洗碗巾,把水龙头关上,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拭了几下,快步走到门口。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她透过猫眼看出去,门外站着陌生的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不大,都身着正装,神情严肃。
“请问你们找谁?”她不敢贸然开门。
“抱歉,我们是警察。”那名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工作证凑到猫眼前。
通过猫眼林慧云根本不能辨别工作证的真假,但她没有犹豫就开了门,就因为那女子言行举止中透出的气质,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林前辈,不好意思,周末还来打搅您。”女子在玄关换了鞋,然后鞠了一躬,“我叫宋然,是前年才加入警局的,无缘和您相识,实在遗憾。”
林慧云有些惊讶:“你认得我吗?”
“谁会不知道啊,六年前前辈可是咱们局子的警花啊。”另外那个男子大咧咧地笑起来,同时行了警官礼,“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杨大庆,也是刑侦一队的侦查员。”
“警花可不敢当。我虽然有警衔,但实在愧于自称是个警察。”林慧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警局和刑事科学技术协会合办了一本关于刑事警察的杂志。我一毕业就分配在这个杂志社里,虽然作为记者跟踪报道了不少案子.99lib?,但直到辞职,也没有亲自参与侦查工作,说起来实在惭愧得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家的?”
“是连队长告诉我们的。”宋然坦白说,“队长还要我代他向您问好,但是奇怪,他自己怎么不来?”
“原来你们都和连峰一个队的。”林慧云恍然,露出微笑,“以他的性格,要是来了才怪。”
“这是为什么?”宋然面露不解,“看得出他和前辈您交情匪浅啊。”
林慧云笑了笑,没有回答,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很快沏好了两杯茶,拿出了一盘糕点。
“你们好好享用,千万别客气。”林慧云许久没有与警局的同事接触,这时见到两个后辈,感到十分亲切。
杨大庆谢了一声,吃起了糕点。宋然却环顾四周:“许先生呢?”
“我丈夫带女儿去了书店,可能过会儿才能回来。”林慧云有些明白过来,“原来你们不是为了来看我。”
“对不住,都怪我没说清楚。”宋然致歉道,“这次我们是专程来拜访许承岩先生的。”
“拜访他?”林慧云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为什么?”
“其实没什么。”宋然表情轻松,“昨晚在梦幻山庄发生了一件案子,许先生可能了解一些内情,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来做些询问。”
“梦幻山庄的案子。”林慧云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没有宋然说的这样简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前辈可能还没有看到新闻。”宋然抿了一口茶,“就在昨天晚上,明河公司的总裁柯仁雄的尸体在梦幻山庄的一个游客设施中被发现。”
林慧云顿时愣住了,虽然她还不清楚案子的细节,但听到“梦幻山庄”这四个字,就隐约知道警察为什么找上许承岩了。
“柯仁雄……被人杀了?”
“嗯,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了。”宋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请问您认识柯仁雄吗?”
“只是听说过,并不认识。但我丈夫担任了梦幻山庄一个项目的顾问,昨天他还应邀去参加开园仪式,好像也和这位柯总见面了。”
“是梦幻山庄侦探冒险乐园的开园仪式。”宋然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梦幻山庄恐怕也是想借助许先生增加一些曝光点吧。说起来我还是他的书迷呢,如果不是为了查案,我还想要签名来着。可惜您丈夫一年多没有出书了,我一直翘首盼着他的新作呢。”
听到最后一句,林慧云心头猛地一揪,脸上却保持笑容。
“难道我丈夫和柯仁雄的死有关?”她正想这样问,敲门声在耳畔响起,女儿凌凌的声音透过门传进来:“妈妈,你看,我们买了这么多好看的书。”
林慧云急忙起身,转动门把。没等门完全敞开,女儿小小的身子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她手里捧着几本五颜六色的漫画书,脸上喜滋滋的,不住地向她炫耀。
林慧云垂首向她笑了笑,抬起头,丈夫许承岩已经走进玄关。
“来客人了啊。”他低声说着。
“嗯,他们是警察,是来向你问一件案子的,明河公司总裁柯仁雄被杀了。”说最后一句话时,林慧云低头看了看女儿,好在她正捧着书爱不释手,完全没有理会大人间的谈话。
许承岩微微皱起眉,换好拖鞋后走到宋然和杨大庆对面,与两人握了手:“刚才我已经在报刊亭上看到了新闻,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林慧云把凌凌带回她的房间,掩好了门,然后回到客厅,坐在丈夫身边。
她发现这个时候宋然已经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手中握起了笔,杨大庆也端坐起来,两个人的表情明显比刚才和自己谈话时紧绷了不少。
“需要把音乐关掉吗?”许承岩注意到了音响还开着。林慧云急忙起身,准备关掉电源。
“不必,我并不希望气氛变得很紧张,有音乐舒缓正好。”宋然微笑着回答,“音量不要太大就好。”
许承岩点点头,走到音响旁,把音量稍稍调低,然后换了一首主题轻快的英文歌。
“既然许先生已经知道柯仁雄的死讯,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了,有问得不妥之处,还请见谅。”许承岩回到沙发上坐好后,宋然便完全恢复了警察的素养。
“不用客气,我很乐意配合。”许承岩的谈吐还是一贯的绅士,这让林慧云感觉很安心。
宋然笑了笑,径直问道:“请问昨天早上您和柯仁雄一起参加了梦幻山庄内侦探冒险乐园的开园仪式?”
“没错,侦探冒险乐园这个项目,我作为顾问奉献了不少心血,也算是半个创建者。即便不是为了宣传,我也会到场。”许承岩表情黯然。
“你可以回忆一下昨天与柯仁雄会面的经过吗?拜托,过程越详细越好。”
“那就从我和他见面说起。侦探冒险乐园是9点开园,我是准时到的,那时他已经在现场。见面后我们打了招呼,但没有多谈。开园仪式很简短,也就五分钟致辞,然后20位购买了年票的孩子进场体验,我和柯总都在迷宫里和孩子们进行了互动。看得出他很喜欢孩子,这么和善的一个人,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对他下了毒手。”
许承岩轻咬着嘴唇,难掩哀伤。林慧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
“之后呢,和孩子们互动之后,你们做了什么事?”宋然好像很在意这点,询问的语速很快。
“在和孩子们玩了十多分钟后,”许承岩微微垂首,竭力回忆着,“我向柯总提出想私下和他讨论一些事情,于是和他一起离开了侦探乐园,步行来到一个人少的地方。”
宋然忙问:“是不是梦幻山庄北端的‘恐怖列车’?”
“那里是叫恐怖列车吗?我没有在意。”许承岩认真地回答,“只知道有条弯曲的隧道。”
“请问您还记得那时是几点吗?”
“不到9点半吧,因为步行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山庄入口处的钟塔一眼,那时分针接近半点,但并不是完全垂直的。”
“嗯,然后当你们接近‘恐怖列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宋然边问边埋头记录着,并没有同时观察许承岩的神情。
“那条隧道入口好像竖了块禁止进入的警示牌,除此外我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宋然思考了一下,又接着问:“许先生,你们为什么选择在那里谈话?”
“只是看到那边没有人才走过去的,我并不想别人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
“抱歉,也许你们的谈话涉及隐私。但为了查明柯仁雄的死因,我不得不问,你们的谈话内容是什么。我们保证不会透露给无关的人。”
许承岩直接开口说:“其实是关于明河公司的未来发展和关于主题公园的一些构想,虽是私谈,但说的都是公事。我觉得和凶杀案应该没有关系。”
宋然眨了眨眼,没有动笔:“那么此后您和柯仁雄交谈了多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交谈了没有多久吧,说了十句话不到,我的手机响了。”
“请问我们可以知道是谁打给您的吗?”
“当时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才接的,结果对方是个推销金融产品的,那人还知道我的名字。那时候我有些生气,一直质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因为我觉得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我的个人资料,那人可能从来没遇到我这样较真的人,大约说了不到半分钟就把电话挂掉了。”
宋然向杨大庆看了一眼,杨大庆连忙说:“许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当时打给您的这个号码告诉我们吗?”
“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通话记录有没有删掉。”许承岩从左边衣兜里取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查找了一番,“还好,号码还保留着,应该是这个,我记得当时就接了这一个电话。”
他把手机直接递给了宋然。宋然对照着记下,然后交还给许承岩。林慧云偷偷看了一眼宋然的本子,只见她抄下了两行数字,一行是固定电话的号码,区号不是本地的,另一行则是通话信息:接听的时间是09:33:17,谈话则持续了28秒。
“那许先生还记得您接电话的那段时间里,柯仁雄都做了些什么吗?”记录好后宋然接着问。
“当时我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他的任何举动。但是,”许承岩开始露出困惑的神情,“当我挂断电话,转回头来的时候,柯总却不见了。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还在附近找了一会儿,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见了。”
“当时您接电话的时候,背后没有丝毫动静吗?”
“没有,因为当时手机内的声音并不大,如果身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一定会注意到。”许承岩很肯定地说。
宋然没有紧接着问,笔尖轻轻触着纸张,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因为接电话前我请求过柯总稍等,结果他就这样不辞而别,说实话,我当时有些介怀,直到现在得知了他的死讯,才知道错怪了他。”许承岩望了一眼林慧云,神情中尽是懊恼,“只恨我当时没有进入那条隧道仔细找一找,否则柯总裁可能就不会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林慧云拍着他的手安慰着。
“离开‘恐怖列车’之后,请问您去了哪里?”宋然作好了记录的准备。
听到这个问题,林慧云登时有些生气,如果之前的问题是为了了解当时案发情况的话,那这个问题就直接表示警方对许承岩产生了怀疑。她不禁瞪了宋然一眼,但女警面不改色。
许承岩倒是毫不介意,坦然回答:“我回侦探冒险乐园转了一圈,看看设施运转的情况,顺便了解一下游客们的评价。一直到将近11点,我离开了梦幻山庄,去托儿所接了女儿,然后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就回家了。”
“只要去向托儿所求证,查看超市的监控,应该就能证明我丈夫没有说谎。”林慧云赌气似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宋然保持着微笑,“为了尽可能详细地问明白案件的细节,排除许先生的嫌疑,可能有些问题显得太不近人情。”
“没有关系。”许承岩摇摇头,“你们已经很客气了。我笔下的警察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宋然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问,合上了笔记本,向杨大庆点点头。
“谢谢您的配合,今天到此为止。”两人同时站起鞠躬。
“没什么,只希望对你们有帮助。”许承岩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柯总究竟是怎么死的,可以透露一些细节吗?作为推理小说家,自己也许可以为查清真相尽些绵力。”
杨大庆想要张嘴,宋然却抢先开口:“许先生实在太热心了,我个人倒很希望看到现实版的精彩推理。但警局有规定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具体的案情,实在抱歉。”
“没有关系,我能理解。”许承岩含笑与两人告别,见他们进了电梯,才关上门。
“现在的后辈实在不像话,问什么都不忌讳。”没等许承岩转回身,林慧云就抱怨起来。
可许承岩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书房。
“你刚才问得太尖锐了,最后林前辈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啊。就怕以她和队长的交情,万一向他抱怨,咱们可就遭殃了。”离开居民区后,杨大庆就一脸紧张地向宋然嘀咕着。
“没这么严重。”宋然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我担着好了。”
“话说回来,许承岩所说的和我们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没有矛盾,他也没有想隐瞒什么。”杨大庆又发表起看法来,“只要去托儿所和超市查证过后,证明他有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吧。”
“也许吧。”宋然确实也没有发现许承岩表述中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对了,刚才那个电话号码你去查一下,一定要和那个推销员联系上,证实当天他确实和许承岩通过电话。”
“好了好了,一定会去查的。”
“还有一个细节,你注意到没?”宋然蹙起眉头,“他那部手机。”
“他手机怎么了?没什么不对劲儿啊。”
“亏你还是学现代刑侦技术的。”宋然不客气地说了他一句,“你没发现他的手机上带着两个摄像头。”
“这有什么关系?”杨大庆挠挠头,满面疑惑,“两个摄像头一定有一个是拍照用的,另一个是可视通话,也就是自拍用的,没什么了不起啊,我的手机也有同样的功能。”
“你怎么总是想不到点上。”宋然实在对这个脑袋欠根筋的同事感到无奈,“既然有个前置的摄像头,那许承岩所说的因为背对着柯仁雄就不可能看到身后景象这一条,就不能成立了。”
“我明白了。”杨大庆终于恍然,“只要许承岩在通话时打开自拍用的摄像头,即便背对着柯仁雄,还是可以看到对方举动的。”
“没错。”宋然露出了“你总算是明白了”的欣慰表情。
“但即便如此,还是说明不了什么啊,监控录像显示得很清楚,许承岩完全没有作案时间,他更没有杀人动机啊。”
宋然无奈地点点头,打开车门走进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
“接下来做些什么,回警局向队长报告吗?”杨大庆在副驾驶座上也把安全带系好。
“我就把你送到路口,你自己搭车回去,把情况和队长汇报一下,然后别忘了联系那个推销员。”宋然转动钥匙,发动车子。
“那你呢?”
“我去明河公司走一趟,是时候弄清楚柯仁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第七节
明河大厦就和梦幻山庄隔了一条街,是一幢30层高的典型办公大楼,明河公司只占用了22和23两层,其余楼层则租给了别的公司。宋然立足于22层,透过那扇透明的大玻璃窗,已经足以鸟瞰整个梦幻山庄的全貌。
受到柯仁雄被杀案的影响,梦幻山庄已经停业,偌大的园区里空无一人,剩下最醒目的就是没有升入云端的云霄飞车和不再摩擦天空的摩天轮,四处弥漫着寂寥的气氛。
宋然的目光慢慢扫过梦幻山庄,最后还是落在了山庄北端,落在了“恐怖列车”上,脑中则放映起了监控录像中的画面,同时配上了连峰的画外音:
“柯仁雄进入监控死角后的两个钟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共计有123人,可这些人全部都只是作短暂休息,即便期间有很多人都进入过监控死角,可没有一个人在里面停留超过两分钟,更别说一个小时这么长。”
凶手会隐身?当时是无稽之谈。现在的她,包括连峰都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鉴证中心在分析这些录像时,能发现一些凭肉眼难以发觉的玄机,以解释“凶手究竟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进入‘恐怖列车’将柯仁雄杀死”或者“凶手究竟用了什么障眼法避开或者逃脱了摄像头的监控”。
当然在鉴证中心对录像的分析出结果前,不应该停止寻找杀死柯仁雄的嫌犯,毕竟相较于杀人手法,凶手的身份才是关键。
怀着这个目的,宋然曾打算通过拜访柯仁雄的家人了解内情,但调查后却惊讶地得知柯仁雄没有亲属,他的前妻已于两年前带着女儿移民加拿大。没有别的办法,宋然只有造访明河公司寻求答案。但来到公司后,才被前台告知代理柯仁雄处理公司事务的赵若愚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约莫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和她会面。
宋然暗责自己太过匆忙,没有在来之前致电预约。好在半个小时并不算太长,宋然坐在赵若愚的办公室中耐心等待,她很快发现了这扇可以鸟瞰整个梦幻山庄的玻璃窗。
鸟瞰下所呈现的梦幻山庄除了稍显立体之外,和绘制出的平面图没什么两样。唯一特别的是那座人鱼铜像,在阳光照射九九藏书下熠熠生辉。
以现在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铜像的尺寸,足以盖过一个半成年人的身高。
宋然俯视着铜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问题会不会出现在这座铜像上?
“宋警官,抱歉,让你久等了。”正在这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哪里,明知您这么忙,还来打扰,是我不好意思。”宋然转过身,走向赵若愚。
“总裁就这样走了,整个公司完全来不及应对。其实我也不愿接手这烂摊子,但他卸下的重担总要有人扛起来。”仅仅过了一天,赵若愚的样子就比之前要憔悴多了。
“我明白。”宋然在他对面坐下,“赵部长,您和柯总裁不是简单的同事关系吧?”
“梦幻山庄是他一手创办的,但能发展到今天,却是我和他联手打拼下来的。”赵若愚感慨着说道,“我和他的关系,说是朋友太浅了,说亲如兄弟又有些过了,所以,用战友来形容最合适,不能算可以推心置腹,但总会比一般人更了解对方。”
“那我算问对人了。”宋然摊开笔记簿,“警方很想了解,柯仁雄的一些私人状况。”
“你们没有把我当成嫌疑人吧?”赵若愚突然问,“毕竟我是明河公司的二把手,客观上说他的死对我最有利。”
“老实说,确实考虑过,而且现在也不排除。”宋然如实地回答,“但是我觉得,如果动机只是想篡位夺权,这种恨恐怕还没有大到用那种方法杀人的地步。”
“那种方法杀人?”赵若愚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宋然没有向他透露柯仁雄被杀详细过程的打算,便点到即止,微笑带过了。赵若愚也没有追问,但他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身子仰靠在椅背上:“既然这样,警官你尽管问吧,凡是我知道的,绝不会隐瞒。”
宋然满意地点点头:“请问您知道有什么人和柯仁雄之间存在仇怨?”
“仇怨?这程度可就深了。”赵若愚眉头紧皱着说,“如果是冲突,我倒容易回答,商业竞争,家庭问题,这些都会带来纠纷,但都上升不到仇恨的高度。柯仁雄个性确实有些孤傲,但绝不是个自大狂,而且多年在商九九藏书海打拼,他早也学会了用圆滑处理矛盾的方式。凡事他不会赶尽杀绝,而是会给对手留一条后路。所以我想会有人厌恶柯仁雄,甚至会有人看不起他,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仇恨他。”
“抱歉,我刚才听你提到了家庭问题。”宋然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问,“柯仁雄的妻女都移民到了国外,这当中有什么内情?”
“说出来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当初他妻子沈瑜和他离婚时,除了提出带走女儿一个条件外,并没有要求分割财产。昨晚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沈瑜的联系方式,把噩耗告诉了她。可沈瑜却说,她不会回来参加葬礼,但会委托专门的机构处理柯仁雄的身后事,并会联系律师将其遗产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
“竟然有这回事。”宋然不禁讶异地叫了出来,“这对夫妻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毕竟是他的私事,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两年前他们离婚得很突然,好像完全没有预兆,但我看得出不会是婚外情或是金钱这种世俗的原因。她们母女俩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去机场送别,也问过沈瑜为什么这么决绝,夫妻即便离了婚,也不一定要恨到永不再见的地步啊。沈瑜没有多说,只是回答,自己并不恨柯仁雄,只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我至今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听完这番话,宋然陷入深思,沈瑜离开的原因一定牵扯到柯仁雄的某些隐秘,她也许是这世上唯一了解内情的人,所以务必与她取得联系。
于是宋然说:“如果不介意,请把沈瑜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当然可以。”赵若愚拿出一张纸,将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了宋然。
宋然收好纸条,继续询问:“再谈谈柯仁雄吧,你所了解的他的人际关系和人生经历,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他的朋友圈基本上和我是重叠的,说不上特别,都以生意上的朋友居多,这种朋友你也知道,有利益可图,那就称兄道弟;无利用价值,当你屁都不是。这种虚伪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挑明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但不可能发展到水火不容。他也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即便和妻子离了婚,私生活并没有陷入糜烂,这点我绝对可以证明。至于他的人生经历,”赵若愚的目光忽然扑朔迷离起来,“这倒是值得一谈。”
“那就请您详细谈谈。”宋然顿时竖起耳朵。
“都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说不上详细,但连贯起来绝对可以算是一段传奇。”赵若愚坦然地说,“柯仁雄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他出生在西北一个贫穷山区里,这个你们知道吗?”
宋然惊讶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
“确实很少人知道,估计资料里也查不到。这是他有次喝酒喝多了告诉我的,说他小时候家里多穷,日子有多苦,受过多少人的欺负。他无父无母,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后来他刚读完小学,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他就出来闯了,干过数不清的根本不是人做的脏活累活。他感觉自己几乎活在地狱里,和鬼没有两样。”
“那他后来是怎么扭转命运的?”宋然突然意识到问出这句话时,实在是出于自身的好奇,而非警察探案的目的。
“这就是我说的传奇的部分,既然是传奇,总是带着些神奇的色彩。”赵若愚低头看着桌面说,“他在30岁以前还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但仅仅在五年后,就成了富翁。当然我不清楚他当时具体的财富数字,但就凭他可以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投资主题公园就可见端倪。”
“会不会有别的投资商?”
“明河公司的原始资本来自于柯仁雄个人,这是有据可查的。如果说有匿名的投资者那绝对不可能,当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虽然迪士尼乐园的名气已经很响亮了,但在中国并没有类似成功的案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钱去让别人冒险。”
“也就是说,柯仁雄的经历中有五年的空白期,没有人知道在这五年里他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了解他创办公司的资金从何而来。”
“可以这么说。”赵若愚轻叹了口气,“但从前的柯仁雄绝对是个有胆识和魄力的人,如果他是因为在当时抓住了一些常人不敢触碰的投资契机而发了大财,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宋然没有表态,怎样填上柯仁雄那五年的人生空白,可能就是接下来查案的重要环节。
“那柯仁雄是佛教徒吗?”她继续照着笔记上事先注明的要点提问。
“佛教徒?”赵若愚显然不明白她这样问的用意,“他不仅不信佛,连居士都算不上,平常的聚会,并没有见到他对酒肉有所避讳,他家里也没有佛像什么的。”
这倒是,宋然思考着,柯仁雄死后,警方已经对他的家进行过搜查,没有发现任何与佛有关的线索。
“那您了解他和什么佛教人士有过接触吗?”
“应该没有,甚至据我了解,他的朋友里也没有信佛的。往梦幻山庄西南方走不到两三里路就有一座佛寺,但他从来没去过。”
看来也许真是凶手故弄玄虚,她这样想着,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眼光瞥向笔记本上的另一条问题。
“对了,您了解柯仁雄左手小臂上的那个奇怪伤痕吗?”她说的正是项琳在柯仁雄左手小臂上发现的螺纹伤痕,由于案情遇到瓶颈,项琳提到的那两条本来看似不重要的问题也变得重要起来。
“这个伤痕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因为伤痕的形状很古怪,我也问过他怎么得来的。”
“他怎么说?”
“他一开始说记不得了,后来又说是年轻时候打架留下的,但细节却完全忘了。”
宋然点点头,继续提问:“赵部长,谈谈另一个人吧,那个推理小说家。”
“许承岩?”
“正是他。柯仁雄死之前,许承岩和明河公司走得很近,对不对?”
“你们在怀疑他?”赵若愚很是惊诧。
“我们并没有证据,只是推测各种可能性罢了。”宋然把挡住视线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你们是怎么认识许承岩的,他为什么会参与明河公司的工作?”
“这要从大约一年半以前说起。”赵若愚努力回想着,“那时梦幻山庄的利润已经开始下滑,而柯仁雄和我尚未找到好的应对办法。记得当时我们参加了一个创意画展,恰好遇见了许承岩。他主动过来搭讪,其实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谈话后才知道他就是那个有名的推理作家。”
“当时你们谈了什么?”
“当时只是一同聊了些对画展上那些创意作品的看法,之后就有将近半个月没有联系。但有一天他忽然到公司来拜访,记得那天是我亲自接待的。”
“他来做什么?”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寒暄,然后他突然拿出了一份设计书,内容是关于在梦幻山庄里建造一个与侦探推理相关的游乐设施。”
“侦探冒险乐园?”
“对,就是侦探冒险乐园。”
“他不是只作为顾问吗?”宋然不由感到奇怪。
“到了现在,即便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也得讲明了。”赵若愚无奈地摇了摇头,“严格来说,整个侦探冒险乐园的策划和设计,甚至具体到细节,都是出自他的手。但是许承岩主动提出,将创意归功于我们企划部,而他自己只是作为顾问。”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应该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吧,我当时是这样想的。老实说,他的设计书写很详尽,所包含的内容创意十足,而且因为无需专门定制配套的大型设备,成本也不算高。我看完后也觉得很有商业潜力,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实施。但作为公司企划部的主要负责人,所提出的建设性意见竟然得自于外人,因为这点,我对于要不要把策划书上报给柯仁雄犹豫了很久。也许是许承岩看出了我的犹豫,所以主动做出了那个表示。出于私心,我当然答应了,并和他约定不告诉第三个人。”
“也就是说,连柯仁雄也不知道侦探冒险乐园设计源自于许承岩?”
“嗯,柯仁雄看过策划书后也觉得很满意,当时我提出可以请许承岩作为顾问以增加对侦探冒险乐园的宣传,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但是,”宋然还是有些想不透彻,“我不明白,这样做对许承岩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我开始也觉得有些奇怪,许承岩一个正当年的推理小说家,为什么不好好写他的小说,却跑来我们公司提供无偿的劳力。侦探乐园建造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可花费了不少气力,整天在公司和梦幻山庄之间奔波,勘察地形,设计图样,凡事都亲力亲为,好像是在为他自己家装修一样。”
“以你的判断,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
“在我看来,许承岩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看中的不是眼前的蝇头小利。”赵若愚凝声说道,“他处心积虑,应该是为了未来作打算。”
“为了未来作打算?”
“就在侦探冒险乐园开园前几天,他曾来找过我,先是谈起了开园仪式的筹备,紧接着就说起了他那个宏伟的计划。他建议明河公司投资一个以侦探推理元素为主题的乐园,在乐园中重现经典小说或者动画中的场景,让游客以最高的互动性参与破解谜题。同时他提出,如果这个构思能够变成现实,他愿意成为明河公司的正式员工,全程参与督造。”
挺不错的构思啊,这对侦探小说故事本身和周边产品的推广都有着不小的意义,就这个目的来看,也不能说许承岩是完全出自私心。宋然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问:“他提出这个来,你是怎么回应的?”
“这可不是侦探冒险乐园那样的小打小闹,重新建立一个主题公园耗资巨大,风险也倍增。我揣度许承岩的心思是,当作家能赚钱,但赚不了大钱,编故事总有一天会灵感枯竭,所以他必须找一条新路,明河公司正是这样的一块踏板。他想拿明河公司的未来当作他命运转盘的筹码。我当然不想答应,但碍于脸面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敷衍着说让他去找柯仁雄商量。”
宋然回想起早上找许承岩笔录时曾问过他将柯仁雄引到“恐怖列车”前曾说过什么,许承岩的回答是“关于明河公司的未来发展和关于主题公园的一些构想”。这样看起来倒是与赵若愚所说相符,许承岩的确是为此才去找柯仁雄的。
“但我想柯仁雄也不会同意。”赵若愚扶了扶滑落到鼻尖的镜架,“放在20年前,他可能敢放手去做,但现在这种市场,第一个吃螃蟹的往往死得快。我还记得,两三年前有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曾到公司门口举着大标牌建议说建造什么武侠主题公园,许承岩的异想天开看来也差不多。”
年轻人?武侠主题公园?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两个词,宋然眼前没来由地浮现起一个人影来,在她的印象里,只有那个痴迷于武侠的疯子才可能做这样的事。
“宋警官,怎么了?”可能是看到宋然神情恍惚,赵若愚关切地问。
“没什么。”宋然急忙坐直身子,想转回话题,却发觉已经没有什么关于柯仁雄和许承岩的问题了,她正要合上笔记本,忽然脑际中闪过一幅画面,使得她脱口而出,“您知道那座人鱼铜像,就是‘恐怖列车’前的那一座吗?”
“人鱼铜像?”赵若愚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恍然道,“你说的是那些艺术雕像啊。”
“对,请问那些雕像一直是梦幻山庄里的吗?”其实除了那座人鱼铜像,宋然并不知道还有其余的雕像。
“这倒不是,这些雕像是去年末才布置上的。所有都出自于外省的一个艺术家之手,他是主动找上门来推销的,我看效果图上的成品造型别致,艺术感也挺强的,而且和乐园的氛围也比较符合,最重要的是报价不到同类产品的一半,所以就预订了16个。他花了半年时间在自己的工作室中塑造完成后,再运送到这里,安置在山庄各个角落。”?99lib?
“原来是这样。”宋然缓缓点头,“请问这位雕塑家叫什么,来自哪里?”
“好像姓单,具体名字记不清了,但我可以给你找他的联系方式。”赵若愚翻看着桌角上的名片夹,“但那些雕像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其实没什么,好奇罢了。”宋然实在不能和他解释是自己的第六感对雕像产生了怀疑,只有随口搪塞了几句。
赵若愚很快就找到了那位雕塑家的资料,此人叫单家扬,自由艺术家,工作室位于广州。
宋然执笔记下,然后想了想,确定再无问题,便起身告辞,在离开赵若愚的办公室之前,她下意识地透过玻璃窗,再次望了一眼远处梦幻山庄北端的那座人鱼铜像。
第八节
离开明河大厦,宋然立即拨通了远在他国的沈瑜的电话,接听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自称是沈瑜的女儿。
那也就是柯仁雄的女儿,宋然顿时反应过来,但她没有从女孩的语气里听出任何哀伤的成分。她猜想应该是沈瑜还没有把柯仁雄的死讯告诉女儿,因为即便亲情再是淡漠,得知亲生父亲被害身亡,绝不可能还如此平静。
出于同样的考虑,宋然没有自报警察的身份,只是说自己是沈瑜在国内的朋友。女孩很快就把电话转交给了母亲。果然不出所料,在宋然说明身份后,沈瑜说话的声音顿时变得很轻,她告诉宋然先挂断电话,过一会儿便回电。
宋然依言将电话挂断,几分钟之后,一个异国的手机号码打了过来,宋然接起电话,来电者正是沈瑜,但电话中除了她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闹市的噪声,宋然猜想她是为了避开女儿,故意到了家外面使用手机回电。
“沈女士,抱歉打扰您,是关于您前夫的一些问题。”宋然硬着头皮问。
“没有关系,只是我暂时不想让女儿知道。但坦白说,对于他的死,我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讯息。”沈瑜回答得如此直接着实让宋然感到出乎预料。
“您对他的死不感到意外吗?”
“昨天赵若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但至少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我衷心希望你们能早日查明真相,但如果要我猜测谁有杀人的嫌疑,我可以对上帝发誓并不知情。即便你们现在跑到加拿大来找我,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这些。”
宋然愣了愣,继续问:“那可以请您告诉我,当初您为什么要和柯仁雄离婚,并带着女儿离开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抱歉,这是十分私人的问题,我不能说。”
“女士,这和柯仁雄被杀有关,请您务必告诉我。”
宋然很清楚地听见沈瑜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追究了。他的死和我们离婚没有丝毫关系,你们不用执着了。”
对方既然这样说,宋然只有无奈地表示理解。沈瑜也随即挂掉了电话。
沈瑜也许真的是不知情,她思索着,但这样一来,如果只参考赵若愚提供的讯息,完全找不到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这时候手机再次响起,宋然解开屏幕锁,发现是连峰发来的信息,内容是通知她马上回警局参加关于谈论柯仁雄被杀案的专题会议。
宋然赶到警局会议厅的时候,讨论会正开始不久,鉴证中心的同事正在作物证陈述。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很多同事只能从办公区搬来椅子,把膝盖当作记录台。她正想效仿,忽然见到杨大庆在向自己招手,这才发现他和连峰之间还留了一个座位。
硬挤进座位后,宋然发现连峰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紧盯着前方,眉头锁成一团。宋然循着他目光看向前方,幻灯片上显示出的正是梦幻山庄对“恐怖列车”的监控画面,而此刻利用投影仪在作案件陈述的就是项琳。
“在对监控录像进行详细分析过后,结果并不乐观。”她的表情也很凝重,“首先排除了录像经过人为剪辑或者处理的可能性,画面所显示的情景都是当时真实发生的。鉴证中心还利用软件对录像进行了提高分辨率的努力。在经过最大限度校正的录像中,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的踪影。”
“监控中不是存在死角吗,凶手会不会混在游客中,利用监控死角掩藏了身份?”一位参与谈论的刑侦专家提出质疑。
项琳点动手中的鼠标,截取了监控画面中靠近“恐怖列车”的那块区域,然后放大,画面中出现的游客相貌顿时清晰起来,虽然还是达不到能分辨五官的效果,但每个人的身材和脸部轮廓都明显多了。
“在柯仁雄被杀的这段时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总共有123人。”项琳继续分析,“鉴证中心对这123人中的每一个都进行了身体和脸部的特征扫描,并结合梦幻山庄中其他区域的监控录像对每一个人进行了追踪。结果发现这些游客在离开‘恐怖列车’后,都没有再回到‘恐怖列车’,也就是说这123人可以排除有重复的可能。当然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还是,凶手杀害柯仁雄的时间至少需.99lib.要一个钟头,但这123人全部没有足够的杀人时间。”
“凶手会不会并不止一人,而是好几人同时犯罪?”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刑侦专家一字一顿地问。宋然听着不由感叹,这些所谓的专家怎么总是喜欢提出这些自以为是的问题,而不事先认真地看看刑侦队的报告。
项琳摇摇头:“123个游客中,没有一个人在监控死角中停留的时间超过两分钟,而且,同时处于监控死角中的人数最多没有超过三人,三个人同时在监控死角中的时间只持续了几秒钟,两人同时在监控死角中持续最长的也只有一分多钟;还有,我对死者身上的每道伤痕都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发现这些伤痕有明显的先后顺序,无论笔画还是文字都遵循了这篇梵文原有的顺序,也就是说,这1000多刀是一刀接着一刀地割下的,而不是数名凶手同时动刀的结果,这在尸检报告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麻烦您老再仔细看看。”
这位刑侦专家有些尴尬,终于低下头来翻了翻手中的尸检报告,很快他的眉头再次皱起,紧接着问道:“凶手在柯仁雄身上刻了一篇佛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是一个谜。”项琳喝了口水,“也许其中隐含着深意,但也不排除是凶手故弄玄虚,误导警方。我们鉴证中心仅能从中判断的是,凶手在杀人前绝对做足了准备,并事先和柯仁雄进行过接触,对他的躯体尺寸有了非常详尽的了解。否则,除非凶手是台十分精密的机器,才能临时起意,将358个梵文均匀有致地刻满了柯仁雄的全身。刻字的照片在报告里也有,您老可以再看看。”
这位刑侦专家顿时不吱声了,全场也陷入了一片寂静。宋然趁机问杨大庆:“大庆,那个推销员查了吗?”
“查过了,那个推销的承认,的确是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给许承岩的,但他说自己不认识许承岩,当时被许承岩在电话里一通骂,就把电话挂了。”
“那许承岩的号码他哪来的?”
“他说号码是从网上买的。然后我又去查了那个网上卖号码的,他说是从一个快递公司弄到了这些号码,我又找了那家快递公司,他们承认许承岩的手机号码确实是由快递单号泄露出去的。总的来说,和许承岩说的没有出入。”
一旁的连峰问了一句:“那许承岩离开‘恐怖列车’之后的去向呢?”
杨大庆回答:“托儿所的老师和超市的收银员都证实见过许承岩,时间也对得上。”
宋然“哦”了一声,转回头,却看见身旁的连峰紧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主持会议的副局长示意项琳回到座位,然后让刑侦组从嫌疑人和作案动机的角度进行发言。
连峰瞥了瞥宋然。宋然赶忙翻出笔记本,站起身,险些碰倒了凳子。虽然这种形式的发言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稳定心神,把自己这几天对柯仁雄背景的调查及对许承岩和赵若愚的笔录情况大致汇报了一下,直言暂时还没有找到任何可靠的证据。如她所料,大伙儿听完后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会议再次陷入了沉默,也许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一件古怪的杀人案,案发至今,杀人手法、嫌疑犯、杀人动机这三大案件要素竟然还是完全空白。
“我不认为应该排除许承岩,至少在和案件相关的这些人当中,他的嫌疑还是最大的。”连峰忽然打破了沉默,“正如项警官所说,凶手杀人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布置了一个精密的杀局,而显然把柯仁雄引到监控死角中正是其中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个重要环节,杀人计划就不可能成立。而实施这一重要环节的人,就是许承岩。而且根据宋然的调查,很显然,许承岩是有意接近柯仁雄的,这也符合前期杀人筹划的意图。”
现场一阵骚动,讨论声频起,副局长看向连峰:“你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证据。”
“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我们也许有了一个寻找证据的方向。”连峰站起身来,提高了音量,“通过调查,我发现上个月许承岩曾经去过一趟上海,名义是参加由当地推理协会组织的交谈会。”
宋然看着连峰,有些诧异,她也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自行查到了这些线索。
连峰继续陈述:“项警官已经说过,凶手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手段杀死了柯仁雄,作案中使用了手术刀、棉垫、止血钳等医用工具。我已经在本市正规的医院和医疗器械商店进行过调查,询问是否有私人购买者或者器材的丢失状况,可惜没有发现。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得到这些工具的来源,一是本地的非正规渠道,二是外地的正规医院或商店,三是外地的非正规渠道,而从凶手心思缜密这一点来推断,以第三条假设的可能性最高。”
副局长问:“所以你怀疑许承岩去上海另有目的?”
“也不一定就在上海。”连峰走到前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打开一个文档,通过投影仪投射在背后的幕布上,“在上海警方的协助下,我和推理协会取得了联系,得知交谈会从上月7日至10日,一共进行了三天,许承岩乘坐6日的飞机当晚到达上海,便一九九藏书直住在由协会安排的酒店内,三天交谈会结束,他同时办理了退房手续。”
宋然仔细地看了一遍投影在幕布上的文档,文字内容除了连峰的陈述,还有上海推理协会的接待人员的笔录,他们证实,在交谈会的三天日程中,许承岩一直没有单独外出过。他们还提到了一点,退房后协会主动提出派车送许承岩去飞机场,但被他拒绝了,理由是想先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交谈会结束后,许承岩并没有立即回来。”连峰用红外线笔点触着重要文字,“还有非常奇怪的一点99lib?,我们询问了所有的航空公司,查到了许承岩飞往上海的身份登记,但是没有他从上海回来的航空记录。”
“他会不会是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回来的?”有人高声问。
“这就是疑点所在了,以许承岩的身份,会舍不得花钱买一张飞机票吗?”连峰提高了音量,“我所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如果一个人想要模糊自己的行程,就绝对不会选择乘坐飞机。因为目前在我国,除了乘坐飞机是需要登记个人讯息,而其他的诸如火车、汽运等交通工具却不需要任何身份验证。正因为没有这种限制,交谈会结束后,许承岩的行踪就成了诡秘,也许他还留在上海,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笔者注:2012年以后,我国所有列车已施行车票实名制,但本案发生的时间点在此之前。)
宋然终于明白了连峰为什么如此重视许承岩的上海之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恍悟的表情,副局长当即拍板,决定调查重点从此转向许承岩在上海交谈会结束后的行踪,让刑侦队一定要查出他去过哪里,和什么人接触过,希望99lib?以此为突破口查明案子的来龙去脉。
第九节
会议结束后,人渐渐都散了,宋然本想和连峰报告一下与赵若愚还有柯仁雄妻子谈话的情况,但连峰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警局。宋然回想着连峰紧皱的眉头,不知他究竟对什么如此心烦。
“竟然这么公然地强调许承岩的嫌疑,你们这个连队长可真是有勇气啊。”项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望着离去的连峰背影喃喃着。
“勇气?”宋然看着她,一脸纳罕,“这要什么勇气?”
“哦,忘了你来警局还没几年呢,还不了解以前的事。”项琳坏笑着,“许承岩的老婆是谁你总知道吧。”
“是林慧云,以99lib?前咱们局的警花。”杨大庆贼笑地插口道。
“警花?哪个说的?”项琳努起了嘴,“我和林慧云是同期进入警局的,她如果是警花,那把我摆在哪里?”
“不不,您才是真正的警花。”杨大庆慌忙转口,“她是花瓶,光能看不能用。”
项琳扑哧一笑:“逗你玩的,干吗当真。虽然我对自己的相貌挺自信的,但也清楚男人们都忌讳我这个行当。你想想,每当他亲吻我的手时,想到这只手不知伸进过多少个腐烂的肚子,会有什么感觉。”
她说到这里,故意用优美的姿态把手伸向杨大庆的嘴。杨大庆似乎沉浸在项琳假设的那个情境里,忽然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作呕声,逃也似的走开了。
宋然和项琳一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宋然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着项琳说:“项姐,你接着说啊,林慧云怎么了?”
“其实啊,”项琳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连队长当初追过林慧云。”
“啊!”宋然惊呼了一声,难以想象那个铁心石肠的队长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对不对?”项琳眯着俏眼,“那时刑警队有好几个气血方刚的小伙子,每次看到林慧云来搜集撰稿素材,就全都变成了蜜蜂,嗡嗡地围着她转。你们连队长也是其中一个,他虽然表现得很含蓄,但瞎子也看得出他有多喜欢这朵娇艳的警花。”
“原来如此,后来呢?”宋然忍不住问。
“后来你们不都看到了吗。林慧云谁也没选,反而选中了那个推理小说家,还为了他把警局的工作辞了,专心在家相夫教子。”
“那队长这次坚持调查许承岩的嫌疑,不会被人说……”想到这一点,宋然很着急。
“对啊,怀疑自己曾经的情敌,很容易被人误会是公报私仇。虽然我了解连峰不会是那样的人,但难保别人不会那样想啊。所以我才说他真够勇敢的。”项琳叹了口气。
宋然苦笑了一声,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自己提出要去拜访许承岩时,队长并没有与自己同行。
“林慧云的丈夫是嫌犯,按道理不该告诉你这些的。”项琳端起了随身携带的茶杯,“好了,我回办公室了。”
宋然挥手和她告别,眼看着她就要走出门口,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又追上去说:“项姐,慢走,还有件与案子有关的事要拜托你。”项琳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宋然。
约20分钟的车程后,宋然驱车赶到了梦幻山庄,停妥车子后,急忙跑到另一边,拉开了副驾驶座位的车门,项琳怀里抱着一个装有测量设备的工具箱,一脸的不情愿。
“我觉得这可能是揭开凶手隐身之谜的关键,”宋然央求着说,“拜托,不会很久的。”
项琳踌躇了一阵,终于解开了安全扣。宋然松了口气,帮着提过工具箱。
她们很快赶到了梦幻山庄北端的“恐怖列车”前,宋然指着那座人鱼铜像说:“就是这个人鱼了。”
项琳打量着铜像,眉头蹙了蹙:“这好像不是美人鱼啊?”
“什么?”宋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是人身鱼尾,怎么就不是美人鱼了?
“哦,我的意思是,这不太像是西方的那种美人鱼。”项琳急忙解释,“而像是中国古代神话里的鲛人。”
“鲛人?”
“对,其实外表也和美人鱼差不多啦,但是鲛人不只有女的,还有男的,而且传说鲛人全身都是宝贝,最珍贵的就是他们的眼泪,听说可以变成珍珠呢。”项琳说到这里,指着铜像的上半身,“你瞧,他双手捧在胸前,不正是想接住眼中流下的珍珠的姿态吗?”
宋然没有想到中国古代竟然也有人鱼的传说,听到项琳的解释才恍然大悟,但 她此刻并不在意雕像本身是什么,而是想弄明白其身体内的奥妙。
“先不管他是人鱼还是鲛人,拜托你帮我仔细看看铜像是不是实心的,或者藏着什么机关。”宋然双手合十,恳切地说。
“难道,难道你觉得凶手藏……藏在里面?”项琳有些明白宋然的意思了。
“我不敢肯定,但总觉得这座铜像有些古怪。”宋然仰头凝视着鲛人的脸。
“好吧。”项琳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希望真能因此解开谜团。”
她说做便做,打开工具箱,取出一只红色的手机模样的探测器,一头接在便携电源上,一头则接着一个类似听诊器的耳机,然后将探头在铜像上来回摩挲。
项琳进入工作状态后,就完全变了个人,神情专注,对外界任何事物都置若罔闻。宋然生怕打扰了她,影响探测数据,便蹑手蹑脚地退到远处。
远远望着鲛人铜像,她脑中回响起了赵若愚的话,想到他说的,当初除了这座鲛人雕像,还购置了15座铜像,分别安置在梦幻山庄各个角落。
赵若愚说,他当初是以不到市场价一半的金额购入了这16座铜像。照这样说,那个叫单家扬的雕塑家做这笔生意几乎是没有利润甚至亏本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这可以解释是亏本赚吆喝,为了长远的利益。但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没有在铜像身上刻上与自己或者工作室相关的资料,以便让观赏者联想到他?
想到这里,宋然的好奇心骤起,她看项琳正忙碌得忘我,一时半会儿无需帮手,便萌生了去看看其余15座铜像的心思。她沿着梦幻山庄的围墙走动,很快发现了另一座铜像。
如果说刚才的鲛人形象还有些模糊的话,眼前这座铜像就很鲜明了,这是位身姿婀娜、巧笑明眸的少女,身萦彩云,脚踏荷花,胸前缀满金色鳞片搭接成的挂饰,双臂上缠绕着大小不一的碧玉环,最特别的是少女头顶上还长着两只犄角,凸显出她并非凡俗之人。
这是观音菩萨画像里常见的龙女形象,宋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知道传说里她原本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后来因机缘被佛陀点化成佛,成了观音身边的金童玉女之一。
宋然不懂艺术,但也很容易就看出这座铜像的风格与鲛人铜像一致,显然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可是表象出的意象却大相径庭,鲛人让人看着压抑,龙女却叫人看着欣喜,不知这是为什么。
带着这份疑惑,宋然又接连找到了剩下的14座铜像,不出她的料想,所有铜像都是出自中国古代神话故事中的形象,像什么瑶姬、歌仙、福神、嫫母,还有一些宋然认不出的人物,每个都是雕刻精细,栩栩如生。但是她之前所持的那个疑点也渐渐加深了:果然,其余的15座铜像都是以优美动人或者喜庆乐观的形象出现,唯独那座鲛人雕像悲愁垂涕,惹人生哀。
虽然显得格格不入,倒是可以解释成是为了配合“恐怖列车”的主题,毕竟在梦幻山庄里,只有那里是用恐怖来让游客得到刺激的,但问题是,如果真是这样打算的话,为什么不雕刻一个容貌狰狞的怪兽,却要弄一个这样看着别扭的鲛人。
也许这个问题只有那个雕刻家才能解释清楚。宋然思考到这里,这才想起还把项姐落在案发现场,急忙跑了回去。
想不到项琳已经收好了工具箱,坐在长凳上安静地等候。一看到宋然,她就摇了摇头。
“怎么,没有什么发现吗?”宋然朝她走去。
项琳慢悠悠地解释:“这个铜像应该是先制作了模具,然后一体浇筑成型的,完全是实心的,底部也用混凝土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我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你的推断恐怕不成立。”
宋然走到鲛人铜像前,死死地盯着它,很不甘心。她原来打算,如果能从铜像中发现玄机,就能从调查那个雕塑家入手,查清整件案子,现在看来又要重新开始了。
“不过倒是有这个可能。”项琳眼睛往铜像后边瞥去,“你看,铜像和隔离栅栏之.99lib.间有大约两米的空隙,凶手如果藏在铜像背后,倒是可以遮人眼目的。”
宋然走到铜像背后,的确发现这里可以藏下一人,而且铜像的大部分都位于监控死角之内,整个东侧更是完全被死角覆盖,藏在铜像背后的这个人可以等99lib?“恐怖列车”的活动篷升起后,再从东侧绕转到铜像正面进入“恐怖列车”,只要这一系列行动足够小心,是完全可以避开监控的。
“假设凶手真的是用藏在铜像背后的方法来逃避监控,因为对柯仁雄被害当日全部的监控录像都进行了分析,在凶案发生前,并没有发现除了柯仁雄、许承岩和章德全之外的第四个人接近过‘恐怖列车’。”她不由兴奋起来,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推想,“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藏身于此,至少在开园以前他就混进了梦幻山庄。”
“有些道理哦。”项琳歪着脖子瞧着她,“也许是前一天混在游客里进来的,也许可以在前一天的监控里找到,不过如果他是前一天晚上潜入山庄的,这可就麻烦了。”
“这没有关系,”宋然眉头舒展,“重点还是在凶案发生当天的录像。因为凶手杀死柯仁雄之后,很可能没有立即离开现场,而是藏身在隧道当中,或者故技重施地躲藏到了铜像背后,然后趁着周围游客渐多的时候逃离。因为警方来到现场后,对周围进行过详细的搜查,自然包括了铜像背后,那时凶手已经不在,所以他的逃离可以确定应该在柯仁雄死亡到警方接到报案来到现场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只要再重新分析这段时间的录像,也许就能发现他!”
她说到这里,不由心潮澎湃,无比激动地望着项琳,却见这名法医漂亮的脸庞上挂着无奈的表情。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宋然一脸疑窦。
“你推理得不错,但我不得不告诉你现实。”项琳惋惜地看着她,“其实鉴证中心之前对录像所做的分析不仅仅局限在柯仁雄被虐杀的那两个小时,也包括了你所说的柯仁雄被杀直到警方到达现场的那段时间。结果如旧,在‘恐怖列车’周边出现的游客人数始终是固定的,并没有一秒钟有多出个‘人’的情况出现。”
宋然胸口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涌出阵阵挫败感,她一屁股坐在项琳身边,用手抓扯着后脑勺上的头发,满腔苦闷。
项琳拍了拍的肩,安慰着说:“别懊恼了,好歹排除了一种可能,不是还有许承岩那条线索吗,也许会有进展呢。”
宋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担心地说:“我不认为仅仅从一张行程表,就能找到许承岩的破绽。”
“看来你对连队长没有什么信心呢。”
“不是对队长没信心,只是,只是觉得如果许承岩真是凶手,那麻烦就大了。”
“为什么?”
宋然眉头紧皱:“别忘了,许承岩是个推理小说家,我读过他的小说,他借笔下的凶手布置的那些迷局,完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我几次都被从头骗到了尾。我从前就想过,如果真用这种方法犯罪,恐怕警方也没有办法破解吧。”
项琳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对啊,我差点忘了,那个人是个推理小说家啊,而且又有个做过警察的妻子,他既能创造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又了解警察的侦查手段,这样的凶手可真棘手啊。”
“也许。”宋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也许只有同样写过小说的人,才能猜测到小说家的心思。”
“你,你又要去找那个神经病?”项琳惊讶地望着她,“可那个人又不是写推理小说的。”
宋然苦笑了一声,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那个人。身为警察,自然要想方设法自己寻求谜底,近来的一些案子,她也确实是这样努力并解决的,并且觉得以后再也无需那个人的帮助。但偏偏老天不从人愿,现在竟然又发生了这样一件离奇的命案。
提起那个人,项琳更是咬牙切齿,喋喋不休地咒骂:“下次见面他再敢叫我仵作大婶,我……我非把他泡进福尔马林里不可!”
宋然从来没想到项琳会被人气得这样失态,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但说实话,听到那个怪人称自己为“浩克”时,她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拜托老天,尽快让我们触到真相的一角吧,她在心头祷告着,却又不免想,但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刻,那也只能委曲求全地去拜托那个怪人了。
第十节
“好久不见了,近来好吗?”连峰的口气很平淡,但始终盯着杯中的咖啡,没有与自己对视,这使得林慧云猜测他约自己到这里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叙旧。
“不敢说日子过得有多好,但现在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感觉很舒服,只能这样说吧。”林慧云用幸福的表情回答,但心头却飘着淡淡的凄楚,她并不愿完全敞开心扉,尤其是在自己曾经的追求者面前。
“嗯,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工作之外的连峰还是一贯不善言辞,“之前,之前我有两位同事已经来拜访过,但还有些问题没有问得十分明确,所以我,我就再次打扰,当然,也想顺便和你这位老朋友老同事聚聚。”
“多谢你了。”林慧云保持着微笑,“但关于案子,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承岩直接谈?”
“也许作为妻子,你的回答更客观,而且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撒谎。”一涉及到案子,连峰忽然像是变了个人,眼神变得凌厉,措辞也有条不紊起来。
林慧云心头一惊,忧愁地说:“你们还是怀疑承岩?”
连峰没有肯定或是否认,而是问道:“许先生好像挺忙碌的,听说就在上个月还去了一趟上海,是吗?”
林慧云只觉胸口怦怦直跳,她难以明白为什么警方对自己的丈夫这样看重,竟然连他最近的行程都调查了。
“对,是参加一个交谈会。”她如实回答。
“那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
林慧云搜索了一下记忆。“是12号。”
听到这个答案,连峰的神情变得有些奇异,从他眼里可以看到一种“竟然是这样”和“果然如此”混杂的东西。
“慧云,咱们是老朋友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舔了舔嘴唇,凝视着林慧云的双眼,“我们查到你先生上海一行有着诸多疑点。首先,许承岩乘坐6号的飞机当晚到达上海,交谈会从上月7号至10号,一共进行了3天。”
“对啊。他走之前和我说的行程也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妥吗?”林慧云困惑地回应。
连峰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盯着她,过了好一阵才继续:“你还是没看出不对劲儿吗,交谈会结束后,许承岩就应该回来了,如果是当天的飞机,他10号就应该到家,为什么直到12号才回来,为什么多出了两天的空白期。据推理协会的工作人员说,交谈会结束后曾主动提出要给他订回家的机票,但被他拒绝了,许承岩的理由是想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但是,我们根本查不到他回程的航空记录。”
明白了原来所谓的疑点指的是这个,林慧云大大缓了一口气,反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连峰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这些承岩都已经和我解释过了,协会是想给他订机票,他觉得不应该麻烦人家,就假称要拜访朋友回绝了。他没有乘坐飞机,而是坐火车回来的。”林慧云轻松地回答,“而且他说,当时并不急着回家,所以就有了个意识流旅行的想法。”
“意识流旅行?”
“对,这名词是我想出来的,其实就是买一张回程的火车票,但并不买到终点,而是在其中一个站点下车,游览一下当地的名胜古迹,到了晚上再坐上回程的火车,睡一晚后次日再选择一个站点下车。就像这样白天游玩,晚上则在火车上睡觉,没有特定的目的,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所以叫意识流旅行。”
“他真是这样说的?”连峰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他对于这个答案完全没有准备。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林慧云抿了一口咖啡,“其实我和承岩当初的结婚旅行就用了这种方式,只是当时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节省住旅馆的费用,现在想来,还觉得十分温馨。”99lib?
林慧云回想着从前的美好,心中一阵甜蜜,回过神来,却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她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享受婚后的幸福感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许先生在上海待了3天,其余的时间都在进行意识流旅行?”连峰已经不能保持镇定了,他轻咬着嘴唇,身子微微颤动。
“对,他说至少乘坐了4辆不同的火车才回到家,途中收获不少,对激发灵感、重新写作有很大的帮助。”
连峰没再说话,他垂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林慧云看着他,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问道:“连峰,你实话和我说,为什么要怀疑承岩,他和柯仁雄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
连峰抬起头,满脸愁闷,他叹了几口气,缓缓地说:“不愧是推理小说家,回答得丝丝入扣,完全找不到破绽。”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慧云秀眉紧蹙。
“现在警方并不能认定他和案子有关。但是抱歉,是我坚持将他假设为嫌疑犯进行调查的。”连峰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不免让人觉得我是为了当年的情场失意而找他的麻烦。”
“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明白。”林慧云也盯着他,“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承岩?”
“也许你太爱他了,并没察觉什么不妥,但在我的眼里,那两天的空白期太值得怀疑了。”连峰摸出烟盒,点燃了一根,“他如果想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就必须抹去这两天的痕迹。你也知道,无论是乘坐飞机或是入住酒店都会留下身份记录,所以乘坐火车是个很好的借口,但是怎么和人解释这两天的行程呢?我本来希望从中找出蹊跷,哪里知道他用一句意识流旅行就把所有都掩饰了。白天在各地游览,晚上在火车上过夜,没有任何解释不通的,我还有什么可说?”
林慧云从来没有觉得丈夫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现在听完连峰所作的分析,也不由陷入了深思。的确,除了新婚的时候他和自己进行过意识流旅行,以后就再没有这种经历,为什么这次上海之行他会忽然心血来潮?
“我的问题就是这些,耽误你的时间了,抱歉。”连峰站起身,很勉强地挤出笑容,“我衷心希望你丈夫和案件无关,所以,最好不要告诉他我和你这次的谈话内容。”
林慧云点点头,目送他去前台付账后离开咖啡厅,脑中忽然轰轰回响起一些声音,竟然全是刚才与连峰的对话。
林慧云不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家的,打开门后,只见丈夫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
“回来了。”他头也没有抬,“约你的是哪位老朋友?”
“哦,是以前大学的同学,刚好到这边出差。”她保持平淡地回答。
“大学同学啊,我们本来应该尽些地主之谊,请他到家里来吃顿饭。”许承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没有任何怀疑。
“其实是个男同学,我是怕你多想。”她故意这样说,试探他的反应。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许承岩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吃这种干醋?”
林慧云没有回应,心中却在说,你要是真会吃醋才好呢。
“承岩,我们也好久没有出去旅行过了吧。”她认真地看着丈夫,“最近我在家待得闷死了,不如……”
“那凌凌怎么办?”
“让妈带几天吧,没关系的。”
“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许承岩摇了摇头,“我刚从上海回来,还提不起什么兴致。”
“那好吧。”林慧云失望地点点头,忽然心念一动,转而问,“对了,你上次做意识流旅行,都去了哪些地方?”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许承岩看了她一眼,“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去过海边吗?我最近忽然想去一个远离都市的靠海的小城镇,什么都不做,只是每天看着潮涨潮退,日出日落。”林慧云按捺着跳动的心,尽量使问话时的表情随意而平淡。
许承岩摇摇头,表情很不耐烦:“如果你真想去就自己去吧,又不是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人陪着呢。”说完就丢下了报纸,直接进了书房。
林慧云待在沙发上,情不自禁地,眼眶中涌出了泪水。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恍惚间,她回想起了他们的相识,记得那是在一个综合性书展上,她所在警局和刑事科学技术协会合办的那本关于刑事警察的杂志也参展了,虽然这并非商业杂志,但上级也指派了推广销售的任务。当天她穿着制服出现在展厅里,因为美貌和特殊的身份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是来咨询的人似乎关心她多过关心杂志,这种尴尬一直延续到许承岩的出现。
当时她只看到一个黝黑清瘦的男子路过展台,但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家。她硬着头皮挡住了他的去路,递出名片,然后热情地介绍起杂志。他没有表现得很感兴趣,但还是耐心地听她说完,并认真地翻看了杂志样本。翻到中页,他忽然笑了,她有些纳罕,低头看去,只见他翻到的内容是一部当时很火热的侦探小说的连载。
还没等林慧云回过神来,他说愿意把这本杂志推荐给一些朋友,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离开,直到见到他走向一个人头攒动的展台,听到那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才恍然大悟。
那个展台上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边写着“推理作家许承岩签名售书”。
她那本刑事杂志上连载的,也正是许承岩所写的侦探小说。
这就是他们命运交集的开始,但她更喜欢称这是注定的缘分,之后的相识、相恋、相守在她看来都是水到渠成。她真的好怀念以前的那个许承岩。那时的他还是个极有名的推理小说家,最擅长设想匪夷所思的诡计和描写触人心弦的人性,几乎每部作品都能在畅销榜上位于前列。但私底下的他全然不像个大作家,他从不在出版的小说扉页上贴自己的照片,也从不把名人的标签挂在行为举止上,甚至连邻居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正因为仰慕这份洒脱,她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婚后不到一年就有了女儿凌凌,他的小说继续多产而优秀,林慧云一直为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甚至为他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事业。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忽然冒出的变故比七年之痒还来早了两年。
他才三十出头,这本是一个作家阅历丰足而且灵感不断的黄金年龄,可谁知道就在他将那个最负盛名的那个侦探系列完结之后,整整一年再也没有写出过任何一部小说。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解释是想歇一段时间后再动笔。她并没有太在意,结果却发现他先是不务正业地担任了某个原创小说比赛的评审,后来又为一部侦探题材的电视剧修改剧本,最近一段时间,他又把心思投入梦幻山庄的那个侦探乐园里。
她曾小心地提醒过他,是不是应该构思新的小说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先说想换一种生活体验,之后便以各种理由搪塞。她终于开始失望,并努力查找这种状况的源头。作为和他生活了五年的妻子,她比谁都了解,他的才华依然丰富而涌动,绝不可能就此耗尽。
一定有别的原因!她试图求助于女人的第六感,但那个答案始终不敢触碰,她宁愿骗自己这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
而就在这时,凶案发生了,她当然不会相信柯仁雄的命案和99lib.丈夫有关,也不明白警方为什么会把矛头对准他。作为妻子,她绝对会尽自己所能证明丈夫的清白,只是警方所针对的许承岩行踪不明的疑点,在她看来恐怕含着另一层截然不同的隐情。
记得那天许承岩刚从上海回到家,林慧云将他换下的衣裤拿去清洗,就在她把许承岩的长裤翻过来,准备丢进洗衣机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裤袋内衬上染着一些奇怪的污渍。
她把污渍拿到亮光处仔细查看,才发现这竟然是几个汉字,看样子应该是某些印刷品上的墨迹脱落后粘到了白色的裤袋内衬上。她仔细辨认,依稀可以看出几个字迹:“舟山”“馨香粥店”。
林慧云很快想到,这一定是张粥店的广告卡,许承岩放进裤子后不小心粘上的。因为丈夫从上海回来后和自己解释过曾做过意识流旅行,她猜测舟山也是其中一站,所以便没有在意。
直到.99lib.连峰提出了关于许承岩上海一行的疑窦,她从来没有想到意识流旅行可以作为抹去痕迹的最好借口,也不愿相信许承岩利用了这一点,所以她做了一个试探。
刚才回到家后,她故意问许承岩,离开上海后,有没有去过海边的城市,如果他的回答中提及了舟山,林慧云心中的石头就放下了,但许承岩的答案显然让她失望了。
林慧云已经可以猜到,离开上海后,许承岩一定去过舟山,但他似乎并不愿别人知道,那张“舟山馨香粥店”的广告卡一定在回家前就被丢掉了,只是他没有料到会在裤袋内衬留下印迹。
许承岩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去过舟山,他去舟山究竟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这些疑问此刻都化作利剑一般刺着林慧云的心,使得她不得不直面当初第六感对自己的警醒:他会不会有了别的女人?
仔细回忆起来,迹象其实不难发现,这一年来他明显和自己疏于交谈,然后为了参加各种活动频繁地出远门,即便回到家,大多数时间也是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林慧云曾偷偷看过他的手机和计算机上的聊天软件,并没有发现不正常。但这并不能减轻她的担忧,林慧云太清楚了,作为一名思维异常缜密的推理小说家,他如果想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绝对不会留下丝毫能让人轻易找到的证据。
她还怀疑那个狐狸精的甜言蜜语会不会藏在诸多来自全国各地给许承岩的读者来信里。她曾经有一次偷偷地拆开了几封来信,果然发现了一封十分奇怪的信:信纸上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整篇密密麻麻的数字。她拿着信去问丈夫这是什么,许承岩回答说是有些读者太过沉迷于他小说中描述的密码学,希望和他探讨破解的乐趣。她对所谓的密码完全不懂,自九九藏书然没法反驳,也没法追究。
但是从那件事之后,许承岩把收信地址从家改到了自己的工作室,理由是来信频繁,怕打扰了家庭的正常生活。林慧云再也不能直接接触那些信,这更增添了她的猜测和无可奈何。
从前多少次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自欺,但这一刻,许多从前她不愿面对的疑问如河川合流,统统汇集到了脑子里。林慧云瘫倒在沙发上,只觉脑袋剧痛无比,不断有一个怒吼如火山般爆发出来,告诉她不能再这样软弱屈服,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她现在必须采取行动,必须查清楚真相!
第十一节
按下门铃之前,宋然特地取出了梳妆盒,用很快的动作完成了润唇补粉,镜子中的她破天荒地化了淡妆,扎起的头发也散落在肩膀上,虽然还不能算是令人惊艳的美人,但她有自信不会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丽人逊色。
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朝那个红色按钮摁去。
“进来吧。”房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门没锁。”
宋然有些奇怪,旋开门把,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前,正在看着笔记本电脑,他穿着宽松的褐色休闲服,领子半翻半竖,袖子有一只捋到手肘处,头发乱得像鸟窝,唯独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和邋遢的外形完全不相称。
瞥见宋然走进来,男子急忙把电脑盖合上,嚷嚷起来:“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呢。”
“哟。”宋然调侃道,“是不是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别忘了,我可是警察,可以把你直接抓走的,快,打开电脑让我检查一下。”
男子很紧张地护着笔记本:“没……没啥不健康的,只是……只是没写完的小说,不想给别人看到而已。”
宋然哈哈大笑:“看你吓的,开玩笑嘛,我才没空管你呢。”男子大松了口气:“浩克,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宋然像是炮仗一下子被点着了,她把男子一把拽起来,扳转他的脑袋,让他的眼睛直视着梳妆打扮过的自己,怒气冲冲地吼叫一声:“韩格,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是绿巨人了!”
韩格哈哈一笑:“就你这声狮子吼,简直比绿巨人还绿巨人!”
宋然几近崩溃,明知无法招架,只有举手投降,只是可惜一大早起来所做的精心打扮完全白费了。她试着安慰自己,虽然对“浩克”这个外号深恶痛绝,但和同样是这个人取的连队长的“冰山美人”和项琳的“仵作大婶”比起来,似乎并不显得非常糟糕。
“整个刑警队里,也只有杨大庆会对你取的外号满意吧。”宋然完全泄了气。
“你说那个帅诸葛?”韩格重新跨回椅子上,身子反坐着,双手交叠在椅背上,下巴搁在小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然。
“大庆那个人,帅气和聪明哪个词和他沾边了,我真不知道这些外号你是怎么取出来的?”宋然仍旧愤愤不平,虽然知道这样抱怨根本没什么用。
果然眼前的武侠小说家没有一丝悔改之意,他依旧嬉皮笑脸,完全不当这是一回事。
宋然叹了口气,从手提袋里取出两本书,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韩格瞥了一眼书皮,但并没有去翻动。
“推理小说,这个作者很有名的,这你都没听说过吗?”
“我只关心武?99lib.侠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韩格梗着脖子,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现在谁还看武侠小说。”宋然决定故意逗逗他,找回些心理平衡,“现在什么时代了,那些老古董早没人看了,你脑子那么活,能洞悉诡计,又能看出破绽,可以学学这两本小说,将来转写推理啊。”
武侠小说果然是韩格的要穴,听到宋然这么说,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涨红了脸:“谁说武侠式微了,这可是我们中国独有的东西,和大熊猫一样,是孤品,是国宝。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但不代表已经灭亡,如果真的没有人坚持写了,那中国功夫可就成了世界的大笑话了。再说,就现在这个时代,科幻电影拍得再好,拍得过美国人吗?推理小说写得再好,写得过日本人吗?我可不会那么笨,浪费天分,舍易求难。你再敢说武侠的不是,以后再遇到什么案子,别指望我会帮忙。”
韩格露出了少见的义愤填膺的神情,宋然才知道玩笑开大了,她正准备道歉,忽然脑中闪过一件事,这让她萌生了无比的好奇。
“喂,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曾经去过明河公司,建议他们创办以武侠为主题的游乐园?”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韩格闻言有些惊讶,随后露出落魄的神态,“可惜那些一身铜臭的奸商只顾赚钱,完全不会担起弘扬中华优良传统的重担!”
宋然呵呵一笑:“我就猜到是你,但你绝对想不到,你嘴里的这个奸商最近走了霉运。”
“走霉运?是行贿被抓了,还是被狗仔拍到和某个女明星偷情了?”
“都不是,是被人杀了。”
“杀了?”韩格皱起眉头,“谁被杀了?”
“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明河公司的老总柯仁雄被人杀了。”
韩格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问了一句:“是谁杀了他?”
宋然很满意这个引题,她由衷希望让韩格自己对杀人案渐渐产生兴趣,而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求他介入,虽然这种事她以前已经做了不少次。
“现在还不知道内情,包括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这些,都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九九藏书他。”宋然指了指那两本书上署名的位置。
“许承岩?”韩格读出了那三个字,“凶手是他?”
宋然摇摇头:“还不能断定,只是推测这个推理小说家有可能参与了这件案子,但暂时还没有任何证据。”
“你是说,很有可能是一个推理小说家犯下了凶杀案,有意思。”韩格眨了眨眼睛,“你给我说说案子的具体情况。”
宋然舒了口气,把目前已经查明的所有关于柯仁雄被杀案的情况,巨细无遗地向他说了一遍,包括连峰后来和林慧云之间的谈话,其实正是因为连峰失望而回,调查许承岩的线索就此断了,这才促成宋然的来访。她甚至带来了一些与案子相关的电子资料,比如项琳的验尸报告、梦幻山庄北端案发现场的平面示意图以及部分涉及案情的监控视频文件。
说完后,她用硬盘将这些文件拷入韩格的电脑,并用专门的软件进行了加密,最后才用口述的方式把密码告诉给了韩格。按照规定,案件细节和资料并不能泄露给无关人员,但鉴于韩格多次帮助警局破案,连峰特别向上级申请,这才得到了允许。
听完宋然的叙述,韩格眉头渐渐深皱,沉思如雕像,也不说一个字。宋然觉得无聊,用鼠标点开了音乐播放器,选择了一首王菲的《红豆》。.99lib?t>
“别放中文歌好不好?”韩格突然说。
“怎么了?”宋然一下子没听明白。
“放英文歌、日文歌还是印度歌什么的都行,就是别放中文歌。”韩格敲了敲脑袋,“我在思考或者构思的时候,如果一边听着中文歌,注意力很容易被中文歌词给带走,打乱了原本的思绪,但如果是英文歌或是日文歌,因为我听不懂歌词,而歌曲的旋律是不会打扰到我的。”
宋然马上关掉了播放器,但同一时间,她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那是在她第一次去拜访许承岩的时候,在做笔录前,客厅里正播放着一首中文歌,许承岩一开始询问是否要关掉音乐,在自己表示不介意之后,他调小了音量而且换了一首英文歌。
原来如此,她终于恍然,许承岩必定也有在构思的时候不听中文歌的习惯,为了全神贯注地应对我们的提问,他觉得不能被中文歌所打扰,所以换了一首英文歌。
宋然不禁产生了疑问,但是,面对我们的提问,许承岩为什么如此紧张呢?如果他没做什么,如实回答不就好了?看来这个许承岩的确很不对劲儿啊。
果然找对人了,只有写小说的才能看透小说家的心啊,这种细节我们警察可发觉不了呢,宋然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来找这个武侠小说家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韩格终于解冻,脸上竟然也显现出了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即使在有监控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发现凶手的踪影?”
“对。”宋然不住点头,“监控录像我已经让项琳姐转换成最高清的格式,存在你电脑上了,待会儿你可以仔细看看。”
“那太不直观了,你现在直接摆给我看。”韩格转过身子,从书桌底下拖出一个大储物箱,打开盖子,里边尽是各种玩具,有人偶、怪兽、小车飞机,还有建筑模型。
“里边还有乐高的拼装玩具,用这些应该足够还原现场了吧。”他把箱子递给宋然。
那还不如直接去现场看看呢。宋然虽然这样想,但不敢说出来,只有照着眼前这个古怪宅男说的,开始从箱子里选择道具。她很快找到了一些用来还原现场的模拟物,用一条大玩具蛇代表“恐怖列车”,用两个滑板代替长凳,用两99lib.把玩具枪代表监控摄像头,用一个星球大战里的机器人R2代表那座鲛人铜像,最后拿了超人和蝙蝠侠的玩偶分别代替柯仁雄和许承岩。
最后她用一大张纸铺展在书桌上,按照梦幻山庄里的布置将道具安放到位,然后用笔标注出监控死角的位置。一切准备就绪后,宋然稳定好心神,按照凶案发生的经过还原了整个过程,除此之外,她又用其他不同的玩具人偶和怪兽代表后来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通过演示向韩格证明了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在连说带比画地用玩具做完凶案还原后,她感觉累得够呛。
韩格认真地看着她完成整个过程,开始还是笑嘻嘻地看好戏的表情,但之后就越来越凝重了,他挠着蓬乱的头发,喃喃自语:“没有一个人长时间地停留在死角里,没有一个人有长达一个钟头的作案时间?”
“这,这就是整件案子最离奇的地方。”宋然喘着气,“凶手的作案手法实在诡秘,我们唯一可以猜测的,就是在那块监控死角里可能还隐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玄机。”
韩格没有回答,他凝思了一会儿,指着那个R2机器人问:“这是什么东西?”
“哦,这是一座人鱼,不,鲛人铜像。”宋然叹着气说,“我本来也觉得这铜像有古怪,还让项琳姐检测过,结果发现铜像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凶手不可能藏在里边或者背后。”
“鲛人?”韩格似乎对这个名词很在意,“你是说古怪神话里的鲛人?”
“嗯,就是这个。”她转过身,打开存在韩格电脑上的那个文件夹,当中的图片资料里就有那座鲛人铜像的照片。
“果真是鲛人。”看过照片后,韩格微微颔首,“而且是一位知恩图报的鲛人。”
“知恩图报。”宋然一阵好奇,她和项琳都只觉得这座铜像泪水涟涟,饱含悲苦,但没发现什么知恩图报。
“你没听说过‘鲛人泣珠’吗?”韩格伸了个懒腰,盯着照片上的鲛人,“我记得古书上有这样一段话: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这些与项琳对鲛人的解释大致相同,宋然一边听一边点头,只是还不明白和“知恩”有什么联系。
“传说中的鲛人身上的膏脂、鳞、泪水都是宝物,所以东海上的渔人捕捉到鲛人,往往可卖出高价。商人们得到鲛人后,将其屠宰肢解,却只能得到膏脂和鳞,而最珍贵的珠泪却往往不可求,因为鲛人往往宁死也不愿轻易流泪。”这时韩格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了一股感伤,“除非某些善心之人,从渔民网中救出鲛人,放归大海之后,鲛人才会‘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予主人。’”
“原来如此。”宋然终于恍然,再看照片,更觉贴切,“这么说,这座雕像上的鲛人所塑造的就是它在向恩人泣珠报恩的情景。”
“明白了吧,算是给你上了一课。”韩格换成老师的口吻,“但说了也是白说,雕像的寓意和案子似乎没什么关系。”
“报恩,报恩?”宋然没听见韩格说的话,脑中却由此联想到了另一个案中细节,她不由地大声喊道,“《佛说父母恩难报经》!”
“河东狮啊,耳朵都给你震聋了!”韩格捂着耳朵,半笑半骂。
此时此刻,宋然一点也不在乎他又给自己起了个新外号藏书网 ,她抓着韩格的手臂,认真地说:“凶手在受害者身上刻了一篇《佛说父母恩难报经》,也是与报恩有关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韩格摊了摊手:“这我怎么知道呢?”
宋然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她放开了韩格,锁眉凝思,的确,这其中的关联应该是警方负责查找的,或许,真的需要把那个叫单家扬的雕塑家列为调查对象。
“抱歉,方才失态了。”她向韩格道谢,“幸亏今天来了一趟,得到了很多新的想法。”
“如果靠你们自己能够破案是最好的。”韩格已经坐回椅子上,正经得像个准备惩恶扬善的侠客,“但这件案子够古怪,我有兴趣试着破解看看,反正最近没什么好的武侠小说构思。”
宋然从来没觉得韩格像现在这样让人看着舒服,也许以前是自己误解他了,他其实是个挺正常的人。
这时韩格随手打开了电脑,看到电脑中的画面,宋然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拳头捏紧,五官变形,使劲打了韩格一下头:“你这个大变态!”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韩格捂着被打痛的头,表情十分无辜,此刻电脑里播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爱情动作片,而是一部大师级导演的经典电影,只不过这个时候恰好播放到一个略带情色的镜头而已。
这种人真没救了!宋然气鼓鼓地下了楼,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队长的来电,她缓和了情绪,按下接听键。
“我们查了许承岩的档案,有了新的发现。”那话那头,连峰的语气有些急促,“此案牵扯的时间段恐怕要拉长。队里要你和大庆去佛山拜访一下许承岩的养父母。”
“养父母?”宋然已经略微猜到连峰所谓的“新的发现”。
“资料显示,许承岩是孤儿,13岁时被现在的父母所领养。”
宋然“啊”了一声,有股思绪霎时从浓浓迷雾中迸射而出。
第十二节
因为并非周末或法定假日,火车站内并没有太多旅客,想起在电视里看到春运时人山人海的奇观,林慧云有些庆幸现在并非那个时段。
她从行李架上取下小型拖箱,走出车厢,远远眺望出去,只见远处蔚蓝一片,也分不清是天还是海,但是四周弥漫着的海风,已经让她感受到这个叫舟山的靠海小城与别处的迥异。
说实话,以前她对舟山的印象并不十分深,所知仅限于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和金庸笔下神秘迷人的桃花岛。来之前还特地在网上搜索了相关讯息,才稍微多了一些了解。
当然,林慧云并不是来旅游的,她费尽辛苦地赶到这里,是为了解开心中的那个谜团。
自从她偶然中发现丈夫说谎后,便一直耿耿于怀,更笃信他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但产生怀疑之后九九藏书
,她从没想过要像其他女人一样在丈夫口中讨要答案,她决心要靠自己把那个女人找出来。虽然已经离职,但她秉持着警察的职业操守: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以前,绝不会把任何帽子扣在嫌疑犯的头上。
她立即开始了行动,首先偷偷去了许承岩的工作室,向楼底下负责收发信件的老王询问,是否常常有来自舟山的信寄给许承岩。老王竭力回忆,证实确实有过,而且不止一两封。林慧云再让他仔细回想信上的地址,老王绞尽脑汁,最后只说出了“定海区”三个字。
虽然线索少得可怜,可林慧云已经下定决心了,她让老王对自己曾来找过他保密,然后让嫁到福建的妹妹替自己做掩护,对许承岩假称受妹妹之邀,要去福建武夷山游玩,随后自己踏上了去浙江的行程。为了掩人耳目,她效仿丈夫,没有乘坐飞机,而是选择了火车和大巴。从鹏城市到舟山,她花费了20多个小时,这对几乎没有独自长途跋涉过的她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林慧云顺利地来到了舟山定海,但她也明白,这不过是重重难题的开始,仅仅凭借“舟山定海区”的笼统地址和那个“馨香粥店”的店名,想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女人,就算不是大海里捞针,也是无头苍蝇乱闯。
想到这里,林慧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拖着箱子缓缓走出出站口,很快就有一群人涌上前来,他们有的是的士司机,有的是违法拉客的黑车车主,都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甚至用拉拽出站旅客的方式招揽生意。
林慧云不由得对这些人生出厌恶之情,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如果想寻觅某个并不那么显著的地址,依靠这群人肯定要比买一张当地地图要管用得多。
考虑到这个,她从口袋里取出便签纸,写上了“馨香粥店”四个字,然后向他们逐个询问,表示这是自己想去的地点。
见到林慧云出示的地址并非酒店或是某个景点,司机们纷纷摇头,转向了其他目标。林慧云继续边走边问,问了二十几个人之后,终于有一位女的士司机表示自己曾在一个同名的粥店用过餐,是在当地一家医院附近,但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林慧云所要找的馨香粥店。
林慧云顾不上考虑,当即坐上她的的士。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后,的士在一座青绿色的小屋前停下,透过车窗,很清楚地看到招牌上馨香粥店的印字。
林慧云付了双倍的车钱,道谢后下了车,伫立在店门前,脚步却迈不动了。此刻她想到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她试图寻找一个明确的答案,但真相揭开的同时,或许也会把自己的幸福摔得粉碎。
“小姐,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一位穿着制服、皮肤黝黑的男服务生出现在门口,微笑着打量着她。
“哦。”林慧云回过神,“我来喝粥,就一位。”
进入粥店后,林慧云选择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此刻还不到用餐时间,整个店里就只有她一位顾客,服务生随即递上了菜品单,上边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浆粥,光看名称就很让人垂涎了,配的图样更是诱人。林慧云认真地挑选着,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她最后挑选了一碗蜜香鱼片粥,因为菜品上边加有一个“特色”的标识,而且她早就了解鱼片正是舟山的特产之一,这里的鱼片并不是指蘸上薯粉再碾成薄皮的鱼肉片,而是用盐腌制风干的干鱼片。
服务生表示十分钟内粥就会上桌,然后将菜单合起来,竖立在桌上的透明架子上,转身离开。
林慧云已经把许承岩的照片握在手里,心头怦怦直跳,她正在考虑什么时候询问比较合适,然而这时她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发现在透明架子上,还插着一张手掌大小的黄色卡片。
这张卡片显然就是粥店的宣传卡,背面印有简易菜单和外送范围,正面则是和招牌上一样的图案以及艺术体的店名地址,其中“舟山”“馨香粥店”这几个字分明和她在许承岩裤子内衬中发现的字体相同。
果然就是这里了!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脑中惊喜与痛苦杂糅。
林慧云拿了一张卡片,却想到了一个问题:承岩为什么会把广告卡放进口袋呢?
她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许承岩有个习惯,任何时候只要有了灵感,会立即动笔记下来,免得事后忘记,所以他身边常备着记事本,可当没有记事本的时候,他就会随手把一切可能的东西当作记事本。而这张卡片,很有可能就是被他当作了记事之用,但是他记下的,应该不是灵感,否则也不会在回家之前丢掉了。
那么,承岩在卡片上究竟写了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呢?
林慧云陷入了沉思,就在这时,她点的蜜香鱼片粥端上来了,服务生奉上了牙签和纸巾,又询问她是否要搭配榨菜食用。
“不必。”林慧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严肃而平静,低声说,“其实我是警察。”
她取出一本皱巴巴的警察证。这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在她离职时就已经作废,注册时间也过期了。
男服务生脸色开始变化了,眼睛不时地瞄向柜台的店主。
“不必紧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麻烦你去把店主叫过来,但是不要张扬。”
听到林慧云这样说,服务生明显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向柜台,对着女店主一番耳语。
身材娇小,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女店主很快出现在了林慧云身边,她神情镇定,面带笑容,显得比那个男服务生老练得多。
“我是这里的店长陈丹,请问警官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请问你一直是待在店里的吗?”
“对,这家粥店是我大学毕业后自主创业的,开业还不到三年,人手也不多,所以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基本上每天我都会在这里。”
“打扰了你的正常工作,实在抱歉。我是外地过来的,正在就某件案子进行调查,请问这个人曾经来过贵店吗?”
林慧云把许承岩的照片递过去,陈丹伸手接过,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说:“也许来过,但并不能确定。粥店在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有不少客人光顾,我很少会注意到每个人长什么样子。”
“麻烦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时间应该是上个月10号到12号之间,然后他可能是这样装扮的……”因为当初许承岩去上海,所有的换洗衣服都是林慧云准备的,记得非常清楚,所以她把许承岩带去上海的每套衣服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细节和品牌,而且她相信许承岩的衣着虽然没有多特别,但都是名牌行货,应该比较显眼。
“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有些印象了。”林慧云的详细描述终于起了作用,陈丹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我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个男人,他的穿着挺考究的,举止也很有风度,和你描述的这个人很像,但他一直戴着帽子和墨镜,我并没有看到他的相貌。但对比这张照片上的身形和面部轮廓,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吧。”
没想到进展会如此顺利,林慧云愣了一下,才继续问:“请问,他当时是……是一个人吗?”
“不。”陈丹很肯定地摇摇头,“他当时身边还有一个女伴。”
林慧云脑中轰的一声,思维一下子混乱不堪,她虽然执着地一路寻觅至此,内心却总藏着一个念头,希望线索断了难以追查,希望一无所获无功而返,希望自欺欺人地让自己以为这一切不过是虚构的幻想。
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无法回避,林慧云强抑住内心煎熬,深吸了几口气:“他,他还带着一个女伴?”
陈丹显然没有留意到她神情有异,继续说道:“嗯,其实我记得这个男人,也是因为他身边这位女伴,她可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了。”
事态发展再次出乎了林慧云的预料,实在有些太“顺利”了,使得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原本对找到这家粥店就没什么信心,更没敢奢望顺藤摸瓜直接找到那个第三者,她现在甚至有了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那个女人,她是粥店的熟客?”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是顺着陈丹的话问下去。
“对,她就在附近那家医院里工作,中午有时候就穿着白大褂过来,有时候也和她的同事们一起来,我听别人称呼她小朱,就叫她朱医生。”说到这里,陈丹露出担忧的神情,“警官,朱医生不会牵扯进什么案子里吧?”
“你放心,她不会有什么事。”林慧云努力用理性压制住感性,“这位朱医生是个什么样的女性?”
“她30岁不到吧,看着挺贤淑漂亮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待人很和善,而且在我们店里从来都吃素粥,不沾一点荤腥的。”
林慧云在脑中勾勒出这个女人的样子,那是林黛玉一般水做的美人儿,她不想拿自己和对方比较,但那股自惭形秽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
“那个男人和她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得不抛出这个问题。
“看不出来,他们在店里总共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其间并没有很亲密的动作或是激烈的谈话。而且我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其余的时候朱医生要么孤身一个,要么和同事在一起。”
即便听陈丹这么说,林慧云并没觉得有所安心,她明白以许承岩的性子,绝不会和情人高调约会。想要揭开真相,就必须见到那个女人。
“你说她是熟客,那今天会来吗?”
“朱医生以前几乎每个工作日都会光顾,但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天都没有来了,可能有别的事要忙吧。”此刻店门方向传来了别的客人光顾的声音,女店长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瞥过去。
“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等那位朱医生,有些话要问她。”林慧云并不想耽误她做生意,“还有,希望我们之间的谈话你能保密。”
陈丹点点头,如释重负,迎向新来的客人。林慧云继续坐在原位,眼前的鱼片粥还散发着热气,她却似乎忘记了饥饿,透过腾腾的热气,神思也一片茫然。
漫长的等待后,林慧云明白想将战场设在粥店的愿望落空了,如陈丹所言,那位朱医生并没有在午餐时间内出现。她不得不改变战略,从守株待兔转为主动进攻。在向陈丹询问了那家医院的大致方向后,她离开了馨香粥店,并很快锁定了旁边那座显眼的白色建筑物。
鼓足勇气后,林慧云很快找到了医院的人事科,开门见山地问医院里是否有一位姓朱的女医生。
接待林慧云的是个中年女人,对她糊弄的警察身份深信不疑,因此显得殷勤十足,肥胖的手指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地敲击,屏幕上很快显示了搜索出的一串人名。
“姓朱的女护士倒有不少,但医生只有三个,肠99lib?胃科有一位,外科有一位,药剂科也有一位,不知您要找哪一位?”她赔着笑脸问。
“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但年纪应该不到30。”
“哦,那只有这一位,她叫朱曼华,今年28岁,还未婚,是药剂科的医师。”她移动鼠标点中了那个名字,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张彩色大头照。
照片上的朱曼华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相貌清秀,长发披肩,并不能算是那种妩媚的女人,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娇弱清雅的气质非常接近影视剧中的林黛玉。
“请问药剂科在哪里,我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林慧云沉住气,尽量不喜怒形于色。
“哦,那真不巧了,就在前天,朱医生休假,现在已经不在医院了。”
“什么?”林慧云有些意外,“她休假了啊,那么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啊?”
“医院的同事都知道,她是佛教信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普陀山,这次应该也是去拜佛了。”
林慧云愣了一愣,口中喃喃:“普陀山……拜佛?”
第十三节
“阿姨,你真是太客气了。”宋然接过王艾敏递过来的热茶,由衷致谢,眼角却瞥向坐在她左边的许成宏,只见老爷子端着脸,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和杨大庆是一早赶到佛山市的,因为怕老夫妇俩和许承岩联系想好措辞,所以没有事先致电,而是贸然拜访,好在夫妇两个都在家里,许承岩的养母待人还算客气,但养父许成宏似乎对他们并不欢迎。
“你们来这里调查干什么,我儿子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做那种事!”宋然还没有正式提问,老头子的火气就上来了。
杨大庆想要摆出警察的威严,宋然急忙制止他,而是温和地说:“许大爷,我们并没有把许承岩先生当成杀人犯,调查他的身世,只是因为想了解以前的一些事,这些事可能与案情有关。”
“会有什么关系,当年的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和那个什么姓柯的集团老总有关系?”
看来老爷子对发生的案子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宋然愣了一下,这样一来,究竟要怎么解释这次的调查和许承岩的嫌疑无关,她完全没有应对之策。
“好了好了,这些孩子也是秉公办事。”幸好这时大妈来打圆场,“只要承岩是清白无辜的,怎么查也不会查出他的坏来,就配合.99lib.一下他们,也不会少了你一块肉。”
听到妻子的话,许成宏脸色有所缓和,他坐直了身子,猛地喝了口茶,向着宋然和杨大庆努了努嘴:“有什么快问吧,待会儿我还约了人下棋。”
宋然急忙取出笔记本,问道:“请问你们是在1992年收养了许承岩吗?”
“这些资料你们都查得很清楚,没必要问了吧。”许成宏做出不耐烦的神色。
“抱歉,只是想证实一下。”.99lib.宋然仍然和颜悦色,不过她把目光移向了王艾敏,“可否介绍一下具体的情况,你们是怎么收养许承岩的。”
王艾敏沉默了一会儿,看了许成宏一眼,然后开始回忆:“因为我身体的缘故,要不了孩子,所以一直想收养一个,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就这样拖了几年,也就渐渐有了放弃的心思。接着就是那年,1992年,有天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自称是广州福利院的,问我们是不是想收养孩子。我们当然表示愿意,对方说最近院里接收了几个孤儿,让我们过去看看。我们赶到广州,是福利院的陈院长直接接待,他很快把三个孩子带到了我们面前,三个孩子都是男孩,最大的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他们都很瘦,也很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就是许承岩吧。”宋然在脑子里推算出许承岩当时的年龄,又问道,“你们当初为什么选了他?”
“嗯,说不上来,全凭感觉吧。这个孩子有一股特殊的气质。”王艾敏双眼盯着茶几,似乎沉浸在当时的情境里,“其实来之前我们夫妻就考虑好了,因为工作都很忙,如果孩子太小恐怕照顾不过来,就想收养一个稍大的,当然也有顾虑,怕孩子和我们亲不起来。但是我们一看到承岩,就觉得他和我们很亲近,好像上辈子他就是我们的亲儿子。我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对院长表示想收养他。”
宋然又问:“院长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是从哪里接收到许承岩这几个孤儿的?”
王艾敏回答:“我们当初也问过陈院长,他没有说太多,只告诉我们孩子们是外地来的,身世很可怜,上级部门交代一定要替他们安排好去处。他们是在审查过许多收养申请之后才选择了包括我们在内的几对夫妇,因为福利院认为我们的家庭条件最适合孩子们的成长。”
“那你们把许承岩带回家后,有问过他家乡在哪儿,曾有过什么经历吗?”
“当然问过。”这次竟然是许成宏开了口,或许是因为谈起那段触人心弦的温馨往事,或许也对宋然的疑问产生了好奇,他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承岩这孩子真的很乖,我们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但是偏偏问到他身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跪下来给我们磕头,说我们就是他失散了多年的亲爹娘。听到他这样说,我们当然十分欢喜,就没有再过多追究。”
“那他原来的姓名是什么总该知道吧?”
王艾敏摇摇头:“当初办理收养手续的时候,关于承岩的资料一点也没有,甚至连出生证明都不能提供,后来是靠福利院开具的一份证明材料才把手续办成的。我记得当时在表格上填的名字就是许承岩,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了那件事,老头子,你还记得吗?”
她转向了许成宏:“当时办手续的时候要填名字,让我们给他重新取一个,但一时半会儿我们哪里取得出名字来,要知道,这可是关乎99lib? 孩子一生的大事。”
许成宏连连点头:“当然记得,当我们询问承岩的时候,他恳求我们替他取名叫承岩,我们尊重了他的意见,把他的名字取为许承岩。”
宋然有些吃惊:“你们说,许承岩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嗯,当时就有人说这孩子这么聪明,取的名字这么好听,将来就是当作家的料,想不到竟然给他说中了。”谈起许承岩的成就,夫妻俩一脸骄傲。
宋然却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很少有被收养的孩子替自己取名的吧,许承岩为什么坚持给自己取名叫承岩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许承岩成为你们的养子后,就没有谈起任何有关过往的人或事吗?”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没有,完全没有。”许成宏回答得很大声,“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提起过从前的一件事,也没有表达过对任何人的仇恨。这些事我许成宏拿性命发誓,你们满意了吧。”
宋然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我也能证实我老伴的话是真的,那时候的承岩不像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样子。”王艾敏忽然顿了顿,“但是,在其他一些方面,他确实有些奇怪。”
“什么方面?”宋然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一开始承岩不肯吃肉,只吃素菜,还有一次我们买活鸡回来,准备炖熟了给他补身子,但在动刀杀鸡的时候被他阻止了。”王艾敏皱着眉头说,“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之后他才正常起来。”
“孩子以前受了不少苦,没尝过肉的滋味,而且他心地太好了,见不得杀生,这有什么奇怪的。”许成宏瞪了老伴一眼,替儿子解释。
“对对对,没什么奇怪的,是我多嘴了。”王艾敏附和他说道。
吃素,不喜杀生?宋然却突然想到了与此有关的一条线索。但是这两点还不能形成“锁链”,要想探知真正的联系,恐怕还是要追溯出许承岩在被许氏夫妇收养之前的经历。但这些过往,显然是难以从眼前这对老夫妇口中获得答案。
想到这里,宋然叹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透露一下当年接待你们的那位陈院长的联系方式,我们想找他谈谈?”
“我要去下棋,不奉陪了。”许成宏显然对宋然依然牢牢抓着许承岩不放很是在意,他起身走出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真对不住了,我老头子就是这么个脾气。”王艾敏抱歉地说。
“爱子心切,我能理解。”宋然点点头,“也希望他能明白,警方做这些调查决不是把许承岩当作凶手作为前提的。”
“嗯,他迟早会明白的。是了,关于那位陈院长。”王艾敏皱着眉头,“当时是有个电话,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烦请您替我们找一找,如果你们还留着当初收养许承岩先生的那些文字资料,最好也允许我们复制一份。”宋然与杨大庆站起身,示意这是最后要麻烦她的事,完成后便不会再打扰了。
王艾敏看了一眼卧室,稍有犹豫,然后从茶几上的眼镜盒里取出一副老花镜戴上,对着宋然和杨大庆:“那你们稍等,我去找一找。”
“这老头子可真难对付啊。”离开许宅后,杨大庆就像刚跑完了马拉松似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才正面交锋的人又不是你。”宋然笑了笑,“我也险些99lib? 招架不住了,还好大妈还算客气。”
“你说这许承岩可真的有些古怪啊。”杨大庆连说带比画,“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里有像他那样的,不声不响,还给自己取名字。我刚才就琢磨着,他给自己取名叫承岩是不是带着什么含义啊?”
“我刚才也想过。”宋然思考着说,“难道是承受着重石的意思,他背负着深仇大恨?”
“天知道是什么意思。”杨大庆摇了摇头,“还有大妈说许承岩刚被收养,不吃肉,不愿杀生。我觉得这更奇怪,这小孩难道是佛祖转世啊!”
宋然身子一震:“这……这还真有可能。”
杨大庆不解地看着她:“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啊。”
宋然却说:“我是想到,吃素不杀生,这确实是佛教徒会的习性,你忘了吗,柯仁雄的尸体上刻了什么东西?”
杨大庆露出恍然的表情,大声说:“哦,是那篇梵文,叫什么《佛说父母恩难报经》的,这还真的与佛教有关,莫非这个许承岩真的是……”
宋然点点头:“所以,接下来的调查关键点就在查明许承岩的身世上,如果能查到和柯仁雄的交会点,那么我相信杀人动机就会浮现出来的。”
杨大庆点点头:“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不回鹏城市,直接去广州福利院调查?”
“具体怎么办,先请示队长吧,不过广州迟早是要去的,而且不仅仅要调查福利院和那位陈院长,还有一个人也必须见见。”
“还有谁需要见?”杨大庆很是疑惑。
宋然转头望向小区园圃里摆设的那些艺术塑像:“是那个叫单家扬的艺术家,我对他制作的那座鲛人铜像很感兴趣。”
第十四节
普陀山称是山,不如说是一座大岛,这是林慧云乘船时远望普陀山后的第一个感受,但当船驶近岛面,她望着大小寺庙之间络绎不绝的香客,心境却又大为不同。
从船上翻阅到的小册子里,林慧云已经了解到,四面环海的普陀山上,全山已形成三大寺、八十八禅院、一百二十八茅蓬,僧众数千。真可算得上是一派海天佛国的景象。但是介绍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一句“第一人间 清净地”。的确,此处人山人海,却与闹市中的嚣扰喧哗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带着虔诚的敬仰之心,蹑手蹑脚地攀上朝拜的阶梯,偌大的岛山上,唯有清昶的佛乐在耳边萦转,唯有淡宕的檀香于鼻旁缭绕。
林慧云当初曾对许承岩说想到一个临海的小城镇享受一下清净,虽然那时她的目的是想试探丈夫,但这些话并不全是违心之言,她感觉到自己确实活得太累了,如果有机会,还真想去追寻这种惬意。
她现在似乎已离这种惬意非常近,可讽刺的是,她是为了寻找一个第三者才间接地享受到了这种惬意,这就好像故事里说的,有个人跳海自杀.99lib.,即将溺亡却摸到了一颗千年珍珠。这种喜悦就像美丽的泡沫,不知会在接下来的哪一秒破灭。
林慧云正胡思乱想着,忽觉身子微颤,才发现船已经靠岸了。她随着游客们踏足岛面,望着眼前由山、水、寺庙、佛像、香客交织成的巍峨画面,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在舟山时,她得知朱曼华已来到普陀后,便打算锲而不舍地一路寻来。她在医院要了朱曼华的手机号,并嘱咐了那位人事科的接待员替自己保密,随即赶到港口,踏上了至普陀山的客船。
在接近朱曼华之前,林慧云并没有着急打电话给对方,她总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只有当自己和对方距离最近,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稳定心神后,林慧云迈步向前走去,她当然没有心思游览风景,只是随着人流四处游荡,脑中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一切考虑妥当后,她才忽然觉得肚饿难挨了。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餐饮店时,林慧云顿时有些后悔没吃那碗鱼片粥,她想到这里是佛教圣地,应该只有一些淡然无味的素食,也不知自己能否下咽。
菜单很快送上前来,这时她却发现菜品里竟然有铁板虾和糖醋排骨,不由如获至宝,当即点下,心中却有些感慨:在利益的驱使下,佛祖也免不得要低头。
两道菜很快就上了,色相香味都很不错,林慧云当即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咀嚼之下,方才恍然大悟,嘲笑自己孤陋寡闻。
原来菜单上标注的这些“荤菜”其实是素菜做成的仿荤菜。好像这道“铁板虾”里的虾仁是用大豆蛋白和魔芋制成的,而“糖醋排骨”里的排骨是拿藕做主料,再用大豆蛋白捏出肉的形状。再利用众多配菜和调料加以“掩饰”,加上巧夺天工的烧制手艺,最后的成品足以在视觉上以假乱真,口感上也相近,甚至更有一番新奇之味。
在得知丈夫瞒着自己和别的女人相会后,林慧云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胃口。她菜足饭饱后离开了饭馆,接下来,就该面对正式战斗了。
因为害怕那个女人也许通过丈夫得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林慧云不想用自己的手机卡,而且考虑到普陀山不一定有公用电话亭,她在舟山的一个报刊亭里买到了一张当地的手机卡,这不禁又使她对自己产生了虚伪的感觉,要知道她以前一直是赞成手机卡用户实名制的,现在却又得益于不用实名登记的好处。
现在是战时紧急状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边这样安慰着自己,边将新购的手机卡换入插槽,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已经反复审视到几乎会背诵的号码。
铃声响了三遍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好,我是朱曼华。”
这声音温柔到使人入醉,林慧云眼前立时浮现出在医院看到的那张美丽的照片,内心思绪杂陈。
“我是朱曼华,请问您是哪位?”话筒那头再次重复问了一遍。
“你好,我……我是许承岩的朋友。”林慧云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自称是许承岩的朋友是早就想好的。她当然不能直接暴露身份,如果是那样,朱曼华很可能会避而不见。
“您,您是许……他的朋友。”电话那头的朱曼华声音微微颤动,显然有些吃惊。
“对,我是许先生的朋友,原本是来舟山旅游的,受他之托顺道给你带一件东西。”林慧云早就想好了见面的借口。
“这样吗?”朱曼华的警戒心似乎放下了一些,语气趋于平稳,“那可不可以麻烦你把东西送到我工作的医院,让我的同事代为保管,多谢你了。”
“抱歉,不行。”
林慧云急忙随机应变,甚至不惜用自贬来取信,“许承岩先生说这件东西很重要,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林慧云心头怦怦直跳,生怕对方察觉到了破绽,或者致电许承岩询问,那就功亏一篑了。
幸好,大约半分钟后再次传来了声音:“可我现在并不在舟山。”
“我知道,之前我已经去你的医院打听过,你的同事告诉我说你去了普陀,所以我马上赶过来了,现在已经在普陀山上,不知你现在方不方便?”
“你,你已经在普陀山了?”朱曼华有些诧异,随即平静下来,“看来这件东西真的很重要,他为.99lib.什么这么着急要交给我?”
“对,朱小姐,为了防止意外,务必你亲自来取。”林慧云强调说。
“那好吧。”朱曼华淡淡地回答,“可今天我没有时间,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我们见面。”
明天?林慧云愣住了,她本想考虑一会儿,但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能沉默太久,免得对方怀疑,随即装作轻松地回答,“没问题,我随时方便,请你告知会面的地点。”
“届时我会通知你的,有劳你了。”说完这句话,朱曼华挂上了电话。
林慧云合上手机盖,绷紧的神经还是难以松弛下来。需要在普陀多待一个晚上,这在她计划之外。她环顾四周,开始找寻可以提供住宿的住所,不经意地,目光却留在一对在远处的货摊上挑选佛像挂饰的母女身上。那个小女孩只有五六岁,调皮可爱,很像她的女儿凌凌。
离家后,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女儿凌凌了,而且为了不让丈夫发觉自己的秘密行动,她也不敢拨家里的电话,这让她对女儿的思念倍增。
林慧云看了看手机上的电子日历,今天是周五,她顿时想到,每当到了周末母亲都会把外孙女接过去吃一顿晚餐,自己可以趁这个机会,通过拨打母亲家的座机电话和女儿聊会天,以解思念之苦。藏书网
说实话,她对未来一片茫然,也不知道在见过那个女人后,自己和许承岩的婚姻会如何继续,女儿凌凌又该怎么办。
第十五节
宋然不知是带着怎样一种心情回到警局的。究竟哪里才是终点呢?在回程的火车上,她就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由于至今没能在凶手的犯案手法上取得突破,无奈只有将杀人动机作为调查的主要方向。案件的调查以案发.99lib.的鹏城市为起点,延伸向佛山,又拐弯到广州,本来她满怀信心,觉得在广州的调查至少能探明真相,哪里知道,广州一行,并没有让真相水落石出,反而将疑惑变得更大了。她不得不赶往下一个地点,但谁能保证到了那里就一定是终点呢?即便打开了一个藏着秘密的箱子,箱子里装的未必就是最终答案,可能不过是一把将你引向另一个箱子的钥匙。
谨慎起见,她没有直接去找下一个箱子,而是和杨大庆先回到了鹏城市。踏进警局的大门,宋然就感觉到无比大的压力,面对同事的询问,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自己仍然是徒劳无功。
出乎意料,连峰不在局里,迎接她的只有项琳。见到宋然,项琳妩媚地扬了扬嘴角:“怎么样,收获如何?”
“唉,别提了。”宋然拉着她赶紧进了办公室。
项琳有些奇怪:“前两天你们不是打电话回来说可能会在广州找到关键证据吗?听连峰描述你的口气,好像信心十足嘛!”
“你就别挖苦我了。”宋然耷拉着脑袋,“这个案子有太多的X因素了,弄得我以后都不敢再这么乐观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项琳递给她一杯水。
宋然一口气喝下,叹了口气:“我和大庆先去了广州福利院,找那位陈院长,希望了解一下当年许承岩被收养的背景。”
“结果呢?”
“结果到了那里一打听才知道,那位陈院长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我们又询问当初福利院是否还有这件事的参与者。福利院又联系了几位已经退休的老员工,可他们都说,因为这件事是陈院长直接负责的,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只有一位回想起,那时送到福利院的共有三个孤儿,都是男孩,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他们在福利院只待了两三天,就全部被领养走了。”
“就没有任何文字资料留下,办理收养手续总会有存档吧?”项琳皱眉说。
“福利院说当初肯定有,但是年代太久了,其间福利院也经过移址重建,不少文字资料在转移的时候都遗失了,不过他们承诺会尽全力帮助寻找。我们也联系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和公安局,希望当年的知情人提供线索。但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
“要重新打开封存十多年前的记忆,确实有些麻烦。”
“不过,也不能说白跑了一趟。”宋然笑了一下,“至少在福利院得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据院里一位负责饮食的老厨师说,他记得包括当初许承岩在内的那三个孩子都不肯吃肉,无论如何都只吃素菜,这和许承岩养母说的倒是相符。”
“不肯吃肉?”项琳坐直了身子,“还有这种事?”
“我一直在想,这种佛教徒会有的习俗,会不会和柯仁雄身上刻的那首《佛说父母恩难报经》产生关系。”
项琳也皱起了眉头。
宋然又说:“我们还去找了那个叫单家扬的雕刻家,却得知他去了外地,好像是去了什么普陀,去研究那里的雕像了。”
“又是佛!”项琳有些大声地说。
“什么?”宋然一下子没听懂。
“普陀山是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这你都不知道啊。”
“普陀山是佛教名山?”宋然这才反应过来,她对佛教并不了解,以前对普陀这个名词略有印象,但并不知道竟然是佛教圣地。此刻经项琳提点,脑中忽然掠出一丝惊慌。
项琳紧接着说:“那个人去研究的雕像恐怕就是佛像吧。”
“又是与佛教有关。”宋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经意地一瞥,只见项琳的裙子上竟有一大片褐色的咖啡渍。
“项姐,你这是怎么了?”宋然关切地问。
“别提了。”项琳柳眉倒竖,“就在一个小时前,那个疯子竟然到警局来了,在大厅里看到我就大妈大妈地大声嚷嚷,我一气之下就把手里的咖啡泼过去,哪知却忘记了当时我和他之间还隔着一扇玻璃门,结果,哼,认识这个姓韩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说韩格他来过警局了?”宋然很是惊讶。
“是啊。”项琳气还没消,“以后要在门口贴上他的照片,禁止此人踏进警局半步。”
“他人呢?”宋然一时顾不上项琳的心情。
“他是来找你的,不过你人不在,是连峰接待的。你也知道,他对连峰的称呼更难听,我还以为照连峰的脾气,会把他轰出去,但不知道他和连峰说了什么。连峰听完后脸色大变,随即和他一起离开了,好像是去了案发现场……喂,你去哪儿……”
宋然来不及和项琳解释,立即驱车赶往梦幻山庄。她对韩格的性格再熟悉不过,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如果他不愿意,用八抬大轿也不能把他拖出家,这次破天荒地亲自来警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宋然驾车飞快,幸好一路绿灯,20分钟后,就赶到了梦幻山庄。
她一口气跑到距“恐怖列车”十多米的地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呼小叫着,不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武侠小说家是谁。
她慢慢走近,只见韩格就在“恐怖列车”活动篷的东侧,坐在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老板椅上,面前放着两个电脑显示屏,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向不远处指手画脚,顺着他的指头望去,只见几位警局的同事就站在那块监控死角里,听着韩格的指挥,却没见到连峰的身影。
宋然又走近了几步,只听韩格大声地说:“其余的人随意走动,冰山美人,你现在尽可能快地进入监控死角。”
她当然知道“冰山美人”就是韩格给连峰取的外号,但连峰现在在哪里呢?
宋然一阵左顾右盼,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此刻的连峰就匍匐在长凳下的草坪上,只是全身包裹着一件碧绿色的紧身衣,衣服的颜色和周围草坪的颜色相同,所以刚才自己才没有察觉。
韩格一声令下后,连峰凝神屏气,极缓极缓地朝着监控死角的方向爬去,其余警员则在他身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
宋然突然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模拟凶手是怎么逃过监控进入“恐怖列车”的情景。这是“保护色”的原理,自然界有许多生物可以靠着保护色避过敌人,难道他们认为凶手是利用保护色躲开了监控,从而潜入了隧道?
不用说,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也只有这个怪人才想得出来。宋然不禁看向韩格身前的那两个显示器,果然,这两个显示器中的内容,正是位于隧道东西两侧、编号为GK017和GK022这两个监控摄像头所能拍摄到的画面。
宋然心想:“韩格一定是想通过直接观看监视器测试这种方法是否可行。队长也一定是为了找出犯案手法才不得不对这个怪人忍气吞声吧,可凶手用的真的是这种方法吗?”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韩格,谁知在模拟完成后,武侠小说家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冰山美人,可以了。”
连峰从监控死角里走出来,扯掉碧绿的面罩,满脸都是汗水,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给韩格气的。他首先看到了宋然,略微惊讶地说:“回来了?”
“嗯。”宋然答应了一声,眼睛却瞧向韩格,看他会不会和自己打声招呼。
韩格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看着连峰:“这是你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连峰没好气地说:“不能再快了,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你们留意得到吗,身边的草丛里有条蠕动的大青虫?”韩格看向那些扮成游客的警员。
警员们面面相觑,朝向这边,有的点点头,有的则回答说:“可能离远了留意不到,但在近处的时候绝对会发觉。”
韩格耸耸肩:“看来是行不通了。”
“怎么就行不通了?”连峰一脸着急,“凶手也许是在没有游人的情况下潜入监控死角的。”
“就算凶手避开了游人的目光,但在监控里,还是不能蒙混过关的。”韩格走向那片草坪,指着那排长凳,“这些凳子下方有六条凳脚,都是褐色的,在草丛中很明显,你在行进过程中,身体一定会遮到某只凳脚,这样的话监控画面中的这条褐色就会消失。我让你用最快的速度爬过去,就是想让褐色消失的时间趋近于零,以混淆视觉。但是显然这不可能,凳脚的消失很容易就能发现,就算博尔特来爬也是一样。”
连峰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脱下整件绿色连体服,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可是我用绿灯侠的战服改制的。”韩格把衣服捡起来,吹去上边的灰尘,“你这人,一点也不爱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吗?”宋然走到韩格身前,恳切地问。
韩格笑嘻嘻地看着她:“浩克,你回来啦。”宋然瞪他一眼:“我回不回来,你又不关心。”韩格急忙转移话题:“办法啊,倒是还有别的。”
“还有哪些办法,快说出来?”连峰一下子站起来。
“光说出来没用,还是要现场测试。我现在需要两个瘦子,不要一般瘦的,要瘦到皮包骨头那种。”韩格用教导的口气对连峰说。
“瘦子,要瘦子干什么?”宋然和连峰异口同声地问。
“别多问,你只管找来就是了。”
可能是对韩格这副模样见惯了,连峰无可奈何,他自己身材魁梧,和瘦子八竿子打不着,他看向那几名警员,几个都是膀大腰圆,只有一个是又高又瘦的竹竿身材。连峰扬手把那根“竹竿”招来,可要找出另一个却犯了难。
“我来吧,我只有90斤出头,算瘦子了吧。”宋然自告奋勇地站到“竹竿”身边。
“人找齐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做吧?”连峰瞥向韩格。
韩格把宋然拉向“竹竿”,一本正经:“浩克,现在要你像爬树一样整个人攀在他身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搂着他脖子,两只脚勾住他的腰,尽量使整个身子紧贴着他。”
听到这些话,“竹竿”登时不知所措地退后了几步。宋然的脸更是刷的一下红了,她火冒三99lib.丈地对着韩格吼道:“下流坯,你,你竟敢拿我开这种玩笑!”
韩格笑嘻嘻地:“我哪里下流了,这不是在找破案的方法吗?”
宋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劈向韩格左肩,谁知手伸到半空,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
阻拦她的竟然是连峰,他严肃地看着宋然:“他没有开玩笑,我明白他的想法。”
“想法?”宋然困惑不已,“怎么会有这么……这么下流的想法?”
连峰看着韩格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凶手共有两人,都是身材极瘦的人,他们身子紧贴,伪装成一个人,进入监控死角,然后让其中一人潜入‘恐怖列车’,另一人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等那人作完案后,另外一个瘦子再用同样的方法把他‘接’出来。”
听完连峰的解释,宋然这才恍然,她看着韩格,略显歉疚,但还是免不得要生气,就算这样做真是为了破案,他也要顾及自己是个女孩子啊。
韩格似乎完全不会考虑到她的心情,一本正经地对着连峰回答道:“这样做理论上说得通,但真做起来还是有不少难度。人毕竟不是软体动物,不可能藏进同类的身体却不留痕迹。两个瘦子要组合成一个胖子,其中一个需要攀附在另一个人身上,这需要充当主体的那个人有异常强健的腰腹力,而且身体外还要用宽厚的衣服进行遮掩。当其中一人脱离主体后,为了前后身材保持一致,主体还需要伪装成胖子的姿态,这倒不是很难,用那种可以瞬间充气的气囊就可以了。”
连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这种法子是否行得通,他不由得把目光移向了宋然和“竹竿”。
宋然再次红了脸:“如果想要做试验,找别人,我绝对不干。”
韩格听到她的话,哈哈笑了两声,可突然间笑容凝滞,斜着脑袋,愁眉苦脸。
连峰急忙问他:“怎么了?”
韩格回答:“如果是两个瘦子,这样组合成的‘胖子’,其身材、行走姿态一定都十分古怪。这样古怪的人,仵作大妈在分析录像的时候应该会发现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也许不是两个瘦子,而是两个侏儒,或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侏儒,或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只有上半身的残疾人,这样的组合或许显得更合理一些。”
连峰点点头:“嗯,这倒有可能,我以前看过新闻,世界上最矮的人还不到70厘米。”
“不,这也不可能。”宋然突然反驳道,“两人扮成一人,其他的不说,但必需的条件是用宽厚的衣服来掩饰。案发时才入秋不久,游客里如果有穿着厚重大衣的人,应该是很容易发现的。”
她仔细地看过整段监控视频,记得当时所有游客都穿着轻便的衣服,甚至大多是只有贴身的T恤,照这样看,韩格这些推论又完全成了空谈。
听完宋然的分析,韩格沮丧地承认:“你说得对,我的推理都不成立。”连峰更是连连摇头。
宋然凝视着韩格:“就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方法吗?”
“当然有的。”韩格的眼神忽然变得恍惚起来,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语起来,“以前我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到过,古代有一种毒虫,喜食胡椒,它在人身体上咬出的伤痕就和用刀子割的一模一样,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先把受害者用点穴手法制伏,然后用蘸了胡椒粉的毛笔在他身上写了那篇佛经,然后放出虫子,让虫子咬出那些伤痕。这样就能省下很多时间。”
宋然和连峰都有些哭笑不得,一起走到了旁边,连峰问她这次去广州有什么发现。宋然便把调查的过程对他叙述了一遍。
“唉,怎么会这样。”听完宋然所述,连峰一脸失望,“费了这么多辛苦,仍然没什么进展。”
“接下来怎么办?”宋然请示道,“要不要对那个单家扬进行调查。”
“事已至此,任何细枝末节的线索都不能放过了,等他从普陀回来,你再去趟广州。”
宋然点点头,连峰转身示意其余警员收队。宋然向韩格走去,准备送他回家。
“连峰,宋然,有新情况。”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喊。
两人转头回去,只见项琳和杨大庆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梦幻山庄,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跑来。项琳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神情满是惊喜。
“什么事?”宋然和连峰赶快迎上去。
“是那个广州福利院传真过来的文件。”项琳边跑边喊,“里边有那三个孤儿的资料,有惊人的发现,你绝对想不到!”
项琳把传真文件塞进宋然手里。宋然定睛看去,文件内九九藏书容果然是18年前广州福利院办理包括许承岩在内的三名孤儿的收养手续的记录,上边清楚地写着,三名孤儿都是从浙江舟山福利院转移到广州来的,分别为13岁、10岁和8岁,均为男孩,但是除此之外的籍贯、原姓、身世等资料均不详,他们于1992年12月7日至广州福利院后,不久便被广东省境内的三对夫妇收养,其中那个13岁男孩的收养者为佛山市的许成宏和王艾敏,替男孩取名为许承岩。
看到这里,宋然心弦绷紧,她看向连峰,发现他也是一样的紧张表情。她摊开折起的后半部分,接着往下看,更是惊讶无比。
文件上写着:“10岁男孩被珠海的林文海胡丹夫妻收养,取名林晨;8岁男孩的收养者为广州市的单斌与秦丽夫妇,取名为单家扬。”
宋然惊讶得张大了嘴,难以相信。
项琳补充说:“普陀就属于浙江舟山市,现在单家扬到普陀去,目的恐怕不是研究佛像这么单纯。”
宋然看向连峰:“队长,看来不能守株待兔了,我要立即赶去普陀山。”
第十六节
“明晨7时,慈云寺,不见不散,朱曼华。”
自从昨晚收到朱曼华传来的这条短信后,林慧云的心便安静不下来,思潮起伏,不断想象着和朱曼华相见后各种可能的后果,也不知熬到几点才完全入眠。
早晨被铃声闹醒后,虽然头痛欲裂,林慧云还是立刻起床,梳洗打扮,望着镜中自己肿胀的脸,她不由后悔起没有好好睡觉,不能以自己最美的姿态与那个女人相见。
于是她稍稍搽了些粉掩盖了黑眼圈,看看时间已经是六点一刻,当即离开了房间,并向前台打听了慈云寺的具体位置。
普陀山上到处是寺庙,看得人眼花缭乱,林慧云好不容易到了慈云寺门口,相较普陀山内的其他寺庙,红墙碧瓦的慈云寺显得年代更为邈远,造型更为古朴,通过敞开的寺门直望进去,便可看到一尊七八米高的铜佛。佛像双目紧合,呈跏趺坐姿,身侧香烟环绕,犹若冉升天际。
“请问,您就是来找我的人吗?”她才踏进慈云寺的大门,一个轻柔的声音便拂过耳旁。
林慧云转首过去,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消瘦的尼姑,她面上完全不施粉黛,但全身透着一股逼人的娴美,所穿着的一袭素色的灰袍,更衬出其清丽脱俗。
林慧云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倏然回想起当初见到的那张照片,不由张口结舌:“你,你是朱曼华?”
“到屋里说吧。”她微笑着点点头,引领在前,从佛殿左边的一条长廊进去,将林慧云带进了一间净室。室内除了桌椅和床铺,就只有安设在墙上的一座佛龛。
朱曼华关上了门,让林慧云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和自己各泡了一杯清茶。
林慧云哪里有心思喝茶,她看着朱曼华这一身打扮,忍不住问道:“你这是?”
朱曼华淡然地饮了口茶,反问她道:“并不是大哥托你来的吧?”
“什么……怎么不是?”林慧云脑子乱成一团,语无伦次,昨晚她设想过各种可能的情境,但绝对不是眼前这种状况。
“如果他想拿什么给我,绝不会托付别人。”朱曼华面如止水,“如果没有猜错,你是大哥的妻子吧。”
林慧云再次愣住了,她不明白朱曼华从哪里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大哥给我看过你还有凌凌的照片。”朱曼华向她友好地眨了眨眼睛,“你们的女儿很可爱。”
这句话使得林慧云更加茫然,朱曼华说话的立场完全不像是个第三者,当然也不排除这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当然,最让林慧云百思不解的还是她这一身装束。
“你不是医生吗?”她终于先把纷乱的思绪压下来,“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我是佛教徒,小时候就已经皈依了。但因为没做好准备,所以一直没有剃度。”朱曼华将帽子摘下,一头乌黑的秀发登时垂在双肩上,“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了,明天我会向医院提出辞职,然后正式剃度出家。”
“你要出家?”林慧云很是吃惊,却立即想到了一个与许承岩有关的猜测,“难道,难道你是因为感情的事看破了红尘?”
朱曼华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但绝没有慌张的成分在内,随即笑了笑:“你这次来找我,一定是瞒着大哥的。”
林慧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朱曼华微笑着问。
事已至此,林慧云也不想再隐瞒什么,她如实相告:“很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你曾经和他暗中通过信,而且上个月,他也偷偷去舟山见过你,就在那家粥店里,对吗?”
朱曼华稍作沉默,缓缓点点头:“早就听大哥说过他的妻子是位漂亮而且厉害的警察,看来他并没有夸张。”
“你不必回避问题,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和他究竟,究竟有没有那样的关系?”林慧云一狠心,终于把一股脑的疑问都丢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朱曼华并没有说一个字,而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林慧云。林慧云反而不敢正视她。
忽然,朱曼华起身站起,在佛龛前跪倒,一字一句地说:“诸天神佛为证,弟子朱曼华,自少以长,秉持戒条,恪禁欲念,从未妄动色心,更未尝插足夺爱、毁人家庭,若有半句谎言,但教弟子天打雷轰,灰飞烟灭。”
林慧云万料不到朱曼华竟会在佛像面前发誓,她开始还猜想这女人会不会是做戏给自己看,但听到其凿凿的誓言,却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她了。
想到这里,林慧云心一软,上前把朱曼华扶起来:“如果你们真没什么,为什么承岩从来不曾和我提起过你呢?”
“大哥和我的关系绝非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与你一起去医院检查。”朱曼华诚恳地看着她说,“以证明我至今还是处女之身。”
林慧云身子一僵,无言以对。她同样也是个女人,明白朱曼华如果真的是第三者,绝不会这样对清白据理力争。她不禁内疚起来,不九九藏书由想到其实自己执着地一路寻觅到此,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是夫妻,也应该各有隐私,毕竟自己也有秘密未曾告诉过承岩。他与另一个女人暗中相会,未必就像自己所想的那么不堪。
“对不起,我太莽撞了。”林慧云看着朱曼华,“但是,请原谅一个妻子过分的好奇心,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和承岩究竟 是什么关系吗?”
朱曼华叹了口气,问她:“许大哥是孤儿,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结婚前他就告诉过我。”
“我也是孤儿。”朱曼华捻动手中的佛珠,“这下你明白了吧。”
“你们曾经是一个孤儿院的?”林慧云惊讶地问。
“那不是孤儿院。但曾经有很多没有家的孩子像亲兄妹一样生活在一起,彼此依靠,彼.99lib. 此相爱。那种感情是普通人体会不到的。我叫他大哥,并不是矫情的称呼,而是在心中真正地把他当作了亲哥哥。”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啊,可承岩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林慧云很是困惑,“虽然我不够大度,但如果他肯把原委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胡乱猜测的。”
面对林慧云的疑问,朱曼华双目低垂,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一丝顾虑,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说:“嫂子,一些旧事还是不要提起的好,我想大哥应该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你应该也发现了,他最近一直有心事。”
朱曼华的话一下子触到了林慧云心中痛处,林慧云点点头,哀怨地说:“这一年多,他完全像是变了个人,我和他之间似乎筑起了一道墙,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接近不了他的心。”
朱曼华缓缓颔首,手中捻动着佛珠,用十分认真的口气对林慧云说:“我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大哥就会变回从前那个他,变回你希望的那个他99lib.。你就当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回美好。而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
朱曼华的话如同细雨春风,无不轻柔地拂过林慧云心间,纵然心中仍有疑团,但早已不是之前与感情有关的症结。她很想问朱曼华,许承岩的“心事”究竟是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她看得出,朱曼华很执着地坚守着这个秘密,就如同许承岩一样。
离开慈云寺后,林慧云感觉一身轻松,甚至自嘲起因醋意大发引起的幼稚举动。
不要再多想了,如朱曼华所说,就当做了一场梦吧,现在大梦初醒,应该放下那些烦恼了,林慧云这样对自己说。她心胸舒畅,目光也豁然开来,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风景和古刹上,准备趁此机会,好好地放松一下。
逛过几个古色古香的寺庙后,林慧云的心结完全打开了,若不是因为怕回去露出破绽,她一定会请人替自己拍照留念。
在一个食摊上用过斋饭,林慧云往佛顶山的方向去,绕过文物馆后,她走上石阶,不经意地一抬头,忽然在石阶上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禁身子凝固,大惊失色。
而那两个人也看到了自己,同样愣住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到过自己家调查的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第十七节
许承岩拿了车钥匙,穿好鞋,准备去岳母家把女儿给接回来,他正要99lib?伸手转动门把,忽然意识到忘了把家里的钥匙带上。他回到房间里,找了很久,才在床头柜最下面一格的抽屉深处找到了那把陌生的灰色钥匙。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匆忙地找家门钥匙是什么时候了,因为慧云总是在家里,有她在,自己总是可以一身轻松。
慧云离开也有三天了,他估算着日子,三天里她并没有打回一个电话。许承岩也不敢主动去电,他当然感觉得出,妻子突兀地要外出旅游,并非是去游览风景,而是想暂时地离开自己一段时日。
这一年多,自己确实对她太过分了,他心如刀割地想,换成别的妻子,恐怕早就闹离婚了,可慧云却一直默默忍受着,纵然自己冷漠如同冰霜,她也一直给予自己阳光般的温暖。但是再逆来顺受的女人也是有限度的,她终于以旅游为借口离开了家。
可是慧云,你知道吗,这一年多我同样也过着煎熬无比的日子,我受到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你。许承岩对着自己说,这一切就快要过去了,只要我的嫌疑被彻底洗清,我们就能重新回到以前的快乐日子。我发誓,绝不会对你冷面相待,再不会对你隐藏丝毫。我会重新拿起写小说的笔,重新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作家,变回你最心爱的那个丈夫。也许当你回到家的时候,就能看到我的重生。想到这里,许承岩放宽了心思,出了家门,坐电梯到底层,向自己的车走去,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子,看起来年龄比自己小一两岁,中等身材,不修边幅,手中好像握着一本书,朝着自己不断傻笑。
警察?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但随即就推翻了,警察的装束绝不会这样邋遢。
看来又是个索要签名的读者,许承岩大踏步走去,希望这人只九九藏书是要个签名,不要再有其他纠缠。
“许承岩,你好啊。”他走近时,那个男人主动搭腔,但音调很古怪,像是和自己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也好啊。”许承岩微笑着走过去,瞥向他手中的那本书,可是书名被其手掌遮掩,看不清是自己的哪一本小说,仅从包装看,也完全没有印象。
“你那本《猎心者》写得挺有趣的啊,我最近都在看,已经看了一半了。真有你的,好几处伏笔我都没看出来。”对方没有把书递过来,反而用这种口气聊起天来,还举出了书里的具体几个设置悬念的例子。
《猎心者》是许承岩两年前写的一本推理小说,情节并非他最喜欢的,但对犯案手法一直比较得意。眼前这个人的口气虽然有些怪,但毕竟是在认真读过自己小说后作出的评论,这让许承岩放下了一些警戒心。从前他遇到过更多的是另一种人了,这些人完全没有读完或读懂小说就已经开始随心所欲地评头论足。他当然不是那种迎褒排贬的俗人,对于盲目的称赞和无稽的批判,他同样深恶痛绝。
“多谢你了,请问有什么事?”许承岩应对着,“因为我赶着要去接女儿,不能聊太久。”
“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想,看了你这么有趣的书,自己也应该有所回应。礼尚往来嘛,这是本人写的,请笑纳。”男子笑着把手中的书递了过来。
原来不是自己的书,许承岩有些诧异,他接过书,只见封皮上写着《逐邪记》三个字,署名为牧歌,看腰封上的简介,似乎是一本武侠小说,出版时间是去年。
“牧歌是我的笔名,我真名叫韩格。”男子指着书上那个名字,笑嘻嘻地说,“虽然是武侠小说,但里边也设置了一些阴谋诡计什么的,你可以试着猜猜,看能不能猜透结局。”
许承岩笑着将书收起来,这倒不是虚与委蛇,少年时自己甚至先于推理接触到武侠,所有的经典也都读遍了,他也曾想撰写武侠,却因为觉得无论如何也难以超越前辈因而放弃,之后才坚定了创作推理小说的方向。对于武侠小说,他始终抱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怀,如果有人送自己的推理小说来,他不一定会收,但是武侠小说,却是另一番感觉。.99lib.
“多谢,我会仔细看的。”他对韩格点点头,“那就这样,以后有机会再聊。”
韩格侧身让他过去。许承岩走过他身边,前行了几步,忽然又听身后的韩格说:“再见,我们是一类人,应该会很谈得来。”
许承岩好奇地扭过头:“一类人?”
韩格双手插在裤袋里:“你不是向那个公司建议过建造推理小说主题公园吗,哈,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向他们建议过建一个武侠主题公园,可惜那些人完全没眼光。”
许承岩愣了一下,他向明河公司建议造推理小说主题公园的事应该只有柯仁雄、赵若愚和警方知道,眼前这个人从何得知,这不由不让他转过身,正视着韩格。
“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浩克告诉我的啊。”
“浩克?”
“就是那个长得像男人,脾气又大的女警察。你应该见过的,你的推理小说就是她拿给我的。”
“是那位姓宋的警官吗,她是你女朋友?”许承岩很自然地想到这一点,如果不是亲密到这种关系,警察怎么会把案情透露给藏书网一个外人。
“女朋友?”韩格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真是那层关系,也是男朋友才对。不是啦,她查案时遇到麻烦,有时候会来找我聊聊,就是这样。”
“她有告诉你,我是那件杀人案的最大嫌疑人吗?”许承岩试探着说。
“谁是嫌疑人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想弄明白凶手究竟是怎么逃过监控摄像把人杀死的,我倒是想出了不少办法,”
“你都想了什么办法?”许承岩装作随口问。
“想过用保护色混淆视觉的方法,想过两人合体的方法,还有……”韩格侃侃而谈,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但思考角度都非常特别,一般人绝难想到。
许承岩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已经暗暗有些心惊。
“可惜拿到现场实施之后,都没能奏效。”韩格收敛了笑容,满面沮丧。
“警察都需要找你帮忙,看来你是个厉害人物。”许承岩这句话倒非全是客套。
“哪里哪里,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韩格摆摆手,“再说我还没想通呢,等把案子破了,你再表扬我不迟。”
“那就敬候佳音了。”许承岩淡淡地说,他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个怪人来。
“等有了好消息,绝对会第一个通知你,或许你还可以用这个当素材,写一篇推理小说呢,哈哈。”韩格大笑着离开,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许承岩回想着韩格的最后一句话,顿时产生了一些困惑,他似乎话中有话,隐含深意,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表达。
“爸爸!”正在他沉思时,远处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呼唤声。转过头去,女儿凌凌向着自己跑来,她身边还跟着自己的岳母。
“妈,说好我去接的,你怎么亲自送过来了?”许承岩急忙迎上去。
“没事,吃完饭正好出来走走,反正也没几步远,你开车还要费油呢。”岳母笑着说。
许承岩把女儿的手拉过去:“妈,要不去家里坐坐,等会儿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和几个老姐妹约好去老年活动中心跳舞呢。马上就到点了,你们快回家吧。”岳母向父女俩道了声别,转身去了。
许承岩目送岳母离开,牵着女儿的手向家里走去,边问:“在外婆家乖吗?”
“当然乖了。”女儿噘着小嘴回答,“我还帮外婆捶背了呢。”
“好,乖女儿,也给爸爸捶捶。”他一使劲儿,把女儿直接放上了肩膀。
女儿咯咯一阵笑,果然像模像样地给他捶起肩来。
“凌凌真乖,等妈妈回来,你也给她捶捶。”
“对了,爸爸,昨天晚上妈妈跟我打电话了呢。”
“是吗?”许承岩笑了笑,“妈妈怎么说?”
“妈妈说她玩得很开心,下次放假还要带我去玩。”
“嗯,下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电话里很吵很吵的,我都听不清楚。”
“有什么吵呢?”
“好像有人在唱歌,又不像在唱歌,我都听不懂。”
许承岩笑着说:“有什么听不懂的,电话里唱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难听死啦,好像上次二叔公死的时候,那些光头伯伯唱的歌。”
许承岩愣了一下,很快回忆起,去年养父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二叔去世。他曾带着凌凌回佛山参加葬礼。二叔的家人请来和尚做法事,当时一群和尚念诵着大悲咒,天真的凌凌还以为他们在唱歌。
难道凌凌在电话里听到的是佛乐?脑中才冒出这个念头,许承岩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第十八节
几乎是同一刹那,宋然也看到了石阶下端的林慧云,她整个人也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趟赶赴普陀,她和杨大庆正是来寻求与许承岩有关的线索,谁想到竟然在此遇见了许承岩的妻子。
“快瞧快瞧!”杨大庆也发现了林慧云,扯着宋然袖子,“那不是林师姐吗?”
宋然沉住气,缓缓地走下石阶,林慧云杵在原地,目光闪避着。
宋然笑了笑:“真是巧啊,林师姐。”
“是啊,真巧。”林慧云也弯了弯嘴角,但笑容并不能掩饰她的尴尬。
“师姐不会是来普陀旅游的吧?”杨大庆大咧咧地上前问。
“是,对啊,是来旅游的。”林慧云回答说,但表情的不自然完全被宋然看在眼里。
“既然遇到了,就坐下来喝一杯吧。”宋然看向南方不远处的一间小茶馆。林慧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在茶馆里坐定,很快有人端上了茶壶茶杯,但除了杨大庆,宋然和林慧云都没有心情喝茶。
“师姐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宋然不动声色地问,尽量用聊家常的口气。
“哦,是昨天到普陀的,出家门倒有三四天了。”林慧云低头看着荡漾着的碧绿茶水。
“有三四天了。”宋然重复着,心中却在盘算,她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动身。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林慧云盯着宋然,眼中满是疑惑与警戒。
“你放心,我们绝不是跟踪你到这里的。”宋然看出她对自己的怀疑,坦然作答。
“那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巧?我也想这样问你。”
林慧云目光又闪避到别处,没有回应。
“我们当然不是来旅游的。”宋然接着说,“做警察的可没这么惬意。”
“你们还在查.99lib.柯仁雄那件案子?”林慧云试探地问。
“对啊,就是查那件案子,哎呀,这几天累死了,整天在外地跑来跑去,前几天还在佛山广州,现在又赶到这里来,哪里知道这么巧会遇上你。”杨大庆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宋然和林慧云之间的剑拔弩张。
“佛山?”林慧云脸色大变,“你们,你们连承岩的家都去过了?”
“哦,不好意思。”杨大庆忽然反应过来,“我忘了,这件案子,和师姐你有关系。”
“喝你的茶,别多话了。”宋然瞪了瞪杨大庆,她本不想这么快对林慧云暴露自己的目的,无奈杨大庆完全不清楚状况,看来韩格叫他“帅诸葛”完全就是反讽的意思。
“你们,你们怎么还追着他不放,而且越追越紧?”林慧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既然已经挑明,宋然也不打算再打游击了,她叹了口气,直接说:“师姐,并非警方揪着许先生不放,实在是因为他的嫌疑越来越大,和凶案的牵扯也越来越多。”
“你们胡说。”林慧云连连摇头,“你们根本没有证据,完全就是凭空猜测。”
“许承岩是孤儿,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吧。”宋然干脆开门见山,当然也是为了探明林慧云来普陀的意图。
林慧云迟钝了一两秒,然后点了点头。
“请问你对他在被其养父母收养前的情况了解多少?”
“不知道,他从未提起过。”
宋然早就预料她会这样回答,想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单家扬这个名字吗?”
林慧云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个名字,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人是谁?”
宋然说:“这个人是个雕塑家,梦幻山庄里那些铜制雕像都是出自他的手,也包括凶案现场那座鲛人铜像。”
林慧云很是不解:“我不明白,这个人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宋然打量着她的神情,“这个人和你丈夫的关系。”
林慧云吃了一惊:“承岩?他和承岩有什么关系?”
“师姐,真的希望你确实是毫不知情。”宋然表情认真,“我们通过走访调查,发现你丈夫是在18年前,与另外两名孤儿一起来到广州福利院的,之后他们分别被广东省的三对夫妇收养。除了你丈夫外的那两名孤儿,一位早就在五年前出国留学,近几年都没有回国。另一位则留在广州,如今成为一名艺术家,他的名字,就叫单家扬。”
林慧云露出愕然的表情,似乎大出意料,过了好一阵子,才生硬地开口说:“即便如此,那,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当然,一个巧合说明不了什么,但如果两个巧合,三个巧合呢?”宋然加重了语气,“我接着要说的这条线索,正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是什么?”林慧云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
“包括你丈夫在内的三个孤儿,都是从浙江舟山的一个孤儿院转至广州的。”
林慧云微微“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眼神游移不定,似乎想到了什么。
凭借直觉,宋然料想她一定知晓某些内情,而这些内情一定与她此次的普陀之行有关。
“你,你们找到那位单家扬了?”沉寂了半分钟后,林慧云忽然开口问道。
宋然点点头:“我们去广州找过他,但被告知他来了普陀山。”
“他也来了普陀山?”林慧云更加吃惊,“所以你们是为了找他而来的。”
“没错。刚才见到你时,我也一度以为你也是因为这个目的。”
“那,那你们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宋然点了点头,“他正在雕刻一座高达30米的佛像,没有别人帮忙,只是他一个人,这可能会用尽他的余生。”
“佛像,又是佛……”林慧云很是吃惊,“那……那他怎么说?”
宋然回答:“他承认记得许承岩,却说被收养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我们问起199lib?8年前他们被收养前发生过什么,他以忘记了为理由,对此绝口不提。”
林慧云喃喃:“他也是绝口不提?”
宋然倏然警觉:“抱歉,你刚才说,他也绝口不提,难道还有另一个人也这样吗?”
林慧云反应过来,搪塞道:“不,没有另一个人。”
宋然提高音量说:“师姐,恐怕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在告诉你一条线索,当初的这三个孤儿,包括你丈夫,还有单家扬,他们都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吃素,更不愿意杀生,就像佛教徒一样。”
林慧云愣了一下:“佛……佛教徒。”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对这一点如此在意吗?”宋然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死者柯仁雄,就在他的身上,被凶手一刀一刀地,刻上了一整篇的佛经。”
林慧云“啊”的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宋然叹了口气:“师姐,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丈夫当作凶手,但眼前的这些线索显示,你丈夫与这件案子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恳请你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查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过了许久,林慧云抬起了头,看着宋然说:“其实,我不是来普陀旅游的,我……我是为了找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宋然有些意外,但当她听到林慧云接下来说的,才知惊讶远远不止如此。
林慧云告诉宋然,自己是因为怀疑许承岩有外遇才来到普陀的,而后就找到了那个叫朱曼华的女人,然而这个她以为的第三者竟然已经出家了!
“那个朱曼华也是孤儿,她称呼许承岩为大哥?”宋然对此极度震惊,“而且,她选择了出家!”
“两个都是孤儿,一个在普陀山上雕刻佛像,一个选择在普陀的寺庙出家,这个单家扬和朱曼华一定有关系!”杨大庆立即站起来,拿出手机向外面走去,“我马上打电话回警局,让他们查查这个叫朱曼华的女人的资料。”
“朱曼华现在在哪里?我想去见她。”宋然直接向林慧云问道。
“我可以告诉你在哪儿,但是,”林慧云叹了口气,“如果单家扬咬定了牙关,我相信从朱曼华嘴里也套不出什么来。”
确然如此,宋然无奈地点点头,如果朱曼华和单家扬早有默契,任凭自己怎么问,不过是徒然罢了。
宋然叹了口气说:“如果能查清18年前他们被收养前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
“那你们调查了舟山的那家孤儿院了吗?”林慧云忽然问。
宋然摇摇头:“查是查到了,但没有收获,那是一家私人的孤儿院,因为筹措不到经费,十年前就关闭了,负责人也已经过世。”
林慧云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拿起茶壶给自己的茶杯添上,又给宋然的茶杯倒满,说:“喝口茶吧,再不喝就凉了。”宋然道了声谢谢,拿起茶一饮而尽。
两个女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等她们发现茶壶已经空了的时候,都相对一笑。
就在这时,杨大庆走回到桌前,神情兴奋:“宋姐,局里效率可真高,已经把资料反馈回来了,你猜,都查到了什么?”
宋然严肃地说:“别卖关子,快说!”
杨大庆马上老实回答:“原来,朱曼华的户籍在成都,在四川的一家医科大学毕业后,她主动应聘到了舟山的一家医院。”
宋然皱眉:“她是成都人?”
“不,本来不是。”杨大庆接着说,“1992年12月7日,10岁的朱曼华从舟山来到了成都,被当地一对夫妇收养,而和她同时被送到四川的,还有另外5个孤儿。”
宋然和林慧云都因为吃惊而张大了嘴。
宋然震惊地说:“也就是说,当时被舟山那家孤儿院送到外地的孤儿,并不只有广州那三个,还有其他更多的孤儿被送到了全国各地,许承岩、单家扬和朱曼华都是其中之一。”
杨大庆连连点头:“这么多的孤儿被送走,肯定是一件大事。如果真出过一件这么大的事,你们说当地的媒体会不会知道。”
宋然脸上露出喜色:“对,我们应该去找找舟山最大的报社,查一查18年前与孤儿有关的一切报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林慧云也站起来说,“我保证不会妨碍你们的公务,我只想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第十九节
“18年前的报道,那可不好找啊。”30多岁的女编辑部主任有些不耐烦地表示,“毕竟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不可能把所有资料都保存下来,况且也不一定报道过。”
宋然恳求说:“如果我们没猜错,那应该是一个大事件,麻烦你们尽可能地找一找,行吗?”
“大事件啊。”女主任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许有个人会知道。”
杨大庆忙问:“是谁?”
“我们的主编,他已经在咱们报社干20年了,如果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一定会经历过!”
“太好了。”宋然喜上眉梢,“请问你们主编在哪里?”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想等就等着吧。”女主任把三个人撇在待客厅,走进了嘈杂的办公室。
“要等吗?”杨大庆询问宋然的意思。
“当然要等。”宋然和林慧云异口同声地说道。
杨大庆点点头,身子往后一倒,倒在了沙发上,宋然也坐了下来,却见林慧云走到窗边,紧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宋然突然觉得有些愧疚,之前她一直把林慧云当作许承岩的共犯来看待,此刻她才明白,对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担心自己丈夫被卷进事端的妻子罢了,她对18年前那个许承岩的了解程度应该和自己相差无几。
“师姐,别太过担心。”她走到林慧云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现在一切都不清楚,我们对许先生的怀疑很可能是臆断,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案子,原本最有嫌疑的那个人到最后却证明和案件毫无关系。”
林慧云望向宋然:“我了解承岩,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人。”
“我明白。”宋然点点头,“不是有个词叫作文如其人,你丈夫笔下的侦探正直勇敢,以破案除恶为己任,我相信创造出这种作品的作家不会是那种为私欲而夺人性命的恶徒。但是,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杀戮并不一定源自于自私。”
“也……也有可能出于正义吗?”林慧云突然垂着头轻声说。
宋然没料到林慧云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由诧异地看着她。
林慧云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我记得承岩几年前曾经说过,他准备写一部系列小说,主角是一个兼具夜行.99lib?侠身份的侦探,他在查明案件真相后并不会把凶手交给警察,而是亲自实施惩罚。我问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构思,他回答说,如今的法律也存在漏洞,有时只能惩治丑恶的行为,却不能惩治丑恶的心,但是心灵是行为的根源,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断绝罪恶,如果法律做不到,那就必须有人挺身而出。”
宋然很是奇怪,她几乎读过许承岩的所有小说,但并没有读到林慧云描述的这一部。
“当时这部小说他已经构思得很完整,但最终没有成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慧云叹了口气。
宋然凝视着林慧云:“师姐,难道你也怀疑许……”
林慧云抱住头,连连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只想弄明白18年前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想弄明白他和那些孤儿有什么关系!”
宋然急忙按住林慧云的手,搂着她的肩,才使她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待客厅里走进了一个男人,50多岁,脸部线条刚硬,身材也很结实,光看他的相貌,很容易让宋然误以为这是一名老?99lib.刑警。
“警官同志,你们好,我是报社主编吴海,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吴主编,你回来了。”宋然迎了上去,“我本以为还要等很久。”
吴海微笑着让他们都坐下来,宋然立即做了简短的说明,告诉他自己是从鹏城市来的,为了追查一件命案,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18年前一群来历不明的孤儿身上。
听到“18年前”“孤儿”这些字眼,吴海脸上立即有了变化,宋然心中一阵怦跳,她知道,今天找这位吴主编绝对是找对人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没有了结吗?”吴海显得有些诧异,“当年这件事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我当时刚毕业,还是个小记者,但有幸全程参与报道了这件事。”
听到吴海的话,杨大庆立即露出兴奋的表情,林慧云的脸色也紧张起来。
宋然紧接着就问:“吴主编,那你一定知道,那个舟山的孤儿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舟山孤儿院?”吴海皱起眉头,“怎么会是孤儿院呢?”
宋然不解:“那些孤儿不是在孤儿院里的吗?”
吴海摇摇头:“不,他们不是在孤儿院,而是被收养在普陀山的寺庙里。”
宋然有些意外:“寺庙里?”
吴海点点头:“是的,十几二十年前,日子还没现在这么好过,遗弃孩子的现象很多,而那时候儿童福利院等机构也较为缺乏,很多遭到遗弃的孩子都会被送到寺庙。寺庙的僧尼们慈悲为怀,无论是身体健全还是重病残疾的孩子,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收留,并一个个地养大。我统计过普陀山上各个寺庙里收养的孤残儿童总数,大概超过了300个。”
宋然不禁和林慧云对看了一眼,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这个数字并不夸张,据我了解到的统计资料,我国现有孤儿60万左右,由民政部门福利机构养育的孤儿有10万,而个人和民间机构抚养的孤儿有50万名。18年前,这两个数字的差距只会更加悬殊。”吴海继续说,“扯远了,咱们还是说回到普陀山上的孤儿们吧,当时寺庙也不知道收养孤儿是要办理相关手续的,只明白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他们宁愿自己缺衣少食,也会想尽办法为病残的孩子治病,为孩子的生活创造最好的条件。当然,这些细节是后来发生那件大事之后才被披露的,在此之前,很少有人了解寺庙中收养这些孤儿的情况。”
宋然和林慧云异口同声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吴海说:“这还要从一个叫澈如的尼姑说起。”
“澈如?”宋然拿笔记下,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名字很重要。
“她也是普陀山净源庵的一位尼姑,法号澈如。其实澈如也是孤儿,襁褓时就被遗弃在净源庵前,一位年过七旬的年长师太将她抚养长大。澈如长大后被发现有轻度的智障,连一篇几百字的佛经都背不全。那位师太在澈如15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整个净源庵就剩下她一个人。”吴海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同情,“但澈如很自强,甚至当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开始收养孤儿,净源庵是普陀山上最简陋的庵堂,但收养的孤儿却是最多的,六年里她就收养了27个孩子,最大的已经13岁,小的也有三四岁。”
宋然和林慧云听到“13岁”时,都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杨大庆却困惑道:“这么多的孩子,她靠什么养活呢?”
“她在寺院里开垦了一块菜地,种上白菜、南瓜、萝卜,除了自己和孩子吃的,剩下的就拿去卖钱,全都用在孩子们平日看病和生活所需。其他寺庙的僧尼都很敬佩她,力所能及地帮忙。澈如把所有孩子都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即使自己没吃的也不会饿着孩子,但是她倔强得很,如果是陌生人想要接近孩子,即使是好心,她也会拼了命地阻拦。而这件大事的起因,就在这里。”
宋然他们都凝神屏气,吴海即将说的,也许就是他们想要寻求的关键。
吴海继续说:“就在出事那年的年初.99lib.,普陀山上来了一位外地的富商,他姓陈,50多岁,笃信佛教,本来只是来普陀山上香敬佛的,无意中看到了这些孤儿,他十分同情,决定做些善事,积累功德。因为孩子们常年吃素,导致了营养不良,疾病也没有得到根治。陈老板便让人送来了许多衣物和营养品。他还在普陀山上租了一间屋子,请来医生和老师给孩子们治病和授课。”
杨大庆说:“这位陈老板真是个好人哪。”
“不仅如此。”吴海点点头,“陈老板还积极地替孩子们寻找适合收养的家庭,没过几个月,他就替一个15岁的男孩和一个13岁的女孩找到了家。后来我采访过一名僧人,他说亲眼看到过一对来看孩子的夫妇,看起来都是有钱的文化人,孩子跟着他们一定比留在庙里好。那一整年里,陈老板陆续替十几个孤儿找到了家,年末的时候,陈老板又联系好了三对夫妇,准备接走三个孤儿,可这一次,他却犯了难。”
“为什么?”林慧云问。
吴海回答:“因为这次的三个孤儿里,有一个是澈如收养的孩子。澈如可是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啊。但为了孩子着想,另外几个寺庙的住持还是决定一起去劝澈如,可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澈如就是不同意。几位住持无奈之下商议出一个办法,让两位尼姑留在净源庵看着澈如,等到了晚上,趁澈如睡觉,她们就偷偷地把孩子抱走交给陈老板。可就在这一天晚上出事了,谁能想到,澈如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宋然脱口问道:“澈如,澈如做了什么事?”
吴海叹了口气说:“那天夜里,就在两个尼姑以为澈如睡着了,要去将那个孩子带走的时候,突然发现澈如的禅房里冒出了滚滚的黑烟,原来澈如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焚了!”
宋然和林慧云都惊讶地叫出声来:“自焚!”
吴海摇摇头:“当时附近寺庙的僧尼看到净源庵冒出浓烟,都赶来挑水灭火,最后火熄灭了,澈如却没救回来。”
“为什么?”林慧云满是不解,“澈如为什么要自焚?”
“谁也不知为什么。”吴海有些难过,“我记得当时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澈如有天生的智障,不能控制情绪,以为有人要抢走她的孩子,所以做出了如此过激的事。”
宋然皱起眉头,心中在质疑:“澈如真的是自焚吗?”
林慧云却问:“澈如死了,她的那些孩子怎么办呢?”
“普陀山上有个尼姑自焚的新闻很快引起了轰动,有许多媒体记者都赶到净源庵,我也是在那个时候作为报社记者了解到这个事件的。之后政府的人也来了,有一位领导当场表态,要好好地解决普陀山这些孤儿的安置问题。后来我听说,普陀山上的所有孤儿都被转移到了舟山的一家私人孤儿院,接着又被送往全国各地的.99lib.福利院。”
宋然点点头:“这之后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吴主编,请问现在还有那些孤儿的名单吗?”
“普陀山上的孤儿都没有名字,只有僧尼给他们取的法号,当时也没有人统计出一份名单。当时我曾经和主编提出,能不能对这些孤儿做一个跟踪报道,可是因为经费问题没能立项,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可惜啊。”吴海显得很失望,“也不知道这些孤儿现在都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了。”
“难道就没有长大后的孤儿回到普陀山吗?”宋然问,“毕竟这里是曾经养育过他们的地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吴海坦言,“但我相信只要还有良心的人,都会回来看看的,澈如就葬在净源庵小院的菜地旁,她那些孩子,一定不会忘记她的吧。”
听到吴海这么说,宋然不禁想到:单家扬和朱曼华回到了普陀,会不会与此有关呢?他们会不会就是澈如收养的孤儿呢?
林慧云却突然问道:“对了,那个陈老板呢,事发之后他去了哪里?”
“说到这个陈老板,就更奇怪了。”吴海皱起眉头,“因为澈如自焚和他要带走孩子有直接的关系,事发之后警方就在找他,可这位陈老板突然没有了踪影。不过后来警察还是找到了他,但是……”
宋然问:“但是什么?”
吴海回答:“原来就在澈如自焚后,不知为什么,陈老板雇了一艘船离开了普陀山,谁知道途中发生了翻船事故,陈老板在那场事故中死了。所以对于澈如的死,他提供不了任何线索,还有被他送走的那十几个孤儿,也都无据可查了。”
杨大庆和林慧云都显得十分惊讶,宋然脑中更是冒出了无数个疑团:澈如真的是自尽?陈老板的死真的是意外?许承岩和澈如究竟是什么关系?柯仁雄和这个事件又有什么联系?
她有一种感觉,只要能弄清这几个人之间的关联,那离拨开迷雾就不远了。
第二十节
林慧云站在自己的家门前,似乎已经嗅到了房间里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手指摩挲着门铃按钮,.99lib.犹豫着是否按下去,虽然早已经想好了措辞,但当临近家门,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打乱了思绪,这一刻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能够不露破绽地面对许承岩。
离开报社后,宋然和杨大庆要去舟山警察局和普陀山做进一步调查,林慧云虽然很想和他们一起去,但她明白就算自己仍然是警察,但身为涉案者的妻子,不能不避嫌,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和他们告别,只身回到鹏城市。但为了圆谎,她先坐火车到福建,购买了当地的特产和礼物,然后搭乘飞机飞回鹏城市。在厦门飞机场上,她已经打电话告诉许承岩明天将要回来,但没有答应他来接机的要求,借口是航班可能会误点,其实她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些思考的时间。
她在计程车上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此刻却突然不知所措了,吴主编说的那些话忽然涌进了脑海,怎么也消退不去。
嘎吱一声,这时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啊,真的是妈妈,爸爸你猜得好准,真的是妈妈回来了!”
看到日夜思念的女儿,林慧云紧绷的心一下子放开了,她抱起凌凌,在她脸颊上连亲了几口:“我的乖闺女,想妈妈了吗?”
小凌凌开心得咯咯直笑:“当然想了,昨晚还梦到妈妈了呢。”
“我就说,你上楼的声音独一无二,我一听便知道是谁了。”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但令林慧云有些惊讶的是,这张脸庞上出现了许久不见的充满关切的笑容。
许承岩边提箱子边埋怨说:“到了机场也可以来电话嘛,开车过去又不要多久。”
“你一来一回的,这多麻烦,还是打车方便。”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客气。”许承岩笑了笑,把女儿接过来,“凌凌,妈妈还饿肚子呢,先让她吃饭吧。”
到了餐桌前,林慧云又一次吃惊了,桌上摆满了菜,红烧狮子头、大闸蟹、海参羹,还有糖醋里脊肉,全都是自己爱吃的。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许承岩给自己做这些菜是什么时候了。
“有些凉了,要不要热一下。”许承岩皱着眉头说。
“没有关系的。”林慧云坐下来,拿起筷子,“你们应该先吃,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
“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才开心,凌凌,你说对不对?”
“对!”
许承岩夹起一只狮子头放进林慧云的碗里:“快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林慧云咬了一口,温暖袭向心头,对于丈夫亲手做的狮子头,她并不在乎味道怎么样。
“好吃极了,比以前还好吃呢。”她大口地吃着。
“好吃就好,以后烧饭烧菜这些事我们轮着做,家务也一样,你不要累着自己,也不用老待在家,如果觉得闷了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到外边逛逛,出省出国都没关系。”
林慧云抬头看着许承岩,好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许承岩始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边给她和女儿夹菜,一边聊着她离开这几天发生的邻里趣事。
晚餐的过程中,许承岩没有多问林慧云旅游的见闻,倒是女儿凌凌一个劲儿地提问,对不谙世事的女儿,早就做好准备的林慧云当然应对自如,再加上她从福建带来的零食和特色玩具,顿时把小丫头哄得服服帖帖。
用过晚餐,林慧云把特产分成几份,准备分别送给亲戚朋友。许承岩说她长途跋涉,坚持要林慧云去好好睡一觉。林慧云这几天也确实累极了,就依着他去床上睡了,一躺进暖暖的被窝,就酣然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看看时钟,已经过了午夜12点,身旁却空空的。
她有些奇怪,披了件单衣下了床,发现书房门敞开着,灯还亮,走近一看,只见许承岩坐在书桌前,正奋笔疾书着。
她走上前去:“承岩,这么晚还不睡吗?”
许承岩停下笔,转过头,笑了笑:“前几天和出版社的李编说好了,这个月要把新书第一稿赶出来,争取下月初上市,所以这几天都可能要晚些睡,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身体的。”
林慧云惊讶地:“你,你又开始创作了?”
“是啊。”许承岩打了个哈欠,“前段时间就有一个很好的构思,一直没动笔。一直以为是时间不适合,其实还是自己太懒了。”
“和以前一样,小说完成后,我要做第一个读者。”林慧云笑着走到他身边。
“那当然。”许承岩站起来搂着她。
已经很久没有被他这么柔情地拥抱,林慧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慧云,这一年实在委屈你了。”许承岩急忙替她擦拭眼泪,“为了证明自己不仅仅能写小说,我走了太多弯路,忽略了太多值得珍惜的人,直到最近才明白,轰轰烈烈的人生并不能和幸福画上等号,人生的价值不在于自己多么成功,而是身边的人都能开心。”
林慧云感动地说:“承岩,你回来了,真好。”
许承岩笑了:“我有走失过吗?”
“不是,只是曾有一段时间,发现我们的心隔得好远。”
“再也不会了,以后我的心永远只在你和凌凌的身上。”
丈夫的话如春风细雨,林慧云的心一下子舒畅了,回家之前,她还一直在踌躇,要不要问一问丈夫18年前那件事。99lib?然而此刻感受到丈夫的温柔,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舟山之行,后悔知道了18年前的那件事,后悔对承岩产生了怀疑,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抹掉这些记忆,永远融化在丈夫的怀抱里。
“好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许承岩抱着林慧云坐下来,给她翻看自己的书稿,“我这个新故事核心是爱情,我也第一次给侦探配上了女主角,她是个警察,有你的影子。”
林慧云笑道:“你可不许把我们以前恋爱的糗事写到书里。”
“糗事?”许承岩哈哈一笑,“难道你说的是那次?咱们在公园约会,我想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抱你,结果被你一个标准的擒拿手按在地上了,当时多少老大爷老大娘都把我当成调戏妇女的流氓了啊。”
林慧云笑得直不起腰:“你还说,自从当了警察,我从来没有用擒拿手制伏过坏人,你是唯一一个。”
两人像是小情侣般一阵亲昵地回忆着,林慧云不经意地一瞥,忽然注意到许承岩书桌的左上角,放着一本封面是水墨画的小说,封皮上写着《逐邪记》三个字,署名为韩格。
“这是国内新的推理小说家吗?”林慧云把书拿过来,翻了翻,在她的印象里,许承岩很少会购买非推理大师级的作品。
“不。”许承岩摇摇头,“这是本武侠小说,是几天前有一个奇怪的人送给我的,这就是那个人的作品。”
“武侠小说?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知道你是个推理小说家吗?”
“他知道,也读过我的作品。”许承岩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我把书拿回来后,开始也没太在意,昨天无聊,拿起来翻了翻,却有些吃惊。”
“为什么?”
“虽然是武侠小说,但作品中贯穿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虽然开局很平淡,但随着剧情深入,先前隐埋的伏笔接二连三地迸发出来,虚实交替,交织成线,复杂至极却有条不紊,到了结尾,情节至少经过了三次反转,真相直到最后一刻才显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许承岩越说越感慨,“这个人不写推理小说,实在太可惜了。”
林慧云很少听到丈夫对一本同期作家写的小说给出如此高的赞赏,况且还是一本武侠小说,她有些困惑地说:“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这本书给你呢?”
“也许。”许承岩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他是在向我下战书。”
第二十一节
“警察局不是茶馆,你要是想来解闷逗乐,还是请去别家吧。”踏进办公室之前,宋然就听到了连峰的逐客令。
她想都不用想,能让向来冷静的队长如此气结的人,世界上恐怕只有一个。
果不其然,当她和杨大庆走进去,就看见韩格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坐着,连峰则和项琳拉长了脸站在他身边。
“哟,浩克和帅诸葛回来了。”韩格笑嘻嘻地望过来。
宋然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杨大庆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大作家,凶手究竟是怎么杀人的,你到底想出来没有?”
韩格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一厘米的长度:“就差这么一点点了,只要想出凶手是怎么逃避过监控进入‘恐怖列车’这一步的方法,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不是废话吗?”连峰苦笑连连,不再理会韩格,走到宋然身前,“怎么样,后来有什么收获?”
当时与林慧云分开后,宋然就通过电话把与吴主编的谈话内容告诉了连峰,然后直奔舟山当地的警察局,这次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了解到18年前的孤儿事件与如今的一桩凶杀案有关后,当地警方立即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舟山警方很配合我们,把当年澈如自焚一案的所有卷宗都调了出来。”宋然取出了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说,“火灾是在夜晚11点的时候发生的,当时的警方经过调查,发现是屋子里的油灯点燃了棉絮,引发了火灾。”
项琳提出质疑:“一定是自焚吗,法医有没有发现他人纵火的痕迹?”
宋然摇摇头:“没有,而且据当时参与救火的人说,亲眼看到全身着火的澈如端坐在地上,表情平静,双手合十,正在诵念佛经。警方正是基于这条证据,才下了澈如是自焚的结论。”
“那个陈老板呢,他的死有蹊跷吗?”连峰又问。
宋然回答:“这位陈老板全名叫陈永德,事发时53岁,当时的身份是东莞一家民营公司的老板,他乘坐的船遇到了大风浪,船翻人亡,只能说确实是一场意外。”
连峰点点头,又问:“有没有那些孤儿的资料?”
“没有具体的资料,只知道那些孤儿当中,男孩有178人,女九九藏书孩143人。”宋然说,“当时实在是太仓促了,据舟山警方说,这300多名孤儿从普陀山转移到舟山那家孤儿院后,只停留了两天,就被送往各地的福利院。所以既不知道这些孤儿之前分别被收养在哪一个寺庙,也不知道后来被送去了哪里的福利院。不过,许承岩是这些孤儿之中的一个,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连峰皱起眉头:“但许承岩是不是澈如收养的那27个孤儿中的一个呢?”
“如果就查到这点,那我可真是没脸回来了。”宋然淡淡地一笑,看向杨大庆,“大庆,把我们拍的DV放给大家看。”
杨大庆答应了一声,从旅行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DV,然后连接到办公室的电脑上,不多时,显示器上打开了一段视频,画面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宋然,另一位则是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中年尼姑。
“好啊,警察不做正事,还拍戏玩呢。”韩格挤到屏幕前,瞪大了眼睛。
“你给我让开,别妨碍我们。”宋然瞪了他一眼,继续说,“这位尼姑法号素华,现在还在普陀山上修行,当年她对澈如比较熟悉,出事当晚,正是她和另一个尼姑在照看澈如。我是从舟山警方的笔录里看到她的,她提供了不少重要的证言。所以我又回到普陀山,想方设法找到了她。”
说到这里,宋然按下了视频播放键,大伙儿都目不转睛地盯向了屏幕。
视频是在庵堂里拍摄的,宋然拿着一个文件袋坐在右面,素华在左边,视角始终固定,画面也没有晃动,看得出杨大庆握得很稳,这也许是他最在行的一件事了。
视频首先由宋然的提问开始:“素华大师,不必紧张,这段视频只会作为我们警方的内部资料,不会对外公开的。”
素华忸怩地向镜头方向看了几眼,很是不自在,最后干脆侧坐着不正对镜头。
“请您先谈谈澈如吧?”宋然和善地问。
“澈如啊,她可是个大好人啊。”素华神情凝重起来,“她在我们这些比丘尼里年纪是最小的,却最有善德,贫尼相较于她,实在有些自愧。她一个人,要维持净源庵,要在菜园干活儿,还要照顾孩子们,每天就睡三四个钟头。澈如就差没把身上的肉割下来喂给孩子们了,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啊。在贫尼看来,普陀山上没有人比得上澈如,她死后一定能成佛的。”
“那27个孩子待她怎么样呢.99lib.?”
“孩子们都会主动做农活儿,减轻澈如的负担,年纪大的孩子也会帮着照顾小的。别的寺庙的孩子都没有这么懂事,尤其是当中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他法号叫明诚,三四岁的时候给扔在净源庵门口,是澈如捡的第一个孤儿,也是跟着她最久的。澈如有时候说的话做的事让人很难明白,偏偏明诚能听懂她的意思。”
画面中的宋然听到这里,脸色明显有些变化。宋然回忆起来,那时自己应该是在思考素华说的这个叫明诚的孩子会不会就是许承岩。
“事发时明诚当时几岁,相貌上有什么特征吗?”宋然紧接着问。
“十三四岁吧,长相的话?”素华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不爱说话,整天带着一只蠡贝,常常独自到海边去吹。”
“蠡贝是什么?”
“就是海螺。孩子们没什么可玩的,常常会去海边捡些贝壳、海螺来玩,但明诚那只海螺是最好看的。”
“哦。”宋然继续问,“澈如出事的那晚,是您在照看她吧,她究竟为什么要自焚,您知道原因吗?”
素华摇摇头:“贫尼也实在不明白,事发之前,我和另一位比丘尼一直在向她解释,孩子被收养是去过好日子,是对孩子好,可澈如就是听不进去,还大喊大叫起来,嘴里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哦,对了,我记得她还拿了一本书,硬要让我们看。”
宋然脱口问道:“什么书,难道是佛经吗?”看着视频的宋然想到,那时候自己听到佛经两个字,脑子里条件反射迸出来的,就是那本《佛说父母恩难报经》。
“不是佛经,是一本神话故事集。”却见视频里的素华摇了摇头,“是好心的游客送给孩子们看的,里面有文字,也有图画,澈如有时候会给孩子们念念里面的故事。记得当时她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上面画着一个鱼尾人身的怪东西,她不停地把这张画指给我们看,可谁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看到这里,宋然按下了暂停键。
“是鲛人!”几乎在同时,项琳脱口而出,“案发现场那一座鲛人雕像!”
“果然,澈如的死和这件案子有关联!”连峰也兴奋起来,“可是,这个鲛人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继续看吧。”旁边的韩格突然用认真的口气说。
宋然按下播放键,视频继续播放。
视频中的宋然接着问:“之后呢?”
“阿弥陀佛。”素华双手合十,满脸悲戚,“只怪贫尼当时太疏忽了。当时澈如对着我们大喊大叫了一阵,见我们怎么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突然安静下来,走回了自己的禅房,许久没有动静,我们还以为她已经睡了,谁知道,她竟然会做出那种事,直到如今,贫尼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她自焚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什么含义。”
素华捻动着颈项上的佛珠,脸上痛苦的表情显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18年。
宋然也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问:“素华大师,那请问你对那个陈老板有什么印象?”
“陈老板可是个大善人,每次都会给孩子带来食物和营养品。他还出钱请来医生,给孩子们抽血检查和注射疫苗。依贫尼看,澈如的死不能怪陈老板,他也是为了孩子好。对了,当时陈老板要从澈如那里带走的那个孤儿,就是明诚。”
“是明诚!”视频中的宋然有些惊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许承岩的照片,递给素华:“大师,请你仔细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在澈如收养的那27个孤儿当中的一个?”
素华定睛看了许久,摇了摇头:“认不出来,时间过得太久了。”
宋然收回许承岩的照片,似乎没有再问的打算了,但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抽出了另外一张照片递了过去:“那这个人呢,师太您是不是有印象?”
素华审视这张照片,目光中有了一丝异样:“这个人,贫尼好像认识。”
宋然脸上露出意外的惊喜:“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的法号叫志云。”
“你确定就是照片里这个人吗?”
“照片上的人虽然年纪大了许多,而且多了头发,但贫尼不会认错的,他就是那个志云。”
此刻DV镜头拉近,顺着宋然的目光靠近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面孔逐渐清晰,正是已经被害的明河集团总裁柯仁雄。
第二十二节
DV看到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异,也包括视频里的宋然。
视频中的宋然脱口问道:“这个志云也是个和尚?”
“算是吧。”素华有些犹豫,“但他不是佛祖的弟子。”
“为什么这么说?”
“僧尼有在寺庙焚化的习俗,政府也允许僧尼在寺庙自行焚化,把骨灰存放在骨灰塔或骨灰楼里。不少民间的居士也希望自己的尸体在普陀山上焚化,骨灰寄存在寺庙。可是当时政府规定,寺庙焚化不能对社会开放,焚化的对象不能扩大至僧尼以外的佛教徒和社会人士。有些寺庙为了赚取香火钱,会违规在焚化窑里偷偷焚化民间的尸体。这个志云就是负责民间和寺庙联络的人,也是他把民间的尸体偷偷运上普陀山焚化的。”
“可他为什么会有法号呢?”
“为了出入方便吧,他好像是在望海寺挂单做了和尚,但我们都不认同这种人算是佛门弟子。”
视频中宋然显然很意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您还记得,这个志云是什么时候离开普陀山的?”
“就在澈如出事后没多久,政府查得很严,寺庙再也不敢焚化民间尸体,志云就离开了普陀山,贫尼再也没见过他。”
DV到这里就结束了,连峰惊愕地说:“真想不到,柯仁雄还在普陀山做过这种99lib?勾当。”
项琳说:“柯仁雄现年51岁,18年前是33岁,而明河集团是他在36岁的时候创办的。换句话说,柯仁雄33岁的时候还在做假和尚,36岁就成了集团老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那个赵若愚不是说过,柯仁雄曾经酒后吐真言,说他自己吃过不少苦,但如何从穷小子变成大富翁的经历却从不与人提起。你们说,柯仁雄发迹的资本,会不会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连峰想了一会儿,看向宋然:“那个望海寺,去调查过了吗?”
宋然点点头:“询问完素华,我就立即去寻找望海寺。但当我找到那个地址的时候,却发现望海寺已经废置了,听说是原来的住持经营不善导99lib.致的,关于18年前的情况,当然也无从可查了。”
连峰他们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但是,我在那里发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宋然兴奋地说,“那个望海寺就在净源庵的旁边,仅有一墙之隔!”
大伙儿再次露出震惊的表情,连韩格的脸色也变了。
项琳脱口而出:“难道,柯仁雄和澈如的死有关?”
“不管如何。”连峰走到写字板前,刷刷画了几笔,“至少现在已经有一条线把许承岩、澈如和柯仁雄这三个点联系在了一起,只要找到相关证据形成锁链,一切谜团就能解开。”
“你们已经认定那个推理小说家是凶手了吗?”韩格站起来问。
宋然回答:“现在只能说他有十分大的嫌疑。至少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他极有可能就是澈如收养的孤儿,而如果澈如的死是柯仁雄造成的话,许承岩为了澈如而对柯仁雄展开复仇,这是完全成立的。”
韩格却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觉得,那个鲛人才是重点,素华说澈如去世前曾指着一幅鲛人图给她看,而柯仁雄被杀的现场恰好有一座鲛人的雕像,这绝对不是巧合。”
“可是,鲛人究竟代表了什么呢?”宋然问他。
韩格喃喃:“鲛人,鲛人……”他坐下来,手指关节抵住牙齿,陷入了沉思,把自己变成了一座雕像。
大伙儿都不再理会韩格,各自分头做事。宋然坐回到办公桌,分别给赵若愚和沈瑜打去了电话,询问柯仁雄在创办明河集团?99lib?之前的经历,尤其是他在普陀山上出过家的线索,结果不出她所料,两人都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连峰说:“宋然,不如你马上去趟许承岩的家,直接质问他与澈如的关系,试探他的一下反应。”
宋然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宋然立即动身去许承岩家,可她刚爬进驾驶座,后车门打开,钻进了一个人影。她转头看去,只见韩格正正经经地坐在自己身后。
“别闹了,我要去做正事,没空陪你。”她没好气地说。
“你是去找那个推理小说家吧。”韩格不紧不慢地问。
“那你还胡闹,算了,我绕一下路先把你送回家吧。”宋然叹了口气,准备旋转钥匙。
“不,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有问题想问他。”
宋然愣了一下:“你有什么想问的,告诉我,我去问他吧?”
韩格摇摇头:“你问不顶用,这是小说家和小说家之间的对话,而不是警察对犯人的讯问。”
宋然仔细看着韩格的表情,此刻的他没有丝毫不严肃的样子,眼神中似乎还带着恳求,直觉告诉宋然,这时候的韩格是无比认真的。
“好吧。”她不再犹豫,扣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行驶当中,韩格始终望着窗外,不说一句话。宋然几度想先开口,可最后还是保持了缄默。她深知韩格的处事风格,当他嬉皮笑脸、侃侃而谈的时候,往往说的是不切实际的话;而当他沉默寡言、神情肃穆的时候,往往是已经找对了猜透谜团的正确方向。
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就在车子行驶过了半程,接近一条闹市街时,韩格突然开口说:“浩克,在前边那个路口你停一下。”
“怎么了,想上厕所吗?”
“不是,我记得那个路口有一个水产市场。”
“水产市场?”宋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去买海鲜吗!”
“我只想去找一件东西,你等我五分钟就好了,拜托。”韩格向她拱了拱手。
宋然无可奈何,只有依言把车靠边停下,只是在韩格下车的时候吼了一句:“就五分钟啊,超过时间我可就走了,一秒钟都不会等。”
韩格没说什么,快步向路口处的一家水产超市走去。宋然自顾看着街对面的风景,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车身一晃,韩格已在后座里坐稳。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竟然还没有到五分钟。
“东西找到了吗?”她转头看了一眼韩格,只见他双手空空,手边也没袋子什么的。
“勉强算找到了吧。”韩格笑着回答。
宋然心中很是好奇,但并没有追问,用一个“哦”字结束了这个藏书网话题,重新启动了车子。
第二十三节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许承岩的寓所。
按响门铃后,许承岩打开了门。宋然首先透过他的后背看到了林慧云,两个女人眼神交会了一下,随即默契地避开。宋然和林慧云在舟山分别之前,宋然曾答应林慧云替她的普陀山之行保密。
看到自己造访,许承岩倒没有太惊讶。但宋然头痛的是怎么介绍韩格,朋友?警察带私人朋友去拜访嫌疑犯,显然不合逻辑。
“韩先生,你也来了?”许承岩忽然问。
“是啊,一直想和你再聊聊的,不欢迎吗?”韩格好像熟络的朋友那样回答。
“看你说的,当然欢迎。”许承岩也用同样的口气回应。
“你们认识?”宋然看看许承岩,再看看韩格,很是惊讶。
许承岩点点头,把两人迎进屋子里。宋然看了一眼正亮着的电视屏幕,夫妻俩好像正在屋子里一起看电影,还是一部温情的爱情片。许承岩把她和韩格请上沙发后,林慧云马上关闭了电视和播放器。
“抱歉,又打扰你们了。”宋然低头致歉。
“没关系,是DVD,等会儿可以接着看。”许承岩坐下来后,脸色没有半点紧张,倒是紧挨他坐下的林慧云,自宋然进房后就始终盯着她,眼睛里满是疑问。
“许先生,前几天我们去了舟山一趟。”宋然打算单刀直入。
“哦,去了舟山。”许承岩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只是像一个置身事外者那样的自然反应。
宋然沉住气,接着问:“许先生,你曾经是孤儿,被收养之前一直在普陀山上,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这些经历你总不会忘记吧。”
“我当然记得。”
许承岩回答得没有犹豫,“那个时候我已经13岁了,并非不谙世事。”
听许承岩回答得如此爽快,宋然反倒有些吃惊,不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慧云,只见她保持着坐姿,身子却已在微微颤动。
“那为什么这些经历你对养父母和妻子都不曾提起呢?”宋然继续问。
许承岩坦然说:“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愿意回首那段经历。”
宋然看到林慧云的神情越来越忐忑,她叹了口气说:“那就真对不起了,我不得不揭开你的伤疤。”
“没关系,只要对案子有帮助,我不介意。”许承岩依然面不改色.99lib.。
宋然便问道:“许先生,请问当初你是不是被收养在一个叫净源庵的地方,收养你的是不是一位叫澈如的尼姑?”
“澈如?”许承岩摇摇头,“你一定弄错了,收养我的是寺庙,而不是庵堂。但是我认识这位叫澈如的尼姑,我记得她当时也收养了不少的孤儿。而且,我由衷地感谢她。”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她把事闹大了,我们这些孤儿不可能得到被收养的机会,也许一辈子就会在普陀山上,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承岩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语气里也看不出丝毫对澈如的感情,甚至对从前在普陀山上的日子很厌恶。宋然不禁产生了这样一种怀疑:“难道,他真的不是澈如收养的孤儿?”
所以宋然紧接着又问:“那请问,当时收养你的人是谁?”
许承岩毫不犹豫地回答:“当时收养我的寺庙叫作仙峰寺,住持叫若谷,他给我取的法号叫清恒。寺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个孤儿。”
因为根本没有孤儿的名单留存下来,宋然完全无法证实许承岩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不禁一阵泄气。
许承岩继续说:“说实话,我并不太愿意回普陀山,但出于想报答若谷掌门的养育之恩,我曾经回过普陀山,是瞒着家人去的。却得知若谷住持已经去世了。我也尝试过寻找仙峰寺的另外几名孤儿,可惜当初完全没留下名单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但凑巧的是,我去普陀山的客船上和邻座的一名女乘客闲聊,竟然发现她曾经也是普陀山上的孤儿,她叫朱曼华,是被四川成都的一对夫妻收养,现在在舟山的一家医院里任职,在那之后,我们经常写信联络,上个月我从上海回来,也顺道去了趟舟山,和她见了一面。”
说到这里,许承岩歉疚地望向林慧云:“慧云,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怕你误会。但我可以发誓,我和她只是因为相同的经历而建立了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但绝对没有任何超出界限的事发生。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无论欢喜还是悲伤,你相信我吗?99lib? ”
林慧云含泪看着他,连连地点头,夫妻俩双手紧握,情深爱笃。
宋然怎么都没有想到许承岩会主动提起朱曼华,一下子陷进了被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接下去怎么问:“那这位朱曼华是被澈如收养的吗?”
“不。”许承岩用肯定的语气说,“她提到过收养自己的尼姑的法号,并不是澈如。”
“除了朱曼华,你还知道其他的孤儿吗?”
“还有一位,是朱曼华告诉我的,他好像叫……叫……”许承岩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哦,叫单家扬,他好像是一个雕塑家。朱曼华是在一次普陀山上举办的佛教文化展上和单家扬认识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孤儿就完全联系不上了。如果你们警方能找到名单,也希望给我一份。”
许承岩感叹道:“我以前确实不想回顾这段经历,但现在忽然醒悟了,无论是值得重温的美好,还是不堪回首的苦难,都是自己的人生。”
宋然转头看了眼韩格,他一直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眼神实在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宋然继续向许承岩问:“许先生,请问你在普陀山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志云的和尚?”
许承岩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也许听到过,也早就忘了。”
如果许承岩有意撇清和澈如的关系,那么他又怎么会承认早就认识志云呢,宋然不禁自嘲这个问题太傻了,她蹙起眉头,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了。
许承岩却在这时反问她:“宋警官,我不明白,你问的这些,和柯总的死有什么关系?”
就在宋然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武侠小说家终于开口了。
韩格笑嘻嘻地看着许承岩:“我把你的小说看完了,本来以为能猜中结局的,可是最后全盘皆输,不要说凶手,连杀人手法也猜错了。你可真是把我从头到尾骗得团团转。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我完全败给你了。”
“你的小说我也看了,同样佩服不尽,我建议你也可以尝试写写推理小说,相信一定能够成功。”许承岩微笑着回应。
原来两个人已经交换了小说,宋然更加意外。
却听韩格兴奋地回应:“真是过奖了,对了,正好我这几天想了一个绝好的素材,你参考看看,能不能写成一部好小说。”
“愿闻其详。”
“那我就说了,故事的主角是两个渔夫,有一次他们出海捕鱼,撒网后过了不久忽然感觉底下沉甸甸的,两人开心极了,以为抓到了大鱼,立即提网上来,哈,你猜网里的是什么,不是鱼蚌,不是虾蟹,原来是两个鲛女!”
宋然一开始听韩格说要讲故事,以为他又要胡扯八溜,直到听到“鲛女”,才骤然警觉,她下意识地盯向了许承岩,果然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个很细微的变化。
“鲛人可是稀世珍宝,比什么千年珍珠还要值钱,以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片海域里竟然还有鲛人存活。”韩格继续着他的故事,“其中一个中年的渔夫喜出望外,但他生怕鲛女逃走,不敢收网,就这么把网拖在渔船后面,准备回到岸上卖了鲛女发大财。但是另一个年轻渔夫看鲛女可怜,执意把她们放走,中年渔夫当然不会同意。为了救鲛女,年轻渔夫跳进海里,用刀划开了网,将两个鲛女放走了,但他自己却不慎被残网缠住,无法脱身。中年渔夫生气之下,开船离开,没有救人,年轻渔夫就这么活活溺死了。”
“这故事固然精彩,但像是一个神话,不太像是推理小说啊。”许承岩笑着说。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韩格慢悠悠地说,“可是当这艘渔船回到了岸上,人们却惊骇地发现,中年渔夫已经死在了船上,而且死得很惨,全身被咬得血肉模糊,几无完肤。但谁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海洋生物把他咬成这样的。”
“故事说完了,大家鼓掌。”韩格忽然啪啪啪给自己拍了几下,见无人回应,才尴尬地放下手,然后故作神秘地问,“你们猜猜,中年渔夫是怎么死的?”
宋然满肚子狐疑,凑到韩格耳边:“你搞什么鬼?”韩格转头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死死盯着许承岩:“许大作家,你知道答案吗?”
许承岩并没有表态。倒是林慧云低头思索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我猜,凶手,凶手是那两个鲛女,她们为了给年轻渔夫报仇,所以杀了中年渔夫。”
“聪明。”韩格很用力地点点头,“但可惜只是接近,而非完全正确的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啊?”宋然问他。
“你猜得出吗,许承岩?”韩格却似乎更关心推理小说家的答案,他最后说“许承岩”三个字时,故意怪腔怪调地把“承言”两个字拖得老长。
“我的答案和慧云一样,凶手是那两个鲛女。”许承岩淡定地回答。
“那我可真失望。”韩格两条眉毛垂了下来,“我原来以为身为推理小说家的你可以回答得很好的。”
“我承认输了,可以说出答案吗?”许承岩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格。
“不好意思,这个故事不过是我刚才想出来的,虽然有了梗概,但结构还不完整,特别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补,还是等我完全构思好了再告诉你吧。”韩格站起身,转头向宋然,“你还有想问的吗?”
“哦,没有了。”满头雾水的宋然也跟着起身,向许承岩夫妇鞠躬,“就问到这里吧,谢谢你们的配合。”
“客气了。”林慧云对着她,“但我真的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宋然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韩格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然拍了拍脑袋,直呼:“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你忘了什么了?”宋然很是奇怪。
“忘了送礼物了。”韩格转过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拜访人家,什么东西都不带太失礼了,所以刚才我特地去挑了一件,希望你们喜欢。”
宋然发现韩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浅白色的大海螺,她终于恍然,他刚才说去水产市场找东西就是指这个。
韩格把这个大海螺递给许承岩。许承岩没有伸手,而是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韩格。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可以吹响的哦。”韩格把海螺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离开。宋然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向许承岩和林慧云再次告别。她在关上门前特意瞥了一眼许承岩,只见他始终如木雕一般立在原地,盯着海螺一动不动。
“喂,姓韩的,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离开许承岩的住所后,宋然就迫不及向韩格追问。
“你猜猜。”韩格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你说不说!”宋然真恨不得打他一顿,“都99lib?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
“我刚才说了,那个故事还不完整,还缺少一些细节,就算把结局告诉你,你也不会信服。所以,还是等我完全构思好了再说吧。”
宋然很是无可奈何,又问:“那个海螺呢,你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看到了吧,许承岩见到海螺的表情。”
“看到了,他好像对这个海螺有些在意,可这又怎么样?”
“他就是明诚!”韩格一字一顿地说,“你忘了,那个素华大师说的,明诚不是喜欢抱着一只海螺吗。”
宋然一愣,却说:“就算如此,许承岩看到这个海螺只是有些惊讶,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明诚啊。”
“当然。”韩格自信地一笑,“你知道我的笔名是什么吗?”
“牧歌啊。”
“这个笔名怎么来的?”
“把你的‘格’字拆开啊。”
“你把明诚的‘诚’字拆开试试。”
“诚,言字旁,再加个成,言成……成言……承岩!”
宋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许承岩的养父母说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原来他是这个目的!”
韩格点点头:“明诚是澈如给他取的法号,他把法号拆开了当作自己的名字,这足以证明他对澈如有多么深的感情。还有一点,我认为,当时还是明诚的许承岩在小时候就应该认识当时还是志云的柯仁雄。”
“为什么?”
“仵作大姐的验尸报告上不是写着,柯仁雄手臂上有个很早就留下的螺旋状奇怪伤痕吗?”
宋然脱口而出:“柯仁雄手上的这个伤口,是被海螺刺伤的!”
韩格点了点头。
宋然因为惊愕而久久站在原地:“所以许承岩刚才在撒谎,他并不是清恒,收养他的也不是什么仙峰寺。许承岩就是明诚,他就是被澈如收养的27个孤儿中的一个,而且那个时候,他就认识柯仁雄!”
她转过身:“我再去找他,用这些来质问他!”
“不用白费口舌了。”韩格却拉住了他,“他一定不会承认的,毕竟这些都是推断,而不是证据。”
宋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看向韩格:“所以,许承岩就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对不对?”
韩格摇了摇头:“还不能下这个结论,但我相信,真相很快就要揭开了,只要再多一些线索,我那个有关鲛人的故事就能构思完整了。”
宋然不禁问:“那我们该去哪里找这些线索呢?”
“当然是普陀山。”韩格转身看着她,眼神严肃,脸皮戏谑,“当然,来回路费你们必须报销,我可不愿倒贴。”
“好啦好啦,吝啬鬼,经费我们来解决就是了。”宋然吐了吐舌头,没好气地答应。
第二十四节
向连峰汇报并取得许可后,宋然当即购买了飞往舟山普陀山的机票。次日一早,她就和韩格从鹏城机场出发,赶赴那个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宋然一度犯难,一路上要怎么照顾韩格这个麻烦鬼,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路上韩格都很安静,非但没惹什么麻烦,连话都没说几句,这让宋然既感到欣慰,又觉得奇怪。
下了飞机,把行李丢进预订好的酒店,宋然和韩格就直奔净源庵。
“你不一定非要跟我进去,到附近随便逛逛也行。”站在净源庵门口,韩格对着宋然抛下这样一句话,自己走进了净源庵,原本寂无声响的庵堂顿时传出了踩踏落叶的沙沙声。
宋然当然不会听他的,紧跟着走了进去。澈如死后,净源庵就再没有人接管,整个庵堂早已经颓败不堪,除了树池里两棵合抱粗的菩提榕依旧苍劲,墙屋砖瓦都已残破不堪,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不时见到鼠虫穿梭其间。
宋然在小小的庵堂里走了一圈,虽然遍地尘埃,还是可以从木板搭成的简陋通铺、从满是补丁的大锅、从红漆脱落的墙面上用石子画的身高刻度上找到当年那27个孤儿的影子。她实在难以想象,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澈如如何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照顾孤儿的重责。
她还看到了那个被烧毁的禅房,虽然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地表,仍可以从中想象出当时澈如端坐在熊熊火焰中的画面。
宋然最后在净源庵南端的那块菜地里见到了韩格,他半跪在一块漆黑的墓碑前。这里正是澈如的归宿。这块墓碑比庵堂里其余的物件要干净得多,显然有人已经来祭拜清扫过。此刻的韩格神情凝重,缓缓地在墓前插上了几只点燃的香。香和火柴都是韩格之前在路边的香火摊上买的,宋然原来还以为他是买来玩的,没想到竟是为了祭拜澈如。
看韩格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也能想到对澈如表达敬意,宋然不禁有些惭愧,她在韩格身边跪下来,向澈如磕了一个头,轻声念叨:“澈如大师,请您保佑我们抓住凶手,解开谜团,让您当年枉死的真相大白于世。”
韩格侧头看了宋然一眼,微微一笑,站起来在庵堂里四处走动,宋然默默跟在他身边。其实她一直纳罕,究竟为了找什么线索,从来慵懒惯了只肯动动嘴皮子的韩格非要亲自到普陀山来一趟,他所谓的那些尚不完整的故事细节又究竟指什么?
正在宋然一肚子疑惑的时候,韩格忽然在那两棵菩提榕前停下了脚步。宋然凑过去一看,只见两棵榕树下面,有一只用铁皮焊成的长方形箱子,用铁丝固定在树干上,箱顶落满了树叶。韩格用手拨开这些树叶,只见箱顶有一条与手掌厚度差不多宽的缝隙,就像是收信用的邮筒。
“这是什么啊?”宋然问。
“这是功德箱,每个寺庙里几乎都有一个。”韩格开口说,“想必这也是当年澈如照顾孤儿们的费用来源之一吧。”
他说着蹲了下来,把手伸到功德箱的右边,那里是上锁的地方,不过此刻已经没有锁了,只剩下一条锈迹斑斑的锁扣搭在挂锁襻上,所以韩格一使劲儿,就把锁扣拉开了。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功德箱里淌出了99lib.少许枯叶。宋然情不自禁捂住了鼻子,韩格皱了皱眉头,捡了一根树枝,在这些枯叶和功德箱里仔细地拨弄查看,最后干脆用手在箱子里摸索了起来。
“你找.99lib.什么呀?”捂着鼻子的宋然怪声怪气地问。
韩格歪着身子,手在箱子的最尽头拨弄着什么,嘴里说:“好像有什么粘在了箱子里。”
只听轻微的“哧”一声,韩格把手从箱子里抽了出来,宋然看向他的手,只见他捻着一小片焦黄色的纸张碎片,纸上还有些红色印记。
“这是什么?”宋然很是奇怪,“拜佛用的黄纸吗?”
“不,是信封的一角。”韩格仔细看着纸片,“上面的红色印记就是填邮政编码的方框。”
宋然又是恍然,又是吃惊:“竟然有信封,真把这个功德箱当作邮箱了啊。”
韩格也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盯着纸张碎片看了好一会儿,把它放进了自己口袋。
宋然问他:“怎么样,找到你说的细节了吗?”
韩格没有回答,反而问:“望海寺在哪边?”
宋然指了指净源庵南面那堵墙:“就在墙的另一边。”
韩格走到那堵墙前,定睛审视,突然他指着下方某一处说:“这是什么?”
宋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根的地方,有些砖块塌落,露出一个破洞,洞口不算大,掩映在长草丛中,很难被发现。
韩格蹲了下来,试着从破洞里钻进去,但洞口实在太小,无论他如何使劲儿都不行。
宋然拉起他说:“别费劲儿了,这么小的洞,只有猫狗或者小孩才能钻过去吧。”
“孩子啊……”韩格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净源庵,从望海寺的大门走了进去。
宋然一直跟着他:“我之前已经来过望海寺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韩格没说话,一直走到那堵和净源庵相隔的墙前面,发现墙的前方,是一块空地,虽然荒芜已久,仍看得出是一块菜地,但比净源庵的菜地大了许多。菜地东侧有一个高耸的塔状建筑,塔上面陈列着一排排的空格,下面则是个黑乎乎的土窑。
宋然指着那个窑说:“这就是素华大师说的,望海寺违规建造的焚化窑,上面的是灵骨塔,焚化后的骨灰直接就存放进塔里。18年前,志云,也就是柯仁雄,就是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焚烧那些民间尸体的。”
“嗯。”韩格点点头,看向灵骨塔,“塔上面的那些骨灰呢?”
宋然回答:“望海寺废置之后,塔上寄存的骨灰已经转移到其他寺庙去了。”
韩格垂首沉思了一阵,又转头凝视着墙根处的那个破洞,过了许久,他突然迈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宋然追上去问。
“我饿了。”韩格揉着肚子,“找个餐馆,我要大吃一顿。”
吃完饭,韩格还是什么都没说,宋然只能和他先回酒店。结果韩格进了自己房间,就把门锁死了,再也没出来过。
宋然也不敢去打扰他,就在自己房间无聊地看电视,直到晚饭时间,她去敲韩格房间的门,韩格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宋然只好自己去吃了晚饭,回来后和连峰通了一次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接着熬过一个更无聊的夜晚,就早早地上床睡了。
谁知到了半夜,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把她吵醒了。
宋然警觉地爬起来,大声问:“谁?”
“我。”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慵懒的声音,“浩克,还没睡吧,想和你聊聊。”
“韩格,这都几点了,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啊。”宋然有些恼怒,披上外衣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头乱发的韩格站在门外,傻呵呵地笑着。宋然一把将韩格扯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别让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和你……和你有什么。”
韩格不怀好意地看着宋然:“有什么呢?”
“流氓!”宋然一脚把韩格踹倒在沙发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提包里拿出手铐,咔嚓一声把他两只手铐起来,嘴里边说,“别怪我,这是防止你做坏事。”
韩格哭丧着脸:“你不铐我,我也打不过你啊……”
“废话少说!”宋然厉声喝了他一句,“我还要睡觉呢。”
韩格叹了口气:“和案子有关的话算不算废话。”
宋然一愣,有些期待地问:“你想出来了?”
“还差一点点。”韩格想用手比画一下这个“一点点”,刚抬起手臂才发现被铐住了。
“那就是还没想通啊。”宋然又板起脸,“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韩格回答:“我想再看一次,你们给那个素华拍的DV。”
“素华大师的DV?”宋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拜托了。”韩格的表情十分认真,“也许还有什么我们漏掉的重要线索。”
“好吧。”宋然只能答应,幸好杨大庆已经把DV转化成视频格式存进了U盘,她直接把U盘拿出来,插进了酒店的电视机的USB接口。
视频很快开始播放,韩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当看到屏幕里的素华说到“陈老板可是个大善人,每次都会给孩子带来食物和营养品。他还出钱请来医生,给孩子们抽血检查和注射疫苗”的时候,韩格喊了句:“停。”
宋然立即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问:“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韩格却问她:“当时警方有没有调查被这个陈老板送走的那些孤儿的下落?”
宋然回答:“因为没有留下那些孤儿的任何资料,再加上陈永德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线索可以追查,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儿,被什么人收养走了。”
韩格却摇摇头说:“既然无法追查,那就不能证明那些孤儿确实是被人收养了。”
宋然一愣说:“难道,这个陈老板也不是好人,他,他是把孤儿拐卖了?”想了一会儿,又说,“但就算是拐卖,对于孤儿而言,也不算坏事,至少他们重新有了家,有了父母。”
韩格不置可否,垂下头沉思起来,但他双手被铐着,无法做习惯性的思考动作。想到这点,宋然立即拿出钥匙,替他解开了手铐。
韩格说了声“谢谢”,用手指关节敲打着牙齿,目光中透出智慧的光芒。
就在宋然困得打起瞌睡的时候,突然听到韩格大叫了一声:“难道这才是真相!”
“姓韩的,你想到了?”宋然一下子精神了,站起来问,“真相到底是什么?”
韩格却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办到。”
宋然急了:“什么不可能,你说出来听听啊。”
韩格却一把抢过了电视遥控器,从宋然的U盘里调出了另外一段视频,视频里显示的是梦幻山庄“恐怖列车”的景象,正是案发地的监控视频。
宋然不解地看着韩格,却见韩格把这段监控视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间,韩格犹如虚脱了般倒在了宋然的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张,如痴如呆。
宋然晃动韩格双肩,焦急道:“韩格,告诉我,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格不停地摇着脑袋,“这种杀人的方法太可怕了,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杀人方法,除非凶手是统一成精密程式的机器人。”
宋然简直要抓狂了,撕扯着声音问:“你倒是说啊,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柯仁雄,他又是怎么杀死柯仁雄的?”
韩格抿着嘴,一副死守葫芦不卖药的模样,忽然他从床上站起来,用一种深沉的口气对宋然说:“也许凶手五天内就会在这里出现。”
宋然一脸惊愕:“五天内,你说在普陀山?”
“你等着看就好了。”
“可是五天也太久了吧。”
“五天你都不耐烦等,那行,就两天吧,可是这样的话,就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两天,两天后咱们再去净源庵,那时候,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宋然恨不得拿把刀子把韩格的脑子剖开,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她明知这不可能,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那这两天我们做什么?”
“难得来到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当然要四处逛逛。”韩格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托你的福,三年没旅游的我终于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这个心思。”
韩格哈哈一笑,大踏步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嘴巴里五音不全地唱着一首歌。宋然很勉强才听出这是周华健的《难念的经》。
第二十五节
“爸爸,我还要那个海绵宝宝。”凌凌开心地一手捧着芭比娃娃,一手搂着维尼小熊,眼睛却瞅着远处的玩具货架。
“好嘞,爸爸这就去给凌凌买。”许承岩一边走过去,一边往口袋外掏钱包。
“今天已经买得够多了。”林慧云急忙拉住他,“况且嘉年华的东西比外头贵多了,还不如出去到外边的店买。”
“那气氛不一样,其实也就贵个十几二十块,但凌凌会在玩具上想到她在嘉年华的快乐,外头买的就没有这种感觉了。”许承岩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林慧云低头看着笑得像朵小花的女儿,顿时释怀了,但同时,更多疑惑涌上了她的心头。
昨天开始,承岩暂停写作,主动提出陪自己去逛街,给自己买了一堆心仪的衣物饰品,带自己吃了久违的西餐,晚上甚至去看了一部新上映的爱情电影。这一天的林慧云好像活在梦里,在她的记忆里,即使在当年热恋的时候,许承岩也没有这样体贴备至地对待自己。
今天一早,许承岩又带自己和凌凌来到嘉年华,说要一家三口好好地享受一个周末。到了游乐场后,对凌凌的任何要求,甚至有些是恃宠生娇的孩子话,他也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两天,他一直在竭尽所能让自己和凌凌获得更大的快乐。
自己本应该高兴才是,但为什么胸口却隐隐有一股忧愁呢?林慧云不禁这样问自己,她知道这一切都缘于宋然和那个怪人的造访。她清楚地记得,当天夜晚,她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许承岩坐在床头,手中拿着那个怪人送的海螺,凝视了许久许久。
虽然说不上心有灵犀,但作为他相濡以沫的伴侣,林慧云几乎可以肯定,许承岩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就像即将过冬的松鼠爸爸一样在为妻儿做着准备,只不过松鼠爸爸储备的是粮食,承岩储备的,却是关爱。
“凌凌,咱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沉思间,丈夫已经把海绵宝宝送到凌凌手里,然后指着不远处那个旋转着的斑斓色彩。
“好呀好呀。”女儿有了海绵宝宝,之前买的芭比娃娃和维尼熊就暂时失宠了。凌凌抱着新宠,迫不及待地奔向旋转木马。
许承岩捡起被女儿丢在地上的芭比娃娃和维吉熊,脸上没有一丝责备,他跟着女儿走进圆形游乐场,把她抱上了旋转木马,然后退到栏杆边,举起相机,随时准备捕捉凌凌快乐的画面。
“承岩。”看着欣悦的丈夫,林慧云禁不住轻轻呼唤了一声。
“怎么了?”笑脸盈盈的许承岩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心思。
“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会有什么事呢,现在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不是挺好的吗。”
“真希望99lib?是我的多心。”林慧云把头倚靠在许承岩的肩上,“这两天我时时做噩梦,梦见你无缘无故地离开我和凌凌。”
许承岩愣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一瞬后就挂回到脸上:“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和凌凌呢,就算有世外桃源的诱惑,我也不稀罕呢。”
林慧云笑着点点头,然而,很快又99lib. 听许承岩又补了一句:“不过世上有些事很难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真的因为某些事……离开一段时间,相信凭你的坚强,一定可以撑起这个家,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林慧云身躯一震,脸色刷地变了,她抬起头,凝视着丈夫的双眼。然而许承岩却避开她,故意看向女儿。
林慧云顿时脑子乱成一团,她不依不饶地,想要许承岩说个明白。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传了出来,她低下头,发现是许承藏书网岩的口袋。
许承岩伸手取出手机,却被林慧云一把夺了过去,她边看向来电显示,边怒气冲冲地叫嚷着:“又是那些烦人的警察吗?不要管他们了!”
然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林慧云依稀记得宋然和连峰的手机号,显然并不是眼前的这一个。会是谁呢?她蹙紧了眉头。
“不用大惊小怪的,可能是谁打错了呢。”许承岩笑着把手机接过去,按下接听键后放在耳边,“您好,我是许承岩。”
林慧云努力地凑近手机听筒,想听清到底是谁,然而手机里那个人的语速很快,音量却不大。她只有通过观察丈夫的表情来判断状况,但所看到的景象却是:许承岩一直默默地接听,没有回说一句话,虽然他面无表情,但眸子却变得越来越深邃。
约莫三分钟后,许承岩缓缓放下了手机。林慧云已经迫不及待:“是谁打来的,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许承岩挤出笑容,“外地一个朋友有事请我帮忙,我可能立即要动身去他那里。”
“你是不是在骗我,是……是不是和案子有关系?”林慧云几乎要急得崩溃。
许承岩没有回答她,紧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凌凌。”
第二十六节
从早上6点开始,宋然已经在净源庵里枯坐了两个钟头,她托着腮,凝神屏气地盯着净源庵的门口,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可至少到现在,结果令她失望,不要说人,连只老鼠也没进来过。韩格就在她的身边,他手里捧着12个神鬼小佛像,这是昨天在地摊上买的。他把小佛像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然后就开始了自导自演,他时而自述台词,时而划界大战,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大前天晚上,韩格对自己说出凶手会在两天后出现在净源庵的话后,宋然便无比紧张,她立即调换了一家离净源庵最近的藏书网旅店,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她都耗在净源庵里。韩格却像没事人似的,两天内逛完了普陀山的所有景点,吃遍了当地的所有小吃。可当宋然几次探问谜底,韩格总是嬉皮笑脸地避开话题。
这不得不让宋然越来越产生怀疑:韩格是真的揭开了真相,还是设计了一个巨大的恶作剧。
“喂,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着玩得正开心的韩格,宋然压住火气问,“你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急什么,才8点多,最早的火车也没这么快。”韩格头也不抬地回应。
“火车?你是说凶手是坐火车来的?”
“那可说不定,可能是火车,也可能是飞机、轮船、大巴,当然也不排除开私家车或者骑自行车来。”
宋然再忍受不了这种调侃似的口吻,她猛地站起,走到韩格身前,大声说:“姓韩的,你说,你是不是在故意捉弄我?”
韩格笑嘻嘻地不答话,左手抓着一个六臂罗汉,右手举着一个三眼夜叉,在空中挥来摆去,交击碰撞,同时用自己的嘴巴搭配音效:“嘿哈……乒乓……哐啷……”
宋然再也气不过,伸腿一扫,把韩格放在地上的10个神鬼佛像一并扫倒。韩格的脸色好像小孩子一样瞬间由晴转阴,拔身站起,狠狠瞪着宋然:“你,你竟然对神佛不敬,不怕遭天谴啊。”
“你把它们当作玩具一样玩来玩去,这就是对神佛的敬重啊!”宋然争锋相对。
韩格涨红了脸反驳不了。宋然以前被他欺负惯了,难得逮到这好时机,正要乘胜追击,忽然耳根一抽,好像背后有什么声响。
宋然急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果然,那不是风声,也不是老鼠声,而是一个有节奏的脚步声,很快她就清楚地看到,有一个被拉长的人影斜映在庵堂门口的青石板上,随着脚步声临近渐渐缩短。
宋然沉住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过了十几秒钟,一幅黄衫映入眼帘,有一个窈窕身影款款走近。宋然瞪大眼睛看去,来者竟然是个美貌的尼姑,她走进净源庵,表情淡然,缓缓踱到澈如的墓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席地坐下,闭上双眼,轻声念着佛经。
宋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尼姑,却很快想到了一个名字,脱口说道:“你,你是朱曼华?”
尼姑睁开双睑看了她一眼,又缓缓合上,似乎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朱曼华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宋然转头向韩格问。
“别急,再等等看。”韩格把12个佛像都收起来,端正地坐下,看着门口。宋然终于开始相信韩格没有在开玩笑,便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没有过多久,又一个满脸胡楂的男人走进净源庵,与朱曼华如出一辙,在向澈如墓躬拜之后,席地而坐,念诵佛经,几乎对宋然和韩格视而不见。
这男人的相貌宋然再熟悉不过,他正是单家扬,那座鲛人雕像的雕塑者。
朱曼华和单家扬围坐在澈如的墓前,散发出一股静穆到令人凝滞的气息。宋然惊呆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更不知道他们此刻的举动代表什么。
“先别去打扰他们,还远远没有结束。”迎着自己疑惑的目光,韩格如是说。
宋然只有按捺在好奇,继续等待。半个小时后,净源庵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来的不是僧尼,却是一位大约30岁、文质彬彬、戴眼镜穿西服的男子。他同样做出了和朱曼华、单家扬同样的举动,向澈如的墓碑祭拜后默然坐下。
看着这男子的相貌,宋然竭力在脑中搜索,却没有找到可以对应上的姓名。
“他是谁?”她只有求助于韩格。
“我也不知道。”韩格认真地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净源庵的门口。
还有别人?宋然很是惊讶,她哪里想得到,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已远远不能用惊讶两个字来形容。
那名穿西服的男子到达20分钟后,一位20多岁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走进了净源庵,一个小时后,又有一位拄着拐杖的残疾男子走了进来,再之后,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短短的三个多小时里,不断有陌生人走进净源庵,围坐在澈?99lib.如的墓旁。宋然数了数,已经有30多个,他们其中有男有女、有城市人有乡下人、有健全者有残疾人,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相识,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二十来岁。宋然原来以为其中一位个头矮小的是个孩子,仔细观察后才发现那是个侏儒症患者,换言之,所有这些人都是成年人。
思考到这一点,宋然脑中猛然涌起一个念头。
“他们,他们都是当年普陀山上的孤儿?”她把嘴凑到韩格耳边。
韩格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然不禁感叹韩格的神奇,这些孤儿被分散到全国各地,已经过了18年,连警察都无法找到他们,韩格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并让他们来到这里的?
韩格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并不是我找到他们的,但我知道,这些孤儿是怎么互相取得联络的。”
“怎么联络上的?”
“也许是靠这个吧。”韩格望向净源庵西南角落的那只功德箱,“箱子的正上方是两棵大榕树,如果箱子就这么放了18年,箱子里应该积累了大量腐烂的枯叶,但奇怪的是,当我打开它后,发现里面的腐叶没有那么多。”
“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箱子被人打开并清理过,并且放进过别的东西。”
宋然登时想到了韩格那天找到的信封的一角,脱口说:“是信!”
“不错,这个功德箱,很有可能充当过邮箱的作用。”韩格看着围坐在澈如墓旁的那些人,“我猜,当时澈如出事后,普陀山上的300多名孤儿都被送到了舟山的那家私人孤儿院,并被告知即将送往全国各地。孩子们马上就要和朝夕相处的伙伴分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有一个聪明的孤儿提到了那个功德箱,他告诉自己的同伴,如果将来能回到普陀,可以把地址写在纸上,放进净源庵的功德箱。孩子们都记住了这句话,长大后,不少孤儿都回到普陀山,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纸上,放进了这个功德箱里。后来,那个聪明的孤儿也回到了这里,打开了这个功德箱,发现了这些纸条,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与许多孤儿都取得了联系。所以,只要能联系到这个人,那么就能联系到其他的孤儿。就在前天,我给这个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并让他把所能联系到的孤儿都请到净源庵来,否则我就公布所知道的一切。”
“这个人是谁?”宋然心头怦怦直跳,“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
“从你的手机里找到的。”韩格微微一笑,忽然身子凝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宋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净源庵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他原来戴着鸭舌帽,但走进净源庵直到澈如墓前,他摘下帽子,双膝跪地,深深地叩首。
宋然禁不住惊呼出声:“许承岩!”
许承岩听到宋然的呼喊,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极缓极缓地站起身,转过来正对着韩格,用一种十分沮丧的声音说:“你,你何必要这样做呢?”
韩格和许承岩对视了几秒钟后,摇了摇头:“我只想揭开真相。”
宋然也立即起身,看看韩格,又看看许承岩。她脑子乱得几乎要炸开了,不禁冲韩格喊:“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人当中究竟谁是凶手?”
韩格却摇了摇头:“凶手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宋然不解:“不是当中的一个,那凶手在哪儿?”
韩格神情凝重地说:“这件案子之所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最难解的疑点就在于凶案现场明明处在几乎一览无余的监控系统下,却始终发现不了凶手的身影,所以我们一直把问题纠结在凶手究竟用什么障眼法避开了监控。”
宋然连连点头:“对啊,我就是想知道,凶手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韩格继续说:“通过分析监控视频,发现在死者进入监控死角后的两个钟头内,接近过‘恐怖列车’的游客共计有一百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在监控死角里有超过两分钟的停留。可事实证明,死者被杀的过程明显超过了一个钟头。”
“就是这个矛盾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宋然有些不明白韩格为什么要强调这个。
“不。”韩格却摇了摇头,“你错了,两者并没有矛盾。”
“你说什么胡话呢。”宋然真有些糊涂了,“分钟和小时,这还不够矛盾吗?”
韩格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净源庵的众人,一一字一顿地说:“一个人的时间确实短暂,但如果把所有人消失的时间加起来,不就超过了一个小时吗。”
宋然开始还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脑中咀嚼了几秒钟,刹那间一丝惊悚闪过,她惊呼了一声,身子颤了颤,几乎不敢想象。
韩格看着她说:“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之前我们都找错了方向,凶手根本没用什么障眼法,而是明目张胆地在监控系统下作案。凶手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准确的数目,应该是将近一百人。”
“一……一百,凶手有一百人?”宋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一百人杀一人。”韩格的气质忽然变得和寻常很不一样,目光凌厉,语气沉重,“我们在监控视频中一直难以确定哪一个人是凶手,这永远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凶手并不是当中的一个人,而是全部,监控所拍摄到的所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游客,全部都参与了杀死柯仁雄的计划。”
宋然已经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她转头去看许承岩、朱曼华、单家扬还有其他人,只见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安静得如同一群看客。
“你是说,那些游客全部都是凶手。”宋然依然难以置信,“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我也一度觉得不可能,因为这是一个太过精密的诡计,几乎只有在理论上实施的可能。但他们做到了,而且完成得近乎完美。”韩格用一种近乎敬佩的语气说,“当然,能完成这个诡计最关键的因素,正是整个行动的策划者,可以说就是他主导了一切。”
韩格把目光移向了许承岩,许承岩在澈如的墓前坐下,一声不吭。
韩格继续说:“策划者早已对梦幻山庄的格局和监控设备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特意选择了‘恐怖列车’作为杀人的地点,就是为了利用监控造成凶手‘隐身’的假象。而假象能否乱真,就取决于所有参与者各自时间点的衔接。在行动开始前,策划者和这将近一百名参与者,一定已经进行了充分的联络和准备。”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策划者很可能采用了金字塔式的联络方法。也就由他联系其中的极少数人,然后由极少数人联系少数人,少数人再联系多数人,由此级级相传,直至与所有人取得联络,所以这些人之间几乎是互相不认识的。而且,联络时不能轻易留下证据,所以他们应该是通过匿名信件或是不用身份登记的黑网吧。”
就在韩格说话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走进了净源庵,在澈如墓前坐下。宋然已经在微微喘气,但是她还是想象不出,这么多的人,究竟要如何默契配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人。
只听韩格继续说道:“在这种联络方式下,策划者给每一个人都编了号,并分配了精确到秒的任务。行动开始之前,计划的参与者已从全国各地抵达鹏城市,并在案发当日一早进入了梦幻山庄,他们之间甚至互相都不认识,就和来旅游的游客们没有任何分别。他们进入游乐场后,就和普通游客一样,四处游玩。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计划的第一步,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柯仁雄进入那个监控死角,而这只能由行动的策划者来完成。”
韩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许承岩:“而这个策划者早已经有意地和柯仁雄建立起了合作者的关系,所以他很轻松地就把柯仁雄带到了恐怖列车的旁边,但是,如果由策划者直接将柯仁雄带入监控死角,他就很难撇清嫌疑,所以他用了一个聪明的办法:让柯仁雄自己走进去。”
宋然不明白:“自己走进去?”
韩格点点头:“你忘了,在仵作大姐的报告里,还提到过一点,她在靠近隧道入口的地方,发现有什么东西发生过震动的痕迹,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个手机。只要有人拨打这部手机,发出特定的铃声,引起柯仁雄的好奇心,他就会循着声音走进隧道。”
“可是,是谁把手机放进隧道的?”宋然一脸的困惑。
韩格淡淡地说:“你再回忆一下监控视频,就在柯仁雄来到案发现场前不久,有没有人进入过监控死角。”
宋然回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是那对母子!先是那个孩子跑进过监控死角,然后母亲把他拉了出来,难道,难道是他们?”
韩格点点头:“孩子之所以会跑进监控死角,恐怕也是这位母亲事先授意的。母亲在拉孩子的同时,很可能快速地将一部手机放进了隧道里,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对看起来如此普通的母子,竟然是在为一个杀人计划做着预备。”
说到这里,韩格矮下身子,把刚才坐的板凳侧面放倒,形成“凹”字形:“可以把这个看作‘恐怖列车’,凹进去的地方就是监控死角。策划者将柯仁雄带到恐怖列车旁边,借着打电话走开,然后由先前那位母亲拨打那部手机,手机铃声响起,柯仁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了监控死角。这时候,策划者立即装作找不到柯仁雄,边左顾右盼,边走进了死角,并用最快的速度将柯仁雄在隧道口打昏,并拿走隧道中的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这个过程用不了几秒钟。”他边说边用两个小佛像来模拟现场发生的情形。
看着韩格生动的演示,宋然不禁回想起了当时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情形:当时许承岩和柯仁雄来到“恐怖列车”外,许承岩走到隧道西侧去接电话,之后柯仁雄走进了监控死角。不一会儿许承岩就挂掉了电话,回头来左顾右盼,似乎没有发现柯仁雄,随即快步从隧道西侧走到东侧,整个过程看起来没有异样。但实际情况恐怕正如韩格所推测的:那个时候柯仁雄已经被引入了隧道,许承岩走进监控死角后,就迅速地打昏了柯仁雄,然后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离开。他的演技实在高超,至少在监控视频里,看不出一点破绽。
她看向了许承岩,推理小说家没有反驳,也没有慌张,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格,仿佛也是个置身事外者。
“策划者离开现场后,就是那些‘游客’登场了。”韩格继续用手中的小佛像演示着,“遵循着精确的时间点,他们按照严格的先后顺序分批接近‘恐怖列车’,或者假装在长凳上休息,或者假装和雕像合影,他们相辅相成,互为屏障,掩护着走进隧道中的同伴。如果把之前那对母子视作行动者1号,接着就是2号,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柯仁雄从隧道入口拖入最深处,然后迅速离开;3号、4号负责脱去柯仁雄的衣裳;5、6、7号负责捆绑柯仁雄的全身,8号负责封住柯仁雄的嘴……当然编号是我自己编的,也许有那么10个人是负责这些前期准备的,然后才是正式的杀人。当11号进入隧道时,口袋中已经装好了杀人工具。”
宋然颤声地说:“他们开始在柯仁雄身上刻字了?”
韩格点点头:“这是一个接力刻字的过程,每个人可能平均分配了不到50秒的时间,但这已经绰绰有余了,因为我试过从‘恐怖列车’的入口到最深处,最多只需10秒,也就是说进出需要20秒,剩下的30秒就是刻字的时间。刻在受害人身上的那篇佛经一共是300多个字,分配到每个人的也就是三到四个字。30秒在人身上刻四个字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他们很可能早已经在家里、用买来的生肉练习了上百次。当然,哪个人刻哪几个字、按照什么顺序刻字、刻在受害人身体哪一个部位,都是由策划者事先安排好了。策划者一定事先通过某种方式掌握了死者的身体尺寸,在他的全身合理布局好了这300多个字。”
宋然只听得连连倒抽凉气,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瞎了眼睛,也无法在监控视频中找到凶手,原来凶手竟然用了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让自己完全“隐形”了。
韩格继续说道:“就是这样,近百名‘游客’用这种接力的方式将手术刀和其他工具在手中不停传递着,正如仵作大姐推测的,他们做了一定的止血和遮挡措施,这是为了避免有血沾染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把自己进入监控死角的时间严格控制在一分钟之内。隧道外的‘游客’则一直呈现流动的状态,有人适时离开,有人立即补上,他们必须牢牢占据‘恐怖列车’外面所有可供休息的空间,这样一来,别的游人就不太可能靠近,即使偶然有外人不明就里地闯进这片区域,也很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整篇佛经刻完之后,那个倒霉的总裁就应该没剩几口气了。最后进入隧道的几名‘游客’负责清扫现场和抹除痕迹,最后,所有的‘游客’都渐渐散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韩格放下用来演示的神鬼佛像,站起身来,“这就是计划的全部,但我必须承认,整个计划说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但真正做起来绝非易事,一百人中只要其中一个人出了差错,都可能全盘皆输。你们在完全没有彩排的情况下竟然成功了,这其中所需的毅力和控制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策划者不愧是个天才的推理小说家。”
宋然立即看向了许承岩,许承岩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他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只见嘴唇翕动,却听不见声音。其余人的表情也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有的身子微微颤动,有的眼眶湿润,有的垂首凝思,有的神情呆滞。
眼前的这些人全都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而且他们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人应该还在赶来净源庵的路上。宋然终于明白,之前韩格为什么说需要五天,凶手才可能百分之百地来到这里,但是此刻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冲击着她的脑子:参与杀死柯仁雄的这将近100人全部都曾是普陀山上的孤儿,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柯仁雄呢?
她不禁看向韩格,韩格说:“你一定想问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柯仁雄吧?”
宋然使劲儿点头。
“那座雕像。”韩格凝声道,“恐怖列车前方的鲛人雕像,就是他们的杀人动机。”
“鲛人?”宋然不禁看了一眼单家扬,她不明白鲛人究竟代表了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它一定和澈如有关系。
却见韩格把头转向了许承岩:“承岩兄,那天我告诉你的那个关于鲛人的故事,你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吧。”
许承岩面如死灰,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回答:“杀死那个中年渔夫的并不是那两个受恩于年轻渔夫的鲛女,而是整片海域里的所有鲛人。”
“为什么?”宋然一头雾水,“这是为什么?”
“鲛人的眼泪,你还不明白吗?”韩格的双眸里充满感伤,“‘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假设那两个鲛女被中年渔夫带回岸上,她们会被卖给商人,然后被肢解,瓜分掉全身有价值的肢体和器官。但是鲛人族噩梦远不仅此。中年渔夫从那片海域带回鲛人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天下,所有唯利是图的人都会赶往那片海域,将原本与世无争的鲛人捕杀殆尽。所以,杀死中年渔夫是所有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必须做出的选择。”
宋然开始还听不明白,直到她看到眼前这些孤儿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种恐惧之色,突然明白了什么,颤声说:“难道,所有的孤儿都是鲛人?”
“没有错。”.99lib.韩格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澈如,那么整个普陀山的孤儿恐怕都难逃厄运!”
“厄运?”
“那个陈永德。”韩格脸上露出悲愤之色,“还记得素华大师怎么说的吗,他请来医生,给孤儿们抽血检查,还经常带营养品给孩子们。但这些孤儿被所谓的收养家庭接走之后,就再无音讯,仿佛从人间消失了。如果我没猜错,孤儿们不是被拐卖了,而是遭受了更悲惨的命运,就像那些被无良商人捕获的鲛人一样。”
“鲛人!”宋然身子一震,“你是说,孤儿们是被……”
韩格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陈永德,是想盗卖孤儿的器官,从中牟取暴利!他请来医生给孩子抽血检查,是为了器官移植的配对检测;他送来营养品,是为了保证供体的健康。而所谓准备收养孤儿的那些夫妻,不过是寻找器官源的患者家属。普陀山上的这些孤儿都是没有身份的,即使失踪了,也没有人会追踪,这应该就是陈老板和那个人把魔爪伸向孤儿的原因。”
“那个人?”宋然脑中嗡嗡作响,“你是说,还有人和陈老板合谋?”
“要想掩人耳目地盗取孤儿们的器官,最困难的一点就是如何毁尸灭迹,而在普陀山上,恰好有一个人可以给陈老板提供这种便利。”
“一个人?”宋然眉头微蹙,霎时恍然,“是志云,不,是柯仁雄,他利用了望海寺的焚化窑!”
韩格叹了口气:“没错,所谓被选中收养的孤儿并没有被送出岛,而是被偷偷地送进了望海寺。陈老板和柯仁雄在那里丧尽天良地杀害了孤儿,并盗取了孤儿的器官,然后就把孤儿的尸体丢进了焚化窑,和那些民间尸体一起焚化成骨灰,而这些骨灰又被送进寺庙的灵骨塔和灵谷堂中存放。”
宋然越来越震惊,又听韩格说道:“这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有一天,某个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可怕的景象。”
韩格把目光转向了那堵墙下面的破洞。宋然脱口说:“是澈如!她一定是通过这个破洞,发现了柯仁雄和陈老板的勾当,可……可是她为什么不去报警啊!”
韩格悲哀地说:“智力不完善,再加上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澈如并不一定知道可以向警方求助,她一定觉得自己无法对抗这惨无人道的邪魔,所以她一开始选择了沉默。直到陈永德把魔爪伸向了她收养的孤儿明诚,澈如无法无动于衷了,但是她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恐惧和愤慨,只能借着那本画册,借着鲛人的故事来控诉罪恶,可惜,当时没有人明白她的意思。”
宋然发现,随着韩格的述说,坐倒在澈如墓前的那些孤儿,都不约而同地饱含泪水,尤其是“明诚”,他跪倒在墓前,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韩格继续说着:“惶然无措之下,澈如想到了自焚,她似乎觉得只有采用这种方式,才能求来佛祖,驱走邪恶,她的孩子,还有普陀山上的所有孤儿才能得救。”
“澈如如愿了,她的自焚,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孩子们都得救了。也许是佛祖真的显灵了,陈永德仓皇地逃离普陀,却因为出了翻船事故身亡。可是另一个恶人柯仁雄却逃脱了制裁,他甚至利用盗卖器官所得的巨款,创业成功成了大总裁。柯仁雄本以为自己的罪恶永远埋没在了普陀山,却没有想到,在18年后,自己竟然被认了出来!”
说到这里,韩格看向了许承岩:“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通过柯仁雄手上的伤疤认出他就是志云的吧,因为那个伤痕,恐怕和你的海螺有关。”
许承岩紧咬着牙关,看向身旁的那些孤儿,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宋然却对着许承岩说:“你既然知道柯仁雄的罪恶,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警方,为什么要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为澈如报仇?”
许承岩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澈如的墓碑,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嘴中淡淡地叫了一声:“妈妈。”
第二十七节
许承岩是四岁的时候被遗弃在普陀山的,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是自己的妈妈将患有疝气的他丢在庵前的石阶上的,那时他肚子钻心地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将近油尽灯枯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来解救他的观音菩萨。
这位观音菩萨就是澈如,她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背着许承岩四处求医,替他治好了病。就这样,他成为了澈如收养的27个孤儿中最早的一个。澈如用佛经上的两个字给他取了法号:明诚。
澈如的年龄对他而言是位姐姐,但在明诚心里,早已将她视作了自己母亲,只要能和澈如在一起,即使生活艰辛,他也并不感到苦。在明诚之后,澈如又收养了不少的孤儿,在别的孤儿面前,他又担当了父亲和兄长的角色。孩子们都有着相同的命运,被至亲的人抛弃,被切断了血缘,所以他们都相信有一种感情可以超过血脉,那就是相依为命。
其实不仅仅是净源庵里的27个孩子,所有在普陀山上的孤儿都是心连心的。谁有困难,大伙儿都会伸手相助。记得当年在另一个寺庙里,曾经收养了一个女孩,她得了一种怪病,呼吸困难,如果在医院治病需要很多钱,僧尼们实在凑不够钱,只有向医院租了几个呼吸球帮女孩呼吸。因为呼吸球需要人工不间断按压,否则女孩就有生命危险,当时普陀山上的几百个孤儿都自告奋勇地来到女孩所在的寺庙,五人一组,轮流24小时不间断地为女孩按压呼吸球,有的人因熬夜而受寒,有的人手上磨出了泡,但孤儿们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一定要让女孩活下去。
虽然大家拼尽全力,最后还是没能挡住死神探向女孩的手,但女孩的死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大伙儿的心死死地锁在了一起。所以当那个陈老板来到普陀山自称会帮助他们被收养时,几乎所有孩子一开始都是抵触的心情,因为他们再也不想体会分离的滋味。
那时的僧人和尼姑当然不知道陈永德的真正企图,更没有想到早有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混进了普陀山。当那位叫志云的年轻人游走于各个寺庙,说想借用焚化窑,用来焚化民间尸体,替寺庙赚取香火钱,更是替孤儿们赚取更多的生活费,谁又能看得出那颗隐藏在淳朴面孔下的恶魔之心。
很快,朴实的僧尼们就把陈老板看成了济世的大善人。不谙世事的孤儿们在得到魔鬼假惺惺的关爱后,也轻易地交出了信任。
明诚在普陀山上最要好的伙伴,是仙峰寺的一个男孩,法号叫清恒,清恒比自己大两岁,是最早通过陈永德被“收养”走的孤儿中的一个。他见过那对准备收养清恒的夫妇,他们的笑容很亲切,很像明诚想象中的爸爸妈妈的样子。那个时候,明诚甚至有些嫉妒清恒。
清恒离开的时候,明诚把自己最心爱的那只海螺送给了他。清恒也答应明诚,以后一定会回普陀山来看他。明诚一直相信,清恒已经和他新的爸爸妈妈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但过了大半年,他都没有等到清恒回来看自己。
因为净源庵的菜地太小,而孤儿人数越来越多,大家渐渐吃不饱肚子,明诚自己倒没关系,却无法看着弟弟妹妹们挨饿,更不想看到澈如自己一口也不吃,全都让给孩子们。明诚知道隔壁的望海寺有一大片菜地,从前的老住持常常会拿着许多蔬菜来接济净源庵,可自从老住持患病卧床,来了一个叫志云的和尚之后,这种好事就再也没有了。
再过一天,就是明诚最疼爱的妹妹明柔的生日,净源庵的所有孤儿都把自己来到庵堂的那一天当作生日。为了让明柔吃上一根胡萝卜,明诚在佛像前磕了无数个头,请佛祖原谅自己即将犯下的罪过。
到了晚上,明诚拿着一把锄头,在那个已经有些破损的墙根边使劲地挖。他挖了几个小时,竟然真的挖出了一个洞。明诚就从这个破洞里钻进了望海寺,到菜地里拔了十几个胡萝卜和两棵大白菜。
可就在明诚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就在菜地旁的焚化窑前,掉落着一件熟悉的东西,他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发现竟然是自己送给清恒的那只海螺,但不知为什么,海螺的尖头断掉了。
明诚诧异极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海螺放进怀里,又从那个洞钻回了净源庵,谁知道却有一个人正在洞口等着他。
澈如看着一脸愧疚的明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他手里拿回了蔬菜,从那个洞口钻了过去。明诚知道,澈如是要把东西还回去,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在佛祖的面前犯下任何错。
明诚老老实实地走进了禅房,在佛龛前跪下,等着澈如回来惩罚自己。谁知道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澈如回到了禅房,她的神情很奇怪,失神落魄,甚至有些恐惧。
明诚问她怎么了,澈如抱着明诚,不停地说:“鲛人,鲛人。”但明诚并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澈如都把自己关在禅房里,不吃不喝,只听到她不停地诵念着佛经。
明诚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犯错的缘故,他罚自己跪在佛像前,向佛祖不停地忏悔。
就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明诚也被那个“好心”的陈老板选中了。明诚当然不舍得离开净源庵,更不舍得离开澈如,但或许想到这样能替澈如减轻负担,或许想到自己也将有个更温暖的家,他答应了。但明诚没有想到,当澈如知道这件事后,竟然会发了狂般地阻拦。明诚清楚地记得,当时澈如死死地抱住自己,不让任何人触碰自己,她嘴里还在不停地说:“鲛人,鲛人。”可惜那时的明诚仍然不明白澈如在说些什么。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件明诚至今不愿回忆的事。明诚和弟弟妹妹们是第二天大火熄灭之后,才看到澈如的。那时的她已经面目全非了,孩子们哭得彻天彻地,当时明诚只有一个感觉:天塌了。
很快政府的人赶到了普陀山,把普陀山的所有孤儿转移到了舟山市的一个孤儿院,他们被告知,这几天就会被人分别领养走。
夜晚中,在那个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孤儿院大会堂里,孩子们几乎都在哭,都在不舍。当时明诚紧紧地拉着自己的弟弟明远和妹妹明柔的手。明柔哭着说“明诚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不要和大家分开”。明诚当然也不愿意,但他有什么办法,突然间,他看到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可以打开功德箱的钥匙。明诚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告诉兄弟姐妹们,将来如果能回到普陀山,就把住址写进功德箱里,这样将来就能再见面了。
接着,明诚就被送到了广东,被许氏夫妇领养了,为了铭记澈如的恩情,他把法号中的诚字拆开,给自己取名叫承岩。
养父母对自己视若亲子,这让许承岩感到很幸运,很幸福,但他绝不会忘记澈如,而澈如为什么自焚一直是萦绕在许承岩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了,直到他上了大学,看到了两个人。
那一天是新生报到,许承岩在养父母的陪伴下来到了大学,就在领取被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对同样陪伴儿子而来的夫妇。许承岩惊奇地发现,他们就是当年来普陀岛看望过清恒并决定收养他的那对夫妇。那时的许承岩,惊喜无比,他以为自己可以与清恒重逢了。然而当他见到那对夫妇的儿子时,却十分震惊,那个人绝对不是清恒。
许承岩一下子想到了那只送给了清恒却遗落在望海寺焚化窑前的海螺,他心中的谜团越来越深,他决定自己解开这个谜团。
于是许承岩设法找到了那对夫妇儿子所在的系和班级,他故意不动声色地接近那个男生,和他成为了朋友,然后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他的父母从前是不是去过普陀山。
这个男生当然猜不透许承岩的目的,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了许承岩。原来,大概六年前,这个男生得过严重的肾病,医生说只有通过移植手术才能治好,可是一直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肾源。后来,男生的父母去了一趟普陀山,恳求佛祖保佑自己的儿子。
谁知道,佛祖真的显灵了,就在他父母从普陀山回来后不久,他就得到了合适的肾脏,移植手术也非常成功。
听完男生说的话,许承岩几乎要窒息过去,刹那间,与自己告别的清恒、断了角的海螺、自焚的澈如……这些画面通通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经过一晚上的苦思冥想,许承岩终于明白了澈如说的“鲛人”的含义,清恒没有离开普陀山,而是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普陀山,而自己也险些重复清恒的厄运,但这一切都因为澈如而改变。
许承岩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天澈如爬过破洞,进入望海寺后,一定看到了什么。她之所以要自焚,正是九九藏书
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不是澈如,那么自己也许已经和清恒一样,在焚化窑中化为了灰烬。
在那之后,许承岩就有了失眠的毛病,他的脑海中经常会出现澈如自焚的画面。他越来越觉得,澈如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她给了自己两次生命,一次是在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时候,一次是自己即将被所谓的父母“收养”的时候,所以,他必须要为澈如做些什么。
许承岩想过去找警察,把这一切都告诉对方,但他知道没有用,因为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空谈。他千方百计地追查到了那个陈永德的下落,却得知他已经死了。
许承岩本以为陈永德罪有应得,那么一切就应该结束了。许承岩暂时忘掉了这段阴影,他成为了成功的作家,并娶到心爱的女人,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直到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他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对成功人士的访谈栏目,当时接受采访的正是明河集团总裁柯仁雄,许承岩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望海寺的志云,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柯仁雄手臂上那个奇怪的伤疤。
猛然间,许承岩什么都明白了,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志云使劲掐住了正不停挣扎的清恒,清恒随手拿出怀中的海螺,刺进了志云的手臂。志云恼羞成怒,用尽全力掐死了清恒,并把他投入了焚化窑……
许承岩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电视中的柯仁雄,仇恨之火在目光中渐渐升腾。
许承岩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找证据,然后通过法律来制裁柯仁雄,但18年实在太久了,当年的丑恶或许已经被时间抹得干干净净,况且,仅仅是死,对于柯仁雄太过便宜。
于是,许承岩决定筹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撰写推理小说多年的功力终于也派上用场,一场似乎只能存在于虚构中的完美谋杀即将搬上现实的舞台。
但要完美实施这个计划,靠许承岩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他想到了普陀山上的其他孤儿,他要告诉他们,是澈如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他们,他们也应该报答澈如的恩情。
那把功德箱的钥匙许承岩一直留在身边,一年多前,趁在杭州开签售会的机会,他偷偷到了普陀山,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在功德箱内发现了70多名孤儿留下的联络方式,经过谨慎考虑,他选择了其中两位,正是当年他最疼爱的妹妹和弟弟,明柔和明元。从他们留下的信中得知,明柔在舟山一家医院做医生,名叫朱曼华。明元现在叫单家扬,现在是广州的一位雕塑家。
通过朱曼华和单家扬的帮忙,许承岩陆续联系上了这70多名孤儿,又通过这70多名孤儿在各自地区的努力,又找到了另外100多名孤儿的联系方式。当初普陀山上的300多名孤儿,许承岩已经联系上了200多人。
然后,许承岩把澈如自焚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们。.99lib.
正如韩格所推测的,为了掩盖行迹,许承岩通过信件和黑网吧,采用金字塔联络方式,让朱曼华和单家扬将消息逐级地传递给了100多个孤儿。
当那些孤儿得知澈如自焚的真相后,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都没有想到真相竟然如此可怕。如果不是澈如的牺牲,自己的命运将会不堪设想。当然,许承岩没有强迫任何人参与这个杀人计划,孤儿当中,有的人从此沉默,有的人加以劝阻,但更多的人选择了和许承岩站在一起。到最后,共有将近100人自愿加入许承岩的复仇计划。
那座鲛人雕像的确是单家扬故意安置在恐怖列车入口的,它是所有孤儿的眼睛,他们要亲眼看着柯仁雄死去。杀人用的医疗器具则是朱曼华通过黑市购买到的。许承岩利用推理小说家的身份,轻易地进入了柯仁雄的社交圈,并通过为柯仁雄制作侦探礼服得到了他的身体尺寸,然后他对整篇《佛说父母恩难报经》进行了梵文布局。
与此同时,所有参与计划的孤儿,也很快接受到许承岩分配给自己的任务。他们开始购买生肉,在自己的家中偷偷地练习刻字,以使自己娴熟地在30秒内刻完不同的三到四个字。
到了实施计划的那一天,先由那对母子将一部手机放进隧道,随后许承岩把柯仁雄引到“恐怖列车”附近,由一位做推销员的孤儿给自己打电话,自己假借接电话走到远处。柯仁雄被手机铃声吸引进了隧道,许承岩趁机快步走进监控死角,将柯仁雄打晕。再接下来,就是鲛人们疯狂的复仇和报恩……
筹划实施得异常完美,许承岩几乎觉得这是澈如在上天保佑自己,直到一切被眼前这个武侠小说家揭破。
许承岩把思绪收回,看着韩格:“所以,今天你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韩格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许承岩又说:“你有没有想过,柯仁雄是个十恶不赦的该死之人,就算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他,也太过便宜他了。这件事本来应该就此结束,我们所有人终于可以回归平静的生活,可是因为你的逞强,我们的平静再次被打破,我们将再次不得不和自己的家人分别,而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天经地义的报恩和报仇而已。在你的武侠小说里,这不是应该被称为侠义之举吗?”
许承岩的一席话,让韩格完全呆住了,他低下头,嘴里喃喃:“天经地义,侠义之举……”
宋然抢上前去,大声地喊:“许承岩,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们杀死柯仁雄不是要为澈如报仇,你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要扫除这团缠绕在幼年记忆中的巨大阴影,这才是鲛人眼泪的真正寓意!”
许承岩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如今柯仁雄已经死了,可你们真的能够安心了吗,真的就能无忧无虑、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了吗?”宋然神情激动起来,指着澈如的墓,“你们看着澈如,好好想一想,难道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佛祖面前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吗?”
许承岩的身子剧烈地发颤,恍惚地看着前方,仿佛看到了那个慈祥的瘦弱女尼,当年自己偷了蔬菜后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对不起,妈妈。”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向着澈如,向着其他的孤儿,“对不起,是我的错,这全都是我的错!”
朱曼华和单家扬走到许承岩身边,也把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看到这番景象,宋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到净源庵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缓缓地向许承岩走去,早已经泪水潸然。
“我全都听到了。”林慧云张开双臂抱住丈夫,“你心里的这些苦,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许承岩瘫倒在妻子的怀里,他的生气仿佛已经被全部抽走,闭上眼睛,如痴如醉。
第二十八节
宋然推开烧烤店的门,发现连峰、项琳和杨大庆已经坐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
“抱歉抱歉,来晚了。”宋然笑着在杨大庆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笑容满面的,有什么好消息吗?”项琳问她。
“嗯,柯仁雄的前妻沈瑜愿意回国指证柯仁雄曾经从事过儿童器官的盗窃和贩卖,原来柯仁雄和沈瑜的关系一直不好。有一次柯仁雄喝完酒与沈瑜发生争吵,他威胁沈瑜说,要把她杀死后焚尸灭迹,就像以前普陀山的那些小孩一样,因此说漏了嘴。为了年幼的女儿,沈瑜没有选择揭发他,但她不能忍受再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于是两个人协议离婚。”
项琳点点头:“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原来寄存在望海寺的那些骨灰已经在别的寺庙里找到了,经过DNA检测,证实了不属于焚化者的骨殖,这也替柯仁雄盗取孤儿的器官并毁尸灭迹提供了佐证。”
杨大庆问:“那么这些证据,会对许承岩他们的审判有影响吗?”
宋然回答:“这件案子被媒体曝光后,几乎所有舆论都站到了许承岩他们那一边,认为柯仁雄罪有应得。几个知名的推理论坛甚至组织了几万人的签字,声援许承岩,请求法院从轻定罪。虽然这不一定会影响法官的判罚,但至少等许承岩他们离开监狱后,社会会很宽容地对待他们。”
连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宋然当然知道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是谁,笑着说:“其实我已经陪林师姐去监狱里看过许承岩,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反复说会等到许承岩出狱的那一天。”
连峰眉头舒展:“那就好了。”
“好啦,案子圆满结束,别的不说了,放开心情庆功吧。”杨大庆迫不及待地举起了酒杯。
宋然和大家碰了杯,正要喝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奇怪道:“韩格呢,你们不是说把他也请来了吗?”
“别提了。”项琳苦笑了一声,“他一坐下,什么也没说,猛灌了两瓶酒,脸一下子就红得和猴屁股一样,冲进厕所去了。”
宋然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向厕所,她认识的韩格,是从来不喝酒的。
她很快在厕所外面的那排长凳上找到了武侠小说家,他半坐半躺地倚在凳子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明明不会喝酒,干吗要逞强?”宋然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韩格脸紧紧绷着,过了很久才开口:“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许承岩说的话,没错,如果在武侠世界,他们做的事不一定是犯罪。如果我是许承岩,也许也会和他一样,选择去杀了柯仁雄。我揭露他的计划,会不会是……是个错误的决定。”
“也许,有时候罚恶就等于扬善。”宋然开导他说,“但是,做任何事都必须合乎准则和秩序,否则这个世界就乱套了。你的选择是对的,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宋然的一席话,明显让韩格轻松了一些。他开口问:“那个推理小说家,现在怎么样了?”
宋然回答:“我刚见过许承岩,他笑着告诉他妻子说,会在监狱里坚持创作,甚至还开玩笑,说现在这种完全安静不受干扰的环境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创作环境。”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他精彩的作品了。”韩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次你去监狱的时候替我带句话,他的新小说,我会第一个买来看的。”
宋然笑了笑:“对了,许承岩也提到了你。他说,将来如果有机会,可以和你用小说来较量一番,由他写小说的上半部分,设立谜题,然后由你写下半部分,解开谜题,看你有没有胆量接受他的挑战。”
“当然有胆量!”韩格的精神振奋起来,“你去告诉他,我随时奉陪!”
宋然点点头,拽起了他:“走吧,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