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预言照相机》 献辞 献给我的丈夫罗伯特和我的三个孩子布赖恩,提姆和玛姬。 特别感谢戴安娜·莫里斯和杰西卡·塔特的帮99lib?助与支持。 本书是一部科幻小说。其中的人物,地点,
事件九九藏书和情境都来自作者想象。如果本书与99lib?活着或死去的人物,或与历史事件有雷同之处,纯属巧合。 第一章 婴儿脸部朝下,漂浮在浴盆里。照片里这一画面始终未变,这不是马克·泰勒所期望看到的——不管怎样,这还没有发生。他把照片折起来放到后衣兜里,从“L”形的平台上快步跑下台阶。运气好的话,当他再看这张照片时,婴儿已是平安无事了。他绕开路上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瞥了一眼手表。 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间公寓,使那位母亲相信他不是个疯子,或许更糟,会把他看成一个偷窥狂——就是因为他知道那位母亲的电话会响起来,分散了她正给女儿洗澡的注意力。对,就这么简单。到时就进去,提醒那位母亲,然后出来。顶多五分钟。马克跌跌撞撞地跑着,低声咒骂着向火车站涌去的人群。当人群变稀疏时,他立刻全力冲刺,嘴里呼出大口的白气。 当信号灯变红时,汽车堵在了人行道上,都困在那里。该死!马克来回踱步,希望信号灯赶紧变。不管它了!他冲到大街上,不顾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看样子,汽车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一辆车撞到了他的腿,或者是他撞到了车,马克跌跌撞撞地跑着。他自己也弄不清是谁撞的谁,也没有时间一探究竟。他继续一瘸一拐地跑着。 跑到路端的人行横道,他放慢速度去看一栋公寓楼入口上的地址号码。就是那栋公寓。他转过身,一次迈过两个水泥台阶,使劲儿去拉门。当然,门是锁住的。 他双手撑在门上,气喘吁吁。马克琢磨着一定得想个办法进去。这次他不能失败。 他用手猛按带有数字的呼叫按钮面板,不管是谁应答,只要能有人让他进去就行。“快点儿……快点儿。” “哪位?” “嗨,伙计,我忘带钥匙了。”这是马克脑子里最先想到的理由,但这并不管用。紧接着说的谎话也不顶用。马克想不出一个有眉有眼的理由,第四次道出了实情。“有个紧急情况!生死攸关。” 也许他的声音听起来跟他本人一样绝望,或者那个人压根儿不屑一顾——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人让他进去了。他眨着眼睛适应着楼里的昏暗。这是二楼,他很肯定。他脑子里的那个梦就像是电影,让他看到了钉在门上的银制号码22。 有一架电梯,可是停在五楼。他发现了楼梯,飞奔上去,抓住扶手急转到第二段楼梯。通往走廊的门也许是锁住的,但这次幸运站在了他这边,门是开的。他弯下腰,就像赛跑者准备起跑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盯着离他最近的门牌号。是23号。他想22号应该在左边,便转身向左走去。他抬起手去敲门,但一声痛苦的尖叫让他后颈毛发竖立,僵在那里。 “克里斯蒂!” 马克很惊恐,踉跄的往后退,撞到了门对面的墙上。他来得太晚了。他转过身,用拳头用力地打着墙,一声咒骂刚要脱口而出,他就听见身后门口传出.手忙脚乱的声音。 “救命!有人吗!” 听到绝望的求救声,马克冲到关着的门边。“在吗?你还好吧?”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情况当然不好。 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用胳膊肘顶着门,紧紧抓着一个毫无生气,面如死灰的婴儿。“我的孩子。”绝望的眼神映入马克的眼帘。“救救我的孩子……” 马克咽了一下喉咙里的酸水,本能地伸出手去接婴儿。“发生什么事了?”他不能透露他所知道的事。这会引出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把她忘在浴盆里了!”她紧紧抓着婴儿,摇晃着她。“噢,上帝啊!克里斯蒂!她没呼吸了!” “我会心肺复苏——把孩子给我。”马克尖锐的嗓音让年轻妈妈从震惊中惊醒,她悲痛欲绝地放开了孩子。 马克把婴儿的头部放在手里,腿放在他弯曲的胳膊里。 年轻妈妈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救救她!” 可怜的女人几乎都要崩溃了,马克无法责备她。他自己也在挣扎,但是他不能倒下。除非有一丝希望可以挽救这个孩子。他用一只徒手抓住那位妈妈的胳膊,有力地握住。“我会救她的,但你得按我说的去做。去打9-1-1,好吗?” 她把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点了点头,跑回房间里。马克绞尽脑汁,搜寻着他所知道有关心肺复苏知识的零星记忆。看着婴儿呆滞的眼神和发蓝的嘴唇,马克把身子往后倾。婴儿的两条腿在他的胳膊上死气沉沉地悬挂着。 ABCs,没错,开放气道,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他在婴儿嘴里没有看到水,所以她的呼吸道应该是顺畅的。他用口鼻贴住婴儿小小的鼻子和嘴巴,马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笨蛋。他闻到的满是婴儿的气息——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就像婴儿的洗发水和爽身粉。一缕湿漉柔顺的头发把他的脸弄的痒痒的。如果她死了,这是他的错。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切。他又开始人工呼吸。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婴儿的胸随着呼吸起伏,他感觉到顶着他的胳膊在动。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走廊下的门开了,一小群人把他围住。一些人叫嚷指挥着,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命令人去前厅让医护人员到的时候进来。 克里斯蒂的脸色没有一点儿好转。真该死!那些医护人员最好快点儿来。为什么其他人不站出来做心肺复苏呢?见鬼,得有个更专业的人来做。按理说肘部附近应该有脉搏,但就算找到也于事无补。这跟他在健康孩子身上去找脉搏可不一样,更不用说可能没有脉搏的人。是这里吗?他用手指按着她的胳膊,可在他颤抖的双手和婴儿肘部上的哺乳垫之间,他感觉不到一点儿跳动。 他追本溯源,把耳朵贴到她的胸前,什么都听不到。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把两根手指放到她的胸骨上按压。每次按压都让她娇小的胸腔塌陷下去,这种感觉让他的胃一阵翻腾。 他不记得做过多少次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了。要不是有人建议他停下来再查看脉搏,似乎他会不停地做下去。年轻妈妈不知何时回到马克身边,可马克只关注怀里克里斯蒂的小身体。她轻抚着克里斯蒂的额头,恳求她呼吸。 听妈妈的话,宝贝儿。呼吸,该死的。等等……她的脸是不是红润些了?或者这是自己的主观想象?他停止按压,又做起了人工呼吸。 当他抬起婴儿听其心跳声时,克里斯蒂眨眼了。 马克大吃一惊,猛回过头,看着孩子的妈妈,想知道是否她也注意到了。年轻妈妈的眼里满是痛苦与害怕,看见马克的神情,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刚才并非马克的想象。 克里斯蒂全身发抖,接着又咳嗽起来。她咳的都呛住了,马克就让她坐起来,担心她会窒息。她把酸奶都吐到了他面前,马克的努力也算没白费。紧接着她哭了起来,声音轻柔地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他激动地亲吻着婴儿的头顶。 走廊里响起了欢呼声,马克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有那么多人在场。他咧开嘴笑了。年轻妈妈从马克手中接过女儿,却深深地吻了他的脸。走廊尽头处的电梯开了,医护人员走了出来。 真是及时,他们现在才出现。马克笑了笑,无法容忍他们的这种轻率。他深呼吸一口气,倚靠在墙上,像凝胶一样晃动着膝盖。他用胳膊擦着额头。走廊这里就像该死的桑拿房。人们挤在周围,拍着马克的肩膀,跟他握手。 有人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拿来擦擦他皮夹克上的脏物,但渗到衣服里面的那一点儿就擦不到了。 “干得不错,伙计!”说话的人看起来刚35岁出头,与马克的年龄相仿。“刚才太可怕了!” “谢谢。”马克的胃突然一阵翻腾,胆汁的苦味儿涌入嘴中,他张开嘴询问能否借用洗手间清洗一下。突然他感到一阵惊慌,随即冲进最近一间开着门的公寓里。他在过道里找到了洗手间,把午餐及时吐了出去。 吐出了糟糕的苦味儿,他冲了马桶,走到盥洗池去清洗,他舀起一些水到嘴里,并用水拍打嘴周围。马克拿起一条挂在浴室帘子上的毛巾擦干手,刚要去转门把手开门,他就停住了,从后衣兜里拿出照片,只为确认一下。照片里仅有一处与几分钟前放进衣兜里的照片有相似之处。婴儿依然是克里斯蒂,但是现在,她在照相机前咧着嘴笑,露出两颗珍珠般白色的下牙。这相片是自己变化的。他又消除了一张厄运相片。 马克刚要开门,便响起了敲门声。 “你没事吧?”是走廊里的那个家伙。他双臂交叉着倚在门口。 马克点点头,朝马桶示意了一下“没事,只是感到不安。这么冒失地闯了进来,真抱歉。” 那人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没关系,我叫詹森。” “马克。”他扣住詹森的手,握了握。 詹森狐疑地看着马克。“这件事发生前的几分钟,”他用下巴向走廊指了指,“有人按我家的门铃,说他们一定要进来——说是有个紧急情况。” 马克慢慢移动到走廊,试图不露声色。“是吗?” “那人是你,对吗?”詹森用陈述的语气问道。 “我……额——” 詹森挥手打断马克的话。“别担心,老兄。我只是好奇。我的外祖父以前就能未卜先知。很不可思议吧。没想到我会又遇见这样的人。幸好我让你进来了。” 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过多,马克仍然紧张哆嗦,只能点头。他们往走廊走去时,詹森示意他先走,马克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喘了口气。 他们看见医护人员治疗克里斯蒂时给她静脉注射,马克见血在注射的地方渗了出来,不忍去看便避开了。可怜的小东西。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身后是位芝加哥警察。 “先生,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马克把手塞进衣兜里,以此来掩饰他的发抖,他耸了耸肩。“当然可以。” 他问了马克的名字和一些证件号。在和肩膀的对讲机说了一些警察代码后,他看了一眼马克的驾照。“你不住这儿,那么你怎么会在这栋楼里?” 马克扯了扯外衣下衬衣的领带。在这些情况下,他不得不撒谎,他不喜欢这样,但真相又太过于复杂。但以往的经历让他的理由信手拈来。“我本来打算拜访朋友,当我到这儿时,正好有人出来,所以我没按门铃便进来了。当我到走到这儿时,我才发现我走错了楼。”他挤出一丝笑意。“我兄弟住的楼和这栋很像,我想我把它们搞混了。”马克摇晃着脑袋,挠着后脖颈。他杂乱无章地说着,决定赶快解释完。“我这破记性还派上用场了。” 马克这次很走运,警官咯咯地笑了起来。“没错,你干了件好事儿99lib?。” 马克感到脸发烫,便低下了头。“谢谢。” 那位警察的对讲机发出粗厉的声音,在听不懂的代码中,马克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警察扬起头,抬手调节麦克的音量,并一直盯着马克。“10-9?” 信息又重复了一遍,那警察变得很紧张,他回复收到信息并要求支援时,眼神冷峻。他一只手放在武器上,另一只手指向马克。“转过身去,把手放到墙上。” 马克很迷惑,迟疑不决。“什么……为什么?” “手放到墙上,快点儿!” 警察命令的口气让马克立即照做,他差点儿在匆忙的遵从中绊倒自己。“听着,警官,我只想问问——” “咱们都互相配合点儿,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警察抓着马克的胳膊。“上头通知把你带走审问。” “谁要审问我?为什么?” 还留在走廊里的几个人安静了下来。 那警察看着围观的人群,犹豫了一下。“他没交停车费。” 停车费?什么时候他们开始为了停车费而兴师动众?到底什么情况?他扭动着身子想去看警察的脸。“我不欠什么费。究竟是什么事?” 詹森走向前来,拿出钱包。“嘿,警官,这位老兄刚救了一个婴儿。他欠了什么?我来还。” “让开!这不关你们的事儿。” “别这样,伙计,别这么蛮横。”詹森对警官微笑着,用手指着马克。“我是说这家伙看起来不太像查尔斯·曼森。” 当警察同意让詹森陪着马克时,詹森的幽默却适得其反了。 詹森怒视着警察,然后向马克投去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尽力了。” 马克对此点了点头。旁边的围观者让他的脸发烫——就在几分钟前为他欢呼的那些人——现在都指指点点,互相窃窃私语。 警察的手指嵌进马克的二头肌里。“快点儿,有些人等着要见你。” “谁要见我?”就为了点儿停车费,也太大动干戈了,他甚至不记得欠过这些钱。“你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马克·泰勒?” 警察压着他往电梯走去,手指又紧紧地抓着马克。马克不肯向前走,这太不可理喻了。当警察按着他前行时,他想都没想,只是一个劲儿的反抗,把胳膊从警察手里挣脱出来。“别推我!”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觉得真是覆水难收。 “蹲下!快点儿,跪在地上。”警察扯出警棍,用它捅着马克。 “喔!冷静点儿,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有这个权利,不是吗?” “我不会再跟你废话了。”对讲机发出刺耳的声音,马克开始盯着这突然的嘈杂。 警察误会了马克的反应,挥舞起警棍。马克猛低下头,一声重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胳膊上的疼痛迅速袭来,就好像他触碰到了一根通电的电线。他两腿一沉,随后背部又挨了好几下重打。马克脸朝下跌倒在地上,鼻子埋在阴湿发霉的地毯上,他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周围的>..人群对警察喊叫,警察则朝他们大吼,叫他们闭嘴。警察并没有停下来,命令马克趴下。马克感到很困惑,试图把脸从肮脏的地上抬起来,告诉警官他已经趴下了,可后背中间突然猛烈的压力把他钉在了地上。 他两只胳膊被扭到身后铐了起来,马克奋力地呼吸着。他设法转过头,脸上的皮肤随着吸气而痛苦的紧绷着。 楼梯井的门突然开了,又有三个警察朝他们跑来,他们一边向走廊跑,一边掏出警棍。两个穿制服的人紧随其后,他们的举止和态度显露出一种权力与权威的架势。 最先到马克身边的警察向他闪过警徽,但马克趴在地上的姿势让他没有看清楚。 “我是特工约翰逊,这是特工门罗。有重要证人证明你有反美恐怖主义行径,我们有权逮捕你。” 第二章 杰西抬头看看敲门的人,回应了一声:“嗨,丹,有事吗?” “警官想跟你谈谈。”杰西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她的伙伴就避开了她质询的目光,丹转身冲下大厅,去了男卫生间。她觉得丹躲了起来,她没法跟着他进去。管他呢,她抓起外套,肩膀一抖,套上了衣服,大步走向上司的办公室。 “警官,您找我?”她瞄了一眼上司手里的文件。 欧·汉拉恩警官把目光从正批阅的纸张上移开,向上看到杰西。办公桌摆满了文件。“对,毕夏普侦探,请坐。”他指了指杰西桌旁的椅子,并把手里的文件放到其他文件上,堆成整齐的一摞,然后装进文件夹。 杰西在一旁等着,上司显而易见的沉默让她局促不安,“呃……?” “毕夏普侦探,据我了解,你正在跟一位叫马克·泰勒的人交往吧?” 杰西挺直腰,转了转肩膀。难道就是这件事?她已经跟内务调查处汇报过了。“是的,但是您放心,警官。我已经跟内务处汇报过此事,保证我没有违反规定。之前马克跟我们有过交涉,但是每次都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欧·汉拉恩点点头,说道:“对,我了解,但是恐怕这次就不同了。你的……男朋友现在被拘留了……” “什么?怎么了?”杰西哗一下蹭到凳子的边缘。这次马克惹上什么事了?才刚刚过去……四个月?上次因为插手一项调查,他被警局质问。他保证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杰西抓住椅子的边缘。他最好盼着自己被抓进去,否则,杰西会杀了他。 “请听我说完,我还有话要说。要找他的人不是我们,而是联邦政府。他与我们的一个同事发生了冲突,消息传到电台后,联邦政府打电话说要通缉他。他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身份扫描仪里,此时联邦政府似乎正准备逮捕他。” 她的脑子里涌出的全是谋杀的念头。“联邦调查局?他们想要对马克做什么?”她的心跳都加速了。 “跟‘9·11事件’有关,他们想问问他这方面的事,”杰西正想开口问更多的问题时,警官伸手回绝了,“到此为止,我明白了。我只想提醒你一声。” 杰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警官,我能跟他谈谈吗?” 她的警官带着些许遗憾和惋惜看着她,说道:“我能向看守所提出你的请求,但是一切都还说不准。至少现在不行。我确实认识负责此案的特工——约翰逊。” “谢谢。”至少这是行动的突破口。她的两腿支撑着整个人,木然地站着。“他们把他带到芝加哥城市监狱了?” 欧·韩拉恩点点头,“我估计联邦调查局也会问你一些问题。” 杰西没想到这些,不过她倒希望与联邦调查局人谈谈。马克是有些奇怪,但是杰西十分肯定,他是个好小伙。 一滴汗水顺着马克的后背淌下,他能感到自己额头皱成一团。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股烟臭味和汗水的酸味。他反复划拉着斑斑驳驳的桌子上被烟头烫焦的痕迹。他们要让他等多久?或许至少一个小时吧,不过屋里没有钟表,所以他也不清楚。右手边的玻璃窗仅能看到房屋内部的景象,他知道这是个双向玻璃镜。 门开了,马克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三倍。尽管他想澄清杂乱的事实,曾期待有人能跟他说话,但是一丝恐惧还是让他不寒而栗。约翰逊带领一群>新人特工走进门,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马克对面的桌子上。 约翰逊坐下并取出一副眼镜,挂到鼻子后边。马克 5f13." >弓着腰靠在椅子上,清楚地感觉到剩下的两个特工正守在他的两边。 约翰逊的食指轻敲文件夹,说道:“泰勒先生,我听到一些不安的消息,尤其是最近关于你的几件事。” “我需要向您解释,一切都是误会。”马克头疼得很,他揉揉太阳穴。 “9月11日上午,你与多个政府机构有过..通话行为,你承认吗?”他打开文件夹,挑选出几份文件,将手指停在其中的一行字体上,补充道:“撞击事故发生前的三个小时,你一直在通话中,对吗?” “呃,当然我承认确实在打电话。我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约翰逊倚向马克一边,继续说,“我必须提醒你,隐瞒重要细节只会让你的境况更糟。” “事实听起来是有些夸张,但是请听我讲完,”他努力想笑出来,但是没有,“是这样的,我有一架相机,拍照时,照片有时会完全不同……”他犹豫了。他该如何解释清楚这件事呢? 约翰逊插了一句:“继续说。” 马克咽了一下口水,“抱歉,”他的手在大腿上摩挲着,朝其他特工瞥了一眼,“照片——出现在我梦中的照片,在细节上更清晰,而且,我的梦……总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约翰逊眯着眼睛,马克匆忙说:“这是真的,因为在事情发生之前,我就看到了这一切,有些时候……我能改变它。” 他闭上眼睛,飞机撞向楼顶的场景在他的大脑里回放。“偏偏9月11日这天没有奏效。当时时间不够用。那个梦……呃,以前,我做过一些噩梦,但是……”他不寒而栗,睁开眼睛,但是那些场景却在大脑中挥之不去。他把手掌根放到额头上摩挲,似乎这能消抹记忆。 “停!”约翰逊啪的一声把手掌拍到桌面上。 马克蹭一下跳起来,然后便呆若木鸡。 “我没有时间听你废话。我们掌握了你的通话信息,录音带显示两年前你到过阿富汗,我们还了解到你跟恐怖嫌疑犯莫和迈达·阿齐兹有瓜葛。” 莫?恐怖分子?马克可不相信。多年前马克认识这个小伙,他不是什么恐怖分子,而是福瑞德·富林斯顿。 约翰逊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从衬衣口袋里抓下一支笔,推到桌子的另一面。“记下你在阿富汗做的所有事和见过的所有人。” 愤怒在马克的身体里沸腾,他真想一把推开纸笔。他镇定地把纸移向约翰逊。“我已经承认自己打过电话。你有录音带。”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特工,马克转向约翰逊,耸耸肩说:“对,我确实去过阿富汗,去办与工作相关的事情。莫·阿齐兹是个自由摄影师,五年前我认识了他。” 约翰逊特工的眼睛眯起来,“哦?真的吗?真有意思。”他匆匆在便签上做了记录。 “听我说,行吗?他不是恐怖分子,是个好小伙。他想刊登妇女权利的故事,或者说那个国家所缺少的东西。莫有一些关系,因此我们能去外人去不了的地方。他负责采访,我负责拍照。那是本不错的书,能为其摄影,我很自豪。” 约翰逊点点头,他的笔在纸上划拉着。“好,从哪里拿到这本书的印刷品?这样我们就能证实你的故事了。” 马克叹了口气,“很不幸,这本书从没出版过。那个时候没有人对阿富汗妇女的困境感兴趣,”他挠挠后颈,“我最后一次跟莫交谈得知他还在四处取材。” “这么说,你没有证据表明这本书存在?” “我有底片,”马克说,“欢迎你查看。”他早就应该拿给他们看吗?或许他应该请一名律师。他希望快速化解这件事,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 “相信我,我们会看的。实际上,搜查令已经开始在你的住处执行了。”特工埋头继续写。 “哦。”见鬼!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但是讨厌陌生人翻阅自己的东西。 “你紧张了?”约翰逊抬起眼皮,首次露出笑容。马克真想用拳头猛击这幅自命不凡的表情。 “不!”他的声音愤怒地颤抖着,他清清嗓子。因为情绪失控对事情的进展没有一丁点儿好处。 约翰逊向左边的特工示意道:“给泰勒先生些喝的东西吧。”他看看马克,问:“你喜欢喝什么?咖啡还是苏打水?” 他想回绝,但是恐惧和焦虑使得他的嘴干成了棉花,“水就行”。 马克在地板上轻踮着脚,交叉着胳膊,而约翰逊浏览着文件夹里的一摞文件。他们都掌握了有关他什么呢?马克开始向前倾斜,想瞥一眼,但是约翰逊瞪着他。 特工端着一杯水回来了,放到马克面前。趁马克还没有喝水,约翰逊说道;“我们从头开始怎么样?我愿意假装这次谈话刚刚开始。泰勒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马克放下杯子,一滴水也没喝,说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他应不应该把其他的梦都告诉他们?他们会去询问出现在马克梦中的人们,他曾救过的人,能有几十个之多。虽然马克不知道所有人的名字,但是他记得一些。那些人会为马克作证。“如果你们已经从我这儿挖掘到了所有的事实依据,那么你们就会明白其他几次我的梦境成真的事实。芝加哥警局清楚这些。你跟他们谈过吗?” 约翰逊咯咯一笑,说道:“他们对你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科鲁兹侦探说你破坏了他三个月来的心血,当时他正打算进行一项秘密交易的时候,你与他交涉了。他们原本可以逮捕十二个犯罪分子的。” “科鲁兹就要被执行死刑了。他没提吗?”这应该是档案的一部分。与汉森交易的人已经死了,一伙敌对帮派经过时快速射死了他。 “那仅仅是你参与的众多事情中的一件,所以我认为你不会出现在最佳芝加哥公民名单中。” 马克藏书网的腿一抖,他咽了下口水,说道:“听起来我是个罪犯……或者恐怖分子。”他双手交叉在脑后。头疼已经发展成剧烈的偏头痛了,明晃晃的灯光直戳他的大脑。他捏捏鼻梁,“等等,我需要跟律师谈谈。” 第三章 马克用手掌根按压着额头。他来这儿已经多少天了?法院指派的律师已经来看过他了,但是那些晦涩难懂的法律术语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他只知道恐怖袭击那天他打的电话和两年前阿富汗之行已使他有很大嫌疑,足以将他关起来了。 马克颓然地坐在硬板床边,双手捂着头。他们问的问题毫无意义。一把钥匙插进门锁,马克马上朝屋门看去。律师告诉他,他可能要在这待上几天。而据马克自己的了解,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在这儿。一名守卫进来了,手上拿着一条松散的链子。他不是来带马克出去的,而是啪嗒一声拷住马克的脚踝,把链子连在嵌入地下的金属环上。马克的境况比一条狗好不到哪去。 守卫离开了,但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杰西。马克把拴着链子的脚叠放在另一只脚下面,但是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杰西顺着声音望去,眼里全是震惊,马克将这些尽收眼底。 “杰西。”他试图向她微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但是他的脸颊发热。她知道多少?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尽量假装很自然。 “马克。”她在几尺开外的地方停下了,双臂交叉,好几次手滑到肩膀上,好像在抵挡寒冷。“你怎么样?” 声音中透着的关心唤醒了马克的感情,他使劲地眨眨眼睛,看向别处,耸了耸肩,清了清嗓子说:“感觉好多了。” “这可真是本世纪最委婉的说法了。” 听到这样无礼的语调,马克大吃一惊,紧紧地盯着她。 杰西环视着这个简陋的牢房,然后低下头,摇了摇头。“对不起,这样说实在是太残忍了。”当她再一次看向马克时,眼里浸满了泪水。“是我糊涂,我一紧张就说一些蠢话。你不知道,为了查出你在哪,我不得不去找每一个叫马克的人。” “不,没关系,见到你我很高兴。”尽管马克不愿意让她看到他这副样子,但是她来了,他还是感到一阵激动。为什么之藏书网前不告诉她这个秘密?他本应该让她看看那个照相机的。又不是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如果一开始,他第一次联系她来试图改变照片结果时,就让她看那个照相机,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也许他就不会被拘禁在这个该死的牢房里了。马克垂下头。该死的!也许那3000人还活着。虽然人数很多,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幻想。 “马克,我只有几分钟时间,我搭档认识一些联邦政府的人,我才能进来。” 她的眼睛扫视着马克,他不自在地摸着下巴,胡茬刺痛了他的手掌。他看起来真像个废物,像他们认为的恐怖分子。她也这样看他么? 在他们相识的这两年里,他们之间建立了多少信任呢?也许如果他们一认识马上就开始约会,他早就告诉她那个秘密了,但是他们的恋爱关系才确立不到三个月,根本没有时间告诉她那个照相机和那些梦。马克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烂借口。他希望他曾给她机会去理解他,可惜他没有。他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马克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能把照相机和梦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那太冒险了。如果照相机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怎么办?这种担忧合乎情理,但并不完全正确。马克的心中享受这种隐藏神秘的感觉,期盼成为现实中的超级英雄的那种感觉。 杰西把头发掖到耳后,做了个深呼吸。“告诉我,马克,他们掌握了你什么把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马克审视着她的脸。现在她会相信他吗?他不知道。“我以为我能阻止那场袭击,我尽力在做了。”他的嗓音粗噶刺耳。马克精神很压抑,腿一下弹出来了,铁链哗啦一声,杰西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为了不让脚乱动,他把链子踩在脚下,马克闭着眼,身体向前倾,双手在脖子后勾住。大多时候,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推想如何改变这些噩梦,让所有事情回归正轨。 撞击大楼的飞机,高塔的坍塌,逃跑中的人们脸上的惊恐——这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根本不可能改变它,甚至是马克打电话给政府,让他们警示那些?99lib.人时,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杰西来来回回踱着步,高跟鞋撞击着水泥地,嗒嗒声在牢房内不断回响。当马克睁开眼睛,眼前是杰西交叉的黑色靴子。 “你怎么会觉得你能阻止那场袭击?除非……你参与了那场袭击?” 虽然他一直担心,但是听到她对他的怀疑,就像一脚踢到他的心上。“你真这么想?”她到底了不了解他? 她咬着嘴唇,但是眼神没有一丝动摇。“该死的应该怎么想,马克?在这两年里,我是认识你,但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实话!一次也没有!起初我也忽视它,那是因为你提供好的信息,而且没有任何恶意。之后我还忽视它是因为……” 杰西把脸转过去,抱着双臂。当她再开口,声音是嘶哑的,“我忽视它是因为我喜欢你。”她面对着他,一下子从脸颊上擦去眼泪,双眼充满指责。“你要我相信你?好,那你该死地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已经失去机会了。马克摊在地上,“我本应该相信你的。我真是个傻瓜。” 杰西又开始来回踱步,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你在芝加哥东奔西跑的,去查探你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出现在银行抢劫现场,或者枪击案现场,你成功地让自己和旁观者刚好在火线外。”她停下脚步,久久地看着他的腿。“总之,经常这样。” 马克把手放到左大腿上,摩挲着那个伤疤。透过他们强迫他穿上的囚服,他仍感受到伤疤的凸起。 “你从来没说过你的消息来自哪。你知道这让你看起来像什么吗?” “我知道。”马克疲惫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两脚之间,有一只蟑螂的尸体黏在水泥地上,他用脚尖扒拉了一下。 杰西跪在床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听着,马克,好几个案子,你帮我解决过好几个案子,就算上司给我施压让我说出信息来源,我还是很感激你。”所以,现在我想帮你,你愿意吗?她看着马克的眼睛,轻声说。 “我已经把事实都说清楚了,还要我做什么?”马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做,他必须证明他的清白,就算要把照相机交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马克满脸痛苦,但是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当局已经认定他的解释纯是胡说。 “你要把你所有的消息来源都交代了:名字、日期、地点。如果你完全配合,律师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马克耳内一声轰鸣,就像希望骤然降到谷底。“我做不到。”杰西说的根本不可能。 她摇着他的腿,提高嗓音:“你必须这么做,这件事你别无选择。” “你不明白,我根本就没有消息来源,我说什么啊!”他抓抓头发。“我有……”啊,天啊,这太难了。“我有一个照相机,这几次我出现在……抢劫案……枪击案现场……我,我有一个相机,我用它拍照时,那些相片就会出现……可那不是我拍的照片,是这些事情发生时的照片。” 杰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他的话。 马克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我不知道它们是哪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的胶片里的,但是它们是真的。然后看完这些照片,晚上的时候,这些画面就会在我的梦里上演就像电影似的——”他摇摇头,悲凉地笑了笑,“第二天,这些事情就会真的发生……除非我做点什么阻止。” 杰西的表情已不再是不相信,而是充满了怜悯。马克抓住杰西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杰西,你见过我阻止一些事情,对吧,但我真是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她把手抽出来,后退到牢房门口,转过身,头抵在冰冷的钢门上,肩膀耷拉着。过了很长时间,她才面对着马克,“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吗?” 马克点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夹起袖子上一条橘色的线。他知道,这听起来太疯狂了。马克用手指把线弹掉,他看到那根线飘落到地上,落在那只蟑螂旁。“他们觉得我疯了,对不对?你也认为我疯了。” 杰西甩开手臂,“你希望大家怎么想?你给他们讲这个怪异的故事,然后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你?”她站在他面前,双手搭在屁股上,“算了吧,马克。” “杰西,听着,求你了。”他相信杰西会相信他,“我只是想帮忙——我也确实帮到忙了,你知道的!” 杰西的目光转向一边,马克看到了她的怀疑,她认为他疯了或者说是有罪的。啊,天哪!他的肠子拧到一起,痛苦快要把他撕裂了。为什么他要去阻止?与他改变的大多数事情一样,那不是独立存在的事情。那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他通过梦预见未来的能力对这样重大的事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现在,我是唯一一个愿意听你说的人了。那些人,”她甩出手指着走廊说,“他们听够了,他们正在讨论的是敌方好战分子。” 他的思维变得迟缓,杰西的话就好像从远方传来。没人相信他。 “敌方好战分子,马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杰西抬起马克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他一下跳起来,“不。”他的声音沙哑,马克清了清嗓子。 “这意味着没有律师,没有审讯,在这儿你没有任何权利,只有你和他们。” 马克的愤怒逐渐占了上风,灼烧着他。他们到底想从他这得到什么?他们是希望他承认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么?“杰西,我梦到了整件事,真是该死的整件事。”他的眼睛突然布满潮气,马克局促不安地说,“为什么没人听我的?他们把我用链子锁上就好像我是动物一样。” “你的故事根本就行不通,马克。”她向后退了几步,离他远了一点。 马克忽略了她的话,用手揉着脑袋。9/11的噩梦如同恐怖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重演。“杰西,我看到飞机撞上大楼,我看到大楼倒塌了。见鬼,我甚至还看到了该死的劫持者。我把这些都告诉他们了。”拳头紧紧握着,马克朝向杰西,声音低沉坚定,“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这件事本可以阻止的。他们本来是可以阻止这场袭击的。” 马克朝杰西走过去,锁链突然扯住他,金属镣铐扣住他的脚踝,他勉强站住了。随着一声充满挫败和愤怒的吼声,马克猛地抓过自己的脚,不理会金属链对他的腿造成的伤害。 “住手!你会伤了你自己的!你疯了么?”她动了一下好像要去阻止马克,但是停住了,眼中充满了恐惧。 她眼中的恐惧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马克看到了。他踉跄着后退,他意识到她是真的害怕他。 “疯了?”他摊开手臂。“看看你周围,杰西,我想……我想我是……疯了”马克哽咽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现在他只想爬进一个角落里,带着他的羞愧和耻辱蜷缩在那。 警卫冲进牢房,向他吼着坐下,马克后退一步坐下了,但是他看到杰西的脸上满是恐惧与警惕。对于自己的冲动,马克觉得很愧疚,他走向杰西,想向她道歉,但他没有机会。那名警卫猛地把他推到墙上,他的脸颊和前额撞到水泥砖,传来破裂的声音。他的眼睛闪烁,嘴边一股咸咸的血味。又有一些警卫冲进牢房,将他的手拧到后面铐住。门咣当一声关上,杰西离开了。 第四章 六个警卫围住了他。他们身着防暴装备,看起来跟要开战一样。他们中一人拿着锁链,一人手持眼罩和某种耳塞。还有另一个人手臂下夹着一副厚厚的手套。马克疑惑地后退一步。在搞什么? 其中一个徒手警卫走到马克身后,解开手铐,仅仅为了在马克身前重新拷上:“举起手来。” 他举起手。“你们要带我去哪?” 警卫把锁链缠到他腰上,链子的另一头垂向地面,冷冷地对他说,“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马克吃了一惊,也顾不上警卫的尖酸语调了。“律师说我还有个听证会呢?” 警卫耸了耸肩,调了调自己的眼罩。 马克还没来得及多问,警卫就把眼罩蒙到他眼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耳塞堵住了他的耳朵,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没了方向感,摇头试图甩开眼罩。他的手被强行套上手套,牢牢控制着动弹不得。他的惊恐变为愤怒。警卫放开他的时候,他弯下身子试图扯掉眼罩,但腰上的链子阻碍了他。他丧失了理性,恐惧和生存的本能越来越强烈。马克知道挣扎毫无意义,但他没办法抑制自己。自卫本能驱使他放手一搏。他猛地一挥手,但那种黑暗静寂让他变得眩晕,他摔到了。他的右肩撞到了混凝土。他全身的恐惧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他试图摆脱防暴装备,但都是徒劳,他被拖着往前走。 他弓着身子半蹲起来,身体颤抖着。他腰上的锁链拉着他向前,越来越紧。要想不摔倒就得妥协,他喘着大气,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又把另一只脚拖过来。链子的长度限制了他的步子,他只能拖着脚慢跑才能跟上警卫。 他一慢下来,警卫就拉紧他的手臂,逼他加快步伐。他万一摔倒了那些狱警会不会拖着他走呢? 马克的脚趾碰到地上的东西,原先平滑的混凝土已经变得粗糙。是沥青吗?一只手按着他的头,抓着他胳膊的两只手抬了起来。他犹疑不前,但警卫从后面强推着他走。他腰上的锁链越来越紧,让他失去了平衡,胫部不知撞到了什么。他疼得咒骂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上了一辆车。他试了几次才用脚够到车边,然后他上了车,一屁股坐到座位上。锁链摇晃了一下变紧了,他想应该是警卫抓住了链头。 他的心怦怦直跳,大口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像跑了一英里,而实际上他似乎只从监狱走廊里走了一小段路。这些安全防护措施有什么意义呢?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去哪,那这趟“旅途”不就容易多了吗? 车走走停停了几次,转了几个弯。因为红灯和交通拥堵而停下来。他几乎能看得到。随后,他们又走了一段距离,中途有些颠簸。他们离开了城市和那段颠簸的路。车停了,链子先是紧了一下然后又松了,他知道是有人把他从座位上解开了。在有人拉链子的时候,他在座位上扭扭身子,心想着他迈步下车时正好踩在地上。 风撕扯着他的衣服,他冻得缩起肩膀。空气中弥漫着废气和汽油的味道……不……不全是。是飞机。他头脑里浮现出一架飞机。是飞机燃料的味道。这是飞机场。他们究竟要带他去哪?他瑟瑟发抖,而让他发抖的绝不仅仅是寒风。 他继续被链子拖着向前走。由于脚撞到东西,他跌倒在一个斜坡上。警卫扶住了他,没让他摔得太重,但扶起他的时候却很是粗鲁。他用脚趾感觉到前面是个斜坡。马克停下来。如果这些人不告诉他要带他去哪,他是绝对不会上飞机的。他转过头,朝着他感觉警卫可能站的方向。“等一下,求你们了。我就想知道要去哪。”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大声说出来了。 虽然天气很冷,他还是出了一身汗。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多双手一起按着他的胳膊,强推他上了斜坡。最终,他腰上的链子松了,有人用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他不再发抖,却感到筋疲力尽。 似乎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而他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耳边隆隆作响,他知道飞机已经升空了。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他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早饭都是好几个小时以前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扭了扭身子,缓解一下尿意。就在他觉得尴尬的时候,有人把他拉起来,走了二十步远。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开始数步子了,但对空间有个估算给了他一种支配感。 他的手套被摘下来,耳塞也被拿掉了。 “想撒尿的话现在就撒。” 马克羞得脸上发热,但他赶忙去撒尿。 然后,有人把闻着像洗手液的东西挤到他手心上。考虑得真周到。至少他们讲卫生。随后,有个凉凉的东西放到他手上。他吓了一跳,差点把东西扔了,然后才意识到那是个杯子。他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谨慎地碰着杯缘端了起来,抿了一小口。是凉水,老天赐的水。他大口喝着,生怕还没喝够就被人夺走。杯子里的水被他喝的干干净净,他放低杯.子还想要水,但也只能想想。 他走了二十步回到座位上。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了,但是一阵震动让他惊醒。他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飞机停止了震动。他们一定是着陆了。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联邦调查局的监狱很糟糕,但他预感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一定会更糟。 马克迈出步子。这次他不用数步子了。没什么必要。走的距离不长,他从飞机的震动中猜到是坐进了另一辆车上。过了一段时间,车子停了下来,他又得步行一段,这次走的时间更长。他拖着步子走着,在警卫的手拉紧他胳膊的时候停了下来。有人把手指伸到他头两侧,把耳塞拿掉了。 他耳边的气流和突然回响的声音几乎弄疼他的耳朵。他们所到之处都很安静从警卫脚步的回声来看像是在另一间牢房。 眼罩摘了下来,他眯着眼,强烈的光令他不停眨眼。过了几秒他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他正身处一间牢房,比上一间更小更简陋。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三个警卫。还有两个站在门外。其中一个警卫摘掉了他的手套,打开了脚上的锁链和镣铐。另一个则脱了他的鞋子。 给他脱鞋的警卫指着门说:“门关上之前不许动,手伸进探窗里。”“然后穿上那边放的衣服,把其他衣服也放进探窗里去。”警卫盯着马克的眼睛说,“给你三分钟,不然我们进来帮你。” 马克点了点头。警卫出去了,门当啷一声关上了。门声吓得他一哆嗦,他走到探窗边,把手伸进去。他的手铐被摘下去了,血越流越多,他感到手上一阵剧痛。直到手铐被摘下去他才意识到铐的有多紧。他以最快的速度换上那橙色T恤和松垮的裤子。他胸前印着数字,属于他的数字。 他收起脏衣服,从探窗里推了出去。没人进来替他脱衣服,所以他没有超出给定时间。床是从墙壁里凸出来的,如果那也可以称作床的话。一个简单的金属架上铺着一个薄床垫,床尾有一条折叠的毯子。 他坐在金属架子上,揉着自己的手腕。就是这样吧。他看了一眼钢制马桶和小水槽。除了床,屋里就这两样东西了。 他冷地瑟瑟发抖,于是拿起粗糙的毯子披在肩上。那他现在会遇到什么呢?他感到口干舌燥,全身毫无力气,就一直坐在床边。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房间里什么都没变,灯光依然明亮,没有什么声音透过这厚厚的墙体进来。如果他们把他关太久他会疯掉的。他需要色彩。他对摄影的热衷已经让他开始怀念拍照了。这是他的第二天性,尽管他没带相机。但这里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影子,没有色彩。只有白色的墙体,灰色的脏地板,呆滞的钢架子。只有他橙色的衣服打破了这种单调。 过了一会儿,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也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他摇摇头醒了醒神,起身去水龙头那喝水。喝完水,他洗了把脸,用水浸湿了头发。他发现头发很脏,就使劲用手指揉洗头皮和脖颈。水并不热,但感觉还好。没有毛巾,他就用顺着肩膀擦脸,拽起衬衫把脸擦干。 洗完后,他觉得自己有人样儿了,但头疼让他觉得脖颈的肌肉发紧。马克呻吟地盖上毯子,蜷缩在床上。经历了疲劳带来的麻木和突如其来的惊慌,他盯着墙壁发呆。 过了一段时间,探窗的叮当声吵醒了他。一个泡沫餐盘放进房间里。马克匆忙跳下床去拿餐盘。盘子里盛着某种炖菜。浓浓的酱汁伴着鸡肉块、豌豆、鸡蛋面,融在一起。他闻了闻,但香味不大。一盒温牛奶,一块儿干巴巴的饼干,橡胶似的果冻就拼成了一顿饭。虽说厨艺并不高,但还过得去,况且他饿极了。 他刚吃完不久,探窗门打开了,外面一个声音传进来,命令他把餐盘送出来。他照做了,又坐回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他小时候犯了错误,就会被关进自己的房间里。这是他能想象的最严厉的惩罚。不能在户外玩耍,不能在田间跑来跑去,不能捉青蛙。只有四面墙。至少那时候他的房间还有窗户,有书可以看,他的父母一般一两个小时过后就会心软放了他,尤其是他的母亲。他感受到回忆带来的痛苦,喘了一口气。这种痛苦从胸口蔓延到喉咙,令他喉咙哽咽。他的律师曾经答应过会联系他们,详细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这会让他们羞愧而死。他曾希望有一天成为父亲的骄傲。但现在呢,他蹲监狱了。 马克试图咽下肿块,但是太疼了。他父亲是对的。要是他没拿起照相机,就不会弄得像现在这样一团糟了。他摇了摇头。尽管这样,这不是随便的一个照相机,这是台老式相机。要是当初他没在集市上发现这个相机就好了。他觉得胸口越发痛苦了,于是闭上眼睛,缓缓地深呼吸。他多希望自己没在那个货摊停留,多希望自己没理会那个小贩,要是那样的话,他此时此刻还待在家里呢。要是这样该多好。 他躺了下去,把手扣在头后,眼睛盯着天花板,却看到了位于一座古城脚下的满是尘土的集市。马克为这难忘的画面拍了些照片,天色渐暗的时候,他逛进集市,买了些水果。他边吃水果边浏览货摊。有个摊位卖好看的围巾,马克给母亲买了一条。另一个商贩桌上错综复杂地摆满了雕刻的木制品,所以他给父亲买了个精致的可折叠木碗。他的父亲喜欢做木匠活儿,所以会很欣赏它的工艺。马克几乎已经绕过了卖相机的小贩;天色已渐晚,他手里拿满了买的东西。 乍一看到照相机,他觉得那些纯粹是垃圾。大部分都这么旧,他都怀疑是不是还能用,但其中一个吸引了他。拿起它的时候,他觉得手中一震,仿佛触电一般。他跳起来,扔出的相机差点没掉到地上。马克后退了几步。他感到手指有点疼,在牛仔裤上擦了擦,但还是舍不得离开相机。于是又一次拿起来。而这一次,他没有触电的感觉,而是让他手心暖暖的,还发出嗡嗡的充电声。 他转向小贩,问相机还能不能用,小贩却只是耸耸肩。马克不明白小贩耸肩是什么意思,是小贩不知道相机能不能用,还是根本没听懂他的问题。马克调试着,举起相机用取景器取景拍照。拍照声感觉还不错。即使它不能用,把它清理干净,放在他工作室看起来也不错。他想买下来。他很想知道这个相机的历史,于是就问小贩怎么得到相机的,但小贩只是笑着摇摇头。价格比他想的要贵,但马克甚至没有还价就买下了。 马克感到焦躁不安,于是在牢房里走来走去。这牢房仅有五步的间距,他走到牢房中间,向两边张开双臂便能用手指触摸到围墙。..他想起书上说过一个人的臂宽同身高相关。他身高一米八四,所以他猜自己的臂宽大约180厘米。 他直视围墙,只觉有东西哽住喉咙,一阵窒息,他用力拉了拉衣领。墙壁扁平而苍白,没有任何影子,似乎就要逼近,就要压碎他。 他闭上了眼睛,尽力平息恐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慢慢下滑,蹲坐在地上。他用肘部支撑着大腿,托着脑袋。他极力压制着愈发强烈的恶心感。 监狱里死一般地寂静。他哼唱起来,不知道哼些什么,也无心理会。哼唱声打破了沉寂。马克低下头,手指交叉在脖颈后。从阿富汗回家后的记忆涌进孤独带来的空虚中。 他不放心让任何人帮他清理相机,所以亲自来做,把相机擦地一尘不染。马克揉揉脖子上的肌肉,想起第一次把相机装上胶卷时的场景,不由得笑了。他曾一整天待在湖畔拍摄照片。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快门。他拍了很多照片,有滑雪的人、叼飞盘的狗、做日光浴的人,还有地平线和一些别的景物。 马克叹了口气。那天真美好啊。他闭上眼睛,甚至可以闻到刚割过的草发出的香味,还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潮湿的沙滩上传来的淡淡鱼腥味儿。他想起曾经躺在树下,垂直着照了一张大树的照片。阳光透过枝叶照进来,在粗糙的树皮上形成了明暗鲜明的对比。 那天晚上他冲洗了照片,迫不及待地要看看相机性能如何。大多数照片都照得很烂,但有几张效果不错,他很开心。但他看到其中一张照片却很疑惑。他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如果拍过他一定会记得。照片上面有个小男孩,躺在沙滩上,头发紧贴着脑袋。一名男子弯腰向他嘴里吹起,另一名女子似乎在做胸外按压。 他耸耸肩没当回事,把它当成是测试胶卷拍的照片。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溺水的孩子,垂死在海滩上。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孩子。一切都那么生动逼真,他甚至可以想起每一个小细节。第二天,这个梦困扰了他一整天,他盯着那张照片,很想知道那个小女孩怎样了。马克告诉自己那一定是一部老电影的剧照。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脑海里的场景。甚至整个早晨他都可以闻到海滩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很傻,但那天拍完两张照片后,他又回到了前一天去过的海滩。他莫名的地感觉到就是那个海滩。 他手中拿着照片,沿着海滩走着,他甚至想到要问救生员有没有救过那个孩子,但是那些救生员门都在忙于巡视游泳的人们。马克总会想起当时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种焦虑感,预感有事发生。他心里感到不安,就在海滩边散步,躲开学步的幼儿和四处奔跑的儿童。他在海浪里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在海岸走了半小时。他顾不上一些家长的眼光,尽管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行为让他们感到紧张。他无法停止搜寻。 悲剧还是发生了。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边叫边跑。只见救生员冲到海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女孩被拖上岸,孱弱而消沉。马克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毛发悚然。在回吉普车的路上,他蹲了下去,在沙丘上呕吐。 之后一段时间马克没有碰相机,但是好奇心不断消磨他的决心,过了两周,他从工作室的架子上把相机拿了下来。经过仔细检查,只是有些五十年的磨损,没有别的异常之处,于是他把它举到眼前。为了证明这件事只是个巧合,他把快门指向街对面的一个教堂,随手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他拍了两辆往街角红绿灯驶去的车。他又无聊地随意拍了些照片,用完了一卷胶卷。 他冲洗完照片,照片上原本在他公寓前并排停放的一辆卡车变成了一场严重的车祸。他迅速地把这张照片扔掉了。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他梦到了车祸的细节。第二天,他找到那条街,看到发生事故的那辆车,于是他给其中一个轮胎放了气。他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但这一次他像鬼迷心窍了。车主从附近的酒吧出来冲他大骂,但马克跑得快,车主根本追不上。 他回到家后,发现照片里变了。这一次照片里不是车祸的场景,而是一个人在换轮胎。 马克门上的探窗嘎吱一声开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紧张起来,侧躺着身子的手撑着地板。 天花板某处的扬声器上传来一声机械的声音,“到门口,把脚伸出探窗。” 马克没去找声音的来源,只是照警卫的吩咐做,脚踝上该死的脚镣铐上后,他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也同样被铐上。那个声音告诉他站在屋子中间,背对着门。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放松自己,但他内心充满紧张和恐惧,脚镣的锁链伴随着恐惧嘎吱作响。他多想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门咯吱一声开了,警卫走了进来。锁链再次锁上了他的腰,把他的手脚绑到中间的一根链子上。他鼓起勇气看了看周围的警卫,发现没有人拿着别的装备,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只要能让他看见、听见,就可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警卫带他走过几条走廊,穿过几个锁着的门,走进一个电梯。他知道光看得见没有用。他转过身,感到很困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警卫们都不说话,门廊也很安静。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囚犯,总之马克没看到。 他们走到一个门口,这个门和之前路过的没什么两样。领头的警卫打开门,进去后又锁上了。 马克越来越担心,他注意到房间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吊环从地板上凸出来,水泥斜向一根生锈的排水管。一张木桌子和六把椅子在远处的墙边。其中的五把椅子看起来像从办公室搬出来的。有一把是直背式木椅。他非常确信哪一把是留给他的。 领头的警卫把那把椅子拉到屋子中间,示意马克坐下。他按他的吩咐坐下等着。警卫一言不发。马克不知道如果他先开口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可以问问领头的警卫能否可以下班后一起喝杯啤酒,去闲聊一番。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即使他这么说了也没用,因为只要和他们有目光接触,他们都就视而不见。仿佛他是无形的。只有一个年轻家伙和他有目光接触,他看了马克一眼马上转移了视线,他眼中的意味和怜悯,让马克心跳加速。那个警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好事。 时间慢慢流逝,而过了多久,马克也不得而知。手铐的束缚和他所处的姿势让他双手发麻。他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强烈的恐惧感让他的背紧贴到椅子上。他眯着眼盯着入口,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在胸口打出个洞来。 第五章 有五个人进来了:三个坐在桌子边上,面对着马克;另外两个手里拿着几张纸和笔,一进来就开始写着什么。第三个进来的人轻松地靠在椅子上,抬起腿,脚踝搭在另一抬腿的膝盖上,拿起一瓶水,喝了好一会儿。 马克很不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因为看起来他很享受这里,自己很舒服,就好像他要在这里长待下去似的。 另外两个男的躲在角落里悄悄地说了好几分钟。其中一个人的头发黑黑的,很短,走起路来,显出一种军人的姿态。另一个头发剃过了,他好像一直在努力说服第一个人。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摇摇头,下巴收紧,表情严肃。 马克伸长了脖子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他们翻了翻一份文件夹,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转过来朝着马克。剃头的那位缓缓地走向马克,停在他正前方。 “你好,我是比尔,这位是吉姆。”他用拇指朝另一个男的方向指了指。“我身后的小组负责观察和记录。很简单,我们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以了。如果答案令我们满意的话,那么我们将会有一个很愉快的谈话。”他伸开手,笑了笑。“我们都喜欢轻松点的谈话,是吧,吉姆?” 吉姆哼了一声,盯着马克,双臂交叉,“我们开始吧。” 在他的审视下,马克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除了他告诉联邦调查局的那些事以外,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叫吉姆的家伙会瞎问什么? 比尔耸耸肩,“好的,你先来,吉姆,我就坐在这儿。” 吉姆直直地盯着马克右侧的警卫,“为什么他坐在椅子上?这可不是一般的审讯。” “对不起,警官。” 警卫抓着马克的手臂猛地把他拉起来,马克踉跄了几步,连着手和脚的锁链使他不得不把手臂放低。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罪,好像他做了什么错事。那些警卫让他坐下,所以他坐下了,但是吉姆的不爽是针对马克,可不是警卫。 他使尽全力站直,毫不畏惧地迎着吉姆的目光。枷锁狠狠地拽着他的胳膊,他的肩膀不得不缩成一团。直觉告诉他要站直,要站高,但是身体不允许。为了弥补这一点,他坚持与吉姆对视。 “你看什么?”吉姆靠近马克,在双方的脸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就够了。马克马上转移了目光。 “我听不见,”现在吉姆的鼻子几乎要碰到马克的鼻子了。 马克畏惧地后退,但是警卫用什么硬的东西戳住了他的脊柱。 他努力不后退,舔了舔嘴唇,嘴里干干的,说话有点困难,“是的,我有话要说。我要说我是无辜的。”马克眼角的余光扫到记录的人身上,他们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希望他们记下了他说的话。 吉姆的表情依然没变,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好像马克什么也没说似的,“你应该称我警官,明白吗?”他音调一点也没变,但是每一个音节都透出威胁的意味。 马克点了点头,“是的,警官。”他的脸由于羞愧而发热。想必当敌人像一只感恩节火鸡被绑住手脚时,装一名硬汉一定很容易。 “现在,我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我只想知道真相,”吉姆后退几步,打开文件夹,“文件上说你叫是马克·安德鲁·泰勒,35岁,无婚史,住在芝加哥,这些都对么?” 马克点点头。 吉姆仰起头:“听不见。” “是的,警官,都是真实的,”马克说道。吉姆声音中透露的威胁气息直击马克,使他忍不住发抖。 吉姆又问了几个问题,核实了马克父母的名字、生长地、读的大学。马克知道这些信息在文件中都有,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在这种情况下,他问起了马克的摄影工作,这时马克感觉到说起他的技术,吉姆的热情才显现出来。 “你照什么类型的照片?”吉姆的声音听起来很友好,仿佛他们两人在晚会上闲聊似的。 “在我的阁楼上的摄影棚里照一些人物,或者一些商业照片。” 吉姆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等着他,所以马克继续说,“多是给杂志和广告拍照片,人物照从全家福、团体照到演员和模特特写都有。” “就这些?” 马克摇摇头,但是一瞬间就想起要先说警官,“不是的,警官。照这些照片是为了赚钱,但是我爱做的事是偷拍别人,尽量捕捉到他们的……他们的灵魂。”他知道这听起来很假,但是他不知道还要怎么解释。当他捕捉并用相机记录下别人自然的表情时,这就好像打了一个全垒打。 “几年前在阿富汗你照了些什么照片?”吉姆刻薄地说到,“恐怕阿富汗的坎大哈和喀布尔并没有那么多演员要拍特写吧。” “额,不是的,警官。我到那是为一位朋友的书照些照片。” 吉姆走到马克前面停下来,眉毛一扬,看着马克,“那付你钱了吗?”每一个字都充满讽刺。 感觉到吉姆正逼向关键问题,马克谨慎地考虑着,“没有,警官。莫是一个合作伙伴,他负责这趟行程的花销,但是我可以获得那本书销售额的1%。” “那是多少啊?” “一分也没有,警官。据我所知,他还在到处销售那本书。” “所以你是说你到那去就是出于好心帮一位朋友?” “我认为那是一个好机会,我的机会。” 吉姆摇摇头,好像马克在骗他,“你和莫认识多久了?” 马克回忆起他第一次遇到莫的时候,他们都参加了那次红地毯活动,“大约五年了,当时我需要一名摄影师帮忙。有时候,我拿到报酬之后才会给他报酬。摄影界是一个小的世界,我们都尽我们所能来帮助彼此。” 吉姆轻声笑了起来,“哦,真的吗?” 马克没有出声,他不确定吉姆是问问题还是仅仅评论一下。而另一个男人的表情吓到他了。之前他见过猫捉老鼠:猫用爪子拍打着老鼠,让它爬走,仅仅是为了在老鼠距离洞口安全区域只有几英寸时,猛地扑过去杀掉。吉姆看起来就像那只猫。 翻过文件的另一页,吉姆笑了,“你可能把穆罕默德当作朋友,但是他可不这么看你。你知道他跟我们说了什么吗?” 马克摇摇头,胃扭着劲,他已经六个月没和穆罕默德说过话了。每次给他打电话都会转到语音信箱。 “他说你们是在一个基地组织训练营,你和他在那接受训练,然后一起给美国的袭击目标照相。你负责芝加哥地区。” 马克很迷惑,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回应。莫真是这么说的吗?他为什么要撒谎?“这不是真的,警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些。我只是给莫的书拍照而已,我从来没见过什么训练营。我绝对没有同意在任何一座城市里拍下袭击目标的照片,更别说芝加哥了。” 吉姆耸耸肩,脑袋一歪,“嘿,他可是你——的朋友。” 他的话浮荡在空中,坐在桌子边上的几个人低着头,屋内只有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一种充满绝望的恐惧:他们这些人会联起手来判他有罪。 吉姆转向比尔,“我暂时没问题了。” 比尔站起来伸伸懒腰,“确认一下这些对不对?”他把手伸到后背,低下头,向马克的方向伸展着,“你和一位已确认为基地组织的成员去了阿富汗,但是你否认是他们中的一员?” 绝望的感觉不断涌现出来,彻底爆发了,“在袭击事件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基地组织。我对天发誓。我也从来没和任何人讨论过。” 比尔叹了口气,“真希望我们可以相信你,真的。” “芝加哥联邦调查局的那伙人拿走了我所有的底片和照片——把它们找出来,你就会看到的,这一切都是个大误会。”马克看看比尔,又看看吉姆,希望他们能够相信他。他的身体被汗液浸透了,他能闻到他的恐惧带来的一阵阵酸味。 “我们会的。最初报告称在你的文件中找到了西尔斯大厦的照片。”马克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着,他每年会拍无数张照片,很可能在某一时刻他就拍了那张照片,但是在芝加哥有谁没给那座大厦拍过照呢? 在他开口回答前,比尔向警卫打了个手势,“给他上第三种装备。” 第三种装备?这是什么?一个警卫转到他前面,打开锁着手并连到脚踝之间的锁链上的链子。那个警卫在一头附上一根更长的锁链,把锁链的另一头跨过马克的肩膀递给身后的警卫。木制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马克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警卫站在椅子上把锁链穿过天花板上突出的带眼螺圈内。恐惧蔓延至马克的全身,他看向坐在桌子边的人,那两个记录的人已经放下笔,另一个人靠在椅子上,双臂交叉着。他们就是打算坐在那儿看? 几秒钟之后,锁链一收紧,马克的双臂被猛地拽起来,一直被拉到脑后。在他前面的第一个警卫把一个短的锁链固定在地上突出的螺栓上。几乎同时,他的肩膀开始疼。他试图往后退一点以减轻张力,但是连在地上的锁链又拉紧了,他有一种往后仰的感觉。如刀割般的疼痛穿透肩膀,bbr>藏书网好像这几秒钟肩膀承载了所有的重量。这种姿势使他的脚不得不向前伸,而胳膊向后拽着。没多长时间,疼痛就变成了火辣辣的灼烧。 马克只有脚后跟着地,如果他脚尖着地,减轻一点点肩膀的压力,小腿就会开始疼。 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马克大口吐着气,呼吸声粗糙而又刺耳。汗水滴下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试图用一边的肩膀擦一下脸,但是肩膀被扯得太远了。马克呻吟了一声,吉姆抬起头,面容冷漠。 马克看着比尔,期待着他也许会表现出点怜悯。他舔舔嘴唇,准备与那个人辩解,但是这时毫无征兆地,一个面罩突然罩下来挡住了马克的视线。他使劲摇摇头,明知道这没用,但是疼痛与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做些反应。 然而他的四肢,肩膀和腿全拴在螺栓上,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双手都麻木了。 马克努力地保持安静,尽量不让他们听出他有多么疼。他不想让这些混蛋有一丝满意。尽管他下定了决心,但是他的头低垂着,每一次呼吸都会终结在一声呻吟中。他控制不了。他的眼里满是泪水,他很高兴能有这个面罩,至少这种耻辱别人看不见。 偶尔,有人说话或者椅子吱嘎吱嘎响时,马克才能听到屋子里的声响,但是大多时候,他都是沉浸在他自己的疼痛世界里。 过了很久,锁着双臂的链子松了,马克呻吟一声,瘫在地上,他的腿已经支撑不住了。他躺在一边,肌肉不自主地颤抖着。地面很凉,马克咬紧牙关,四肢慢慢恢复麻麻的感觉。没人碰他,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软趴趴地躺在那。现在就算有把枪对着他的头,他也动不了了。马克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呢。他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当脚步声靠近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要站起来。 “把头罩摘下来,”马克听出这是吉姆的声音,他希望眼泪已经干了。 面罩拿下来时,马克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他承受的痛苦当中,面罩里令人窒息的热度早就不足以让他忧虑了,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太棒了。头发贴在脑袋上,他用前额蹭了下肩膀,但是没用,因为他浑身都被汗浸湿了。 吉姆俯下身,面无表情地说:“站起来。” 马克转过身,顶着地面,双腿颤颤巍巍的,但是他算是站起来了。由于用力,他的胸口一阵恶心。 吉姆走到马克面前,然后转圈看着马克,皱着鼻子,一脸嫌恶,“下次审讯时,希望你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马克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就如同干巴巴的汉堡皮一般,但是他摇了摇头。他还能再说什么?他们想让他说什么?要是他明白就好了。他们需要招供,这是马克唯一不能提供的。 马克摊在床上,他应该撩点水洗洗脸,至少去一去身上的汗,但是还没想好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时,灯光依旧那么亮,一盘食物放在地上。他把腿挪到另一边,嘟囔着身体的僵硬。他感觉就像有人拿球拍打了他的肩膀似的。当他想站起来时,小腿抽筋了。 食物似乎在召唤着马克,他走过去把吃的拿到床上吃了起来。食物的组合挺奇怪的,有鸡蛋、鸡肉、水果罐头、一片面包和番茄汁。他不喜欢番茄汁,但是他还是把它喝光了,然后洗掉杯子里的果汁。都吃完后,马克从水槽里装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水和食物让马克恢复了一点元气,他把托盘推到走廊上就开始在水槽边上拼命地洗脸洗手。没有毛巾,马克只能用毯子擦干,他甚至洗了洗恤衫,使劲拧干,希望继续下一段旅程前它能干。 马克缩成一团,毯子裹在身上。审讯时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又上演了。直到那一刻,马克还相信那些人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把他放了。而那残酷的审讯生生地把这个念头打压下去了。马克颤抖着,拉紧了毯子。 最令他震惊的是莫把他牵扯进来的那些话。他们一直是朋友啊。也许他们并不是最好的朋友,但是马克一直为莫写的书而自豪。这本书把不公平的事曝光,他为自己能出份力而自豪。现在,他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本书。为什么莫要把他拉下水?难道只是为了隐蔽自己么? 关于那次旅行,马克回忆得越多,能说得通的事情就越多,这些事都是他未参与的。那两天,莫留他一个人在旅馆去和一家人会面。莫说那家人不愿意他们的照片出现在书里,他打算给他们用别名。当时还是说得通的。也就是那时他去探索那座城市,进而发现了那个集市。要是他知道那次旅行过后他的生活会发生转变该多好。 马克揉揉眼睛,他们要是能关掉那些该死的灯就好了。不断的眩光让他的头有点疼。马.克把腿挪到床下,站了起来,毯子滑下来堆成一堆。肩膀很疼,他知道早上他的腿也会疼,也有可能是晚上或者随时随地都会疼。 墙上高处的窗户带着空洞洞的窗框似乎在嘲笑着他。起初他以现在是晚上,之后他研究了一下窗户才注意到小小的矩形玻璃外面贴着黑黑的东西。马克意识到他们就是想毁了他,甚至连日光都不让他看到,马克愤怒极了,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马克悄悄走到门口,脸紧紧地贴在门窗户上,斜着脑袋往右边看。如果走廊尽头有窗户的话,他也许会看到阳光穿过玻璃。但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昏暗的人造光。马克沮丧地用力锤了几下门,手的一侧很疼,但是门依然牢不可摧,甚至他击打它时,他都没有发出令人满意的铛、铛的声音。该死的! 感情无处发泄,马克愤怒到了极点,他双手顶在门上,咬紧牙,努力控制将要爆发的激烈行为。这根本无济于事。马克倚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慢慢地能控制自己了。战斗或者逃跑都没用了,马克带着被打败的感觉瘫坐在地上。 冰冷的金属门让马克的肩膀好受了一些,这可能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冰袋的东西了。他仰着头盯着单调的白色天花板。角落里有一个黑色塑料圆形物体,是摄像头,呵呵,他几乎都要为这种讽刺bbr>.99lib.发笑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金属都变温热了,他的赤裸的肩膀仍然贴在那,他没动弹。马克无事可做,虽然会对要来临的关押感到焦虑,但这无法抑制无聊感。他们会像这样关押他多久呢? 他的生活,尤其是他买了那个旧相机之后就发生了急速的转变。如果没有预示未来的照片,他也就是拍一拍预约的写真或者见见客户。甚至在他没有什么事的时候,骑骑自行车,推推自行车或者就是在镇子附近徒步旅行,到哪都带着他的照相机。照相机挂在脖子上,马克忽略了它的重量。向上前进时,他就会感到脖子一侧的皮肤,由于相机带经常摩擦,已经变得粗糙了。 那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吻痕,很多少次因为这个别人就会嘲笑他。 马克盯着对面那堵墙,想起杰西·毕夏普见到那个永久的擦痕时扬起眉毛的样子,他笑了。马克虚弱地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不能和她说话,是和任何人都不能说话了! 他的喉咙很紧,疼痛一直在持续,马克确定它会让他窒息的。要是他们把他关在这几个月怎么办?他会疯的。 他去瓦克尔街地下车道只是为了照几张与众不同的照片。一个流浪汉与他擦肩而过,马克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看向那个人的脸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寒意。那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跌跌撞撞地经过马克后,从大衣里扯出一个面包袋子,拿出一小片甜甜圈,塞进嘴里。好像那个人吃东西只是为了活着。马克颤抖了一下,他会变成那个可怜的家伙那样么——仅仅长着人的外表,但是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动物。 第六章 杰西一边用橡皮敲打着桌面,一边审视着发件箱里堆着的文件,她突然感到心满意足。她终于完成了任务,这花了她两个月的时间,但每件案宗都已经被确认过,并移交到了芝加哥当局,这些案宗里或许有让美国联邦调查局感兴趣的东西。现在她不用再管了。 她瞥了一眼窗外灰暗的天空。零星的树叶枯黄而卷曲,依附在她所在大楼外的一棵枫树上,随风摇曳。杰西很好奇,这些树叶是怎么样在这肆虐的环境下坚持了整个冬天的。为什么其他的树叶没有坚持下来?她在这百无聊赖的想法中摇了摇头。杰西打了个哈欠,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唇膏。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她便抬头望去。 唇膏在她的嘴前停住,她开口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她对站在门口的男人问道。 他身上现成的套装一点儿也掩盖不了他的大肚子,夹克上的纽扣被勒的紧紧地。他个子不高,一头黑发,发青的太阳穴让他显得仪态庄重,可他蜡黄的99lib.脸色却让此大打折扣。还好一个公文包显示出他是个政府中层管理员工。 “是杰西卡·毕晓普吗?” 杰西盖上唇膏盖,把它扔回包里,点了点头。“你是哪位?” 那人把手伸进套装外衣的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张身份证明。“我是中央情报局的肖恩·戴利。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她把钱包放回抽屉,恐惧像长条似的在胃里盘旋。杰西站了起来,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就算中央情报局的人找她谈话,这也是她的地盘。“请坐,直接在这里谈就行。” 他进了屋,关上门。他可能怀有的异议得在这里问个清楚,可他却丝毫不露声色。杰西坐了下来,将椅子迅速地向桌子靠近,然后交叉着手指准备谈话。幸好丹此刻不会进来。他下楼去和办公室警长讨论辖区篮球联赛训练的事了。她感觉这次谈话肯定是和马克有关,丹几个月前就已经对马克被捕一事盘问过她。他想要以此而大显身手。警探的男友作为恐怖分子而被捕可是百年一遇呢。 戴利环视狭窄的办公室,然后把公文包放到腿上,取出一沓纸,一台录音机和一个文件夹。杰西眯起眼睛盯着那台录音机。看来,这回是例行公事。他把公文包放到地上,然后在杰西的书桌上摆放这些东西,当他挪开杰西侄女的一张照片时,用询问的眼光抬起头看着她。杰西耸了耸肩,下定决心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他按下录音机上的按键说道,“我是政府官员肖恩·戴利。为保准确和记录,请说出你的名字。” 杰西清楚地说道,“杰西卡·毕晓普。” “你认识马克·泰勒吗?” “认识。” 戴利看起来像是希望她多说一些话,然后他等了几秒钟。杰西对这种手段再熟悉不过了。人们倾向于打破沉默,他以为不用问她,杰西自己就会说。她弯着一只眉毛。这招真不错。 “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杰西想了一会儿。柜子里有一份相关信息的文件,除非他问道,否则她不会提及此事。“我现在记不得确切的日期了,但大约是两年前。” 他又再一次等着杰西开口,看她并没有想说之意后,戴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的?” “我当时在办一件案子,他打电话给辖区警署,说有一些关于那件案子的信息。我才同意见他。” 他这次并没有等她开口说话,直接问她另一个问题。“你对他第一印象如何?” 杰西朝着窗户看去,回想起泰勒看起来是多么的紧张。他们是在北河区的一家快餐店里见的面。他给杰西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告诉他的穿着,以便在他看到杰西之前,她就能发现他。他一直站在前台的一端,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两个敞着盖儿的奶油壶。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泰勒比她想象的要高一些。还有就是他的牛仔裤是那么的合身。 杰西看了看戴利,希望自己没有脸红。泰勒描述他的长相时,简直太谦虚了。他说自己一头棕发,身高一米八左右,这让他听起来相貌平平。但事实上不仅如此,他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庞把她给迷住了。她回想起泰勒对玩扑克很不在行。“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家伙不会因为一张罚单而撒谎的。” 戴利歪着脑袋,身体前倾。“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杰西笑了笑,低头看了一藏书网眼桌面,然后抬起头与这位政府官员四目相对。“你见过马克·泰勒吗?如果你见过,就不会这样问了。他凡事都写在脸上。” “没有,我从没见过他。”戴利的语气里透露出他从没想过要见他。 杰西的笑容僵住了。“好吧,这就是你的损失了。”她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感到惊讶,但她知道这是事实。“他是有点与众不同,我承认,可我宁愿相信他藏书网拍着胳膊飞向火星,也不相信他是基地组织的成员。” “你说的与众不同是指什么?”戴利拿起笔记本和笔。他看起来终于有点兴趣了。 杰西本想保持沉默。尽管三缄其口,可刚刚还是说了她发誓绝不说的话。她回答了很多没有必要的话。“我的意思是,他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些消息。比如他听说有家便利店要被人抢劫。他觉得其中一个歹徒可能会有枪。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回答的模棱两可。” 他的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戴利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么,他的信息可靠吗?” “问题就在这儿,他的消息一向很准。”马克从没告诉她这些消息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让杰西很是苦恼。每次看着他的脸,她就知道马克在撒谎,马克也看得出来她心中所想。他总是感到难为情,十分窘迫,可即便如此,他从没坦白交代过。 “泰勒给警察提供犯罪线索,并且对这些线索的来源闪烁其词。难道你就没怀疑过吗?”戴利摇着头,好像在和白痴说话一样。 杰西把身体往前一靠,不再顾虑说不说话的问题了。这个家伙刚刚把她给惹毛了。“你把我看成了涉世未深的菜鸟吗?”她还没有等他回答。“当然,这让我有所怀疑,我审问过他,调查过他的背景。绝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地方。没有所谓的犯罪接触,没有嗑过药,也没被逮过,更没犯罪前科,除非你把他在大学时期的几张停车罚单算进去。他是个成功的摄影师,出过几十本专业的参考书。”她把身子往后一靠,两臂交叉。“但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了。” 戴利嘴唇紧闭,眯起眼睛,脸色发红。“你最好相信我们查过他的商业往来。”他移到座位边缘,得意地笑着。“我们现在正查他的个人往来记录。这就让我们找到了你,毕晓普女士。” 杰西不露声色。“是吗?”她冲着戴利弯起一只眉毛。 他无视杰西的话,翻了翻文件里的几页纸。“我们调查发现你和泰勒在谈恋爱。是这样吗?” 杰西轻笑了一下,站了起来。她交叉着胳膊,走到窗户那里,倚着窗台坐下。“喔,你们这些家伙功课做得可真好。” “我们调查的很彻底。”他向杰西投去得意的神情,然后摆弄着录音机。杰西知道四处走动会让录音效果大打折扣,可她不在乎。 她也用得意的神情回击着戴利。“我恐怕无法把几个月的时间称为恋爱关系。”杰西拽掉身旁窗台上一株植物的枯叶。不管她多么尽心尽力,这植物从没茂盛过。 “你们俩只谈了几个月而已?”他听起来有些惊讶,杰西却感到心满意足。她知道戴利只是秉公办事而已,但对她来说,被人审问还是第一次,她不喜欢有人在她背后到处去询问她的朋友。讽刺的是,在她调查案子的时候,也会这样,可这并没有让她更乐于接受。 “是的,我很惊讶,我们竟然会继续发展下去,因为第一次约会简直糟透了。”亲吻那段并没有说,因为杰西觉得戴利没有必要知道这一细节。马克仓促离开前,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虽是意料之外,杰西却满心欢喜。“之后我们又见了几次面,但不是正式男女朋友那种。”不管怎样,还没有确立恋爱关系。因为一直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里的肿块。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提到过在1999年8月去阿富汗的事情?” 杰西走回到椅子那里坐下。“有。”她靠向椅子一侧,把枯叶扔到桌子旁的垃圾桶里。 戴利这回甚至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恼怒。他来回打着手势,示意继续说。“还有呢……” 她耸了耸肩。“他给我看了一些他拍的照片,太让人惊讶了。”杰西回忆起照片里的贫穷景象,甚至还有女人完全绝望的眼神。她们头到脚都用衣服包裹着,那是唯一她能从这些人身上看到的。 戴利身体往前一倾。“你有没有见过有关训练营的照片?” 杰西感到很困惑,向椅子后面靠去。“没有,只有女人和孩子的简陋小屋,还有一些风景照。那些照片也很出色,可马克不承认这一点,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但他最擅长的是偷拍。”杰西咬了咬嘴唇。她可没有这样的天赋,就算她知道这些照片有多么的吸引人。似乎这些阿富汗女人允许可以短暂的一窥她们的灵魂。她们信任马克,放松了警惕。 “偷拍?就像快照?” 杰西转了转眼珠。这家伙对摄影的了解还不如她。“嗯,是的。我想你可以叫它们快照,就像你会把蒙娜丽莎叫作‘某种油画’一样。马克所做的是艺术。” “哦,抱歉。看来我戳到你的痛处了。”戴利眼神冰冷地微笑着。他关掉录音机,把录音带翻转过来。 “听着,马克·泰勒和我约会的时间不长,但我认识他好几年了。没错,他的那些预言让我抓狂,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他。他是个好人。”当戴利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时,杰西抬起下巴,以示不服。她把椅子折叠起来,紧紧贴着桌子。“而现在,他就那样消失了。”她捻着手指。“就那样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就连他的律师也一无所知。” 戴利耷拉着脸,杰西看得出来他一定知道什么,并且马克凶多吉少。“我无权奉告他在什么地方,但我可以跟你说,他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安全?”难道联邦监狱还不够安全吗?“为什么?”杰西盯着他,让戴利觉得局促不安。这让杰西感到很满意,可她知道这没有意义。这人是中央情报局级别较低的官员,他可能不知道马克被关押的地方。她叹了口气,放下了咄咄逼人的架势。她语气柔和了些,“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很担心他。不管你认为他可能做了什么,至少马克的父母有权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哪里。”她给马克母亲打电话搜集线索时,马克母亲声音里的那种痛苦,是她再也不想听见的。 戴利叹了口气。“我自己也不确定人在哪儿,即使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你知道总统已经宣布他为敌方分子。” 杰西想的没错。那家伙之前一直虚张声势,但这无关紧要。自从在拘留所见到马克,她就对敌方 5206." >分子的身份做了一些调查。敌方分子这一罪名是留给那些被视为对国家有重大威胁的人。“我不知道官方已经公布了。”她在拘留所向马克提及此事时,一直试图恐吓他让他招供。她从没想过这事真的发生了。 又是鸡蛋,至少这比燕麦片强多了。马克把叉勺戳进黄色橡胶似的团块儿里。他每吃一口,就用手指擦净留在盘子里的细小碎渣儿。虽然饭菜不怎么可口,却是马克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知道饭菜何时会送来。他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了。 有的时候早上一睁眼,早餐就已准备好了,可其他时候,他都锻炼了将近两个小时了,然后送饭狭槽的叮当声才告知早饭的到来。每顿饭之间99lib?的时间间隔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当晚餐送来时,他几乎无法把午餐托盘推出去,他经常在狭窄的槽口滑进下一顿饭之前饿得头晕目眩了。这种情况发生时,很难让人保持冷静。他禁不住在想,他是不是被人遗忘了。 有一次,他努力遏制自己的害怕,试图在毯子下藏一片面包来存些食物。他们立马就要求马克把面包交出来。马克没能如愿以偿,并且发现一直被他们监视很是让他恼火。当然,他知道天花板上的黑色泡沫里隐藏着一架摄像机,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有一丁点儿私人空间,这更让人觉得害怕。他的下一顿饭很长时间都没有送进来了。他再也没有偷着储藏食物,盘子里不管送来什么,即使尝起来很难吃,他也会把每一口都吃掉。 他很快就意识到,囚禁在这牢房里除了盯着墙壁,无事可做,这会让他发疯的。他在能力范围之内,为自己定了一套日程。当马克醒来时,他就当作是“早晨”,在这种环境下,就尽量按照平常盥洗室里的那一套去洗漱。然后就开始了他的训练方案。尽管牢房空间狭小,他还是能做仰卧起坐,俯卧撑,弓步和下蹲。他确保每个动作都精确无误,肌肉的紧绷让他保持思维敏锐。每次练习的计数以及保持动作的一组秒数,都让他对时间大概心里有个底。 他尤其对伸展运动加强训练。马克和吉姆以及吉姆带领的团队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度日如年。他们对马克没完没了的提问同样的问题,而马克也没完没了的回答同样的答案,这让吉姆他们很不满意,他们决定如果用铁链把他锁到地上或是审讯室的墙上,让他的身体弯成某些“姿势”,他就会说出更多有趣的事。他们让马克的肌肉拉伸或是痉挛,或是关节扭曲,承受着未有之痛,要是马克破坏了姿势,他们就会让他“从头再来”,但马克从不清楚他们折磨他多长时间。他不止一次靠在警卫身上扶稳自己走回牢房。所以伸展运动还是有点帮助的。 马克喝下牛奶,把托盘推出去。今天送饭有些晚,他也已经锻炼完了。他盘腿坐在地上。假如没人过来把他带走审问,他就会在早餐和下一顿饭之间的空当儿假想拍照。今天,他的模特是一位顶级的封面女郎。她的照片让高级时尚杂志的泳装特辑别具一格,并且她的着装很有线条感。摄影的每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想象着,包括灯光,拍摄角度和拍摄地点。有时,他甚至会让拍摄的坏帧使照片校样有些瑕疵。要是那天心情好,那些错误会让他很愉快。 他刚在想象的摄影中检查闪光灯,这时扩音器里传来尖细的声音,命令他把手伸到狭槽里去。马克脑海里的摄影画面消失了,他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就算做了所有的锻炼和伸展运动,那些姿势也让他很痛苦。只是这些运动会让疼痛来的缓慢一些。 马克心里划过一丝闪念,他倒是很欢迎这样的短途旅行。虽然他们很恐怖,但至少能有个人跟他说说话。疼痛是这种陪伴所要付出的代价,他能忍受这种疼痛,因为这疼痛不是永久的。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并且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没有伤疤或是残疾。他要是在充满了老鼠和寄生在大米上养肥的蛆虫的地窖里,情况显然更糟。与这种境遇比起来,这疼痛算不了什么。马克深呼吸一口气,转了转肩膀。他的左肩关节格格作响,让他往后退了一下,也许只是有点儿伤残。 五分钟后,他站在了熟悉的房间里。三个与往常一样的旁观者坐在桌子旁,在马克进来的时候轻声地交谈着。他尽力地去听。有时,他会听到些许关于比赛得分或是交通状况的事情。虽是平常之事,他还是有滋有味地听着。当他知道尼克斯队打败湖人队,或是高速公路上有十辆车堵在那儿时,他不再感到那么孤单了。在这高墙之外,仍然还有人间烟火,他紧紧抓住这一事实,就像犬蜱依附在狗的身上一样。 吉姆大步走进房间,比尔一边吹着咖啡,一边紧随吉姆身后。马克闻到咖啡的味道时直流口水。吉姆整理着文件,比尔对其他三个人讲了个下流笑话,他们对马克视而不见。马克记住了这个笑话,暗地里乐了。 最后,吉姆挑出了一张纸,合上文件夹。一定是马克的文件,他知道。每次他被带到这里,文件都会要厚一点。 吉姆一脸严厉,走到马克身边,这与他的问候很不协调。“下午好。” 马克也记住了吉姆的这句话。所以,尽管不到一个小时前他刚吃过早餐,但现在已经不是早晨了。今天他会试着早点睡觉,看看是否能让自己的生物钟回到正轨。 “下午好。”马克没想要强调下午这两个字,但吉姆发觉了这一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马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有问题要问你,但你可能已经知道要问什么。” “是的,长官。”马克坐在那里答道。这回答很干脆,即使是对吉姆说的。 “你今天看起来相当得意。”吉姆撇了撇嘴,好像要找出马克都在忙些什么。“有什么好事儿?” 马克抬高下巴。他永远不会承认来到这儿要比坐在牢房里被四面的墙围住要好得多。“没有,长官。”他觉得一阵反胃。这些人的任务就是让他的生活变成地狱。他们把马克生活里的快乐一点不剩的偷走,这还都不够,现在连一个快乐的想法都要被禁止。 “我们倒要看看,过了今天你还能这么高兴吗。” 马克咽了下口水,低下头看着地板。或许还是牢房要好一些。 吉姆来回走着,每一步都与他的话节奏一致。“好吧,首先,像往常一样,我会给你个现成的机会认罪。告诉我们一直在问你的事情。”他直接在马克面前停下。“这一次我们可以很好的结束这一环节。怎么样?” 马克抬起头,没有被吉姆眼里充满希望的眼神所愚弄。吉姆身后坐在桌子旁那几个人笔直的坐着,比马克之前见到时要更加警觉。其中一个人敲打着手指。马克从反胃变成了胃酸泛滥。 “我……我没什么好坦白的。”他几乎希望自己能够坦白。他愿意做任何事让这一切结束。他不止一次考虑过编造一份供词。要是他有细节——有眉有眼的细节该多好。可惜他没有。 吉姆叹了口气。99lib.“我真的不想做这些。”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看起来是要来真的了。然后他向站在马克身后的警卫点了点头。 他们解开锁在地上的脚镣,抓住马克的两只胳膊,把他拖到墙角,命令他躺在一块硬板上。他的胳膊伸过头顶,被紧紧地束缚住,让他的头动弹不得。他脚踝上的铁链变紧了,警卫在他脚上夹住一个东西时,他听到叮当一声响。这时硬板底部被抬高,他的心扑通跳了一下。血立刻涌上大脑,他试图控制自己的颤抖。他们打算对他做什么? 地上响起拖着椅子发出的刮擦声。吉姆站在马克头部的右边。马克无法转过头去看他,但听起来房间里的人离他更近了。房间的门开了,吹来一阵微风,让马克打了个颤。 吉姆从马克身边走开,他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谢谢您能加入们,所罗门医生。我们差不多要准备开始呢,请您就坐在这儿吧。” 医生?他们要该死的医生干吗?马克挣脱着那些束缚物,心里一阵害怕。 “要说高兴来这里,我不敢苟同,但再次见到你还是很高兴的,吉姆。”马克用余光瞥见一个白大褂,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他们要对他做那些惨绝人寰的事,这位医生就那样坐着看吗? 警卫开口跟吉姆说话,分散了马克对医生的注意力。“长官?你想让我怎么做?” 警卫话里的犹豫让马克很害怕。他也有一丝的不情愿吗?这个人之前囚禁马克可是很顺从的。这次会有什么不同呢? 吉姆回到刚才站在马克头部旁边的位置。“用一块布盖住他的鼻子和嘴。这招最管用了。” 他们打算让他窒息而死?他再次用力地拉扯着铁链,在胡乱的喘气声中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好坦白的。求求你了。” 马克看着警卫的眼睛,之前警卫眼里的犹豫早已经一扫而光,并不再去看马克。另一个警卫面无表情,把一块布盖在马克脸庞的下部。这布感觉很轻,不会让他窒息。随后警卫从他的眼前消失,可当水从旁边泼来时,马克更加害怕了。他觉得后颈毛发刺痛,就如寒气袭遍全身。 警卫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大水罐。就像马克小时候他的妈妈用来调制酷爱牌饮料的那个水罐。警卫抬起头,好像在等着某人发出指示。马克盯着警卫的脸,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会是什么呢?真希望警卫再看他一眼。这样他的眼神就会告诉马克情况会不会更糟。如果真是这样,他就让自己做好准备。警卫深吸一口气,向马克视野之外的人点了点头,马克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人发出了指令。 马克每乱喘一口气,脸上的布就上下鼓动。马克紧紧地挨着警卫手中的水罐。他把水罐举在马克的头上,不看马克的眼睛。水在光的照耀下瞬间闪出光芒,然后就溅到了他的脸上。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马克唾液飞溅,他对这冰冷的水大为恼火,都分不清哪个才让他命在旦夕。他每吸一口气,水就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里。他想极力挣脱这块布,身体抽搐着。水不停地涌来,他咳嗽着,窒息着,反而让他呛进了更多的水。他的鼻子里进了水,鼻窦随着水的进入而感到灼热。他挣扎着,摆脱着身上的锁链,并弯起腰试图动动头。这只会让他的鼻窦更加疼痛,更使眼睛受到压迫。 差不多就够了,他就要溺死了。在混乱声中,马克听到吉姆问是否享受够了。如果马克开口,折磨就会结束。马克张嘴说是,就是想让他们停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但是他的嗓子里充满了水。马克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咳嗽,他的视野越来越小,身上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第七章 马克咳嗽了一声,似乎感到身体在旋转,侧身躺下后才好一点。他大口喘着气,却发现床单没了,他不用再被绑到床板上了。他的胳膊被铐在前面,不过当他把腿弯曲到胸前时,却没有被束缚住。他的胃开始翻腾,一只胳膊肘没来得及顶住肚子,胃里的鸡蛋和水全都被吐到地板上了。他恶心呕吐时,嗓子和胸腔一阵阵疼痛,直到吐的得肚子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每咳嗽一声,他都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不过,呕吐终于结束了。他耷拉着脑袋,精疲力竭,胸腔随着呼吸而起伏着。他的气数几乎要用尽了,只好侧身瘫倒在床上。他意识模糊,已经无力听清周围的声音。有人不停问他怎么样了。这简直是他听到过的最愚蠢的问题。身旁泼来飞溅的水滴,他什么也看不清,陷入恐慌,身体半坐半躺着,手脚缩成一团,仓皇地躲避周围的声音。警卫立即过来抓住马克的链条和枷锁。 吉姆弯下身子对他说:“也许下回你就该招了。”他挺直脊背,命令道:“把他带走!” 马克夹在狱警之间,不知道是怎么走回牢房的。他只能手脚放到一起以便镣铐跟着身体移动,然后爬到床上,用毯子裹紧双肩。他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打战。他只好紧紧握住下巴。他相信,现在只是时间问题。这不再是未知,而是迟早要来的。他们会把他杀掉,而他无力反抗。 胃又开始翻腾了,他蹒跚着走向卫生间,但是也只能干呕了。随后,他靠在水池旁,舀起一把水漱漱口,但是水刚刚碰到嘴唇,呕吐感就突然涌上来,他又吐了。 他身心俱疲,一屁股蹲在地上,蜷缩在毯子里。卫生间的不锈钢抽水马桶上反射出他朦胧的身影,看起来厄运即将来临,他眼圈黢黑,面色苍白。 一切都毫无希望。据他所判断,自己已经在这儿关押好几个月了。每隔几天他得到允许,到院里放风时,他都会根据天气来追寻季节的踪迹。春天已经来到他所在的地方。自从到这里后,他只见过一帮审讯员。他提出请律师为自己辩护,但是他们无视他的请求。他们怎么能无视呢?他看过太多警匪片。就连坏人都有辩护律师。可是为什么他不能跟自己的律师谈话呢? 杰西提到过一个词——敌寇。不过,他没有时间向她准确地了解那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敌寇”意味着他们能随心所欲处置他,无所顾忌。 他的颤抖减缓了些,但是力气还没恢复。他一咳嗽,整个身体都跟着晃动,肋骨的疼痛让他呻吟不已。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球拍击中了。身心都被压榨干了,就在这样的困苦潦倒之中,他睡着了。 门框的叮当声把他吵醒。他们回来了。他仓皇地逃到床下,头怦怦地迅速撞向金属栏杆。一旦他们决心把他带走,他就会反抗。此刻在反抗中死去是再好不过的了。他退回到最远的那个角落里,竭力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有东西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门嘎吱一声关上了。马克在床底下待了很长时间,耳朵无时无刻不在听着周围的声音。他亦步亦趋,缓慢而小心地从床下爬出来,看到了自己的饭盒。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取回饭盒并放到床边。三明治看起来非常安全。他闻了闻,还有火鸡。饭太干了,他吃完一口,拿起一杯看起来像葡萄却没有葡萄味的紫色果汁。这种液体挑战了他的味蕾,此刻他能做的,就是不让刚刚吃下的那口三明治从胃里返上来。 他尝试着吃了两三次,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的胃实在受不了这种东西,就连他费力咽下去的一小口食物都会在下一刻返上来。门的狭槽开了,让他扔掉饭盒,他使劲一推扔了出去,另一头警卫的咒骂让他笑了起来。 几天过去了,他们并没有过来把他带去审讯。每次有人送饭时,他都会被门口的声音吓得一惊一乍,生怕他们把自己带走。长久以来的压力让他寝食难安,就连饥饿感也渐渐消失。刚开始,他努力去吃所有的东西,但是当他吐得比吃下去的还要多时,他放弃了。吃与不吃又有什么不同呢?要么饿死,要么淹死,最后的结果都归于死亡。至少,他还可以选择其一。 他放弃了日常锻炼。一切都毫无意义了。时间对他并不重要,他坐在牢房里,盯着墙壁。当他第二次把饭盒推出去的时候,他们没收了他的毛毯,而且他确信他们把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度。他躺在床上,冻得发抖。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睡着。 他的梦里不再出现未来的事件,取而代之的是过去。圣诞节、暑假,还有在学校的日子。这些场景他都不太记得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在过去这些时间里位于何处,并且他一向是安全的。 那些送过来的饭打扰了他的梦境,迫使他起床把饭盒推回去。终于有一次,他起不来床。他努力起来,但是头晕目眩,只好再坐回去。他总共尝试了三次。警卫会对他发疯的。他知道他们一定会的,因此他趔趄地站了起来。他的头嗡嗡直响,就连地板似乎也争相要撞向他了,它们慢慢地逼近,只听砰一声,他的脑袋撞到马桶了。 马克躺在那儿,两眼直冒金星,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血沿着地板流过。那是他的血。至少他为房间增添了点色彩。血在向外涌,他只感觉耳朵下方黏黏的、暖暖的。他稍微抬起头,试着擦去血迹,但是他的胳膊太沉重了,抬不起来。咣当一声,他的头再次摔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好像冰块敷到他的脸上。马克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他真的是太累了。 急迫而愤怒的声音刺穿他的大脑。他们对他不满——他能感觉到。也许他们觉得他把房间弄得一团糟,简直太令人恼火了。如果他们能给他一分钟的话,他会起来收拾干净。要是他还能动就好了。他不得不让自己起来。 但是大脑发出的指令还没到达四肢就中断了。亮锃锃的黑筒靴在几步之外停下来,出现一张模模糊糊却粉扑扑的脸。它正对他说话,不过马克无法辨别说话的内容,他努力让自己听清,头部却一阵疼痛,马克不再去听了。 他不记得自己闭上了眼睛,但是他感觉每次都有人扒开他的一只眼,一道亮光刺入双眼时,马克呻吟了一声。他努力闭上眼睛,转过头,但是有手牢牢地按着他,撕扯他的衬衣。而且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一阵害怕被勒死的恐惧掠过马克的心头,不过他无法使出浑身的力气睁开眼睛。他感到一块硬邦邦的板子被放到后背,身体滚到上面,这时恐惧才真正地袭来。他想挣扎着滚下去,但是四肢已经被绑上了。挣扎毫无用处,他被捆住了。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小直到消逝。之后他们走了,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睁开眼!” 一双手正晃动他的肩膀,马克眨眨眼睛,被惊醒了。他斜眼盯着屋顶晃动的绿色窗帘。见鬼,他这是在哪里呢?这间屋子不是审讯室,此时他躺在床上。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床。有实实在在的枕头,他摸摸床垫。还有被单,是很粗糙的那种,但是压在他的身体上却很沉重。被子盖到了他的胸部。他想闭上眼睛,钻进被窝,但是这只手又开始晃动他了。 声音又来了,“不,你不能睡,不能睡!”这种声音一直在向他发出指令,却不那么惊悚。 “什么?”马克再一次竭力尝试,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看到了说话者的人,吉姆。 马克抽搐了一下,想要溜到床角。他手指上的夹子落到地板上,锁在床上的手铐突然束缚住他,他的手几乎要被这副手铐切断了。吉姆想要什么呢?马克眨眨眼,在肩膀上蹭蹭眼睛,感到一阵眩晕。警笛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增加了他的疑惑。 “天哪!赶紧躺下,别再晕过去。”吉姆一只手放在马克的胳膊上,督促他倚床躺下,“伸出手指,你把这玩意儿弄掉了。” 马克服从了吉姆的 547d." >命令,但是当吉姆把夹子放回到他的手指上时,马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此时,刺耳的报警声消失了。他舔舔嘴唇,双唇已经干得起皮了。 吉姆看看门口的警卫,说道:“能不能给他的一只手松绑?”警卫照着做了,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此时吉姆端起旋转桌上的水罐,往杯子里倒了点水。 马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吉姆,相比监听器发出的警报声,他突突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耳边回荡。 “给。”吉姆把杯子推到马克跟前。 马克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了,手碰到杯子上,只听啪的一声,杯子甩到遮床的帘子上,杯里的水从床头洒向地板。 吉姆看看还在地上翻滚的杯子,对马克说:“你这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马克这次没有畏惧,不过他不敢直视吉姆。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着答案。保持沉默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警官,我不渴。”他撒谎了,但是把眼前的杯子一把推开,这个事实太让人尴尬了,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去你的,”吉姆瞪着他,说道:“我猜你也不饿。” “不饿,警官。”那是真的。他虽然已经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吃过饭,但是他一点也不饿。 “好,你要给自己买个喂食管,按照惯例,我们不会把囚犯饿死。” “不,警官。溺水让人死得更快。”马克看到吉姆气得发黑的脸,内心稍稍犯怵。他怎么大声说出这种话来?一丝恐惧在他的血管里弹跳,不过只比厌恶与耻辱多跳动了一下而已。 吉姆慢慢靠近,绷着一张满是怒气的脸。“他们很快就会给你插管。听说这个过程很难受。”吉姆转身要离开了,他让站在帘子另一端的警卫过来坐到马克身边。 一想到喂食管,马克就心惊肉跳。他不能忍受别人把食物送进他的胃里。这又是他无力反抗的一件事。“等等,警官。” 吉姆一只手掀开帘子,转过来问了句:“你终于觉得饿了吗?” 马克点点头。“是的,警官。”他虚弱地枕着枕头。他们再一次获胜了。他希望吉姆立即离开,当这个人返回来站到他床边时,马克吓了一跳。吉姆注视了他一会儿,马克开始蠕动着身体。 “医生说自从到这儿后,你瘦了18斤多。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全心全意为你提供足够的营养。” 马克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在绝食呢?”吉姆的声音压得很低,貌似他对这件事很关切。 “没有,警官。上次……上次被您审讯后,我的胃口一直不好。”马克两眼盯着床尾。脚镣锁在踏足板的钢环上,像蛇一般从被子底下溜出来。他动了动大腿,感到脚镣紧紧擦过脚踝。“过一会儿我就不饿了。吃饭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 吉姆斜着脑袋,嘲讽地说道:“没什么用?” 马克火冒三丈。这些天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惧,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颇爽。“对,没用。你们这些人就要把我处死了。你还担心什么呢?如果自杀,那我岂不是还能从中找点乐子吗?” “如果你能坦白交代——” “我没有做任何坏事!”马克瞪着吉姆,他的暴怒鼓舞着自己的士气。“我宁愿死,也不会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吉姆一转身,阔步走出房间。 吉姆与门口的警卫擦肩而过,“如果医生同意,就让他们给他一顿好饭。” “是,警官。” “我宁可去死。”泰勒的回答在吉姆的耳边回荡。也许他并不想自杀,不过确信无疑的是,如果泰勒最后死了的话,他是丝毫不会在意的。吉姆穿过军事基地,从海军医院一路走到警卫室。他本来可以开车过去,但是在他看来,这是很近的一段路程,如果不步行的话,他的内心会愧疚的。他不喜欢被别人贴上懒惰的标签,于是给自己设立高标准、严要求。 泰勒一周没有进食,怎么会没人告诉他呢?吉姆低声咒骂着,真希望他没去华盛顿,不过,选择权不在他。至少,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这也值了,但是他回来的这两天,竟然没人提过泰勒的绝食行动。如果泰勒死在狱中,那媒体就畅快了。目前已经有几篇左翼党派要求释放泰勒的文章了,不过,尚未引起公众的集体抗议。吉姆就打算让这件事就保持这样——即使他们施压强迫对泰勒喂食。 吉姆大步走过自己的办公室,直接来到比尔的房间。没敲门就进去了。 比尔从电脑前抬头看了一眼。“他怎么样了?”还没等吉姆回答,比尔就又开始打字了。 “他现在还死不了……就算他不想活着。”吉姆在办公室里踱步。“他认为我们会杀了他,因此觉得还是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比较好。” 比尔停止打字,将椅子转向吉姆那一面,说道:“他是那么说的?” 吉姆耸耸肩,把手插进口袋里。“他基本上是自暴自弃了。” “我原以为我们就要听到他的实话了。” 吉姆一屁股蹲到椅子上。“他一直都在说实话,只不过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比尔嘟哝了一声,向后靠到椅子上,“他无可救药了吗?” 他明白比尔的意思。在信息获取方面,泰勒是否已经毫无用处?泰勒最后的愤怒让吉姆觉得这个人还不是毫无用处。“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是无辜的呢?” “不可能。”比尔翻了翻抽屉,取出一包口香糖,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条,然后递给吉姆,吉姆挥手拒绝了。“这家伙被基地组织的成员告发。他去过阿富汗——我们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我们还有恐怖袭击发生之前有关他的电话录音磁带。否则,他是怎么知道这次袭击事件的呢?”比尔摇摇头,他的下巴嚼着口香糖,好像有什么私人恩怨一样。 吉姆向外看了看,窗外满树的樱花,在蓝天的映衬下,颜色格外鲜艳。比尔有一定的道理。泰勒必须成为犯人。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到椅子把手上,把自己撑起来。“对,我猜是这样的。”他正准备离开,转过身,补充了一句:“我只希望在他完全崩溃之前,我们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就要撑不住了。” “这样,我们给他一段休息时间。审讯他几次,不施加任何身体惩罚。”比尔咧嘴大笑喂,扭动着他的眉毛。“然后,等他放松下来,再把他带过来,到时候我们对他施加严刑酷罚。” “我觉得你有点过于享受审讯犯人了。你把我吓到了,知道吗?”吉姆半开玩笑地说。 “喂,这些人罪有应得。每当我看到纽约那堆废墟的照片,我都会火冒三丈,你也应该有同感。”他又取出一条口香糖放进嘴里,往常愉快的表情因愤怒而脸色乌黑。 “我明白。我也很气愤,相信我,我只是想确认我在朝对的人发火。就是这样。” “别担心。你是对的。” 吉姆点点头,起身离开。他希望自己泰勒的罪行坚信不疑。只有这样,工作才能更加顺利地进展。 吉姆整个下午都在写材料,然后才回家。他的肚子咕隆隆直叫,他想起自己中午没吃饭,这时他在电话里得知泰勒被送往基地医院了。此时,他的脑子里冒出的尽是碗橱和冰箱里的食物清单,不过他没得选择,只能喝一碗汤,吃些剩菜,还是剩了一周的中餐。 他可以去基地外边的一家小饭馆,在那儿吃过几次,烘肉卷还不错。也许那个漂亮的服务员今晚上班。他露出一丝笑容,打开收音机。去那里吃饭是个不错的主意。 半个小时后,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沾满蘑菇汁的大块烘肉。漂亮的服务员不在,不过当他把土豆泥放进嘴里时,他觉得自己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就连牛奶也非常不错,量足、冰爽可口。 “哇哦,看来你饿得透心凉了,”服务员开玩笑说道,停下来问他还好吧,“别担心,亲爱的,没人会把你的盘子抢走。” 刚刚吃下的这口饭噎在嗓子了,他只好再喝一大口牛奶,把食物冲下去。“抱歉。” 服务员微笑着说,“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喜欢看到胃口好的人。”她拍了拍吉姆的肩膀,过去招呼屋内的另外一家人。 吉姆听到她的话,胃口全无,他放下叉子,推开盘子。刚才他表现得有些狼吞虎咽,但是他不知道几顿饭不吃是什么感觉。他知道如果他落下一顿饭,可以在下一顿饭补回来。泰勒瘦削的脸涌现在他的脑海里,同数月前他见到的那个小伙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泰勒皮肤黝黑,身体健康。那是年富力壮的小伙应有的形象。现在,他瘦削、虚弱,绿色的眼睛黯淡无光,满是冷漠和绝望,成了宁可绝食而死的人。 吉姆想起比尔对“9·11”事件的愤怒之情。他抬起下巴,捡起叉子。比尔没错,泰勒这个该死的家伙罪有应得。他叉起最后一块烘肉,塞满嘴巴。对,他活该!或许就是这样。 第八章 杰西穿着皮衣冻得发抖,希望车里暖和一些。她摆弄着空调开关,试图让车里变得暖和些。早上的温度是四十多度(华氏),但北部刮来的寒风使得这个早春像一月一样寒冷。她饿的肚子咕咕叫,于是开车去热狗店。走到街角的十字路口停下时,她习惯性地向马克住的街道看了一眼。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公寓前面的草坪上放满了家具和别的物件。看上去好像有人被赶出来了。她加速行驶,对那人感到莫名的难过,这时她突然想到,泰勒有可能也会面临同样的遭遇。她猛地一刹车,停了下来,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如果那些是马克的东西呢?她没理会右边路过的司机怒视的眼光。如果真是马克的东西,过几个小时他的东西就都没了。她猛踩油门,拐了个U形弯,停在马克的公寓前,正好看到一群青少年在乱翻箱子。 杰西冲出车门,亮出徽章。看到扔进箱子里的杂乱摄影器材,她确信这些一定是马克的。“请让开。”这些年轻人看着她和她手里的徽章。他们其中一个喊道,“喂!我们没有犯法。我们经常从被赶出来的人那里随便拿东西。” 她大步走近那个年轻人,近的都可以数的清他的睫毛。“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有些物品可能对政府正进行的调查很重要。房东应该先让联邦调查局知道清理。”房东很可能已经得到清理许可,但这些少年并不知道。 这些小孩子象征性的抗议了一下,抱怨着走了。杰西手放在臀部,四处打量着这些箱子。她要把能带的都带走。如果没别的东西,她可以送到他父母那里。过了半个小时,她的车上装满了箱子。她想尽量把摄影器材都塞进车里,马克回来会想要这些东西。 当晚,在公寓把东西搬下车后,她决定再去一次马克家,看看还有没有她可以带回的东西。眼前的场景让她大吃一惊。屋里有的,是地上躺着的一只丢了灯帽的灯,一盒似乎是杂物抽屉里的纸,一堆脏乱的衣物。她觉得有点儿恶心,伸手从纸堆里拿起一张垃圾邮件。收件人是马克·泰勒。她把邮件放回盒子。 那天晚上,她坐在厨房餐桌上,检查那些相机。所有相机的胶卷盒都开着,里面没有了胶卷。她确信所有没冲洗出来的照片都被联邦调查局没收了,但这些摄影器材对他们没什么用。 她拿起一个有裂痕镜头的相机。她不太了解相机,但这样子的相机肯定不能用了。她把它放在一边,伸手拿出另一个更旧的相机。机身是纯黑色的,透镜圈的质地看上去不像是塑料做的,像是黄铜。她祖父曾有一部外形差不多的相机,但很可能没有这个古老。这一定是个古董,没准儿还是个传家宝。她在手里翻转着,与其它的现代相机精巧的装置相比,她惊讶于它的简易。她好奇这相机是不是用普通规格的35毫米胶卷。和别的相机不一样的是,它里面有胶卷。她看到计数器按到了一,觉得很奇怪。也许因为胶卷不能用,过所以没人动过它。也或许因为它太旧了,那些人就没在意。这相机还能用吗? 杰西把其他设备都放回箱子里,而把这部相机藏在自己的衣柜里。她本想再仔细看看这部古董相机,但忙碌了一整天,她觉得很疲惫,就把它留在了桌子上。可以等明天再看。 第二天是个周六,她在小镇里四处跑腿做事。她的车该换油了,冰箱里空空如也,如果她不去剪头发,她就只能自己动手了,那可就惨了。 傍晚回家后,她太累了,瘫倒在沙发上。冰箱里装满了食物,车子加满了油,又能跑三千英里了,她用手拂过自己整洁的发绺,她笑了;头发可以免受厨房用剪的糟践了。她打起了盹,然后她想起侄女的朗诵舞会,她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想去,她喜欢看玛姬跳舞,但她多希望不是这周六举办。要是下周六就好了。似乎周末处理事情的时间永远不够。 她看了一眼表,如果要去参加芭蕾舞会,就要抓紧时间了。半小时后,她刚要开门,电话就响了。 “你好。”她边从口袋里掏钥匙,边用肩膀夹住手机。 “你好,杰西。”打电话的是她妹妹巴尔比。她听到电话那头很多小女孩儿兴奋的叫声。舞会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了。时间来不及了,她知道妹妹打电话来是要问她去不去。 “我在路上呢——给我留个座位好吗?” “没问题,还好你接电话了。我忘了带相机。能把你的带来吗?” 杰西努力回忆自己把相机放在哪儿了。她几乎都没用过。一定是放在哪了。“当然没问题了。”她花了十分钟才找到相机,找到后才发现里面没有胶卷。该死!要是有胶卷的话,她就可以赶在第一个班级表演之前赶到那。她的眼光落在桌上的相机上。里面有胶卷。她觉得马克不会介意,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抓起相机匆忙出了门。 马克做完最后两下俯卧撑时,眼睛里进了汗,用肩膀擦了擦汗。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伸手去拿衬衫。却发现自己满身大汗不能马上穿上,便把衣服握在手里等凉快儿些再穿。出院后他就恢复了日常锻炼,但不像以前那么标准了。大多都是在无聊的时候才做。已经没有人再审问他了,对此他感到庆幸。但从医院回来后,除了洗澡他就再也没走出过这间牢房了。 他又一次没有了时间概念。于是他试着借助数用餐次数掌握时间,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来送饭。但自从他增重以后,三餐的供应时间也变得不固定了。甚至一想到食物,他的肚子就会饿得咕咕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但回来后餐盘里的食物分量确实多了一点,即便如此,他也从没吃饱过。 时间在他的乏味无聊中慢慢过去了。马克幻想着拍照片,却很难集中精力。周围的寂静吞噬着他。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充满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也许是他的思维在极力填补这种寂静,他确定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虽然并不能一直听到,但也足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难道他疯了吗?还是他们在耍他,用扬声器播放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些声音是他所熟悉的。有一次,他听到母亲在喊他吃饭。还有一次,他听到杰西的声音,说她喜欢在热狗上加芥末。他仔细一想,他发现事实上那些声音的内容总是与食物有关,所以他觉得这些声音都是自己的大脑臆想出来的。 马克站起来,在手上接了点水,拍了拍脸。再次开始锻炼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想都没想就往脸上撩了几把水。这个简单的举动竟使他呼吸困难,进而头晕目眩,他又重新坐下,头垂在双膝之间。如今他只能勉强沾一点儿水。 他刚一擦掉胸部的最后那点水,突然就传来钥匙转动开锁的声音。他屏住呼吸,发现进来的是医生。终于有人能和他说说话了,哪怕只有这几分钟。马克没理会站在门口的警卫。 “你好,医生。”马克想上前握手,却突然意识到不能近身,于是便在原地点头示意。 “你好,马克。”那个男人并不热情,但至少他不是马克快溺亡的时候照顾他的那位医生。“我看你身材保持的不错,可以再长几磅。” 马克低头看了看自己搓衣板似的肚子,拍了拍笑着说:“我一直想有六块腹肌。我想没准儿我练出一块后得好好感谢政府。” “是啊,我觉得你会的。”医生的话音里不见半点幽默。“请坐吧。” 马克不再笑了。现在他应该已经意识到,此人绝不会多做任何多余的事。不开玩笑,也不闲聊。医生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一项工作,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什么了。 快速检查了一下后,医生在一张小本上做了些记录,说道:“你看起来还不错,肩膀有所好转吗?” “嗯,还好”马克转了转双肩让他看。“他们让我休息了一段时间。” “很好。下次我再来之前,你就一直这么保持。日常锻炼很不错,但不要锻炼过度。那可能会让你体重下降”。医生向门口走去,没再说什么,离开了牢房。 马克瘫坐在床上,躺下了。牧师可能很快就来了。他偶尔会过来,他人不错。虽然待的时间并不长,他却问过马克有没有什么要求。上次马克要了几本书。牧师说他会转达他的要求。到现在可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却没东西来打发时间。他可以睡觉,但是那令他痛苦,这和审讯带来的痛苦不一样。对,这次更糟。这是一种失落沮丧带来的痛苦。尽管会有做梦的风险,他还是渴望睡觉时候做梦。他曾梦到食物。梦里一切都和真的一样,他醒来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在流口水。每到这时候,他都会躺着不动,努力再接着做梦,有时候真的可以继续他的美梦。 他渴望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美餐带来的美好时光和欢乐回忆。完美早餐中吃滴着枫糖浆的薄煎饼,周日下午做完礼拜享受的炸鸡,慵懒的下午边看妈妈晾洗好的衣服边在门廊前面吃着爽口的西瓜,七月四号这一天,爸爸烤着肉驱散烟火,拉瑞叔叔和马克在玩追赶游戏。热狗、香肠、汉堡的香味吊足了他的胃口,马克咽了咽口水。之后,他们开始享用苹果派,上面抹着自家做的冰淇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眼前的甜品,母亲看着他微笑着。这是他最爱吃的,母亲特意为他做的。 然而这时候他的梦境变了。母亲脸上的微笑突然变成了困惑,她茫然地看着马克,似乎不认识他了。这是政府告诉母亲的谎言;他们从不让他打电话跟母亲解释。他继续做梦,父亲托着盛满感恩节美食的盘子,他刚要动手拿,父亲把盘子收了回去。这时候杰西出现了,他刚要弓下身子吻她,杰西一脸恐惧,却一把推开了他,这恐惧,马克在牢房里曾见到过。 伴随着身体的疼痛,他醒了。他饿的肚子疼。杰西不相信他,没有人相信他。大家都知道这件羞耻的事了吗?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吗?有人想过联系他吗?还是他们把他忘了,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他们恨他吗?母亲也那般恨他吗? 餐盘从地上滑过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这次又会是什么饭?他知道肯定不是苹果派。看到粗玉米粉的时候,他强忍住自己的失望。要是薄烤饼就好了。他习惯性地走到水槽边洗手,并不是有人在意他饭前不洗手,只是她母亲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他手捧着水,洗了洗脸和脖子。洗脸的时候他的皮肤有点痒,但洗澡的时候他都强忍着洗。要么忍着,要么就再也不洗澡了,而这个时候,他需要洗个澡。他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很难闻。从脸洗到下巴的时候,胡茬有些扎手,都快长成长胡子了。要是能刮个胡子也不错。 洗完脸后,他盘腿坐在地上,餐盘平放在大腿上。他吃着粗玉米粉,眉头紧皱。好歹也是吃的,能填饱肚子。他没办法,只能快点吃,免得还没吃完就要把餐盘收回去。这就是说,有时候他没有任何餐具吃饭。今天,他尽力用母亲教他的方式吃饭,甚至想象着和父母一起吃早餐。父亲会问他最近摄影工作做得怎么样,而马克知道父亲话里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让他找个正经的工作。 母亲称赞着马克拍的照片,说他很有天赋。然后问他有没有和什么人约会。很明显母亲很想抱孙子。他的家人喋喋不休,快把他逼疯了。他哽咽了,盯着空碗,用手指刷着碗边,钩住他剩下的那点儿饭。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努力咽下一点食物缓解哽咽。 此bbr>刻,他吃不到母亲那阳光满满的厨房里的食物。母亲尽情地在他耳边唠叨找女朋友、抱孙子这些事,他也只是笑笑。他甚至都不在意父亲嚷嚷着让他找份体面的工作。该死,要是有工作机会,还真没准儿去找份工作。 有人让他把餐盘送出去,命令他手脚伸进探窗,戴上手铐脚镣。他颤抖着把手伸出去。他们又要审问了吗? 知道只是让他顺着门廊去浴室,他才慢慢镇定下来,恢复往常。他们没有给他太多的洗澡时间,但他觉得没关系。他不喜欢长时间冲澡,但很喜欢洗完澡那种清爽的感觉。他刮了胡子,穿上干净的囚服。打理完一切,他等着被带回牢房,但他们把他带到院子里。马克又开始颤抖起来,但这次是有些期待的。他好久没到室外了。 马克走到灿烂的阳光下,闭上眼,感受脸上的温暖。微风吹起他湿漉漉的头发,他惬意地打了个哆嗦。他好奇地四处张望。上次他出来的时候,外面阴着天,还刮着大风。那次他仍然很享受,而今天的感觉太完美了。 警卫打开他的脚镣,马克很清楚他们手里的枪很随意的拿着,即便如此,这里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他尽量不理他们,慢慢走到小院中间。他闻到微风里的花香,笑了。这是那些警卫管不了的。他躺在混凝土上,不在乎地上有多硬。他感觉背上暖暖的,于是闭上了双眼,他听到远处枝叶沙沙的声音、鸟儿的啼鸣声。一只蚂蚁从他手背上爬过,他此刻都快睡着了,梦见自己躺在北街海滩上。他的四肢越来越沉,几乎快要打盹儿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他不想把室外的美好时光浪费在睡觉上,哪怕一秒也不愿意。他坐起来,双臂抱膝。树上落下的浅粉色花瓣在空中飘落,就像散着芳香的雪花。围墙外的天空好似蓝色的幕布。 阳光几乎是直射在他头顶,头发很快就干了。他沐浴在阳光下,想多存一些阳光留着以后用。谁知道下次看到阳光是什么时候。这周?下周?还是再也见不到了? 很快,他该回去了。走进走廊,他眨着眼睛适应着走廊里的昏暗。监狱里散发着了汗臭味、地板蜡味还有陈腐的油烟味。他讨厌闻到那些难闻的气味,而喜欢春天和樱花的味道。 这是他少有地能分清白天黑夜的时候。外出的时候大概是正午,回到牢房后他努力计算着时间。在觉得到了晚上的时候,他躺在薄薄的垫子上,用毯子蒙住脑袋。他用胳膊遮住眼睛,获得黑暗。他开始怀念夜晚的黑暗。 马克想起了芝加哥的夜晚,从来没有真正漆黑一片过。有时候,他会在夜晚爬上楼顶,向南眺望卢普区。他从未厌倦那灿烂的地平线。他一想到人们认为他想摧毁如此美妙的事物就感到痛不欲生。他蜷缩着侧躺,面对着墙。这一天比平时更容易入睡。新鲜的空气施了魔法,他把头埋进胳膊挡住灯光,他闻到了自己皮肤上残留的淡淡的春天的芳香。 “我们想让你休息会。看到额外给你的食物了吗?还有让你在室外溜达会儿?这种特殊待遇不是白白享受的。现在你要买单了。你得透漏些情报。” “长官,我做不到。”为什么他们总问他相同的问题呢?马克感到很失落,咬紧牙齿,试图慢慢放松呼吸。他倚在墙上,胳膊伸展着,只有指尖离开墙壁。他的双腿屈着,似乎在对着墙做俯卧撑。他不得不保持这样的姿势。好几个小时过去,眼前的砖块渐渐模糊,眼前呈现出浅灰色的石坑和白色的山脊。墙上有一个黑色的划痕。这时候他的胳膊有种灼烧感,他们允许他用前额来帮助胳膊支撑重量,而这带来的舒缓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我敢打赌,你的朋友莫如果像你这样,一定坚持不了多久就把你指认出来。你为什么要包庇他和别人?”吉姆拿着一支笔敲了他肩膀一下。他不知道是铅笔还是钢笔,即使是轻轻一击也扎疼了他颤抖的肌肉。 探窗当啷一声响,马克惊醒,触电般坐了起来。怎么回事?这一次他不在审讯室,而是仍在自己的牢房里。满身是汗的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似乎是照相机诱发的梦。怎么可能?他发抖着站了起来,在牢房里踱步。 第九章 “哎呀,女士,洗这些照片时,我差点儿报警。”照相馆的老板一脸苦相,一边摇头,一边在收款机打着她洗照片的所有费用。“包括新胶卷在内,总共10.66美元。” 杰西抬起头。“抱歉,”她把钱递给老板。“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他抬起手,朝旁边瞥了一眼,“咳,你热衷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把胶卷拿到这里了。至少,不要给我有关这些内容的胶卷。” 杰西有些困惑和不解,带着些许尴尬,拿着这沓照片离开了。她坐在停车场的汽车里,取出照片。照片里,她的侄女朝她做鬼脸,露出少了两颗的牙齿,却毫不羞赧。还有很多音乐会的照片,其中有她的一个妹妹和麦琪。她拿出一张细细观看。胶卷曝光的最后一刻,麦琪倚靠在她身旁,这张照片给麦琪的鼻子和眼睛一个大特写,看起来很酷,就连麦琪自己也这么认为。杰西开心地笑了,匆匆翻阅余下的照片。 最后几张原本是麦琪和芭蕾舞班同学的合影,其中一张却是一个面朝混凝土墙壁的男人。他身体向前倾斜,双臂伸展,唯有手指和前额撑在墙壁上。这张照片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她摇摇头,将照片放到一边。一定是冲洗时弄错了。照相的人应该全神贯注拍照,而不是斜眼看着她。她集中注意去看最后一张照片,希望起码能发现一张合影。 她屏息凝视照片上的情景。这不是一张合影。一个男人坐在光秃秃的水泥地板上,手脚戴着镣铐,面部拧成一团,呈现一副痛苦的表情。照片的边缘是一双长筒靴,长长的迷彩服裤子一直延伸到照片顶端。她发现镣铐的一端拴住这个人的脚踝,另一端系到地板的环形圈上。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他睁着眼睛,满是绝望的神情,他的脸与相机呈一定的角度。突然,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全身上下毛骨悚然。她仔细一看,顿时手部颤抖。她尖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照片扔到仪表盘上。 这是马克。 整整一个早晨,马克都在等待着。他清楚一切都在劫难逃。今天,他们会过来,并带走他。他想吃早饭,但是胃又开始翻腾了。时间过得真慢,他脖子后部的肌肉紧绷着,不时向大脑发出疼痛的信号。他时而踱步,时而靠墙坐下,揉揉脖子,他试图忘掉梦境。或许,这只是个普通的梦,一个非常逼真且普通的梦。午饭送过来了,他却丝毫未动。当警卫过来给他双手戴上镣铐时,他松了一口气。等待终于结束了。 审讯小组在审讯室集合时,马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低着头,对于这次听到的闲言碎语没有厌烦。这会有什么好处吗? 比尔走近了。马克能够凭声音判断。比尔的脚步比吉姆更慢、更小。“有没有度过一个愉快的小假期?” 马克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手指。此时,愤怒没有一丁点好处。他该怎么回答呢?是的?他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吧。他觉得,一旦张开嘴,便无法自我克制,非要对比尔冷嘲热讽一番不可。 “再说一遍?我没听到,我跟你说话时,你要看着我。”比尔声色俱厉地说。 虽然比尔是“好”人,但是马克怀疑他是否有一丝同情心。“我过得很好……警官。”马克尽量不瞅他,目光投到对面的墙上。包括吉姆在内,这群人坐在桌子旁盯着他,而他确信自己的目光落在这群人的上方。比尔进入马克的视野,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知道什么?步入正题吧,我们以简单的伸展运动作为开头,怎么样?”他向警卫示意,“让他摆成划船的姿势。”他又转向马克,“你划过船吧?” 马克犹豫了一下,目光越过比尔,看向吉姆。这个建议让他恼火吗?从表面看,不好判断。“呃,是的,警官。划过几次。” “好,这会勾起你的回忆。” 他们让他摆放的姿势确实使他想起了划船,不过也仅仅是蜷缩的时候,大腿不向前用力,身体不用伸直。他的手腕又戴上了镣铐,后背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们就这样把他关好,然后出去吃饭了。警卫还在,但是从不跟他说话。这次审讯的目的是什么呢?马克尽力搜罗自己能说出口的事情。阿富汗发生了令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吗?他尽量把膝盖伸直,以缓解肩部被牵拉的肌肉。他仅仅放松了一分钟,腿部就开始抽筋了。马克咬紧嘴唇,避免发出呻吟声。他的大腿疼得厉害,似乎烧得火红的热棍正往上戳。 汗水不停地从脸上滴下,惹得脸部奇痒难耐。他只好用胳膊擦擦脸上的汗水,头斜在肩膀上,挡住明晃晃的灯光。 他在喀布尔的一个小镇看到一名被众人袭击的妇女。他原本想冲过去解救她,但是莫制止了他,并提醒他,一旦出手相救的话,众人就会反过来攻击他们。当地的习俗就是这样的,而且他们也无能为力。马克慌忙离开了,但是用长长的镜头记录下了这场暴行。 那天晚上,莫告诉马克,他要去拜访老朋友,之后便独自离开了。马克目睹了小镇广场的一幕后,不再热衷于社交,他很高兴莫能把他单独留在喀布尔小镇的旅馆里。难道莫的拜访是出于邪恶的目的?马克身心痛苦。他该如何证明自己在旅馆,而不是与莫和一群坏蛋去劫机了? 房间的门开了,马克尽量不去看这些进来的人,更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他虽然尽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他真希望能有人给自己松绑——至少在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之前。他用尽所有的毅力来保持沉默。比尔从快餐店拿回一个袋子。香味飘向马克,引诱得他满嘴都是口水。他咽了一下口水,尽量忽视香味。他的后背又开始抽搐了,他大口喘着气,来回扭动身体,以至于忘记了诱人的香气。 吉姆把手放进口袋,站在马克身旁。“想说点什么吗?” 马克气喘吁吁地说:“是的,警官。”管它如何结束痛苦呢。他会告诉他们,那天夜里莫独自离开了。这就是他的全部内容。他祈祷这些信息足够取悦他们。难道莫也被关进了这种审讯室吗?他们也是这么得知有关马克信息的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不会因自己的老朋友说谎而责怪他。 警卫给马克的手腕和脚踝松绑,马克后背凹陷下去,大口喘着气,如释重负。不过,这种放松只是暂时的,不是完全松懈。他的肌肉依然在颤抖,令他吃惊的是,他们让他平静一下。他深吸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在榨干他的嘴。刚才他一定流了三四升的汗水。 吉姆又走过来,绕着马克缓缓地行走,马克万分紧张。似乎马克就是一块腐肉,而吉姆则是吃腐肉的秃鹫。 当他坐起来时,马克忍住痛苦的呻吟声,双脚晃晃悠悠,警卫扶他起来。他感觉像是刚刚跑完马拉松。炸薯条的气味让他的胃咕隆隆地响。 “好,说给我们听吧。”吉姆站到马克身前。 “一天夜里,莫独自去会见老朋友。”马克停下来吸一口气,稍作停顿,努力使稀薄的信息听起来比实际更重要。他从侧面瞅了吉姆一眼。“也许,那天夜里他正策划什么吧?”这句话就连吉姆自己听起来也觉得不可信服。马克分明看到吉姆的脸上有一丝不悦。比尔嗖嗖地晃动手中的饮料,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之后才将饮料放下。一滴水沿着饮料杯子滴到桌子上。马克抿了抿嘴唇,将目光移向别处。给自己增加痛苦毫无意义。 “就这些?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们的吗?”吉姆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似乎对马克厌恶至极。 马克低下头。那天夜里,他本该和莫一起离开的。至少,他有些话该对吉姆讲。纸张沙沙作响,马克抬头看到比尔正在剥汉堡。生菜和西红柿从小圆面包片里探出头来。香味让马克口水直流。 吉姆再次转向马克,双手交叉着说道:“我很失望。我以为你能说出些有用的信息。”他叹了口气。 比尔打开一袋番茄酱,挤到包装纸上。马克盯着他看,比尔蘸了蘸薯条,扔到嘴里。吉姆的说话声使得马克将注意力收回来。至少,他尝试全神贯注于吉姆的言谈,不过,当比尔举起汉堡,咬了一口时,他的眼睛又捕捉到牙齿浸在汉堡里的比尔了。马克似乎品尝到了清爽的生菜、新鲜的西红柿和味道扑鼻的蛋黄酱。 “我烦到你了吗?”吉姆的声音压得很低,发出危险讯号。 马克突然回过神来。“没有,警官。” “我们已经给你提供了一段休息时间。你注意到额外增加的食物了吗?还有放风的时间呢?这些福利可都不是免费的。现在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了。你只需透露一些消息。一些真实有效的消息。” 吉姆的话完全出自马克的梦境。无论如何,即使没有相机,他的梦也会成真。马克绷紧自己的膝盖,以防跪倒在地上。他们坚持让他透漏一些他不愿意坦白的消息。 杰西紧了紧肩部的枪套,然后穿上夹克。马克相机里的照片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她取出一张。她已经让妹妹看了这些音乐会上的照片,仅仅告诉她合影还没有洗出来。她说的是真的,因而她不用感到愧疚了,更没有必要提及这些照片。 她卷起马克的两张照片,放到装有底片的手包里。上班的路上有一家照相馆,可能的话,她打算午饭时去打听一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她想扩充这两张照片。或许能有线索证明照片拍摄的时间。底片显示这是第二十三和二十四帧,不过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两帧曾经在胶卷里,她在音乐会上拍照时用光了所有的胶卷。帧数显示为零,不过这是架旧相机。她希望照相馆的人能告诉她缘由。 上午过的得异常缓慢,杰西不停地看时钟。今天风和日丽。学校放暑假了,她听到对面公园里的孩子们玩耍的声音。时钟慢悠悠地向中午靠近,杰西从钱包里取出照片,又仔细看了一眼。她虽然已经看了不下十次了,但是每次她都希望有别样的发现,以证明这些照片仅仅来自化装舞会或者某些怪癖的色情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朝另一张办公桌旁的丹看了一眼,但愿他没注意到自己。她真不该看这一眼,因为他们的眼神相撞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把椅子转到两人中间。 杰西把照片反扣过来,弯腰取钱包。“哦,没什么,只是一些照片,我……刚刚找到的。” “哦?那你为什么藏起来呀?”丹咧嘴一笑,做出“给我”的手势。“来吧,给我看看。” 杰西叹了口气,一只手伸进头发里,把头发捋直。“好吧,不过我提醒你,照片有碍观瞻。” 丹收敛了笑容,当他的手触摸到?照片时,他犹豫了一下。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杰西,把照片翻过来。第一张显示马克坐在地上,膝盖弯曲,双肩痛苦地向前拉伸。如果丹知道这是谁,那他就不会泄露出去了,他对着第一张照片细细研究了一分钟,然后拿起第二张照片。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摇摇头,他勉强挤出几个字。“你从哪里拿到的照片?” 杰西耸耸肩膀。“周六我用马克的一台照相机给我侄女的音乐会拍照了。我跟你提过,他是如何被警方驱逐的,所有的东西都扔到了草坪上,你还记得吗?这台相机在他的杂物里。昨天,我取照片时,这两张就夹在小女孩们跳舞的照片里。” “你觉得这两张照片拍摄于他……被逮捕之前?”丹现在很少提及马克。没有理由去质疑马克,因为这个家伙并不总是插手他们的案件,不过他曾称呼马克为可怜的混蛋。他很后悔这么说,好像他知道什么事情,不过他从未细说过。 杰西凑过来再次看看这些照片,她摇摇头。“这肯定有来头。我的意思是,很显然这不是我拍的,不过,从底片看,这是胶卷的最后两张。”杰西坐到自己座位上,从钱包取出装有底片的信封。“看到了吗?” “太奇怪了。”丹浏览了一下底片。“或许他们剪错了吧?” “有可能。一会儿我要去照相馆看看他们能否透漏些信息。”她站着把手掏出来。“不过,即使在我用相机之前,图像已在胶卷上,那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呢?谁让马克那么拍照的?” 丹把照片递给她,她的手在第二张照片上划过,触碰到马克痛苦的眼睛。“看这里,他的手依然被铐着,看起来他不能把胳膊抬到舒适的高度。” “这是压迫的姿势。”丹把椅子转回去,站起来,抓起身后的外套。“我很愿意陪你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杰西把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好的,不过什么是压迫姿势呢?” “正如这个词本身的意思。这是政府迫使犯人招供的一种方法。”丹把头转向门口。“好吧。我现在很好奇。或许有人把照片塞进了数据包。” 杰西走在他的前面,从走廊下来。“倘若不是别人塞进来的呢?”迄今为止,她没有考虑过马克第一次遭逮捕后讲述给她的故事。那简直太惊人了。她只能猜测,他一直极力捏造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那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 “哇哦,太不可思议了。”照相馆的人检查底片和照片时说道,“这些底片绝对出自同一条胶卷。它们是一起被处理的,所有的切痕都排列在胶卷条上。我确信,它们来自同一条胶卷,胶卷绕过相机卷片轴的位置,看到了吗?”他指向底片下部的方孔,继续说道,“每隔四张印有一个小刻痕,第二张以及来自音乐会的照片都有刻痕。我敢打赌,如果看一眼你们拍照用的相机,我就会发现,输送胶卷的齿轮上有一个小瑕疵。” “相机恰好在这儿。”杰西翻开手袋,取出马克的相机。她注意到他工牌上的名字了——盖里。 盖里眼前一亮,“太棒了。我不清楚这台相机的构造,不过它也太旧了。实在是太旧了。”他翻看相机,手指掠过粗糙的机身。“相机的性能也不错。或许来自第一批35毫米静物照相机。”砰,后盖打开了。“对,果真是齿轮少了一个啮齿。看到凸出来的金属了吗?”年轻人按顺序把胶卷条放置在柜台上。“就是这里。”他轻叩胶卷条的边缘,心里默默计数。“刻痕在第五张底片上,正好将这张照片计算在内。这些照片一定是出自这条胶卷的末尾。” 杰西和丹靠在柜台上。毋庸置疑,盖里说得没错。杰西站直身体,和丹对视了一眼。接下来怎么办呢?他耸耸肩。 “你究竟从哪儿得到的相机?”盖里问道,然后弯腰去取柜台下方的东西了。 “这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杰西没有理睬丹,她明白如果此时看丹一眼,她一定会被嘲笑的。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知道那些奇怪的照片是如何进入你的胶卷的,不过我这儿另有一条胶卷。你可以试试,看看会发生什么。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奇怪的故障。” 杰西点点头,从钱包取出一些钱。“我会试试的。还有,能把这两张照片放大八到十倍吗?” 盖里做了个鬼脸。“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两张照片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 丹一只胳膊倚在柜台上,笑了笑。“警局机密,你懂得。” 盖里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哦。”他在收款机上记账,举止变得更加规矩。 杰西笑了。“盖里,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午饭时间,杰西取回扩充的照片。返回办公室后,她才打开信封。她打起精神,坐下来并取出照片。放大版的照片细微之处更加清晰。马克的脸浸满了汗水,戴着镣铐的双手肿胀。第二张照片里,映入眼帘的是马克凸起的肌肉。他看起来比杰西想象的还要瘦弱,黄色T恤衫粘在身体上。身后是钢印号码吗?是监狱的房间号。多么显而易见。不过是哪个监狱呢?角落里穿着迷彩裤的长筒靴占据了照片的顶部。那是军队特有的。 丹提着袋子进来了。“要不要来个汉堡?我猜你没时间买饭,所以我就多带了一个。” 她努力展示笑容,不过还是没笑出来。“好呀,非常棒,谢谢。” 他把汉堡递给她,一身不吭地把照片拿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叹息了一声。“这样看也不大容易,是吧?”放下照片,他返回来吃自己的汉堡。 杰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实际上更艰辛。”看这些照片跟照片本身一样痛苦,是时间想想清楚了。这些照片看起来像真的,不过它们从哪儿来呢?它们是如何出现在相机的最后两张胶卷的呢?她只是无意间看到了马克那些被投掷在公寓草坪上的东西。之后,在音乐会上又无意间使用了这台照相机,无意间选择单位附近的照相馆洗照片。别人是如何把策划周密的阴谋安插在照片里的呢?而拍照的设备又是之前偶然发现的,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杰西剥开汉堡。马克的照99lib?片出现在胶卷的末尾。这些照片本该是身着芭蕾舞服装咯咯笑的小女孩们,一个失踪数月的人,怎么就出现在这些照片的最后两张呢?如果说这是场骗局,那简直是错综复杂。谁会这么不厌其烦呢?又是为什么呢? 丹不知道马克跟杰西谈论的梦境和预示“9·11”袭击事件的照片。马克作为恐怖分子被逮捕,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已经够为难的了;没有必要给事情的进展添乱了,不过,倘若这类照片是马克的亲身经历呢? “上次,我探望马克时,他向我透漏了一些事。” 丹嘴里塞满了事物,他扬起眉毛,喝了一大口饮料。 她把头发掖到耳后,胳膊肘放在桌子上,转身对丹说:“他告诉我,他有一台照相机能拍摄未来的照片,冲洗完毕后,他会梦到照片里的情景。”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回忆马克跟她讲的每句话。“或许是他先梦到这些,之后照片才冲洗出来。我不太确定。” 丹咽下最后一口汉堡,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杰西无意间发现他的嘴角在颤抖。 “真的吗?那太……有趣了。”他把头歪向一侧,稍微耸了耸肩膀。“然后呢?泰勒总是很古怪。听起来像是他说的话。”他拿着薯条蘸了蘸番茄酱,接着说,“这是不是他被捕的原因呢?” “有一点关系吧。他说他有大厦的照片,还做了一个梦。我猜测,袭击发生的那个早晨,他给政府打电话了,想要向他们发出警告。”杰西拿起汉堡咬了一口。她不饿,不过汉堡闻起来味道不错。咖啡凉了,不过她还是喝了一口,把食物冲到胃里。“要是他说的是实话,可怎么办呀?” 丹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哦!冷静点儿,杰西,我知道你喜欢他,不过我认为你抓着救兵稻草了。” 杰西一把抓回照片,挥舞起来。“那么这些照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她的手腕一晃,照片滑到了桌上,她站起来,走到窗户那里。当然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他要给政府打电话呢?太奇怪了。杰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我明白,这听起来……不可能。但是倘若这是真的呢?我不相信,除非这些照片出现在眼前。”她挥出一只胳膊,指向这些照片。“你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丹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不过他没有了嘲弄的表情,而是边咬大拇指边盯着杰西汉堡上的图片沉思。“你可以试试呀。” “怎么试?” “再拍些照片。”他笑着说,“看看能冲洗出什么。” 听到他俏皮的话,杰西忍不住笑了,然后坐到椅子上考虑他的建议。“我猜可以试试。”要是有其他恐怖的场景出现呢?她浑身战栗,但愿这不是真的。 “你做梦吗?” 杰西抛开脑中臆想的可能出现的场景。“我做梦吗?” “对。你刚才说泰勒的梦境跟照片有相同之处。现在照片在你手里,你做梦吗?”他的下巴指向照片。“这些场景在你的梦境中出现过吗?” 杰西把午餐上的照片移开,摇摇头。“不做梦。如果真做梦的话,顶多是梦到又忘了。”她颤抖了一下,继续说,“这些都是噩梦。如果梦到过,我会记得。”杰西没有再看照片,直接把它们塞进信封。她又往信封里推了推。 “我必须要盘问昨晚的一些证人。”他打了个饱嗝,叹息着推开椅子。“我觉得该回头工作了。你是不是打算完成那份初始报告?” 杰西吃完最后一口汉堡,用手心侧面扫干净桌上的面包屑。“对呀,谢谢你的午餐。” 第十章 当问到一个朋友时,他说:“马克是个好人。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喝点啤酒,打打排球,骑骑自行车。几年前,他就变成大忙人了。估计是他生意好起来了。我也再没打电话联系过他。” 别的朋友也是这么说,但如果吉姆没记错的话,泰勒生意起步发展的时候,没有出现很大的飞跃以至于让他突然就不和老朋友见面了。是因为他还有别的事做所以太忙了吗? 吉姆胳膊下夹着一个黄色便笺簿,上面别着一支钢笔,他详细的笔记占满了前半页纸。泰勒的文件敞开放着,犯人档案摊放在桌子上,他又读了一遍穆罕默德·阿齐兹的审讯笔录。阿齐兹这家伙可把马克·泰勒害惨了,他告诉审讯团,泰勒主动提出把芝加哥摩天大楼和芝加哥交易所的照片当作可能袭击的目标。审讯记录没有吉姆想知道的那么详细。没有证据表明泰勒曾是袭击支持者,在问及泰勒为何这么做时,阿齐兹声称是因为贪婪作祟,泰勒索要五万美元出卖那些照片。 吉姆把审讯笔录放在一边,拿出泰勒的财务记录。他的债务很正常,一项购车贷款,一项小的商业贷款,都是名誉良好,按期还款。这个摄影师按时缴税,收入支出比例协调,有少量的股票和储蓄。 没购买大物件,没有大量存款,也没有转账记录。总之就是没有什么危险信号。如果他真要了五万美元,他也一分没花。吉姆挠了挠脖子,也许泰勒把所有的钱都装在箱子里,埋在了自家的后院。 压在泰勒的财务记录下的是一份来自芝加哥警方的奇怪档案。档案上记录着泰勒在危险情况下被捕的六次记录,但奇怪的是每一次他都无罪释放了。事实上,泰勒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关键角色,但结果往往都比想象的好。比理应出现的结果好。 有一次,一辆载着两名儿童的汽车从路堤滚下去,掉进池塘里。孩子们很幸运,泰勒打开了车门,钻进车里把孩子拉了出来,放在了路堤的草地上。汽车掉进了池塘六米深,深陷在浑浊的池塘里。要不是泰勒出手,孩子们肯定要淹死。泰勒的夹克挂在了车门闩上被拖住了,所以他自己也受了点轻伤。泰勒在报告中陈述说,轿车撞到了什么,他的夹克才得以松开。 吉姆放下手中的报告,另外四个报告也是一样的结果,但第五个就不一样了,这个报告引起了吉姆的兴趣。这个案子记录说,泰勒在试图攻击便衣警察时遭到枪击。奇怪的是,开枪的不是那位警察,而是警官一直在搜集证据要追捕的街头匪帮里的一员。泰勒的袭击让警官免受枪伤。泰勒本人则没那么幸运,他的左腿中了一枪。 为什么像泰勒这样一个体面的人在毒品猖獗的街区一角闲逛呢?吉姆怀疑他是到那里去买毒品的,但他并没有吸毒的前科,他在被捕后进行的药物检查也呈阴性。在询问泰勒的朋友和熟人时,他们都没提到过毒品。而且他做这一行见到过很多吸毒的人,可看泰勒的行为举止却一点都不像。 放下笔,吉姆往后一靠,双手放在头后。这有点儿说不通,这家伙加入恐怖组织的动机是什么呢?他的父母是美国中部人,在充满爱与鼓励的家中成长。他的家庭简直就是一幅诺曼·洛克威尔笔下栩栩如生的家庭油画。邻居们还记得,小时候的泰勒在一场暴风雪后第一个敲他们的门去铲雪,还有他和与其他孩子在街角打棒球的情形。他犯的最大一次错就是15岁时在邻居家的车库后面吸大麻时被发现了。 他快速浏览了袭击当天泰勒与6个政府部门的通话记录,页脚是音频录音的引用编号。他们在读记录的时候,并没有听过实际的录音,但此刻吉姆却很好奇。他打电话给秘书,让她把录音磁带录一盘拷贝。 磁带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送来,所以他休息了一会儿,喝了杯咖啡。喝了一口后,他又坐回桌前。档案上说,泰勒有个女朋友,是芝加哥警察局的侦探。这可是个有意思的新闻。记录上写着,他们交往时间并不长。这几年,他的大部分朋友都渐渐和他疏远了。吉姆快速翻阅着文件,想找一个自己读过的简短问话记录。 他身体前倾,整理着文件。该死,没几页文件。只有几个刚看过的警方报告。他看了看是谁整理的档案。他认出其中一个人。他最近在哪见过这个名字?杰西卡·毕夏普侦探。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不是泰勒被捕时和他约会的那个女人吗?有意思。他搓了搓下巴,努力回忆着泰勒开始与她约会的大概日期。他确定那是在泰勒被捕前不久。 吉姆把名字和具体细节记在便笺簿上。他想更进一步调查毕夏普。他整理着档案,发现了正在寻找的审讯记录。这段记录放在二人确立恋爱关系后的私人联系记录下。他一边看着记录,一边皱着眉头。负责审讯的肖恩·戴利警官当时要么心情不好,要么就是懒得出奇。他应该多了解一下事实——警探和犯罪嫌疑人有恋爱关系。他应该多深入讯问几个问题。 这些报告还要更详实些,他决定自己来做这件事。他向窗外看了一眼,从身上脱下衬衣。解解汗会好一点儿。室内的空气都不向窗外流动,即使开着空调,出汗后衬衫都会黏在身上。他咧开嘴笑了。芝加哥的九月不应该太难熬。 他头脑还想着芝加哥,随手把文件塞进散乱的档案里,放在办公室墙边一排高高的陈列柜里。门响了几声,秘书进来了。 “这是您要的录音带。” “喔,挺快啊。” 她拿出一捆橡皮筋系着的录音带。 “我可是有人脉的。” 吉姆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录音带。“谢谢。”秘书走后,他把磁带拿到桌前,找出放音机,插进第一盒磁带。他看过几次磁带记录,但是这不是他要录音带的原因。他想知道泰勒说话的口气是怎样的。 一小时后,吉姆搓了搓自己的脸,双手挠头。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的囚犯。 要是泰勒声音冷静的话就容易多了,但吉姆发现第一盒录音带里泰勒在克制自己的恐慌。在之后的几盒录音带里,他不仅恐慌,而且沮丧愤怒。最后一盒录音带则不然。在一盒录制时间为中央标准时间0743的录音带里,泰勒声音含糊,有种挫败感。他当时在哭吗?这个人要么就是在演戏,要么就是真的发疯了。吉姆又把最后一盒录音带放了一遍。办公室里充满着泰勒的声音。 “求求你,让一个管事儿的人接我电话,时间不多了。天呐,求你了。” “抱歉先生,我要先问您几个问题。” “该死,没时间问问题了……时间……该死……现在几点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传来一声刺耳的重击声。吉姆斜了下身子,耳朵转向录音机。他做什么了?把电话扔掉了?有个低沉的刮擦声,吉姆闭上眼睛,头脑里幻想当时的场景。 泰勒脸上写满了恐惧,举止也很紧张。吉姆摇摇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也许只是在重复审讯泰勒时灵机一动的表情,仅此而已。 泰勒哽咽道,“没必要了,太晚了。” 录音带在0745停止了,就在第一架飞机撞击的前一分钟。 吉姆用手指按下退出键。不能忽视这个证据。即使泰勒知道计划的时间表,也不可能准确知道第一架飞机撞击的时间。有太多的变数了。身为恐怖主义者的飞行员可以早点或晚点行动,可能由于战斗有所延误,就像在宾夕法尼亚州坠毁的93号航班那样。即使风的作用也可能是影响因素。那么,他怎么知道0744的时候就太晚了呢?除非他知道,仅在一分钟后,第一架飞机会准时进行撞击。 前十次看审讯记录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吉姆拿起电话,拨给他的行政助理。“吉尔,能帮我订一张去芝加哥的机票吗?”他看了一眼日历,点了点头,“就下周三的票。” 在锁链的束缚下,他尽量坐直。桌子的对面,吉姆在整理马克的档案。至少马克觉得是他的档案。这家伙要干什么。其他人都在哪?这次和审讯一样可怕,可至少他知道要发生什么。这种程序上的改变有点儿像某种阴谋。警卫一如往常地都在场,而这次是站在门口,而不是在马克旁边。最初的十分钟,马克没把他当回事,只是在刚到的时候粗略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表。马克在椅子上转了一下。他在等什么呢?其他人都迟到了吗?为什么没有其他的椅子呢? 一声敲门声把马克吓了一跳,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不回头也知道谁进来了。他难以自控,祈祷来的不是医生。 吉姆笑了,示意门口的人进来。“让他进来,谢谢。” 马克看到另一个男人投来真诚的微笑,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女人就大步走过他身边,绕开他,也不看他的眼睛。她一手拿着白色纸袋,另一只手拿着饮料托。 她把饮料托和纸袋一起放下时,两杯软饮溅了出来。“这还有番茄酱、芥末和盐。” “太好了,我很喜欢。”吉姆在口袋里掏出钱给那个女人。“这些应该够了。” 马克纠结于要不要看一眼她——这可是他数月来看到的第一个女人,或者可以看一眼那个袋子,通过判断里面散发的气味,他已经知道了里面为何物。那女人略过他直接离开了房间,没给他看一眼的机会。这一切并没让他觉得放藏书网松,他费劲地咽着唾沫,盯着地板,这才是他最安全的选择。 听到纸发出的沙沙声,马克抬起了头。吉姆从袋子里掏出两个大三明治,把其中一个推到马克面前。“我觉得这个会奏效的。” 马克缩了回来,这家伙想干什么? 吉姆皱起了眉,开始拨开他的三明治包装:“放心,吃吧。” 空气中满是食物的味道,马克希望自己没有在流口水,但他还是没碰那些吃的,即便是摆在面前的薯条和汉堡也没动。他始终觉得里面有毒,而且他觉得这更有可能是个恶作剧:要是他把食物再放到嘴里,吉姆会命令他吐出来。 马克记得自己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它会蹲坐着等着主人举在鼻尖上的食物,急切地等着允许跳起来把食物抢下。马克现在算是了解狗当时的感受了,这让他为自己对狗所做的恶作剧感到羞愧。如今,这看上去是这么残忍,他盯着自己那双放在膝盖上被锁紧着的手。即便敢吃那个汉堡,他也根藏书网本够不到,因为锁链没有那么松。 “把那个该死的汉堡吃了。”吉姆把午餐放下,用餐巾擦了擦他的手,“我想在这儿做点儿好事儿。” 马克猛地看向他。“为什么?”由于很久没说话,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吉姆的脸变得僵硬,而马克则抬高了他的下巴,他心想: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所以他能解决这件事。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吉姆首先移开视线后,马克感受到一种胜利的快感,吉姆摇摇头说:“好吧,你爱吃不吃,我可不管你。”吉姆咬了一口自己的汉堡,马克则把视线从食物上移走,看到它们就让他头晕。 胜利的喜悦没持续多久就消散了,他仍然坐在桌旁,听着咀嚼生菜的声音,闻着炭火烤肉和薯条的香味。他到底赢了什么?一无所获。马克深呼吸一口气:“我……呃……抱歉。我只是……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吉姆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薯条,“我只是觉得添了这些会让你的生日过得特别一点。这里并非无情之地。” 马克很震惊,他盯着吉姆。“今天是我生日?”今天是九月八号?他才被关在这里十个月? 他已36岁了。今天,他的父母会不会想起他?又或者,他们会视他为恐怖分子吗?去年的这一天,他是在看一场幼兽队的比赛中度过的,那天的太阳炽热,啤酒凉爽,而主队则赢得了比赛。想到这,他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画面:爬满墙面的深绿色常青藤,翠绿色的方块儿以及中心球场记分牌上迎风飘扬的各色旗帜。高耸于各队旗帜上方的一直都是美国国旗。他睁开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你不知道吗?” 马克摇摇头,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又没有日历挂在牢房的墙上。 “好吧……见鬼。没错,今天是你生日。”吉姆挥手指着马克面前的食物说道,“所以吃吧,没有毒的。” “我不能吃……先生。” “为什么不能?”吉姆的语气里再次充满了恼怒,他尖刻地看着马克。 马克忍住了自己的讽刺性回答,这也许只是另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而已。他尽可能高地举起双手。即使他把锁链伸直,也只能摸到三明治的边缘。 看到这个,吉姆的脸涨得通红。“哦。”他叫来一个警卫,让他把马克的手铐从腰部的链子上解开。 吉姆的尴尬让他很吃惊,但他并没有过多去想。他让自己去闻汉堡的香味,让香气扑鼻,口水直流。然后他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食物的美味和原料。新鲜的生菜混杂着调藏书网味汁,再加上番茄,构成了热乎多汁的汉堡。这简直就是天堂般的享受。 马克喝了一杯冰冻软饮料把食物咽下。这让他想到一直以来自己吃过的同样的东西。通常都是和一个朋友一起吃午餐,或者在长时间摄影之后晚些时候用餐。这很正常,且普通。的确司空见惯,他喉咙发紧,因此不得不再次喝一大口软饮把食物冲下。他错过最重要的就是寻常生活。 吃到一半,马克突然意识到,他吃完之后就会回到那间牢房里,回到那白色煤砖墙面9×6规格的房间,过他那脱离现实的生活。这顿饭——这种代表自己以前生活的味道——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罢了,再没有什么其他意义了。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胃里一阵搅动,马克不觉得饿了,于是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怎么了?不喜欢吃?”吉姆把食物包装揉成一团塞进了袋子里,他极力遏制自己的愤怒。吉姆可能本不想这么冷酷的,但越是控制就越是适得其反。马克深吸一口气,说道:“先生,我很喜欢。”他头一次向对方撒了谎。“谢谢,我很享受这顿饭”,他摸了摸胃后说道,“我只是吃饱了,就是这样。”突然,一阵恶心向他袭来,他只好祈祷在回到牢房之前千万别把东西吐出来。 第十一章 当出租车在芝加哥早高峰的路上一寸一寸挪动时,吉姆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车的扶手。他的上司驳回了他公费出差的申请,他们认为戴利警官的报告够详细了,再调查也不会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但是吉姆没有被吓住,他申请个人休假,自己承担了差旅费用。这样,他就会被认为办了些私事。这样更好。如果他没查到有用的信息,他就不得不向比尔承认这一点了。 大概一个小时过后,吉姆把背包甩在床上。他算计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打算小睡片刻,但是已经十点多了。在明晚回程之前,他有很多地方要调查的。首先要找到杰西·毕夏普侦探。据他所知,她在第五区工作。吉姆脱掉旅途上穿的起皱的衣服,换上新的白衬衫、蓝领带和黑裤子。虽然名义上这是度假,但是谁规定度假就不能穿得正式了。 吉姆在警察局外停下了,再三确认区域数字。很高兴他来对地方了,他推开门大步走向接待警员,“我找杰西·毕夏普侦探,麻烦你带我去他的办公室。” “你是谁?”那个人从文书工作中抬起头斜着眼看着他问到。 这件事就很棘手了,因为毕夏普不认识他。而且此次不是公事,所以吉姆不能表明他是中央情报局的。但他也不想说谎。最后他决定真假参半,“我是吉姆·谢里登,我和毕夏普侦探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所以我觉得我来这出差应该过来拜访,介绍我自己。”他打开钱包向他出示了他的驾驶证。 那位警官挑挑眉毛,耸耸肩,“随便吧。”他朝右边挥了下手,“左边第三间,她现在不在。”说完,他就又开始处理文件了。 吉姆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稍微向前倾,“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可能去哪了么?我保证过我来这一定来看她的。” 那个人叹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听着,我不是她的秘书。她可能在案卷室,在那后边。”他的手指指了指吉姆身后。 “谢谢你,你真是帮了大忙了。”吉姆朝那个人指的方向走去,同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三个办公室里的人,看看是否有人见过杰西卡·毕夏普,但是没人见过。吉姆寻思自己应该先打个电话。他本来也这么想过,但是又想看看她的惊讶。他觉得通过这种方式更容易读懂一个人。一扇写着“案卷室”的门半开着,吉姆推开门走了进去。 “就是你找我?” 吉姆顺着身后的声音转过身。她比他想象中的高一点,比他五尺多的身高只矮几英寸。他见过她文件上的证件照片,但是见到本人,即使头发盘成一个紧紧的圆髻,她还是很靓丽的。她警惕地看着吉姆。 “你是杰西卡·毕夏普侦探?” 她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你是?” 吉姆伸出手,“吉姆·谢里登。” 她观察了他好一阵才和他握了握手。她的握手强有力,眼神坚定,“我能帮你什么?” 吉姆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繁忙的警察局,“我知道很冒昧,来之前我应该和您预约一下。你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谈谈。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关于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熟人。” “是谁?”杰西卡眼神躲闪,吉姆看出她的不情愿和一丝恼怒。她手上拿着一摞文件,眼睛看看钟,看看手里的文件,好像在衡量是否应该和吉姆在这浪费时间说话。 “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太好,但是我保证你一定会对我说的这个人感兴趣。”他停顿了一下,好让她意识到他接下来的话有多么重要,“找到其他能谈话的地方,我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杰西卡抬起头,表情交杂着恼怒和好奇。“听着,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我为什么要和你去别的地方?” 吉姆靠近她,低声说:“那天我见到马克·泰勒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杰西卡震惊地一下子松开了手,但很快又抓住了文件,看起来她好像要问什么,但是又改变了主意。她耸耸肩,隐藏了眼中的希望。“好的。等我一下,我去办公室拿钱包。” 进到办公室,杰西卡转头问道:“你饿不饿?我们可以去吃午饭。” “好主意。”吉姆这才意识到他正饿着肚子,他的肚子让他觉得早上在去飞机场的路上吃的东西,好像成了很久之前的事似的。他在杰西卡办公室门外等着。杰西卡拿到钱包就往门口走,但是又停下脚步,返身回去了。她从桌子的抽屉里拽出一个大大的白色信封,使劲折了一下夹在胳膊下,才轻松地从吉姆身边走过。 杰西卡开着车,除了问吉姆想吃什么再也没多说什么。吉姆耸耸肩,让她选个地方。本来他是想让杰西卡随意些,但是当她把车停在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热狗摊前时他就后悔了。吉姆收起脸上的不满,心想可能她打算毒死我。他点了一个热狗和一些薯条。杰西卡点的和他一样。吉姆跟着她走向一个野餐桌,坐在炎热的人行道边上。吉姆咬了一口热狗,笑了笑,“味道还不错。” 杰西卡点点头,嘴里塞满了东西。喝了一口水后,她说:“当然了,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她环视一周,“看起来不起眼,而且环境不太好,但是它的味道就可以弥补一切了。”她闭上眼睛,抬起脸对着太阳,几缕头发挣脱了束缚,金色的发丝不断摆动着,“而且,有时候我只是需要出来待一会。” 他们各吃各的,偶尔尴尬地说几句话。和一个陌生人吃午饭真是奇怪,他bbr>?知道她很不舒服。但至少食物很好吃,虽然非常油腻。他偷偷地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好吃了。如果他经常吃这个,他会变得很柔弱,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他发誓一定要多跑五公里来减掉这顿油腻的午饭。 上一次他吃快餐还是和泰勒。吉姆拿起最后一口热狗,抹掉露出来的调料,然后吃掉最后一口前把调料涂在剩的那点热狗上。那顿饭其实没有吃完。泰勒在回牢房时都吐了。一想到那个场景,吉姆胃里的热狗就在不断翻滚。泰勒几乎紧张了三天。 吉姆喝了一小口苏打水,然后用吸管搅拌着冰块。那时总在担心会突破底线,要么打破那个人的防御,要么毁了那个人。如果他逼得太紧,他怕会把泰勒逼疯。但如果逼得不够紧,他们又得不到任何信息。“我想再添一杯,你要么?” 她转着杯子,好像在考虑。“不用了,谢谢。我够了。”她的眼神落到他的脸上,打量着他。“某个人……不管你来自哪,你确定你没什么可说的。” 他希望炎热能掩盖他慢慢发红的脸。不是说他没有要说的,只是他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对不起。” 吉姆的饮料在桌子上留下了凝结的水,他伸手抹掉了。杰西卡吃完了热狗,又开始吃薯条。这顿沉默的饭令两人很尴尬,但是闲聊会更尴尬。 他轻轻敲着桌子,歪着脑袋扭动脖子。太阳光直射在人行道上,形成闪闪发光的热浪。他认为九月份芝加哥不会这么热,看来是错了,但是就最近来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吉姆叹了口气。他忘了泰勒不知道那天是他自己的生日,吉姆也无意让他痛苦,但是当泰勒知道时,吉姆还是看到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 吉姆吃光了薯条,然后把废包装纸都扔在了托盘里。杰西卡已经吃完了,正坐在那盯着对面的停车场,嘴里叼着吸管,时不时吸一口。 “你完事了?”吉姆的意思是她吃完没,她点点头。吉姆拿起托盘,把所有的垃圾都扔进大楼旁边的垃圾桶里。当他回来时,杰西卡正看着他,表情很紧张。他猜对了。她有问题要问,矜持期已经结束了。 “他在哪?你们那些人在哪折磨他的?” 吉姆停顿了一下,重新回到座位上前,他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他不得不佩服她的直率。也许自己批评《达利官报》的访谈显得有些鲁莽了。“不好意思,你从哪里听说我们折磨他了?” 杰西卡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否认,但是我知道你是谁。我在这行很久了,很了解联邦政府的那群人。如果你是联邦调查局的,你就会认出你这类的人,更不用说中央情报局或者美国国防部了。” 吉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聪明。他耸耸肩,但没承认他到底是为谁工作的。“他在南卡罗来纳州的禁闭室里,”他眯起眼睛,“但是没有人会折磨谁。” 她哼了一声,摇摇头,挤出一丝假笑,“他是无辜的,”杰西卡扬起下巴以挑衅吉姆,让他反驳她。 杰西卡的眼中怒火在燃烧,而吉姆却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好一会,他才伸出胳膊越过桌子,身体朝她倾斜过去。“是什么让你这么笃定?” 他发现获取答案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那个人多说话。如果引导地对的话,他们通常会透露出他们本不打算说的信息。 “因为我有证据证明他说的照片的事都是真的。” 这就是吉姆最期望她说出的话,他马上抬起头。“你说的是说真的?” 杰西卡把信封滑到他面前,“自己看吧。” 吉姆看了她一眼,然后从信封里拿出两张照片。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是当泰勒的影像盯着他时,他还是被震惊了。他会想起那次审讯,他们只对他用了一次特殊姿势。“你从哪得到这些的?”该死的!肯定是他们的人泄露的。一定是录像的截图,因为那间屋子里没有别的摄像头了。那是高度机密的。如果这些照片传到媒体手里,那脑袋就要搬家了。把这些照片传出来的人要么是高层,要么知道是谁干的。吉姆收紧下巴,防止自己向杰西卡发泄怒气。 “我是从马克的照相机里找到的。他被驱逐时,他的东西都被扔出了阁楼。”她强调了“驱逐”两个字,并用责问的语气说道:“我只是碰巧经过,抓住了我能抓住的东西。其他的都不知道哪去了。”杰西卡拿起泰勒被绑成划船姿势的照片,看了一会,她的脸很快充满了嫌恶。“你们就是这么让人认罪的?如果我做类似的事情,我就会被指控。”她把照片啪地甩到他面前。 “我只是按照上头给我的指示行事。”吉姆摇着头,尽力抑制住要逃开的强烈欲望。他最需要的就是定罪。“你知道吗,一旦有事情发生,我们就要因为不知情而受到谴责,然而当我们尽力搜集信息时,人们又认为我们是野蛮人。”吉姆指着照片说,“这不是我们玩的什么该死的游戏,毕夏普。”他挥着一只手,指着那些高楼和街区说,“据我们所知,下一个遭受袭击的很可能就是这座城市。也许你的男朋友有消息,能够阻止无辜的人被害。” “所以结果就能证明他的方法是正当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怀疑。 “真直接。如果能够减少对市民的伤害那就是正当的。” 杰西卡变得很激动,而吉姆急忙收回了他的假笑。她不是和某些野蛮政府的走狗打交道。如果她打算以无礼的表情看着他,那他可以用马基雅弗利的那一套对付她。 杰西卡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身体朝吉姆前倾,“真是胡——”她停住了,因为一对顾客经过她走向订餐口。当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平静了,但是依然很愤怒,“真是胡说!你知道的!如果一个人由于痛苦就声称他的母亲是恐怖分子,并以此来结束痛苦的折磨,那你们从这样的人口中能得到什么信息?” 吉姆没有回答她,不得不承认她说地很有道理。他对于这样收集来的信息的真实性是怀有疑问的,但是事实证明他们用在泰勒身上的方法用在其他囚犯身上取得了成功。一次成功或许意味着多次成功,没有人知道谁将迫于压力释放哪怕那么一点机密。他的胳膊肘靠在桌子上,手摸索着鬓角,随后又放下手,怒气渐渐消失了。“我理解你的担忧。信不信随你,但是我的确是把泰勒的健康放在心上的,尽量确保没有造成永久伤害。” 杰西卡往后靠过去,“噢,天啊,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个对他做那些事的人?”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但是我想我需要向你说明我的身份以及我来这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我是负责审问泰勒的小组组长。但是我们不是唯一审讯他的,还有一些机构也在处理他的案件。老实说,我来的原因是我对他的罪行仍有疑问。我也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但是希望从你这或者其他你认为能提供信息的人那获得更多的信息。”吉姆张开手臂,摊开手掌,“我只是想查出事实,仅此而已。” 杰西卡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她吞了口口水,喉咙上下跳动着,“首先我不确定我和马克是否算是恋爱,没人知道,所以我们还是说明白吧。” 吉姆相信她,但是看得出来尽管她否认与泰勒有关系,她还是关心他的。吉姆很好奇地问道:“泰勒被抓进去之前你俩怎么样?”他转着弯的改变声音想要制造点幽默,“还是很值得的,因为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她的脸颊变得红润起来,实际上她还轻轻地笑了。微笑显得她的脸变得更美了,怪不得泰勒喜欢她。“他的确是个好人,但是他有点怪癖。”杰西卡目光变得遥不可及,“比如说,第一次约会时,我们正吃得很愉快……但突然他就要走。他说他有不好的预感。而那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他在一家小超市里。简而言之就是那个地方要发生抢劫,他去阻止了,如果他没有阻止,我就会开枪,也许会杀死那个抢劫的十四岁的孩子。因为那个孩子拿着一把仿真水枪。马克从没说过他是如何知道的,除非他仔细看过那把枪。我了解枪,但是那把枪还是骗过了我。” 杰西卡沉默了一会,吉姆努力抑制住提问题的欲望,之后她就摇摇头继续说起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约会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他跟我道歉,然后约我下周出去——可以说是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同意了,但是我们约会日期的前一天,他却出现在我们破获毒品案件的现场。” 由于愤怒,她瞪大了眼睛,手也挥动着,“他阻止了那个正要交易的卧底警察,就在那时,对方团伙的一个人决定用氩15号气体轰击街角。”杰西卡低下头看着她的手,互相抚摸着,深吸了一口气,“那名警官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毒贩子胸部中了几枪,马克腿部受了伤。他恢复以后,我们又尝试着约会,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后来……”她咬着嘴唇,耸耸肩,“后来发生的事你就知道了。” “你是说他在芝加哥警局的案底是他帮忙时留下的?”官方报告并未提及泰勒起到的作用,但是现在吉姆明白了。哪个警察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普通老百姓救得呢?他们没有奖励泰勒,反而由于他涉及了一件案子就逮捕了他。他们没有证据指控他,但是仅仅根据他之前的>?记录而提起了指控。“我知道那些指控已经撤销了。” 她耸耸肩。“那令警察局很难堪。我不能说我是无辜的,他出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尴尬。” “那时我不明白,现在我想清楚了。”她把松散的几缕头发从脸上扒拉开,“我用他的照相机在我小侄女的舞会上照相。我把底片洗出来时,大部分照得都很好。小玛姬跳得真不错。”杰西卡面色柔和下来,嘴唇微微弯曲,微笑着。“最后两张照片是玛姬和舞蹈班的合影。那些女孩子都非常兴奋,我费了很大劲让她们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好让我拍照。最后她们可算是合作了,以防万一,我拍了两张。”她把泰勒的照片分散开,一张一张地看,然后给吉姆看了一张照片,“我照下来的不是那些快乐的小姑娘,而是这些。我查过相机里的底片,我以为这些是马克之前留下的,但是根据底片来看,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胶卷上的最后两张。”杰西卡把照片收拾到一起放回信封。“现在我相信他的话了。” 尽管这事很有趣,但是吉姆不确定这和泰勒有没有罪是否有关系。当时他还是在阿富汗。“你知道泰勒几年前去阿富汗停留了几周么?” “知道,他对我提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但是他给我了看了几张他照的照片。看到照片上那些女人脸上的恐惧与力量,我很感动。他想帮助她们把她们的事情传播出去。那本书没有出版实在是太可惜了。马克的照片真的很震动人心。” “我确信他是一名高级摄影师,但是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泰勒同意为芝加哥可能的恐怖袭击目标照照片,比如希尔斯大厦、汉考克大厦等等。” 杰西卡盘起胳膊,摇摇头,“我不相信,不可能。” “你相信泰勒,这很好,但是,你不知道我所得来的消息也不需要承担我所承担的责任。” 杰西卡盯着他,眯起眼睛,什么也没说,腿在凳子下踢了一下,站起来说:“我得回去工作了。”说完她大步朝车走去。 吉姆滑到凳子边上,紧跟了上去。他追上去,按住她的手,阻止她打开车门。“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关心的人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把你的手拿开!”她声音依然平静。她的表情根本不需要再提高声音了。 “对不起。”吉姆迅速把手拿开后退了一步。 她的肩膀稍稍耷拉下来,“你根本不了解我对马克是什么感情。我自己都不确定,但是我知道一点——那个男人不可能做你说的那些事。我是以一个在警局工作了十年,当了三年侦探的身份说这些的。”她打开门,下巴朝后门点点,“上车。” 过了一会吉姆才反应过来她不是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他小跑过去上了车防止她改变主意。“谢谢,我以为我得找辆出租车呢。” 杰西卡耸耸肩,发动了车子,“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心还是不错的。我倒想把你留在人行道上接受烈日的炙烤,但是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杰西卡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强迫双手放松防止手指甲戳进手掌。一想到这个男人对马克做的事情,天知道还做了些什么,她的身上就如同虫子在爬。她看了吉姆一眼。他坐在那,看起来像个会计,全身整齐干净。好像他从来没弄脏过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她面朝前,轻松地开进车流中。 “可以,不过这不意味着我会回答。”他听起来很厌烦但是没有威胁的意思。“希望你不介意我把车窗打开,天气太好了。” “对别人做这些事情你不会感到烦恼么?”她知道这问题很无礼,他可能不会承认他做错了。 谢里登沉默了很久,杰西卡以为他要忽略这个问题了,但是她看到他的下巴收紧了,看来她触到他的敏感点了。很好。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工作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这就好比问一位外科医生他是否喜欢截掉病人的腿。感觉不好受,但是有时候为了恢复健康你不得不切掉病变的部分。”他把胳膊肘靠在窗框上,手向上伸出去。她只能听到他的手敲车顶的声音。 又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99lib?又开口,“我只想要一个健康正常的国家,一个大家都愿意往来的国家。如果我的工作做得好,你们就可以生活、工作、旅行,而无须担心下一次恐怖袭击毁掉你的一切。” 杰西卡反击到:“我对芝加哥也有同样的愿望,这个城市不大,但是就算为了让犯罪嫌疑人认罪和指证,我不会折磨他们的。” 她工作的地方就在拐角,所以她向右转过去。 “你说的很令人钦佩,但是有可能你的犯人都经过训练,会刻意隐瞒实情或者交代一些假消息。” “隐瞒实情?你开玩笑吧?安排一个人盯着马克的脸,他会告诉你马克说的是否是实话。如果他的命就取决于他说的话,那他是不会说谎的。”她在工作的大楼前面停下车。“马上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照相机拿给他看。她只知道马克的那两张照片上的事已经发生了。自从买了新胶卷,她由于害怕也没有再照过照片。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呢?她还想知道马克为什么一直坚持用这个相机。每一次她尝试再使用照相机时都很担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嘴里就发干。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那时候马克知道自己会被枪毙么? “给你。”她回到驾驶员的座位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用过它,但是我打算再试一下。” “如果你非要这样做那就随你,但是你要知道,我觉得这些泰勒的照片应该是从我的小组中流出来的。这就是全部的真相。我一定会查清楚,我保证你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照片了。” 杰西卡没理他,自顾自地装上胶卷。她可比以前有心眼了,关上相机隔板,胶卷调到第一帧,转向吉姆,“说‘茄子’”。 第十二章 “你在干吗?”当杰西拍下三张照片时,吉姆盯着她问道。谁知道她会拿这些照片去做什么?吉姆甚至都不应该来这儿的。 “只是试试这台相机,看看它是否还像之前那般神奇。你看见我给它上了胶卷,现在我打算试试所有的帧数。”她推进胶卷,把相机推给他。“给,此等荣幸让给你。你想照什么都行。我们可以去下面街尾的公园。” 吉姆用两根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照相机。“它看起来很旧。我对相机了解不多。我把它弄坏了怎么办?”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都怀疑在公园照几张照片就会让它玩儿完。”杰西把座椅往前一滑,启动车子,一切准备就绪时把车开了出去。 “好吧。”他把相机翻转过来。“我只要按一下这儿的按钮就可以了吗?”吉姆把手指放在相机上面的一个小装置上。 “对。”她慢慢地在路边靠下,停了车。“我们到了,开始照吧。” 吉姆叹了口气,下了车。比起拍照,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幸好胶卷还有六张底片。不妨早点开始,早一点用完,他就能快一点去做更多的调查了。他在早上飞回查尔斯顿之前,想和泰勒的几个朋友谈谈。当杰西走到他所在车旁的那一侧时,吉姆举起相机给她拍了一张。 他给树木、滑梯、秋千甚至是长椅上的蝴蝶拍了照。吉姆虽不愿承认,但试着找些东西来拍确实很有意思。他.们俩只是想随便拍些照片用完所有的底片,可吉姆还是忍不住找些有趣的事物来拍。似乎随便对准镜头,然后按下快门就拍简直就是浪费胶卷。 杰西一边跟着他,一边给他建议,当她提议给游乐场的木板人行道夹缝里的野花拍照时,吉姆忍住了自己的笑意。要是他队里的那些家伙现在看见他为了拍好一朵花的照片而趴在地上,准保笑掉大牙。 十五分钟后,他用光了所有的底片,把相机交还给杰西。“不错,很有趣,”他口干舌燥地说道。 她扬起一只眉毛,撇着嘴。“我想你应该多出来走走。看来你天生有个好眼光。” 吉姆感到脸发烫。“等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它们可能都没聚焦。”他坐在长椅上,身体前倾,两手松散的握在一起,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个小男孩拿棍子当剑打斗着。 杰西坐在吉姆身边,倒着胶卷,倒完后,把它拿了出来。她把胶卷展开,拿给他看,然后装到一个金属小罐里。吉姆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笑着。也许他会买一个不错的相机,学学怎么拍照,这很有趣。 他站了起来,扭扭身子,后背跟着弯曲的扭着。“现在干吗?” 杰西把金属小罐交给他。“给,你拿着吧。我不想让你以为我在什么地方把胶卷给换了。你还是留着所有有关的证据吧。” 吉姆眼珠一转,径直拿过胶卷。“好吧。” “现在我们去洗照片。我知道一个能在几个小时内就能洗照片的地方。” 胶卷妥善安置后,杰西把吉姆载回旅馆,并约定在她下班后开车来接他。他们一起去拿洗出来的照片。吉姆在房间里找到泰勒朋友的电话,给他们打过去。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家,于是他留了短消息,说他会晚些时候会再联系他们。之后,吉姆便无事可做,他伸个懒腰打了个盹。真是漫长的一天。 杰西轻敲着玻璃柜台。吉姆突然感到一阵不安,马上驱走了这种感觉。杰西的紧张也让他惴惴不安。早些时候答应洗照片的那个家伙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装胶卷用的信封。 “给你。”他把信封放下,看看杰西又看看吉姆,脸上厌恶的扭成一团。“我知道这是警方办案,可这里面有些非常让人不舒服的照片。”他打着收款机。“你们一般不是有自己的暗室来洗照片吗?” 杰西一把夺过信封。“有,但跟之前一样,这是个特别的案子。我们得秘密进行。这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吗?我想我们可以去找别人,要是我们需要……” “噢,没有,女士。我没有什么困扰。” 吉姆不得不把信封给她,她让这个年轻人心潮澎湃,让他感觉自己无疑成了“调查”的重要一员。吉姆感到很好笑,他转向杰西,如果照片吓到了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准备开个玩笑,说说自己的照相技术是多么可怕,可当看到杰西面色铁青时,他就把话咽了藏书网回去。“怎么了?”吉姆从后面围住她,看着她手里的照片。“该死!” 杰西转过身,脸气愤的扭成一团。“对一个人做出这种事,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国家安全的吗?” 吉姆从杰西手中抢过照片仔细地看。照片对发生的事暴露的准确无误。泰勒仰面躺着,除了鼻子以外,玻璃纸紧紧地盖在他的脸上。照片上方一只手清晰可见,它拿着一个大水罐,水流泼向玻璃纸上时,发出银白色的光芒。泰勒恐惧地睁大双眼,脖子上青筋暴露,他绷紧全身想要逃离这一切。吉姆感到很恶心,他闭上了眼睛,咽了下口水。 杰西怒视着吉姆,柜台后的那个家伙听到她的话目瞪口呆。吉姆冷冷地看着他,然后他抓着杰西的胳膊肘。“咱们能出去在车里说吗?” 她把胳膊肘从他手中拽开,走在他的前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吉姆深吸一口气,转向那个家伙。“听着,很抱歉让你也牵涉其中。”他拿出证件,在那家伙面前晃了一下。“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所看到和听到的,懂吗?” 他点点头,喉结随着咽下的口水而上下摆动。“明白,一个字也不会说。” “很好。”吉姆抓起装照片的信封,离开了店里,爬上车在杰西旁边坐下。照片所呈现的说明了一切。起初,他以为是一张在板子上给泰勒浇水时候的老照片,可他想起来他们没有用过玻璃纸。吉姆讨厌这种手段,觉得过于残忍。可比尔对此很是热衷。他坚持认为对于那些少言寡语的囚犯来说是一种激烈的手段,很有效果,而且他曾经在另一个囚犯身上用此手段时,得到了一些可操作的情报。 杰西坐在车里,交叉着双臂,满脸憎恨地看着吉姆。?99lib?吉姆想编个理由,但却想不出来。“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没下这个命令。我给了明确的指示,在我回去之前,不许动泰勒。”吉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这个女人相信他。就算是他下的命令,他也有权利这么做,不必对一个老百姓做任何解释。 “那么,你是说这些照片不是有人放进去的?”她提高了嗓门,看着吉姆,第一次觉得他有了点人性。 吉姆耸耸肩。“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他犹豫了一下,不想承认这些做过的事。“我们用刑的那次,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也许这不是我们做的。” 杰西眯起眼睛,语气里满是怀疑。“不是你们?什么意思?” “有两个部门都在审问泰勒。”他非常确信联邦调查局不会用水刑,但有时这些原则也会……随机应变。也许这张照片就是在那时照的。 “其他人也都用这种刑罚吗?” 吉姆本来希望她不会想到去问那种问题。是时候该结束这次讨论了,以防说的太多。“听着,我不能跟你讨论这个问题。”要是他的上级发现他和一个老百姓谈论此事,很有可能受到官方控告。 杰西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吉姆,然后又向她身旁的车窗外看去。他们在紧张的氛围中沉默地坐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吉姆把手放到车门把手上准备出去,这时杰西转过身倚在车门上,屈起一只腿。“我不是十分确定相机是怎么拍出来的,但我想应该是照片先拍出来,然后马克才会做梦。也许相机会把细节详尽的展示出来。” 吉姆忍住一声叹气。如果她想把话题集中在没有把握的事上,不,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么现在他会顺着她的意思。至少她不会再讨论审问方法的话题了。他面无表情的拿出照片。他不会再畏惧——至少不会在杰西面前显露。他过去习惯看这种东西,但通常他都是做好了准备,不让自己受到审讯对象遭遇的影响。杰西坐在车里,离她远一些是不太可能了。对她来讲,泰勒不是审讯对象。他是个男人,而且不是别人,是她中意的男人。泰勒脸上的恐惧和惊慌一目了然。“你觉得他会梦到这个?”吉姆把照片举了起来。 杰西颤抖着,把脸转过去。“也许吧。”她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太确定。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在意。” 吉姆往后一靠,透过挡风玻璃向外看。下午晚些时候的高峰期,车辆嗖嗖的驶过,汽车喇叭一个劲儿地响着。他揉揉眼睛。整件事太不可思议了。魔法不是真的,这人人都知道。魔术师用的是灵巧的手法和把戏。他也没有宗教信仰,不知道人们对此会怎么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如果他说泰勒能预见未来,没有人会相信他。吉姆的胸口压了一块大石。没有人会相信他,就像没有人相信泰勒一样。“我看看能否换个早点儿的航班飞回去。” “这么说你相信他和911事件没有关系?那马克就会被释放了吧?”杰西睁大眼睛,眼里闪烁出希望的光芒。 吉姆移开目光,眼里没抱什么希望。“我不知道我该信什么,可不管怎样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如果最后没有足够的 8bc1." >证据可以继续关押他,我可以提议释放泰勒。我会试着说服队里的其他人。但我的权力就仅限于此。我得按照程序办事。”吉姆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是怎么弄的,这次也一样。那些级别比我高的人才有最终决定权。”吉姆坐在车里,没有承诺任何事。 杰西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我明白了。” 马克站在审讯室里,尽力遏制自己的恐惧,但他的心怦怦直跳,汗水在后背上淌了下来。他锁住膝盖,让钉在地上螺丝的铁链不再格格作响。吉姆不在这儿,所以他的梦可能是错的。也许这只是之前他们对马克施以水刑后的一个梦魇罢了。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细节,胆汁反流让他的嗓子一阵灼痛。吉姆也在他的梦里消失了。 比尔走近马克,马克看到比尔下巴上有跟梦里一样刮胡子的痕迹。“很遗憾吉姆今天不能和我们一起来这儿,他有些事情要处理。这次我会问全部的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笑了笑,满面春风地走到马克面前。 “不会的,长官。”马克讨厌这种寒暄客套的废话。他的恐惧中夹杂着愤怒。如果他说介意,他们又会对他做些什么呢?把他带回牢房?这是他们跟他玩的一个变态游戏。“废话少说。” 比尔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张大着嘴巴。“你说什么?” 马克尽可能的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梦到过。所以,快点儿动手吧。” 比尔眯起眼睛,走到马克面前,用手戳着他的胸口。“噢,你梦到过,是嘛?说说看。” 马克张开嘴回想着他的梦,但又把嘴闭上了。如果跟他们讲,他可能会改变事实。当然,可能不会有水泼到他脸上了,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这次是他的机会来证明他所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讲。我……我可以把它写下来,放到信封里。你可以把它封上,我们……完事儿的时候,你可以读读看。”他咽了咽口水,试着控制自己的颤抖。如果他还活着,他就有了证据。 比尔看看队里的其他人。其中一个家伙耸耸肩,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连笔带纸的滑到桌子的另一端。比尔抓过笔纸。“好吧,就这么办。”他指着地上的螺栓,大声命令着警卫,“解开锁链,但要站在他旁边。” 这一机会让马克感到宽慰,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觉得很害怕,他被推到了一个椅子上,内心充满着争斗。他又闭上眼睛,回想着每一幅画面。当一切都明晰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下来,尽量不遗漏任何一处细节。他提到了塑料纸和冰凉的水。他详细地写上了所有问过他的问题,甚至把一个警卫叫他溺水猫这样一个讽刺的称呼都写了上去。比尔会说吉姆错过了这些乐趣定会遗憾。马克写到这一部分时,手都颤抖了。 马克写到警卫数到四十四的时候,水是怎样用完的,并且比尔派人再去拿水来。那人回来后带着满满的一罐水,马克回忆起接下来的十九秒里。吉姆是怎样破门而入的。他不记得更多的梦境了,但希望这就足够了。当他写完时,黄色的纸上前前后后都被写满了字。桌子对面推过来一个信封,马克把那张纸对折,塞进信封里。他口干舌燥,弄不出唾液润湿封口,可还是把信封给封上了。 比尔当众拿出胶带,把信封粘到墙上,马克在受审的时候能看得到。 警卫让马克站起来,把他拖到那个地方,让他把身体展开,并把他捆到板子上。此时的场景就像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样。马克听到了塑料的沙沙声,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个警卫把保鲜膜围在马克的眼睛上,在他的头上紧紧地系着,又把保鲜膜拽到嘴下继续缠绕,只有马克的鼻子没有被盖住。他吸着气,保鲜膜在他张开的嘴中紧紧地系着,让他的嘴唇和牙齿紧紧地贴在一起。马克觉得自己已经窒息了,他试着转了转头。镣铐都被磨进了他的手腕和脚踝的骨头里。他挣扎着,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折磨还在继续,马克窒息的喘着气。警卫的计数声在他的惊恐中传入他的耳内,这是唯一能让他坚持住的动力了。当第二轮数到十九秒的时候,这折磨不管怎样都会结束了。 马克的听觉慢慢衰弱,黑暗爬进了他的视野里。吉姆在马克的身边弯下身子,他的嘴在在动,但马克的世界逐渐黯淡了。 第十三章 马克翻着白眼球。吉姆用力撕扯塑料,他的手指在潮湿的塑料薄膜上滑动。“该死!趁他还活着,帮我一把。”他希望为时未晚。该死的交通。 警卫们弯下腰,一个负责给马克脱外套,另一个打开手铐。他们让马克侧躺着,这时水从他的鼻孔里溢出来。吉姆重重地击打他的后背,马克已经失去意识,轻轻地发出咳嗽声,紧接着,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吐出了更多的水。 吉姆单膝跪在地上,松了口气。泰勒开始呕吐,喘息,然后他的眼睛微微睁开。谢天谢地。吉姆站起来,顿时愤怒超过宽慰。他冲着比尔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比尔瞪着他。“我在审讯这个嫌疑人。看不出来吗?” 吉姆没有理睬他,而此时虚弱的泰勒正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吉姆命令警卫:“把他带到拘留室,给他做个检查。” 面对众人好奇的表情,吉姆大步走到桌前。这些该死的家伙怎么能坐在这儿袖手旁观呢?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查看泰勒的情况。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请大家原谅。我要和比尔商量一下。我会尽快告知大家事情的进展。” 小组中的医学专家——韦斯博士似乎要反驳吉姆,不过吉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你有异议吗,医生?”在众人之中,韦尔斯博士有责任确保马克免遭长久的伤害。然而,他坐在这儿,一脸茫然。 另外一个人站起来,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摇着头。“没有,不过在审讯开始之前,我想让您明白一些非同寻常的情况。” 吉姆双手倚在桌子上。“什么情况?” “嫌疑人坚持认为自己能预知未来的事情,他提出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放到信封里。” 韦斯博士指向正颤颤巍巍地站在墙角的马克。警卫铐着他,吉姆忍住没让他们给他松绑。他得遵守协议。马克渐渐恢复了,朝吉姆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比尔用胶条封上后,这封信就没有打开。我很好奇,我相信大家也一样。”另外两个小组成员在门口徘徊。 只听“嘶”一声,吉姆扭头看到比尔从墙上撕下一个信封。吉姆挺直了身体,伸出手。“我现在就打开。” 比尔的嘴紧紧闭合,成一条细线,不过他把信封给吉姆了。因为作为高级官员,吉姆占有权势。他知道有时比尔会因此耿耿于怀,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比尔如此生气。他决定不让吉姆遭受更多的难堪,于是对着韦斯博士点点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实。我很快就会让您知道这封信是否跟审讯有关系。”他示意其他人离开。 吉姆本希望当着泰勒的面打开,不过那样会让警卫得知信的内容,而且,他感到这些信息应该保密。他冲马克点点头。“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向马克表示歉意。马克眼睛里的怒火消退了,他的肩膀垂下来。警卫把他带走了。 “喂,难道你不想打开吗?”比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指指吉姆手中的信。“今晚这家伙才可真是要决一死战了。他告诉我赶紧把事情了结了。” “把什么事情了结了?” “我们计划的事情。他声称自己昨晚梦到这些事情了。”比尔双手扣在脑袋后边,咧嘴大笑。 吉姆脖子后边的毛发都竖起来了,他停顿了一下,撕开信封。“他说的?” “对,不过他想写下来,不愿意告诉我们。我决定顺从他的心意。我觉得或许他会写下些有用的东西。” “嗯!好吧,那我们就看看。”吉姆打开信纸,把它放平到桌子上。书写很潦草,不过很清楚,不影响阅读。泰勒准确地描绘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吉姆读完后,扔给比尔。“这些事情发生时,我大多不在这里,所以,不知道他说得正确与否。你怎么看?” 比尔叹息了一声,放下手臂,弯腰向前,开始读信。几秒钟后,他伸直脊背,抬起眼睛。他快速翻开信纸,眼睛在字里行间快速转动。读完后,他抬头看看吉姆。“天哪,真是出人意料。”比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指指吉姆手中的信。“今晚这家伙才可真是要决一死战了。他告诉我赶紧把事情都了结了。” 姆拽出一把椅子,扑通坐下。“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是什么意99lib?思?”比尔有些困惑。“有趣是有趣,不过丝毫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吉姆眯起眼睛,向前倾斜着身体。“你怎么能那么说呢?要么他跟我们说的话是真的,要么就是组里的人设计的陷阱。” 比尔耸耸肩。“到底是谁会设计陷阱呢?”他站起来,一根手指指向吉姆。“你是在指责我安排这场……这场骗局吗?”比尔一只胳膊倚在桌子上,另一只胳膊大致指向泰勒的拘留室。“也许这家伙走运。他在这儿经历了多次审讯,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但是,如果这次他企图借此逃脱,那这场骗局就不管用了。” 吉姆下巴发紧,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出于本性,他会暴跳如雷地站起来,与这家伙针锋相对。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两只脚搭在桌子上,身体向后倾斜,只让椅子的两条腿着地,他双臂交叉,直直地瞪着比尔,直到对方坐下来。 似乎吉姆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平静地说道:“当然,我觉得不是你设下的陷阱,但是当时屋里还有其他人。我们有必要保持警惕,避免招惹麻烦。”他把脚放到地上,站起来说:“但是,尽管这次没有审问出结果,但我的确怀疑泰勒的罪行。除非你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今天审讯发生的事情。” 比尔摇摇头。“没有了,只不过还是那些否认罪行的陈述。” “泰勒既不是世界上最恶劣的家伙,也不是跟恐怖分子毫无干系。”泰勒可能是无辜地被卷入了“9·11”事件之后的政治迫害,而吉姆不想考虑这些可能的因素。确认敌寇要经过最高组织的批准。这不是吉姆该问的事情。 “无论如何这藏书网都不重要,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鬼知道,或许这家伙太强硬。或许他只是个傻子或者殉教者。”比尔站起来挥挥手。“另外,他同伙的坦白和他在阿富汗的行程都是要考虑的因素。” “这就是废话,你知道,他的‘同伙’说出了一半的通讯簿名单。据我所知,那家伙是个小混混。一个顽固的恐怖分子。从情报信息看,他的坦白内容近乎为零。实际上,最后一份备忘录显示,他已经被放回了自己的国家。” 比尔吃惊地看了吉姆一眼。“哦,我猜我是错过了这段故事。”他倒在椅子上,手指不停地敲击桌面。 吉姆点点头。“我会尽快查出事实,并转达给你。” “不过当时泰勒还在阿富汗……” “那又怎样?近些年,大批记者和摄影师聚集在阿富汗。我们要不要去他们中间打探些消息呢?”为什么他要为泰勒这家伙辩护呢?吉姆思想动摇了。他没有辩护,他只是提出质疑。 比尔叹息了一声,揉揉太阳穴。“我们还有其他的证据吗?电话呢?就这些了吗?” “没错,我们手里的证据、警告袭击事件的电话,”吉姆开始用手指列举,“自从拘留马克后,他与基地组织成员的联系以及他的阿富汗之行,这些都未涉及到。我们仍在原点徘徊。” “你觉得他是清白的。”比尔以陈述的口吻说。 吉姆一只手翻开信封,一边在桌子前踱步,一边轻敲信封。清白的?真的很难想象,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不过我对我们目前的状况忧虑重重。如果不能收集到更多的证据,那我们就只能做出重大抉择了。” 比尔摇摇头,说:“就算这家伙无罪,我们怎么能放他走呢?你知道,他会四处逃窜,并且告诉媒体。” “有这种可能,不过不能成为我们监禁他的理由。更不能因此影响我们的决策。我们可不是那些专门限制持不同政见者自由的国家。如果他想表达自我,他有这种权力。” “嗯……狗屁!”比尔把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抱头。过了一会,他垂下手臂。“保密协议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通过签定协议书来保守秘密?”这种想法使得吉姆的嘴里有一股苦涩。 “你有更好的建议?”比尔摊开手掌。“瞧,吉姆,我不太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清白的,不过,正如你所言,我们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我承认。所有小组也没有,因此,缺少证据的不只是我们。” 吉姆停止踱步,把信封插到胸前的衣兜里,拽拽衣领。“我认为我们要做进一步的调查。试试一些新手段。如果不起作用,那么,我们别无选择,只好建议释放嫌疑人。” 马克在拘留室踱步。离上次审讯有几周了,他还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那封信的消息。这段时间,自从这场噩梦开始以来,虽然他经历了多次指控和审讯,希望却在他的心里燃烧。他曾刻意压制希望,刻意使自己麻木,不过不管怎样,它还是忽隐忽现。接下来,梦魇接踵而至,尽管非常可怕,但给了他希望,和证明清白的方式。 现在,尽管他的预测都成真了,但是任何事都未曾改变。他被带去审讯室之前,看到了吉姆手中的信,他确信他还记得。他们把信扔了吗?他白白去地狱走了一遭吗? 希望,他憎恨希望。依赖于希望简直太愚蠢了。他本来就很蠢。整个该死的警局都很蠢。 他攥紧拳头,身体紧绷,怒火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燃烧。无耻之徒!他无处发泄浑身的愤怒之情,拘留室就像高压锅一般。他猛地拽起床上的垫子,用力仍向墙壁。他们为什么不释放他? 监控器安装在房顶一角,上面的黑色圆形罩引起他的注意。他们在监控器的另一头。监视着他。他们总是监视他。灯光一天到晚都亮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就连小便也要在监视下进行。耻辱感和愤怒感交叉在一起,马克的目光投到托盘里上,碗里的粗玉米粉只吃了一半。他一把夺过来,抓起一把凝固着的物质朝圆形罩扔去。就让他们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监视自己吧。 当这些粗玉米粉都扔光后,他重重地击起拳头,把碗扔到墙上。当他看到碗不停地打转直到最后停在角落里时,他的胸膛一起一伏。黏糊糊的粗玉米粉从圆形罩上扑通掉到地上。该死!就连粗玉米粉也不配合他。马克盯着地上斑斑点点的食物,突然大笑一声。他竟然想改变现状,真是个傻瓜!一个愚笨无知的傻瓜。他们可能对信封里的内容不屑一顾。 他蹒跚着走回来,撞到墙上,慢慢滑倒,蹲坐在那里。他那歇斯底里的、痛苦的大笑声从嗓子里冒出来,几乎让他窒息,紧接着是一阵呜咽。疼痛压榨他的胸膛。为什么他要让自己感知这一切呢?希望破灭了。 “狗屁!”他两只胳膊盘在膝盖上,掩埋起面容,双手交叉在脑后。 作为对泰勒的惩罚,床垫被拿走了,甚至毛毯也被没收了。拘留室里的温度陡然下降。这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为了保暖,他上下跳跃,做俯卧撑以及能在这个5.4平方米的拘留室施展开的活动。果真奏效了,他锻炼到累了为止。当他来回踱步时,他的肌肉颤抖着。四步之内便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步伐。他继续走了几个小时,速度越来越慢直到跌跌撞撞走不动了为止。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把暖风打开。他们应该不会把他冻死。 几天来,他没见到任何人。或许他们都走了,只剩他自己了。不过还有人送饭。他们仍然定时过来。他收到的并不是平时吃的食物,而是残羹冷炙。他吃了,仅仅为了避免插喂食管,不过凉饭吞噬了他的热量,他起床只是上厕所和把饭推出去。过了一会,他不必像往常一样起床了。他的手指又僵又硬,就连打开饭盒都困难了。他放弃了,丝毫未动,便把饭推了出去。似乎并没有人会在意。 马克蜷缩在金属架上,瑟瑟发抖。他的牙齿上下打颤,直到他发现牙齿上出现了几个缺口。他攥住下巴以停止颤抖。自从冷气来袭后,送过来了几顿饭呢?六顿?八顿?他数不清了。他小憩了一下,想起床活动活动,但是最后,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他叹了口气,只得稍作休息。 他双臂缩在衬衣里,弯腰弓背俯在膝盖上。至少还会有一顿饭送过来,但是他冻得僵硬,根本无法起床去拿饭菜。他挪了挪身体,水泥地和金属板一样硬。何苦要费力挪动呢?他的目光变得沉重。人在死之前身体要有多凉呀?他们会不会把他冻成那样冰凉呢?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凉意了。他一定是逐渐适应了环境。他在威斯康星州长大,后来搬到芝加哥生活,他习惯了寒冷的天气。 当初,他还是个孩子,跟着自己的父亲去打猎,凿冰窟窿,结果自己掉进一个小池塘。他还记得,当他在水里游时,他用力推开冰块,双手凿冰,不过父亲提醒他,在他们回到营地前,要不停地运动,至今他还记忆犹新。那时,湿漉漉的衣服被脱掉了,他裹上了温暖的毛毯。他的父亲让他浑身暖和后再睡觉。第二天,他问为什么要这样,父亲告诉他如果在冰冷的情况下入睡,可能就不会醒来了。 马克一只胳膊伸出袖子,作为枕头,弯曲在脑后。他闭上眼睛。此时睡觉或许就是问题的解决之策。只需闭上眼睛,永远不要醒来。他将与审讯了结干系,与耻辱和恐惧了结干系。他会自由的。 吉姆边读安全负责人的备忘录边叹气。泰勒已经对食物发疯了,作为惩罚,他们拿走了他的床垫。备忘录还显示他不再吃粗玉米粉。他不能责怪泰勒。尽管吉姆已经在南方生活了很多年,但是他从未对这里的饭菜产生兴趣。 他想到屋里的嫌疑人,于是向上看了一眼。泰勒低着头,拖着脚步站到椅子旁。他等待着,连眼睛也不抬一下。 吉姆示意警卫。“他能坐起来了。”警卫收到指示后,把泰勒的镣铐固定到地板的螺栓上。 比尔作为第一个审讯官,转到桌子前。“你好,马克。今天感觉如何?” “很好,警官。”他抬起头,不过只是盯着前面地板上的污点看。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近来你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比尔停下来看了吉姆一眼。他们已经讨论过审讯策略了。比尔会对泰勒的困境表示同情,对这家伙经历的一切表示关心,包括水刑、极端隔绝和低温折磨。他们希望同情心能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泰勒没有反应。 比尔把身子倾斜到泰勒的视线里,强迫他看到自己。“你不打算回答我吗?”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开玩笑一样。 “您没有问我问题,警官。”泰勒的声音就像他的表情一样平淡。声音里什么语气也没有。 比尔咯咯笑了。“你说得很对,我没有问问题。”他半坐在桌子上,身体放松。比尔下一个问题透露出的关切让吉姆吃了一惊。“你还好吧,马克?” 泰勒沉默了很长时间,吉姆确信他不会回答了,不过最后,他耸耸肩膀。“还好,我觉得。警官。” “那就好。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你需要什么?纸牌?书?”泰勒对书籍的呼唤曾几次传到声道,不过始终没有说出口。 “没有,警官。” 比尔伸开双臂,朝吉姆耸耸肩,意思是“那接下来我能做什么呢”。 吉姆决定早些开始自己的审问。他站起来,故意让凳子蹭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泰勒并没有退缩。是时候使用强硬的手段了。显然,温和的手段并不奏效。他伸手去拿一个文件夹,移开一摞照片。他在桌子前晃动,把一张照片强推到泰勒眼前。 “认出来了吗?” 泰勒的头稍稍动了一下,此时吉姆翻阅照片,故意让泰勒看到它们。“是的,警官。”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每一个回应都要从这家伙身上逼出来。“能跟我们讲讲吗?”吉姆很清楚这张照片是什么,不过想听到泰勒的确认。 泰勒呆板地回答:“那是2001年9月10日我从相机里洗出来的照片。” 吉姆在泰勒的视线内踱步,但是假如泰勒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暗示。他的目光似乎依然固定在地板的污点上。 “你知道我们从哪儿发现这些的吗?”吉姆没有让他回答,他知道回答的内容无非“知道”或“不知道”,他继续说,“这些原本在你家的箱子里。”吉姆绕着桌子转圈,然后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沓照片。回到桌前,他浏览这些照片。“它们夹在其他的照片里。” 他靠着桌子,脚踝交叉,摇摇头,开始研究这些照片。“你知道,泰勒,对于一个应该成为专业摄影师的人来说,这些照片就是垃圾。” 吉姆拿起一张,泰勒仅仅扫了一眼,他忍住怒火。“看这张。为什么你要拍摄停在路旁的汽车呢?或者一个吃汉堡的人呢?”吉姆整理这些照片。“或者这张。这是我最喜欢的。这是一栋公寓的前门。” 他没有说话,因而吉姆走到他跟前,踢踢这家伙的椅子。 泰勒瞪了他一眼,略略睁大了眼睛。吉姆弯下腰,与吉姆脸对脸。“我跟你说话时,你要看着我。” 惊讶之余,泰勒叹口气,抬起眼睛。目光停留在吉姆的脸上,但是避开了他的眼睛。“遵命,警官。” 没有一丝违抗。仅仅是疲倦和服从。 “嗯,趁着你还清醒,我们现在开始怎么样?” “遵命,警官。” “请解释为什么你保留着这些照片。它们不在你的摄影棚,而在你床底下的箱子里。”吉姆发现一张裹着毛巾的婴儿照。“除了这张。这张是逮捕时在你身上发现的。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亲戚吗?” “不是,警官。不是亲戚。仅仅是个婴儿。” “为什么一个单身汉要把一张非亲非故的婴儿照片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呢?” 讽刺的话语还没有在泰勒身上起作用,仅仅过了一秒,他的眼睛里闪过愤怒。“这是我改变的最后一张照片。”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说话增加了全身的负担。“这就是最终结局,”他的眉毛拧成一团,表示困惑,似乎大脑一片空白。他停顿了一下,解释说,“第一张照片里,她溺水了。” 泰勒的陈述让吉姆吃了一惊。他的话听起来像是真的。 “那么,在你……救了她之后,你为她拍照留念了?”他的语气里很难再有讽刺的味道。 “没有。我吐了。之后我就被……逮捕了。”他的头向后靠了一会儿,似乎他没有力气去支撑了。稍作停顿之后,他挺直身子,不过,这个动作好像费了他好大的劲。“如果我成功的话,这些照片上的情景会改变。” “好。我明白了。你执行你的任务,然后留下幸福的照片作为纪念。那么,为什么你要留下这些袭击的照片呢?” 他被吉姆的话吸引了,目光变得呆滞,眼睛里流露出的满是挫败感。“作为一个提醒着,我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泰勒咽了一下口水,他的嗓子上下抽动,目光消逝在远方。 第十四章 警卫带泰勒离开了,吉姆一直看着他们。泰勒和他来时一样拖着脚,弓着背,低着头。 其他人都离开后,比尔还和他坐在桌子边上。“这是装的。” “可能是吧……但是如果我们从另外的角度看的话,不过是一个无话可说的人。”吉姆收起照片,放进那些文件中。 “是可以那么看。”比尔手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转过头,表情严肃。“你就是这么看这个事的?” 吉姆拿起文件夹,按内容摆在桌面上,“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大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肩膀似乎抬了起来。 “那下次开会时,你就说泰勒是无辜的?” “我会说明真相,将近一年的高强度审讯,没有人搜集到可提起诉讼的证据。鉴于此,我的观点是泰勒对国家没有威胁,我建议尽快安排释放泰勒。” 比尔叹了口气说,“我不和你争论,我会陪着你的。”他的手撸了一把头发,摩挲着脖子,“你觉得度假回来之后应该安排下一次会议,是吗?” “是的,我会发送一些备忘录,强烈要求一次紧急会议。”如果因为安排会议等诸如此类的小事而让泰勒一直关押着,那实在是太恶心了。“也许这不会起什么作用,他们甚至有可能不听取我们的建议。”他站起来,推开椅子。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我们审讯呢?直接忽略我们不就好了。你觉得其他组织会赞同么?比如执法机关?”比尔起身和吉姆一起走出房间。 “我觉得他们会赞同的。如果他们手里有情报,他们一定会拿出来的,或者给一个该死的理由扣留泰勒。”吉姆大步地走过走廊,强烈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那间屋子。 俩人先来到比尔的办公室,比尔进去后,吉姆靠在门框上。“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比尔。”吉姆轻轻地用文件拍打着大腿,“我不知道泰勒还能坚持多久,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比尔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是啊,我也注意到了。”他靠在椅子上,“现在我们可以试着让事情进展快一点。” “协议允许吗?我们应该和其他地方遵守一样的制度。” “去它该死的协议吧。”比尔满脸的不屑。 吉姆笑了,“看看你在这方面能做点什么。我会开始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加快进程。” 比尔和吉姆提议,在召开紧急会议的一周里什么也没发生。有人总是有理由无法出席会议。而事实是在议会成员的思维里,一个在监狱里的毫无活力的人看不出来有什么紧急的。 比尔企图加快进展,但随着深入审讯的终止,他的想法也消失了。泰勒突然把食物扔出牢房,他们不得不加强监狱的安全。现在,泰勒被限制在自己的牢房,除了洗澡哪也去不了。 吉姆打开泰勒的文件,在清单上加上了另一封邮件。这个清单在他决定要建议释放泰勒时开始建立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说服那些政府人员,让他们相信泰勒对美国安全没有威胁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任务,并且是一场持久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泰勒应该得到正式的审讯。而这件事却没有发生,这让吉姆充满了怨恨。这不是美国的做事方式。 两小时之后,他打印了他的建议:鉴于没有新的证据和阿富汗单方的审讯来源,他认为没有必要再扣留泰勒。比尔也完成了他的说明:他对于该男子的罪行持怀疑态度。 比尔伸伸懒腰,脸部由于后背的僵硬带来的刺痛而扭曲。他坐太久了,当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后背吱嘎作响。这些有权势的人会听他们的建议吗?如果他们听了,这件事会花费多久呢?政府的车轮非常缓慢地转动着,但是也许因为从未有正式的控告,解决这堆烂摊子,释放泰勒就不会太长时间了。 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马克停下俯卧撑的动作。下顿饭来得太早了。来人命令马克伸出手脚,以便铐上手铐。 自从他几个月前爆发以来,室外放风的权力就没有了。昨天已经洗完澡了,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审讯。 马克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无法逼迫自己立刻站起来。自从上次审讯,他就一直在想如何结束这一切。在他的一生当中,他从未感受过,但是现在看不到结束的那天。他不想死,但更不想这样活着。 现在,每当绝望袭来时,他都闪过自杀的念头,他都努力压下这种想法。如果他还要遭受一场残酷的审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强大到镇压这些恶魔了。 来者再一次下了命令,马克站起来,汗水流下时,他的脑袋猛地蹭了下肩膀。当马克接近房门时,他的脚感觉被水泥包裹了似得。 除了手铐,他们还给他带上眼罩和耳机,对此,马克尽量表现得无动于衷。这意味着他要去审讯室之外的地方吗?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畏惧戴上眼罩,这种感觉无法抑制。 审讯没什么好的,但是至少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们还有更残酷的手段怎么办?马克想象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更残酷的手段,但他相信他们肯定有。 马克失去了感官的接触,迷迷糊糊的,一路踉踉跄跄的。有人按着他,他就坐下,拉着他,他就站着,向前拖着他,他就走着。马克感觉脚下在震动。他知道自己在一辆车上,但是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他没办法判断自己被带走多远了。 下了车,马克又被拽着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几只手在眼罩和耳机上忙活着,把它们拿了下来。光线很亮,马克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眯着眼观察周围的环境。更衣室?他该死地来这干什么?警卫打开他的手铐,指示他脱掉衣服。马克内心的恐惧沸腾了,他犹豫了。纳粹死亡集中营和毒气室的影像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马克摇摇头,要把它们摆脱。太疯狂了。他脱掉衣服,心里希望自己的颤抖没那么明显。一位站在马克身后的警卫指了指说“好了,走吧。后面有淋浴室,把你身上该洗干净的都洗掉了。” 洗澡?他们对他做的这些事就为了洗个澡?马克迷茫地跟着警卫,警惕着任何陷阱。即使有陷阱,他也不能保护自己。 令他惊讶的是真有一个淋浴室。事实上是几个淋浴室,但是他们指示他进入一个有一瓶洗发水和一块崭新的香皂的淋浴室,坐在金属搁板上。他不需要更多的刺激了。 香皂闻起来干净清香,没有他以往用的香皂那种防腐剂的味道。他把香皂放在鼻子底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沙子与冲浪,慵懒的夏日里躺在沙滩上藏书网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当热水喷洒在他的后背时,整个淋浴室内充满了芳香。他真想留在这间淋浴室,再也不要出去。因为在这里,他不用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现在他可以留在这,永远地留在这。 洗完澡,他们又给他一把剃须刀和剃须膏,那些警卫看起来也不急着把刀片收回去。他们带他到一个柜子前,里面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告诉马克穿上。橙色的牢服哪去了?马克压制住恐惧,决定享受每一点奢侈,而不是让担忧毁了它。如果他们打算把他带进毒气室,那至少他穿着真正的衣服,全身是干净的。 坐在长凳上,他穿上黑色袜子和鞋子。鞋子可真是出乎马克的意料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穿什么鞋。当马克穿上锃亮的皮鞋,他使劲地扭动着脚趾头,太舒服了。感觉太棒了。马克站在那,低头看看自己,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第一次找到做人的感觉。 警卫重新铐上手铐,马克尽量不让这点困扰自己,尤其是他们没再给他戴上眼罩。他们带着马克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着,这条走廊看起来像是在法院里。马克放平肩膀。也许他终于能到法官面前为自己辩护了。 他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的桌子边上,有人命令他坐下。他旁边有一个空椅子。那些警卫仍然站在他身后。马克坐的桌子对面有一个长桌子,侧面高高竖着美国国旗和州旗,四张椅子面对着他。 狭窄走廊的对面是与马克身边一样的桌子,包括两把椅子。马克瞥了一眼身边的椅子,好奇这会是给谁准备的。 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就是马克的枷锁时不时发出咯吱声,有一名警卫咳嗽了几声。等了几分钟之后,四名军官进来,大步走过马克,看都没看他一眼。马克一直注视着军官,两个穿西服的人沿着走廊走过来坐在另一张小桌子边上,马克几乎没看到他们。马克努力地仔细看着那两个人,但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背对着他,挡住了另一个人。 胳膊肘沙沙的声音吸引了马克的注意力。一位年龄较大的人,头发灰白,秃顶,溜进他旁边的椅子里。他弯身轻声说:“我是你的律师,大卫·科克斯,”同时,伸出手。 而马克没动弹,科克斯看看手铐,摸摸自己的公文包。“我的律师?”马克不知道自己还有律师。那家伙满身大汗,看起来好像来之前参加了马拉松似的。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为你的事奔波。我在美国区法庭前就接下了你的案子,”他从包里拽出一条手巾,擦干眉毛上的汗,“政府因为敌人好战分子压力很大。法律意义上说,我们赢了案子但是——”科克斯不说了,看了一眼马克身后的警卫,满脸的谨慎,“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审讯结束后再继续聊。” 马克点点头,但是禁不住怀疑,他能有机会谈论这件事吗。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么说,他还没被遗忘。“谢谢。”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马克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把头发都梳到脑后的人。声音来自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一个人。吉姆和比尔……该死的。马克一定是弄出动静了,所以吉姆打断了他的谈话,并直视着马克的眼睛。他点点头,表情冷漠。 马克面朝前,手放在桌子上紧张地攥在一起。房间内的人都忙着准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公文包咔嗒咔嗒的响,无言的交流漂浮在这沉重的沉默中。一个女人进来,拿着一罐水,给每一位官员面前的杯子都倒上了水,马克僵住了。每个人的水杯都满了,包括马克,但是他只是盯着它看。至少他没被遗忘。这很重要。 他的膝盖开始抽搐,腿上的锁链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件小屋子里格外清晰。当要求遵守法庭秩序时,科克斯给他警告的表情。 长桌子那边,一个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他对吉姆说:“谢里丹警官,我收到你的报告了,我们已经详细地讨论过了。感谢你澄清我们的问题。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了。”他看向马克,“泰勒先生,请你站起来,好吗?” 马克偷偷看了吉姆一眼,但是吉姆根本没看他。现在他就要被判刑了么?他会被判什么刑呢?他还没努力过呢?该死的,他还不确定对他的控诉是什么呢。他的腿好像被粘住了。科克斯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冷冰冰地说,“站起来。”马克想朝着他大喊,他正努力呢!但是与之相反,他撑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深呼一口气,抬起了头。 “马克·泰勒,关于你是否参与了2001年9.11事件的案子,由于证据不足,立即释放。”那位警官收集好他的文件,与其他裁决者起身,朝马克微微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他的腿摇摇晃晃,狠狠地坐在椅子上。这就完事了?他自由了?马克胳膊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逐渐消化这件事。噩梦结束了。他要回家了。有所的情绪涌上心头,马克低头趴在胳膊上,他想要抑制啜泣,可身体却在颤抖着,大脑好像被塞满了棉花,什么也听不见。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律师和他说话。他转过头之前,用肩膀擦干了眼泪。 “啊?” “我说‘恭喜,你自由了。’”他拍拍马克的后背。 而马克却摇摇头,“这……这太不现实了,是真的吗?我自由了?他们不会再把我带回去了?”求你了,上帝,一定要是真的啊! 大卫·科克斯笑了,他的眼角微微收起,“是真的!” 马克泪光闪烁,他努力地想朝他笑一笑,但是他注意到吉姆往他的公文包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白色信封。这一切都是骗局怎么办?扣留他一年多,现在他真的能自由地走出去了?就这样吗?说不通啊,他真的没办法相信他们。 其中一位警卫走上前来,“请站起来。” 马克听从他的命令,当警卫解除手铐,他一身轻松,就好像他飘到了天花板上。马克揉揉手腕,等待着,大气不敢出。这有可能是骗局,可能是让他尝尝自由的感觉,然后希望他为了自由把一切都说出来。 吉姆走过来,递给科克斯一摞纸,“这些需要你的当事人签字的。” 他好像没想承认他的前犯人。随着两条免责条款,这个诉讼就结束了,好像马克没在这间屋子似的。 “好的,给我点时间看一下,”科克斯接过文件,转向马克说,“这真是太意外了。我跟你说,我本来就猜到可能要释放你。政府本就会不顾一切地扣留敌人好战分子,?不会有审判的。” 他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这些看起来就是标准文件,有一份是个人的商业银行账号。看来得花一段时间才能解冻了。”科克斯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他抬起头盯着吉姆,“这是什么?你要他声明放弃对政府提起诉讼的权力?” 吉姆下巴的肌肉收紧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看了一眼比尔,比尔点点头,就算回答了某一个未说出口的问题,“很显然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科克斯厌恶地摇摇头,“请允许我和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这不是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吉姆走到比尔身边,但仍继续观察。 “好好想想,马克。他们已经监禁了你一年多,我还不知道在那都发生了什么。” 吉姆在等着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他抓公文包手柄的手收紧了。如果马克签了,那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自己寻求司法公正了。如果他拒绝的话,他们会把他送回监狱吗?他们会这么做吗?他扫视了身后一眼,警卫都走了,但是他们可能潜藏在走廊里。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看看吉姆,又看看科克斯。他不能冒险,自由近在咫尺了。 “给我支笔。” 签完字,马克放下笔,手撸了一下头发。这是正式的。马克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吉姆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马克,“给你。” 马克退缩了一下,但是没有接包裹。他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的喉咙抽搐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正被释放的可能性开始下降了。 “拿着,这是你当时被扣留事的钱包和个人物品。” 马克撕开信封,飞快地打开它,手颤抖了。他的钱包、钥匙,甚至还有零钱,那些零钱滚落到桌子上,还有一个信纸大小的信封。打开钱包,马克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8美元。他收好钱夹、钥匙和零钱,盯着信封看了一会,然后递给吉姆说,“这不是我的,警官。”万一他们在里面放了什么证据怎么办?他只要一碰那个信封,他们就会说他认领了那个信封,一定是有罪的。 吉姆阻止了他,推了回去,“拿着,你会需要它的。” “是,警官。”马克困难地咽了一下,拿起了信封。 “我看看是什么。”科克斯闯过来,从他手上拿走并打开了信封。“一张去芝加哥的分机票,” 他眯着眼睛看着机票,“飞机几个小时后起飞,”他又拿出一沓纸币,“还有现金,八百美元。” 马克谨慎地看着科克斯,“这不是我的。”他起身,举起双手,手掌朝外,向后倒退着说道。 “听我说,这只是用于你稳定下来之前吃住的钱。”吉姆啪嗒扣上公文包。 科克斯哼了一声,“哦,我确定这些够他的花销了。你知道他需要的不止这些。” 吉姆耸耸肩,“有总比没有强。” 马克走上前拿起了信封。尽管数目不大,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它。“谢谢。”这句话含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吉姆点点头,拍拍他的公文包,看着马克,好像他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什么也没说,吉姆拿起公文包,伸出手说,“不用谢。” 马克困惑地看着吉姆的手,抬头看着吉姆。他不能那么做。就算他们把他再带回监狱,“我……额——” “没事。”吉姆放下手,大步走到屋后面,消失在门外。 屋内突然安静了,马克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但是头有点晕,他记得科克斯说过他的财产的事,“我的银行账户?” “你被认定为敌人好战分子的时候你的银行账户就被冻结了。事情澄清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但是我也不能确定。” 现在这八百美元看起来也没那么大方了。银行账户解冻前他该怎么办呢?马克努力地不再想它。他可以回到芝加哥后再处理这事。现在,他只需要离开这儿。 第十五章 一个小时后马克到了机场,走向安检口。人们正在那里脱下鞋子,有些人莫名其妙的从队伍中被拉了出来,马克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两手冒汗,把手往腿上擦了擦。他不想脱鞋。马克看着身后的人,问起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人正在接电话,只是盯着他看。 很快就要轮到马克安检了,他开始口干舌燥,这时一名安保人员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请站到边上来。” 马克迟疑着。自由就近在咫尺了。“有……有问题吗?” “没有,先生。我只是需要问您几个问题。” 这句话让马克打了个寒颤。吉姆和比尔也曾说过他们只想问几个问题。为此而担心太犯傻了。他没什么好躲的,其他人也都被问话了。“好吧。” 问话只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然而却感觉时间要更长,但最后马克通过了他们的盘问。他拽了拽身上的衬衫,感觉像刚跑了好几个冲刺一样。马克没有带包,所以很快就通过安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捋着头发。他一边试着放松,一边等着广播通知自己的航班登机,可他没法子让自己镇静下来。他注意到自己在抖腿时,便让自己停住,但开始用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 一个满脸愁苦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拉着带有滚轮的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大的肩挎包。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吮着手指,用大大的棕色眼睛盯着马克。“奥利维亚,在椅子上坐好。”小女孩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马克看。看的马克很是难为情。 “没事的,宝贝儿。”她抱起女孩,把她放到椅子上。马克给女孩一个鼓励的微笑。他以前总是给孩子拍照片,所以能和孩子相处甚欢。小女孩尽力地离马克很远。那女人站在椅子旁边,看了看表,然后拉了拉肩挎包的带子。肩挎包看起来很重。 马克看到其他的椅子都坐满了人。那个女人应该坐在她孩子的身边。他站了起来,朝着椅子摆了摆手。“你可以坐在我这里,夫人。”马克把手插进兜里,站到了一边。他心跳加速,想要摆脱这种紧张。只是一位妈妈带着孩子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去年他只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说过话,而且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审问他的人。 “噢,不用,没事的。我站着没关系的。”她把手伸到肩挎包里去,但是一只肩带从胳膊上滑落下来,让她的包颠倒了。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天啊!”马克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他打赌麦吉弗都能用这包里的东西拼装成一辆车了。神色慌张的女人弯下腰去捡东西,却又撞到了行李箱的提手,把箱子给碰倒了,她又生气的骂了几句。小女孩开始哭了起来。“奥利维亚,宝贝儿,没事的,别哭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马克弯下腰,捡回一支口红,一个药瓶和滚到椅子下面的一些零钱。然后他把行李箱扶好。“给您。”马克递还那些东西。“请坐我这儿吧,没关系的。” “噢,愿你好人有好报。”女人没再推辞,坐了下去。“你不知道这一天有多糟。”她在脸上扇着风,轻声地笑着。“不对,是这一周都很糟。我们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而耽搁了。” 马克点点头。“那真是太糟糕了。我最近也过得不太好。一点也不开心。我希望您能否极泰来。”这时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他真希望登机前能买些吃的。可现在没有时间了。哦,好吧,就算这样他也不会饿死。 那女人对他笑了笑。“你饿了?” 马克清了清嗓子,对那女人听见自己肚子的咕咕声感到很尴尬。“额,有点饿。” 女人把手伸到肩挎包的另一个兜里,拿出一个巧克力棒。“给,我知道这不多,但拿去吃吧。” 马克犹豫着,女人身体往前一倾,把巧克力棒按在他手上。“我不适合吃这种东西,而且我给奥利维亚留着一块呢。” “谢谢,太感谢了。”他把巧克力棒凑到鼻子下面,即便隔着包装纸,马克也能闻到巧克力的香味。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女人扬起一根眉毛,马克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我吃的第一根巧克力棒。” 这时广播响起登机的通知,她叹着气向马克挥了挥手。“祝您愉快。” 因为雨雪天气,飞机在奥黑尔机场转圈绕了三十分钟,等待降落。飞机下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缓慢的前行,汽车前灯在机场周围蜿蜒行进,而后从机场离开向市里奔去。马克向南看去,望到了灯火朦胧的西尔斯大厦,可在昏暗的天空中,其光芒高耸入云端。马克嗓子一紧。这不是芝加哥最好看的摩天大楼,汉考克大厦比这更华丽,但西尔斯大厦是芝加哥的标致性建筑。它矗立在城市的草地之上,非常醒目宽阔,在周围的建筑物面前昂首挺姿。飞机倾斜飞行时,马克看不到大厦了,他把头探了出去。怎么会有人想到去毁掉那样的建筑呢?他叹了口气往座椅后一靠。怎么会有人认为是他想要毁掉这座大厦的呢? 马克站在候机厅里的自动人行道上。一般情况下,他很讨厌自动人行道,更愿意自己走路,但是他太累了。当传送带载他穿过候机厅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没有人知道他要回家。在查尔斯顿,他还没来得及给父母打电话,他们住在芝加哥北面有四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就在麦迪逊市外。这雨雪交加的天气,他们才不会屈尊来见他。 他走出机场,一阵冷湿的空气径直钻入他单薄的衬衫之中。没人想到要给他件衣服穿。在南方,天气仍然很暖和,但在芝加哥,冬天刚刚开始活动她的筋骨。 出租车应该暖和些,等他到家时,他就能找出冬季的衣服穿了。出租车司机在问了地址后,通过后视镜盯着马克。“老兄,你疯了吗?怎么不穿件外套?” 马克耸耸肩。“上飞机的时候没想到,忘了。”他想让自己不再发抖,可是寒气侵袭全身。 司机摇了摇头,把手伸向下面,将温度调到最高。 “谢谢。”马克弯下腰坐到座位上,车里的温暖袭遍他的全身。他们堵在了从飞机上看到的车流里,但这没有浪费多少时间,马克眨着眼睛,每次闭上眼睛的时间要更长些。他希望司机没有骗自己,因为他太累了。他本想在飞机上打个盹,但是过于兴奋,无法放松。 “我们到了。” 马克迅速地动了动身子,身体前倾,他的头都碰到了车顶。“这么快?”他揉揉脑袋,看看窗外。他们停在马克公寓的前面。马克到家了。 出租车开走了,马克手里拿着钥匙,急匆匆地走上台阶来到公寓前门。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他在寒冷中全身缩成一团,在钥匙链上摸索着钥匙,试着把它滑进锁眼里,但却塞不进去,太奇怪了。不是这把钥匙吗?地下室储藏柜的钥匙看起来很像前门的钥匙。他又试了试另一把。没有一把钥匙能打开门。 马克坐在门口过道用砖砌成的平台上。曾经有一个单元进了窃贼,前门的锁就被换了。马克用手指滑过门铃旁的一串名字。如果邻居在家的话,就会让他进去。在这串名字里有些新人,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其中有一个人是和他住在同一个公寓里的。他擦了擦名字面板上的一滴水珠。这一定是弄错了,这可是他住的公寓。他看了看其他名字,找到一个他认识的,然后就按了他家的门铃。没有人接,于是他就一遍一遍地呼叫。 寒冷和气恼让马克瑟瑟发抖,他用手掌根猛击着门铃面板,一次性敲击了好几个按钮。这时一个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哪位?” 马克向前一步。“嘿!我想进到公寓里,但我的钥匙不好使了。” “哪个房间?” “303。我叫马克·泰勒。” 话筒里传来静电的嘶嘶声,他又按下了按钮。 “在我报警之前,赶紧给我消失!” 马克跌跌撞撞的往后退着,话筒里那憎恨的声音像晴天霹雳一样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退了两步,但之后就没走稳。马克挥舞着身体摔倒在人行道上的一堆烂泥里。摔倒后的突然停止让他的脊柱震了一下,但马克毫无知觉。烂泥浸湿了他的裤子,他的双手由于硬地面和寒冷而让马克感到疼痛。他站起来时又缩了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裤子被磨破了,衬衫上布满了黑色的油腻污点。他想擦掉一些污渍,但已经沾在上面了,他索性就不擦了。马克哆嗦着用双臂抱着自己。 此时在楼上,有人正坐在他的阁楼里。马克垂下两肩,全身发抖的咒骂了几句。他嘴里有种让自己感到苦涩的沮丧。他已经回家了,只是这不再是自己的家。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是谁住在他的阁楼里?他的家具和衣服呢?它们在储藏室里吗?马克伸长脖子,找到他家的窗户,确信里面亮着灯光。去他的吧!马克转过身,希望能看到他经常在街上停的那辆吉普车。然而他的车也不见了。他在期待什么呢?希望一切都还和他离开时一样吗? 天空中下的雨转而变成了雨夹雪,马克沿着街道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汽车在他身边嗖嗖驶过时,溅了他一身烂泥,他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马克的左手裹在右胳膊下,右手裹在左胳膊下,一直不停地发抖。他该怎么办呢?他可以坐上另一辆出租车,找个旅馆过夜,但是之后呢?他要是这么做,身上的钱用不了一周就花光了。就算是廉价的旅馆对他来讲也是很大的开支。在街角下面有一家餐馆。他过去常在那里一周至少吃三次。马克想要取取暖,吃些东西,找个地方好好筹划一番,于是他走进餐馆,在一个隔间里坐了下来。他冻得牙齿直打颤,当女招待过来的时候,他都说不出话来了。 年轻的女招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马克。“嗨,伙计,这里不是收容所。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可以去街角下面的圣保罗收容所。”她把笔举过肩膀,指着外面说道。 马克眨了眨眼睛。女招待看起来很眼熟。“不,我,额,我是来吃饭的……但是我摔倒了。”他拿起餐巾纸,想把衬衫前面弄干净,马克无法看着她。 “你有钱付款吗?我得确认清楚了才能给你点餐。” 要不是他太冷,马克打赌他的脸肯定在发烫。他拿出钱包,取出一张20美元的钞票,把它举在手上。 女招待立刻笑了起来。“噢,好的。我叫布列塔尼,会为你服务。刚才很抱歉,你知道……”她扭扭手腕。“只是因为有太多那样的人来我们这里,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今晚碰到这位特殊的客人,她突然住了口,仰起头。“我以前见过你。” 马克点点头,并没有回以微笑。“我住在99lib.这里的时候,来过一段时间。”他全身发抖,头发上的水流到了眼睛里,马克把水从脸上擦掉。“我以前住在这条街的下面。” “啊,所以你是回来看老邻居的。”布列塔尼笑道。“你搬到这附近了?”她用笔戳了戳马克说道,“我希望如此,因为你会在回家的路上把屁股都冻掉了。” 这话就像麦克货车一样,使马克受到了重击,他已经无家可归了。马克的胃搅动着,全身疼痛加剧。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说话,最后只能咕哝了几句,“不,没有那么近。我在找新的地方住。” 布列塔尼叹了口气。“你无处可去,是吗?”她把订单垫滑进围裙的兜里。“听着,圣保罗收容所今晚有流动厨房。离这里不远,你可以在那里过夜。” 马克坐直了身子。“我有钱。”他抬高自己的下巴说道。 “我知道,可是,希望你别介意我多管闲事,我打赌你身上钱不多,对吧?” 马克本想看着她的目光,但之后把头转了过去,耸耸肩。“我吃一顿饭还是够的。” “我知道,但圣保罗收容所条件很不错,你可以把钱省下来。我知道人们管它叫流动厨房,可实际上那里不仅仅只提供汤而已。而是有日常三餐可以吃。”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并且带有鼓励的意味。“我是说,如果你想在这里吃,那就吃吧。老天爷,要是我的老板知道我把财神爷送走了,一定会开枪杀了我,可是我要是收了你的钱会很内疚的。就当帮我一个忙吧,今晚去收容所。” 马克筋疲力尽,他妥协了。他只是没有精力去辩解。他从隔间的座位上滑了出来,站起身,向布列塔尼点点头。马克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餐馆。 马克知道圣保罗收容所在哪里,布列塔尼说的“就在街角处”实际上足足有半英里远。在餐馆休息的几分钟,让他觉得外面更冷了,他用了将近20分钟才走到教堂。 “上帝啊!你都快冻僵了。”一个满头紧密灰白卷发的矮胖女人摇着头说道,然后示意马克跟着她走,她穿过教堂的大厅,走到一个标有“地下室”的门前。“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些什么,这种天气还穿着那么少的衣服到处乱跑。”她打开门,然后回头看见马克仍然站在她的身后。 他应该在那家餐馆买点儿吃的。省下那几个钱可真是不值得。如果他没有这么凄凉悲惨,他早就立马转身离开这里了,但是他哆嗦地越来越厉害,根本止不住。他的下巴因为紧紧咬着牙齿而感到疼痛。 “约翰,给这个人拿条毯子过来,可以吗?”他们进来后,这个女人对一个正在扫地的孩子问道。 “当然可以。”那孩子把扫帚靠在一张桌子上,慢跑到房间的远处,马克看见那里的一张桌子上摞着成堆的床单和毯子。在马克站的地方和那桌子之间,差不多有三十几个小床。“给您,先生。” 马克接过毯子。“谢谢。”至少这孩子的声音里没有那种怜悯的语气。马克把毯子披到肩上裹紧,两手紧紧拽着毯子两端。 当他吃了某种烤意粉砂锅和面包后,便没有那么颤抖了。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昏昏欲睡,哪怕是咽下最后一口饭也困得睁不开眼,马克有那么一秒钟打了个盹。他快速地眨眨眼睛,摇摇头清醒一下,并打了个哈欠。他走过去把纸盘和纸杯扔进垃圾堆里时,觉得双脚都有一百英镑重。他此刻想做的就是睡觉,也不在乎是在哪里睡。 其他的一些人在排队等着分发亚麻制品,于是马克也去排队。有人看见马克多拿一条毛毯就抱怨起来,但那个矮胖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那人便不作声了。“每年这个时候,这儿的救济到日出时分,大约早上七点钟就不再提供了。浴室在那边。”她向大厅下面指了指,然后看了看马克衣衫褴褛的模样,撅起了嘴。“你需要一些私人物品吗?像牙刷,除臭剂之类的?我们存着一些个人护理套装,想要一个吗?” “是的,夫人。”马克没有想过要那些东西。“非常感谢。” “好的,至少你还是有礼貌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可以整理下你的床铺。” 马克脱下鞋袜。他苍白的两脚由于潮湿而变的发皱,他希望这一夜鞋袜会晾干。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等那位夫人回来给他送护理套装之前,打算先躺一会儿,但之后他所知道的,就已经是早晨了。太阳升起来了,照射着光芒。 马克发现护理套装就放在他的鞋后,他在浴室里清洗一番。在吃过一顿冰冷的早餐之后,马克外出了。收容所给每个人发了一袋午餐随身带着,可他一到了街上,就大口地吃起了苹果。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吃苹果了,苹果的酸甜充满他的舌头,马克有滋有味的享受着。 马克朝着他的老邻居家走去,回忆着住在临近房子里人的名字。斯科特太太还住在街角那栋老房子里吗?这个老太太每天身边都带着她可爱的哈巴狗斯帕基到处散步。雨雪停了,尽管天气寒冷,太阳依然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照耀。一阵冷风吹过,他裹紧了那件在床下找到的旧的海军双排扣大衣。那个矮胖的女人一定是在马克睡着的时候放在他身边的。衣服上的绒线有一股潮湿的发霉味道,但让马克感到很暖和。 马克首先要做的,就是给父母打个电话。他朝着一个小市场走去,他记得那里有电话可以打。他买了一些水,口香糖和一包花生后,换了些零钱。马克站在外面,拿起话筒,但却犹豫起来——要是他的父母认为他被控告的罪名成立该怎么办呢?他觉得父母不会相信这一切,但他要亲自见一见他们,确认一下。马克很不情愿的把话筒放回到电话上。 他乘坐电车到了灰狗巴士车站,买了一张去麦迪逊的车票。从麦迪逊的巴士车站出发,到离威斯康星州首府十英里外马克父母住的小城镇去,这段路程可不容易,可话说回来,他以前总是能走到那里去的。 马克上了车,打开午餐袋子。巴士终点站外面的快餐店里,诱人的炸薯条和汉堡的香味引诱着他,但他心一横,决定无视这些东西。他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况且他已经有了午餐。而且车票已花去了马克将近40美元。 火鸡三明治很干,但不算太难吃,他就着一大口水吞了下去。一条格兰诺拉燕麦能量棒丰富了这顿贫瘠的午餐。马克又喝了一小口水,说服自己能轻松地撑过3个小时到达麦迪逊。 巴士在去威斯康星州边界的路上停了几站。其中在一站停下时,一个年轻人坐在了马克身边。汽车的嗡嗡声停了下来,年轻人有礼貌问马克座位是否有人,马克没等他自报家门,就猜测他是一名基本训练的新兵。他告诉马克这是他第一次请假回家,然后他就要回五大湖海军基地A学院上学去了。 马克微笑着点点头,希望这个孩子不要一路说个没完,但是他用不着担心了。汽车启动的时候,这个海员睡着了。 马克在某种程度上还挺羡慕这个家伙的。疲倦让马克睁不开眼,但他的脑海里有太多的思绪,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都让他难以放松。这感觉一直萦绕着他,如果他一闭上眼睛,醒来后又会回到牢房里。 马克把头靠着窗户,看着平坦的伊利诺斯州农田滑过。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玉米在公路两旁伸展开来,枯萎的黄褐色树叶在风中飘来飘去。 奶牛场上饲养着牛群,它们挤在草地的角落里,草地从去年夏天放牧开始都被啃食成光秃秃的一块了,其间还硬生生地盖起了不太和谐的新建房屋。就好像是随意来了一阵风,为了细分土地而洒下种子,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自由生长。 马克打了个哈欠。他的童年也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度过的,但至少那是个设施齐全的村庄,有市政厅,主街道甚至还有电影院。夏天已飞逝而过,回忆虽已模糊,但温暖如阳光:那是在空地上打棒球,然后去女仆乳品店吃冰淇淋。晚饭一吃完,他们又集合见面,在天黑前再玩一局棒球。之后他们会抓萤火虫或者玩踢罐子游戏。马克笑了笑。有时他们会在踢之前把可怜的萤火虫放进罐子里,当罐子被踢时,萤火虫就像一束真的火花嗖嗖地飞了出来。这里可是个成长的好地方。 马克最后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他在座位上动了动,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窗上。在热气腾腾的巴士上,这样做感觉很凉爽。马克父亲的六十岁大寿是他最后记得的事情了。那是在恐怖袭击前的六月份。马克记得他坐在父母家前面的门廊里,在黄昏时分看着邻居们走来走去,街上的虫子上上下下的发出黄色的光。孩子的笑声在某个房子的后院里回荡,一群孩子在玩着夏天的传统游戏。 他应该常回家看看的。并不是他的父母不欢迎他。虽然如此,马克的母亲还是能理解他的。她知道马克不想离开芝加哥。她对马克的梦或是相机的事情一无所知,可马克知道他的母亲一定知道芝加哥有重要的事情。马克想知道相机的前主人是否来自某个城市。他已经不记得研究这台相机,寻找其神奇力量的相关线索有多少次了。它有前主人吗?那台照相机很旧了,所以很有可能它有过很多主人。 相机是偶然间到了某人的手中,还是它自寻其主?现在它在哪里呢?有人发现它那不寻常的神奇力量并且得到那些预兆了吗?巴士开到路面坑洼处,马克的头撞到了玻璃。如果他们得到了预兆,会有所顿悟并且意识到这些预兆会改变事情吗?好吧,不管怎么说,只是改变某些事而已。马克做了个鬼脸。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他的胃一阵紧缩,马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海员动了动,伸了个懒腰,握紧的拳头差一点打到马克的头。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放的位置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噢,哇喔,抱歉,伙计。” 马克耸耸肩。“没有碰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口香糖,递给海员一片。 “好的,谢谢。”海员把口香糖从包装里滑了出来,把它扔进嘴里。 马克自己也拿了一片,然后把剩下的口香糖收了起来,他想知道此时已经几点了。他看到那家伙的手腕上戴着手表。“嘿,你知道几点了吗?” “三点四十五。”海员笑着说。“我等不及见到我女朋友了。她本来要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但她有期末考试。她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读书。我爸妈也想来的,但因为工作脱不开身。”他一脸苦相,耸了耸肩。“就算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能在五大湖那边待一段时间,所以能经常来看望他们。” 海员嚼着口香糖,然后拿出他的钱包,翻开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位笑容满面的年轻姑娘,一头红色短发。她有一个精致的鼻子和一张瓜子脸。他把照片递给马克看的时候,脸上满是喜悦。 “很可爱的姑娘。你可真有福。” “她不想让我入伍,但‘9·11事件’后,我不得不去,你懂吗?” “你真了不起。我敢说你父母一定很自豪。”很明显,这块儿口香糖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你呢?” 咀嚼的口香糖在马克的喉咙里停了一小会儿。“额,没有,我没有入伍。” 海员笑了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得出你入伍的年龄有些大了。我是说你要去见某位特别的人吗?” 马克不知道是对这个猜测年龄的话感到恼火,还是对于“9·11事件”话题的转移感到放松。他咯咯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女友。我要回家看看父母。” “没有女友?你结婚啦?”他的眼睛直视马克的左手。“我猜没有,离了?”他同情的板起面孔,没等马克纠正他的错误想法,他又说道,“一定很难过吧。我打保票你很快就会找到另一半的。” 马克准备纠正他的想法,但想想这样也好。没什么关系。他只是点点头。“嗯,也许吧。” “啊,现在可别灰心。你这么帅。我保证你会找到一个漂亮姑娘的。我听说有些人注册了约会网站。你可以用自己的照片。虽然你看起来有点儿老,可那些年轻小妞们或许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她们喜欢深色头发个子高的家伙。我们部队有个家伙跟你有点儿像,只是,嗯,他头发没你多。”他对自己说的笑话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他总是收到不同女孩的来信。有一次……” 马克对他的话不予理睬,只是点点头,时不时地说句“恩,啊。”两天前,他还想着尽其所能找个人跟他说说话,可是现在他感到很不合群,对他来说连闲谈都聊不下去。 这不是孩子的错,马克想要集中注意力去听,但他老走神。他的未来已经完了,他面临着一场艰难的斗争让生活回归正轨。仅仅是找出从哪里开始着手已经让马克精疲力尽了。有时在闲暇时间,他会回想起那个牢房或是审讯的时刻。不需要太多事物,他就会想起来这些。 4e00." >一个字,一种气味,有时什么都不用,就能让马克回想起来。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他就会全身肌肉紧张,直冒冷汗。 马克在大腿上擦着手掌,伸着脖子望过那个海员,看着另一扇窗户。沿着高速公路,一个标识写着离麦迪逊只有14英里。他们至少离目的地很近了。 “那么,你父母会在汽车站接你?” “啊?”马克完全没有听那家伙的长篇大论。 “你的家人。你说你要回家看望他们。” “噢,对,我是要去,可他们不知道我要回来。”马克两臂交叉,把头转向他那边的窗户。“我可能会在麦迪逊乘坐一辆当地的汽车,到了城镇的边缘后,我会从那里走过去。”马克可以用那段时间整理下思绪。他又在思忖着自己没有提前通知家人回家的冲动了。他抖着自己的腿。要是他们不愿意见他呢?马克摆了摆头。至少他的母亲还是很高兴看见他的。他很确信这一点。 报纸上有没有刊登他蹲监狱的事情?马克把胳膊肘靠在窗户边上,手掌托着下巴,希望他的父亲没有羞愧而死。他叹了口气。 “嘿,哥们儿……你没事吧?”海员摸了摸他的肩膀,马克退缩了一下。海员往后一闪,举起双手,好像是要挡住一次攻击似的。“喔!放松点儿。” 马克感到脸发烫,他摇摇头。“抱歉,我只是有点神经敏感而已。”马克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去解释他的行为,但他又说道,“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我父母了,而且,那个,我只是觉得跟他们再见面有点儿紧张。” 海员点点头,脸色凝重。“我懂。”那家伙差不多安安静静地坐了五分钟。马克对自己刚才那样的反应很是过意不去。 估计他会吓跑一年多以来第一个跟他正常谈话的人。 “外面很快就要天黑了。我肯定我父母不会介意载你一程的。” 海员看起来就像小?狗一样,尽管马克越是与他保持距离,这个孩子越是对马克更加热情。马克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定。“我父母住在离城里北面十英里的地方。我肯定正好和你同路。” 马克面露喜色。“不,不是。我们住在北面的边上,就在城里头。他们不会介意的。” 这个孩子看起来如此热心,马克不忍拒绝,因此他耸耸肩。“好吧,见到你爸妈时,替我问声好。要是他们方便的话,我很感激能载我一程。” “太棒啦!”海员咧开嘴笑了。“哇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伸出一只手。“我叫汤米·威尔逊。” 马克看了看他的手,笑着握了握。“马克·泰勒。” 几分钟后,巴士驶进车站。司机下了车,开始从汽车下面的行李架上卸下行李。马克站了起来,伸伸懒腰。汤米拉上衣服拉链,盯着窗户外面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外面。“我父母在那里!”他的热情劲儿让马克也笑了。这孩子几乎是跳着走下车里面的过道。 马克跟过去,汤米拥抱着他的父母,他就站在他们的身后。汤米和他的父母立刻有说有笑的。他们寒暄了好长时间,马克侧着身悄悄地溜走了,他觉得汤米已经把他给忘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幸福的家庭,马克转过身,双手塞进衣兜里。还有一个小时天就黑了,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马克!你要去哪儿?” 他转身看见汤米向他慢跑过来。“我……啊,那个,我不想打扰到别人。” “不,不会的。我父母不会介意的。来吧。”汤米做了个跟过来的手势,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马克看这种情况下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冷风吹打着他的头发,他觉得在寒冷的黑夜中还是坐舒适暖和的车比走路好得多。他只是希望不要问他太多的问题。 汤米做了介绍,他的父母都很友好的问候了马克,尽管汤米的父亲比马克大不了多少,却打量了马克好长时间,然后说道,“哦,好冷啊,我们快走吧。” 马克跟在他们后面,挨着汤米坐到了车的后座上。他告诉汤米的父亲要去的地址,然后往座位上一靠,听着他们询问汤米在基地都做了些什么。日子还好过吧?教官很难相处吗?吃得好吗?马克对他们的喋喋不休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可以什么都不用说。 汤米借过他母亲的手机,给某人打了个电话,从他脸上的笑容和他避开车里其他人的方式来看,马克猜测定是他的女朋友。 汤米的父亲在后视镜上瞥了一眼马克。“那么,汤米说你要回家看望亲人。” “是的,先生。” “先生?这太正式了。我叫杰夫。”每隔几秒钟,杰夫就把视线从马路上移开,看着马克。“我打赌他们会很高兴见到你的。”这句话里有什么暗示的问题吗? 马克点点头,看了一眼杰夫的眼睛,然后立马转移目光。杰夫一定知道些什么。马克能从杰夫说话的语气和对待他的态度中觉察到。马克觉得有必要打破沉默,回答那个未说出口的问题,马克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要来。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你住在芝加哥?”杰夫在套马克的话。 “是的,先生。”马克没再说什么。他觉得很别扭,看了一眼汤米,汤米除了跟电话那头的声音说话外,根本没觉察到发生的事情。 “你是军人吗?你听起来很像。” “不是,先生……额,杰夫。我只是最近一直待在军人身边。我想自己也成了半个军人。”马克想笑出声来,开个玩笑,但没有预想的效果。 汽车在一处红绿灯那里停了下来,马克看到杰夫和他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绿灯亮了,杰夫继续专心开车,没有再问马克问题。之后的旅途中车里只有汤米的声音。 “多谢您载我一程。真是太感谢了。”马克本想在汽车完全停在他父母房子跟前就跳出车去,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对威尔逊一家微笑着。“很高兴能认识你们。”马克打开车门,再一次握了握汤米的手。“你多保重,祝你在海军基地一切顺利。”他最后一次挥了挥手,关上车门,沿着车道向上走去。 房子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带有白色细长扶手的门廊,环抱着金灿灿的家。花床一片荒芜,但他能想象得出通常在夏天时繁花似锦的模样。这记忆是如此的生动,他几乎都能听到蜜蜂懒洋洋的嗡嗡声,这是他孩提时代的美妙乐曲。他有多少次坐在那些台阶上,在炎热的夏日大口喝着柠檬水。 二楼很黑,但前面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线,他知道后面的厨房里亮着灯。马克闻了闻,是燃烧木头的味道。他的父亲总是喜欢在壁炉里烧很旺的火。马克挺直肩膀,深呼吸一口气,迈开了步子。 他应该敲门吗?他以往直接就进屋了,因为他父母从来不锁门。而且从来也没有必要锁。尽管如此,他不想吓到他们。他觉得还是敲门吧,然后马克把门推开一个小缝。“有人吗?”里面传来燃烧木头的味道,夹杂着另一种诱人的香味。是炖牛肉吗? 厨房里有东西碰到地板,发出很大的撞击声,马克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马克母亲的脸从厨房的角落里探了出来,向通往前门的长走廊那里看去。“嗨,妈妈。” “马克?”她看上去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她尖叫一声,飞奔过去,扑到马克的怀里。“噢,我的上帝!真的是你。”她一会儿拥抱着他,一会儿又后退着身子看着他的脸。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往下流。 “诺尔玛?发生什么事了?”地下室的门开了,马克的父亲,头上顶着护目镜,看到马克时僵在那里。“老天啊!” 他的母亲松开马克,但一只胳膊还抱着马克的腰。“马克回家了,吉恩。他回家了!” 马克的父亲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他看看马克,又看看他的妻子,最后动了动身子,他朝马克走去时步子还犹豫不决。 马克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您最近怎么样,爸爸?” 马克的父亲加快脚步。“马克。”他的父亲就说了这些,但足矣。他父亲的心怦怦直跳,两只胳膊抱着马克,一只手往上爬到马克的脖子后面,把马克拉近了。“我们很想你,儿子。”他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浑厚。 木头的碎屑挂在他父亲的法兰绒衬衫上,他闻到了松木和清漆的味道。马克只能点点头,感到喉咙发胀。他的母亲抬起手,摸着他的头发,马克叹了一口气。 他的父亲突然放开马克,往后退了一步,从头到脚端详着马克。“你还好吧?他们对你好吗?” 马克看到他母亲脸上的担忧,只说了一句,“是的,先生,我很好。”他想笑一笑,但之后还是低下了头,咬紧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现在真的不想谈论这个,要是真的很好的话。” 马克的母亲用手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着,并抬起头。“哦,亲爱的,我们没必要谈。你饿了吗?晚饭快好了。” “我饿了。”马克然后笑了,搓着双手。“我已经等不及要再尝尝您的厨艺了。” 他的父亲拍拍马克的后背。“你能回家真好。”他父亲点着头,紧闭着双唇,回过身,迅速地回到了地下室。 第十六章 餐盘里冒起热气。马克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天啊,闻起来真香。胡萝卜和芹菜让炖汤的颜色更鲜美。浓浓的肉汁里翻滚着大牛肉块,和厚厚的土豆炖在一起。两个玉米饼躺在餐盘边上,他们在餐盘边上滴上黄油,和肉汁融在一起。 马克咬了一口,知道是在自己家了。母亲给他倒了一大杯牛奶,他喝了一大口。“啊,这太美味了,妈妈。”他用手擦擦嘴,从满满的盘子里抓起一大把食物。 母亲则满脸笑容,几乎没怎么吃饭。每次马克抬起头,总会看到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 “你儿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顿美餐,诺尔玛。”父亲用玉米饼蘸了些肉汁,大口地吃了起来。“我敢打赌你在监狱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玉米面包卡在马克的喉咙里,他觉得自己可能噎着了。于是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咽了下去。“没错,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他还剩下半盘食物,但是胃里一阵翻腾,没有了胃口。他用叉子插起胡萝卜。 监狱让他成了有前科的人了吗?他什么罪都没犯过。老天,他可没被指控任何罪。他觉得母亲在看他,就一直不抬头。 “我不这么想。你看上去有些瘦,但不要担心,你妈会让你再胖起来的”。他的父亲咯咯笑着,把刀叉放在盘子上。 “吉恩。”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确实是这样。”他拍拍肚子说,“有甜点吗?” “有苹果派。” 马克咬了下胡萝卜的一端,可怎么也吃不下。他往后一坐,抱歉地看着母亲。“晚餐很美味,但心有余而胃不足啊。”在聊完他体重下降的话题后,他真想把晚餐吃光,但实在吃不下了。 母亲皱着眉头看着他的盘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她点点头,站起来伸手去拿盘子。“我想大概是你太兴奋了。” “没关系,我来吧,妈妈。你坐下吃饭吧。”马克站起来走向洗碗池。“听上去苹果派很不错,但我只能晚点儿再吃了。” “嗯,也许后半夜你就又饿了。” “有可能。”马克把冲洗完的盘子放在洗碗机里,然后拿起杯子,从崭新的壶里倒了一杯咖啡。“有人要喝吗?” “给我来一杯,”父亲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过来看着我吃,和我们坐着聊聊天。” 他知道他们要问他问题了,但他希望尽可能拖延下去。“好,当然可以。”他又拿起两个杯子,给父母倒了两杯咖啡。他的手颤抖着,把几滴咖啡溅在了柜台上。 从洗涤池上的窗户里,他看到了身后的桌子。母亲冲着父亲摇头,父亲则只是点头。看到父亲脸上闪过的一丝伤感,马克觉得很惊讶。母亲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柜台去切苹果派。 他去年经历了很多,这次对他来说应该不难,但当他端着杯子走向餐桌时,他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对自己说,他面对的只是自己的父母,不是去接受审问。 他吹了吹咖啡,父亲则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些奶油。搅匀之后,父亲叮当一声把勺子放在茶碟上。“跟我们说说,我们知道的不多。” 马克手捧着杯子来回摇晃,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打旋。“说实话,我也不太了解。一分钟前,我因为救下一个孩子而兴高采烈,一分钟后,警察就给我戴上手铐了。联邦调查局的人来了,把我带到警察局,询问我九月十一号打电话的情况。我曾梦到会有袭击,原本以为能阻止它发生。”马克的声音里饱含痛苦。 母亲困惑地看了父亲一眼,转向马克。“孩子,我们怎么没听说?还有,那电话是怎么回事?” 当然,孩子那部分并没有写进报告里。因为这可能会破坏他们刻画出的冷酷的恐怖分子形象。 父亲严肃地看着马克。“事情一定不止这些。” 马克揉着太阳穴。“一言难尽。你们还记得四年前我去阿富汗的那次旅行吗?” 父亲耸了耸肩,而母亲则点了点头。 “和我一起去的那家伙叫穆……穆罕默德·阿齐兹,他也被捕了。他好像和基地组织有关系,还跟政府说我也参与了。”想到朋友的背叛他依然感到心痛,他抿了一口咖啡掩饰痛苦。唯一的解释就是穆罕默德当时很绝望。如果他也受到了像马克一样的审讯,就不会责怪他了。 “那你参与了没有?” 这责问的语气就像一根刺猛插在他胸口,放下杯子的时候杯子都咯咯作响。“爸爸,你怎么想的?告诉我,我想知道。”他的声音难以掩饰愤怒。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的父亲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嘴唇紧闭。父亲看向一边,似乎在整理思绪。他吐字的时候就像吃到了恶心的东西。“那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我知道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一直教育他热爱祖国、尊敬他人,竟被人带走了,还起诉他犯下了最可怕的叛国罪。” 马克双手捧头,摇着头。“不,我没有……” 父亲打断了他,用让马克僵住的表情看着他。“我儿子被带走后杳无音讯,我只能从新闻媒体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他们打电话要采访这头‘野兽’的父母。” “吉恩,他不是野兽,他从没做过那样的事。” “我只是复述报纸上的话。”他看着马克的母亲,然后盯着他。“你知道你母亲承受了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她参加的一半数量的社团把她赶出来,另一半几乎没人理她。不管我们去哪,人们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们成了社区里被遗弃的人。” 马克转向母亲,但母亲避开了他的眼睛。“对不起,妈妈。” 她耸了耸肩,眼里闪着泪花。“比起找不到你或者不知你的情况,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父亲并没有住口。“我一半的病人都不找我看病,其他医生都躲着我,一切糟糕透了,我和你母亲那时考虑过离开小镇。”他用手指指着马克,“别以为这只影响到你自己。”他用手指画了一个圈,把他们三个都包括在内,“我们都受到了影响,我和你母亲有权利知道真相。我们有权知道你是怎么让我们颜面尽失的。” “我不想让任何人蒙羞。”他突然说道,并清了清嗓子,镇了镇神。“我……我去了阿富汗,但只是为穆罕默德的书拍照片。我没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没去过任何训练基地,没说过一句美国的坏话。” 他用前两根手指和拇指揉了揉眼睛。“在阿富汗,我买了个旧相机,很老的那种。”他痛恨那一天。“我从没跟你们提过,因为这听起来太疯狂了,可是当我用那相机的时候,我就会拍出要发生事情的照片。” 他父亲嘲笑了一下,双臂交叉着说,“我以为你能找个更好的借口。” 他母亲一言不发,看上去更加怀疑。 “可恶!让我说完。”马克怒视着父亲。“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光是这样,我还会梦到那些场景。爸爸,这些梦是你们想象不到的,是立体的,像电影一样。只是梦到的从来不是好事,不是有人死了就是有人受伤。” 他曾期待过好的照片和梦境。他用相机拍了很多快乐的照片,抓拍漫步于公园的幸福夫妻,但是梦境里照片的结局都是很不好的。“醒来后,我很清楚梦里的人会遭遇什么。幸运的话,我能阻止坏事发生,把不好的照片变成好的。” 看得出来,父母并不买账。父亲摇摇头,母亲眼里满是泪水,他们都觉得他疯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他绞尽脑汁要证明自己,但想不出办法。“还记得我中枪那次吗?” “当然记得,宝贝。”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马克沮丧地把手抽走。“我没事,我没有中枪,因为那时候我在一个坏邻居的家里拍照片。有个警察要被杀死了。前一晚我拍到了照片也做了梦,所以就带着相机到邻居家里去作掩护。等到时机到了,我去阻止警察,然后路上行驶的车里就开枪了,我说的是事实。”他指着父亲说。“你可以去查。”我没告诉过他们那个警察要丧命,但没人能否认车上开枪的时候,是我拦住了他。 “儿子,我认识一个医生,他人很好。你可以找他谈谈……” “爸,我不用看精神病医生。我没疯,我能阻止这件事,因为我预先知道。不止这一次,自从我拿到相机,我阻止了很多悲剧。”他用手指从后往前梳着头发,“九月十号发生了一件事。我拍了一些照片,普普通通的照片,就是拍了芝加哥河,但是冲洗出来后就不一样了。洗出来的是飞机撞向双子塔的照片。” 母亲用手顺过脸,留下一道湿痕。“然后呢?” “诺尔玛,别信他。” 马克没理会父亲,他看着母亲。“照片一洗出来,我就四处打电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比别的事重大的多。我找遍了不同部门的电话号码,但说不出具体的事,直到我做梦时才知道细节。” 他喝了一口已经不热的咖啡。这是这几年他喝的最好的咖啡了,但此刻却没法享受。他的父亲盯着他,满是厌恶和同情。“我五点左右睡醒了,想赶快告诉别人。我给联邦调查局、联邦执法局打电话,给机场、警察局打电话,给我能想起的任何地方打电话。我甚至都给国民警卫队打电话了。” “好吧,你也没干什么好事。” “爸,闭上你的嘴吧。”他从没咒骂过父亲,像现在这般恨他。虽然现在也不想。虽然尽量忍着,但他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还是爆发了。 “我知道我没干什么好事。但那是因为没有人听。”愤怒让他感到筋疲力尽。生气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坐回去,揉了揉眉毛。“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有证据,也不会再有了。我被捕之前还有证据,但没给别人看过。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别人也不会相信。” “你没想过你打那些电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吗?那是炸弹恐吓。” 马克点了点头。“没错,之后我意识到了,但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你明白吗?”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曾经的沮丧,用手推了下头发。“我该做什么呢?要是你预先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你会袖手旁观吗?” 他的父亲眯起眼睛。“这个‘神秘’的相机在哪儿?要真这么神奇,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看?” 回避父亲的讽刺很难,但他尽力解释,“我没有机会,我想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设备,我和你一样都想知道相机在哪儿。” “你什么都没带回来吗?”父亲的声音中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同情的意味。 “没有,后来我又回到阁楼,发现房子里住了别人。”对父母提起时,再次勾起了他失去要物的痛苦,于是他艰难地哽咽着,匆忙换了话题。“我跟那些警察都说了,说了我做的梦和那部相机的事,还告诉了他们我以前阻止的事,但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噢,马克。”母亲话音中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心理防线,好在至少她不哭了。 “那……他们不相信你为什么要放你走呢?难道他们没有指控的把握?” “我没有受到任何指控。” “怎么?这说不通啊。那么,从来都没审判过?”他父亲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惊讶。 马克用拇指指甲弄着手指,撕扯着上面粗糙的外皮。“我连听证会都没有,更别提审判了。” 父亲身体前倾。“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从头再说一遍,别说关于相机的那些废话。” 马克叹了口气。“起初,我想他们是把我关在芝加哥的一间牢房里,关了几周。我曾与一名律师说过话,然而不久后又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是一架海军双桅船。昨天我才发现是在查尔斯顿。”对他来说,这是头一回在几乎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进行如此恐怖的旅行,而且还不知道要去哪,回想起来他不禁浑身发抖。 “怎么了?当时发生什么了?” 马克摇了摇头,对于父亲的反应,他很吃惊。 “你没讲实话。”母亲眉头紧锁。 他盯着他的父母,他们没有必要再听了,也不需要了解那些丑恶的细节,尤其是母亲。“听着,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谈可以吗?” 马克无法直视父母的眼神,他把咖啡推到一边,双手紧握在一起。随后他抬起头,他突然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溢满泪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父亲坐在那,两臂交叉,讲话时的声音十分低沉,“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那儿么?难道连电话都不能打给我们?” 马克伏在桌上,又开始拨弄手上的茧子。“是的,我始终没办法打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充满愧疚。事实上他也真的没有机会。这就是父亲所想的?“我倒是想打电话。有几次,我被允许写信。”他把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拨弄头发,然后双手撑头。真是一群混蛋!他们答应过会寄信的。“我想,他们从来没有把信寄出过。” 马克推开桌子站起来,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成拳头。“实在抱歉,我……我本以为他们会告诉你们。”他转身走到洗涤槽,身体靠在那里。他给父母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啊。 这时,一个温暖而沉甸甸的重量依在了马克的肩上,他感觉到父亲在身后。父亲的手有力地在马克脖子附近用力地握了握,“现在你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克咬紧牙关,不敢看父亲的脸,他点了点头,试图从郁结于心的痛苦中呼吸。 身后传来餐具叮咚作响的声音,不一会儿母亲就把它们摞在了水槽边。马克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了马克的眼神,便露出一丝微笑,尽管眼泪还在流。“我每天晚上都会祈祷,祈祷你平安无事的回家。我的祈祷灵验了。” 木制楼梯吱吱地响,但要数第三个台阶最响了。马克清晰地记得十七岁那年,他要偷偷溜出去参加一个舞会时,就是那个台阶出卖了他。他往右边走时,高兴地扬起嘴角。他的手绕着楼梯扶杆最高的那个把手来回打转。动作自如,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沿着台阶向上跑,然后冲过走廊。最高台阶上的把手是唯一能不让他冲出窗外的东西。 他原来的房间看起来和上大学前一周时的样子一样。墙上挂着一幅沃特佩顿海报。对面的墙上挂着的是拉斯牛仔乐队其中的一个主唱。双人床看起来很大,当他坐下去的时候,蓝色的鸭绒被子开始膨胀起来。他能做的就是这个时候不躺下睡觉,而是先洗个澡。 他揉揉眼睛,走向那个橡木衣柜。他的一些衣服还在里面。他想留下那些不需要的脏衣服,除非他想穿。如果不用每次都收拾这些衣服,去芝加哥的旅行就会轻松很多。 在柜子顶层的抽屉里,他找到了几个盒子和一件T恤。太棒啦。他关上抽屉。却把放在衣柜顶上的两张照片晃动了下来。马克捡起了一张,那是他高中毕业舞会的一张照片。为了与贝基·哈里斯穿的雪纺裙子相配,他盛装出席,穿了一件配有淡粉色徽带的晚礼服。照片中的他们都咧着嘴笑。他用胳膊抱着她,手搭在她腰间。她留着卷曲松散的金色的头发,正好垂过她的下巴,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似的。即使贝琪穿了高跟鞋还是那么娇小,抱着她的感觉马克记忆犹新,感觉当时自己那么高大,无人能比。马克指尖划过自己的短发,照片中的头发曾经更长更柔顺。马克咯咯地笑,曾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帅气些,每个早上花了多少时间打扮呀。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马克转过头说“进来。” 母亲手里拿着两条浴巾和一个新的牙刷。“我在楼下药橱里找到的,这是免费的样品。浴室里有牙膏、洗发水和一次性剃须刀。如果你需要……” “谢谢,我知道了,妈妈。”马克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一份从未有过的尴尬围绕着他们。他把浴巾放在床上,清清嗓子说:“我刚才在看舞会的照片,那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这样的评价本应该是很有趣的,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马克把眼睛从了母亲的视线中移开了。 母亲走到衣柜旁拿起了照片。“我记得拍这张照片时你盛装出席,看起来很英俊!”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手指轻轻触摸照片中马克的轮廓。“那一整晚,我都很紧张,担心你。我知道你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开车会出事。” 这句话马克还是头一次听说。印象里模模糊糊的记得在他舞会的前几年,一个刚刚参加完毕业舞会的男孩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丧生了。但就像大多数孩子一样,他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呢?” “这是你的毕业舞会我怎能阻止呢?”她耸耸肩说。“而且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担心,但你也还是好好地回来了。”她放下照片,看着马克说:“哪怕是今天。” 马克咽下让他窒息的喉咙里的肿块儿。拽着毛巾上一根线头,一直拽到又突出了一点儿。他不再盯着那块浴巾,而是笑着说道;“我很好。” 母亲摇摇头,走过来,抱住了马克。“不,你过得并不好,马克。”母亲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但你会好起来的。” 他不相信自己的声音,在母亲脖子上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后退一步。“噢……趁我还没把屋子熏臭,我得去洗澡了。” 对于儿子故意的幽默母亲并没有笑,只是点点头说:“晚安,亲爱的。” 马克抓起肥皂,抹在毛巾上,擦着皮肤试图将毛孔里监狱的恶臭洗掉。浴室里薄荷香草的洗发水香味很好闻,他情不自禁地想尝一尝。热水浇在他的头上,让他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然后伴着肥皂沫流向下水道。他看着水慢慢流走,希望监狱里的记忆也能如此轻易地消失。 洗完后,他躺在床上,bbr>双手放在脑后。他不得不想象明天新生活的开始要做什么。他不能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他的思绪又飘到杰西那里。她会等他吗?对她来说,他在监狱的时候,生活仍旧继续。马克翻过身,拉过枕头,一拳挥下去。她凭什么等我? 她曾害怕过也怀疑过他。他不怪她,他甚至自己都觉得他的故事难以置信。杰西处理的是冷酷的事实,不是神秘的梦和神奇的相机。他把枕头叠成一个球,把它放到头下面。尽管很残酷,但是他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一年的事实。因为他的生活已经停滞不前,不代表杰西的生活也是如此。 也好,他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以前他有成功的事业,现在他一无所有。多亏了这该死的相机,他以前太忙,没有时间和大多数的朋友联系,联系的那几位朋友也肯定听说了他发生的事。他觉得现在没有人愿意跟他联系。 马克想把消极的思想放在一边。老想这些没有好处,应该想积极的一面。他自由了,床边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风吹着树枝刮着窗户沙沙作响。尽管他很努力,却想不出另一件积极的事情。该死的,他除了身上的这身衣服几乎没有其他的衣服了,口袋里的钱都不到一千美元。 也许他可以在麦迪逊做一点摄影方面的小生意。他得去找另一份工作来存些钱买更多的设备。想到此他喉咙一紧,就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成为一名摄影师不只是他所做的,更是他所追求的。 联邦调查局已经拿走了他所知道的一些设备,可能还有所有的文件。他们肯定已经看遍了所有文件,但是现在它们在哪里谁也说不准。尽管其他的设备,像背景和灯光,也许并不是调查的一部分。他们会将其中的任何一个还给他吗?他没犯什么错,他没有线索要去问谁才能把他的东西找回来。 马克想知道他的父母是否知道那些东西在哪。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钻进他习惯了的薰衣草香味的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青少年的时候,他讨厌这个味道。觉得太女孩子气了,他的爸爸也支持他的想法,可是他的母亲坚信这香气会有助于他的睡眠。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觉得母亲是对的。 马克肩膀酸痛,他咬咬牙,试图抬起脚趾来缓解压力。这次他们会让他待在儿多久?比尔围着他,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快说,马克,你在保护谁?值得吗?” 他想大口喘气说出一个答案,但是他的肩膀疼得厉害,让他无法说话。“我没有在保护任何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发誓!” 比尔抬起手拉东西,收紧绳索。马克呻吟着。“不要!”他的头垂了下来,“求你……停下来……!” “马克?你还好吗,儿子?” 一只手摇动他的肩膀,马克蹭地坐了起来。“怎么了?”当他发现自己在充满金色阳光的房间里,心怦怦地跳。他靠回枕头上,刚刚那是一场梦,太真实了;好像他回到了审讯室。马克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头发,然后揉揉眼睛。他的肩膀仍然很疼,他转动着肩膀,一定是没躺好才这样的。 他的爸爸站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心。“你怎么了?你刚才大喊大叫。” 马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噩梦。”他没有看父亲的眼睛。 “我没事。” “你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爸爸。”他用强硬的语气回避说道,并把双腿摆到床的另一边。过会儿,他把双肘放在大腿上,双手悬空,试图让他的身体停止颤抖。“几点了?”他鼓足勇气抬头看,希望没表现出他的慌乱。 他爸爸看了他许久才答道,“大约七点半了,你妈妈在做早饭,估计十五分钟后就好了。” 马克不确定他扭曲的像卷饼的胃能不能吃下东西,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听起来不错。我很快就下去。”他站起来,伸伸懒腰,疼痛刺透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他爸爸对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怎么了?” “我睡着的时候姿势一定很滑稽,就是这样。”这的确是真的,尽管他认为他的肩膀不会像从前一样。关节不是用来承受一个人全身的重量,尤其是在不自然的角度下。 他父亲疑惑地看了看他,可最后还是离开了。 马克叹了口气,把衣服收起来。他不需要再洗澡了,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会再洗一次,就因为他有条件去洗。这次,他洗完后刮了刮胡子。 一年来,他不会去看镜中的自己。眼中茫然吓坏了他,所以他不再去看。当他在监狱里刮胡子,他只关注他刮胡子的那块儿皮肤,其他的就不再去看。 如今看着自己的脸就像看着熟人一样。和他明显黑黑的胡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由于几个月没有见到阳光而形成的雪白肌肤。当他用剃刀刮掉下颌的胡须时,他用另一只手拉紧了皮肤。他看到了他如此棱角分明的颧骨。陷进去的肉让颧骨更加清晰。脸上的变化让他震惊。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低下头,冲洗着他的剃须刀。 他一走进厨房,迎接他的是一大摞热腾腾的薄烤饼,一罐热的果汁,还有一大碗香肠。马克不知道是看到的多还是闻到的多。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家了。 “哇,看起来好棒啊,妈妈。就在我吃不下饭后没几天,他们就想用薄烤饼诱惑我。但是……”他本想继续说这些饼又硬又干,但他看见母亲脸上厌恶的表情时,就忍住了说出这些冷酷的话。 “你为什么不能吃?” 马克张开嘴,意识到不能告诉母亲那些人对他所做的事情。他耸耸肩,拿着果汁倒在薄饼上了。“嗯……我……我肚子里有蛔虫。你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样。” 爸爸夹着报纸走了进来,插了一句,“那些东西怎么啦?”他把报纸放在他的盘子旁边,拉出椅子,询问地看着马克。 “马克说他病了,在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什么也吃不下。” “当我在监狱的时候,妈妈,你可以这么说。”他切了一块薄饼放进嘴里,用舌头接住差点掉在衬衣上的果汁。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外酥里嫩。 “什么病啊?” 马克真想因为提出这个话题扇自己。此刻父亲开始盘问的他的症状,给他诊断。“早饭时我什么都不想说。” 希望他们想到胃病最坏的症状,然后可以终止这个话题。 “呕吐还是腹泻?” 马克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事,忘了它吧。”他知道父亲并不在意他们正在吃饭。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晚饭时父亲就常常谈论病人令人恶心的病症,母亲已经对这些医学对话习以为常了,也从不反对。马克起来,倒了一杯牛奶。他做邀请状地举起一加仑牛奶问:“有人要喝吗?” 没人回答,他自己拿着杯子回到座位上。母亲关心地望着他,父亲则是思虑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你肚子里从没有蛔虫。”父亲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挑战的意味。 马克放下叉子,盯着剩下的薄饼上滴下的果汁。告诉他们不仅再一次加深了自己最痛苦的回忆,而且让他们想象自己遭受被审问时的场景。那种场景一旦出现就很难抹去。还是不告诉他们的好。“是监狱,父亲你不是经常告诉我人满为患的地方疾病最容易肆虐吗?” “儿子,告诉我们你在惧怕什么?我们知道你去的是监狱而不是一次奢华的旅行。不用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们。”父亲盯着马克,神情里充满的是马克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悲伤。“我们想象得到最坏的情况。” 马克压得喘不过气,便移开了目光。“他们从没打过我。”他不想说谎,更不想让父母胡思乱想。“大多数时候,他们对我挺好的。”薄饼一点点吸收着蜜汁。很快就浸透了,也变凉了。他又吃了一口。 “孩子,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轻看你,知道吗?”母亲笑着,下嘴唇却在颤抖。 “我知道,但别担心,可能我就是有些无聊吧。”他叉起最后一口薄饼,放进了嘴里。 第十七章 “那么,有什么打算?” 马克顺着报纸的上方望去,看到他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今天吗?我打算——” 他的父亲摇摇头,打断他。“不,我指的是工作,你的生计。”他坐在餐桌对面的椅子上。“已经一周了,你得想想你的将来。” 马克把报纸合上,放到咖啡杯旁。父亲说话的语气让他想起,二十岁那年出于叛逆,他拒绝返回大学校园。他已经退学两年了,过得还不错。上学对他来说很轻松,不过他发现那太无聊了。究竟有多少次他想让父亲明白上学并不是他的出路呢?尤其是读医学预科。 曾经,他被认定这辈子会成为父亲那样的医生。“老爸,我每天都浏览招聘启事。我制作了一份简历,并且发给了一些老板。” 马克把两个胳膊肘放到桌子上,双手掠过头发,微微一笑,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没有哪个招聘启事愿意接收一个刚出狱的恐怖分子嫌疑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趴在报纸上。“我无法解释工作生涯里的空窗期,而且我所有的推荐信都成了废纸。我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的父亲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你要是完成了学业,当下就不用发愁了。”他靠在吧台上,双脚交叉,抿了一口咖啡。 马克脖子上的青筋紧绷着。“对,事后诸葛亮,对吧?”他努力压制内心的愤怒,喝了一大口咖啡。他想要从父亲那儿得到什么?支持藏书网和暖心的话?马克刚到家那几天感受到的一丝温暖已经消逝了,现在他的父亲恢复一贯的风格。 “你现在还做特别的梦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马克呛住了,咖啡溅到报纸上。等他恢复后,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做梦,自从我进监狱后。”他避开父亲的眼神,用餐巾纸吸干报纸上的污点。 那两个梦始终困扰着他。为什么他失去相机后还会做梦呢?他的第二个疑问是,为什么梦里的主角是他呢?以前从不是这样的。马克闭上眼睛,回忆细节。bbr>审讯与现实交融,直到他分不清楚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对审讯的记忆和那些梦境交织在他的脑海,此刻他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 “那么你跟那件蠢……事情毫无瓜葛了?” “蠢事?”马克微微扬起头。“难道这不是你想要说的吗?”他从桌子上跳起来,咖啡洒了一大片,他顾不上这些。“我知道,因为我选择了摄影而不是医学,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过,管它呢,即使我没有一沓署自己名字的信件,但是我曾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改变,老爸。”马克咬紧牙床,上下抽动的嗓子勉强冒出一句:“我确实带来了改变。” 他火冒三丈,声音沙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把椅子推到桌子下,拿起杯子,将杯里的咖啡倒进水池。他极力控制自己,避免把杯子扔出去。不过,他冲洗完杯子后放到洗碟机里。他认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对父亲的批评表示不屑。这些年来,并无大碍。 他听到父亲从身后过来了,不过脚步在几步之外停下来。“听着,儿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克咬紧嘴唇,看向窗外。昨天下雪了,房檐下垂着的冰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出于习惯,他想象着镜头中的这一景象,之后他哼了一声,他的脑中不再闪现这一情景,他用厨房的毛巾擦擦手。“嗯,随它吧。相机丢了,梦也没有了。” “马克,你懂你父亲。他只想让你过得最好。” 马克的母亲站在卧室门口,不过他不能看母亲一眼。当他决定离开时,母亲的眼泪滚落下来。 “对,你总是这么跟我说,他却用奇怪的方式表达爱。”马克把为数不多的衣服塞进粗呢背包里。他仅有几条裤子和几件汗衫。以前回家的时候,他把好衣服都放到自己的阁楼上。在父母的家中,他总是做一些杂活,帮助收拾园子,做一些其他的家务活。如果他们去外边吃饭,那一定是附近的一家餐馆,所以他不必换衣服。现在,他希望自己留下了几件像样的东西。几天前,他在折扣店买了些袜子、内衣和剃须刀。把那些东西扔进来后,他拿起一件水手短外套。这个冬天会有用的。如果他要出去一段时间挣钱,这件衣服必然会派上用场。 “亲爱的,不要走好吗?不要生气了,求求你。”他从母亲面前走过时,母亲拽住他的胳膊。 马克蹬蹬地下楼梯,尽量忽视肝肠寸断般的疼痛。他在前门停下来,放下粗呢背包。“对不起,妈妈。我必须要走。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待下去了。”早些时候,他从壁橱里翻出一副手套,现在他把它们戴上。“我想把这个拿走,不介意吧。” 她的母亲茫然地看着手套,然后点点头。“当然可以。好像柜子里还有一顶呢帽。我去取。”她声音颤抖,马克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他是最不孝的儿子了吧。 过了几分钟,满含泪水的母亲交给他这顶帽子和一个皱巴巴的纸袋。“我在里面塞了些吃的,以防你坐车时饿了。你还有钱吗?好像我的包里还有些钱,你安顿好后,我会寄给你一些。” 马克摇摇头。“不用,我很好。我走时他们给了我一些钱。”尽管身无分文,但是他不会接受任何施舍。他的母亲不在乎他的索取,不过他的父亲会附加很多条件,借款会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而钱就会是网中的那只苍蝇。马克拥抱了母亲,亲吻了她的脸颊。“我爱你,妈妈。”他紧紧拥抱着她。“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他放开母亲,抓起背包的带子。“我走了。” “再见,我会告诉你父亲,你向他告别了。” 马克只是推开门时点点头。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他畏缩了。他应该这么做吗?他别无选择。当他还小时,他的父亲似乎就是世界上最有能耐的人。没有谁能超越他的父亲。父亲不是坏人。实际上,看到其他孩子对父亲的一点畏惧,马克很自豪。他没有责备过他们。有时他的父亲确实让人害怕。现在,马克更加了解。外面的世界有更让人害怕的人。他之所以明白,是因为他已经遇到了那些人。 他踩着结冰的碎石朝主道走去,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寒风刺鼻,呼出的空气变成四周的蒸汽。他很庆幸自己戴着手套和帽子,顺便把外套领子翻起来。接下来就是长途跋涉了。 他的母亲觉得他会坐公共汽车去芝加哥,不过他已经决定试着搭车去那里。现在,钱花一分少一分。 三个小时后,他的腿几乎要冻僵了,最后总算搭着一辆老式大卡车。马克努力微笑着感谢司机时,嘴唇都僵硬了。 “不客气。外面这么冷,走这么远的路可不容易。我要去印第安的盖里城。如果你去更远的地方,那你就得再搭一班车了。”司机穿行在车辆之中时,摁下喇叭,他的目光投向后视镜里的行人。“该死的小汽车知道我要往前开。我就纳闷了,他们怎么就不换到中间车道呢?” 一辆小型红色跑车嗖嗖穿过时,马克躲闪了一下。“我要去芝加哥,那么方便的话,你就在路过的地方让我下车就好。哪儿都行。” “好吧。”马克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人伸出手把暖风调大。“看来你要冻僵了。” “是呀。即使没有冻僵,浑身也是地狱般的寒冷。”马克摘下手套,吹吹手,伸到暖风口处。 卡车司机大笑一声,塞给座位对面的马克一包打开的饼干。“随便吃。我吃了太多这种该死的食品。”他拍了拍他那令人难忘的肚子。 马克吃了几块饼干,然后靠在椅子上。暖意袭人,他很放松,开始打瞌睡了。 牢房如地狱一般,马克脱了衣服打着拳击,汗水还是不停往下流。究竟是空调坏了还是有地方着火了?水池已经停水了,他觉得还没到饭点。他想要一杯冰凉的水。他躺在钢板床上,刚开始很凉爽,不过身体渐渐把床焐热了,他的皮肤粘在金属板上。他头疼欲裂,嗓子发干。 有关牢房的场景很快转换成了审讯室,马克站在审问小组面前,强烈地意识到他的衣服几乎湿透了。缠在他腰间的铁链刮擦到他的后背。 一个他从未见到过的人把脸贴到马克跟前。“我们把温度调高了。你向我们隐瞒事实,是你自作自受。”这个人尽管穿着黑色制服,打着领带,却一滴汗也不流。 那怎么可能呢?正当马克吃惊之时,这个人弹弹手指,指向墙角的一块长木板。“我们为你准备了水。冰凉的水,你说你正需要。” “我没说!我只是想了想!”他明白那个木板是做什么用的。他想掩饰恐惧,不过他的嗓子太干了。“你不必那样做。” 警卫抓着他,把他放倒,捆绑在板子上。一个抓着马克的头,另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拿着一大罐水,举到马克的头顶。马克一身寒颤。“不!” “嘿,伙计。该醒藏书网醒了。” 马克逐渐清醒,抬起双手擦擦脸,皮肤很干。芝加哥的灯光照亮了车厢。 “没事吧?”卡车司机抬起眉毛。 “只是做了个梦。”他揉揉眼睛。车厢里已经很热,马克解开衣服扣子。他很渴,不过一想到水,他就浑身打颤。他努力挺直腰背,以掩饰全身的颤抖。 饼干没有了,卡车司机的肚子上满是饼干碎屑。他注意到马克的眼神,于是低头看了看,咧嘴一笑,将碎渣拍掉了。“跟你说过我已经吃了很多。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 回家是最好不过的,但还是不能回去。他低下头,看到绿色路标上写着“前方一英里艾迪生路出口”。他耸耸肩膀。“我觉得既然不是很远,市区或俄亥俄州都可以。”他想起俄亥俄州附近有一家小旅馆,费用不是很高。至少看起来不贵。早晨他可以找工作。高速路西侧有许多仓库。他们不会对佣工过于挑剔,只要这个人后背足够结实就行。 “听你的。我就在俄亥俄州下高速,然后绕个圈转回来。” 十分钟以后,马克走进麦当劳停车场。他匆匆吃了顿快餐,然后朝旅馆走去。价格还算可以,不过他必须要尽快找家更便宜的旅馆。他躺在床上,双手放到脑后。屋里唯一一盏昏暗的灯,在旁边钟表的映衬下,泛着绿沉沉的光。 他居住的旅馆在闹市区,他的周围的确有上百万人。每当有大型汽车经过旅馆时,床垫都要颤抖几下。汽车鸣笛声不断,大厅入口处,一扇门咣地关上了。这个城市仿佛具有生命般的脉动。他被这一切包围着、推动着甚至驱赶着躲回屋内,不过实际上他想逃避,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他朝门口看了一眼。钥匙在他手里,他可以随时离开,不过他该去哪里呢?他想念的不是某地而是某人。跟他一起笑、一起喝酒、一起看电影的人。他在脑海中搜索老朋友的名字。即使是在他被关进监狱之前,他也不经常联系这些人。为了喜欢的相机而忽略与朋友的关系,这是他的错。 他唯一亲近的人是杰西。他扭头去看电话,他能打。二十秒之后,他就能跟杰西说话了。他会说什么呢?他离开之前,杰西已经不信任他了。据马克所知,她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将近一年了。该死,她可能结婚了吧。马克在床上左右辗转,双腿在床边来回晃动。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他的双手在大腿上摩挲,然后伸手去拿电话。他用了一分钟才记起杰西的电话号码,又用了一分钟才鼓起勇气开始拨号。四个响声过后,机器自动回复。马克听到要求留言的声音时,身体都瘫软了。他不能留言。他现在都不知道杰西过得怎么样了。当他把听筒放回支架时,电话咔嗒轻响了一声。 唉,就那样吧。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联系了。他扑通一下躺回床上,叹口气。就这样吧。重新开始再好不过了,不要再记起之前的生活了。 伴随着屋内倾泻而下的明媚阳光,他起了床,昨天晚上忧郁的心情已烟消云散,他感受浑身迸发出能量的花火。洗漱完毕后,他抄起粗呢背包离开了旅馆。他真希望今天能找到一个更便宜的地方。他计划中的首要事务就是吃早饭和看报纸。他在几个街区以外的一家餐馆完成了这两件事。吃过一盘沾满糖浆和带有火腿的烤薄饼后,他仔细阅读招聘广告的内容。服务员借给他一支笔,他勾画出可能的工作机会。有两份仓库工作,正如他所料,但是招聘条目中能勾起他兴致的是一家照片冲洗室。薪水不高,不过这将是他朝目标迈进的一步。 他注意到照片冲洗室的位置,然后开始寻找出租房。他看到有一对看起来不错的夫妇,不过要求他在租房子之前有一份工作。房屋位置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而到工作地点的步行距离则是首要因素。其次是价格。当他圈出电话号码时,他突然发现没有哪个雇主会联系自己。他只有找到工作才能租下房子,不过在没有住址和电话号码的情况下,他不能找到工作。该死的!马克把笔扔到报纸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亲爱的,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的服务员拿着一壶咖啡站在桌子旁,马克转过脸。女服务员皱着眉,看起来真的很关切的样子。他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他伸手掏钱包。“我猜我该付账了。” “当然可以,你要续杯吗?” 他沉思了一秒。浪费时间很愚蠢,不过他已经在监狱浪费了一年的光阴;为了喝一杯咖啡再待几分钟又能怎样呢?边坐着喝咖啡边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他想享受的。“好吧,再来一杯也不错。” 她倒上咖啡,在转向下一张桌子之前,停住了。“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不过要是你想把烦恼说出来,我就是个忠实的听众。” 马克吃了一惊,目光从手里的糖包移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任何人诉苦了。或许她只是出于礼貌,不过他耸耸肩膀回答道:“我昨晚刚到这儿,还没有工作,今晚没有住处——我有钱,不是钱的问题,”他赶紧补充道,生怕她认为自己会赖账,“我在报纸上找工作、租房子,却发现为了得到其中一样就必须具备另一样。”他摇摇头,把糖放到杯子里,“这真是个笑话。” “嗯……可不嘛。”她把手插进裤袋,抬起头问:“你想找什么工作?” “什么都行,真的。” “哦,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名摄影师,不过只做了一阵子。有一天我会重操旧业的,不过当下我什么都做。” “我们店招待很多街坊四邻,有位常客正好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他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你可以联系他。他在街角处开了家照相馆,”她拽出一张纸,匆匆写下什么,然后撕下来交给他,“你只需把这个给盖里,然后告诉他是洛伊斯给的。” “我——我会的,谢谢。”他看了一眼纸条。她写道盖里赶紧收了马克,因为她厌倦了盖里的牢骚声。马克咧嘴笑了。“他会照你说的雇用我吗?” 洛伊斯耸耸肩膀。“当然啦,怎么不会呢?我一眼就能识别好家伙。整天服务别人,你就会有这种直觉了。”她用铅笔头的橡皮揉揉太阳穴。“另外,我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你让我想起了他。” 马克感动不已,他笑了,努力用幽默掩饰自己的情感。“那他也是个英俊的家伙喽?” 服务员扭头笑了。“当然。” 他把纸条塞进钱包,取出一张二十元的现金交给她。“这是我的饭钱。不用找了。” “不过早饭只花了七美元。这小费太高了吧。” “不高,不高,你帮我个大忙,这并不多。”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好感了,他离开了餐厅,朝街角走去。 第十八章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马克摇摇头,不知所措。“抱歉,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您。几年前我确实经营过照相业务,不过我在别的店洗照片。” 摄影店的老板耸耸肩。“也许下回就是我的店。你的简历看起来令人印象深刻,不过……”他停顿了,清清嗓子。“我得承认,你的工作生涯有个大的空窗期,我有点儿质疑。” 马克挠挠脖颈。他早就明白这是个问题,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从没有被判过刑,更不用说犯重罪了,所以他如实地否定了那个问题,不过整个事实很复杂,他认为没有必要提及。如果他想得到这份工作的话就没必要说。他叹息一声,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到一起。“我明白。我完全理解你的难处。我想说这是个人问题,不会再发生了。” 当他等着这个人做决定时,他的腿轻弹了一下。“帕克先生,如果您能给我这个机会证明自己,我将不胜感激。拜托您了。”他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乞求一般,不过那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就表现成那样。这个比他小十岁、阅历只有自己一半的家伙寄托着他的未来。 “盖里。” “抱歉。”马克斜着身子,双手搭到柜台上。 “叫我盖里吧。帕克先生这个称呼很怪异。就让我感觉是你的九年级教师或者别的什么人。如果你想在这儿工作的话……” 马克的手指按压着柜台玻璃,他悬在半空的腿僵住了。“你的意思是我得到这份工作了?” “对,你被雇用了。你知道薪水不高?每个小时只有十美元,不过如果你再次从事摄影工作,你可以用这台设备洗相片。”盖里笑着伸出手。“免费洗照片是津贴的一种。虽然津贴不算多。” 马克握住盖里的手。“怎么会呢?听起来不错。”当下,一切听起来都是美妙的。他有了一份工作。虽然薪水不多,但这是个开始。 盖里朝四周扫视了一眼。“我不应该这么说,因为可能某一天这会让我们破产,不过倘若我是你,我不会再费心去冲洗胶卷。” “你觉得数码会做大吗?数码照片的质量差远了。”几年前他研究过 6570." >数码相机,不过并不喜欢照片的模糊化处理。它很适合家庭快照,专业摄影除外。 “我知道你大概有一年没摄影了,但是你没有一直关注摄影业吗?” 马克一下子紧张了。倘若这家伙反悔怎么办?“说实在的没有。说说看我错过了什么。”他希望自己对盖里表现出的求知欲能够打动这家伙。 盖里露齿而笑,走到柜台前。显然,他喜欢教师的角色。他指着展示柜的一排相机说:“当然可以。这些宝贝会成为摄影业的未来。”他拿起一台给马克看。“都是数码相机。你说得很对,过去,数码相机洗出来的照片很糟糕,不过一切都变了。”他敲打着数码相机旁的镶框照片。“看看有多清晰。” 马克拿起照片。颜色鲜艳,图像精准。“你说得对。这太赞了。”他看了一眼盖里手里的相机。“我不换相机的一个原因是我有许多不同的镜头。我没法为了一台数码相机重新购置所有的镜头。” 盖里伸出一个手指。“啊,不过现在它们匹配了。它们变得智能化了。” “没开玩笑吧?太棒了。”他放下照片,拿起展示柜里的另一台相机。手感不错。他不由自主举起相机,透过取景器观看。他的手在快门键上抽搐了一下,无意间拍了张照片。“哦,娘的,真抱歉。”他.放下相机,回到原来的位置。 盖里大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马克用过的相机。“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能删除。这就是数码相机的妙处。不用再花钱处理烂镜头了。” 马克双手在大腿上蹭了蹭,然后插入后裤兜,以免再碰到什么东西。“不错,我猜这会是个好东西。”数码相机才刚刚上市一年多,但是他感觉世事变化太大了。他还会捡回错过的东西吗?“那么,我该什么时候工作呢?” “我就租它了。” “首先,我需要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房租。”房东伸出手。 马克伸手掏钱包。那将用尽他所有的钱。“能不能先给你第一个月的,等第一份工资发下来时,再把剩下的给你。” 房东双手交叉在肥嘟嘟的胸前,皱着眉说:“哥们,我不是这里的慈善机构。” 马克挤出一丝笑容。“我明白,先生。只是我得吃饭。” “那就去街角的救济站。”这个人五指并在一起摩挲着,示意要钱。 马克双手插在裤兜里,打量着脏兮兮的墙壁和破裂的地砖。捕虫器装饰着这间单身公寓的墙角。一层灰覆盖在窗台上,玻璃满是污点,明媚的阳光照到屋内成了一抹暗淡的光。破旧的沙发搭配磨损的茶几,摆放在房间的一端,一套老橱柜在另一端。餐厅里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和靠在墙壁上的椅子。 这间公寓简直就是个狗窝。这个肥佬简直就是个混蛋,这 8ba9." >让马克火冒三丈。马克收紧下巴,遏制住怒火。 “你知道吗?我刚刚改变了主意。我觉得还是睡大街比较好。”他把钱包塞进口袋,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要是拿不出钱,绝对找不到比这还好的住处。” 马克抬起手,对此不屑一顾。管它呢,他往楼下走,这时房东喘着气跑下楼,马克用手推开门要走。 “等等。你就付第一个月的房租,第二个月减半。” 马克松开门把手。“付第一个月的房租,而且我要刷墙,打扫屋子。” 这家伙扭过头,犹豫了一下。“你买涂料和工具。” “我们对半分摊,不过我的劳动抵一百美元,算到第二个月的房租内。”马克甚至把涂料的价格计算也算在内,也仍占了便宜。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居住在这里。这个肮脏、邋遢的窝跟他的牢房相比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牢房。至少牢房没有臭虫。 “成交。” 马克支付了约定的金额。“今天下午我就动工打扫。这儿有没有笤帚?”.. 房东递给他一张票据。“或许地下室有一把,我去看看。”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接着。” 钥匙温暖了马克的手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握着钥匙。他有家了,并不算大,不过他有钥匙,可以随心所欲进进出出。“谢谢,先生。” 房东留下的不仅有笤帚,还有抹布、水桶和拖把,这让马克吃了一惊。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在刷墙、擦窗和拖地。最后,累得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了才停下来。他翻翻仅有的干粮,找到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以及一杯牛奶,他坐在地上把这些东西吃完,以便查看自己的劳动进度。屋内窗明几净,地板一尘不染,就连墙壁也没那么脏兮兮的了,尽管还需要刷涂料。这得等到第二天晚上。 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完成,越积越多。他这一生把很多事情看成理所应当的。此刻,发现绑在浴花上的一条肥皂,他太开心了。他本应带走汽车旅馆的肥皂,不过起码挤了些洗发水。 沙发垫似乎有些可疑,他把这东西滑回原位,替换了垫子。沙发床会很不错。它会像五星级宾馆的床一样奢华。今晚上床之前,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倒在孤零零的杯子里。他微仰着头,喝了四大口,心满意足。他喘着气用胳膊擦擦上嘴唇,尽管喝完后,头冻得很冷,他还是咧嘴笑了。 他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翘着腿,裹着外套,头斜在臂窝里。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放松,一觉睡到天亮。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屋内温暖而明媚。他冲着亮光眨眨眼,揉揉眼皮。顿时整个人倍加兴奋。这是他上班的第一天。一想到这里,他立马从沙发上爬起来,翻找柜子里的衣服,取出最新的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素汗衫。他想着写个便笺询问房东附近有没有最近的洗衣设备。期望这栋楼能有一台,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并非在抱怨。他想了想,抓起一条干净的运动裤当毛巾用。又得在必需品清单里加一条了。 洗漱完毕后,他站在厨房,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燕麦卷。他边嚼燕麦卷,边透过窗户凝视楼下的大街。清晨就在他的阁楼里,曾经,他总是起得很早,当第一缕阳光划过密歇根湖的涟漪时,他会感受到。他一直很喜欢那间阁楼。幸运的是,透过窗户,密歇根湖尽收眼底。当城市开始苏醒时,他没有喝黑色浓咖啡。他该好好想想了,要发挥自己的创造力,规划今天的摄影。他拿起最后一根燕麦卷,就着牛奶吃下。 昨天在找工作和租房子的空隙,他去了他那破旧的公寓楼。房东是个怪家伙,马克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人。这个人查看记录,断定是否将租客逐出门。 “上边写着:由于无人认领行李,这些东西都放在路边了。” “我的车呢?” 这家伙只是耸耸肩膀。 “那么,就这样了?什么也没留下?” “哥们,抱歉。这都是合法的。” 什么都没了。他的公寓,他的设备,他的照片,他的业务,他的旧生活。 出租车在鸣笛,马克起身离开了。他眨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气。生活在继续。他束手无策,只有跌跌撞撞前行,同生活斗争。他之前的渴望随着记忆衰退了。他扫视整个厨房,努力重拾希望。当然,这不是他那破旧的阁楼,这是他的新家,情况或许更糟。他开始制作中午吃的三明治。花生酱和果冻做起来简单,成本低,他给这顿饭添了一个苹果,直接扔进了包里。 当他置身早晨清爽的空气中时,他深吸一口气,立即精神焕发。满是汽车尾气的味道,积雪融化形成的污浊水坑散布在人行道上,就在这种气氛中传来春的气息。骑自行车的人一闪而过,似乎并没有因清晨的寒意而苦恼。 有辆自行车是最好的。他想知道自己放在阁楼仓库区的自行车去哪儿了。他希望到了小孩子手里。他想着在自己的心愿单上增加一辆自行车。食物、铺盖和衣服是重中之重。尽管..衣服和食物不是很充裕,但是这三样东西他都有。 下班后,他打算去百货商店买些食材。他计划再逛逛旧货市场,看看能不能淘到些廉价床单和毛巾。要做的事情很多,剩下的时间却很短。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错过了多少计划中的事。每天都要有目标,这才是生活的意义。 走到照相馆只用了二十分钟。他停在十字路口等交通灯,转过脸,向着太阳。温度不高,不过洒在他眼皮上的阳光温暖了他。他睁开眼,朝着身边一起等待的老妇人微笑。她皱着眉头,蹒跚地走向路边,嘴里骂骂咧咧,诅咒吸毒的年轻人。马克转而开口大笑,生活真美好。 第二周很快过去了。白天,他把胶卷放入洗片机,接待顾客以及出售相机。下班后,他为公寓的墙壁刷上一层全新的涂料。他把一面墙刷成深蓝色,另外三面墙刷成乳白色。他已经在旧货市场淘到一块地毯。这不是必需品,不过当他将地毯铺到沙发前时,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屋里还有两个破破烂烂的角落没有打扫,但是这增添了一丝家的气息。这是件阿富汗地毯的仿品,他觉得正适合作屋内的装饰。或者正符合自己的身份。他不确定究竟哪个更准确。 搬家后的一天,他读着书进入梦乡了,随后又被吓醒了,他一脸茫然,不知是什么让自己清醒了。书从胸前滑到地板上。一切安然无恙,于是他伸手去捡书。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怔住了。他的心怦怦直跳,走到门前,并未开门。“谁呀?” 为什么没有该死的窥视孔呢?他把耳朵贴近木门。想象着走廊有黑衣人潜伏着,不过这种想法真是太白痴了。 “我是布德。过来取支票的。” 马克一只手插进头发里,平复了心跳,他打开门。“好的,进来,我找找。”他大步走向衣柜,打开上层柜门并取出一个信封。 “老天爷,该死的这看起来不错嘛,泰勒。”布德摸摸蓝色墙壁。“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蓝色——改天让我来刷墙的话,简直会要了我的命——不过,看起来不错。” “谢谢,这是票据。扣除了我买材料的费用。”马克指着减掉启瓶器花费和其它费用的地方。 布德耸耸肩。“我信你的。说我欠你什么就行了。” 马克咽了一口唾沫,对房东抱有感激之心似乎有些愚蠢,“我在底部圈出来了,总共四十三美元。” “你怎么做到的?涂料是偷来的?”布德大笑着迅速打开钱包。 “不,我买得便宜,是因为这是别人退的货。不是他们想要的颜色。”马克拖着脚往前走,双手插进兜里。“都写在票据上了。” 布德查看账单时突然停住了。“玩笑而已,”他疑惑地看了马克一眼,然后把钱交给他。“我只有两个二十的一个五……” “抱歉,现在没有零钱。我这就去楼下小商店破钱。”马克连看都没看就知道自己没有零钱。他已经把最后两美元用来买牛奶了。 “算了,没关系。”布德挥手向他告别。“嗨,我想知道,你还有那样的蓝色涂料吗?”他用拇指戳戳蓝色墙壁。 “当然有,刷一扇墙用不了多少涂料。就两层。怎么了?”马克把钱放进钱包。有伙食费了。他已经自食其力很长时间了,却始终没有意识到第一份薪水已经拖欠了一两周。现在他有钱买饭了。 “我还有一套空房在楼下。你觉得自己对这种刷墙工作感兴趣吗?” 他的提议让马克很吃惊,马克耸耸肩。“我猜。这周末吧。” “棒极了!同样的速度?一百美元?” 这份工作不止这些酬劳,不过他太需要钱了。每天围着相机转真是折磨。他的手发痒,总想试一试拍照,每次他没有洗照片时,就去摆弄数码相机模型。盖里曾让他在公园试试其中的一台,然后将照片上传并打印出来。现在几张打印的照片摆在店内做装饰。他想省钱买一台属于自己的数码相机,不过每小时只赚十美元,要买相机简直不可能。“一个小时二十五美元怎么样?” 布德眯起眼睛,但是立即咧嘴笑了。“成交。” 后来,布德因其他的工作过来找他。大多跟刷墙相关,不过当他了解到马克对摄像略知一二时,他让马克给新刷的房子拍些照片放到公寓楼的小册子里。他甚至承认他提高了整个单元楼的房租了。 有些工作,布德付给他现金,其它的,他从房租里扣除。无论哪种方式,马克都觉得他赚到了。冬日的严寒已变为春日的潮湿,当他不在照相馆工作也不修公寓时,他就去慢跑。无论在何处,他都追求奔跑的自由,这种自由从未消逝过。 第十九章 吉姆靠在椅子上,凝视着窗外芝加哥的地平线。作为联邦调查局新成立的反恐队队长,他顺利地度过了第一周,如释重负。为了适应这个职位,曾经两个月的准备工作是值得的。他站起来,抓起椅子背上的制服外套,伸出胳膊套上。今天天气太好了,不能就这么穿着制服回家。办公室大多时候都是空荡荡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特工依然把时间投入到办公桌上,他朝他们点头示意。 两个家伙也点点头,其中一个祝他周末愉快。吉姆笑笑以示回应。或许他们有望最终接纳他了。特工对他的接待一直被人监视着,他们的工作组受中央情报局官员的指挥,这让他有些不满。这跟某些中央情报局办公室受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指挥又有什么区别。部门之间的合作并不新鲜,不过那丝毫不会使得特工们服从他的威严。他已经发现,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有不同的处事态度,他曾在第一次职员会议上强调那是优势所在。 周末赫然降临了,他完全没有事情可做。也许他该出去吃个.多汁的汉堡,就在距公寓几个街区之外的一家酒馆。比赛正进行着,他还能看上几个回合。 酒馆人不多,他找个地方坐下。就这样独自坐着边看比赛边吃汉堡,感觉还可以。一个人坐在饭店的桌子前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孤单。等待汉堡的工夫,他抿了一口啤酒,吃了几粒摆在面前的花生。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台球的噼啪声。有比赛看当然不错。他的球技太差了,还没有找人对决过。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擦干滴到胳膊肘附近的水滴。要是桌子不用赔,他或许会当成射击的靶子玩上一会儿。 他的汉堡来了,他一口咬了下去。正如他想要的那样鲜美多汁。酒馆另一侧有两个家伙在哈哈大笑。一群人从前门涌进来,大摇大摆地走到屋子内。是执法队。吉姆能在一英里以外就能让他们呆住不动。 他观察了他们几秒,不过接下来电视里传来人群的声音,这吸引了他的眼球。这群肆无忌惮的年轻人进行了持续对抗,他忘记了屋内的其他人,因此当他感觉到肩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时,他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并且突然跳起来,使得盘子上的镀银餐具叮当作响。 “吉姆?”杰西卡·毕夏普站在他的左侧,双臂交叉,眉毛上扬。“你又……在这儿做什么?” “毕夏普侦探。”他用餐巾纸擦擦嘴和手,然后准备跟她握手,却注意到她的迟疑。 过了一会儿,她同吉姆握握手,不过她要走近一点,以便她队里的其他人能够勉强通过。 她退了回去,扭过身对走过去的队友说:“我马上就过去,帮我点杯啤酒,好吗?”她转向吉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我认为这不是你的事,不过跟你说,我现在在芝加哥工作。” 她朝四周扫视了一眼,然后向前倾斜着身子,小声说:“芝加哥没有中央情报局。” 吉姆摇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和联邦调查局合作,负责领导一支工作组。”他示意身旁空着的椅子。“介意坐到这儿让我为你买杯啤酒吗?” 她微微一笑。“天哪,为什么呢?” 吉姆皱了皱眉,使劲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懂了,抱歉。”他掏出钱包,取出些钱,放到空空的盘子旁。他原本打算在这儿看完整场比赛,不过似乎现在的气氛不允许了。“我很抱歉,打扰了你和你的朋友。” 那群人坐在她身后的桌子旁。“他们是我的同事;准确地说,我不会把他们称作朋友。”她似乎有话要说,不过她咬紧嘴唇,看着地板。 吉姆等着杰西卡退回到原来的座位,这样他才能走过去,不过她好像定在那里了。“抱歉了,女士。我还是离开为好。” “我觉得你要去帮助他。” 吉姆靠在吧台上,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帮助马克。去年你在这儿的时候,你就答应过要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是的。”吉姆挪挪身子。那时泰勒写的预言已经让他动摇了,不过他想得越多,他就越想知道有多少是猜测的事,或者是个设好的圈套。他认为比尔不会像预言中那样做,不过其他人呢?那些照片原本也可以是提前安排好的。这远远要比那些魔法相机的废话讲得通。 她的肩膀垂下来。“抱歉,我本不应该指望他会因你所见到的情景获释。也不知道用什么其他方法可以放了他。”她冷峻地看了吉姆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被释放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不明白。”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钱包的带子,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耸耸肩。“我没有骗你。几个月前他就出去了。” “谢谢你,泰勒夫人。一旦发现情况,我会通知您的。”杰西把电话放到支架上,用笔尖戳着书桌上的吸墨纸。为什么她要不辞劳苦寻找这家伙呢?显然,他不想见杰西。如果他真想,那他就会知道杰西身在何处。 丹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摞文件。杰西叹了口气,伸手去接自己的那部分。午餐时间就到此结束了。“谢谢。” 他咧嘴笑了。“下回,带着感情说谢谢。” 杰西不情愿地笑笑说:“哦,闭嘴吧!” 他朝杰西眨眨眼,坐下来整理这些文件。“嘿,你发现了什么?” 她打开一个文件夹,仔细查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放到桌子左侧。“马克回家了,在芝加哥待了一夜,然后乘公交去了麦迪逊附近他父母的家中。”她把另一个文件夹放到了左侧。“显然,之前他不知道他的公寓发生了什么,所以当他回去时,他没有地方可去。” “唉哟。那真是棘手。”丹做了个鬼脸,手按着纸,迅速记着笔记。 “没错,我确定就是这样。他和他的父母待了大约一周,不过后来因为与他父亲的不合而离开了。从那时到现在,他的母亲只接到过他一个电话。马克说他在一家照相馆工作,还算不错。” “就这些?” “是的。”她在标记其中一个文件夹时停住了,补充说:“他的母亲认为他身上的钱不多;他的一切都被政府冻结了,而且官方也没说要多久才能恢复。” 当他们集中精力反复检查案件的卷宗时,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不过杰西发现太难了。马克在哪儿呢?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她觉得他们已经开始着手一件特别的事情了。他还好吗? “你打算怎么做?” 杰西盯着丹。“什么?” “关于泰勒。你要去找他吗?”这一刻,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嘲笑的眼神。 她假装不在乎,耸耸肩膀。“我不会,不过我答应他的母亲要尽自己所能找到他。”她等着丹做一个聪明的回应,不过他没有,只是点点头。 三十分钟后,丹又开口了。“你知道,或许他不想见你。” 杰西把她所有的文件夹堆到一起,起身来到文件柜旁,倾斜着肩膀,“为什么他不想见我呢?”她把这堆文件放到柜子顶端,转向了丹。 丹表情忧郁。“我曾有个哥哥是越南的战犯。”当杰西向他表示歉意时,他抬起手,“听我说完。他回来后,不想见任何老朋友,特别是女士。” 杰西交叉着手臂,摇摇头。“那讲不通。我会觉得他想再次联系我。” 他叹了口气,把他的文件堆到一起。“你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曾说他无法忍受大家眼神中的怜悯。我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是他从不多说。”丹递给她这堆文件,杰西走过去接住,放到柜子顶端自己的文件夹上面。“最后,他结婚了,有了家庭,不过刚开始困难重重。” 她靠在文件柜上,回味丹的话。“嗯,不过马克不是北越南的犯人。我的意思是,他被自己的国家拘留了。这还没有那么糟糕……对吧?” 丹转过头,耸耸肩,一脸严肃。“你看到那些照片了。” 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杰西进行了一周的思想斗争,不过最终还是决定找到马克,以给他的母亲一些安慰。芝加哥有二十四家照相馆,不过在找到马克之前,他只给其中四家打了电话。更准确地说,她询问过那家店的经理,并且得到确认马克就在那里工作,不过他在休假。她谢过经理,说自己还会再打电话。挂掉电话后,她留意到这家店的地址,不禁毛骨悚然。这就是去年夏天冲洗马克相机里的照片的那家店。 一个小时后,她站在照相馆门前,鼓起勇气走进门。她该不该强迫自己出现在马克跟前呢?他若变了该怎么办呢?他若是跟丹的哥哥一..样了该怎么办呢?只有一种办法能认出他。她摘下太阳镜,走到昏暗的照相馆内。马克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接待一位查看相机的顾客。他比杰西印象中瘦了。他的头发也长了,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您需要什么?” 她发现右侧正是最近帮助过她的年轻人,最后一次来照相馆时吉姆和她一起。?99lib.他认出来了,顿时瞪大了眼睛。 “嗨,我记得你。”他走近了一步,低下头轻声说:“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那些照片的事,不过你要是还需要冲洗,恐怕我得拒绝你了。我可不想卷入那类风波中去。” 杰西抬起手示意不要再说。“不,我不是为那事儿来的。其实我是过来看看能否跟马克说句话。”她扫视了一眼马克,他手里拿着相机,指着上面的东西,倾斜着给客人看。他刚才微微转过身,杰西瞅了一眼他的面孔。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也有不同。他肤色黯淡,杰西觉得那脸色如囚犯般苍白。年轻的经理开口说话,把杰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瞥见了他的工牌:盖里。 “当然可以。你认识马克?” 她犹豫了一下。“是的,但是认识不长时间。”马克还没有觉察到杰西的到来,似乎在包装售出的相机。他把相机放到柜台上,放回到盒子里,并且告诉顾客一些使用指南。 “哦,见鬼。” 杰西吓了一跳,转向经理。“怎么了?” 这家伙脸红了,不过他的脸上呈现出最古怪的神情。“现在我知道在哪儿见过马克了。那些照片里正是他。” 她扬起下巴,认真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弄错了……盖里。” 他瞪大眼睛瞅了一眼马克,然后转向杰西。“不过……” 杰西眯起眼睛,盖里没有继续,咽了口唾沫。 当客人穿过店内走向前门时,马克抬高了嗓音。“有困难或问题了,随时回来。祝您生活愉快。” 盖里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转向马克。“嗨,马克。有人找你。” 马克在便签薄上写东西时,杰西注视着他,马克抬起眼睛。他先是一副好奇的表情,然后一动不动,惊呆了。 她走近马克。“嗨。” 直到杰西停下来,马克才开口说话,玻璃柜台让他们分开而站。他点点头。“杰西。” “马克,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你呢?” 杰西在公交车上收到的寒暄都比马克的问候还要温暖。杰西一直看着他?99lib.的脸,他侧过头去;他的手指轻击柜台,发出叮当的节奏声。“我很好,不过我想跟你谈谈。”他示意着照相馆。“或许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会更好。” “不行。我在上班,而且我已经休过假了。”他的反应就像是杰西要他挨个剪掉手指甲似的。 杰西点点头。“好吧。晚些时候呢?今天晚上如何?” 他双手撑在柜台边缘,低下头。过了好长一会儿,他都是这个姿势,然后看着她,他的脸平静如水。“好的。我们在欧利里酒吧见面吧。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什么时间合适呢?”她希望马克能流露出些情感,不过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脸依然惨白,很是冷漠。 “我六点下班,七点半能到。” “不错。我早点过去订个位子。”她走到门前,停住了。“马克,我想你。”没等马克反应过来,她就转身匆忙出了门。 第二十章 除了跟盖里莫名其妙的谈话之外,那一天之后的工作都是在满腹疑问中度过的。从杰西离开后,这家伙一直用奇怪的表情看着马克。在第三次马克看到盖里盯着他后,他把笔扔到柜台上。“怎么了?我鼻子上有东西吗?” “没有,抱歉,只是……额,我现在想起来之前在哪里见过你。”盖里转过身,开始整理顾客的胶卷信封。 马克等着盖里是否会向他说明什么情况。一分钟后,他靠近经理,拍着他的肩膀。“还有呢?你引起了我的好奇。” 盖里挺直了身子,脸色通红。可能是一直弯着身子的缘故,但他的表情暗示出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不该透露一个字的。我在这里见到的洗出来的照片是私人物件。”他不再说话,挠了挠后脑勺。“我看到了很多照片,但我不想说。我的意思是,这就像律师和客户的关系,对吧?不能不守条约。” 马克对这个啰嗦的回答很疑惑,也很恼怒,他往柜台后一靠,两臂交叉在胸前。“你在说什么废话呢?”也许对他的老板不该用这种语气,但这个家伙说话漫无边际。 盖里缩起肩膀,避开马克的视线。“我看过那些变态的照片。” “现在你完全把我弄糊涂了。”马克这么问下去就是个错误。他可以自己好好想想,而不用去关心他的老板是不是已经疯了。 盖里偷偷摸摸地扫了一眼商店,似乎是在看潜伏在角落里的间谍。马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生气。他准备好好听听这家伙含糊的回答,也想好了怎样用言语让盖里无话可说。 “照片上你被铁链捆住,而且有人往你脸上泼水。” 马克仿佛遭到重击一般,跌落在柜台上。他转惊为怒,挺直了身子,抓住盖里衬衫前领。“谁给你看这些照片的?你从哪里弄到的?”马克用力地摇晃着盖里,但并没有让自己那么使劲儿。马克真想把这家伙的牙齿从他的脑袋里敲出来。 盖里瞪大眼睛,推开马克。“从刚才来这里的女人那里得到的。她来过这里两次,说是警方公务。还有一个政府的家伙跟她一起。”盖里拽拽衣服。“嘿,马克,你平时自己喜欢做什么我管不着。只要大家都愿意,并且没人受伤就好。” “你个该死的……”马克抬起胳膊又准备抓住盖里,但这个家伙往后退了一下,这感觉就像一桶冰水浇在马克身上,浇灭了他的怒火。他不想变成一个人人都畏惧的可怕怪物。马克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呼出,让自己全身放松下来。他不应该生气,而是要找出是谁给盖里看这些照片的。盖里觉得这和性有关,虽然很尴尬,但是个很好的掩饰。“听着,我很抱歉。”马克挤出一丝微笑。“我想我太激动了。” 盖里拽直衣领说,“没关系。要是我让你感到尴尬,我向你道歉。” “没事的。”马克叹了口气,用手擦着脸。“那个政府家伙是谁?”这一点让马克很是迷惑。 “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带着胶卷,还有一个气势汹汹的家伙,在我面前亮出警徽,让我发誓不要跟任何人讲照片的事。这是个天大的机密。”盖里低下头。“这就更令人……感到奇怪了。” “第二次?” “对。第一次不是带水的那张,是你在做某种捆绑的事情。”盖里的脸变得通红。 “这不是捆绑之类的……我只是……被绑住了。但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不管怎么说,杰西拿这些照片做什么?” 盖里没有看马克,只是耸耸肩,整理着新洗的照片。“这你得去问问她。” 马克在奥利里的外面停了下来,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这只是杰西而已。他挺直了肩膀,走到昏暗的屋内。至少他挑了一个觉得舒服的地方。他和巴德以前一周来这里两次看球赛,打台球。马克眨着眼睛适应着屋里的昏暗,好一会儿才发现杰西坐在一张面对着背面的桌子旁。她还没有看见马克,他趁着看见杰西的这会儿功夫喝了点东西。 杰西的头发向后梳着,用某种发夹盘起来,有几缕头发垂下,掠过她的肩。看上去很是干练,也很温柔,很吸引人。那一刻,她转过头,发现了他。他们看着彼此。马克的心就像是在决胜跑道上赛马的马蹄声一样怦怦直跳,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直到一位bbr>侍者走到他俩之间,他才动了动。 “嘿。”马克滑到杰西对面的座椅上,想了半天才说出来。 “嗨,马克。”她递给他一份菜单。“我等着点餐。不知道你是想吃些东西还是只喝点什么。” “你饿么?”紧张让马克没什么胃口了,但他觉得不管怎样应该吃些东西。他研究着菜单。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饿了。我想我太激动了,都吃不下去。”杰西轻声地笑了起来,马克看着菜单,惊讶的把头抬了起来。 “是什么让你这么紧张?”马克想出了许多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都是坏的方面。杰西会跟他说她已经结婚了吗?还是有稳定的男朋友了?她还认为马克是个罪人? 杰西用食指在杯托上画着圈,出神地看着杯子。“我不知道。”她耸耸肩,对着马克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想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马克理解她的意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在桌子上交叉着胳膊,身子向前倾,看着酒吧那边的电视屏幕。他该不该问杰西过去的一年半里她过得怎么样? 他们之间继续保持着沉默。最后,马克怕杰西会离开,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我一向不擅长聊天,根本不懂怎么聊。我们就点一份比萨怎么样?我们可以谈谈这个。” 杰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他们决定要香肠,蘑菇和一罐啤酒。啤酒送到时,马克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吃蘑菇。” 杰西呷了一口酒,上嘴唇沾上了一点儿啤酒沫。当她伸出舌头去舔时,马克在座位上动了动,试图不去盯着她看,希望她再这样表演一次。 “是的,我不挑食。蘑菇很有营养。但我不吃青椒。” 马克觉得这个话题很好,脸上浮现出微笑。“真的吗?你讨厌青椒什么呀?”他喝了一口啤酒。马克不是个酒量大的人,但他偶尔也想畅饮一番。他最想念的就是与朋友一起放松的那些时候。 杰西做了个鬼脸,颤抖着身子。“啊,我受不了那个味道。它让我想吐。”她对马克咧着嘴笑。“我可警告你了啊。” “收到。我保证接吻前不吃青椒——”马克脱口而出,杰西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克。马克感到脸发烫。“抱歉。我以为我回到过去了。”他无法直视杰西,举起啤酒,大口地喝了下去。 杰西在座位扭过身子。“我想知道比萨什么时候送来?我饿了。” “是啊,我也饿了。” 马克盯着一片模糊的电视屏幕。他讨厌这样。讨厌这种尴尬和不自然的谈话。讨厌让她感到不舒服。马克决定宁愿直接扯掉这条绷带,也不愿意一点一点地撕掉,马克深吸一口气,直接说出了他脑子里最想问的问题。“如果你的生活继续往前走了,我完全能理解,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马克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杰西摆弄着一只耳环,避开马克的眼神。他把她的沉默作为肯定的回答,尽量压制从胸口流遍全身的痛苦。这不能怪她。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和恐怖分子毫无瓜葛。”马克往后一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这话说出来了。感觉也没了负担。他搓着两只手,研究着手指,因为他不敢看她。“一直以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和此事有关,这简直都把我逼疯了。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政府终于为我昭雪了。” 女侍者托着比萨走了过来。她咂着嘴问比萨热不热,要当心一些,要是有需要就叫她。马克也许会感谢她,但他发誓不会那么做。他只希望别再来打扰他们俩。 杰西坐在椅子上,两手握着杯子,盯着比萨,但她没有拿一块去吃。“我从没想过你和这件事有关,马克。”她抬起头,一只手捋捋头发,给马克沉稳地一笑。 “你……你相信我?”他是那么的想相信杰西,但他想起来在牢房见到她的时候。杰西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怀疑。马克忘不了这一点。“在牢房的时候呢?你说我应该告诉他们我所知道的,就算是我说过我一无所知之后。” 杰西摇了摇头。“我当时也很困惑。你要我怎么去想呢?你被人带走,消失了数周。报纸上都说你是个恐怖分子——” 马克僵硬的往后一靠。“都上报纸了?”那么,国家里的每一个人可能都认为他是个恐怖分子。他用手掌根揉搓着眼睛。 “抱歉。我以为你知道。” “是的,我想我知道。我父亲提到过一些,但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那晚在父母家厨房的餐桌吃饭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来。 “我真恨自己相信了报纸上的话。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一个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找我问话。我想我没给他想要的答案,但他让我仔细想想。我曾问自己你怎么会是恐怖分子呢?”杰西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马克的脸庞,马克看着她,就像是跌落的人抓住了救命绳索一样。杰西歪歪脑袋,又开..始玩弄着耳环。“我记得你给我看过你在阿富汗旅行的照片。如此关心这事的人是不会伤害其他人的。” 马克的嗓子抽搐着,他咽了一下口水缓解紧绷的嗓子。 “所以,我试图找到你在哪儿,但我找不到。就好像你从地球上消失了。最后,连报纸都不再报道。你释放的时候我都没有你一丁点儿消息。”杰西最后痛苦的语气让马克有些吃惊。 马克在大腿上擦着双手。突然他想到另一件事,就是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就是从那里来的?从报纸上得来的?” 杰西微微地摇了摇头,眉毛困惑地纠结在一起。“你在说什么呢?” 马克迅速地扭了一下头,身子往前靠近杰西。“盖里——我在照相机馆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有我的照片,嗯……。”他耸了耸肩,显得很尴尬。“那个,他说过是捆绑一类的,但我猜它们是我在审讯室的时候照的。” 马克没有看过那些照片,但他能想象得出。他想让腿不再抖动,可这腿让桌子格格作响。他往椅子后一靠,用胳膊擦了擦额头。这里冷得要死,他怎么会流汗呢? 杰西的眼神和语气都变得坚定起来。“没错。我确实有照片。这是我想跟你谈的事情之一,但盖里不该说的。”她喝光了啤酒,又往杯子里倒了更多。 马克绷着身子,等着她继续说。甚至连他的腿都不动了。 “我是唯一一个有那些照片的人。它们没上报纸。” 马克闭上眼睛,感到很欣慰,但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可是如果它们没上报纸的话……?” “你被房东赶出来的那天,我碰巧经过你之前住的公寓。”杰西低下头,在比萨的边缘拿起一块吃。 马克试图无视自己的尴尬,鼓励她说下去。“然后呢……?” “在公寓前的草坪上有你物品的箱子。能拿的99lib?我都拿了,多数都是摄影器材。在我公寓里都给你留着呢。” 马克惊奇地坐直了身子。“你留着我的一些东西?”这是他出狱以来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杰西点点头,之后耸了耸肩。“我本来希望我能拿更多的,但我尽量往我车里装,把它们带回家,等我回去再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马克笑了笑。“没事,没关系的。总比我之前以为什么都没有了强。”他抓起一块比萨,然后停了下来。“但照片的事情要怎么解释呢。” “其中一个箱子里有架相机。我想这一定是被人遗忘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一天,我想用相机给我侄女在舞会上拍照,但我找不到自己的相机。你的恰好就在那儿,而且我又很急。”杰西红着脸。“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所以我就借用了。” 马克屏住了呼吸,又轻轻地往椅子后面一靠。 “照片照的都很好,除了最后那几张。那些照的是你被铁链捆住了。”杰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啤酒冲上了嗓子,马克踉踉跄跄地走出隔间。“抱歉。”他冲向洗手间,及时的吐到了马桶里。当他吐完后,用卫生纸擦了擦脸。他哆嗦着蹒跚地走到洗脸池去洗手,马克倚在洗脸池的柜台上,平息自己的颤抖。他不能回去。杰西看出来他吐了吗?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审讯室做梦的原因吗?马克抓起一些卫生纸,把它们沾湿,然后擦擦后脖颈。 过了一会儿,马克把卫生纸扔进垃圾桶,回到了隔间。杰西已拿起一块比萨,但还没有咬下去。 杰西转了转头以至于马克无法回避她。“马克?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他点点头,抓起一些比萨放到盘子里。“我没事。我想不应该空腹喝酒的。”他笑了笑,但感觉很假,马克知道这骗不了她。 “你只喝了一杯酒而已。”她咬了一口比萨。 “好吃吗?”马克无视她的话,冲着比萨点了点头。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恩。好极了。” 他强迫自己吃了一口。很不错,于是又吃了一口,用冰水把食物冲了下去。“那么,最近好吗?有什么新情况吗?”马克不仅想换个话题,也想聊聊天。他渴望聊点家长里短。 杰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想法,开始谈论她的侄女,芝加哥政治和运动。他们吃完了比萨,马克觉得舒服了许多。他大胆的拿起了第二杯酒,喝了一小口。尽管这个晚上有点难熬,但他不想就这么结束。 杰西推开盘子,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我已经亲眼见识了你相机的魔力,顺便说一句,我把相机带来了。”杰西把手伸到地板上,拿起相机,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马克往后一缩。“我不想要。你怎么搞的,以为我想要回来?” 杰西眼里满是兴奋。“没错,很吓人,但也令人吃惊。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了解这台相机有多厉害。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怎样被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扯进来的。”她摆弄着镜头。“就算这样,我从未做过什么梦。” 马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那是因为我会做那些梦。” “你做过那些梦?”杰西瞪大双眼说道,“在照片里的事发生之前,你就梦到过了?” 提到这些梦让马克又想起了那些情境,他不确定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发生的事。不是因为这梦很重要,而是都很令人恐惧。他点点头,环视四周,就是不看杰西。 “噢,马克。抱歉,我不知道。” 他耸耸肩。“现在都结束了。我只想忘掉它。”他把头扭过去。 “你在等人?” “啊?” 杰西向过道指了指。“你好像在找人。” “没有。只是觉得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马克忍住不去看是否有人听见他说的话。 “好吧。”杰西眉头深锁,看起来不太相信。“看到那些照片后,我更担心你了。你有告诉律师他们对你做的事了吗?就是他们虐待你的事?” 马克的腿抖动着。“听着,他们对我还好。我没有被虐待。”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便在大腿上擦了擦。“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聊这个了?” 杰西一脸惊讶。“我看到那些照片了,马克。就连吉姆·谢里丹看到照片时也没否认。” “吉姆·谢里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这第二次的震惊又差点儿让马克冲进洗手间去了。 “去年夏天他来芝加哥审问我。我……我给他看了相机。”她咬了咬嘴唇。 “该死。”所以吉姆那几个月以来已经知道了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揭穿而已。不对,恰恰相反,他至少对马克审讯了十多次。这个混蛋。 “我很抱歉。我一直想要帮忙。我想如果我拿给他看,向他证明你一直在讲实话,他们就会放了你。” 杰西一脸诚恳,他不能对杰西为了他所做的努力而生气。“没关系的。” “可我仍觉得你需要请个律师。”她顽固地说道。 “不!我不想谈论这个。你不明白吗?”马克呼吸急促,压抑着逃离酒吧的冲动。“我不想回到那里。” 杰西仰起头,手伸过桌子,拿起马克的一只手放到她的手里。“他们用那种方式威胁你了吗?” 马克紧闭着嘴,下巴上的肌肉在跳动。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杰西的手轻柔温暖,她用一只手摸着他的前臂。干净的短指甲上涂了一层亮丽的指甲油。这种接触感觉很美妙,但当他抬起头,杰西眼里的怜悯浇灭了刚刚唤起的暖流。 “听着,马克。他们不会再把你关起来的。” 马克把手挣开,在胸前交叉着两只胳膊。“你不懂。他们做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杰西摇摇头。“他们弄错了。” “或许是的,但这是个很大的错误,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认清。”马克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上,他用低沉严厉的声音继续说道,“就我所知,这也许是某种鬼把戏。是他们某种变态扭曲的控制手段。我甚至都不知道可以相信谁了。” 杰西往前坐了坐,和他99lib?保持一个姿势,她坚定地低声说道,“现在你听起来有些偏执,马克。” 马克挖苦地笑了一下,往酒吧的门口看去。他摇着头,想着怎么回答。在杰西看来,他的恐惧或许有些过火。“没错,我想我确实听起来很偏执。不过我觉得我的担心是理所应当的。” “我想你的确有理由担心,但我不明白政府放你走就是为了耍个残酷的花招。” 马克耸耸肩,仍然不敢看她,他们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你相信我,不是吗?” 他转向杰西准备说是,但犹豫了一下。穆罕默德一直是他的朋友。他信任的人。他也相信他的国家。但眼前的人是杰西。 马克还没有回答,她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出狱时没给我打电话的原因?”杰西听起来很受伤。 这次他把杰西的一只手放到他的手里。“不……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杰西。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但我只收到了你的语音信箱。我没有留言。因为我寻思着,你也许现在已经结婚了。” 杰西的脸上泛起一丝轻柔的微笑。“没有。我没有结婚。” 虽然马克猜到了杰西没有结婚,在得到她的确认后,他还是感到了一阵轻松。 杰西看了看手上的表。“抱歉,我得走了。我还有个安排好的早会。” 马克点点头,掏出钱包。 当马克查看钱包里的钞票时,杰西跟他摆了摆手。“别,我请客。我请你。” “我有钱” “我知道,但是现在你的日子不太好过。” “听着,我不需要你那该死的仁慈或是怜悯。”马克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扔到了桌子上。“这些应该够付账单了。”他起了起来,从隔间里走出去,但又停了下来,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向杰西走去,弯下身子,迅速地吻了一下她。“抱歉,我只是想这么做。能再见到你真好,杰西。” 第二十一章 马克翻炒着鸡蛋,把平底锅底粘着的鸡蛋刮下来。面包机砰的跳闸了,他迅速拿起面包片,趁它还没凉抹上黄油。 盘子和面包机都是最近在二手商店买的。厨房里现在都是五花八门的盘子、杯子和银器。倾斜着盘子,马克把鸡蛋铲到盘子里。在禁闭室时,他曾发誓再也不吃摊鸡蛋了,但是鸡蛋便宜。经济条件战胜了厌恶感,吃了两三次后,才再一次吃出好味道。当马克把面包片放在盘子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看看钟,约莫着来人?是巴德。他是唯一一个可能过来看他的人,但马克很好奇是什么让房东周六早上十点前起床的呢。也许巴德的另一间公寓需要粉刷。希望如此。他的钱包确实需要额外补充了。马克舔干净面包屑,打开门,“嗨,巴——” “好久不见,马克。” “杰西?”马克忙把手在裤子上蹭蹭,走向前,半拉上门,身体挡住门缝,“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笑了,“我是侦探,记得吗?”她手里抱着一个盒子,她晃晃盒子,向上颠了一下,以便抓稳了盒子。 “是,但是,我是说,你为什么来这?”马克脱口而出自己的第一想法,站在那不知所措。杰西受伤的眼神让马克充满了内疚,“对不起,我只是太惊讶了。” 杰西猛地低下头,点点头。抬起头时,她的脸上绽放了愉快的,明亮的笑容。“没关系。我有一堆理由来你这。我能进去吗?” 经过粉刷和地毯的修饰,房间算是能住了,但是这些东西也产生不了奇迹,马克感觉脸咋发热,“额,当然可以。”他向后退了一下,好让她进来,“请进。” 杰西微微笑着,让人感到暖暖的,“谢谢。”她穿过沙发,把盒子放在上面,一边揉着手指,一边环视着四周,看到那面墙时,她点点头,“很漂亮的蓝色,什么东西闻起来这么香。” “我刚做了点鸡蛋……来点不?我做了不少呢。”马克讨厌自己的声音充满了热切的调子。这让他听起来很窘迫,但是他确实有很多鸡蛋。 “哦,不用了,我不饿,你快去吃吧。”一种让人怀疑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房间里想起来,杰西的手摸摸肚子,眼睛瞪老大。 马克咧嘴笑着说,“你确定你不饿?” 她的脸瞬间变成深红色,但她哈哈大笑说,“不好意思,我说谎了,我很饿,你做的东西闻起来太香了。” “坐吧,”马克指指厨房外的桌子,“我再多做点面包片。”她还没说什么,他就进到厨房里去了。放下烤面包,他打开冰箱,脑袋伸进去看看还有多少果汁。结果很满意,剩下的果汁够喝了,马克转头问她要喝果汁还是牛奶,但是却发现她就在他身后,嘴唇对着他的嘴唇。他只要再向前一点点,就能吻到她了。但是马克压抑了冲动,她的生活中不需要他这样的人。 杰西的脸红红的,但是她没有马上让开,眼睛睁地大大的,盯着马克的眼睛,但是很开转移了目光,走到水槽边,“我……我只是想先洗洗手,”她伸出手,开始洗了起来。 马克清清嗓子,“好的,随便点,我只是想问问你要喝什么,我这有橙汁和牛奶。” “橙汁不错。”杰西用毛巾擦干手,又把毛巾叠起来,整齐地放在柜台上。 马克正倒着两杯果汁,烤面包就好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杰西就过去拿出面包抹上了黄油。简单的一个家务动作让马克喘了口气。他想要摆脱这种感觉。但内心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开始沸腾了,试图找到宣泄口,但是马克坚持住了,没有流露出他的感情。 杰西四下搜寻可以放面包的地方,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马克。 放盘子的柜子就在她身后,所以他走近她,从她头上伸过手。 杰西转过身看马克在做什么时,她的胳膊划过他的胸膛。一碰触的刹那马克浑身颤抖了一下,盘子差点掉下来。 杰西绕过他,顺手把面包放在盘子里,“对不起,我挡道了。” “没有,没挡道。” 杰西洗干净双手,放进牛仔裤的前兜里。这个动作使她的上衣绷紧了,马克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迅速躲到厨房的另一边,马克都看在眼里。他努力恢复镇定,把平底锅从火炉上拿下来,把剩下的鸡蛋放在新的盘子里。“来吧,趁热吃。”声音比他预想的更低沉。 杰西点点头,接过马克递过来的盘子。马克从一卷纸上撕下一对纸巾,当作餐巾纸,拿起果汁,跟在她身后走到桌子边。 杰西吃了一口说,“做得不错,马克。” “谢谢,”马克耸耸肩,“不过就是些鸡蛋。”听到她的赞扬,马克十分愉快,无关食物,而是她对这间公寓充满兴趣,没有一丝的傲慢或者更糟的怜悯。也许她不想接近他,但是至少她留在这和他一起吃饭。 杰西喝了一小口果汁,“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倒着来是还你的东西,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我的东西?”他咔嗒一声把叉子放到盘子里,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在欧利里那天晚上他们谈过的所有事情,他不记得她说过她解救了他的一些东西。 “大部分都在这了。有一对镜头裂了,这盒子都装满了,所以我把那些留在我那儿了,下次再拿过来。” 马克没钱修坏了的镜头,所以不急,但是他得有借口让她再来这里,所以他点点头,“那太好了!” 马克的腿咔地弹起来,撞到果汁,叉子也哗啦哗啦地响。他努力地坐在椅子上,但是太难受了,他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撕开盒子。他又吃了一口鸡蛋,但是他一点不饿了。他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圣诞节早上迫不及待地要先看看装礼物的盒子才能继续吃饭。 杰西大笑起来,“快去看吧,我不介意一个人吃完饭的。”说完又笑了笑,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 “对不起……只是……嗯,那对我意义很大。”如何向她解释那不仅仅是一些摄影设备呢?那就像把自己的一部分拿回来一样。 马克从桌边一跃而起,两步就跑到沙发旁,拿起盒子,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沙发的边上。他的心扑通扑通迅速跳着,手在大腿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他的几个照相机静静地躺在里面。马克拿起一个,这是用得最多的相机,轻轻吹掉镜头上的灰尘。相机的重量拿在手里感觉很好。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自然。带子有点松了,他把带子挂在脖子上,感受它停留在以往的位置。 所有的情绪如泉涌般向他袭来,让他放下所有戒备。他的双手颤.?抖着,死死地抓着照相机。他听到杰西起身走了过来,但是他眼里只有照相机。那只是一个黑暗的、淡淡的阴影,他的嗓子紧紧的。马克使劲眨眨眼睛,想对她说声谢谢,但是他发不出声音。 杰西坐在沙发扶手上,沙发吱嘎得响,随后,他感觉到她的手落在他的背上。杰西什么也没说,手慢慢地转着圈,就算隔着恤衫,马克也能感受她的手暖暖的。他假装忙着用大拇指擦某些污迹。过了一会,他从脖子上摘下相机,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了另一个相机。这个相机相比之前那个旧一些,但不经常用,但是相机下面缠着擦碗巾的是他的一些镜头。马克笑了,有了这些和他最爱的相机,他就可以开始接一些摄影工作了。虽然有很多摄影师转向数码摄影,他的处境会比较艰难,但是这是一个开端。 马克清清嗓子,这次他能张口了,“谢谢你,杰西。”但是很快就不敢看她了。 “不用客气,”她按按马克的肩膀说道。 盒子里还有两个毛巾包裹的东西。一个是他的长镜头。兴奋之情顿时向马克袭来,他咧开嘴笑起来。现在他真正能经商了,他有所有的基础设备了。他拿起最后一个镜头时,杰西的手紧紧地捏住他的肩膀,力气不大,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是那个相机。他知道是它。就算它被毛巾裹着,但是有一丝能量注入到手上。他的大脑尖叫着让他扔掉它,但是即使这个命令在脑海中闪烁,他的手还是打开了毛巾,就好像在找寻着,要与那股能力更接近些。“该死的?,杰西!” “马克——” 愤怒与恐惧让他的声音如同一片锋利的刀片,要把她杀掉一样,“我说过我不想再要这个了,为什么你把它拿这来?” 厌恶感与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不能放开这架相机,或者说他不愿意。马克也不知道是哪个。他的手指已经出卖了他,手指掠过表面,沿着边缘拂去镜头钢圈部位的一丝灰尘。 “那我应该怎么处理它?” “毁了它还是扔了它都行,我都不在乎,”他甩掉她的手,站起来,晃着相机,“我现在怎么处理它?” 杰西抱着双臂说:“我不管,马克。你可以把它扔进垃圾桶,与我无关。”她伸直身子,站在他面前,盯着马克的眼睛说,“我不觉得我有权利决定它的命运。” “你觉得我有这个权利?”马克大笑起来,声音短促刺耳,“你想知道什么是权利吗?我告诉你什么是权利。如果我再用这该死的东西,我就可以和我的所有权利再见了。再一次。” “你不知道。” “没关系,我不能冒险。” 她看看相机,又看看马克,耸耸肩说:“我不能告你怎么处理它。这不过是你第二次接触这件东西,但是你的整个身体散发出一种能量或其他什么东西。”她紧盯着马克,“对我是不会这样的。” 马克避开她的眼神,他讨厌自己对电流冲击手臂时所感到的兴奋。“我感觉到了,但是……”他的身体嗡嗡响,就像他第一次碰到那个相机时的感觉。最终,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能量,或者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它了。马克不知所措地陷在沙发里,他一边诅咒着相机,一边又把它抱在怀里,“如果我还用它的话,他们会把我锁起来的——就像之前那样。” 看到杰西脸上流下了眼泪,马克很惊讶,她点点头说:“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不能冒险。”他终于松开手,把相机放进盒子里,“你知道失去所有的你曾拥有的权力是什么滋味吗?” 杰西摇摇头,坐在他身边,她的手重新回到他背上。感觉很好。 “要忘记自由,忘记追求幸福。那些都是历史了。甚至活着的权力都无法掌握。”马克苦笑了一声,手揉揉脸,手臂搭在膝盖上。 杰西的手臂搭在马克另一边的肩膀上,迅速拉近他,从侧面抱着他,头搭在马克的肩膀上。 马克转过头,闻到杰西的头发散发着一缕清香。干净清新,阳光照亮了发丝。她闭着眼睛,黑色的睫毛和头发形成了对比。当她睁开眼睛,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脑袋一动不动。 马克动..了动,扭转着身体,一只手臂绕过杰西,放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把她的头发塞到耳朵后面。 马克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他们俩躺在被子下,马克搂着杰西,相互偎依着。马克弯着胳膊,杰西的头躺在他的胳膊肘处,他的脸搭在她的肩膀上。 “下巴扎疼我了。” “没刮胡子。” “讨厌。” 马克轻声笑着说:“真的,要是我早知道你要来勾引我……” “我没有勾引你!” 杰西顺着她的肩膀瞪着马克,马克撇撇嘴说:“那你要这么说,我就去忙活我自己的事了。”听到他这么说,杰西忍不住笑了。 杰西做了一个深呼吸,伸伸懒腰,坚硬的地板让她的肌肉很不舒服。马克还睡着,呼吸缓慢而平稳,一只手臂搭在脸上挡住明亮的阳光。她蜷缩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覆盖在他温暖的皮肤上,滑到他的胸膛。她的头垫着他的肩膀,转过头吻着他的锁骨。马克动了动,手臂放了下来,但是几声喘息后,他又睡着了。 杰西不知道他是怎么睡得这么沉的。她的左侧屁股由于地板的挤压而隐隐作痛,如果她不快点起来,这几天她就得像90岁的老人走路那样了。她狡猾地笑笑,在马克的肩膀头咬了一小口,留下了痕迹。她的皮肤闻起来有一种香皂的味道,干干净净的春天的气息。杰西按着他的另一边,亲吻着他的脖子。虽然她抱怨他的胡茬,但是看起来还是挺性感的。一定是方下巴的原因,杰西猜想着。 杰西从未见过马克如此放松,趁此机会研究起他的外表。他的眼睫毛特别的长,而且还很密实。太不公平了。直直的鼻子,还有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颧骨,往胸膛看去,一身结实的肌肉。天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公平。她不是在抱怨,而是赞叹。手指抓着马克的胸膛,他在睡梦中扭扭身体,看到他这样,杰西偷偷笑了。他的眼睛轻轻转了几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是绿色的。准确来说是褐色不是绿色。 马克朝她露出了懒散的笑容,嘴角弯弯的,“嗨。”他弯弯背部,又伸了伸懒腰。看到肌肉的颤抖,杰西咽了咽口水,享受着眼前的盛宴,直到马克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才把他的另一只手臂搭在她身上。 “你还好吧?”马克把杰西的头发从脸上抚到后面,杰西往他身边又靠了靠。 “我还是饿啊。”杰西把手落在他的肚子上,感觉到他的肚子收紧了。 马克眼中的关心不见了,眼角充满了笑意,“我有办法。” “啊?真的?” “绝对的!” 马克用鼻子蹭着杰西的脖子,碰到她的耳朵时,杰西再也受不了了,肩膀收紧,气喘吁吁地扭动着躲避他。“我们……我们确定。”马克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杰西努力要抑制住喘息。 “你曾经停止过争论吗?”他的语气很调皮,随后他的嘴就向下移动了,杰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半小时后,杰西推着马克的肩膀说,“起来,地板太硬了,简直要了我的命了。” 马克叹息一声,转过身来。 杰西坐起来活动着肩膀说:“嘿,我真的真的很饿。” 马克胳膊交叉垫在脑后,看着她说:“好吧,我做点吃的。”他笑笑,“我想我们的早餐已经凉了,邦邦硬了吧。” 杰西站起来,使劲拽出马克的毯子,像袍子一样裹在身上。马克好像没注意到自己裸着呢,或者说不在意。他盯着杰西,眼中闪烁着欣赏的目光。杰西觉得有点害羞,扬起下巴,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说:“看什么呢?” 马克笑笑说:“你很美。” 听了那可的话,她的脸热的发红,掩盖了她的尴尬和高兴。她用脚趾头推推他说:“起床啦,懒骨头,我们去吃午饭。” 马克从地上一跃而起,好像鞭炮在屁股底下爆炸了似的,他咧开嘴笑了。马克抓起他的衣服就穿上了,“好主意,我饿了。” 看到马克突然的转变,杰西大笑起来,但是脸依然发热,她转开了目光,“首先,我得洗个澡。” 她的衣服散乱一地,她捡起衣服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她听见茶几回归原位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传来水哗啦的声音。 洗完澡,穿上衣服,杰西缕缕头发。她的头夹不见了,可能掉在沙发底下了。化妆镜上有一个梳子,她拿了下来,但是犹豫了。虽然他们已经分享了彼此,但是她得确定他不会介意她用他的梳子。杰西感到很尴尬,他我应该先问问吗?他会说什么?不准? 梳好头发,杰西用马克的漱口水漱了漱口。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出来看到马克坐在沙发上系鞋带呢。他一定是用厨房的水槽洗的脸,因为他的头发湿了,好像是用手蘸水梳理的。 “收拾好了?” 马克站起来,“好了。”这点时间他们就收拾好了,马克开玩笑的样子也不见了,他用手捋捋头发,有几缕头发直直地立着,后来又落下来了。 杰西注意到他和她一样紧张。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看到那架相机在沙发上,她深吸一口气,下巴指着相机说:“我们拿着它怎么样?” 马克的眼睛瞪大了:“不……不好吧。”他紧张地把手塞进兜里,“现在还不行。” 第二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周是马克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和杰西可以不用工作,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刻。马克公寓里没有电话,所以杰西午餐的时候就会到相机店稍作停留,然后二人开始计划晚上要做的事;结果他们多半是呆在马克或是杰西的公寓里。马克的沙发床并不是很舒服,地板也失去原本的光泽。不久后,在杰西那里过夜便成了他的常态。 一天晚上,杰西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马克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偶尔把第二间浴室当暗室用?这间浴室正好有一个向外的通风口。当然,我会买一切用的东西。我想准备下,万一……” “你想重拾相机摄影?” 马克心不在焉地用手在杰西的小腿上画着,耸耸肩说:“也许吧!” “好吧,我想也是。” 马克点点头:“谢谢。”他感受到了杰西凝重的眼神,却假装没看见。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来洗照片,并不一定就意味着重新开藏书网始鼓捣相机。电视响起了广告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开始换频道,其实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电视节目上。 “你有没有考虑过退掉你的公寓?” 马克对杰西的问题很惊讶,不再翻着电视节目了:“搬到这儿来?” “你继续租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在那儿呆的时间都不到一半。况且,暗室也会在这边!”她转向电视,把脚从他腿上拿开。 他心里暗骂自己的愚蠢。在这儿,在这个家里,杰西给了他一席之地,但他却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他让她感到尴尬,于是叫她:“杰西。” 她眨了眨眼,却一直盯着电视节目看。 “杰西,可不可以看着我?”他又拿起她的脚,玩弄得捏着她的脚趾。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怎么了?” “我很愿意!” “吃完了?”杰西点点头,马克便把藏书网她的餐盘放在一堆脏餐碟中,并把它们放进水槽。暗室装修完了,他就把公寓钥匙还给巴德了;马克搬走使他感到很难过,马克答应他,时不时会请他喝酒的,他也确有此意。他领教和朋友失去联系的教训了。洗盘子时,他回头说道:“我接了几个摄影的活儿。” “真的呀?太棒啦!”她的视线绕过咖啡杯缘,对着他笑。 他耸耸肩,无法掩饰溢在嘴角的笑容,“他们给的钱不多,不过这只是个开始。有一个女人来到店里,想给一场小型婚礼找一个摄影师,盖里就推荐了我。”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你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马克使劲拧干海绵,“嗯,可能吧”,他低下头,用力擦洗着烤盘。什么时候才能提及往事时不再感到难过? 一分钟后,杰西把手伸进洗涤槽,抓住了他的手。“住手,马克,你会把上面的东西给毁了的。” “对不起”,他眨了眨眼,“上面粘了一些鸡肉。” 她拿过马克手里那块海绵,“我提到了过去,我感到很道歉,但我们不能永远逃避。” “谁要你这么做了?”马克抢过那块海绵,开始擦起了柜台。马克听到了杰西的叹气声,但没有理会。“对于过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该死,要是你想,我可以跟你说说。” “好吧。” 他抬头看了杰西一眼,因为她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怀疑。她靠在柜台,抱着双臂,眉头紧锁。他把海绵扔进了水槽里,说“你想知道什么?” “其他犯人都长什么样?”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们。” 她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态度有所缓和,不再严厉:“从来都没见过?” “是的,只有我和警卫。”他拿过一卷纸巾,撕下了一块擦干柜台。“他们不怎么说话。”记忆中的孤寂袭来,使得他幽默感全无。“我偶尔会看医生,有几次还有一名牧师,他人很好。”他低下头,用拇指指甲扣去粘在柜台上的调味酱。“当然,吉姆和比尔见他们的频率比我要多得多。”沉浸在回忆中的马克不再扣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手下灰色的石台。 “对不起,马克,你不用再说”,她语气里的怀疑已荡然无存了。 马克一下子回到现实中,耸了耸肩,“没事”,他把纸巾揉做一团,寻思着换个话题,便开始随心所欲地讲了。“回到摄影这件事上吧,我想重新拿起我的相机,有那么几次这样想吧。” 洗碗机旁,杰西正往皂盒里添皂液,突然停了下来,站直身子,盒子则一动不动。她问:“你那个特制相机?你是认真的吗?” 马克点点头,他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重拾相机,可既然已有此念,他便任其生长了。现在终于可以大声说出来,他无比兴奋。“我不用每天都去工作,一周有几天假期。如果遇到什么事,没准我还会做出点成绩呢。” 马克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打扰到杰西。就是今天了!他伸个懒腰,转动肩膀,前后伸展着。梦里的画面在脑海里仍十分清晰。他想知道梦能否成为现实,但现在他已经有答案了。 “你要走吗?”杰西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身上穿了一件他的衬衫,衬衫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他回到床上,不想告诉她梦见的任何细节。他把那台不可思议的相机藏了两年,后来还因为使用而受到惩罚,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他计划要做的事。但她是杰西啊,她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我想我得走了。如果我可以改变一件事情,就不应该袖手旁观。”他承诺道。 她一直盯着马克,直到他移开了视线。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马克知道,如果他永远放下照相机,杰西会支持他的,但是他知道要是他还可以用,她还是希望他去用这台相机。 他从抽屉里抓起一件衣服,放在相机旁。昨天用相机时的那份激动和喜悦仍然在他内心里激荡,他拿起相机,好似瞬间注入的能量让他抬起胳膊,双手颤抖。这个感觉既奇怪又让人高兴,就像是身上的肌肉都痒痒的,暖暖的。 杰西在镜子中看着马克的眼睛。“用我陪着你吗?” 马克想过让她陪自己一起去,他十分渴望杰西鼓励自己重新拿起相机。但是他想知道他能否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所以他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他放下相机,开始翻找袜子。 杰西从床上一下子迈到了木制的地板上,弹簧床面吱吱地响。她从后面抱住了马克,轻轻在他的肩胛间吻了一下。“你会没事的,不管你需要什么,我都一直在。”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粗重地说道:“我明白。” 一小时后,他从EL平台的台阶小跑而下,往西走去。他的照片里曾出现过一个被大火吞噬的仓库,在他的梦里情况更糟糕,因为有两个人被困在了仓库里。走过两个街区后,他转向北走,这里有很多仓库。他找的那个仓库边上挂着红色的标志。现在已经褪色了,它曾经是鲜红色的,但经过风吹日晒,现在只剩下模糊的外形,不过仍然能辨认出来。他推推前门,当然,是锁着的。 梦里省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大火是从哪里开始的。没有这个信息,马克只能猜测了!他绕到后面,绕过那个装满垃圾的大铁桶。桶口溢满脏水,并且弄得人行道上都是。他一只脚陷进去并且被弄脏了,便暗地里骂,抖抖脚,然后走向了那个被遗弃的码头。人都去哪儿了? “有人吗?”,一片寂静,马克跳到了水泥地上。那里一定会有人,至少梦里的那两个人就应该在那附近。大门是关的,于是他就试试旁边的小门。小门开了,当走进漆黑的里面时,他做了一个标记。起先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满是洞穴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箱子和一地的垃圾。当他穿过门走向屋里的那边时,空气里满是灰尘,脚步声在屋子里回荡。 烟!空气里除了灰尘就是烟了。门基上爬满了须状的东西。他摸摸木桩,是温热的,但不烫手!这扇门在梦里出现过,他确定就算没有火,也是能打开门的。 刚吸入这高温下的烟尘,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离开时,不得不匍匐前进,眼睛被熏出了眼泪。 “嘿,有人吗?” “救命!” 哭喊声直接从他的背后传来,马克转过身:“你在哪..儿?” “我们被困在这!” 声音从一扇铁门后传来,马克试试门把手:“锁住了。” 他环顾周围,寻找着任何可以用的工具撬开门。 “守门的人今早来巡视时,我们就藏在这儿了,现在我们就被锁在里面了!码头的门后有一把铁撬棍。”咳嗽声打断着他的话。 马克沿原路返回,看向门后,找到了撬棍。当他再回来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咳嗽。他不得不蹲下几秒钟,希望接近地面的干净空气能让他呼吸畅通一些。 他站直身体,在门和石柱子中间的空隙用力撬门,然后推门。他一边使劲一边呻吟着。但是门却丝毫没动。 汗水都流进了他的眼里,他用前臂擦拭前额,然后弯下腰吸一大口气再次去撬门。当他第二次撬门时,门闩被撬开了。但是由于用力过大,差点儿跌进屋里。 那两个人在他面前跑了过去。马克在他们身后踉跄走着,当他们逃出来后,并不是停下来交谈,只是拿着铁撬棍继续走。他觉得嗓子都冒烟了,但是他第一件事并不是买水,而是在街区里用付费电话呼叫火警。 挂断电话时,他不禁咧嘴而笑。他做到了,他又回来了。他在小集市上停了一会儿买了瓶水。然后走向“L”型台阶。当他走过车厢时,乘客都皱了皱鼻子,但他并不在乎。他的心狂跳,双手还在抖。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他想到了杰西,改变了他的想法:这个是世界上第二好的感觉! 第二十三章 昏暗的红色灯光下,马克仔细查看着最新的照片。这该死究竟是什么?认出这些照片,马克马上看了这一批照片。尸体和……血?男人、女人、孩子、青少年和老人的尸体平躺在地上——照片拍出来,人们好像在庆祝什么活动。 一面带有蓝色“W”的白旗出现在照片角落里。马克认出那是瑞格理球场的旗。怒火在喉咙里燃烧,不仅一两张照片显示这场悲剧,五张照片都是。除了出口处数字不一样,每一张照片都一样。 这是大事。拿起最后一张要烘干的照片,马克的手都颤抖了。他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谁会做这么可怕的事情?马克摇摇头。真是愚蠢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 他甚至不确定是什么导致这些人死亡。微微前倾着身体,马克仔细看着照片寻找线索。但是除了血和尸体,看起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没有碎片或者烟雾,所以不可能是爆炸。让这么多的人死去或者受伤,一定是发生的非常迅速。枪击吗? 研究这些照片时,他看到一些人。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士仍然抓着一个小孩子。一个男人下面露出一个小脚,那是一个婴儿。马克一阵恶心,双手撑在柜台上,耷拉着脑袋。几次缓慢的深呼吸后,他再次尝试着,取下照片,照片已经干了。 他不想看那些脸,只是想找线索,但是尽管他尽量躲开他们,他的双眼还是被吸引过去。根本没用。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某个人的孩子、母亲、最好的朋友或者某个人的拷问者。马克扯掉夹子上的第四章照片。该死的!吉姆?谢里登。他去古巴赛场干什么?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他在照片里。与其他人一样是个受害者。 他不能再看了,至少现在不能。 应该怎么处理这些照片?马克猛地打开暗室的门,快速走到厨房。他可以把这些照片扔了。垃圾桶就在那!他可以假装从来没见过这些照片。肩膀颓然落下。不,他不能。无论多么有诱惑力,今晚都会做这个梦。扔掉这些照片改变不了这件事。 他需要一杯威士忌或者一满杯苏格兰威士忌,但是他只能用清淡的啤??酒凑合一下。 一口气喝下半瓶啤酒,马克又抓起冰箱外的一瓶啤酒,照片夹在胳膊下,一步步地走向沙发,把一沓照片扔到咖啡桌上。马克潜意识中觉得如果他喝醉了,也许这些照片的梦就不会成为现实。 他喝完这瓶啤酒,打开了第二瓶,随后打开电视,试图分散注意力。尽管电视上播着棒球比赛,但是他的眼睛还是一直在照片上转来转去。也许是这个原因。第二瓶酒和第一瓶酒一样很快就喝光了,马克纠结着要不要再来第三瓶。还没想好,电话就响了。电话响了三声,他才不耐烦地看看来电号码。是杰西。马克有点高兴,因为今天杰西有个早会,所以他一直没机会和她说话,但是现在,他没心情说话。 “喂?”电话一端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马克咧咧嘴,想象着杰西听到他生硬的话惊讶的样子。 “你是太阳晒多了吧。”她生气地说。 马克闭上眼睛,手掌附在前额,“对不起,杰西。我刚把照片洗出来了。” 杰西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嘲讽。“坏事?发生什么了?” 听到第一个问题,马克点点头,虽然杰西看不见。“是的,非常糟的事。大事。而且……而且还有别的重要的事……” “有你认识的人?” 谢里登最后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这不应该让马克这么烦躁啊。这个混蛋活该。“是,我认识他,我肯定。”他拿起照片。“是谢里登。”马克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 “吉姆?谢里登?” “对的。”他又想喝第三瓶酒了。马克用下巴和肩膀夹着电话,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啤酒,回到沙发上。“还有成百上千的人。” “该死的。” “我的想法是对的。”他大笑起来,但是声音却堵在嗓子里。“我该做什么?”问她这不公平,这是他自己的责任。马克深吸一口气,呵,他的责任。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吗?抓起第三瓶酒,马克狠狠地扭开瓶盖。 杰西的声音冲破他内心的纠结“听着,马克。我马上到家,我刚下班。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吃了吗?” 马克举起啤酒,不算热量的话,这也算不上食物,“没有呢,我正享受我自己的小鸡尾酒会呢。” 他听到杰西叹了一口气。“我带外卖回去。不要担心,问题会解决的。” 马克又点点头,“好的。” 开门时,杰西尽力拿住装着中餐的袋子。“嗨,我回来了。” 只有沉默回应她。她困惑地将袋子放在柜台上走进客厅。马克坐在沙发边缘上,一只手的指尖耷拉在酒瓶口,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照片。 她走到沙发后面,停在马克身后。三个空瓶子倒在咖啡桌右边。“马克?” 马克起身,酒瓶子晃晃荡荡,但是他很快扶住了瓶子,没让它倒下。他往后看看说,“我没听见你回来。”他的声音僵硬,眼神呆滞。 杰西低下身子,用鼻子蹭着他的脖子。“我带吃的回来了,来吃点吧。” “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些照片?” “还不想,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吃饭。” “哦,好吧。”他站起来,晃荡了一会,他的声音充满了疏离感,也没问问杰西买什么了。“我买了中餐。” “听起来不错。” “闻起来不错,希望吃起来也不错。”她觉得要是她给他拿来一盘狗食,他的反应也都一样。 马克盘子里装满了炒饭、腰果鸡丁和蛋卷。杰西也给自己盛了一盘,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冰水。马克看起来没注意到杰西把酒拿走放在柜台上。他手里拿着照片,倒扣着放在盘子边上。 “我很好奇他去古巴赛场做什么?” 马克盯着蛋卷,“嗯,我没法想象出他在那种场景中。”他耸耸肩,咬了一口。咀嚼了几秒后,他说:“我觉得大多时候他还算是正常人。” 杰西舀了一勺炒饭。“好的,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取消他的计划。” 马克放下蛋卷,眼光越过她,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指不断敲着桌面。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一阵后,他迎上杰西的目光,满脸挑衅的表情,“如果我不愿意救他呢?”他把照片翻过来,推到桌对面。 面对那些照片,杰西畏缩了,盘子放在一边,再也没了胃口。尽管她知道这个人对马克做的事情,甚至见过那些照片,但是她不恨他。杰西回想起她见到谢里登那天,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很冷酷,但是之后她见到了其他的东西。一种她理解的奉献,她不禁钦佩他寻找真相的精神。 杰西看着马克的眼睛,寻觅着,她知道她必须恰当地说出这一切。“我知道你很讨厌谢里登。”无视他一副“你以为”的表情,她继续说,“但是他也不应该死。”杰西咽了咽口水,眼光直盯着照片。“所有人都不应该死。” “也许这是因果报应呢。”马克把照片拉到自己面前,用胳膊压着照片,手指依然敲着桌子。桌子有韵律地轻轻摇动着,杰西不用看也知道,马克在抖着腿。 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杰西放平肩膀。容易的从来就不是最好的选择。“可能是因果或者报应,也不管你管它叫什么,但是你得到这些照片,做这些梦都是有一定原因的,马克。你拥有这个……礼物——这种预见未来的力量。”马克退缩了一下,但是杰西继续说:“我觉得你不应该挑出来或者选择你要救谁。” 马克盯着她,离开桌子拿起柜台上的啤酒,气愤地冲进客厅。 杰西叹了口气,双手扶着前额。真是一团糟。她站起来,开始收拾食物,决定接近马克之前,让他冷静冷静。又倒了一杯水,杰西拿着它向客厅走去。 马克肩膀斜靠在窗户框上,背对着杰西,眼睛盯着窗外。时不时地举起酒喝一大口。 “我应该恨他。”马克听起来很疲惫。 面对此场景,杰西一句话也没说。 酒瓶子倾斜着,马克任酒流出来。他心不在焉地捡起标签,使劲剥着。“他对我做的那些事……”他叹了口气,绕过沙发坐在杰西身边。“看到他在照片里,我本应该很高兴,”他半抬起肩膀,将瓶子的商标全都撕了下来,“但是我并不高兴,我只是感到难受。” “对他所要发生的事情而难受?还是……”另一种情况杰西没说出口,是他对自己要救谢里登而难受。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们通过审讯某一个人掌握了消息,真正的消息,不像我这样的,他们会怎么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好像他把最后的几个词都吞进去了。马克把酒瓶子放在咖啡桌上,抚平商标,转过头看着杰西说:“如果一个人知道了某些信息,可以救别人的命,他会怎么做呢?” 杰西没这样想过,但是现在他提到了,并且很有道理。“如果你不救他,那这个信息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想法太令人惊奇了。 马克点点头,“是,这意味着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有目的性。” “这就是你封锁的原因?” “你要知道,我消失的时候,关于那个相机我想了很多。”马克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扶手上,双腿在咖啡桌下伸展开来。“也没什么要去做的了,我必须仔细检查每一张关于那件事的照片……和我做的每一个梦。”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目光灼灼,“我意识到每一张照片中至少有一个人有关联。” 杰西的腿拉起来,垫在身下,倚着另一个胳膊,面对着他说:“什么意思?什么样的关联?” 马克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我还不知道,回想一下,我发现至少80%的人有关系,我相信如果我重新查看,我会发现另外的20%。”他坐直身体,和杰西摆成同样的姿势。“有些人我在附近的街上见到过或者我认识的人的亲戚……有些人来自大学。诸如此类。” “你以前从来没发现?”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马克摇摇头,“没有,我想我应该发现,但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有些人很熟悉。”他收起微笑。“但是大部分的照片都不明显。”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和那些梦,也不知道你认识照片里的人?” 他站起来,撸了一把头发。“是啊,这些话听起来太愚蠢,但是仔细想想,有多少人是你熟知的?在超市或者银行中,与人擦肩而过时,你认识那些给你打招呼的面孔,但当你不在那样的环境中遇见他们,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难道..你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杰西撅起嘴。有多少人对她来说都是模糊不清但是每天都在联系的呢?太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大部分照片上发生的事正好发生在附近,对吗?” 马克点点头,开始在沙发后面来回踱步。“所以谢里登——他来芝加哥了,对吧?如果他没遇见过我,那照相机不会出现他的影像的。” 杰西盯着桌子上放着的商标,一边思索着。她还是有疑问。“那……‘9·11事件’呢?” “什么意思?”马克困惑地停下脚步,眉毛纠结在一起。 “那发生在离这一千公里的地方。” 他点点头,低下头。抬起头时,眼中出现了纠结痛苦的表情。“是,那也发生在我身上啊,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必须找到那天死去的人之间的联系。” “你认识在大厦里的人?” 马克耸耸肩,“也许吧,或者可能是一架飞机。我不确定。之后的日子里,我避开所有的新闻报道。我……我甚至无法看报纸。” 杰西想这对马克来说一直是个折磨,当他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时候,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这对她来说很难,她没有愧疚感。“我相信你一定认识什么人。我想全国每一个人都认识某个人,而这个人知晓那天死去的人。”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是对的。“有很多来自芝加哥的人被杀害了。”芝加哥文件上列着名单,她认识几个人。没有私交的人,但是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联系她也感到很悲伤。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几乎没有注意到马克又开始在窗户边徘徊了。她曾和一个女人一起去过学校,她的丈夫死于飞机失事。一个属于她管区的男士失去了他的哥哥,这位哥哥曾是一位纽约警官,大厦倒塌时遇难了。 “所以,我想我必须见见吉姆·谢里登,这样我就能救他了。” 第二十四章 吉姆卷起了他最新的备忘录。就在上个月,情报人员已经发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但细节并不是很清楚。他们唯一道出的情报说,计划马上就会实施,此次行动的暗号为“爆破者杰克”。他再次快速翻看备忘录里的内容,草草记下任何可能重要的信息。 他在审讯录上写下爆破者杰克,列出他想回答的问题,包括时间、地点和目的。他收起这些备忘录,打开了另外一个装着旧备忘录的文件夹。在这些旧的备忘录里可能有一些重要信息在暗示着什么,只是当时读的时候没有发现。他找出正在调查的案件记录,一个郊区的军火经销商称,有两个人试图给自动武器买弹药。当经销商告诉他们这不太可能时,他们还问其是否知道如何能买到。这个经销商拒绝告诉他们。安保录像虽然提供了这两个人的照片,但没有提供名字,所以这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该死!”他滑动椅子离开桌子,手放在脑袋后面,两只手外展,好像在想什么办法。如果他是一个恐怖主义者,那么他感兴趣的目标会是什么呢?一定是在人多的地方,这样,便能逐渐向周围灌输恐怖思想。那也是恐怖组织发展恐怖主义者的地方。炸掉政府在郊区的工厂并不会让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恐惧。恐怖主义者的目标是要制造恐惧并希望该国民众指责本国政府的一些政策,而这些政策恰好是恐怖组织之前争论过的。 他拿起铅笔,又回到桌子前。六月刚刚过去四天。今天可能是个合适的日子。他翻看了一下日历,想看看有没有做过什么记号。直到八月中旬的飞行表演之前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飞行表演还要几周的时间,体验芝加哥的活动也已经结束了。不过这里仍然有音乐节和表演。其他可能的目标是一些重要的建筑物,但最近几年,人们对建筑采取保护措施,使其更难摧毁。吉姆希望新出的关于机场和周边可能目标的安全条例可以让其免遭劫难。火车和地铁在过去一直都是目标,并且很难保护。这种可能性无法终止。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中午了。他从七点就在办公室,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已经持续两周了,他的团队也是如此。为了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为每个人买了今晚幼兽比赛的门票。他们都需要歇歇来整理下思绪。 “能打扰下吗,吉姆?” 他看了一眼门口,“什么事,贝丝?” 他的行政助理进来了,“早些时候,你正在开会时,有一个人几次打电话到2号线要找你,我想把他介绍给其他分析师,但他坚持要跟你讲,而且没有留下信息或电话号码,他说自己是用公用电话打过来的。” 吉姆感到好奇,点点头:“好的,谢谢。”他伸手接电话,“我是谢里丹。” 他可以听见有人艰难得呼吸,由此他机敏地推断:若只是出于恶作剧的目的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那就太不明智了。他决定提供给他们一些有益的信息。那个人可能没有听到他的应答,所以他又问了一次:“你好,在听吗?” 电话那端的人清了清嗓子:“嗯,是的,我在听。” 这个声音唤起了他的某个回忆,但他却想不起具体的事情来。“请问你是哪位?”,为了不使路过门口的同事发出的噪音影响他的听力,他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 “我是……我是马克·泰勒。” 吉姆手里的电话滑了下来,他十分震惊,但快速调整好状态,“泰勒,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必须和你说,长官,十分紧急。” “我在听,请讲。” “不能在电话里说,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疑惑让吉姆感到不快,但他十分好奇,“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我不能现在告诉你,我知道这通电话可能会被录下来。” 泰勒关于记录电话的事情没再多说什么,吉姆想起了一些反对他的人的细节。“好吧,可以,我可以见你,但一定得在公共场所。”在偏僻的小巷里见这个家伙太不明智,都是出于安全考虑。泰勒并没有任何其他要求,只想快点儿见到他。 “好,没问题,你知道奥利瑞酒吧吗,在那儿吧,一小时后你可以在那儿见我吗?” 他话都到嘴边了,想问问泰勒怎么确定自己知道那个酒吧,但他随后就想到了在酒吧看见杰西·毕夏普,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并不困难,要求她在场可能并不是一个坏的主意。“我可以跟你谈,但前提是毕夏普探员必须在场。我认为她是我们彼此都相信的人”,他并没有考虑到之前的事情,但他信任她,她是一个坦白率直的人。 泰勒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给出答案。吉姆怀疑这个家伙是否知道他和杰西·毕夏普去年见过。自从他上次在酒吧看见毕夏普仅仅才两个月,然而那时杰西还没有见过泰勒。 “我会问她,但是我不能保证,因为她正在工作” “好吧,如果我进来但没有看见她,我会转身就走” “听着,我知道你恨我做这些事情,我和你一样也讨厌他们。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些对我们都没有意义,我现在就能告诉你这些。” 他可以想象得到对方充满愤怒的表情。出于更合理的考虑,他做出了让步。“好的,一个小时后见。” 杰西的声音听起来压力很大,“我会去的,我一直都疯狂得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要在游戏中获得更多安全保障,但如果没有具体的理由,那些官员也不会去。 “我理解这种感受,”马克的手肘放在前额上,愁眉苦脸,眼神充斥悲伤,他坐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当门上的铃声响起时,他双眼望向商店:“瞧,我必须得走了,一个顾客进去了,晚一点再见。”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当他给客人展示几款数码相机时他尽量保持耐心,盖里说他去吃午饭,一点回来,可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奥利瑞酒吧离这儿不远,但为了能准时到达,他必须马上离开。他把相机的钱在收款机打上金额,很惊讶这个家伙在马克漫不经心的推销下买了这台相机。 铃声再次响起,这时盖里进来,马克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马克。我刚跟那位热情的服务员交谈,我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和有关她的一切。”他开心地笑着,似乎对于迟到的事情没有感到一点抱歉。 马克忍住不转动眼睛,耸耸肩:“那太好了,听着,我现在马上得走了,午饭时间我有些事情需要做,我刚卖了一台尼康的相机,我还没来得及填到账簿里。” 盖里在柜子后头跳了起来:“好的,我知道了。” 在离开之前,他检查一下装相机的棕色纸袋,以及从里屋拿出的恐怖袭击的打印材料,这次他有了证据。 马克一路小跑,穿过四个街区到了酒吧,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衬衫贴在身上。他咒骂迟到的盖里,让他快点跑。因为快要见到吉姆了,他感到万分紧张。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看起来如此紧张,流出的汗水使他看上去很不冷静。 明媚的阳光移开后,室内变得昏暗起来。他停下来仔细看房间,边拽拽胸前的衬衫,幸亏进门上方的空调吹来的一阵凉风。谢里丹和杰西坐在角落里的那张桌旁。“该死”,他本希望第一个到,进而占据上风,控制局面。吉姆背对着墙而坐,可以看到整间屋子的景象。他们四目相对,马克不得不抑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他身后的门开了,走进了几个女人。阳光一闪,他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受控制,只要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这种想法驱使他向前迈步子。 吉姆微微点点头,但马克没注意,他绕过桌子、绕过其他人员。他注意到杰西和这个家伙在一起丝毫没有感到不自然,吉姆说话的时候,杰西甚至还笑了。吉姆的嘴角露出了笑意,他们是在谈论我吗?杰西转过头看见他时,笑容立刻消失了,看见马克手里的包时她皱起了眉头。 他刚想告诉她包里装的是什么时,吉姆跳起来围绕着桌子:“等一下,包里是什么,泰勒?” 马克停下,他多想置之不理,但他终究不能。一年来,服从命令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移开了目光:“只是一部相机。”他实在不愿多说,但他还是抬起头说:“我跟你无数次提起的那个相机。” 吉姆眯着眼睛,伸出手。马克握紧了卷起的包,手上的肌肉紧绷。吉姆紧张的眼神从没离开过马克,他的手仍然等着,最后,马克强把包塞给吉姆,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心中充满愤怒。 杰西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马克的肘部,另一只手放在他后背上,她用触摸和微笑对其施以安慰,这很有效;“快来,坐下吧,我们已经点了一个比萨。” 马克勉强同意了,但他茫然地看着她,他的思绪仍然在包里的照相机上,心想:比萨?她真的想坐下来品尝美味,就像老朋友一样?他拽回自己的胳膊说道:“我不饿。” 此前他一直有这样一个计划:泄露些照片,联系梦里回想起的细节,进而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社交活动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袋子的沙沙声将其注意力转回到吉姆身上。这个人已经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问。打开袋子,收起目录。 吉姆草草地看一眼相机,但当他看见相片的时候,他的嘴紧闭成了一条线。相片上仅仅记录了一个标记。他检查了两遍,然后瞪眼望向马克并把这些复印件摔在桌子上:“这次你都干了什么?” 话里包含的谴责,像拳头一样打在马克身上,他紧咬着下巴,觉得都咬碎了一颗牙齿,心想:这个王八蛋! 杰西给了他一杯水:“喝吧,你走到这儿应该很热。”她的眼神传递给他某种警告。当他大口喝着凉水时,她把照片滑落在面前,并且在他们面前翻动着。“马克什么都没做,他得到的这些照片去年我也有,而且在同一个地方。你也在那,吉姆,不要表现得如此惊讶。”她向他扬起眉毛。 吉姆看了杰西一眼:“拜托!那是一项计划,你知道的,我依然没有想出你是如何实现它的呢,还是有人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但我是不会第二次上当的。” 马克放下水杯,水从杯口溅了出来。他擦擦捂嘴那只手的手背,“好吧,就是那样的。”他伸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袋子,把照相机塞进去,然后一把抓起那些复印材料。“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他把椅子推到后面站了起来。 杰西抓住他的手,一把将其拽住,“马克!” “我要看你究竟在哪得到的这些照片,在这之前,你不准离开。”吉姆站起来,打断了杰西的话。他眼神十分严肃,他就这样看看马克,马克便不敢动弹了。 当马克和吉姆对视时,他们就像领头狗那样。他也拒绝坐下,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赢。杰西走到他身边,说了一些什么,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耳朵里冲击的声音。没有预示,昨晚梦里的景象在他脑海里显现了。他们之间这种紧张氛围压倒了他,就好像重复一样,他又一次出现在这,就如同他梦里一样生动。他一直膝盖僵直,以至于弯不下去。他保持这份愤怒,磨了磨牙齿。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孩子们的尖叫声,掠过他的脑海,一阵颤栗席卷全身。 当他认清事实的时候,愤怒也消失了。这次会面并不是关于他的事,而是为了救人——普通民众就在外面兴致勃勃地看着比赛。为了保护他们不受到疯狂枪手的杀害,这些枪手认为杀掉这些人可以使其在来世获得一份荣耀。他把在监狱里的惨状同今晚数百人等着离开棒球赛场的命运相比。 马克不得不劝说吉姆这些照片是真的,或者说可能是真的。这是照片里的人拥有的唯一机会。如果他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他就会再次失败,可能在9月11日那天并不是他的错误,但今天不阻止就是他的错。 为了停止这一切,他需要帮助,并且吉姆有能力抓住那个坏家伙。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放松下来:“我们重新谈谈吧。” 吉姆眨眨眼睛,他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了,在一次交锋过后,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我是吉姆·谢里丹。” 马克盯着吉姆的手看,他的请求可以抹去刚才这几分钟发生的事,但并不能抹去过去的全部。马克并不准备忘记过去这十五个月的生活,但从现在起,他打算一个人了。如果这意味着没有其他的悲剧在他的身上徘徊,那么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做准备。他强忍着握紧了另外那个人的手:“马克·泰勒。” 此番握手介绍不仅平息了风波。吉姆同马克握手,意味着他归还给了马克自其被逮捕后就一直失去的东西,即他的尊严。 当服务员送比萨来的时候,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迷惑地停顿一下,仿佛感受到了空气中残存的紧张和不安:“啊,奶酪香肠,对吧?” 眼睛像被灼烧一样难受,马克避免与其他人有眼神上的交流,于是在服务员看他们之前他就用放在袋子里的照片遮住了脸。 杰西拿开水杯给服务员刚拿上来的比萨腾地方,好把热乎的比萨放在桌子中间:“啊,太棒了,看起来不错!”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一件事吉姆可以确定那就是泰勒想要攻击他。但是接下来:其眼睛里充满的苦恼和其他的东西都表达出来了。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吉姆拿起小铲子将一块比萨放到杰西的盘子上,把小铲子掉在桌子上了。他心怀疑问,扬起眉毛向泰勒的盘子点点头。这个家伙看上去很不乐意,但他还是接受了比萨,并在吉姆递上比萨时给大家倒水。 “这比萨真好吃。”杰西轻轻擦着自己的嘴说道。 泰勒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几乎没怎么吃。 “是的,不错!我得记得以后要多光顾几次,谁能想到爱尔兰的酒吧会有这么正宗的比萨?”吉姆喝了一小口水,他多么希望那是酒啊! 她瞄了泰勒一眼,明显和他有一些交流,因为马克点了点头,还咬了一口比萨。杰西转过头看吉姆,耸耸肩。“别开玩笑,但是这里是芝加哥,我们爱自家产的比萨!” 吉姆又拿起一块比萨。酒吧里的人很多,嘈杂的环境盖住了他们吃饭时难得的那份平静。泰勒的腿在桌子下不停动弹,偶尔不注意还会碰到桌子腿。这似乎超出了泰勒控制的范围。每次他们在询问他时,他的腿都会弹跳。起初,吉姆认为这是他说谎的一个标志。但后来,吉姆意识到这可能与紧张有关系。事实上这就像一个活塞,意味着现在这个家伙极其紧张。当其他两个人似乎吃完饭时,吉姆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他的餐盘里。“现在该说正事了,跟我说实话,这是关于什么事?”他用手指着放在第四个椅子上的纸袋子。 泰勒叹一口气,拿过袋子,“我没有理由要骗你,每个理由都要求我这样做。”他的嘴角抽动,还摇了摇头。“我希望我不会为此感到后悔。”他收回照片,继而把它们放在桌子上。但是因为装着比萨的盘子放在桌子的中央,他就站起来走到吉姆身旁。“暂时先别想相机了,看看照片吧,睁大眼睛看看。” “好吧”,他按照泰勒说的去做。当他第一次看照片时,他所注意到的都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但这次他注意到背景环境,看起来十分熟悉。他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并冲着光看了看,好像是一个过道,受害者年纪都很大,但都是一个种族的。他发现一个问题,一个共性现象:这些受害者大多数都穿着幼童军装、T恤和运动衫,还戴着帽子。 泰勒指着照片的左上角,“看到那面白旗了吗?带有‘W’字样的?” 吉姆瞥了一眼,很难辨认出,不过还是能看见,“是的”。 “好吧,那么好消息就是幼兽队今晚会赢;坏消息就是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件事。” “好吧,也就是说你把照片修过了。泰勒,这真是个既有趣又讨厌的工作,你可以考虑一下用你的天赋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吉姆看了一眼手表,半个小时后他还有个会要开。 “该死,你听我说,为什么我遇到这么多麻烦?想再找机会把我关起来了?”泰勒转过来,手放在衣服上,下巴和肌肉紧收。他又向吉姆挥挥手。“该死!无所谓了”,他抓起相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杰西合拢手臂,倚着桌子。“马克,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看过这个照片了,我是你见过的人当中最值得怀疑的一个。但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没有答案,不是吗?世界上仍然存在着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她向照片挥挥手,“你认为我会冒着毁掉事业的风险吗?当然不会!我如此努力工作都没达到我想要的目标。可这就是现实。” 吉姆耸耸肩:“你想要我说什么?” 她摇头,瞥了泰勒一眼。在把她的注意力转回到吉姆身上,照片里的人会是谁呢?“你看,即使你不相信我们,今晚你至少也应该在瑞格利球场安排更加严密的安保工作,告诉他们你获得了一个可靠的信息,但是不能透露信息来源。你一直在做这个工作,而且做了很长时间了。他们会相信你的。” 他几乎采取了她的建议。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这将会是一个好的训练机会,但训练练习需要采取计划并且要花钱,现在有渠道可以练习,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血来潮就答应了。 马克倚在桌子上,将吉姆面前的照片转了过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在你谴责我对于接下来八小时要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做之前,我建议你再看一看第四张照片。” 吉姆向前靠了一下,看了一眼。“从不同的角度看也是一样的,你忘了在这张照片上添白旗了。”他对着泰勒假笑。 “你还真是个混蛋啊!”泰勒跳了起来,握紧拳头,胳膊叉腰。 吉姆努力控制不退缩,确信周围的人都会围过来,并且给他一拳。他过去一直都期盼着,如果桌子倒了,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他多希望没有编出这个荒谬的故事使泰勒来到这里,不,他只是发现了这个家伙并让他知道了这件事情。 泰勒深吸一口气,渐渐呼出,他的肩膀和手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就好像他命令自己这么做一样。“对不起,杰西,我尽力了。我本不应该给他看最后一张照片的。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杰西卡跳起来并且环抱住了泰勒,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她小声地讲,但吉姆听见了他们交谈的内容。“马克,你不是这个意思,我看出你对于这件事情十分痛苦和纠结,你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泰勒把脸扭了过来,一直朝右边看,他的嘴紧闭成一条线,下巴和脖子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在他最后点头答应前,把脸转回来,并且注视了她几秒,杰西的手一直抓紧他的胳膊,直到他回到座位前才松下来。泰勒用手指着照片。“看看这上面你能认出哪个人吗?看到在那个老妇人身后血池里躺着的那个了吗?” 吉姆叹叹气,但是再一次审视了相片。他弯下腰以便可以凑近看,他感觉到一阵寒意涌遍全身,甚至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是我”。 在相片中,他的眼镜是睁着的,不过他躺着的方式以及前额上的弹孔都暗示着他已经死了。他在照片里看到如此多的尸体以至于可以认出每一个人,哪怕是当他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的?” 泰勒把椅子搬到他旁边,“我什么都没做,是相机拍的,但是,我做梦了。”他从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叠着的纸条,放在了吉姆面前。“我已写下我能记住的所有细节。”他坐下来,身体前 503e." >倾,满是期待,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紧握在一起。他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迅速由看着吉姆转向看照片。“我没有理由编造这一切,我确信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改变”,他和吉姆互相注视,“我向上帝发誓”。 这太疯狂了,但吉姆仍相信他。对于他来说,这几年的训经已经使他拥有了这样的本能,当一个嫌疑犯是真诚的时候,可以通过研究其肢体语言,说话时的语气和面部表情得以判断出来。他不仅只从这个人的脸上读出真相,也从事实中找到了真相,这难以置信,但也是十分讲得通的。记录细节的纸正反面都被写满了。筹划一起像照片上那样的袭击是需要一大笔钱的。从逻辑上来讲,泰勒并没有能力实现。 这个家伙有一点是对的,对于他来讲,克服如此多的麻烦去筹划照片上的袭击并且把它写下来是没有意义的。就算吉姆理由充分,也没有任何报酬。他再一次翻了翻那些照片,照片显示有许多具尸体,在远处的广场上更多。捏造这样的事情需要一笔钱,这个地方正是里格利田野,如果这个地方曾被用来精心策划进行袭击的话,媒体早就应该报道过了。吉姆用手擦擦嘴,长叹一口气。这个家伙十分幸运可以有点钱逃走。但事实是他应该对泰勒的经济困境承担部分责任,这使其更加扑朔迷离了。他把图片依次排开摆在桌子上,摊开手:“我不太明白。” 泰勒挺直身体,他再一次陷入迷惑,“怎么了?” “根据这些来看,我也会是受害者。” 泰勒向前移动了一点,看了一眼杰西卡,她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是的,看起来是这样。” “那么,你为什么告诉我?” 泰勒的脸上显露出内疚,他清清嗓子。“实话说,这可能是我有史以来做过的最困难、最糟糕的决定了。” 杰西卡点点头。“我们昨晚讨论过了。他当然想阻止这一切,但他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了。你也意识到了,对吧?”她的眼睛眯起来继续说:“在上次遇到这些事情后,他就尽力阻止类似的事情。可是,谁能责怪他忽略了这些照片呢?”她拿起第四张照片,“即使他没有说,我认为他觉得你是一个受害者不会是一件坏事。” 吉姆感到脸上一阵滚烫,泰勒盯着门。她是对的,他不应该责备泰勒。他耸耸肩。“我明白,那么……如果我们打算阻止这些的话,将有许多工作要去做。”另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爆竹杰克、棒球。这些都十分有意义,但这些还不能在脑海里马上联系在一起。 泰勒忽然抬起头:“你相信我?” 吉姆把相片堆在一起,站起来,尽量不去看照片里的自己:“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二十五章 一年的羞愧与耻辱随着一声长叹彻底爆发。马克弯着腰,胳膊肘杵在膝盖上,双手扣在脖子上,他意识到吉姆是相信他的。喉咙剧烈地颤抖着,满脸窘迫,马克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面前有人动弹,抬起头对上杰西的眼睛。什么都没有必要说,马克目光转向别处,突然不安地站了起来。 下午三点左右,吃午餐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马克很高兴。他们所在区域还有一张桌子,只有几个老人,丝毫没注意到他们。杰西把手提包从椅背上拿下来,马克抓着包。两人随着吉姆来到前台,服务生一边计算着账单,一边唠叨着天气。马克打开钱包,吉姆朝他挥挥手,用信用卡付了账。十分钟前,马克可能还会抗拒,为付自己的餐费而力争。 马克浑身上下满满的能量,不知要去哪儿爆发,于是他走出去等那两个人。他在酒吧前面来来回回走,他感到已经准备好要爆发了。内心的狂喜与满足终于沸腾了。正巧一位穿着印有古巴标识衬衫的经过,马克的愉悦之情喷薄而出。时间不断流逝着,他们怎么这么久?他正想着,门开了,那两个人出现了,耳边都贴着电话。 吉姆看了马克一眼,但是讲着电话,“我需要每个人都关注这件事。一级警备……对。瑞格利球场。”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深蓝色带有政府图标的轿车,靠着车,仍然在电话里发号施令。 马克转向杰西,想问问接下来做什么,但是她举起手,脑袋偏向电话。 “警官,只是告诉您一声,现在联邦调查局已经加入,建议把我们全部警力安排到瑞格利球场。”她与马克擦身而过,然后停了下来,一只手指放在耳朵上,一边和一位听起来像她上司的人说话。 马克满脸迷惑,但是又无法与两个人眼神交流,就藏书网又开始踱步。这意思是他们不需要他?好像他们已经召集部队了。午餐时间已经结束了,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他就得回去了。马克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徘徊,每几秒钟就看看那两个人是否打完电话了。马克既没有方向又觉得不被需要,他就转身往地铁口走去。走了半条街的时候,吉姆追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马克!等一下,你要去哪?” 马克看了他一圈,猛地挣脱掉吉姆的手,往回走去。虽然他们已经宣布休战但是不意味着他喜欢被别人碰触。“我觉得我最好回去工作,你不需要我。” “哪有这种事,我们才不是!”吉姆把马克拽回到轿车旁,“来吧,我们得挖挖你的脑子,找找更多的细节。” “挖我的脑袋?”马克一身寒意,他停下来,“你什么意思?”脑海中出现一连串的幻象,还有一间非常干净的房间。 他的恐惧一定是显现出来了,因为吉姆的眼睛瞪大bbr>了,马克举起双手。“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看看你是不是还能想起更多的细节,可能你第一次写下来的东西漏掉了一些看起来不重要的事情。”吉姆的电话又响起来,他接电话时,手搭在马克的肩上,头朝轿车一歪。 吉姆和杰西交换了电话号码,马克和吉姆就让她忙她自己的事情了。马克爬进车里,尽量不去想主动坐进折磨他的人的车里这件事有多么不可思议。短短的旅途有点尴尬,但是幸好吉姆双眼盯着路,一边打着电话安排部署。吉姆打完电话,电话扔在座位中间的格子里,朝马克瞥了一眼,“你难道不需要给你老板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马克伸手去拿电话,“是啊,你不介意吧?”马克解释说自己的事需要更长时间,于是申请能否休假半天,第二日加班补偿。盖里欣然同意了,甚至没有问很多问题,相反,对于他明晚上替补女服务生显得很震惊。马克挂断电话,笑意浮藏书网现,声音中也透露着兴奋。 到达联邦调查局大楼,吉姆带着马克穿过安保,告诉保安他要带马克进去审问。 在电梯中,马克的手在大腿上蹭了下,然后插在兜里,平视着吉姆,“我没惹麻烦,是吧?”他不得不问,他必须确定。这个人在车上到现在只说了几句话,只盯电梯的显示屏。他好像独自一人在电梯里,完全没注意马克。没有交流真是令人神经紧张。 吉姆双眉紧锁,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向马克,“不,为什么你会惹麻烦?” “不知道……只是你和保安说你带我去审讯。”马克耸耸肩,接下来的话里就包含了一丝讽刺。“我也想象不出为什么这会让我紧张。” 门开了,吉姆把马克带到附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听着,现在,你是我们的线人,你有我们需要的信息,对不起,我没有让你明白这一点,现在我脑子里有无数的东西要处理。我必须把所有不同的机构安排好,协同努力,确保我们全部联系的上,远比你想知道的要多。但不管怎样,我本应该多注意我的用词,对不起。” 马克并不是要他道歉,就是要安心,但是他很惊讶,同时很高兴并接受了道歉,“没关系的。” 他们来到了一间会议室,里面沿着墙边都是桌子,上面放着电脑,中间一张长桌子。“到了,我打算让你看一些嫌疑人的照片。”吉姆猛地来开一台电脑前面的椅子,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不一会儿,屏幕上全是照片。他教马克想要看下一张时如何操作,然后轻轻拍了拍马克的肩膀。“好了,我要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这间屋子很快就会挤满了人,你还好吗?” 马克笑了笑,感激吉姆努力让他觉得不那么压抑。“当然,我很好。” 吉姆离开了,但是不一会,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有些人坐在马克后边的会议桌边,其他人拿起其他电脑的设备,很快空气中就充满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他看的照片有一些是面部特写,但是其他的很明显是监控的照片。马克停下好几次,闭上眼睛,回想脑海中的梦。没有人打扰他,只有一个女士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要了一杯咖啡。 马克浏览那些嫌疑犯的照片时,吉姆回来了,开始向屋内的人发出命令,然后他们就走了,大概是执行那些命令去了。一个人出去就有另一个人进来。氛围很紧张,马克费了很大劲才集中精力在照片上。 “线2在线。” “吉姆,在线路三。” “呢?有人给他们打电话吗?” “很好,我想动用你全部人力……不,我们做不到……这会造成恐慌的。” 马克用手捂住耳朵,集中精力在电脑屏幕上。他知道有些人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是他不行,除了在梦中。做过梦之后几天,他可以随便回想起,好像那个梦储存在大脑的存储器中。接下来30分钟,他要充分利用这种能力。 “额,吉姆……?”马克缩在椅子里,挥挥手。吉姆突然停止了和另一个机构正在进行的对话。他大步穿过屋子,马克指着屏幕,“这人看起来像其中的一个人。”这个照片是安保摄像机拍下来的。画面有斑点,但是他根据那个人的脸形认出了他。那个人,长长的下巴,长着黑黑的胡须,看起来好像伸出去了。 吉姆靠着马克的肩膀,看着嫌疑犯的照片,手指镇定的放在打印按钮上,他回头看着马克,说:“确定是他?” 马克犹豫了。他确定吗?如果他错了,他最清楚这个人会付出的可怕代价。他准备好仅基于一张模糊的照片和大脑的想象将某人交付于那样的命运了么?如果他说不,那就证明这个人就是恐怖分子的一员,人们死了,他怎么能活着? 吉姆直起身子,扭过去,腿靠在桌子上,面对着马克,“由你决定,但是你必须确定。”他盘起手臂等着,但是屋内充满了紧急的气氛,他们不可能等一整天。 “我知道。”马克闭上眼睛,回忆梦中的那个人,尽力忽略他已经见到的情景。如果他已经见到的情景影响了他现在脑海中回忆的事情怎么办?他能冒这个险吗?他又看了一遍。那就是他梦中的那个人,很匹配。“就是他。” 吉姆点点头,随后飞快地对马克身后的人发出来了命令,关于找到了那个人的话。马克稍微向前弯着身,手指抚摸着鼻梁,他感到不舒服。 “你还好吗?” 马克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是的……就是有点压力。” “还好,不过责任重大。”他的音调传达出理解,他对这种压力一点也不陌生。 “我想我应该继续看了。”马克用手擦擦脸,一口喝光了咖啡。 吉姆站着,走过去时拍拍马克的背,说,“干得好。” 一个小时之后,马克已经认出了另外三个人,他们已经派出小组去搜寻这些人。很幸运,一名嫌疑犯已经在监控中了。他和吉姆按着马克记下的梦一句一句核对,看看是否能从碎片中获得信息。还有两个人没有认出来,他只能想起,在扫射开始前,其中一个人朝一个拽着父亲手臂的小男孩挥手,那时他们正在走向门外,距离扫射开始约有一分钟。 “好的,要是你愿意,我们会让你带着一队人在门口。如果你能认出那个小男孩和他的父亲,我们就有时间找出人群中的那些人。” “好,我在那等着。” 吉姆把笔放在纸边,“马克,我想确认你完全明白自己参与的活动。这可能极其危险。你原本没在照片里,所以不用考虑你可能会在这件事中被杀。如果你今晚去了,这一切就变了。你明白吗?” 马克点点头,基于事故之前他们将要采取的行动,吉姆判断未来可能的变化,马克对吉姆的判断很吃惊。“我很清楚可能的后果。” “如果你站在远处,没人会注意到你的。”他的目光充满了真诚,让马克坚定了决心。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是有点缺少锻炼,但是这不会是我第一次身陷险境。我知道代价是什么。”他的腿跳了一下,他站起来掩饰这个反应,“而且我无法摆脱我需要去那的感觉。” 吉姆收起笔记,拿起来,“那好吧,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件防弹背心。” 时间慢慢流逝着,目前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马克在走廊里来回走着,尝试穿上防弹背心,最后坐在吉姆办公室内的椅子上,同时另外一个人也离开,不管那些他仍需要做的事情。 他注意到办公室里没有一点私人的东西。桌子上没有照片,没有自制的像孩子或者孙女做的纸制品,甚至鼠标垫都是通用的。这些人的生活难道都是围着中央情报局或者联邦调查局转吗?马克之前对吉姆的生活丝毫不感兴趣。他所在意的是,这个人本可以朝他开火,而且马克原本不可以朝他吐口水。现在他正坐在那个人的办公室,想着这个家伙是否过着像样的生活。他甚至为他感到一丝惋惜。 “好了,我们能够追踪这些人中的两个。”吉姆匆匆进到办公室。“猜猜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车里装满了武器和足够炸平整个看台的火药。” 马克一下放松得垂了下来。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无论还发生什么事,无辜的生命是幸免了,而且他提供的帮助。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怎么了?我以为你会很震惊。”吉姆还没来得及搜寻桌子,便朝马克的方向投去困惑的目光。 “我……就是……,现在有证据了,我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是仅仅根据我的梦和照片了。” 吉姆拿出一瓶止痛药,摇了摇。他斜着瓶子对着马克,眉毛一扬,“我买了这样一批东西。” 真是冷笑话啊,马克笑了笑。他的头也很重。他混着最后一点冷咖啡喝下两片止痛药,然后做了个鬼脸。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杯咖啡了,但是过量的咖啡因也无法减轻他的压力。 “那两个嫌疑犯已经询问过了,我们打算去公园开始侦察。你准备去了吗?” “你有杰西的消息吗?”他们那天在酒吧分开之后,马克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吉姆把车停在体育场前面,“恩,她正在帮助我们的人追踪一个嫌疑人,还没追捕到他。最了解这个城市,所以他们的合作非常重要。” 对于杰西正在外面追捕嫌疑犯,他一点也不意外。如果她知道自己在担心,她会很生气。那就是她的工作,她最擅长了。 吉姆开进一块为选手围起来的场地外面。一个保安尽力挥手让他离开,但是当他走上前,吉姆亮出他的徽章,保安的表现就变了。他指挥他们到离入口近的地方。离比赛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但是人行道上站满了球迷。小商贩混在其中,售卖着旗帜、点头玩具和计分卡。沿着街道,运动酒吧中都是球迷,从头就各种装扮。烤洋葱、热狗和烧烤街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激起了过去美好时光的记忆。 马克去过无数的赛场,总是很喜欢赛场外的气氛。他经常拿着地铁一号线。它就停在赛场右后方,只要走几步穿过艾迪森到公园前面。他记得老甜甜圈商店就在现在麦当劳的位置——温切尔甜甜圈。什么时候不见的呢?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爸爸至少每年夏天都会带着他去看比赛。他们天一亮就离开麦迪逊麦迪逊,选手们刚到赛场他们就到了。他爸爸会买一袋子甜甜圈,马克就会求选手们的签名。 “马克……怎么了?”吉姆在马克眼前挥挥手。 马克摇摇头,向前迈了一步,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停下来了,站在那神游,“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起来我小时候和我爸爸来过这。” “一直从麦迪逊来?” “是啊,你怎么知——”马克不说了,他想起来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事。他把手伸进兜里,看了一眼吉姆,惊讶地看到他的脸红了。 “这真是尴尬。”吉姆盘起手臂。 马克在停车区向一枚石子踢过去,可是石头飞得比他料想的要远,啪地打在车底架上,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是啊。”他耸耸肩,“不管怎样,尽管我们都在维斯康星中部,我们还可以通过天线接收到电台。” “那你最后一次和你父亲看比赛是什么时候?” 吉姆开始走起来,马克在他身边慢慢地跟着。“我不记得了。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想是上大学之前了吧。我退学的时候,我们对彼此都很生气,不愿待在一起了。” “生气?” “嗯,我本应该像他一样当一名医生,至少这是他的计划。”他们避开一大群青少年。一到人群的另一边,马克叹了口气:“要是我成了一名医生事情可能就会不一样了。我就应该听他的话。” “嗯……你再也不会知道了。你在你选择的领域干得也不赖啊。” 马克停下来盯着他说:“你开玩笑吧。” 吉姆耸耸肩,躲避着马克的目光,“嘿,我大概看过你的财务记录,你干得不错。而且,你其他的才能……” “才能?”马克发出刺耳的大笑,“更像是诅咒。” “那是你父亲认为的吗?” 他们来到韦夫兰大街,马克停了下来。他盘着双臂,眺望街道,“我父亲……他觉得我疯了。” “他不相信你?”吉姆站在他旁边。 马克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 “这次就是你向他证明的机会。”吉姆递出手机。 “干吗?” “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要发生的事。即使我们马上要阻止这件事,媒体也会得到一些消息,你就有证据了。” “你觉得我仅仅应该给他打个电话?”马克在大腿上蹭了蹭手,“就这么随口说出去?” “悄悄说,你不想在这引起恐慌吧。”吉姆嘴角翘起笑了一下,之后又严肃起来,“我是认真的,马克,拿出电话给你父亲打个电话。我们不知道这会发生什么。” 从他离开后,他和他的父亲就说过一次话,就是一个简单的生日快乐祝福。其他时候,他一直和他母亲说话,但是她总是成功让他觉得愧疚。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他知道她讨厌他们之间的裂痕。 照片中的影像出现在脑海中。吉姆说得对。如果他有什么事了,他也不想他的父母仍记得他最不好的事。他希望有机会说再见。他记得他被捕的时候就遗憾没有那样的机会。“好。” 吉姆漫步离开了一小段距离,转过身,马克很感谢他给了他隐私。他拨通了电话,母亲接起电话时,他笑了,“喂,妈妈。”只有一小会他能够插上话,“等一下,我很好,对不起我没有经常给你们打电话,我是说真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保证以后会经常打电话的。” 他母亲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慌乱,“有事发生了,对吗?” “不,没什么事。其实就这一次,万事都好。爸爸在旁边吗?” 她没有被说服,但是还是说:“我也爱你,亲爱的。你爸爸接电话了啊。” “喂?”他爸爸声音粗暴,好像等待着最糟糕的事。 “爸爸。”身边走过一群嘈杂的人,马克把手机紧按在耳朵上。 “你该死到底在哪?” “我就在瑞格利球场外面呢。实际上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你现在干吗呢?” 他的下巴收紧了,“没事,我什么也没做,爸爸。事实上我在帮助他们。” “帮助他们?” “是的,我用我的相机,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说来话长了,但是我拿回那个相机了,联邦调查局相信我的那些照片和我做过的那些梦。”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听起来没那么怀疑了。 “是真的。今晚上或者几天之后看看新闻。希望不会发生大事。如果我们成功了就不会发生了。”如果计划落败,结局会很惨,即使他胸有成竹而父亲也信他说的话,但是这一可能的事实让马克与父亲通话的愉悦感顿时消散了。 “你打算怎么帮他们?” “我会尽力认出某个人。他们无法从照片上获得那个人的身份,照片不清晰。我希望我能看见他。” “安全吗?” 他的话触动了马克,再次开口前他不得不清清嗓子,“他们会尽力保证安全。” 吉姆走了过来。 “我得走了,爸爸,……我爱你。” 爱的声明迎来的是沉默,之后他父亲咳嗽了一声,一声之后,他声音嘶哑着说:“小心,马克。” “我会的,再见。”马克点击手机上的关闭按钮,把手机还给吉姆,“谢谢。” 吉姆点点头,然后拨了一个号码,放到耳边,走到一边去。 马克深深地不规律地呼吸了一口气。他的父亲没有说爱,但是爱就在他的声音中。他的父亲关心他。无论现在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了。抛去现在的情况,他感到轻松,很有活力。他粗略地看了看观众,想知道那些恐怖分子是否已经在周围了。吉姆示意马克跟他走。马克跑着追上去,牵拉着球衫下的防弹背心。他才穿上一个小时,他就已经讨厌这玩意了。 “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在周围建筑的屋顶上安排了狙击手,来掩护体育馆中的特工,他们有的扮成安保人员,有的则扮成球迷。此外,我们把指挥中心设在那辆货车上。” 马克向吉姆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跟芝加哥街上没有多大区别的白色货车,停在用栅栏围起来的停车场,而它的旁边是小消防站,小消防站的后面是左球场墙。 “好。” 吉姆花了几分钟时间向火车内的特工们介绍了马克。这辆货车的背面就像一个小型的交流中心。电脑、电线和各种监视器充斥着整个车厢,而四个特工正盯着眼前的这一切。 其中一个特工盯着录像机,指着监控器说道:“我们已经在体育场周围的各个角落安装了摄像头,这样我们就有了额外的‘眼睛’。利用录像机我们可以把截图和数据库中心的图像做比对。”他接着解释着其他一些机器的用途。 马克轻耸着身体,说道:“厉害。” 特工笑着说:“是啊,这可是全副武装的。”随后他拿起一个小耳机:“我们为你准备了礼物。” 几分钟后,他们为马克装好了无线电以接收和发送无线电。 你可以直接和谢里登长官通话,但是我们会听到你们的所有通话内容,你若是用那个小按钮关了它,我们就听不见了,但是当时间差不多时,你就得把它打开,我会接听信息并回复给其他队,同时,告知你外界的情况。 马克感到头发沉,舔了舔嘴唇说:“明白。” 吉姆感谢了特工们所做的快速总结,戳了一下马克的胸脯说:“要是我们摆不平这件事,事情恶化了的话,我希望你朝货车这边快跑,你穿着这件防弹背心,可以抵挡某些武器。”他又戳了它一下。 “那你呢?”自从吉姆第一次看到照片中自己也是牺牲者之后,他再什么也没提过这件事。如果这个人紧张或是害怕,他会隐藏得很好。这一点,马克不得不佩服他。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我只想听到你说你会离开这儿,远离危险。” “我不想死,我会回来的。”马克拖着脚走开,手蹭着后脖颈。他也许不想死,但是他还没意识到这些坏人会杀人的危险。 吉姆眯着眼看着他,这时手机响了,他不情愿地看了一眼,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有一大部分球迷涌入体育馆抢先到达球场。一旦比赛开始,聚集的人群开始变得分散。但到了第二局,灯光打开,在场地上投去刺眼的灯光。吉姆和马克在体育馆四周巡视了几圈,马克看到很多芝加哥警察。骑警分遣队和一些巡警带着狗在道边巡逻。当他们经过一群年轻人时,马克听到他们对现场警察的议论。他不得不咬着牙不去告诉这些孩子们,让他们远离这个体育场。吉姆已经跟他讲过,倘若人们开始担心这件事,这一定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如果通过预警或是取消比赛,恐怖分子就会被制止,他们很有可能转入地下躲藏起来,而在其他地方行动。除此之外,制造恐慌、破坏美国人民的正常活动也是他们的一大目标。 吉姆与站在球场左门外侧的马克分开,又巡查了一遍。他就是在这枪击开始前看到的父子俩。如果他能为他们在逃离的时候用灯光指引,那将是他减少伤亡的最好机会。 虽然马克理解甚至同意这一想法,但是他一想到他经过的每一位球迷都将会是受害者,他就不由自主感到一种罪恶感和惊恐。比赛还在进行着,这时有名人引领着观众高唱:“让我们享受比赛吧”,马克的下巴收紧了,深吸一口气。时间一点点流逝着。 他闭上眼,不再往下想了。警卫穿着在左胸前印有商标的黑毛衫,他们都穿着宽松的毛衫以便藏起武器。马克看到在K,D和F门处有警卫,但他不确定在能疏散看台观众的门有没有警卫。吉姆在这有队友。他注视着警卫附近的一切。汽车、小贩以及不在人群中的东西。恐怖分子已经占了位置来攻击侧门,特别是可能隐藏在比赛中一直开着的大白门后。当他们开火时火力很集中。混乱开始后,人潮开始向相反方向跑去。至少有一半的死者会在随后的混乱中遭到踩踏,在斜坡上的观众会摔倒底部看台而受伤。若同样的场景在四场比赛的前三场上演,那死亡人数一定会成百上千,受伤的人也会不计其数。 有人在马克的肩上拍了一下,马克扭过身子,“嘿!” 杰西跳过来,举起手说道:“哇,别紧张。” 马克的心跳加快,他弯下腰,手放在膝盖上,慢慢站直身,“该死的,杰西!” 她昂着头,一边眉毛高挑着:“你太神经质了吧,你确定被吓到了吗?”她穿着一件芝加哥海军衫,马克知道她里面穿着防弹背心,这让他心情平静了一些。 “是啊,我被吓到了。你吓唬我的时候,我正想着那个梦呢。” “对不起,”她快速环顾了四周,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希望没害你忘了重要的事。” 看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马克的手从杰西的肩膀滑到她的后脖颈,通过温暖的毛衣推动着手指。他把她拉进怀里吻了她,“希望我没害的你被炒鱿鱼,但是我忍不住这样。” 杰西紧贴着马克笑着说:“没有人看到,而且你吻了我,他们也不会开除你。我可能会被控诉干扰警察执法。”她抱着双臂,抬起手放到下巴上说道:“也可能是……杀害。” 马克笑了,“这伤不了我。” 杰西哈哈大笑。“你可能是对的。”她拿开他的一只手,她愉快的心情不见了,她观察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次任务对你来说是最难的,你觉得我们有机会阻止它吗?” 马克考虑了所有的团队和他所了解到的安排,他在体育馆四周又采取了额外的安保,“我只能说吉姆掌控了一切安保,这无非是在他们动手前先布控警卫的事,”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希望如此吧” 杰西的脸上又出现了微笑:“你很出色,你知道吗?” 马克很吃惊,退后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啊?我在这都感到力不从心了。”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觉得我们的安保密不透风,我的意思是你不仅与吉姆并肩作战,同时你还赞扬他。” 马克张开嘴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闭上了嘴。他又能说什么呢?在那个时刻怨恨还有意义吗?也许以后,等所有人都安全了,他就能发泄一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需要他们的大力配合。马克手插在兜里,踢了下脚下的石子,石子顺势飞过了大街。这时,人群开始狂吼,他返回到球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杰西点点头说:“我也得回去了。”她也没看周围有没有人在注视着他俩,她踮起脚尖,吻了他说:“小心点。” 第二十六章 吉姆和其他四位探员一起回来。他们都穿着不同类型的幼兽队队服,马克知道每位探员身上都带着小型武器。这多少能让马克放松一些。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九场的高潮,密尔沃基·布鲁尔斯的第一场出局引来了看台上的一阵欢呼,有些球迷正慢慢地退场。幼兽队正遥遥领先,马克注意到大多数离开的球迷都是布鲁尔斯的粉丝。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响起,马克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已经两场出局了。只要再出局,比赛就结束了。马克看了看手表。十点十五了。人群里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他能想象得出球迷们都站在那里“帮助”投手最后一次出局。 “你准备好了吗?”吉姆把电话放到兜里。“最好打开你的麦克。” “我也这么想。”马克在衣领里找到隐藏的按钮,然后按了一下。马克感到很是兴奋,全身的感官都增强了,他觉得他的心跳动的厉害,麦克另一头的探员们都能听得到。 移动的球迷队伍慢慢地不动了,更难发现那个男人和小男孩了。马克向大门走去,知道吉姆在身后不远处尾随他。马克不仅在试图寻找那对父子,也在搜寻着恐怖分子。马克没有闲工夫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起他们的样子,他只是专注于与那位父亲和恐怖分子差不多年龄的人。他向大门的西头走去,站在梦中一个恐怖分子呆的地方。要是他们不在那里,也会马上到的。 马克倚着出口边缘,看起来像是在等人。吉姆混在只有几米远的人群当中,他走的摇摇晃晃,佯装喝醉了酒。吉姆开怀大笑,每隔几秒钟就发出一声欢呼,好像是在庆祝幼兽队的胜利。马克因为熙熙攘攘的.99lib?人群找不到其他的四位探员了。他希望他们没有走远。来自芝加哥警局的警察都沿着街道蓄势待发。大门实际上是由两个门组成,被用砖砌成的柱子一分为二。当关上大门的时候,这两个白色的大门就起到了保卫的作用,但现在这两个门都大开着。 突然一群人走过,马克拼尽全力地朝着后面汇集的人群去看,寻找那个男人和男孩,同时又向大门附近看去,寻找挥手的持枪歹徒。一群吵闹的青少年在他面前经过,他差点儿跟丢?了那对父子。就在这帮青少年推搡着走过时,他看到那个男孩咧开嘴笑了,向某人招了招手。马克寻着男孩的目光,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幼兽队卫衣的男人,站在大门外几米的地方。那个男人摆动着手指,笑了起来。马克看着他眼里的光不寒而栗,都忘了衣领里的麦克。他猛烈的呼吸声一定使另一头的探员明白了什么,因为马克耳朵里的声音在问他是否碰到了什么事。马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没错。我发现了一个。他就在几米外。” “呆在那儿,盯紧他。我们这就去你那里支援。” 吉姆几秒钟后来到马克身边。“是哪一个?” 马克用下巴指了指。“穿着卫衣的那个家伙,正往远处的门口走呢。” 那人似乎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他扫了一眼人群,目光落在了马克和吉姆身上。 在喘口气的间歇,马克僵住了,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顷刻间,现场就乱作一团。 那个嫌疑犯穿着运动衫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吉姆向他冲了过去。光在金属上闪烁着。叫嚷声越来越大,人群从马克身边拥簇而过,有两位探员和一位芝加哥警察跟着吉姆向那人涌去。 那个嫌疑犯用另一种语言大声喊着试图逃跑。大门左边传来用同一种语言回应的喊声。马克寻着声音看。“该死。还有一个歹徒!” 在马克所在的大门那里,第二个歹徒站在另一扇门后。他已经掏出了枪。马克梦里的情境与现实掺杂在一起,让此刻有种超现实的感觉。马克把人群推向一边,穿越人海,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把枪。 “泰勒,退后!” 这一声叫喊响彻马克的耳机,马克踟蹰不前,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耳朵,拔掉耳机扔了出去。人们注意到了突然的骚动,又叫嚷着“锦上添花”。马克犹豫着,不知道要做什么。马克离那个歹徒的距离很短,但是横在中间的人群让通过这段距离就犹如趟过一条急流的河水。 马克用胳膊肘把人推到一边叫道,“我需要支援,在远处的K门那里。” 马克没有了耳机,他无法知道是否有人听到了他的话。拥挤的球迷熙熙攘攘,马克被一个婴儿车绊倒,一只手在地上刮破了,他奋力地让自己站稳。马克和那个持枪歹徒之间只剩下了寥寥数人。那个歹徒盯着马克,举起手中的枪。他没有对准体育场或是马克,而是把枪向左面扫去,在那里他的同伙与吉姆以及其他探员扭打在一起。照片里吉姆的影像瞬间在马克的脑海里闪过。 就在马克来到持枪歹徒跟前时,一个肥胖的女人走到了马克前面。马克咒骂一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一边。马克纵身一跃,让自己跳到那个歹徒的身上。马克想抓住枪管,但是跳跃的冲击力让他们俩都撞到了用砖砌成的圆柱上。马克因此而头晕目眩,他眨了几次眼睛让自己看清东西。那歹徒平躺在地上,也一定晕晕乎乎的,但只是一小会儿而已。歹徒立马挣扎着起来。马克不顾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冲过去跨坐在歹徒身上。歹徒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去拿枪。他的眼里充满了愤恨,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对马克破口大骂。 马克奋力地拿到了枪,就在这时一只胳膊肘贴到了他的脸颊上,马克嘴里咕哝了一声。那歹徒拿着枪管,用枪把对着马克的左太阳穴打了下去。马克眼冒金星,视线摇摇晃晃,瘫坐在地上。马克抓着枪管的手松了开来,但他眨了眨眼,驱走了眼前的黑暗。歹徒想要再用枪把砸晕马克,但这回马克挡住了,把枪推到一边。马克利用他的力气和歹徒的冲力,把枪扔到水泥地上,枪在路面擦出了一道白色的弧线。 枪在马克的手中被扯了出去,他拼尽全力地想要把它夺回来,这时他才意识到吉姆已经把枪抢到了手。马克吃惊的呆住了,这时他的左臂前侧一阵尖锐的疼痛。马克大口喘着气,注意力迅速回到歹徒身上。歹徒拿着一把刀,准备再反抗一次。 搞什么?那把刀从哪里来的?在他的梦里可没有该死的什么刀啊。马克身子往右一扭。吉姆拿着枪,马克只想离开这里。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踉跄地站了起来,往体育场蹒跚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就在男厕所的外面。 马克转过身,看见吉姆和其他的三位探员与歹徒搏斗,最后歹徒投了降。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歹徒被抓很令人欣慰,但也让人担心其它大门那里的情况。马克扫视着那些退场的面孔,寻找着惊慌的迹象。 人群在场地中拥簇着,无法停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马克觉得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只是酗酒闹事而已。许多芝加哥警察涌了进来,他们的枪隐藏的很严实。这也许是件好事。 随着兴奋感的褪去,马克感到头和胳膊一阵剧痛。他弯着腰呻吟着。血从他的指间溢了出来,滴到了人行道上。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背上。“你能坐下吗?” 这声音听起来像吉姆,但是马克感到头晕目眩的,没敢抬头去看,只是闭上了眼睛。“可以的。”他弯起一只腿,跌坐下去,这一动作突然让马克感觉很恶心,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待在这儿。我去找人帮忙,马上回来。” 对马克而言,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计划。“我哪儿也不去。” 在大门外的人行道上,交警疏导着人群。他们橙色的指挥棒指挥着人们一直往前走。扩音器里音乐声喧闹地响着,人群里欢呼的气氛丝毫未减,虽然就在几分钟前这里上演了戏剧化的一幕。这很难让人相信。 马克低着头,用肩膀擦着眼前的血迹。他抬头看着人群。没有死尸,只有对比赛胜利感到快乐而微笑的人。人群经过马克时只有几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大多数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医护人员推着一个担架来到他身边。“有人需要医生?”说话的人看了一眼马克,自己答道,“我猜是你吧。” “你猜对了。”马克想了想。起初人群有慌乱,很可能有人因踩踏而受伤。“不管怎样,我想那边的人群里会有人受伤。” 医护人员摇摇头。“我不这么想,其他人会去确认的。目前为止,就你是伤员。” “真的吗?”马克试图站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受伤,但另一位医护人员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等等,老兄。” “可我要去见——” “没什么可见的,”吉姆大踏步走到马克面前插话道。 马克伸着脖子,有光射到他的眼睛,他往后缩了一下。“其它门那里怎么样了?” “都很顺利。其他组没费一枪一弹就逮捕了其他四个恐怖分子。”吉姆指着马克。“你,我的朋友,是唯一一个受伤的。”这话听起来像是谴责,但吉姆笑了起来。 马克又坐了下去,把受伤的胳膊放到弯着的膝盖上,以便让医护人员检查另一只胳膊的脉搏。“杰西呢?” “她没事。”吉姆朝着马克左边的大门那里看去。“说谁谁就到了……” 杰西沿着拐角飞奔过来,在她跑的路上停了下来,张大着嘴巴。“你还好吧,马克?”还没等马克回答,她转向吉姆。“该死的,他这是怎么了?” 杰西蹲在马克旁边,看着他的胳膊,用手指滑过他的脸。马克抽搐了一下,回想起歹徒用胳膊肘打自己的场景。“没事。”医护人员把量血压的袖带缠绕在他没受伤的胳膊前臂上,马克看着血压计的水银柱随着袖带变紧而在刻度盘上往上爬。 杰西怀疑地抬起眉毛,轻轻地抓起他的下巴,扭过他的脸看看枪把打中的地方。马克觉得头很沉,胃里一阵抽搐,但他不能在杰西面前承认。 “他没事。”吉姆耸了耸肩。“他能承受的比这多得多呢。” 马克听到这话时抬起了头。吉姆嘴角挂着微笑与他四目相对,眼里充满了尊敬。 过了一会儿,吉姆微微点了点头。“我得走了。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处理呢。”尽管说完这些,吉姆也没挪动一步离开。 “好的。”马克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医护人员在他的眼里照着光。恶心的感觉已是翻江倒海,马克放下没受伤的胳膊,转过脸避开众人。他把午饭和晚饭都吐了出来,几乎都没了知觉。他听着杰西跟他说没事,还有医护人员告诉他深呼吸。 马克吐着嘴里的苦味。有人把一块湿布按在他的手里。 “给。你可以用这个擦擦嘴。”医护人员说道。 “谢谢。”马克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 球迷们仍在退出球场,但是现在只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人了——那些还留在球场庆祝的铁杆粉丝,球场的引领员催促他们快离开。他们的欢呼声和叫喊声闯入到马克的脑子里。 “老兄!”有三个似乎刚刚达到法定年龄喝酒的球迷,走到吉姆身边停下,盯着马克。“哇哦,看起来你们玩得很开心!”说话的那个家伙好像自己玩得很嗨。他的朋友们都笑了。 说话的那人举起一个塑料杯子,里面只剩下一点酒。他的同伴们举起空杯子。“为主队干杯!我们赢了!”那人一饮而尽,用拳头拍着胸脯,并且……打了一个饱嗝。 吉姆向马克投去目光,笑了笑。“没错,我们非常开心。”然后吉姆伸出一只手臂,环抱着那三个人。“该走了,伙计们。” 作者注 M.P.麦当劳靠掠取你的呼吸谋生……然后通过互联网再让你吸回去。她住在一个满是冰雪和可恶雪人的严寒之地。在她没有开车滑冰的日子里,她就抱着一台冰冷的电脑,敲打出一篇能预见未来的照相机故事。她希望这台相机也能预见夏天的到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