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余罪5·我的刑侦笔记》 峥嵘再现 根据对药物以及排泄物样本的检测结果,再加上羊头崖乡案发地的实地拍摄和描述,案情很直观了。以往盗窃耕牛的案例都是嫌疑人趁夜进村实施作案,可没料到还有这样大白天九九藏书诱拐的。而且从羊头崖乡案发地联系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销赃地,还有反向几百公里外的组织地,跨度之大,基本覆盖全省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经初步检测,在堡儿湾牲畜市场缴获的这种叫‘天香膏’的药品,和在羊头崖乡盗窃嫌疑人身上搜到的药品成分一致,甚至连包装都一样……”邵万戈负责介绍着案情,他把两地的赃物照片放在同一屏幕上对比着,“主要成分是碳酸氢钠,富含硫酸铜、碳酸钴、氧化铁、碘化钾等微量元素。我们的检测人员向省农科院畜牧专家请教后得知,药物中还添加了某种中药成分,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在饲料中添加复合酶的效果,也就是说,味道很独特。对于冬季以秸秆为主食的农村耕牛,非常具有诱惑力,这也是他们成功实施远距离诱拐的关键所在。” 顿了顿,邵万戈听到了省厅在座几位领导的笑声。能放在这里讲的案子,哪一个说出来都是名动全省,像这种农村地区的偷牛案件,恐怕也入不了人家的法眼。邵万戈换了种口吻,指着今天缴获的赃物补充着:“这一袋子净重有五百克,足够一到两头牛的舔食量……一车八百多袋,要真用出去,可能又要发生几十甚至上百起盗窃耕牛的案子了。据我罪案信息库不完全统计,从去年到今年,一年时间里,我省类似案件发案一共1689件,被盗耕牛2214头。在全国同类案件横向比对中,我们的案发率最高,侦破率最低。如果以盗窃案值来计算,应该以千万为单位了。” 会议室嗡声四起,可能对于这些习惯坐在办公室里的高级警官,有点儿无法理解那些发生在穷乡僻壤的案子,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晦暗的光线中,许平秋一双利眼四下打量着:市局来了王少峰局长、苗奇副局长、刑侦上的支队长再加上邵万戈这个重案队长,能坐到一起,他知道这个案子终于走上正轨,剩下的,只是一个会议形式的确认而已,而且在确认之前,他相信省厅王少峰已经和厅长通过气。 ——当然,没和自己通过气。这样的案子,以许平秋的了解,身兼副厅和市局局长的同学王少峰是不会假手于人的。不过他并不介意。看向苗奇副局长,两人仍是会心一笑。 “这是我们前期对已经抓捕到的几个99lib.嫌疑人的审讯记录……羊头崖乡被捕的盗窃嫌疑人牛见山,认识在翼城捕捉到的另一嫌疑人,叫陈拉明……而据翼城被刑事拘留的秦海军和于向阳交代,丁一飞、陈拉明等四人,是他们供货的长期客户……今天被捕的这个嫌疑人,更简单,他的通信工具里就有丁一飞的联系方式,根据技侦的初步调查,服务器留存三个月的记录里,他们之间的通话有六七次。” 许平秋听着邵万戈介绍,慢慢地走神了。他眼睛看着屏幕,那些重要的嫌疑人、重要的证物、重要的赃物几乎都被他忽略了。但是当屏幕上余罪在镇川县缴赃的现场画面一闪而过时,他笑了,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在搜寻的是什么。他想起了在滨海,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每每在自己将要绝望的时候,余罪总是能寻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99lib?——他甚至想重历一次那种焦虑的感觉。 不过一切都不可能了,许平秋想,在那一次他准备放弃李二冬、吝于施以援手时,恐怕今后再也不可能指挥得动这个人了。当余罪义无反顾地选择到羊头崖乡后,他无数次惋惜过,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是错的,也许那个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当一个警察,在任何情况和任何条件下。 “啪”的一声,灯亮了,介绍完毕。许平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出于保密考虑,前期的工作一直由重案队牵头侦查,直到现在,我们的干警还有一组人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我觉得,是该偿还这笔债的时候了,我们欠下社会治安的债已经太多了。”王少峰局长忧国忧民地道了句,很诚恳,也很郑重。作为承上启下的位置,他知道,接下来已经没有悬念了。 崔厅长听罢汇报,扫视了一眼众人,问着许平秋道:“许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王副厅长已经讲得很透彻了,这笔债该到偿还的时候了。”许平秋笑了笑,附和了王少峰一句。 崔厅长一拉话筒,片刻的思忖后,开口道:“好,既然他们敢把手伸向五原,那就让他们在这里覆灭。之前我们领导班子正商讨春季破案大会战的事宜,我看呀,就可以从这里打响。我建议各地市成立专案组,专门针对本地区盗窃耕牛案件,集中侦破。省厅派出一位班子成员出任领导组长,负责各地区的资源共享以及警力部署,必要的时候,全省大会战,也要把这帮蟊贼扫除干净……下面,大家民主选举一位领导组组长,我要开始压担子了,完不成任务,工作会上作检讨。” 掌声和善意的笑声响起,王少峰踌躇满志地一笑,一切也正如他的判断,领导组组长人选,正是他。 王少峰局长那句“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是煽情的话,不过也许连他也没想到,出警镇川县的干警,现在的的确确在冰天雪夜里行走着。昏黄的灯光下,荒野的积雪中,一条上冻的路,不知道延伸到什么方向,不知道还有多长。 原来觉得白天冷,不过大家现在才知道,白天那算暖和的了,夜晚这里零下二十多度,夹着呼啸的北风,即便坐在车里也是冻得发抖。卓力格图队长这个时候递酒再也没有人推拒了,即便不常喝的董韶军也狠狠来了一口,享受着火辣辣的感觉,身上好歹有点暖意了。 “同志们,再坚持一会儿,还有三十公里。”卓力格图队长鼓舞着士气,下午一场群殴,让他对这个团队的认识深刻了几分,知道这群小伙子心很齐。 “卓队,下午那嫌疑人,叫什么来着?”孙羿递着酒问。 “阿尔斯愣,蒙语里是狮子的意思。”卓队长解释道。 “哦,怪不得比牲口厉害,原来是野兽。”孙羿开了个玩笑。张猛没搭理他,因为他这回真有点丢面子。卓队长却解释说,看那人的架势就是从小练过摔跤的,蒙古式摔跤千万别让他近身,近身不管你是武术高手还是拳击高手都要吃亏的,这摔跤法子本身就是平时嬉戏的方式,再加上长年劳作,那臂力,比锻炼过的运动员丝毫不差。 那人有多凶悍大家都见识过了,但最后折在余罪手里,让大伙不能理解了,连卓力格图队长递酒时也下意识地多看了不起眼的余罪一眼。其实大家都有这心思,吴光宇回头问着:“余贱,你下午手里藏的什么暗器打在野兽那眼睛上的?你后来回头遍地找了不是?” “这个。”余罪一翻手,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枚硬币,滴溜溜在手里转了个圈,划了道银光,又消失在手里。 得,大伙知道了,还是在反扒队跟贼学的那两招。匕首做幌子,反手硬币袭击眼睛,那部位在照面的情况下,估计没人防得住。再加上乡警那一绳套子,擒住这个悍人还真不是偶然。余罪贱贱地笑着和同学道:“这个主要是卓队长提醒,我不得已才用这办法……你们呢,就不要嫉妒了,反正刑警大多数时候,是不如乡警的。” 嘚瑟了一句,众人在他面前竖了一圈中指以示鄙视。不过这样的表情,唯一的效果只能让余贱嘚瑟得更厉害而已。 前一段路靠烈酒支着、中间的路靠厚大衣裹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个个腿麻胳膊僵。到下车的时候,又是一瓶烈酒传着,一人一口,市局二队的刑警和镇川合兵一处,卓队长照着地图,指着行进的路线,目标兴苏木,隶属于土贵乌拉旗的一个小村,相当于行政区划的小镇,这是阿尔斯愣交代的窝赃地。 交通和通信的不便,虽然易于藏身和逃匿,但同样让实施犯罪的嫌疑人失去了很大的机动性。凌晨二时,这一帮刑警和乡警组成的杂牌队伍冲进了目标住所,未得到准确消息留守此地的四位嫌疑人统统落网,窝赃点缴获了大量“天香膏”的成品和半成品。一夜突审,嫌疑人的名单又增添了数人。 早晨八时,“两抢一盗”专项工作指导意见尚在王少峰局长桌上等待签发的时候,捷报又来…… 昨夜,根据镇川抓获的嫌疑人交代,他们曾数次专程到省南安泽一带送过这样的天香膏,而这个小县城恰是嫌疑人丁一飞的籍贯地。这个交通要塞正是联络南四市的必经之路,前方判断可能在此地藏有一个窝赃销赃的中转站。邵万戈协调两地刑警突袭送货地,在毗邻公路的一个废弃修车站里,起获了因为雪天封路未来得及运走的耕牛二十八头,抓获嫌疑人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已经进入警方视线、遍寻不着的陈拉明,据他交代,这个团伙的头目就是丁一飞。 前期艰难的侦破和取证到了收获的时候,王少峰局长以他的职业敏感判断出来,这个困扰公安部门两年多的悬案,一直拖“两抢一盗”工作后腿的短板,将要在他手里作一个大总结了…… 先知先觉 “咚!”重重的擂桌声,吓了邵万戈一跳,他随即听到了马秋林爽朗的笑声,这个时候,他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了。 “马老,您今天的气色相当不错啊。”邵万戈推门而入,正贴着案情人物关系标签的马秋林回头一笑道:“你的气色,比我更好。审讯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头目丁一飞确定无疑,据镇川方面的消息,每年消耗的这种天香膏要有几百公斤,按这个计算呀,我看偷的牛不在少数……光丁一飞家里就修了两幢楼,详细还在挖掘之中,通缉令已经申办了。”邵万戈道,他看到了在关系树的顶端,仍然空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禁有些走神了,似乎在想着马秋林的侦破思路。 .99lib.“他应该是个小头目,这是个层层递接式的多层次组织……你看,制作原料的、单售原料的、然后拿上原料实施作案的,而丁一飞,是坐享其成、专事销赃的。你试着想一下,怎么才能把这样一个松散的组织领导起来,让它高效运作呢?”马秋林道。 问到这个,邵万戈抚抚脑袋笑着道:“马老,您明显知道我脑瓜不好使嘛,要是个持枪逃犯,我对付他们还差不多。” “他们比持枪逃犯的危害可一点儿也不逊色。”马秋林指着关系树道,“我大致捋了下,牛见山、杨静云一伙,也就是羊头崖乡落网的一伙,他们属于最底层,直接实施作案;往上,就是以丁一飞为代表的这一伙,他们手里有药物的来源,而且有作案经验,只要给下面提供原料、传授经验,开枝散叶,他直接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次咱们赴镇川的调查组阴差阳错地抓到了直接制贩药物99lib?的嫌疑人,正说明了这儿就是全省盗窃大牲畜系列案件的起源地。策划这个犯罪模式的人,就在这里。” “您是指阿尔斯愣交代的那个人——李宏观?”邵万戈异样地问。 “对,这个人可能就是真正的‘牛魔王’。”马秋林道,递过几张技侦刚刚排查到的资料。 邵万戈翻阅着,脸上喜色越来越甚。李宏观,男,出生于镇川县,一九六四年生,八十年代在天镇示范牧场当过技术员,之后停薪留职下海,警务网中查不到记载,再一次出现是在广西,因为组织传销被当地公安局拘役了六个月,再之后又销声匿迹了。 “哦,又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对手啊。”邵万戈道,然后马秋林又递给了他另一张纸。那纸上标注着几个特点:第一,团伙作案,而且是多团伙大范围作案;第二,人员庞大,从制作原料、盗窃、接应、销赃,分属不同团伙;第三是这样的团伙有一个灵魂人物,因为这种异地盗窃、异样销赃能跨越几市的手法,在盗窃案例中不多见;第四是主要及次要嫌疑人应该有过前科;第五,盗窃、销赃团伙和翼城专事经营牛肉生意的商人有某种关系;第六,这个灵魂人物有过饲养或者兽医类专业经验,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不排除已经变换身份隐藏行迹的情况,不排除已经得到内部消息的情况…… 一条一条,思路极其清楚,邵万戈看看日期,是几天前,那时候还因为能不能关联在一起发愁呢,已经有人做出这么超前的推想了。他以为是马秋林想自傲一下,不过刚要恭维几句时,却又愣了下,马老的字写得工整漂亮,而这一张,简直就是涂鸦,好像不是马秋林的手笔。 “您是说,已经有人推测到今天的格局了?”邵万戈扬着手里的纸张,笑着问。 “对,他们出行前一夜,余罪坐在这我儿,随手画了这么几条,除了最终的这个‘牛魔王’还没有找到,其他的已经印证不少了。”马秋林笑着道,很欣赏的口吻。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有点与众不同。”邵万戈轻轻放下纸张,对马秋林道,“马老,领导组在市局要召开第一次例会,您是不是出席一下?九地市联合办案要开始了,说起来,您是促成者之一呀。” “不必了,我的兴趣在于找到这位‘牛魔王’,你们要抓的小鱼虾,我还真没兴趣。”马秋林笑着坐下来,又痴痴地看着关系树,不时地对比着电脑上实时出现的案情通报,一会儿喜色稍现,一会儿又是愁容满面,他用电话联系着技侦,提供着几种查找、检索的特征,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失望的表情再次浮现。 马秋林一直顾着埋头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邵万戈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省厅的指导意见已经传达下来了,这是九地市联合办案,咱们县是案发地,又是重灾区,专案组就设到们刑警中队……卓队长,市里来的同志一定要招待好,全力配合他们侦办,能把这伙偷牛贼扫个七七八八,对咱们以后工作也是一个促进。” 镇川刑警中队,县局长吴为踏着未消的春雪走进中队,边走边说着,卓力格图队长一夜未眠,不时应承着。领导是刚刚参加电视电话会议回来,带回来了一堆指示。 进了中队,和一线的同志见了面,布置了几句,又和市里刚刚审讯下来的同志打了个照面。寒暄一番,吴局长又想起了什么,拉着卓力格图队长问着那拨抓捕队员。卓队长笑了笑,指指干警宿舍道:“都睡了,一天一宿没休息,咱们这儿气候冷,他们可有点顶不住。” “哎,好同志啊,这么好的同志,真不多见了……辛苦他们了,一定转达我的问候,晚上把市里来的同志都请请。”吴局长安排着,卓队长刚应承一句,宿舍门毫无征兆“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秋衣秋裤的人惊声尖叫地奔了出来,边奔边惊恐地大喊着:“啊……有虱子、.99lib?有虱子啊,咬了我一身红包……哇,不会有传染病吧?” 边走边挠、边挠边跳,惊恐之余喊着卓队长帮忙。哎哟喂,把卓力格图队长给气得直翻白眼,领导来检查了,这不是给添堵么。吴局长愣了下,忍着笑,一摆手道:“卓队长,你负责处理啊。” “是!”卓力格图敬了个礼,把领导送走了,回头瞪着李逸风。那眼神好毒,李逸风却是不服气了,直道:“真有虱子,卓队长,我说你们也太不注意卫生了……嗨,怎么走啦,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呢?” 真就那么走了,把李逸风气得直想骂娘,可不在地头混又不怎么敢,站了会儿才发现外面冷得厉害,又急匆匆奔回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屋里才睡了两个小时的众人都被吓醒了,张猛白了他一眼又躺下了,闭上眼咧咧骂了句:“就你狗日的事多。” “至于吗?那虱子能咬死你?”孙羿道了句。 “基层就这条件,你以为你家啊?卓队长容易么,咱们睡觉他还得忙着,你还指责人家不讲卫生,你昨天跌粪堆里,还是人家给你找的衣服。”吴光宇数落上了。 基层就这个样子,这里还不算最差的,大家对此都抱着理解态度,可没人像李逸风这么喷出来。就这李逸风还觉得委屈呢,直拍着大腿气嚷着:“不能这样吧?不能让功臣又吃苦又受罪,又流血又流泪吧?” “你什么时候流血了?”董韶军异样地问。 “你看你看……抓了个虱子,喝了我多少血呢。”李逸风夸张地道,还真抓了一个。 “哦,因公负伤了,这得授奖呢。”孙羿也给了个夸张的表情,不料李呆会错意了,直问着:“虱子咬也算负伤?风少还被狗咬过呢!” “真的?那可真是功臣了,得授啥奖?”孙羿问。 “犯贱功、有病奖。”吴光宇笑着道。 这些人一损起人来,得把你损得一无是处才会闭嘴。李逸风气得浑身哆嗦,打不过,骂不行,犯贱也处于下风。他奔到余罪床前,恼不自胜地指着这帮数落他的人告着状:“所长,他们欺负你属下我,你看着办啊,你要是不给我做主……” “我就死给你看。”孙羿一尖嗓子,替他说了。李逸风一拍脑门,颓然而坐:“气死我了。” “走,不跟他们搭伙了,桑拿去。洗洗漱漱搓搓,好好睡一觉。咱们功臣不能这待遇不是?”余罪起身了,一句话说得李逸风乐了。狗少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裤子,嚷着李呆和拴羊跟上,然后这四位乡警真在余罪的带领下准备走了。 一听这好事,不去怎么行。孙羿和吴光宇一激灵都起来了,穿上衣服赔着笑脸道歉,一个要给乡警开车,一个要给余所长开车门。董韶军也凑热闹上来问着:“我给大伙搓背总行吧?”张猛也没落下,边穿衣服边嚷着:“我也得去,我得监督你们,免得你们思想境界不高犯错误!” 一群人拥着出来了,余罪笑着一指众刑警对李逸风道:“逸风,看见没,这些贱人的脸说变就变,你跟他们置什么气?” “就是嘛,余所长说得真精辟。”孙羿道。 众人哈哈一笑,连李逸风也板不住脸了。上车时,他一看人多了,多了个心眼问着:“所长,那谁请客呢?” “你觉得他们会请吗?”余罪来了个反问句。 当然不会,李逸风看着余罪,又怀疑了,不确定地问着:“所长,我咋觉得您也不是请客的人啊?” “是吗?我人品很差吗?”余罪愕然问,众人齐齐鄙视。李逸风紧张道:“您上次说请我们吃牛头宴,结果吃了一顿,没给人家饭钱也就罢了,还把人家老板秦海军给坑进去了。” 众人一愕然,齐齐笑得前俯后仰,话说余罪请客肯定没好事,特别是翼城请的那顿,现在连孙羿和吴光宇也后悔当时没参加了。不过今天意外了,余罪的脸色很平和地道:“今天是真请啊……兄弟们,实在对不住了,大正月天的奔波了几个地市。哎,刚才没睡着,我都有点想我爸了,九九藏书你们说,这人有时候也真贱啊,在学校咱们的理想都是混吃等死,怎么到现在都成累死累活的了……” 或许真是有感而发,余罪说这话时,却是没人再笑了。这个玩笑式的话题,不能用严肃的答案总结。这一切似乎和责任、荣耀、操守都没关系,毕竟他们曾经都不是那样自律的人——可也好像都有关系,否则就说不清是什么在驱使着大家了。 一路沉默,在大家笑意已失的脸上,有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反倒乡警比较简单,他们就是真的有点想家了…… 春寒凛冽 “……要充分发动群众,走群防群治路线。坚持宣传群治、发动群治、组织群治、依靠群治,充分挖掘和利用社会资源参与社会治安工作……” 王少峰副厅长的话响彻在翼城市公安局的电视电话会议里,解冰、周文涓、李昂川以及省城支队后援的队员作为客座是受邀而来的。 解冰静静地听着,数日的无所事事,让他看清了,也想清了很多事。他知道,这件事酝酿到了喷发的程度了,尽管他无从知道是从哪里打开了突破口。当然,很多表象可以说明这件事:比如翼城市局这边的态度趋冷了,比如对专案组的调查阻挠不是那么明目张胆了,比如作为嫌疑人的屠宰场和牛头宴的经营者开始公然抵制了,想传唤不像先前那样随叫随到了。 这一切都能证明,省里要动真格的了,而作为此案的重灾地区,这里涉足其中的人,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屏幕上,王少峰局长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手指夹着一支笔,侃侃而谈。那张白净的脸庞和一丝不乱的发型,让他颇有儒将的气质,就连解冰也抱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在他潜意识里,似乎等他到那么大年龄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一位有气质的老男人。 有人在做小动作了,是周文涓,她在文件上重重地画了几道,胳膊碰碰解冰,递过来了。被画的是这些话:整治销赃市场。摧毁地下销赃市场和整治销赃集散地的工作要与侦查破案同步开展、相互策应、重点整治。针对我省盗窃耕牛犯罪突出的情况,治安部门要加强对牲畜交易市场、屠宰市场的管理和检查,对多次参与买赃销赃、窝赃的,依法追究直接责任人刑事责任;对无照经营的,坚决予以取缔、关闭。 黑线划过后,周文涓重重地加了一个问号。解冰看一眼,又异样地凝视着周文涓。其实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位在学校就晕枪的女生,可成为同事后才发现,这位默不作声的姑娘,身上的闪光点还是相当多的。思忖片刻,他从周文涓疑惑的眼睛里看到了问题,她是担心这些话又落在纸面上。 他笑了笑,拿着笔轻轻地划去了问号,写下了一个惊叹号代替。随着他手中的笔继续刷刷写着,文件上多了一句话:上游盗窃团伙侦破取得重大进展,下游销赃坐不住了。 写完,解冰和周文涓粲然一笑,彼此都知道,荡涤污浊、扬眉吐气的时候,很快就要来了! “……要加强串并案侦查,打击团伙、系列犯罪。各地刑侦部门发挥破案主办军作用,组织打击盗窃耕牛犯罪的小分队、便衣侦查队等专业队伍,在案件高发时段和区域开展蹲坑伏击,细致搜集犯罪证据,跟踪追查犯罪窝点,集中行动一网打尽,通过抓现行、打团伙,破一起、带一串……” 全省警务联网的电话会议通过视频、音频在传输着,很多已经走上岗位的参案人员,从车里的警务频道里,从无线的广播里,实时关注着这次公开会议的内容。 从最北的大同、怀安到省城五原,到最南的云城,驰骋在高速路、国道上、二级路上的各色警车,都在播放着现场会议的内容,车厢里是神情肃穆的基层警员。交、巡、刑警三大警种联合行动,这个后来被冠之以“铁拳”的行动拉开了帷幕。 在怀仁,高速路口的大型牲运车排成了长队待检,检查站在比对车辆证件以及人员信息,检查站的一旁是暂扣的嫌疑车辆,从早晨开始已经有六辆了,其间呼啸的警车来来去去,载走了嫌疑车辆上的人员。 在朔州,刚刚得到了嫌疑人丁一飞落脚此地的消息,一队刑警便撒开网在手机信号出现的地方蹲守。这是通过已落网的陈拉明来诱捕,诱捕地是一所三星级快捷酒店,三台监视镜、五个盯梢点,要从人来人往的客流中辨认出嫌疑人。 突然间,宾馆外很多普通模样的人下意识地手抚着耳廓,那里面传来了监视点的信号:动手。 顿时,这个安宁和谐的街区像炸了窝一样,十余人从宾馆里、从街外、从停车场飞奔着向一位戴着大墨镜的男子冲去,“不许动”“压住他的手”“搜身”“打上铐子”,短促而悍猛的话此起彼伏,那人被一群大汉死死地压在身下,转眼间被反铐着,压着头塞进了车里。 在晋中,接到高速交警的报讯后,一队警车飞驰而至,在一处尚未启用的服务区截留了四辆临时停泊的车辆。那种车型,正是省厅刚刚下发要求各地密切注意的牲口运输车。遭遇战很快结束,两位试图逃窜的司机被串萝卜似的铐了回来。“咣”的一声,车后厢铁门大开,检查的刑警晃着电筒,照到了数头在黑暗中咀嚼着干草、瞪着一双双迷茫眼睛的动物——牛! 突审时,发现嫌疑人牲畜贩运证、检疫合格证、产地购入证明一样都没有,再往下问,这司机简直是奇葩,车是套牌的也就罢了,司机本人连驾照也没有,直把审问的刑警也气得哭笑不得。 在云城,检疫、牲畜、公安三处联合的封条封上了数个屠宰场,处在市郊的数个无证交易市场,当日即被取缔。 大运、大阳、五翼等数条高速路以及国道运输干线上,数不清的干警在忙碌着,数不清的警车在穿梭着,从翼城、从镇川、从安泽,省二队技侦已经排查到的嫌疑车辆成为重点查找对象,这个以点带面、全线联动的行动方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遍了全省数个案发的重灾区。 “……要大造宣传舆论声势,形成严打氛围。各地公安机关与宣传部门密切配合,加强与新闻媒体的联系,大张旗鼓地开展宣传教育活动,努力营造专项行动的声势和氛围……” 省厅电视电话会议室里,王少峰局长一个多小时的发言接近了尾声。在他看来,这是一场准备相当充足的行动,就像他的发言稿子,是三位秘书连夜字斟句酌敲定的。讲话间,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同仁,莫名地有一种成就感充溢在胸间。 是啊,这是一个上一届领导都未必触及的层面,今天要在他的手中颠覆了。 会场里,许平秋坐在后排,坐在影像传输照不到的角落里。他在翻阅着曾经让刑事侦查头疼的案卷,其中就有各地频发的盗窃耕牛案件。他识得此案的难度,他曾经指示地市刑警队在这种案子上下过死力气,从蹲点、盯梢到走访,办法用过不少,不过都收效甚微,一直以来没有找到一种切实有效的方式,来防控此类案发地偏远、作案迅速、异地销赃的案件。 怎么样设伏抓捕到嫌疑人呢?——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而在羊头崖乡的案子里,这个问题的解决是最精彩的地方,也是让他最疑惑的地方。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乡警可能从内部就知道他们要动手的消息,前一天牛见山、杨静永三位嫌疑人还在异地,可偏偏就撞进了乡警设伏的包围圈子。 他知道是谁干的,他也知道这家伙肯定用了一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方式,就像在滨海摸到女毒枭一样。可偏偏这个简单的方式,案发后这么长时间,他愣是没有想明白。 “妖孽啊……”他看到牲畜粪便的分析时,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许平秋眼神迷离着,回想着把那个纯朴的孩子送到第四研究所的情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此时他心境掠过一丝凉意,回忆起了滨海初见的样子——那是一群满脸阳光的大男孩。九九藏书是他亲自把这些阳光男孩连哄带骗送进了满是沉渣污垢的环境。他真想象不到,过上几年,他们会成为什么样子。 蓦地,掌声雷动,许平秋惊醒了,看到了王少峰副厅长意气风发地结束讲话,看到了同仁们在热烈地鼓掌。 “同志们,我补充两句啊……” 崔厅长在掌声中拿过了话筒,王少峰亲自递的,不知道领导又有什么安排。此时看样子崔厅长心境颇好,不过话出口却意外了,就听他对着话筒道:“其实王副厅这个讲话啊,纯粹都是马后炮。” 下面笑声一片,王少峰也笑了笑,知道崔厅惯常的先抑后扬开始了。 “其实他们的工作早就开始了,最早在年前吧,两个侦破小组已经深入到案发地和销赃地做了大量的工作,否则就没有今天的铁拳行动了,这些都是好同志啊,从腊月天到现在,过年都是在招待所过的,还有昨晚在省境上抓捕到重要嫌疑人的队员们,那里现在可是零下二十度的气温啊……我提议,我们省厅和市局全体领导班子,起立,向各地参与行动的指战员、基层干警,向仍然奋战在追逃路上的同志们,敬礼!” 一个个整齐、庄严的警礼,从省城到地方、从地方到现场,显示在各地的电视会议屏幕上。 会议,即将结束。行动,刚刚开始。 大勇若怯 坐着说话的和站着干活的,大部分时间不是一路人。对于基层干警来说,他们无从去了解和理解自己做的工作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更多的时候,是工作的压力。 “真他妈的,那个阿尔斯愣真凶,隔着这么厚的衣服,打得老子现在还疼。”张猛抚着自己的膀子,吃疼地道。孙羿和吴光宇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裸体,张猛赶紧一捂下身重要部位,翻着白眼,走过一边去了。 两人偷笑着,此时已经半躺在热乎乎的水池里了。一下子来了七八个人,大众浴池的老板破例给开火加热水了,热腾腾的水一泡,对于这帮疲惫的兄弟,那滋味真叫一个惬意。 李逸风感触颇深,迷茫地问着大伙道:“各位兄弟,你们说这应该是光荣的事,对吧?” “对呀。”众人答道。 “要是对的话,就不对了,”风少看着几位裸体兄弟痛不欲生地说道,“你们看我过的日子啊,所里被指导员训,被所长训,被嫌疑人打,还被你们调戏,我好歹也是个官二代啊……跟你们受这罪。我咋就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呢?” 狗少说得声情并茂,表情里的迷茫绝对不是装的。众人愕然看着李逸风九九藏书,跟着扑哧扑哧没心没肺地笑了。 不光他,其实大伙儿都有点犯贱。李呆说他爹唤了他好几回了,李拴羊更是心系着家里人。连被停职后准备散散心去的张猛,也没想到这比他在二队接的案子还闹心。 “放心吧,逸风,这事已经提上程序了,各地参案的越来越多,咱们就能歇会儿了。”孙羿安慰了李逸风一句。吴光宇也和乡警说着,差不多就能回家看爹去了。自从支队派专员赶赴镇川提审几位嫌疑人,在座各位冲在一线的,都知道可以歇口气了。 半天没见余罪说话,董韶军撩了把水,问着余罪道:“哎,余儿,安慰安99lib?慰呀,你们乡警队伍,军心快不稳了。” 余罪此时才把热腾腾的毛巾从脸上揭下来,舒了口气,看着澡堂里赤诚相见的同事们,说道:“其实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把犯贱进行下去。” “啥,还有犯贱的事?”李逸风吓了一跳。 “当然有,主谋还没有抓到。”董韶军道。此时他离余罪的思路最近。 “就是老粪阿尔斯愣交代的,李什么?逸风本家。”孙羿道。 “李宏观,笨蛋。”吴光宇纠正道。 张猛接上话茬儿了:“在阳原市,地方上肯定早开始围捕了。” 李逸风左看右瞅,来了句总结:“是啊,那就没咱们的事了,等着立功授奖就行了。” “奖是肯定的了。”董韶军道,看了眼余罪又补充说着,“不过,这个人未必好抓呀。” “一上通缉令,没跑。”孙羿道。 “你信通缉令那玩意儿?放草原上,你看认识字的能有几个。”张猛道。 “也是啊,他要是躲在草原深处,和牧民一块儿过,还真不好抓。”吴光宇道。 “那牧民全身味道,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啊。”李逸风深有体会地道。 众人乐不可支地摁着李逸风脑袋,这家伙又开始说胡话了。董韶军笑了半天才发现余罪又把热毛巾贴到脸上了,他起身顺手一把揭了问着:“有话说完,知道你有心事。” “那我就说了,这个人如果抓到,咱们的任务立时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过我判断,应该抓不到。”余罪道,眼睛里光彩熠熠,似乎这种较量才能唤起他心底的斗志。 下面的可不服气了,张猛不屑道:“就你行啊?” “是啊,就你行啊?”孙羿也道。 “就你行,也不行啊。”吴光宇道。 大的行动都是有统一指挥、统一规划的,你就行,也未必能放在那种位置。 余罪笑着道:“你们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暂且假定阿尔斯愣交代的这个李宏观是主谋,他也是现在我们发现最适合当主谋的一位。第一,有养殖的兽医经验,配制出诱拐牛的药物;第二,有牧场工作经验;第三,和盗窃团伙上线的那个草犊子关系密切,老粪正是通过草犊子认识的他;第四,有过前科,在广西传销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 “这能说明什么?”李逸风没听懂。 “你简单把他的经历归纳一下。在牧场停薪留职下海,郁郁不得志,最后走上了传销的路子,被打击后,他痛定思痛,又从他的专业领域找到一个致富的捷径:偷牛。有过犯罪的经历,严格地讲,传销这种犯罪很能培养人的组织能力,于是他靠着专业技术和混迹的经验,组织起了这种团伙式跨地市的盗窃和销赃作案方式……你们想想看,偷牛的、运输的、销赃的、制药的、联系的……一级一级相当严密,几乎就是传销的翻版嘛。我们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草犊子这条线,抓草犊子又阴差阳错逮住了老粪,这个模式恐怕到现在我们还看不清楚,还得在原地打转。”余罪道。 “对啊,据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是以经营这种天香膏非法药物为主,价格奇贵,一袋一百,一次提百袋以上直接是批发价;而且介绍新客户,直接从新客户消耗的产品中提走一部分利润……这样的话,很能刺激这种偷牛方式的传播啊。”董韶军思忖道。 “噢,还真有点像传销那帮货。”孙羿道。 “可是,余儿,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嫌疑人已经露面了,等着他的就是通缉了。”吴光宇道。 “通缉能管用,咱们网上就没有那么多逃犯了。”余罪道,他看看众人,不确定地征询着,“我说兄弟们,这个人要抓在咱们手里,那可露脸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含金量有多高,要光几千块钱奖金就算了,还不如兄弟们回家睡觉呢。” “那……多高才算高?”李逸风好奇地问。 “能评个集体功劳吧?”吴光宇道。 “要集体功劳干什么?我们乡警,和你们又不是一个集体。”李逸风呛上了。 “要是值几头牛就成。”李呆兴奋地道。李拴羊有感触了:“肯定值好几头牛,要是给咱所里配枪就好咧。” 乡警哥一开口,话题准进行不下去。众人一笑,兴趣都被撩拨起来了,李逸风期待着,要是整个功劳啥的,是不是提拔有望?孙羿和吴光宇商量着,如果有希望也要试试,他妈的在二队当司机,都把自己当小孩看,就解冰牛逼得不得了。张猛无所谓,对停职一事还耿耿于怀呢,不过他对于余罪的话深表怀疑:“跨市区执法抓人,难度可比想象中大得多,咱这一行人除了乡警就是司机,抓个屁呀?” 众人被泼了瓢凉水,稍微安静下来了,不过董韶军却发现余罪嘴角翘着,在观察着每人的表情。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感觉这家伙肯定是已经拿定主意了,只是需要有人帮他而已,就像在警校邀人打架一样,明明是他想闹事,他一定会激起别人的愤慨来,然后再群策群力开始群殴。 99lib?董韶军笑了笑,没揭破,他倒是巴不得继续下去,这是他从警以来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简单点,赌一个如何……我赌地方上他们抓不到这个人,因为最了解这个人的,现在除了我,还有一位,是马老。”余罪道。他一吹牛,大家都表示不屑。于是余罪趁热打铁,开出赌注来了:“行动已经开始了,要抓到,咱们返程,一切开销算我的;要是抓不到,还是现在的阵容,听我指挥,继续深入往下找,如何?” “赌了,回市里我要一条龙服务啊。”李逸风一拍手,下注了。余罪一笑,起身了,光溜溜地踏出水池,悠哉地躺在床上叫搓背了。李逸风蓦地发现,周围人没音了,两乡警眼巴巴看着他,其他人却是贼贼地看着他。他愕然地问着:“怎么了?怎么没人敢跟他赌,胜负五五之数啊。” “不是不敢赌。”孙羿很严肃地强调着,“而是自从认识他后,就没赌赢过。” 众人笑了,李逸风强自镇定着,不过此时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在考虑着何去何从了…… 不见疑踪 十四时三十五分,作为专案组的指挥核心,劲松路二队技侦室的技侦员把从广西、阳原几处警方提供的嫌疑人资料标上了密级和定位的时间轴,分门别类放进文件夹,又按照邵队长的命令,把其中一份打印了出来。 “打印这么多啊?”另一位同事讶异道,几十页的内容,可得翻一会儿呢。而且现在的资料比对都是通过电脑完成,很少再劳心费力、一页一页翻纸质案卷了。 “往楼上送。” “哦,那位老头……什么来路啊,邵队长还亲自给人家送饭去,好几天没下楼了。” “不太清楚,邵队长一直称马老。” 两人迷惑着,旁边一位在分屏比对嫌疑人面部的同事插进来了,笑着道:“我认识,这个人十八岁当警察,现在五十三了。马秋林,你到内网上查查。” “妈呀,三十五年警龄,我要到这个警龄上,工资得调到多少啊?” “我觉得闷在这里三十五年,我一定会变成自闭、强迫以及变态人格症候群患者。” “哈哈……” 一个猝来的玩笑,让紧张的空气轻松了几分。不料“嘭”的一声门开了,邵万戈进来了,一下子打断了全室的笑声,他问了句资料情况,随后看着一干笑着的队员,怔了下道:“怎么了?我很可笑吗?” 没人敢笑队长了,一个一个低着头,做着鬼脸,技侦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摞好,交到了邵万戈手里,风风火火拿着奔上楼了。 此时,谁也不怀疑楼上那位马老的身份了,这种密级上升到四星的案卷资料,就算很多参案人也未必能看到。 “马老……更详细的资料来了,这个李宏观还真是个人物,根据广西警方的资料,这个人当时被抓到的时候是化名,而且在他的案子里,并没有缴到传销非法资金,所以只能以普通伤害罪判了他一年零六个月。”邵万戈道,把东西递给马秋林。 确实是抓到了传销团伙,但传销的罪并不重。这种案子,恐怕是地方派出所就能办的案子,马秋林粗粗浏览过,笔录、指纹、照片,以及此人的履历。另一份阳原市传来的资料却没有多大价值,只有李宏观在示范牧场工作过的几幅照片,档案里留存了他的工资记录以及牧场自己的考核表,那表格对此人的评价是:工作细致,为人正派,吃苦耐劳,能圆满完成场里交办的各项生产任务。 “呵呵,这就是体制的弊端啊,从中你发现不了好人,也会隐藏得?t>住坏人。”马秋林把资料表扔过一边了,对他来说,有些东西基本就是验证一眼而已。 “据镇川被捕的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是直接上线,刚刚被捕不久的丁一飞,也指认这个人是他在镇川贩牲畜时候认识的。而且据现在的情况看,这个在盗窃耕牛市场上声名远扬的‘老七’,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噱头。因为所有贩牛到翼城、云城一带的,都有自称是‘老七’的人。据陈拉明交代,在发展新人入伙的时候,都要刻意给他讲一番‘老七’靠天香膏发家致富的故事,甚至有时候还亲自带他们示范一遍,如何把散养的牛诱拐到方便盗窃的位置。”邵万戈笑着道,这些嫌疑人的手法和故事,给外人讲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个是传销上学来的本事,最终的‘牛魔王’看来八成是他了。”马秋林狐疑道,似乎仍然有不放心的地方。 “专案组的意思是,翼城这一组暂且不动,查找地.99lib?方上可能与这个李宏观有牵连的人,特别是贺名贵这几家屠宰大户,不排除他们和盗窃嫌疑人有沆瀣一气的可能。”邵万戈道。 看仍然没有消掉马秋林的疑心,邵万戈干脆直接问道:“马老,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再过几个小时,差不多就尘埃落定了,等着他们一批一批落网就行了,您老可以休息一下脑筋了。” 是啊,窝案串案最难介入的是开头,可一旦介入就不难了,从羊头崖乡落网的嫌疑人牵出了翼城市的销赃案子,从陈拉明、丁一飞的落网,又牵出了当地从事这项职业的不少黑户,省北镇川已经开始整顿牲畜交易市场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千丝万缕联系着的大大小小团伙,会被各地的警方挖个七七八八,全省性的大行动,都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成绩上交这份作业呀。 “那抓捕由谁负责?”马秋林问。 “是大同、阳原两地刑警组成的行动队,分了三组。阳原一组,那是嫌疑人的籍贯地;浑源去了一组,那里是他老婆的娘家;还有堡儿湾以北的和林格尔去了一组,据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在那里也有个落脚地。”邵万戈道。在他看来,从阿尔斯愣被捕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三地同时动手,抓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瞧您说的……” “那我就直说了,抓不到人——如果抓到人,那可能李宏观背后还有人,他不是主谋;如果他就是主谋,这次行动绝对抓不到人。” “这……” 邵万戈果真被泼了一盆凉水,有点听不进去了,他愕然地看着古井无波的马秋林,相处的时间愈久了,反而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这个案子,前期一直是乡警和你们力撑着,工作做得并不扎实,也不完善;得到的嫌疑人信息并不多,所以有了现在的局面,乱成了一锅粥。这个路口在彻查贩运牲口,那个地方在大张旗鼓宣传动员……今天封的屠宰场不少吧?”马秋林很严肃地问道,不过邵万戈扑哧一声笑了,实在对这位老警的独到眼光佩服得紧。 其实大的行动不能避免地出现这种后遗症,当然,成绩是主要的,在这种强大攻势的威慑下,甚至都有嫌疑人投案自首了。 “王少峰我比你了解,他要是不好大喜功,就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以你的专业角度看,你觉得抓捕时机成熟吗?我们得到这个人的嫌疑信息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出没的地方、他的行动轨迹、他的个人爱好、他可能的藏身之地、他和销赃地那群富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你都掌握了吗?”马秋林反问着。 这倒把邵万戈问住了,他反驳了一句道:“马老,我觉得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巧合,从羊头崖误打误撞抓了一窝贼,到翼城端了牛头宴,再到镇川抓草犊子,阴差阳错抓了阿尔斯愣。把这个案子送上正轨的过程,几乎都有巧合的成分……说不定这回,李宏观也跑不掉啊。” “呵呵,我不否认抓捕和缉凶有运气的成分,但如果你过分相信运气,运气就该结束了。既然你已经判断出李宏观很可能与翼城的销赃窝点沆瀣一气,他怎么可能按兵不动等着你们去抓?简单地讲,如果你的判断成立的话,李宏观很可能在第一组到达翼城的时候已经闻讯逃走了,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翼城这些销赃户还坐得住。”马秋林说完放下资料起身了,邵万戈机械地起身跟着,愕然问着:“马老,您去哪儿?” “我该休息了,有消息告诉我就行了。”马秋林慈祥地道了句,背着手,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困了若干天的愁城,脸上也像放晴一般。 “哎,马老,马老,您等等,案子还没完呢,中午吃饭时候,许处还说来看看您老呢……要不,我给你安排住处。”邵万戈追着上来了,他心里隐隐地感到行动可能要出问题,这老家伙慧眼如炬是出了名的,要不也不至于许平秋一直和人家师徒相称了。 “终结他的人已经上路了,你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马秋林神秘一笑,背着手出了楼宇。邵万戈赶紧叫司机送人,不料等他和司机出了胡同,马秋林已经乘了辆出租车走了。 还别说,活到这境界的人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几乎是没日没夜干了这么多天,就这么两袖清风地走了。邵万戈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实在想不通要去终结李宏观的人是谁。 他严重怀疑,老马这好胜心被撩起来了,想亲自出手。 十六时三十分,预先到达和林格尔的一组人员,从监视中发现了嫌疑目标。一幢单体瓦房,四十分钟没有人员出入,抓捕组派队随即潜入。而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屋子里厚厚的一层落灰,说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里不是藏身地……? 十八时十分,大同追捕组到达阳原县,在地方刑警的带领下,趁着暮色化装潜入了县城北关的示范牧场家属楼。在得知李宏观回来过时,着实让刑警们兴奋了一下子,不过目标302房间一直没有灯光,抓捕请示后,设点监视,没有惊动。 同一时间,到达浑源的抓捕组却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监视发现天黑前有一男子进入李宏观妻家之后再没有出来。此嫌疑人家属名赵喜梅,据地方提供的消息,两人育有一子,已经上大学了。赵喜梅娘家在浑源,父母亡故,留有一幢房产,每年有多半年时间住在娘家。 监视的实时图像传回来了,是一幢临街的住宅楼,肯定是刑警隔着街区远距离拍下来的,图像上客厅亮着灯,能看到一男一女正热乎乎吃着晚餐,喝着小酒。指挥部里几次催着比对嫌疑人面部特征,却不料那俩吃饭的腻歪在一起了,你喂我,我喂你,偶尔还“啵”一个,导致远距离监视一直对不准焦。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腻歪差不多,女人起身了,却不料人家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拉上窗帘了。 现场监视的,还有在五原指挥着观战的,俱是心里一咯噔。什么也看不到了,更郁闷的是“啪”的一声,灯居然灭了。 通过步话传来前方请示的时候,负责此次行动指挥的市局支队长石更生斩钉截铁吐了一个字:“抓!” 五分钟后,门被物业管理人员敲开了,理由是卫生间渗水了。 一开门,女人惊叫声起,黑暗里不少人直冲卧室,把一位裤子已经脱了半截的老男人压在床上,打上铐子,封闭着这个小空间,突审迅速推进。 99lib.“警察,叫什么……” “庄成。” “和她什么关系?” “我老婆。” “再说一遍。” “我……相好!” 抓捕队员傻眼了,知道错抓了,比对着脸部,确实不是一个人。在那人提供出身份证后,??带头的一摆手,手下赶紧躲进卫生间请示去了。 这时候,后方步话传来了现场对李宏观妻子的询问,没怎么问人家就破口大骂了:“找李宏观,你找我门上干什么,那死鬼在外面早有小老婆了……他有小老婆,就不许老娘有相好,凭什么给他守活寡……啊?你们谁呀,闯进我家里,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声音掐了,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消失了。支队长重重一拍桌子,气得离开了。观战的、实时汇报进展的一干警员,偷偷地笑着,都在小声讨论着:“这都五十多了,给老公戴绿帽还戴得这么有理,真强悍。” 邵万戈也在现..场,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眉目带着笑,一副作壁上观的作态。今晚还要开会,估计上级领导要先开骂了。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意外响了,一看是马秋林的电话,他赶紧掐了烟,出了甬道接起电话。哪知一接就惊讶地道了句:“什么?您老已经到了朔州了?……呵呵,没错,没抓着,抓到他老婆的姘头了,呵呵……我说马老,我今天才发现为什么许处一直称您师傅,以后我也得拜您为师啊……好好,不废话,您说……” 邵万戈听着电话,先是惊讶,接着慢慢的喜色一脸。他扣了电话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刚刚设立的领导组所在的指挥中枢仍然乱作一团,遍及全省九地市的行动已经展开了,案情如雪片般地往回飞,这个纷乱的表象下掩盖住了什么,他也慢慢地开始看清了…… 兄弟心连 “什么?你已经往朔州插进去了一个行动组?” 王少峰局长乍听邵万戈的汇报,脸一下子拉长了。 是啊,正上火着呢,上层敢大干,下面就敢胡来,今天已经出了几例把贩牛的当偷牛的抓到刑警队了,虽然是瑕不掩瑜吧,可影响总归是不好。他刚刚严令各地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又出了重要嫌疑人李宏观漏网的消息,这不是给领导脸上抹黑吗?晚上的例会之前,王少峰刚训了支队长一通:“啊,你干什么吃喝的?抓头目你去抓姘头?长本事了啊。好好反省一下。” 现在估计该训邵万戈了,对于先斩后奏,没有哪位领导会喜欢,那是对他本人权威的一种挑战。王少峰摔了手里的笔,正要骂出来的时候,许平秋插上嘴了,替他训着:“无视上级,擅自出警,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副厅长,我建议,领导组把重案队排除在外。” 许平秋像是真生气了,看着站在圆桌会议末尾的邵万戈,斥责着。不过这个提议把王少峰局长吓了一跳,然后发现不对了。这个黑脸谁都可以唱,但自己不能唱,二队是整个行动的发起单位,几乎是整个案件的灵魂,大部分案情都是直接从藏书网二队出来的。他现在倒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了,马上换了一副征询的口吻道:“什么情况,你详细说一下。” 邵万戈定了定心神,看了在座的上级一眼——从省厅直接布置下来领导组,汇集了市局、支队大部分刑侦专业的人物。他正式汇报道:“不是插进去了,而是从镇川退下来的追捕小组……就是最先发现线索追到镇川,抓到重要嫌疑人阿尔斯愣的那一组。我想,如果主要嫌疑人李宏观和翼城的销赃窝点有某种联系的话,他可能已经得到消息,逃出我们的视线了。所以,我命令他们在中午之前离开镇川,寻找这个主要嫌疑人的下落。” 王少峰想了想,这哪是抗命,这简直是给领导救命啊,他一拍桌子指着邵万戈说:“好,干得好,料敌于先机,不愧是全省刑警的风向标。” “他在外很辛苦,已经连续追踪半个多月了,急需地方的支持。”邵万戈道。无人能独自成功,特别是警务这个专业,需要大量的外围支援。 “那没问题,现在前方缺的就是准确情报。咦?怎么追到朔州去了?”王少峰局长问,对于刑侦,他已经很多年不参与了。 “可能不光在朔州,要去很多地方……他们正在根据嫌疑人留下的形迹,确定可能的藏身地点。”邵万戈打了个马虎眼。 “胜算有多少?”王少峰直接问。 “很大,已经初步定位了几个地点,就等着核实了。”邵万戈仍然是吊着胃口。 这个会议上,除了市局局长兼副厅长,还荟萃了省厅刑侦处和支队众多精英,王少峰局长知道在这个会议上,没人敢胡扯乱讲。他笑了,示意着邵万戈坐下来,接着不吝溢美之词,把重案队在本次案件中的作用大讲了一番,然后讨论着一个决议:将重案队组织的这个追捕小组纳入领导组统一指挥,赋予等同省厅直属的行使权力,并直接向领导组负责。 这等于给了外勤一把尚方宝剑,有点破格了,也不符合组织规程,不过领导提议,当然没有不通过的道理。于是这一号决议很快成文,只不过在敲定的时候,许平秋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邵万戈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浓浓的笑意。 ——没有人发现,笑意有淡淡的阴谋味道。 “嘎”的一声,车刹住了,后面一辆几乎是首尾相接,停在同一侧。 站在台阶上的马秋林笑了,他看到了跳下车的余罪,看到了在羊头崖乡跟着的那几位愣头愣脑的乡警,也看到了新晋警队的董韶军,一行人长途跋涉,在朔州会合了。 “嗨,老爷子。” “马老。” “马老。” 一群大大小小的小伙子,簇拥上来了,马秋林一手揽一个走进酒店,边走边道:“啥也别说,饿了是吧,咱们边吃边说,饭菜已经订好了,房间也订好了,今晚好好休息,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可是够辛苦了。” “不辛苦,上午泡澡堂子,车上睡了一路。”李逸风道。 他一说,开车的不乐意了,捅着李逸风训着:“你狗日的坐车当然舒服了,我们开了几百公里呢。” “我说我开开吧,你们不让。”张猛道。 “算了牲口,你那简直是开过山车,兄弟们不敢坐呀。”董韶军道。 这些打趣听得马秋林也哈哈大笑了,和年轻人在一起,顿时也觉得自己心境年轻了好多似的。等在二层的餐厅坐下来,哟,个个狼吞虎咽,吃得风卷残云。马秋林看得愕然不已,比看到任何一例悬案都要惊愕。 “小余,你不能把队友饿成这样吧?”马秋林埋怨上余罪了。 “冤枉啊,他们就这个吃相啊。”余罪笑意盎然道。 满桌草包,这吃相着实不怎么雅观,何况一路远行,也确实饿了。最文雅的反倒是李逸风,细细地剥着一块鱼肉上的鱼刺,闻听余罪此言,得意地一扬头道:“马老,这个吃饭最能说明教养问题,咱们这一组,我有些话不能不说啊,实在是素质有问题……” 切,余罪翻了一白眼。李逸风正待要解释,一低头,却是发现一双筷子把他好不容易挑完刺的鱼肉抢走了。这时候狗少没素质了,大嚷着:“孙羿,能这么不要脸?” “素质素质……你应该说,孙哥,我再给你挑一块,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孙羿笑道。李逸风撇嘴斥了句:“你想得美。” 说了句不解气,狗少又翻着白眼呛了句:“噎死你!” 众人又笑得岔气了,不得不说,也许最终凝聚在一起的原因,也包括这种轻松的气氛在内,一帮子年龄相仿的,很容易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变得亲密无间。 马秋林一直笑吟吟地看着,等大家吃得饱嗝连连,这才开始清嗓子说话了,他开口道:“同志们,首先我要给你们一个喜讯,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个追捕小组将由岳西省打击‘两抢一盗’专项工作领导组统一指挥,有相当于省厅直属的执法权力,各地市包括外省,都会由各地刑警提供一手支援。” 哇,董韶军结结实实给噎了一家伙,孙羿和吴光宇惊.99lib.得差点咬了舌头,这种事对于基层警员来讲,可是一种殊荣了。 有人不解,李呆纳闷地问:“所长,这啥意思?” “意思就是,有人管吃管住,发票有地方报销了。”余罪直截了当地说。李逸风赶紧插了句:“所长,能多开吗?咱们多报点,回头把亏空补上。” 那几位惊愕的刑警又气得哭笑不得了,马秋林却说:“没问题,尽最大努力提高报销金额。不过同志们,公家这钱可不好花啊,怎么样,心里都有谱没?” “有没有得试试,咱不干就罢了,要干的话,总不能干半吊子事、虎头蛇尾吧。”余罪道,表明态度了。马秋林这才掏出PDA,里面有刚刚从朔州警方那联系到的各地汇总的案情,以及抓捕失利的消息。马秋林自己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董韶军看了眼,直接递给了余罪,而其他人根本没在意,还是吃着。余罪仔细看的时候,马秋林已经清楚这个小团体公认的灵魂人物是谁了,他笑着问道:“哟,看来大家公认余罪是领导喽。” “公认什么呀,打了个赌,他要是找不着,全部吃喝拉撒都算他的。”张猛道。 “还得在市里请我全套。”李逸风得意地道。众人哄笑一片。孙羿直摁这家伙脑袋,让他在马老面前少胡扯。 马秋林却了解这几位的性子,反问着:“那要找着呢?” “找着功劳是俺们的。”吴光宇得意地道。 “找着请客也算他的。”董韶军道。 “啊?这太不对等了吧,那岂不是让余罪里外都亏了?”马秋林惊讶地道,这个赌bbr>打得余罪好像亏大了。 “..他以前就没亏过,让他亏一次呗。”孙羿说道,一点同情也没有。 众人边笑边吃,余罪边吃边看,看完递给董韶军,异样地问着:“这上头是说,抓李宏观结果把他老婆和他老婆姘头给拘住了?怎么能犯这么大错误?” “哎,两人体型差不多,又过于亲密,外勤以为是两口子,直接就冲进去了,抓到才知道不是。”马秋林笑着道。李逸风脑回路奇特,话锋一转,开始讨论老婆这样子,说明老公很成功,扔下黄脸婆外面养小的了,两个人各管各的,也不多啰唆。 余罪大手一挥道:“停停停,现在讨论得有点章法啊,都别胡扯了……就刚才的话,我觉得李逸风说得相当有道理……据他老婆赵喜梅说,李宏观一年半载难得回一次家,大部分时候都在夏天,而且回家的时候都提前给她打个招呼让她回阳原。这么规律,所以独守空房的老婆才敢养汉子……而且呀,不管你们信不信,这老婆居然说,他老公对她在外面有相好是知情的!” 一室皆静,随即奸笑声一片。马秋林也在慈祥地笑着,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荤素不忌的话,其实很多真相,就在细微到轻易被人忽视的地方,比如这种奸情。 还是董韶军发现走题了,他拦着余罪道:“喂喂,余儿,说正题,别扯这个。” 在老人家面前老扯这个,总觉得不对味,不过余罪笑着揶揄道:“我刚才讲的就是正题,咱们查李宏观,就从奸情开始,就从他泡到的小情人开始……有兴趣吗?” 咦,李逸风脖子一直,兴致来了,孙羿和吴光宇眼睛大了一圈,明显也兴奋了,张猛和那俩乡警也乐了,这跟偷窥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一样,多来劲。甚至就连马秋林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他在想,还是余罪有办法。从现在开始,看来又是最符合大家口味的查案方式了…… 目不暇接 行动发起的第二天,镇川县刑警队。 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两名法警押着一位年届五十的嫌疑人进了预审室,带到了椅子前,放好隔板,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嫌疑人的身后。 预审员翻开了笔录本,打量着这位刚刚从内蒙押解回五原的重点嫌疑人穆宏田,绰号“草犊子”,是盗窃耕牛案子列出的第三号人物。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入眼界得紧,半秃的脑袋像个不规则的土豆,颧骨格外突出,许是塞外风大的原因,那张脸也被风化得坑坑洼洼,再配上一副干瘦的身材,这人怎么看也有五痨七伤大烟鬼的气质。 “认识么?”预审员戴着手套,把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照片亮出来了。 “认识,认识。”嫌疑人不迭地点头道。 “把你先前交代的,重复一遍,主要是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怎么认识的,详细一点。”预审员道。 “……他叫李宏观,我在阳原示范牧场做饭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他是牧场的技术员……” 穆宏田开始滔滔不绝交代了。那位一号嫌疑人李宏观,三十年前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牧场技术员,却因为和一位女职工有作风问题一直在牧场抬不起头来,之后停薪留职,只身下海。据穆宏田讲,他后来也离开了牧场,在镇川一带做牲口皮毛贩运生意。不过在数年前的某一日,突然碰到了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故人,不但请他胡吃海喝了一通,还教授了他一套如何快速致富的方法。 其方法就是后来造成无数起失牛悬案的下药盗窃手法,借助穆宏田在镇川一带混迹数年的人脉,这个方法经试用后很快推而广之,并被偷牲口的同行誉为“神药”,穆宏田也因此赚了个钵满盆盈。据他保守估计,光卖这种药,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挣十几万。 “你和李宏观最近联系是什么时候?”预审员问,回到了这个主题。 “年前,腊月二十九。” “因为什么事联系的?” “我想借点钱,整套房子,他说年后给我答复,王八蛋,后来就没理我。” “那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十月底吧。” “每年都是这个时候见他?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他不知道忙什么,要见面当然是冬天,偷牛户这时候开工啊,他不知道从哪儿就出现了。” “难道你不知道上司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们相互都不知道,反正出来混的,还没准哪天就出事了,少一句嘴,多份安全呗。” 穆宏田扬着脑袋说着,听得预审员有点火大,又问着嫌疑人道:“他妻子赵喜梅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他离开牧场后才结的婚,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再见到他都是十几年以后了……” “再想想他可能在什么地方,这对于减轻你的罪行很有用处。” 预审员又在诱导着,这个没有直接参与盗窃的关键人物已经成了各专案组争相查找的重点,不过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想了很久,这个愁容满面的嫌疑人摇了摇头,紧张地看着警察的表情,他不但看到了失望,还看到了厌恶。 行动开始的第三天,从各地反馈的消息渐渐地汇聚到镇川,汇聚到那个神秘的制药人身上。 从省厅领导组看到的名单,前期涉案嫌疑人已经增至四百余人,除了像丁一飞领头这样的大型团伙,还有像牛见山那样,三五人临时组合的小团伙。这些人的落网带来一个最直观的后果就是各地盗窃耕牛悬案,几乎是以批量的形式纷纷定案。仅丁一飞这一团伙涉嫌的盗牛案就落实到一百七十二桩,这伙人作案时间长达四年之久,盗窃的总案值高达六百多万元。 在安泽县看守所,省厅专赴此地的办案人员借着嫌疑人未到的机会,看着让他们皱眉的案子,有人掩饰不住惊讶感叹着:“真是不敢想象啊,光偷牛都能偷成百万富翁。” “最终他们还得自食恶果,丁一飞的直系亲属里面,现在被抓的已经有二十一个人了,都参与了盗窃。他的老家旺上村,是这支偷牛队伍骨干力量,全村四百多户,涉案一百三十七人,几乎动用了一个县局的全部警力才把这些嫌疑人缉拿归案。”另一位办案人员道。 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天,动静颇大,几乎是封锁着村子抓捕,几乎是家家有嫌疑人。另一位笑着总结道:“呵呵,整个一‘偷牛村’……都是钱害的啊。” 脚步声起,他们收起了玩笑的话,正襟危坐着。二号人物丁一飞,被法警押解着到场了。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瘦高个子,刚毅的脸庞,有一双像哈姆雷特一样忧郁的眼睛,此人履历上曾经有过四年入伍的经历,谁可能想到,退伍却做上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而且还一度发展壮大,把全村人带进火坑。 “丁一飞,认识他吗?”办案人员拿着李宏观的照片问道。 “认识。” “说说这个人的情况,详细点,从怎么认识的开始说。” “草犊子介绍的,前几年退伍,我和拉明他们到镇川往回贩牛,草犊子介绍的他。” “那时候,你们已经开始盗窃耕牛了,是吗?” “对,草犊子给的天香膏,那玩意儿挺好用,后来我就找他要这东西,他就把上家介绍给我们了。上家说了,让我帮他推广,以后每份药直接销出去的我提十块钱,别人销出去,也给我算钱,每份八块。别人如果发展下线再销出去,也有我的分成,我一想这事情挺好,也能干,就答应了……” 丁一飞侃侃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个类似于传销的拓展方式已经明了。只是让办案人员想象不到的是,这位嫌疑人把生意做得太大,不但建立了分销非法药物的网络,而且组织起了盗窃团伙,踩点的、望风的、接应的,使用的还是他在部队学会的战术小队格局。 “这个人,据你讲,他叫老七……叫祁国庆?” “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反正就‘老七’‘老七’的叫。” “你最近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十一月份吧……年后我联系他,一直联系不上,我担心可能出事了,就把生意停了一段,想出了手里的货不干了。不过,还没出完,就出事了……” “那依你看,这个人可能在什么地方?想一想,想想你们平时的交往,如果有确切消息的话,对减轻你的罪行有好处。” “说不准,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一般都是电话联系,有时候直接就通过草犊子他们联系,后来货量大了,他们直接就送到家里了……啧,他挺像雁北那地方人。” “不要像,准确一点。” “不好说,这人……我只见过两次,一般都是和草犊子联系。” 丁一飞眼神迷茫了,似乎他此时才发现这个难题,根本没有注意对方的身世。他讲了很多有关化名为祁国庆的人的事情,据说他们初见是在内蒙和林格尔一处单幢的大房子里,丁一飞一直以为,他和当地很多富户一样,是贩卖牲畜的大户。 这一次讯问没有突破,不过多了一个关于李宏观的化名。 关押在五原市的秦海军、于向阳也接受了相关的讯问,不过意外的是,两个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秦海军指认这个人就是闻名遐迩的“老七”,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老板贺名贵亲自安排他招待过。而贺名贵的小舅子于向阳居然也认识此人,他是在某次和姐夫的应酬中见过的,不过他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只知道姓李。 几地的消息经过汇总、分析、梳理,在几个关键的地方还卡着壳,不过翼城是盗窃案的主要销赃地已经确认无误。 这一日,滞留在翼城的调查组按照部署,在市局成立的“两抢一盗”专案组成员陪同下,正式询问贺名贵。因为取证的问题,领导组对于翼城这些涉嫌销赃的商户,还迟迟没有处理。 贺名贵是自己来的,仍然驾着他那辆车牌为8888的奥迪。即便在刑侦支队的大院里下车,他仍然保持着一方名流的派头,下车先整整衣领,抬腕看看名表,然后再迈开步子。解冰在窗户上注意到了,这个人像是支队的熟人,那辆车进支队,连值班室的招呼都不用打。 他回头看看同伴,周文涓、赵昂川,还有省支队后续派驻的同志,大部分都是新人;而另一方是地方刑警陪同的三位年届四旬的同志,嘴上说经验丰富,可如果用丰富经验动其他脑筋的话,解冰估计那应该姜还是老的辣。 “请!”支队的通讯员把人请进来了。 就在支队会议室简单的环境中,贺名贵抱拳向几位老刑侦问好,彪哥、刘队、陈老弟寒暄了几句,颇有江湖大佬的风格。 其中那位叫刘队的脸上稍有不悦,直斥着道:“贺老板,今天是公事,我们只能秉公办事。” “公事也得讲交情嘛,要不冲几位的面子,我可以拒绝被询问的嘛,这个权利,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还有啊?”贺名贵大马金刀一坐,对省队那几位小年轻,基本忽视了。 “有。”叫彪哥的刑警,笑着反问道,“那贺老板如果要行使这个权利,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别别……老彪,别寒碜我,你知道我向来遵纪守法,别人问我还装个样子,你们问我是有问必答。”贺名贵道,冲着几位省队来的笑了笑,扬了扬手。刘队介绍着同行,贺名贵不知道是真心赞扬还是故意刺激,直竖着大拇指道:“年轻有为啊,来几天就把翼城的牛头宴搅了个底朝天。呵呵,佩服佩服!” “那这和贺老板标榜的遵纪守法,似乎有出入嘛。”解冰笑着坐定了,示意着自己周围的同志开始询问。 “唉,这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啊,不用各位挖苦我了,我认,我这个合伙人秦海军呀,什么都好,就有一点,贪小便宜,还有我这个小舅子,被他父母宠坏了……各位,我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该抓抓,该判判,藏书网该罚罚,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毫无怨言,谁让人摊上这倒霉的合伙人和坑姐夫的小舅子呢。唉……” 贺名贵连叹两声,又絮絮叨叨一番自己长年在外、对生意多数不知情的话,特别强调对窝赃销赃的事情绝对不知情,并且极力地表达自己深恶痛绝的态度。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不知道详细案情,解冰估计自己也会被蒙蔽过去,他打量着这位作秀的老板,心想如果不是董韶军和余罪那么搅合一下子,也许到今天为止,还到不了这种稍占优势的境地。 可即便有优势所在,解冰也感觉到处理地方事情的棘手程度了。那帮盗窃嫌疑人好处理,可这帮销赃的就不好处理了,都是长期业务,又是现金交易,现在核实大部分案情,商户不是根本不认就是极力抵赖,还有像贺老板这种的,一句“不知情”就推得干干净净。 “老贺,放宽心,我们警察办案也讲证据的,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你。”一位地方刑警道。 “对,商户就应该是你这种态度,争取一个好的处理结果嘛。”另一位补充道。 剩下的一位,没说话,不过起身给贺名贵倒了杯水。 气氛在询问中变得很异样,最起码周文涓几位觉得省队依然被排除在外,每每看到地方刑警同行似乎都有一种敌对的情绪,她悄悄地把记录本往解冰跟前挪了挪,那上面有一行提示的字:他在撒谎。 当然在撒谎,已经身居高位的富商,似乎不必和这帮办案的小警说实话,解冰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照片,推到贺名贵面前,直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嗯?”贺名贵稍稍一怔,然后像不认识似的拿到手里,仔细看看。 这是一个试金石,解冰以他接触嫌疑人不多的经历判99lib?断着对方的心理活动,眉头皱着,表情凝重,像是在斟酌有些话该不该说。解冰脱口而出一句:“如果拒绝回答,也可以,您有这个权利。” “噢。”贺名贵惊醒了,又把照片放下了,直道:“好像叫李国庆,还是祁国庆来着,我记不清了。” “那您怎么认识他的?” “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想开牛头宴分店,我直接打发给秦海军招待了。” “据我所知,您小舅子于向阳也认识他。” “应该认识啊,他要做牛头宴,得直接从屠宰学起,翼城的牛头宴第一个手法就在屠宰上,铜鼎砍头可是古祭祀做法,别的地方做不来呀。” “那您见过他几次?” “两次,还是两年多以前,后来这事都没下文了,我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那贺老板,您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想起两年前谋面的一个陌生人,而且还记得他的名字?” “呵呵,这个原因我可以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人过目不忘,我通信名录里有上千张名片,如果你有兴趣,把照片摆出来,我基本说得错不了……想试试吗?” 一个小小的试探,把解冰置于尴尬的境地了。解冰知道,姜确实是老的辣,想从他嘴里的细节套出点实情,恐怕很难。 “贺老板看来是高人。”解冰默默地收回照片,讪然一句。 询问继续进行着,但都是细枝末节,省队那些人的兴趣不大了,这个案子最终的处理恐怕会钉住贺名贵的合伙人秦海军以及他的小舅子于向阳。 可即便钉住也不是重罪,至于面前这位身家千万的富商,恐怕只有破财之虞了。 询问完毕后,地方刑警送走了人。人前脚刚走,赵昂川愤愤道:“他妈的,奸商比贼还可恶,一件案子也对不上号。” “省里也棘手,打击面太大,又是一个地方产业,我听说翼城市长专程上省厅找咱们领导去了。”省队的同志提醒着。 “可总不能放任他们胡来吧?前脚销赃,后脚数钱,还没他们什么事了?”赵昂川道。 “一年消耗上万头牛,销赃毕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嘛。这个事呀,我估计将来就是罚点款了事,最重的顶多一缓刑。”省队同志道,看着解冰,他问着,“解组长,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耗着,等新消息呗。”解冰道,收起照片,多少有些狐疑。周文涓心细,直问着:“组长,怎么了?你有发现?” “好像不对,我总觉得贺名贵和这个李宏观之间有什么猫腻。”解冰道。 “肯定有啊,一个组织盗窃,一个负责销赃。”周文涓道。 “不是这事,如果仅仅是这种关系,他完全可以推托不认识,或者时间长了,不记得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好长时间才说话,你们说,他在斟酌什么?”解冰问道。 这个上面也有猫腻?其他人异样了,半晌解冰安排着:“联系一下队里,把贺名贵和李宏观两人的履历轨迹交叉比对一下,看看他们在某些地方是不是有重合的可能。” 一个偶然的发现牵出了更多的事,虽然履历上没有发现什么,但在对于向阳的重新提审中,却反映出了这样一个情况:贺名贵是近几年才发的家,而十年前,此人却是个在全国各地跑动的生意人,服装、电器、水产很多生意都做过,而李宏观,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偏偏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繁不如简 行动发起的第四天,朔州市,商业步行街。 “到底哪儿错了呢?”余罪揪着腮帮子,极其郁闷地想着。 “不错,味道不错。”李逸风在吧唧着嘴。 “哎,不错,好吃。”孙羿大嚼着。 “就是有点辣。”吴光宇吁着气道。 一干人围在街头一个摊前,抢着吃烤兔头。还别说,这地方小吃比饭店吃食还要有味道,那兔头烤得嫩嫩酥酥,连骨头都咬得动。吃完了就用前门牙再刮刮骨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狗少,看,所长咋啦?”李呆问着,有点看不过眼了。 “就是啊,所长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似的。”李拴羊也道。 “哎,这个我就得给你讲讲了。”李逸风啃着兔头道,“我爸就经常教育我,做事要高调,做人一定要低调,否则你吹得大了,然后,啪,摔地下了,完了,之前不管你有多英明,之后也得成傻逼啦。” 两乡警没听太懂,不过其他人就笑得乐不可支了。作为领导组后进的一个追捕小组,余罪排出了几条查找嫌疑人踪迹的线索,不过好运不会永远眷顾着他,这一次就遭遇滑铁卢了,朔州刑侦支队二十多名技侦,连续奋战四十八个小时毫无所获。接下来只能有一种结果——定位有误! 于是把余罪愁得呀,不知道该咋办。 于是把其他兄弟几个乐得呀,就喜欢看余罪这为难样子。 董韶军站在摊前,抢了个新出炉的兔头,拿着奔向余罪了,和他一起蹲到了街边,递了上来,吓了余罪一跳。余罪看清递上来的东西,下意识地接住,放在嘴边,却是忘了啃了,还在喃喃地说着:“到底哪儿错了?” “不一定就是你错了,兴许这个地方错了。”董韶军提醒道。 “地方不会错,我和马老交换过意见。”余罪道,“这个地方?反查的通信记录从去年冬季就有,从这里到镇川、到和林格尔都是直达列车,一年四季通行无阻,如果作为嫌疑人的落脚点和中转点,是最佳的选择。关键还是那个手机号码,我讹诈秦海军、于向阳和贺名贵通话之后,贺名贵这个号码随后就消失了,当时这部手机的主人就在这里。” “可交费记录根本查不到交费人的监控啊,除了交费卡就是一家没有监控的代办点。”董韶军道。 “恰恰是这个原因,更让我觉得这个机主是李宏观的可能性更大,什么人才可能连手机交费都卡得这么准,没有一次到营业厅交过。”余罪反问道。 在分析上,董韶军的弯弯肠子明显不如余罪,不过他抱之以无奈的态度,摊手道:“那没办法,确实查不到。” “是啊,错在哪儿呢?”余罪又怔了。 董韶军哭笑不得地看着像患了强迫症一般的余罪,手里兔头根本啃也没啃。余罪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在这条街道上游逛着。 耳边,是汽笛和商户的促销声;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是来去匆匆的行人;抬头,是高耸着的楼宇和视线被阻碍的天空。这个环境两天里来了不下五次,每一次的感觉都一样,仿佛嫌疑人正躲在暗处对他嘲笑,似乎所有的景致都在对他嘲笑。 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是思维偏偏被阻隔住了。余罪糊里糊涂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众队友开着车追他 65f6." >时也没发觉。还是李逸风跳下车,把他往车上拽,边拽边说着:“马老回来了,你别发神经了。” 这句话像是灵丹妙药,余罪一下子又来精神了,上了车,后座笑吟吟的马秋林慈祥地问着:“被难住了?” “可不,我一直找不到错在什么地方。”余罪道,马秋林又笑了笑。余罪不悦道:“马老,您不能也等着看我笑话吧,他们这两天把我数落得快不像人了。” “哈哈,所长,你自己吹嘘的,怎么能赖我,中午饭还是你买单啊。”李逸风道,和孙羿嘚瑟地一笑。 这个余罪没治,认赌服输,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实践中无法验证自己的想法。再看马秋林时,马秋林笑着道:“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第一句就是不要太过刚愎,否则你会碰壁的。” “这个不用教了,已经碰了。”余罪笑着道,吐了吐舌头。 “第二句是不要太相信运气,否则你会止步不前的。”马秋林又道。 “这个我也懂了,没有比现在更难堪的了。”余罪又道。可不,省厅领导组寄予厚望了,在经费、车辆以及人员上全部满足,可恰恰这个时候掉链子,余罪非常担心回去后还好不好意思和邵队长说话,毕竟和邵队长还是有私下协议的。 “第三句嘛,我正考虑教不教你,这玩意儿像个不良嗜好一样,有时候会很折磨人的,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教的,就像‘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一样,需要一种意会。”马秋林道,表情严肃了。 余罪整整衣领,正襟而坐,第一次诚心向一位前辈请教,他郑重地道:“那让我试试,我必须得找到真相。” “好,咱们从你的定位说起。”马秋林直截了当道,“你给出的筛选条件,一是在电话之后的二十四小时,通过铁路、机场、客运中心出站的人。” “对,有什么问题?他应该在这个时间段出走。”余罪道。 “你没有考虑可能给技术支撑形成的压力,春运即便到了末尾,每天的客流量也会有数万甚至上十万,面部比对就即便电脑分析也需要时间,根本不充裕。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他要通过客运出走,而不是自驾,或者租车,更甚者他简单地一化装,就很可能骗过捕捉面部特征的监控。”马秋林道。 一下子余罪咧嘴了,只顾着第一次当领导嘚瑟了,已经失去曾经的缜密思维了。 “第二个排查藏书网条件,你判定嫌疑人就住在这条街的周围五公里,重点查找当天的出租车,依据呢?”马秋林问。 “当时秦海军和于向阳通话的时间是午后,而这里又没捕捉到行人图像,我想他们当时肯定在监控画面里的某辆车内,而这里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乘出租车的可能性比较大。”余罪道。 “可能正确,也可能完全不正确。你得考虑到实情,如果他坐的是租来的黑车,就闪过去了;如果他仅仅是来此逛街,你也大错特错了;如果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惊弓之鸟,闻讯就逃,你就错得更离谱了。同意我说的话吗?”马秋林道。 “对,需要考虑到的因素太多了。可这么多因素,怎么取舍呀?”余罪为难道。这些话听得李逸风和孙羿也肃然起敬,一位老侦查员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对于后进者是弥足珍贵的。 “庸手的做法往往是变简为繁,就像让咱们操作那些难度相当大的仪器,我这辈子恐怕是学不会了;不过高手的做法是变繁为简,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马秋林道,他看到余罪和李逸风都痴痴地看着他,笑了笑,很平稳地说,“一个警察,最让犯罪分子恐惧的不应该是你手里的铐子和腰里的枪,而是这里……” 他点了点脑袋,李逸风不明白了,张嘴想问,还没说出来,马秋林便继续说道:“是你的思维,思维有时候也是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射出去如果准确着靶,将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噩梦,因为他们将无所遁形。” “思维的子弹?”余罪听着这个新鲜的词,好不崇敬,他知道眼前这位前辈让人景仰的地方在哪里了。 “对,这颗子弹……就看你的悟性了。”马秋林道,开始就案说案了,直问着,“你觉得李宏观这个人如何?” “卑鄙,无耻,下作,狡猾。”余罪定性道。 “错了,你已经加进了你的个人情绪,那样会误导你的判断。”马秋林道。一下子听得余罪愕然了,李逸风接口说:“马老,这人是够无耻的,停薪留职就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在示范牧场待不下去了,而且老婆红杏出墙,他都能坦然,这种人是奇葩啊。” “所以你们依据这个理由,要彻查朔州的娱乐场所,想找到李宏观的踪迹?”马秋林问。这正是余罪从女人身上下手的思路,而且得到了大家的首肯。 “是啊,男人谁不喜欢到那地方去?”李逸风道。 全车一笑,李逸风尴尬了,不吭声了。马秋林却笑道:“你们忽略了一个细节。生活作风问题的确导致他丢掉工作,可你们注意到没有,在他之前,同他有生活作风问题的对方也离开了;还有一个细节,他和赵喜梅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可他每年还回去一次,这又说明什么?” “有个儿子嘛,已经成家了。”余罪道。 “是啊,真要是无耻之徒,何必还顾及那个黄脸婆呢?现在底线很低的人多得是,一离婚扔下老婆孩子就寻新欢去了,何必再回来?儿子都成人了,还有必要再给钱吗?”马秋林问道。 咦,这么一说,余罪愣了,这个无耻的人,似乎又成了还有点儿责任感的男人。 “这个细节最起码反映出,他的家庭观念还是挺重的,至于老婆红杏出墙嘛,我想那是因为……” “他另有感情寄托了?” “对。根本不在乎了,或者他倒愿意成其好事,那样离开才放心。更或者,他对这个草草娶的老婆,感情不深,等有钱后,基本就同床异梦了。” 余罪释然了,人性这玩意儿,你真揣摩不透。 “好,回到主题上,你判断他就在这个地方出现过,你确定吗?”马秋林问。 余罪想了想,点头道:“确定,第一,这个手机号使用了两年,其间和包括贺名贵在内的众多嫌疑人联系过,交费地都在朔州市;第二,我诈出贺名贵隐藏的手机号之后,这个号码就停机消失;第三,这里是通往镇川、和林格尔、翼城、五原几地的交通枢纽,不管是作案还是逃离,作为临时落脚点,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地方了。不过,我现在还说不清这个地方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越难找,价值就越大。”马秋林道,很赞赏地看了余罪一眼,以他的年龄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把话题往深里引道,“在这种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和线索的支持下,你就得靠自己的思维来寻找他的踪迹了,我提醒一句,你在羊头崖乡判断他们的作案时间、地点就非常成功,就是那种思维方式。简单,简单到极致,就是真相。” 咦?余罪倒吸凉气,一下子凛然了,他感觉眼前开始豁然开朗了。 “再提醒你一句,你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同样把他放到一个正常人的位置,不要带感情色彩,不要急于抓住他,因为在暴露的一刹那,他不是嫌疑人,而是普通人。”马秋林又道。 余罪脸上慢慢越来越开朗了,他知道,思维上蒙着的一层雾,开始冰消雪融了。 对,思维的阻隔来自于你的个人情感,不能对嫌疑人强加任何个人感情色彩,这是当警察的必备条件,而他犯的是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我还要提醒一句,一个人苦苦追求着什么,他恰恰就缺乏着什么。比如他缺乏家庭温暖、缺乏安全感,他一直在把自己变成普通人,好融入身边这个环境,你从他99lib?的化名可以找到痕迹,李宏伟、祁国庆、高宏光,所有的名字在户籍网上,都是高频重复名字……你再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考虑,如果在未知自己已经败露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应该干什么?”马秋林问。 余罪没有回答,笑了,眼前豁然开朗。 马秋林也笑了,直问着:“你现在应该知道怎么查了?” “不用查,他根本就在逛街,我想那天应该是好天气。”余罪急不可耐地翻开手机,联网,调试城市,反查着天气,一下子乐了,直道,“气温零下五度到零上八度,果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停车。余组长要发布新命令。”马秋林故作姿态来了句。孙羿停车,余罪拉开车门跳下车了。 他看着街道、楼宇,看着依然铅灰色的天空,豁然开朗的心情让他觉得这一刻好不舒爽,他闭着眼睛,像在重温着那一天,那个自己并没有经历过的一天。 ——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出来游游逛逛,他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在这种暖冬的天气里,逛逛商场,挑点新的衣装,走走超市,看一看琳琅满目的货架,给家里添点什么东西……这才是正解,而不是仓皇出逃。这样的隐瞒,当然要难住查找的技侦人员了。 众人围上来时,余罪已经想通了,直下着命令:“韶军,你联系一下朔州支队,杨队长,修改一下反查条件。 “第一,查找方圆五公里内的商场、超市监控。时间点卡在当天下午十五到十七点之间,不,再缩一个小时,到十六点为止。 “第二,把方圆五公里内泊车点的监控加进去,这个人应该有购车能力,如果从方便出行的角度考虑,很可能有车,反正他是化名,已经经营不少时间了,根本不怕查。 “第三,重点注意以情侣出现的,一对一对的,年后这节气不偷牛、不制药,就得休闲休闲了。” 连着几条命令,董韶军飞快地记下了,打着电话,联系着地方技侦。余罪回头时,看到马秋林笑着在车窗内望向他,他喊了声:“谢谢马老给我这把枪。” “谢什么,你自己想出来的。”马秋林笑着道。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了。 在朔州耽误了三天,省二队已经催了几次了,再拿不出准确的线索,恐怕得被召回去了,众人忍不住讨论着,余罪再一次射出的这颗子弹究竟准不准。谁料讨论尚未结束,董韶军的手机已经响了,他紧张地接了电话,刚听一句,兴奋地把手机一扔,抱着余罪就亲:“你太牛逼了,当天十五点十分……宏信商厦,还真就是一对,面部对上了!” 团队沸腾了,人人搂着余罪,赢了是吧,不吃地摊了,请大餐! 一行人乐得直往支队赶,等到了地方,发现根据嫌疑人的出没画面,已经确定了这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身份。一个确定的信息马上牵出了海量信息,两人的姓名、居住地、车辆牌照、银行卡以及手机号码信息……果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根本没有隐藏。 只不过稍有意外的是,化名王国强的嫌疑人,不但在这里有一个合法妻子叫张雪莲,而且两人还生有一子,刚刚一岁半…… 可怜妻小 朔州市三环外新苑小区,警车进进出出,小区十八幢三层一户,房间里警察的身影来来回回。这些是来自朔州市技侦中队的警员,因为有女知情人的缘故,还专配了两位女警配合询问,其余的都在检验着房间里留下的物证,偶尔举起相机,对着可疑地方拍照。 已经确认无误,这里就是省厅列出的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又一落脚地。意外的是,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躲藏着,而是化名为王国强,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一股脑儿把该办的事,全给办了。 女方是一个恬静的少妇,三十六岁,比嫌疑人整整小了一轮还多,毫无意外的是,她不但不知道丈夫的真实身份,连真实年龄也不清楚。 孙羿和吴光宇帮着地方同行的忙,毕竟是省厅列出的重点嫌疑人,地方上不敢不重视,把精干的警力都调来了。只不过这做法实在让董韶军大摇其头,再怎么小心,此事之后恐怕当事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了。刚来的李逸风倒是悠闲,还瞅空和地方的女警搭讪,后果是女警直接把孩子交到李逸风怀里了,李逸风苦着脸,扮上奶爸的角色了。 阳台上,女人还在哭啼,一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女警顾忌着她的情绪,询问进行得很慢。 趁着这个时间,余罪在屋里踱来踱去,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此时他对马秋林的佩服又深了一层,这老头几乎是过目不忘似的,随便看了一眼,就把需要查的地方都列给了技术中.队的人了。 卧室是淡绿色的,床头上挂着两人的.99lib?结婚照,床对面墙上是一幅海景的装饰图,一位女人扬着手臂,面朝大海,碧蓝的颜色和这个房间的色调搭配起来,让人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童床就在大床边上,洒满阳光的窗台上是一副椰子壳、小贝壳做的玩具,摆放着小孩子的照片,做着拧鼻子调皮的表情。 这么温馨的地方,余罪也难得开朗了不少,他踱出了卧室,又进了查证的地方——李宏观,或者叫王国强的书房。这里一面墙全是书柜,而书籍类型大多数是医药和畜牧类的,这和他省农校毕业的身份相符。唯一能吸引眼球的东西恐怕就是书桌上那个古色古香的笔架了,没错,这个人书法相当了得。墙上那字余罪瞅了半天不认识,好像是“不如妇女”,又觉得不对味,把董韶军叫进来,才知道这龙飞凤舞的字叫“不如归去”。 被人斥了一番文盲,余罪也不恼,其实他现在很后悔当年没好好学习,刑事侦查是个相当宽泛的学科,特别是像这种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可能忽视的线索,需要你对嫌疑人作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可偏偏很多嫌疑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和他一样不学无术,很多人在某些领域都是佼佼者,很多的行为习惯透着浓浓的文化氛围,一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没来由地羡慕解冰、骆家龙那种家世和学识。 比如此时>,医药、书法,甚至……感情,就算是个嫌疑人,外面那位女人对他爱得还死心塌地,两个多小时了还在哭哭啼啼,这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到这个样子?而且据他所知,李宏观的发妻和警方也是严重不配合,同样在护着这位已经杳无音信的变心丈夫! “警察同志……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结婚三年多,他一直对我很好,有了宝宝,他幸福得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虽然不常回家,可他在外面也是省吃俭用,说将来要给宝宝一个好环境……呜呜……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女人还在哭着,从警察找上门到现在,眼睛已经哭肿了,可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现在已经无法联系上心爱的丈夫了,而且关于女警提出的几个时间点的答复,恰恰能证明这位模范“丈夫”不在朔州——当然在策划制药和偷牛了。 这是个不算漂亮也不算丑的女人,余罪看着她,痴痴地想着。断断续续的询问中,女人回忆起了他们的初识,是在公园的一次邂逅。女人是公园管理处的,某次她发现一位临湖而叹的男子,以为他要轻生,便好心地去劝,却不料他不是轻生,而是在湖边沉思,两人谈得颇合得来,于是一个邂逅成就了一段姻缘。说着的时候,女人泪迹未干的脸上,甚至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余罪痴了,他在一瞬间,有点意外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候自己也像李逸风怀里那个孩子一样,傻傻的,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叹了口气,回头时,看到马秋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向他招招手。 细节留给朔州的技术中队慢慢查,余罪悄悄走出来了,李逸风、董韶军、孙羿、吴光宇,各自跟着出来时,都是一脸丧气的表情。 一叹这王八蛋,真是作孽;二叹这傻女人,真是没治。 “呵呵,你们当警察都不合格,不能给任何一个案子带上感情色彩,否则影响你的判断。”马秋林笑着道。他看向余罪时,发现余罪平静的表情下讳莫如深。 “不带感情色彩,可能吗?就是这些傻婆娘,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孩子都有了,居然不知道丈夫有问题,连年龄都不清楚。”吴光宇叹道。 “伪装得太好了。”董韶军道,“购房迁户到朔州,原籍又在撤乡并镇的穷地方,一条烟就能在乡里开个证明,回头就到派出所迁户口……你们别不信,羊头崖乡都有一辈子不出门的老百姓,连身份证都没有的。” 众人哭笑不得,李逸风道:“不管怎么说,够损的啊,老婆孩子一扔,他妈的,自个儿逍遥去了。哎,我怀疑呀,这家伙不会在外面还娶了好几房老婆吧?” “有一房就查了这么久,再有几房,得把咱们累死。”孙羿道。不过他的观点似乎又稍有不同,纠正道,“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差,房子、车子都给老婆了,走前还给老婆留了十万块,就正经八百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 几个人讨论着,一层楼下去了,马秋林一揽余罪问着:“小余,你该发表下意见了,直接点,在哪儿找他?” “应该在一个他留恋过的地方,在他认为是归处的地方,不过很可能比这里更难找。”余罪道,说了几句大伙都没明白的话。 “我猜,应该离这儿很远。”马秋林道。 “可我们离他这儿,已经很近了。”余罪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这话也就马秋林理解,他继续问着:“你认为他是个滥情的人吗?” “不是,恰恰相反,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而且很专情的人。”余罪道。 “那你觉得他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吗?”马秋林又问。 “不是,好像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我猜想,说不定因为郁郁不得志,转而采取这种极端、另类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人活着都是需要点成就感的,就没有成就感,也需要点存在感的,特别是像他这样,能配制出天香膏的人。”余罪道,脑海里闪过居住地的景致,有些地方豁然开朗。 “那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找他?这个留恋的地方、归处的地方,可是个宽泛的词。”马秋林问,似乎故意难为余罪一般。余罪停步了,就在楼梯的拐角。几位同学听出点儿味道,也都停下来了,他们现在明白,面前这位盗窃案专家不是徒有.虚名的。 “女人。”余罪突然道,眼睛一亮,补充着,“一个模范丈夫、一个自律而专情的男人,恰恰是通过重婚被咱们发现的,这太不合情理了……症结所在,应该就是答案所在。” 董韶军长吸一口气,好像听懂了,不过答案卡住了,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马秋林笑了笑,继续走着,边走边来了句欣慰的叹息:“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不正确的,前妻、重婚妻子,还有已经去世的旧情人……恐怕还要有啊,有咱们忙的了。” 马秋林微笑而去,余罪追着请教上了,董韶军也来劲,围着马老问东问西。 后面几位不学无术的就傻眼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回到了下榻的宾馆,又过了两天,根据反查到的李宏观以假身份出入车站和机场的信息指向,这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漫漫的寻人之路…… 魔长道消 2月28日,“铁拳”行动发起第十二天…… 清晨,在“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时,贺名贵?t>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七时了,这个时候能这样敲别墅铁门的,除了那几位生意上的朋友,怕是没人了。他信步到窗前,掀着帘子看时,正看到了刘晌等一行三人。 “名贵,我弟弟的事怎么样了?”他披起衣服时,听到了妻子迷糊地说着。这数日失眠良多,主要还是这件心事放不下。 “快有眉目了,放心吧,刘晌他们来了,我下去一趟。”他坐到了床边,抚过发妻的乱发。他要走时,胳膊被一双软软的手挽住了,妻子轻声道:“要真不行,就别强求了,别太为难自己……咱们跌跌撞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真怕又像以前那样朝不保夕的……” “呵呵,看你说的,那么难都挺过来了,这么简单,反而担心了?”贺名贵笑了笑,抚着妻子的手轻轻吻着,消瘦、松弛的手,让他暗自嗟叹,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 套上了鞋子,轻轻给妻子盖上被子,对于生意上的事,老婆从来都是提个建议,从不参与。外界很奇怪,这位身家千万的贺老板从无绯闻传出,而知晓内情的却知道,贺名贵的名以及贵,一半要系于这位贤内助。 信步下楼,保姆已经把众人领过来了。这几日来,翼城整个牛头宴餐饮行业风声鹤唳,日子都不好过,看样子今天有转机了。刘晌快步迎上来,乐滋滋地把报纸递给贺名贵,贺名贵边看边坐下来,慢慢喜上眉梢了。 《是办案还是作案:一位职业经理人至今下落不明》,大幅的标题,在醒目的第二版,配上了数幅照片。当天贺府牛头宴事发,监控已经被公安局封存,但110接警处理后,经理秦海军随即被带走,这件事即便合理也不合法,何况到现在,家属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这些事实,加上家属寻访的渲染,加上牛头宴倒闭的烘托,再加上地方公安的推诿,能让人联想到的事情可太多了。 “就这些?”贺名贵问。 “还有,我没买全,主要在省城,报道转载了十几家,网上乱七八糟的就更多了。”刘晌道,徐胖子翻着手机:“我有,我有……看,贺叔……” 贺名贵接过徐胖子的手机,草草一看——《翼城地方牛头宴产业遭受重创,一半屠宰场被各种理由封停》《是销赃,还是巧取豪夺?》《翼城首例民告官事例,牛头宴业主家属状告公安局》等等之类的大标题满满一屏。他把手机递回去,深靠在沙发上,笑了。 “贺总,您说这能管用么?”高小成持怀疑态度。 “怎么不管用,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上门找麻烦的了。”徐胖子道。 “应该管点用,省里调查的,有几天没出门了。”刘晌道。 三个人商议着,这个事到现在几乎到临界点了,进一点点,就是商户全军覆没,退一点点,就是调查组拍拍?99lib?屁股走人。在这个时候,攻守同盟相当重要,当然,肯定是有地方上的默许,否则商户哪敢和政府叫板。事实上,这个策划本身就是贺老板通过官面上的朋友办的,要掩盖的,自然是这个产业不光彩的一幕。 商议的时候,他们都看着贺名贵。这位并非牛头宴产业出身,却后来居上成为了整个产业的领军人物,比如哄抬食价,比如压低收购,比如抢夺货源,数次商战后,麾下已经聚集了翼城牛头宴行业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贺名贵若有所思地说道:“快了,现在是比耐心的时候,谁能熬得住,谁就能笑到最后。” 肯定是这样,可熬得住吗?众商户最担心的就是那些警察阴魂不散,和你核对很久以前的收购事宜,一个不慎,收购就成销赃了。偏偏这事谁的屁股也不干净,生怕被警察盯住。 “你们担心什么?”贺名贵看着三人,出声问道。 “不会出啥意外吧?万一警察动真格的,兄弟们可吃不消啊。”徐大胖脸上肥肉抖着,有点恐惧。 “要是人赃俱获,那没说的。可你们想想,现在很多贼都是事后被抓,顶多也只有单方面的人证,说卖给谁谁谁了,单凭这一点,在法律上是不能定罪的……当然,除非你们愿意承认。徐胖子,怎么?你想进去蹲几年?”贺名贵笑着问。徐胖子吓得赶紧摇头。 众人笑时,刘晌小心翼翼地问道:“老贺,海军和向阳还被他们拘着,这事……” “秦海军知道点内幕不假,可他连这事都没参与过,拘着吧,不超期羁押,都没借口找事呢。哎,我这个小舅子嘛……”贺名贵很头疼地想了想,然后带着几分决然说道,“他要出不来就让他蹲几年吧,也好历练历练,省得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什么正事也办不成……我现在强调一点啊,谁要是真吃不消了,就躲远点,风头过了再回来也行,这个关键时候,尽量避免和省里来的警察接触……言多必失啊,徐大胖,特别是你这张大嘴巴。” “哎,知道,反正只要不是强行抓人,我他妈就不理他。”徐大胖撇着嘴道。 “我保证他们不会,现在呀,估计上面得想想怎么消除负面影响了吧。”贺名贵得意地笑了,安排着保姆端上来早餐,一行人边吃边说,看这表情,形势越来越好了…… 形势就是此消彼长,一边越来越好,另一边就越来越差了。 没到中午,赵昂川又见到了回返的两辆车,还是郑忠亮带着的,一问,不出意外,还是没找着人,气得他有揪住谁痛殴一顿的冲动。 “忠亮,你过来。”他看郑忠亮要走,招手道。 “赵哥,您说。”郑忠亮屁颠屁颠奔上来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赵昂川气愤道。 “什么故意的?”郑忠亮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被看出来了。 “找商户,你能找错门;查销赃,你找不着人。欺负我们省队来的人生地不熟是不是?”赵昂川斥道。郑忠亮一拍巴掌,苦不堪言地说道:“赵哥,话不能这么讲!客客气气上门问人家买没买贼赃,谁敢承认呀?再说人家一年收购多少头牛呢?就是贼赃也未必就记得清吧?” “你,你等着……”赵昂川威胁了一句,气得叫上省队来的人,掉头就走。 郑忠亮颠儿颠儿上了车,一溜烟赶紧跑了。 回到了技侦大楼的临时办公室,一组人气咻咻地往那儿一坐,扔记录本的,摔手机的,个个情绪极差。本来案情已经渐趋明了,但恰恰在最简单的一环上卡住了,各地抓捕到的盗窃涉案人员不少,交代的案情越来越多,但销赃一环成了难点。以往的情况,警笛一鸣直接抓人就行了,可不料这回省领导组对于谨慎办案强调得很重,三天两头电话会议,最后甚至把大部分询问和排查的流程都交到了地方公安局的手里。 这明摆着就是地方保护,交到地方能有结果吗?肯定是不了了之了。 “真有种啊,我们车刚到店门口,一盆脏水就泼出来了。”一位办案人员道。 “不错了,我们只要到一家,马上就来十几号亲戚准备群殴,那架势,别说问案情人,人家不骂咱们一通就不错了。”另一位道。 “现在在节骨眼上,省里怕出事,咱们又成了标靶,悠着点。”旁边的一位补充道。 周文涓在列,她几次想插句话,不过还是忍住了。赵昂川却是无聊地把脚搭在桌上直问着:“文涓,收到归队的命令没有?我看这样,咱们支撑不了几天了。‘铁拳’行动快结束了。” “还没有。”周文涓笑了笑。 “那有什么新消息?”赵昂川问。 “秦海军超期羁押的事,被一位人大代表捅到检察院了,可能要查咱们二队办案程序上的问题。”周文涓道。 “谁操纵的?能量挺大啊。” “贺老板呗,这家伙关系直接通到省里了。” “我估计这个人咱们弄不住啊,就销赃这么点小事,和整个牛头宴产业比起来,肯定不算个事,用刘局的话说,这是市里的利税大户,要保护的。” “呵呵,他们想把矛头指向二队,那他就瞎眼了。” “那就不是咱们二队抓的人,是一拨乡警抓的,是不是赵哥?” 讨论时,后来的队员问到赵昂川,赵昂川笑道:“我现在都有点想余罪那小子了,当时我们都不敢动,他直接带着乡警把秦海军和贺名贵的小舅子抓走了……哈哈,我估计现在他要在啊,敢直接抓贺名贵去。” 众人一愣,愕然之后都说不可能。赵昂川赶紧提醒着他们余罪是个什么人物,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纷纷点头。于是话题转移了,都到了余罪这个传奇人物的身上,比如猎扒,一个月抓多少多少贼;比如抓捕,敢直接把一位区长级别的官员拉下马;更比如这次对涉案人的执著。哪像大家这样循规蹈矩,一大堆证据,反而不敢抓人了。 “安静一下。” 有人说话了,是解冰。他扔下看得他心烦意乱的新闻,说道:“各位,我们是执法者,如果我们连执行的法律也不遵守,那法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没有引起共鸣,却引起了好大的郁闷,正是因为不敢擅越雷池,才显得缩手缩脚。周文涓轻声插话道:“解组长,他们就是开开玩笑,并没有准备干。” “这个节骨眼儿上,省厅领导组都在头疼。”解冰皱.皱眉头,把摘要出来的情况给每人发了一份,然后有条理地说道,“我们到这里已经二十八天了,现在的情况,一是翼城市委已经单向行文,向省府汇报了牛头宴产业遭受重创的事;二是地方上数位人大代表联名,对我们前期工作挑刺,重点就是抓捕秦海军和于向阳程序不合法的问题,还有后期超期羁押的问题,省检察院已经介入调查了;三呢,各地‘铁拳’行动的战果不菲,但工作重点都卡在销赃的确认上,如果这一项工作进行不下去,将来对嫌疑人定罪,也会有很大问题,很可能只能处以简单的行政拘留或者罚款了事……大家讨论一下,我们负责的翼城是个销赃的重灾区,现在呀,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怎么样打开这个口子,只有这个口子开了,后续的工作才会跟进……” 这个讨论又冷场了,本身就是作奸犯科的事,偏偏要文明礼貌地去询问人家,怎么可能办成事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声了,赵昂川半晌接了句道:“我有提议。” “什么提议?”解冰问。 “打电话,让余所长带乡警来,先抓几个,突破一下。”赵昂川笑着道,然后一帮子同行都哧哧笑了。 解冰也笑了,他没有再发言,不过作为组长他知道一部分隐情——余罪和马秋林一直在追一号人物李宏观的下落,现在已经第十一天了,还没有消息,看样子可能性越来越小,领导组从上游打开突破口的想法,估计要流产了…… 此去路遥 3月6日,“铁拳”行动发起第十八天。 入夜,满天繁星,朗朗明河,余罪从列车上看到这个陌生地方的星空时,绷紧了许久的脑筋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孙羿和吴光宇两位车手走了,是被二队的紧急任务召回去的,之后连张猛也被队长召回去了。线索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估计后方对这一寄予厚望的小组已经失望了。 他关上了窗,把新鲜的冷空气关在窗外,看了眼已经鼾声如雷的乡警,又打开了旅行包,翻看着嫌疑人李宏观的资料。 十一天,从朔州追到邻省的长安市,又追到宁夏、四川,奔波了三省七市,蛛丝马迹时断时续,带回来的,却是一堆女人的照片。 对,是沿着女人的踪迹找这个人的。每每暴露一地,通过银行卡、通信记录、出入场所,总能牵出多条线索,而跟着线索追下去,往往意外地,又追出另一个女人来。 这个家伙不仅在朔州结婚生子,而且在长安还有一位红颜知己,一位大学女教师。在调查组找到这位女老师时,她居然还痴痴地等着心上人回来娶她;这也罢了,在四川找到的线索更令几人大跌眼镜了,居然在这里还有一位和他儿子年纪相当的女人,也是化名包养的。令余罪很惊讶的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急着逃跑,而是在知悉消息后,从容地和每个女人深情告别,留了一堆线索,大摇大摆地销声匿迹。 “还在看他?”有人说话了。余罪抬眼,是马秋林,刚在列车上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回来。余罪笑了笑,点点头。 一路追了这么长时间了,仍然没有结果,队伍的士气已经低到了冰点。马秋林替李呆掖了掖被子,坐下来,缓缓地说着:“这个人的重要性越来越高了。” “又有新案情了?”余罪问。如果有,邵万戈肯定要知会马秋林的。 “对,各地在往深里挖,据丁一飞交代,每次作大案之前,他都会得到一份完整的行动路线,包括注意事项、准确时间,基本照章施法就能大获全胜,开始的几次都是这样做的,赃物全部被李宏观收购……后来他们胆子越做越大,李宏观索性全放开了,专心经营这种非法药物,之后才有了那些零星的散户跟风作案。他的交代和云城、大同被捕的几个嫌疑人相互印证,李宏观正是通过草犊子穆宏田招募了一帮子偷牛贼,通过他的亲身示范,把这个盘子做到今天这么大……他只需要出售自己配制的天香膏,就可以赚得钵满盆盈。翼城这条路子,也是李宏观提供给丁一飞他们的。”马秋林道,说的时候,明显看到了余罪脸上的难色。 这份难色来自何处,身处其间的人最清楚,如果案情聚焦点在某一处,而这一处却无从下手,那种感觉简直就是无法忍受的煎熬。 “不管是不是压力,还有些情况我得告诉你,这个人可能是成为解开这个系列案子的关键所在了……”马秋林缓缓说道,又把在翼城、云城、临汾发生的事草草一说,蟊贼好抓、销赃难查在这个案子体现得格外突出,特别是在证据缺失、主谋跑路之后,如果涉案销赃的商户拒绝配合,形不成完整的证据链,那恐怕连偷牛贼的罪行也要降一级了。 余罪没有说话,让马秋林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位小警的期待值有点过高,毕竟这是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总结,而余罪不过是入职一年而已,他笑着问:“如果压力太大,就放松下……现在看这个情况,领导组对咱们的期望值越来越低了,而且呀,看来这个人,我们想得还是有点简单了。” “不,想得复杂了。”余罪道。 “复杂了?难道还不够复杂?”马秋林异样地问。 “是,复杂了,我们在朔州,查到了他的重婚小老婆张雪莲;然后由朔州牵出来的线索,就是那张废弃的手机卡,联系到了长安,在长安又找到了他的姘头梁菲,那位大学讲师;在她的居处,我们又根据所购书籍的地方找到了他在宁夏的临时居所,然后又追到了四川,找到了他包养的另一个姘头蔡丽丽。你看这些女人……”余罪排着几位女人照片,马秋林笑了笑道:“我对女人真不擅长,我实在想不通,和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上床,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一方面说明他确实有点魅力,一方面也能证明,这家伙在咱们省赚得确实不少,可能牵出来的东西更多,但我觉得,我们走上了一条歧路,跟着这样的线索,根本找不到他。”余罪道。 “为什么?”马秋林问。 “既然他舍得扔下,那自然在他心目中已经没有价值,您说呢?”余罪道。 马秋林全身一颤,倒吸着凉气,突然间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舍得扔下,自然不准备再回头,否则就没有朔州给小老婆存钱的事了,他凛然道:“往下说。” “您看这几个女人的照片,张雪莲,是在公园认识的,那可是个情侣出没的好地方;长安这个梁菲,据她所说,两人是在校园里邂逅的,好像还酸溜溜地说了段雨中共用小花伞的故事对吧?最后这位最年轻的蔡丽丽,还是在校学生,两人的租住地在成都西郊湖畔别墅……有山、有水、有女人,哪一个地方都是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佳地。”余罪笑着道。 “没错,他可能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领略过正常的恋爱,所以在这一方面特别渴求……蔡丽丽不是说了吗,他们相处过几个月,真正的上床次数并不多,主要就是玩、购物,她挺满意那位‘老公公’的。”马秋林笑着道。 “一方面有责任感,一方面又不断换女人,这种性格您觉得是不是有点矛盾?”余罪问。 “也不算很矛盾,人的性格本就具有多样性,特别是对于男人,很多回家当模范丈夫,出门找小姐,挺正常。”马秋林笑着道,这一方面老人家虽不擅长,但也懂世情。 “如果他年轻二十岁我可能理解,是生理需求的原因,可年龄这么大了,应该有五十出头了,还这么孜孜以求地换女人,那您觉得是不是应该是心理上,或者人格上有某种缺陷,导致他如此怪异的行径?是怪异,不是怪癖……据咱们询问,他在性生活上是传统的,没有其他怪癖。”余罪道,坏坏地笑着,查得真够细了,但结果还是让人失望。 马秋林笑了笑,对于警察,不用避讳这些,只是他不愿意想此中的龌龊细节而已。此时余罪提起,他手指点点脑门想着:“应该是这样,如果去掉生理需求的因素,反映在心理上、性格上就很正常了。这些天你学得不少啊,开始用心理分析的手段了。” “我是现学现卖……我这样勾勒一个故事情节您看合理不合理。”余罪道,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出身农村,在改革开放的头一年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寒门,在大学我拼命地学习、上进,到毕业的时候学有所成,而且被分配到了一个国营示范牧场,美好的生活向我张开了它的双臂……丝毫不用怀疑,以我所学,在这里将会有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 这是李宏观的履历,马秋林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思维方式,把自己变成嫌疑人。他看着余罪脸上享受的表情,有点儿觉得这孩子走火入魔了。 “在这里,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我同龄,而且是同学的女人,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分配到牧场,每天对着朝起夕落,我们有时候诉说理想,有时候讨论未来,有时候喁喁私语,有时候海誓山盟……不过无情的现实是,那时候的社会道德标准并不认同这种两情相悦的感情,我心爱的女人怀孕之后,连人流都没法做……于是这件事败露,那个女人有了个名字叫‘破鞋’,而我有了个绰号叫‘流氓’,女人不堪舆论压力,悄悄出走,而我也不堪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在女人走后不久,离开了牧场,找了一位工厂的女工,草草结婚成家……” 还是嫌疑人的履历,那个最初的旧情人在警务档案中显示已经死亡,那是一条废弃的线索。马秋林听进去了,他觉得余罪说的基本就是事实,可要说明什么,却无从发现。 “接下来,我离开了自己擅长的专业,理想上一片空白,与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生活久了,我想应该是一种痛苦,而且我也无法忍受这种清苦的生活,于是我想改变……趁着八十年代后期的潮流我南下淘金去……干过很多活,打工、当保安、做服装生意,都不怎么样,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进了传销团伙,幸运的是,曾经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让我在这个团伙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了一个小头目……而且,赚到了一点钱。虽然和上层相比少了点,可毕竟赚到了点……” 马秋林安静地听着,在寻找余罪要表达的意思99lib.,不过余罪好像入魔了,越走越偏。 “不过好景不长,在这里栽了,被警察抓住了,不但没收了非法所得,而且还蹲了一年多监狱……更郁闷的是,那一次没有抓到上层的组织头目,我成了替罪羊,当我出狱的时候,我发誓发改变自己,改变现状,我要变得有钱,而且,我不会再做别人驱使的对象,于是我最终选择我最擅长的专业……” 余罪说着,他以一个在监狱生活过的心态叙述一个苦逼成长的故事,几乎是信手捻来,他相信差别不大,就像他走出监狱的时候一样,如果没有警察这身份,他估计会和那些坑蒙拐骗的人走到一起,这一点,不会有意外。 “有了传销组织的功底,有了监狱生活的锻炼,也有了曾经在农校的孜孜求学,于是这个偷盗大牲畜的奇葩就出来了,不但实现了他的理想,而且成功地躲过了很多次警察的追捕……这和他的选择有关系,他出身农村,知道在这里作案的安全系数相当高……好,略过这一段,讲讲发迹以后的事……?” 余罪娓娓道来,马秋林似乎听出什么来了,在眨巴眼想着。他觉得余罪话里有故意误导他的成分,就像追捕被线索误导,这个想法促使他仔细斟酌着余罪的每一句话。 “我有钱了,我横跨盗窃和销赃两个团伙,一手卖信息、提供畜药,一手销赃收钱……当我有钱后,我不忍心扔下那个发妻,毕竟一起生活过,还有儿女,于是我每年夏天,不作案的时候,回去看看,至于她在外面有相好,我觉得可以理解,这么多年独守空房难为她了……何况我有钱了,我在外面也有了……” 余罪似乎说到兴处了,笑着看着马秋林。马秋林有点不懂为什么余罪要把第三人称的犯罪事实,用第一人称讲出来。余罪却是越讲越有兴趣,笑着继续说:“我在朔州待的时间最长,偶然的机会,我邂逅了张雪莲这位温柔的、离过婚的、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她触动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我有点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于是我用假身份和她结婚了,每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而且有了孩子,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马秋林眼亮了亮,意外地插了一句嘴:“可我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于是我就不断地寻觅,也许我也不知道我缺的究竟是什么,当我四下寻找医药类书籍,完善我的天香膏配方时,无意在长安大学遇到了梁菲,她是教化学的,我们在图书馆聊了几句,发现很谈得来,一起离开图书馆时,那林荫道上的漫步、那校园湖畔的小憩,让我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于是我发现我爱上了她,我疯狂地追求她,最终我如愿了……” “可她毕竟是梁菲,她无法取代我心里那个女人的位置,于是我仍然没有得到满足,我被愧疚、希翼、向往、苦闷等复杂的情绪困扰着,这种情绪驱使着我,不停地寻觅……”马秋林接上话了。老人说出来的话,更具专业水准,已经触摸那种情感的真实性了。 “某一次,在交友网上浏览到一张女人照片时,一刹那间,我的春心又萌动了……我找到了她,蔡丽丽,发现她很像我曾经的挚爱,于是我带着她,住在租来的别墅里,陪着她聊天、看湖、逛街,就像回到了我曾经的青葱岁月藏书网……”余罪继续说道。 “或许,如果不是知道事情败露的消息,我仍然会这样生活下去,可我只能面对现实。我无法给她们幸福,可我也不忍心毁了她们,于是我尽我所能,给这些女人金钱,然后,踏上了我早就准备去的地方。那是一个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我不希望别人找到我,不仅仅是畏罪!” 马秋林眼睛亮了,心开朗了。余罪笑了,排出了一张照片,是四川那位蔡丽丽在网上发布的交友照片,托腮凝眸,背后是一片湖水。他笑着道:“蔡丽丽可能都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吸引了李宏观。记得朔州的张雪莲吗?他们的邂逅也是在公园湖畔。” “好像阳原的示范牧场,也有一个小水库,很像湖。”马秋林笑着道。 “说不定在五原上学的时候,花前月下,山巅湖畔,有过不少风花雪月的事。”余罪道。 “我们可能前期太武断了些,就放弃了那条线,不过那可是最后一条线了……余罪,我不得不提醒,自信和坚持是好事,可要过了,就成了自大和固执了,我以前就犯过这样的错误。”马秋林道,知道余罪下一步的打算了,他要查那个和李宏观交集的第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去世,在案子前期就被放弃了。 “这和成王败寇一样,不管是坚持还是固执,都是旁观者的评述,有必要在乎吗?即便我们无法抓到人,也能为后期的通缉提供很多种失败的参考方式。”余罪笑着道,收起到了照片,很自信地补充着,“况且我们已经沿着他的踪迹走了三省七市,离他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就算能逃出法网恢恢,也逃不出情网深深,没有人能逃出这万丈红尘。” 余罪开了个玩笑,马秋林笑着道:“那好吧,算我一个,找不到就当旅游了,费用咱们自负。” “也算我一个。”上铺有人说话了,余罪一抬头,看到了董韶军憨厚的笑脸。董韶军说道:“分析得很精彩,如果是我,我也忘不了第一个深爱的女人,哪怕她已经去世了。” “哼!你研究排泄物的,知道情为何物?”余罪翻着白眼,原形毕露,侧过身去看他那本普通心理学概论了。 董韶军气坏了,一翻身不理他了。马秋林哭笑不得了,侧身躺下。虽然他觉得余罪的思维水平在与日俱增,可这人品,一点长进也没有…… 法网难逃 3月12日,“铁拳”行动发起第二十六天,天气晴。 一大清早,郑忠亮不时地看着车上的时间,边摁着喇叭,邪了,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你一有事它就堵。好不容易等路开了,他赶紧一路狂飙往技侦业务楼方向驶来。 “嘎”的一声刹车,开门的一刹那,郑忠亮正好看见周文涓把一摞资料往车上放,他喊了句,不过周文涓像没听到,自顾自地又回去了。接着他又看到了赵昂川,他又喊了句赵哥,得,也没理他,还翻了他一白眼,又回去了。 完啦,自己这人品算是埋坑里了。郑忠亮明白,都是当警察的,彼此心知肚明,这些日子的小猫腻大家岂能看不出来?坦白讲还是地方上胜了一筹,现如今调查组要撤走,贺名贵仍然未能撼动,不但他没事,翼城市所有的屠宰户、商户,仍然是铁板一块。 他在车下想了想,有点难以启齿了。可又不能不说呀!于是追着搬东西出来的周文涓说道:“文涓,咱们是同学,你不能给我脸色看吧?” “我的脸一直就没有什么色。”周文涓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不过反诘道,“是不是你的眼睛有点变色啊。” “哎……我……”郑忠亮一噎,周文涓走了。他又拦着省支队的一位刚认识的小刘说话,那人根本看不起他,理都不理。等赵昂川过来到自己身边,“吧 5527." >唧”一巴掌,把他的警帽扇得扣眼睛上了,他抬起来,赵昂川却是笑眯眯地盯着突来一句:“小子,玩得不错啊,两头落好,这回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呀?”郑忠亮愣了。 “我们已经得到归队的命令,你不用这么跑来跑去打小报告了,累不累呀。”赵昂川斥了句。 “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郑忠亮道。 “你不一直就为了这个事么?”赵昂川道。 “啊,是啊……不是,什么呀?”郑忠亮吐词不清了,误会也更深了,他要进去,也被拦下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谁都知道地方上配的这个小屁警,两头说胡话,有他,估计调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头天刚安排,第二天门没出就露馅儿,走到今天终于走到尽头了。行动开展整整二十几天,盗窃案落实不少,可销赃一直拿不下来,省领导组也不可能把人都耗在这儿,只能暂行撤回,把销赃往下查的工作交到地方上了。 不用说,查来查去,又是一个不疼不痒、不伤毫发的处理结果,然后是皆大欢喜。 当然,除了这些矢志找到真相的人。解冰合上了笔记本,收拾起了电源线,背上包,有点落寂地看了一眼临时工作的地方。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凶杀、追逃、贩枪种种恶性案件他也经历过不少了,可偏偏在这件不起眼的小案子上寸步难行。 在这里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出门时,郑忠亮拦着解冰,解冰笑着道:“告别就不用了,郑大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旁人笑了,郑忠亮有点尴尬了,他追着解冰道:“解组长,听我一句话。” “我已经要走了,不管是忠告还是良言,对我都没有用处了。”解冰道。 “别在这儿烦着啊,信不信一会儿踹开你啊。”赵昂川插上来了,身子一挪,把郑忠亮挤过一边了,这个没皮没脸的货每天就这么缠着,以前吧,勉强接受,现在吧,心情实在不好。 “嗨,他妈的老子大老远来说句话,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郑忠亮火了,吼出来了。 一吼大家都怔了,解冰可没被吓住,很绅士地道了句:“好,那你说吧,说完请便。” “听我说一句,先别走,再等一会儿,命令可能有变。”郑忠亮道,看了看时间。 咦?这口气大了,解冰和众队员相视了几眼,归队的命令是领导组亲自下的,难道可能会变?就可能变,也不是郑忠亮一派出所民警可能知道的呀? “这王八蛋是不是消遣我们啊。”赵昂川省得不可能,气着了。 “你怎么知道的?”周文涓异样地问了句,连她也不能相信了。 “稀奇了啊,你阻挠办案有可能,可你要左右办案,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呀?”解冰笑着道,话里多有讽刺。 “我以人格担保,这事情有变化,如果你们现在上路,可能一会儿还要折回来,或者这件事就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守这么长时间了,这个你们不愿意看到吧?”郑忠亮道。 “究竟怎么回事?”周文涓突然觉得,似乎根本没有看透郑忠亮。 “你拿人格担保这事有什么意思?再说,我没发现你有人格啊?”赵昂川说话难听了。 却不料郑忠亮笑着道:“人格在我们这里的正确解释是,人品贱格,这个我确实没有,不过有个贱人有,他担保。” 这话说得其他人听不懂了,周文涓一下子凸眼愣住了,她知道说的是谁。解冰稍一思索脱口而出了:“你是说余罪?” “是啊。够分量了吧?”郑忠亮道。 “冲你这段时间干的,余罪要在,得把你揍趴下。”赵昂川道。 “他要揍,一定会揍得我心服口服,不像你们,分不清好赖呀!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嫌我两头说小话,可我没办法呀,我得在所里混啊,你以为谁都跟余罪一样,捅一家伙,直接就捅个所长出来啦……”郑忠亮说着,好似自己被误解一般,说不出的凛然大义。解冰却是觉出不对来了,拦住了话头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就他也不能左右我们这个调查组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传话,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比你稍多一点,他们一直在找李宏观,可能已经有下落了……”郑忠亮说了句,很欣赏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他贱贱笑了笑,又道了句,“所以你们再等一等,那个贱人习惯在最后一刻才亮底牌,往往以为能赢他的对手,经常要连底裤都输掉的。” 这货看自己的话奏效了,贱笑着奔上车,一溜烟跑了,要回所里复命去了。 他一走,调查组震惊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说话,是赵昂川,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这个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就有消息,也不应该是余罪知道的。” “是不可能啊,要有消息,咱们的调查早调整部署了,解组长不是分析过了吗,这个人可能和贺名贵有直接关联。正因为他的消失,才让贺名贵稳坐翼城。”某位调查组成员道。 周文涓没有加入讨论,不过她对余罪有信心,笑着道了句:“那就等等吧,他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他们这个小团伙成员之间的信任基础还是挺牢的。” 解冰不犹豫了,拨着电话,直接问上邵队长了,几句话电话一扣,眉头舒展了,对着期待的众人道了句:“邵队长也在等,还不能确定……咱们也等!” 五原市公安局,苗奇副局长急匆匆地从三楼往五楼奔着,没挤电梯,一路碰上打招呼的,意外地都没有理会。上了五层,又撑在楼道口上,放平了呼吸,调整了心态。 这事把老人家激动的,没病也快急出高血压来了。 局长办里,王少峰局长正看着秘书连夜加工出来的“铁拳”行动的工作总结,全省联动的战果是相当斐然的,打掉了盗窃团伙一百余个——但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下面为了扩大成绩,一般把结伙三人以上都称为团伙;查实了历年来的盗窃耕牛案件一千九百三十六件,这个战果就有点难以服人,捉奸不成双,抓贼不见赃,成就感少了一半;总结上没有提到的是,这个大行动带来了相当多的后患,销赃查实进展困难,认罪率低,有些经年的案子,已经无法落实了。最关键的是,他抱以厚望的重案二队并没有把那个一号嫌疑人找到,本来那个匪夷所思的盗窃手法,很可能会成为指导全警侦破工作的一个亮点,而且那个嫌疑人很可能也是销赃案子突破的关键所在。 局长这么长时间一言不发,秘书有点汗流浃背了,他看到局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一会儿托腮沉思,忍不住心下惶恐,担心文字哪里又有错误了。 这个时候听到敲门声,王局长本来心烦意乱,一下子气得摔了稿子,吓了秘书一跳,尴尬地站着。王少峰随意喊了句:“进来!” 话音刚落,苗奇当场就进来了,一看秘书,毫不客气地挥手:“去去去,回避一下。”秘书如逢大赦,掩门而走。人一走,王少峰稍有不悦地盯着这位年龄比他还大、正喘着气的副局长,哭笑不得地问道:“苗副局,这是怎么了?来我这儿健身来了?” “王局精神不大好啊,我得给您打针强心剂了。”苗奇道。 “是吗?你们刑侦要把这个李宏观给我抓回来,比什么强心剂都强……全省几千警力围追堵截,全国通缉这么长时间,多地的盗窃团伙都能指认这个人,投入的效果反差很大啊……首恶必除,这个作案模式是从他这儿出来的,他要漏网,有可能还要为害一方……而且呀,我敢说,这个人和集中销赃地的商户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他现在在全局已经是个棋眼了,动了它满盘皆活,找不到他,只能这样收场了。”王少峰道,毕竟也是从警营基层上来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了。 平时提到这个人,苗奇副局长总是支支吾吾,不过今天意外了,他笑着压低了声音道:“王局想不想听最新消息?” “难道……” “对,我们最早的行动组,已经咬住这个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 王少峰一惊,兴奋地手一哆嗦,把茶杯撞翻了。苗奇要收拾,他忙激动地拦着副局长的胳膊追问着,严重失态了。 “是昨天的事,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没有惊动,今天已经确认身份,请示我们下一步……” “什么下一步?抓!” “好,我马上通知。” 苗奇电联着邵万戈,消息回传后。王少峰却是兴奋地想着,问着苗奇道:“在什么地方找到的?这家伙够狡猾了啊,通缉令出了十几天了,二队的、省厅直属大队的、特警队的追踪好手都掺和进来了,愣是没有一点消息。” “在海南。” “啊?跑了那么远?” “王局,我觉得您惊讶的地方应该在于,跑了那么远,居然还被我们五原公安刨出来了!” “对呀,哈哈……好,我得亲自为他们请功啊。对了,谁带的队,万戈看来有接班人了啊。” “乡警,羊头崖乡派出所挂职副所长,余罪!” 苗奇把这个名字在最合适的时候吐出来了,他看到了王局脸色陡然一变,阴下来了,不过马上又换回了笑脸。在这个时候,把心里的私怨放在第一位,有失这位局长的身份了。他笑了笑,手指点点苗奇,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王局,这事没来得及详细汇报是我的过错,他们乡里丢了几头牛,这小子疯劲上来了,非要带着乡警把失牛找回来……一找二找,一直找到李宏观这儿,后来他们处处碰壁,我都放弃了,谁知道这家伙运气真好,居然找到了。”苗奇圆着场。 “好事啊,这么大个单位,还真需要几个能干的人。抓到这个主谋,‘铁拳’行动增色不少啊。”王少峰笑着道,似乎根本没有介意。 如果有人给单位的荣誉榜上锦上添花了,领导当然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时间,指向上午十一时,海南。 距省会二百七十公里,一个叫洛基的小镇——准确的位置是距离镇上还有十公里,在处处茂林修竹的包围中,隐约地能看到一辆国产的小面包车。 又一声清脆悦耳的唳声响起,李逸风伸出脖子看时,恰恰一堆鸟屎从天而降,腮帮子上被打了个正着。他苦着脸拨拉下来,要发句牢骚,不料被余罪瞪了一眼,不敢吭声了。 “别郁闷,这地方的鸟粪都比大城市的蔬菜干净。”董韶军小声道。一旁马秋林也赞叹了句:“好地方啊,我都想在这儿养老了。” 这话很有共鸣,自从两天前到这儿,大家都被当地的奇景惊呆了,环境好得令人发指,除了几条屈指可数的公路,几乎全是山林绿地,偶尔能看到几层楼高的大榕树,树冠宽阔婆娑,让这些喧嚣都市来的警察观之惊叹不已,赏之心旷神怡。这还不算最奇的,到了黄昏时分,更有漫天的白鹭排着人字形飞回到栖息的榕树,把这个奇景迭出的地方变得壮观无比。 这一带就叫“白鹭天堂”,是余罪一行查到与李宏观相恋的第一个女人谢晚霞的归宿,她在离开阳原牧场之后到去世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事情其实相当简单,在询问广西传销案涉案人员时,这些已经走到正道的人员还能记得起李宏观这位营销经理,他曾经数次到过海南。在五原省农校,他们翻阅了当年的招生档案,谢晚霞母亲的祖籍就在海南,是以从军家属的身份落户到岳西省的;这一切又和李宏观身边的那些女人联系到一起,海景、椰子、贝壳,都能证明在这个作奸犯科的人的骨子里,恐怕有一处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查找非常顺利,在谢晚霞生前所在的红田农场,有人一眼就认出了李宏观的照片。让余罪瞠目结舌的是,农场这些朴实的人极力证明,他就是谢晚霞的老公,结婚证肯定没办,不过他们的证婚人居然还健在,而且这个遍寻不着的嫌疑人,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了长达十年。 换句话说,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叫黎大隐。 大隐,简直是对警察的嘲弄。余罪看到这个名字时,想到跑了那么多冤枉路,有点哭笑不得。 “你说的对,一切确实很简单,我们在处心积虑找他,而他并没有处心积虑去躲藏。真相往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呀,谢晚霞的户籍资料我一看是死亡,当时就略过了。”马秋林自嘲道,眼睛盯着竹林后的房舍,从那个角度,能看到农场全貌。 “他一直就在逃避世俗,可又想得到世俗的认可,文化人的通病。”余罪道。 “你是指,他在谢晚霞去世后,回五原大干一场那事?”董韶军问。 “一般没钱要讲宏图大志,有钱了才讲清心寡欲,就像生活在这地方。对不对呀,所长?”李逸风道。跟着马老,狗少也感染了点分析的毛病。 “对,这家伙穷惯了,也穷怕了,所以才有了这种近乎变态的作案手法……” “注意,目标来了。” 众人瞬间噤声,只见车门缓缓打开,李逸风、李呆、李拴羊,这三个乡警像狗儿一样爬下车,撅着屁股钻进林子里了,余罪下车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董韶军和马秋林守在车里,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不具威胁性的嫌疑人。 嫌疑人出现了,并不像照片上那么风流倜傥,而是一头花白头发,穿着一身工作服,肩膀上扛着一张锹,像是要下地干活。 再近点,余罪看到了一张眉清目秀,并没有许多沧桑的脸。也许是保养得体的缘故,这张脸稍加装饰,可以把年龄减少五岁、十岁,甚至更年轻一点都有可能。丝毫不用怀疑,如果不是境遇特殊,这家伙和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专家教授会是同一类人。 表面上道貌岸然,内里却是作奸犯科,知道快出事,又回来清心寡欲了。 人才啊,让那么多人跟着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余罪终于笑着喊了句:“黎大隐。” “哎……咦?”对方一愣,怔住了,他看到面前从树后走出来了一位小年轻。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对方的口音了,扔下铁锹,掉头就跑。 “嗖”的一声,一个绳套子飞出来了,套住了刚掉头的黎大隐。他一挣扎,?99lib.套在腰部的绳索一拉紧,一下被拽地上了,然后两个人影飞掠出来,一左一右,直扑上来。 这种人难找,可不难抓,反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哈哈,逮住你了。老子立功了。”李逸风乐歪了。 “还我们村的牛。”李呆火大了,呱唧就是两个耳光。 “别99lib.打别打,这重要嫌疑人,能换奖金呢。”李逸风乐颠颠地道。 “他妈的,因为你,我们年都没过上。”李拴羊又踹了两脚。 此时才响起了警笛声,地方上支援的民警来了。余罪赶紧拦住了乡警,几人胡乱给嫌疑人擦了擦脸,装模作样地带上了车,铐上了铐,打着指模,边往回传边招呼着地方民警,生怕出什么意外。接着警车带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同行,先行上路了。 三分钟后,二队技侦传回信息,指模对上号了,这人就是李宏观。 马秋林笑了,长舒了一气。董韶军笑了,踌躇满志地笑了。李逸风和众乡警都笑了,此行终于圆满了。只有余罪还在贱贱地笑着,回头问着嫌疑人道:“黎大隐,你不会否认你就是李宏观吧?咱们神交已久啊,我可找了你好多天了。” “为什么要否认?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后座的嫌疑人意外地开口了,以一种怀疑、审视的眼光看着众警,似乎很不入眼,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这地方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年以上了。” “我们不但找到你,还把你的几个小老婆全部找到了,哈哈。”李呆哧笑道。 “无耻。”嫌疑人骂了句,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嫌疑人一样。 “不信是吧,朔州的雪莲、长安的梁菲、四川的丽丽,还有在阳原的老婆喜梅,哎,我说大隐兄,同时在这么多女人之间周旋,应该比和警察周旋难多了吧,这点兄弟们得请教请教你啊。”李逸风荤素不忌道,惹得董韶军一阵好笑。 却不料嫌疑人表现得相当意外,像看到世风日下一样鄙视道:“下流。” 嘿,把俩乡警气得说不出话。余罪回头瞪着眼,威风凛凛地训着:“你们两个草包,不要这样和李先生说话,他虽然是嫌疑人,可在学术上,他是有成就的人;在感情上,他是个很负责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曾经的恋人。” 嗨,李逸风怀疑所长变态了。李呆惊住了,心想所长神经质又发作了。 可也奇了,嫌疑人看余罪的表情却缓和了,那目光是如此的幽怨,那表情是如此的羞赧,就差来一句:知音啊! 董韶军从镜中看到了后面,他压抑着要笑的冲动,心知余罪已经成功地和变态的思想接轨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嫌疑人道。看来这个心结很深。 “我刚才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是因为你的责任心,因为你的痴情,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在这个谢晚霞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找到你。其实你根本没有躲避,是吗?”余罪笑着道,是一种平和的笑容,就像遇到了老友。他看着戴着手铐的嫌疑人,又补充道,“对不起,我很欣赏你,不过我是警察,必须这样对待你……对了,顺便提一句,我们是岳西省厅直属的行动组,在全省,有数千警察在寻找你的下落。” 和变态的人说话,只能是变态的思维。别说同情,他们自视甚高,同情是侮辱他们;也别贬低,否则他们会视你为仇。这些话无疑在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你是相当重要的,上面很重视你! 果然,嫌疑人意外地笑了笑,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似乎对于余罪的回答非常满意,而且还坦然地享受上戴着手铐的境遇了。 “对了,李先生,我还想问句话,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告诉我?”余罪客气地问。 “什么话?那配方我是不会交给你们的。”李宏观先打了预防针。 “不,那玩意儿太高深了,我可学不会……我是说,翼城那拨人到底和您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们都是一身铜臭的奸商,您不应该和他们同流合污啊……比如,那个什么贺名贵。”余罪问。 “噢,以前直销的总裁。”李宏观随意道。 “就是广西您入狱那次?”余罪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一干警察更是惊得心跳加速。 “对,出事后他就卷钱跑了。那帮笨警察抓不到主谋,拉我抵罪了。” “那后来……你们怎么又到一起了?” “噢,后来我也没门路,只能搞兽药了,他知道我以前的专业,又找到我了,就一起商量着搞这个生意了。” “那在广西犯事的时候,您为什么没交代出他来,而现在却告诉我呢?” “说了,那时候他不叫贺名贵,用了个假身份,警察查不到,回头就收拾我,认为我是带头的……你们警察的办案方式有严重的问题啊,太野蛮、太低级、太粗俗了……刚才谁打我来着,你得道歉啊……” “行行,回头让他们写检查……李先生,这些问题咱们随后讨论,这几个人,您认识吗?” 嫌疑人说得轻描淡写,余罪心里一阵狂喜,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吭声了,只盼着嫌疑人一直这么变态,好把那些蹊跷的案情,都抖搂出来…… 扬剑出鞘 “集合,马上集合……” 解冰放下电话,一脸肃穆地喊道,自省支队、二队来的十名队员,排成了一列。 哪怕因为等待误了午饭,也没人有怨言,大家都看着领队的解冰。这时候,解冰脸上的愁云已经散去,他深呼吸,调整着激动的心态,用铿锵的语气说道:“有句话叫天不藏奸,说的就是今天……” “有句话叫地不纳垢,说的也是今天。”他两眼兴奋着,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 “我们之所以坚守到今天,是因为我们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作恶者终有伏法的一天,说的也是今天!”解冰道,喜色明显地露在脸上了,他笑着对熬了一个月多的同伴说道,“来自省‘两抢一盗’领导组的最新命令,我们将和翼城武警支队行动组会合,抓捕贺名贵!” 一下子,群情高涨了,兴奋几乎冲晕了头脑。敬礼时,解冰却谦虚地道:“应该感谢前方的同志,他们已经抓到了一号嫌疑人李宏观,今晚解押回五原……而且突审已经突破,贺名贵是广西传销案漏网的大鱼,当年传销案的发起人。” 训话间,四辆武警装备车已经开到了门外,一声令下,众人上车。呼啸着的警笛张扬地从大街上驶过,满大街的警车都在嘶吼着,从省里下来的命令是封锁各个路口,把声势做到最大。 这是一个威慑,就是向所有人昭示除恶务尽的决心。 抓捕队几乎是从地方警车包围的空隙中穿过去,在通往半山别墅的路上,那里已经驻满了警车,处处林立着站岗的警察。天空被一种红蓝交映的颜色辉映着,传递着一种肃杀的气氛。 过路的车里,别墅的窗户,处处伸着脑袋,诧异地看着这偌大的场面。 客厅里,贺名贵面如死灰,他知道末日来了,这么多警车开来,不会有别的事。倚窗而立的时候,他看着左近的别墅,这一片别墅已经走了很多人了,破产逃路的、放高利贷被套住的、开煤矿栽进去的,相比而言,他在这里几乎是定居最久的住户。但是算起来,其实也不过四年多一点的时间。 可他耿耿于怀的是,不知道末日是怎么来的。他揉着额头,在痛苦地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到底是哪一桩生意越过了警察的底线。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因为细细斟酌的话,没有哪一桩生意是真正合法的。 他现在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早听老婆的话移民海外。但没有走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钱还不够多,还没有能力让自己和下一代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现在他突然有一种顿悟,其实早就够了,很多年以前就足够了。 “嘭”的一声门开了,保姆吓得缩在墙角,司机惊得连连后退,一群警服鲜明的警察直奔进来,冲进客厅,奔上了二层。屋里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带队的解冰冲进书房时,很不客气一摆手,赵昂川和另一队员走上前来,亮着铐子。解冰的手一拍,一张纸亮在桌上:“贺名贵,你被捕了,签字吧,我保证这次的法律程序一定没有问题。” 被铐上的贺名贵面如死灰,手哆嗦着,歪歪扭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重重一顿,随即发狂似的一把揉烂了逮捕证,摔到解冰脸上,疯狂地吼叫:“诬陷,你们这是诬陷,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我要告你们,我跟你们没完。” 解冰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发疯,看着他被赵昂川压住了膀子,笑了笑道:“果真是传销发起人,善于催眠,连自己都催眠了。这么慷慨陈词呀?你的第一桶金是从下线身上剥削的血汗钱,不能把这个事忘了吧?” 一刹那间,贺名贵怔住了,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十年前的事情会败露,一下子愕然暴露了心境。他再抬眼时,那警察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挥手道:“贺老板,你不是喜欢玩弄民意吗?今天就让你从摄像机和记者的视线中走过,我希望你能像刚才一样慷慨啊。” 带路的,押解的,一行人出了别墅。新闻采访车已经架起了摄像机,还有记者围追上来了,贺名贵此时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低着头,直到上囚车也未发一言。 警灯闪烁前行着,直接向省城开拔。 这个高调的抓捕行动立时轰动了整个翼城,不久之前还为商户叫屈的媒体齐齐失声,既然警方敢高调抓捕,那肯定是证据确凿了。 在贺名贵被押解,尚未到达省城的时候,翼城市已经传来了让领导组并不感到意外的消息:本市接受调查的一共二十三家屠宰、牛头宴商户,有十五家已经主动到公安机关交代收购活体食材的违法行为,表示愿意接受处理。邻近的云城、临汾,动作稍慢了一拍,不过目的相同,也是主动到公安机关交代问题,接受处理。 这个时候,盗窃案的最后一个环节销赃,几乎是批量式地在定案。 那些习惯于当追逐真相的媒体,又开始聚集这一事件,笔锋所向又是这个庞大的销赃地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幕。据说当地公安部门已经有人被下课,又有调查组进驻翼城,查处地方官员的违纪问题。 当晚零时,一号嫌疑人机场落地,是苗奇副局长代表市局在机场接的人。长达二十三天的追捕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更圆满的是,接手案件的二队得到了一份长达两小时零四十分钟的谈话记录,几乎是嫌疑人从作案到逃匿的整个过程。这倒好,预审根本没准备,就直接从谈话里提取了重要的案情。两小时四十分钟,恰恰是飞机起飞到降落的时间。预审员判断这是嫌疑人从上机开始到落地就一刻不停地说。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位警察,一位嫌疑人,怎么可能像知音一样谈得那么投机。 在提取有价值、与案情有关的谈话时,分析音频的技侦和预审员都被录音里两个男人的对话吸引住了—— “李先生,其实我最景仰的,是您和几位女人的爱情故事。”余罪的声音。 “你言不由衷吧?我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怪物。”嫌疑人的声音。 “您这么特立独行,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只是无人理解罢了,不论是发妻喜梅,还是你的妻子张雪莲,你都留了房子、车子、存款,那是尽到一位做丈夫的最基本的责任,是大多数人做不到的;长安的你的红颜知己梁菲,我感觉她是一位很知性的女士,她说她最喜欢你的博学和睿智,你是她遇到的最让她心动.99lib.的男人……我觉得她看错了,在我的眼里,你应该是一位懂得生活和浪漫的人,比如,和蔡丽丽在一起……” “人的精神和肉体从来都是割裂的,人的欲望和道德准则,经常是错位的。” “不过你做得很好,作为男人的浪漫,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学者的成就,你好像都..有,这就是我景仰你的原因,没有人的生活像你这么完美。” “呵呵,谢谢你的赞美,你也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 “不不不,我还不够聪明。比如我就不懂你配制的那种天香膏。” “那不是毒药,恰恰相反,那是一种畜用胃药,除了化学合成,还用了中医和蒙医的手法,不用灌,不用注射,只靠它本身的香味让牲畜自己去舔食,进而达到治病的目的,对溃疡、刺激消化道、增加反刍和胃蠕动都有相当效果,是当年我和晚霞研制出来的。我们在这个上面投入了很大的心血,那是我们的专业,完成后我申请过专利,也期待靠这个成果改变我的生活,可惜无人能识啊,那些尸位素餐的专家,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所以,你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它有效果,而且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是啊,你觉得我应该受到指责吗?” “不,天赋人权,任何追求理想的人,都是高尚的……哪怕他触犯了法律。” “对,谢谢,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没有人能阻止我追求爱情的脚步,同样没有人能阻止我追求理想的脚步,因为我怯懦过一回,让我最在乎的人受到了伤害。” “所以,再有什么你也不会在乎了。” “对,是这样的……” “这就是我景仰你的原因啊,连草犊子穆宏田对你都赞不绝口,是你改变了他的生活……对了,有兴趣谈谈他吗?当年你好像是通过他招募的人手?” “对,招募了有十七八个人,有当过兵的、有做过生意折本的,也有服刑出来的,什么人都有,他们都和我一样,都是被社会抛弃、被生活愚弄的人,我只是指给他们一条改变生活的路子而已……这样也算犯罪?” “这个……李先生,严格地讲我也是属于被生活愚弄的人,和你一样,但有没有罪不是我说了算,法律不是我的意志……不过我个人认为,你是无罪的。他们盗窃,你没参与啊。” “对,我确实没参与,我就制药了。” “一年能产多少?” “几吨吧,设备不行,工艺有点落后……” 这个啼笑皆非的谈话在继续着,有位技侦不经意回头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队长邵万戈和省厅两位来人已经站在门口了。看到被发现了,邵万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惊动满屋的技侦和预审员,悄悄地退出去了。他看着莫名其妙夜半来访的许平秋,许平秋笑着道:“没事,你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悬案浮出水面的全过程,这个案子困扰了我两年多。” “明后天就有结果了,我把整个案卷给您一份。这都不用预审了,他把自己的故事全部讲了一遍。”邵万戈笑着道。 “不用了,把这个对话音频留给我一份就行了。”许平秋道,边走边看着不解的邵万戈,他笑着解释道,“我们是读案卷,而有人已经读懂嫌疑人了,马师傅还是有一套啊,把顽铁锻成纯钢了。对了,他们人呢?” “安排在公安招待所,明天市局要给他们开庆功会,应该都睡下了。”邵万戈道。 “好,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别送了,万戈,你们今晚有得忙活了。”许平秋辞别着,上了他的车。 夜色里,邵万戈看着许处上车的身影,忍不住又有一番感慨了。没有尽头的案子,没有结束的职责,直到有一天,再坚强的肩膀也会被责任压垮。 他踱步回到楼里,又一次听到隐约的对话时,他停下了脚步,惋惜当初许处为什么不把这个好苗子留在重案队。谁也没想到,那个连装备都没有的乡警队伍能抓到偷牛案的一号嫌疑人,而且刨出了隐藏十年的传销头目,此案之后,他相信刑事侦查领域又将出现一位风云人物了。 手机声响,一看是余罪的短信,他翻查手机,屏幕显示出了一行字:邵队长,答应给我解决的七头牛的事,不准赖账啊! 邵万戈一怔?99lib.,又想起了这个驱使余罪往前破案的赌约。他刚刚泛起的怜才心境一下子全给破坏了,愤愤地收起手机骂了句。 ——这家伙心里根本没有荣誉感,就想着差旅报销、奖金,以及那几头没人赔的失牛。 上级来邀 两周后,羊头崖乡万亩红叶林扶贫项目启动仪式正式召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羊头崖乡的父老乡亲们……首先,感谢各位领导、各上级部门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使我乡的贫困帮扶工作又迈上一个新台阶,本次由县委县政府牵头,县公安局、县畜牧局、县林业局参与……” 新任羊头崖乡长高军明正声嘶力竭地对着高音喇叭吼着开场白,因为一个警民带着几个乡警齐心协力抓贼的事,使羊头崖乡成为全县千村万户扶贫工作中的重点。县公安局把此事看作缓和警民关系的切入点,而县委县政府也把此事当作缓和干群关系的切入点,于是就有了这一场相当轰轰烈烈的开幕式。 台上红旗招展,台下群众乱窜,台边小屁孩奔得不亦乐乎,即便是维持秩序的乡派出所民警也管不了。新乡长看这架势,很是不悦,好在看着县里各位领导脸上并无愠色,他才勉强把乡政府今年“一个目标,两个突然,三个基本”的标题讲了出来。 这些官面文章没人注意,不少村民正翘首企盼着,不时地往乡外的方向看,窃窃私语着。 一个说:“不是说给发牛吗,咋不见牛呢?” 另一个说:“不是糊弄咱们吧?” 又有一个说了:“敢糊弄?往主席台扔鞋底去!” 有很多人赞成了:“就是,扔,一会儿我带头扔啊,别扔咱村长,砸县里来的!” 于是一群抽烟打屁的糙汉子,一窝咋呼纳鞋底的老娘们儿,悄悄地商量着计略。县牲畜局的讲完话,王镔看不过眼了,对着话筒吼了句:“静静!谁再不讲秩序,扣谁家扶贫啊。” 哎哟,这话说的,接下来要讲话的县局长都觉得有点过了。不过意外的是,下面的闹哄声一下子低了,不少村民坐得规正,县局顾局长看了眼在羊头崖工作了一辈子的指导员,那眼神里,佩服还是有几分的。 县公安局高调加入这次扶贫究竟是怎么整的,幕后的事恐怕无人知晓,不过在县局长的讲话里,大说特说了一番羊头崖乡警民关系的协调以及发展,突出的代表就是警民携手,擒获了盗窃耕牛的犯罪分子,就这一件事,都足够领导大书特书的,于是,讲话又扯了半个小时。 接下来,县财政局,一位长着像头牛的代表发言了…… 再接下来,县林业局,一位长得胖胖的发言了…… 再接下来,县委办的一位,满脸坑洼像村里盐碱地的,又发言了…… 话说三四月份的乡下还是相当冷的,让大伙在乡政府等上半个上午,真没点实惠,估计大多数得骂娘了。就在人群又开始慢慢骚动的时候,几声卡车的轰鸣声隐约地响起,乡政府大门前的听众齐刷刷侧头看去。当看到高帮的卡车,听到卡车里哞哞的牛叫声时,不少人兴奋得扔下讲话的领导,拔腿就朝牲口去了。 “鸣炮!”乡长喊着干事。 “奏乐。”王镔催着乡乐团。 一刹那,鞭炮与鼓乐齐鸣,奏的是喜气洋洋,那欢快的乐曲和乡民脸上的笑容相得益彰。牛来了,群情激动啊。 话筒递回到乡长手里时,他喊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乡亲们,授牛仪式正式开始,第一批鲁西黄牛,优先配给丢牛户、贫困户……” “咣”的一声隔板放下了,车上搭下一个长长的缓坡。李逸风一身警服锃亮,爬到车帮上,顺着踏板往下牵牛,边走边嚷着“让一让”。下车后李拴羊把准备好的红花给挂在牛头上,一挺腰一梗脖子吼着:“李大寨,四头……大寨哥呢?你要公的,还是母的?” 围观群众哄笑起来,有人起哄着:“全要母的。” 余罪从倒视镜里看到了那位最早的失牛户,那位被王镔指导员皮带抽得浑身是血的汉子,此时却像个上花轿的大姑娘,羞答答、不好意思地站在贫困户的排头位置。王镔把牛牵到他手里时,他脸上激动着,又要磕头,不料王镔劈头就扇了一巴掌,一脚给踹走了。那汉子仍然乐滋滋的,搂着牛头,哎哟,比婆娘还亲昵! 这是县里几个单位拨付的经费,除了一个扶贫项目,还筹措款项购置了三十头优质种牛,让派出所专程运输回来。看到欢天喜地的村民,余罪笑了,虽然还是那么贱贱的,不过多了几分欣慰,这个喜庆圆满的结果虽然迟来了很多天,不过毕竟还是来了嘛。 他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看着青山、看着丛林,看着兴奋的、群情高涨的群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足以让他也兴奋的事,悄悄地下了车,在人群里拽着正起哄的李逸风,往派出所后墙根奔去了…… 在欢天喜地的派发仪式进入到高潮的时候,一辆SUV警车也在风驰电掣地往羊头崖乡赶着。驾车的是孙羿,载着董韶军和马秋林。事情落幕已经有段时间了,几人坐在车上,一路上说的还是这个轰动全省的盗窃耕牛案件,最终落实的案值有两千多万元。当然,没落实的可能还有,但几个大的、成规模的大团伙被端掉之后,余孽已经很难再成气候。 话题谈到的很多,每每接触案子,总能发现很多让正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李宏观的畜药配制水平,几乎堪称专家级,那份配方的成分连送检的农科院也很好奇,通过多方渠道要寻找配制它的人。比如贺名贵,这个惯于走捷径的商人不但从传销上淘到第一桶金,而且是后来盗窃耕牛系列案的主要策划人,旁观者无法想象的是,这个层叠式传递的多层次盗窃销赃案,其颇具规模的盗窃团伙的主谋和策划都没有直接参与过盗窃,可却能从中获取高额利润,仅贺名贵一家,几年间迅速崛起,几乎成为周边几地饮食业的翘楚。 马秋林的话很少,今天要不是邵万戈派了两位熟人生拉硬扯,他估计是不会来的。听得前面两人的议论,说到这些偷牛的王八蛋时,他笑着接了句:“当警察就是这样,每一个案子都像一面镜子,折射着人性的丑恶。每一次侦破,都是一次折磨,你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揣度那些阴暗险恶。” “这话说得有哲理。”董韶军回头赞了个。 “在阴暗和险恶上,余贱有相当优势,我真该跟着你们去海南抓人啊,好事都让你们摊上了。”孙羿后悔道,虽然也因为参与案子有了个功劳,可哪比坐着飞机押解嫌疑人回来风光。 “人家请吃请住,比你们哪次出外勤不舒服?”董韶军也道。 “是啊,这贱人又不干赔本生意,不但挣了个功劳回去,还捎带着坑了咱们队长好几头牛。好人都让他当了。”孙羿道。 “不得不承认,贱人的智商还是有优势的,我们在发愁偷牛案侦破的时候,他已经高瞻远瞩,想到从什么地方找牛回来了。马老,这牛真是我们队长出的?”董韶军讶异地问着,邵万戈亲口说的,队里人都不太信。 “你们队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马秋林笑着解释道,这确实是一个赌约,案子僵在翼城的时候,余罪提议要么乡警抽身,留给二队收尾,要么乡警继续追查,找到这个幕后,不过失牛得二队解决。邵万戈自然不信,一口答应。 结果掉坑里了,不仅让二队队员陪着,回头还得赔上牛。 当然,这个牛不是自己出钱,邵万戈以省厅直属重案队长的身份和县局交涉,县局长又和地方相关部门协商,县里也正为当地的干群关系发愁呢,于是乘了顺风车,合力促成了此事,不但牛有着落了,还多了个扶贫的项目。 “坑了个皆大欢喜,有何不好?”马秋林总结道,笑吟吟的眼神,满是慈祥。此时峰回路转,他恰好看到了乡中心村披红挂彩、欢天喜地的场景,笑着补充道,“这是我参与的最有意义的一件案子,就为挣回几头牛,跑了大半个中国,路费都比牛钱贵。” 众人皆笑,车驶近派出所门口时,宴席已开,王镔指导员带着众乡警,欢天喜地迎上这些稀客来了,见面二话不说,先给拉到喜庆的现场摆杯敬酒了。 “干啥、干啥?一会儿还吃呢。” 李逸风被余罪揪着,直往派出所后墙根跑,他不悦地嚷着。到了后墙根,被余罪往墙上一摁,那架势吓了李逸风一跳,惊呼着:“所长,大白天的,你不是好这一口吧?” 哟,余罪这才发现不对了,自己两手托墙,近距离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狗少,谁瞅着也像非礼的架势,他一笑道:“别紧张,你的节操早掉没了,贞操更不值钱,我说其他事。” “还有什么事?我这段时间可是呕心沥血为人民服务啊,咱们可是省厅表彰的英模人物,我爸说了,没白养活我。”李逸风乐滋滋道。庆功会上那张大照片,被他放大到五十多寸挂到家里的客厅了,据他说,老爷子瞅着可哭了不止一回了,哭完就欣慰地喊一句:“李家有望了!” 余罪实在看不习惯这家伙上进的样子,能膈应死你。他转着话题说:“别打岔,我刚刚有个想法,咱们赚点钱怎么样?” “你缺钱呀?别找我啊,别又坑我买牛。”李逸风道,紧张了,生怕所长讹他。 “不是,我是说,咱们赚点,有兴趣吗?”余罪道。 “兴趣当然有了,可是……这穷地方,歌厅桑拿没有,厂矿企业也没有,收保护费也没地方收呀……”李逸风道。他之所以被扔到这穷地方,估计就是他家老爷子有打算,在这穷地方想出事也难。 “做生意呀!你这么聪明,用脑袋赚钱。”余罪提醒道。 “我、我……我聪明吗?”李逸风紧张了,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聪明了,要不你爸说李家有望了。”余罪道。 “那倒是……哎,我聪明也没发现,有什么赚钱门道?对了,所长,要不咱们到省城投资开个桑拿啥的,有人罩着,那来钱可快了,我有门路。”李逸风果真聪明,找了个最快的赚钱门路。余罪苦脸了,赶紧让他打住,干脆直说道:“别想那些歪门邪道,我是说,现在这个机会,咱们就在羊头崖做点生意,干不干?” “这地方做生意?那你还不如直接扶贫呢。”李逸风吓住了。 “错了,别人看到的机会,那就不是机会了。别人看不到的机会,那才叫机会,比如我刚才想,马上春耕了,化肥的需求量相当大,往年都是农技站配,他们没本钱,加上运输和费用,成本在这里居高不下。外面的往村里大量贩运,他积压的话肯定不划算,量小他成本高也不划算……假如在这个时候,咱们组织几辆重卡车,拉上百十吨,你说呢?”余罪道,属于奸商的“思维子弹”出来了。 “哎,对呀,这倒是这个好事情。”李逸风想了想道,“也不对呀,这地方穷得有些家户根本买不起化肥,不是借钱就是赊账,那咱们不等于扶贫了。” “哎,真聪明,关键就在这儿,这儿的粮食多呀,没钱好办,拿玉米换呀,核桃也成呀,在这儿不值钱,一出羊头崖乡,一斤玉米都一块多钱了……” “等等,一块多……一块多也叫钱?” “蠢货,收上十万斤以上你试试,粮食加工厂自己就来拉了。咱们等着数钱就成了,坐那儿就挣了。” “哎,你说的……好像能干,不过这儿有过贩化肥的,还出过一回事,贩他妈假化肥,后来村里人只要是外面贩的化肥他们就不敢要了,怕是假的。咱们成么?” “你傻呀!我,余所长,现在的声誉在羊头崖那可是如日中天!他们就算不相信农技站,也应该相信我!” “对呀,不信咱们,信谁呀?” 狗少动上脑筋了,这个绝对没问题,现在羊头崖乡警的名誉可是如日中天,要想做这件事,肯定是分分钟的小事。 两人交头接耳,大计方定,乐滋滋地往乡政府大院跑去了。今天的宴请主厨都在这儿,政府会议室摆了几桌,派出所里也有几桌,余罪和李逸风却是直接钻到后厨里。主厨的就是拴羊他爹。所里领导来自然是优先招待。 李逸风从锅里捞了一盆羊肉,净捡着好肉挑;余罪端了盆红烧肉加一份青菜,两人坐在乡政府后头,咬开瓶酒开始商量细节了。哥俩说得兴起,谋着发财大计,电话一概不理。 两人一下子失踪要放平时也正常,可偏偏把远来邀人的孙羿、马秋林一行给急坏了。今天又很乱,进门就被指导员带着一干乡警围着,连吃带喝,半天才说明来意,敢情是省里召开刑侦会议,有这个案子的专题研..讨,要研讨自然就少不了始发地羊头崖乡了,更少不了抓到李宏观的余罪了。于是二队专程派人来接,要求今天必须赶回,可偏偏关键地方掉链子——人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指导员就把李呆派出去了,李呆直接找上陪同县领导的厉佳媛,哟,人家也没见着。这段时间狗少净为人民服务,不去缠厉村长了,还真不好找。 他想了想,把中心村狗少经常去看打麻将的地方、去看哪家媳妇水灵的地方寻了一遍,愣是没找着人。 饭吃了一半,才发现电话也联系不上,指导员又派出了几位乡警,挨家挨户找,还以为所长被哪家村民硬扯着去家里吃饭了。寻了一遍,饭都吃完了,还是没寻着人。 这下子指导员也急了,带着市里来人,匆匆出所寻人来了,还是张关平无意中问了在乡政府做饭的媳妇一句,得,在后头吃着呢。 众人心急火燎地往乡政府后头的林子奔过来,一看,傻眼了。 只见两人吃得满地狼藉、喝得晕三倒四,你揽着我,我揽着你,互相往嘴里倒酒。两人醉眼蒙眬一看诸人,李逸风得意道:“所长说了,今天高兴,认了我这个弟弟啦……是吧,哥?” “去去……”余罪揉揉眼睛,站起来提提裤子,不好意思道,“哟,王叔,马老,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这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俱是哈哈大笑。孙羿和董韶军拽着这货,乡警拉着李逸风,都往回走,路上说了个七七八八。余罪一听头大了,直接拒绝着:“算了算了,案子都过去了,还研讨个屁……我最怕坐会议室开会,早干什么去啦?那研讨能研讨出什么来呀?” 这家伙大放厥词,王镔脸上不好看了,赶紧把他搀上车去,省得让县局长瞅见。还是马秋林说话有威力,他揽着余罪道:“余儿啊,为什么让二队请……这是个面子问题啊,人邵队可给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总得给人家一个面子吧……去吧,又不是什么坏事。” 这事儿还真是个面子问题,就算千般万般不悦,余罪也不忍驳马老的面子,跟着上车了,那边王镔催着赶紧走。可不料变故又生,李逸风瞅着所长哥走了,再一听是去市里参加什么会,心急火燎挣脱众人,直钻进车里搂着余罪,不下车了,他也要去。 “……不能丢下我啊,我也是人民的功臣,我也是为人民做过贡献,为事业拼过命、流过血的……不能让功臣只受苦受累,不准享受吧?”李逸风坐在车上,斥着众人。 “你这德性……我靠。”孙羿气得无语了。 “喂喂,逸风,你……你什么时候为事业流过血了,没这么严重吧?”董韶军笑着问道。 李逸风一愣,看看车里车外众人,又看看余罪,一指自己道:“流过鼻血算不算?上回被嫌疑人打了一拳,流了好多鼻血……所长能证明。” 车里人笑着躺下了,马秋林和蔼道:“既然流过血,就一起去吧……指导员,那我们走了。” 王镔今天也是开心至极,关上了车门,赶忙送走了这俩货,省得闹心。 徒增笑料 “这次与会的主要是各地市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支队长和部分刑警队长,每年全省刑侦工作会议,基本也相当于全省刑侦领域的交流会议……” 邵万戈道,看看李逸风目不斜眼地吃着。那边余罪也吃着,边吃边不太舒服地看了眼董韶军,董韶军脸红了,低下了头。 ——被蒙来的余罪和李逸风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场下闹得昏天暗地,上场就倒吸凉气,指望他上进是相当难的。 “研讨会在下午三点,到时候省厅和市局不少领导也要参加,本来今天中午就结束了,为了这个案子,又多加了一个研讨会,到时候,在座的领导很多啊……你们不会怯场吧?”邵万戈又问。 “不会,我和军区司令都在一桌上吃过饭,怯什么场啊。”李逸风啃着鸡骨头,满嘴流油地道。邵万戈又问着余罪:“你呢?” “我曾经当着全校三千学员……”余罪踌躇满志一甩筷子,正要说下去,那边李逸风已经拍马屁问道:“作过报告?” “不,念过检查。”余罪道,贱贱一笑,又开始扒拉饭了。 完了,董韶军直抚前额。邵队长的脸色变了,异样地看着余罪,最终下了决心,一点头道:“哦,那就好,那案情讲解你们谁来?与会不够三千人,顶多几百。” “噗”的一声,余罪一侧头,吐出来了。李逸风一噎,眼直了。两人瞪着董韶军,还以为和上次庆功会一样,就是站出来做个样子,戴个红花什么的,可要是对着全省数百刑侦上的人物讲话,那岂不是…… 8981." >要了亲命了。 余罪刚要说话,李逸风赶紧打预防针:“别别别,所长,我是你忠实的听众,我这张嘴就蹭点吃喝,其他那是绝对不行的啊。” “别这样看着我啊,研讨会就是有研究有讨论。”董韶军赶紧澄清。余罪气得无计可施,再看到邵万戈时,他这口气才缓出来,稍有难色道:“邵队长,不行啊,我没讲过话。” “念过检查也算呀。”李逸风补充着。余罪一筷子把他敲到一边,求着道:“真不行啊,邵队,要不把马老请出来?” “马老可没念过检查,我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必如你。”邵万戈笑了,心想这家伙也有怯场的时候。余罪看样子是真怯了,两手乱抖,胆虚道:“那您上呀……我当绿叶,您当红花,我衬托您呀。” “是啊,就得你这样的绿叶解说呀,这可是王局长亲自点名的啊……你说,首例嫌疑人就在你们羊头崖落网,一号嫌疑人又被你们从海南抓回来了,别人就想替你说,他也说不清呀。”邵万戈道,不过话里多有挤对余罪的意思,看余罪还在犹豫,干脆来了句狠的,“得,别说我不够意思,你要真怯场、真心虚,真是瞎猫逮死耗子,不难为你了,我给支队和局里说,余所长胆小,不敢站到前台讲话,吓得跑回羊头崖乡了。” “谁怯场了?小看谁呀?你们二队刑警都跟着我们乡警混了一路。”余罪叫板上了。 “那就好,快吃,吃完准备去吧。”邵万戈不废话,起身就走,不给余罪反呛的机会了。 余罪可没想到几乎没有通融的余地,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想起来,揪住董韶军,上敲脑袋下踢屁股,边施虐边骂着:“你小子够奸的啊,一点都不告诉我,他妈的……老子这样上场,不是出笑话吗?” “不是不告诉你,我是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一天,万一昨晚告诉你,怕你失眠。”董韶军把余罪拉下水了,却是毫无愧意。揉着被踹痛的地方,看着心慌意乱的余罪,笑着道,“余儿,这还真是殊荣,每年省厅督办的大案才有可能被当作专题研讨,就平时邵队都未必有机会站在那个舞台上……从那个舞台上下来的,可都成警王了,最早的是王贵湘,后来马秋林,之后许平秋,再之后还有一位痕迹追踪专家,现在已经到公安部任职了,你看你这德性,要是人家解冰,早意气风发地对着镜子练习了。” 这下刺激得不错,余罪一刹那想起的,不是多大的荣耀,而是曾经在学校默默无闻看着别人牛逼、看着别人泡妞的自己,一想起这个他的好胜心就上来了。董韶军示意着李逸风也火上浇点油,李逸风一抹嘴,竖着大拇指道:“对,所长,我觉得您有潜质,说不定就是下一届警王。” “够资格吗?”余罪被撩得心里蠢蠢欲动。 “没资格有贱格啊,您不常一贱倾人妞、二贱倾人城吗?”李逸风笑了。董韶军没料到这家伙说话这么欠揍,气得抬脚就踢。 谁承想,还就这话起作用,余罪重重一拍桌子,豪气顿生道:“对,怕个鸟,不就开个会扯个淡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道了句,余罪继续吃着,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慌。余罪吃了两嘴胃口却是不甚好了,直吼着李逸风:“去,弄瓶酒,先喝两口壮壮胆,我怎么觉得今天心里老是空落落的。” 李逸风可不管那么多,奔着就去了,董韶军哭笑不得地看着,心想余罪这贱性真上来,指不定会搞出什么洋相,他现在倒真希望这家伙胆小点儿给吓回去呢…… “鼠标?怎么了……不是吧?乡派出所的,参加全省刑侦工作会议?瞎掰吧……” 安嘉璐在下午上班的路上接到了电话,惊讶和好奇凝结在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冲动回荡在她的心里,她没多想,直接往市刑侦支队来了。 “什么?羊头崖乡派出所所长……那不……” 刘星星队长在上班后无意中听到分局长和他聊起这件奇事,听到之后,不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驱使着他,他风驰电掣地往那个地方去了。 “二冬,有事吗?……?什么?今年这期刑侦研讨会,讲台上是余罪?” 林小凤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拿不稳。反扒是个偏门,顶多和刑事侦查沾点边,不过假如昔日的战友已经站到了全省刑事侦查最高讲坛上,那就不是沾边的事了。她有一种类似于兴奋的冲动,几乎是奔着出了单位,拨着电话,找着昔日的同事,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关心着他的人。 “欧姐……我啊,逸风啊,哇,我说嘛,我这么帅,绝对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就在市里,在省厅楼后这个小会场,全省刑侦会议……我们不是刑警?可我们是特邀嘉宾哪……你来不来,晚上我请客……那说好了,真的,小看我们派出所,好几桩惊天大案都是我们拿下来的……” 电话里,这个消息在飞一般的疯传,省厅后院的多功能会议厅,进进出出着警服鲜明的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逸风正在电话里邀着上次见了一面、念念难忘的欧燕子。说完了,他捅捅正捧着一堆会务资料临阵磨枪的余罪问道:“所长,我请到燕子了,晚上一块儿吃饭……你给撮合撮合,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啊。” “你他妈就没点长性,不想虎妞了?”余罪问。 “这又不冲突。”李逸风坦然道。 哦,还真不冲突,余罪翻了他一眼,气得拿着资料本就扇了他一下,骂了句:“不要跟我说感情问题,正看案情呢,这看到哪儿了……又忘了。” “你记不住赖我呀。那有什么好记的,不都是根据咱们干的事捋出来的文字吗?”李逸风抚着脑袋道。 “对呀,咱们干的,干吗还跟着他写的思路走,扯淡……不看了。”余罪气呼呼一扔会务资料,背着手走了两圈。不过毕竟是个土专家,又不确定地弯腰捡起来,再看呢,可就更看不进去了。 李逸风哧哧笑着,和二队来的几位凑一块了,这时候人逐渐到齐了,却是临阵磨枪的时间也没有了。董韶军和邵万戈叫着余罪进了会场,坐在了第二排。开场的声音响起时,董韶军发现了,余罪翻着的资料还在第一页…… 那一页是目录。 “……同志们,今天是个补充会议,我抛砖引玉随便讲几句话,不用记了……” 王少峰清清嗓子,坐在主席台的中央,这样的专业会议,除了开场需要崔厅出面一下,之后的大部分议程均由本专业负责的领导主持。这一次跨及多市的盗窃耕牛系列案件侦破,老实说连王副厅也觉得其中有几分意外的成分,他眼光扫了扫坐在右前方角落的二队人员,笑着开始抛砖引玉了:“今年年初工作会议上,大家可能已经讨论到今年咱们省发生的这件很轰动的案件了,对,‘两抢一盗’‘铁拳行动’,这个案件虽然案值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我省侦破的跨区最大、涉案人员最多以及动用警力最庞大的一次侵财类盗窃案件,相信在座的各位很多人参与过了,战果嘛,我在这里就不讲了,肯定是斐然的,要提的是侦破,这件案子的侦破,我觉得戏剧性非常强……” 王局长勾勒着框架——案件最初发生在五原市最偏的乡镇羊头崖乡,被当地派出所和群众联手擒获了三个盗窃嫌疑人,二队迅速跟进线索,和乡派出所沿着蛛丝马迹追到了省南部的翼城,在数十家牛头宴酒店以及屠宰场里,侦察员又戏剧性地、准确地揪出参与销赃的商户……之后又根据这里得到的线索,远赴省北大同一带,在镇川抓获了贩制非法药物的重要嫌疑人……把这个作案遍及全省的团伙脉络摸了个清楚。当然,最.99lib?关键的一环当属跑了几个省、抓到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事了。 王副厅笑着叙述完了,下面私语声四起。这个案子着实蹊跷,即便是看到了最终的案卷,对于很多不可思议冒出来的线索,仍然让很多浸淫此道的老侦察员觉得匪夷所思。 对,确实有戏剧性,到今天为止,邵万戈都没搞清余罪和马秋林两人是怎么鼓捣的,硬是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样坐在主席台上的许平秋看着四下私语的刑警,瞥眼时,恰恰看到了王少峰副厅脸上那浓浓的笑意。以他刑侦加上官场的思维,他似乎在那笑容中发现了一些诡异的成分。他在揣度着王局此行的真实用意。理论上,既然已经把他扔到乡下锻炼了,一般来说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想扶植他的意思。那这样的话,王局极力促成此次研讨会,又强调把羊头乡派出所这位请来出席,应该不是殊荣喽? 肯定不是,许平秋扫了眼,又看着与会名单,各地市分管刑事侦查的副局长,刑侦支队长、政委,部分直属刑警队长,这些人……对了,许平秋在看到下面诸人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把一个不属刑侦范围的派出所乡警拉到这种场合,本身就如同拎了只猫扔到狗群里,结果肯定有一场猫狗大战,一群狗对一只猫,然后始作俑者就可以坐观笑料了。这帮子常年泡在刑事侦查上的老油条,天生就有一种排外以及不服输的气质,让个乡警拔了头筹,谁能服气? “坏了,这个草包要出个洋相,那就成全警的笑料了。”许平秋看到了余罪,还是傻乎乎四下张望的表情。 “好了,同志们,接下来就请出为本次行动立下汗马功劳的团队。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啊..,我们领导班子将坐在下排,听听咱们刑侦二队和羊头崖乡派出所为大家解说一下本案的全过程,大家有疑问的话,可以当场提出。” 王少峰局长说着,和许平秋、苗奇副局长、办公室主任几位起身了,内勤把台上的座位移了下,换上了二队提供的案情资料。接下来,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那个团队闪亮登场了。 余罪头有点蒙,几乎是机械地跟着邵万戈的步子,等到了讲台上,放眼一瞧,齐刷刷的坐姿,不知道多少双审视的目光朝他射来,他一下子回忆起了曾经在全校学员面前作的那次公开检查。 原因是聚集同学夜不归宿,喝多了还打了一架,公开作检查的四个人,张猛、熊剑飞、鼠标,加上他,那一次面对全校同学的哄笑,也是这么紧张。 妈呀,铁打的神经也要紧张呀。余罪一紧张腿一哆嗦,撞椅子上了,他吃痛弯腰揉了揉,不过马上觉得不对劲,又赶紧站直了。可这手足无措的表情已经表露无遗了,全场爆发了几声不和谐的笑声,而等余罪坐下时,台下更是哄笑一片。 ——连邵万戈也笑了,余罪直接坐在了居中位置,他倒没地方坐了。偏偏这时候余罪面红耳赤,头脑发昏,一点话筒直接大气地来了句:“……那咱们开始吧。” 下面哄笑又起,邵万戈这老脸挂不住了,他可没料到余罪连起码的次序也不懂,不过这场合他可没法重来了,只得坐到了余罪旁边。余罪直问着:“邵队长,从哪儿开始?” 哄笑又起,邵万戈一抚前额,拿着话筒,看来主座次没法再分了,直入主题。 “各位领导,各位兄弟单位同仁……这个案子最初的发生地在羊头崖乡,最早被捕的三位嫌>.99lib.疑人也在羊头崖乡,这样吧,案情综述大家手里都有,大家有什么疑问,直接提问,我们以提问的方式往下进行,时间是四十五分钟……”邵万戈按部就班道。话音刚落,下面举手站起来一位同行,敬礼,挺胸提着问题:“邵队,我是大同刑侦支队的,类似的案件我们当地也发生过几起,大多数情况下都因为案发地偏僻、报案延误、出警延误而没有提取到任何证据,可在本案中,你们根据粪便分析取得突破,这个有依据吗?” 这一问恰在意料之中,邵万戈一笑,余罪拿着话筒往董韶军面前一顿:“你说。” 下面又笑了,董韶军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随后他介绍了把人体排泄物研究嫁接到牛粪上的事情,根据路上粪便、未消化胃内容以及和养牛户的对比,最终确定嫌疑人盗窃路线的事,排出了大量的提取证物照片,身后屏幕也在不停播放着。这个解说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各地市的同行不得不对二队的痕迹检验水平刮目相看了。 从案发到确定侦破方向,到擒获三位嫌疑人,刚刚进了一步就卡住了,又有一位同行站起来,提着问题道:“邵队长,我是临汾刑侦支队的,我仔细看过这个案卷,对于在羊头崖乡设伏抓到三位嫌疑人,并找出追查方向一事,我有这样一个疑问。你们是如何得知准确的案发时间、案发地点,进而在他们实施作案后人赃俱获的?” 这是本案的一个谜,连许平秋也竖着耳朵听上了,都认为这是个巧合,可“巧合”这个词似乎实在不合适,如果一次也罢了,偏偏翼城、镇川、海南几地都有出彩表现。出现一个巧合可以理解,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这件事啊,到现在我还没有闹明白,羊头崖乡派出所究竟是怎么样判断出准确的作案时间和地点的,这一点,让余所长来回答吧。”邵万戈笑着道。 这可是余罪最得意的一件事,他兴冲冲、乐滋滋地对着话筒开口道:“我猜的。” 哟,全场鸦雀无声,这话实在没人敢信。 余罪愣了下,补充道:“我想了好长时间,一下子就把他们来的时间、方式,都猜准了。” 场下哗然,哄笑声四起。余罪本来也笑着的,不过脸渐渐由红变白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得意的事情,成了全场的笑料。 许平秋暗暗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小子很不适应这个场合,笑话已经不可避免了。他刚一侧头,恰恰看到了王少峰局长投来的一瞥,那笑容的意味,足够让他揣摩很久了。这一刹那,他很不自然地起身,悄悄离开座位了,他想自己还是回避一下好。 可回避已经晚了,刚才那位提问的哧笑着道:“余所长,要是猜的,回头我得向您好好请教了,我们那儿好几桩悬案呢,也帮我们猜一猜凶手。” 哄笑声更大了,余罪的脸煞白了,他突然发现来自这些同行的眼神是如此不善,一刹那间99lib.,他心头火起…… 今日证道 “好,我告诉大家是怎么猜的,等我说完,大家觉得还是个笑话的话,我不介意就站在这儿,让大家笑个够。”余罪沉声道,手持着话筒一顿,全场立时寂然,不少刑侦上的同行面面相觑,心想这话可大了。要说服这些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许平秋一下子定住身形了,他靠着墙,看着准备发飙的余罪。这个货炸起毛来,谁也不认。这时他意外地发现了躲在会场入口一隅的马秋林,于是他悄悄地顺着墙根往马秋林的方向踱去。 余罪清清嗓子,面对着质疑和审视的目光,意外地平静。他搜索着电脑,找着相关的论据放到屏幕上。一刹那,他像一个久经历练的侦查员,那份从容不迫足够折服观者了。 余罪开始了:“在羊头崖乡发生两起盗窃耕牛案后,我们现场勘察初步确定查找方向时,遇到了这样一个瓶颈,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都被大量无关的东西淹没了,比如车辆辙印,比如可能提供饲草的地方,而且羊头崖乡山大沟深,想要天天设伏蹲守在零下十度的气温环境中守株待兔,明显不可能。这个时候,我开始想一个简便易行的办法,于是,我根据案情,把有可能并案的所有盗窃耕牛案件相关资料放到一起,而这个时候,吓了我一跳,这样的案子在我省发生过上千例,还是不完全统计。 “一例一例比对是不可能的,简单武断地把某几项并案也是不科学的,我当时想,这些盗窃嫌疑人在某些方面应该是有共通之处的,如果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或者捕捉到他们的思维方式,说不定我就可能判断出他们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地点,于是我就做了。” 全场鸦雀无声,这个说法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你试图去理解嫌疑人作案时的真实想法,难道还算不上“巧合”? 众人疑惑的时候,余罪开始排证据,这是一组十分简单的证据,就是刑侦内部立案的资料,几乎任何一个普通刑警都可以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但资料数是海量的,一一在屏幕上闪过。余罪解释着:“我大致看了全省一千四百多例盗窃案件,仍然一筹莫展。说实话,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两天两宿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是村里那些农户丢了牛哭天抢地的样子……而且我手下的乡警不多,已经累得疲惫不堪,我当时担心万一有个疏忽,再让偷牛的钻了空子,我这所长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于是我一遍一遍地看这些可能启发我的案情,我总在想,不管他案子做得多么精巧,总有破绽可寻,天网恢恢对于我们是个理想,可想做得天衣无缝,对他们同样是一个妄想!” 这话带劲,不少在场的刑侦专业人士,慢慢地被吸引住了。连许平秋也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余罪,他有点想不通,这家伙的成长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看来似乎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当然不是,余罪回忆起了自己灵光一现的那个刹那,那是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即便此时忆起,也如此地清晰。他继续说道:“于是我就开始把大部分案子总结起来,找它们的共同点,发现了很多,一是大多数集中发生在冬季;二是多发生在警力薄弱、地处偏远的地区;三是高峰期在年节时间;四是其中有很多案子,连起码的现场勘察都缺失了,不是我们不做,而是接警后已经没法做了……这些共同点很含糊,羊头崖乡的案子和它们几乎全部相似,可好像又几乎全部不相似,这个时候,作为警察,思维又要进死胡同了,因为你不知道这些条件藏书网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我想了很长时间,一直想不通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时,我换了一种思维,一换,加上我已经知道的这些案情,我突然发现,下手是个很简单的事……当然,我说的是换到嫌疑人的角度,下手作案啊。” 下面一笑,知道这思维置换是怎么回事,模拟作案方式。 “其实一换,路就通了,我设想,假如我要组织这起跨区作案,我该怎么办?第一,我得考虑天气因素,咱们北方冬季雪霜大,经常封路,总不能挑个雪天偷吧?第二,得考虑气温因素,简单讲,如果今天是零下十度的气温,而且是个阴天,农村人再傻也不会在这种天气把牲口放出来,对吧?这是个最简单的行为习惯;第三,现场没有目击是个大问题,可反过来,如果是作案者的话,如果我能不留下目击,对我来讲安全性肯定要提高很多,而这个做法也不难,已经知道是诱拐,提前把投料放到地方不就可以了?想到这些,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于是把这些翻了无数遍都没发现玄机的资料重新比对了一下,然后我发现……真简单!” 余罪手一摁,案件的资料上加了标注。跨度五年的案子,发生的时候几乎都是晴天,还有标注是相对时间里温度最高的一天。听众被这个异样的思维方式吸引了,都在揣度着,似乎觉得从这里说明问题,好像有可能,又好像简单了点。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我只需要看看天气预报就可以了,羊头崖乡案子发生后,连续多日阴雪霜冻天气,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来,他们长期偷牛,比我们更了解乡下人的行为习惯,这种天气正常不会把牛放出来。而且下了场雪,在那路上开车可不安全……一直等了差不多十天,到腊月二十七前一天,天气预报晴,气温零下四度到零上七度,久阴初晴这种天气,一般情况下农户都会把圈了几天的牲口放出来让它们透透气,这是个相当好的作案天气。于是前一晚我们乡警守在村口,果然发现一辆不明车辆,车上载着的摩托车乘夜进入了我们乡涧河村。第二天,那三个偷牛贼就全部撞网里了。我承认,这是个巧合,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全员休息的数日里,他们没有来,我们也没有出警,这不是巧合。” 余罪得意道,然后放下了话筒。 全场很安静,即便有所不屑,也被这位小警的分析折服了,毕竟那样的猜测是建立在大量收集情报的基础上,试问一个乡派出所能做到这种水平,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就在全场安静的时候,刚刚那位出言不逊的同行率先站起身,敬了个礼,带头鼓起掌来,然后,掌声一片…… “这么简单?……对啊,就应该这么简单,一群土贼,一群乡警,能深刻到什么地方?” 许平秋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很意外,也许是没有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 余罪给他的意外向来太多了,不过每次遇到,仍然是让人感到很震惊。案情分析介绍至追踪到翼城的时候,又轮到董韶军发言,依然是检验和分析手段,不过这次是采集了各屠宰场宰牛后的下水,足足提取了两千多种样本,一听又是乡警卧底取证,在场的同行除了肃然起敬,那股不忿的情绪渐渐消失了。 “马师傅,您来了。”许平秋悄悄地靠近了马秋林。 “来了。”马秋林笑着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余罪。 “表现不错,刚刚那段,把不少眼高手低的压下来了。”许平秋赞道。 “当然不错,和他比,我当时都有点眼高于顶了。”马秋林笑着道。 “这个案子办得很漂亮。”许平秋侧身又恭维了一句。 “许处,您这么极力赞扬,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马秋林直道。 “不,对他没有,他已经失去作为特勤的基本条件了。”许平秋有点失望地道。今天之后,讲台上的余罪,自然不可能再以另一种身份行走在黑白之间。他看了看马秋林,小声道,“我对您有点想法,不知道马师傅肯不肯赏光?” “对不起啊,许处,我已经接受其他单位的聘请了。”马秋林回绝了。 “哪个单位?您这本事,除了咱们刑侦上,难道还有其他用处?”许平秋惊讶道。 “一个小学,课外法制与安全辅导员,怎么样?恭喜我吧。”马秋林翻着眼睛,像开玩笑,听得许平秋直咬下嘴唇,不知道该说句什么,马秋林笑着补充着,“我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太多了,以后我想过得简单点,多和普通人打打交道。” “啧,马师傅,您不必像这次一样上一线,我的意思是,到刑侦支队,给小年轻上上课、带带新人就行了。”许平秋道,估计不想放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这一次漂亮的抓捕,把任何闲言碎语都击得粉碎了。 “您没理解,我说的不正常的人不是嫌疑人,而是警察。”马秋林笑了笑,又给了许平秋一个堵。等他过会儿再回头看许平秋的表情时,许平秋人已经不见了,噢,回到那群不正常的人中间去了。 此时,案情已经叙述到了镇川的抓捕,那一次抓捕看上去是实实在在的巧合,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敢质疑了,从一条线索牵出一个销赃地,从销赃地大量的取证确定销赃户,再追着可疑线索不放,正是标准的侦查办案方式,最终牵出了轰动全省的铁拳行动。 也在此时,闲暇的余罪用余光扫到了安嘉璐、欧燕子、李二冬、鼠标、周文涓等人,他们站在后排,在高兴地向他招手。他得意了,给了同学们一个正襟危坐的领导表情,不料安嘉璐却吐着舌头还了一个鬼脸,那俏皮的、兴奋的、灿烂的..笑容,在余罪的心里激起了一道深深的涟漪。 他突然有点想林宇婧了,可眼前安嘉璐的笑容,甜得他心里直痒痒。 董韶军轻轻地踩了余罪两脚,余罪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赶紧收敛神色,保持着仪容。 邵万戈在介绍“天香膏”的大致成分,以及配制人李宏观的履历,此时全场已经这个一波三折的案情吸引住了。换位思考一下,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线索跑遍全省牧场、监狱,这股子狠劲足够让同行折服了。 “……具体的行动,大家都参与过了,关键是抓一号嫌疑人李宏观,详情还是由余所长解释一下。”邵万戈笑着,把发言权又交回到余罪这里。余罪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此时这位思路奇特、屡屡让同行惊奇的所长已经无人敢小觑了,他先开口问道:“大家对于找到他下落这件事,没有问题吗?” 有人举手了,余罪示意了下,此人站起来,自我介绍加提问道:“余所长,案情里只提到你们在海南一家农场找到了他的下落……是在他落网之后,才把他的同伙贺名贵绳之以法,并没有反映出从哪里得到了线索。像这样刻意隐藏形迹的人,没有准确线索,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下落的?” 这同样是一个外人没有窥破的谜,也是邵万戈刻意留下的一个扣子。余罪听到此处,笑着打开了一个文件,说了句:“我说还是猜的,大家别笑我啊。” 现场还是有人笑了,不过是善意的笑声。话音落时,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女人的照片,个个风姿绰约,一下子把大家看得好不纳闷,余罪边放边解释着:“我是以女人为线索猜的,这个说来话长了……我先给大伙介绍这几个女人,他们都是李宏观在各个阶段一起生活过的女人,当时最郁闷的是,辛辛苦苦找到一个地方,只有女人,甚至孩子……连追了三省七市,没追到他人,把他几个姘头全刨出来了。后来才知道,案发之前他已经得到贺名贵的示警,在我们找到居住地之前溜了。” 全场皆笑,余罪指点着这些女人的照片,笑着道:“在彻查李宏观的履历时,我发现了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第一是他的原配妻子赵喜梅红杏出墙,他坦然待之,而且还每年回家住几天,并且儿子的学费也是他出的。你说他无情吧,好像有,说有情吧,好像也没有;第二是在朔州找到的这位重婚女人张雪莲,你说他有情吧,他连名字都是假的,最后都没有告诉这个女人真相,可说他无情吧,他房子、车子、存款,都给妻儿留下了,虽然是非法的;还有第三位住在长安的红颜知己,他差点娶了人家;第四位,特别是第四位,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在校女生……咱们不讨论道德问题,单说女人问题,查到这儿的时候,我们头都大了,辛辛苦苦挖出了一个大大的后宫,再往下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笑声,笑声,连续不断的笑声,现 5728." >在全场越来越觉得这位小警的侦破思路,比任何一个刑侦专家都让人有兴趣了,而且这么风趣的非专业解释,实在是让人捧腹不已。 “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这个思路还是要换一换,否则和刚开始一样,仍然会走火入魔,或者走进死胡同出不来。综合这些找到的女人,我们追捕组当时泛起了几个这样的问题:第一是他年龄已经五十出头了,就再天赋异禀,在女人上面的需求也应该不高了吧?养这么多女人不应该光是满足那方面需求吧?”余罪道。 下面哄然大笑,而与会不多的几位女警,脸上有点发烧。邵万戈刚要示意一句,余罪却是若有所思地竖着两根指头说下去了:“第二是从大多数案例来看,嫌疑人出于防卫意识,在女人问题上,大多数是露水情缘,可这个嫌疑人就说不通了,居然敢在暂住地结婚生子;第三,退一步讲,假设这是个特例,养小老婆、找红颜知己这是一时兴起,可最后一位,他包养四川这位蔡丽丽就又说不通了,根据我们和当地警方的询问,李宏观化名张勤多次到当地找她,两人更多的时候是在租住的一处别墅里花前月下,购物、逛街、游览,纯粹一对老少配的情侣……基本到这儿,他浑身都是矛盾,即便以人格分裂或者变态的思维来观察他,仍然说不通。” 此时笑声渐息,数百双眼睛随着余罪挥舞的手指在动,仿佛那是指点迷津的航标,不经意间,都已经被这个带着桃色的悬疑故事勾引出好奇来了,甚至就连坐在前排的局领导一干人,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余罪的关子卖足了,这才揭底了:“到了这种现实需求不能说明他行为动机和习惯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心理因素了,在此我们追捕小组得感谢马秋林师傅,是他把我们带到这个思路上。”余罪抬眼时,看到人群最后的马秋林,他笑了笑,继续道:“他一直建议我用普通人的思路来推测嫌疑人的行为习惯,因为在任何嫌疑人心里,哪怕是个变态的嫌疑人,他也会认为自己的行为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就试着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我们从头说起,嫌疑人李宏观,八十年代在牧场工作,和一位同时分配到牧场的女同学感情良好,不过发展有点快了,女方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最终导致女方回了原籍,之后李宏观找了本县一位女工草草结婚并生子成家。 “据我们了解,这位嫌疑人在专业领域非常优秀,和大多数怀才不遇的人一样,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于是加入了当年的南下大潮,一直在外打工,这段时间的履历是个空白,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吃苦受累过来的,否则后来也不会加入传销团伙,最终被判刑一年零六个月…… “这件事使他的生活触底了。对于怀才不遇的人,这样的遭遇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把他变得更加愤世嫉俗甚至反社会,于是就有了后来他回到咱们省,和曾经也是传销团伙头目的贺名贵沆瀣一气,开始策划大规模盗窃耕牛作案。在这里他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曾经的专业知识,加上传销的组织能力,再加上多年混迹的经验,于是咱们省就凭空出来了这么一个没有参加过盗窃的盗窃第一嫌疑人。 “案情我不多说了,他终于得偿所愿,每月售天香膏就能给他带来十几万的收入,在基本生存问题解决之后,还能想什么?一般来讲,自然要开始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享受了…….99lib?注意,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论,从有钱之后,就开始进入心理需求的阶段,我们共同来想一下,一个有钱的人,该怎样满足他这种二十几年郁郁不得志的心理需求呢?” 余罪稍稍一顿,留下了悬念。下面的窃窃私语,已经有人在重新翻阅本案的案情综述了。安嘉璐和欧燕子在交头接耳着,不时地对着主席台上的余罪指指点点。而余罪也眉飞色舞起来,仿佛是眉目传情一般,让安嘉璐眉开眼笑。哟,她们身边又插进去一个凑热闹的李逸风,估计正卖弄着有他参与的整个破案经过呢。 “简单点讲,他有钱之后先娶了张雪莲,化名购房,买了一辆普通的国产车,像一个小市民一样生活了一年多。我想这件事,能反映出他对曾经的婚姻很不满意,他渴望家庭的温暖。之所以还保留着,无非是一种责任而已。再之后,他在长安市又遇到了他的红颜知己,两个人很快发展成了同居关系。而后他又通过在网上寻觅,包养了四川这位女学生……可能很多普通人要讲他道德败坏,可这个道德败坏的根子在哪儿?一面是道德败坏,一面是有家庭感和责任感,这样矛盾的心理状态,又是如何反映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余罪动着鼠标,点着屏幕,开始揭底了:“在排查这几位女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你不把李宏观当嫌疑人,如果这些感情是发生在不同的普通人身上,你会发现,那都是相当美好的故事……” 满屏幕的合照照片——湖畔沉思的、树荫小憩的、凭栏而立的,就像一对对情浓意切的情侣,甚至生活惬意的夫妻。余罪指着屏幕道:“他和几个女人的故事,有的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有的是镜湖临风的邂逅,有的是相夫教子的温馨。如果这是分别发生的四个故事,是不是都是极其理想的爱情故事?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在追求什么?” 余罪讲着,刻意地放着李宏观和几位不同女人留下的照片,每一幅照片似乎都传递着浪漫和温馨的因子,与这个会议探讨的东西格格不入。他停顿了片刻,笑着问了:“现在谁能告诉我,答案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心理动机驱使他这样做?该怎么找这个案发后就消失了的嫌疑人的下落?” 下面窃窃私语中,有人举手了,在第一排,余罪居然认识,是和许平秋一起到警校招募精英的史科长,他笑着站起来道:“我来个锦上添花啊,而且我没有看详细案卷……说到这份上,应该还得从女人身上找线索,一个人心理发展畸形,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心理伤害,如果找到这个诱因,就应该能得到他的线索,所以,是他年轻时候那位没有发展成情侣的女同学的原因吧。” “谢谢,这就是最终答案。李宏观就生活在第一任女友谢晚霞后来落户的海南省洛基镇红田农场,我们到了那个地方根本没费劲就找到他了,农场的人都认识他,他化名黎大隐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了,直到谢晚霞因病去世。我相信,他是在一种愤怒、落寞、痛悔、嫉俗等等负面情绪的驱使下,最终走上犯罪道路的,但他仍然解不开心结,一直在寻觅一种他理想中的幸福生活状态,直到被捕!” 余罪长舒了一口气,那长长的追捕之路,现在想起来,却是觉得如此简单。 史科长笑了,慢慢地,他不由自主地为这个精彩的故事鼓起掌来,眼中充满着惊奇。这个年龄的小警用心理学的高深东西侦破,实在让他惊叹。 讲完了,余罪起身敬礼,全场随即掌声雷动,久久未息…… 雄心难老 马秋林在踏出省厅的后门时,听到了会议室里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他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几丝淡淡的、久违的笑容,似乎在回忆着曾经他自己站在那个舞台上的情形,即便时隔十几年想起来,依然让他心潮澎湃。 片刻,他像久寐初醒一般,回头看了看,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笑。马秋林背着手,刚要出门,警卫看到他后却很意外地敬了个礼,亲切地叫了句:“马老,您这就走啊,下午有安排的聚餐您不参加了?” “你……你认识我?”马秋林异样了,面前这位精干的大小伙,自己好像不记得。 “我原来在治安支队,您给我们讲过盗窃类案件的侦破范例。”小伙子笑着道。 “噢,呵呵,老了,看我这记性,还真记不得了,见过的同行太多了。”马秋林不好意思地笑道。小伙子也笑着,出门时,下意识地搀了一把,马秋林脸色稍变,不过马上又释然了,笑着和警卫告别。 转身时,他却不由地感慨了——再不服老也老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踌躇满志,离现在的自己已经很久远了。 即便他知道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这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可真到了挂冠归去的时候,仍然无法放下那股深深的眷恋,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这一次,他真是拿定决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追捕李宏观工作强度并不大,代价却是回来住了半个月医院。同时如他今天所见,他看到了薪火相传,自己曾经担心的后继无人,纯属杞人忧天了。 他今天的99lib?计划很简单,回到市局,到办公室把东西收拾妥当,把锁在抽屉里很久的退休报告拿出来,连一串钥匙和办公室用品清单,交给了人事处。 然后回家,换下浑身不舒服的警服,穿上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像小区里其他老头一样,漫步下了楼,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两公里,乘上公交,坐了几站路,在长治路附近的聋哑学校下了车。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树上新抽的绿芽,校园里新发的嫩草,洁白的楼宇,抬头是一片自由的天……这个无声的世界似乎让马秋林无比痴迷,他一直立在护栏之外看着,一脸平静的表情,偶尔露出会心的笑意。 一群小孩子从教室里次第出来了,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做操。笨拙的、调皮的、羞涩的,辅导的老师正用手语给孩子们讲解着,虽然是无声的世界,可全部的语言都在老师那张喜悦的、可亲的脸上。 马秋林笑了,他静静地看着,仿佛这里有魔力一般让他不忍离开,代课的老师也发现他了,两人相视笑了笑。过了好久,等自由活动开始的时候,那位女老师奔上来,笑吟吟地问候:“马叔叔,您怎么来了?” 知道她身世的人不多,马秋林就算一个,他笑着问候着:“我闲着没事,来看看,慧慧,还习惯么?” “挺好。”楚慧婕点点头——从曾经阴暗的生活中走出来,她用了很长时间。 “委屈你了啊,代课转公办难度可是不小。你要真想在这儿安顿下来,我再想想办法。”马秋林道。 “不用麻烦了,马叔叔,我也有个文凭,如果真不想干了,我自己能找到出路。”楚慧婕笑着道,儿时的手语在这里派上用场了,只是出于好奇来试试,没想到她有点喜欢上这份工作了。说话间她看到了马秋林的表情,反而替他担心了,直问着马叔叔怎么了,马秋林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了:“我退休了。” “噢,那可以好好歇歇了。”楚慧婕道,很替马秋林高兴。 “这个不好说,我又找了份工作。” “您不有退休金吗,至于再谋职业?” “闲不住呀,真要休息什么也不干,会很难受的,我试过了。” “那您找的什么工作?像您这样的人才,应该很多单位抢着要吧?” “在学校当课外辅导员,安全和普法,义务的。” “呵呵……那我应该恭喜您吗?” “当然应该,我终于可以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了。” 楚慧婕异样地看着这位老警察,凝视间,她看到了马秋林绝对不是开玩笑,而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样子。那喜悦是只有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时候才有的那种表情。许是看惯了马秋林沧桑的样子,楚慧婕一下子好不适应,眉色一转邀着道:“那您业余时间也来我们这儿帮忙吧?反正您不要工资。” “哎,成,我懂一点手语,而且我还真有这个想法,聋哑儿童也是一个弱势群体,而且99lib.有过犯罪团伙利用他们天生残疾作案的先例,进行一下普法和安全教育,是非常必要的。”马秋林生怕楚慧婕不理解似的,严肃地道。 这么严肃地来找吃力不讨好的话计,楚慧婕又被老人的认真逗笑了,她奔着从门房出来,把这位毛遂自荐的老人请进了学校,介绍给了校长。 不一会儿,两人乐滋滋地从校长办出来了。看来结果相当不错,楚慧婕带着新晋职员马秋林去熟悉学校了。对于不计薪酬,又有从警工作经验的马秋林,校方表示热烈欢迎! 预期四十五分钟的研讨会,延长了一个小时,其热烈的程度大大超出了预计,来自羊头崖乡派出所的这>..位挂职副所长,成了全场焦点。对于虽不凶险,但极端蹊跷的案子,谁都知道侦破难度很大,侦破本身免不了有巧合的成分在内,在这个上面没有神、没有仙,一半靠仔细,一半靠运气,本来大多数专业人士觉得派出所的运气够好,不过一番话听下来,观点大变,反而觉得这派出所水平实在够高。 行内虽然有靠心理分析侦破案件的论述,但那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真正在实践中找到一个实例何其难也。可谁知道今天发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派出所了,实在是让众多刑侦同行汗颜,特别是在听出这里面没有夸大的成分之后,大家的挫败感更强了。 别人一挫败,余罪一定不会谦虚,反而会小人得志。于是这个小人得志、贱笑一脸的乡警,让全省来的同行印象非常深刻。晚饭聚餐,这干心有不服的队长,纷纷聚到二队这一桌前,大杯敬酒,非把他灌倒不行。可谁知道余罪今天如有神助,来者不拒,开怀痛饮,光这海量又一次震惊全场了。 “哇,没发现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孙羿惊叹地问。董韶军喝得面红耳赤,筷子一点正和某地一位队长碰杯的余罪道:“你没发现的事多着呢。” “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孙羿问。 董韶军没有说话,头一侧,眼光很八卦地示意着余罪身侧的两位女生。只见余罪刚放下酒杯,安嘉璐便递着杯子让他喝水,还关切地问一句:“还能喝吗?别喝那么多。” 这话问了好几遍了,余贱人得意地一拍胸脯:“没事,这才多少,你看我像醉了?” 一问这话,安嘉璐总是又嗔又怨地给个好复杂的眼神……一切都在眼神里了。 这时候孙羿也发现不对了,那眼神电得他小心肝一抽,张大了嘴巴。董韶军筷子一动,直塞给孙羿一个鸡块堵住嘴了,小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乱嚼舌根是小人。” 孙羿这回真当君子了,不过,他很同情地看了眼和邵队在一桌上的解冰,那一桌子队长、指导员、分管刑侦的苗局长、支队长等等,吃相相比之下要文雅得多。他看到解冰正襟而坐,相比这个吊儿郎当的余罪,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老天太不长眼啊,孙羿嚼着鸡块,憋不住了,小声问着董韶军道:“喂,烧饼,怎么感觉有点……有点……有点……” “蹊跷?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你看……这贱人还不是一个,是一对……” 董韶军示意着,只见在杯来盏往中,还冒出来了一个忙碌的身影,李逸风。这狗少跑前跑后给大伙添茶加水,不过主要照顾的还是欧燕子,人家不时地和他说句什么,能乐得小乡警开怀好一阵子。说话间他又被余罪揪着替了杯酒,拍着胸脯吹嘘着:“我和我们所长,都是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是不是啊所长?” “完啦,贱人当道,世风日下啊。”孙羿哀叹了句,埋头吃上了。 董韶军笑了笑,深以为然,不过此时连他也对余罪刮目相看了,本来想着能勉强支撑下来就不错了,谁可知道这货还赢了个满堂彩。 “哎,行喽行喽……赵哥你别凑热闹,我可喝得不少了,我闪会儿,方便一下。”余罪红着脸,推拒了赵昂川的敬酒。赵昂川可不乐意了,挤对着你喝别人 7684." >的,居然敢不喝我的?余罪没治了,苦着脸,硬灌了杯,瞅着空子往卫生间跑。 后面的齐齐推测,这家伙肯定驴粪蛋外面光,吃不住劲,去厕所吐了。不但他去了,连李逸风也扛不住,赶紧往卫生间的方向跑了,惹得后面一堆人哈哈大笑了。 李逸风整个人晕三倒四,头昏脑胀,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哗”的一声,吐出来了,轻松了,趴在马桶上歇口气。咦,眼睛的余光居然看到了隔间的一双脚,他知道是余罪的,不过接下来的事匪夷所思了,只见湿乎乎的卫生纸直往地下扔。这个好事的乡警奔出来,猛地一拉门,吓得没提好裤子的余罪一紧张,裤子全掉地上了。 哇,一大坨卫生纸,李逸风紧张地问着:“所长,你也有大姨妈?” “滚。”余罪骂了句,赶紧提裤子。此时李逸风闻着一股酒味明白了,马上又揭着老底道:“哇,所长,你喝酒也捣鬼!” “不捣鬼行么?得被灌个半死。”余罪道,又把干净的餐巾纸沿着裤腰掖了老厚一层。李逸风讶异地问着:“这明明往嘴里倒嘛,怎么就倒进裤裆里了?” “绝招,兄弟,这招告诉你,你也学不会。”余罪一整衣服,贱笑着示范了下,双手捧杯,一饮而尽,一手亮杯,一手抹嘴,但在抹嘴的一刹那,大部分酒已经被抹进领子里,顺着流在裤裆处了。见李逸风又被镇住了,余罪得意道:“看傻了吧?” “傻了,所长您喝个酒都得动用裤裆,这谁能喝过你?”李逸风崇拜地道。余罪听这话不对味,抬脚就踹。李逸风嬉笑着溜了,和刚进卫生间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他一看,来人好严肃的表情,本来准备道歉来着,结果一擦鼻子,没理会就走了。 是解冰,余罪笑着打了个招呼。出了卫生间,拧开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却发现解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了。他看着镜子里表情严肃又复杂的解冰,奇怪地问着:“解帅哥,怎么了?” “能和你说句话吗?”解冰用奇怪的口吻问着。 “你不说着呢吗?”余罪愕然了。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清醒着。”解冰勉强一笑,确定余罪没醉,然后很绅士、很郑重地伸着手道,“我得谢谢你啊。” “谢我?”余罪愣了下。 “谢谢你在翼城拉了我一把,否则这个案子我们根本拿不下来,也赶不上最后那一刻。别说,还立功了。”解冰正色道。 以余罪的心思,得仔细地分辨了下解冰应该不是别有用心,这才伸着手,笑着握了握说道:“客气话就不说了,谢意接受了,有没有谢礼呀?” “你想讹我点什么?要不再给你一笔钱?”解冰哭笑不得地反问道。 “算了,不要了……你这人小肚鸡肠,学校那点事你还记着。”余罪有点醉意,先反咬一口了。转身要走时,解冰又拦了一把。余罪愣了下,“怎么了,解帅哥,还要谢?” “我……能问你一件私事吗?”解冰客气地道。 “问呗,你别这么扭捏好不好?”余罪一道,反而让解冰更不好意思了。他定了定心神,直问着:“好,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和安安,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余罪愣了,心里咯噔一下。 “我问你们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解冰又问,好奇,迷惑,甚至有点忧郁。 “还没来得及发生关系,瞧你这话问的。”余罪道,有点怀疑是不是鼠标嚼舌根了。 “你不要误解,我不是那种意思。”解冰解释道,很绅士。 可绅士遇上贱人了,余罪很小人地道:“你就不是那个意思,别人对安安也有那个意思,咱们警校百分百对她都有点儿意思。我说解帅哥,你问这话实在小儿科了,我这脸蛋要和你一样,你就没有竞争力了。” “你一直就有竞争力,安安在贬低我的时候,你一直就是参照人选。”解冰自嘲道。 “是吗?”余罪眼睛一亮,兴奋得直搓手。 “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发展成情侣关系,不过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解冰客气道。余罪这时候芥蒂尽去,讨好似的说:“你说。” “我希望……你千万别伤害她。”解冰为难道。 余罪愣了,实在不明白这位自诩骑士的帅哥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很嘚瑟地道:“怎么样算伤害?如果她喜欢我,我却拒绝她,算不算?” “那种事可能不会发生的,咱们有个共同点,可能都自视甚高了。”解冰凝视着余罪,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优点,随后舒了口气,对着愕然不解的余罪说,“她很单纯,而你太复杂;她渴望一种理想的爱情,而你却是个市侩;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童话宫殿里,而你已经习惯行走在阴暗角落……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欣赏你,只是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只会对她造成伤害。” 余罪愣了,有点火了,斜着眼,撇着嘴,一字一顿地道:“关……你……鸟……事?” “你这种态度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也知道你会不择手段,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懂得尊重。即便以后你和她在一起,也不会珍惜,你觉得这还不是一种伤害吗?” 解冰道,看余罪犯着愣,他轻轻地转身而走。对自己不忿的人也保持着这么绅士的风度。余罪实在抹不下脸再爆粗口了,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几步回头,解冰看着傻站着的余罪,又说道:“忘了告诉你,她有洁癖,让你懂得尊重很难,可让她接受你,也不容易。” 洁癖?!——余罪皱了皱眉头,看着独行而去的解冰。当他想清楚这个词时,猛地倒吸凉气,一下子想起了两人在一起时安嘉璐那种种矜持的反应,根子在这儿,怪不得两人一直别扭着。 洁癖是什么?就是那种对清洁有近乎强迫症似的追求,究竟到什么程度余罪无从揣度,不过他又无端以自己的阴暗思维猜测解冰的心态了,对嘛,这家伙肯定是得不了手,才放手了,这么说来……老子有大把的机会? 这一刹那,他重重地打了个酒嗝儿,觉得耳根发烧。蒙眬的眼中,似乎在场所有身着警服的人,却都成了林宇婧。他使劲地摆摆头,却总是甩不开那个影子。 没治,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宇婧来,这种牵挂和心猿意马,撩得余罪心里七上八下,猴屁股都坐不稳了。当他再回到座位上时,一边看着安嘉璐羞花闭月的脸蛋,一边和二队的众兄弟扯淡,但凡有同行来敬酒,依然是举杯就干,豪爽至极,甚至连自己最拿手的绝招也忘了。 于是刚刚成为神话的余所长,如愿以偿地出了个大笑话,搂着要劝他走的李二冬、李逸风,一口一个“安安”、一口一个“璐璐”,极力地表白心迹:“安安,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一直没来得及说出来……别拉我,你谁呀……安安呢?” 醉态可掬的余罪,几人都拉不走。其实安嘉璐在他开始飙胡话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拉上欧燕子跑了,剩下的可都是二队曾经的这干同学,都在逗着余罪看笑话呢。他一直拉着的一双洁白小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逸风。没有比这次被当成女人还难堪的了,李逸风气得一把推开余罪,在众警嘲弄的眼光中掩面而逃。 后面,余罪踉跄而起,搂着椅子腿,枕着椅子面,带着幸福的笑容迷糊睡去了…… 浮生起落 三个月后…… 刑侦研讨会议上的神话和笑话已经没有了热度,毕竟那个人在穷乡僻壤,离这座城市太远了。然而此时的劲松路二队,却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平时按部就班的生活,消息很意外:张猛要走了。 几乎毫无征兆,队里纷纷议论着。只有董韶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像做了错事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天上午,二队队办,邵万戈眼睛睁到了最大限度,一动不动地凝视面前站着的张猛,那眼神像在质问。像在疑惑,也像在惋惜。那复杂的眼神,让张猛不敢直视。 最后,张猛把调令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警证、手铐、臂章,他一样一样慢慢地解下,仿佛都有千钧之重一样,艰难地放到了队长面前。现在他终于理解之前那些同事离开时犹豫不决的心情了,他感觉到仿佛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被血淋淋地剥离一样,每一样都让他不舍,每一样都让他看上半天。 邵万戈有点痛惜,面前这位入队仅仅一年、参加过三十余次抓捕任务的张猛,在他眼里,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外勤好手。他喜欢这位嫉恶如仇的性子,哪怕他捅下的娄子不少。他知道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会成为警营中最坚强的战士,可现在他要走了,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从市局来了个调令,这位二队培养的干将,就要调到司法局任职了。 他看着张猛,生怕那刚毅的眼神用不了多久就会冷漠,从一名身手矫健的队员,变成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僚。邵万戈听说他攀上了一门好亲,或许人生的境遇就是如此吧,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他很想挽留的,不过憋了好久,却是一句冷冰冰的话:“想清楚了,真的要走?” 张猛怔了下,眼前掠过的是笑靥如花,是已经暗暗生长的情愫。同时,他开始没来由地反感自己曾经的工作,那血腥的、罪恶的、无耻的罪犯,他受够了。于是他一挺身道:“想清楚了,要走。队长,您骂我吧,我是个逃兵。” “确实是个逃兵,为了女人当逃兵的,在二队也不少。”邵万戈莫名地笑了笑,又说道,“警察是人,不是缺少七情六欲的神,爱情、亲情,很多情都是我们身上挣不脱的锁链,只是我有点意外,没想到第一个走的是你。” “对不起,队长,我……”张猛拙于表达,他看到队长忧患的眼光,心里几乎就要动摇了。 “没什么对不起,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永远不后悔的选择,希望它是你心安的归宿。”邵万戈轻声道,提笔签上了名字,还给了张猛,摆摆手。张猛怔了良久,没想到如此简便,他庄重地向队长敬了个礼,然后拿着调令,抹了把脸,逃也似的出去了。 “张猛,你要走了?”周文涓在办公室门口,像等着他来。 张猛匆匆而过,落荒而逃。 “张猛,你真的要走?”老搭档熊剑飞站在楼道口堵着,两眼如炬。张猛想逃,几次被堵住了,堵得急了,他强行撞开了熊剑飞,飞奔着下楼。背后熊剑飞气急败坏地叫骂:“牲口,你个王八蛋……没卵子的货。” “张猛……” “张猛……” “张猛……” 声音回荡着,都是曾经亲如兄弟的战友,他无颜回头,只能逃。他逃得心慌意乱,他逃得面红耳赤,当他逃进巷口已经等了他很久的车上,再回头时,他看到了大院里奔出来的同学、同事,那么急切地、那么痛惜地,在看着他。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些年在一起的汗如雨下、在一起的摸爬滚打。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短短一年,和这些兄弟背靠背,哪怕是命悬一线,哪怕是生死搏杀。 那一刻,他突然心痛如绞,掩面而泣! 车走了,开车的是位女人,董韶军认识,那是羊头乡的女村官——厉佳媛。 这是仲夏里的一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和心境,都在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二队又流失了一位警员,许平秋知道消息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喟叹了好久。再崇高的事业也敌不过七情六欲和柴米油盐,大多数流失的队员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生活问题,而且二队的工作压力也确实大,在这里的警员,一年接触的案子,可能比派出所片警一辈子见过的都多,每个人的付出都是巨大的。在走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市局主管刑侦的苗局,或是作为队长的?邵万戈,都不会苛求的。 “许处,去哪儿?”司机问着坐在车上沉思的许处长。 许平秋一惊,直说道:“哦,就到这儿。” 就到这儿?司机有点迷糊,现在是下班时间了,许平秋也不回家?这位刑侦上的大处长,全省的总队长,外面听起来威名赫赫,可待久了,司机发现他神?经质的时候很多。这不,许平秋干脆让停到路边,自己下车了,摆摆手打发着司机,看样子是想自己走走。 司机一走,许平秋拍拍脑门,却是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或许是年纪真的越来越大了,很多年前的事记得很清楚,刚刚想的却忘了,难道这是衰老的迹象? 对了,是二队队员流失的事,是张猛。他倒不惊奇于这个孩子攀上了什么女土豪,只是有点惊讶,这调令是市局局长王少峰亲自打电话安排的,从公安上调到司法上对于这位副厅当然不算什么难事,可单单注意这么位小警员就是怪事了。他思忖了好久理不出头绪,干脆不去想了,走到人行道上,倚着一家不知名单位的外墙,习惯性地点了烟,抽着,等人。 这是他从警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在最早当刑警队长时,他已经习惯于躲在暗处盯嫌疑人,以及自己人。用这种方式,他挑到了很多优秀的队员,因为只有在不刻意做作的时候,才会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心态。 对了,他又想起一年多前,连夜追踪那拨跨校打群架的坏小子……他笑了,谁可能想到,在那拨坏小子里,会有一位只用一年时间就走上全省刑侦研讨论坛的人呢?盗窃耕牛案的余威到现在都没有结束,不少省份通过刑侦部门调取本省的详细案情观摩学习,省厅主导犯罪心理学研究的史科长仔细研究过后,正在编写一例犯罪心99lib?理描摹的实例,据说几次联系乡派出所,那位“敬业”的所长都不在,让史科长直叹基层辛苦如斯了。 但许平秋几乎能百分百肯定,这家伙绝对不是敬业。但离得太远,他也无从去了解余罪在乡下的世界,不过他相信,应该很精彩,或许还有利可图,否则不会这么乐不思蜀了。 正想着,他看到了今天要等的人,掐了烟,慢慢地跟了上去。 “一二一、一二一,前后对齐!” “一二一、一二一,安全第一!” 几声慈祥的地方话,听起来是那么悦耳。一位穿着交通协管服装的老人,举着小旗,带着一群小学生从学校出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不时地喊着朝后看,偶尔嬉戏打闹的孩子,他也忙不迭地奔上去拉开,一路护着这支特殊的队伍走到人行道前,讲着过路要点,然后挥着黄旗,带队过路。 车水马龙,都在这支队伍面前齐齐停止,像行着一个严肃的注目礼,不少人头伸出车窗外,向这队伍打着招呼。过了马路,排好行列,那些小学生幸福地扑在父母怀里,齐齐回头很崇拜地招手再见。 马秋林乐呵呵地招着手,一一回应着,直到把最后一位小女孩交到父母手里,来迟的父母很歉意地和老师、和这位义务协管道歉。马秋林逗着嘟着小嘴的女孩,终于那小女孩和他拉着勾,高兴了。 “马老,您还挤公交..回去啊?”班主任问,是位年轻的姑娘。这位退休的警察已经在学校就职数月了,风评特别好,六个年纪的小学生,都喜欢这位警察爷爷风趣的讲课。 “哦,我估计今天有人请我吃饭了,您先回去吧,吴老师。”马秋林笑着道,以他的眼神,早窥到躲在暗处的许平秋了。 老师告辞走时,许平秋便笑吟吟上来了,直喊着师傅。要握手时,马秋林却是端着架子,把手背起来了,许平秋诧异道:“哟,师傅,您对我怎么这么不客气?”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我提前堵你一句,我现在工作稳定,想挖我墙脚,没门。”老马得意地背着手,且行且说。许平秋笑着和他并肩走着道:“您不退休了吗?还有什么工作?” “我喜欢的工作呗,还别说,一天走上几公里,和孩子一块玩玩,什么脑神经衰弱,不治自愈,我现在好得很呢……其实早该出来了。”马秋林道。 “不是吧,我打电话师娘接了,好像她不是这样说的。”许平秋笑道。 “她嫌我吃饱了撑的,呵呵,我还觉得她想不开呢,还想在岗位赖两年,等着调工资……对了,示范小学正式聘请我当课外辅导员,月薪六百。聋哑学校也开出了正式聘任书。”马秋林道,似乎这个工资让他很有自豪感似的。许平秋泼了瓢冷水道:“看门的都不止这些钱吧?” “那是,我……哎,你什么意思?诋毁我的工作是不是?”马秋林瞪眼了。 “不不不,我是觉得您老啊……大材小用了,要不我也给您一份工作,返聘回去,薪水比照现在的退休金?”许平秋小心翼翼道。 马秋林笑了,一脸的皱纹绽开了。许平秋也笑了,两人相交多年,都知道彼此是可以肝胆相照的人,但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的那一种。马秋林笑着一拉脸:“少来了,你这张黑脸上只要一挂笑,马上就有人倒霉。我多挣上点工资,少活上十几年,我划不来呀。” “师傅,您看您说的,当警察的辅导员总成了吧?我是觉得您老搁小学,是不是太屈才了?”许平秋笑着道。 “错,活得自由,比活得风光更重要,你不觉得咱当警察一辈子,阴暗面接触得太多了点,阳光少了点……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得在阳光下多待几年,这儿最好,不用考虑那些勾心斗角,不用分析那些小罪大恶。而且呀,我在这里,还真比在警营有成就感。”马秋林笑着道,说得很正色。 许平秋却听得好不懊丧,一位盗窃案的侦破专家,几次沉浮,甚至因为降级降职,郁郁不得志躺在病床上半年,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觉得足够让他重新审视一下警营中很多弊端了,尽管自己很可能无力逆转。 “我要想回去,你不用请我我也会回去的。不过如果我不想回去,您就别操心了,我对得起这份退休金。”马秋林看许平秋怔了,表白了一句,像是请辞,又似劝慰。 许平秋尴尬地笑了笑,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来请了,却依然失败了。他轻声道:“马老,我没别的意思,现在人不缺了,可很多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单纯依靠现代技术的思想越来越重。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抓捕是最低级,抓证据是中级,抓心才是最高级,能做到这个层面的,您是五原第一人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在这个领域我们后续无人啊。” “错,会有很多人。”马秋林道,似乎不再为这个纠结了,他笑着看着愁容一脸的许平秋,反劝上了,“你像我当年躺在病床上那么纠结,那时候我在想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付出、我的回报,很多是不对等的,很多有得有失的选择总觉得能做得更好,甚至私心一点讲,我自己觉得我应该走得更高……在这种纠结中,你觉得一个人的心境会好吗?” “那您是怎么走出这个困境的?”许平秋道,像有所明悟。 “放手。”马秋林道。 “放手?”许平秋吓了一跳。 “对,举个例子,还记得我的老师王贵湘吗?” “那位退休后隐居回乡下的?” “对,去世有七八年了,他讲过一堂课,叫清洁的精神。他所说这种清洁的精神,是侠义、热血、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等等优秀品质的综合,他说这种精神总是蛰伏在每个人心里不知名的地方,在时局危难的时候、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这种精神就会出现,会主导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让他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这个世界就有了英雄。” 许平秋一脸崇敬,身边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他凛然地听着。 马秋林释然的脸上掠过一丝肃穆,接着道:“不管世风如何日下,不管人心如何险恶,这种清洁的精神总是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于是就有了许许多多在危难面前挺身而出、在危机面前奋不顾身的人;于是就有了我的同事,王详,因为抓贼,被捅了七刀,殉职;于是就有了你的兄弟,邵兵山,抱着炸药跳楼,殉职!于是就有了千千万万奋不顾身的警察,在为这个世界的安宁而奉献……这种清洁的精神一直就在我们警察心里,从来没有消失过,相信哪怕是个腐败的、堕落的警察,他曾经也被这种清洁感染过。 “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马秋林笑了,释然地拍拍许平秋的肩膀道,“黑白善恶的较量,一长一消,都会在较量中升级,你之所以走不出这种心境,那是因为你顾忌的东西太多,家庭、位子、面子,还有你的威信,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有这么多外来的东西,再清洁的精神也会蒙上一层灰尘。” “我明白了,我离从警之初,已经差得太远了。”许平秋轻声道。 “不远,你一直在试图找的,不是像我这样的专家,而是那种清洁的精神,我想,你放下心里的羁绊和眼里的偏见,总有一天会找到的。”马秋林笑着道,转身,慢悠悠地逛着。 一刹那,许平秋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曾经的寻找都是很纯粹的,所以能屡屡成事,所以才成就了他这个不参案不办案的神探之名。而现在顾忌的太多,反而在很多事上止步不前了。想通此节,他兴奋地追上马秋林的脚步,直道:“谢谢师傅提醒,哎,中午了,要不一起吃顿饭?” “不会有副作用吧?”马秋林笑着问。 “继续聆听一下点拨嘛,我还真有个事想请教请教马老您……破案大会战前一阶段收效很差,基层的积极性一直调动不起来,我想了很久,想搞个英雄榜,让那些有这种精神的同行脱颖而出。”许平秋道。 “思路很好,应该加上这么一条,不限年龄、不限警种、不限地域。”马秋林道。 “让普通警种来参与刑警的事?”许平秋被这一条惊了下。 马秋林回头笑着反问:“是啊,可你手下的刑警,大部分也未必就能干得了刑警的事嘛。” 这倒是,马秋林和许平秋相视而笑。不久,两人坐到了一家路边的拉面摊子上,一人一碗,和着陈醋、搅着辣椒,边吃边聊,看样子是相谈甚欢…… 家事繁琐 晋中市,大兴绿色食品开发公司。 仓库边上卸货的人群里有一个不和谐的身影,穿着淡蓝色的制服,如果细瞅的话,那是警察的夏装。这个人连续几个月往这里送杂粮,已经成了熟人了,见怪不怪的质检、过秤人员按往常给他过了磅、开了票,单子递回到了他手中。 ——是余所长,亲自押车送货来了。 一手拿票,一手给质检的撒烟,客气两句,满头大汗的余罪安排货车司机先走,自己拿着票,到公司财务上交换现金支票。这个生意不难,也就是把羊头崖乡的杂粮、山货批量运出来找到下家而已。拉这种货都是量大利薄,拉多了成本大,怕窝在手里;拉少了又划不来。这事对于羊头崖乡这位声名鹊起的所长不算很难,有办实事的威信在,当时只是振臂一呼,便有乡民肩挑手扛,把家里的余粮送车上了,朴实到你口头答应一句就成,连白条都不用打。 现金支票开出来了,余罪乐得屈指一弹,听着支票清脆的声音,那是多么的悦耳啊。支票塞口袋里,余罪刚出财务科的门,就听到有人喊着自己。回头一瞅,却是位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他笑吟吟地上来自我介绍着,是公司的经理。余罪受宠若惊,赶紧握握手,经理接着就说出来意:“没别的意思,您送的高粱颗大粒饱,成色蛮好,玉米虽然差了点,可比我们下乡收的要好上许多。余老板,有没有兴趣,给我们签一份收购合同?你收的货,我们都要,当然,在保证这个质量的前提下。” 余罪一愣,随即又是一阵狂喜,不住地点头。经理一伸手,把余罪请进经理室了。 过不久,两人喜滋滋出来了,看样子谈得不错。握手告别时,经理又笑着问着:“余老板,您这身份,不用干这种吃力又挣不了多少钱的生意吧?” “杨经理啊,我的身份含金量可不高,就这点儿事还是村里人托我办的,说好了,回头我组织几个人,给你们厂贩运。您放心,要比之前的质量差了,您直接拒收,别给我面子。”余罪上车前,拍着胸脯保证着。 这单生意算是谈成了,杨经理送着这位警察贩运户,车走了好远才异样地笑了笑。他有点看不懂这位贩杂粮的警察,不过观察了好长时间,感觉信誉不错,这才有了长期合作的打算。 车上的余罪可快乐疯了,开出不远,停在国道上,又翻开购销合同看了一遍,嘚瑟地直拍方向盘,一溜烟往城里开去了。 取了支票,加满油,余罪看看时间,打开了导航,目的地是老家泰阳。 余罪在全省企业名录上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家刚起步的民营企业,专做绿色食品开发,和羊头崖简直是天生的配对,杨经理还答应抽空到乡里看看呢。一想日后很有可能多一条收入的渠道,又一想全乡往车上送杂粮每每兴高采烈的样子,他这心花怒放的呀,简直想插着翅膀飞得再高一点。 在即将到高速入口的时候,电话响了,余罪看了看,把车泊到一边,打开了车窗,接听着这个肯定是情意绵绵的电话:“喂,早晨刚离开,这就想起我来了……” “怎么?不许想啊?” “可以呀……哎呀,我现在可是腰酸腿疼……啊?什么?又要出任务,嗨,这才刚回来几天?” 余罪震惊了,电话里听到了林宇婧幽怨地说要出任务了,而此时距上一次回来,刚过了两周。不过任务就是任务,仅仅是告知一下,而不是和他商量。不一会儿余罪不大情愿地扣了电话时,那幽怨的味道充斥着胸腔,猝来的郁闷甚至把做成一单生意的好心情也给冲淡了。 余罪发动车,上了高速,驶往老家泰阳的方向,沿路没有眼前的风景,却都是林宇婧身着警装、不苟言笑的警司模样。 “他妈的,老子将来好像有往家庭煮夫发展的倾向……” 驾车的余罪,眼睛余光扫到车后大大小小的箱子时,如此幽怨地自言自语了句。 “什么,张猛走了?又停职啦?打谁了?……哦,不是啊,老丈人给他换工作了啊……嘿,可以呀,当不了土豪,当土豪女婿也不错嘛。” 余罪拿着电话在车里嚷着,替兄弟高兴吧,可话里怎么听也多少有点儿酸溜溜的。 电话那一头的董韶军气愤了,唠叨不绝地埋怨着余罪,而且还自责不该把张猛带到羊头崖,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余罪听着不乐意了,直吼着:“烧饼,你他妈就是一大烧饼,这么好的事你生个屁气。就张猛那单细胞牲口,非等他光荣一下、伤残一下你才高兴是不是?你个蠢货,这事得大贺三天,这么好的事,连我也嫉妒了……喂,喂……” 电话挂了,那头肯定是老不高兴了,还期待着余罪劝劝张猛回心转意呢,却不料是这个口吻。余罪无语地看着电话,实在怀疑二队那个地方出来的都是什么怪物,二冬兄弟那多好的性子,进二队不到一年也快成闷葫芦了。 余罪装起电话,到了老家泰阳市里。他把车泊在贺阿姨家门口,下车开了后厢,搬下几袋小米、枣子,还有一些核桃。搬东西时,他还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张猛和厉佳媛的初遇,真没想到,两人发展得这么快,才几个月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上次在五原,他见张猛正郁闷着,就问怎么回事。原来厉家要张猛入赘,张猛很不乐意,最后还是余罪劝了句:“倒插门就倒插呗!”劝是劝了,可没想到倒插得这么快。余罪想着想着,倒把自己想乐了,这么好的事他巴不得发生自己身上呢。余罪笑着搬着筐子,敲响了贺阿姨家的门,却是贺阿姨家姑娘开的门。 快中午了,这丫头揉着睡眼从家里出来,看了余罪一眼,厌恶地一瞥,直到余罪把东西都放在家门口,她都没搭理。 余罪估计老爸和贺阿姨的婚事,心结就在这个拖油瓶上。他又一次打量这位刚刚高考完的丫丫,披散着头发,染得不黄不绿,踢着拖鞋,穿着宽松的睡衣,看人老是撇着眼睛。上次回家,余罪客气地问她考了多少,结果被斜了好几眼,后来才知道这丫头居然考得比他当年还差,三本分数线都达不到。 算了,不招惹了。 余罪默默地起身,深深地为老爸的情事担忧上了。摊上这么个好吃懒做又考得一塌糊涂、连补习班也不想进的丫头,他知道贺阿姨的难处了。 “喂,小警察。”丫丫突然开口了,极度不客气的口吻。 余罪回头,作出聆听的样子,恭身问了句:“在,您有什么指示?” “德性。”丫丫一指一瞥,状如余罪抓过的小痞子,斜倚着门对着余罪不客气地说道,“告诉你爸,别老来骚扰我妈,他不嫌丢人,我还嫌败兴呢。” 余罪愣了,难堪地站在当地,第一次体会到不是自己泡妞,却被妞说得这么难堪的感觉。 “你让他死了这条心,有我在,我妈才不会嫁给他呢。他可也好意思,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丫丫翻着丹凤眼,又连瞥余罪几眼,越看这货越觉得矬。 “啊呸!”余罪火气被激出来了,呸了口,竖着两根指头一指,义正辞严地对骂着:“你德性可好了?考他妈二百来分,哪都不要你,你不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意思站这儿和别人说话?怪不得早上没洗脸,是没脸皮了,没法洗是不是?” “你……你……”丫丫一下子气急败坏了。 她指着余罪还没说出来,余罪的嘴如爆豆般早骂绝了:“我怎么了,我工作是自己拼命挣的,我光荣;我爸怎么了,我爸自食其力,我爸也光荣。你妈到我家那更光荣……要没你这个拖油瓶,我们早成一家了,看什么看……你还知道丢人败兴?考你这么多分,穿成你这个样,才叫丢人败兴呢。” “你……你无耻……你等着……”丫丫气急了,跳脚骂着,要扑时,又紧张地拉着宽敞的衣服,生怕被余罪窥到一般。 “你不无耻谁无耻?你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考这么多哪叫报答,简直是他妈报复!你妈一个人拉扯你这么大,你光顾着你舒服是不是?她什么感受你想过没有?你多大了还指挥我爸干啥,你知道你和你妈差距在哪儿吗?她能嫁出去,你都嫁不出去……切!小丫头片子。”余罪几句话针针见血、刀刀到肉,气得小姑娘差点昏厥,他得意地拍门上车,只听后车窗“嘭”地响了一 58f0." >声,回头时,看到丫丫正拿着第二只拖鞋准备扔他。 他一踩油门,恶作剧似的“轰”的一声喷了股黑烟,把丫丫气得大喊着什么。余罪挂挡起步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贺阿姨回来了。他一紧张,打着方向就跑,倒视镜里,只看到了气得直朝贺阿姨发火撒脾气的丫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虽然还没成一家,可余罪已经感觉到了,老爸将来这本经不是一般的难念。 车驶到..t>了南街口香果园,已经中午了。搬着东西进去的时候,余罪闻着满屋子水果的香味,只见老爸正坐在椅子上,就着用了十几年的铝饭盒,在狼吞虎咽吃着。看儿子回来了,余满塘兴奋地问着:“去给你贺阿姨送了?” “啊,送了。”余罪道,像做了错事一样,偷偷瞥了老爸一眼。 “我说余儿,爸问你个事。”余满塘边吃边道,看着儿子,咋看都不足,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着,“你没事吧?” “没事,好好的。”余罪有点心虚地道,问着老爸,“怎么了爸?” “爸不担心吗,你说你当所长吧,又贩化肥,又换大米,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余满塘紧张道,估计是怕儿子因为这些小事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官半职。 “这算什么以权谋私,我只是帮乡里一把,用的又不是我的名……”余罪道。 爷俩说着话,余罪边搬着东西。余满塘快吃完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奇怪地自言自语了句:“哟,怎么丫丫给我打电话?稀罕了啊。” 余罪一听,省得要坏事了,放下东西,慢慢地往外走。刚到门口,老爸的脸色突变,直斥着:“站住!” 余罪条件反射了,像小时候犯错被抓一样,迈开腿就跑。余满塘追出来时,扔来的几个水果已经在余罪的身前身后炸开,伴着老爸气急败坏的叫嚣声音:“你个小兔崽子,你多大了,还欺负人家小丫头……你等着,别他妈以为你当警察了,老子就不敢给你上家法了……有本事别回来……” 骂声中,余罪已经跑得没影了,余罪知道老爸不敢丢下店面追来,可仍旧直跑出一个街道,才气喘着停了下来,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这叫什么事嘛! 泰阳市并不大,即便是余罪使劲拖延回家的时间,仍然没有拖过几小时。眼看着东西街逛完了,又回到南街口子、余家的香果园了。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惶恐,就像小时候曾经逃课、捣蛋、打架以及砸人玻璃种种烂事被捅到老爸那里一样,他总是在离家几十米外的地方踌躇着,背个比屁股瓣还大的书包,歪着脑袋发愁。 现在作为负担的书包已经不在了,可心理上那种负担,余罪今天才发现并未消除。或许是小时候惹老爸生气太多的缘故,之后他总不愿再看老爸那种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旁人无法理解单亲家庭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觉,余罪也是很多年以后,看到老爸含辛茹苦一分一毛挣钱的不易,看到他四处求人办事的为难,才慢慢理解的。 这么说来,其实丫丫也可以理解,这边是父子俩相伴,那边是母女俩相依,总会担心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因为一个外人的介入而消失。就像他曾经担心有贺阿姨这个后妈夺走自己的爱一样,也许丫丫更担心一位“奸商”后爸夺走她的爱。 再躲也是要面对的,余罪一步一步挪着,到了车后,悄悄地探着头,他看到了贺阿姨来了,在和父亲说着什么。两人在第一时间也发现了他。余罪硬着头皮很不好意思地进了店里,好像是记忆中头回认错似的,喃喃地对贺阿姨说着:“对不起,贺阿姨,我刚才说话难听了点……那个,要不我找丫丫道歉去。” 老余一撇嘴,一叹气,侧过脸了。贺阿姨笑了笑,摇着头道:“怎么能怨你,丫丫被人惯坏了……哎,这孩子可怎么办。” “年纪还小,再大点就懂事了。”余罪瞟着老爸道。这位后妈在他眼中印象不错,是很贤惠的一位女人,会疼人,估计丫丫就是被疼得太过了。 “就怕大点也难哟……我现在就发愁,她可怎么办?”贺阿姨道,讪讪起身告辞,有点难为情地离开了店里,余满塘追着把人送出去了,等回来时,儿子早讨好似的,帮忙擦上水果了,还不时回头给个傻笑的脸蛋,那是让人不忍发火呢。 “哎哟哟……你这臭小子。”老余气得胃疼。余罪赶紧地倒了杯开水,招呼了两位进门买水果的客人,再坐到父亲面前时,他觍笑着劝着:“哎,爸,我是一时生气骂了她两句,您别生气,大不了我回头真找她道歉去。” “道不道歉吧,这个丫头也真够闹心,也不看看她妈是什么人,也不看她自己考了多少,让她妈给她找门路要上大学去。哎哟,现在这当儿女的,父母的苦他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余满塘拍着大腿,感叹道,估计这桩难为的事,要嫁接在他身上了,免不了操心的。 “那爸……您什么想法?”余罪好奇地问着。 “我有想法管用么?没办法呀?倒是有学校要……你知道一年学费多少?三万多。就那人家还不愿意去……嗨,把你贺阿姨给愁的呀……余儿,你说有没有可能,也把她送警校去?”余满塘看到儿子,突然灵光一现道。 “啊?”余罪吓得下巴掉了。 “对,这好像是个路子,你这臭小子进警校,出来还就像个人了,这不现在都成人才啦……哎,收不收女警呀?”余满塘期待地问着。 “不可能了,招生早结束了,这都八月份了,好多学校都开学了。”余罪道。 “那你……找人问问呀?嗨,你什么表情?!贺阿姨的事还不就是咱家的事,你总不成真跟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吧?”余满塘催着儿子。 “哎哟,爸呀,你儿子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挂职所长,哪有那么大本事?”余罪哭笑不得道,“你让我怎么帮?”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帮,可总不能看着你贺阿姨着急吧?”余满塘道。 父子俩争执着,余罪败下阵来了,在水果店里使劲地挖空心思想着,心想考的这二百多分,可让人家怎么帮呀?好不好意思说出口都是个问题。 他装模作bbr>样打了几个电话,其实都是躲在门口瞎扯,等一会儿再回过身来时,很正色地告诉老爸:“爸,这样您看成不?今年你再操作,什么都误了……你和贺阿姨说,让她劝劝丫丫,补习一年,明年不论她考多少,我这当哥的都给他想办法,要上不了好点儿的学校就上警校,要上不了警校,就去当兵去……真的,别不信呀,我现在手下一小民警,他爸是一县里的武装部长,大不了明年把户口给她迁羊头崖乡去,这个我就能办了……” “哎,对呀。”老余想了想,看了看当所长的儿子,这才省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真有的。他一兴奋,又拨着电话把这一好消息告诉贺阿姨了。 哎呀,看着老爸那兴冲冲的样子,他非常能理解。老爸还像以前那样子,总是无条件地信任儿子,哪怕儿子说的是瞎话。 能办得了这事吗?余罪扪心自问,他知道,可能性太小了,几乎微乎其微!不过这个时候,装也得装着,拖也得拖着,好歹过段时间再说。 看样子缓兵之计玩得不错,老爸乐呵呵地放下了电话,对儿子赞不绝口。余罪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顺着口又吹嘘了一番当兵当警察多容易之类的话,标杆竖的就是鼠标、李二冬之流。那俩老爸见过,你说那样的都能当了警察,丫丫要去了,直接就是警花级别的了。 几句下来,把老爸哄得乐呵了。不过麻烦事转瞬即来,老爸电话上和贺阿姨吹嘘了一番还不成,生拉硬拽着儿子要去贺家,连赔罪加上描绘远景得一起办喽。余罪愁眉苦脸,死活不愿意去,可老爸说了,你贺阿姨可真不错啊,以前你不成材,爸都想着干脆咱爷俩娶他娘俩,你贺阿姨都没意见,怎么着?还没阔呢,脸就变了? 余罪忙不迭地答应着,哀求老爸别满嘴跑火车了,赶紧地陪着老爸去认错去了…… 且莫笑我 乡下的时间过得更快,不知不觉春风拂过,遍地青绿,鸟语花香,到了仲夏。 话题最多的自然是新换的乡长和派出所长。本来乡长带领村里搞红叶林项目,家家出工都有了收入,这算是好多年不遇的好事,可偏偏有了个更出彩的所长,春耕时拉了几卡车平价化肥,哟,可算治了乡下人的心病,不但能买,还能赊、能换,家里经年的存粮换成了急需的化肥,甭提让庄户人家有多高兴了。过了不久,又运来几车白花花的大米,哎哟,比走乡串户换大米、净往里头掺沙子的那些奸商强多了,两相比较,还是所长办得像人事。 “花婶,我听说拴子家白发了两袋大米,一百多斤呢,能吃到秋上啦。” “人拴子是警察,抓贼还立功了呢,你跟人家比啥?” “这当警察就是好啊,关平他媳妇开那小卖部,不用下地干活都有零花钱啦。” “眼红啥呀,你不生个警察,净生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也能当啊,明儿跟老镔说去,城里还有女警呢,咋我家丫头就不行啦?” 一群膀厚腰粗的婆娘围着井台子,洗菜的、涮衣的、淘米的,趁着一起干活的时候唠会儿,偶尔间谁说句笑话,听得众人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说着的时候,指导员王镔骑着辆破自行车上班路过,一下子被一位婶子拦下了,直拽着王镔道:“老镔,等等。” “咋啦,柳桃嫂?” “你所里还有大米吗?给我换点,上回换我回娘家了,你哥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榆木脑袋,一点玉米舍不得换……咦,老镔,你咋了吗,换点大米你还端架子?” 指导员苦脸皱眉着,这拒绝的话咋就说不出来呢,这是第几个找他走后门想换点大米的,他已经记不清了。王镔为难道:“嫂子,这是所长他们优惠给咱乡里人的,不是都两批了吗?不知道还有没有。” “咋就没有,下回来先紧着我家啊。”嫂子不依不饶了。 “还有我家,我们也要点,那大米不错。”其他人也凑上来了。 王镔胡乱应着,跨上车赶紧跑了,还有几位追着强调了好几遍,老远才把人甩掉。他这一口气憋得就不舒服了,本来是件好事,一件盗窃耕牛的案子让羊头崖乡派出所名扬全省了,他觉得就是问鼎今年的优秀基层派出所都十拿九稳,那事之后他对这位年龄不大的所长也是非常看好的,不过接下来就不像样了。 四月份他和狗少策划了一项大行动,一次贩运了四十吨尿素、碳胺、磷肥,把羊头崖以及相邻的两个乡铺遍了,直接的后果是乡农技站也找他们进货。这一下就上瘾了,没过几天又组织贩大米去了,回乡里半卖半换,把大米变成乡里不值钱的高梁、玉米,再卖出羊头崖乡。王镔知道这是挣两地的差价,本来放在别人身上无可厚非,可偏偏是乡派出所的所长,而且是立下功勋的所长,王镔觉得这事呀,就算惹到人,也得说出来,再不能这么下去了。 拿定了主意,快到乡派出所时,看到了门口聚集了一帮子人,几位乡警都在,他心里一咯噔,以为又出事了,赶紧加快速度。到门口支好车,却发现一干乡警正围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卡车,估计是李逸风开来的,他拍着车吹嘘着:“就这车,别看破,柴油的,劲儿大呢……比我那现>代车牛逼多了,以后你们收货就开上这车啊。” “风少,这车花了多少钱?”李呆问着,明显动心了,再破也比摩托车强。 “好几千呢……刮了、碰了反正不心疼,对你们说啊,我正和咱们所长商量呢,秋后咱们好好干一场……这个这个……”吹嘘着的李逸风突然看到指导员来了,一缩脑袋,正准备溜,不料王镔吼了声:“逸风,跟我来。” 众乡警战战兢兢,躲的躲,溜的溜。李逸风却是有点心虚地跟着王镔的脚步进了所里。到了办公室,王镔刚坐下就气愤地一拍桌子骂上了:“干什么?一次两次不想说你,可现在你不觉得太不像话了,搞得满所乌烟瘴气?” “没有啊,叔,我都不常来。这儿啥都不好,空气肯定好,什么时间乌烟瘴气了?”李逸风梗着脖子,反驳了句。一看王镔脸色不对,又缩回去了。王镔教训着:“你倒不常来,来了就让所里换大米、换化肥的,一下把警力全抽调走了是不是?” “不给他们找点活儿,他们在所里不也是扯淡?”李逸风道。 “业务知识学习,在你嘴里叫扯淡?”王镔火大了。 “咱们执法,您老抽他两皮带就成了,还学习啥?”李逸风道。 一句话气得王镔要拍案而起,不过马上又被气笑了。所里这个惫懒狗少,不但敢胡干,而且敢胡说,其实实情还真是如此,学习的行政强制法、治安管理处罚,在这里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上。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着:“逸风啊,不是叔找你碴儿,你是人民警察,顶着国徽、穿着警服换大米、卖化肥,合适吗?” “……有什么不对?”李逸风迷糊道。 “啪!”王镔随手拿着一本文件资料摔李逸风脸上了,李逸风讪讪闭嘴了。王镔脸色刚一缓,李逸风又不知趣地说上了:“叔啊,往年走乡串户送化肥,不但高价,还有假货,我们今年给乡里的,可全是平价,虽然从厂里直接拉回来挣了点运费,可乡里人得多大实惠您算过吗?还有大米,往常是四斤半玉米换一斤大米,在所长英明指导下,现在三斤六两玉米换一斤大米。叔啊,不是我说您,再过两年,咱们所长的光辉形象,在乡里肯定要压您一头。” 王镔不说了,闭着眼,苦着脸,使劲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你说摊上这么一个所长、这么一个警员,怎么着也让你哭笑不得。他估计就算现在民主评议,恐怕贩大米的所长比他的支持率也要高得多,要不就枉费所长动那么大的脑筋了。 “叔,咱们又没有公款乱消费,能有什么问题啊?给了乡里这么大实惠,谁敢说不是为人民服务?这年头咱们办案还要经费呢。”李逸风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理直气壮,对嘛,这总比偷鸡摸狗的事强吧。 也是,王镔知道,恐怕一己之力是挽不回这个势头了。他想了想,看着李逸风,李逸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蓦地,指导员扑哧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赶紧掏烟。不料王镔推拒了,换着口吻道:“好,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就准备一直在乡里贩大米?” “啊?”李逸风一摸后脑勺,愣了,未来是什么样子,好像还没有憧憬过。 这就是了,王镔找到切入点了,掏着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文件,铺平,给了李逸风。李逸风一看,愣了,是一张县公安局的下行文,要开始破案大会战的动员文件。他翻着白眼不解了,工作上的事,他已经很多年不懂了。 “看最后,活动的第三阶段,要展开各地旧案、悬案、命案的集中清理,从省厅到各地市,都发了悬赏令,这次悬赏是对内的,不管你是个片警还是个民警,只要有能力,都可以毛遂自荐,只要能办了案,警员提队长、科员提科长,职位上个档次,那是非常容易的,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王镔道,眼光里很有期待和深意。 李逸风一听这么拉风的事,眼睛亮了下,不过马上暗淡了,弱弱地把文件一放,难为地说道:“叔,我这德性,作案都作不利索,别说办案了,人家不会呀?” “你不会,所长会呀,盗窃耕牛案办得多漂亮!”王镔点睛之笔来了一句。 “对呀,要拉上余哥就牛逼了。”李逸风眼睛又亮了。 “上回你爸就说了,娃有出息了,这回要真来一把,你都不用靠你爸的关系,自己都能往上迈个台阶。那是多光荣的事,不比你组织换大米强呀?”王镔点拨着。 李逸风的眼睛更亮了,下意识地咬起手指来了,指导员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抽着,看着李逸风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小余你也知道,是被贬这儿来的,那是浑身本事啊,真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露个脸,帮你一把……你说上个台阶,还不跟玩一样?” “哎,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李逸风兴奋道,看到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你还忙着贩大米、贩化肥呢?”王镔笑着道,直催着来了句,“去吧,叫上你余哥,到县局揭英雄榜去,现在不知道古寨县公安局的人大有人在,可不知道咱们羊头崖乡派出所的,不多。” “哎,好嘞。”李逸风一揣文件,乐滋滋走了,刚出门又返回来了,一看他面有难色,王镔问了句,狗少为难地说道,“所长这几天回不来呀……” “又去哪儿了?”王镔头大了。 “拉了一车高粱卖去了,他说下周才能回来。”李逸风道。 王镔脸上那个无奈啊,摆了摆手:“去吧,那就等高粱卖完再办吧。” “成,我先回县里问问去。”李逸风乐得屁颠屁颠跑了,王镔已经听到了他在院子里嚷着——“老子要破几件大案给你们瞧瞧啊,谁跟着我干,我发补助,等我当了局长,把你们都提拔一下。” 指导员起身,关上了门,把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全关到了门外…… 余罪一直在家里待了三四天才准备回所里上班,每次都是老爸催上几次他才懒洋洋地走。每次走的时候,总觉得家里不像个家,二十年放在什么地方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可在自己家里,就没什么变化,光棍爷俩二十几年,还是光棍爷俩。 余罪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房间,自己的、老爸的换洗衣服已经叠得藏书网整整齐齐,又扫净了院子,把积着的垃圾倒了一车。等行装已经收拾好时,老爸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又和往常一样,带着水果几样、烧饼一包,生怕儿子路上挨饿一样,每回包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到了所里,肯定又便宜了那拨光棍汉子。 “爸,别带这么多,吃不了。”余罪站在车旁,难堪地道。回家像住店,而每回离家却都像永别。 “吃不了慢慢吃,羊头崖那地方穷得,连个打火烧的都没有……看把我儿子都饿瘦了。”余满塘说着,放好了带回来的一包食物,又让儿子等等,转身奔回家里。 余罪坐到了车上,保持着那种幸福得有点难堪的表情,老爸可不明白乡警的生活有多滋润,哪像老爸这么辛辛苦苦地当奸商,对了,辛苦……辛苦这个词在余罪的眼中,仿佛就是父亲的化身一样,每每看到他忙碌地工作,看到他心疼地倒掉坏水果,看到他乐滋滋地数零钱,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虽然无可名状,但他知道,那滋味是苦的。老爸这快奔五年纪的人,他更希望看到像城市里的老头一样提着鸟笼遛遛弯,打打门球,跳跳秧歌,不管干什么,总也比熬在店里挣那一块一毛的辛苦钱强。 可他办不到,等有那种能力的时候,他不知道老爸还能不能等到。 呸,想这些干吗。余罪呸了口,骂着自己,等抬头时,却发现自己正呸在老爸的脚边,老爸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勃然大怒,“啪”地一耳光:“跟谁学得,都当领导了,还像个小流氓……再这表情,小心我扇你!” 余罪捂着脑袋,哭笑不得,连连认错。老爸却是把准备好的一小罐子塞到儿子手里,脸上满是得意表情,余罪掀开一看,浓重的咸味几乎能闻到,他异样地问着:“什么呀?” “腌菜。”余满塘得意道,“你贺阿姨给我做的,爸留一点,剩下的给你,味道可好了,酸腌小黄瓜,吃到嘴里嘎嘎脆。” “哦。”余罪放回了车里,回头时,老爸揪住了:“这可把人家礼都收了啊,丫丫的事你得上心,一定想法子给孩子找个出路。” “这……就算收礼了?”余罪哭笑不得道。 “啊,这是你贺阿姨的一片心,再说又不让你花钱,该花钱的话,她也存了点,就是烧香找不着庙门啊。这种事,你说爸还能指着谁呀?”余满塘道,脸色好不为难。 “好,让她好好补习,明年我一准给她铺好路。”余罪道,胡乱答应着。 “哎,这才是我儿子,就知道你能耐。”余满塘道。 余罪却是不敢多谈这个话题,他抱的是瞒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把老爸载回了店里,招手作别,又要到羊头崖乡上班去了。 “嘀嘀嘀”车发动时,手机的短信声音响了。余罪看了眼,小心肝差点跳出99lib?车窗之外。他赶紧把车停到了应急车道上了,抚了抚胸。无他,安嘉璐的短信:“你在哪儿?” 这是啥意思?她主动联系我? 余罪心跳加速,飞速地分析着,自从研讨会喝多了出了一回洋相,他都没再好意思联系安嘉璐,这数月又忙着贩运,偶尔闲暇去市里也是和林宇婧约会,还真把快她放到脑后了。 难道她并不介意?或者说,我还有机会? 余罪眼骨碌碌转着,思忖着回一条什么短信。想了想,干脆电话拔过去了,直问着:“怎么了?安安?” 对面没说话,只能听到微微的喘息声。余罪赶紧道歉着:“安安,上次的事真是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工作忙,抽空回市里,我一定去看你……你没生气吧?” 良久,就在余罪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电话里爆出来一阵大笑。余罪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是李逸风的声音,气得他要摔手机,一想又不对,马上对着话筒喊着:“狗少,怎么是安安的手机号码?你怎么鼓捣的?” “嘿嘿,所长,有两位美女很快就会到咱们所里做客,不知道你有兴趣参加没有?如果想参加,快马加鞭回来。”李逸风道,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提醒一句,不许叫我狗少啊。” 说着,又听到了电话里一阵女人的笑声,不用辨别,余罪就听出是安嘉璐和欧燕子来了,正要在说话,狗少已经把电话扣了。哎哟喂,余罪一想,估计是李逸风把安嘉璐和欧燕子给忽悠到羊头崖乡玩去了,说不定想讨好他这位所长呢。 一念至此,他飞快地发动着车,飙了起来,从来没有这般归心似箭地去上班…… 欲取先诱 有句话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像狗少这号人,还真有有用的地方,比如吃喝玩乐,要比大多数人精通很多。 余罪一回所里就被李呆拉走了,等到了狗少准备的场地,着实被震惊了一下子。 地方就设在羊头崖乡枣树坪上,这儿曾经有一座废弃的庙宇,庙前有一大块空地,青蒿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放上了烧烤架,李逸风鼓着腮帮子正在吹木炭。一旁垒着一个石头灶,李拴羊正搅着锅里的炖食,场地中心放了两张简易桌子,透明的大玻璃皿里,放着冰块和啤酒。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声,安嘉璐和欧燕子正玩得来劲,再仔细一看,是孙羿爬到树上,往下摘苹果呢。 换了警服,安嘉璐穿着一身雪白的运动装,头上却扎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带,和白色冰帽相配着,在满山的青翠和浓绿间显得格外耀眼。她不经意回头瞥了眼余罪,嫣然一笑,又仿佛有什么羞涩一样,不好意思地侧过脸了。 这么个小清新法,已经习惯脱光肉搏的余所长哪受得了,一下子觉得心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整个人失魂似的呆立在原地,像所有的雄性动物一样,有原始的冲动了。 “哎,所长,你咋啦?”有不知趣的问上来了,是李呆,还推了余罪一把。余罪惊醒间,赶紧收敛形神,抹了把嘴里的口水,这个小动作被李逸风捕捉到了,他嘿嘿地小声奸笑着。余罪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按低李逸风的脑袋,压低声音问着:“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李逸风得意地问。 “她们怎么来了?”余罪努努嘴问。 “难道你不喜欢她们来?”李逸风好奇地问。 “废话,我巴不得呢。”余罪脱口道,不过马上省得李逸风是下属,于是又一整脸色道,“同学嘛,早该聚聚了。” “所以呀,我就把您老心里想的事给办喽,我告诉她们了,是您极力邀请她们来羊头崖乡观光的……而且要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她们在这里流连忘返……让她们爱屋及乌,捎带着也喜欢上所长您老人家……”李逸风替所长抚着心跳加速的心口,边恭维,边观察着余罪的眼神,看余罪快心神失守的时候,他轻轻地问着,“所长,您说我办的这事,还行吧?” “不错。”余罪兴奋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飘扬的红丝带,那像有特殊的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视线。 “您是不是喜欢安嘉璐那妞儿?”李逸风好奇地问。 “当然喜欢。”余罪道。 余罪没防着,漏嘴了,一说马上醒悟了,低头瞪了李逸风一眼,然后踹了一脚。李逸风乐得直奸笑嘚瑟。余罪也笑了,再怎么说,狗少这回办的事还真遂人心意。 锅里炖了三只土鸡,李逸风准备了半爿羊肉,不一会儿有人又从家里扛来了一袋子新枣、未褪皮的青核桃和几样水果。准备的时间够长了,一切妥当,一干人自己动手,开始准备中午的吃食了。 干这活儿反倒是乡警们利索,那俩城里来的小公主看看这个好奇,那个也好奇,特别是乡警高小兵拿着一摞饼子和红薯干,她们尝了尝,连叫好吃。欧燕子幸福地道:“哇,要能生活在这儿多好,天天吃这个。” “这个还好?土豆饼,红薯干。”李呆愣了,这季节,乡下吃不了的都喂猪了。 “还不好吗?我现在觉得乡下人最幸福。”安嘉璐也道,那味道恐怕是她首次尝到。 乡警们笑了,城里人也笑了,孙羿拿着把弯头小刀,撬着青皮核桃,余罪教两位女生剥着皮,露着白生生的嫩核桃仁,放嘴里示意着怎么吃,看着两位女生大惊小怪地吃着赞着,他也油然而生一种好幸福的感觉。 “余儿,真没发现啊,你们乡警活得真滋润。”孙羿不无羡慕地道。余罪谦虚地说了句:“是你们来了才这么准备,平时没这么滋润。” “算了吧,你带领众乡警贩运化肥、倒卖大米,李逸风已经当事迹给我们讲了。”欧燕子笑着道,余罪脸一拉,李逸风却是补充着:“是啊,极大地改善了我们乡警的生活水平,对不对呀,呆头?” 那几位乡警自然是齐齐称赞所长英明。两位女生笑得打颠,余罪小脸红得发紫,不好意思地说着:“那个,就挣了点运费,主要还是方便人民群众……今天咱们就来玩来了,不谈生意啊。” “吓死你呢,又不朝你借钱。”孙羿喷了句,看看乡警这劲道,还是感慨乡下舒服。欧燕子却是问着余罪道:“余罪,知道张猛走了吗?” “知道了。”余罪轻声应了句。李逸风却是接上茬了:“早知道了,他就是来我的羊头崖乡,被土豪村官勾引走了。” “没问你,多什么嘴呀?”欧燕子不高兴地翻了李逸风一眼。李逸风装腔作势,敬礼道:“是,不多嘴。” 咦?好像不对,李逸风现在说起张猛来没有多大怨气了,可在欧燕子这儿,似乎气短了。看来,这家伙目标转移了,余罪心里暗笑着,一笑时,不经意和安嘉璐的眼光对碰在了一起。他慌忙去躲,一躲之后,又偷偷回瞟,却不料安嘉璐的眼光根本没动,还那样盯着他,一下子猝来的紧张让余罪有点慌乱。这时有人扑哧一笑,似乎发现两人有猫腻了,两人像做贼一样,迅速撤走了目光。 是欧燕子,恐怕她也窥到了两人的不自然,只有孙羿这个感情大条的还在撬着核桃,发着牢骚,偶尔捎带着骂着牲口张猛。余罪坐近了点,酌斟着言辞道:“我觉得不应该谴责他,为一个喜欢的女人放弃自己的理想,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是不是女方担心他工作的危险性太高,给他找了个岗位?”安嘉璐好奇地问。 “肯定是了,二队的训练和实战一直就有点变态,正常人哪受得了?”欧燕子道。 “那你说的意思,我不正常了?”孙羿不高兴了。 “你不就个司机吗?”欧燕子道。 “哦,那倒是……不过也确实有点不正常,我在二队开车,有一个月,跑了一万多公里,屁股上都磨出茧子来了。”孙羿道,说起这个,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对于这个问题,余罪下意识地不去插嘴,偏偏这时候有个不知趣的李逸风,放下刚烤的羊肉,很豪气地道:“我就佩服二队的哥们儿,那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警察,其实我也有那个理想,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对不对,燕子姐?” 欧燕子嘟着嘴做了个鬼脸,在座的都知道狗少是个什么货色,俱是笑而不答了。李逸风却是拍着胸脯宣布着:“我正式宣布啊,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好警察,你们以后不许叫我狗少,还有,你们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别喊上我啊。” 李呆愣了下,不悦地回驳着:“没喊过你,都是你喊我们。” 众人一笑,看着李逸风尴尬的表情笑得前俯后仰。安嘉璐余笑未尽地回头问着余罪道:“余所长,说说你们平时怎么偷鸡摸狗的,看样子干得不少啊,都要发誓戒掉了。” “别理他,他就一人来疯。”余罪笑道,有点尴尬地不敢往下接这个话题了。 不过今天全亏了人来疯的张罗,嫩白的核桃仁子剥了十几掰,李逸风安排的野炊已经开始上桌了。炖的鸡肉香飘四溢,烤的羊肉绵柔香浓,再配着一大堆山货水果,就着冰镇的小啤酒,众人说说笑笑,吃得那叫一个开怀。 饭间余罪旁敲侧击问着,才知道是李逸风去鼓动欧燕子,欧燕子又拉安嘉璐,两人都是专程请假来的,还带上了轮休的司机孙羿。余罪看李逸风和欧燕子不时地眉来眼去,他严重怀疑,这家伙有点假公济私,怪不得虎妞和张猛正式处了男女朋友对他的打击也不大,要搁以往,起码得荒唐上几天才会露面的。 也罢,有目标总比胡搞强,余罪看着两人,想起了李二冬,那兄弟还不知道猫在什么地方盯嫌疑人呢,每每欲成人之好,结果都是阴差阳错,他觉得自己这媒人是操心过甚了。 说是野炊,吃起来基本是浪费,两位警花根本没吃多少,没一会儿就在野地玩上了,看什么也新鲜,反倒便宜了孙羿和几位乡警,一个一个吃得甭提多带劲了。余罪浅尝辄止,心思多了,胃口就小了,不一会儿便坐在石头灶跟前发呆。 “叮”的轻微一声,余罪觉得自己胳膊上哪儿疼了下,不过已经习惯乡下的粗线条了,他没在意,抚了抚胳膊,没当回事,看着欧燕子和李逸风,以一名刑侦人员的心态在阴暗地分析着,这两人是不是有往犯罪深渊继续下滑的倾向。 “当”的又是轻微一声,余罪一捂脑袋,有点疼,气着了,这回可是实实在在被袭,他寻找着袭击方向的来源。只见坐在不远处旧庙神龛边上,安嘉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外地向他勾勾指头。 要是别的乡警,肯定屁颠屁颠就去了。可所长不一样,他眼瞟着众人,看李逸风和欧燕子说得起劲,孙羿和乡警们扑克甩得热乎,确定没有被误解之虞后,这才屁颠屁颠奔过来,手里拿着饮料,顺手递给安嘉璐,那么尴尬地、贼贼地、兴奋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安嘉璐问余罪。 “这不是刻意的笑,当领导嘛,总得有这么一副亲民的表情。”余罪笑着坐下了,一句话惹得安嘉璐忍俊不禁地笑了,露着一圈整齐的贝齿。 5979." >她拧开饮料,抿了一口,回头看看手足无措、紧张兮兮、欲言又止样子的余罪,随意地说:“好像随着时间越久,我们的陌生感也越来越强了,有这种感觉吗?” “有。”余罪机械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原因吗?”安嘉璐不无好奇地问。 “是不是都忙啊。这点可以理解。”余罪把话往岔路上拐。 “不是吧,某些人很清闲,倒卖化肥、贩运大米、收购高粱玉米,听说生意做得蛮好嘛。”安嘉璐似乎是一种揭露的口吻,边说边看着余罪,总觉得他干的事吧,你用任何逻辑都无法正确解释。 余罪撇撇嘴,有想揍李逸风一顿的冲动,本该捂着的事,却被狗少当业绩吹嘘了。他瞟了瞟安嘉璐,羞赧地、很谦虚地道:“你这个用词不太准确,不是倒卖,而是给乡里解决平价化肥的问题,粮食嘛,主要也是把乡警组织起来办点实事,方便群众……警民一家人嘛,这些事有助于增进感情。” 安嘉璐听得如此解释,头一仰,哈哈大笑了两声,别人看时,她又觉得很不雅了,赶紧掩着嘴,却笑得花枝乱颤,不时看着表情变得庄重、正努力扮个所长样子的余罪,那股子笑意,却是想摁也摁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就是男女相处最为惬意的时间,话语轻松、气氛活泼、笑声连连,异性之间相处的怡情之处也正在于此,当你看到对方一举一动,总是透着亲切、可爱甚至可笑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拉近距离。 安嘉璐来的时候有点扭捏,心里免不了还有点芥蒂,不过在看到余罪的时候,她说不清为什么那些小小的不愉快会马上烟消云散。这位混迹在乡下的小警一瞬间给她带来的快乐,比在五原一个月的都多。她笑着的时候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余罪,似乎想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的家伙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似的……她忍不住想象着余罪穿上警服吆喝着玉米换大米的样子,那应该是多么的滑稽。 这么看,可让余罪六神无主了,女人这小心思,要比嫌疑人难琢磨多了。余罪揣摩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滑稽的小丑样子,还是可爱的男生角色,不过数月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股子兴奋劲儿总也挥之不去……是啊,这么火辣辣的天气,他连安嘉璐鼻尖上的汗珠子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晶莹剔透的样子,里面似乎还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呢! “喂,说话都走神啊?”安嘉璐发现了。 “啊,哪有,我聚精会神在倾听。”余罪搪塞道。 “是不是应该你说点什么了?”安嘉璐笑着道,一笑时,白腻的脸蛋上浅浅的一个小酒窝,好清新。余罪使劲地抿抿,直把口水咽进去,艰难地问:“你让我说什么?” “这么费尽心思地搞个野炊,还假逸风的手搞……不会就为了吃饭吧?”安嘉璐睿智地审视着貌似别有居心的余罪。 妈的,误解了,不过误解得正中下怀,余罪笑了笑道:“增进一下感情,拉近一下距离,这不就是吃饭的用意嘛,都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 “是你没联系好不好?某些人是不是做错事了,心里有愧呀?”安嘉璐白了一眼,傲气地说。 “你指谁呀?”余罪愣了下,感觉到那事的副作用了。 “指那位,抱着李逸风表白的人啊。”安嘉璐点明了。 “那是酒后失言。”余罪难堪道,那回的人丢大了,如果不是张猛离职,他估计自己到现在仍然是同学嘴里最大的笑话。 “我怎么觉得,是酒后吐真言呢?”安嘉璐有点责怪、有点不忿,甚至有点质问的口吻,直勾勾地看着余罪。 “你作为执法者的一分子,即便不赞同,也应该尊重我酒后吐真言的权利吧?”余罪严肃地道,迎着安嘉璐质问的目光,那么严肃而正色,倒把安嘉璐唬住了。不过接下来,余罪一百八大转弯了,脸一苦,眼一眯,表情如此哀怨,像受了委屈一样补充着:“因为我醒着的时候,我不敢说呀。这又不和在学校一样。” 安嘉璐一怔,跟着毫无征兆的眉色一动,又气又好笑地拿饮料瓶子戳着余罪。在他这儿,恐怕连个生气的样子你都别想保持下去。 确实也是,不管是尴尬还是矜持,在遭遇余罪没皮没脸的贱性时,一定会消弭得干干净净。 随后两人的话题转向张猛的事,余罪和别人观点不同,似乎更契合安嘉璐的感受,她现在已经恨屋及乌,不怎么喜欢二队那个地方了。说完张猛的事,又说欧燕子的事,还真是阴差阳错,这么帅的小官二代经常去省城缠人,欧燕子据说已经有所松动了,这点余罪觉得已无悬念,就狗少的家境,绝对是大多数美女青睐的首选。 话题说了很多,却都不是两人的事。至于两人之间的事,每每在相视一笑间,已经明白了,不用说了。等着孙羿和众乡警们吃完,准备好的节目开始了。 于是在午后的阳光下,一干小警席地而坐,两位城里的美女联袂唱了曲根本没人听懂的英文歌,唱的时候看着人是瞪直了眼睛流口水,唱完了是噼里啪啦鼓得手掌发疼。李逸风在玩上可是登峰造极了,让口齿不利索的李呆讲方言,教五音不全的拴羊唱歌,每每笑料频出时,总惹得一干人笑得前仰后合,烦忧皆忘。直到半下午才忙着收摊回城。 安嘉璐那样余兴未尽的样子,直让余罪有一种好满足、好惬意的感觉。 回城的时候,李呆和拴羊早把所里存的东西一股劲儿往孙羿车里塞——核桃、红薯干、土豆饼,还有新下的枣和焖煮的豆子。孙羿也被乡警们的热情感染,直道这里可比二队热情多了,浑然没发现狗少和余罪那点儿鬼心思。 “燕子姐,下次去省城,我给你打电话啊。”李逸风殷勤地开着车门,欧燕子却是傲娇道:“别给我打电话,我不一定在。” “那好,我直接去找你啊。”李逸风厚着脸皮道。燕子一愣,安嘉璐扑哧一声笑了,她装模作样地上车,看着不想走、又必须走的欧燕子,笑着问:“燕子,要不你在这儿再玩两天。” “好啊,好啊。我给你做饭。”李逸风巴不得了。 “谁稀罕呀。”欧燕子白了眼,上车了。众乡警哈哈大笑着,李逸风一点儿也不脸红,直给燕子姐关后车门。要走时,另一面的车窗响了响,安嘉璐一看是余罪,放下车窗,期待地看着余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余罪严肃地道:“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什么……什么意思?”安嘉璐奇怪了。 “没听逸风说嘛,直接去找你。”余罪笑道。 安嘉璐手指一戳,是个匕首攻防动作,余罪笑着一闪。她做了个鬼脸,把车窗合上了,合上时留下了一句悦耳动听的声音:“稀罕呀,爱来不来!” 车走了,车窗里扬着两只再见的小手,忽悠悠地让李逸风和余罪伫立了良久,余罪想着那一颦一笑,感叹了:“感觉真好啊。” 是啊,离曾经纯情的日子好久远了,好喜欢这种青涩和朦胧的感觉。 “确实好,野炊就这么开心。”李逸风看着余罪,兴奋道,随即向余罪问着,“哥,兄弟这回给您老安排的,满意不?” “勉强吧。”余罪当然高兴了,给了句表扬。 “您要喜欢,我经常给您老组织这么几次,保证活动不重样……想追安美女,兄弟一定尽心竭力,保您满意。”李逸风道,这家伙杂七杂八,学得比较乱,拉起关系来像个江湖骗子。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官宦之家出来的,在揣摩人心意的时候还是有些套路的,最起码现在揣摩余罪揣摩得够准。 笑眯眯的余罪享受着这份恭维,几步之后想着不对了,直问着李逸风道:“不对呀,逸风,看你是个泡妞高手,怎么会让虎妞拒你千里之外?” “不提了不提了,互相太了解了,知道你什么东西,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李逸风道。 “哦,燕子不了解,所以就去哄燕子了?”余罪问。 “瞧您说的,女人还不就活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您老不也是?一个林姐一个安妹,哎哟,所长您不愧是领导啊,玩得滴水不漏……”李逸风道。余罪赶紧地捂着这货的嘴巴,恶狠狠地教训着:“听着,以后只限私下交流泡妞经验,不许摆桌面上。” “对对……您说得对。”李逸风挣脱了,跟着余罪回所里了。 看着乡警们各自回家,李逸风挨个打了招呼,追着余罪进了办公室,直道,“哥,兄弟我今天可是尽心竭力帮你啊……我也有个小事,您可一定得帮我啊。” “什么事?”余罪坐下来,插上插座,烧上水了。 “我想提拔提拔,也当个像您这样的领导。”李逸风热切地看着余罪。这倒把余罪吓住了,紧张地脱口而出:“这话应该和你爸去说呀!你觉得我能提拔得了你?” “拼爹算个屁本事,靠咱自己才算好汉……我直接说吧,只要您帮我,我十有八九能成。”李逸风郑重地道,这事情想了很多天了,现在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余罪自然是一口答应了,李逸风掏着从指导员那儿拿来的文件,却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了。余罪一看,问着:“文件头呢?少了一张。” “上厕所,用了一张。”李逸风道,把余罪气得直想哭,就这样还想提拔。李逸风却是无所谓地道:“看后头,破案大会战,不限警种、不限级别,这次的接案是公开式的……咱们县公安局也排出了七例悬案和网上追逃的嫌疑人,县局顾局长说了,谁有本事拿下这些案子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多年轻,不拘一格提拔……” “等等……什么时候的事?”余罪问。 “你去卖高粱的时候的事。”李逸风道。 “那是什么案子?”余罪又问。李逸风这也有准备,摸着手机,打开电子文档,直递给余罪。余罪看了看,心道在古寨这个落后县城,稀奇古怪的案子倒也比比皆是,比如某年前的一个抢劫杀人案,比如某年前的一起爆炸案,再比如某年前的一例杀人在逃案……他越看越头疼,问着李逸风,“你挑的哪例案子?” 哪一例恐怕也不是能容易解决得了的,最长的积案已经十八年了。余罪还没有揣清楚上面是什么意思,不料李逸风牛逼哄哄地拍着胸脯道:“我把这七个案子全包了,他妈的,没人跟我抢了。” 余罪表情一滞,跟着想哭,然后又哈哈大笑上了,笑着扔回去骂着李逸风道:“蠢货,那不叫悬案,那叫死案,最早的都挂了七八年了,还有快二十年的,你想找到嫌疑人,可能性几乎为零!你这脑袋是长屁股上的呀?这都什么案子,抢劫杀人、爆炸杀人、强奸杀人……就你这小样,真找着嫌疑人,也得被人家拧了脖子。” 一说难处,李逸风愣了,光想着升职,还没想过有升天之虞,他为难地看着余罪道:“不能这么玄乎吧?找个简单的,搞定一桩不就交代啦。” “就怕你自己都交代喽。”余罪不理会了,办过案子才知道案子的难处,一个普通的偷牛案就熬了两个月,何况这些淹没这么多年的积案?而且,余所长已经找到如何生活得滋润的路子,恐怕也未必再想往火坑里跳。 “所长……不,哥……别人不行,您老成呀,说不定真能搞定一件两件的。”李逸风哀求着。 “我不行,每一个案子都是集体的智慧,咱们就搞了那么一件,光二队有多少人帮咱们?还有马老。” “可咱们俩也是集体啊,还有呆头、拴羊,兄弟好几个呢……” “就咱们,吃还差不多,其他的可差太多了……会通信追踪么?懂技侦设备么?知>藏书网道和地方怎么协调吗?万一异地办案,你以为就一个小县城的公安局的协查通报就管用?还有经费问题,光上次咱们查偷牛案,吃喝拉撒全部算下来,比丢的牛还贵,要真没查出来,亏死咱们了……” 余罪连珠炮地迸了一堆问题,都是现实的问题。哎哟,把狗少给难住了,还真没想过这些现实困难,他嚅嗫道:“哥,那你帮不帮我啊,要帮的话,咱们想想办法。” “滚蛋,你现在活得滋滋润润的有什么不好?干这事?简直是太监逛青楼,找你妈的不自在,滚远点。”余罪吼着,拍着桌子,一副揍人的德性。李逸风吓住了,拿起手机吱溜声蹿了,不过跑了不远又扔回块板砖直砸在门框上。余罪听到了他远远的骂声:“他妈的白给你找妞高兴了,等着下回吧你……我,我要跟你绝交!” 逼尔入彀 对于狗少的奋起,所里就没人会当真,处久了都 77e5." >知道他是个本事没有话大的主,严肃不了三分钟,转眼又想上狗屁倒灶的事了。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意外了,第二天清晨余罪起床洗漱,刚拎着刷牙缸子到了门口,就见到狗少开着他那辆现代桑塔纳又巴巴从县城过来了。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除了贩化肥卖大米那些事,可很少见这货这么勤奋。 “哥,起这么早?”下车的狗少乐滋滋地问着余罪。 余罪没理他,就着水,哧哧刷着牙。李逸风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和余罪蹲到了一块,讨好似的说着:“哥,昨天您说的那问题,我解决了。” “什么问题?”余罪问,边说话边喷着满嘴牙膏沫子,含糊不清。 “您说的那什么通信追踪、支援什么的,我昨个儿回去就请了咱们县大队长袁亮,他说了没问题,只要咱们干,他全力支援,要人给人,要车给车。”狗少得意道。 余罪“嗯”了声,没作表示,他知道在县城狗少还是玩得开的,无非是请县大队袁亮队长吃吃喝喝而已,那帮子人两口酒灌下去,肯定会一口应承,可真要办案那不是差得一点半点。每次办案后,都像脱皮一样难受,说实话,他实在不想轻易尝试。 再说,就尝试也不至于和这货搭伙呀!他白了李逸风一眼,又继续刷着牙。 李逸风感觉条件不够似的,掰着指头又数着:“哥,您放心,就算顾局长见了我,都亲亲热热叫小风……他说了,只要咱们有这个能力,最起码县里就有咱的位置,这回是实打实的,不忽悠人……您担心经费是不是?没问题,需要多少钱我先给您垫上……” 余罪没理会,李逸风追着忙不迭地道:“只要您老帮我,从今天开始,吃喝拉撒管到底,还不满意?兄弟给您找俩秘书,女的……” 一说就偏了,余罪吐了刷牙水,语重心长道:“他妈的你脑袋怎么就不开窍,为什么要给这么大的桃子诱惑,那是因为这事几乎没有可能;你就不想想,全县没人揭榜,怎么就你聪明去凑热闹了?真有好事能轮到咱们乡派出所?不出省城名额就完了。” “我知道,可他们没您老这水平,您不常说,可以质疑您的人品,不能怀疑您的水平吗?虽然您老人品确实不咋的,可水平不是盖的,我跟袁亮队长一说您老参加,得,他根本不敢拿我当笑话看。”李逸风的话听得余罪晕头转向,要回所里,又被这货拦住了,他伸手拔拉开训着:“一边去,老子是所长,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我走了,这里工作怎么办?” “指导员同意。”李逸风道。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余罪愣了下。 “真的!”李逸风兴奋道,“指导员说了,咱们在乡里不是倒腾化肥就是换大米收高粱,这大夏天青黄不接,反正也没事干,还不如去干点人事呢。真要是搞定个别人搞不定的案子……哎哟,哥啊,我也成领导干部了,和你平起平坐了……哎,别走啊,所长哥,咱们亲得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哪。” 真不管了,余罪走进办公室,“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李逸风老大不自在,回头时才发现指导员99lib?王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尴尬地问候了句,王镔却是笑着问道:“怎么,所长还不同意?” 李逸风点点头,好不懊丧的样子,要没这所长哥,提拔大计在他看来可是要流产了。王镔忍着笑,小声鼓励道:“你知道为什么小余所长在同龄人里出类拔萃么?别人办不了的案子,他能办喽?” “为什么?”李逸风愣着问。 “因为他从不气馁,从不言败,盯准了一件事,一定要办出个结果来才罢休,在这一点上,我都不如他。”王镔带着几分赞赏道。抛却偷牛案的事不讲,就在穷乡搞生意这事,他都没想到能铺到全乡。 “可他不帮我……”李逸风为难道。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尽到力,还没有想尽一切办法。”王镔道,他看李逸风抓耳挠腮猴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背着手,扭过头,走了若干步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觉得就算他不帮你,你也应该有决心、有毅力自己办下去。” 言毕,王镔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了,回头偷瞟一眼,按捺着笑意,看来因人施教、因法施治还是正确的。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李逸风天天张罗,还真没给惹其他事,王镔倒不指望他真能干点什么好事,好歹也像现在,不给所里添乱便罢。 可有时候这人啊,不能太认真,一认真就坏事。李逸风看样子是认真了,他把一起参与过偷牛案的李呆和李拴羊叫走了,又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余罪没理会他,知道这家伙没长性,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目标,肯定要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和乡派出所最近的闲适也不无关联,没事了就容易滋生其他事。比如这上班时间,除了办了几个因为上学要转的户籍,登记了两位婚生户口,一上午就99lib?没其他事。上户的夫妻俩的孩子都一岁多了才来登记,一问之下居然连结婚证也没有。这时就该指导员出马了,讲了一番婚姻法,然后又亲自到司法站帮着这一对办理。 所里的事余罪大部分都不太沾,他也不太懂,到现在仅限于会查查户籍而已,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当官也有运势,他在羊头崖乡这么长时间了,那叫一个风调雨顺。别说火灾了,连点小灾小病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侦破了一件偷牛大案。现在呀,所长的威望可是如日中天,而且有与日俱增之势。 余罪把一周累积下的账目计算着,卖了多少、盈利多少、开销多少,他还在估摸着这收高粱、玉米的事交给谁。狗少别指藏书网望,他花钱心里从来没数;李呆也不成,这货有点迷糊,给他一摞钱让他数两回,两回绝对不一样;其实他很倾向于李拴羊和张关平两位协警的,对于协警的生活状态他了解得最清楚,等走的时候恐怕还是两手空空。 有反扒队那些协警兄弟的前车之鉴,余罪其实很想拉他们一把,帮他们以后找个自食其力的活计,可比现在要安稳得多。可他不得不顾忌指导员的想法,没办法,大部分活儿还得协警们来做。 正按着手机计算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呆、拴羊,两颗脑袋从门缝伸出来了。余罪看了眼,又低头算着,边算边说:“拴羊,我给你找个好活计怎么样?羊头崖每年来收山货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人,你想法子收,我给你找路子卖,五原的批发城我爸经常去,现在越土的东西越畅销……把关平和小兵叫来,我还有事和他们交代。” 说着,余罪收起了东西,却不料拴羊和李呆没吭声,后面挤出来的李逸风却说话了。他听得余罪照顾几位乡警,醋意好大地叫嚣着往所长桌前一站:“那我呢?不管我了是不是?” 又纠缠上来了,气得余罪直想踹人,狗少的无赖劲儿狠起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余罪瞪了他两眼没好话了:“滚远点,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就算再投一回胎,也是这副贱骨头。” 一骂,李逸风脸色煞白了,气到临界点了。那俩哧哧地笑,余罪却是根本不搭理。 可不料今天李逸风真是拼着一腔热血,非要把余罪拉下水了,往口袋里一掏,将一瓶东西顿在桌上。余罪一瞅,农药。他看着李逸风,不知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问你一句,帮不帮兄弟我?”李逸风痛不欲生地指着余罪问。 “要不帮呢?”余罪轻松地回绝道。 “不帮,我就含愤自尽,让你内疚一辈子。”李逸风杀手锏出来了,知道干不过余罪,干脆以死相迫,不过他肚子里有多少油水余罪清楚得很。余罪笑着问:“哟,想喝呀,那你别找这种低毒高效的。” “我今天还就喝了,看你怎么办……我喝个生活不能自理,讹你一辈子,我喝个痴呆半傻,让你养一辈子,你想推都没门……呆头,拴子,你们证明啊,我是被逼无奈才喝药明志的……”李逸风恶狠狠地拧开了盖子。 李呆和李拴羊点点头:“哎,我们证明。” 李逸风看戏演到这份上,余罪还无动于衷,苦不堪言地道:“所长,您就真看着兄弟我喝呀?” “对,我应该劝劝,好歹是兄弟。”余罪伸着手,果真拿走了李逸风手里的瓶子。他知道这家伙吧,也就做个滑稽样子。余罪看了看三个人,突然间来了个很意外的动作,拿着瓶子,仰头往嘴里一倒,一咽,喝了! 嗨,李逸风倒吸凉气,直挥自己的手,愕然叫着:“别喝、别喝……” “吓唬我,你要有这志气,还能是这德性?我猜这里没毒……小样,看你还有什么招?”余罪吧唧着嘴,根本不在乎,把瓶子放到桌上,看着吓怔了的三人。李逸风咬着指头,不敢逼宫了,那俩面面相觑,像看到什么难以入眼的事一样。余罪冷不丁反应过来了,惊声问着,“瓶子里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馊味?啊呸!” 李逸风掉头就跑,余罪一伸手,捞住慢了一步的李呆和李拴羊,火大地质问着。李呆紧张道:“没毒,所长,就是东厢里的涮锅水……” 李拴羊也紧张地补充了句:“隔夜的,有点馊了……” “三个王八蛋灌涮锅水来吓唬我?”余罪火冒三丈,一人一巴掌,抄着橡胶棍奔出来追狗少了。可这家伙早发动着车,一溜烟跑了。 余罪跑回来余怒未消,又去收拾李呆和李拴羊,不料这俩也不笨,人叠人爬过院墙,跳墙外跑了。 吓跑了三个狗屁倒灶的乡警,气急败坏的余罪却是一下子变得笑眯眯了。进了门,他拿起桌上的农药瓶子扔到了门后。然后坐下来撕了点卫生纸,擦着脖子下面和领子后的地方,闻了闻,果真是涮锅水的味道。狗少手里的东西,尝他是肯定不敢尝的,不过为了耳根子清静,只能如此了。 刚刚整理完毕的时候,敲门声响了。在这里,进门先敲门的只有指导员一个人,也只有他把余罪当领导看,剩下的包括余罪都不把自己当所长看,连做饭的大师傅也是一把推开就进来了。 “王叔,找我?”余罪正襟而坐,微笑地问。 “嗯,找你聊聊,有段时间咱们没交流了。”王镔笑着道,拉>99lib?了把椅子坐下了。正要翻开随身不离的小红本,得,余罪赶紧拦着:“叔,别拿业务知识说事啊,我真不会,我从今天开始补还不成?” 王镔笑了,所长来了多半年了,一提学习,和一帮子乡警没啥两样,总要找借口溜了。不过因为偷牛案的事情,王镔对这位市里来的所长一直尊敬有加。 片刻无语,心思转了几转。王镔眼里的所长仍然没什么变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功臣的光辉形象,反而有点贼兮兮的样子。他咳了声,征询似的问了句:“余所长,我听说,你准备把羊头崖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啊,为什么不干?”余罪直接道,知道两人的交锋不可避免了。 王镔脸拉长了,没说话,不过那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余罪有点紧张了,在羊头崖乡,乡长连换多少任没有数得清,可从小孩到大人,没人不认识这位指导员的,偏偏这又是一位非常艮的人。与其和这种人搭档,余罪倒觉得不如和狗少胡闹来得痛快些。 “您先别急着给我上课啊,我给您汇报一下,您再说。”余罪道。 “哟,汇报,我可不敢当。”王镔道。 “没错,贩化肥是赚些钱,一袋刨去运费能挣十块零六毛,不过更大的实惠可是返还给乡里了,全部比照平价供应价格,不但可以买,而且可以换,那些陈粮再放几年,可就成喂猪的料了。换大米嘛,不管您持什么态度,我觉得就咱们不做,照样有人做,咱们做好歹不掺假、不耍秤;山货我觉得这生意可行,如果能解决运输问题,两地的差价还是挺可观的。我这里有一份大兴绿色食品开发公司的草拟合同,如果咱们按这个标准提供货源,他们照单全收。”余罪拿着一份空白合同递给王镔,看着王镔的脸色。 王镔像激动得不能自制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前起伏着。 余罪知道老指导员要开讲了,赶紧抢白道:“王叔,您不能再这么死脑筋,您看看别的乡的乡警,无论配合计生工作、配合护林防林、配合乡政府任务工作,都有补助拿。在咱们羊头崖乡你把这些全砍了,这个我赞成,砍得好,不过您总得解决他的肚子问题吧?一个月八百块,一大老爷们儿,你让他们怎么过?仓廪实了才知礼节,口袋鼓了才懂廉耻。我知道您老清清白白,可你不能指望大多数人都达到您的思想境界呀。” 王镔喘息着,嘴唇颤着,侧过脸了,从警几十年,或许此人给他的震动最大了。 余罪看奏效了,小声道:“咱们都这样了,那些协警不更惨?混上几年,离职的一个个都是两手空空的,你让他们怎么办?我在反扒队那群兄弟就是,苦了累了熬了多少年,最终一脱衣服,还在解放前。咱们所里这十几个协警,你不让他们自食其力,等着出去游手好闲呀?” 王镔一回头,余罪下意识地闭嘴了,他知道想让上一代人的脑筋转过来没那么容易。不料王镔凝视他时,却是嘴角笑着,随意道:“这事呀,你看着办吧,没违法乱纪,我管不着;没缺斤短两,乡里乡亲也认可,我插手不合适,你说呢?” “哟哟哟……”余罪正色起身,连鞠三躬,直道,“谢谢指导员,谢谢王叔,我就知道王叔您是相当开明的。” “噢,别来这套虚的,我来有其他事。”王镔道,示意着余罪坐下。要不是这事,余罪就不担心了,笑着问道:“王叔,您说。” “那事……逸风不跟你说一天了吗?”王镔道。 “啊?”余罪一看指导员示意的是桌上那份残缺文件,头“嗡”的一声大了,他拍着巴掌,无可奈何道,“王叔,您也是个老警务了,县里排出来的案件,最短的都八年了,最长的快二十年了,都是悬案,那难度太大了,几乎就不可能完成。” “在此之前,系列盗窃耕牛案,可是排在这些案子前面的悬案,大多数人也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你完成了。”王镔眼里含着笑意,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余罪。 这余罪可受不了,难堪道:“王叔,那里面真有巧合的成分,在这上面,谁也不是神仙。” “我在部队的时候,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奇迹的创造者不是神,而是人,你给羊头崖乡带来了奇迹……以前我是拿皮带说话,乡里对穿警服的很仇视,不过现在不同了,都把派出所的人当自家人;以前这拨乡警偷鸡摸狗,小动作不断,可现在他们的信誉到了拉粮食白条都不用打的地步,那是人民信得过他们……以前咱们这儿开展工作得我催着,现在好了,都抢着干,还生怕丢掉这份临时工作……”王镔轻轻地说着。这话里包含着数月来对这位所长的赞叹,虽然他浑身上下哪儿也不像警察,却带动了一大片的警务工作。 “这些都好说,可案子难办,万一不慎,可要成笑话了……”余罪为难道。 “不是案子难,是你的心里在畏难,就像偷牛案刚出来之后,除了你,我们可都抱着自认倒霉的心思,结果被你拿下了。”王镔看着余罪,对面的余罪同样是一副骄傲的表情,那恐怕是从警以来,比抓到贩毒分子还让他有成就感的事。慢慢地,王镔的表情严肃了,看着他,又道,“你不觉得你渐渐和我原来一样了吗?” “这个……啥意思?”余罪听蒙了。 “固步自封、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就想着吃老本。”王镔道,惹得余罪扑哧一声笑了。王镔继续问道,“可又不同,我准备在这儿养老,而你就准备在羊头崖乡贩化肥,还是换大米?” 这下余罪拉长脸了,别人的出路都好说,指导员老了,迟早要脱下这身警服的;协警们还小,等结婚成家迟早会找到自己的出路的;狗少更不用说,余罪怀疑他爸早把路铺好了。其实就剩他自己这一个杞人忧天的所长了,他的前路反而是未知的。 “知道为什么你在羊头崖乡呼风唤雨、无往不利吗?那是因为你是警察,你让这里的群众看到了,警察是惩恶扬善的使者;知道为什么逸风缠着你非要去破案吗?因为你让他平生第一次找到了当警察的荣誉感和成就感。其实你的心在什么地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真想赚钱当商贩,又怎么不干脆脱了这身警服呢?”王镔笑着问。 余罪浑身一颤,如芒在刺,躲避着指导员审视般的目光。也许有朝一日,当荣誉和信任被挥霍到一定程度时,可能自己仍然是那个不名一文、一无是处的小警。 “你的位置不在这儿,这个舞台太小了,到我这个年龄你就会发现,人老得太快了,如果不趁着年轻干几件值得回忆的事,活着会很没意思的。”王镔笑着,轻轻地起身了。余罪恭敬地起身要送,王镔却轻轻拍拍这小伙儿的肩膀,乐呵呵地告辞走了。 是啊,老子的位置确实不能就在这儿……余罪那股子不服气的精神被激起来了。他看着喝水的杯子,实在没档次;看看这办公室,还不如城里室外的岗亭干净漂亮;再看看现在这德性,说是挂职副所长,其实在别人眼里仍然是个笑话。 不行,老子得往上走走,好歹这所长也得当到市里。 他整整形色,拿过被狗少扯了一张的文件,细细看上了。他知道这个桃子不会假,公安系统的升迁有时候还是很倾向普通人的,毕竟得有一些敢于和犯罪分子拼命的人——这就叫勇敢和奉献,我余罪要来试试! 余罪打了个电话,数月之后又一次揣摩上内网那几例积案了…… 岂甘人后 八月二十八日,古寨县。 接近午时的时候,地处县城丁字路口的县公安局走出来一群警服锃亮的警察,三三两两说着话,出了县局大门,有的步行回家,有的走向自己的私车。县刑侦大队队长袁亮和同事挥手作别,刚准备过马路回家时,一辆白色的现代车“嘎”的一声刹在他身侧,吓了他一跳。 一看这车,袁亮就像见到死不招认的嫌疑人一样,又气又无奈。 车玻璃摇下,袁亮又不得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了,问候了句:“风少,又怎么啦?” “哥,请你吃饭。”李逸风亲热道。 “你嫂子她在家呢。”袁亮道。不料风少请客可不客气,后面车门齐齐开,两位身着警服的小伙一左一右挟着袁亮,直接把他“请”到了副驾上,给队长关好门,再嘿嘿给个傻笑。袁亮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风少,咱们抛头露面影响不好,要不上我家吃去?”袁亮道,实在不想和李逸风一桌吃饭。 “家里有啥吃的?新开的大骨头不错,咱尝尝去。”李逸风驾着车,讨好似的一笑。 “下午还开会呢。”袁亮又道,为难得厉害。 “开会有什么意思,整来整去还不就那两下子……”李逸风觍着脸道,后面的乡警听得哧哧直笑。袁亮闭上嘴了,不说话了。 自打狗少进入公安系统就是一个笑话,结果这个笑话随着盗窃耕牛案子的侦破便成了一个神话,不过此时看来,传言还是有虚,他发现这家伙在乡下修炼两年根本没什么变化,真要找变化,估计是变得比以前更没底线了。 但凡这种二代,普通人都保持着不走近也不疏远的心态,袁亮就是如此。人家的爹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段时间自己不也正巴望着破件大案被提拔提拔么。 县城不大,几分钟工夫,车就泊在了大骨头饭店门口。下车后李逸风请着袁亮上座,亲自斟茶倒水。袁亮笑着问:“风少,您这么客气要干吗呢?” “还不就那案子的事?”李逸风不好意思道。 问及这事,袁亮暗笑了,破案大会战的浪潮可波及不到这个小县城,县局不过是应景发了个文件,排了数件沉没多年的旧案。可偏偏有人揭榜了,还全部兜起来了,此事已经成了县局哄传一时的热点。 说实话,袁亮也有看笑话的心思,很正色地道:“没问题呀,我们县队全力支持。” “那谢谢了啊……我就问问,那该怎么开始呢?”李逸风愕然道,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这句话把袁亮问愣了,想当然道:“还能怎么开始,看案卷,找线索,寻访知情人。” “不会呀。”李逸风诚实地来了句。 袁亮扑哧一声笑了,风少之所以还没有被人厌恶,就是因为还有点小孩心性,骨子里不坏。他提醒道:“这事得请教你们所长呀,他是高手,放着现成的不用,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所长可是出了名的神探,藏那么深的偷牛贼都被他挖出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逸风脸上的难色更重,袁亮瞅着不对劲,好奇地问着怎么了。李逸风嚅嗫着,后面两位乡警咬着下嘴唇憋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们所长不来。” “哎……这才叫高手。”袁亮释然一声,感慨道。 此时菜上来了,话断了,李逸风这好吃好喝的货拿着筷子却是无心下手,异样地问着已经自顾自吃着的袁亮道:“袁哥,啥意思,怎么不来就是高手?” “这意思就是啊,高手一看,就知道这案子没戏。”袁亮道,其实不用高手看,谁看也没戏。他瞅着发傻的三人,解释道:“省里自上而下搞破案大会战,主要是清理历年的旧案、积案,还有部里明文规定必破的命案,咱们县里挂上号的七例案子,最短的八年,一例强奸杀人案,抛尸在河里,两周后才发现,起码的DNA都没提取到;最长的一例,那案子不用破,不过嫌疑人已经潜逃十八年了,历年来已经换了多少任局长、副局长还有刑警队长,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不想抓住凶手……可现实条件上,有些根本不可能抓到啊。” “有那么难?”李逸风愣着看袁亮,那么为难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夸大了。 “风少,你可是站.99lib.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例强奸杀人案,你看过了,就在咱们县城三公里外作的案,抛尸到青河里,等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而且距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漂移了十几公里。你说,怎么查?当时咱们县大队和局里出动了二百多警力,查了三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这么搁置了……还有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货车司机,莫名其妙就死在路沟里了,脑后被敲了一家伙,随车的一万多块货款丢了,就在咱们县境和晋中交界地带,两地市的刑警当时也追查了半年多,放弃了,案发时正是下大雨的天气,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提取到……” 越说越难,袁亮说得连他自己也郁闷不已。外人看警察风光,其实舒服不舒服自己心里清楚,千奇百怪的案子,有些已经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认知程度了,作为刑警,受到最大挑战的不是身体素质,而是心理素质。大多数情况下,长期接触罪案的刑警本身,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那不是还有破了案的,为啥没找到人?”李呆问了句。 “对对对,这个武小磊杀人案。”李逸风提醒道。 “这个呀……”袁亮笑了笑,更无奈了,他筷子点着道,“没错,那件貌似最简单的案子,武小磊杀人,九几年发生的案子,案发后他潜逃了,从他逃后啊,咱们县先后组织过七八次大规模的清网,还就没找到他的下落,为了找他呀,还折了个局长……” “啥?”李逸风吓了一跳。 “当时我还在学校,是个姓周的局长,直接下令把他爸妈拘起来了,当时武小磊潜逃时还不到十八岁,没有家里支持,可能性不大……拘起来审了三个月,闹得满城风雨,他全家亲戚奔走告状,最后告到省厅里了……没办法,只能放人了。我前两任刑警队长都试图追回这个逃犯,工夫下得大了,最长的一次,对他爸妈盯守了半年多,根本没线索。我们甚至怀疑,他爸妈真不知道……哎,逸风,不是我说丧气话,要简单的话,县局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奖金最少都一万,还能提干?”袁亮道,几乎把李逸风的激情给打击得丁点儿不剩了。 李逸风挠着腮边,脸上是一种极度难堪的表情,却也是吃不香喝不爽了,反倒是袁亮放开了,笑着邀着:“吃吃吃,多吃点……吃完回羊头崖玩去啊。” “怪不得我去接案,都他妈看着我笑,敢情是笑话我。”李逸风有点窝火地想着。 “也不是笑话你,这事确实难度大。”袁亮安慰道,李逸风看样子快死心了,估计唯一的心结是没有请动余罪,可听袁亮这么一说,倒觉得所长的坚持还是有道理了,他催着李呆和拴羊道:“快吃吧,吃完回乡下。” “啊,风少,你不管我们啦?”李呆惊声问。 “就是啊,真不办啦?”李拴羊也问。 两个傻样,实在让袁亮看不入眼,就靠这个团队,他严重怀疑偷牛案的侦破巧合和运气的成分太大。李逸风嘴里吃着,含糊不清道:“算了,看来他妈的凭本事还是不行,拼爹吧。” 一说皆笑,不搅和了。袁亮倒放心吃这顿饭了,李逸风招待得也确实殷勤。几杯下肚,亲热劲儿还没叙完,风少腰里的车钥匙突然嘀嘀响着。他摸着一看,勃然大怒喊着老板道:“嗨,老板,看看他妈谁动我的车,刮了划了算你的啊。” 扯着嗓子一吼,老板岂能不惧,紧张地往外跑。一转眼又奔回来了,指着外头对李逸风道:“风少,有人在踢您那车轮子,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不认识。” “我靠……正发愁没事呢。”李逸风操着酒瓶子,一摆头,李呆和李拴羊捋着袖子跟着冲出来了。袁亮拦也不及,气得直翻白眼。三人在冲出门的一刹那,齐齐刹车,然后惊讶间,嘿嘿开始傻乐了。 是余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穿着一身便衣,正踢狗少那车。余罪伏在车上一勾手指头,三个人屁颠屁颠围上来了。余罪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三人,笑着问:“哟,出来三天了,就这么办的案?” “没办,光吃了。”李呆道。 “还洗桑拿了。”李拴羊道。 余罪哈哈大笑起来。那边袁亮刚走出来,听得乡警答的这话,好不怪异。李逸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所长……不不,哥,这位是咱们县大队队长,袁亮,我哥们儿,认识一下……” “哦,袁队,您好。”余罪伸手握上来了。 “久仰,早想见见侦破偷牛案的神探了。”袁亮客气道。 “千万别客气,运气成分太大,当不得真的,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才辛苦。”余罪道,对于这位高大黑瘦的刑警,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亲切。 “那来,一块坐会儿。”袁亮邀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余所长可是名声在外,他不敢小觑。 多了一人,加了一副杯筷,气氛可就热烈多了,狗少忙着敬酒,李呆忙着夹菜,拴羊忙着倒水,这招待得就差给所长捶腿捏脚了,看得袁亮好不异样,所长和属下的关系能处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奇了。刚寒暄几句,李逸风却是喜出望外,直问着所长来意,余罪嚼着菜,张口就来:“提干来了,和你一样,咱俩一块提。” “就是嘛,早说你不信,来,先祝咱哥俩提拔。”李逸风乐了。 这一唱一合的,听得袁亮哭笑不得了。他还没问,李逸风倒把刚才袁亮的想法说出来了,直说难度太大。余罪撇嘴了,直斥着:“你看你这德性,有点难度就把你吓住了?正是因为有难度做好了,才显得你狗少卓尔不凡呀,对不对,袁队长?” 袁亮笑了,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敢直呼狗少的,估计也就余罪一人。 “喂喂,所长……”李逸风根本不介意自己被称为什么,又道,“刚才袁队说了,以前好几拨办案的,都拿不下来,咱们成不成?” “咱们其实是讨便宜了,之前没拿下来的,都等于给咱们提供了一个失败的先例,你等于站在别人肩膀上,高度有了……还担心什么?” “我……我就怕什么也整不成,让人笑话。” “你看你,你一直以来就是个笑话,难道还会比这更差?” “哦,那倒也是。” 两人的对话听得袁亮差点喷饭,可奇怪的是,即使感觉话里有很损的语气,李逸风反而能坦然接受,不但接受,而且还很诚恳又邀着余罪:“你要帮我,就办不成让人笑话也不怕。” “哟,关系这么铁啊。”袁亮笑着赞了句。 “不是,要笑话也先笑话他。”李逸风得意道,他察言观色,估计余罪准备上阵了。 吃了个七七八八,喝了个兴高采烈,此时连袁亮也好奇,传说中的余所长究竟有什么打算。快散席时,余罪把问题又.99lib?交给李逸风了:“狗少,说说,你想拿下哪个案子?” “强奸案,他妈的,抓住先把他阉了。”李逸风喝得稍高,兴奋道。 “你呢,呆头?”余罪又问。 “抢劫案……那个杀司机的,抢钱就抢了吧,还把人杀了,这种人最该抓。”李呆并不缺乏血性,咬牙切齿道。 “拴羊,你呢?”余罪再问。 “人口失踪案吧……俩初中小姑娘上学路上丢了,肯定是被拐卖了。”李拴羊道。 袁亮听得心里那叫一个怪异,看样子想法很多的嘛。他看着问话的余罪,难道就这样开始?却不料余罪笑着一指三人对袁亮?99lib?道:“袁队长,我的想法很简单,一般把这三个草包想干的事一否决,嗨,就是正确答案。” 袁亮眯着眼笑得直打颠,三位属下气得直拍桌子。余罪一挥手,笑着道:“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谁要有站得住的理由,就听谁的。” 理由呢?李逸风看看两位乡警,三个人面面相觑,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余罪就有了,直道:“我呢,比较倾向于这一例,武小磊杀人在逃案,而且我有充分理由。” “哟,我们还刚说起这个案子了,怎么?余所长,你有想法?”袁亮奇怪地问道。 “我给你们证明一下,这个人还在……?” 余罪说着,放低了声音,几个脑袋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闻听之后,一齐起身,李逸风结了账,几人窝在车里,直往县城中心的十字街开来…… 一家标着诚信五金水暖的商铺,坐落在古寨县的黄金地段,县城不大,即便是黄金地段,午时来人也不多。守摊的是一位头女花白的老太太,不过看样子身子健朗,帮工是一位戴着旧式鸭舌帽的老头。偶尔来客人,总是他忙进忙出,把成件的铁件、塑料管子给客户塞车上。 “这就是武小磊的爸妈,妈妈叫李惠兰,六十二岁,以前是二轻局的职工;父亲武向前,以前当过咱们县农机局一任局长……都退了,他爸今年六十六了吧……” 车里袁亮缩着头小声介绍着,他看着余罪和几位乡警,有点奇怪:这儿怎么能证明潜逃十八年的嫌疑人还在? “狗少,走。你们等着。”余罪招招手。两人从远处下了车,你扶我,我扶你。 狗少凑上来问:“成吗?”余罪含糊道:“差不多吧。”狗少又问:“咋整?没带铐子。”余罪道:“整个毛呀,买点东西。” 说着到了店门口,老头正就着一个颜色老旧的铝饭桶吃着午饭,老太太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这位曾经就是二轻局的会计。李逸风和余罪进了门,老太太客气地问:“要啥?不是喝多了,走错门了吧?后面有厕所。” “不是……我们是警……”李逸风嚷着。余罪一把拉走,接着话道:“进……进货的。” “哦,要什么货?”老太太算盘放过一边,看着两人,那眼神绝对是成精的生意人,余罪对此深有体会。 余罪一掰手指:“钻头,三个的、四个的、六个的,各三个;八个的、十一的、十三个的扳手各一个;十六、十八个的梅花扳各一个;三通十个,堵头九个,铁水龙头,十一口的四个,塑料口的九个,还有八号、六号铁丝各十斤!” 余罪一扬头,说完了,李逸风早听傻了,瞪着余罪。更震惊的还在后头,老太太的算盘噼啪一打,算出钱来了:“一百八十六块四……给一百八十五吧。” “好,给你钱。”余罪递了钱。 老太太麻利地找钱,拿东西,提了一大袋子。余罪晃悠悠提着,两人瞬时离开,扔到车后,叫着就走。余罪指示着方向开到了城边青河路一处,下了车,给了个单子让李逸风趴在车后数着。 没错,要的东西一样没错。此时几个人都愣了,不知道余罪什么意思。余罪笑着道:“我背了半天才把我给她开的这张单背下来,你们猜怎么着?他妈听一遍,直接算盘拿货……六十多了啊,脑袋比咱们几个加起来还好。” 哎,对呀,数了半天没数清的李逸风有严重受挫感了,直翻白眼。 袁亮笑着道:“这证明不了什么,他们家开五金店十几年了。”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了,他爸的退休工资有多少?他妈呢?两人工资有好几千,在咱们这小县城,绝对是小康生活,可你看那苦样子,像吗?武小磊是个独子啊,袁队长你算过没有,这十几年五金店能有多少收入?加上工资又有多少?”余罪又问。 袁亮一吸凉气,突然灵光一现了,指着余罪道:“你是说……他们的收入去向值得怀疑?” “不怀疑都不可能。”余罪道。接着一亮手机,照片上显示的是武向前的家,还是二十多前的砖瓦房子,和之后兴修的钢混小楼对比明显。余罪又启发着:“一年工资几万,开十几年五金店,熬到现在,手里不存个百八十万都不可能。我就问一个问题,一个六十六了,一个六十二……罪受成这样,图什么呀?难道是钱不够花?” “儿子!”袁亮兴奋道。 “所以我觉得,这个案子只要路子对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潜逃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老话叫儿女哭娘,哭三场;爹娘哭儿,哭断肠。要是死了什么的,这俩老的我估计活不到现在,就活着八成也得痴呆;要是杳无音信,也说不通……简单地讲,这俩都快入土了,这么拼命挣钱,图什么?给谁?怎么给?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答案就揭晓了。”余罪道。 这话此时无人怀疑了,都兴奋地钻进车里。袁亮驾着车直驶县大队,连他也被余罪撩得蠢蠢欲动,要重启这个追逃案子了…… 血色档案 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那天的天气很热。那个年代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娱乐场所,比较流行的娱乐活动就是等到黄昏日落,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在街头巷尾的饭摊前,叫几个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凉啤酒,直喝到夜风习习,然后当街解裤,迎风放水,全身激灵,那股子爽劲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是抱着这个心思出门的,高考已经结束,对于五门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在那个年代就意味着学生时代的结束。他心情不怎么爽,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几个朋友出来玩。 三个狐朋狗友,一个叫孟庆超,另一个叫张素文,还有一个叫刘继祖,四个人两对劣生,骑了三辆自行车。因为学校已经放假,他们在昔日的操场玩得很不尽兴,于是结伴遛到了十字街。旧县城,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摊、水果摊能摆一里多长,中间夹杂着几个外地来烤羊肉串的小贩,烟雾腾腾、酒令声声,不远处还有舞曲朗朗。每晚总有穿着五颜六色裙装姑娘的欢声笑语,对于那些一身99lib.精力无处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这四个人不知道是谁提议吃羊肉串的,估计兜里的钱并不多,他们要了几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胡侃着对将来的憧憬,有的想当兵,有的准备出去打工,还有的准备重新补习。四个人里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亲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去县里的百货公司,那是个国营企业,一想到马上就要月薪好几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样边走边夹着根烟,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兴奋。 是啊,总比在学校躲在厕所里抽烟强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输的年龄,喝起来谁也不认,于是孟庆超又凑钱买了一捆十瓶,冰过的。喝到一半时候,酒量最差的刘继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声中提着裤子往远处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脚拍大腿。 蓦地,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三位看笑话的惊了一下。只见站在路拐角撒尿的刘继祖把一位刚拐过路弯的女人吓住了,红裙高个子,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异性。 三个人使劲怪叫着,坏笑着。却不料那女人身边出现一个男人,飞起一脚,直把迷迷糊糊的刘继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开始放声大笑。 张素文和孟庆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过奔了几步却退缩了,他们认出打人的是谁了,是县里有名的一个地头蛇,叫陈建霆,电影院门口开录像厅的。那个年代放的片子几乎都是放给有古惑仔潜质的小孩们看的,拳脚上没有三两下还真镇不住场子。而陈建霆是个很出名的人了,自己打出来不说藏书网,但凡学校里干群架的时候,吃不住劲的一方总是好烟好酒请这位出来说和,他出面总能镇住县城那个小小的江湖。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蒙头蒙脑的遭遇到了陈老大暴风骤雨的拳脚耳光。估计他是气极了,没想到这么大点儿的小屁孩都敢挑战他的权威。张素文被踢飞了啤酒瓶子,肿了半边脸,孟庆超更惨,直接被一拳干塌了鼻梁,忙不迭地求饶。武小磊慢了一步,他冲上去时,被陈建霆撕着头发,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了七八个耳光,然后一脚踹出几米远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再让我看见你,打折你们的狗腿!” 陈建霆潇洒地甩甩袖子,向那位妖娆的女人走去,刚勾搭上一位来跳舞,没想到被这群小混蛋坏了兴致,他像往常一样教训着这群不长眼的货色,这个强势的方式,在那个年代,总是能博得女人异样的青睐。 不过他没注意到,背后被扇了几个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正两眼冒火地看着他,这也是位不吃亏的人,好歹是局长家儿子,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知道打不过对方,他想躲着,可面对着几十上百的围观群众,在那些笑声中,他没有地缝可以钻进去。 武小磊听着旁观的窃窃私语和笑声,看着耀武扬威的陈建霆,一刹那按捺不住怒火了,起身操起羊肉串摊上的钝刀,像野兽一样嘶吼着,疯狂地追上去了。 那位女人最先发现,她惊呼了一声。陈建霆省悟稍迟,他转身时,那满嘴血的武小磊已经扑上来了,他急忙格挡,不料怒极的武小磊已经状似疯狂,持刀乱刺。陈建霆手被划伤之后,气急之下,欺身直进,两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这时候,他感觉到了前胸一阵剧痛,低头时,那柄刀已经没入了胸口……慢慢抬头,他看到了武小磊狰狞的面孔,在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打听过,老子是谁吗?” 那股痛苦蔓延在陈建..霆英俊的脸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慢慢地,随着武小磊手一放,他委顿在地上,抽搐着,蜷缩着。在他倒下的地方,一摊血迹缓缓漫开。 人群炸开了,只剩下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和男人恐慌的脚步声。混乱中,杀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自从他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之后,一直到今天,十八年过去了…… 这就是十八年前的“八·二一”杀人案。 余罪轻轻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迹、尸体、刀具刺激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凶杀案,他一直以为这个故意杀人案应该不那么难,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即便过了十八年,那些取证的旧照仍然能挑战你的承受能力。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当时派出所、刑警队包围他家时,离案发不到四十分钟,不过已经没人了……警方控制了他们的父母,之后又把和他一起喝酒的这几位同伴传到了刑警队,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一见杀人都吓傻了,审了几次没问出所以然来……据当时经办的刑警说,这个武小磊在同龄人里就属于刺头角色,一般打架不吃亏的。”袁亮道。他看着余罪,终于发现了这个奇人的一个不同点,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看得很慢,特别是那些现场照片,边看边闭着眼睛,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样。 “后来查过几次?”余罪问。 “不下十次,陈建霆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一中的教师,以前每到>..开两会就拦车告状,说咱们公安不作为,几任局长也下过狠心要把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可办法用尽了,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亮道。 “把他爸妈抓起来,让我们所长审。”李逸风道,对于余罪审人,他有足够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抓一对老太老头可不是我们刑警能干的事啊,而且这招不是你的发明,曾经有人用过……要是同伙的话有可能咬出来,可这是亲生儿子呀,儿子出卖父母有可能,父母卖儿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论,我们从头开始。袁队长,死者父亲现在还告状?”余罪问道。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这也是此案挂起的一个原因。余罪又问道:“他那两个兄弟呢?” “陈建霆是老大,死的时候女儿已经一岁了;老二陈建洛,印刷厂工人,早下岗了,后来到电业局当临时工……老三嘛,陈建岗,今年应该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对他们家也这么清楚?”余罪问着,感觉语气里有问题。 “这一家就陈老师还是个正派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操蛋,老大是地头蛇,被人灭了;老二是个赌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输光了;这老三更奇葩,游手好闲不说,后来犯了个强奸案,被判了八年,现在已经出来……陈老师去世后,这事就没人追了。”袁亮道。 “这陈啥,是不是跟咱们那儿村霸一样?一家弟兄仨怎么听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问。 袁亮笑了笑,又补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带感情啊,我再告诉你们,陈建霆这个家伙不怎么样,可娶了个好老婆。他死后,他老婆一直没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养大……去年咱们一中考了一个南开大学的,女生,叫陈琅,你们猜是谁?” “不会是地头蛇家的姑娘吧?”李逸风惊讶道。 “呵呵,还就是。”袁亮笑道,看着余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们猜,是谁送她上的学,而且供她念了这么多年书?” 众人想当然一说,自然是陈建霆的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轻轻地摇头否决。 “难道是……武小磊的父母?”余罪愕然道。 袁亮不说话了,竖了竖大拇指,示意余罪猜对了。 李逸风以及两位乡警可听傻了,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搅和成一锅了,而且对错好坏,实在难以判断了,袁亮知道得清,此时才把心里的问题抛出来了:“余所长,你确定还要办呀?” “要不算了?我咋听着不对味呢?”李逸风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他毕竟是杀人犯,他父母是一种赎罪的心态,这说明不了什么,当然,赔偿高的话减轻他儿子的刑罚也有可能……不过他跑得不错,要是当时抓住,肯定是直接一枪,没后话了。”余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个枪毙动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问道,“袁队,你们查了武小磊的那几位小伙伴没有?” “查了,查了不止一回,一个在县城,两个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们的详细情况……拴羊,从今天开始,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太,把他们的生活规律给我描述出来,就跟你当初在翼城干的一样;呆头,你多看几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过的他的亲戚、朋友,凡询问过的,一律背下来……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几个小伙伴认准喽。”余罪安排着。 袁亮诧异地看着李逸风,有点奇怪余罪这么举重若轻地安排。李拴羊出声问道:“所长,我咋盯,扮成啥样?” “你不用装扮就是个乡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谁相信你是警察才见鬼呢。”余罪道。 袁亮和李逸风见李拴这脏不拉叽、衣服皱巴巴的样子,没来由地笑了,气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说话了。两位乡警起身离开,袁亮要问什么,被李逸风拉走了。到了门外,李逸风才小声说着:“袁哥,别打扰我们所长的思路。” “思路?这还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说他没思考啊,玩硬币呢。”袁亮指着余罪道。 “不不不,我们所长一玩硬币,那就是思考,上次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贼给逮回来了。哎,袁哥,感谢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风客气道。 “免了,风少,你不是想撸了我这个小队长,自己当吧?”袁亮笑着道,心想和这货色实在难相为谋。他干脆摆着手,逃也似的走了…… 寻路漫漫 每一个罪案慢慢揭开面纱之后,总会有许多挑战你智商和逻辑认识的东西,有时匪夷所思,有时扼腕叹息,有时怒火中烧,有时同情怜悯……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余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 十八年前的一桩血案,陈家长子陈建霆一命归西,武家这个独子潜逃在外,杳无音信,从那一天开始,两个家庭就像遭到诅咒一样,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 事发后,丧子之痛的老师陈明德屡屡上访,本县数任公安局长都严令侦破此案。传说确实是真的,在后来的增补案卷中,有一则剪报——县公安局长因为非法拘禁遭停职处理,这是案发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长叫周任健,因为这个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亲,因为拒不交代儿子的去向被判劳教两年,半年后又无罪释放。 从派出所了解的情况也让人啼笑皆非,因为这个案子屡屡搁浅,而家属又执意上访,于是案子又戏剧化地逆转,派出所主要防控的对象从嫌疑人家属最终转向受害人家属,每年的三干会、两会、人大政协会,派出所第一件事就是到陈建霆家里,把陈明德老师接走,以防他见人喊冤,见车就跪。 这种情况止步于九年前,那一年,陈明德老师的三儿子陈建岗犯强奸罪被刑警队逮捕,案发地就在陈老师执教的一中,受害人是一名高中女生。 据说那一年之后,陈老师再未上访,直到去世。 或许是无颜出门,或许是心有所系,虽然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可却有一个伺候床前的儿媳,还有一个很争气的孙女。陈建霆被杀十八年后没有再变成一条好汉,可他女儿陈琅却以全县状元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也着实让观者大跌眼镜。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据袁亮讲,陈建霆的妻子不但未改嫁,而且和杀死自己丈夫的武小磊父母相处融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生死敌对的家庭开始来往,据说陈明德老师的集资房武家出了大部分钱,连陈老师去世的时候,丧事都是武前进和李惠兰夫妻操办的。 儿子作孽,父母赎罪。 不管怎么样,余罪的心情受到了很大影响,他的眼前总是萦绕着那幅画面——白发苍苍的老娘、身佝背驼的老父,就那么日复一日地在那种愧疚、期待和恐惧中活着,恐怕他们比潜逃在外的儿子好过不到哪儿去。 十八年过去了,这对伟大的父母在艰难中做得比想象中要好。他们成功地改变了很多人对杀人犯的看法。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就算陈建霆在世,也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了,案发那晚,陈建霆相携的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县城原剧团里一个脸蛋长得很不错的女人,叫王丽丽。 于是这个案子也就搁浅在这儿,冤主不再喊冤,死者已成黄土,只余下罪案系统里这桩血淋淋的未了之案。 厚厚的一摞案卷,等全部看完吃透已经到第三天上午了,整整一天多余罪一言未发,表情很阴郁。李逸风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两觉,来接余罪准备一起到省城。 他心里由衷地自叹不如,虽然所长这个人平时不太认真,可认真起来,真你妈不像人! “哥,咋样?”李逸风道,看着余罪阴着脸从楼上下来了。 “我.觉得他肯定在,不过可能超出想象的东西太多,咱们就从他的小伙伴查起吧。”余罪道,看样子有点疲惫。 “什么叫超出想象的东西?”李逸风不太懂了。 “比如有人杀了你爸,你和杀人的这个家庭会是什么态度?”余罪问。 “不共戴天呗。”李逸风道。 “恰恰相反,这两个应该不共戴天的家庭,通过这十八年的磨合,反而像亲戚了,你说怪不怪?”余罪问。 “那武家有钱呗,陈明德是个穷老师,收买了呗。”李逸风道。 “错,要是儿子出卖老子,我相信,比如你出卖你爸……可让父母出卖儿子,不可能,要卖早卖了,何必等上访若干年以后呢?我想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变故。”余罪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这个诡异的变化,似乎和要查的事有某种联系。 余罪回头时,突然发现李逸风就那么看着他,生气了。一瞬间余罪明白了,笑了,赶紧道歉。李逸风骂咧咧上来了,直强调着:“不能诬蔑我啊,虽然我爸常揍我,但是要出卖他我还是舍不得的。” “哦,感情这么浓?没发现啊。”余罪道。 “那当然,我犯事全靠我老爸兜着,要没个老家伙,我拿什么跟人拼去。”李逸风道,听得余罪又是笑了好大一会儿。 “风少……余所长……” 有人喊了,把刚要上车的余罪和李逸风叫下了,是袁队长,他从办公室奔了出来,到了两人面前,好奇地问道:“这就走?” “啊,去碰碰运气。”余罪道。 “对,前天下午开会顾局长提到了,要我们给你做好配合。对了,你们从五原回来,找时间去看看顾局长,他对你很好奇,散会后拉着我问了半天呢。”袁队长道,对这位侦破偷牛案的乡警他从来不敢小觑,虽然表面看不出过人之处来,不过名气实在不小。 “我属于见面不如闻名那一类,怕领导失望呀。”余罪谦虚道。 “看我哥多实在……确实是啊,我之所以迟迟没带你见我爸,就怕我爸失望呀……哎,所长,别走啊,等等我……”李逸风说着,就把余罪气走了。袁亮笑着,看着这一对活宝,就这么草草踏上征程了。 车进了市区离中午还早,不过大夏天的,北方这干燥加闷热的天气着实不好受。两人在车里开着空调,聊天打屁。在晋立分局门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辆警?99lib.车驶来了,余罪赶紧下车,李逸风看到了,是一位穿着警服的汉子,能到配专车的级别,估计是分局长类的人物了。 ——没错,是刘星星。他上来先给了余罪一个拥抱,捶捶胸前,捏捏脸蛋,又使劲地搓搓他的脑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对所长这个小爷们儿这么动手动脚,实在看得李逸风一阵恶寒。 相互介绍,一听是分局副局长,李逸风倒不敢小觑了,从小耳濡目染,在待人接物方面狗少是没什么问题的,客气、寒暄,加上得体的称呼,把本来面目掩盖了。刘星星惊讶道:“余儿啊,99lib?这小伙不赖啊,你们乡警?” “嗯,我们派出所乡警,刘队,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乡警的素质现在已经有大幅提升了?”余罪笑着道,给了李逸风一个眼色。狗少这俊脸,没来由地一阵发烧。 “不错,不错……得,坐你的车吧……我说余儿啊,你们要查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案底呀,只有过治安罚款,什么事呀?怎么能和你们羊头崖乡派出所扯上关系?”刘星星坐到车里,对给他开车门的李逸风投去了好感的一瞥,三句就进正题了。 这是托刘队查的户籍,已经迁到五原市的两位知情人,当年和武小磊一起喝酒的小伙伴。问及此事,余罪干脆把大致说了一遍,两人一唱一和,倒把刘星星给听愣了。半晌他看看后面的李逸风,又看看驾车的余罪,那眼神复杂得像看到了移情别恋的前妻,好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咋了,刘队,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余罪嘻皮笑脸问道。 “真是不务正业,吃饱了撑的。”刘星星给了句意外的评价。 “难道不应该把潜逃的凶手抓捕归案?”余罪纳闷了。 “当兵吃粮,当差拿饷,这倒没错,不过不能总操的是老爷的心吧?”刘星星道,有点鸣不平的意思。盗窃耕牛案轰传一时,可在他看来,追猎数省,人要遭多少罪,就更难以想象了。 “刘副局,您这什么意思?”李逸风道,他没太明白两人的对话。 “意思就是啊,现在不是没有人愿意奉献,而是愿意奉献的人得不到起码的回报和尊重,久而久之,这心怕是就要凉了。余儿,你知道马老干什么去了?”刘星星问。 “哎,对呀,好长时间没见到马老了。”李逸风兴奋了,又想拖个人下水。余罪没吭声,刘星星已经接下去了:“马老去小学当义务安全辅导员了。” “什么是安全辅导员?”李逸风员。 “就是举着小黄旗、领着小学生过马路那种老头。”余罪道,看来他知道。 李逸风哑然失笑了,刘星星却是感叹道:“赫赫有名的盗窃案侦破专家,就因..为一两起案子的失误,愣是被一帮小人打压得分局位置都没上去……这个破案大会战,我们这儿也有冒头的,不过余儿啊,你挑什么不行?挑个凶杀案?还挑个潜逃十八年多的嫌疑人?你办不了,你可就是一丑煞百美,以前干的都不算;可要办了,又要成大锅饭,一人搅一勺,摊到你名下,估计就剩下点涮锅水了。” “可要不办的话,那不是连大锅饭也没了吗?其实吧,谁也有怨气,总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我也觉得是这样……可刘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想脱下警服,撂下不干时,我总是舍不得。您有这种感觉吗?”余罪问。 这问话把刘星星听得怔了下,也许在他沧桑的脸上,那种感觉出现过的频率要远远高于余罪。他叹了句道:“呵呵,有,这天下啊,有舍己为人的,是少数;有坐享其成的,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各顾各人的,咱们没有成为少数派的能力,也不想落入大多数人的俗套,久而久之,恐怕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说不清了。” “刘队,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您都快成哲学家了。”余罪笑道。 “到我这样想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年纪,也只有耍嘴皮子哲学比较适合我们了。”刘星星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三营盘、永乐苑两个派出所一趟,刘星星在警界混迹多年,人头人面是相当熟,一趟便找出了要到五原查的两个人:张素文、孟庆超。 两人相关的户籍资料,关联的银行、手机、社会关系以及案底资料信息,已经被片警挖了个七七八八,全部交到了余罪手里。中午又邀了反扒队几位成员一块吃饭,大家一听余罪又要涉足凶杀案和追逃了,惊得齐竖大拇指,一顿饭都吃得消化不良了。 一忙乎,大半天就要过去了,送走旧友,再进车里,李逸风正想和余罪商量下排查这事,两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他估计该去拉几个刑警兄弟充门面了,却不料余罪不急,把资料往后一扔,直接问:“记住了吗?” “记住什么?”李逸风愣了。 “姓名、年龄、长相、门牌号、经常出没的地点,片警不是给你标明了?”余罪问,这是当刑警的基本素质,而余罪从小锻炼出的奸商眼光,再加上滨海的磨砺,这一方面肯定是异于常人。 狗少就不行了,一伸手又去拿资料,翻开道:“我再看看,没记清。” “不急,慢慢记,下午我准备去会几个人,就不带你了,你试着盯盯张素文和孟庆超,先认准人。”余罪道。 “哎,成。”李逸风高兴了,这可算是头回把他当人使唤了。 “那好,下车,各忙各的。”余罪道。 “哎!”李逸风一高兴,一应声不对了,回头瞪着余罪,“怎么让我下车?这是我的车!” “没说不是你的车,我办点事,带着你碍事。车借用了。”余罪道。 李逸风愣了片刻,看着余罪,好不气恼地迸出一句来:“你不会把我撵去干活,你去泡妞吧?” “你看你,干什么不能总黏在我背后吧?再说这是给你独立办案的机会,你说我要抓到人送给你请功去,你好意思呀?”余罪反问着。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兄弟嘛……你泡妞都不带我,才不够意思呢!信不信我告诉安安,你丫和禁毒局那林什么有一腿?”李逸风梗着脖子不乐意了。 “我靠,找刺激……”余罪勃然大怒,气得要揪人,这下管用,李逸风拉开车门就跑。 狗少就这贱性,不抽不走。吓跑了李逸风,余罪驾着车上路了,慢悠悠地开着,甚至远远地看了曾经上学的警校一眼,每每回来市里的心境都不相同。回来前总谋划着要办很多事,可回来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办,就像今天中午,他总不忍打扰那些同事、朋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毕竟离开的时间久了,再熟悉也会多上一份陌生。 在想见的人中间,最让他没有心理羁绊的就是马秋林了,而自己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也是他。 余罪打电话联系了下,直往那所聋哑学校驶去。这位老人是给他教诲最多的一位,在余罪看来,马秋林无疑是那种既有本事、又办正事的警察,这样的人,足够让同行抱着仰视的态度观瞻了。 这一带不算很繁华,车可以直接泊在校门口不远,看了看时间尚早,余罪不敢直接进校打扰。不过他有点好奇,这聋哑学校,可怎么当安全辅导员?那个无声的世界在余罪看来只有一个结果:会被憋死。 按捺不住这种好奇心,他在学校门口转了一会儿,便直接到门房了,报着身份,意外的是门房对警察很客气,特别是听说找马老的,更客气,直接出了门,给他指着教室的方向。余罪道了谢,心里暗道马老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 天气很闷热,校舍很安静,这个特殊的学校恐怕听不到琅琅书声了。走过一扇窗户时,他看到了一位男老师,在教着学生手语,嘴里发着普通人的声音,而下面的学生跟着发出来的,却都是变调的声音。刹那间,余罪似乎对马老的选择又有了几分赞同,帮助这些残疾人,或许比抓上一个两个嫌疑人,更有意义吧! 对,肯定有。在二层,他看到了教室里的老师手把手教着学生写字,能从那些稚气的脸上看到会心的笑容,这个时间,难道谁还会觉得他们的生活是残缺的? 余罪继续信步向上走着,他有点钦佩马老了,尽管他达不到那种境界,可他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工作,而是一种寻找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毕竟在这个温饱无虞的物质时代,大多数人缺的是心理慰藉,警察也不例外。 马老的教室就在三层,余罪信步走着,带着一种温馨的笑容。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稚气未脱的脸庞,牙牙学语的孩子,洒满阳光的校园,能激起人心里的善念,而不像那些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的嫌疑人,每每总让他有拔刀相向的恶念。 蓦地,他停下了,退了两步,因为在视线中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脸庞。退回去后,余罪透过刚刚扫了一眼的窗户,看到了一副同样温馨的场景,一位清纯漂亮的女老师,用白皙的纤手在打着手语,无声的手语因为她丰富的表情,像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余罪的视线…… 余罪在片刻的惊愕之后,笑了,他认出那人是谁来了…… 山转水转 形容女人漂亮的话很多。不过真要特定用在某个美女身上,总觉得都没那么适合。 现在余罪的心里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态,总也找不到适合的词。他是一种愕然、惊诧、欣喜,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绮念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让他无法名状。 讲台上那位女教师,很年轻,随意披散着如墨的长发,一双纤细、白皙、修长的手,在眼花缭乱地打着手语,似乎不只是她的手会说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挑起的眉睫、薄厚均匀的红唇,以及一颦一笑,从表情里透露出来的语言,都让满座三十余位学生出神地盯着她。那个场面是如此庄重、严肃,而又温馨。 ——是楚慧婕,那个女贼,是那个他不忍铐走、放了一马的女贼。即便余罪一直在提醒自己这是位女贼,他仍然无法控制心里升腾的绮念。 余罪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冽冽冬日,一个一身缟素哭泣的女人,楚楚可怜。他那时候很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墓园外的马路上,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最狠的才是最同情的,那是给她重生的机会,而不是任由她自暴自弃。 现在,她像不经意绽放的玫瑰,如此地鲜艳夺目;又像不被人发现的空谷幽兰,让人如此地心生神往。 她依然是个贼,能一瞬间把男人的目光和心都偷走的贼! 余罪笑了,他如是想着,想迈步时,又稍有不舍,对着讲台上那位女人多看了几眼,那婀娜的身姿、潇洒的长发、灿烂的笑容,像对他有某种魅惑一般,此时竟意外地凭空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感觉。于是余罪又退了两步,看得更清了。 蓦地,楚慧婕发现了窗外的人,手势滞了一下,眼睛凝了一下,然后全班的学生都看着窗外,又回头不解地看着老师。一刹那的惊讶后,楚慧婕反应过来了,向着学生做着什么手势,然后那些稚气一脸的孩子都在向余罪笑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是手语……余罪没看懂,不过他感觉到孩子们眼中的喜气的善意,笑着招了招手,敬了个礼。 这个无声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活跃了,楚慧婕在用手语向学生讲解着什么,不时有小孩子扭头看着余罪,那是一种带着崇拜的眼光。余罪有点尴尬了,悄悄地招招手,躲开到了楼角没人的地方,带着窃喜,慢慢地消化着这份猝来的受宠若惊。 带着感应灯的铃藏书网声响了,吓了余罪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手足无措。等好不容易压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时,终于看到了自己这次来要找的人。 马秋林笑呵呵地从教室出来了,他就在楚慧婕的邻班,后面跟着一位年轻老师,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学生下楼。看到了余罪,马老笑着和同事说了句什么,小步慢悠悠地上来了,伸着手握住了余罪,然后又亲切地抚了抚余罪的脑瓜,笑呵呵问着:“又翘班溜号了?” “哪呀,中午和刘队他们在一块呢……来看看您老人家……”余罪笑着道。 “我这儿怎么样?”马秋林笑着问。 “不错,非常不错,我都想来跟您作伴。”余罪道。 “哟,是吗?知道的都说我有病,放着返聘回来的几千工资不拿,来这儿当孩子头。你不会是也有病了吧?”马秋林自嘲道。 “当警察的多数都有心理疾病,不过我.99lib.发现您找到心药了。”余罪笑道。 “哈哈……好好,咱们不愧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等你以后也病了,我给你准备好心药啊。”马秋林爽朗笑着,揽着余罪,邀着他下楼去参观一下他引以为傲的杰作。 就在操场边上,沿着跑道的矮墙上,是一幅幅欢天喜地的运动画,被栩栩如生描绘出来了。百米的长廊,已经快画满了。马秋林得意地介绍着,这是两个多月的工作成绩,多亏了当年有过刷标语和描嫌疑人的功底,画得还不赖,校长非常满意,准备让马老把学校外的围墙也像这样美化一下。 要是同龄人这样,一定会让余罪笑话不已,即便是马老,余罪也有点忍不住。他走了几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画得还蛮像回事,不过闲情逸致到这份上,可真难得。 他几次笑着看马秋林,马秋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声斥着:“臭小子,怎么了?画得不好?” “挺好……呵呵,这个有报酬吗?”余罪笑问道。 “没有,人家原来都不愿意让我乱画,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答应让我试试的。报酬嘛,我问你啊,难道你就为了两三千工资穿这身警服?”马秋林反问道。 “以前吧,是。”余罪道。 “那现在呢?”马秋林问。 “现在嘛,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余罪笑道。 “这不就是了,你都没目标,活得连我老头都不如。”马秋林得意道,看了看余罪,孤芳自赏地瞅瞅自己的每幅杰作,边瞅边得意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个?这叫追求,其实我的理想是当画家的,要不是入错行,说不定现在都成名家了。现在吧,退休了,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等你发现你真正追求的是什么的那一天,哎,那才是最幸福的……咦,小余儿?” 走了几步发现听众没了,马老头异样地左右一瞧,哟,自己早被拉开一大截了。回头时,他看到余罪正痴痴地盯着什么,他顺着余罪的视线往远处看——操场入口处,倚着围栏的楚慧婕,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像泥塑木雕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不迈步上前。 “哎哟,看把我糊涂的,年轻人和老头的追求怎么可能一样。”马秋林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回过身来,走到余罪面前,伸着手,晃了晃指头道:“喂喂喂,你看异性得有点风度,不能看得这么下作。男人可以度量少点,但风度绝对不能少。” “我很少吗?”余罪不认为自己下作了,不过一愣神间,下意识地 505a." >做了个抹口水的动作,看得马秋林哈哈大笑。余罪小声问着:“马老,她怎么在这儿?我看着好面熟,是不是?” “装!”马秋林斥了句,余罪笑了,对于老马可不需要下作了。马秋林一招手,“慧慧,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哇,马老,这么直接啊。”余罪心狂跳了。他看到楚慧婕奔上来了,那奔跑的样子像只小鹿,窈窕身姿的曲线在阳光中是那么优美。马秋林回头看着他道:“反正你这样也不咋的,比我年轻时候差远了,你们俩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大度点。” 靠!余罪脸上的表情一抽搐,差点骂出来,不过一想也是,要说气质,还没身边这位老头有气质呢。 说话间她奔上来了,笑着问候马秋林。看到余罪时,像是羞赧一般,欲语又止。马秋林却知道两人的心结何在,他介绍道:“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是羊头崖乡派出所挂职副所长余罪同志,我的战友……这位是聋哑学校外聘教师楚慧婕女士,我的朋友……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共同话题啊,你们聊聊……慧慧,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吗?” “马叔,瞧您说的。”楚慧婕似有不悦,带着几分羞怯道,看得余罪好一阵心跳。 “你呢,小余?有兴趣陪慧慧聊聊吗?要没兴趣的话,搬上颜料跟我走。”马秋林笑着道。余罪此时厚脸皮发挥功效,严肃道:“马老,您那追求我看不懂,我陪慧慧吧。” 楚慧婕扑哧一笑,马秋林却是哈哈大笑着,背着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把这个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走了很远,马秋林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余罪和楚慧婕还是那么尴尬地站着,他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这老鼠和猫搭一块,是不太和谐啊! 确实有这种不和谐的成分,最起码余罪就觉得怎么样开口都不合适。楚慧婕也体会到这种尴尬了,毕竟两个人曾经那么激烈地面对过,她甚至带着点歉意看着余罪的脸颊,似乎那里还能看到被她挠过的痕迹。 “你……你……”余罪呢喃着,找着话题,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那几个动作,他学着刚才的手势问着楚慧婕,“你刚才在讲台上,讲的是什么?” “是手语,学生们在向你问好……这是‘警察’的意思,这是‘叔叔’,这是‘好’。连起来就是警察叔叔好!”楚慧婕笑着讲了一段手语,离得近了,余罪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还有那么一道浅浅的伤痕,在喉结的部位。楚慧婕似乎发现了他的眼光所在,干脆把这道伤痕亮出来了,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一直不能说话,所以就学了手语……后来我爸带我寻医问药,在南方做了一个声带复原的手术才能正常发音。”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了?”余罪好奇地问。 她的声音有点哑,那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可因为这个小小的瑕疵,却让人觉得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磁性,闻者悦耳。 “你放我一马以后……”楚慧婕开了个玩笑,余罪笑笑,她又轻声说,“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真应聘到这儿了。” 余罪知道,隐藏以前的出身对她不难,只是他没想到楚慧婕还留在五原,他本想经历过那么撕心裂肺的事之后,她会远远地走开,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慢慢地治愈伤口。楚慧婕看了余罪一眼,轻声道:“你呢?我没想到,你到那么远的乡下去了。” “呵呵,我们是组织需要。”余罪撒了个谎,笑着看楚慧婕,摇摇头道,“我倒是以为你走得很远了。” “本来要走,不过因为你,走不了了。”楚慧婕突然道,一句话听得余罪纳闷了,他严重怀疑自己的风度和气质不足以倾倒这个女贼。 一见余罪是这种表情,楚慧婕又掩嘴而笑。不过余罪脑筋反应极快,一下子脱口而出道:“你在等娄雨辰和郭风?” “也算是吧。他们被判了两年零六个月,盗窃罪……我几乎毁了他们的生活。哎,后来我想了想,就留下了,也好抽时间,多去看看爸爸,他一个人,会好寂寞的。”楚慧婕黯然道,话题变得沉重了。 “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其实你爸的归宿不错,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传奇,连抓他的警察最终都成了他的知己,这样的人物可不多……他可以瞑目了,最起码身后还有郭风、娄雨辰。两年多时间并不长,等出来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有你,现在不挺好吗?”余罪欣慰地笑了,现在看来,马秋林是循私了,不过这个私循得,他觉得很好。 “谢谢。”楚慧婕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不客气。”余罪道,慢慢地恢复到正常心态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在操场跑道上慢慢地踱着步,偶尔楚慧婕会用手语和跑来跑去的孩子打个招呼,不知道说的什么,不过那些孩子转眼会和余罪打个手语招呼,那句无声的话余罪看懂了——警察叔叔好! 余罪频频向小朋友回礼问好,他又有点明白老马为什么钻这儿不愿意出来了,敢情这地方成就感相当高,最起码他乐呵呵地回礼,一点都不觉得烦。楚慧婕不时地看他,像心里揣着什么疑问一样,总是偷偷地瞟一眼,等余罪发现时,她的目光早移向别处了,几次过后,余罪哑然失笑了,觉得这光景几乎像农村憨娃和羞妮相亲一般,你悄悄打量我一眼,我悄悄偷瞟你一眼,至于心里想的啥嘛——猜吧,不好意思说。 两个人就在这种若即若离、瞟来瞟去、猜东猜西的感觉中不知道沿着操场走了几圈,都是泛泛而谈的话题。楚慧婕在讲小时候的事,偶尔兴来,教着余罪几个简单的手语。余罪兴之所至,又操起老本行了,一个硬币在手里玩得滴溜溜转圈,现在的层次恐怕又提高了很多,即便是走着,硬币也能停留在手背上。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楚慧婕的水平也高出一大截,她玩的时候站定了,让硬币在纤手上滚了个了浑圆的圈子,然后慢慢地站立在雪白的手腕上,再然后擎着硬币,放在余罪眼前。 那一刻余罪愣了下,他知道这种水平是在寂寞、无聊、空虚和自责中煎熬出来的,那种感觉他感同身受,透过楚慧婕秋波盈.盈的眼神,那枚硬币像两颗心之间的媒介,在一刹那,沟通着彼此。 于是这燥热的天气,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楚慧婕有点羞赧地把硬币还给余罪。 于是这寂寞的相视,仿佛多了一层模糊而无可名状的感觉,余罪仿佛读懂了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该谈点别的,谈点高兴的事,我爸说了,穷过穷乐呵,富过富高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能活在将来的胡思乱想里,而是得老老实实活在现实中。”余罪收起了硬币,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点忧郁和哲学气质。 “我就像悲剧故事的女主角,还会有高兴的事吗?”楚慧婕笑着,有点涩意,似乎不敢直视余罪的眼睛。 “有啊,你身边就有,看马老那傻样多让人乐呵,退休了大钱不挣,非到这地方撅着屁股晒太阳。”余罪坏笑着,看着调颜料的马秋林道。楚慧婕自怨自艾的心境一下子被冲淡,被逗笑了,假装不悦地斥着余罪:“你怎么能这样说马老,你刚才又怎么说的?难不成你是人前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大多数人都这样说他,你也可以当面把这些话说给他,我保证他的表情是淡然一笑……这是一种境界,和你父亲截然不同的一个境界,不过却殊途同归,都是身无外物。”余罪很贱地笑着道,不知道是在笑马秋林的作派,还是在故意说给楚慧婕听。 楚慧婕听得怔了怔,思忖间,和余罪并肩着,靠近着,饶有兴趣地偷瞄着余罪。两人的话题似乎更近了一步,在讨论余罪是不是常回来,楚慧婕是不是经常去看两位哥哥,以及她是不是喜欢这个全新的环境。 在这样的氛围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又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余罪都浑然不觉,仍然和楚慧婕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饶有兴趣地学着他根本不懂的手语。半晌楚慧婕看着他,动作停了,看他傻愣着,提醒着道:“你的手机一直响,不准备接吗?” “啊?哦……我以为是下课铃呢。”余罪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摸着手机,一看是李逸风,直接摁了。哪知这家伙马上又打过来了,他侧过身接着电话,一接通只听电话里就传来了李逸风的嚷声:“快来啊,所长,我把那俩都逮住啦!接下来咋办?” “啊?谁让你乱抓人的?”余罪吓了一跳,一嚷又觉得不对了,“你瞎扯吧?就你还抓人,没被抓走就不错了。” “嘿嘿,我是把标哥叫来了,别说俩,二十个都给你提溜回去……你快来啊,你不来我们自己开审啦。”李逸风嚷着,吧唧扣了电话。余罪气得直想砸手机,不过一想还不得不去,狗少这家伙习惯胡来,他真怕这货在市里再捅出点什么事来。 火急火燎地装起手机,回头时,楚慧婕正笑着看着他。他憨憨一笑,刚要解释,楚慧婕道:“你忙你的吧,我就住在学校里,有时间来玩……教工楼,那幢,红色的,四层单身宿舍。” 远远地一指,余罪点点头应了声,互留了电话。楚慧婕陪着他出了校门,上车时,余罪摇下车窗,嚷着还没给马老告别呢。本来是想来请教一下案子的,谁可知道这个意外邂逅,正事都搁一边了。楚慧婕笑着应了声,目送着车发动,一直站在校园门口,不时地看着余罪离去的方向。 过了好久,久到连马秋林收工下班,她都没有发觉。 “人走了,慧慧?”马秋林带着一行学生出来时,看楚慧婕这个样子,笑着问道。 “走了。对了,马叔叔,可能有什么事吧,他没来得及告诉您一声,让我捎个话,说回头再来找您。”楚慧婕道,掩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 “肯定回头要来,不过不一定是找我……呵呵,这小子,故意给自己找借口呢。”马秋林笑着道。楚慧婕听得话里有话,掩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奔着回了学校,连她也忘了和马秋林再见了。 马秋林也笑了,很欣慰。他看得出,黄三走后,这位姑娘已经开始慢慢从阴影走出来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今天尤其多。 其实没有人发现,更高兴更欣慰的人是马秋林自己。他像往常一样,戴着黄帽,在长治路口挥舞着旗子。黄旗挥过,哨声响起,两边的车戛然而止,像给这位踌躇满志的老人行着注目。然后,马老领着他那稚气的“团队”,昂扬地穿过了马路…… 三贱搭伴 约好的地点在东缉虎营,不过余罪走的时候恰好遇到下班高峰期,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地点。再联系,李逸风又说在火车东站两公里处的东门夜市,于是余罪又绕了二十几分钟才赶到。火急火燎来了,余罪一见场面,又气不打一处来了。 只见东门夜市口子上,胖了一圈的严德标正和李逸风在烧烤摊旁边,啃着肉串,就着啤酒,偶尔还划两个小拳,玩得那叫一个爽。余罪找了泊车位,下车到了烧烤摊前,抽了根羊肉串钎子一捅,标哥捂着臀部尖叫一声,回头怒目而视。 李逸风奸笑了,鼠标一看是余罪,气势顿消,贱相出来了,揉揉肥臀问着余罪道:“余儿,怎么好久不见,对哥这个部位感兴趣?” “哟,标哥这肥的……让人感兴趣的地方不少啊。”余罪捏了捏这家伙的腮,确实肥了不少。鼠标刚一拨拉他的手,却不料余罪的手眼花缭乱地开始动了。 完了,鼠标赶紧护胸口,接着又护口袋,接着又捂裤兜,不过每每都慢一拍。等他护完了,余罪在他身上已经摸了一遍。 神迹啊,李逸风都没看清,桌上就多了一堆东西。 警证,真皮的;手机,苹果的;钱包,牛皮的;钱包里,厚厚的一摞百元大钞;鼠标刚要把东西拿回来,却不料腕子上一痒,连腕上的手表也被摸了,一块好表,欧米茄,李逸风识货,直竖大拇指道,标哥很有土豪品位呀! 余罪像拣赃物一样看了几样,鼠标却是贼头贼脑的样子,笑呵呵地伸手想拿回来,又不敢拿。看余罪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讨好地说:“喜欢就送给你。” “混得不赖啊,鼠标。”余罪笑着问,把玩着从他身上摸走的东西。 “一般一般,倒数第三。”鼠标掩饰不住几分得意。 “以前你身上顶多就是装几张大团结的主,现在拽了啊……半寸厚的百元大钞,小子没干什么好事。”余罪数落着。 “哎哟,余儿,我还不如你呢,我都听逸风说了,哥都羡慕死了。” “是不是羡慕我心安理得,你却有点心亏胆虚呀?” “这哪儿跟哪儿呀?瞧你说的。” “那我不说了,今天谁请客?” “我请我请……” 余罪把东西推回给鼠标时,鼠标不迭地装起,要请客了。李逸风直奸笑不已,心想还是所长有办法,眨眼就找到请客掏钱的了。 被宰的鼠标似乎确实有点心虚,他看着余罪,小声嘟囔着:“妈的,什么人啊,多长时间不见,一见面就捅老子屁股,摸老子口袋,回头老子还得请你。” “你不请谁请?分局治安科,除了局长和科长,就数着你了。”余罪问道,又叫了个烤羊腿。 鼠标赶紧又加了个骨肉相连,直劝着余罪:“余儿,咱就吃喝啊,感情问题可以叙叙,别的问题就别提了哈。” 这德性把余罪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把话憋回去了。却不料今天有个搅屎棍在场,李逸风直说着,他的理想也是调回市里,混得像标哥这样牛逼。 余罪一看李逸风嘚瑟成这样子,回头就拧了鼠标的脸蛋一把,反咬一口骂着:“你黑就黑了,别把我们乡警教坏了啊。” “哎哟,冤枉死我了。”鼠标揉着脸蛋,痛不欲生地说道,“他妈的,他水平比我高多了,要不是听他说今晚一起去happy,我还不来呢。” “有这么回事?”余罪回头问李逸风,他估计鼠标是被狗少诳出来的。 果不其然,李逸风一摇头正色道:“绝对没有,所长,在您的领导下,咱们所的警容警纪是最好的!从来不去娱乐场所。” “看看,诬蔑我们乡警,小心揍你狗日的,我们可是要问鼎今年的十大优秀派出所的先进集体。”余罪道,啃着免费羊肉,训着掏钱的主。 “好,服了,城里人遇上山炮不服不行,我认栽了,这求我帮忙,我请了客还不成,还得被你当儿子训是吧?”鼠标气呼呼道。他也发现了,自己“水平”确实和乡警差一大截。 一说到办事,余罪想起来了,直问着情况,下午是安排李逸风找当年杀人案的两个知情人的,有鼠标帮忙应该不难了。一说两个都找到了,余罪倒安心了。李逸风介绍着,这个张素文就在这条街上混,是个卖盗版碟片的,至于另一位,鼠标扬扬手,指着夜市里一个卖化妆品的,就是他,孟庆超。 两人境遇都不怎么样,张素文招工进了岳西钢厂,以前还凑合,这几年钢材市场疲软,连年裁员,他这号合同工第一批就被光荣打发了;孟庆超一直倒腾服装生意,曾经开过一个像样的品牌店,不过后来好像是赔钱了,现在流落到街头摆小摊的水平了。 “这事办得还不错,值得表扬。”余罪道,和鼠标干了杯。鼠标谦虚地道:“别介,余儿,和您老人家比,我还差几条街呢。” “有那么远吗?”余罪谦虚了。 “可不,咱就敢查查赌场,查查身份证,一听你都接上杀人案了,哎哟,我都>景仰得要五体投地了。”鼠标道,说是景仰,不过口气不对。 余罪没搭理他,问着要不要晚上直接找人,认准另一个了没有。这活李逸风早办了,他乐滋滋地掏着一摞光盘递给余罪道:“认准了,都是些好片。” “让你找人呢bbr>?,你搞这乱七八糟。”余罪火冒三丈地道。 “他一会儿就来了。”李逸风道。 “什么?”余罪不懂了。 “是这样……”李逸风得意地介绍着,敢情下午就瞅准人了,东站这片有个二手电脑市场,这家伙就在这一带向过往行人和旅客兜售自己拷贝的光盘呢,李逸风这个大佬一下子买了四十张,还要一百张,把这货哄得回去屁颠屁颠准备货了,已经说好了,八点在这儿交易。 余罪听得扑哧一声喷酒了,有这俩烂人坐在这儿,估计什么嫌疑人也得走眼。他笑了半晌,由衷地赞道:“我的妈呀,成长得真快,看看,我说你能独立办案了吧。” 李逸风一嘚瑟,直道全凭所长栽培。这两人恭维得这么赤裸,把标哥听得一口酒全呛回嗓子里了。 三人边吃边喝,鼠标不时瞅着余罪。被余罪发现了,他笑着问鼠标道:“看我不用偷偷摸摸吧?” “可不,要正眼看得仰视,哎,我说余儿,还是你拽啊。”鼠标赞了个。这句好像不是反话,余罪嘚瑟道:“是不是我们上次的盗窃耕牛案,让你很景仰?” “这个我们真不用谦虚,再办两件案子,我们就和二队齐名了。”李逸风得意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荣誉感了。 “不不,我说拽的不是案子。”鼠标摇头道。 “那是什么?”余罪问。 “就是那次……聚餐,你搂着这位小哥,直喊安安,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哈哈,不止一个人问我,你们俩的关系……哈哈……”鼠标终于找到反击的由头了,夸大其词地讲着。现在都传说余所长这个侦破奇人有问题,喜欢制服诱惑,还是男警。余罪脸黑了,李逸风脸白了,两人一人揪一只耳朵,直往鼠标的血盆大口里灌啤酒。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身边有人说话了:“兄弟,还在呢?” 嗯,目标来了。余罪放开了鼠标,一看,来人是位留着长发、蓄着小胡子的哥们儿,提着个袋子,满脸期待地看着李逸风。然后袋子一放,点头哈腰道:“一百张,按您的要求,欧洲的二十五张,拉美的二十五张,日本的二十五张,还有杂七杂八的二十五张……放心,画质一流,不信您先挑段看看,原汁原味刻录出来的……” 说着对方还递上来个大屏山寨手机,李逸风拿着手机翻看着,余罪使了个眼色,边起身边道:“走,到我车上去,给你钱。看看,要做得好,再给刻几百张,我都要。” “请,风哥。”余罪扮成跟班了,一躬身,随着李逸风走了。送片的张素文毫无察觉,乐滋滋跟在背后来了。再后面,鼠标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起身付了账,也跟着上来了。 车门一开,李逸风往驾驶位置一坐,张素文刚躬身准备拿钱,不料被人从背后猛然踹了一脚,不由自主地滚车里了。鼠标从另一面上了车,和余罪两面一挤,把张素文挤在座位中间了。 车“呜”的一声倒出来,载着这个蒙头蒙脑的嫌疑人,直往鼠标的单位开去了。 “嗨,咋回事?几位老大,我没惹你们吧?”张素文吓坏了。两个满身酒气的人挤着他,明显不怀好意。 “我非说bbr>你惹了呢?”鼠标痞痞地道。 “是啊,自个儿想想,哪儿惹了?”余罪也痞痞地道。 以前收拾别人就是这种语气的架势,先吓得你胆虚,再给你点刺激。那人惊得左右一看,赶紧点头:“对对,惹了惹了……几位大哥,盘子不要了,以后我不到这条街上卖了,成不?” “可以前卖的怎么算呢?”鼠标挑刺了。 “没卖几天,刚开始。”张素文紧张地道。 “去,不老实。”标哥白眼一翻,指头戳着这个嫌疑人训斥着,“夜市上他妈卖衣服的都说自己是正牌的,能信吗?” “不能。”余罪替嫌疑人说了。 “..t>满街卖菜的都说自己是绿色无公害,能信吗?”鼠标又举例。 “不能。”李逸风接口了。 “满超市都他妈非转基因,能信吗?让他说。”鼠标又道,问嫌疑人。 “不能。”嫌疑人战战兢兢地道。 “那你再说,抓着你,你就说刚开始,你说我们能信吗?”鼠标又问。 长发的哥们儿惶恐地看了肥肉一脸的鼠标一眼,好不难堪地说道:“好像不能。” 鼠标训斥着,看来基层混迹久了,真知灼见增长不少,几句话把张素文镇蒙了。什么你传播淫秽物品,毒害青少年,婶可忍叔不可忍,像你这号毒瘤,绝对是和谐社会打击的重点对象。 李逸风帮腔,余罪搭话,三个人连诈带唬,快把这哥们儿吓哭了。等车停到东阳分局的时候,那嫌疑人再也熬不住了,哭哭啼啼委屈地道:“这叫什么世道嘛,我一卖毛片的,能被抓到分局来?!” 一筹莫展 张素文被带进了分局,很快被三个人搜了身。妈呀,光这家伙随身的两部手机里,就拷贝了二百多部片子。你无法想象,就靠在街头兜售这玩意儿,都能成为一种谋生方式。 余罪不急着审,嘱咐鼠标叫了位值班的兄弟,让张素文交代传播淫秽物品的详细案情。他和李逸风循着得到的地址,直趋张素文的家中。 此行的目的是隐蔽的,余罪想找到更多证据撬开嫌疑人的嘴巴,光卖片明显不够。 两人驱车驶到了集脏乱差为一体的老城区,这里和刚开发的地产的十几幢高楼交相辉映,显得有些奇葩。 几人路边下了车,一路问着,向东向西穿了七八条胡同,过了两三条臭水沟,到了一个堆得比房子还高的垃圾堆旁,不远处就是张素文的家。 “有人吗?”李逸风嚷着,进门了。 一家两分的小院子,住了三家人,张素文家是南房,朝阳面。门开时,李逸风和余罪同时傻眼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有点紧张地审视着来人,柔声柔气地问:“你们找谁?” 刚才问话的邻居说了,这家的媳妇在夜市给摊档洗锅涮碗,?99lib?至于男的,有点不务正业,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每天晚上就留个闺女自个儿在家。要不是看了证件的话,晚上这种地方是不敢开门的。 说话时,邻居还八卦地问了一句:“警察同志,是不是素文又犯什么事了?”余罪忙摆摆手,胡乱解释了句。 “哎,所长,这……”李逸风叫了余罪一声,回头和小姑娘商量着,“姑娘,我们是警察叔叔,去你家看看行么?” “我爸爸说,没大人不许给别人开门的。”小姑娘不通融了。 “我们是警察,不是别人。”李逸风商量道。 “我爸爸说,警察不是好人。”小姑娘警惕地把开了道缝的厚木门“当”的一声关上了。 一句让李逸风觉得自己活得好失败,郁闷了。 回头时,余罪已经出院外了,和邻居说着什么,握手告辞时,李逸风追上来问着:“怎么了?所长,这不正好有借口搜搜他家?以您老这眼光,立马就能看他有没有问题啊。” “猪脑子呀,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孩子才多大?”余罪斥了句。 李逸风一愣,也是,不过白跑一趟。他发着牢骚道:“他自己干的事,又不是咱们讹他的,他好藏书网意思干,咱们还不好意思查呀?” “事情不是这样考虑的。”余罪停下了,也许下午待在学校看那群稚气未脱的脸对他有了影响,他回头训着李逸风道:“你想想,要是你爸干了既违法又不道德的事,让你撞见是怎样一种感觉?要是这事有可能导致你在周围的邻居里都抬不起头,你又是什么感觉?咱们可以整人,但不能毁人,特别是还有未成年人呢。” 余罪 9053." >道了句,又有点为难地踱步走着。背后李逸风愣了半晌,寻思明白了,上来又和余罪叫嚷了:“这道理我是接受,就是他妈的不要什么事都拿我和我爸打比喻成不?” “不把你爸搬出来,你记忆不深刻啊,哎,狗少,你说你爸为了你,舍不舍得放弃原则?”余罪问。 “那当然,别说放弃原则,放弃我妈都没问题,三代单传,就我一个。”李逸风得意地道。 “这就好,咱们换一种方式,让他自己讲。”余罪道,拉着李逸风,两人在黑乎乎的小胡同里商量着,很快达成共识了…… “张素文,你的行为严重扰乱了社会治安,完全可以构成犯罪行为,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卖的?东西从哪儿来的?”鼠标拍着桌子叫道。 张素文哼哼唧唧,语焉不详。他现在都没整明白,什么时候分局会对他这种小喽啰感兴趣。 另一位,分局治安队的,手里拿着笔,作势记录。不过他在看鼠标的眼神,他知道这种事一般情况不用记,更不会立案,正常的处理程序就是等着家属来交罚款。可这么长时间了,鼠标怎么也不让嫌疑人通知家属呢? 两人软硬兼施,饶是警威浩荡,从这位卖片小贩的身上也榨不出更多内容来了,无非就是网上下载然后精心整理的,走街串巷换俩小钱,张素文还觉得冤呢,交代渐渐地走向诉苦了。 “警察哥,真不挣几个钱啊,被派出所抓了两回,罚一回白干好几个月。” “你传播淫秽物品,抓你不应该呀?” “应该、应该……”张素文有点儿纳闷地问上了,“不是……警察哥,那我讲啥?我不都交代了?” 是啊,连鼠标也觉得没问的了,就是卖片的,你怎么也整不出别的。旁边的治安小伙都看不过去了,起身出了门,向鼠标招招手,鼠标在治安科是治安队的直接上级,小伙问上级了:“严助理……这一看就是个小喽啰,有什么意思?” 对呀,这位严助理可是窥破过地下赌场的聚筹方式的,不应该犯这个低级错误啊。鼠标被问得怪不好意思的,编了套刑警队在查其他事的托词。托词没编完,电话来了,终于放松了,不过一听又纳闷了,居然是把人带走,不在分局询问了。 一带走,那嫌疑人反而坦然处之了,大不了是罚款和蹲两天拘留的事。到这份上,只能听天由命喽。 车又驶出分局,走了不远,车上的张素文似乎发现路不对——拘留所不在这个方向。发现了这一情况,他有点心虚了。 这好像是要回家的方向,张素文坐不住了,心里慨叹着:完了,这天杀的,要连我那台可怜的二手电脑也没收不成? 坏了,真要去我家。张素文看到熟悉的胡同口时,一下子人像注射了鸡血,畏畏缩缩的表情,慢慢地变得狰狞了。 鼠标拍门下车,余罪一摆头,李逸风就上来帮忙了。标哥严肃地道:“接下来要对你家正式搜查。” “凡淫秽物品,一概没收。”李逸风道。 “小子,你藏的事多呢,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鼠标道。 “出来,别他妈装死。”李逸风拽着人,对这街头烂人,他可不客气。 完了,张素文顷刻间变了一个人,死活不下车,你拖也不行拽也不行。好不容易拽下来,他带着铐子就跑。鼠标“呀”了一声就去追,可这满身肥膘,追了两步就喘气。还是李逸风腿快,几步奔上去,飞身把这人按在地上,又拎回来了。 这可坏了,张素文疯也似的嚷叫:“我不回去……你们他妈的太欺负人了……有种放开,老子和你们拼了……” “我靠,居然威胁警察。”鼠标火冒三丈了。 “找刺激呢,戴着铐子还敢跑!”李逸风也怒道。 黑乎乎的老城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点儿也不客气了。张素文知道自己敌不过两位警察,眼看着回天无力,一刹那爬起来扑通一跪,号啕哭喊着:“爷爷呀……给条活路吧……你们害我得了,别祸害我家里呀……我求你们了,各位爷爷啊……” 对方似怒急而悲,悲极而泣,一瞬间,李逸风像被噎住了,鼠标也下意识地住口了,猛地觉得这事有点过了。 “放开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李逸风退开了,鼠标蹲下身子,给他解开了铐子。那人还在抽泣着,余罪示意把车上那堆缴获的淫秽物品都拿出来了。余罪蹲下身,看着他突然道:“我是古寨县来的,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事了吧?” 张素文一怔,止住泪了,愕然地看着余罪,突然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了。 “本来我准备突袭你家里,找到更多的罪证……但当我去你家里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余罪道。 那人的眼眶子一下子扩大了,伸手就要抓余罪的衣领。余罪就那么阴险地盯着他,对方没敢下手,不过手颤抖着,像随时要扑上来一样。 “她不欢迎我们,她说她爸告诉她,警察里没好人……所以,我们就没好意思进去。”余罪道。 一刹那,张素文舒了口长气,气势全颓。 “我们有底线,当着你女儿的面把你抓走,再把那龌龊事抖露出来,让她以后抬不起头,那事我们做不出来。”余罪看着嫌疑人气势颓后,又恢复了那种畏缩的样子,他补充着,“有些事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冲破底线的事,就算老天爷也不能闭上眼吧?十八年前,在古寨的一帮小伙伴,有一位捅人至死,这件事未了,你现在不会还梦到吧?” 张素文毫无征兆地“呃”了声,一抹脸,难堪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武小磊的下落,那事把我也害惨了,因为警察总找上门,我在工厂成了第一批就下岗的。刚在私企谋了个差事,警察又找上门了,回头又被打发了……我真不知道啊,这么多年了,你们一次一次来,我都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至于还包庇他么?你们抓我走吧,别让我闺女看见……她还小,从她懂事起,警察就去我们家翻箱倒柜好几次了,我也不想干这个,可我没办法……” 说着,悲从中来,这个猥琐的老男人,十数年的苦处,全成了两行热泪。如果仅仅是自己的卑鄙无耻,他不在乎,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苦累,他也不在乎。可要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待遇带给家人,他却是很在乎,那里是这个男人最后一块坚守之地——需要起码的尊严。 “对不起,我为我那同行向你道歉,他们也是为了给一个被杀的人伸冤。陈建霆虽然不是个好货色,可谁也无权夺走他的命。他父亲上访了十年,他死后留下了一对母女,比你强不到哪儿。”余罪道,掏着打火机,慢慢地把那一堆光盘点着了。 微微的火光,张素文看到了一张相貌平平,却庄重严肃的脸。他知道对方是警察,可却没有惯有的恐惧感觉,即便那么严肃,也有一种亲切。 是啊,当然亲切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和警察平等地对话。 余罪根本没有准备抓人,“罪证”都给处理了,他边看着销毁的光盘边说:“张素文,就像你说的,既然都成这样了,那就更应该珍惜,你总不希望有一天警察真冲进你家里,倒腾个底朝天吧?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不想破坏谁的生活,即便不得已破坏,也是为了其他更多的人更好地生活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找你。不过你可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 张素文收了余罪递的名片,警惕地看了眼,那两位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他起身,像不放心似的,回头看看余罪,然后像受惊的地鼠,紧张而飞快地钻进小胡同了。 脏乱差的老胡同还是原样,只有余火未烬的那堆罪证还燃着点点火光,快熄了。 “这忙了半天,整了个屁呀?”鼠标不中意地斥道。 “就是啊,所长,白忙活了。”李逸风道。 “不白忙活,最起码我知道他不知情。”余罪道。 “你确定?”李逸风和鼠标同时问。 “连贩个片都干不利索的,怎么可能有胆子包庇杀人凶手?再说穷成这样了,没动机呀。你们觉得他像个重义轻死的悍匪爷们儿?”余罪反问道。 “有点像,刚才逼得那一下子,吓了我一跳。”鼠标心有余悸道。 “对,有点像,快跟我们俩拼命了。”李逸风道。 “错,那是根本不像的证明。咱们快撞到他的底线了,恰恰证明了他最担心的是家里那娘俩,而不是很多年前给他带来厄运的小伙伴,那个年纪性格尚未成形,如果真知道去向,他不可能从那时候就坚定到现在……知情的人不是他。”余罪道,随即上车发动,嚷着李逸风上来。 鼠标看两人走远了,也是好不乐意地嚷了句:“bbr>.嗨,你俩爱干吗干吗,以后这种事别找我!恶人全让我当了,一点好处没有,落下的全是郁闷,狗少,还有你,以后别他妈找我,还说请我去happy,你妈的不请也罢了,还得我倒贴饭钱……” 郁闷至极的鼠标,气呼呼骂咧咧地上了车,“呜”的一声走了,不理俩人了。 余罪和李逸风驾车走了不远,就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惊喜——张素文回家后就给余罪打电话了。不过两人去而复返后,却是惊喜后的失望,张素文确实不知情,但他很坦然地上了余罪的车,指示着方向,和两人一起去找当年的小伙伴,也在五原讨生活的孟庆超。 许是共同的命运让两人同病相怜,这些年没断了来往。为了招待两位家乡来的警察,孟庆超收了夜市的摊,请两位到大排档吃了顿饭,唏嘘叙述着往事。他的经历和张素文如出一辙,案发后的十年,警察三番五次地查上门,唯一的效果就是正常的生活全部被毁了,他连生意都做不好了,现在只能靠卖点廉价的化妆品糊口。 从这两位被生活磨得颓废的知情人身上,余罪再犀利的眼也没有看出疑点,只看到了一种对沉重生活的无奈,哪怕他们并不是受害人的角色。 饭后,李逸风抢着付了账,余罪把两人送回了家。剩下他们哥俩,无聊地把车开到了地势较高的天龙山公路,放倒车椅,脚伸出窗外,头仰着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正如那是个连星星也看不到的天空,两人只剩下一筹莫展了…… 无波造澜 余罪和李逸风在第三天回到了古寨县。两人到五原排查孟庆超和张素文,虽然知道可能是个一无所获的结果,可真的一无所获返回后,还是让两人很是失落。 不过也别指望这两位只剩下专业和敬业,李逸风抽空去会了会欧燕子,余罪也趁机去看了看安嘉璐,不过心有所系的时候,花前月下的氛围淡了许多,更何况两朵警花对于这两根毒草,还都是可望而未能及的。 “所长,下面咋办?”李逸风点着两支烟,其中一支塞到了开车的余罪嘴里。余罪把握着方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李逸风不悦了,直斥着,“喂,所长,你思考一路了,又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我在想妞呢,没想案子。昨天我和安安去游乐城玩了一圈,滑旱冰、坐飞车,门票加上饭钱,快半个月工资了,这泡妞,比办案成本还高。”余罪笑着道,倒不是真的肉痛,而是还沉浸在和美女一起的消闲时光里,不得不承认,成本高当然享受好了。 “哎呀,所长,您老还是个数着工资过的人啊?至于嘛。”李逸风不入眼了。 “说说,你和燕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小子真捡着便宜了,本来我把燕子介绍给李二冬的,让你孙子拾了个现成。”余罪道,用半开玩笑的口吻。 “嘿嘿,程度嘛,要说开心,还是有的……”李逸风嘚瑟道,勾搭个警花,相比曾经追求村官似乎给他的成就感更多一样。 “这缘分和命呀,都一个鸟样,你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就像你不知道自己将来和什么样的妞在一起一样。”余罪驾着车调侃道,自己现在相比曾经沉稳多了,几桩案子,像几种生活体验一样,让他的感触在不知不觉中也增加了好多。 “这还不知道,我喜欢瓜子脸型,性格开朗的……不过所长,我觉得您那够呛啊。”李逸风担心道。 “什么意思?”余罪问。 “这还不明白?安安多漂亮啊,家世又好,性格又好……你们俩也就因为是同学能凑一块儿,不过发展下去我觉得困难。”李逸风分析道。 “为什么会困难呢?”余罪问。 “您看您,长得不咋的,人品也不咋的,钱吧,只够人家零花,房吧,只有间公房……关键是就您这样的,还脚踩两只船,我看呀,你俩迟早得黄。”李逸风相当睿智地判断道。 余罪仰头笑了笑,不置可否,这评价只当是表扬了,贱笑了几声,转着话题道:“有必要在乎那么多身外之事吗?活得高兴就成,活得潇洒就好,简单举个例子啊,看咱们指导员,熬了一辈子,给羊头崖乡老百姓办了一辈子实事,你见他真正高兴过吗?还有我爸,我们爷俩穷怕了,他这十几年是拼了命的搂钱,我估计存了不少钱了,到现在舍不得给自己买身新衣服穿,啧,我看着我爸都心疼……相比而言,我觉得老马现在活明白了,过得潇洒,他就干自己想干的事,不管谁去请教他,他喜欢的教你两句,不喜欢了,不管他哪级领导来了,..我就一个字:不!” “那倒是,不过所长这没有可比性呀,马老已经是无欲无求的年纪了,所以他一味追求精神享受……你不行呀,排查个嫌疑人还得瞅空看看安安去。”李逸风道。 话虽不中听,可实打实能证明余罪离马秋林的层次还有好远。这回余罪不淡定了,白了属下一眼,本色依旧地龇牙训着属下:“你懂个屁,勾搭美女本身就是一种智商挑战以及精神享受。” 啊?李逸风被震惊了,凛然受教,马上虚心请教。余罪严肃过了,又莞尔一笑补充道:“也没什么,嘿嘿,其实情圣和淫棍一样,本质上是没区别的。” “靠!”李逸风竖着中指,被戏耍了。 一路回归古寨县,直驶县刑警大队,李呆和李拴羊闻讯也已经回来了。下车碰了个照面,李逸风把省城带来的两条烟拆了,两乡警没出息地抽上了,乐滋滋往怀里揣,走向县大队给留的一间空办公室里。 刚上楼,袁亮追着来了,大致一问情况,稍有失落之意。 余罪却是心系这里的进展,问着李呆。李呆掏出纸数着:“武小磊他妈,一共姊妹四个,还有一男的,五人;他爸有兄弟姊妹三个,表姐妹兄弟有,我看看……六个。堂姐妹兄弟,嗯,四个……加上姨夫、姑夫、舅妈、婶婶一类,一共三十四个人……” “啊?这么多?”李逸风吓了一跳,光直系亲属里这么多,这得查到猴年马月? “这家在县城说起来也是名门。”袁亮道,进屋摁开了饮水机,看着余罪道,“武向前在县农机局当过局长,他有个妹妹武雪梅,在山大是教授,弟弟武清虽然去世,可生前也是个县团级干部;他妻子李惠兰这几个兄弟姊妹,就一个弟弟现在在省城市环保局当过副局长,已经退休……她是老大,几个妹妹嫁得都不错,而且还都在世……”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对于余罪不啻于雪上加霜。本来就难,现在看来,要难上加难了,他看着武家长长一列的社会关系,下意识地皱皱眉头。 袁亮也看出来了,这是标准的刑侦思维,嫌疑人在犯案后、出逃前要找的,肯定是关系最近的人,警察想抓到他,自然要从他亲近的人里面找到蛛丝马迹。可他更清楚,潜逃十八年的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拴羊,你呢?拍到什么没有?”余罪道。 “拍了好多。”李拴羊掏着数码相机递给余罪,语速很快地叙述着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几点吃午饭等一堆流水账目。听得余罪打断了,他为难地看了看袁队长,颓然道:“哎……看来得从头开始了啊,这么多人,可咋办呢?” 所长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李逸风和两个乡警自然是跟着所长发呆。袁亮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当然,如果有线索,让他帮忙是没问题,可没线索的情况下,他也无能为力。余罪叹着气道:“袁队,那您忙您的吧,别管我们了,真不行的话,我们就悄悄自个儿回乡下了,不麻烦您了。” 李逸风刚要反对,不料看到了余罪在挤眼,他按捺住好奇,送走了袁队长,回头时,余罪示意关上门。一关好,余罪一直身子,神秘道:“呆头,刘继祖那儿,你摸清地方了没有?” “那有啥摸的,火锅店就开在杏园路上,体貌特征太好认了,长得跟头猪一样。”李呆道。 余罪笑了笑。李逸风问上了:“对了,刘继祖就在县城,为什么不先查他,反而去省城查那两位?”余罪一撇嘴道:“先去省城,放松放松呗。” “你放松了,我老紧张了,连妞都没泡好。”李逸风气得直竖中指,不过看余罪的表情,马上省得不对了,奇怪地问着,“所长你这表情,咦?难道这个跟刘继祖有关?” “他有个小疑点,不知道算不算。注意,仅限于你们知道啊。” 余罪道,这一说倒把几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四个脑袋一凑,余罪掏着烟盒,抽出几根烟代表几个人,模拟着当时的现场——先是刘继祖喝得晕三倒四去拐角撒尿,然后是撒到了陈建霆的女友脚上,再然后挨打了,张素文和孟庆超冲上去帮忙了,结果也被揍了。陈建霆恶名在外,两人不怎么敢回手,连武小磊也被扇了几个耳光。气急之下,他在陈建霆转身走的时候持刀追上来。 关键就在这个,余罪用几根烟表示嫌疑人的方向定位后,开问了:“正常人看到杀人,第一反应是什么?” “吓坏了。” “尖叫。” “吓跑了。” 三位乡警想当然地说道。 “那杀人的呢?”余罪又问。 “吓傻了。”李逸风道,杀人的武小磊当时不满十八。 “好,吓傻了……既然吓傻了,怎么可能跑了?那时候警务虽然滞后,可当时交通同样滞后,跑什么地方了?第一个落脚点在什么地方?县刑警队案发后四十分钟就封锁了交通要道,当天就上报出了通缉令,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孩,怎么溜的?”余罪问。 “这谁知道?”李逸风道,难住了。 “好,这个问题放下。”余罪话锋一转,继续模拟着道,“比如呆头和拴羊是其他两个小伙伴,你们俩在这位置;比如李逸风是最初挨打的刘继祖,离陈建霆被杀的位置最近……当时的情况下,比如我是嫌疑人武小磊,我持刀杀人,离我最近的,看得最清的……是你!逸风,你会有什么反应?在杀人后的一刹那,第一时间肯定吓傻了。快说,你什么反应?就咱们的关系。?” “拉着你快跑。”李逸风脱口而出,马上喜上眉梢,直道,“离武小磊最近的刘继祖,很可能警示了他,很可能案发后和他在一起,甚至协助他逃跑。” “可你看看他的询问笔录。他是案发八个小时后才被传到刑警队的,在此之前当时的刑警队已经查到他家,他不在家……据他所说,他吓坏了,躲在桥墩下待了几个小时不敢回家……这个交代实在勉强,无法证实。”余罪笑着道。 “那意思是……查他?”李逸风问。 “对。”余罪道。 “不早说,干吗先去省城跑一趟?”李逸风有点不悦了。 “到省城的目的是确认一下,那俩确实无关……两个一个活得比一个苦逼,正常生活基本毁了。可恰恰相反的是,这个刘继祖反而过得很滋润,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说道?他可是个穷人出身。”余罪道。 李逸风看案卷,李呆也开始思考,直道:“太武断了吧?兴许人家脑子活泛,做生意挣了钱呗。” “是啊,要是脑子不活泛的,都没有成为嫌疑人的可能,早被警察诈出来了。”余罪道。 “哎,有道理。”李拴羊道。 “那好,这个好查,开饭店的……哎,要不叫上董韶军,再给他下一家伙?”李逸风兴趣来了。 余罪笑了笑,摆摆手,同样的事可不能再干第二次了,再说恐怕也请不到董韶军了,那种事说破天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笑着把几位手下招过来,安排着。 不难,中午一块去川味火锅楼吃饭。当然,不告诉袁亮。 刘继祖,三十七岁,汉族,川味楼火锅城老板。 当这个被李呆形容成一头猪的嫌疑人出现在几位小警的视线中时,大家都笑了,形容得简直太准确了——这哥们两腮肥肉走路直颤,肚子鼓到低头绝对看不到脚尖的地步。就站在门口,逢人就是一脸谄笑,小县城来的看样子大多数是熟客,见面那叫一个亲切。 “狗少,你经常逛饭店,知道这个胖子不知道?”余罪边吃边问着。 “不注意,谁顾得着注意他呀,看……注意那位。”狗少的眼睛瞟着,一脸坏笑。 三人跟着一瞟,是坐在柜台后的少妇,挽了个发髻,肤色很白,样子恬静。狗少小声介绍着这是刘继祖的老婆,典型的一枝鲜花插到牛粪上,惹得一干乡警哧哧偷笑。 狗少介绍着,这家饭店不大不小,可名气还是不错的。开了九年了,坊间传说刘继祖上过厨师班,然后在省城当大师傅的时候勾搭了个服务员,再然后就回乡开夫妻店了。小媳妇不仅长得着实不赖,也着实够辣,别看人长得恬静,脾气可凶了。 为了证明一下,狗少笑着回头吼着:“嗨,老板娘,几天没见,你又白了啊,咋这么水灵啊?” “是么?那你才来撒?好久都没见你来啦。”老板娘应声,一笑起来甜甜的,看得李呆直流口水。 “那晚上我来啊,你给我留门啊。”狗少调戏道。众人哈哈大笑,那老板娘脸不红不臊直嚷着:“好啊,我先把老公打发回娘家,你一定来啊。” 一说又笑,余罪注意到了,门口的刘继祖也笑着打哈哈,看样子有点惧内,而且肯定也不敢惹狗少这号货色,继而觍着脸,回后厨去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了,狗少得意地说着,这小娘们儿要不是年纪稍大了点,他绝对能勾搭上。而且呀,据他观察,这小娘们儿在外头有相好。前些年就听说她和城建局的一位不清不白,还闹过离婚,后来对方老婆打上门,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后来也邪了,不知是小娘子回心转意,还是刘继祖比较,反正俩人是又凑合过了。 四个人边说边吃,李逸风说来说去,不离这些狗屁倒灶的家长里短,李呆和李拴羊算是听得入迷了。李呆多看了几眼老板娘,回头艳羡地和李逸风说着:“哎,风少,我咋觉得这老板娘不错呢?” “就是,和风少您简直是郎才女貌一对呀!”李拴羊也恭维着,听得余罪扑哧一声喷笑了。 李逸风斥了两货一句,问着余罪道:“所长,咋闹?我觉得不好下手啊。” 肯定不好下手,屁大点的小县城,人头人面都太熟了,一个不慎就是满城风雨,就狗少也顾及这等影响。余罪想了想,抬头时,那贼兮兮的眼光又看到了刘继祖从厨房里出来,领着两个服务员往楼上一个包间送菜。夫妻俩在吧台照了个面,却是那么平平淡淡,既不觉得亲密无间,也不觉得形同陌路。 对,这是结婚很久了的那种感觉,没有激情之后的那种感觉。 “所长……”李呆要问什么。 “别打扰,所长在思考。”李逸风打断了。 “所长玩硬币才是思考。”李拴羊也知道余罪的“毛病”了。 “扯,看别人老婆的时候,思考来得更快。”李逸风道,一说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余罪笑着收回了眼神,又拿起了筷子。此时李逸风看余罪眉开眼笑,他知道有希望了,小声问着,“所长,您有办法了?” “当然有,只要打破他们这平静生活,说不定就能收到效果。”余罪道,他现在也发现了,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到的都是每个不同的人身上可能存在的阴暗地方。 “怎么办?您说。”李逸风请教上了。 余罪筷子点点,方向正是那千娇百媚的小老板娘。 李逸风一怔,两乡警一噎,随即心里都明白余罪的“计策”了。几人都看向风少。然而遇到正场李逸风可退缩了,为难地道:“哥哎,不行呀,我在县里名声不好。” 一说余罪笑了,李呆却是怂恿着:“别呀,风少,所长没你帅,干这事不如你呀!” “哟,这话我爱听。”李逸风乐了,直给李呆点烟。 三个货嘚瑟着,思路又到老板娘身上了。要说这个办法,还是挺合脾胃的,就是不知道该谁去。半晌,余罪放下筷子,一勾手指,给三个乡警小声嘀咕上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都是神神秘秘,贱笑一脸…… 计曰美男 三天后,省城。 难得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连续多日的高温退了不少,街路上漫步而过的花伞彩裙,又是一番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 上午九时,在省城黄金路段的一个高档商铺开门迎客的第一时间,李逸风带着两位乡警兄弟从守候的车里出来了,准备去接人。 所长安排的,他没多问,反正所长神神鬼鬼的就他妈不像正常人。李呆却瞅着商铺招牌念了句:“雅痞……风少,地痞的痞,是不是也是这个字?” “对,不过那不是一回事。”李逸风道。 “那这是咋回事?”李拴羊也在疑惑,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痞? “‘雅痞’是这个意思,就是代表一种有文化的,有修养的,渴望自由和个性的那种生活……我也说不太清。”李逸风道。 “那不还是地痞,想干吗干吗?”李呆问,这似乎是相同的事。 “有文化的地痞,不一样的。”李拴羊提了提裤子。李逸风不解释了,训着两人整好衣服,系好裤带,别他妈进城了也跟个放羊的一样,丢乡警的脸。 三个人说着到了门口,穿着漂亮工装的妹妹一拉门恭声问候着“欢迎光临”,吓了两乡警一跳。李逸风世面可就见得广了,大咧咧进门。服务员问时,他只说了句找你们老板,服务员只说还没到。李逸风却是耍大牌似的挥着手:“赶紧叫来,我是他弟弟,有急事。” 这么一说,服务员不敢怠慢,给老板打着电话。 两位闲逛的乡警却是好奇地这头瞄瞄,那边看看。蓦地,李呆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似的,紧张地招手叫着李拴羊。李拴羊一上来,李呆一指,立刻是龇牙咧嘴的表情。 ——一个精致的女包,标价九万八千八。 李拴羊猛掐着心口,小声说着:“这比进村换大米的奸商黑多了啊。” “就是啊,十万块能拉好几车粮食,在这儿只能买个包。”李呆痛道,实在看不惯这等宰人行径。 两人咬着耳朵,李逸风凑上来了,拉开他,小声劝着:“别丢份儿了,城里就这么回事,有钱的人多,不给他们找花钱的地方,得把他们憋死。” “哦,也是。”李呆心理平衡了不少。 “还是城里的雅痞厉害,比乡下地痞牛逼多了。”李拴羊赞叹道,不无惊羡的语气。 李逸风乐得看两人吃惊成这样子,他笑着把两人引到了休息区,教着一番到高档场合装逼扮酷的要诀。这俩货学得也蛮快,不一会儿就会和服务员喊了:“来杯咖啡,蓝山的……别的山上产的不要啊,别糊弄我。” 三个货把四个服务员逗得不断地掩嘴偷笑,等看到一辆奥迪车泊在店门口不远时。两位迎宾的开了门,恭身问着好。李逸风不看呆头的笑话了,一转眼发现目标出现,笑吟吟地迎上来了。 “谁自称我弟弟?”来人讶异道,飘飘而至,帅气逼人。 服务员一指李逸风,那位更讶异了,根本不认识呀。 李逸风也不认识对方,此刻却讶异了。以前有人称他小白脸,不过和这位相比,他自惭形秽得厉害。那人雪白的衬衫熨得平平贴贴,身着笔挺的西裤和锃亮的皮鞋,全身名牌包裹着,气质逼人。最耀眼的莫过于那头随意的长发了,微微蜷曲着,和他整个人显得如此般配,帅气里又多了几分艺术的味道。 李逸风像欣赏美女一样,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笑上了。 “你谁呀?”对方问。 “警察!”李逸风脸色一整,收起了笑容,亮了证件?99lib?。 一般情况下都要把人吓一跳,却不料那人根本没反应,拿着他的警证扫一眼,然后不屑地扔了回去道:“乡警,级别是不是太低了?就打秋风也轮不到你们呀。哎,你们怎么来我店里了?” “哎哟……”李逸风乐了,一伸手,“名不虚传啊,果真是流氓有理、风骚无罪。” 嗯?那人一惊,这曾经是自己在警校上学时同学调侃的话,不过从不知名的警察嘴里说出来,让他好不纳闷。他审视着李逸风,像在揣度来路,突然间,李逸风对暗号似的说道:“一贱倾人妞。” “二贱倾人财。”汪慎修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你笑得这么贱,早该想到是余贱人派来的。请请请……听说他到羊头崖当乡警了,可有一年多没见过人了。” 这下热情了,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邀着几人上他的休息室坐坐。却不料李逸风拉着汪慎修,直说着所长让请他到县里办点事。汪慎修直问是什么事,李逸风附耳嘀咕着:“帮个小忙,有个小案子,需要汪哥您出马……不但要人,还得借点钱,别紧张,不多,有个二三十万就够了……” “不对吧?”汪慎修哭笑不得地看着三个乡警,指摘道,“逸风,怎么我就觉得奇怪呀,你们一句话,我就得连人带车去,还得自备现金……我怎么觉得我有点犯贱呢?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还真不去,顾不上,店里忙,你们也看到了,生意需要照顾。” “我们所长说了,不去由不得你。”李呆道。 “不去就铐回去,协查案情。”李拴羊道,扮着一个威胁的表情。 不过威胁不到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汪慎修笑着问:“什么案情,我犯案了?” “犯了,我们乡连连丢失牲口,我们所长说了,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李逸风道。 “受害牲口,还都是母的。”李呆郑重强调了句。 这把汪慎修气得简直哭笑不得了,一个不防,三个乡警连拉带拽,把汪慎修拖上就走。等出了门让他和余罪通了个电话后,李逸风看出来了,这位汪哥看样子和余所长的关系也不赖,对方还真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但李逸风知道,余所长肯定没告诉他要去干什么…… 五个小时后,汪慎修的奥迪车已经泊在县城盘山公路的高处了。树荫下,车窗后传来了余罪稍显训斥的声音:“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别以为光你玩过这一手。”汪慎修翻着资料,扔回给余罪。久别重逢,不过俩人没有亲近和热情,只有满腹疑问。 “汪哥,一会儿就靠您了,我们不能露面……”李逸风在车后插了句。 余罪要递照片时,汪慎修怀疑地看着他问道:“等等,你们这事办得不对,不是正常程序呀。既然刘继祖有嫌疑,为什么不直接提审他,而是从人家老婆身上动脑筋?” “兄弟,要是能审出来,这个案子能沉没十几年?”余罪道。 “对呀,既然已经沉没了十几年,你这小动作能抵什么用?”汪慎修不解了。 “真相就像一个目标,我们走近一步,就和真相缩短一步的距离。”余罪道。 “可你不能……”汪慎修噎着了,对面这家伙比以前更不入眼了。 “废什么话,拿好,这是照片……箱子你交到她手里,想办法让她收下,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钱别担心,丢不了。”余罪道,狗少把准备好的箱子递上来。 汪慎修看着照片——一个中年男,一个少妇和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他异样地问着:“这男的是武小磊?” “嗯,老骆电子模拟出来的。”余罪得意道。 “可这女人呢?……武小磊不是潜逃十八年了?你怎么有照片?”汪慎修不解了。 “我没见过……可他们更没见过,瞎凑了个呗。”余罪笑了。 “那这小孩呢?你确定他潜逃期间生儿育女了?你知道是男是女?”汪慎修又惊诧地问道。 “所以才整了个抱在怀里的,反正分不清男女。”余罪道,连后面的李逸风也笑了。 汪慎修哭笑不得了,这不是演戏,简直是一个荒诞剧。他觉得不妥时,余罪又给他整整衣领,梳梳头发,直道:“你这风骚要撩不动那小老板娘,才见鬼呢……汉奸,你这张脸简直就是为了诠释‘高富帅’这个词的含义啊,男女通杀,我都有和你发生点什么的欲望了。” “我也有。”李逸风举手道。 “别别别……我怕了你们了……好好,那就这样,我只负责送啊,别的我不管,回头要丢了我的钱,我可不饶你。”汪慎修道,把试图对他动手动脚的两位请下车了。 又被交代了几句,汪慎修自行驾车走了。余罪和李逸风站在路边,长舒了一口气。李逸风有点眼热地看着那辆奥迪,又看看所长,不太相信地问道:“哥,他真是你同学?” “当然是了。”余罪道。 “一届的?”李逸风又问。 “啊,还一个宿舍呢。”余罪道。 “那差别也太大了,人家开奥迪,还有那么大的商铺。这是身家几百万的主啊。”李逸风道,看余罪的眼神不一样了,潜台词就是所长您老啊,不入我眼了。 “人能跟人比吗?和 6211." >我一届的,还有坐在家里没上班的呢。藏书网这社会上有些事就得想开点,要不得被气死,你说是吧?”余罪痞痞道,看着李逸风,“就比如像你,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一无是处,都能当了警察……这种事都能容忍,你说还有不能容忍的事吗?” 余罪一说,得意地背着手向车走去。李逸风气得跳脚大骂着:“他妈的,诬蔑!太诬蔑人了,我是遇上你才学坏的!” 两个坏种斗了..一会儿嘴,算着时间,发动着车,慢悠悠地朝川味火锅城驶来了,这个时间,多金帅气的风骚汪哥,应该和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碰撞出火花来了吧…… 明谋暗算 车窗外掠过矮山绿树的影子,车里响着轻柔惬意的乡村音乐,不过只有身处其间才能领略到小城镇的风韵,汪慎修甚至停下车来,泊在石桥上,饶有兴致地看看桥下碧透清冽的水,看看瓦蓝剔透的天空,似乎对余贱人能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有一种深深的羡慕嫉妒。 “兄弟,杀人嫌疑犯啊,潜逃十八年了。难道你不想把他抓回来?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那是多大的隐患,说不定又会制造几起血案。” “兄弟,你不要拘泥于是不是警察的问题,咱在警校的时候不都说了,要当了警察就替人伸冤,要不当警察就替天行道。” “兄弟,为难什么呀?没让人勾引她上床,只让你勾引她上当……” “兄弟啊……” 余罪刚才那贱性一脸、丑态百出的脸在他视线中直晃悠。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个贱人吵架一个人能独挡一个宿舍,打架一个人能领来一群。他的风评极差,办事之道就像这次请他,你要不答应,他非说得让你觉得自己良知泯灭、无颜活在世上才算罢了。 汪慎修笑了,那些荒唐的青葱岁月,在心里留下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和美好,他忍不住憧憬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该多好,他想自己一定会穿上鲜亮的警服,接受别人羡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接受着大多数人审视以及仇视的眼光。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这几位没把他当叛徒的乡警。余罪那贱样子,让他觉得好亲切,不像曾经的同学,都是用一种另类的眼光看着他。 车停在川味火锅楼前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什么挣扎,这些事很类似余罪在学校那时候的胡闹瞎搞,顶多算一个恶作剧,而并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他开车门时,又看了眼这家生意兴隆的小店。 如果真和一位杀人嫌犯有牵连的话,那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于是他迈着潇洒的步子,踏进了火锅楼的迎宾门。店内随即响起了老板娘脆生生的声音:“欢迎光临,老板几位?” 汪慎修没有急着说话,只等着沉浸在琐事中的老板娘。等她抬头时,汪慎修眉色一挑,眼睛一亮,一脸惊艳的表情,像是稍有失态一般道:“一位……” 启齿间,目不转睛。那小老板娘被帅哥的眼神电了一下,眼前这位高大英俊、潇洒文雅的帅哥,成功地和她少女时代无数次梦过的白马王子形象接轨了。她一紧张,赶紧整着在吧台上揉乱的袖子,直往里面请。 喊着服务员点菜,又殷勤地给帅哥擦着桌子、倒着水。服务员来时,她又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回到吧台之后,老板娘悄悄地低下头,擦了层口红,使劲地抿抿嘴,然后看镜子里渐老的容颜,开始自叹薄命了。 “这是一个有欲望的女人。” 汪慎修看到了刘继祖,他能想象到,两人的婚姻基础绝对不是感情,而没有感情的一对在一起,那不叫生活,更多的时候叫凑合。 “这是一位强势的女人。” 汪慎修瞥到了老板娘训着刘继祖,那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马上知道家里主人是谁了。他想,这位花容月貌的老板娘,一定在把老板呼来喝去中发泄着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这又是一位渴望着改变的女人。” 看到老板娘描的眉、做的发型,还有刚刚擦上的唇膏,汪慎修如是定义道。美丽的外表并不应该只为了迎合客人的心情,同时也是她心理的一种彰显,她最大的财富就是脸蛋,这是她征服男人的武器。 不过估计都是空想,就像男人总试图征服美女一样,时间会证明被征服的只有你自己! 又一次四目相接,临窗而坐的汪慎修给了老板娘一个优雅的笑容,那老板娘有点羞涩了,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帅哥的眼睛。 此时,服务员端着火锅上来了,摆着碗碟。老板娘也来伺候了,提着新换的水、新泡的茶,把杯子也换成了新的,服务员都发现了,给这位沏的是老板的茶,青青的水色,漂着嫩绿的芽儿,龙井。 “您慢用。”老板娘露齿一笑,风情万种。汪慎修轻声道谢,那个中滋味比这川味火锅飘出来的味道还要香浓几分。 “继祖,送孩子啊。”回头的老板娘在吼老公了。 刘继祖应了声。上楼去了,一会儿领下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娃娃,揉着眼睛,不情愿地被拉着上学去了,出门坐上了一辆普通小货车。 “这是一个外表幸福,却内藏祸机的家庭,一旦欲望有了滋生的土壤,就会像很多并不是基于感情的婚姻一样,很快分崩离析,这个诱因,或许是第三者,或许是……钱!” 汪慎修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皮包,有点暗叹,余贱人这眼光真毒! 送孩子的刘继祖走了,午后时分食客已然不多,服务员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扫着卫生,悠哉吃着的汪慎修在想,该如何拉开这个荒诞剧的序幕呢? ——或许不难,他瞥了眼在吧台后作势算账,却偷瞟他的女人。美女和帅哥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可谁也不会介意调情的。 对了,这个女人叫苑香珊,惹人遐思的名字。 “大姐,我有个建议不知道您想不想听?”汪慎修卖了个关子,笑吟吟地开始了。 “啥子建议?”苑香珊一下子兴趣来了,被主动搭讪,她开始相信自己风韵未减了。 “关于美容和生意怎么样?”汪慎修道,委婉地抓住了女人这两个弱点。 这两个弱点就像女人的命门加死穴,苑香珊既惊且喜,和汪慎修聊上了,不知不觉间,拉了张椅子,和汪慎修坐到一起了。 “神啊……我知道汪哥这钱是咋来的了,全是女人倒贴的呀……偶像啊,回头得好好请教请教!” 很远处,狗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两人,这才见面多长时间就这样了,实在让他叹为观止。余罪却是驾着车,驶离了监视点,这边聊上了,那边得绊住,否则老公回去就有点煞风景了。 “嗨,刘继祖。” 袁亮出手寞的少妇,绝配呀。汪慎修这张脸蛋,再加上从商一年多来的历练,恐怕谁都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 “苑姐,您的皮肤真好,是我见过保养得最好的…… “我觉得您开这么小的店太屈才了,一座五星级的饭店才能勉强够上您的身份啊。 “是不是?什么?您儿子都十岁了?绝对不可能,骗我吧? “不像啊,我看上去都比您老气…… “对了,苑姐,在服饰上我很有研究……您这身材应该配个低V的T恤,色调最好浓一点,很符合您奔放的性格……要有兴趣啊,我陪您去挑……哈哈,真的,就大哥在,我也敢说呀……” 一句句恭维,一句句诱导,在眉飞色舞中,在暗送秋波间,娓娓道来。听得苑香珊一会儿羞意满脸、一会儿放声大笑,转眼又真和汪慎修请教上服饰和化妆类的知识了。 两人谈得越来越热,一桌子饭却是越来越凉。本来店员中午要在店里收拾东西的,都被苑香珊打发走了,因为她呀,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体贴的异性知己。 时间差不多了,汪慎修抬抬腕表看了眼,苑香珊知情达意,直道:“还有事吧?那你忙吧,回头再来,也没招待好……别跟姐提饭钱,算我请你啊。到了省城我找你,你招待……行不?” “还真有事,苑姐,到您家里说话方便吗?”汪慎修脸色一整,进主题了。 “这个……”苑香珊特别为难,甚至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觉得来得太快了。 “您别误会,苑姐,我是真把您当我姐……而且是专程从省城来找您的,是其他事,很重要,和我大哥,和您,和你们一家都有关。”汪慎修道。 “啥子事啊……我们不今天才认识?”苑香珊异样了。 “这儿不方便说话,要是您还防备着我……就到包间吧。”汪慎修退而求其次了。 “不用,没事,上来吧……”苑香珊不忍了,直请着。 其实住的地方就在二层,为了做生意把生活的空间挤得很狭小。汪慎修跟着苑香珊进了起居的房间,苑香珊忙不迭地收拾着零乱的桌子,请着汪慎修坐下,有点紧张而兴奋地看着汪慎修。 不过汪慎修只是严肃地打开了箱子,拿着一张照片,递给了苑香珊,那张陌生的一家三口照片恐怕把苑香珊难住了,她异样地道:“不认识啊……” “我大哥认识……而且我大哥在十几年前帮过这个人一把,这个人是我生意上的伙伴,他现在在海外,他托我啊,一定找到你们家,把他对你们家的谢意转达到……所以,我就来了,我来了很多次,这一次看人少才敢进来。”汪慎修缓缓地把箱子口朝着苑香珊,一箱子红彤彤的钞票,亮瞎了老板娘的美目凤眼。 “这是真的?”苑香珊怯生生地摸着钞票。她知道挣钱的辛苦,所以更知道这么多钱来之有多么不易。 “绝对真的,我就是专程来办这事的。”汪慎修郑重道。 “都给我?”苑香珊拿着钱,不相信地轻声怀疑道。 “对,都是你的,我朋友感激不尽啊,如果你们愿意,他还.99lib?想把您全家接到国外。”汪慎修含情脉脉地道。 相视间,她又看到了汪帅哥那双传情的眸子,苑姐那小心肝哪能受得了这等金钱加帅哥的双重刺激,嘤咛一声,几乎幸福地跌倒在地。汪慎修赶紧去扶,于是她顺利地倒在帅哥的怀抱里了,手里还紧紧攒着一摞钱……汪慎修搀着老板娘,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听着她如此激动,他在想,这孽是不是造得有点大了…… 热钱烫手 啪嗒,钥匙掉地上了。 刘继祖是恍惚着从楼上下来的,此时惊省,才发现他把车钥匙插错了,赶紧弯腰捡起来,开了车门,慌不择路地出了刑警队。车开出县城好远,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要接孩子,还要做生意,还有一个家要养活…… 他无奈地停下车,痛苦地用手直拍打着方向盘,然后伏在上面,长长叹气。 “可以告诉你,武小磊已经出现在我们警方的视线里了,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杀人确实和你无关,可这个杀人案,似乎和你有关啊。” “刘继祖,你想清楚,包庇虽然不是重罪,可判你三两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到那时候,你辛辛苦苦攒的家业,恐怕都要毁了。”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为了家庭,没人会说你什么。” “好吧,如果有消息,请你务必通知我们……你可以走了。” 两位警察一唱一和,每句话都讳莫如深,可每句都让他心惊肉跳。他隐约地感到了,肯定是警察已经知道了什么消息,否则不会在这么多年以后又找上门来。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啊。刘继祖叹着气,眼前掠过了每天扭捏不愿上学的儿子,掠过了每天对他呼来喝去的老婆,虽然是平淡而窝囊的生活,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波澜不惊。武小磊如果真要落网,他不得不考虑,对自己可能造成的影响了。 我没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青葱的岁月,自己相携几位小伙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城里的巷子胡同,城外的小河果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贪玩的足迹。 不对,不对……怎么想这些…… 他使劲地拍着脑袋,不过十八年前的那一晚,依然如同梦魇一般留在记忆中。 “杀人啦……”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是县剧团那个女人的,前一刻她还在趾高气扬,一眨眼她就连滚带爬。他清楚地记得,这女人跑丢了一只高跟鞋。然后他蒙蒙地看到武小磊时,惊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武小磊正持着刀,插在那位不可一世的痞子胸口。这时候,他也激动得热血喷涌,就像看到了古惑仔砍死大佬一样,那种逆袭带给观者的除了快感,还是快感。 不过那不是电影,而是血淋淋的事实,他看到一条街都乱了,沿街的果摊掀翻了一片,地上滚着水果,满街的人都在跑,边跑边惊声喊着。而杀人的武小磊也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躺在血泊中抽搐的陈建霆,快意之后,是一片茫然。 “快走,小武……” 他爬着起身,拽着武小磊。武小磊像个机械人,傻眼了,任凭自己拽着,在第一时间逃离了案发现场…… “咚!”重重的一声,刘继祖拳头又擂在方向盘上。他一直想忘掉这段往事,可想忘掉的回忆,过了这么久,依然如此清晰。 人走了,就这么走了,根本没有问到实质性的东西。 余罪和袁亮是在楼上看着刘继祖离开的,此时袁亮对这个人也疑窦重重了。本来感觉案卷上的东西已经是无懈可击了,经过这么一问,反而觉得这些权威的案卷根本经不起推敲,漏掉的细节太多了。 “余所长,你说是这家伙?”袁亮道,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这人是个敢担事的主。 “那你觉得他有嫌疑吗?”余罪问。 “本来觉得没有,可让你追问,我倒觉得有了。”袁亮笑道,想起了那张照片,他好奇地问着,“余所,你在省队关系熟,不是真找到武小磊的下落了吧?” “怎么可能?找到还费这工夫?”余罪苦笑道。 “那你兜里那照片?”袁亮问。 “PS的……吓唬吓唬他。”余罪坏笑了。 “吓唬吓唬?能有效果?”袁亮一得悉实情,也哭笑不得了,怪不得余罪什么问题都不敢往深里问,这种案子,如果有过硬的证据,早能抓人了。 “如果他一无所知,就没效果。可如果他有所隐瞒,就有效果。”余罪若有所思地道。他能看到这个人心里顾忌的事情太多,可究竟哪一件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余罪却无从得知。他想了想,看着袁亮笑着补充道,“今天就有效果,有些话问不出来,得他自己讲出来。” 这么神神秘秘的小所长,袁亮瞅了半天,愣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唉哟,真是作孽啊……” 汪慎修离开了川味火锅楼,李逸风接到他驱车驶进了县宾馆。不过从接到人开始,这位汪帅哥嘴里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两人到了监视点,汪帅哥不时地看着火锅楼的方向,脸上带着好深的愧疚。 又是一句“作孽”说出来时,李逸风突然问了:“汪哥,光作孽了,还做什么了?” 汪慎修吓了一跳,看李逸风那张笑眯眯的脸,简直无耻。他赶紧解释着:“没有没有……你可千万别胡说啊,我虽然不清白,可从不做坏人清白的事。” “那你小动作肯定做了吧?比如拥抱了一下,抚摸一下,要不吻一下?你肯定做了,要不不会这个表情。”李逸风直视着汪慎修,嘿嘿 4e00." >一笑追问着。bbr> 哎哟,把汪慎修给气得捶胸顿足,这小乡警比余罪当年还贱几分。他有点火大了。 李逸风转眼又说上好话:“对不起,对不起啊,汪哥,开个玩笑……办正事,办正事,一会儿我们所长就来了。” “你们所长这贱人,培养出来的没什么好货。”汪慎修气呼呼道。李逸风却是嘻皮笑脸道:“所长是我的偶像啊……不过今天看来,我的偶像又得加上一位。” “什么意思?”汪慎修问。 “您啊……我在外面卡时间了,五分钟搭讪,十分钟坐一块,然后就亲密无间了,本来我觉得头回见面你进人家家里不可能……嘿,您老还真办到了。”李逸风惊讶地看着汪慎修,不过人家帅得这么有气质,实在是让他拍马难及呀。 又提到藏书网这个事了,汪慎修脸色像后悔一般,想了想,道:“这事不是我说啊,逸风,咱们有点坑人了。” 汪慎修此时才觉得处处不妥,闲聊间,他和李逸风讲起了一个故事。话说古时某个欲求不满的财主每天都听到雇工干活时唱歌,人家快乐,把他郁闷得不行,于是他悄悄在雇工干活的地方放了一大绽银子……结果,那一锭银子成功地夺走了穷雇工的歌声、笑容和欢乐。 一锭银子,一点贪欲或恶念,都能夺走你心里的坦然。汪慎修严重担忧此事的不良后果。 “汪哥,您这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李逸风没听懂,只是觉得汪慎修忒瞻前顾后了,他强调着,“这都啥时代了,至于还酸不拉叽讲什么笑容、欢乐吗?” 唉,妈呀,汪慎修吃惊地看着,突然发现这人的素质实在堪虞,怪不得余罪那不学无术的货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呢。 他不说了,不过此时他看到那辆小货车驶近了川味楼。刘继祖回来了,那锭扔出去的银子,藏书网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车门开了,嘟着嘴的儿子不肯下车,出校门没买糖葫芦串,路上也没买奥特曼,撅着嘴给爸爸生气呢。刘继祖今天烦心事这么多,哪顾得照顾小屁孩的情绪,揪下来,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儿子咧着嘴,去给当妈的告状了。 “去去……做作业去,明天妈给你买……别哭了,一会儿吃饭叫你啊。”苑香珊明显也顾不上照顾儿子的情绪,奔出来了,拉着卸菜的老公,撒娇叫着,“来嘛,继祖,我跟你说个事。” “等下完菜……”刘继祖心不在焉道。 老婆喊着大师傅干活,使劲拽着老公胳膊,直往楼上拉。刘继祖此时才发现了,老婆穿得花枝招展,描眉画眼,显得比店堂里的小服务员还年轻。他惊了下,紧张道:“珊啊,你犯什么病了?” 老公向来实在,经不起她撩拨。苑香珊一下子笑了,平时可是呼来喝去,烦了也把他往床下踹,今天异样了,她无比温柔地贴着老公:“来嘛,有点其他事……” “什么事?能有什么事?不是又想离婚吧?”刘继祖警惕道。 “你烦呀……非跟你发火呀?”苑香珊真火了,放开了胳膊,温柔消失,叱眉一呼,扭头一命令,“上楼来!” “哦。”刘继祖老实了,跟着老婆上楼去了。 苑香珊把儿子打发到一个小包厢里做作业,然后拉着老公,鬼鬼祟祟地关上门,先使劲地在老公腮上重重啵了一个,媚眼飞着,轻柔地附耳一句:“等着啊,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老婆兴奋地拉上窗帘,弯腰从床底拉出了那位帅哥给的谢礼。回头叫老公来看时,却傻眼了,只见刘继祖已经脱了上衣,解开裤子。她大惊失色地问:“你脱衣服干啥?” “……还能干啥?”刘继祖心虚道。 “哎呀……傻老公啊,来看来看……看这里是什么?”苑香珊心情颇好,直招着手。等刘继祖提着裤子上来,她猛地一掀箱子。 一箱子红彤彤的钞票,吓得刘继祖眼一滞,手一松,裤子掉地上了,傻眼了。 成这样,把老婆逗得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哪来的这么多钱?!” 刘继祖吓得半晌才憋出句话,猛地省得自己的糗态,赶紧弯腰提起裤子,紧张地问着:“香珊啊,你给我说实话,哪来的钱?” “那你也给我说实话,行不?”苑香珊止住笑了。 “我从来就没说过假话呀?”刘继祖道,有点怀疑地看着钱箱,紧张兮兮地问,“你……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吧?傍上个有钱户了?你可以不在乎我,可你也得想想孩子呀……孩子都这么大了,爹妈都是我当,连你爹妈都是我管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去去去……”老婆撇着嘴,打断老公的话了。再要说时,苑香珊恼了,伸着腿踹了老公一脚。刘继祖顿时不敢吭声,老婆一发飙,砸起东西来,那可都是钱啊。 不过今天没发飙,踹了一脚后,老婆反而喜色内敛地看着自己这个不起眼的老公。刘继祖被看得发毛,紧张兮兮地问着:“香珊,你今儿是怎么了?这到底是谁的钱?” “啊哟,我的傻老公啊……这是你的钱啊。你犯啥傻嘛?”苑香珊说道。 “啊?你不是把店卖了吧?这可是咱俩一辈子的心血啊。”刘继祖脸一苦,说道。 “哎呀,气死我了。过来,我告诉你。”苑香珊揪着老公,很顺手,直拎到钱跟前,就跟他说了,“这的确是你的钱,是你以前一个朋友送的钱,至于是谁,他不让告诉你……” 这下刘继祖心悬得更高了,怀疑地看着老婆。气得苑香珊直接又扇了一巴掌,把下午的事告诉他了。 这一说,把老公可听傻了。开着奥迪,腕上带着劳力士,还绝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对了,还说要把全家接出国外去,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苑香珊幸福地抱着老公抒发了一句:“继祖啊,咱们要成外国人了,咱们要有钱了。” 越说越迷糊,刘继祖打断了老婆的话问着:“不对呀,我的朋友你都认识,来的不是蹭吃就是借钱,连你哥嫂来了都是要钱,不可能有送钱的呀!” “你想想,你命里有个贵人呀。”老婆没介意老公的态度,提醒着。 “不可能呀,你嫌我这边亲戚穷,都快没人来往啦,还贵人?”老公愣了。 “哎呀……告诉你吧。”老婆兴奋地搂着老公,附耳道了句。 这一句话,比这箱钱的威力还大,吓得老公一个趔趄,差点钻桌底。 刘继祖紧张地搂着老婆问着:“不可能呀!武小磊不可能回来,他是杀人犯……” “对嘛,所以人家派了个人给你送钱来啦!”老婆幸福道,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可刘继祖吓坏了,紧张地想着,一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咧咧道:“不对,他凭什么给我送钱,他根本不敢露面……就算在国外,他也不可能让人知道他在哪儿呀!” “对嘛,人家没说在哪儿,就是来感谢你了。”老婆道。 “感谢我什么?我没干什么呀!”刘继祖强调道。 “不可能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啊?”苑香珊随意地问了句。 “朋友归朋友,可那时候才多大。” “光着屁股的朋友才有交情啊。” “交情是交情,可不至于……难道?” “你当初拉他一把,人家感谢不尽呀。” “那算什么……他走的时候,我就给了他几十块钱,怎么也不能拿人家几十万呀。” “那有啥?分啥时候了,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把那当回事啊。” “不是,香珊你听我说,这事真不能说出去,咱们当初开饭店的时候,人家妈已经借给咱三万块了,要没人家妈帮忙,我现在不知道还在哪儿打工当大师傅呢,这钱真不能要,不管真的假的,给他送回去。” “不行,送啥送……我的钱,他是送给我的。” 苑香珊喜滋滋地数着钱,老公一说送回去,气得她翻脸了,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钱,刘继祖可是六神无主了。看老婆蘸着唾沫一遍一遍数,他越看越心慌,拉着凳子坐到老婆旁边,苦口婆心劝着:“这钱真不能要,现在警察正在查武小磊的下落,万一和他扯上关系,咱们就麻烦了。” “胡说,十几年了,现在还查?”老婆不信了。 “真的,下午还把我传到刑警队了。”刘继祖道。 一说这个,刘继祖想起了下午的事,看着面前的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和恐惧像虱子一样瞬间爬满了全身。他一紧张,一扣钱箱,“刷”的一声拉开了帘子,一下子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地颓然而坐,就坐在地上,像一下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 苑香珊伸头一看,也傻了——店门口红蓝警灯正闪烁着……她紧张地拿起钱箱,四顾茫然了。 没地方藏了,干脆放回原处,拉着老公道:“兴许不是抓你的,老公,你别这样,你醒醒。” “不是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飞来的横财……傻婆娘呀,你可把老公害苦了。”刘继祖失魂落魄道。 哎哟,老婆一下悲从中来,抱着刘继祖哭了,忙不迭地问着老公,咋办? 一刹那,藏了十八年的秘密藏不住了,刘继祖反而释然了,他和蔼地、亲切地抚着老婆的长发,一点也没有怨恨的样子,只觉得这么漂亮的老婆跟着他没享几天福,倒是他对不住老婆了。 趿趿踏踏的脚步声传上来了,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刘继祖看着门被踢开,几名穿警服的堵在门口。他看了眼钱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可现在为时已晚。他慢慢起身,揽着哭得抽搐的老婆,冷静地看着一队警察,恨恨地说了句:“你们真可以,在我老婆身上动脑筋。” “就像你动脑筋隐藏一样,我们当然也得动脑筋剥去你的伪装,请吧。”刑警里,一位高个黑脸膛的说道。他认出来了,是下午见过的队长。 “继祖。”苑香珊气苦了,一把搂住老公了。 “老婆啊,我得住两年了,你要等不着,把孩子留给我妈,找个人嫁了啊,别再找我这么窝囊的。”刘继祖坦然掰开老婆的手,拿起衬衫披在身上,被警察前后簇着下楼了。 背后,是婆娘和儿子号啕的哭声,刘继祖看了一眼,一言未发上了警车。 不过那眼光中的柔情,真叫一个留恋啊…… 其情可谅 十八年前…… 那一刀正插在左胸上,插在离陈建霆心脏最近的一条大动脉上,出血的速度比思维消失得快。陈建霆低头时,胸前血如泉涌,抬头时,是一张稚嫩却狰狞的脸,那个时候,他应该是一种后悔的感觉,以死亡为代价换来一分钟嚣张,只会给他这种感觉。 几秒钟后,他轰然倒地,抽搐着,全身躬得像一只虾米。他躺下的地方,迅速汇聚了一片血泊。 武小磊傻眼了,愤怒和快意之后,看到死亡是如此震撼,他的思维一片空白,待在原地,看着陈建霆越来越弱地抽搐,看着越来越大的一片血泊。他全身颤着,握刀的手抖个不停,直到“啪嗒”声掉了。他看到人群乱了,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喊声,而这一刻,仿佛灵魂出壳,身体不属于自己,思维掉在一个深暗的、恐惧的黑洞里,什么样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快走……小磊。”有人在拉他,是被踹在地上爬起来的刘继祖。 他还傻愣着,被刘继祖连拉带拽走了几步才省过神来,跟着刘继祖钻进了粮食局的小胡同,爬过一人高的巷子,又钻进了百货公司的后院,从侧门隔离网的下面钻了出来,到了街外的河坝边上。两个小伙伴跑啊,跑啊,奔下了河滩,跨过了小河,几乎在不辨方向的晚上,他们跑进了碧峰山上的果园里。 那里一人高的蒿丛,连绵的果树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伙伴翘课首选的玩耍地方,两人钻进草丛里,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喝进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后背前胸湿漉漉的一片。 “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武小磊坐在草丛里,癔症一般地重复着。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怎么办?” “别……别回去,杀人偿命,要枪毙的。”刘继祖急了,一把抱住他,摁进草丛里。 此时,他们听到了警笛划破夜空的声音。一刹那,武小磊刚聚起来的精神又颓下去了,他拉着刘继祖,哆嗦着:“我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怎么办?警察要枪毙我,我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我可怎么办?” 武小磊哆嗦着,吓哭了,他想起了南河滩每年枪决犯人的场面,那五花大绑和插着亡命牌的景象,成了他脑海里此时唯一的画面。他失声地哭着,紧紧地攥着刘继祖,生怕最后一个朋友消失似的。 “跑吧……跑得远远的,就跟看的《纵横四海》一样,跑到警察找不着的地方……”刘继祖劝着,与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我怎么跑?我……”武小磊六神无主了,黑暗里,声音里透着恐惧。 “你等会儿……就待这儿别动啊,我去给你找点干粮,还有钱……你等着啊……” 刘继祖安慰着小伙伴,他想起来了,港台剧里的跑路情节都这么办的,整点钱送兄弟上路,等着有朝一日再杀回来。 安慰住了武小磊,刘继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没敢去案发的现场,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里,不过门前泊了一列警车吓得他钻在胡同里根本没敢露头,于是他又回到了家里,拿着平时攒的零钱,又从已经睡下的父母口袋里掏了几张钱,还打包了两盒快过期的糕点,趁着夜色又钻回了山上。 干粮,两包糕点;钱,一共85块。他一股脑儿塞进武小磊的手里,惊恐地说着自己的见闻:“千万别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妈都抓走了,说不定已经开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远远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枪毙的。” “继祖,那你……你一定照顾我爸妈啊,还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亲……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声了,抹着泪。 “我知道了,你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着你死。”刘继祖一下子忍不住了。 两个小伙伴抱头痛哭,一个舍不得走,一个赶着他走,洒泪惜别,武小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县城,大把地抹着泪,哭着,消失在黑夜里。 从那一夜起,一走就十八年。 那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刑警队才在县城的桥墩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刘继祖,被带进刑警队,他语无伦次、浑身发抖,对着偶尔拍桌子诈唬的刑警,吓得几次小便失禁,这个样让刑警消除了对他的怀疑,他成功地瞒过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头烂额的刑警。 那钱是偷家里的,家里知道实情后,没敢追问儿子。 一年后,刘继祖想当兵的愿望因为此事通不过政审,于是他离开古寨,在五原市一家厨师班学习,毕业后就在省城打工,当大师傅。 六年后,他和饭店的一位服务员结婚了,两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强糊口,筹划着回老家凭手艺开个小饭店。 又过了两年多,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藏书网,可是手头拮据,盘不下县城里像样的门面。这个时候,他逢年过节就去拜访的武家两口子出面了,李惠兰和武向前找上门来,借了他开店的钱。 三万块,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了。两口子凭着这笔钱终于开了个像样的饭店,几经沉浮,直到今天。其间警察传唤过他很多次,可是都没有怀疑这个连老婆都怕的货。 这就是刘继祖的所有交代,整整一夜,询问了数次,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瞒不下去了,那箱子的钱里,藏着录音器,不过他说出来之后,反而有一种释然的表情,也许这块大石头压在心里的时间足够长了。 画面,定格的就是审讯室里的刘继祖,浓眉大眼,表情很决然,如果不是这么胖的身材的话,一定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余罪脚搭在桌子上,像入定一样看着这位包庇嫌疑人的男人,旁边就摆着那一堆摊开了的案卷,里面是血淋淋的照片和凶器,仿佛又把他带回了十八年前,重历了一次那个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啊。 对五原的孟庆超和张素文来说,不断上门的调查毁了他们正常生活的可能,而貌似风光的刘继祖,这些年所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他交代完后面对可能的牢狱之灾,反而是一种解脱的表情。 即便这个人不足以同情,那其他人呢?十字街上那对退休了还在含辛茹苦挣钱的父母;那位已经作古的受害人父亲,已经驾鹤西去的嫌疑人奶奶,至死都没有看到孙子回来。 一桩孽罪,需要多少人为它付出代价啊。 余罪有点后悔接这个案子了,他不知道拷问他良心的事,还会有多少。 蓦地,袁亮推门而入,一屋烟味让他呛了声。开门开窗后,袁亮问着余罪:“一夜没睡?”余罪只是反问着:“回来了?”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 接着又进来一位,方脸高额、一身警装,余罪看着面熟,但一下子没从案子里出来,没想出来是谁,袁亮提醒了句:“顾局长来看咱们来了。” “哦哦……”余罪慌乱地收回了两腿,站起身上,敬礼。顾局长笑着,握着手直赞道:“好,干得漂亮,名不虚传啊,真没想到,淹没这么久的线索都能被你挖出来。” “有点运气的成分,不过价值还是不够大。”余罪谦虚道。 确实不够大,只能证明他协助逃跑,但无法证实他包庇窝藏,而且嫌疑人的下落他并不知情,顾局长却是不介意道:“天网恢恢,疏而不藏书网漏,总有他落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了,怎么样,余所长,这个案子,就你来办,县刑警队全力配合,需要跨省协调,局里帮你们出面,只要能把他抓回来,我亲自给你请功。” 本来揭英雄榜的事,县里是冷处理的,县里这小庙没人指望还有真佛,顶多出了李逸风这么个笑话,不过昨天一下子揪出来重要知情人来,一下子让县局的领导班子重燃侦破此案的希望了。 看着领导那么期待的目光,余罪反而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了,为难道:“顾局长,这个案子淹没太久了,我真不敢打包票。” “谦虚……在咱们这一行里不是美德。我和王镔指导员通过气了,他也极力推荐你,这个案子压得咱们够久了,你不用考虑其他因素,有什么事我顶着。”顾局长拍着小伙的肩膀,惯有的鼓励方式。 “我尽力。”余罪笑着道。 “不是尽力,是必须。”顾局长强调道。 “这个太难。”余罪有点惶恐。 “正因为难,才证明你的过人之处。”顾局长道,又加重语气说,“我再强调一遍,必须,无论如何,必须把他绳之以法。” “这个……真的太难……”余罪还在踌躇。 袁亮扑哧一声笑了,顾局长瞬间也发现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哈哈一笑,揽着余罪,鼓励加鞭策,绕来绕去,余罪还就只能变尽力为务必了。 送着局长下楼,这位年轻的局长看样子很看好余罪,不吝言辞地表扬着。余罪这么厚的脸皮都有架不住了,不过好在有比他还厚的,李逸风早在车前等着局领导了。他恭立局长车前,把司机的开门活抢了,顾局长一上来,他开了门,接着一个敬礼,然后铿锵吼着:“放心吧,顾局长,我们一定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把凶手缉拿归案!” 妈呀,把顾局长吓了一跳。他脸色一整,指着李逸风道:“咱们县局的后备干部,就应该这个样子啊……辛苦了啊,逸风。” “不辛苦,为上级解难,为领导分忧。”李逸风拉开车门,巴结到了赤裸裸的程度。 顾局长是大笑着上车走的,人一走,袁亮直笑得眉眼全绽开了。余罪抿着嘴,李逸风却是自鸣得意地跑上来问着余罪道:“所长,下步怎么办?” “你不给领导分忧吗?你问我?”余罪不中意地瞅着道。 “啧啧,你这态度不对……是吧,袁队……哎,所长,你别走啊,这该怎么办呢?顾局长都说了啊,我马上要进入后备干部名单了,以我这工龄,绝对是年轻有为的干部啊……哎,别走啊。” 李逸风屁颠屁颠追上去,袁亮在原地笑着看,他估摸着,就这么个货色一天十几趟追着,这案子也得继续走下去。 不一会儿,余罪从楼里出来了,李逸风提着一箱子跟在背后,看来这是要去送“道具”。袁亮挥了挥手,把两位打发走了。 起床、洗漱、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汪慎修揉着眼睛,不时地看着窗外,一夜没怎么睡好,又像做噩梦了。 任务圆满完成,不过他可有点不自在,眼前老是回想着苑香珊那样子,许是自己心真没那么瓷实,经不起这号折腾。 第三次..洗脸的时候,他听到了喇叭声,便收拾起随身的东西下楼。余罪已经等在总台了,结完账,汪慎修进了车里。余罪原封不动地把道具给了他,强调一句:“包就不用还了,给你装钱用吧。” 那包是特殊处理过的,夹层里装着窃听器,不过肯定被取了,汪慎修没搭理这茬,余罪看汉奸兄弟表情有点萎靡,关切地问着:“怎么了,汉奸?为什么用如此忧郁的眼神看着我?” “光勾引了,没下文,能不郁闷吗?”李逸风替他说了。汪慎修气得一凸眼,余罪也赶紧斥着让狗少滚蛋。李逸风一看余罪火了,忙不迭地溜回车上了。 人走了,汪慎修语重心长地对余罪道:“余儿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非要用这种矛盾和纠结的方式对待案子和嫌疑人呢?” “有吗?”余罪愣了下,不知所谓何来。 “你看啊,武小磊杀人,罪不可恕;刘继祖窝藏包庇,理应制裁;可我想来想去,不该这么办,人家老婆孩子无辜啊,这事从人家家里下手,真他妈不地道!”汪慎修道,他做过了,知道了后果,才觉得很不地道,而且昨晚那案子他知悉大概了,感觉那知情人也情有可原。 “你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凭什么能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余罪道。 “你这样开脱啊,只能证明你这个人心理阴暗以及行为卑鄙。”汪慎修有点怨气,全发余罪身上了。 “你错了,如果他们无辜,这只会是一个闹剧。现在之所以是悲剧,那是因为他种下了祸根……我们只是把钱放到了她面前,这个事你觉得很没底线吗?”余罪道,只要没冤枉好人,当警察的谁还会介意扮个坏人。 “算了,不和你争了。”汪慎修扭着钥匙,要走了。 “我也没和你争,值得同情的嫌疑人多了,你才见过几个……谢谢啊,兄弟。”余罪道,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汪慎修……一年多的时间,从一个穷学生到坐拥旺铺的小老板,这其中的蹊跷恐怕比案子还难解。 余罪一念闪过,突然问道:“你这么反感,可为什么还要同意做呢?不仅仅是为了没当上警察而耿耿于怀,想尝试一吧?” “我说我想帮你,没准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你信吗?”汪慎修没回头,用平和的口吻道。 “不信,就你不帮我,该找我的 65f6." >时候,你都不会客气。”余罪道。 “那你说什么原因。”汪慎修道,回头看着要下车的余罪。 在照面的一刹那,余罪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也觉得,凶手应该受法律制裁,不管他有多么情有可原,汉奸,你不像个奸商……我怀疑你从事的事有问题啊,你这脸蛋就再帅,也不至于帅到能换回个旺铺来呀?人一阔,脸就变,也不至于变到你和市里的同学都不来往吧?咱们去滨海招募的队伍里,不会还有什么猫腻吧?” “滚蛋!”汪慎修回过头了,空踩了一脚油门。 余罪狐疑地看了眼,拍上了车门。汪慎修一打方向,直接就走了。那贴着膜的车窗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也给余罪的心里,蒙上了不透明的一层阴影。 “所长,咋啦,汪哥不高兴啊?”李逸风又凑上来了。 “没事……对了,以后别找他,去市里也别找他。”余罪笑着道,一眨眼隐藏起了自己的真实表情。 “为什么呢?我正试图和这位土豪做朋友呢。”李逸风不解地追问着。 “啧,听哥的,没错……他刚才暗示我,他说他有点喜欢你,让我私下给你透露下,能不能下回去市里带上你,只要你愿意,他包养你……你知道什么意思?”余罪贱性上来了,随口就是一个瞎编的理由。听得李逸风忙不迭地摇头,紧张地说着:“哎呀,所长你不早说……为事业献身我没意见,可不能失身给一个男人啊……” 吓退李逸风,余罪开着车回刑警队了,思想有点走神,越想越乱,往事如潮般涌来,虽然无法确定,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着一种深深的担心…… 此谜难解 时间还真像金钱,你需要它的时候,总觉得不够。 从得到刘继祖这条线索开始,余罪带着几名属下正式介入了案情,不过很遗憾的是,刘继祖确实仅仅协助了武小磊逃走,之后再没有联系过。也因为这件事的原因,余罪99lib.判断,武小磊的父母在刘继祖开店时借了三万块钱,虽未明讲,但彼此恐怕是心知肚明。余罪也是借此判断,武小磊在潜逃后某个特定的时间里,应该已经成功地联系上了家里。 而十几年前的通信并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书信肯定不可能,刑警队对他们家监视居住持续了数年;电话当时也有难度,古寨县通了程控电话还不到十八年,出走时,他家里还没有电话,即便后来有了,肯定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否则恐怕早暴露了,要知道县刑警队没少在他们家身上下工夫。 于是余罪又借此判断,两方联系肯定有一个中介,这个中介可能是一种方式,也可能是一个人。按简单的思维推测,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应该是有人扮演着这个角色,毕竟血缘关系是最亲的一种关系。 于是调查的方向铺向了武小磊家里的七姑八姨和叔叔舅舅,几个月来闲得慌的乡警,终于有事可做了。 “瞎掰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估计早死在外面了。” 一个叫宋钢的亲戚道,他是武小磊妈妈李惠兰的妹妹李惠香的儿子,刚刚结婚。余罪调查问了一句,便被拒之以房门外了。 “这么多年啦,还查啊?我妹妹可是给陈家当了十八年孝子贤女了,连老陈死了都是我妹妹打发的,他家房子也是我妹妹出的大部分钱,他闺女都是惠兰供出来的……就他亲爹亲儿子在,也不过如此吧?你们警察有没有点人性啊,你去打听打听,要有一个说我妹妹做得不够好,有一个说陈建霆不该死……我老太婆坐大狱去……” 又一位亲戚,是李惠兰的姐姐李双梅如是说道。虽然把余罪和李逸风请进了家里,可话实在难听,听得两人屁股都坐不住了。可偏偏老太太不让走,絮絮叨叨讲了一番李家的事,说起来都是李惠兰含辛茹苦,把陈家上一代送走,把下一代养大的事,说着就叹着妹妹太苦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余罪和李逸风听得那叫一个难受。 查吗?当然要查下去,李逸风几次有点心软,甚至都想放弃了。这时候他觉察出余罪的心比一般人要强大多少了。 余罪就一句话:查,杀人犯就是杀人犯,我最看不惯儿女闯祸、爹妈受罪的事,冲这一点,也不放过他。 于是就接着查,李惠兰娘家的亲戚李玉桥、李惠杰,下一代的张重、陈高峰、宋钢,一个一个询问过了。然后是武小磊父亲的社会关系,弟弟武青青,妹妹武秀丽,下一代钱一民、梁爽……一个一个挨着过,余罪发狠了,拖着李逸风从古寨跑到五原、跑到大同、再到长安,连着两周跑遍了几个地市。 “早没来往了,我姐神经病了,挣俩钱都填黑窟窿里了。”李惠兰的弟弟,一位退休工人道,明显脸上一片冷漠。 “这事别找我,我哥和我早断绝来往了,亲哥哥啊,我买房居然不借给我钱……有这样的亲哥哥吗?”武向前的弟弟一肚子牢骚,在山大学校里见到的,就这点计较小事的德性,余罪都没往下问。 “武小磊?呵呵,我知道,知道……不就个杀人犯,我那时候正上学……我舅家的孩子吧?都多少年没提起过了,我舅和舅妈都有点神经了,和亲戚来得很淡,这么多年了还藏着?不可能吧,是不是早死在外面了?” 梁爽,武向前妹妹家的孩子,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健谈的,却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虽然现在已经是大同煤焦电厂的技术领头人了,不过那轻描淡写的表情,给余罪带来的也是失望。 三十多个直系亲属,五座城市,最小的年龄二十六,最大的年龄七十一,同情者有之,冷漠者有之,淡定的有之,满腹牢骚的有之,惜字如金的更有之。如果从怀疑的角度讲,哪一位看着都像;可如果一一排除的话,又好像哪一位也不像。 两周,当看到进入五原境内的标志时,驾车的李逸风没来由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他现在有点怕所长了,一疯起来,没日没夜地跑。 “到哪儿了?”余罪问,眼睛还没有睁开,迷糊着呢。 “快到五原了,哎所长,今天回县里,还是住市里?”李逸风道。 “住市里吧。”余罪道,正中李逸风下怀。 驾车的李逸风保持着平稳的车速,瞥了眼迷糊不醒的所长,征询似的道:“所长,接下来该咋办?” “查过一遍了,慢慢捋吧,在这些人里面的可能性最大,否则没地方找了。”余罪道,睁开眼了,打着哈欠。 “我咋觉得谁也不像呢?对了,应该好好审审刘继祖,我觉得就是他。”李逸风道。 “他交代完了。”余罪肯定地道。 “你咋知道?”李逸风道。 “你想啊,协助杀人嫌犯潜逃,这罪名就不轻。如果是十年前抓住,我肯定怀疑他有所隐瞒,可现在抓住,我觉得交代到这里,应该能画句号了。”余罪道,看李逸风不解,解释着,“家里有来钱的生意,还有老婆孩子,老婆还是个漂亮老婆,你说……如果是你,知道下落,到这份上了,他能不讲吗?但凡有一点可能洗清嫌疑,他都要争取的。” 哦,这倒也是,毕竟现在和曾经一无所有不同了,李逸风想了想,接受这个答案了。不过一想那位娇滴滴的小老板娘,他怜香惜玉的心思又上来了,边咂摸嘴边道:“所长啊,我咋觉得咱们办的这事,有点缺德呢?” “缺德?你说错了吧,除了这事,你以前办的事都叫缺德。”余罪笑道。 “不是,我是给你讲正经话。”李逸风驳斥道,把积在心里多日的话喷出来了,调查了这么多人,武小磊爸妈这些年又是资助陈建霆家里买房,又是给他瞻仰老人,还帮着他抚养孩子,一路问过来,风评好得令人发指,反倒是亲戚里怨言颇重,不但人情往来疏远了,而且连兄弟姐妹间有事也不帮衬着,为了受害人家属做到这份上,李逸风倒觉得保持现状就不错,真把那孩子抓回来,岂不是让老两口活都活不下去了?况且现在还未必能抓回来。 这话听得余罪异样了一下,此时才发现李逸风是真的有点长进了。他笑着问:“我这样回答吧,如果你身上长了一个致命的毒疮,养着迟早要命,可剜掉有可能立即致命,也有可能治愈,这样的话,你选择什么方式?” 哟,难了,李逸风想了想,无从选择,只说余罪给的命题太难了,余罪追问答案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咬咬牙剜掉,否则迟早是大患。 这就对了,余罪笑着道:“这件事就是他们心里的毒疮,不剜掉就一直滋养着,不管对于潜逃的武小磊,还是 4ed6." >他父母,都是活着抬不起头,死了闭不了眼,我们不顾情面地往下查,明似作恶,实则行善;要把这事继续藏着掖着,明是帮人,实则害人啊……你看刘继祖成什么样子了,真要坐两年,那可是毁一家子,你再看张素文和孟庆超,要不是这件事,他们的生活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吧?命案在咱们国家可是不死不休,他们迟早要经受这么一趟的,就咱们不查,也有别人查,就没人查,将来武小磊撞网里,也要反查回来……” 李逸风想了想,又觉得余罪有道理了,转眼又支持所长的想法了。不过支持归支持,这从哪儿入手又成问题了,余罪笑着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快了。 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可能比谁都为难。 此时,车速慢了,到五原收费站了。 正值正午,两人随便找了小饭店,匆匆吃完,分道扬镳了。 李逸风自然要先去洗个澡会欧燕子,没想到在古寨人见人烦的狗少,居然和警花对上眼了,两人来往得很腻歪,余罪严重怀疑二冬兄弟这梦中情人的欣赏水平也实在不怎么样。 告别了李逸风,余罪回到了公安小区那间单身宿舍的阁楼里。因为是挂职的原因,这里的房间还给他保留着。回了这个临时的家,余罪打扫了一遍灰尘,就着水龙头冲了个澡,然后围着浴巾,把摄像打开,看着这些天见过的一个一个面孔。 姨姨姑姑叔叔舅舅,加上下一代的堂兄妹、表兄妹,这个家族实在不小。不过看过一遍才发现,所谓的血缘关系也不过如此,有些亲戚冷淡得不如外人,他们中间大部分断了联系很久了,正像一句老话讲的,一辈亲,两辈淡,三辈过来吃不上饭。 这一点让余罪觉得很奇怪,那么注重亲情,甚至对受害家属不断施以援手的两位老人,怎么可能对亲戚们都这么疏远,搞得大家都认为他们疯了。 疯是肯定没疯,余罪皱着眉头想着和李惠兰、武向前的一次见面,那老太太算账那么清楚,疯到那么聪明的人可不多。 不对,这似乎是故意的? 余罪灵光一现,这些天怀疑的点就在这儿,越来越觉得有问题。对比袁亮的介绍,案发初期也确实对他的直系亲属进行了询问,不过之后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可能联系后就放弃了,这或许就是二老在外人眼里“疯”掉的原因吧。 他们其实是不想把麻烦带给亲戚。如果从这角度讲,这种做法是相当明智的,最起码没有警察上门打扰亲戚们的正常生活。 这个判断,仍然只能间接证明武小磊尚在,而且二老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这个中介是什么呢?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方式? 余罪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头疼欲裂,他现在感觉到当年接这个案子的刑警的难处了。你问轻了不管用,人家不理你;你问重了肯定要起反作用,人家敢告你。 难道直接从武小磊父母李惠兰和武向前身上入手?这是一个很直接的办法。 余罪想了想,几乎没有思考就否定了。武向前曾因为此事被刑警队关起来,据袁亮介绍,审了七天,老人昏了几次,一醒就跪在地上,求着警察让他替陈建霆抵命,至于儿子的下落,只字不提。后来连预审也不忍再问了。之后实在没招了,无法定罪,就给判了两年劳教。 谁料他坐了半年就出来了,狱外还有一个更坚强的妻子李惠兰,上访告了半年,把当时的县局长也拉下马了。 从武小磊潜逃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了他会把悲剧的命运带给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余罪眼前掠过那一对白发苍苍,还在一分一毛挣辛苦钱的父母,掠过那位为讨生活,在街上.99lib?卖毛片的张素文,在夜市贩化妆品的孟庆超,还有已经羁押起来的刘继祖,每个人的命运都带上了悲剧的因素,仅仅都是因为这一件和他们不相关的事。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肯定用了一个新身份,隐姓埋名生活……那你小子生活得快乐吗?知道这么多人为你受罪吗?……得找到你呀,否则别人怎么解脱?” 余罪也像神经质一样,喃喃地道。录像停了,他没有发现;浴巾掉了,他也没有发现。他在拨弄着手机,手指在电子地图上没目标地乱画,他知道这个世界相对于警察的能力简直太大了,大到无计可施。 突然余罪的手指像灼了下,停住了,在地图的搜索栏,一个双向的箭头触发了他的灵感。 对呀,如果有联系就应该双向的,他们肯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武小磊肯定试图联系家里,家里肯定也试图联系他,联系成功之后,一个隐姓埋名,一方缄口不言……可是要发生点什么事,让他们主动联系,可能吗?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只要守株待兔,便可以找到指向他的线索,然后一切迎刃而解。 余罪突然笑了,露出惯常的那种贱相,越想越乐,头居然都不疼了。 正乐着,电话响了,余罪一看怔了下,几乎是心花怒放地接着电话:“喂,安安,你怎么打电话?” “什么?我怎么……打电话?”安嘉璐奇怪地强调着问。 “哦哦,sorry,想案子呢,想迷糊了。”余罪忙不迭地道歉。 “光想案子了?”安嘉璐问道。 “不不不……还想你了,简直是心有灵犀啊,我正梳妆打扮准备去见你呢,你的电话就催来了。”余罪没皮没脸调戏道。电话里安嘉璐被逗笑了,直问着:“那你梳妆打扮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在哪儿,我马上去。”余罪忙不迭地道。 “哦,要打扮好了,那就歇着吧。我打电话告诉你,我今天要陪另外一个男人,没空。”安嘉璐在电话里得意地道。 “另一个……男人?”余罪醋意大发地重复了一句,马上压低声音问道,“告诉我,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安嘉璐问。 “我要跟他决斗。”余罪道。 电话那头咯咯的笑声不断,余罪追问半天,安嘉璐才郑重道:“我爸……你确定要和他决斗?” 余罪被调戏得一愣,同样接口道:“哦,那就算了,要不给介绍下,我巴结巴结。” “你又不想从乡下回来,巴结他干什么?” “可我想勾引他女儿呀!” “什么?勾引?” “哦,不对,我喜欢上了他女儿,这个理由怎么样?” “你你你……你怎么跟小狗少一样,满嘴大舌头胡扯……不理你了……” “哎哎,别不理呀,对了,我还跟你说件事呢。” “什么事,快说,我要接我爸去……” “也没其他事,就是想,要不陪完那个男人,再陪陪我这位阳光男孩?” “还阳光?光棍还差不多……” 两人电话里腻歪了好长时间,却是欧燕子和李逸风要约余罪和安嘉璐一起吃饭,安嘉璐这才知道余罪回到五原了,不过看样子是真有事。 电话挂了,余罪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好了,好得只想吼两声。他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裤子,飞奔着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五原市技侦支队下属的信息中心。 下一刻,他把骆家龙骗出来了。骆帅哥正在值班,见余罪不请自来,有几分惊喜,下楼抱着就亲热地问:“余儿啊,听说你赢了几头牛啊,兄弟都说你贱格涨了不少,连邵万戈都赢了,警告你啊,别他妈从乡下回来就想着宰我。” 余罪却是无心开玩笑,他拉着骆家龙钻到了技侦楼的拐角,眼光闪烁,言辞隐晦,形迹鬼祟,极度类似在学校商量着糊弄新生赢零花钱的表情。听了半天,骆家龙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愕然地看着余罪。余罪把想法说完了,期待地问着:“咋样?帮兄弟一回,实在有难处啊。” “给你句忠告。”骆家龙听清楚了,一字一顿地喷向余罪,“滚……远……点!”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骆帅哥掉头就走,余罪拉他,他也不理;余罪拦,他生气;余罪追,他头也不回,直往技侦楼里回去了。 “嗨,真不拉一把?是不是兄弟啊?”余罪最后的杀手锏亮出来了。 “正因为是兄弟,才不帮你……别说还是个警察,你说的那是人办的事吗?还是那句话,滚远点。”骆家龙回头斥了句,消失了,看样子真生气了。 这生什么气吗?我办的事就不叫人办的事? 余罪愣了下,看来骆家龙三观太过正常,接受不了这种事。可是……他抓抓脑袋想了想那几位三观不正、荤素不忌的鼠标、孙羿之流,这些人肯定能拉动,可这几个不学无术,实在用不上啊。 这可咋办? 余罪在技侦楼附近等了好久,直等到下班,他又觍着脸追着骆家龙要叙兄弟之情了,谁可知道骆帅哥一点儿面子不给,扔下余罪驾车就溜,留给了余罪一股子尾烟。 看来这事,的确不是人办的事,实在难办啊! 相识是缘 严格地讲,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都不大,特别是当你想寻求帮助的时候,你会发现,这要比你想帮别人难得多。 回五原的当天,在骆家龙处碰壁之后,余罪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损友鼠标。他找到鼠标时,这家伙正和分局治安队一干人在酒场上吆五喝六,喝得两腮通红、额头见汗,余罪算是明白这家伙身上的膘怎么来的了。不过当晚连他也没跑了,被那帮热情的治安拽着喝了个晕三倒四,要办什么事,反倒忘了。 次日醒来,他却有点踌躇了,实在有点羡慕标哥这醉生梦死的工作,更何况标哥和细妹子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这个时候要打破标哥按部就班的生活,估计他也不愿意。他枯坐在床上,又想起了二冬兄弟,稍加思索,便略过了。 张猛?不行。已经到司法部门工作去了,现在都躲着原来的同学呢。 熊剑飞?不行,那货直肠子,还没干,他就敢先告诉别人。 孙羿?吴光宇?不行,这俩智商严重有问题,只认识车零件。 董韶军?也不行,他现在钟情于排泄物,其他事物恐怕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还有一个养狗的豆包,肯定也不行。这还真就把余罪给难住了,清晨睁开眼,懒觉一直睡到快中午,也没想出个能商量事的人来。 甚至他连汪慎修也考虑过了,不过因为心里怀疑的缘故,他也不忍去打扰了。想来想去,还是骆家龙合适,可这家伙,真不给面子。 等饿得不行的时候他才起床,已经十一点多了,余罪穿戴整齐下楼,却有点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乡下待久了,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很容易失去方向感。他无聊地出了小区,胡乱吃了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中途的时候李逸风的电话来了。 请假,今天还想玩一天。余罪顺口答应着,你去玩吧。 这家伙也属于不能同谋一事的类型,特别是这事有些擦边。 余罪吃完想了好久,他心里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因为那位,也属于余罪很不想打扰人家清静的。 他有办法,他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有用。可他不知道,该不该办这事,也许会有反作用。 有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反扒队那件事后,余罪其实已经过得很小心仔细了,轻易不敢再越过界线。作为一名警察,被规则限制的程度要远高于普通人,他斟酌着一个正确的目标、一个错误的方式,自己究竟承不承受得起! 他甚至想过放弃,积案无非还积着,悬案无非还悬着,可自己就是放不下,就像有一种强迫症一样,冥冥中似乎有执念在驱使着他,让他找到真相,找到凶手。 “去长治路,聋哑学校。” 余罪终于下定决心了,坐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出租车。 路程虽远,可在思考的时候,余罪觉得时间很短。到地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学校已经下课了,问着上次认识的门房,马秋林却是等下午才来学校。他要走时,不经意看到了那幢红色的宿舍楼,却又蓦地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客套的邀约。 对呀,好像有地方打发无聊的时间。 他进了学校,穿过教学楼前的空地,沿着操场走了一圈,才下了决心,向宿舍楼走去。 省会城市居之不易,这里的教工住得不少,余罪估计大部分和自己一样,都想住在单位过上几年惬意的单身日子。不过这个教师队伍要比当年的警察队伍好看多了,漂亮的女老师不少,引得余罪回了几次头。 四楼,就在四楼。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余罪踌躇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冒昧而来有点唐突了,而且两人的关系尴尬,就这么去,说什么呀? 他停下来了,想了想,扭过身,打退堂鼓了。 不过转身的一刹那,又有点不舍了,或许是男人看到美女总想亲近亲近。他自嘲地笑了,扪心自问一下,一直以来自己的脸皮是相当厚的,怎么可能在面对楚慧婕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呢?难道因为她不普通,是个女贼? 不是,肯定不是,那是……余罪思忖着,他寻找着每每让他尴尬的来源,那是从黄三去世后就开始了。对于找到那个嫌疑人,他意外地总是有一种愧疚的情绪,也许不去找,或许他的生活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会在小辈的欺瞒中溘然长逝,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背着一个不属于他的罪名,抱恨而去。 问题在这儿,余罪找到了,他想起了,在初次见面的尴尬中,楚慧婕窥破了他的软弱和他那点不值钱的怜悯,一个男人如果在女人面前无法戴起他坚强和勇敢的面具?99lib?,那肯定是尴尬和心虚喽。 余罪拿定主意了,相见不如不见,又回身走着,不料刚下两截楼梯,却愣住了,楼梯的拐角处,笑吟吟地站着楚慧婕,一直看着他,没有打扰。 四目相接的时候,她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着余罪,看得余罪有点不好意思了,半晌才笑着问:“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就准备走?” “你不是不在家吗?”余罪笑着掩饰道。 “我如果在家,你可就真走了。”楚慧婕笑了笑,抬步上楼了。擦肩而过时,余罪看到她嫣然一笑,然后不由自主地,像心有灵犀一般,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进了楼道,看着她开门放下饭盒,回头很高兴地喊着:“进来坐呀,地方小,别笑话啊。” “不错了,比我那阁楼好多了,你们单身职工的待遇不错嘛。”余罪笑着道。坐下时,楚慧婕弯腰从桌上拿了一听饮料,揭开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随手整整枕巾,笑着应道:“我属于代课教师,暂时进不了编制,每年一度考试,我恐怕过不去。” “嗯,知道,不好混,教师也是热门行业。对了,你有学历?”余罪问。 “那个不用提了,三流学校实在不上台面……要不是懂手语的话,恐怕学校都不要我。”楚慧婕放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余罪,似乎告诉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余罪笑了,他说:“那咱们就应该有共同经历了,我上学的时候学习也不咋地。” 楚慧婕本来开玩笑的,不过被逗笑的却是她,她看着余罪一本正经的样子,抿着嘴使劲地笑着,目光不离余罪左右。余罪讪讪地、无意识地躲避着,记忆中,每次和漂亮女人搭讪都没得过好脸色,顶多是脸皮厚在撑着,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余罪突然道。 楚慧婕十指交叉着,正以一种揶揄的目光凝视着余罪,突然一句话让她好不惊讶,奇怪反问着:“为什么?” “你这样看着,会让我产生错觉。”余罪直言道。 “会产生我很喜欢你的这种错觉?”楚慧婕问道,眼光里火辣辣的,根本没有羞涩。 “那不是错觉。”余罪笑道,解释着,“真正的错觉是,会让我错误地认为,我自己很帅、很有气质,对任何年龄段的美女都有杀伤力。” 楚慧婕目光一滞,旋即被逗得哈哈大笑了,笑着直说余罪确实很帅。 这也是余罪的一个长处,总能用意想不到的语言逗得女人开心,这点本事估计是从小在水果店跟老爸学的,为了能兜售出自家货物,那话说得肯定得没脸没皮了。 “喝,喝吧……哎,对了,你抽烟不?我喜欢看男人抽烟的样子,很帅的……”楚慧婕笑着劝着余罪,虽然开场很好,但两人之间似乎仍然有生分的感觉,她也像有了点强迫症,总是在看余罪的腮部——那个被挠过的地方,总让她有点愧意。 “那我真抽了啊。”余罪掏着烟,悠哉点上了。如果有别的美女在面前,他一定会为了保持形象不这样的,不过现在他不介意,但他抽的时候,却发现楚慧婕依然是那种欣赏的眼光,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这么欣赏着,余罪反而像作秀了,抽了半截,掐了。 “你有心事?”楚慧婕突然问着。 “什么?”余罪像被烟烫了下。 不用说,有。楚慧婕笑着道:“男人有心事了都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余罪道。 “魂不守舍的样子呗。”楚慧婕道。 “呵呵,也许是吧。”余罪道。 “能跟我说说吗?”楚慧婕问。 “案子,你确定要听?”余罪道。 “哦,那算了。”楚慧婕好不失望。 一刹那间,隔阂似乎悄然滋长出来了,毕竟是猫鼠两家,余罪想转个话题,可脑子跟不上了。楚慧婕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两人相视间,似乎在期待交流,可又在目光相触时,不自.99lib.然地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也许,这个隔阂很深了,楚慧婕想着,无聊地把玩着手指,低着头,不知所想。 余罪瞥到了她落寂的表情,那低垂的睫眉,那微翘的小嘴,让她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情绪,他转着话题问:“说说你爸,想他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不合时宜,再提起去世的黄解放,还有已经服刑的两位哥哥,肯定是一分无法承受之重。楚慧婕蓦地抬头了,看着余罪,她甚至有点忿意,毕竟那些都是她已经刻意开始忘却的过去。 奇怪了,她发现余罪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一种没有掺杂着任何色彩的明净表情,她怔了下,轻声道:“你好像也想他,也许你比我了解他。” “想全部了解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我还真有点想他。”余罪道,黄三那个老贼,给他的印象最深,说起来,那算是一个相当有气质的贼了,甚至比滨海傅国生都还胜过几筹。 没有说话,楚慧婕异样地看着余罪,不知道这“想”从何来。余罪半晌抬头,两人的眼光碰触到一起,像彼此灼到了对方似的,蓦地分开,余罪笑了笑道:“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这个……我当然觉得他是个好人。不过在你们看来,就是个坏人了。”楚慧婕道。 “不不不,警察的眼光不会这么单纯的,一个诚实高尚的敌人,比一个卑鄙无耻的朋友,更容易赢得尊敬。”余罪道,像是若有所思,他一下想到了很多值得尊敬的对手。 “谢谢……他也欣赏你,赢了你一次,足够让他骄傲了。”楚慧婕笑着道。 “说说他的事,其实我对他所知不多,起码那十几年牢狱生活是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他出狱后怎么过的,我也不知道……我有点奇怪啊,他一个贼王,从巅峰落到了底层,是怎么活的?”余罪道。 “既然知道他是贼王,那你觉得他会怎么生活?”楚慧婕笑吟吟地道,看余罪迷惑,又加了一句,“还要养活我们四个。” “不会还是重操旧业吧?”余罪异样了,还偷?对了,好像除了偷,他不会干别的。 “我不知道,不过他总有办法拿到我们需要的开支……我们对他几乎是敬畏如神的,我跟他的时间最长,后来我懂事后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可意外的是,我并不反感,像他那样的人,除了重操自己的旧业,你觉得还会有出路吗?”楚慧婕道。她看着发怔的余罪,从这位警察的脸上,她没有看到厌恶和反感,这一点,让她慢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半晌无语,楚慧婕突然问着:“你觉得他是个坏人吗?” “如果能以好坏定性,那事情就简单了。”余罪道,看着楚慧婕,仍然是那副心有所想的表情,说着他心中的困惑,“最可惜的是,坏人有时候良心发现会做好事,可他不管做多少好事,在别人眼中变不成好人;最可恨的,有时候好人做坏事,会做得很坏,可旁者总认为他是个大好人……警察可以光明正大地抓坏人,可不能抓好人哪!” “你碰上了一件棘手的事?”楚慧婕道。 余罪异样了下,这女人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揣摩到他的心思,很让他异样了。他笑了笑,点点头道:“对,一个做了坏事的好人,我该怎么对待他?” “所以,你其实是准备来找马叔叔的?”楚慧婕以问代答了。 余罪点点头,此时真正的尴尬出来了,不过说的是实话,余罪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楚慧婕知道这个实情,似乎并不失望,笑着道:“马叔叔一定会告诉你,做你认为对的事。” 余罪眼睛动了动,讶异地看着楚慧婕,楚慧婕笑了笑,解释着:“他和我爸爸的恩怨我后来知道了点,其实我也奇怪,他们应该是生死仇敌才对,可是我爸爸一点也不恨他……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他说马叔叔是个好人,是马叔叔最终让他解脱的,如果没有马叔叔,也许他会陷得更深,死得更惨。” “解脱?”余罪不明白了。 “知道贼王的信条吗?”楚慧婕问。 “盗亦有道?”余罪脱口而出。 “对,看来你还是挺了解,这个道在他们的解释,是底线,简单地讲就是说,这门手艺仅仅是为不时之需,而不是为了发家致富。他当年收了不少徒弟,走南闯北聚敛了不少财,又闯出了一个贼王的名头,本身就偏这个‘道’很远了,他说了,如果再干几年,下场就是刑场。”楚慧婕道,眼睛里是浓浓的悲戚。 余罪却是听得入迷,遇到这么个对手也算是警察之幸了,他想了想,又问着:“老马是个高人,可不算个好人,最起码在对待你父亲的这件事上,有点过了。” “如果医生为了救你的命,断了你一条手臂,你会恨他吗?”楚慧婕问。 余罪愣了下,似乎这和自己纠结的事情如出一辙。 “马叔叔虽然用不光彩的手段把我爸爸送进了监狱,可也把他拉出了孽海,你说应该恨他吗?”楚慧婕又问,似乎看到了余罪心事何在。 余罪皱着眉头,看着楚慧婕。本来是心中烦闷,想找马秋林聊聊的,却不料在这里聊到了心事。他斟酌着,表情在慢慢地舒展着,看着楚慧婕笑了。这个曾经不会说话的姑娘,现在更懂得怎么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谢谢。”余罪吐了两个字。 楚慧婕也笑了,两人在彼此读懂对方意思时,总是一种会心的笑容。楚慧婕笑着随意问着余罪道:“你一定遇到了无法用正常方式方法对待的好人,可又不得不针对他,对吗?” “对。”余罪笑了,补充道,“你给的办法很好,伤他,是为了更好地救他。” “所以,这其实没有什么纠结的,要让马叔叔说,他就是这句话,做你认为对的事,如果可能是错的,那就做你认为自己承受得起的事……他就是这样的,堂堂的侦破专家,到小学里来代课,还义务服务,都认为他有毛病了,可恰恰相反,他因为以前当警察落下的焦虑、健忘、失眠等一些毛病,全没了,现在每天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楚慧婕笑着道。 “谢谢你啊,我发现你和马老一样了,也是高人啊。”余罪笑了。 “是吗?那我愧领了,不过余警官,谢字不应该只停留在口头上啊,需要有实际行动的啊。”楚慧婕笑着道。 “咦?你好像在给我机会啊,你认为这也是在做对的事吗?”余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慧婕,突来一问。楚慧婕嫣然一笑,却笑而不答。 那笑靥如花,那香风袭人,那乌发如墨,那一颦一笑,仿佛是一个个启发余罪灵感的符号。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几乎忽视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楚慧婕在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中并不显得局促,反而享受这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她迎着余罪那貌似色迷迷的眼神,揶揄地道了句:“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后悔当初把我扔在路边不管了。” 余罪笑了笑,点点头,还真有点后悔,然后他起身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关门,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到并不显得惊讶的楚慧婕面前,郑重地说了一句:“我想邀你做一件事,你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对吧?” 余罪很期待,不过他知道,在这里绝对不会失望…… 多管齐下 “王丽丽……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袁亮放下了笔,抬头看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女人。 美丽的凤眼已经起了数处鱼尾纹,白皙的皮肤即便再用化妆品也显得黯淡,她茫然地摇了摇头,额上几丝白发飘过。 这就是十八前那例凶杀案的诱因——和陈建霆相携跳舞的女人,她已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改变曾经的自己了。袁亮看着这个不大的快递公司,那女人就坐在成堆的快件包裹后面,是个打工角色。回忆起那晚的惊魂,仍然是一副欲说还休的难堪。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也是例行询问,毕竟是命案。”袁亮轻声安慰了句。 “能没有吗?袁队长。”王丽丽哭丧着脸道,“外人说起来,都说是我把他给害了,刚出事那会儿,他爸、他老婆,大过年的,在我门口烧冥钱、点蜡烛,还有公安局的,隔三岔五就找上门,一遍又一遍地问,这这这……抓不着人,也赖到我头上了?” “不是这样的,毕竟你是现场目击证人。对了,王丽丽,你见过武小磊的父母吗?”袁亮明知故问了一句,这么小的县城,两家商铺相距不到两公里,不可能见不到。 “见过,那是一对好人,怎么了?”王丽丽问。 “对他们印象怎么样?”袁亮问。 “挺好,不过没打过交道,我见了都躲着走。”王丽丽道。 话至此处停了,袁亮打量着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是一种怀疑的目光。王丽丽被盯得不自然了,讪讪地玩着手中的笔。袁亮沉吟片刻,直问着:“你不用躲吧?你又不是嫌疑人。” 王丽丽怔了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苦笑着道:“袁队长,事情不是这样讲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嫌疑人家属大家都同情,反倒是像我这样的受害人,大家都唾弃,我又能怎么样?” “你别介意,就当咱们私下谈话。”袁亮道。 “要真是私下谈话,我就觉得查得没什么意义了。”王丽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来了这么一句。 “是吗?”袁亮奇怪了。 “袁队,这都过去十八年了,该好的伤口也好了,该忘掉的东西也忘了,真刨出来,别说我们难堪,就那对老夫妻也受不了啊。说起来吧,陈建霆也确实不是个东西,他就算没死,他家的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那孩子当时也确实是被打急了,我现在都记得起那张脸……”王丽丽絮叨说着,既有悔意,又有同情,推己及人,她似乎对于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妇给予的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愤恨。 “外人都觉得武家夫妇又有钱,又有关系,一定是把儿子藏起来了。你觉得呢?”袁亮起身了,笑着道。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就真是能怎么样?难道谁还会把自己亲生儿子送上绝路。”王丽丽笑了笑,也起身了。 王丽丽送着袁亮出了门,招招手再见。而袁亮慢慢踱出了这个小市场,上车时,他回头看到了那位风韵不再的女人,很难想象,蜗居在一个小小快递室的女人,曾经会是周旋于很多男人之间的交际花,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他突然想,也许就算陈建霆尚在,此时恐怕也不会是一个常常违法乱纪的混球了。 开着车绕着县城转了一圈,袁亮心里莫名地觉得有点沉重。之前他只是听说过这个案子,不过涉足其中才发现里面含着太多感情因素,远不像普通的一桩凶杀案那么简单。他想,自己的前几任也许都经历过他此时的感觉,然后都在无可奈何中放弃了。 是啊,难道还要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动手吗? 袁亮的车闪过五金店,又看到了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妇,武向前在吃力地扛着一副楼梯,妻子李惠兰正把一卷塑料管往车上递,没错,现在他觉得余罪判断得一点也没错,支撑着他们含辛茹苦、日复一日劳作的动力,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 要职责?还是要良知? 他不敢轻易作选择,案子深入后很快就要对这两位动手,他觉得心里很是不忍,哪怕这是杀人犯的父母。 撇了撇嘴,无语地点了根烟,发现车前有人招手。他踩了脚刹车,车玻璃摇下时,李拴羊那张憨脸亮出来了,在车外小声问着:“袁哥,有消息吗?” “什么消息?”袁亮奇怪了,这家伙被余罪扔在街头,每天就担个担子卖地瓜。 “嘿嘿,我们所长啊,好几天没回来了。”李拴羊憨笑着道。 “卖你的地瓜吧,操什么闲心。”袁亮没多话,踩着油门,走了。 两周多了,进展仅限于刘继祖提供的协助,余罪带着李逸风又把武小磊的亲戚走了一遍,到现在未进寸步。顾局长问过几次了,他都是这么汇报的。不过袁亮的心里隐隐间觉得什么也查不出来,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到了武小磊家门口,袁亮也是一晃而过——青砖瓦房,上个世纪的建筑,隔着院墙能看到院子里的苹果树,这样的平房子要放在二十年前,那可是大富之家才修得起的,可现在被四周鳞次栉比的几层小楼夹在中间,倒显得寒酸多了。 车驶出去不远,到了路对面。坐在河坝上一副民工打扮的李呆跳了下来,奔到车前,第一句话也是问:“有我们所长消息吗?” “你们自己不联系呀?”袁亮异样了。 “所长说,在外地别乱打电话,手机费贵。”李呆道。 袁亮一笑,递了根烟,问道:“哦,这么节省啊,那你就应该知道了,他为了省手机费,一般情况下也不给我打电话。” “哦,那是没有喽……袁队,这要盯到什么时候啊?”李呆问着。 “现在就觉得无聊了?”袁亮笑着问。 “一天到晚,他家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您说能不无聊吗?这几天就拍到了两人上门,一个卖菜的,一个唠闲话的,他们两口子几乎都不在家。”李呆道,盯的地方连人都看不到,可不是无聊嘛。 “你应该相信你们所长啊。”袁亮笑着道。这个地方安静,只有来往车辆,少有行人,他看了看四周,天天守着河坝,也的确够无聊的了,于是笑着问李呆道:“呆头,你们抓偷牛贼的时候,应该比这个更无聊吧?” “不不不,那个好玩……我们闲了好多天,所长说贼今天晚上要来,我们就出去守着,咦,一家伙就逮着仨。嘿嘿……就是去外地有点累,不过吃得好。”李呆道,那眼神绝对不是刑警惯有的烦躁和无奈,反而是一种兴致勃勃的样子。 袁亮估计那是旗开得胜,案子上没有受过挫折的缘故,而这一次可是一波三折。 半晌无语,李呆异样地看着袁队长,问道:“袁队,咋啦?你信不过我们所长啊?” “你信得过?”袁亮反问着。 “当然信得过,我们所长可牛了,原来我三个月发不了一回工资,现在一个月能挣三个月的收入。”李呆很正色地讲道。 “我不是说收入问题。”袁亮解释道。 “我知道你说什么问题,案子更是小菜一碟,自打偷牛案后,所里的电话都快爆了,每天都有同行请教。这回要不是风少可了劲儿请,他还懒得来呢。”李呆絮叨说着。袁亮却是听不下如此赞美的话了,发动着车要走,李呆还追着补充道:“别走啊,袁队,陪我聊会儿,一个人闷死了。” “给你们所长打电话聊吧,我可没心劲陪你扯淡。”袁亮笑道。 刚起步,电话铃响了,袁亮顺手接了起来,一听是余罪,刚问一句,便愕然道:“你不有车吗?什么?逸风没回来……你坐班车回来啦?好……在哪儿,我接你去……” 所长回来了,李呆听出来了,乐滋滋地奔上来要问,却不料袁亮一踩油门,直接走了,留给他一股子黑烟,气得李呆对着车咧咧骂着:“切,拽个毛呀,我们所长不在,你们都没主心骨了。” 骂了句还不解气,干脆解开裤子,朝着车的方向撒了泡水,这才又坐到河坝边上,守着那台一直空录着的微型摄像机。对面的那幢老房子,还像前些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就在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开门进去了,一闪而过…… 袁亮在省城发往古寨的班车上接到了余>..罪。这货倒是潇洒,逛了几天省城,添了身新衣服,一身夹克秋装,皮鞋锃亮,与先前不修边幅差异蛮大,让袁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上车走人,余罪问着那两位乡警的情况,袁亮草草一讲,等车开到一处僻静路边的时候,他戛然刹车,然后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余罪。余罪被这眼光看得好不自在,奇怪地问:“怎么了,袁队?” “没怎么,有句话想问问,咱们之间似乎严重缺乏交流。”袁亮道。 “有吗?”余罪不觉得了。 “呵呵,你说呢,查刘继祖,你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来龙去脉……咱们干这行的疑心重,我理解,不过要手拉手一起干,这么重疑心,我就有点不理解了。”袁亮道,看来对余罪稍有意见。 余罪斜着眼睛看着袁亮:这是位中规中矩的刑警,当过兵,转业后一直在公安上干,没有建树,可也没有什么过错。他笑笑反问着:“我要是先告诉你,这种事你干么?” 余罪嘴角一翘,把袁亮问住了,坦白讲,这种事他就想干也干不出来。袁亮笑笑道:“可你毕竟没提前告诉我嘛,明显让我置身事外。怕我抢功?” “还真没这层意思,我是怕你不想蹚这趟浑水。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棘手?轻不得,重不得,软不得,硬不得。”余罪又道。 一针见血,袁亮直撇嘴巴,要是好办,早就办了,潜逃人员有一半是撞到网里的,另一半是通过各种渠道得到准确信息抓回来的,而武小磊没有撞到网里,那说明他潜藏得很小心,最起码没有犯案之类的事;剩下就难在准确信息上了,要下手肯定要从他最亲的人下手。 可偏偏那儿,又是最不能下手的地方。 “看看,畏难了吧!”余罪笑着。 “确实难啊,我觉得咱们就再把他父母抓起来三查五审,照样是一无所获,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样一对对别人也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老夫妻?咱们警察也是人……看看那老两口,我倒觉得以前因为这事下台的周局长,有点咎由自取了。”袁亮道。 听这话里透着不该有的浓浓同情,余罪异样地看了袁亮一眼——这位黑黑的刑警,给他的印象是不太善于言辞。他反问着:“那如果你见到武小磊,会放他一马吗?” “不会。”袁亮道。 “看在老人的面上,也不会?”余罪问。 “当然不会,他毕竟是杀人犯,执法和同情怎么能混为一谈?”袁亮道。 余罪长吁一口气,笑了笑,他知道,挣扎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想了想,似乎在揣摩面前这个人的可信度。半晌,他似乎从对方复杂却清澈的眼睛里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开口道:“好,那我问你,如果有机会抓到武小磊,你会做吗?” “那当然,我们不正在做吗?”袁亮道。 “如果这事突破了你的心理底线,你还会做吗?比如,真把他父母隔离起来,不需要多长时间,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余罪道。 袁亮想了想,点点头:“如果有必要,可以这样做……这个未了之案,对他们也是负担,每天活在惶恐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好,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我这里有个详细的计划,正想找人讨论一下……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触到你的底线,你确定咱们之间要亲密无间地信任?否则我不能告诉你。”余罪笑着道,诚恳中带着几分狡黠。一筹莫展的袁亮突然发现,这么兴高采烈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办案的余罪脸上,可要出现了,肯定就是有想法了。 想了想,袁亮点点头:“确定。” 于是余罪一倾身,附耳道来,把这几日和楚慧婕一起商量好的计划细细和袁亮一讲。袁亮越听越奇,听到最后皱着眉头,喷了一句:“不行,绝对不行。这事你真要办出来,得造成多坏的影响。” “所以才需要咱们一起,把它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余罪道。 “可要查起来,最后查到谁?万一牵扯到咱们身上,那可不光是下课的问题了。”袁亮紧张道,看来余罪的计划足够让他觉得恐惧了。 “没事,我已经找到顶缸的人,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余罪道。 “不行……不行……”袁亮思忖着,总觉得这事不能干,可余罪抛出?来的计划,似乎又有某种吸引力一般,让他甚至有点不舍,只是嘴上一直喃喃地说着不行。 “警察的同情心,不应该是妇人之仁。负罪在逃的人员心理压力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嫌疑人家属、亲戚受到的影响有多大,我想你未必清楚……你有同情心应该建立在给他们一个解脱上,否则他们会一直生活在这种惊恐和焦虑中,你觉得解脱会比他们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的现状更差?况且这个案子,法院会考虑到赔偿以及受害人家属的态度,处以极刑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余罪道,这件事他深思熟虑过了,看样子决心也下定了。 半晌又是无语,余罪打开车门,回头不屑地道了句:“看来我不该相信你,你这样子,应该只能查个赌抓个黄,那您忙,不打扰了。” “等等。”袁亮被余罪逼得表态了,他一擂方向盘,示意着余罪上车。关上车门,袁亮狠狠地一踩油门,边走边说着:“那就试试……不过不能太出格,而且必须首先向顾局汇报一下。” “他不会同意的,不过咱们要真干,他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们对自己负责就行。”余罪瞪大眼说道。领导的心思,好猜得多,他毕竟经历过。 一路无语,到县局的时候余罪根本没有下车,袁亮匆匆进了局里,奔向二层领导办公室,把计划草草汇报之后,下一刻,顾局长蹙着眉,斟酌了好半晌,茶水抿了半杯,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袁亮啊,这样做有可能收到效果,可也有可能没有效果,如果没有效果,而且再造成很坏影响的话,你考虑过后果没有……所以这事呀,要研究研究,慎重对待,千万不能造成坏的影响,所以这样的计划,绝对不可能通过,摆到桌面上都不可能……对了,你们要加紧排查力度,破案大会战,咱们争不上优秀也就罢了,好歹也得交个及格的答卷吧……” 袁亮听着时,有点哑然失笑了,果真如余罪所料,领导一点也没有同意的意思。 可他也听出来了,反对的意思,领导同样是一点也没有…… 入夜,一辆白色的索纳塔泊在缉虎营后柳林胡同口嘈杂的夜市边上,李逸风四下看看情况,仍然是一头雾水。 当然,最大的疑惑还在身边。他侧头看着正翻查着手机的一位女人,只知道姓楚,楚楚动人的楚。她柔顺的长发遮着半边脸,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咕嘟”一声咽口水的声音,耳目相当灵敏的楚慧婕突然转头看向了李逸风,他恰是一副使劲动喉结的样子。楚慧婕故作不知地问:“饿了?” 李逸风一惊,赶紧点点头,一笑就要邀请楚美女共进晚餐。却不料楚慧婕一收手机:“忍着!下车。” 狗少悻悻然跟着下车,摁上车门,屁颠颠地跟在前面噔噔直响的高跟鞋后。这距离,恰恰看到了楚慧婕走路那摇曳的猫步,修长的玉腿以及玲珑的腰姿。妈呀,把风少看得呀,那叫一个心潮澎湃。 “过来。”楚慧婕一停步,等着后面的李逸风快进两步,伸手一挽,做情侣状,大摇大摆穿过夜市攘熙的人群。这下把狗少那颗小心肝给兴奋得,差点当场昏厥。 这位不知道是所长从什么地方请来的美女,就这么进了一处上锁的小院,根本没用钥匙。然后狗少亲眼看到她在一台破电脑边娴熟地拆着什么东西,他知道这位肯定不简单。 不会是黑社会吧?不像啊,难道是警察? 无数猜测在李逸风脑海里闪过,不过他可没有余罪那眼光,老觉得自己的猜测似是而非,猜着猜着,脚下绊了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胳膊一紧,被人拉住了,楚慧婕提醒着:“小心点,这儿路黑。” 第四棉纺厂的旧区,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了。小心翼翼地走了不远,李逸风小声问着:“楚姐,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要去一个不能告诉外人的地方。”楚慧婕轻声道。 “哦,那是什么地方?”李逸风问。 “就是不能告诉你这个外人的地方呗。”楚慧婕把李逸风顶回去了。 “不能告诉,反而能去?99lib?呀?”李逸风也反问道。 “当然,可以去,不能说,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楚慧婕讳莫如深地说道。 等李逸风要问时,她的手已经搭上了单元门,黑暗中窸窸窣窣不知道正在用什么工具。李逸风的惊讶尚未消化,门“啪”的一声开了,楚慧婕直接进去上了顶层,敲响了一处连防盗门也没有的家户。 李逸风一看异样了,小声问着:“楚姐,直接开不就行了?还等什么?” “敢用这种门,不是没的可丢,就是根本不怕你偷,开它不是找刺激么?”楚慧婕道。李逸风瞥到了她狡黠的眼神。 相视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好孩子一样,知道得太少了,羞愧地低下头了。 门“咣”的一声开了,果不其然,内层有钢筋网,门上拴了三道链子,里面的人看了看外面,问了句干什么,楚慧婕报了个名:找死虾。 奇了,门就一道一道开了。 “这儿有死虾?”李逸风进门看到了客厅排着的几台电脑,愣声问。 “我就是。”开门的糙爷们儿道,一下子惹得李逸风笑了。楚慧婕瞪了他一眼,狗少赶紧收敛。那位叫死虾的却是稍有不悦之色地问着,“哟,看你们不是这行的人啊。” “那有什么关系,合作一次,不就入行了?再说我们找的是本行水平最高的人啊。”楚慧婕道。 一句话惹得那糙爷们儿乐了,嘿嘿笑着,露着两颗歪门牙,又坐回了他的电脑边上,一抹胡茬儿一片的大嘴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慧婕。那眼神有点滞,有点邪,有点不怀好意,最起码李逸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和自己一样。 这么看着,李逸风可有点醋意了,转着话题问:“虾哥,你做啥生意的,这么多电脑?” “呵呵……”那人干笑了两声,看看楚慧婕,又瞄瞄李逸风,得意道,“既然来找我,不知道我做什么的呀?简单说吧,我能把你们的梦想变成现实……比如把死的说成活的,把好的说成坏的,把垃圾说成宝贝,把宝贝再贬得一钱不值,或者再比如,把一个普通人捧成明星,把一个明星搞得臭不可闻,我都能办到。” 说话间,他看着楚慧婕,似乎有所暗示,李逸风却是听得不服气,不屑地道:“这么拽?” “我们是虚拟世界的自由兵,网络空间的侠客。”那人得意道。随后这个胡子拉碴的爷们儿一仰头一甩发,李逸风这才发现他脑后还梳了个小辫子。那打扮雷得李逸风接不上话了。然后那哥们儿向楚慧婕一笑,报出“身份”来了,“简单讲,叫推手。” 噢,就是网上造谣的,也这么拽?李逸风有点失望了。 楚慧婕笑了,掏着包里带的一块硬盘、几张光碟,往桌上一扣道:“俄罗斯KAT硬盘修复工具,全套,非破解版;1211套笔记本电脑电路图,加维修代码,工厂级的,分量>99lib?够不?” 那人眼睛一亮,看样子分量不轻。他撇撇嘴,抚抚硬盘,笑着问楚慧婕道:“东西不错,放到识货的人手里,值不少钱,不过你得告诉我什么事。代价这么高,不会有危险吧?” “很简单。”楚慧婕走上前去,手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输入了一个网址,屏幕上出现了数幅图片,附带文字说明。她把屏幕亮给死虾道:“把它推起来,让它火起来。” 死虾哥眯着眼睛瞅了瞅,翻着图片看完,大失所望了,直说:“城管打人?这样的新闻哪儿都有,没人当回事了……别说打老人,就把外星人揍了,都不稀罕。” “不是让你评价这件事,而是让你炒红这件事。”楚慧婕强调道。 “不好炒啊,完全没有新闻价值,现在的炒作可以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没有底线,但不能没有亮点……”死虾哥为难地道了句,不过看着楚慧婕,又不肯自认不行,提着建议道,“比如这个新闻要突出老太太老头是吧,你这样改,《六旬老妇出轨遭人当街殴打》,有创意吧?或者改成《七旬老头嫖娼被人当街狂殴》,有新意吧。他们想不红都难……要不把两人放一块《七旬老翁与六旬老妇奸情败露,遭人当街殴打》,这样绝对抢眼……” 楚慧婕听得哭笑不得了,李逸风大惊失色了,直竖大拇指道:“人才啊,这你都想得出来?” “不是人……才想得出来。”楚慧婕哭笑不得道。 “嘿嘿,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啊。”虾哥道,他看出来了,这两人来路也不正,不过他喜欢。 “看来你干不了是吧?我们找别人去。”楚慧婕不废话了,直接拿硬盘准备走人。却不料那人急了,一手摁着,又一把拉住楚慧婕的小手,龇着歪牙,觍笑着道:“别急嘛,你们真要干,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嘛……不过这报酬?” “那你……还想要点什么报酬?”楚慧婕侧着头,萌萌地问,那娇憨的样子,仿佛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瞧你说的,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这样吧,咱们一起吃吃夜宵,慢慢聊怎么样?我的本事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你想走红网络,我就能办到……别误会,作为女人,你的本钱相当丰厚,一定要学会使用啊……这个,我可以教教你,你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死虾哥说着,捏着楚慧婕的小手,幸福地看着楚慧婕笑眯眯的眼神,似乎是心动了,却把后面的李逸风气得火冒三丈。 就见得笑眯眯的楚慧婕毫无征兆地一拧胳膊,手挣脱了,跟着那人吃疼叫了一声,弯下腰了。李逸风定睛一看,方见楚慧婕不知道怎么使的力,正往后掰着那人的一根中指。那人蹲着,吃疼地哎哟哟直叫唤。李逸风看有可乘之机了,上来就要挥拳头,可不料楚慧婕手更快,一掰一拧,啪啪左右两个耳光,那人“咕咚”声跌了个狗吃屎。 李逸风愣了,没想到娇滴滴的楚姐姐打人这么利索,而且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哎哟,虾哥肋下一疼,哼着,是被高跟鞋踹到了。李逸风紧张地捂着嘴巴了。 又哎哟一声,虾哥背上一疼,被狠狠跺了一脚。李逸风惊得咬上拳头了。 哎哟声不断,却是楚慧婕的高跟鞋直踏在虾哥的臀部,鞋跟尖看样子要捅进菊花了。那虾哥“姑奶奶”喊着,看得李逸风又是一个哭笑不得。 几下麻利地收拾下了死虾,楚慧婕蹲着,拍拍那张糙脸,很不客气道:“忘了告诉你,我有多大本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简单点,干不干?” “干,干,您放心,我现在就开始。”趴地上的死虾忙不迭地求饶道。 “零点开始,天亮前我看不到效果,小心老娘带人拆了你的狗窝,走!”楚慧婕又是一个彪悍的耳光,起身叫着李逸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单,直接,有效,不管把死虾吓住没,可把李逸风吓得不轻,他就纳闷了,这么漂亮的美女,却是个爷们儿性格,简直是造化弄人啊。想着走着,一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还是楚慧婕手快,一伸手就捞住了他,不入眼地问着:“怎么了?走路都打颠?屁大点的事把你也吓住了。” “姐呀,我好歹是警察。”李逸风难堪地说。 “哦,嫌我没给你表现机会,那好,下一个你动手。”楚慧婕头也不回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动手,我是警察,我怎么能动手呢?”李逸风道,这毕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而且楚慧婕这彪悍样子,他可学不来。 “那好啊,一会儿你给他们讲讲,以理服人怎么样?”楚慧婕笑道。 “算了,还是你来吧。”李逸风一想死虾那德性,估计这拨人都好不到哪儿去。 走到胡同外灯光之下,楚慧婕才回头看了李逸风一眼,仍然是不入眼,像自言自语道:“男人嘛,大部分揍一顿就老实了……我真看不懂,你这警察是怎么当的?” 楚慧婕撇着嘴,好不失望。话说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干过的李逸风,今天才发现自己严重不合格,好不羞愧地跟着楚姐,老老实实地开车当跟班去了。 凌晨零时,被楚慧婕、李逸风两人连唬带诈加上收买,死虾、爆米花、鱼儿游、阴小七等数位网上淘金的名人,悉数开始了推波助澜,这些没节操的二货们根本没问事情的缘由,只是远程操纵着,疯狂地在发送着一则图片新闻,那新闻的内容是:古寨县城管围殴一对老年夫妻,致使两人双双重伤! 凌晨一时整,余罪让李呆和李拴羊悄无声息地把两辆警车开到了武家的五金店旁边,这里是网上传说的“案发地”,一定得有辆警车。 凌晨五时,一夜未眠的袁亮驾着车,载着余罪,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古寨县刑警队,或许是做过激烈思想斗争的原因,袁亮一点困意也没有,车驶的方向是武家,目标的生活规律已经掌握得很确切了,再过半个小时,两位勤劳的老人将会准时起床。 临阵,袁亮又有点踌躇了,轻声问着余罪道:“你确定,这要一动手,可真就打草惊蛇了,如果找不到武小磊的下落,只会让他更警觉。” “我们无法掌握具体信息,跨时太长,涉及人数又太多,为什么要找呢,让他们自己跳出来。”余罪拨弄着手机,换着网页看着,脸上明显带着得逞的笑意。 “这些谣言很快就会被官方否认的。”袁亮有点怀疑这招的功效。 “没用的。”余罪头也不抬道,“官方发言没人信,谣言才有人信。” 袁亮笑了笑,无语了,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细节,恐怕都被余罪考虑过了,说实话,从局长那儿出来之后,他已经决定要上这条贼船。 五点三十分,袁亮几位警服鲜亮的同伴准时敲响了武家的门,亮着传唤令,面无表情地对开门来的武向前道:“武向 524d." >前,李惠兰,我们刑警队怀疑你窝藏、包庇故意伤害嫌疑人武小磊,现在对你正式传唤,请吧!” 近距离地看武向前,头发已经全白,沧桑的脸上分辨不清究竟有没有惊讶和愕然的表情。他叹了口,轻声道:“稍等等,我换身衣服。” “好的,还有你妻子,也一起去接受询问。”袁亮道。他有点不自然,看着那佝偻的老人进了屋里,他也回头看着余罪。余罪此时也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屋里。 不一会儿,这对已经历经过数次同样事情的夫妻没有一点过激的表情,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出门整整领子,很慢,但很从容地上了警车,被队里人先行带回去了。 看着车离去的方向,袁亮回头道:“我敢打赌,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赌你赢,这架势多么大义凛然,根本不惧呀!”余罪看出点东西来了。可以理解,对方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不该学的,恐怕都已学会了。 “要不要对他们家里采取点措施?”袁亮抱着万一之想,这是申请搜查。 余罪摇了摇头道:“没用,精明到一分一毛挣钱,精明到藏着人十八年,不会给咱们留下漏子可捡的,按计划来。” 两人不再多说了,在他们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孤零零的警车。 这就是计划,谣言四起,当事人消失且下落不明,偏偏家里和店门口又停着警车,其实不需要费什么工夫,有如此多的敏感元素,足够让好事者想象出一幕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了…… 屡败屡战 谣言的开始总是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动机和目的,它的效果取决于会有多大的传播途径,而虚拟的世界无疑给了谣言无限扩大化的可能。 从零点开始,陆续扩散的这个“城管打人”的故事引起的轰动并不算大,以现在看客的强悍神经,人咬狗都算不上新闻了。可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并不出彩的故事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扩散着,越来越多的看客点开那图文并茂的新闻,扫一眼便有被气炸肺的感觉——《古寨县城管围殴两位老年夫妇》《两位五金店经营业主,被多名城管围殴重伤》…… 一行行怵目的大字,配着丰富的图片讲述着一个凄惨的故事:据说两位开五金店的老夫妻,因为店门口违法占道和城管发生了口角,于是遭到了众城管的集体围殴……围殴长达一个小时,直到两人鲜血淋漓,倒地不醒。那图片配着被打、被踹、被扭胳膊、被摁头的场面,即便觉得这个新闻不抢眼的看客,也会顿时义愤填膺。 哦,对了,那对夫妻叫武向前、李惠兰。 越荒唐的事,越显得可信,于是这个承载着诸多荒唐的故事,随着第二天无数看客的加入热闹了起来,一下子席卷了网络。没人知道这样的帖子流散了多少,更不知道有多少不起眼的链接,一点就进去了这个冤情故事。 古寨县当地县委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在上班的那一刻直接被打爆。县政府形象工程的网页本来没有流量,当日却因为访问量溢出,直接宕机。 城管部门接到消息时是上午九点,一头雾水,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搞清楚大致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躺着中枪了,是谣言!局长狂擦一把汗,拿起电话赶紧向县委、县政府报告。 这个时候,恰恰又出来一条新的消息:《事件最新进展:城管部门矢口否认,相关部门介入调查》。说得..有板有眼,甚至把城管局领导开会的照片都放了一张,以至于没人质疑它的真实性。 城管局领导一睹此照,气得当场血压升高。照片上局长挥舞手指意气风发讲话的照片,是开民主生活会的照片,被人嫁接上去了。 县政府接到详细情况汇报已经是十一点了,这个荒唐的谣言居然让市委办公室亲自过问,县领导也快被气炸肺了,拿起电话通知公安局,就一句话:查,把这个造谣者,挖出来! 中午时分,县公安局顾尚涛局长专程走了一趟县委县政府,就此事进行了详细汇报:“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刑事传唤了两位嫌疑人家属,就出了这样针对我们的事……这是外界向我们办案施加压力,我们决不屈服,而且,一定要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对,不能屈服,一定得揪出来明正典刑。领导如是指示。根本子虚乌有的事,还怕你抹黑? 于是这件事,继续在发酵,继续在扩散…… 外面吵翻了天,而古寨县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当差的还是按时上下班,传着这个谣言;从商的还是准时开门,听着今天的新鲜。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十字街上那家五金店,还真关门了?99lib.t>,门口还停了两辆警车。很多人都知道武家的底细,私下猜测可能和旧案有关,那事可比什么城管打人大多了。 闲话很快就传遍了,在这个街头放屁、街尾臭气的小地方,你想不知道也难。 比县里还安静的地方就剩刑警队了,这里的询问拖了两三个小时,县队四位小伙儿很客气地把两位嫌疑人家属请进了询问室,没多说,先买来了热腾腾的早饭,倒上了待客的茶水,伺候亲爸妈那般,把武向前、李惠兰夫妇滞留在这里。 一直在网上看了几个小时,十点多的时候,余罪和袁亮商量了几个细节,正式开始了审讯。 进门,落座,示意着陪审开机录像,余罪慢条斯理地坐下,看着像泥塑木雕的李惠兰,刚坐下,又起身添了杯水,恭恭敬敬地端到老人面前。 他看到了,李慧兰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那是愁的;他看到了,李惠兰的那张脸粗糙得像老树的年轮,那是苦的;他也看到了,李慧兰手上绽开的都是裂缝子,手指已经有点伸不直,那是累的。 这时候,他有点奇怪地想起了在学校学过的一个人物:祥林嫂。都是因为儿子丢了,弄成这副德性了。 清了清嗓子,余罪开始了,轻声问道:“李阿姨,您好……我们这次找您来,是想问问您儿子的情况。” “你是……有一天去我店里买东西的?”老太太利眼如刺,一下子认出余罪来了。 “对,不过那次和案子无关,是替人买的。”余罪撒谎道。 “那你想干啥?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就有新情况,也应该是你们先知道,我就一直在古寨县,十几年都没出过县城了……哦,对了,你们把我老伴抓起来,我去探视过他,就这样。”老太太平平淡淡地说。这个年纪,对于大部分事已经没有个人情绪,哪怕是遭到了不公平待遇的事。 “那以前呢,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您儿子的成长经历,能和我聊聊吗?我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很胖的一小子。”余罪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都十几年没见了,我都快把他的样子忘了。”李惠兰轻声道,眼睛一闪而过异样的慈祥,笑了笑,脸又拉长了,看着余罪问,“你有儿子吗?” “我还没结婚。”余罪笑道。 “那等你有了就知道了,骨肉骨肉,什么叫骨肉,就是你的主心骨,你的心头肉啊,你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已经熬了十八年了,你们想怎么样,我不在乎……你们不念一点人情亲情,不能让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这么无情吧?让当妈的,把儿子交出来,给你们折腾……”李惠兰怒目相向,重重地一顿水杯,掷地有声地道。 余罪和陪审吓了一跳,然后两人面面相觑,这谁审谁呀? 余罪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点走眼了,只看到了这个当母亲的是如何慈祥,而没有发现她的坚强,恐怕在这件事上,她会比外表要坚强得多。 一招不灵,又换一招,余罪表情一严肃,极似一个不得不说的样子,掏着准备好的照片,“啪”的一声拍到李惠兰面前,严肃地道:“李阿姨,您逼我说的啊,省厅此次破案大会战,已经追踪到了您儿子的踪迹……您看,火车站拍到的,要我说呀,这都十八年了,与其等着刑警把他抓回来,还不如您告诉他,回来自首吧……那样还有个盼头,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就这么耗着?您二老这年纪,还能耗几年啊?” 虽然有假话的成分,不过余罪确实也很动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李惠兰,他在想,那PS的照片绝对能瞒过她,毕竟十几年没见了,而且就算她再精明,怎么着也是个县城老太太,不至于能窥到其中的蹊跷。 “不是他。”李惠兰轻声道,放下了照片。 “不可能吧?”余罪有点不信,如果说不是,她肯定发现什么问题了。 “要么不是他,要么就是你们造了假。”老太太道,她看着余罪,突然出来一句,“你没妈吧?” “啊?”余罪吓了一跳,自己平常喜欢揣摩别人,今天却被一个嫌疑人揣摩了,他惊讶了。 “噢,真没有。”李惠兰笑了。 “您看出来了?能告诉我怎么看出来的吗?”余罪愕然问。 “刚才我看见你就着水龙头喝水,吃饭是蹲着往嘴里扒拉,那都是没人关心落下的坏习惯……现在又把不是我儿子的照片,放到他妈妈面前让辨认,你连常识都不懂,肯定是没妈疼过你。”李惠兰道,慈祥地看着余罪,仿佛这娃比她更值得同情一样。 余罪眼滞着,半张着嘴,表情僵硬着,好久没回过神来。 不用往下问了,恐怕自己那点鬼心思,逃不这位当妈的眼睛,他和李惠兰相视的时候,有一种小时候做错事被大人盯着的感觉:紧张、尴尬,而且很难堪…… “武向前,今天咱们谈谈旧事,又把您老请到这儿,您老没意见吧?” 袁亮绕到正题,这老头比较蔫巴,据说家里都是李惠兰主事。 “你问吧。”武向前道,袁亮正要问,却不料蔫巴老头又软绵绵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知道?99lib.什么。” 袁亮一笑,知道这种蔫巴人要顽抗起来,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特别是像他年纪这么大了,可比那些打家劫舍的难对付多了,好在今天没有抱太大希望。袁亮慢条斯理地问着:“以前的事先放一边,说说钱的事。” “什么钱?”武向前有点纳闷了。 “就是您老的收入啊。”袁亮道。 武向前怔了一下,似乎这是一个新情况,不过他憋了半天又给了袁亮一个郁闷的答案道:“这个我不当家。” “不当家总知道账吧。我算了一笔账,调资后您老的工资是三千七左右,在咱们县算高工资了,您老伴工作也不低,两千六左右吧。也就是说,加上原单位福利什么的,你们二老每年收入有八万左右,那个店面每年房租需要三万,它的利润就算再低,纯利也应该不小于五万。光这些每年加起来可就是十三四万哪……”袁亮道。 老头又愣了下,翻着不太友好的眼神,梗着脖子回了句:“收入高,也犯法?” “不犯法。”袁亮道,拿着一份清单亮了亮道,“不过去向不明啊,您二位的定活期存款,加上工资本的余额,连两万都不到,店里就算再压货,也就三五万吧,还有很多是赊货,这个我们很清楚,您老在五金行里信誉很好。” 武向前又愣了,就在袁亮认为把老头说住的时候,却不料老头又来了句:“法律有财产来源不明罪,又加了一条去向不明罪?” 武向前是用一副请教的口吻说的,郑重无比,听得袁亮那叫一个胃疼,于是一撂银行取得的东西直说:“我们怀疑你暗中资助杀人嫌疑人武小磊,也就是你儿子。” “哦,我也怀疑。”老头吓了一跳,随即又反问道,“可我没干呀。” “那收入的去向,是不是就无法解释了?”袁亮直逼着问。 “这个我不回答你,你怀疑我;可要回答你,你仍然要怀疑我。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武向前一副极不配合的表情,和袁亮针锋相对了。 “用事实说话嘛,需要在这儿耗时间吗?”袁亮道。 “是你们耗,不是我耗……这钱大部分都在警察那儿嘛,你问我?”武向前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就是事实嘛,前些年你们查我,派出所的上门,我得打点;刑警队的上门,我得给点;还有局里的领导,我不得送点?……还有,我被关了半年,我老伴告了半年,那不用花钱呀?找人办事那不是伸张脸就管用,得要钱啊……?这几年挣的能把前些年的窟窿补上就不错了,其实这钱都花在这个上面了,不信你去查呀……钱是肯定花了,我就当扔了。”武向前絮絮叨叨说着,给了一个无迹可寻的理由。 武向前的话显得如此荒诞,却让袁亮有一种无可辩驳的感觉。他重重地扔下了记录夹,不问了。 第一天上午,初次交锋,余罪和袁亮两人都完败。到中午,余罪和袁亮碰头交流后,准备来个交换操作了…… 屡战屡败 三个小时后,武向前、李惠兰夫妇在午饭和休息后,又被请到了询问室。 这一次接待武向前的是余罪,依然是那么客气,给老人家倒上水,武向前掏着口袋,余罪又赶紧点上烟,他注意到了,这位月薪数千的老干部,抽的是三块五的红梅烟。 上午余罪被刺激了一下,下午可就小心多了,极力隐藏着自己的任何表情。他打量着这位老人,一对夫妻如出一辙,一样的愁苦满脸,一样的讳莫如深。那味道刺鼻的劣质烟,对老人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了,他大口大口抽着,浓浓的烟气从鼻孔里喷出来,夹着烟的手粗糙、龟裂、贴着胶贴。如果不是了解情况,乍一看肯定会把他归到三餐不继、老而无养的那一类。 同情是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余罪开始了,直问:“武叔叔,我们还继续上午的话题,能和我讲一讲你儿子的情况吗?” “呵呵,我已经十几年没见着他了,你让我说什么?”武向前不为所动道。 “那说说他十几年以前的情况。”余罪问。 “有什么说的,被爸妈惯坏了,去杀人了,不就这些吗?”武向前道,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他又掏了一支,掐了过滤嘴,然后两根接到一起继续吸。 余罪在他心神放松的一刹那,突然撂出来杀手锏了:“刘继祖因为包庇武小磊,已经被正式刑事拘留,你对此不想说点什么吗?” 武向前一怔,手一颤,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像被刺激到了。 “他把厄运带给了不止一个人,三个小伙伴境况都不怎么样,警察三番五次上门查找,几乎毁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不光是他们,还有您的亲戚朋友,走得近的都接受过询问,到现在,大部分亲戚都不上门了……这件事不落地,大家的心都得悬着,您不觉得换一种解决方式更好?”余罪道。 武向前茫然地看着余罪,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揣度他话里的真假。 “你们做得很好,不但养育了死者的女儿,还帮着他父亲送终,这么多的赎罪,难道你不是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回到家乡?你们这样日复一日,含辛茹苦,难道还不是想多攒点,身后的都留给他?可是您想过没有,陈明德老师死后有你们替他儿子安葬,您二老百年之后,谁来举丧?”余罪道。 记录的刑警吓了一跳,还有这样劝慰人的? 可奇怪了,这话像涓涓细流润进老人的心田一样,武向前并未反感,反而眼睛动了动。几颗浑浊的老泪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潸然而下。他唏嘘地抹了把,扔了烟,大口大口喘着气。 余罪柔声道:“武叔叔,现在的法制环境比十八年前已经好多了,潜逃十八年没有再犯案,如果有自首情节,再加上您这些年给死者家属的补偿,法院在判决的时候一定会酌情考虑的,毕竟是激情犯罪,而不是蓄意谋杀。” 武向前依然没有说话,粗糙的大手抹着脸,两肩不住地耸着,抽泣了好久。余罪在静静地等着,等着他心境平复。他期待地看着,轻声道:“武叔叔,告诉我,他在哪儿?或者,您可以直接把他带回来。” 武向前叹着气,摇了摇头,眼光由悲戚转向激动,以一种让人怵然的口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养了这么个逆子,害了这么多人,我都想亲手掐死他……” 余罪愣了,记录员傻了,这样的反应是始料未及的,激动过度的武向前大口喘着气,手颤抖着,表情狰狞着。这时候余罪也不敢再往下进行了,只剩下一件可做的事了:叫医护。 隔着数间的另一室,袁亮和李惠兰的较量也进行到了关键的时候。 老头有点梗,不怎么好说话,老太太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和,除了不告诉别人儿子在什么地方,其他?都说得合情合理。又一次问到了尚无定论的收入去向问题,李惠兰眨巴着眼,反而反问上了:“袁队长,虽然咱们不太尊重个人隐私,可这样的事,我也有权不告诉你吧?” “对,有,所以才是询问,而不是拘留。有些事搞清楚,对您二老是有好处的。”袁亮感觉出来了,这两位老人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学的不是一点半点,估计刑法都快吃透了。 “我可以告诉你。”李惠兰道,雷霆一句,“我是给了我儿子。” 袁亮吓了一跳,凛然看着李惠兰。 却不料李惠兰话锋一转道:“我是给我儿子赎罪,陈建霆是个混蛋,可陈老师是个好人,我们不照顾着点儿良心上过不去。他死后,一对母女也没有什么收入,我们不接济着,情理上也说不过呀……这些年,孩子从小学直上到大学,陈老师单位集资房子,还有他的丧事,哪儿都需要钱。还有我老伴被你们抓起来,我上访告状就告了半年,官司打赢了,可差点房子也卖出去……您说,这种境况,多厚的家底架得住折腾呀?” 袁亮又被说愣了,余罪曾经排出的这个最大的疑点,现在看来是如此不堪一击,尽管你仍然可以怀疑,但他们有无数个圆谎的理由,而且那理由,说得还是如此有理有据。甚至连陪审的记录员也受到感染了,对面前这位老太太抱之以同情和敬佩的一瞥。 “这些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一部分。”袁亮有点难堪地道,“李阿姨,那我们回归正题,你们二老一直这样不是回事啊,命案没有追诉期的,哪一任刑警队长和局长,都要在这个事上纠缠很久,现在的法制环境变了,如果投案自首……我敢保证,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极刑……” “袁亮啊。”李惠兰直呼其名了,袁亮一怔,被打断了。李惠兰看着他,慈祥地道:“我认识你妈妈,你妈妈是二婚,带着你嫁给你现在的父亲……她是个好人,有一次到铺子里买钉子,我们老姐俩坐下来说起过..,她说起家事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喂喂……”袁亮给气坏了,李惠兰这些话让他有种难堪的感觉,这小小的县城恐怕家长里短不那么好藏着,他有点气恼地道,“这是公事,你怎么扯到我妈身上了,有意思么?” 气坏了,差点拍桌子骂人了,却不料这一刻,李惠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挺着胸膛,目光严肃,一字一顿地质问着:“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啊?那这是杀人犯武小磊的事,你们抓不到他,却一直针对他的父母,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真以为我是个文盲老太..太,一点法律也不懂?即便我真有窝藏和包庇行为,也不能追诉了吧?你们抓了继祖现在都没放,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听得袁亮和陪审的一抽,齐齐愣了,纵有千言万语,面对着这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再也给自己找不到哪怕一句托词。 三分钟的沉默后,袁亮摔着门从询问室出来了。 他和余罪再次碰头,又是双双败下阵来了。 十七时,五原市,滨河东路,摩天大楼丛中。 “嘀嘀嘀”的声响,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手指在飞快地操纵着ATM自动取款机的键盘,看到转账成功的时候,她一摁退出,抽走了银行卡,转身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 “死虾,钱到账了,你查一下……听着啊,弹窗广告、搜索引擎、社区,能搜到的地方全部嫁接上,需要花钱你看着办,我要效果……这都几个小时了,看这效果太一般了嘛,听着啊,你要惹不出事,这事都不算办喽,好了,就这样……” 扣了电话,她脚步不停地在人行道走着,走了好远她怔了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步幅还是当贼时候的习惯,净挨着墙根走,还下意识地躲着无处不在的天眼监控。 她哑然失笑了,看看已经离开了转账现场,卸了口罩,向在街外停车场已经停了很久的李逸风招手打了个招呼。 楚慧婕对于贼上贼船这件事,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那日看余罪如此为难,两人于是商议了一番详细的实施计划,因为境遇和身份的不同,两人都发现彼此的互补性居然如此之强,余罪很为难不知道该谁干的事,楚慧婕全想办法给办喽。 开门上车,李逸风发动车时,看了眼这位让人馋涎欲滴的美女,好奇地问着:“楚姐,干什么去了?” “提醒一下那几位,效果不算太好。”楚慧婕道。 “好好的事嘛,怎么整得跟咱们做贼样。”李逸风发了句牢骚,楚慧婕却是被这话刺激到了,蓦地回头,看到了李逸风不以为然的表情,接口逗着李逸风道:“我以前就是做贼的,你信不?” “不会吧?我们警中有警花,难得贼中也有这么漂亮的贼花?”李逸风笑道。楚慧婕知道这小家伙心机不深,藏书网轻轻扇了一下,斥了句:“小屁孩。” 两人相处一日,办的不见光的事不少,大致情况李逸风也了解,所长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这效果实在不尽人意,边走边问着用手机上网的楚慧婕道:“楚姐,这管用么?我怎么觉得没什么用处。” “应该有用。” “我觉得够呛,万一嫌疑人这段时间不上网,完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万一他上网只看色情网站,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以前上网,从来就不看新闻……再万一,他走的时候不到十八,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万一他躲在个鸟不拉屎的乡下,电脑都没有,那不傻啦?”李逸风排出了N种可能遗漏的情况。 “这没办法,有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不过余罪这个办法是多管齐下,不一定非要针对某个特定的嫌疑人。”楚慧藏书网婕笑着道。 “多管……哪几管?”李逸风听不明白了。 “第一种,诱出嫌疑人;第二种,诱出知情人;第三种,诱使知情人和嫌疑人发生联系。在谣言满天飞,又找不到当事人的情况下,只要一种可能成为现实,这个死结就打开了。”楚慧婕道。那天两人谈得很好,从来没有那么默契的感觉。 李逸风这个缺乏逻辑的脑瓜可听不太明白,想了想,不太相信地反问:“不知道嫌疑人在哪儿,不知道知情人是谁,即便发生联系,我们又怎么能知道?” “呵呵,你要知道,就不用当跑腿的了。”楚慧婕笑了笑,没解释,话里明显小觑,让李逸风老大不高兴了。 车驶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胡同前,楚慧婕叫着停车。车一停她就跳下去了,回头让狗少等电话,人眨眼就消失了。看得李逸风又是疑窦丛生,他想了想,好多事情就是这样,所长明明全盘告诉他了,他愣是想不清楚这是怎么干的,好像这回也是,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怎么样从这一堆姑舅叔伯姨姨中找到那个知情人…… 惑乱而乱 假话说上一百遍,能成良言;谣言传上一千遍,能当真理。 无意点开的邮箱,无意弹出的新闻广告,无意粘贴复制的图片……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信谣传谣的队伍里。古寨县因这个子虚乌有的“城管打人”事件,在网络上的搜索排名当日便挂到了榜眼位置。 谁也无从知道这种事是怎么样开始的,可现在都见识到它的威力了。下午时,已经有全国性的门户网站开始尝试性地刊载这一新闻,尽管用了“疑似”的字眼,可无疑是已经选择相信了这则“新闻”,它们的加入,也正中那些炒作者的下怀,于是有更多报料人通过匿名的渠道,把更详细、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和现场图片发到了网上。 这股逆流在疯传中越汇越大,终于惊动了五原市的网警支队。下午五时快下班的时候,信息中心网警的电脑桌面上有了协查任务的提示,已经开始解析IP地址。但凡能到这里的事,就不算是小事了,一帮子网警边解析边分析着图片,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就开始了。 “图片是PS的,痕迹很严重啊。” “这是从哪里嫁接的,很眼熟啊……不对,放大的袖标上,这个细节被处理过了,只是外表看着像城管而已。” “头像也是嫁接的,这是要黑谁呀?” “PS水平不低啊,接口模糊处理了。” “有人要倒霉了啊,敢这么明目张胆造谣,还扩散这么大。” “呵呵……这事有什么稀罕,网藏书网上四无才是时尚。” “什么‘四无’?” “无法无天,无底线、无下限……” “哈哈……” 网警的轻声议论中,隔壁办公室的一个人悄悄进来,又悄悄走出去了。那人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心慌意乱地躲进了厕所,又觉得不安全,于是拿着电话,下了楼,躲在楼后面,急匆匆地拨着电话,电话一通,他气急败坏地骂上了:“余贱,你这是要搞什么?你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还真搞上了,这事要捅出去,得把你小子关起来。” 是骆家龙,他认识照片中的两位,那正是余罪死乞白赖让他动手做的,他没做,可他没想到余罪居然还是做成了,只是做得实在惨不忍睹,最起码在他看来水平差一个档次,这样的东西根本经不起网警的技术分析。 电话里传来余罪贱贱的声音,反诘道:“我怎么一句没听懂?这什么跟什么,我搞什么了?我可是在刑警队已经多少天了,忙得焦头烂额了。” “你少来了,网上传播的古寨县城管打人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骆家龙直说了。 余罪贱笑的声音传来了,半天才道:“兄弟,证据有么?” “你别得意,你就一技术盲,IP解析真查到你头上,你就哭吧。”骆家龙有点紧张地道,终究还是为余罪担心。 “哟,电脑专家,你什么时候成大预言家啦……对了兄弟,你这算不算通风报信?回头是不是得和我一起哭呀,哈哈……”余罪贱笑着。骆家龙还没反应过来,那头电话已经挂了。 骆家龙被气得有摔手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骂着这个贱人,不过现在面对网络汹涌而来bbr>..的谣言,他除了选择沉默,再无他法…… 人民的力量是无限的;人民传播出来的谣言力量,也是无限的。 在南国某城的校园里,刚从教学楼出来的一位姑娘,正在仔细认真地看着手机上一副又一副画面,偶尔有同学打招呼她都浑然不觉。在看到义愤填膺之处时,她气得差点哭了出来。她再也淡定不住了,拨通了电话直问:“妈,网上传的古寨县城管打人的事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是假的?现在全国都知道古寨县了。” “您居然不知道……妈,可能是李奶奶他们家里呀,您真不知道?” “真的,我看图片上,李奶奶被人撕扯着打……我、我看不下去了,妈,怎么可能呀?” 说着,姑娘真抽泣上了,她印象中的李奶奶和武爷爷,比亲人还亲,那么慈祥的一对夫妻,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电话那头安慰着,答应着有消息就告诉她,半晌这位大学里.的姑娘才抹着泪,一步一步往宿舍楼走回去。 ——是陈琅,古寨县是她的家乡,那里有她忘不掉的亲人,亲人中就包括这两位。 她作了一个决定,很快订好了次日回家的火车票。 在岳西省北某市,也有一位小伙子在看着手机里的图片,这则疯传的消息让很多人问他:是不是真的?你们古寨县怎么有这种事啊? 他无从回答。因为他认识图片上的受害人。他急匆匆地下了班,刚离开单位就打着老家的电话:“妈,网上传的城管打人新闻你看了没,咱们县里的。” “电视里的?没放呀?” “不是,妈,是网络,互联网,说咱们县城管打一对老年夫妻,我看着像大姨呀。” “胡说不是,我前天还见了。” “不是,妈,是昨天的事。” “昨天……昨天,啊,我不知道啊。” “那你快去看看呀,别真是大姨家出事了。” “算了吧,能出什么事,你姨家的事,你少掺和,她给咱们找的麻烦还少呀?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别说城管,公安局你姨你姨夫都是常客……” 是李惠兰的妹妹,她没有当回事。在她看来,姐姐和姐夫那一家子,因为儿子的事已经不可理喻了。 当日天黑时分,网警支队的IP分析已经有了结果,意外的是,古寨县这个传谣始发点,不在古寨,而在五原市。情况层层上报,就在支队还不确定用不用深挖细查的时候,又爆出来一则新闻——《古寨县事发现场被警车封锁,两名受害人疑被隔离》。 配图是“事发现场”的画面,孤零零地停着两辆警车,连受害人的家门口也停着两辆警车,两头拉着封锁带,和先前的画面一对比,这简直就是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标签。刚一出来,就被无数观望此事的网民顶到了极点:敢把警车连车带车牌都爆出来,那一看都不是假的。 网警支队和刑侦支队查实照片中的警车确系县刑警队配车,不过真实的情况是,正在对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妻实行正式询问,根本没有所谓“打人”“隔离”的事。 事情不复杂,就是有人故意搅浑水,在网上造谣而已。网警倒是司空见惯了,比这更没底线的谣他们也处理过,于是仍旧按部就班地汇总、上报。 多地的情况汇总、上报,这需要一定时间,而且这种事,该哪个相关部门负责、处理呢?网警支队知会了刑侦支队,刑侦支队核实了情况,又反馈给了网警支队,理由很明确:几个造谣的,还需要我们出面? 网警支队又和县公安局磋商,这个事得你们处理,主要是针对你们县里的。县公安局顾局长一直往外推:我们这儿根本没出事,你让我怎么处理?我带上县里警力,去省城执法去? 这下这事就搁浅了。而官方一闭嘴,民间就乱发言了,在相对自由的网络世界里,几个重量级的门户网站根据官方的态度,揣摩到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已经从尝试性报道转向重磅推出,而且派驻地的记者星夜飞驰古寨县,要采访当事人了……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余罪把纸上的数字“12”改成“13”,然后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古寨县公安局吗?”一个磁性的女声。 “是啊,这是值班电话。”余罪道。 “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想就昨天贵县发生的事对你们进行一下电话采访,据说你们公安局已经封锁了城管殴打市民的事发现场?”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道。 余罪沉默。 “喂喂……您还在是吗?是不是你们局里对此事有封口令?” 余罪沉默。 “如果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两位受害人的下落吗?是不是还在你们公安局?他们的情况如何?” 余罪不沉默了,对着电话很严肃地道:“请不要相信网上谣言,事情真相出来之前,我们无可奉告。” “啪”的一声扣了电话,余罪哧哧地笑着,笑得两肩直耸,看得袁亮实在忍不住了,出门斥道:“这下好了,咱自己给自己脸上抹的这块黑,越来越大了。” “大点好,动静不够大,恐怕就没看头了。”余罪道。 “我怕你玩火自焚啊,回头要真什么也没有,顾局得新账老账给咱们一起算了。”袁亮苦笑了笑。余罪更不以为然了,小声道:“这个你放心,这叫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归有数,可谁也说不出来。” 袁亮又被气笑了,现在领略到余罪的贱性了,他干的事,正事非要歪着来,非要把好好的一件事搞得越来越难收场,自己还像旁观者一样偷着乐。噢,对了,袁亮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他好奇,可他没问,那事恐怕余罪不会告诉他。不过眼前贱笑的余罪在他眼里越来越不像警察:利用谣言,利用两地警力协调的误差争取时间,利用正常的事掩盖动机…… “怎么了,袁队?”余罪看袁亮沉思了,问道。又一个电话来了,一接听是采访,余罪又一个无可奉告,直接扣了电话。 “噢,没什么,我是觉得,从武向前和李惠兰这两口子嘴里,恐怕询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袁亮道,对两位老人的同情已经消磨殆尽了,尽管可以理解他们。 “正常,我就没打算问出来,真要那么好对付,就不会拖了十几年了。”余罪道。 “要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就该有人问咱们了啊。”袁亮道。 “什么意思?”余罪不解。 “我是说,什么结果也没有,顾局那儿怎么交代?真要市里网警查起来了,最终锁定到谁身上,万一牵连到咱们,怎么交代?还有……你不要觉得我说丧气话啊,我觉得吧,咱们这样针对老两口子,确实有点过了。”袁亮道,他对于下午李惠兰所讲的话,触动还是有的。 余罪怔了怔,他细数接触凶杀案以来的种种,确实也有点陷进去了,一陷进去,就不管不顾了,回头想想,半晌他才叹气道:“有位老警察告诉我,该受到的良心质问、道德谴责,我们警察和嫌疑人是对等的。因为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无从选择,如果真需要有人负责,我一定在你前面站出来。我可以接受犯错、处分甚至开除,但我不能接受半途而废,谁都值得同情,但这个杀人潜逃的嫌疑人,根本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话很重,袁亮看得出他的决心,他有点无法理解,接案的主办是李逸风,余罪为什么这么执著,思忖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狗少这样的人对你也死心塌地服从了。” “你在笑话我们俩是一路人?”余罪笑着回问。 “有点……算上我,咱们三个一路吧,也不在乎你抹得更黑点。”袁亮笑着道。 正笑着的余罪又被猝响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拿起电话,余罪的脸色又变,义正词藏书网严以及大义凛然地道:“同志,我不管你是什么报社,什么网站,信谣传谣是不对的!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你应该有起码的良知,不能这么诬蔑城管同志们吧?……什么?你们要采访,不可能,没有上级批准,我们是不接受采访的……那事呀,无可奉告!” 袁亮起身踱出室外了,余罪还在闪烁其词,继续给窥探者一个令人遐想以及欲盖弥彰的词:无可奉告。 他笑着走了,这事呀,他估计有余罪一个人就足够了。 还真够了,县局把值班电话呼叫转移到刑警队了,当天余罪一共接到了四十六个采访电话。本来以为这是创纪录的,不过第二天才知道,县委办和城管局的电话更凶,都上百了,据说一直响彻到凌晨,不光电话,连到古寨县采访的人都有了…… 乱中且看 谣言只需要一粒种子,一旦有适合它生长的温床,想控制它的滋长速度也难。 次日上午八时,古寨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之策。好事者把质问的声音贴满了县政府的网站,与会人员纷纷慷慨陈词,要求把肇事者绳之以法。 县公安局向县委作了二次汇报,此事已由市网警.大队正式立案追查云云。 上午九时,李惠兰家属数人到公安局打探亲戚下落,顾局长亲自接待的。奇怪了,这些当事人的家属在局长办出来后,一言不发,反而平静地走了。 无话可说啊,正式的询问调查,而且公安局负全责。 十时左右,数位网编和实体媒介的小记在这个陌生县城的街头开始随机采访,都期待在事发现场找到爆炸性内容。可意外的是外面吵翻天了,事发地却平静得波澜不惊,他们把周边的服装店、水果摊、鞋店以及打扫大街的环卫工都挖遍了,居然少有人知道这事。 坏了,这可要空跑一趟了,很多小记者已经敏感地判断到这事可能是居心叵测的谣言了。 不过,还有补救的办法,他们极力开动脑筋,迅速炮制出了一份这样的新闻:《事主下落不明,市民齐齐缄口》,配图是几张店门口泊着警车的照片。这个潜台词很明确的新闻,又惹起了一片哗然。 这天午时,余罪和袁亮联合询问,再一次和夫妻俩陈明实情,期待能温和地解决这件悬了十八年的案子。以常理判断,这样时过境迁,而且受害家属得到心理抚慰的案子,量刑肯定会在可接受的程度,不过任凭两人磨破了嘴巴,两位老人依然不为所动。 亲情和法理对撞,本身就不会有两全的可能。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徒劳的,唯一的效果只会消磨对嫌疑人家属所剩不多的同情。 这条路子在屡战屡败后,终于放弃了。 可外面的窟窿已经捅得足够大了,袁亮一直担心市里出了娄子,而且李逸风一直未归,他有点担心是李逸风在胡来,真要被内部人揪住,那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 在五原,对于网络传谣的始发点追踪两日,已经接近目标了。 这其中着实费了一番周折,第一晚定位是在西郊,等查实时才发现是被电脑高手控制的“肉鸡”在疯狂发送邮件,重新追踪IP,又追到区政府,发现这里的微机房一台服务器居然被远程控制了,查到这儿就全部中断了。 网警支队借此判断这是内行所为,毕竟能达到黑客水平的民间高手不算很多,五原在册备案的不过十数人而已,于是支队开始传唤这些人。可也奇怪了,这些人有一多半齐齐消失,根本不在五原。更奇怪的是,已经到风头浪尖了,还有一个IP地址在疯狂地发帖。 网警解析了地址、分析了网页,最终确定,位于胜利桥附近的这个居民点就是源头。根据网络标记,最早的帖子就是从这儿发出的。 下午十六时,两辆警车、十二名网警,包围了胜利桥左近这个居民点,当破门而入的警察涌上楼时,那爷们还在光着膀子,叼着烟,挥汗如雨地发着帖子。网警们不容分说,铐上便走,经现场留下的微机分析,确认无误。 很快,网警支队正式对外发言,轰传全市、波及全国的“城管打伤老年夫妻”造谣者张某某被正式拘捕,据他交代,是因为多年遭受不公正待遇,从而转向炮制谣言,报复社会。 很快又有新的深度报道出现了,据说这位造谣者陷入小伙伴的一起凶杀案,而被警察不时传唤询问,时间长达十八年,而凶杀案的嫌疑人,正是“城管打人”故事的主角的儿子,造谣者试图通过这种手段,保护嫌疑人家属,阻挠警方的正式调查。 曲折离奇的故事反映出了一个事实:两位老人的儿子是杀人犯! 有这么一个事实就够了,作为旁观和看客的网民开始慢慢失声了,开始有人觉得把同情放错地方了,开始有人漫骂和攻击这对养儿不教的老人了,甚至也开始有人对这个造谣者竖大拇指了…… 造谣者姓张,名素文,古寨县人氏。 “哥,抓走了……刚走,四点十九分……” 两辆警车呼啸而走,李逸风下意识地往座位后靠了靠,有点紧张。 今天才发现谁玩得更大、谁玩得更好。他这个当跑腿的都玩得心惊肉跳,浑身像高潮了似的抽搐,真想象不到,都这份上了,所长还能这么淡定,只撂了一句:知道了。 他看了看车窗外,人迹不多的老城区,路边垃圾堆上还有几处黑迹,那晚就是在这儿烧了光盘,揍了张素文一顿,谁可想转眼间,张素文又被所长拉去顶缸了。 他想得有点毛骨悚然,不自然地挪挪身子,旁边的那位关切地问着:“怎么了,小风?” “没事没事。”李逸风慌乱地道。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啊。”楚慧婕问。 “当然有点,我是警察 54ce." >哎。”李逸风咬着嘴唇道。 “警察就更不应该紧张了。”楚慧婕笑了,对于她,是全身心放松了,这个人被抓住,那真相就消失了,那些拿了好处的货色,早溜之大吉了。 “能不紧张嘛,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办案,还是作案……”李逸风道,他扪心自问,自己顶多在吃喝嫖赌上小有成就,这么胡来他可从来没敢想过。 “走吧,别紧张了,都过去了。”楚慧婕催道,李逸风驾车起步,仍然有点不放心,轻声问着:“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张素文给抓了?” “他自愿的。老婆孩子已经送走了,他是等着被抓,要一个也抓不住,那这个戏没法结束呀。”楚慧婕笑道。 “怎么可能自愿呢?也不对呀,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李逸风看不懂了。 楚慧婕没说话,回眸间,看着他笑。此时李逸风心里可没绮念了,马上醒悟道:“是我们所长搞的?” “对呀,你终于聪明了。”楚慧婕笑道。 “那就更不对了,他难道不怕张素文把他咬出来?怎么劝的,居然能让他自愿干这事?”李逸风紧张道。 “很简单啊,抓住武小磊对他而言是一个噩梦的结束,就不必担心天天有警察上门了,如果有机会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一定会同意的……再说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很够义气,以一个可以接受的代价,换一个名利双收,这生意能做。反正他进进出出,对里面很习惯。”楚慧婕道,她知道详情,也更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可李逸风不了解了,也无法理解,一路叹气,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出唱完了,还没结果出来呀,该怎么办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把我送到长治路口。小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啊。”楚慧婕笑道。 “什么事?”李逸风问着。 “当没见过我,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楚慧婕道。 李逸风异样地看了她一眼,和楚慧婕的盈盈笑脸对了个正着,他小心肝蓦地一抽,心里长叹一声,哎,所长那丑样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真他妈没天理啊。 车驶到路口,楚慧婕开门下了车,结束了两日鬼鬼祟祟的生活,走了两步回头时,她看到李逸风透过车窗,那么痴痴地瞧着她,于是她又回转身来,敲敲车窗。李逸风的脑袋伸了出来,她笑盈盈地问着:“你不要显得这么难分难舍嘛,我说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李逸风凛然看着,对于这位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的女汉子,他一直是相当尊敬的。 “嗯,我发现我也有点难分难舍了。”楚慧婕看李逸风帅帅的小样子,揶揄地说着。李逸风傻笑了笑,她突然道:“闭上眼睛,给你一个礼物。” “嗯。”李逸风很老实,闭上眼睛了。刚闭眼就觉得香风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人被抱了下,腮上被轻轻一吻。李逸风一下子心旌飘摇,激动地呻吟了一声,等睁眼时,楚姐姐已经走到几步之外了,回头在向他招手,做着鬼脸道:“不许告诉别人啊。” “哇,好幸福。”李逸风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礼物,陶醉地靠着车背,傻乐了好一阵子。半晌才想来,赶紧摇下车窗喊着:“楚姐,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人影已杳,声可不及了。转眼间,风少怅然若失了。这两日多刺激啊,还有这么香艳的结尾。 次日清晨,李逸风回到古寨县时,正赶上了刑警高调放人,李惠兰、武向前夫妻被刑警请上车,县局顾局长、袁亮队长亲自把人送回家里。 随后有了官方的正式发言,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闹剧结束了,可正剧,什么时候开始呢? 峰回路转 一天过去了,很平静。两天过去了,依然很平静。 平静的是外表,公安局内部早炸锅了。据说顾局长大发雷霆,会上点名批评了刑警队一通,主要问题就是工作方式不当,这当然是指询问嫌疑人家属引起传谣的事,同行对于袁亮同志都抱之以同情的心态,既要办事,又不能惹事,难啊。 外人不知道的是,真正难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该惹的事都惹了,正事却一点没办。 这不,袁亮在队里三层楼道上一遍又一遍踱步,从楼道这头到那头,一共三十七步,那头到这头,也是三十七步,在他站身的地方再前进五步,就是代表本县最高技术侦查水平的技侦室了,两位专业技术员,加上六位队员,已经轮班了四十八小时了。 结果是:没有发现。 他重重地抽了口烟,把烟头弹得老远,又一次进了技侦室,出声问着:“小刘,怎么样?” “还没有发现疑点。”一位年轻的警员道,他正一帧帧看着画面。 画面是行车记录仪里提取出来的,两台,一台在五金店,一台在武向前家门口。那是要看看在消息不明朗之前,有谁在武向前家、店面出现过。家里还好说,但店里就不好说了,临街的店面每天过往的人怎么着也有几百了,技侦把重点怀疑的对象放满了屏幕,在过往的人群中寻找着相似的面部。 连续五十多个小时,武向前和李惠兰在刑警队的消息根本没有泄露出来。正常思考,知情人应该是恰恰最关心事情的人,出这么大事,不可能不多方打探下落,把消息传给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武小磊,甚至于就算武小磊看到,也应该试着联系家里吧? 可奇怪了,没有。 “军子,你呢?”袁亮心疼地看了眼两眼红肿的队员,又侧头问着。 “还没有……袁队,数量太庞大了,不好找,昨天下午运营商才全部拷贝过来。”另一位队员对着电脑一个一个比对着,旁边还放了厚厚的一摞纸质清单。 清单几乎涵盖了武小磊所有的直系亲属的电话,要查的目标是隔离期间他们发生的通话的情况,甚至于对重点监控的对象还实施了录音。 其实这就是全盘的计划,袁亮本来觉得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在长长的两天,武向前和李惠兰被秘密询问、外界谣言乱飞的情况下,即便那位潜逃的儿子不知情,可只要在身边有知情人,得悉情况后不可能不到现场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也不可能不通过多方渠道打听实情。 本来的计划是,只要找出重点嫌疑对象,迅速跟进,很可能找到蛛丝马迹。当然也不是没有发现,第一天就查到了宋钢,他是李惠兰妹妹李惠藏书网香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刚结婚不久,电话里也有谈到网上这事,但对他的跟进调查卡壳了,手机、银行以及其他信息中都没有反映出疑点来。第二位进入眼线的是武向前妹妹武秀丽的儿子,叫梁爽,在大同热电厂工作,事发后频繁往家里打电话,余罪当夜便兴冲冲地赶赴大同,不过调查的结果又给他泼了盆凉水,人家非常配合,手机、电脑以及银行卡,两口子的情况都给地方公安排查了,仍然是一无所获。 “袁队,是不是我们的方向有误。”有位技侦揉着眼睛,怀疑道。 “要不就是嫌疑人不在直系亲属里?”另一位发问着。 都看向队长,袁亮也有点蒙了,现在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前期的估计太过乐观。他摆摆手道:“查到今天天黑,一定把所有情况捋清楚。” 说着,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待在这儿了,踱出了室外,下了楼,敲响了给余罪等一拨乡警的临时办公室门,一进门,饶是他也抽烟,还是被烟味呛了一下,赶紧开大了门。 李逸风不在,估计这家伙回家了,两位乡警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余罪一人,脚搭在桌上,头仰着看着天花板发呆,嘴里的烟已经快燃尽了,烟灰直愣愣地竖了好长一截。他一起身,烟灰蓦地掉了,他浑然不觉,看了眼袁亮,又开始发呆了。 “别催啊,再催我快疯了。”余罪提前打着预防针,自己早上才从外地赶回来。 “我懒得催你,不过顾局在催我,需要告诉他,此路不通吗?”袁亮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到余罪越来越脆弱和易怒的神经。 “再等等,再等等……肯定我们疏忽了什么地方。”余罪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有疏忽呀,就这么几个人,重点怀疑的都查了,剩下的都和李惠兰年纪差不多,因特网、智能手机都没玩过,还可能有什么渠道?总不至于现在还蠢到书信来往吧,要那样的话早侦破了。”袁亮拉着椅子,坐下来了。问题大了,就连李惠兰和武向前的通信工具都没放过,这两位老人,每月电话费也就十块钱,好查得很。 余罪咳了声,坐正了,严肃地看了袁亮一眼,面对面,抽了张纸,拿起笔,和袁亮说:“好,咱们再从头捋一遍,什么地方漏了,你提醒我。” “好。”袁亮道,反正也没新线索出来。 “第一,案发时他不足十八岁,当时我第一感觉就判断,在杀了人那种极度的恐惧中,他会慌不择路。但他没有,所以我觉得有人应该在那时候拉了他一把。” “这个没错,查到刘继祖,查得很漂亮。” “对,刘继祖落网,更证实了他家里知道了他的情况,否则发生那种案子,儿子下落不明,当父母的只会迁怒于一块儿出去玩的小伙伴,而不会像后来那样,还在刘继祖最需要的时候,借给他三万块钱。你同意这个判断吗?” “同意。” “那样也就是说,在案发后到刘继祖开店之前,九年吧,这九年间,他们双方已经联系上了,借钱,是个谢意。” “没错,应该如此。” “这个县城很小,他不敢露面,更不敢回来……而且我们前些年对他家的监视一直没有放弃,也就是说,双方发生直接联系的可能性不大,你同意吗?” “同意。” “那这样的话,这个知情人,或者说这个媒介是存在的,否则信息不会互传,否则这老两口的积蓄,不可能不翼而飞,因为涉及到钱,所以我更倾向,这应该是一个人,一个能同时和武小磊联系上,而且能把消息安全传给李惠兰夫妇的人,你同意吗?” “同意。” “逻辑都是正确的,就是不知道嫌疑人是谁啊!” “哈……” 余罪最后一句白痴话,把袁亮逗乐了,他笑着道:“我服了你了,知道嫌疑人是谁,还有这么忙乎吗?” “我实在想不出我漏了什么?”余罪道,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张,一揉一撕,和袁亮商量着,“袁队啊,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好几次了,当所有的疑点都排查过后,你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遗漏……巧了,你遗漏的唯一那个,恰恰就是答案,我实在想不出,还遗漏了什么呢?” “你把我也难住了啊,这个案子可是全部按你的思路来的,坦白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办案的。”袁亮笑着道。 “那是我汲取了以前所有办案失败的教训,彻头彻尾把方式换了。”余罪道,又开始迷茫着,点着鼠标,打开电脑,狐疑地说,“我觉得这个知情人只要在,无论如何应该出现在咱们几处监控的画面中,或者在联系方式里,哪怕试着给李惠兰两口子手机上打个电话也可以呀?居然没有……难道不是直系亲属里的人?” “你要扩展到街坊邻居里,那咱们全局的警力可都不够啊。”袁亮哭笑不得地应着,生怕余罪犯神经。 “那样行不通,以最简单的方式查到答案才是正途,高手的做法都是四两拨千斤……唉,马老在就好了,那老家伙看问题的角度真刁钻,啧啧啧……再看一遍啊,袁队,这是李惠兰的直系亲属,我本来怀疑宋钢,可看样子不是,这一面是武向前的亲戚,梁爽这个人好像有点嫌疑,暂时不能排除,但没法查下去,缺乏直接证据啊……” 余罪拉着一大屏幕的人头像,这就是一个多月来的调查结果,可面对着结果,依然是一头雾水。 两人正讨论着,楼下有人喊了:“所长、所长……风少问中午一块去吃饭,去不去?” “滚蛋,不去!”余罪听着是李呆,直接回绝了。这三个吃货现在让他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已经骂习惯了,骂都不顶用。不一会儿李呆探头探脑又钻上来了,在门口嘿嘿一笑,小心翼翼问着:“所长,袁队,风少他老爸要请您去他家吃饭,去不?” “让你滚蛋。”余罪再骂,那家伙掉头就跑。他一跑,余罪想起来了,喊了声:“站住,回来。” 实在憋得气无处可发了,余罪把李呆叫回来,戳着鼻子就训着:“他妈的就知道吃吃吃,屁事办不了……都火烧眉毛了,还他妈吃吃吃……” 骂得唾沫飞溅,李呆好不委屈地说:“我没光吃,还干活了,都蹲了好几天。” “你蹲顶个屁用,守了几天,都他妈一个人没见。”余罪说着,大耳光就想扇上去,李呆针锋相对地辩着:“没人去他家,赖我呀?” “犟嘴,我就不信,一两周都拍不到一个人。”余罪信口骂着。 “真没有,有录的。”李呆瞪着眼,叫嚣上了。 刹那间,余罪突然抓到了什么灵光似的,两眼发滞,表情吓人,那种似恐似喜、极度诡异的表情把李呆吓得赶紧摆摆手指问着:“所长,所长,你怎么了?你骂人,也别把你自己骂傻了呀。” “不对不对……几天没人?不可能吧……摄录机呢?”余罪问道。 “交回去了。”李呆道。 “走!要有人小心我抽你。”余罪道,拽着李呆就走。 袁亮在背后跟着,几人冲进了技侦室,问着那台..t>摄录机。因为不是重要证据,李呆又说根本没录到人的缘故,一直搁置在一边,现在就剩下这个遗漏的东西了。余罪尖叫着让回放,技侦不明所以,放了手头的活,把视频拷出来,快速放着。 就算再快,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长几十个小时的录像,可得一段时间了。 李呆不服气了,确实没人啊,好容易停顿了一下,哦,卖菜的。 又停顿了下,仔细放大画面,某家通信公司线务员查线的。 好漫长,漫长得余罪直抽了两根烟,已经踱到室外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技侦员喊了句:“队长,又有一个,好像进家里了。” “啊?哪儿有?”李呆吓了一跳。 余罪扔了烟闯进来了,看着回放的画面,回头就扇了李呆一耳光。李呆咧咧着:“没注意,肯定是撒尿去了。” 技侦一笑,把画面放大,加清,再放大,再加清……然后他回头,看到了余罪和袁亮,都是见鬼似的表情。 “陈建霆老婆?居然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开门进家里了?她有他们家的钥匙?”余罪耷拉着嘴,下巴快掉了。 “没错,是陈建霆的老婆艾小楠。”袁亮似乎抓到了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余罪道,怀疑过,只是一眨眼就放弃了,于情于理似乎说不通。 “对,没有,她是受害人。”袁亮愣了,他不敢往下想,往下想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换嫌疑人模板,找她,从事发两头的监控里。”余罪道,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一方嫌疑人,一方受害人,关系缓和可能,但总不至于受害人冒着坐牢危险,包庇嫌疑人吧。 乱了,乱成一团了,余罪使劲地拍着脑袋,被这个简单的结果搞得头晕了。 “可能吗?”袁亮的嘴张着老大,使劲地咽着口水,艰难地动着喉结。李呆看呆了,他想不通两位领导怎么成了这鸟样。 “看来是一个简单的命题,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既然能亲得像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在两位老人身上,似乎不可能的事发生得太多了。我想,他们两人进去后,艾小楠不止来过一次。”余罪道,眼 775b." >睛越来越亮,他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人,一把搂住李呆,直摸呆头的脸蛋。李呆吓得挣脱了,赶紧往人后站。 没多久,技侦就说了句“有”,一个画面跳出来了,又说了一个“有”,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有”……余罪和袁亮看到了屏幕上,捕捉到的数个艾小楠的照片,在街对面悄悄观察的、在警车旁边伫立的、在家门口等待的,还有在河坝上枯坐的,技侦很快把统计报出来了:“一共出现了九次,最长半个小时,最短五分钟。” “就……是……她!” 余罪一拍大腿,袁亮却是兴奋地把他拉到门外,语速飞快地问着:“不会有错吧?她可是受者人家属,她老公被杀,难道会替杀死她老公的人传递消息?” “错不了,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好,陈建霆又是个拈花惹草的主,女人狠起来,说不定巴不得他死呢。”余罪兴奋了。袁亮又问:“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啊,就算关系缓和,也不至于窝藏武小磊吧?” “恰恰相反,如果是她,一切就都通了。”余罪调整着思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呢?武小磊通过某一个人联系上了家里,也许这个人是直系亲属,但是,从家里到他的渠道,不一定必须是同一个渠道啊!对,应该是两条线。这肯定是李惠兰的主意,通过这个渠道走,谁也怀疑不到。”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袁亮觉得自己跟不上余罪的思路了。 “你想啊,为什么武向前、李惠兰两人那么淡定,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线索放在艾小楠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警察可能怀疑所有人,唯独不会怀疑受害人的家属;假如是艾小楠传递消息,很简单,只要找个上门唠闲话的工夫,在她家打电话,你会怀疑吗?钱款消失也很容易,经艾小楠手汇出去,谁会怀疑……都以为她是赎罪,其实是窝藏包庇啊,这干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啊,怪不得十几年都没人查出来。”余罪兴奋地道,以至两眼放光。 “那再反查证明一下,查一下周围的监控,应该能保留三个月左右,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通向艾小楠家的路口,李惠兰或者武向前应该多次出现过吧?”袁亮道。 “对,联络点就在受害人家里。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要从那里出现,其实它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余罪道,一下子阴霾尽去,兴奋劲儿来了。 很快,袁亮的顾虑被打消了,在天眼监控的画面里,捕捉到了数次李惠兰进出小区的场面。再往下调出固定电话、手机的相关记录,尽管只有三个月,已经有数个外地电话,且并不是她女儿上学的地方。袁亮被这个消息激得疲惫尽去,一直守在技侦室。 又过数小时,银行调出来的记录又来了一个强心针——根据原始单据的反查,以艾小楠、她女儿陈琅,以及她老公公陈明德的名义,数年间向外地汇出的款项有十几笔,累计三十多万元。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着,刑警队封队,当天余罪和袁亮分工,三个外勤组,奔赴线索指向的地方…… 方见峥嵘 一周后,袁亮带着一名队员出现在中州市金河区大桥派出所。 一个多月的时间,案情几经波折又峰回路转,跟着艾小楠的线索追到长安,又从长安追回这里。一个叫“王磊”的身份证,户籍属于此地,彻查之后,和武小磊相貌特征吻合,再往下查,却意外地把派出所牵涉进来了,前所长和户籍民警被隔离审查,案由是违规办理户籍迁移手续。 “袁队,这里就是大桥派出所……当年这里是小商品市场,来自全国各地的商户,光流动人口就有几十万。” 同行的刑侦支队长王涛指着成片的楼宇道,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不但修了高楼,而且地铁也开始破土动工了,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味道,让人窒息。 王支队的态度不怎么好,袁亮感觉出来了。古寨的一纸协查,把两位同行拘起来了,要真查实是武小磊,那这两位恐怕不用退休,得直接开除了。 队员照了几张现场照片,又陪同进了派出所,把原始的记录影印了一份。再上车时,王支队邀着在前面带路。今天是走的日子,他要尽尽地主之谊。 王支队把两人带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饭店,几碗烩面、两三个热菜。饭虽简单,不过风味却足,吃饱喝足,两地警方分手,车上袁亮斟酌了好久,才把电话打回了古寨县,是打给顾局长,就一句话:“可以确认,就是武小磊!” 这句话意味着,受害人家属艾小楠,从现在开始,在此案有重大嫌疑。他知道自己做得没错,一点错也没有,可依然像看到两位同行被带走隔离一样,心里是那么堵。 第二组,是县刑警队的技侦员杨宁带的队。钱款的流向和电话的归属不同,而且属于不同身份的人,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各个城市来回奔忙,提取银行监控记录。尽管因为时间过长已经散失了一部分,可随着调查的深入,还是找到了足够多的线索。 王磊算一个,还有其他不下十个化名,都有银行卡记录。在比对提取到的嫌疑人监控时,不出意外都没有提取到完整的面部,而且取钱全部在半夜时分,嫌疑人戴着大口罩,穿着雨衣,不过从体型和身高上可以初步判断,很明显是同一个人。 因为ATM机取款有限额,这位嫌疑人化整为零,用这种笨拙却简练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提走了现金,在银行所存的有限数据内,捕捉到了他数次取款的场景。最近的一次汇款,离侦查员查询不到两个月。 这个调查结果仍然只有一个——艾小楠,十八年前被害人的妻子,有重大窝藏嫌疑。 “一个被害人的妻子,窝藏杀他丈夫的凶手,说不通啊。” 顾尚涛局长盯着一摞从各地提取到的证据,证据证明的东西,却缺乏逻辑了。这几日封队,他亲自操盘了,所有消息都限制在一个院子里,三餐由民警自己做,他都三天没出门了,就盼着这个悬了十几年的案子重见天日。 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少龙以前任过刑警队长,不过他在任的时候没触这道高压电。顾局眼光投向他时,他尴尬地笑笑道:“我……我对这个案子不太清楚。” “那你能想通吗?”顾局好奇地问。 “说实话,还真想不通。”赵少龙副局摇摇头。 “我也想不通,可邪了,线索就出在这里。将来这事就形成案卷,我估计都没人能想通。”顾尚涛道,做着好惊讶的手势。 “那顾局,接下来怎么办?”赵少龙问道。 “刑事传唤……注意方式方法,到各所抽调几位女警去,你来办。”顾尚涛道。 赵副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他可没有拒绝的权力。 随着前方的深入调查,古寨县这口波澜不惊的老井,快被搅得沉渣泛起了…… 沪城市,开往机场方向的地铁里,并排坐着一无所获的四位乡警。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余罪选了最难的通信显示地点。在通往艾小楠家里的数个电话中,该手机号已经停机,而固定号码却是街头电话,这一查起来,就只能绕着周边几市兜起圈子来了。 时过境迁十八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那使用过的假户口在安徽生活过几年后消失了,随着现代科技的进步,恐怕嫌疑人也在逐渐接受新知识,以改进自己的藏匿方式。比如用假身份出面,再办一个或者几个假中套假的身份,甚至可以直接从黑市购买一个能够在警务网查到履历的身份,虽然经不起推敲,可躲过排查一点问题都没有。最低限度可以让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陌生的地方而不被怀疑。 案子越向纵深发展越显得艰难,县大队的警力一半都出来了,就查这一个案子。据说都挖到了他在安徽的生活地,照片辨认无误,技侦员们根据一点一滴的信息,在慢慢地还原着他的真实面貌。 长安、中州、安徽都反馈线索来了,不过查证之下,都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看来,就连李逸风也觉得余罪选的地方才是武小磊目前最可能在的地方。他几次想和余罪聊聊,不过看余罪沉思的表情,他都放弃了。 侧头时,李呆和拴羊在嘚瑟着,李逸风注意了一下,敢情这两货挤眉弄眼,在瞅着倚窗而立、忘情拥吻的一对。他挨个掐了一把,小声斥着:“别没出息,盯着人亲嘴。” “还是小孩呢,背后背个大书包。”李呆凛然道。 李逸风被这两位兄弟逗得直乐,这一趟他们坐的是飞机,住的是酒店,一路上洋相不断。李逸风又趁机教育着:“这城里都是各扫门前雪,别说亲嘴,裸奔都有可能,你管得着吗?还有,注意公德啊,别有事没事把你臭脚丫子伸出来。” “没事,这两天老查所长,不查咱们。”李呆笑着道,一句话听得李逸风忍俊不禁,回头看了看憔悴一脸的余罪,他两眼泛红、满脸胡茬儿的样子,在地铁口已经被查了好几回身份证了。追逃犯的,现在比谁都像逃犯。 李逸风打住话题了,回头碰碰所长。余罪却像浑然未觉,他看着手机上技侦刚刚发回来的案情短信——两个组的情况汇总出来了,袁亮正带着人回古寨,如果有确定信息,后续的消息很快就能往这里汇合。 余罪把手机递给李逸风,李逸风草草一看,哭丧着脸,牙疼了。余罪侧头却笑了:“狗少,你马上就要成领导干部,可不能逢事就这德性。” 他自然是笑话这家伙一遇事就抓脑袋了,果不其然,李逸风小声道:“取款这么多次,居然都在半夜,脸都没拍到?” “对。这是起码的防范。” “出来七八个银行户名,还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对。应该都是假的。” “连开户时候的监控都没提取到?” “对。估计银行卡是买的。” “算了,我估计查电话地点也是白搭,他绝对会找一个没天眼监控、没办法往下查的地方。” “对。这是基本原则。” 所有的都对,那就不好对付了,李逸风为难地把手机送交到余罪手里,余罪慢条斯理地装起手机,笑着 9053." >道:“你为难什么?这正证明了,他具备相当强的反侦查意识,同时也证明了,这条线,是正确的。” “可怎么查呀?”李逸风道。 “车都开到这儿了,怎么可能没路呢?”余罪笑道,脸上显得有些疲惫。 车到了,几个人下了地铁,往楼上走着。李逸风忙着拽着俩乡警,否则俩家伙跑丢了又得等半天,偶尔还得拽着余罪,他老是神神叨叨地走路,走着走着也岔道了。 目的地就在地铁出口不远,李拴羊边走边拽着狗少,三人对着人群里巡逻的民警指指点点,打着赌说,看能揪住谁查身份证。之前李拴羊被揪过一次,他后来学乖了,只要打扮得干干净净,一准没事,可像所长现在这样就保不齐了。 果不其然,那两位巡逻警向四人走来了,一伸手,拦在余罪的面前:“同志,看下您的身份证。” “啊?哪个身份证?”余罪正想着什么,说岔了。 “你有几个身份证?”民警愕然了。 “哦,一个……怎么走到哪儿都查我的身份证?我像坏人吗?”余罪掏着口袋,看着巡逻警。那两人的眼光明显在说,不像好人嘛。 后面仨人哧哧笑着,看着巡警拿到警证后的愕然表情,看着两人尴尬的笑容。余罪接回证件,却是敬礼道:“没关系,我该向你们致敬,这儿的治安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谢谢!”两位巡警回礼,很有成就感地笑了笑。 这回倒意外了,李逸风突然发.99lib.现所长说话越来越温和,不像以前那么刁钻了。出了地铁口,从如潮的人群里挤出来,循着定位,然后几位齐刷刷地站在街头傻眼了。 ——对面就是定位的通信方位,不过是公交站口。那等车的人黑压压的一片,隔着一条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在这种地方,还可能留下什么? “俺的娘,这人多得,得查到啥时候啊。”李拴羊腿一软,颓然了。他和李呆席地而坐,连李逸风也靠着护栏,看着如蚁群的人流,觉得抓捕之路遥遥无期了。 “所长,所长……”李逸风问。 “怎么了?”余罪道,和拴羊坐地上了,掏着烟。 “这咋办?”李逸风为难地道。 “他就在这个城市,离我们很近,说不定刚刚都擦肩而过。”余罪道。 “可这个城市一千多万人口啊。”李逸风耷拉着嘴巴道。 “好查,肯定不是公务员,有编制的单位,他没资格进去了;肯定不是像样的企业,他不到十八岁就走了,根本没机会接受像样的教育;肯定也没有混成地痞流氓,否则十八年足够他撞进网里了……他从事的应该是一个边缘类的职业,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不需要学历和资历,不过应该能养活自己;危险系数小,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便于隐藏……这样的职业选择,其实是挺狭窄的……” 余罪说着,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初到滨海的那个时间,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四顾茫然。武小磊相比自己的状况可能更甚,他还要担心警察随时识破他,在那种境遇都走得出来,而且生活这么多年,不得不叹服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的生存能力了。 在哪儿呢?余罪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目光从茫然渐渐变得清澈。因为这样的环境,他太熟悉了,同样是这样的环境,能给予边缘人生活的机会并不多…… 车流,人海,熙攘的街口。 五湖四海的声音,五颜六色的私车,闷热嘈杂的环境,让置身于此的人们,无端地显得心烦意乱。 临街一辆深颜色的车里,有一位中年的汉子坐在驾驶的位置,不时地抹着眼睛,像累了,像困了。这个街口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接近黄昏的时候正是生意红火的时间,而老石却不像往常那样,站在街口揽生意。 他在哭,他在一个劲地哭,手里的手机显示着一则似乎和这个城市根本不相关的新闻画面:《古寨县城管群殴一对老年夫妇,致使两人重伤》。 每日忙碌,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偶尔会在网上看看家乡的变化,可不经意间却发现了这则让他心痛如绞的新闻。 “老石,你怎么了……” 有位搭伴的司机敲响了车窗,他摇摇手,抹了把脸,开了车门,直道身体不舒服,然后不理会同伴的诧异,飞奔着过了马路,奔进了草坪,奔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巷口。他蹲着,牙齿紧紧地咬着拳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失声地痛哭起来了。 “妈……妈……爸……爸……” 就像在襁褓里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艰难地吐着这几个字,每一字都像有锥心之痛,他呼喊得如此痛苦。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痛苦过了,每一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呼喊得如此艰难。 他哭着,拨着电话,电话一直通着,却没有人接听…… 千里之外的古寨县…… 此时此刻,艾小楠正提着菜市场买的秋瓜、豆角往家里返回。好几日心神不宁,知道李惠兰和武向前没事后,她的心情总算放松了。公公去世、女儿上了大学,她已经是孑然一身,时间已经慢慢地抚平了曾经的伤口,她已经习惯在这种平静和与世无争中生活着。 这是一位很恬静的中年妇女,解放头,对襟上衣,普通的中式裤和布鞋,和县城里大多数家庭妇女没有多大区别。 女警对着照片,对司机道:“就是她,把车停到单元口。” 一辆普通牌照的车直驶进单元里,艾小楠没有注意到。在她走近的时候,车门开了,两位表情严肃的女人拦着她:“艾小楠,请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是警察。” “协助调查,我们不想动静闹太大,请吧。”另一位道,让开了车门。 艾小楠手里的菜兜“啪嗒”一声掉了,她的神情如遭雷击,几乎是机械地、木然地被两位女警搀上了车。 车碾过了菜兜,飞驰而去,那滚圆莹透的秋瓜,烂瓢碎瓤摔了一地…… 信口猜凶 “艾小楠,知道把你传到这儿来,是因为什么事吗?” 赵少龙道,看着年近半百、还是那么怯生生的艾小楠,他仍然无法想象,解开搁浅了十八年的疑案的扣子,居然会在这样的人身上。 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嘴,低着头。赵少龙示意身后陪同的两位女警,作为缓冲的方式,一位扶着她,一位给她斟了杯水。 有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直接询问的方式了,赵少龙副局长已经记不清了。几个高手都派出去了,在领导督促下,他自然当仁不让了。赵少龙想了想,换了种说话方式:“那我直接问一下,我在三家银行一共查到了二十一次汇款记录,其中十七次是以你的名义,两次是以你死去的公公陈明德的名义,还有两次是以你女儿的名义,总金额是三十六万四千多……能告诉我们,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吗?” “别人给的。” “谁给的?” “……” 又没回答了,憋了半天,赵少龙又抛出来一句:“钱你说不清楚,那电话呢?你女儿在南京上学,除了这个外地电话,还有很多次和沪城及其周边几座城市的通信记录……能告诉我们那是bbr>..谁吗?” 艾小楠不说话,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几乎是告诉警察答案了。 赵少龙火了,拍着桌子,吓得艾小楠全身一哆嗦,他吼了句:“还用说吗?你在包庇谁?他可是杀你丈夫的凶手,无论凶手家属给你多少好处,这都是一条命案,法律能原谅他吗?” 吼声把艾小楠惊得全身激灵几次,然后她仇视地看着赵少龙,那种不屈、不服、不忿的眼光,让赵少龙见识到对面这个人的信仰是多么坚定了。 “你还瞪我?”赵少龙发火了,一如曾经当刑警队长时候的脾气,拍着桌子训着,“你的事全县有一半人知道,你们两家关系可以缓和,武向前给你们相应的赔偿,那是应该的……但这不能成为他儿子脱罪的理由,命案啊,给我们造成多大?99lib?的压力,他可是杀你丈夫的凶手,你们难道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转向包庇一个凶手?……那你说说,武向前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艾小楠从那位警察眼光中看到了蔑视,看到了厌恶,她突然疯了一般地拍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水杯翻了,水洒了一地。两位女警慌了,赶紧摁着她的肩膀。赵少龙针锋相对地吼着:“那是怎么样?难道他没杀人?多少双眼睛看见了。” “不是这样的……陈建霆他是个畜生,他该死……”艾小楠吼着。 “那武小磊呢?难道不该死?”赵少龙凶悍地道。 “他也该死……”艾小楠悲愤地道,两行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了。 “哦,看来你很清楚他在哪儿。”赵少龙口气缓和了,惯用的试探方式,在这种对刑侦并不熟悉、情绪化的人的身上,还是挺奏效的。 问到此处时,艾小楠突然冷静了,两行泪刷刷流着,不时地抹着,不管赵少龙再问什么,就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方警觉了,遍问不着,气得赵少龙摔了本子,起身离座,在走廊里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过了一会儿,进去接着试,还在哭。 又过了一会儿,再试,还在哭,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顾局长来了,两位领导关着门说话,却能听到顾局上火的吼声:“啊?让你询问几句,你吓唬她,那能管用么?这么重要的知情人,再有闪失,你还准备等十八年呀……去,找几个女警陪着,一定要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不一会儿,赵副局出来了,大黑天的,一直电话联系着各所,把为数不多的女警往回调。大半夜的,领导要结果,这光景呀,该着他哭了…… 有时候无欲无求的人比那作奸犯科的人难对付,艾小楠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妇女就是如此,连续三天,全县的女警轮换了一遍,她什么也不交代。问钱的去向,她就开始胡说,再急了就开始哭,反正什么也不说。这死理认得,愣是把两位局长搞得焦头烂额。 袁亮一队是在火车上接到这个信息的,现在已经到了定位和抓捕的阶段,或者艾小楠开口,或者那两部监控的电话再打进来,或者……能在这个嫌疑人出现频率最高的沪城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呜……”汽笛长鸣,队员捅了捅小寐的队长,提醒着沪城到了。 睁开眼已经是满目青翠,绿色宜人,远眺是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近看是攘攘熙熙的客流,从县城一下到了大都市,由不得袁亮不怵然地自言自语着:“这块硬骨头,不知道咱们啃不啃得下来。” “余所不就是个追踪高手吗?藏那么深的偷牛贼他都逮回来了。”队员道。 “那不一样啊,上次可是大量的嫌疑人和参考信息,还有省二队做后盾,咱们有什么?就几个人。”袁亮道,以县局的刑侦力量,实在够呛。 两人小声说着,起身离座,和同一车厢的两名队员会合到了一起,四人下车,通过地下通道,刚出站台时,就看到了有人举着大牌子,上书两个字:袁亮。 是狗少,那字写得像乌龟爬。有队员看见了,笑着示意着袁亮那方向,两组人终于会合了。袁亮哭笑不得地问着李逸风道:“干吗写我的名字?” “您老名字就俩字,省纸呗。”李逸风道。 众人一笑,袁亮状似生气地道:“那你写个正楷字,你这像写字?扭麻花呢。” “错,不是我写的,我们所长的书法,哈哈,回去收拾他吧。”李逸风笑道。 狗少领着众人上车,在当地租了辆普通商务车,走走停停。几人趁着这工夫,有的欣赏城市美景,有的感叹都市生活不易,袁亮却是心揪着案子,问着李逸风。李逸风说了:“这不等着家里的进展吗?都好几天了,我们根本没出门。” 这话听得袁亮也是好不懊丧。家里还没进展的话,他最终没说出口。 一路驶回了近郊一间胡同里的旅馆,李逸风分头招待人歇着。那边袁亮敲响了余罪的房间,一进门,却愣了下。余罪正光着上身,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边吃边发呆,他进去才发现了,原来余罪是看着案件板发呆——余罪把地图钉在墙上,下面排着几乎案发以来的所有照片。 很直观,也很有心,袁亮笑着道:“不错啊,余所,有美剧里那种侦破的氛围了。怎么样,有结果吗?”袁亮道。 “我在猜,还没猜到,你来了,咱们一起猜。”余罪道。 “猜?”袁亮异样了一下,仔细地看看整个沪城的城区图,上面被标记了数个点,那是嫌疑人曾经使用过公话的地方。除此还标有其他颜色的圆圈,袁亮马上也明白了,那是自动提款机所在的地方,最远能到离沪城尚有上百公里的苏杭一带。 信息出来的不少,可都被刻意地隐藏了,提款大多数时候在夜里,提取到的记录都是个戴着口罩的男子。袁亮异样地看了余罪一眼,确实是有心人,把这些从手机上、网上传送的案情相关东西,都直观化了,唯一不直观的,仍然是黑夜里的一个蒙面人。 “怎么猜?”袁亮道。 “猜他的职业,猜他出没的地点,猜他可能在的地方。”余罪道。 对了,袁亮突然发现变化了,余罪不像以前那愁苦了,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知道只要对方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就是有转机了。 “你猜到了?”袁亮好奇地问。 “是啊,就等着你们来呢,真够慢的。”余罪道。 “没办法,有武器,上不了飞机。”袁亮道,和余罪坐到一起了,一屁股坐下,抢着他手里的酒,追问着,“快说说,什么想法?” “我猜呀,他是个司机。”余罪直道,把刚喝一口的袁亮给噎了下。 “说不定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余罪又道。袁亮使劲咽下酒,瞪着眼,一千一万个不信。 “而且他用的不是本地的牌照。”余罪又道,袁亮差点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 他异样地盯着余罪,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信。当时选择任务的时候,余罪就径 76f4." >直到了最没有可能找到证据的沪城,只因这里是电话往来频率最高的地方。 “好好说,别卖关子,我都快疯了。”袁亮道。 “好,咱们从行为习惯上分析,取钱的时间大多数在夜晚,活动范围几乎有三百公里,你说至于么?在哪儿蒙面取一下不一样啊?”余罪道。 “可这不能证明他是司机呀?” “但你不可否认,如果是司机的话,他可能更方便地办这些事,可以随机地选时间、选地点,那样的话我正好无法排查。” “理论是这样,但判断他是司机,太过武断。” “同意,那电话呢?通话的地方选择,除了市中心一带没有,其他几个区都有,最远还到了嘉兴一带……不用手机说明他学了不少反侦查知识,现在这东西好学,但另一方面,你考虑下,如果他是司机的话,这就太方便了,在路上走着,随便找个没天眼监控的路段,就解决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好像不对。” 两人争执起来了,余罪几日想出来的方式,看样子无法说服袁亮。余罪想了想,咬咬下嘴唇,又抛出个理由:“根据咱们对武小磊上学时候的了解,他的脾气不太好,性格很梗,属于不吃亏的那种,所以我觉得他要打工可能性不大,临时可以,长期他受不了那气……要是开个车拉客,似乎不错。只需要一个驾照和身份就可以了,就算被查也是被交警查。” “你就这么判断的?”袁亮不认同地道。 “错,是判断他是司机的话,这些古怪的行径,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什么取款发生在不同地点的半夜,为什么电话通信在不同地点的隐蔽路段……即便是个潜逃的嫌疑人,他买一张不记名手机卡不就解决了吗?”余罪道。 “不要告诉我完美解释,我要知道你通过什么判断出他是司机,否则我不能同意。”袁亮反向问着。 “这个嘛,说出来你不准笑啊。看这儿。”余罪道,起身点着照片上一个小黑点,然后比对着,从同一幅监控图里把电脑图像放大,看得袁亮哑然失笑了。 那个黑点是……车钥匙! “有车不一定是司机啊,现在有车的可多了。”袁亮笑着道。 “如果仅仅是有车,还无法解释他这些行径,所以我把得到的监控图都仔细看了几天……还有证明。”余罪道,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坐下来,一张一张放着。袁亮看到有数张图片上,余罪都在嫌疑人的腿弯处都有所标记。余罪问袁亮,“有什么不同?” “裤子吗?能有什么不同?”袁亮愣了。 “你站起来。”余罪道,袁亮讶异地站起来,余罪指指他的膝盖处,又把照片一对比,袁亮恍然大悟道:“噢,这裤子褶子多。” “那为什么多呢?”余罪问。 “噢,你是说,长时间开车?”袁亮惊讶了句,没想到玄机在这里。 “对了,能出现这么多褶子,那说明腿打弯的时间比一般人要多……正常情况下,短时间驾车不会形成这样的,看他的裤子,皱成什么样子了,看这颜色,绝对是工装,脏兮兮的……所以我判断,他很可能是以司机为职业的。”余罪道。 “那车牌呢?总不至于你猜到车牌吧?”袁亮不服气地道。 “哥哎,这个钥匙虽然是半截,不过我根据样式已经咨询过几家修理厂了。师傅说,应该是国产车的那种钥匙,这也符合他的身份。他混在外面,还拿艾小楠给汇的钱,这肯定是他家里的……总不至于开个好几十万的车吧?”余罪道。 “车牌,说车牌,那对缩小范围有帮助。”袁亮道,越来越觉得余罪不是空口无凭。 “嘿嘿,你太老土了……本地牌一张牌照好几万,他开个几万块钱的破车,总不至于买个十万的牌照吧?”余罪道。 “有道理,理论上不会上本地牌。”袁亮点点头。 “买个破车,挂个外地牌,开在这种大都市,这种既没品位,又要被交警处处提防的事,你说什么人会干呢?”余罪道。 “以这个为职业?难道真是……黑车司机?”袁亮道,觉得一切是如此合情合理。 “如果是,所有表象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不是,我还找不出更符合这个表象的真相。毕竟这个职业是半公开的,既能挣到钱,又能隐蔽他的身份,还不用抛头露面,比照他的性格,你觉得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做吗?我甚至怀疑,这家伙是出夜车,那样的环境对他几乎是安全系数最高的……看他出现的区域,除非发案,日常的排查都很少,别说晚上了。”余罪道。他用三天的时间,描绘了一幅边缘人的生活场景。 “行!那就从这个方向查,车管所、市公安局、交警部门,咱们分头联系一下,对了,忘了告诉你,艾小楠被正式传唤了,不过她到现在还不开口。”袁亮道,重燃起了信心。 “很正常,要是一下子就把武家给撂出来了,那才是白眼狼呢。”余罪道,不动声色地又来一句雷语,“你们的排查方式不怎么样,想不想试试我的?” “你有什么方式?”袁亮问。 “不找官方组织怎么样?车管所要管用,就没那么多黑车了。”余罪道。 “那找谁?” “找地下组织。” “地下组织?” “对呀,他选择的是种边缘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不和那些人发生交集,每个地方都不缺地头蛇,那些地痞流氓,那些靠边缘方式生活的人,应该比片警更熟悉他们讨生活的地方……如果武小磊在沪城城区或者郊区某一地高频出现过,这些和他同样街头讨生活的人,应该照过面……我们只需要从各管区提取一下经常打架斗殴、收保护费、做非法小生意,甚至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员,基本就差不多了。他们毕竟在明处,好找。”余罪道。 听着余罪这个简便而直观的方式,袁亮不住地抓脑袋,心想这办法太他妈有实际操作性了。余罪以为袁亮有意见,直问着:“怎么?这办法不好?” “好是好。”袁亮愣了下,扑哧一声笑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问道,“我是有点奇怪,这怎么也不像警察的办法呀?更不像警校能教出来的。” “我有好老师,教我的东西可真不少。”余罪笑道,仰头喝了口,撇着嘴,像是好无奈地道,“还不止一个老师。来,碰一杯,打个赌啊,抓到他印证一下咱们今天的猜测,对了你请客。” “那错了呢?”袁亮碰着酒瓶,笑着问。 “错了恐怕你没机会抓到,你手下的队员都太嫩了,所以你没机会让我请。”余罪笑道。 “横竖都是你赢啊,好,咱们就这么来,我倒巴不得请你呢。” 两人商定,仰头间,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雾霾重重 得到了一个杀人嫌犯可能潜藏在沪城的信息,当地警方也不敢忽视。县里通过市局协调,次日开始排查,到沪城的各分局都受到了热情接待。毕竟这种人相对于警务工作,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介意把他除之而后快。 袁亮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分出两人到各区的车管所提取车辆备案,不过一听就头大了,这里一个区的车辆登记就有十几万辆,在没有掌握更确切的定位线索时,根本不敢想象从这里查找。于是思路就沿着余所长的办法来了。 这一回袁亮算是领教了余罪和乡警们的横劲了,从区分局、各派出所,只要查到本地比较出名的痞子,包括有打架滋事的、有收保护费前科的,特别是二进宫、三进宫那些屡教不改的,一一记录,直接询问。 地方民警的警务可繁忙多了,这些小事可帮不上忙,当然,余罪巴不得自己干呢。 于是他就带着仨乡警、两位刑警加一位队长,一个区一个区一路找着过去了,不少人在早餐馆吃着饭,一不小心,就被几位外地警察带走讯问了。 一亮照片,认识吗?这个人就在这一片混,告诉我他在哪儿,线人费一万。 这个时候,李逸风会适时地亮亮一摞钞票,那些被抓的痞子眼里一般都会闪过贪婪的眼光。 但一般情况下是不认识的,不认识只好让他走人了。 半天工夫,几个人横穿了两个区。当又一个靠街头混迹、碰瓷为生的小混混被余罪他们摁住后,直接就在车里讯问上了。一搜身,居然搜出了几个不认识的东西来,小管子,红色的。李逸风一愣,摁着人追问:“这是什么?” 余罪把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一想便明白了:“哦,这是狂吐鲜血的装备吧?” 说着一挤,“扑哧”一声,管子里不知什么液体就喷李呆脸上了,果真是“鲜血淋漓”。要是不小心“碰”到某人的车上,然后倒地狂吐这玩意儿,肯定要把车主吓得六神无主了。 李逸风惊愕道:“咦?有两下子啊!碰瓷还真是技术活,这玩意儿讹人可高端多了。” 再看向那嫌疑人的时,这小伙儿都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说着:“还没用过,现在不好讹了,都有行车记录仪了……整不好得被人家反讹一下。” 几位便衣哈哈笑着,余罪一亮照片:“问你个事,认识这人吗?” 那人仔细看了看,他知道不认识的后果,不过>..很可惜,真不认识。余罪连许诺也懒得做了,直接瞪眼。那嫌疑人赶紧道:“别别……老大,听我说,这不是本地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区混。” “为什么?”余罪愣了下。 “这个区是老城区,没啥可混的,外地人现在大多数都是开发区、新区混,那儿找钱容易。”碰瓷哥道着行内的话。 “如果是个开黑车的,哪儿最好找生意?”余罪问。 “新区呀,开发区呀,市区堵得跟便秘一样,自行车都走不动,还想挣钱?”碰瓷哥道。 余罪兴致来了,这些可就是警务上没有的东西了,他想了想,又问着:“时间呢?” “去掉上班时间就行了,晚上下班的、吃夜宵、出来找乐的,他们就在路口等呗……”那哥们又道。 这才是真知灼见,余罪乐了,把这哥们儿放了,亲自送下车,又在路边聊了好久。正聊得兴起,却不料袁亮嚷着,表情很着急,余罪顾不上了,直奔上车去。后面那哥简直是相见恨晚地喊着:“嗨,老大,你们不是警察吧?……去哪儿找钱,把我也带上?” 听到这句,车厢里轰然笑了。袁亮却是急促道,刚刚接到家里的通知,又有电话打进艾小楠的家里,反查定位,是沪城的一部手机,不过查到的时候已经关机了,出现的方位在高科技园区一带。 余罪看了看电子地图,摇了摇头,直线距离十几公里,就算赶过去也晚了。袁亮却是催促着快赶。他看了眼余罪,问着要不要通知辖区派出所。余罪摇摇头,根本没想这个,自言自语道:“现在他的行径和以前有所改变,可能谣言开始起作用了,找不到传话人,他急了……啧,咱们操作得也有点急了,要是缓一点,说不定情况更好……” “屎到屁眼上了,你才想起纸来啦?早不说。”袁亮心烦意乱,回敬了句。 “咱们不一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吗?再说你催得也太紧了。”余罪道,看袁亮火大,他故意浇油似的说,“那我现在早说一步,去也白去,这地方随便一个小区都和咱们县城差不多大,不是提前预见,或者有准确信息,?即使追捕你也肯定抓不到人。” “乌鸦嘴。”袁亮回敬道。 车还是向目标驶着,在路上被堵了两回,被夹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流里,用时一小时零十分才到指定位置。下车时,来自县城的众警齐齐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这位置是个客运中转地,地铁口、公交站相距不足一公里,每分钟通过地铁、公交、天桥、道路运输走的客人都有上千人之多,但凡车来,入眼便是黑压压涌来的人群,两公里内八个路口,哪里都是人,即便有天眼监控,恐怕也拍不清这么多面孔。 根本没法找,人太多。袁亮就这么给局里汇报了,理由很奇葩。 局里顾局长的回复更奇葩:想办法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外出抓捕的迷雾重重,古寨县刑警队也是愁云惨淡。连着封队数日,近在咫尺却不能回家的刑警早心生怨言了。艾小楠被正式传唤,哭了几天几夜,其间什么也不吃,最后弄得要被救护车接走了。 领导也怕出事哪,要不是箭在弦上,这事都未必能办到现在。可已经这样了,不管是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艾小楠是自己走出来的,很虚弱,神情有点恍惚,一位胖胖的女警上来搀着她。艾小楠似乎认识她,那女警笑着说她丈夫在一中,认识陈明德老师。许是这些关系的缘故,艾小楠没有显示出更多的不悦,于是这个女警和她坐到了一起,直驶医院。 当然有警车和警察陪同着,车一走,赵少龙焦急地问着城关所长:“这位怎么样?” 当然是指那位女警了,四十多了,典型的嘴大舌头长,谁的闲话也敢传。这不,城关的所长打着包票道:“绝对没问题,绝对能扯到一块儿。” “那你昨天不派来?”赵少龙副局长道。 “昨天,我还以为是上级公事,就把年轻的几位派过来了,不知道是这事啊。”所长惶恐地道。赵副局翻了一眼,不理会了。 事情僵在这里了,随着技侦的调查深入,警方提取了武小磊在长安、中州、淮北等地的不同记录,和使用的不同化名,都是艾小楠汇出钱款的收款人,时间跨度长达八年之久。所以她的态度,几乎成了决定此案侦破的关键所在。 可是越关键的时候,事情就越掉链子。 陪同的民警张软花看着虚弱的、呆滞的艾小楠被送进病房,输上了营养点滴,同为女人,她眼睛软得差点就酸痛起来了,她知道在案子的高压之下,不管是办案的、还是犯案的,几乎都要脱一层皮。 “艾姐……哎……”张软花拉着艾小楠的手,抚了抚,叹着气,欲言又止。 一直不开口的艾小楠被这个细微的动作感动到似的,痴痴地看着张软花。张软花问着:“艾姐,饿吗?想吃什么?” 艾小楠摇摇头,眼光中的怒意缓和了,她看着张软花,喃喃地问着:“你也是上头派来审我的?” “我不是,我还等着给孩子做饭,就被所里传来了……没想到是你……他们没怎么你吧?”张软花慌乱道。她确实是上头派来的,准备以关怀的方式得到真相。 艾小楠摇摇头,从同是女人眼中看到那种关切,似乎不是作假。 不过一个妇人家历经那种地方,心理会有多大阴影可想而知。张软花无语了,握着艾小楠的手,轻轻地说:“艾姐,你的事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冤枉你了,你怎么可能包庇杀你丈夫的凶手啊……别怨他们啊,很快就会有新的证据,等真相出来,我亲自给你洗刷冤情……” 对于真实的案情张软花并不了解,但她却无法理解,一个劲地为艾小楠喊冤,说得声情并茂,绝对不像假话。却不料,艾小楠艰难地笑了笑,对张软花轻轻地说了句:“他们……没冤枉我。” 呃,一句话差点让张软花抽过去,她张口结舌,绕是舌头大,也说不上话来了。她紧张地看着艾小楠,就那么张着嘴,就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对话肯定是被监听了,楼下车里听到的技侦也是紧张得心一抽搐,然后大气不敢稍出,仔细地听着这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等了好久,两位女人开始说话了…… 切肤之痛 这是个加护病房,房间内从病床到墙壁全是白得瘆人的颜色。看着艾小楠那张苍白的脸,张软花无法想象这样一位瘦弱的女人,在丈夫被杀之后的十八个年头,是怎么熬过来的。许是那种女人间的同情让她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艾小楠轻声说着:“软花,你知道我当年是为什么嫁给陈建霆的吗?” “艾姐您当年很漂亮吧?”张软花道,话不由衷。那个年代脸蛋可不值钱。 艾小楠虚弱地笑笑,和她握着手,像在自嘲一般道:“其实就为了个供应粮,为了个城镇户口……呵呵,可笑吧,进了他家门才知道,他在县城里是个名人,出名的没好人家的女儿嫁给她,他爸爸才从老家给他娶了个……就是我!” 这肯定是一段不幸的婚姻,张软花知道陈明德老师那三个奇葩儿子,她没敢接茬儿,怕引起伤心的事。 “那时候活得好难啊,一家几口就挤在两间公房里,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可以,还知道嘘个寒问个暖,不过没多久,他厌烦了之后,又像原来一样了……成宿成宿地打麻将,成天成天地喝酒,挣着钱了不在外面花完不回来,挣不着了,回家就朝他爸要……到我怀上琅琅,连做检查都是自己去医院,生琅琅时,他都没去医院,不知道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 说着眼睛一扑簌,泪刷刷下来了。张软花赶紧拿着纸巾,给艾小楠擦着,关切地问着:“琅琅多大的时候出的事?” “三个多月……”艾小楠哭着,道了句。 这个谈话就难了,似乎那个糟糕丈夫的殒命,对于苦命的妻子是一种解脱。张软花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想了想,说道:“艾姐,那你早该走了……何苦守在公公家里,我就想不通,这一辈子还不是苦了自己。” “没法走啊,陈老师上学时候就是我的老师,他身体又不好,我怕没人照顾,他再出个什么事,我的罪孽就大了。”艾小楠道,一句听得张软花真为她不值,可不料艾小楠却是活得无怨无悔似的说,“其实建霆死后,家里的负担反而轻了点,我想着把女儿养大,我这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就是我公公想不开,公安局一直没抓到杀人的武小磊,他就一直上访、告状……这个家呀,一直过得不像个家……” “那……你们和武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张软花小心翼翼地问。 “琅琅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就我公公那点工资,差不多全耗费在上访路上了,剩下不多还得养着两位小叔子,琅琅从小就跟着吃苦……别的孩子吃冰棍、吃果冻,她只能看着咽口水;别的孩子穿新衣服..、穿花裙子,她只能穿着我改过的补丁裤子……不过孩子很懂事,从来不朝我要什么,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她的爸爸呢……我就狠心打了她,不许她问……到现在我都后悔……孩子可懂什么,我怎么能难为她呀……” 艾小楠哭着,一下子不可抑制,强忍着要起身。张软花赶紧给垫着枕头,一脸戚色地做着这个忠实的听众。 “后来有一天,她放学回来,背了一个好看的新书包,书包里还有文具盒、铅笔、像皮……她高兴极了,我却很生气地问她从哪儿来的,藏书网她说是一个奶奶给的……我怕她学坏了,一直追问,后来才知道是武小磊的妈妈,李惠兰……我也一下子接受不了,把东西拿着,第二天扔回到了他家里……” “后来呢?” “我有一次去家长会,老师奇怪地问我,怎么奶奶没来,我才知道,李惠兰一直在悄悄看孩子,给孩子报奥数班、给孩子悄悄买零食……我很生气,就找上门和她理论,她见着我,一下子也哭了,她说她孩子也没了,就算将来抓住也要被枪毙,都是当妈的,就自己苦点儿,也不能让孩子作难呀……” 张软花眼睛红红的,她在抹着。 “这是一对好人啊,后来琅琅就多了一个奶奶和爷爷,他们两人有文化,也能教孩子,琅琅年年是三好学生,上小学初中,一直就是全校状元,就我公公看着,也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你公公他知道这事吗?”张软花问,心想那肯定又是一场冲突。 “知道也没法子呀,建霆的两个弟弟一直没正经工作,不是在外面坑蒙拐骗,就是朝家里老父亲要钱,他也没能力呀……告了好多年,那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警察上门了,一有上门,琅琅就喊‘爷爷,警察叔叔请你做客了……’” 一个巨大的冷笑话,两位妇人俱是含泪苦笑。 停了半晌,张软花问着:“那后来,为什么不告了?” “快十年没消息了,再有心劲儿也要给磨光了,说起来,几乎就是惠兰婶一直补贴着我们家里……我记得是陈家老二出事那一年,那个畜生欺负了一位高中女生……出了事我公公一下子病倒了,连我也没脸出去,那年公公单位正好集资买房子,要四万块钱,可公公工资本上连四百块钱也不到……我们还住在一中旧窑改造的公房里,有天晚上,惠兰婶和向前叔,第一次来我们家里了……” 这个也许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张软花仔细倾听着。 艾小楠闭着眼,长舒一口气,似乎这些外人猜测纷纷的故事,从她的嘴里吐出来,也是一种释放,她平静地说:“我把孩子支走,让她去隔壁做作业,惠兰婶和向前叔到了我公公的病床前。有杀子之仇的两家人,过了十年坐到一起了,难了这么多年,我公公仍然放不下,把药碗扔了,让他们滚。” “那他们呢?”张软花很好奇那一幕,似乎是无法逆转的。 “他们没走,他们带来了钱,四万块,房钱……我公公把钱扔到了地上,不要;然后向前叔捡起来,放好;公公又扔了,又捡起来;公公再扔的时候,惠兰婶拉住他了,直喊着老哥哥……其实惠兰婶也苦啊,她说老哥你可以恨我们,可你别难为这么苦的儿媳呀,也别让琅琅受..罪呀,咱们两家都没儿子了,难道我比你们更好过点吗?” 张软花一下没忍住,一下子抹着两眼,泪如泉涌。 艾小楠抹着泪,眼睛里甚至发亮着说着:“他们三个老人一起哭了……那毕竟是杀子之痛,我公公再豁达也放不下这十年的心结啊……惠兰婶和向前叔也是有备而来的,我没想到他们这次来不光是送钱,还送儿子……” “儿子?”张软花下意识地道。 “对,儿子,他把一个写着地址的纸片交给了我公公,惠兰婶哭着说了,我现在知道我儿子在哪儿,就是这个地址,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条命今天还给你了,我们不欠你什么了。要是他能换回你儿子的命,能换回你的心宽……你拿走吧!” 艾小楠道,流着泪的眼睛却是异常地明亮,那几乎是闪耀着一种让人崇敬的光辉。张软花听到这里,也已经是泪眼模糊,释然地问了句其实已经知道结果的话:“后来,陈老师没有举报他?” “没有,直到他去世……床前站的是惠兰婶和向前叔,他把琅琅托付给惠兰婶了。”艾小楠抹着泪,痴痴地看着张软花。张软花陪着她垂泪,无语地道:“于是他们就通过你,给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汇钱?” “嗯,我知道是武小磊。是我要办的,他们不方便。”艾小楠道。 “姐呀,你糊涂啊,因为这个,你会坐牢的。”张软花道。 “妹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么一家好人,难道我把他们供出来?武小磊该死,可他不能因为我死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女儿琅琅也不会原谅我的……”艾小楠号啕大哭着,半晌才抬头,抽泣着问张软花道,“你还要逼问我武小磊的下落吗?” 张软花眼睛一酸,一侧头,抹着泪道:“你别说了,我不问。” 两个女人就这么相携着,垂着泪,除了那个关键的下落,无话不谈。 楼下的技侦黯黯地放下了耳麦,询问失败。他们心里泛起与职业操守完全相悖的同情,似乎觉得眼前两家人这个现状,维持着就很好。 刑警队里,同步听到结果的顾尚涛局长在默默地抽着烟,赵少龙进来汇报时,他苦笑着道了句不太难懂的话:“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案子能搁浅十八年了。” 是啊,连受害人都成包庇人,这么有悖逻辑的事,谁可能预料? “那询问?” “停了吧。” “可咱们前方的同志还在等着。” “你负责通知一下,艾小楠暂时不能询问,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这事是心尖上的一颗毒瘤子啊,不切了它,就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顾尚涛黯然道,他已经狠不下心再下命令了,但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姑息下去。赵少龙看着前一刻还逼着限期的局长,稍有不解。顾尚涛催着道:“去吧,封队命令解除,我们靠自己办,让大家都回家看看吧……他们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我们也是。不用藏着掖着了,敞开来办。” 说罢,起身,顾局长稍有落寞地离开了。 封队命令随即解除,顾尚涛局长不得不寻求更高一层的支援,市技侦支队受邀,派驻五名技侦人员携带设备,星夜驰往古寨县,对已知的信息开始了重新分析、梳理。 线索,可以中断。职责,仍在继续。 全城猎动 协查通报:武小磊,男,三十七岁,99lib?身高一米七四至一米七六左右。该犯因故意杀人罪出逃至今,疑藏身沪城市。 重点排查:各区的汽修行业、各区从事非法车辆运营的个体。 备注:对该嫌疑出逃后的情况并未掌握,各分局、派出所、警务室如有消息,迅速上报沪城市110指挥中心。 一张张带着照片的协查通报在袁亮排查受阻后,通过传真、天网、通信,覆盖到了沪城市的各个警务点,这张大网缓缓地张开了,准备网住潜逃十八年、身后还留着无数牵连的嫌疑人。 早晨时分,李逸风敲响了余罪房门,开门时,他发现房间里又是烟雾腾腾。他看着熬得没个人样的余罪,心里一股子歉疚感,再怎么说,也是他把所长拉进案子里来的,可没想到这事能把人熬成这样,余罪的精神却是意外地在恢复之中,他笑着问着:“怎么了?” “是这样……”李逸风关上门,把情况讲了一遍。原来狗少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这边还没有结果,古寨县已经吵翻天了。不大的县城,随便有点儿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一说抓了艾小楠,武向前便纠集了一大家子人,到公安局静坐去了。李部长的意思是,如果实在难,就缓缓,否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余罪一听火了,看着李逸风缩头缩脑这样子,直骂了句:“滚蛋。” “你别骂我啊,这是我爸的意思。”李逸风不服气了。 “你爸就是个浑蛋。”余罪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李逸风这下火大了,要揪余罪的领子。 “不是浑蛋就养不出你这种笨蛋来。”余罪戳着指头骂着,“你他妈猪脑子啊,现在已经出来了这么多线索,根本不用艾小楠开口,抓住他也是迟早的bbr>事,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你他妈什么玩意儿?” 一下把李逸风镇住了,他放下手,难堪地说:“哥,你说艾小楠,人家老公被杀了,回头再因为包庇武小磊,她也被关上几年,这这这……谁接受得了啊?再往下不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吗?” “滚蛋!你他妈一辈子就这样了,窝囊蛋……”余罪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吼着,吓得李逸风掉头就跑,跑出门又回头嚷了句:“我不干了啊,我爸不让我干。” 余罪直接脱了鞋,狠砸出去了,气得一脚踹开了卫生间,冲着水,骂骂咧咧。 一会儿出来,余罪愣了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袁亮进来了,手里拎着他的鞋,笑着给余罪扔到脚下。袁亮笑问着:“看来你们内讧了。” “别..提了,这就是个扶不起来的蠢蛋。”余罪道,收拾着东西。 “他好像也没错,顾局解除了封队命令,现在大多数人都知道咱们抓了艾小楠,她的同情者可居多呀,顾局那边的压力也很大,现在李惠兰一家子正在办公室哭呢。”袁亮道,他看着余罪,似乎很在乎余罪的反应。 有畏难情绪、有同情都是正常的,可余罪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道:“那就更应该把他尽快抓回来了,否则夜长梦多,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呵,没什么,还真是铁石心肠啊,对他们一点儿同情也没有?”袁亮道。 “有,不过同情不是姑息和纵容,你想啊,有朝一日武小磊万一撞进网里,或者被我们的人不经意抓到了,那今天的场景仍然会上演……迟早都有这么一回痛,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这是帮他们。”余罪火冒三丈道,这节骨眼儿上,容不得一点儿不和谐了。 袁亮笑了,带着很欣赏的眼光。随即脸色一整道:“市技侦支队去了几个高手,根据你的思路重新捋了一遍各地收集到的监控录像,猜猜,有什么发现?” “就那几下子,估计还是司机行当里打滚。”余罪道。 袁亮不说了,把协查通报递给他一份,解释着这是根据拍到的嫌疑人的一只手判断的。手骨节有变形,纹路粗糙,衣服和裤子上有几处油污渍的痕迹,服装全貌极似汽修工装。再参考余罪给的意见,他们判断其职业与汽修有关,所以汽修成了重点排查行业。 漏出的线索越来越多,即便换了身份,这个人的藏身之地也已经很明了了。 “所以呢,”袁亮道,“余所,你可能猜错了,别忘了赌约啊,你欠我一顿饭了。” “拉倒吧,这也算深入排查了,简直是剽窃了我的创意。”余罪道。 “司机和修理工不是一码事。错就是错了。”袁亮道,领着人走,下楼吃饭。 “等结果出来再说行不行?输赢还在五五之数。”余罪道。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自负啊?”袁亮笑着道。 “我这叫自信,你太没自信了,今天咱们分头排查,看谁更快一步。”余罪道。 “行啊,看看真理是不是在少数人手里。”袁亮道。 两人说着,下楼吃了饭,整装待发的时候,李逸风又硬挤到车上,要和所长一路了,还巴结着赶紧给点烟。余罪被这货的厚脸皮又给逗笑了。 全城的联动从今天拉开了帷幕,沪城七八个重点区域,从分局到派出所,协查的通报直发到责任片区的民警手里,人手一份,开始对辖区进行拉网式排查。重点排查的是汽修和零部件销售行业,上千万人口的市区,一下子把排查对象缩到极致,即便是看似信心很足的袁亮也捏了一把汗。 九时整,民警在某区的一家汽修排查时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员,排查中那家伙扔下扳手就跑,民警蒙头蒙脑就去追了,追了两条街才摁住了,带回所里一审,一对比指模和相貌,居然也是个负案在逃人员。袁亮带队奔赴派出所时,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武小磊,而是个网上通缉的盗窃嫌疑人。 一家家汽修厂走过,即便是目标缩到了极致,仍然如同大海捞针,沪城本地就有汽车产业从业人员十几万,大大小小汽修厂更是处处林立,一个区要查的地点就有十数个之多。这些低端行业本地从业人员本来就少,要查几乎就是把全厂的人员整个梳理一遍,进展在袁亮看来实在太慢了。 当然,袁亮没忘了余罪的判断,他提醒着非法运营车辆一事,这个也需要排查,却不料这话给当地民警说时,那民警在车上随便一指一个居民区的路口道:“袁队,什么车都可能查,这黑车没法查啊……您看那一路街边基本都是,有专门靠这个挣钱的,有拼个车挣个油钱的,还有没事开着私家车出来拉活的,怎么查?有些路段黑车比正规出租车都多。” 袁亮闭嘴了,余罪那排查的办法,他肯定不敢说出来。 十一时整,又有一个消息冒出来了,某区查到了一个可疑人员,是岳西籍,袁亮又奔赴派出所仔细辨认,不是,是个刑满释放人员。 半个小时后,又有一个消息出来,在某区分局同样抓到一个可疑人员,经辨认也不是。但意外的是,居然也是一个负案人员。 袁亮奇了,问着当地民警,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潜藏负罪人员。当地民警已经习以为常了,直说这一个市差不多相当你们全省人口,派出所民警查身份证、地铁巡逻警每年逮住全国各地的在逃人员都不在少数。 于是袁亮更奇了,在排查这么严的城市里,闹市区经常有实弹巡逻,地铁、机场、公交上身份证查得也很勤,这种地方难道武小磊都能待上几年而一点疏忽都没有过? 或许余罪的思路很对,他这样斟酌着,武小磊应该已经有了相对稳定和安全的生存方式。市中心周边的几区应该不是他经常出没的场所,可如果在郊区,那可就意味着网得拉得更大了。 三天过去了,五十多个派出所助力排查,袁亮更是疲于奔命。可嫌疑人抓了不少,就是没网到武小磊。 这样的境况能让人多发愁,不身处其间是无法体会的,最起码几位队员就看到了,队长老大的个子,吃饭只喝了半碗汤,身上的汗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服上结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汗渍,每每有电话来,队长总是神经质地掏出来问一句:“在哪儿?” 在哪儿?这个词在他嘴里重复了两天。这两天因为路远,他连住的地方都没回去,饿极了就找路边的摊档,累极了车里轮流睡觉,愣是把沪城跑了个遍,连司机开车都轻车熟路了。 第四天黄昏,几人坐在路边提前吃着晚饭,吃了一半,袁亮又放下碗了,艰难地动着舌头,上面生了好大一个口疮,随行的队员关切地问着:“袁队,多吃几颗双黄连,我这儿有西瓜霜,用不用?” “算了,这毛病只有确切消息能治,药不管用。”袁亮苦笑着道,叫了一碗汤。 队员们笑了笑,笑里有点苦涩的滋味,有的人是第一次追逃,可没想到能这么苦,可即便再苦也咬着牙不吭声,大家都这样,熬着吧。 “队长,这样查不是个事啊,沪城太大了,三天各区都没过完,现在地方民警都对咱们不搭不理了,嫌咱们麻烦。” “理解理解吧,他们的警务比咱们还要忙,一个所管辖的人口,比咱一个县还多。” “可这是杀人逃犯啊,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这儿每年的案子有多少你回头查查,现行的杀人案都未必有轰动效应,别说十几年前的旧案了。” 队员们轻声讨论着,袁亮吞了几颗药,接着说:“目前只能从这往下查了,我觉得市技侦给的结果还是有准信的,而且和余罪的分析基本吻合。” “对了,余罪那拨乡警,可也出去三天了,怎么没见他们有消息?”有位队员道。 “不要和当地民警讲咱们还有别的人在查啊……”袁亮赶紧又一次提醒着。 这话一出口,民警们都哧哧笑了,那拨荤素不忌的乡警他们早就见识过了。 吃饭的时间是下午四时多了,吃完饭刚上车不久,电话响了,袁亮一看当地的号码,马上接听着:“喂,我是岳西警方联系人,有什么消息?……好,我们马上到。” “走,开发区,分局查到一个疑似人员,让我们辨认一下。”袁亮道。 车“呜”的一声提速了,有人顺手扣上警报,直趋事发地。 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几乎临近城边了,终于到了一家修理厂。下车时,排查的民警已经迎上来了,带着众人进了修理厂,在一堆事故车骸和零部件中寻着路,直到一个临时建起的板房里。民警介绍着满身油渍的一位,是厂长,然后一指袁亮等人,示意跟他们说说。 “啊,有点像……不过,已经不在我们这儿上班了。”厂长介绍着。 “什么时候走的?”袁亮问。 “好像……”厂长想了想,吼了句车房里喷漆的问着,这才确定时间,“有十几天了。” “哪儿人口音?”袁亮问。 “好像不是岳西的,安徽口音。”厂长道。 一下子众队员眼睛睁得圆了一圈,这正是武小磊来沪城之前的隐藏地,袁亮吸着凉气,如果嫌疑人两周前离开,那可能是得到了网上传播的假消息。他叫着厂里的排查民警,把人都聚起来,分头开始,一边询问,一边找着他用过的工具和待过的地方。 询问相貌特征的,在垃圾里寻找废弃的机油壶的,在宿舍寻找遗留的工装和鞋的……不一会儿,一堆可能是未知嫌疑人的物品在车房里摆了好大一片。 随行的技侦开始简单处理,一边把这些东西的图像发回去,一边简单地提取了遗留的指模,很多,有二十三个,一直忙了一个多小时。袁亮觉得是越来越像,安徽口音,高一米七五,开了辆二手国产车,在这儿干活有五六年了,莫名其妙地辞职。工作的五六年间,厂长居然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又过了不久,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了,民警从丢失的一个打火机上提取到了半个指纹,与武小磊的指纹重合点有五个,几乎可以断定是嫌疑人。 消息传来不久,开发区分局派出了两队警察共三十多人,把这里包围严实了。 车号、住所、出入规律,众人开始从留下的员工里进一步深挖,随后来的一位刑警队长和袁亮接洽上了,商议着诱捕还是抓捕,关键的车号信息出来了,很快就能查到他的形迹了。 车牌号:9737,异地的。等袁亮看到车号牌时,意外地想起了余罪。即便身份猜错了,也足够让他惊诧了。 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又有信息,不过一看却发现是李逸风,电话里同样给了他一个消息:“袁队,我们查到了。” “什么?你们也查到了,我们刚查到,指纹已经确认了。”袁队嚷着,根本不信了。 “你们查错了,我们查到他确实是开黑车的。”李逸风道。 “不可能,在汽修厂,已经确认指模了。”袁亮道。 当地的刑警队长有点讶异,小声问了句:“你们外面还有人?” 话语里老大不高兴了,异地执法,总得和当地警方打个招呼吧?袁亮顾不上了,直叫着:“逸风,你和余罪赶快回来,现在马上就有准确消息了。” “我们也有准确消息。”李逸风道。 “你们有?别添乱了。赶紧回来。”袁亮被气得哭笑不得了。 “车号9473,我们正守着准备抓他。”李逸风道。 “啪嗒”一下子,袁亮的手机掉了,他赶紧一伸手接住了,紧张地问着:“你们怎么查到的?……不不不,不用说这个,在哪儿?” “黄家浜路,公交站向南一公里,有座天桥……你们赶紧来啊,我们准备抓捕了……”李逸风道。 “嗨……”袁亮再想问,对面已经挂了。他收起电话,和同行一拱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温队长,我们外面的小组也查到了这个车号了,他们已经准备抓捕了。我得马上去。” 袁亮一说,不容对方拒绝,一嚷随行队员,风驰电掣上车,循着导航奔赴事发地。刚走不远,后面两辆警车也飙上来了,直接开到了他的前面带路。 袁亮笑了,这也是把人拉上船的好办法之一,行进的时间,那位队长的电话打过来了,中心的意思是很奇怪怎么可能有人比他们还熟悉这里的排查,而且,那辆车从交通监视里到现在还没有反馈,怎么可能找到…… 末路穷途 李逸风打完了电话又回到了路边,用三块钱买了根筷子插的哈密瓜,回头和哥几个蹲到了一块儿,咔嚓咔嚓啃着。李呆正在搓着被炎热气候搞得发痒的大脚,拴羊正乐滋滋地听着余罪和知情人聊天。 这三天抓了多少人,狗少已经记不清了,这次才见识到余所的真正本事了,不管你在家、躲在KTV、藏在会所、窝在桑拿里,他一眨眼,就能有N种办法把人提溜出来,然后又有N种办法让那些人在最短的时间里讲出真话。 眼前这个知情人就是余所长从一家会所里逮出来的发票贩子。前一夜,他们追到个有敲车窗前科的蟊贼,无意中提醒了追踪的余罪,直接关联到了这位绰号“老票”的孙万博,这类人几乎和辖区所有黑车都打过交道。追到会所,服务员不允,通知经理叫着二十四个保安把四个人围起来了,当时吓得几位乡警心都虚了。 却不料所长大发神威,亮着警证吼着:“玩黑的是不是?外地警察你们也惹不起,我保证这里五分钟之内停满警车……” 僵着的时候,余罪发狠了,扬着电话直吼着:“‘老票’孙万博有重大作案嫌疑,关联的是命案……要不让我们查,要不我招110来巡检,给你一分钟时间。” 余罪准备拨电话的时候,那经理软了。于是四位乡警成功地在这个高档会所里,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开发区一带很出名的孙万博。 谁也没有孙万博冤,人家就一倒腾发票的。这不,此时坐在路边,他仍然在瞅着机会逃跑。可他有点担心,皮带被抽了,裤子扣子被拽了,鞋带被拴在一块,即便能挣脱,可提着裤子肯定跑不快呀,更何况……他看了看路边那辆大众车,好歹也几十万身家,舍不得呀。 “你想跑?”余罪回头看眼,不屑地道,“被车撞了可和我们无关啊。” “不跑不跑,兄弟,我看出来了,你是好人。”孙万博恭维着余罪,听得两个乡警扑哧喷笑了。 余罪回头也笑了,说起来也有点不和谐,孙万博西装革履,和这座大城市大部分老板没啥两样,和乡警坐一块儿,还真像被山炮劫持的富家老爷。 “你确定,这辆车大部分时候都在这里?”余罪不放心地问。 “绝对在,他每次要发票,都在这儿……这个区要发票的司机,我基本都认识,错不了兄弟,和你说的一样。”孙万博道,又提了提裤子,问余罪能不能发发慈悲,把裤带给他。余罪瞪了眼,孙万博识趣摇头道:“那算了,就这么提着吧。” 开黑车载客,免不了得用上发票。众乡警逮着这个发票贩子之后,从人家车里搜出了两箱足有上万张的各式发票,比一个区税务所提供的还要齐全。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余罪问。 “有半个月了,一般情况下,隔半个月他就打电话问我要。这次不知道怎么没打。” “他叫什么?” “石……石……我也不知道……兄弟这行我真不问姓名啊。” “那你车号怎么记得这么清?” “车牌是我包办的,我、我有家公司,专做代办过户手续……” “你和他很熟悉吗?怎么能认出来?” “这行常干的没多少人,和你说的差不多啊,身高一米七多,长相也差不多,反正就是他,有点儿闷葫芦,我觉得他不像好人……和那照片差不多,就是有点老。” 两人说着,那哥们儿看余罪脸色不错,小声地问着:“兄弟,你们是……警察吗?” “呵呵,你看像吗?”余罪笑着回问。 那人吓得一哆嗦,状似要喊,不过他看余罪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尴尬地笑了,笑着觍着脸道:“兄弟,这光天化日,您不至于……” “我们找这个人,对你没兴趣。”余罪道,不理这货了。看看表,十七时多了,直问着袁亮怎么还没来。没办法,到下班高峰,主干道又要堵了,别说警车,你就手推车都过不去。 正说着,那孙万博突然一指,大惊失色道:“兄弟,他来了……就是他!” 说着,孙万博紧张地站起来了。余罪赶紧一拉,却不料忘了这家伙的裤带被抽了,一拉连短裤拉下了,这哥们光着屁股愕然地站着,半晌才低头看着自己的丑相。然后尖叫一声,弯腰一提裤子就跑,跟着啪叽摔了个狗吃屎,他忘了鞋带也还给系着呢。 看到这一场景的人瞬间一惊,然后均捧腹大笑起来。而那座天桥下,正泊着一列车,差不多都是等着载客的非法营运车辆。有人认出老票哥了,嚷着就上来了,孙万博一见救命的来了,急得一骨碌爬起来,对着那些黑车兄弟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他们绑架我……” 一急,挥着手,裤子又掉了,惹得一群男人哈哈大笑。他一提裤子,一个不防,又向前一扑。围观众人笑得那叫一个乐呵,而孙万博四下看看,却不见了“劫持”他的几个人。他光着腚,苦不堪言地一拍地上,躬着身子开始提裤子了。 有人嚷着:“别提,挺好看的。” 有人嚷着:“这是行为艺术吗?” 有人叫着:“老票,你不卖发票,改卖身啦?” 这一堆人乱糟糟围一圈,却成了众乡警最好的掩护。余罪掏着铐子,慢慢地沿路边靠过去,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中年男,侧面的脸庞和印象中照片上有很大相似,即便胖了点,那肖像已经像雕刻一样记在他心里了。 李逸风跨过了路,他有点心虚,装作买水果的样子,一看水果摊,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武器了,于是扔下钱,直接拿了个偌大的菠萝,慢慢地靠近。李呆和李拴羊也在靠近,李拴羊手已经伸进裤腰里,开始往外拉绳子,那是他的武器,比铐子还好使。之前几次抓人,凭的就是李拴羊的远距离攻击。 那辆车果真拐向了这里。这时候,余罪有点儿焦虑,他看了远处一眼,袁亮带着的警力还没到位,这么多人,他真怕有闪失。远远地,他指点着地铁入口的方向,李呆明白,退了几步,守在那里。 那辆车快停了,余罪又快走几步,四下寻着李逸风,却找不见这货了。 却不料李逸风早猫着腰蹿过了几辆车,在9473号停车、司机下来的一刹那,狗少冷不丁地吼着:“武小磊,你犯事了。” 那司机是背对着他,刚准备关车门,闻言两肩猛地一机灵。李逸风一个飞步上来,轮着大菠萝就砸,却不料那人一闪身一拍车门,狗少“哎哟”一声,被车门重重一夹。那人转身就跑,他跑的地方,“嗖”的一声飞过来一个绳圈,却正好套住了狗少的脖子。 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余罪看不下去了,干脆放开了,大吼着“站住”。嫌疑人飞奔着,第一选择方向果真是地铁口,却不料李呆有点慌,隔着还有几步远就吼着扑上来了,那人一个急刹车,转身就奔进了马路上的车流里。 嫌疑人连闪带跳,从车流中蹿到了路对面,余罪跟着过来,慢了十几步远。他的身后有几辆急刹车的嘭嘭撞到了一起,司机第一时间伸出脖子,破口大骂了。 三位乡警穿马路可没危险了,等穿过去,却已经落了好远了。 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虽然掩盖住了混乱,可还是有人发现了异样,正迷茫间,警车飞驰而至,看着空空的私车,地方警察大嚷着问嫌疑人跑去的方向,有人看到了,指着路……大队人马循着方向追去,边走边有人呼叫着支援。 一时间,警笛声大作,无数巡逻的、值班的、执勤的,在向出事地赶着,在中心路口设卡,以这里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开始合拢了。此时后方的技术支援才找到淹没在车海中的目标。 只有一个幸运的漏网者——发票哥看没人注意他了,悄悄地穿过人群,提着裤子,飞快地跑了…… 李逸风追得最快,可还是落了老大一截,那个被追的人,不用脑袋想,肯定是武小磊没错了,他听到了余罪虚张声势大吼着:“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开枪了!” 可余罪哪来的枪,顶多有个铐子,估计就算有枪也吓不住拼命跑的武小磊了。 李逸风边跑边生气,早知道就不问了,那个大菠萝直接砸脑袋,他肯定防不住。现在倒好,反应过来就难抓了,此刻连平时经常锻炼的所长也追不上。那家伙和十几年前照片上的稚嫩样子完全不同,早长成彪形大汉了,一会儿跨过路边的草丛,一会儿又翻过护栏,李逸风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这么几分钟,人像脱力一般,浑身湿透。 “妈的,他没地方跑了。” 狗少奔着,紧张地喊了句“后面快点”。他看到了一座横亘的桥,下面那条污水河直通江边。 后面李呆和李拴羊也气喘吁吁地追着。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李呆突然一声“妈呀”,看到被追的武小磊放弃了上桥,直接纵身一跃,消失了。 “坏啦!”三个人一滞,却又看到赶来的所长停也没停,飞身一跃,也跳进了河里。 “快快……他妈的,那可是个污水河,都疯了。” 李逸风吓得心胆俱裂,疯也似的跑着,速度不知道有多快,满头长发都飘起来了。 三位乡警,像怒啸的风,像劈来的电,大喊着,飞奔着,可还是迟了…… 余罪不知道自己肾上腺激素的分泌速度加快了多少,他追的时候感觉到了对方那种巨大的恐惧,是慌不择路,是困兽犹斗。而对方几次回头,也让他看得更清了,那是武小磊,是一张变形的、狰狞的脸,甚至他跳下河时,回头也是一脸得逞的狞笑。 余罪几乎想也没想,凭着奔跑的速度,飞身跃进了河里。 “扑通!”水面溅起了黄的、黑的、蓝色的水花。 发着恶臭味道的污水河不知道有多深,只有两个人的脑袋在顺着河流漂着,余罪辨出了方向,在河里顺着水流的力道褪了衣服、解了裤带,一下子觉得人轻了好多。他看到武小磊在扑腾着,使劲向西南方向的出海口游。对他来说,也许游到江里就可以逃出生天……他知道,各个路面马上就会被警察和警车包围,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武小磊,别逃了,特警已经开始包围了,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余罪脚蹬到了河堤,一加力,整个人向武小磊漂走的方向移近了不少。 一句威胁后,武小磊一冒头,在烂菜叶和漂浮的垃圾堆里吼着:“去你妈的,老子早不想活了,来吧……啊?” 他大惊失色了,本来以为跳到水里会摆脱追兵,却不料那人已经游鱼似的离他不足几米了,刚刚的喊话仅仅是让他分神。一想到此处,他被气得几乎吐血,一不小心,嘴里灌了一口脏水,想要继续潜下去时,余罪却像鱼跃龙门一般,“嗖”的一声,伸着胳膊,一抓,正抓到了他的头发。 武小磊吃疼,伸着臂直打余罪。余罪的手更快,一放他的头发,并着两指一戳,武小磊立时眼前一片金星,眼睛火辣辣地疼,目不视物了。 余罪从小群殴的损招,总会在情急的时候使出来。 “去你妈的。”武小磊怒了,一拳直捣余罪,余罪猝不及防,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反抗起来,一下子被重重地干到鼻梁上,呛了一口污水。 不过他没放手,死死地揪着武小磊的领子,一拳也回敬到对方的鼻梁上。 于是两人像两头野兽一样,你揪着我,我揪着你,撕扯着,殴着,打着,甚至略落下风的余罪急切之下,搂着武小磊那粗如骡腿的胳膊,还使劲地咬上一口,绕是武小磊身体彪悍,也被余罪死缠烂打得脱不了身。 “嗷,老子跟你拼了。”又一次被余罪咬了胳膊,武小磊不顾嘴边的垃圾水,一个直拳,使出全身的力气冲向余罪。却不料余罪比在任何时候都清醒,这个对方疯狂的时候,恰恰是他等待的最好时机。 拳冲过来了,余罪的另一手却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了,“咔嚓”一声将手铐铐上了他的腕子。嫌疑人一慌、一躲,直接把余罪拉得在水里转圈。 铐在一起了! “你跑不了。”满脸污水和渣渍的余罪,在污水里恶狠狠地道。 “那一起死啊。”狰狞的武小磊,扑着把余罪往水里摁。 两个人像两头野兽,被拉下去,被拽上来,在污水河里翻滚着,满身都变了颜色…… 李呆奔向一条捞垃圾的船,可他上船才傻眼了,不会划,一划就在水里打转。李拴羊沿着河岸奔着,找机会扔绳子,可那两人已经打得不分你我,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李逸风奔到了桥上,他看到两人连在一起,体格壮硕的武小磊发狠地把余罪往死里摁,余罪的反抗越来越弱,一露头就吐着污水,没吐完又会被凶性大发的武小磊摁下去。他看到了挣扎着的余罪,从水里伸出来的手正在无力地伸着…… 一瞬间,李逸风一股子热血上了头,他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看着污水横亘的河面,咬牙切齿地呸了一口:“妈的,老子今天要当英雄了。” 说罢,狗少飞身上桥栏,看着两人漂过来时,他大吼着:“哥!我来啦!” 随着声音,狗少犹如高空坠物一般,直往水下落。“咚”的一声入水后,狗少结结实实地蹲在武小磊肩上,把武小磊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战况立变,李逸风使劲拉着余罪让他换气,一拉余罪,就把武小磊给带上来了。武小磊疯也似的把两人往水里摁,摁急了,李逸风又在背后勒脖子,一勒这个人,把铐在一起的余罪又拉起来了。几个人起起浮浮,武小磊不住地嘶吼着,不时地用拳狠捣余罪。李逸风实在施展不开了,一抱头,就着脖子,血盆大口咬上了。 “嗷……啊……”不时的惨叫声,听得格外瘆人。 刚刚赶到,沿着河岸跑了足有两公里的袁亮一干人看得心胆俱裂,谁也没想到眼前会是如此惨烈的肉搏抓捕,那些同行们即便会水,看着满河污水也望而却步。 袁亮急了,大吼着李拴羊。李拴羊连扔几次绳子,都堪堪错过。又一次,他吼着狗少伸手,“嗖”的一声,将那绳套子套住了李逸风的手腕,一拉一紧,李逸风杀猪般地叫起来:“站着看什么?都他妈下来呀。” “架人墙……”袁亮率先从河岸进了水里,不顾肮脏的和恶臭,将手伸向同来的队员。县警们和沪城的同行一个接一个地下水了,伸着手,拉着像隔离网一样的人墙,在三个人漂来的方向架起了最后一道屏障。李呆也干脆跳水里了,把那艘小船推到人墙前堵着。 三个漂来的人已经快精疲力尽了。大势已去,嫌疑人放弃了顽抗,任由人拉着,扛着带到了岸上。余罪和武小磊已经被铐在一起了,两人被十几位同行从水里捞上岸时,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吐着。 打指模,比对,很快确认了身份。那队长对着袁亮他们,抱以惊愕的眼神,重重地竖着大拇指。 此时,大队的警察已经赶来了,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很多参战的民警没有搞明白,怎么都像跳进污水河里洗澡了似的,一圈人都在吐。 此时大家也才看清那条河的全貌,只见满河漂着生活垃圾、菜叶、一次性饭盒,水脏得几乎不辨颜色。李逸风吐了半天都不带停的,那衣服已经被染成五颜六色了。他刚想脱衣服,一解扣子,却发现身上不知粘上了什么脏东西,黏糊糊的,又想吐了。 “风少,没事吧?”拴羊小心翼翼拆了绳子,看着狗少手腕那儿已经被勒肿了。李逸风也觉得疼痛,骂了一句:“他妈的就不能轻点?” 骂完他又急着上前去看余罪了,一看只剩个裤衩的余罪被同行们用解下的衣服包着,他忍不住笑了。一笑,又觉得眼睛酸,一抹眼睛,又像哭上了。余罪回头看了李逸风一眼,李逸风赶紧上来,余罪虚弱地,可依然是贱贱地说:“你不是不来吗?” “你就不想让我来,好抢我功劳是不是?”李逸风抽着鼻子,埋怨道。 “你不又抢回去了吗?”余罪笑道,一伸手揽着李逸风,附耳轻声道,“谢谢啊,兄弟。” 一句话让李逸风鼻子又一抽,有想哭的感觉。不过贱性使然,他使劲地挣脱了余罪的胳膊,直道:“别搂我,你身上臭死了……啊?哥,你这……” 他抓到了余罪垂直着的手腕,那儿已经被铐子的金属棱擦破了,两条深深的肉壕泡得发白,肿了一圈。狗少一呆,余罪蓦地抽回去了,讪讪地说着:“没事……皮肉伤,没白受这一回,终究抓住这个混蛋了。” 余罪说着,又看着那呕吐的嫌疑人被架上了警车,回头时,却是仇视地一瞥,像是试图记住.99lib?那个把他拉下地狱的人,那眼光中的愤怒和表情中的狠劲儿,让李逸风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这种人就他妈该毙了。”李逸风愤愤道,丝毫不记得前一天自己还试图说服余罪放弃。 余罪笑了,没挖苦他。起身的时候,却又看到了河面上漂浮着的一只死鸡……一刹那,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余罪拉着狗少蹲下,继续狂呕…… 这两位乡警被送医院洗胃的时候,消息进一步得到确认,这位化名石三生的嫌疑人正是潜逃十八年之久的武小磊。市技侦支队的分析没错,确实是个汽修工,一直混迹在汽修厂。余罪的猜测也没有错,这位汽修工,下班时间客串黑出租的角色,在沪城已经潜藏八年之久了。 没错,是亲朋好友协助他成功地逃亡,可同样是这些割舍不断的牵挂让他最终落网。逃得出恢恢法网,又怎能逃出世情之网? 又经过进一步证实,嫌疑人用妻子的名义在沪城买了房子,育有一子,乳名小石头,那正是他小时候的乳名…… 执迷不悟 押解工作是三天后起程的,这是一个分量不轻,但也不算最重的嫌疑人。沪城警方联系了铁路运输部门,按照惯例,为古寨县几位同行开具了押解证明,争取到了靠近餐车的一个车厢。 是刑警队那位温队长带队送人的,他和袁亮一块儿等车的时候,不时地看着那位扑进污水河、把自己和嫌疑人铐在一起的刑警。对这个人他很好奇,本来想亲近亲近的,不过那人好像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他还是打退堂鼓了。 “温队,这次真得谢谢您啊。”听到了汽笛的声音,袁亮伸着手,他知道要离开待了几周的城市了,还没来得及观光观光呢。 “客气什么,一家人嘛。”温队长笑道。他长着一副标准的南方男人的长相,白皙的皮肤配着锃亮的发型,如果不穿警服,都不像警察了。他看到了余罪还在懒懒地抽烟,扬扬头问着:“袁队,这位是……你们县城里也藏龙卧虎啊,当时我接到这个协查通报,第一想法是几乎不可能找到,就找到也是巧合……他是?” 毕竟是同行,知道靠细节定位一个嫌疑人会有多难,偏偏这位赶在技侦和天眼搜索之前挖到了信息。袁亮看着好奇的温队长,笑着道:“我说了实情,我怕您震惊……啧,我该不该说呢?” “我猜是个退伍人员?”温队长脱口而出,感觉到余罪那黑黑的脸庞,应该出现在校场上。 “再猜。”袁亮笑道。 “要不就是特警退役下来的,那帮子人狠啊,一练起来,根本不把自己当人啊。”温队长景仰地道,敢往那污水河里跳的人可不多。 “再猜。”袁亮道。 这可把温队长难住了,他摇摇头,示意猜不着了。袁亮附耳轻声一句,然后温探长脸色陡然而变,根本不信。不过看袁亮的样子,他又不得不信了,凛然点点头,竖着大拇指,就一句话:“厉害,乡警厉害,刚捞上来时,很多人以为他是逃犯。” 车来了,两人收起了笑容,地方警力喊着戒备,两方警察正式交接了案卷和嫌疑人,车门洞开的时候,警方押解着从囚车里带下来的石三生——不,武小磊,直接上了列车。 武小磊显得很萎靡,稍有点发胖,和父亲武向前有点相似,大国字脸,浓眉大眼,怎么看也是个响当当的北方汉子。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如果细瞅,那风华正茂的脸上还有着不和谐的皱纹。 他被带上车后,袁亮数着人,看着警员一个个上去。余罪最后才起身,这两日他显得比谁都疲惫,似乎嫌疑人抓到了,他的精气神也被掏空了。上车时袁亮拉了他一把,看着他腕上的伤口,关切地问了句。余罪虚弱地笑了笑,道了声没事。 结束了,随着汽笛鸣起,随着招手再见,随着眼前的高楼绿树开始位移,众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一直到看不见人影,袁亮才回到包厢,检查了下嫌疑人。武小磊被铐在底铺钢筋上,几位刑警队员坐在窗边,和乡警们聊着。余罪却是蜷缩着,像累极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袁亮长舒了一口气,刚坐下,李逸风毛病就来了,直问着:“袁队,真小气啊,我们上次抓偷牛贼,都是坐飞机回去的。” “就是啊,怎么这次改坐火车啦?”李呆牢骚也上来了。 几位队员笑着,袁亮解释着:持枪的上不去,不持枪,押解这种人也很麻烦。而且规格不一样,上一次是省厅要的人犯,这一次仅仅是县刑警队的案子。 “妈呀,这又得熬好几天。”李逸风道,从沪城到五原得两天两夜,那滋味可不好受了。而且他指出来了,这包厢床位根本不够,加上武小磊九个人,怎么睡呀? 一说众队员又笑了,有人问了,押解这么重要犯人,还准备一起睡呀? 武小磊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歪着头,盘腿坐着,靠着车厢,根本不理会那拨家乡来的警察。 停止了胡扯,袁亮分配着轮班休息,然后把嫌疑人从吃饭到上厕所每个步骤都安排好了,三个原则:不许接触金属物件;不许离开在场人的视线;不许和押解人员以外的其他人发生接触。 这些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对于嫌疑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法门,袁亮还是有所涉猎的。 不久,武小磊叫着要上厕所,果然甬道两头堵了四位,厕所门口守了两位。别说想跑了,戴着两重铐子,裤子都系不利索。 或许是对于未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缘故,这个在追捕时几乎把余罪溺背气的嫌疑人此时显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第一99lib?天你给他端饭,他就吃;问他上不上厕所,他就上;剩下的时候,就被铐在下铺,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打盹还是发呆。 一天一夜之后,连押解的人员也觉得,袁队有点危言耸听了,这毕竟只是个黑车司机,不是什么悍匪嘛。 随着列车的行进,景物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沪城满目的青绿渐渐开始带着些枯黄。一眨眼,从仲夏就到了秋天。长达两个月的追捕,现在让袁亮回想,有点感慨万千了。他总想找个时间和余罪聊聊,那天他跳进污水河里,出来直打了两天点滴,直到现在吃饭时候还呕,对此袁亮有点歉意,也许自己该跟着余罪的“自负”走,那样现场就不只是几个没有抓捕经验的乡警了。 第二日中午,轮班吃饭的时候,袁亮跟着余罪,直进了隔着两条甬道的餐车,没像往常一样吃盒饭,而是叫着余罪,坐到餐车上,点了两个小菜,还要了瓶啤酒。余罪笑着道:“怎么了袁队?你这是带头违规啊……” “拉倒吧,你还是个守规矩的人吗?”袁亮道,给他斟了杯,直道,“对不起啊,那两天该跟着你,否则不至于这样了。” 说着他看看余罪胳膊上的伤处,还有脸上的青肿,好在他本就不是很帅的样子,否则真要破相了。余罪笑了笑,把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伤口,生怕别人窥到一般。袁亮异样地问着:“你这两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余罪故作不知道。 “老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的,而且表情这么严肃,我还是愿意看你贼头贼脑那样子。”袁亮道。 “袁队啊,谁要喝上一肚子那污水玩意儿,也没有说话欲望哪。”余罪道,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回忆不起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没怎么想,就直接扑通跳进去了。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像狗熊和张猛那俩单细胞动物往火坑里跳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干出来了。 “不光是那个吧?”袁亮问,他知道余罪的心结仍然在这个案子上,千辛万苦,一言难尽。 “这家伙一点悔罪表现也没有啊。”余罪道。找到的人,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他有点不相信,那么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养出这么个畜生来,明知道是警察,还把他往死里摁。他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我抓这么多年人了,谁都不会心甘情愿被抓,这是本能。”袁亮道,以他的抓捕经验,别说这种有可能牢底坐穿的罪行,就是小偷小摸也得给你撕打好一阵子。他看余罪脸上有失望,又补充着:“你在纠结是不是把实情上报?咱们的措辞,可能会影响对他的判决。” 余罪点了点头,确实有点纠结,这和当初所想,相差太远,他说:“再等等看吧,争取让他主动说话……这种积案,态度很重要。” “态度?都不可能会好了。”袁亮道,筷子点点和余罪说着,“我估计他就不认为自己有错,本来就是直脾气,隐姓埋名压抑了十几年,抓他归案,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现在恐怕也要视咱们为敌了呀。一天一夜都没说什么话了。” “这是绝望了,可绝望救不了他。”余罪道。他很有体会,他知道在怨气被压制到极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像他,在监狱里都敢豁出去差点勒死牢头,那一股子血气是男人与生俱来的,与职业无关。 “你是指……可他不悔罪又能怎么样?命案必须有人负责。”袁亮道。 “我不是指这个呀。”余罪若有所思,以袁亮根本听不懂的口吻道,“我是指啊,活在愤怒中,只会要了他的命,即便这里不会,将来在劳改场上也会。” “他要是自寻死路,那就和我们无关了。”袁亮道,抓捕,可不是为了度化这些执迷不悟的人。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样的话我抓他还有什么意义?”余罪回味着,那状似拼命的逃跑,那形似疯癫的反抗,这些都昭示着什么? 他愤怒,他不服,他恐惧,可他却像一只被锁住四肢的困兽,无计可施。余罪抿着嘴,食不知味地吃着,试图走进这个特殊嫌疑人的心理世界。他在想,如果是自己经历过同样的事,会是怎么一种境况? “不对。”余罪放下筷子了,像抓住了什么。 “什么不对?”袁亮道,有点不解余罪刹那间凶光流露的眼神。 “他怎么可能这么老实?”余罪道,这有点儿不符合他的性格,对所有人破口大骂、乱吐唾沫才应该是正常表现,抓捕没重伤没致残,怎么可能畏畏缩缩像只输了胆的丧家犬?一刹那,他回忆起了监狱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一个畏缩到极致的罪犯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演戏! “怎么了?”袁亮看余罪紧张的表情,关切地问。 “他在演戏。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乖成这样?”余罪判断道。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袁亮笑着,要敬一杯。 “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余罪若有所思道,很确定自己那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心神不宁。 恰在这时,车厢传来了凄厉的一声尖叫:“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是李逸风的尖嗓子。余罪抄起酒瓶就跑,饶是袁亮反应迅速,仍慢了好几步。他随手拔出佩枪,拉开了保险,一手支桌,一个鱼跃上来,直踩着一众食客的饭桌,飞奔向门外…… 孽深谁赎 “救命哪……快来人啊!” 李逸风拼着吃奶的劲,面色惨白地喊着,声音戛然中断。余罪奔出餐列时,看到李逸风正抱着一条腿,而另一条腿,正发狠地踹他的脸。 武小磊正准备钻出车窗之外,余罪眼前的甬道地面上,已经躺下了一个。 “王……八……蛋!” 余罪知道是武小磊在搞鬼,他霎时目眦俱裂,吼着奔上来了。在他之前,守甬道的两位刑警也扑上去,三个人拽着两条腿,拼了命地把身体已经钻出车窗外一半的武小磊往回拉。 武小磊整个人晃悠悠地卡在车窗中间,此时像野兽般的乱吼着,脚下乱踢乱蹬,哪还有上车时猥琐和恐惧的样子? 那边李逸风用力过大,“哧啦”一声,把武小磊连裤腿带鞋扯了一半,惯性地重重撞到后隔板上了,直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那赤着的脚乱踹着,力道奇大,把队员踹得蹬蹬连退数步。 一个疯子尚不藏书网好制服,何况是一个拼了命的疯子,余罪奔上来,持着啤酒瓶子朝着这家伙的腰上一通乱砸,可不但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激起了武小磊更大的凶性,他嗷叫着,乱蹬着,手死死地抓着车窗外的一个铆件,用劲全身的力气往外爬。 袁亮看得两眼冒火,守得这么紧,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此时甬道这么窄,他却是不敢鸣枪了,插回腰里,奔到了邻窗边上,两手一按合页,刷一声掀起了窗,然后他吼了句:“一起使劲往回拉……准备!” 此时才见这位队长的水平,他倒着身体出了窗,手抓着窗沿,两条长腿在列车窗外一摆,直踹到了武小磊的肩上,拉武小磊的人陡然一轻,拽进来了多半个身子。袁亮大吼着,借着列车的速度把身体摆起来,“咚咚咚”连踹试图跳窗的嫌疑人几脚。 武小磊终于不支,惨叫着,被里面的押解人员拉回了车里。然后几个人摁腿压胳膊,把他制服起来。饶是如此,他还是身体乱扭着,用仅剩下的嘴当武器,把一名队员狠狠咬了一口。 余罪惊得心狂跳不止,好不容易喘过这口气来了,拉着袁亮从车窗外进来。袁亮此时顾不上形象了,拔着枪,上前恶狠狠地说着:“王八蛋,敢袭击押解人员逃跑,老子可以当场击毙你……” “来啊,来啊……老子早活腻歪了……”武小磊疯也似的,像故意激怒袁亮一般,龇着带血的嘴,唾了袁亮一脸。 那一干刑警赶紧抱腿拐胳膊,往车厢里拽人,生怕队长火了真胡来一家伙。武小磊乱踢乱打着,疯狂地、兴奋地、拼命地耻笑着袁亮:“来啊,不敢开枪了?放开我单挑,老子弄死你……他妈的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是?你们最好别让老子喘过这口气来……喘过来,我他妈挨个弄死你们全家……” 各车厢里都探出来不少脑袋,诧异地看着,窃窃私语讨论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找乘务员换车厢去了。车上的乘警来了,和袁亮交涉着。 袁亮也火大,嚷着那位刚刚被打晕的队员,连铐着的嫌疑人也看不住?等着回去挨处分吧。训了几句,袁亮重重地锁上了厢门。乘警们可有事做了,挨着包厢,给乘客们说着安慰的话——没事,就是个小偷! 这边安慰着,那边可就开始训话了。事情的经过原是这样:老实了一天一夜的嫌疑人叫着要上厕所,谁也没当回事,胳膊上戴着两条铐子,还能翻了天不成?李逸风和一名队员一前一后跟着,却不料刚进甬道不久,路过一个窗户时,武小磊猝然发难,一回头肘拳敲闷了后面的队员,跟着一脚把李逸风踹了老远,然后他猛地掀着列车上的车窗要往外钻,要不是手铐着需要两头分别用力,他估计已经跳窗了。延误的这一点时间,让李逸风反应来了,奔上来拽着他的一条腿大喊救命…… 就这样,李逸风被蹬得半边脸都肿了,还不知道疼,吓得直喘粗气。而被打昏的那位,现在头还蒙着。这时嫌疑人的手被锁在床杆上,席地坐着,口里兀自不清不白地骂着。这时候,谁要敢朝他瞪眼,他敢叫嚣着杀你全家,那满脸血迹、衣裤残破不全的凶相,让李逸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放下准备揍他一头出气的念头了。 得悉实情,袁亮气得那叫一个五脏翻腾,他上前一捋袖子,冷冷地道了句:“身上的铐子都拿出来,从现在开始,手脚全锁住……老子就不信,你还反了天了。”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呢,一听这话,当啷啷亮着铐子,咔嚓咔嚓锁了五六副铐子。武小磊疯也似的挣扎着,大吼着,叫骂着。再然后像四肢拴上铁链的凶犬,窝在角落里,看着一屋子押解警察,那眼光凶巴巴地瘆人。 行伍出身的袁亮此时才展现出他刚毅和冷血的一面,对着凶光外露的嫌疑人,睥睨一眼,在气势上,几乎是个旗鼓相当。 可这不是解决办法呀。李呆和拴羊可没见过这阵势,隐隐地觉得喉头里有点堵。李逸风还在揉着脸,不过他目光游离着,看着各位县队刑警,心里发寒。 大家都沉默着,如果他父母还值得给点同情的话,那么在武小磊这里,成功地把那点仅剩的同情给消耗了。 拒捕,试图逃逸,这要是写进档案,只会罪加一等。 李逸风看这家伙叫嚣声渐稀,几乎是绝望地喘着气,他有点恻然,无法理解那种绝望之极的心态。他又看了所长一眼,才看到余罪在翻着他的旧行李,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好大一会儿,余罪都没有吭声,在这个乱局中他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蓦地,余罪起身了,朝袁亮要着钥匙,袁亮许是缓过那点怒意,需要个唱红脸的下台阶,便随手扔给了余罪。 余罪弯腰,拿着钥匙看了武小磊一眼,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那张凶恶的、变形的脸,此时有点疲态了,不过还是那么凶光逼人地盯着余罪。 余罪伸着钥匙,解了他脚踝上的一个铐子,扔过一边,对着凶光外露的眼睛漠然说着:“别瞪我,比你狠、比你凶的我也跟他玩过,真以为说两句狠话就能吓住别人?” 声音很轻,很平和,不过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威力似的,让武小磊瞬间闭嘴了,他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跳进污水河和他拼命的人。对于同是不要命的人,他似乎有着一种下意识的、发自心底的敬畏,再怎么样也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污言秽语地骂了。 余罪又伸着钥匙,解下了第二副铐子。他扔过一边,平静地看着武小磊,近距离地对视着,郑重地说:“你看清楚点,记清我这张脸,等你喘过这口气来,就来找我报仇吧,不过我恐怕你能力不够。” 武小磊脸上一抽,见到比他还狠的人了。他抿抿嘴,艰难地咽着口水,眼光躲闪着,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小个子的警察。 “别担心,你说的我没当真。从时速八十迈以上的列车上戴着铐子跳车,你不是逃跑,是找死。既然已有死志,那不介意和我多说两句话吧?说不定我能成全你。”余罪道,回身拿着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包,看着只剩下腕上铐子的武小磊,投以征询的目光。 “你……你想干什么?”武小磊说着,身体下意识地挪了挪,他似乎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有点恐惧别人这么平静对待他。 “成全你啊。别他妈死了当个糊涂鬼呀?”余罪掏着口袋,往地上排着照片,缩在一角的武小磊蓦地眼睛睁大了一圈。 “记得他吧,张素文、孟庆超,两位小伙伴,因为你这狗日的,被警察查了十几年,现在还在街头混。” “记得他吧?刘继祖,当年拿了两包糕点和几十块钱协助你逃跑,现在这事犯了,被刑警队抓起来了,也是你害的。” “还有她……你奶奶,去世你都没回去看看,我听说她最疼你啊,上初中都拉着你送你上学..,说起来你真他妈不算人啊。” “对了,还有这张,记得吗?” 武小磊逐个扫过照片,脸上难堪之意越来越甚,冷不丁余罪排..出了陈建霆被杀那张,一下子惊得武小磊一阵哆嗦,牙关咬着,脸色发白。 有些人是因为阴暗而凶狠,而另一些人却是因为恐惧而变得凶恶,武小磊无疑是后者。余罪此时才看清了,这穷凶极恶的来源,或许确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 他慢慢地说:“这个人于情于理,我不否认他该死。可于法,他的死总要有人负责的……他死后,他的老父亲上访告状几年,最后郁郁而终啊……也是你害的。” 余罪叹着气,看着凶相渐消的武小磊,他知道,那因为恐惧而生的兽性正在渐渐地消失。余罪接着又排出来一连串的照片,不说话,然后看着武小磊。 武小磊眼里的凶光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嘴角翘着,想伸手,却又不敢伸手,不过脸上却浮现一种期待的表情,像恨不得全部抓在手里一样。 此时的余罪却伸着手,把他手腕上最后一个铐子打开,扔在地上。武小磊迫不及待了,双手捧着一张照片,眼光发亮地看着,然后紧紧地捂在胸口。 ——是爸爸和妈妈在五金店里的照片,他知道自己有个家,却从没有回去过,那才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 余罪面无表情地刺激着:“你爸的头发全白了,抽的是三块五的烟,他以前可当过局长啊,退休后干的却是民工的活,都是你这个浑蛋害的……我们监控的时候排查发现,你爸和你妈每天六点准时起床,七点开门,然后老两口开始收拾店里,肩挑手扛的活都是他们自己干,估计是为了省俩钱……有生意需要上货搬运,也是他们自己干,估计也是为省点钱……两人可是一分一毛掰出来的钱,你知道全干了什么?” 余罪问得武小磊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两颗豆大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 全厢的同行起身了,侧头了,静静地看着已经去掉所有铐子的武小磊,谁也看得出,此时的武小磊比被五花大绑着更安全。 “我告诉你啊,全给你这个浑蛋赎罪去了。”余罪道,那似乎也成了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了,“十八年啊,你没想过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前几年陈建霆的父亲处处告状,警察是天天上门,搞得你们一个大家,亲戚都不来往了,都是因为你呀……亲戚不来往也罢了,你作的孽,他们做父母的心里有愧啊,不但给陈建霆抚养女儿,一直供她上了大学,而且还当孝子贤孙,把陈老师养老送终……十八年啊,给你整整赎了十八年罪,你就不觉得你父母可怜吗?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们解脱吗?” 武小磊将照片捂在心口,神情悲恸,不可抑制地眼睫眨着,两行热泪簌簌而下。他抹掉了,泪却又流出来了,是啊,可怎么抹得掉这十八年的魂牵梦萦…… “你还会哭呀?”余罪挖苦着,直斥道,“你为他们做了点什么?就拿着他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在外面逍遥?你父亲被关起来,你没回去……你最亲的奶奶去世,你也没回去……你是不是还等着,你爸妈有一天也快闭上眼了,你也不回去?你他妈还算人吗?哪怕当年被毙了,现在也该成一条好汉了,十八年了……你活得还像个畜生,还准备让你父母替你受着这个罪孽,到死都不能瞑目?!” 武小磊失声了,声音在颤抖着,喉咙里哽咽着,表情悲恸,大颗大颗的泪无声地掉着,一双眼乞怜地看着余罪,似乎在乞怜他不要再说下去。 余罪慢慢起身了,他走到车窗前,“哗”的一声开了车窗,背过身,看着武小磊,一指窗外道:“窗开着,没人拦你,你跳吧。大不了老子拉着你的尸首回去交差。” 这句不是假话,此时的嫌疑人已经失去了束缚。不过谁也清楚,他不会跳,还能哭出来,那就是还有舍不得的东西。武小磊抹着泪,在众人的眼光中意外地站起来了,有名队员要起身时,袁亮一伸大手拦住了。 他没跳,而是对着余罪,扑通声跪下了,捧着照片,眼泪长流地哀求着:“我不是想跑,我没脸回去啊,我没脸见我爸妈,老婆孩子一直都不知道我是个逃犯……我认罪……求你们一件事,把我儿子带回老家,我没机会了……求你们了。” 这一句听得李逸风几位乡警毫无征兆地鼻子一酸,侧过脸了。 余罪却是像没感情似的盯着他看,看着他流泪,看着他重重地磕头,半晌才道:“冲你求的不是因为自己,我答应。” “谢谢。”武小磊释然一般,一抹满脸的泪,想镇定下来,却怎么也办不到了。 “你还做错了一件事。”余罪道,毫无征兆地挥手给了武小磊一个耳光,很重,而武小磊像根本没有反抗意识一样,任凭那个耳光扇过来。余罪指着他,貌似凶恶地道,“你跪错了,被你害的家属、被你害惨的小伙伴、一直替你赎罪的父母,你都该跪……唯独不该跪的人就是警察,我们不会给你一点同情。” 言罢,余罪扬长而去,打开了厢门,像是郁闷至极,想舒出心里那口浊气。却没人看到,余罪在厢外的角落里,也偷偷地抹着泪。 良久,武小磊发现自己还跪着,而环伺的刑警只是默默看 7740." >着他。甚至于他相信,哪怕自己现在就算纵身跳下去,也没有人会拦着。 他慢慢地爬起来,把余罪排下的照片原样摆好,眷恋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拿着扔在地上的一副铐子,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再然后,他龟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抹着泪,满厢都是他唏嘘的声音…… 心归何处 十八年的逃亡之路,在沉闷的车轨声中不断缩短,渐渐接近了终点…… 试图跳车的武小磊慢慢像变了一个人,去掉了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凶恶,同车的刑警慢慢发现,其实这个曾经持刀杀人的嫌疑人,和在座的大家没有什么两样。 沟通最初是怎么建立起的,似乎被人忽略了。好像是李逸风递了个盒饭,又好像是哪位队员给了他一支烟,还说不定是谁给他点了个火,或者递了杯水的缘故吧。反正武小磊开始和大家说话了,那样子一点儿也不凶恶。袁亮在列车上找了药,让人给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敷好,他居然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 那样子是真有点不好意思,很小的一件事,让几位刑警都异样地笑了。. 没人再呵斥他,没人再防贼一般盯着他,也没有人再用另类的眼光看着他,他也坦然以待,开始向几位刑警问着像他这样的要判多少年,问着家乡的变化,问着他那几位小伙伴的近况。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其实被心里的牵挂拴着,要比铐着结实得多。 比如现在,听到别人给他解释现在的刑法,像他这样的量刑绝对会在接受的范围内。他甚至长舒一口气,倒巴不得开始漫长的刑期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倒过来说也对,比如这个可恨的人,如果真准备认罪服法,谁也会觉得很可怜,六七十岁的父母,不满十岁的儿子,独守空房的老婆,谁能想象等他重获自由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的行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晚饭过后,袁亮从餐车回来时,武小磊正和几位刑警聊着,一看到袁亮,似乎神情里还有点不服的意思。袁亮给他递了支烟,点上,坐到了他对面,笑着问着:“还疼么?” 不可能不疼,从抓捕开始,他浑身就挨了不止一下子,不过武小磊够硬气,摇摇头,不屑地道:“没事。” “到了省城五原,要换乘警车回去,明天中午前就到家了。”袁亮道,看着武小磊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伤过了,悲过了,歇斯底里地哭过了,他反而平静多了,大口地抽着烟,不时地看着袁亮,那眼光向外瞟了瞟,似乎在看余罪的床铺。袁亮笑了,他知道能真正震慑到嫌疑人的,不是枪,不是警械,而是余罪那股子狠劲,他轻声道:“怎么,想认识认识这位?” “他叫什么?”武小磊突然问。 “怎么了?”袁亮道。 “我想记住他。”武小磊道。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好好休息,你的案情不复杂,但可能程序上要复杂一点,会在县里看守所待上一段时间,审判结束后,就可以探监了。”袁亮道,对于嫌疑人的承诺,仅止于此。 武小磊抽了一口烟,说了声谢谢。袁亮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让轮班的去吃饭了。 接下来是两个舌头长的货来陪着武小磊了,李逸风和李呆,满口古寨土话,这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亲切。说来说去,李逸风倒用县城里那处处可见的旧闻,换回了武小磊这个十八年的经历。 当年他是沿着山路跑的,连公路都不敢上,等干粮吃完,钱花完,他已经走出省境,最后饿倒在路边。后来被内蒙一家牧民救过来,放了几年牛羊才试着往更远处走一点……后来他到了长安,又到了中州,最后在安徽落脚,在一家小煤矿里给司机装车,每天抹得浑身像个黑人,估计谁也怀疑不到那厚厚煤灰下藏着的是个在逃嫌疑人。 再后来,当地煤矿也发生了一例打架斗殴致死的案子,又把他惊跑了,于是他又流浪到了沪城,在这里搞着汽修。那是曾经在煤矿边上一家私人修车摊上学到的唯一糊口本事。在沪城白天修车,晚上跑黑车,成了他谋生的职业,加上家里的资助,数年后居然还在沪城成家立业,置了房产。 一直就在社会的边缘艰难地活着,一转眼十八年,白了一半少年发,这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呀,看到警察就远远躲着,听到警笛就以为是来抓自己来了。武小磊说了,很多时候会在夜里惊醒,又回到那个血淋淋的杀人现场。他甚至希望那天躺下的不是陈建霆,而是他,那样的话,就不用经历这十八年的逃亡煎熬,就不用把厄运带给家里。这么长的时间,死者的家属或许比生者的家属更幸运,毕竟他们可以遗忘了,可以重新开始了。而武小磊这一家子,却一直不能。 是啊,冥冥中就像有报应一般,在弥补着法律缺失的那点平衡,让那个噩梦和恐惧一直在困扰着他。 说到唏嘘处,李逸风和李呆听得也是叹息不已。对于这个人,李逸风倒不觉得他有多可恶了,被生活逼到这份上没有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已经不错了。 他用这种言辞劝着的时候,李呆悄悄捅了捅他,侧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罪进来了,默然无声地看着。李逸风和李呆赶紧起身,给余罪让座。这些天所长像变了一个人,老是阴着脸,连他们俩也有点怕。 余罪坐下时,明显地看着武小磊坐得不自然了,他脸上抽了抽,想站起来,又没敢,直到余罪递了支烟,他才惶恐地接住,连声说谢谢。 “你的案子还有几个疑点,能和我说说吗?”余罪问。 武小磊脸色一变,已经这样了,警察还追着不放。 余罪不管不顾,直问着:“艾小楠,也就是陈建霆的妻子,作为你和你家里联系的中间人,已经被我们识破,这点你不用讲了,我觉得,在此之前,你还应该通过某种渠道联系上了你家里,我说的对吗?” 武小磊似有心结,不点头,也不摇 5934." >头。 “应该是梁爽吧,你叔叔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后来他到长安上学,和你的经历有吻合处。”余罪道。 武小磊一下子脸色变了,苦着脸道:“我已经这样了……还要追查下去吗?” “放心,这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也帮他们……回去的时候不要有什么顾忌,把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负刑事责任了,都是些小节了……不过把真相说出来,你不觉得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解脱吗?忧心忡忡藏了十几年杀人在逃嫌疑人的消息,对谁也不好受啊。”余罪道。 武小磊想了想,逃亡的人最会选择该相信什么样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没恶意。他盯了余罪好久,半晌才喃喃道:“是,梁爽他把我的消息告诉了我家里,后面他还帮我找人花钱办了个户口……答应我,别让我的事再牵扯到我家人、亲戚。” “法庭会酌情判案,我相信对你也一定有个公正的判决,我答应不了什么。”余罪道。 武小磊鼻子抽了抽,没吭声,造的孽够多了,这似乎算轻的了。 余罪想了想,又问着一个他心里不解的事:“据艾小楠说,前几年你还在安徽时,你父母曾经有意让你投案自首……因为当时县里公安几位领导一直在做工作,想解决这个悬案,毕竟当时的法制环境已经有了很大改善……有这回事吗?” “有。”武小磊点点头。 “那后来为什么没有投案自首呢?”余罪问。他有点奇怪,那一对老两口,应该是通情达理的。 “我……我……”武小磊喃喃地,不敢看余罪的眼睛,半晌才用低沉的声音憋出来了,“我儿子今年八岁,就是那一年怀上的。” 余罪心一松,最后一个扣子解开了。那两位父母不但在保着儿子,还在护着孙子啊! 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些谜底原来竟是如此简单,自己早该想到了。 “其实我一直准备去自首,但下不了决心,我有点害怕……去了当地的派出所几次,我都远远地坐在一家小饭店里,几次都没敢进去……”武小磊说道,有点难堪。 “后来呢?”余罪觉得他似乎有隐情,难以启齿。 “后来……”武小磊喃喃地把下文道出来了,“后来去了好几次,就和那家饭店老板的闺女好上了……” 敢情是投案自首,却遇到红颜知己了。李逸风听到此处扑哧一声笑了,不过一看武小磊难堪的表情,马上又拉下脸了。武小磊难堪地道:“……后来我就带着她一起到沪城打工,到现在房子也买了,孩子都八岁了……” 这回,连余罪也笑了,所有的谜底解开之后,释然中带着几分无奈。他起身时,武小磊抬眼看着他,意外地说了句:“能提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余罪问。 武小磊似乎不好意思,看了看他那个包,余罪明白了,起身拿过包来,拣了两张他父母的照片,递给他道:“拿着吧,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的。” “谢谢。”武小磊如获至宝,双手捧着捂在胸口,悄悄地看一眼,又紧紧地捂着,似乎怕被别人抢走一般。 余罪盯着他看了好久,没有再说什么,像疲惫至极一般,躺在枕上昏昏地睡了,这么多天以来,恐怕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次了。 最后一夜慢慢过去了,列车泊在五原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武小磊一点疲惫也没有了,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把照片紧紧地捂在胸口,就那么坐了一夜。满厢的刑警看他这样子,一想到将要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深牢大狱等着他,也是唏嘘不已。 下了车,众人换乘到两辆警车上,一路向古寨县驶来。坐在车后囚笼里的武小磊,不时地看着窗外,那应该熟悉却陌生的景色,那多年未见却依然牵挂的亲人,让他显得有点不安,间或兴奋,间或黯然。 接近古寨县的时候,袁亮打着手势,让先头迎接的两辆车先进,他却驾着车,沿着县城的河坝,从小路往回驶。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时,袁亮戛然刹车,武小磊侧头看着,一下子呼吸急促,全身痉挛。 那是他家,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此时他甚至比上刑场还要紧张和惶恐。 袁亮和余罪下车,后面跟着车里的队员。袁亮“嘭”的一声拉开了囚笼的后厢,把武小磊放了出来。武小磊顿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他突然想起为什么在下列车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那或许是让他回家见到父母时不至于太过难看。 可是,有机会吗?他知道看照片都是一种奢望。 袁亮没有说话,看了余罪,似乎有点犹豫,余罪脸上没什么表情,咬着牙,终于还是做了一件他都不相信的事。 他哧哧地拧着铐子,把武小磊放开了。武小磊愕然看着这种待遇,有点不相信了,他紧张地问着:“这……这……这是……” “十八年没回家了,回家看看吧……你爸妈在家,我下火车就通知他们了。”袁亮道。 “我……”武小磊徒然一阵热血上涌,脸上一片悲恸,差点跪倒。余罪却笑了:“别他妈那么没出息,大大方方走回去,省得庭上见了又哭天抢地。” “你们……你们不怕我跑了?”武小磊惶恐地问。 “跑了就再把你抓回来,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现在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在路上开得快,午时前,自己来公安局吧。来了不算投案自首,跑了可是罪加一等。”袁亮道。 余罪也道:“你跑了十八年了,那种日子还没过够啊?” 两人无所谓地一拍车后厢,上车了,后面队员都看得目瞪口呆了,敢情余罪和袁队长在商量着这事。可这事儿别说队长,就局长也扛不住啊。 袁亮上车发动时朝后面吼了一句:“走啊,出事我负责。” 没说的了,两辆车即时开动,把嫌疑人就那么扔在原地了。在倒视镜里,武小磊紧张地,继而又疯也似的奔跑起来了。不是逃跑,而是奔向了家门…… 车里,袁亮挠挠脑袋,问余罪:“余所,你可把我押上去了啊。” “我不和你押在一块吗?”余罪道,这是两人在车上商量的,想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 袁亮问道:“他要真跑了,咱俩可就惨了。” “跑得了吗?以前光上有老,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老婆,往哪儿跑啊?几千万人口的沪城都抓到他了,屁大点的县城算什么?”余罪道。 “可这有什么意义?该判终究要判,弄不好还得赔上咱们。”袁亮道,稍有紧张。 “你也看到了,能拴住他野性的,只有亲情了。”余罪道,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补充着,“为何不让这根亲情的缰绳,把他拴得更紧一点?”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顾局交代吧。”袁亮道。 “只要结局好,一切就都好。况且这个功劳,我想咱们这一队人,没人愿意要吧?大不了功过相抵。”余罪不以为然道,懒懒地靠着车座,叹了句后又开始吃后悔药了,“哎……老子真不该接这个案子,办得了办不了,结果都是王八蛋……” 袁亮听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心慌意乱地在路上磨蹭了很久,才晃悠悠地回到县公安局。 于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出现了——八人追捕队伍齐齐站在公安局大院里,大门上还挂着欢迎专案民警载誉归来的条幅白挂。可队员回来了,嫌疑人没见到。 一听到两位带队的居然把人放回家了,顾尚涛气得脸绿了,大吼着通知着局里的应急警力,一指站在院中央的抓捕小组,雷霆大怒地扔出一句话:“把他们都扣起来!” 功臣就这么全被关进了值班室,守门的是副局长赵少龙,他怎么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垂着头,谁也不吭声,这样子不是放人了,似乎是把人丢了。 可不管是放了,还是丢了,都要演变成重大事故了。局里直接发布紧急命令,各派出所、刑警队、治安巡逻大队,蜂拥着从驻地出来,警车、摩托车风驰电掣,如同十八年前一样,直扑向武小磊的家里。 意外出现了,武小磊家里已经人去楼空…… 白发亲娘 门被踹开了,失态的顾尚涛局长进来了,后面的赵副局赶紧掩着门。 “李逸风,出来。” 顾局长吼着,李逸风吓了一跳,可没想到矛头怎么朝向自己了。他紧张兮兮地站出来了,顾尚涛训斥着:“把放人的经过讲一下。” 平时说话如爆豆的李逸风,99lib.结结巴巴地把经过讲了一通。顾尚涛看了眼垂着脑袋的袁亮和余罪,他知道没有这两位带队的同意,下面的恐怕不敢造次。问清楚了,火气却是越大了,他吼着对袁亮道:“私放嫌疑人,袁亮啊,你是嫌过得不自在了?也想进里面蹲两年?这种事责任有多大?你能不清楚?刚刚到他家里,已经没人啦……你啊你……” 几乎是一种极度痛惜的表情,顾局长手指点着,恨不得把袁亮就地正法一般。 几十岁的人了,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袁亮有点难堪。要站出来时,有人抢在他前面了,是余罪,他向前一步,挺着胸脯汇报道:“报告顾局,人是我放的。” “你?你算哪根葱?不用说也知道是你在搞鬼。” 顾尚涛现在看着余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所有的期待和欣赏此时都成了痛悔,早知道真不该用这种人,这娄子捅下来,可要命了。 偏偏这要命的事,要发生在他任上了。顾局此时早气得脸色煞白,连训句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顾局,何必这么上火呢,他又跑不了。”余罪很淡定。 “就算人不跑,你的责任也跑不了,你第一天当警察呀?不知道这事的责任有多重大?”顾尚涛几乎贴上脸来训人了,就差要上手扇一耳光了。 “我既然敢放他,就敢负责;抓他是让他心甘情愿服法,不是就地正法。”余罪挺着胸膛道。这话气得顾尚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余罪生吞活剥一样。 余罪看领导这样,没有太多的感觉,依然故我地说道:“顾局,在这个案子里,虽然是故意伤害致死案,可被害人行为不端,嫌疑人也是因为怒极失手,这没假;又经历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属,那戾气、怒气、怨气、火气已经憋了这么多年了,给他们个缓冲的机会吧,让他们忘了那些难堪,重新开始。” 他想,也许没有什么比别后重逢更让人值得高兴的事了。武小磊除了走回来,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说得好听,我的怒气、怨气朝谁发?……告诉你吧,他已经跑了!你等着受法律制裁吧……赵少龙,先把他铐走。”顾局长火冒三丈,根本听不进去,手指直戳着余罪,吼着道。 关武小磊的囚车要是把余罪拉走,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那些队员面面相觑,紧张地往前挪了一步,似乎要保护余罪似的。顾局凶狠狠地对着众人一吼:“怎么了?还想集体造反是不是?后退!” 没人退。大家虽然都知道自己错了,可依然没有人往后退,就那么低着头。 “疯了,都他妈疯了……”顾尚涛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心慌意乱之际,又吼着要把抓捕队员全部铐起来了。 这场面把赵副局也吓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余罪掏着口袋,拿着手机看了眼,直道:“顾局,还有三十分钟,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呢?” 其实顾尚涛也有顾忌,他愤愤地看了余罪一眼,正要把袁亮揪出来教训一顿。门口值守的办公室主任疯也似的奔进来,边跑边嚷着:“顾局长、顾局长……没跑,没跑,人在呢,人在呢,刚找到……” 这下了顾不上教训队员们了,顾尚涛紧张道:“在哪儿发现的?抓到了没有?” “在上坟呢,城关所和梅河所的警力都调上去了。”办公室主任紧张道。 “走。”顾尚涛局长摔门而去。刚出门,办公室主任又小话递着:“顾局,您还是别去现场了,一大家子都在呢,听城关所杜伟平所长说,有几十号人呢。” 嗯?又遇到了难题了,要是因为抓人再惹个群体事件,那也麻烦。顾局没迈出局门,嚷着赵少龙,向外面现场的警力下了死命令:务必抓捕归案! 这一下画蛇添足,不但给局里添了无数的乱子,也给牵连的队员们添了一堆堵,不过值班室里被隔离的几位,却也没人埋怨余罪。侦破的时候,他做了大家不会做、不敢做的事,归案的时候,他又做了大家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无形中,余罪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团体里树起了相当大的威信。 这不,连袁亮也跟着下水了,他看着局里忙碌进出的同事们,瞥眼看余罪道:“余所啊,要是兄弟们都脱了警服,你可得给找好下家啊。” “没事,包在我身上。”李逸风拍着胸脯道,不过他一开口,换来的却是大伙质疑的眼光,于是讪讪问着余罪道,“哥,这咋办,要不给我爸打个电话?” “不用,这事没人会处理咱们。”余罪道,很肯定。 “你确定?”袁亮不相信了。 “当然确定,要追究责任,我们当然跑不了,可顾局是专案组长啊,难道他没责任?最起码没有把咱们教育好,是他的领导责任吧?”余罪严肃地道。 于是这个肃穆的环境中,众人不紧张了,反而响起了一阵哧哧的笑声…… “停!” 城关派出所杜伟平所长一伸手,后面吃力往山上跑的片警们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 听说抓到了杀人犯嫌疑人,可把所里警力忙坏了,从家里查到店里,从.店里查到亲戚家,居然都不在家,还是碰着了街坊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杜所长认识,随口问了句,这才找到地方。 这位年过四旬的老所长对本案还是有了解的,他叫停了一队警察,回头摆着手,连喊着往后退。 把队伍整理了一下,他又看着那个冒着缕缕青烟的地方,没错,他们在祭祖——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拄拐的老人,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偶尔能听到凄切地哭声。杜所长不时地巡视着,看着他这一队二十多名警力的队伍,似乎在想一个更合适的解决方式。 小县城和大地方不一样,就这么抓人回去,他怕自己一家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李惠兰两口子在县里实在是太出名了。 又有队伍来了,是防暴巡逻的,十辆车,五十多人,差不多把县城的巡逻队全部拉来壮声威了。杜所长鼻子哼了声,实在觉得没必要。 可职责终究还是职责,他守在下山的路口,不久后,那一行祭祖的队伍呜咽着下山了。他吼了声,自己的片警队伍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杜所长一马当先,拦在路当中,双手一合说道:“等等……武叔,李阿姨,各位叔叔婶婶辈分的,都认识我杜伟平吧,我对不住了啊。” 队伍停下来了,武小磊被父母拦在背后,杜所长有点难堪地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让孩子跟我们走吧,都十几年了,该有个了结了……小磊,好样的!” 说着,他还赞了句。武向前抹着眼睛,看着如此多的警察,说道:“杜所长,让他自己走着去吧……十八年了,最后一段路了,让我们老两口把这个逆子亲自送走……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让他回来上炷香、烧刀纸。” 说着他老泪纵横了,人群里呜咽声四起。武向前一脸悲切,就差跪地求人了。杜伟平鼻子一酸,回头吼着:“都让开!” 于是这一队片警就带着这队伍迤逦下山了。到了山脚,杜伟平和巡逻警交涉着,给那剽悍的队伍让开了一条路——这是一群白发苍苍的父母叔婶,谁又下得了手? 于是县城里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奇观:一队有老有少的几十人的队伍,在县城里慢慢地走着,队伍后面,跟着上百名随时戒备的警察。 “那是谁?向前那两口子?” “对,是啊……中间那是?啊,那是小石头,他回来了?” “就是啊……” “嗨,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奇异的队伍穿街而过,引起了莫大的好奇,不少惊讶的、愕然的,甚至于认出武小磊来的,都好奇地跟在队伍的背后。 来了,来了。曾经还记得那年血案的人,曾经目睹这一家十几年艰难的人,看着武向前、李惠兰夫妻两人,不时地悲恸地抹着泪,抱之以同情的一瞥。 来了,来了,王丽丽从她栖身的那个快递公司奔出来,她看到了人群之中已经长大成人的武小磊,十八年前的惊恐,仿佛直到今天才化开这个心结。她莫名地有点愧疚,看了一眼后,悄悄地躲开了。 来了,来了,几十人的队伍席卷着邻里,席卷着街坊,席卷着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丁字路口那个偌大的“人民公安”的标志时。李惠兰再也忍不住了,一侧头抱着儿子,难受地喊着:“儿呀,妈救不了你了,你别恨妈啊。” “妈……你别说了……我不恨,我恨我自己……妈……”武小磊扑通跪下了,娘俩抱着,哭得肝肠寸断,武向前抹了把泪,一手搀着儿子,一手扶着老伴,慢慢地挪着,后面的警察奔向前队,在丁字路口排成人墙,暂时阻断了交通。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公安局大门的路,一条通往救赎的归宿之路。 来了,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顾尚涛和赵少龙局长紧张地从办公楼里奔出来了,这个结果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旋即又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黑压压向局里涌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忙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顾局却是没时间听了,赶紧安排着押解队伍重新列阵,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嫌疑人押解走,以防再出意外。 此刻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当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警车时,忙拉着赵少龙附耳说了一句。随后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了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了,还用带吗?” 袁亮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就只有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得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到了楼口,顾局挥手示意,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行大礼,袁亮赶紧搀住了,道:“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儿啊,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你要是还能出来,可得好好做个人啊!” 那声音悲痛得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巍巍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怆地喊着:“姨,叔……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慢慢地扣在了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随后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的一声合上了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驶向涌来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儿,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句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地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人群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个奔跑着的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让他总是狠不下心来。每踩上一脚油门,又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地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焦急地喊着:“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好远了,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这十八年来一样,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一瞬间扑倒在地。她仍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母亲,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李惠兰昏厥了,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一帮子警察忙分开人群,把李惠兰背着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位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他们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啊。” 说罢,顾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果断说道,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疵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他却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队员,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着自己,然后齐齐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好歹是刑警,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刚刚伪装住的情绪又上来了,随即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了。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湿了。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公安部门认罪服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把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多说一句话:“看第四版,是咱们五原公安的报道。” 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晨报的第四版——一幅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的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警如何的机智勇敢、擒获嫌犯,而是用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中途,不少人看不下去了,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个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这个案子是省厅挂牌的命案,因为年限长的缘故,省里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县里的报告被市局宣传部挂在了内网,让观者唏嘘不已。 省厅崔厅长手边放着前一阶段不尽人意的破案大会战报告,他无心去看,而是动着鼠标,看着采访的视频记录。县局长、副局、刑警大队长的采访他快进拉过了,反倒在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上多看了几眼,秘书和政治处的赶紧提醒着:“崔厅长,这是当时准备摄录他归案场面的同志无意拍下来的,后来据地方报告,是考虑到对此人的日后改造,特意在押解归来时,放了他两小时假,让他回家祭祖探亲,之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到县公安机关认罪服法。” “好,好……这样好。”崔厅看着那个画面,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视线的焦点仍然在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单子签上了名字,递给政治处的道:“你们把关吧,这个画面一定留着,法律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文,应该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东西,因为它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守护神。” 两人颇有感触,接过退出了厅办,拿着这分量不轻的签字,直交给等着消息的省电视台编辑。 连续两年拍摄立项的不少,可通过审核的,两年间仅此一例。 在这一栋办公楼里,许平秋同样在观摩着内部的采访记录,他前后看了两三遍,可对于这件在他专业领域的事情,他却有点纳闷。 他知道顾尚涛,以前是市二分局副局长,后来下放到古寨当局长,迟早要跳回市里,可他追捕到潜藏得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绝对不懂。再往下,刑警队长袁亮是个转业军人,应该也不擅此行,再往下,他又查到了李逸风的简历,明显是地方硬塞进去的编制,满纸的报告上,他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擅长刑事侦查的内部人。 “又是他?”许平秋有点怀疑。毕竟李逸风的手续还在羊头崖乡派出所,怀疑对象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县里有这类人才,恐怕早崭露头角,不至于等十八年了。 刚想直接问一下,有人敲门进来了,秘书拿着刚刚誊印的报告,陪同总队政委、刑侦支队长,次第进了处长办。落座时,许平秋拿着报告,招呼着两人。 政委是总队的老搭档了,对还身兼总队长的许处可不生分,倒着茶,递着烟,直打趣着:“这次效果不错啊,省厅挂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还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线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检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几例。老万,你说我这手紧一紧呢,还是松一松?”许平秋问,和老搭档商议着。 要是紧,肯定是下一份纪律通报,让各地注意侦办方式方法。要是松,就催一催各地的办案进度,这是惯例。 “许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您当年可是带过行刑队的人,怎么还手软?应该有当年不畏骂名滚滚,誓把罪犯抓捕归案的气势啊。好的治安来自于铁腕。只要没抓错,就是好事。”政委道。 许平秋笑了,直摆着手,不复当年勇了。 言归正传,几人此番的来意却是年度授衔和技术专业培训的事,原省刑事侦查总队大部分职能划归省厅刑侦处之后,总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员培训工作,计划、人员名单、培训内容,厚厚的一摞摆到了许平秋的办公桌上。 两人告辞之后,许平秋粗粗一览,扔过一边了,他看得出这些东西是往年文字复制粘贴改了时间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费办公用品,没有什么效果。他心里还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电话,拨到了古寨县公安局局长顾尚涛的手机上。 “喂,我省厅刑侦处许平秋。” “哟……您好,许处长您好,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 “得了,我问你件事。” “您说。” “‘八·二一’杀人案,十八年前这一例,这次的主办人员是谁?” “哦,是这样的,我们成了一个专案组,主要由我和赵少龙副局长负责,局里刑侦科的陈玉科长参加,外勤主要由刑警大队袁亮负责,主办人员有李逸风、张琛、杨晓明……对了,还有羊头崖乡的两名乡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点的功劳,你们一窝蜂抢呀?” “哎哟,许处长,您应该清楚呀,每件案子侦破,都是集体智慧啊,这么乱的线索,又过了十几年了,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了的事啊。” “这个我理解,我问 那位姑娘是陈琅,而接到的人是武小磊的儿子和老婆,这次一起回古寨县看看,一起回次从来没有去过的婆家。 李逸风带着这一家子上了车,又一次重复着回古寨县的路。 回程的时候,袁亮总是不时地笑。余罪也在笑,半晌,他问袁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呀,你真可以,把陈琅都拉上了,接小孩吧,把娘也给带回来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严重怀疑,你到底懂不懂警务啊?办案民警未经许可,理论上是不能直接接触嫌疑人家属的。”袁亮道。 余罪撇着嘴道:“既然知道我不懂,还提醒个什么呀?净扯淡……” “哦,看来你恢复了。”袁亮道。 “什么恢复?”余罪不解。 “你一开始胡说八道,基本就恢复心理创伤了,这我就放心了。”袁 4eae." >亮笑道。这下倒把余罪听愣了。一愣,又笑了,两个人在这个曲折的案情侦破中,已经产生了很多默契。 一路说的都是案件的事,刘继祖已经被释放,对于他,局里作了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艾小楠从医院出来直接回家了。更让人唏嘘的是武向前和李惠兰,两人在清醒后,又相携着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把这些年窝藏和包庇儿子的事,声情并茂地交代了一番,据说把记录的民警都听得哭鼻子了。顾局又是把局里和所里几位女警通知到场,温言劝慰他们回家,听候处理。 这个不重要了,仅仅主动对受害家属赔偿这一条,足够在法庭为他们赢得主动。 两人唏嘘着,一路急驰,快到古寨县的时候却有分歧了——谁去送孩子?袁亮和余罪仿佛做了错事一般,都有点怯,快到县城时,袁亮和他还在争执着:“你去啊。” “凭什么我去?” “你脸皮厚。” “废话,你脸皮薄?” “那让李逸风去?” “我们在飞机上猜拳了,他也不去,非要一起去。” “……” 争论未定,终点渐到,两人的脸皮果真都够厚的,想了想还是结伴来了。车停在五金店门口,那两位老人依然故我在忙碌着,一个守在柜后,一个在柜前忙,辛苦也许是他们生活的麻醉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忘却失子之痛似的。 “李阿姨,还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上来了。 李惠兰看了眼,状若不识,不过他看到袁亮时,还是怔了下。 “武叔叔,你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又和武向前说话了。 “你……你还来干什么?我都自首了。”武向前带着点愤意道,可即便如此,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抓你们儿子,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是个恶人……那我就恶人做到底,把你们孙子也给抓回来了。”余罪严肃道。两位老人一惊,看到后面又一辆车车门打开后,走下了陈琅。李惠兰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当看到抱着孩子的少妇时,李惠兰状似雷击地愣在当地,激动,欣喜,悲伤,那种种复杂的表情聚在她脸上,一下子无法自制了。 “奶奶,您真不认识?”陈琅拉着胳膊,催促着,“他是小石头啊,小名还是您取的。” “哦哦……这是……孩子,孩子。”李惠兰惶恐地伸手,那孩子认生,躲在母亲背后。少妇抹了一眼泪,抱起孩子,走到李惠兰面前,轻声说着:“妈……我不走,我和石头等他出来。” “好孩子……好孩子……向前,你快来看,孩子,和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子……”李惠兰抱着孩子,蹲下来,一下子无法自制了,老泪纵横地号啕着。孩子似乎被吓哭了,母亲忙哄着孩子。看着这一家子,也是悲从中来,泪眼婆娑。 左右邻居看热闹的围了一圈,有恭喜的,有同情的,有安慰的。一圈子悲欢离合,在十八年后像一个轮回。很多人的脸上带着泪,可那何尝又不是喜极而泣呢? “走吧。”余罪拉了拉袁亮。袁亮转身上车。 “真是一人害了三代人呀。”袁亮颇有感触道,实在为这一家子伤感。 “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余罪道,“为什么不是三代人,救了这一个人呢?” 袁亮一怔,看着余罪,余罪在笑,很欣慰的样子。每每他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总不一样。他想起来了,武小磊从穷凶极恶到被押解归来认罪服法,不正是因为三代人之间的羁绊吗? “也是。”袁亮道,这结果总算差强人意吧。 正准备发动车离开,陈琅突然上来敲了敲车窗。余罪摇下了车玻璃,这位受害人的后代眼睛同样红红的,她很诚恳地道:“谢谢你们。” “别客气,应该我们谢谢你,能理解我们的人不多。”袁亮和她握了握手道,他对这位姑娘的印象颇好。 “您别误会,除了把小石头接回家这件事,其他事你们做得都不怎么样,我未必能都理解。”陈琅道。话里有话,余罪和袁亮好不尴尬,一耸肩,不接茬了。陈琅也没有多说,又和李逸风告了别,这位谈吐不凡的姑娘,似乎窥到了不少奥妙,最起码那乱七八糟的谣言,或许她就能猜到点。 总算了却了这件心事,余罪如释重负,回头看着那一圈子人,眼睛里含着温馨的笑容。收回目光时,他轻松地道:“现在好了啊,又给老两口塞了个小石头,这罪有的受啊,少说也得再奋斗二十年啊。” 袁亮笑了,斥道:“你这是给人家解脱吗?简直又给人家上了道枷锁。” “不一样的。”余罪欠着身子道,“这种辛苦可是幸福的,不信你回头看吧,他们比什么时候都来劲……哎呀,武小磊这个混蛋,能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妈……” 袁亮一笑,只要心里藏书网没事,余罪这扯淡话就没边没沿,他不以为然地道:“人家有个妈你都羡慕啊?” “当然羡慕了,我没有嘛。”余罪道,一下又想起其他事来了,直问着袁亮道,“咦,对了,你好像没爸是不是?我发现呀,你性格暴虐、冷血,而且有点内向的成因,就在这儿。” “有多远滚多远。”袁亮气坏了,停下车,一字一顿骂了余罪一句,才又重新启动。 余罪的性格向来是你越骂他越兴奋,两人说笑着,快到刑警队了。余罪这才发现方向不对,直道不去了,要回羊头崖,还要瞅时间回老家看看。却不料自己指挥不动袁亮了,他直驶着进了刑警队大门,“嘎”的一声刹住车,拍门下去了。 余罪一愣,好家伙,院子里齐刷刷的一个方队,警服鲜亮,站姿挺拔,看样子等了不少时间了。 “立正。” “稍息!” 领队的奔上来,敬礼汇报着:“报告袁队长,古寨县刑侦大队奉命集合,应到三十七人,实到三十人。” “归队。”袁亮道。他回头看着余罪,看着下车的李逸风,余罪却是看到了队列中的李拴羊和李呆,那样子扮得越严肃,越显得傻了。余罪笑了。 “同志们,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很怀疑、很迷茫,怀疑的是我们心里那杆秤是不是失衡了,迷茫的是是不是我们的路子全部走错了。我听到很多传言,都说我们不该把侦查手段全部放到这些普通人身上,不该把审讯和排查加诸到那些妇孺身上,我承认,为此我受到很沉重的谴责,我也承认,我和大家一样,心里也曾怀疑和迷茫。” 袁亮铿锵地说着,今天余罪才看到了他刚毅的一面,那也许是并不幸福的少年生活磨炼出来的,也许是多年的军警生涯历练出来的,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吼着,那气势让余罪自叹弗如。 “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穿着这一身警服是为了什么?我们穿着警服要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袁亮虎着脸,继续说道,“我刚当警察的时候,想的是手里有点权好办事,人脉熟络点好来钱,等过上几年,升升职上上位,这一辈子就安定了。我想,一定有些人和我的理想是一样的吧?” 又是一阵笑声,余罪却皱了皱眉头,这是要来战前动员令。他这数日不在,可不知道袁亮想干什么。 答案立见分晓,笑着的时候,袁亮吼出来了:“如果抱着这种想法,请你暂时收起来,武小磊的案子尘埃落定,折射出的不仅仅是对他家里几代人的痛惜,更多的是,在场的你们,包括我,都不合格!因为我们让这个简单的案子拖延了十八年,我们给社会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隐患。这个案子一直持续着的十八年,我们也给那对可怜的父母造成了更大的苦难,让他们多熬了十几年……这里是我们的故乡,守护这里的和平、安宁和幸福是我们职责,而我们,这些年交出的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你们说,还能这样下去吗?” “不能!”三十位刑警挺身吼道,铿锵齐吼,知耻而后勇。 “除了武小磊杀人案,我县历年未决悬案旧案还有六起,你们说,能让那行凶作恶者,继续逍遥法外吗?”袁亮吼着,两眼精光四射,动员起来了。 “不能!”三十位刑警挺胸昂头,凛凛肃穆,扑面而来。 “我宣布,现在开始,重启六起悬案、命案的侦破。”袁亮宣布道,他转着看了队伍一圈,沉闷地吼道,“对于那些行凶作恶的,那些逍遥法外的,那些胆敢在我们这里做下血案的,刑警只有一个态度,告诉我,是什么?” “穷追到底!不死不休!”三十位刑警,被队长唤起了凶性,怒吼道。突然间如此让人全身凛然,“敬礼!”袁亮带着头,向余罪敬礼。那一个致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余罪知道又要被人拉下水了,对着全队刑警的致敬,哪怕就是个火坑恐怕他也得硬着头皮跳下去。果不其然,袁亮走到他身边,问了句:“余所,难道你不准备给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讲几句?拴羊和李呆我们要了,而且我们还想留着你,反正你挂职的,到年底就要走了,难道真舍得这些兄弟们?” 余罪一笑,眼下可真容不得他回绝。袁亮对着大队道:“我准备邀请余罪同志加入我们,大家说,好不好?” “好!”噼里啪啦的掌声,连李呆和李拴羊也在后面乐滋滋地跟着起哄。 余罪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这个坑啊,恐怕得和大家一起跳下去了…… 两周后,武小磊的案子正式移交起诉,这例案子牵动了不少媒体的眼光,在监狱里的武小磊接受了数次采访,他的照片见诸报端,说起来可要比抓他的刑警风光得多。所有报道出来的正面人物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共同的代号:办案民警。 一个月后,案子正式开庭,但庭审重点不在于案情和作案细节,而在于受害人家属艾小楠和女儿陈琅,她们陈述的是这些年李惠兰对他们家的照顾,历数了这些年老两口的含辛茹苦,面对那白发苍苍的一对老人,即便铁面的法官也两眼湿润。 不过法律仍旧是法律,故意杀人罪仍然成立。 数日后,宣判来临。考虑到嫌疑人作案时尚未成年,武小磊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这是参照了他的悔罪表现以及对受害人家属主动赔偿而给的一个量刑,刑事附带民事赔偿五十六万元。 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武家两口子还给县法院送了一副大匾,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可还有一个更大的笑话是那五十六万民事赔偿引起的:这么多钱,有人按捺不住了。陈建霆的两个弟弟,陈建洛和陈建岗跳出来了,这两位连爹妈都不怎么关心的儿子,又是聘请律师,又是写诉状,要求武家给他们两人赔偿,理由是大哥死后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经法院调查核实,以及开庭审理后,作出了驳回上诉的定论。 没有要到赔偿,两兄弟不服了,又上诉要求分老爷子留下的房产,怎么说也是儿子,总不能都给大媳妇吧?这一点按遗产分割合情合理,嫂叔妯娌每天吵吵嚷嚷,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官司。 生活中的悲欢离合就是这么继续着,更多的是增添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可没有想到,武小磊这案子时隔一个多月后,又一起震动全县的大案宣告告破,是十年前发生在县城的一起爆炸案,那起案件炸死了熟睡的一对母子,受害人是一位经营大货车的小老板,后来无法承受丧妻之痛,远走他乡。 然而真相浮出水面后却别有洞天,雇凶作案的正是这个受害人——因为试图离婚屡屡受挫,转而悍然下手。刑警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有成就的公司老总了。爆炸嫌疑人被捕后,即被迅速、秘密地押解回了古寨县,对于所犯罪行,嫌疑人供认不讳。 在那无数个阴暗的角落,犯罪和打击犯罪就是这样在此消彼长中持续着。 两种人,都生活在阴暗中;两条路,都是不归路,没有尽头…… 前路茫茫 “咣!”一声沉闷的声音,五原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门开了,狱警陪着一位释放的人员出来了。 “这里是所有违法犯罪的终点,但也是所有改过自新的起点,不用说再见,从这里走出去,最好不要再见。”管教狱警头也不回地走着,重复着给出狱人员的教诲。 “对,您说得太好了。”嫌疑人点头哈腰,拍着马屁。 “一定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人生苦短啊,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应该能明白。”狱警又道。 “对,您说得太对了。”嫌疑人又恭维着。 “不要对我虚与委蛇,你可以把我说的当耳边风,不过在你下一次做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老婆孩子,你和老婆生个人容易,活个人可难啊,你说对不?”狱警又道。 嫌疑人苦着脸,点着头道:“对,说得太好了。” “啊,那个……就这样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这也.99lib?t>是为你好。走吧。”狱警摆了摆手。 出了门,那人挖着耳朵,天天听管教唠叨,那简直是一种折磨啊。没走多远,一辆警车驶到他身边停下了。那警车伸出个脑袋喊着:“张素文,等等。” “咦?我刚出来,又要把我弄进去?”张素文吓了一跳。 跳下车来的老警察笑了笑,伸着手道:“认识一下,我叫刘星星,杏花分局副局长。” “我没在那个区犯过事吧?”张素文给了个不友好的表情。 刘星星缩回手了,一招手,车上扔下一包东西来。他递给张素文,笑着道:“有人托我送给你,衣服,还有点钱……找个地方洗干净,去去晦气,脸上胡子刮刮,头发也得剪剪了,在里面没吃亏吧?” 这是熟人,张素文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下子态度大转变了,笑着提在手里:“没事,在看守所里做饭,嘿,这仨月都吃胖了……” 这个造谣的张素文被判拘役三个月,却被这位兄弟当成疗养了。对于这号人吧,刘星星向来也是嗤之以鼻,他只是有些纳闷,余罪怎么敢用这种人,就找线人他也不合格,何况还是顶缸的。他笑着走了几步,问出来了:“素文,能问你句话吗?” “说呗,自家人。”张素文道。 “我有点奇怪啊,你怎么替那个人办事啊?他们从古寨来,没少折腾你吧?”刘星星问。 “非要说吗?”张素文问。 “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没别的意思。”刘星星笑道。 “也没啥,他们吧,虽然可恶了点,不过好歹把我当人看了。”张素文给了一个朴素的理由,当时余罪找到他时,他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于是你就相信他,蹲了几个月拘役?”刘星星道。 “啊,挺好,在外面还得自个儿花钱呢。”张素文道,惹得刘星星扑哧一声笑了。这些人的逻辑,根本无从理解。 相视笑了笑,这胡子拉碴的人给刘星星的印象不错,他掏着一张名片递给张素文,交代着:“这是我名片,拿着它到五原保安所,能谋份差事……要是不想去,就和你老婆干家政吧,你应该知道吧,有人托我给你老婆把手续都办全乎了,她现在不在夜市洗盘子了,干这活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比你晃荡强……还有就是,老大不小了,该收心了。” 张素文忙不迭地点着头,这回却是多了几分诚恳的意思,他知道,虽然面前的警察不算朋友,可他们绝对是一番好意。 交代了一番,张素文乐滋滋地跑了,刘星星上车时,和林小凤相视一笑,驾车起步,开往刑侦总队的方向,今天是破案大会战的总结会议,据说很热闹,全省各地涌现出来的刑侦奇人都要会聚一堂。 林小凤多了几分期待,她说:“刘队,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真没想到啊,放在那鸟不拉屎的乡下,他居然也成了个风云人物。古寨县连下三起积年的命案,这要按考评标准算,他们仅仅比二队差一点,不过要是考虑到硬件条件上的差距,那考评结果就得反过来了。” “我听说啊,顾尚涛有可能回市局哪个分局当分局长,上个台阶啊。”刘星星道。 林小凤笑了笑,翻阅着会务资料,翻了好久,疑惑地问着,“咦?个人表彰……怎么可能没有余罪的名字?” “他让出去了,一个让给了朋友,叫李逸风;一个成全了一名转合同制民警的协警,叫李拴羊……这小子不知道是活傻了,还是活得更明白了,总是让人看不透的。”刘星星道,他知道情况。 林小凤默然无语,轻轻地合上了资料,如潮的往事涌来,让她叹息不已。 总队大会议厅里,来自各地的受表彰人员戴着大红花,坐了整整两排。许平秋在主席台上等着会开,他扫视着满座的表彰人员,老中青三代,老的和他差不多年纪,年轻的都是初出茅庐的,没有意外的是他在队伍里看到了戴着红花的解冰。二队出了三名侦破英雄,解冰、李航、方可军,他们接手的案子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各地市都涌现出了人物,最意外的是古寨县,接续三起命案告破,集体大奖花落于此了。 他略过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庞,一直在寻找着谁。尽管他知道那个人不在,他是像魔怔了一般,好像所有喜气洋洋的脸庞都成了那个坏笑的脸蛋,像在泰阳,像在滨海,也像在五原的反扒队……看了好久,等清醒过来时,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附耳过来说了句:古寨县的表彰英模有两位没到场。 啧,这一下把许平秋气坏了,让人通知他们带队的过来,干什么吃喝的,这么重要的事也能耽误了。 不一会儿顾尚涛过来了,县局一个局长,在这个场合只有吓一跳的份了,赶紧打电话联系。电话上训了一番,回头给了会务组一个好不郁闷的理由:应该到场的袁亮和李逸风,因为突发案情无法到场。 这个理由太牵强,让许平秋有点生气。他离开主席台到了后台,问着耷拉着脸的顾尚涛道:“到底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吧,一个县队,你把总队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安排好的他们的事迹报告怎么办?” “许处,实在是突发情况……”顾尚涛委屈求全道。 “说实话,我知道不是突发情况。”许平秋根本不听这个解释,追问下,顾尚涛没治了,把真实情况讲出来了。 ——原来今天也恰是“八·二一”故意杀人案嫌疑人武小磊离开看守所,被押往劳改农场的日子。三位抓他的民警,一起送人去了,监狱距离这边几百公里,根本赶不回来。 说罢,顾局长等着听上级的训斥,却不料许平秋一下子怒容消失,反而赞许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好,很好,他们比你懂怎么当警察啊,事迹报告你来吧,这个你比他们强。” 一句话,顾局张口结舌了,实在听不出这话里的褒贬…… “逸风,没戴大红花,不会后悔吧?”余罪逗着后座拿着手机玩的李逸风。一听这话袁亮也笑了,三人一商量,还就放下表彰会溜了。 “没意思,又不是没戴过,第一次戴花吧,我爸激动得都哭了,现在都麻木了。”李逸风玩得头也不抬,直道,“真他妈没意思,我都跟燕子吹我上电视了……哎,他妈的,等播出来,连我名字都没有,名字没有也罢了,嗨……露了张脸,给打上马赛克了,让燕子笑了一顿,以后这采访我坚决不去啊。” 袁亮和余罪笑得直打颠,知道这是行内的规矩,一般直接的办案人员都是不能公开露面的,李逸风这个连刑警编制也不是的草包自然不懂了,因为没有嘚瑟一回,牢骚还真不小。 一路说着已经接近终点了,这所监狱在省南某市的郊区。快到地点时,他们就看到了在巍峨的群山中,一座钢筋水泥的建筑像堡垒一样耸立在其间。瑟瑟的寒风中,高高的哨所上,哨兵衣袂随风飘扬。 押解的车辆直驶进了监狱区,袁亮他们的车却是止步了。和狱方协商了一番,听得来由,狱方给了他们十分钟的见面时间,三个人各提着东西踱步进去时,看到了押解车旁蹲着的、尚未归仓的武小磊。他看到三人时,兴奋地站起来了,一下子被管教呵斥了一句,又悻悻然蹲下了。 从现在开始,做什么都要首先报告得到允许才行了,袁亮笑着道:“习惯就好,这里就这规矩,想开点,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机会啊,肯定用不了十二年。” “谢谢。”武小磊诚恳道,鞠了个躬。 李逸风凑上来了,塞给武小磊一大包吃的,准备好劝辞了:“武哥啊,你不会恨我们吧?” “怎么可能,我感谢都来不及呢。”武小磊道,面对着在河里和他拼过命的两人,他总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其实呀,我觉得你当年跑对了……前几年你买那房子才五十万,现在都好几倍了……你现在进来,孩子有了,老婆不操心了,爹妈还给攒着钱呢,等有一天出来,你是富二代,小石头是富三代啊……”李逸风劝着,仿佛这牢狱之灾是福气一般,听得武小磊哭笑不得了。 “去去……他妈的浪费时间。”余罪把狗少拨拉过一边,把吃的往武小磊怀里一堆,小声道,“武小磊,给你句忠告啊,进里面横点,要不会吃亏的,不过有点限度就成,别惹出事来……还有,如果当不了牢头,就把牢头巴结好……” 余罪教着自己曾经那些见不得光的法门,武小磊同样是哭笑不得。他今天仍然没有发现余罪像个警察,不过他发现,这样的警察,很让他服气。 三个人抢着占用时间,十分钟很快用光了,武小磊抱着一堆东西,在安全地通过检查后,回头看着送他的三位。余罪在狡黠地笑,李逸风喊着保重,袁亮在默然无声地招手。 三个人形象都是那么高大,在那一刻,镌进了他的心里。于是他笑着,没有一点恐惧地走着,进了铁门后的深牢大狱。 “哎……咱们这真是闲得啊。”袁亮上车时,自嘲地道了句。 “我不闲啊,是你们叫上我的。”李逸风表白着。 “就这一回了,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了。”余罪道。 李逸风开着车,准备返程了。袁亮却是被余罪的话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过了元旦,余罪这个挂职干部就到期了,要回市里述职了,这时候自己还真有点不舍了。他叹气道:“最终?99lib?我们还是没有全部拿下来,七例案子,啃下来三起。你这个神探一走,我这个大老粗可要抓瞎了。” “袁队,你搞错了,神探这个词本身逻辑就是混乱的。”余罪道。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袁亮好奇地问,一直以为余罪不敢以神探自居,敢情有原因。 “既然有‘神’,那就是无所不能了,还需要‘探’吗?既然‘探’,那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细心、耐心和恒心,在这个上面谁也不神……真要被扣‘神探’的帽子,那就离栽跟头不远了。许平秋栽过,马老也栽过,找到真相的唯一方式不是靠神,而是靠我们集体的智慧,这也是我们在和犯罪较量中占绝对优势的地方,因为我们的团伙更庞大、更专业,总会有真知灼见出来,带着我们找到真相。”余罪很正色地道。 一说,李逸风和袁亮哈哈大笑了,余罪一下省得了,赶紧纠正着:“团队……团队,不是团伙啊,这词概念差不多,只不过是人为定义褒贬而已。” “那你要到更大的团伙里了,有什么想法?我想,市支队应该要你吧?”袁亮笑着问。 “还没想法,我就想好好松口气,而且刑警这一行啊,太他妈挑战人的精神极限了,那爆炸案你能想象得出来?老公雇人炸房子,把家人炸死,自己带着钱出去逍遥……啧,我得换换环境,否则心里会越来越阴暗。”余罪道,现在能理解马秋林的选择了。 这是实情,袁亮深有体会,他无言地擂了余罪一拳,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了,又转头问李逸风。李逸风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我不清楚,我爸想让我去省里,我妈舍不得,所以还不确定。” “真没出息,还靠你爹妈。”余罪不屑地训了句。 “你连妈都没有,你倒有出息啊。切。”李逸风挖苦了余罪一句。 余罪气得直揪他耳朵,车在路上扭扭歪歪了。袁亮赶紧制止,这一路回归,却是数月来最轻松的一次旅行了。 又是一年结束了,余罪调离了县刑警队,在羊头崖乡待了一段时间,接着就押着一车粮食回家过年了。乡里今年风调雨顺,大量的粮食积压又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连指导员王镔也参加到这个行列里来了,粮加厂最终选择和乡里签合同,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元旦过后,李逸风的去向有了定论,望子成龙的李部长给儿子铺就了一条坦途,将手续放到了市公安局,人却要到警官大学深造。李逸风死活不想去上学,最后还是李部长突生灵感,把余罪请来劝了一番,李逸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余罪是这样劝的:去吧,上学去勾搭警花,出来了泡警花,傻蛋才不去呢。 兄弟的去向有了定论,而余罪挂职却把自己挂住了——年前就有述职,述职完回原单位等待,可他从反扒队出来已经没单位了,年后那一批挂职的又陆续安排了,唯独余罪迟迟没有接到通知。 他知道自己可能仍然陷在五原市那个漩涡里,一个迷雾重重、错综复杂的漩涡里。即便他就真的是神探,也无法窥到其中的玄机,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层面,他根本无法接触得到。 余罪虽然有点迷茫,可他一点也不郁闷,悠闲地过了一个好年,年后,继续悠闲地过着春节,没有任务光有工资的日子,他倒期待永远这么过下去…… 实验计划 西山省厅,六层,刚装修过的办公室,年前新配的电脑,还有新布的DDN专线。从这位主管刑事侦查的许处长的办公室,可以直联到各地市的支队以及省厅所属的各重案大队,与以往相比,在信息化、实时化以及直观化等方面,刑事侦查的脚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又是一年过去了,刚刚闭幕了全省公安系统工作会议,刚刚闭幕了全省刑事侦查工作会议……许平秋终于可以像往年一样,坐下来歇口气了。 不过似乎他没有,此刻他坐在临窗的办公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资料,看得很仔细,句斟字酌,偶尔不解,还返回来再看一遍。他偏黑的脸膛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很凝重,那皱起的眉头又浓又深,偶尔撇嘴摩挲着下巴,似乎是烟瘾犯了,在极力克制着。 坐在一旁的史清淮科长仔细端详着这位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领导。坦白讲,他对以前的机制和体制是持怀疑态度的,像面前这位许处长,工农兵学员出身,警校培训两年就上岗,从专业素质的角度讲不比别人强多少。而且这些几十年的老警察,都是从严打时代过来的,随着法制进程的加快,这一代警察已经渐渐被时代淘汰。可如果有没有淘汰的,那就是另类了。 史清淮仔细研究过在全省有“神探”之名的许平秋指挥过的所有的案例,他发现一个特点,这位声名赫赫的刑侦处长、全省刑事侦查总队长,从来没有躬身侦破过哪怕一件案子,可他选拔出来的参案人员,却侦破了大部分疑案、悬案以及轰动一时的大案。 他知道,这位领导胜在眼光过人。 于是这个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就摆在许平秋的桌上了。他想,兴许这位处长能有和自己一样的眼光。 哗哗的纸声,翻过了最后一页,许平秋放下了计划书,沉吟着,看着计划书上那个草拟的名字——《刑事侦查特勤支援组织构想》。 他摩挲着,看着史清淮——这位三十多岁,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窝在省厅已经数年了,主管犯罪心理学研究,这个偏门学科即便在现在的刑侦侦查实践中也没有多大用武之地,于是年华渐老,青春不在,恐怕要止步于科长这个位置了。 “小史啊,咱们打过几次交道,我这人说话直,我直接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许平秋道。 面对许处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史清淮直道着:“我想走出去,走出去的结果可能碰壁,但也可能走得更高,不过如果死守这儿,恐怕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好,这是实话。那我再问你,这个构想,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它的实践性又有多大?你注意一下啊,在咱们现行的体制内,各地的协调办案都难得多,别说你这样横竖往人家的盘子里插一杠了。”许平秋道。 这也是实话,刑事侦查已经细分到每个刑警队的责任片区,对于外来者的干预,恐怕谁也不会高兴。 “所以才叫‘支援’,而不是代办,还是有可能的。”史清淮道。 “呵呵,你说得轻巧,我到哪儿找那么多愿意这么干的人呀?”许平秋笑着道。这个模式构想可能很好,但它的实践性就值得推敲了。 “许处长,我是单纯从提高刑事侦查水平的方面考虑的,也就像您说的藏书网,只要解决了待遇问题,其实这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史清淮看着许平秋似乎有点动心,他排着自己的理由,“从犯罪的角度讲,这些年的犯罪行为向团队化、智能化、科技化方向发展很明显,我刚刚看过南方一例贩毒案子,他们这团伙的头目是个药剂师,下面组织分工很严密,有负责通信的,有负责武器的,有负责转运的,而且犯罪的手法也很让人赞叹,他们的组织地处南部沿海,而他们的市场却在欧美,这样跨省、跨境、跨国的案子已经屡见不鲜……试想一下,恰恰是因为我们内部的严密分工,限制了我们对类似这种犯罪的侦破效率。” ..一说到案子,许平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听到史清淮停下时,他下意识地道着:“往下说。” “比如,让我们刑警和特警的大老粗,对付的恰恰是精通电脑等各类通信的犯罪分子,那可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再比如,让我们精通资金追查的经侦同志,遭遇到了对方有组织的武器对抗,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协调速度,直接决定着侦破的效率,而现在对速度的要求几乎是苛刻的,很可能在我们协调进行中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之夭夭了。”史清淮道。 这就是所谓的擒贼难擒王,往往深居幕后的头目,同样深谙警察的工作程序,对于他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漏洞可钻。 “理论是可行的。”许平秋沉吟道,“如果有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支援小组,能在案发第一时间对于犯罪模式、侦破方向,甚至嫌疑人的大致范围作出准确判断,对刑事侦查水平的提高很有裨益。” “对,特别是针对一些突发性案件、高智商犯罪案件以及需要不同专业领域知识的复合性案件……简单地举个例子,现在全国民间因借贷引发的刑事案件不少,要侦破这类案件,首先得了解资金的操作方式,而且还需要懂一点他们的运作模式,同时还要提防他们和其他势力相勾结,这不是我们单独的一个警务单位能处理的,但如果有类似的外来支援,最起码,可以在第一时间看清整个案件的脉络,然后再对症下药,少走弯路。”史清淮道,期待地看着许平秋。 “原则上我同意。”许平秋拍板了,史清淮一笑时,他又泼着凉水道,“但设想和实践是两码事,说服厅长和厅领导班子,这个事不难,难的是,你从哪儿能找这样的黄金组合。” “我们全省数万警力,这个问题我觉得不算大。比如现在正进行的警官培训班,应该就有这样的人吧。”史清淮道。 “相信我,那里面不可能有你想找的人。”许平秋异样地笑了。 “能告诉我原因吗?”史清淮一下子没明白。 “心里揣着升职的人,怎么可能关心这种事。”许平秋道。 “那应该怎么样找?”史清淮请教着。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应该从以此为乐的人中间去找……”许平秋道,他说了句史清淮没听得很懂的话,还未发问,许平秋拿起计划道着,“这个设想很好,我可以纳入到今年的刑事侦查工作规划中,你准备一下,做一个更详细点的资料,咱们一起向崔厅汇报一下,只要领导班子讨论通过,我全力支持。” “谢谢!”史清淮起身,踌躇满志地敬着礼,接过报告。 其实内心炽热,想成就点事业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繁琐事情消磨殆尽了。 许平秋看着兴冲冲离去的史清淮,如是想着。坐下来时,他无所事事地翻开了电脑里去年新晋的一批刑警,他挨着点过每一个人的履历,很多人根本无甚可圈可点之处,进队后很快会被同质化,即便离开,那原因也是出奇相同。无非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找一个更安稳的位置而已。 蓦地,他点到了一个旧文件夹,那个文件夹是加密的,密码是当时案件发生的时间,一眨眼都快两年过去了。他输密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记忆力是如此之好,根本就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然后那一群“奇葩”队员,像一直就在电脑里藏着一样,蓦地出来,惹得他满脸笑意,皱纹顿开。 严德标,当时还在超市偷吃,这家伙身上有股“贼性”,难改。 豆晓波,相对老实点,现在已经到机场的行李安检上工作了,那是个相对清闲的工作。 张猛,流失了。许平秋叹了口气,关闭了他的资料。 熊剑飞,是个好苗子,可惜是有点愣,只能 5728." >在一线冲锋了。 骆家龙,信息中心,有点像朝九晚五的白领。 孙羿、吴光宇,这两位对车的认识超乎寻常,太投入了,反而干不了别的事。 董韶军,已经安身在二队了。 汪慎修,许平秋凝视了良久,无言地关闭了他的页面。 ……余罪! 许平秋又看到他的照片时,笑了,暗想着,这个兔崽子真沉得住气,被晾着已经三个多月了,工作安排暂时没有,进修培训也没通知。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上蹿下跳找工作寻门路了,偏偏这家伙不是一般地淡定。他估计要是没有人去提的话,余罪敢一直坐在家里。 也不是没地方去,而是没有想好去什么地方。 回来上个培训班提一级?不可能,多少人等着呢,轮不到他。 普通刑警队?估计没人敢要,来这么个上过刑侦论坛的高手,哪个队长压得住? 倒是邵万戈想要替二队要这个人,据说先前也通过市局的苗奇副局长要过人了,不过没能如愿。据说他的工作安排还在研究中,至于被研究到什么地方,许平秋此时可猜不到。 很多事就是这样,晾着晾着就凉了,放着放着就忘了,再99lib?好的苗子也要荒成草了。 想了很久,他拿起电话拨给了史清淮,语重心长道着:“小史啊,我想起几句话得告诉你,省得我忘了。这次如果成行,你……你本人务必亲自上门一一邀请,我们可能给不了基层干警更多的待遇,但必须给他们足够多的尊重,还有宽容。而且,我希望你亲自带队,不要假手于人,如果你真能组合出这么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那对我们的刑侦工作是有相当大的益处的……我推荐给你几个人,你可以尝试一下。” 他想到了很多,说得却缺乏逻辑。而他第一个推荐的名字居然是——严德标!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