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以前,我死去的家》 第一节 我在家接到一通电话。那通电话成为一切的开始。 听到声音时,我立刻知道是谁。那个带着娃娃音的声音很独特,我的心跳加速,但仍然用公事化的口吻问:“请问是哪一位?”虽然我想要逞强,但我立刻后悔自己做了无聊的事。 “呃,我是中野。”她说的不是旧姓,而是目前的姓氏,也许她也有点逞强。 “中野?”我继续假装听不出来她是谁。 “啊,对不起,我是仓桥,仓桥沙也加。” “喔,原来是你。”我发出终于想起来的声音,只是演技太拙劣。“那天很开心啊。” 她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也难怪,因为我这句“那天很开心”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 我对着电话轻轻笑了起来,“但其实我们几乎没甚么聊到。” “对啊,”沙也加的语气也稍微放松了,“你一直和男生聊天,完全没有来找我。” “我觉得你好像也刻意避开我。” “才没有呢。” “是吗?” “是啊。” “是喔。”我拿起桌上的自动铅笔,嘎嚓嘎嚓地按着笔芯。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数秒。“算了,”我说,“今天打电话给我有甚么事?只是闲着无聊吗?” “才不是呢!”电话中可以听到沙也加呼吸的声音,虽然声音很轻微,但可以感受到她呼吸急促。她似乎下定决心说:“我有事想和你见面谈,你有空吗?” 我有点惊讶,因为我没想到她会提出想要见我。我看着自动铅笔的笔芯问:“是甚么事?” 她停顿了一下说:“不方便在电话中说。” 我把电话放在耳边,想像着她可能会说的内容。虽然脑海中浮现了几个三流恋爱小说中常见的剧情,只不过沙也加不可能为这种事打电话给我,但我还是问了一下:“这件事和我们两个人有关吗?” “和你没有关系,”她毫不犹豫地否定,“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但我希望你听我说,在我说完后,想拜托你一件事。”她不等我回答,就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只能拜托你。” 我忍不住产生了好奇,但我克制了好奇问:“你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在。” “不在?” “他去美国了,去出差。” “原来是这样。”我用食指的指腹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压了回去。 “但是,你不要误会,”她的呼吸仍然有点急促,“即使他在,也无法解决这件事。” 我沉默不语,完全猜不透她想说甚么,但从她的语气可以判断事情的严重性,正因为如此,我需要小心谨慎。 “我劝你再认真思考一下,”我舔着嘴唇,“也许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你我见面是很危险的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基础上拜托你。” “但是……” “拜托你。”她费力地挤出声音,我可以想像她烦恼的样子。双眼凝望远方,眼睛周围一定很红。 我吐了一口气,“我明天下午有空。”我用有点冷淡的语气说。 “谢谢。”她回答。 我和沙也加从高中二年级到大学四年级期间交往了六年,也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我们彼此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激情的话,也没有特别浪漫的回忆,只是有一天猛然发现,已经交往了六年。 她为我们的关系画上了休止符。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她并没有说“分手”这两个字,说完后默默垂下双眼。这句话足以表远“分手”的意思。当初我们约定,不束缚对方,也不依赖对方,一旦想结束这段关系,就要坦率告诉对方。因此,我当然不可能依依不舍地挽留她。 “我知道了。”我只对低头不语的她说了这句话,那天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 七年后的初夏,我们才第一次重逢。因为高中二年级的同学会在新宿举行,我决定出席时,内心的确期待也许可以见到沙也加。 我在会场时,和比当年成熟的老同学谈笑着,用眼角寻找她的身影。我的期待没有落空,她真的来了。和我交往时太纤瘦的身体有了女人特有的曲线,化妆技巧也更好,成功地展现出稳重的感觉,但不小心泄露出像少女般不可靠的感觉,跟当年和我交往时一样。当我发现这一点后,稍微安了心。因为那才是沙也加的本质,我无法想像一旦她失去这种本质,会是甚么样子。她站在离人群退后一步的位置,确保了自己的地盘,警戒的双眼不经意地观察着周围。 我感受到她的视线看向我。如果我当时也看她,也许有机会说话,但我假装没有发现。 同学会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有人提议大家轮流报告近况。轮到沙也加时,我低头看着手上兑水酒的杯子。 沙也加向大家报告,她四年前结婚,目前是家庭主妇。丈夫在商社上班,很少在家——这种情况很常见。如果在以前,我完全无法想像这种平凡的话题会出自她的口。 “有没有小孩?”以前当班长的女生问。这也是必问的问题。我喝着已经变淡的酒。 “有,呃……有一个。” “儿子?” “不,是女儿。” “几岁?” “快三岁了。” “那正是可爱的年纪。” 听到前班长这么说,沙也加并没有立刻回答,停顿了一下才用比刚才更小声的声音说:“嗯,是啊。”我抬头看着她,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除了我以外,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些微的不自然。然后,就轮到下一个同学开始报告。 沙也加拿出手帕按着额头,好像在掩饰脸上的表情。我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当我继续看着她时,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着我。这是我们在那天第一次眼神交会。 但在零点几秒后,我低下了头。 那天,我和沙也加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解开领带时,我忍不住自问,今天出门到底是为甚么?同时,我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沙也加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竟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们约在新宿一家饭店的咖啡厅见面。我在服务生带领下,坐在咖啡厅的座位上才四点五十分。点了咖啡后,打量着并不算太宽敞的咖啡厅后,不禁在内心嘲笑自己。我到底在期待甚么,还刻意提前十分钟到达。等一下出现的可不是女大学生沙也加,而是商务人士的太太。 另一个我忍不住反驳。我才没有期待甚么,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烦恼,所以想要听她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说,只能拜托我吗? 前一个我又反唇相讥。你一定得意地回味了这句话很多遍,觉得她不能告诉她老公,却愿意告诉你,即使已经嫁人,心里还是爱着你,所以才会抱有期待吧。别闹了,你别闹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只会让自己丢脸。 我才没这么想,只是—— 沙也加在四点五十五分现身。 她一看到我,用力深呼吸后走了过来。她穿了一套薄荷绿的套装搭配白色衬衫,裙子稍短,仍然可以感受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一头短发也很适合她,如果为她拍一张相片,完全可以成为主妇杂志的封面。 “我还以为我会先到。”她站在桌旁说道,脸颊有点红。 “因为刚才的事提早结束了,所以我也提早到了。你不要站着,要不要坐下再说?” 她点了点头,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向刚好经过的服务生点了奶茶。我喝咖啡,她喝奶茶,和以前一样。 “你住在这附近吗?”她看着桌子说完,不时抬眼瞥着我。 “不,不在这附近,我换了两班电车,但距离并不远。” “那为甚么约在这种地方?”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这间咖啡厅。 “我想约在我家和你家中间的地方,但好像离我家比较近一点。你目前住在等等力吧?” 听到我这么说,她稍微瞪大了眼睛,可能对我知道她住哪里感到意外。我当然是之前开同学会时听她说了之后记住的。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我以为你根本没有听我的报告。” “你没有听我的报告吗?” “听到了啊,你好像很努力。” 沙也加说这句话时,奶茶送上来了。我等她喝了一口后问:“谁告诉你我家的电话?” “工藤。” “我就知道是他。” 他是同学会的干事。以前就很热心,每次办活动,他就特别活跃。工藤也知道我和沙也加以前交往的事,所以当她去向工藤打听我的电话时,他一定开始胡思乱想。沙也加不可能没想到这种后果,可见她要找我谈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放在她面前。 “你住在练马区吗?”她接过名片后问。 “因为住在大学附近比较方便。”大学位在丰岛区。 “理学院物理系第七讲座……和以前一样。” “唯一的成长,就是目前是研究助理。”我自嘲地笑了笑。 “以后会升副教授吧?” “还早得很呢。” 沙也加仔细看著名片,舔了舔嘴唇后,抬起了头。 “没有其他的名片吗?” “其他的?没有。甚么意思?” “该怎么说,该说是……文字工作?我上次听到你在同学会时跟别人说,你也在做文字工作。” “喔,”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咖啡,“那只是打工,称不上是副业。” “不是在杂志上写连载吗?” “那只是小众的科学杂志,而且不是每期都会刊登。只有编辑部找到适当的主题时,才会来邀稿。” 那是某报社发行的月刊,其中有一个“科学家眼中的社会现象”专栏,让向来被认为不谙世事的科学工作者从科学的角度讨论时事问题。原本是因为该杂志的总编和我们学校的副教授很熟,所以向他邀稿,但副教授说,不想写一些无聊的文章丢人现眼,所以就推给算是他直属下属的我。我记得第一次的主题是“关于职棒的选秀制”,之后总共刊登了七篇我写的稿子。 “因为听说刊登了你的文章,所以我去图书馆找了那本杂志,虽然没有找到全部,但我读了三篇。” “是吗?真害羞啊,你一定嘲笑我写得很差吧。”我在说话时想起沙也加是文学院毕业的。 她摇了摇头,“很有趣,而且主题也很有趣。” “太好了,我第一次听到读者的意见。”我又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她的脸问:“所以,你要拜托我甚么事?” 沙也加用力深呼吸,似乎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心情。然后拿起旁边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她把信封倒了过来,倒出一根黄铜色的金属棒和摺起的纸。她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我面前,看起来像金属棒的东西是一把黄铜制钥匙,握把部分有一个狮子头。我打开那张摺起的纸,那是用黑色钢笔在信纸上画的简单地图。 我抬起头问:“这是甚么?” 沙也加缓缓张开嘴唇说:“我爸爸的遗物。” “你父亲去世了吗?” “刚满一年,因为心肌梗塞。” “是喔……”我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慨,因为我没见过她父亲。 我拿起那把铜钥匙,发现钥匙很重。手画的地图似乎是前往某个地方的示意图,图中唯一显示的地名,就是画在右下角的小车站。 “松原湖车站”,我努力搜寻记忆,记得应该在长野县小诸一带。“所以呢?”我问。 “我希望你去地图上画的地方,”她说:“和我一起去。”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我吗?和你一起?为甚么?” 沙也加把右手伸了过来,从我手上拿回铜钥匙。她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掌,白皙纤细的手指很冰冷。 “我对我爸爸生前的某些行为至今仍然无法释怀。”她静静地说了起来,“我爸爸喜欢钓鱼,有时候会在假日独自出门,但有时候会感觉不太对劲。因为他前一天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既没有买鱼饵,也没有准备钓鱼的工具,而且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完全没有钓到一条鱼回来。不光是这样而已,回家之后,也不会擦拭钓竿,平时他每次回来都会擦。” “你认为钓鱼只是藉口,他其实是去了其他地方吗?” “这是唯一的可能。” “这种情况很频繁吗?” “也还好,差不多两、三个月一次吧,但我去上学或上班的时候就不知道了。” “你曾经问过他这件事吗?” “我曾经问过一次,问他是不是真的去钓鱼,他回答说,当然是真的啊,怎么可能有假,不要因为没有钓到鱼就说三道四。虽然不至于发火,但似乎很不高兴。所以我确信,爸爸在说谎,但那时候我以为他去找女人。因为我妈妈死了好几年,即使有喜欢的女人也很正常。” “很合理的推理。”我把双肘放在桌上说。 “虽然想到死去的妈妈,心里很难过,但也有一丝期待,以为爸爸可能会把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她淡淡地笑了笑,又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但是,爸爸死后,没有看到像是他女朋友的人出现,代表我的想像并不正确。所以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就这样过了一年,最近我在爸爸每次去钓鱼时都会带的背包里,找到了这把钥匙和地图。” “是喔,”我再度看着地图,抬起了头,刚好和她视线交会,“所以你认为你父亲可能去了地图上画的地方吗?” 沙也加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有甚么。” 她又点了点头。 我伸手想拿咖啡杯,想起杯子已经空了,只好把手缩了回来。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吗?根本不需要我陪你。” “因为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去会害怕。” “你可以找其他人啊。” “这种事,怎么能拜托别人呢?而且,我也没有可以一起去旅行的朋友。”沙也加低下头,双手撑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她这种孩子气的动作也依然如故。 “我搞不懂,”我对她说,“这不是甚么严重的问题,只是去找一下你父亲的小秘密,也不必急着去,等你老公回来之后,可以当作去兜风,开车顺便去那里看一下。听说你有女儿,你们可以一家三口——”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抬起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慌了神,问她: “怎么了吗?” 沙也加眨着眼睛,垂下了视线。她眨眼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忍着泪水,但我搞不懂她为甚么要哭。 看到她再度低着头,我只好默不作声。我打算等她开口。 她一定有甚么隐情,否则不可能因为对父亲生前的行为产生疑问,就要找前男友协助。我目前还没决定听她说完之后要怎么做,我告诉自己,必须慎重考虑这件事。因为我发现自己很脆弱,对可能再度有机会和沙也加保持某种关系产生了期待。 沙也加微微抬起头,但她的双眼并没有发红。她看向远方,似乎有点迟疑不决。不一会儿,她好像看到了甚么,缓缓地移动眼珠子。我也看向那个方向。她看着一对走进咖啡厅的年轻情侣。娇小的女人穿着几乎可以看到臀线的裙裤,和袖子飘逸的T恤。高个子的男人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两个人都晒得很黑。 沙也加看着他们,嘴角露出笑容,“很像以前的你,衬衫下的手臂晒得很黑。” “是吗?”我在学生时代参加田径队,是短跑和跳远选手。 她直视着我,“高中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啊。” “我也记得。”说着,她看着我的胸口,然后再度看着我的脸。“那中学时的事呢?还记得吗?” “有些记得,但也有很多忘了。” “小学的时候呢?” “小学的话,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连同学长甚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但还是有回忆,对不对?像是远足的事,或是运动会的事。” “运动会的事记得很清楚,尤其是赛跑,但我从来没跑过第一名。” “真的吗?好意外。”她笑了笑问我:“那更99lib?早之前呢?” “更早之前?” “就是上小学之前,有没有记得甚么?”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我抱着双臂,“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像是和邻居的小孩子一起玩,还有挨父亲的骂之类的事,但想不起完整的故事。” “但是,”沙也加说,“不管怎么说,都算是记得,像是住在怎样的房子,或是周围有怎样的人之类的事。” “是啊,”说完,我轻轻笑了笑,“为甚么问我这些?” 她再度露出犹豫的表情,但舔了舔嘴唇后说,“我完全没有。” “没有?没有甚么?” “那个啊,”她轻轻呼吸了一下后,继续说了下去,“小时候的记忆啊,像是住在怎样的房子,周围有哪些人,我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我要去那个地方,找回我的记忆。” 第二节 “虽说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小学之后的事我还记得,尤其是小学入学典礼的事。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进小学的大门。围墙旁有一排漂亮的樱花树,花瓣飘落?99lib?,宛如雪花……”沙也加凝望着远方说完后,摇了摇头,“但是,在此之前却完全没有记忆,好像整个被挖掉了。”她露出诉说的眼神看着我。 我松开抱着的双臂,微微探出身体。我不太理解她说的话,开口问道:“那又怎么样呢?很多人都忘了以前的事,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啊。” “他们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忘记了,如果我也是这样,就不会在意。”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对,因为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烦恼这件事。为甚么我完全想不起小时候的事。如果长大以后,想不起上小学之前的事或许理所当然,但读小学的时候就这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也许吧。” “因为我觉得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曾经问过我爸爸,为甚么我完全不记得幼稚园以前的事,爸爸说,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了,但我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因为我周围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不久之后,我就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即使告诉自己要想开一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想开,所以情绪很不稳定,莫名其妙地感到孤独、害怕。”沙也加双手捂住胸口,用力深呼吸。 “你真的甚么都不记得了吗?”我问。 “完全不记得,”她用自虐的语气说道,“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也完全没有你刚才说的记忆片段。” “但是你家应该有相册之类的东西吧,不是记录了你小时候的情况吗?比方说,七五三节或是幼稚园的入学典礼之类的,只要看相片,不是可以想起些甚么吗?” “爸爸和妈妈为我拍了很多相片,是特地为我拍的,所以光是小时候的相册,就有两大本,只是完全没有幼年时的相片,相册第一页上贴的是我小学入学典礼的相片。”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骗你啊,你要不要看?相册就在家里。” “所以,你父母也从来没有和你聊过上小学之前的事吗?” “这……”沙也加微微偏着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像是我出生后第一个立春,还有新年之类的,最有印象的就是我在五岁时曾经失踪了,爸爸和妈妈紧张地四处找我,最后发现我在家里的储藏室睡着了。” “听了这些话,你也完全没有想起来吗?” “感觉好像在听别人的事,”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而且,我爸妈在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兴奋,只是告诉我,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只是曾经发生过这件事……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思考着。沙也加说她完全没有儿时记忆就很奇怪,她的父母也没有留下当时的纪录更令人匪夷所思。任何父母在小孩子三岁之前,都会拍很多相片,甚至有父母为此特地去买相机。 “但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认识你的时候,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了,或者说已经放弃了,但一直知道自己没有儿时的记忆。即使和你约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在桌上,时而握起、时而松开。她说的话完全超乎了我想像的范围。 “你觉得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导致你欠缺儿时的记忆吗?”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想法,一边问道。她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的反应后,又指着桌上的地图说:“所以,你期待这里或许有可以让你找回记忆的线索之类的东西吗?” “因为我觉得似曾相识。”她说。 “对甚么?” “对这把钥匙啊。”她拿起铜钥匙,“我以前见过这把狮子的钥匙,但并不是在上小学之后,而是更早之前。我相信只要查出这把钥匙是甚么,就可以找回我的记忆。” 我再度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发出了呻吟。 “我不太理解,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不,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但现在不是已经适应这种状况了吗?既然这样,不是就好了吗?就像对我来说,幼年的回忆根本微不足道,不管有没有这种记忆,都对今后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沙也加再度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缓缓张开。也许她在克制内心的烦躁,她说:“目前的我需要这些记忆。” “甚么意思?” “我最近才发现,自己欠缺了重要的东西。在寻找原因后,发现是因为我缺少了幼年的记忆。” “你哪有欠缺甚么。” “当然有啊,”她语带烦恼地说:“我自己知道,只有我才知道,我是不完整的人。” 她说的话太出乎意料,我有点惊慌失措。 “发生了甚么事?”我着急地问,“为甚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缓缓摇着头,“我不想现在,在这里说。” “那要去哪里说?” “去那里的话,”说着,她把手放在那张地图上,“只要去那里,找回我的记忆,应该就可以说了,我相信你也能够了解,所以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我抓了抓头,“我完全抓不到重点。” “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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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很奇怪,但现在我只能这么说。”沙也加再度低下头。 我猜想她有某种精神上的苦恼,为了解决这个烦恼,抱着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想要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我想要协助她,但在了解她的烦恼之前,我不能轻易插手。 “我不能和你同行,”我说,“我不认为自己是适合的人选,我相信一定有其他更适合的人。” “我这么九九藏书再三拜托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你仍然不答应吗?” “你还没有把所有的话说出来,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让你这么烦恼?但也许这样更好。” 她欲言又止,我无法判断她是说累了,还是觉得多说无益。她伸手想要拿茶杯,但她的奶茶早就喝完了。 当我们陷入沉默时,发现周围很吵闹。我看向刚才那对年轻情侣,他们正开心地笑着。 “好吧,”不一会儿她终于开了口,但说话很小声,“也许是我错了,你有自己的生活,没时间应付前女友的烦恼。” “如果你有烦恼,随时可以找我诉苦,只要不是这种情况。” “谢谢,但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恐怕也不会想找你帮忙。”沙也加露出落寞的微笑说。 她把地图和钥匙放回皮包后站了起来,我伸手拿桌上的帐单,但她也刚好抓住帐单,两个人抢帐单。 “我来付吧。” 她摇了摇头,“是我找你出来的。” “但是——”我用力把帐单拿过来,这时,我看到了沙也加左手腕的内侧,有两条和手表的皮带平行的紫色伤痕。我松开帐单,不知道该说甚么。 沙也加似乎察觉到我视线,把拿着帐单的手藏到身后。 “我去结帐。”她把左手藏在身后走向收银台。 我在咖啡厅出口等她,她左手腕上的伤痕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也许是因为刚才看到时的冲击还没有消失。 沙也加走了过来,她缩着下巴,好像害怕挨骂的小孩子。 “谢谢。”我说。“不客气。”她应该说了这句话,但我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我们一起走出饭店大门,我打算走去地下步道,但她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我搭计程车回家。” “是吗?”我点了点头,但我们并没有道别,而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我们身旁经过。 我向她走近一步。“你不担心被老公知道吗?” “甚么?” “假设我们两个人一起出门,不会被你老公知道吗?” “喔……”她的表情放松了,好像打结的绳子终于松开了,“我会十分小心,而且,他至少要半年后才会回国。” “是喔。”各种想法在脑袋里窜来窜去,但我仍然犹豫不决。 沙也加抬头看着我,“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舔了舔嘴唇说:“这个星期六有空吗?” 她吐了一口气说:“有空。” “那星期五晚上打电话给我,详细情况到时候再说。” “好。”她眨了几下眼睛,“谢谢你。” 我看着她的左手腕,她可能察觉到我的视线,用右手握住了左手腕,我移开了视线。 “要不要搭计程车回家?我送你。”她用比刚才稍微开朗的声音说。 “不用了,谢谢。” “是喔……” 我转身离开,在饭店前准备过马路时回头一看,发现她仍然看着我,我对她轻轻挥了挥手。 第三节 几朵很有立体感的云浮在蓝天中,今天的天气应该会很热。我拉起蕾丝窗帘遮住光线,在起床时嘀咕道。一定是昨晚喝太多白兰地,所以脑99lib.袋有点昏昏沉沉,但想到今天的行程,脑袋就很清醒,根本无法入睡。 早上七点就醒了,平时很难想像自己竟然这么早起床。稍微活动筋骨后,花了很长时间刷牙、洗脸,但也只过了十五分钟而已。我没有吃早餐,打算八点出门。 我把报纸从头看到尾,直到看电视节目表时,才终于快八点了,但正当我准备出发时,发现东西没带齐,结果出门时有点手忙脚乱。 开车沿着环七大道南下,经过高圆寺,抄捷径来到甲州街道,然后一路向西。星期六遇到这种好天气,出游的人很多,前后都挤满了只有在假日才偶尔开车的人。 经过环八大道后又开了几分钟,左侧出现了“乐雅乐餐厅”的看板。我把车子停进停车场,走进餐厅。沙也加坐在窗边的座位。 “你等很久了吗?”我看到她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问道。 沙也加摇了摇头,“我太早到了,原本以为路上会更塞车。” 我们昨晚通电话,约定她搭计程车来这里,我来这里接她。 我点了咖啡和三明治,她加点了冰淇淋。 “幸好今天天气很棒。”我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说。 “但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 “是吗?” “对,我打电话听了长野的天气预报。” “你真聪明。” 那一带的天气的确很容易发生变化。我暗自想着,不经意地看着她,发现她带的LV皮包鼓鼓的。我们昨晚就约定,今天晚上就回来,但即使是当天回来,女生出门也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我忍不住有点纳闷,只是问她这个问题也很奇怪,所以就没有说出口。皮包旁放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的应该是相册吧。她昨晚在电话中说,今天会带来。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把我们点的餐点放在桌上。我喝着咖啡,把三明治吞下肚,不时瞥着沙也加用冰淇淋匙吃冰淇淋的样子。她伸出粉红色舌头舔冰淇淋的样子和以前完全一样。 我看向她的左手腕。她今天戴了一个和上次不同的手表,可能宽版的皮表带更容易遮住伤痕。 吃完早餐后,我们立刻出发,沿着甲州街道一路向西,很快就看到了调布交流道的标示。 “我带了CD来,现在可以听吗?”驶上中央高速公路,时速保持一百公里后,沙也加委婉地问。我的车上有CD播放器。 “好啊,甚么音乐?”我在发问时心想,该不会是松任谷由实的歌吧,以前她经常听这位歌手的歌。 车内音响传来皇后乐团的歌,但主唱并不是皇后乐团。沙也加说,是乔治·麦可。 “你还听哪些歌手的歌?” “邦乔飞吧。”她回答。原来她喜欢的音乐改变了。我们之间的确存在一段空白的时光。 塞车没有原本想像的那么严重,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须玉。因为有很多车子往清里的方向,所以在收费站前塞了一段时间。大部分都是男女二人组,在别人眼中,我们应该也是周末来这里住一晚旅行的情侣。事实上,我们在学生时代的确在清里住过。我记得在一家看起来像是绘本中会出现的欧式民宿内,吃了不怎么好吃的法国菜,那里的手工香肠超级难吃。 当我们和其他车子一起沿着两旁有着银杏树的国道一四一号线,也就是俗称的清里线开始北上时,坐在旁边的沙也加小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她。 “我记得我们之前来这里时的事,我们不是住在一家叫甚么的民宿吗?” “嗯……”我也想起来了,但我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那次一看到民宿的房子,你就转身想逃,说不喜欢这种好像宾馆的地方。”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虽然最后还是住了,但隔天走在清里的街上时更惊讶,因为有一整排很俗艳的礼品店。” “真是太可怕了。” “结果你一直吵着要赶快回家、赶快回家,最后连伴手礼都没买。” “光是走在那里,就觉得很丢脸。” “的确有点太夸张了。” 我们很不自在地笑了笑,我思考着到底该不该问她:“要不要先去清里看看?”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用力踩下油门。 不一会儿,道路两旁出现了装潢花俏的咖啡店,和以当红艺人为名的商店。和当年一样,正在建造的建筑物也有相同的感觉,显然这种倾向日后也不会改变。 车子又开了一阵子,左侧出现了一条岔路。转入那条岔路,就是我们以前去过的清里,但我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开。 “你爸爸每次都是开车出门吗?” “对啊,因为他是计程车司机啊。” 我想来了,在读高中时曾经听她说过。 “如果冬天来这一带,应该需要用轮胎链吧。” “我爸爸好像一直把轮胎链放在后车箱,我以为他是有备无患,担心突然遇到大雪。” “也许是为了随时可以来这里。” “对啊。”沙也加点了点头。 沿途两侧都绿意盎然,但经过小海线的平交道后,民宅越来越多,十几个小学生列队走在街上。 穿越海口镇,继续开了十分钟左右,道路上方出现了松原湖入口的指标。继续往前开,前方出现了用向右的箭头,指向松原湖车站,我在街角向右转。 松原湖车站并不大,看起来像是仓库。入口上方有一块用黑色毛笔写着“松原湖站”的木制看板,钉木看板的钉子已经生锈。昏暗的候车室比我在学生时代租的套房更小,角落的书架上放了几本《少年JUMP》和《少女FRIEND》。 墙上贴着手写的时间表,每隔一个半小时才有一班电车。可能电车刚离开,候车室和月台上都没有人。我和沙也加经过无人的验票口,来到月台上,单线轨道看起来很有异国情调。 “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那张地图?”我对沙也加说,她从皮包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纸。 地图上画着从松原湖车站前往左上方黑点的示意图,必须经过曲折蜿蜒的小路,才能到达目的地,中途还有“三棵松”或是“石碑”等标记,离目的地最近的标记是“狮子”。我当然不知道代表甚么意思,但应该和那把狮子钥匙相对应吧。 “总之,只能先去看看。”我自言自语着。 “是啊。”身旁的沙也加回答我。 我们从车站再度驶上国道,向清里的方向开了一会儿,按照地图的指示,在十字路口右转。从这里开始,有很多坡度很陡的上坡道。 车子很快就来到往稻子汤和松原湖的路口,我们转入往松原湖的那条路。 不一会儿,就看到右侧出现了一座不大的湖,附近有免费停车场和住宿的地方,但即使是周末,也不怎么热闹。 继续往前行驶,民宅越来越少,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树林入口有三棵松树。这应该就是“三棵松”吧。我毫不犹豫地把车开进了树林。 按照地图,这片树林中应该有“石碑”的标记,只要沿着石碑标记旁的小路前进,但只能且看且走了九九藏书。前方出现了连续弯道,在弯道结束后,是新整修的道路,道路旁出现了等间隔的岔路。我们走进其中一条岔路,发现在郁郁苍苍的树林深处有欧式建筑和小木屋。这一带似乎是别墅区。道路交叉处有一面看板,看了看板上的示意图发现,这附近的树林都分割成整齐的棋盘状,每条路都取了很时尚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一带是别墅区,”沙也加说:“地图上的黑点也是别墅吗?” “也许吧,先不管这个,‘石碑’在哪里?” “我想应该不在这附近。如果是这一带,比起不容易找到的标记,写下路名更容易找到。” “也对。那我们往回走。” 穿越树林后,我们沿着来路折返。从车上看到好几栋别墅,但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没人。 离开别墅区后,稍微往回开了一段路。当车子行驶在树林中时,沙也加突然叫了起来:“啊,那个!”我放慢了车速,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路旁有一块差不多一公尺高的长方形石块几乎被杂草淹没了。那应该是本身就在那里的石头,但看起来也有点像石碑,旁边也有一条小路。只不过路真的很小,路面也整修得不是很平整,如果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应该不会走进去。 “好像是这条路,”我说:“那我们进去看一看。” 轮胎在满是坑洞的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开了一小段路后,用水泥随便铺一下的路面突然结束,前方有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好像是某家公司
的仓库。 我把车子继续往前开,小路两旁杂草丛生,杂草擦着车身。 我们终于来到Y字形路口。和地图上完全一样。我停下车,观察了周围。这里应该有最后一个标记。 右侧有一个小路标,只是路标上没有写字,用白色油漆画着甚么。虽然油漆剥落,看不太清楚,但应该是把头转向侧面的狮子。我甚么都没说,把方向盘转向那个方向。沙也加没有说话。 前进了大约十公尺左右,左侧出现了一栋建筑物。那是一栋灰色的房子,周围长满了灌木和杂草,远远地只能看到二楼以上的部分。 路到了尽头,我把车子停在房子前,熄了引擎,隔着挡风玻璃看着眼前的房子。 第四节 虽然房子看起来是灰色,但原本应该是白色。巨大的尖屋顶伸向天空,三角形屋顶上有两个阁楼窗户,在两扇窗户中间的.99lib.位置竖了一根四角柱形的烟囱。 房子周围没有围篱,却用红砖砌了一道简单的大门,铺着水泥的通道从大门延伸向门廊。 我们下车走向房子,一楼所有窗户外的百叶窗都紧闭着。 房子左端稍微内缩,前方是宽敞的门廊。门廊的尽头是一道和墙壁颜色相同的灰色门,左侧一公尺左右的部分比门稍微突出。门的上方和旁边都没有挂门牌。 “看起来不像有人住在里面,”沙也加走到我旁边说:“果然是别墅吗?” “感觉很像。” 因为找不到门铃,所以我右手握拳敲了三次门。只听到干涩坚硬的声音,我的拳头碰到的地方清楚留下了灰尘掉落的痕迹。 果然不出所料,屋内没有任何反应。我和沙也加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要不要用那把钥匙试一试?”我提议道。 “好。”沙也加表示同意,从皮包里拿出那把铜钥匙,我接了过来。 门的左侧有一个门把,钥匙孔在门把下方。我拿着钥匙伸向钥匙孔,但准备插钥匙时停了下来。 “不,钥匙不对。”我说。 “不对?” “钥匙孔不一样,这把钥匙不是用来开这道门的。”我试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内,但钥匙比钥匙孔更大,插不进去,“果然不对。” “怎么会这样……”沙也加一脸困惑地抬头看着我,“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钥匙居然不对,那地图和钥匙完全没有关系吗?” “不,我不认为没有关系。” 我从门前离开,决定在房子周围观察一下。屋后就是树林,无数树枝向屋顶上方生长。 我发现屋后刚好和玄关相对的位置,装了一块差不多像门一样大小的金属板,其中一侧装了铰链,所以应该可以打开。 “会不会是储藏室?”站在我身旁的沙也加问。 “也许吧,但要怎么打开?” 门上没有把手之类的东西,但在装门把的位置有一块手掌大小的黄铜板,而且黄铜板和刚才的路标牌子一样,雕了一个把头转向侧面的狮子。 “这是甚么?”沙也加伸手摸着那块黄铜板,当她的手在表面移动时,黄铜板微微向侧面移动。她“啊”地叫了一声。 我用力把黄铜板推向一旁,可能很久没有人碰过这块板,所以卡得很紧,虽然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但还是顺利移开了。黄铜板下竟然出现了钥匙孔。我们再度互看了一眼。 我按捺着激动心情,把狮子钥匙插进孔内。钥匙和钥匙孔完全一致。我试着将钥匙缓缓向右转。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手腕可以感受到门锁打开的感觉。 我想把钥匙拔出来,却拔不出来,金属门发出叽叽的声音拉开了。 门内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深处一片漆黑,甚么都看不到。 “是地下室吗?” 沙也加把钥匙转向相反方向,从钥匙孔内拔了出来,然后看着钥匙说: “为甚么我爸爸有的不是正门的钥匙,而是有通往地下室的门钥匙?” “这不是我们接下来要查的事吗?” 听到我这么说,她用力深呼吸后,吐了一口气。“也对。” “那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这样擅自进去吗?” 我对她露出戏谑的表情,“不然要问谁呢?”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我言之有理。 “进去罗。” “等一下。”沙也加抓住我的右臂,低头闭上了眼睛。她在调整呼吸。“对不起,我有点害怕。” “那要不要我先进去看看?” “不,”她摇了摇头,“我也去,因为这是我的问题,是我想要找到答案。” “也对。”我说。 我从车上拿了手电筒,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冰冷的空气从脚底爬了上来,隐约闻到了灰尘和发霉的味道。 楼梯尽头是差不多半张榻榻米大的空间,旁边有一道门,上面有L字形的把手。我用手电筒照着门,缓缓转动把手,手上有门锁松开的感觉,往里面一推,门就打开了。 这个长方形的房间大约有数坪的空间,四周都是水泥墙壁。蜘蛛网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墙壁因为发霉而变黑了。地上堆着木材和砖块,可能是建造这个房子时剩下的建筑材料。 室内并排放了两个十八公升的灯油桶,我试着拎了一下。其中一个是空的,另一个还有少量灯油。 我想打开灯,但墙上找不到开关。这也难怪,因为天花板上完全没有灯泡,甚至连装灯泡的灯泡座也没有。 “这栋房子的屋主来这里时,也要用手电筒吗?”我问。沙也加微微偏着头。 房间深处还有另一个小房间,两个房间之间装了落地铝门。打开一看,是通往楼上的楼梯,在屋内时,可以沿着这个楼梯来到地下室。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走动,楼梯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有人在吗?”我对着楼上叫了一声,我的声音在楼梯上方的空间产生了回音,但没有人回答。“果然没有人在家,我们上去看看。” 楼梯上铺着地毯,照理说应该脱下鞋子,但我直接踩了上去。 “穿鞋子上去没关系吗?”沙也加担心地问。 “如果你不想穿鞋子,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你的袜子会变脏。”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穿着球鞋,跟着我走上了楼梯。 走上楼梯后,发现是一条两侧都是墙壁的走廊。走廊并不长,走廊尽头和尽头前方的侧面各有一道木门,墙上有一扇铝窗,外侧的百叶窗都关着,挡住了光线。楼梯继续通往二楼。 我打开窗户,也打开了拉开式的百叶窗,虽然阳光没有照进来,但比刚才亮多了,连深绿色壁纸上的小花图案也可以看得很清楚。窗户另一侧的墙壁挂着圆形画框,里面是一幅水果画。 来到走廊尽头,握住门把,缓缓打开门,蜘蛛网在我面前垂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缩,然后看向室内,在昏暗狭小的房间中央,看到一个白色的马桶。 我回头看着沙也加苦笑说:“没想到第一个打开的房间是厕所。” “反正每栋房子都有啦。”她也笑了笑。 “那倒是。” 马桶前方有一个洗脸台,我转动了水龙头,一滴水都没有。 “看来厕所也没办法用了。”听到我这么说,沙也加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 关上厕所门,我伸手抓住另一道门上的门把。转动后推了一下,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后打开了。我的脸颊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可能是长时间的密闭终于获得了解放。 我们来到玄关大厅,右侧是玄关,玄关有一道镶了花纹玻璃的门。左侧是墙壁,前面有一个两侧有握把的花瓶放在有四藏书网只脚的架子上作为装饰。也就是说,如果从玄关进来,玄关大厅的左右两侧都有一道门,正面是花瓶。 “你可不可以把玄关的门打开,等一下出入比较方便。” “好啊。” 沙也加跨过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已经看不到原来图案的脚踏垫,走去脱鞋处。我打开玄关旁鞋柜的门,检查了里面的鞋子。鞋柜内只有两双球鞋、一双黑色皮鞋,和一双棕色女鞋,鞋柜外没有任何鞋子。这么大的房子只有四双鞋子未免太奇怪了。当然,如果没有人住在这里就另当别论了。 “呃,那个……”沙也加开了口。 “怎么了?门锁打不开吗?” “不是。门锁打开了,”她嘎答嘎答转动着门锁,“锁打开了,但门打不开。” “啊?甚么意思?”我用手电筒照着门,忍不住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因为门的四周用很粗的螺栓和螺母锁住了,根本不可能打开。 “为甚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我双手叉腰,打量着看起来很牢固的螺栓和螺母。“只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我们刚才走的那个通往地下室的门,是出入这栋房子的唯一出入口,所以,我们拿到的狮子钥匙也是那道门的。” “为甚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可能是防止别人随意闯入吧,只是这么一来,屋主自己出入时,也会很不方便。” 我抱着双臂思考着,却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解答。无奈之下,只好看着鞋柜上方的画框。画框内有一幅港口的画,有艘航船停在港边。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让我产生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要不要去房间看看?”沙也加问,打断了我的思考。 “好啊,进去看看。” 我们再度穿着鞋子来到玄关大厅,推开装有雕花玻璃的那道门。那道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打开了。 那里是客厅,因为是挑高的空间,所以天花板很高,中央放着沙发和茶几,墙壁前放着钢琴,角落有一个红砖暖炉。暖炉上方有烟囱管,应该通往屋顶的烟囱。 门旁的墙壁有三个开关,我同时按了下去,但是灯都没有亮。如果只是因为关掉电源总开关,问题还不大,万一和自来水一样,供电也被切断就惨了。 我用手电筒照着脚下,走进了室内。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感觉很温暖。室内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屏气敛息的感觉。 “太暗了,好可怕。”沙也加仍然抓着我的手臂。 “把窗户打开吧。” 应该是南侧的方位有两扇很大的铝窗。打开窗户后,又打开了外面的百叶窗。原本以99lib.为刺眼的阳光会照进来,没想到阳光并没有很强烈。天空不知道甚么时候变得阴沉起来,我想起沙也加上午说,晚上可能会下雨。 客厅变亮了,已经不需要手电筒了。我再度打量着室内。茶几和钢琴都积满灰尘,钢琴上坐了一个身穿胭脂色衣服的法国人偶。人偶是长头发的女生,一双大眼睛看着室内,她的头发和肩上也都积了薄薄一层灰。 从门口到目前所站的位置之间,留下了我们两个人的脚印,并没有第三人的脚印。也就是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这里了。 窗户上方挂了一个圆形时钟,停在十一点十分的位置。我看了自己的手表。一点零五分。 沙也加走到钢琴前,看着架在钢琴上方的乐谱。乐谱也因为灰尘变了色。 “是拜尔教本。”她小声说道,我也知道那是钢琴初学者用的教本。 “这个家里有人开始学钢琴吗?或者应该说,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沙也加皱着眉头翻着乐谱,除了翻开的那一页以外,其他都像新的一样洁白,只有边缘有点泛黄。 “好奇妙的房子,”我说,“至少有一件事很明确,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在这里了,但也不像是别墅。” 沙也加没有回答,两眼始终注视着乐谱。 “乐谱怎么了吗?”我问她。 她仍然没有吭气,但随即好像忍着头痛般用力皱着眉头,指尖按着太阳穴。 我没有再对她说话,注视着她的表情,忍不住有点紧张。我以为才刚来到这里,就立刻出现了成果。 但她随即放下双手,可以感受到她全身都放松了。 “沙也加……” “对不起。”她看着我道歉,“我觉得似乎可以想起甚么,但好像是错觉,抱歉让你失望了。”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说:“不必着急,反正还有充裕的时间。” “对啊,但这种好像鬼屋的地方真的会有甚么吗?即使真的有,我们能够找到吗?虽然我硬拉你来这里,现在不应该说这种丧气话。”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我指着她的头说:“毕竟隔了二十多年,现在才想试着打开那里的锁。” 沙也加摸着自己的头,无力地笑着说:“希望没有生锈。” 我不经意地看向钢琴,和人偶视线交会,心陡然一沉。 第五节 我们又打开隔壁房间的门。门内是一条一公尺左右的廊道,廊道前方是餐厅。餐厅内放了一张四人座的餐桌,桌上放着观赏植物的盆栽,植物当然是假的。 墙边是L形的厨房,流理台上放着两组咖啡杯和杯托,有一种时间好像在这里突然中断的感觉。 流理台旁是一台旧式的双门冰箱,冰箱旁有一个碗柜。碗柜内放着大小餐盘、咖啡杯、茶杯和小碗。我又打开碗柜的抽屉,里面的刀叉发出黯淡的光。 餐桌旁有一个杂志架,里面放了一本杂志。拿起来一看,是一本有很多蒸气火车相片的杂志。一看发行日期,发现是二十年前的。 “这么久以前的杂志,为甚么会放在这里?”听到我的问题,沙也加也偏着头纳闷。 我翻到杂志最后一页,发现用铅笔小小地写着“¥500”,终于解开了我的疑问。 “这是在二手书店买的,可能有人喜欢蒸气火车吧。”我把杂志放回杂志架。 “但这样很奇怪。” “怎么奇怪?” “会把自己喜欢的书放在餐厅的杂志架上吗?” 我一时答不上来,但随即轻松地回答:“可能是个人的习惯吧。” 沙也加没有再说甚么。 厨房对面有一道纸拉门,打开一看,里面是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角落有一个壁龛,墙上的挂轴是一幅水墨画,我看不出来值不值钱。房间中央有一张小型矮桌。 我很排斥穿着鞋子在榻榻米上走路,于是在拉门前脱下了鞋子。榻榻米又湿又冷,幸好没有发霉。 我打开了窗户。一楼终于不需要用手电筒了。 矮桌上铺了一小块桌布,上面放着金属烟灰缸和铁制烟盒。我打开烟盒的盖子,里面有十支烟,是“峰”牌香烟。 “现在也有‘峰’牌香烟吗?”我一边问,一边拿出一支闻了闻,几乎没有烟草的香味。 “你过来一下。”正在餐厅的沙也加叫着我。 “怎么了?”我走出和室,穿上鞋子。 “你看这个。”她指向通往客厅那道门的上方。那里有一个八角形的挂钟,并没有甚么不对劲。 “钟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说:“这个钟也指向十一点十分,和刚才客厅的钟一样。” “对喔……”我打开门,再度看着客厅的时钟。沙也加说的没错。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两个钟通常不可能停在相同的时间吧?”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如果连几分钟都相同的话,机率是七百二十分之一,”我用十二乘以六来计算,“但这应该是人为的。” “十一点十分有甚么意义吗?” “应该吧。之前有人住在这里时,这两个钟应该都在走动。” 这两个钟都是装电池的,可能屋主最后离开这里时,把电池拔掉了,所以两个钟都指向十一点十分——。 当我在脑海中想像这个行为时,莫名地感到不安。正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更加心神不宁。 “先去二楼看看。”听到我的提议,沙也加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们从客厅经过玄关大厅,回到刚才的楼梯。我在楼梯旁发现了电源总开关。原本期待终于可以消除没有灯光的不方便,但打开开关后,仍然没有供电的现象。 “真伤脑筋,”我叹了一口气,“屋主似乎已经放弃这栋房子了。” “不打算再住回来吗?” “感觉是这样,水也停了。” 我用手电筒照着脚下走上楼梯后,左侧有一道门,右侧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二楼安静得好像身处海底世界。 我先打开旁边那道门。原本以为里面会一片漆黑,没想到有光照进房间。正前方是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下方的客厅。刚才的圆形挂钟就在斜下方。 房间大约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窗边放着书桌,左右两侧墙边分别放着床和书架。床上铺着绿色和蓝色格子的床单。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出入、略带霉味的空气钻进鼻子。 “这里应该是小孩子的房间。”我根据床铺的大小做出判断。 “对,而且是男生。”沙也加说。 “男生?为甚么?” “因为你看那个啊,”她着挂在桌旁的皮书包,“男生规定用黑色书包。” “原来如此,”我点头表示同意,但随即歪着脑袋,“既然这里有书包,就代表不是别墅,而是这家人住在这里。” “然后突.99lib.然去了某个地方吗?” “目前的情况只能这么想。” 室内还有很多东西显示这是男生的房间。棒球手套掉在床下,桌上有软塑胶的怪兽玩具。棒球手套积满了灰尘,但看起来几乎没用过。 书架上有很多蒸气火车的杂志,餐厅杂志架内的那本杂志,可能就是住在这个房间的男孩的。除了蒸气火车杂志以外,还有一整排百科全书,算了一下,总共有二十四本。除此以外,还有二十本知名儿童文学书,全都是精装版。还有十本小学六年级的学习参考书和几本图监、写真集,没有一本漫画。 “这个房间的主人住在这里时,似乎读小学六年级。从他的书架来看,感觉是优等生。” “好像的确是优等生。”沙也加看着书桌说道。书桌上摊着书和练习簿,练习簿上放着削好的铅笔和橡皮擦,旁边有一个塑胶笔筒。 “感觉好像功课做到一半。” “功课做到一半,就走出房间,然后就没有再回来……吗?” “不知道,我只是根据目前的状况判断。” 我想起厨房内放在外面的咖啡杯,和眼前的状况同样奇怪。好像时间在这栋房子内停止了。 “感觉有点毛毛的,”沙也加双手搓着手臂,“住在这里的人搬走当然没问题,但怎么会好像事情做到一半……” “可能有紧急状况,所以来不及收拾就离开了。比方说,夜逃之类的。” “如果是夜逃,应该会带书包和教科书吧?因为不知道之后甚么时候可以再上学,至少在此之前先自学,所以家长一定会叫孩子带上。我朋友在小额贷款公司上班,以前曾经听她说过。”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道理。” 我挪开书桌前的椅子,打开中间的抽屉。里面放着圆规、尺等文具。另外两个抽屉中,其中一个放新的练习簿,另一个放着蜡笔和颜料。 沙也加拿起摊在桌上的课本。那是数学课本,封面上画着几何图案。 “啊!”她看到封底时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拿到我面前。上面有印刷日期。 看了之后,我才知道她惊叫的理由。那是二十三年前的日期。 我们无言地相互凝视。我在她眼中看到窗框。 “不可能,”我说:“如果这栋房子二十三年没有人住,应该更破烂。目前的状态最多只有两、三年没人住而已。” “但这个房间的主人的确是二十三年前离开的。” “不能光从课本的日期来判断。”我翻着课本,然后把手伸向练习簿。当我把上面的铅笔拿开时,只有那里没有灰尘。 翻开的那一页上用铅笔写着“如果都是鹿,有4x26∥104只脚,因为总共有八十四双鞋子,少了104︱84∥20双,所以20÷2∥10,总共有十只猴子。”也就是“鸡兔同笼”的题目,这道题用鹿和猴子代替了兔子和鸡。 我继续往前翻,发现每一页都写满了算术计算题。虽然字写得并不好看,但不至于太潦草,而且完全没有错字或漏字。由此可以证明,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名优秀的儿童。 最后看了一眼封面,忍不住愣了一下。 算数 六年一班 御厨佑99lib?介——封面上这么写着。 我拿给沙也加看,她也盯著名字看。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我问她。 “御厨、佑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声音,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在拚命回想。 “有没有听——” “对不起,你先不要说话。”她打断了我,我只好闭上嘴巴。 两、三分钟过去了,她用力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 “你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吗?” “对,但可能只是心理作用,也可能和相似的名字混淆了。”她皱着眉头,用指尖按着太阳穴。 “会不会你父亲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也许吧,但是……我也不太清楚。”她用力拨着头发。 “没关系,”我拍着她的肩膀,“总之,现在知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姓御厨,我们再去看其他的房间。” “好。” 我们把练习簿和课本留在桌上,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后,我们继续走向走廊深处。走廊尽头有一道门,打开一看,里面充满带着霉味的空气。虽然关着窗户,但房间内并没有一片漆黑。和一楼不同,这里的窗户外没有装百叶窗,只有窗帘拉起而已。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最先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套西装,以为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吓了一大跳。站在我身旁的沙也加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轻轻叫了一声。 我把手电筒晃了一下,看到一张安乐椅,接着看到墙边有两张床。窗边放着天文望远镜,墙上的污渍形成可怕的图案。经过漫长的岁月,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腐朽,这个家原本有的温暖都完全被带走了。 “这里感觉像是父母的房间。”沙也加在我身后说。 “所以,住在这里的是一家三口。”说完,我走进房间,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潮湿的空气吹了进来,扬起了灰尘。 沙也加走到安乐椅旁,把甚么东西拿了起来。看起来像是破抹布,但并不是抹布。有一条线拖了下来,那条线和地上的毛线球连在一起。虽然看起来像是蓝灰色,但原本可能是鲜艳的蓝色。“可能在织围巾吧。” “不是围巾,应该是毛衣。”沙也加说,然后递到我面前,“你看,不是织成一圈吗?这是脖子的部分。” “这么小。” “是给小孩子穿的,可能是织给她儿子吧。” “佑介的毛衣吗?” “八成是,”沙也加小心翼翼地放回安乐椅,“佑介的妈妈也是毛线打了一半就消失了吗?” “看来是这样。” 可能是因为沙也加碰到的关系,安乐椅微微摇晃起来。我发现这是我们走进这栋房子后,第一次在屋内感受到动静。 我再度巡视室内。有一个书架,但书架上只有几本书而已。这对父母似乎并没有儿子那么喜欢看书。我这么想着走到书架前,看了封面,不禁有点意外。除了六法全书以外,还有民法、刑法等法律相关的专业书籍。所以,父亲的职业是法律专家吗?果真如此的话,书架上的书也未免太少了。 “真是搞不懂。”我说,“这里的确有人住过的痕迹,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甚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说呢?我说不太清楚,反正感觉好像有某种偏差。” “我也有同感……”沙也加走到墙边的小桌前,上面放着书挡,有几本看起来像是专业书的书籍,但她对那些书并没有兴趣,打开了最上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甚么东西。 “里面有甚么?”我问。 “眼镜。”她对着我举起圆形的银框眼镜后,看了一下镜片,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 “好像是老花眼镜。” “是喔。” 我走到她身旁,从她手上接过眼镜。那的确是凸镜片,虽然眼镜的主人也可能是远视,但更可能是上了年纪后,才生下佑介这个独生子。 “还有没有其他令人在意的东西?”我指着抽屉问。 “其他的……”她把手伸进抽屉,拿出一个有链子的金属制品。我立刻知道那是甚么。 “难得有人用怀表。” “有盖子。要怎么打开呢?啊,应该是这个。”她用大拇指按着旁边的金属扣,立刻打开了盖子,怀表上的灰尘也扬了起来。她的脸稍微退后,避开那些灰尘,但一看表面,立刻僵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 “怎么了?”我问她。 她缓缓把表面出示在我面前。白色表面上是希腊数字,像是手工制作的纤细时针、分针和秒针停在那里。 三根针指向十一点十分。 第六节 坐在咖啡店内,前方的松树挡住视线,无法看到松原湖的全景。鸭子形状的脚踏船不时从松树的缝隙中经过。虽然是周末,客人却不多,不知道是因为淡季,还是今天天气不好的关系,抑或是这里的生意本来就很冷清。老板娘正站在咖啡店吧台内,从她的态度看来,今天的生意似乎也不算特别差。只要来十几个客人,就会把这家咖啡店坐满,目前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对情侣.99lib.和一桌家庭客。 我们离开那栋房子,出门吃午餐,沿路寻找餐厅,最后来到松原湖的湖畔。 “好了,”我吃完炸猪排咖哩,又喝了一口咖啡后说:“那栋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厨佑介和他的父母住在那里,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些情况。”沙也加回答说。她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虾仁炒饭和半杯奶茶。 “不,如果是判断的材料,还不止这些。首先,你父亲有地下室入口的钥匙,另外,十一点十分这个时间似乎对那栋房子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还有佑介的母亲很会打毛线,父亲戴着老花眼镜看法律相关书籍?” “没错没错,”我点了点头,又补充说:“当然,也可能是父亲很擅长打毛线,母亲是法律专家。” 沙也加耸了一下肩膀,吐了一口气,“但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甚么状况。只知道我爸爸有时候会去那栋房子,但完全猜不透他去干甚么……” “那里感觉不像是作为别墅使用。” 中年老板娘从吧台内走出来,收走我面前的咖哩餐盘,为我们的杯子中加了水。她穿着polo 衫和牛仔裤,一身轻松打扮,但戴着一副三角形的眼镜,感觉像是对儿女的教育很严格的虎妈。 “老板娘,请问你住在这附近吗?”我突然想到可以向老板娘打听,她一边擦着吧台,一边问:“你是问我吗?” 我把那栋房子的情况告诉她,问她是否知道关于那栋房子的事。但她似乎根本不知道有那栋房子。 “是在别墅区吗?”老板娘问。 “不,在不到别墅区的地方,左侧有一条弯曲的小路,就在小路尽头。” “那里有房子吗?”她偏着头,走进吧台内,然后打开后方的门,对着门内重复了我刚才的问题。里面似乎有人。 不一会儿,一个理着五分头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短褂,看起来像日本料理的厨师。虽然我搞不懂咖啡店怎么会有日本料理的厨师。 “有烟囱的白色房子吗?”男人看向我们的方向。 “对,”我点了点头,“你知道那栋房子的甚么事吗?” “也谈不上知道甚么事,只知道那里有那栋房子。” “那你知道住在那里的人叫甚么名字吗?” “不,这就完全不知道了,”男人摇了摇头,“我和朋友曾经聊起那栋房子,不知道那栋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建在那里很多年了,但从来没有看过有人在那里生活。听说以前有人住在那里,但全家都生病死了,也有人说是有钱人99lib?为了节税建了那栋别墅,然后就丢在那里。虽然有很多传闻,到底是甚么情况,就没人知道了。” “那栋房子从甚么时候出现在那里?” “这就不太清楚了,”男人抱着双臂,“至少不是这十几年建的,应该更早之前。搞不好有二十年,不,我真的不太清楚。” “你刚才说,从来没有看过有人在那里生活。” “对啊,所以才让人觉得可怕。这一带有不少这种房子,不久之前,还有某家倒闭公司的疗养所呢,除了房子以外,还有游泳池和网球场,房子拆了之后,一直弃置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对老板娘笑了笑,再度看着我们问:“你们和那栋房子有甚么关系?” “不,并没有特别关系,只是希望在那栋房子附近进行地质调查,如果你们认识屋主,想要通知他们一下。” “地质调查?” “我在大学做研究工作。”我从皮夹里拿出名片,让他看我的身分。虽然名片上印着理学院物理系,但他并没有起疑。 “喔,学者也很辛苦嘛。既然这样,我认为你可以自由调查,因为那里真的没有住人。” “是吗?那就这么办。” “嗯,没问题,没问题的。”男人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从他口中打听不到进一步的消息,而且咖啡也喝完了,我从皮夹里拿出钱站了起来。这时,男人突然“啊”了一声。 “对了,曾经有人看过那里有人出入。” “啊?是甚么时候?” “大概四、五年前吧,我之前工作的寿司店有一个送外卖的,走错路,跑进那条小路。他说当时有人在那栋房子前。” “是怎样的人?” “我记得他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吗?但既然在那栋房子前,应该不是屋主吧?” “是啊,我记得他说,那个男人在扫地。” “扫地?” “对,拿着扫把。” 这时,沙也加突然插嘴问:“我们可以见见那个送外卖的人吗?” 可能因为她的语气太严肃了,男人有点被吓到了。 “他只是打工的,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 “是喔……”沙也加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甚么。 我向老板娘和五分头的男人道了谢,结完帐。 “那个人应该是我爸爸。”走出咖啡店,回到车上后,沙也加说。 “应该吧。这下子终于解开了一个谜。” “解开了哪个谜?” “就是房子内很干净这个谜啊。虽然有很多灰尘,但如果那栋房子的主人真的在二十三年前离开,房子应该更加破旧。” “我爸爸不时去那栋房子,就是为了打扫吗?” “或许还有其他目的,只是顺便打扫一下吧。” 沙也加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我爸爸和那栋房子到底有甚么关系?” “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我说,“所以即使打扫房子,也没有动房子里的东西,无论桌上的练习簿,还是织到一半的毛衣,都保持着那家人住在那里时的样子。” “希望有甚么线索可以知道我爸爸和那家人的关系——” “先看看你带来的相簿吧,也许在旧照片中有拍到那栋房子。”说完,我发动了引擎。 回到那栋灰色的房子,和刚才一样,经由地下室来到屋内。发现灯油桶旁边放着装了蜡烛和火柴的盒子,于是就带着一起上楼。 虽然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间,但今天天气很差,即使打开了窗户,室内也不够明亮。我打算在需要点蜡烛之前离开这里。 我把车上拿来的塑胶布铺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坐在塑胶布上。虽然坐起来不太舒服,但总比坐在灰尘上好。我们用面纸稍微擦掉茶几上的灰尘,把相簿放在上面。 总共有两本相簿,第一本的封面画着动物图案,第二本画了一个女孩。打开第一页,正如沙也加之前说的,是她小学入学典礼时拍的相片。她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裙子,背着红色书包,面对着镜头,被阳光刺得有点睁不开眼。 和沙也加牵着手的应该是她的母亲。沙也加的母亲穿着典雅传统的套装,身形消瘦。我想起沙也加曾说,她的母亲在她读小学时就生病去世了。可能那时候身体状况就已经不甚理想,虽然参加女儿的入学典礼,但脸上也不见喜悦之色,只有显然刚去过美发沙龙的发型格外引人注目。 “我是一个不会笑的小孩。”沙也加说。 “不会笑?为甚么?” “我也不知道,每一张照片里的我都不笑。” 我继续翻着相册,年幼的沙也加出现在公园、在游乐园,她脸小、眼睛大,应该比其他孩子更引人注目。 但正如她自己所说,所有相片中都不见她的笑容。她在每张相片中都露出不安的眼神,好像独自被丢在陌生的世界。 “我不知该说甚么。”我说。 “是喔……” “你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小时候的事。”我抬起头说。“虽然我们交往了六年,但我从来不知道你没有幼年时代的记忆。”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聊过这个话题,你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小时候的事,所以我对你小时候也一无所知。”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不提以前的事。” “也不提将来的事。”沙也加的语气有点冷漠。 所以你才另结新欢吗?我差一点脱口说出这句话。所以你才换一个会认真考虑将来的男人吗?当然,我把这两句话都吞了下去。 我决定继续看相簿,希望寻找有没有哪一张照片拍到了这栋房子。沙也加也在旁边翻阅另一本相簿。 但是,没有任何照片拍到这栋房子,也不见像是这附近的地形。 “也许不追溯到你上小学之前,可能无法了解这栋房子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 “还有我和这栋房子的关系。” “没错。” 我们决定再检查一次相簿。沙也加父亲的身影从第三页开始出现,他在每张照片上都穿着短袖衬衫,斜斜地戴着计程车的帽子。有一张他们父女两人一起站在玄关前拍的照片,可能是她母亲拍摄的。那个玄关很熟悉。她家在荻洼,每次约会结束,我都送她回家。照片中和我那时看到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房子比较新。 不对。我立刻否定自己。还有一个不同之处。 “没有松树。” “啊?” “就是那棵大松树啊,你家门口不是种了一棵吗?我记得很清楚。” 沙也加看了那张照片,立刻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上小学之后,才种了那棵树,再后面一点的照片应该就会拍到。” 我继续往后翻,看起来像是那年冬天的照片中,拍到了那棵松树,可见应该是夏天或秋天才种的。 “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心境变化,才会想到要种松树。” “不清楚。”沙也加歪着头说。 “你家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住在荻洼吧?”我问她。 沙也加沉默了片刻,不发一语地偏着头。“难道不是吗?”我问。 “好像不是。”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没甚么自信。 “是从哪里搬去荻洼的吗?” “我好像这么听说,以前住在横滨。” “甚么时候搬家的?” “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只是隐约以为是我婴儿的时候。” “但是,”我指着相册,咚咚地敲了敲,“也许是你上小学之前才搬来的。搬新家后,想要种棵树也很正常。” 沙也加露出意外的表情,“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如果曾经搬家,户籍誊本上应该会有注记。” “我记得有,只是没有仔细看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因为我之前根本没兴趣。” 很有可能。我点了点头。 “也许在之前住的地方发生了甚么事。” “让我记忆消失的事?” “对。” 沙也加皱着眉头思考,表情中夹杂着不悦和不安。 “你知道之前住在横滨的哪里吗?” “好像是绿区,但也可能不是。” “你父母有没有和你提过以前住在那里的情况?” “没有,”说完,她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活到这么大,竟然连这种事也不知道。” “不必在意,我对自己的老家也有很多事不知道。或许你无法相信,我连我爷爷、奶奶叫甚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我奶奶在我读中学时才去世,但我仍然不觉得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只要叫‘奶奶’,她就会回答我。” 听到我无聊的笑话,沙也加终于露出微笑。 “对了,你家有没有亲戚?” “好像没有。因为在我举行婚礼时,想要所有亲戚来一张合影,结果人数太少了,只好请很多朋友一起入镜充场面。” “是喔。”我低头看着相册,想像着沙也加身穿新娘礼服的样子,不由地感到呼吸困难。她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情,尴尬地闭上了嘴。我抬起头,努力露出开朗的表情。“你们在教堂举办婚礼吗?” “对。” “我想也是,因为你穿婚纱应该很好看。” “也没有。”沙也加笑了笑。 “但是,女方没有亲戚的话,你公婆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不会啊,我婆家反而很高兴我家没有亲戚。因为如果有罗嗦的亲戚,就会因为规矩不同,在很多事上出现分歧,但我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原来如此。”的确很有可能。我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第二本相簿。这本相簿的第一页贴着新年的照片,身穿和服的沙也加浑身不自在地站在神社的鸟居前,但站在她身边的是之前完全没有出现过的人物。那个年约七十的老妇人穿着富有光泽的灰色和服。 “这个人是谁?”我指着照片问。 “喔,这个奶奶啊,”沙也加看了照片后笑了起来,“以前经常来我家玩,听说以前很照顾我爸爸。” “现在呢?” “死了,我记得,”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好像是我读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还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我继续翻着相簿,发现那位老妇人不时出现。 “她叫甚么名字?” 沙也加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忘了,而是从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只要叫她‘奶奶’就好。” “奶奶……喔。”那位老妇人在每张照片中都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和服,一头漂亮的银色头发也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不像是住在附近,而是出远门访客。 “那位奶奶住在哪里?” “不知道……” “你不是去参加了她的葬体吗?去哪里参加?” “我爸开车载我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她的声音很低沉,“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我苦笑着,继续翻着相簿。最后一张照片是身穿水手服的沙也加直直地站在玄关前,可能是她准备上中学时拍的。“你穿水手服很漂亮嘛。”我用轻松的口吻说完,阖起相册。 “也许……”沙也加开了口,“这栋房子可能就是那位奶奶住的。既然我爸爸会来打扫,就代表他和屋主很熟。除了那位奶奶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和我爸爸这么熟。” “嗯,”我点了点头,“这个推理很合情合理。”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确认。” “去二楼看看。”我站了起来。 我们决定先去二楼比较大的房间寻找线索。如果沙也加的推理正确,那张相片中的老妇人就是佑介的母亲,曾经坐在安乐椅上为佑介织毛衣。二十三年前,佑介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他母亲的年纪似乎有点大,但这样也刚好符合沙也加刚才找到的老花眼镜。 沙也加在放了那副老花眼镜和怀表的抽屉中再度寻找,把钢笔和放大镜放在桌上。 我走向挂在墙边的那套西装。虽然西装上积了薄薄一层灰,也已经虫蛀得很严重,但仍然可以看出原本应该是富有光泽的暗褐色面料,上衣内侧口袋下方绣着毛笔体的“御厨”两个字。 接着,我检查了小型衣柜。衣柜里挂着两套和外面那套相同的旧西装,和一套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的素雅洋装。我检查了西装的内衬,上面并没有绣“御厨”的名字。 衣柜下方有抽屉,我也打开检查,里面只有一本圣经。我随手翻了一下,发现里面夹了两张小纸,好像是甚么票根。上面印的字已经变淡了,但隐约可以看到“动物园”三个字,其中一张印着“成人”,另一张印着“儿童”。可能是父子一起去动物园时留下的。 检查完衣柜后,继续检查壁橱。壁橱只有不到半张榻榻米大,和房间的大小相比,收纳的空间很小。 壁橱内放了好几个小盒子和纸袋,我检查了每一个盒子和纸袋,但里面都是空的。 当我把盒子和纸袋拿出来后,发现壁橱深处有甚么东西。原来是一个深绿色的金属箱。我伸手想要拿起来,但箱子的重量超乎我的想像。 我挪开堆在前面的盒子和纸袋,才发现那个金属箱是一个小金库。这些空盒、空袋只是为了遮住小金库。我把沙也加叫了过来,让她看小金库。 “可以打开吗?”她问。 我拉了拉金库门,金库门文风不动。 “锁住了。”虽然只是简单的旋转式密码锁,但并不是随便猜就能够打开的。“只能砸破它,但不知道车上的工具能不能砸破。” “需要密码之类的东西吗?” “是啊,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类似的号码?” “没有。” “我想也是。”我吐了一口气,思考着打开金库的方法。 沙也加在一旁摸着挂在墙上的西装上衣。“这件西装真旧啊。”她嘀咕着,不一会儿,听到她发出“啊”的叫声。 我看着她问:“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她把手伸进内侧口袋,然后把甚么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皮夹。沙也加从里面拿出几张钞票,递到我面前。有两张圣德太子的一万圆纸钞,和三张伊藤博文的千圆纸钞。 “这是旧日币。”我说。 “是甚么时候换上新的肖像?” “我记得是十二、三年前。” “那代表至少有十几年没有用过这个皮夹了。” “是啊。” “啊,还有其他东西。”沙也加从其他口袋中拿出一张相当于半张名片大小的纸。那是一张黑白相片。她仔细端详后递给我。 相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五岁左右的男孩,正在玩沙子,张大眼睛看着镜头,看起来聪明机灵。 “是不是佑介?”沙也加问。 “好像是。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她再度拿起相片,偏着头说:“我觉得好像见过他。” “可能小时候没见过,长大以后才认识。在你认识的男生中,有没有长得像他的人?” 她又盯着相片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 “是吗?对了,那个皮夹里有零钱吗?” “零钱?没有零钱。为甚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零钱上会有制造年份,可以成为判断这里有人住的年代。”我在说话时,检查了壁橱里的衣服口袋,但没有找到皮夹或是零钱包。 这时,我灵机一动,把西装长裤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看来衣服的主人比我矮,腰围很标准。 “佑介的房间里可能有零钱。”沙也加说。 “也对,好,这个房间就先检查到这里,我们再去对面的房间找一下。” 我们离开这个房间,走去佑介的房间。 “不要翻乱了,可能保持目前的状态有甚么意义。”走进佑介的房间后,我叮咛她。 “嗯,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我们重新检查了佑介的书桌和书架。因为我们觉得他房间可能有存钱筒,但找了半天都没发现。 “是不是离开的时候,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了呢?” “那为甚么皮夹还留在西装口袋里?” “可能只是忘了带走。” “是吗……”沙也加用手指摸着书架上的那些书,“所以是全家人只带了钱离开吗?也不带走心爱的蒸气火车书?” “可能很喜欢的已经带走了,这里的可能是挑剩下的。” 她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抽出一本儿童文学书。书名是《乞丐王子》。 “版权页上写的是二十三年前。”她看着书的最后一页说道,“和课本一样。” “其他的书呢?”我又抽出两、三本检查了一下,都是相同时期出版的。我们又检查了杂志,都是更早之前出版的,没有比二十三年更新的出版品。 “这样应该就很清楚了吧?这家人是在二十三年前消失不见的。” “但是一楼餐厅的那本杂志出版日期是二十年前,而且还是二手书店买的。所以,那本杂志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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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才放在那里的吗?” “但是……”沙也加咬着大拇指。 我把刚才拿出来的书放回书架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如果像沙也加所说,御厨一家人在二十三年前消失,放在餐厅里的杂志就是99lib?其他人带来的。唯一可能的外人,就是沙也加的父亲,但他为甚么要这么做? 当我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时,目光停在一本书背上没有印任何字的白色小书。因为塞在里面,刚才一直没有发现。 拿出来一看,发现并不是普通的书。封面上也没有印任何字。我讶异地翻开一看,忍不住叫了起来。 第一页的第一行写着—— “五月五日 晴天。我要从今天开始写日记。” 虽然字很幼稚,但很像刚才算数练习簿上的字迹。 第一节 “爸爸说,写日记可以学会更多字,也对我很有帮助,所以买了日记本给我。我会努力写日记。今天是儿童节,所以庭院里挂了鲤鱼旗,妈妈晚餐也煮了好菜。我很开心。” 这就是御厨佑介写的第一篇日记的内容。从日记的内容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似乎比算数练习簿上写的六年级更小一点。 我继续看日记。 “五月六日 晴天。今天学校考唱歌,唱了《绿色大牧场》。上体育课时,藤本在跳箱时差点跌倒,很危险。今天爸爸买了书送我。” “五月七日 阴天。今天老师请假,所以一整天都没有上课,很开心。我回家说了这件事,但爸爸骂我,说这种时候,也要认真学习。晚餐时,我肚子有点痛,所以吃了药。” “五月八日 阴天。今天老师来学校了,老师说她感冒了。” 前几天的确每天都写,但不知是否很快就腻了,还是没甚么事可写,之后隔了三天,直到五月十二日才写。 “五月十二日 阴转晴。今天特别热,大家都说热死了、热死了,我在打扫完洗手时,也顺便洗了脚,太舒服了。大家都说,想去海边玩。我喜欢游泳。回到家后,看到妈妈也穿了短袖衣服。” 然后又隔了三天。接下来是五月十六日。 “五月十六日 晴天。山田今天带来模型到学校,但他做得不怎么样。” 接下来的日期是六月一日,他有将近半个月没有写日记。他自己也反省了这件事,写了以下的内容。 “六月一日 阴天。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坚持写日记。爸爸说,不必写很长也没有关系,即使只写天气也没问题。爸爸还说,不用每天写也没关系,但至少一定要在星期六晚上写日记。这样的话,就不会太辛苦,所以我也决定要开始认真写。” 正如他所宣言的,之后至少每周会在星期六写一些东西,虽然有不少只写了天气而已。 “没有写和这个家有关的内容吗?”沙也加在一旁探头看着日记。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正在找。”我粗略浏览着,继续往后翻。“但这里似乎的确只住了佑介和他的父母,并没有出现其他人。” 八月之后,他的日记中才出现新人物。 “八月二日 晴转阵雨。我正在玩打水枪,弥姨带着西瓜上门了。弥姨很会挑西瓜,我和弥姨、妈妈三个人一起吃西瓜。弥姨说,她让孩子在家里睡觉,所以就匆匆离开了。牵牛花藤蔓长得很慢,所以不能画在日记上。”.99lib. 他在日记中提到的“弥姨”是附近的邻居吗? “你有没有听过‘弥姨’这个名字?”我试着问沙也加。 她默默对我摇头。 我继续往后翻,之后的日记中也不时出现“弥姨”的名字,只是次数并不频繁。如果只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似乎太随意出入他家了,而且还会帮忙做家事。隔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这样的内容。 “十月五日 晴天。弥姨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家里,小得好像娃娃。弥姨说,现在都送去托儿所。等稍微长大一点,上了小学后,弥姨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来家里了。弥姨做的菜很好吃,希望这一天赶快来。” 从文章内容来看,这个女人以前似乎是御厨家的帮佣,但因为生了孩子,所以暂时辞职,但还是经常上门,所以可能住在附近吧。 佑介每个星期只写一、两次日记。没翻几页,日记上的时间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年底的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时多云。今天好冷,结业式时,我的身体也不停地发抖。我第二学期的成绩有进步,妈妈称赞了我。今年又寄来了圣诞节礼物,今年是跑车模型,去年是蒸气火车。爸爸在电话中很生气地说,不要老是寄玩具,以后寄书就好。晚上的时候,下了一点雪。” 我抬起头,看着沙也加。 “寄来礼物是甚么意思?是有人寄给他吗?” “可能是亲戚朋友吧。” “如果是亲戚朋友寄来的,会打电话去骂对方说,不要整天寄玩具来吗?” “嗯……”沙也加又重新看了那个部分后抬起头,“那是谁寄来的?” “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我把椅子拉过来,轻轻拍了拍灰尘后坐了下来。因为是儿童椅,坐起来有点矮。“别人送礼物给他儿子,他还打电话去抱怨,至少应该是家人吧,像是兄弟姊妹或是父母。” “很可能是父母,”沙也加也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老公也经常向他父母抗议,不要太宠孩子。” “喔,这种事,”我忍不住凝视她的脸,“很常见啦,没想到你家很平凡嘛。”我的语气带着揶揄。 沙也加听了似乎觉得不太舒服,皱起了眉头。我慌忙想要解释,我无意挖苦她,但她抢先开了口,“才不平凡呢!”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语气很强烈。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因为我不希望你胡乱想像。” 我沉默片刻后,为了摆脱突然出现的尴尬气氛,再度迅速翻着日记。 “看完这本日记,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要不要先看最后一天的日记?”她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问。 “就这么办。”我觉得她的提议很有道理,从日记本最后一页开始翻起。后面很多空白页,可见佑介还没有用完这本日记本,就离开了这个家。 日记本只有最后十几页是空白,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二月十日,是国庆节的前一天。 我迅速浏览了一下,中途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从头看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紧张。 “怎么了?”沙也加问,“上面写了甚么?”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不太对劲。”我回答说。 “不太对劲?” “你先看一下再说。”我把日记递到她的面前。 日记本上写了以下的内容。 二月十日 晴天。虽然肚子很痛,但我还是去了学校。因为我不想在家。我原本想和老师谈一谈,但大人都靠不住,绝对会相信那个家伙说的话。谁都不会相信我们小孩子说的话,而且之后还会遭到那个家伙的报复。藏书网 放学回家后,看到那家伙躺在沙发上。我趁那家伙没有发现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结果茶米躺在我床上,像上次一样喵喵叫,那家伙又对茶米动粗了。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那家伙为甚么不早点去死。 看到沙也加抬起头,我问她:“是不是有新的角色出现?” “那家伙是……” “虽然完全猜不到是谁,但当时应该住在这个家里。因为佑介并不觉得那个人躺在沙发上有甚么问题。” “是亲戚吗?” “也许吧,只是看日记的内容,佑介并不喜欢这个人。” “从日记的内容来看,那个人似乎对他很坏,他打算和学校的老师商量。” “似乎有甚么隐情,另外,还出现了茶米,那应该是猫吧。” “猫、茶米……”沙也加皱着眉头,看着斜下方。 “怎么了?” “嗯……我觉得以前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会不会你也认识那只猫吗?” “也许吧,但还是想不起来,说到是猫,好像有印象。”她苦笑起来,“我从刚才就一直这样,好像快想起来了,却甚么也想不起来。” “不必着急,反正一开始就不指望事情可以一下子解决。再好好看这本日记,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是啊。”她翻到前面那一页。日期是二月三日。 “二月三日 阴天。今天是立春的前一天,以前都会撒豆子,但现在已经没这个习惯了。那家伙今晚又喝醉了,醉鬼滚出去啦。” “真是搞不懂,”我说,“那个人到底是谁?而且他的父母完全不再出现。” “看来还是得从前面开始看。”沙也加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好像要花很多时间,几乎有一本书的厚度。” “可不可以把日记带回去?回东京之后再慢慢看。” 我之所以这么提议,是因为我不想在这里耗太多时间,打算最晚在天黑之前要离开这里。 沙也加似乎也有同感,“你说的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要不要再去其他房间找找看?如果可以带走的,就带回去吧。” “好。”沙也加表示同意。 正当我们打算走出房间时,远处突然一亮,接着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糟糕了,”我说:“你说对了,快下雨了。” “恐怕会下大雨。”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雨声的间隔越来越短,很快就变成了哗哗的大雨声。 “快走吧,如果天黑之后在雨中奔跑有点危险。” 我们走下楼梯,再度仔细检查每一个房间,很快就发现了几件奇妙的事。 比方说,这个家里没有电视。二十三年前,彩色电视应该已经普及,当然,在那个年代,即使没有电视也不至于奇怪,但总觉得这么气派的房子,至少应该有一台电视。 不光是电视,连家电都很少。没有洗衣机、吸尘器,连电话都没有。 “会不会在搬走的时候也全部带走了?或是卖掉了?”当我提出疑问时,沙也加这么回答。 “如果要卖,不是有更值钱的东西吗?比方说,钢琴。” “也许一下子找不到想买钢琴的人,但家电就很容易脱手。” “是吗?我总觉得这栋房子原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比方说电视,如果有电视的话,你觉得会放在哪里?” “应该就是这个房间吧。”她站在客厅的沙发旁说。 “如果是这个房间,你觉得会放在哪里?”我问。 “嗯……”她巡视着室内,看着暖炉,不再说话。 “是不是根本没有地方放电视?”我说,“如果这个房间之前有电视,应该会有放电视的空间,但这里完全找不到这样的空间。” “是啊……”沙也加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但家里没甚么家电可能不是甚么重要的事,也许屋主不想用太多家电,但家里完全找不到月历就很奇怪。每个家里至少会贴一张月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道理。” “包括所有的钟表都停在相同的时刻这件事在内,我总觉得时间在这栋房子内停止了。当然,应该是有人刻意这么做,但到底有甚么目的?” 沙也加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也想像不出来。” 我注视着她的脸,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日记本,总觉得自己漏失了甚么重要的东西。 雨声越来越大。我看向窗外,大雨打在窗户上,在玻璃窗上划出无数条水痕。 “雨下大了,”我说,“我们早一点离开比较好。” 远处又出现一道闪电。沙也加的肩膀缩了起来。随即传来好像打鼓般的轰隆声。 “别怕,在很远的地方。”我笑着说。 沙也加低着头,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把手放在99lib?脸颊上东张西望。她的眼神很空洞。 “怎么了?”我问她。 她缓缓伸出右手食指,“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我顺着她手指的藏书网方向看去。那里放了一架钢琴。“钢琴怎么了?” “躲在……钢琴下。” “躲在钢琴下?谁?” 她没有立刻回答,摇摇晃晃地走向钢琴,然后蹲了下来,做出从钢琴下方巡视着室内的动作。 “怎么了?钢琴下面有甚么吗?”我又问了一次。 沙也加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说: “就是躲在钢琴下。” “到底是谁躲在钢琴下?”我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她舔着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后说:“是我……啊。” “你?”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探头看着她的脸问:“甚么时候?” “很久以前。” “以前?”在我问了之后,我的心一沉。因为我终于理解了她说的意思。“你记得自己躲在这架钢琴下面?” 沙也加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用手指摸着钢琴的脚。那里的灰尘被她擦掉了,出现一条黑线。 “那天也在打雷,下很大的雨。”她小声地说。 第二节 我让她坐在沙发上,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雨仍然不停地下,但如果因此唤醒了沙也加的记忆,也不能太恨这场雨。 沙也加双肘放在腿上,双手轻轻交握。她维持这个姿势,不发一语地陷入沉思。我打算静静地等在一旁,直到她开口说.99lib.话。 过了超过十分钟,沙也加才终于开了口。 “因为打雷很可怕,所以我钻到钢琴下,我真的很害怕雷会打到这里,所以现在仍然隐约记得那时候吓得发抖。” “的确是在这个房间吗?” “我无法确定,”她再度巡视室内,“但应该是这个房间,我隐约记得从钢琴下往上看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终于向前迈进了一步。 原来不光是沙也加的父亲,她也和这个家有关系。她和这栋房子的关系,八成就是她失落的记忆。 “当时你是一个人吗?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 沙也加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那是她快想起甚么事时的习惯动作。 “我记得还有另一个人。”她说,“好像和我一起躲在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所以,对方也是小孩子吗?” “不是大人,只是我不记得是男生还是女生。” “应该是男生,也就是御厨佑介。” “也许吧。”她很没自信地点了点头。 “还有没有想起甚么?”虽然我知道催她并没有意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沙也加吐了一口气,“感觉好像快想起来了,却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也许无法一下子想起来,但光是想到这些就是很大的收获。也许看了日记之后,会有更进一步的线索,搞不好日记中也提到了你。”我拿起日记本说。 她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无法回想起当时的事感到焦虑。 “我和这栋房子到底有甚么关系?为甚么我会来这里?” “可能住在附近吧?” “但我们以前住在横滨啊……” “那只是户籍上的登记而已,搞不好其实是住在这一带,所以从小和佑介一起长大,经常来这里玩。” “从小一起长大……”沙也加小声嘀咕,好像在玩味这句话,一下子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下子跷着二郎腿。不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甚么,坐直了身体,转头看着我:“我觉得我不太可能从小和佑介一起长大,来这里和他一起玩。” “为甚么?” “因为年纪相差太大了。二十三年前,他读小学六年级,那时候我才六岁,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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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 “这点年龄差距并不算甚么。” “但对小孩子来说,是很大的差距。即使同样是高中生,一年级和二年级也完全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同意她的看法,翻了几下日记本,用力阖了起来。我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小字时有点吃力。 “今天就先回家吧。”我说。 “好吧。”她也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我们关上所有的窗户,和进来时一样,从地下室走了出去。雨仍然没有变小,即使跑去车上只有几步路,我们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太惨了,难以想像来的时候还是大晴天。”我用手帕擦着脸说,沙也加没有回答。她隔着车窗看着那栋房子。因为下雨的关系,房子看起来有点朦胧。 “我以前看过。”她说。 “啊?” “我以前看过,也像这样看那栋房子。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转头看着我,“绝对没错,我以前来过这里。” 我看了看房子,将视线移回她身上,“当时你一个人吗?” “不,应该不是,我记得有人牵着我的手。” “那是谁呢?是你的父母吗?” “有可能,”说完,她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就张开了,发出苦笑,“对不起,你可以开车了。” “真的可以吗?” “嗯,即使留在这里,也想不起更多的事了。” 我点了点头,发动了引擎。 没有铺水泥的小路变得很泥泞,而且视野不佳。我打开车头灯,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前进。 来到松原湖旁的加油站时,沙也加问:“可不可以去一下?”我没有问理由,点了点头,把脚踩在煞车上。我猜想她可能要去厕所,因为那栋房子里的厕所无法使用。 我决定顺便加油。年轻的员工一脸意外的表情。可能他以为今天不会有生意上门了。 沙也加果然去了厕所,但上完厕所后去打电话。我发现她在说话时的表情有点紧张。 “让你久等了。”她回到车上时说。 “你刚才好像在打电话。” “对,我打电话去我婆家,我女儿在那里。” “离你家很近吗?” “也不太近。” “但你像今天这样出门时,可以把女儿交给他们照顾。” 沙也加露出不置可否的复杂笑容,她的笑容越来越扭曲,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不是,”她说:“最近她一直都住在婆家。” “一直住在婆家?” 沙也加紧闭的嘴唇发抖,一滴水从她的发梢滴落。 “被他们……带走了。” “为甚么?” “因为……我没有资格当母亲。” “有资格?” “我没有资格照顾孩子,我是有缺陷的人,是失职的母亲……”她双眼满是泪水,同时滴了下来。 第三节 加油站对面就是松原湖的免费停车场。我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后熄了引擎,大雨不停地打在挡风玻璃上。FM广播中传来肯尼·G的音乐,是《GOING HOME》。我把音量关小,等待沙也加开口。 一曲终了,她开了口。“我女儿叫美晴,美丽的美,晴天的晴。” “美晴吗?”我用手指写着,“好听的名字。” “那是我老公取的名字。他说很久之前就决定,如果生女儿,就要叫美晴。” “有时候的确会遇到这种对某件事很执着的男生。”我用嘴唇挤出笑容,“应该很可爱吧。” “我也常常这么想。”沙也加说。 “常常?” “但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她充血的双眼看着我。 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听说为育儿忙得焦头烂额的母亲,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想法,这个时期的母亲都很累。” 我以为她会反驳,没想到她表示同意,“的确很累。” “对吧?”我点了点头。 “美晴经常不乖,或是哭闹吗?” “嗯,很常,”她无力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一整天都在帮她擦屁股。” “原来如此。” “但是,我以为对这种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是母亲,所以做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我以为只要有爱,这些困难都可以克服。”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吗?” “我觉得我和她的心灵无法相通,”她叹着气说道:“我有时候对她产生的感情,是其他母亲不会有的。因为我有时候真的很恨她,你能相信吗?” “我无法相信,但我知道有这种事。” “是啊,那个上面有写。” “那个?”听到她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我张大眼睛:“你是看了那篇文章,才决定和我见面……” 那是刊登了我杂文的科学杂志。 希望可以从科学家的角度谈论虐待幼儿的问题——几个月前,那个编辑又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编辑积极说服我,美国每年有超过两百万起父母或家长虐待儿童的事件,其中有三千起导致儿童死亡,而且这种现象在日本也持续增加,当然要好好讨论这个问题。 我立刻表示婉拒,我从事的是物理研究工作,无法轻易讨论这么重大的议题,但编辑一再拜托,说总编很坚持要做这个主题。最后我终于让步,对编辑说,如果可以在采访相关人员后,把我的体会写成报导,就愿意接下这份工作。当时我很纳闷,为甚么总编会这么热心想要做这个主题,之后终于找到了答案。总编的表妹在做幼儿教育谘询员的义工,总编听她谈论工作的辛苦后,想在杂志上报导这个主题。因此,我采访的对象也是总编的表妹。 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那次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一次不错的经验。光是了解现代社会造成人类身心疾病的实际情况,就是很大的收获,只不过我写的报导了无新意,观点也和已经出版的书籍内容雷同,并没有引起读者广泛的讨论。 而且,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当初写了甚么内容,完全没有想到沙也加竟然看了那篇报导。 “你在那篇报导中提到有一位母亲在半夜差一点把哭闹不已的婴儿掐死,看到那一段内容时,我不由地紧张了一下,因为我以为你写的是我。” “你也曾经做过这种事吗?” “有好几次。美晴从婴儿的时候开始,就经常在半夜哭闹。有一天晚上,看到她快哭了,你知道我做了甚么吗?我竟然把一旁的毛巾塞进她嘴里。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行为吧?”沙也加说完,露出自嘲的笑容,但眼九九藏书中噙着泪。“这不是典型的身体虐待吗?你在报导中也这么写。” “我不能只听你说了一件事,就断定属于这种情况。”我小心谨慎地回答。 虐待幼童大致可以分为四大类。身体的虐待、拒绝和疏于照顾、性虐待和心理虐待。对幼童的暴力行为属于身体的虐待,根据沙也加刚才说的情况,她的行为也算是身体的虐待。 “最近发生了甚么事?”我问。 “我打了她的腿。我让她跪坐着,一次又一次打她露出来的腿,即使已经又红又肿,我也停不下来。” “原因呢?” “因为她不吃饭。我叫她不要吃太多零食,她偷偷地吃,结果吃饭时就吃不下了。” “所以你骂她。” “对。” “即使她哭了,你也无法停止打她吗?” 听到我的问题,沙也加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摇着头。 “她从来不哭。我打她,她应该很痛,但她一直忍耐着,甚么也不说,好像在等待结束。” “结束?甚么结束?” “暴风雨啊。”她把右手伸进短发内,“每次都这样。我不是会发脾气吗?她总是像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反应,偶尔皱一下眉头而已,好像在说,真是够了,暴风雨又来了。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我就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打她。” “但你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好。” “我知道啊,只是无法克制自己。也许你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骗你。每次看到她,我就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是我打她,每次看到她又红又肿的腿,会突然感到害怕。”沙也加在说话时,泪水湿了她的脸颊,“我的脑袋出了问题。” “你不要这么想,因为有很多人像你一样。” 这是事实。 我透过采访知道,打电话去谘商的人有七成是虐待孩子的母亲。谘商师说,或许有人认为,既然愿意打电话谘商,只要不再虐待孩子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但说这种话的人完全无法理解虐童母亲的心理。正因为她们无法停.99lib?止虐待,才会感到痛苦,才会打电话求助。曾经有一位母亲用力打孩子的头,看到孩子无力地瘫在那里,慌忙送去医院,在孩子接受治疗时,忍不住在医院的走廊上大哭,很害怕自己会杀了孩子,所以打电话求助。 看到沙也加心情稍微平静后,我问她:“你老公知道你这种情况吗?” “应该不知道。”她用手帕按着眼角回答,“因为我甚么都没告诉他。只要我不说,他就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甚么事,即使不知道,他也完全无所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可以一个人跑去美国出差。” “你为甚么不告诉他?” “因为……”说到这里,她又闭上了嘴。 我大致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因为她过度害怕无法好好照顾孩子这件事遭到负面评价,不希望被认为是无能的母亲。自尊心太强反而害了她。 “但他看到美晴之后,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应该不会。” “为甚么?” “因为那孩子……美晴在我老公面前总是很乖,很听话,也不捣蛋,而且很爱说话。我老公经常说,他的几个同事也有和美晴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但每个人都说很不好带,幸好他有美晴这个乖女儿。他真的甚么都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那孩子的本性,才会说那种话。” 看到沙也加的嘴角丑陋地扭曲,我觉得她有时候可能真的会恨她女儿。 “你有没有朋友可以求助?” “没有。但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也看了很多育儿方面的书。” “我知道。” 虐童的母亲都有盲目依赖育儿书的倾向。虽然书上所写的只是大致的标准,但那些母亲总是认为自己的育儿也必须按照相同的进度进行,但育儿根本不可能按表操课,小孩子经常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难题。久而久之,母亲内心就会对孩子产生攻击的感情,最后无法控制,开始有虐待行为。 “美晴从甚么时候开始送去你婆家?” “十天之前。” “所以在那之前,你和美晴两个人一起生活。” “对啊。” “只有你们母女的生活怎么样?” “简直是地狱。”她说:“附近邻居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我好几次都认真思考,把孩子丢给那个邻居,自己闹失踪这种蠢事。每天和女儿单独生活在一起,真的快要疯了,渐渐对自己感到害怕,担心自己会做出甚么可怕的事。” “所以就决定请你婆婆帮忙照顾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是被我婆婆带走的。” “甚么意思?” “我刚才也说了,我有时候会请邻居帮忙照顾美晴,那个邻居打电话给我婆家的人,她向我老公打听了他老家的电话。” “那个人为甚么打电话去你婆家?” “因为看到了美晴身上的瘀青。” “瘀青?”我问了之后,才恍然大悟,“是你造成的?” 沙也加拿出手帕按着眼角,吸了吸鼻子。 “听说她之前就已经察觉了。虽然美晴甚么都没说,但她一直觉得有问题,所以就打电话给我婆家。” “你婆婆来接走时,对你说甚么?” “她说我可能带孩子压力太大了,她暂时帮忙带一阵子。虽然她的态度很客气,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觉得我根本没资格当母亲。” “所以,你就让她带走了。” “因为没办法啊,我真的没有资格当母亲啊。” 我无言以对,只好看着挡风玻璃。 “我婆婆刚才说,美晴很乖,她并不是故意要气我,美晴应该真的很乖。原本以为她离不开母亲,显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且,我也对不用再照顾她感到松了一口气。刚才打电话给我婆婆,也不是真的想美晴,而是担心如果每天不打一通关心的电话,不知道公婆会说甚么。” “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每个人都有以自我为中心的部分。” 这句话似乎无法安慰她。沙也加沉默不语。 “我的报导有稍微帮到你吗?” “给了我很大的参考,”她说:“尤其你在文中提到,父母本身的儿时经验往往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啊……” 这也是我在采访后感到很惊讶。 虐童的母亲中,有百分之四十五本身有过遭虐的经验。即使不曾有过遭受虐待的经验,每个母亲99lib?都曾经因为父亲离家,或是母亲重病不在家,在幼年时代,精神上曾经感到寂寞,也就是没有被好好爱过。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父母的爱,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爱孩子。从这个角度思考,就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担任谘商师的女性这么对我说。 “我就是看了你的报导后,才开始在意自己的过去,在意遗忘的儿提时代。” “原来是这样……” “但我猜想自己一个人应该无法做任何事,所以才拜托你。应该我相信你能够了解我,而且我也信任你。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很了解我。”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不过,恐怕很难启齿吧。” “对不起,也很感谢你没有多问,就愿意陪我来这种地方。” “我知道你在为甚么事烦恼。”我看着她的左手腕。她用右手摸着左手腕的伤痕。 “在美晴被带走后,我情绪失控时干的。” “这样不太好。” “但是,这点伤死不了,只会割伤表面的皮肤而已。我也同时吃了安眠药,但当我醒来,发现血已经止住时,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以后别再有这种念头了。”我在说话时,思考着她为甚么会有安眠药。 “嗯,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千万拜托啊。”说完,我握住排档杆问:“我可以开车了吗?” “可以啊。”她回答道,但车子即将驶出停车场时,她突然说:“等一下。”我立刻踩了煞车。 她想了一下说:“可以往回开吗?” “往回开?去那栋房子吗?” “对。”她露出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为甚么?” 沙也加垂着双眼,搓着放在腿上的两只手。 “我不想就这样回家。如果那栋房子内有导致我精神缺陷的原因,那我想要找出原因。回东京后再慢慢思考的方法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不在那栋房子内,不注视那栋房子,一定无法找回我的记忆。” 我能够理解她说的话。 “也许吧,但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不会要求你留下来陪我,只要把我送去那栋房子就好,之后我会自己处理。”她一口气说完后,又小声说:“你先回东京。” 我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思考着。既然她已经提出这个要求,代表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用一些陈腔滥调的话无法让她改变心意。 “你打算在那里过夜吗?” “在那里过一晚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吃饭怎么办?” “这是小问题,而且不吃也没问题。” “这对身体不好,先去找便利商店。”说完,我把脚从煞车踏板上移开。 来到国道后,在马路旁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和饮料,还买了一个手电筒,再度驱车前往那栋房子。雨似乎转小了,但远处仍然雷鸣声不断。 我们靠着手电筒的光走进那栋房子,点亮在地下室找到的蜡烛,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风不知道从哪里的缝隙吹了进来,火焰微微晃动,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蠕动。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我问。 “当然不可能不害怕,但神经稍微紧绷的状态可能反而比较好。”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用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回答。“那本日记呢?” “我放在这里,”我指着蜡烛旁,“还需要甚么东西?如果需要甚么,我帮你买回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应该没问题。” “那我走了。” “嗯,真的很感谢你。” 我点了点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打开了通往玄关大厅的门。回头一看,沙也加在蜡烛后方对我挥手。 我内心感到依依不舍,在转过身时,仍然对是否该离开感到迟疑。但是,一旦我留下,就代表我们两个人单独在这里过夜。在决定陪她来这里时,我已经告诉自己,要避免发生这种情况。 走去地下室时,立刻感受到冰冷的空气。整栋房子中,这里的感觉最奇妙,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残像,只觉得是一个冰冷的空间。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想要赶快逃离这里。话说回来,为甚么非要从这个地下室出入这栋房子不可呢? 我走向出入口,手握着门把,不经意地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室内,发现门的上方装了甚么东西。因为积满了灰尘,所以看不清楚。我伸手擦了擦灰尘。 那是一个小型十字架,应该是木头做的。 看到十字架,立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袭来。谁在这里装了这个十字架? 我站在原地片刻,转身上了楼梯。经过玄关,打开通往客厅的门,正在看日记的沙也加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迟疑了一下后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沙也加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你不必担心。” “不是,”我说:“我也想知道,这个家以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她偏着头思考着,然后嫣然一笑说: “早知道应该多买一点三明治。” “偶尔减肥一下也不坏。”说完,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第四节 我说了十字架的事,沙也加说想要看。于是我们一起走去地下室。 “真的是十字架。”沙也加用手电筒照着门的上方说:“可能这家人信基督教,但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把十字架钉在这种地方。” “果真是基督教徒的话,我觉得应该会用更像样的十字架。”我歪着脑袋说。 回到客厅后,我们决定来看佑介的日记。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又点了三根蜡烛。 沙也加提议说,不要跳着看,要从头看起。我也表示同意。反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看了一阵子后发现,佑介开始写这本日记的五月五日,似乎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他在翌年的四月写了“从今天开始就是五年级”这句话。这段期间并没有发生甚么特别的事,佑介用功读书,家庭也很平静稳定。 但到了那一年的六月,事态突然发生了变化。 “六月十五日 雨。爸爸在晚上昏倒了。我在自己房间写功课,听到妈妈大叫的声音。我去了爸爸的房间,看到他趴在地上发出呻吟。妈妈叫我回自己的房间,但我很担心,所以继续留在那里。妈妈问爸爸,要不要叫救护车,爸爸摇了摇手,叫妈妈不要多事,还叫我们都出去。我第一次看到爸爸这么大声说话,妈妈拉着我的手,走去楼下。我问妈妈,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妈妈叫我不用担心。我和妈妈一起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爸爸下楼了。爸爸流了很多汗,连头发都湿了。爸爸对我说,今天的事不能告诉别人。我问爸爸,为甚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爸爸说,因为没有大碍,不值得大惊小怪。我心跳得很快,但没有再多问。” “六月二十日 多云转雨。放学回到家,在玄关看到爸爸的鞋子。今天不是爸爸的休假日,所以我有点惊讶。我放下书包,洗完脸后,去爸爸房间看他,发现爸爸和衣躺在床上。我走过去时,爸爸张开了眼睛。我对爸爸说,我回来了。爸爸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妈妈回来后,我问了爸爸的事。妈妈说,爸爸只是有点累了。我很担心。傍晚的时候,山本带蝌蚪来给我看,我很喜欢蝌蚪,却高兴不起来。” 从这两篇日记中可以发现,佑介的父亲当时身体不太好。 “他爸爸不许佑介告诉别人自己身体不好的事有点奇怪。”我对沙也加说,“真的是没有大碍吗?还是……” “还是很严重吗?”她接着说了下去,“从日记的内容来看,他父亲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的事了。” “他太太要叫救护车,他大声喝斥制止也很奇怪。” “但如果病情很严重,应该更早之前就会有前兆了。”沙也加说完,又重新看了刚才看过的内容,然后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一下这里。” “五月十五日 晴天。今天晚上吃寿喜烧,我最喜欢吃寿喜烧了。我一直在吃肉,妈妈叫我多吃点蔬菜,但我讨厌吃葱,所以就没吃。爸爸说他头痛,很快就回房间休息了,我把爸爸那份肉也吃掉了,结果吃得撑死了。” 我抬起头说:“他说头痛。” “不光是那里而已,你看这里也有。”她又指着另一页说。 那一页上写着—— “四月二十九日 阴天。今天学校放假,山本、金井和清水来我家玩,我们在家门口玩躲避球。一直玩躲避球很无聊,所以我们也踢足球,但我们太吵了,挨了妈妈的骂。妈妈说,爸爸身体不舒服,叫我们安静点。于是,我们一起去了金井家。金井家养了很多金鱼,水泡眼金鱼很好玩。” 继续往前看,不时看到佑介的父亲身体状况不佳的内容,但佑介并不认为是严重的问题,六月十五日的日记才第一次提到他为父亲的身体担心。 我们决定继续看下去。六月二十日之后,有一阵子没有父亲的相关记述,不知道是没有任何异状,还是佑介故意不提。 八月之后,情况再度发生了变化。 “八月十日 晴天。我和妈妈在吃西瓜,接到了爸爸公司打来的电话,说爸爸被送去医院了。妈妈匆匆出了门,我说也要一起去,妈妈叫我留在家里,我只好在家里等。天黑之后,妈妈回来了,我问她爸爸的情况,妈妈叫我不必担心,但妈妈看起来很沮丧。真的没问题吗?” “八月十一日 晴天。我和妈妈一起去了医院。爸爸从昨天开始一直在睡觉。当我们走去病房时,爸爸躺在病床上对我们露出笑容。爸爸说,没甚么大碍。因为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所以我也放心了,但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告诉我,爸爸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问妈妈,爸爸生了甚么病,妈妈说,不是甚么大病。” “八月十二日 晴天。早上做了暑假作业,中午和妈妈一起去了医院,但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和医生不知道在说甚么,爸爸在睡觉,所以见不到他。回家之后,妈妈到处打电话,而且妈妈在讲电话时哭了,我吓到了。” “八月十三日 晴天。妈妈一个人去医院,叫我一个人等在家里。中午的时候,弥姨上门了,为我煮了素面。我跟她说了爸爸的事,弥姨说,不用担心,爸爸很快就会出院,但我说了妈妈哭的事,弥姨没再说甚么。妈妈在傍晚回家了,我问她爸爸的事,她也没回答我。” 佑介在那一阵子几乎每天写日记,几乎都是关于父亲的内容。虽然他原本以为不是甚么大病,但惊讶地发现病情似乎不轻,渐渐感到不安。从他的日记中,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母亲甚么都不告诉他,反而令他痛苦不已。 进入九月之后,或许因为第二学期开学的关系,关于父亲的内容减少了。虽然他父亲仍然在住院,但他似乎已经习惯父亲不在家的生活。 他并没有忘记父亲,每个星期会去探视父亲两、三次。他父亲通常都在睡觉,但醒着的时候,会像之前一样和儿子聊天。 “九月二十日 阴天。今天也去见了爸爸。爸爸在病床上看书,是很难懂的法律书。虽然好像不可以看书,但爸爸说,他看书的时候感觉比较舒服。我知道爸爸很喜欢看书,所以应该像爸爸说的那样。爸爸经常说,人要努力学习,懒惰会让人堕落,我不想变成懒人,要像爸爸一样用功读书,成为优秀的法律专家。我告诉爸爸,我算数只考了九十分,果然挨骂了。下次我一定要考一百分。” 佑介的父亲真严格。通常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精神也会比较脆弱。 佑介仍然不知道父亲生了甚么病,所以在十月的日记中,出现了他推测的记述。 “十月九日 晴天。我在放学后去了医院,爸爸在睡觉。我在病床旁看书,结果爸爸醒了。我问爸爸,你.99lib.醒了吗?爸爸没有回答。虽然他的眼睛看着我,但好像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呆呆地看着半空,简直就像灵魂被抽走了。以前爸爸曾经对我说,没有灵魂这种东西,人是因为大脑而有生命活动,难道爸爸的大脑出了甚么问题吗?” 大脑吗? 我认为他的推测很正确。看他的日记,他的父亲经常会头痛。 “大脑方面有甚么疾病?”沙也加问我。 “有很多种疾病吧,也可能是脑肿瘤。”我回答。 “脑肿瘤……”她倒吸了一口气。 “果真是脑肿瘤的话,治不好的机率很高,我们还是先继续看下去。” 我们再度看日记。 “十月二十四日 多云。爸爸一直昏睡,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妈妈每天都去医院,但爸爸一直没有醒。医生也说,不知道爸爸会睡多久。” “十二月二十六日 雨转阴天。今天听说爸爸醒了,所以我也去了医院,但没有见到爸爸。只有妈妈一个人走进病房,虽然妈妈对我说,爸爸很好,但真的是这样吗?” “十月三十日 晴转多云。今天终于见到爸爸了,我和妈妈带了水果去探视爸爸。爸爸没有像以前一样坐起来,一直躺在病床上。爸爸瘦了很多,妈妈说,因为爸爸前一阵子昏睡时,没吃甚么东西。妈妈把苹果切成小块给爸爸吃,爸爸像牛一样慢慢咬着。爸爸说很好吃,但我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从这个时期开始,佑介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经常看到“突然昏过去”或是“睡着了,一直都不醒”之类的文字,应该都是指昏睡状态吧。 十一月中旬,佑介的母亲告诉了他决定性的事实。 “十一月十日 下雨。妈妈终于把爸爸的病情告诉了我。爸爸的病情很严重,可能治不好了。我问妈妈,爸爸是不是快死了。妈妈回答说,对,然后就哭了。我也一起哭了,但妈妈对我说,在爸爸面前要坚强。我答应妈妈,一定会做到。” “十一月十一日 晴天。今天我头痛了一整天,可能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都没有睡着的关系。我不相信爸爸会死。” “十一月十二日 晴天。我和妈妈一起去了医院,爸爸醒了,但好像看不到我们,只是像木头人一样躺在那里。我对爸爸说话,但爸爸没有回答。妈妈为爸爸换了尿布。” “十一月二十日 阴天。上国文课时,一位年轻的老师打开教室门,把我们班导师叫了出去。班导师向我招手,说爸爸病危,要我立刻去医院。我没有拿书包就离开了学校。到医院后,看到妈妈在哭,但爸爸没有死。医生说,总算救回来了。我很高兴,但妈妈还是一直哭。” 佑介在这段时间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父亲甚么时候会死。十二月后,那一天终究还是躲不过。佑介那天也写了日记,但只有一行字。 “十二月五日 晴天。今天爸爸死了。” 这是最简洁地表现了少年内心悲伤的一句话。 之后一个月,他都没有写日记。他母亲应该为父母举办了守灵夜和葬礼,但佑介可能没有力气记录当时的情况。 隔了一张空白页后,佑介从新年的一月七日开始重新写日记,但内容和之前大不相同。 “一月七日 晴天。那家伙来家里了。妈妈说,他可能会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说我不想和他一起住。爸爸以前很看不起他,说千万不能学他,也不可以像他那样。我在自己房间时,他连门也不敲,就直接闯进来,一副很熟的样子和我聊天。我对他说,希望他不要打扰我写功课,他就走出去了。我以后也要用这种方法赶走他。” 这是第一次在日记中出现“那家伙”。 “日记里的‘那家伙’会不会就是圣诞节送礼物那个人?”沙也加问。“之前送礼物的时候,佑介的父亲不是打电话去抱怨吗?这里又写着‘千万不能学他’,代表佑介的父亲不喜欢他,两者很一致。” “有道理,但为甚么这个人会和他们住在一起?” “日记中完全没有提到相关的来龙去脉。”沙也加把日记翻来翻去,突然“啊”了一声,“你看这里,好像写到他搬进来时的情况。” 我看了那一页,那天是一月十五日成人节。 “一月十五日 晴天。那家伙带了一个大行李箱搬来了,他好像打算睡一楼的房间,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我问妈妈,为甚么要让那种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妈妈说,这样对我比较好。我不知道为甚么对我比较好,也不希望他出现在家里,但茶米很可爱,想到可以和茶米住在一起就很高兴,只要茶米来我们家就好了。” 看了之后,我忍不住歪着脑袋。 “我也搞不懂为甚么佑介的母亲说,和‘那家伙’同住是对他比较好,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我突然想到,从他们相处的感觉,‘那家伙’像不像是佑介的新父亲?” “新父亲?会是他母亲再婚的对象吗?应该不可能吧,他父亲死了还不到一个月啊。” “我知道,但那种感觉让我忍不住有这种想像。” “你想太多了。” “是喔……”沙也加似乎无法释怀。 “总之,是‘那家伙’把名叫茶米的猫带来家里。” 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日记中都没有提到‘那家伙’,都是以学校的生活为主,但不时写到茶米的事,可能是佑介刻意避谈‘那家伙’。 看完三月的日记后,我转动脖子,放松肩膀。 “要不要休息一下?眼睛一定很累吧?” “对,要不要来喝点甚么?” “好主意。” 沙也加从超商袋子里拿出罐装咖啡和瓶装可乐,好久没见到有这种瓶盖的瓶装可乐了。听到我这么说,沙也加“啊”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我真笨,根本没有开瓶器,竟然还买这种东西。” “厨房可能有吧。” “我去找找看。”沙也加拿着手电筒走去厨房。 一、两分钟后,她从厨房回来了。 “有开瓶器吗?” “有是有,”她举起手上的开瓶器,“但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怎么了?”我站了起来。 “你打开这里看看。”来到厨房后,她指着小冰箱说。二十多年前,普通家庭可能都是用这.99lib.种大小的冰箱,带有弧度的设计很复古。 我握住把手,打开了冰箱。因为没有电,所以冰箱当然没有运转,但令人惊讶的是,冰箱里竟然有东西。里面放了罐头食品和罐装饮料。罐头都是牛肉、蜜豆水果和咖哩,饮料全都是果汁。 “你觉得冰箱里为甚么会有食物?”沙也加问。 “原本住在这里的人离开时忘记带走了吧。” “但你看一下日期。” “日期?”我拿起果汁罐,看了制造日期,是两年前的日期。 “我猜想可能是我爸爸放的,会不会一直放到今天?” “很有可能,可能那时候还有电。”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为甚么要买这些食物?而且都是罐头。” “嗯。”我找不到适当的答案回答沙也加的问题,只能发出呻吟。 “唯一确定的是,我爸爸并不是买给自己吃的。” “为甚么?” “因为我爸爸最讨厌吃牛肉罐头。”沙也加很有自信地断言道。 我们决定回到客厅,吃简单的晚餐。她喝可乐,我喝着咖啡配三明治。我们并没有找到合理的答案解释冰箱里的食物。 “说回日记的事,”她一手拿着可乐瓶说道,“日记上不是写,‘他好像打算睡一楼的房间’吗?你觉得是一楼的哪一个房间?” “应该是那个和室吧?” “但那里感觉像是客房,不像是有人作为自己的房间使用。” “虽然是这样,但日记上不会写谎话,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使用那个房间吧。” “是吗?”她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把可乐瓶举到嘴边,但没有喝,就转头看着我说: “你不觉得二楼的房间也有点奇怪吗?佑介的父亲不是死了吗?为甚么还把他的衣服挂在外面,书桌也保持原来的样子?” “为了回忆吧?有不少人会让死者的房间保持生前的样子。” “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继续看下去,应该就知道了。”我用咖啡把最后一块三明治吞了下去,再度拿起了日记。日记中,佑介终于升上了六年级。从这个时期开始,又出现了关于“那家伙”的内容,但和之前的内容大不相同。 “四月十五日 阴天。晚上,我在自己房间,那家伙走了进来,对我大声咆哮,说我在邻居面前说他的坏话。我告诉他,我说的都是事实,他涨红了脸,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脸上有他留下的红色手指印,虽然冰敷了,但还是有点痛。” “四月三十日 雨转多云。我放学回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没理他,想要走去厨房,他突然发脾气,说我斜眼看他。我说,我没有这么做,他踢我的肚子。这时,电话响了,我躲过一劫,否则会被他打得更惨。这一阵子,妈妈完全都不帮我。” “五月五日 晴天。我不想留在家里,所以一大早就去同学家玩。傍晚回到家,看到妈妈在哭。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没有回答。半夜的时候,那家伙喝醉酒回来。” 越看越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是谁。他满不在乎地对佑介动粗,而且理所当然地住在这个家里,感觉不像是亲戚而已。 “我渐渐觉得你刚才的猜测很有道理,看这个男人的行动,感觉就是母亲的再婚对象渐渐变得野蛮粗暴。” “我就说吧?” “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甚么这么快就再婚。” “是啊,”沙也加拿起日记,翻开下一页后,露出了柔和的表情,“佑介还是很喜欢茶米。” “上面写了甚么吗?” “对啊,‘五月七日 雨天。我用纸团和茶米玩传接球,茶米一开始不太会玩,但很快就学会了。’” “猫会玩传接球吗?” “会啊,会用两只手夹住。我曾经看过我朋友家的猫这么玩。” “是喔。总之,无论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佑介都受到新同居人很大的影响,日记上也几乎不再提到其他人的事。” “对啊。啊!‘弥姨’终于又出现了。”沙也加说完之后,拿着日记的手僵住了,双眼注视着某一点。 “上面写了甚么?”我问。 她看着我,把日记本缓缓递到我面前。我接了过来,看着那一页。那天是五月十一日。 “五月十一日 晴天。傍晚的时候,弥姨带她的女儿?99lib.来家里,说想要来看茶米。我把茶米带了过来,弥姨的女儿口齿不清地说:‘午安,我是沙也加。’她的声音很可爱。” 我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沙也加。 第一节 我们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沙也加先移开了视线。 “你出现在这里,”我对她说:“我不认为刚好有另一个叫沙也加的人,这个沙也加就是你。” 沙也加没有说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巡视周围,摇摇晃晃地在室内走动。她在窗前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窗外仍然下着大雨。 “所以说,我以前果然来过这里。” “应该是这样。” “难怪……”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幻觉记忆。” “你刚才不是说,记得有人带你来这栋房子吗?那个人应该是‘弥姨’。” 沙也加把手放在额头上,皱着眉头,似乎在整理复杂的思考。不一会儿,她终于开了口。 “所以,‘弥姨’就是我妈妈?” “应该是,你妈妈叫甚么名字?” “民子。市民的民,子孙的子。” “民子吗?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大家可能都叫你妈妈民姨,但年幼的佑介听成弥姨,或是他的舌头不轮转,所以只能发出这个音,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弥姨……”她小声嘀咕后抬起头,“所以,我妈妈曾经出入这个家吗?” “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而且根据刚才看的内容,你妈妈很可能是在这里当帮佣。” 沙也加微微偏着头,看着烛火,也许她在努力寻找消失的记忆片刻。 “你有没有听说你妈妈以前曾经做过帮佣这件事?” 她立刻摇头。 “从来没有,而且,我几乎对我妈妈一无所知。”说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我对自己也不了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日记。 “我觉得就像刚才说的,你们在某个时期可能住在这附近,之后才搬去横滨。” “这家人对我家应该有重大的意义,但爸爸为甚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这家人的事?” “正因为有重大的意义,所以才会隐瞒吧。” “应该是这样,”她缓缓伸手拿日记,“弥姨……喔。”她轻声嘀咕后,又重新看了刚才已经看完的日记。“这些都是在说我妈妈,说她很会挑好吃的西瓜,来这里为佑介做饭,都是我妈妈。” 她99lib?既对能够在这里看到幼年时代就失去的母亲相关的纪录感到欣喜,却也为自己对日记上所写的母亲完全没有记忆感到焦躁,所以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没有说话,看着她重新看着关于“弥姨”的部分。 沙也加看完第一页后,把日记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妈妈好像很开朗……” “看来你的记忆有偏差。” “是啊,”她淡淡地笑了笑,“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身体一直不好。” “看日记的内容,完全不觉得‘弥姨’身体虚弱。”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沙也加跷着腿,托着腮,把手肘放在腿上。 我翻着日记,在第一次出现“沙也加”的名字之后,又多次出现。 “五月二十日 阴有时有雨。我放学回到家,沙也加来家里玩。她和茶米玩追着跑游戏,茶米也为有伴一起玩感到高兴。” “六月一日 雨天。我在自己房间写功课,门突然打开,沙也加走进来了,小声对我说‘对不起’,每次她来家里,家里的气氛就很开朗。那家伙也不会对沙也加动手。” “佑介和御厨家的人显然都很喜欢你。”我把日记递到沙也加面前说。 “不知道有没有提到我家的事。” “可能有,继续看下去吧。” 但是,日记中几乎没有关于“沙也加”家庭的内容。看了日记之后发现,佑介的日记内容大部分都是写家中发生的事,尤其在他父亲死后,这种倾向特别明显,原因应该和“那家伙”有关。 “六月二十六日 雨天。那家伙整天都在喝酒,所以我尽可能都留在自己房间。我把门从内侧锁住了,那家伙晚上喝得烂醉回来,用力敲我房间的门,还大声叫我开门、开门。如果我开了门,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我很害怕。即使他安静下来之后,我也不敢去上厕所。” “七月十日 阴天。正在吃晚餐时,那家伙回来了。因为他又喝醉酒,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他见状立刻问我为甚么要逃,然后用力推我。我差一点受伤。妈妈想要制止,他越闹越凶,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那家伙脑筋有问题。”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暗想着。“那家伙”的暴力行为越演越烈。 “八月十二日 雨天。真希望生活中没有那家伙,我的日子过得很开心,但他的出现破坏了一切,这个家也快毁了。” “八月三十一日 晴天。暑假到今天结束了,我松了一口气。去学校时,至少不会见到他。真希望没有假日,也没有星期天。” “九月八日 晴转雨。那家伙又在闹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生甚么气。他大声咆哮,乱丢东西,把玻璃窗也打破了。我想要逃,他用烟灰缸从我背后砸了过来。烟灰缸打到了我的头,痛死我了。我摸了一下,发现肿了一个包。我瞪了他一眼,他又发疯了,用力踢我的侧腹。妈妈只能不停地哭。” 看到佑介遭到家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看着沙也加的脸问: “你是不是看到了这种画面?” “这种画面?” “就是佑介被男人打的画面,你记不记得?” 沙也加皱着眉头,用力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好像看过,但我不太清楚,也可能是在电视或是其他地方看过……” “所以,你并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记忆。” “嗯,”她点了点头,讶异地看着我问:“你想说甚么?” 我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后开了口。 “佑介的年纪虽然不算是幼儿,但还是小孩子,那个小孩子遭到‘那家伙’的家暴。另一方面,名叫‘沙也加’的女孩,也就是你在那时候经常出入这个家,当然有机会目睹这些暴力行为。” “所以就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对我的行为产生影响,让我变成一个不懂得怎么爱孩子的人——”她用好像在背书般的语气说完后,露出真诚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即使不是你自己受到了虐待,如果多次看到这种画面,受到某些影响也在情理之中。” 沙也加听了我的话,认真思考着,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我也沉默不语。远处又响起雷声。 “我也不知道。”她低着头说道,声音有点沙哑,“希望有多一点思考的材料。” “也许吧,”我点了点头,“我无意强迫你接受这种想法,只是说,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只要作为参考就好。” “我会参考,”她伸手拿起日记,“剩下不多了。” “嗯,希望可以找到甚么线索。” 佑介在之后的每篇日记中都提到了遭到“那家伙”的殴打,和对“那家伙”的痛恨。在那一年的年底,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十二月十日 阴天。我已经忍无可忍,不想继续住在这里。我要离家出走。要去哪里?哪里都好,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上所有的钱,搭电车去很远的地方。不管甚么工作我都可以做,反正无论怎么样,都胜过继续住在这里。”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离家出走。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不像是冲动平静下来而已。佑介之后也经常写到他很想离家出走。 “十二月三十日 晴天。再过一天,今年就结束了。这是我最糟糕的一年。想到明年还要继续过这种生活,我快要发疯了。真希望去很远的地方,最好是像牧场一样的地方,我可以照顾牛和马。但如果我离开,大家一定很困扰吧。我不想太自私。到底该怎么办?” “一月一日 阴转雨。那家伙说要把亲戚找来一起迎接新年,我觉得他根本是找藉口喝酒,果然不出所料,他大口喝着葡萄酒和威士忌,但今天他没有闹事,心情好得让人心里发毛,还给了我一千圆当红包。我把一千圆当成离家出走基金,不管他装得多亲切,我也不可能受骗上当。” “一月三日 晴天。今天真冷。出门时,第一次戴上了妈妈为我织的蓝色手套。好温暖。那家伙安分了两天,在亲戚叔叔离开后,他又突然发脾气,说我看不起他,用力打我的头,还推妈妈。事到如今,我只能离开这个家,但还是犹豫不决。因为我不能一个人逃走。” 佑介似乎因为担心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的妈妈,所以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却无法理解他母亲的态度。为甚么不制止“那家伙”的行为?如果无法阻止,为甚么不离开这里? 那天之后,一直到最后一天写日记的二月十日为止,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他在想要离家出走,和无法一个人逃走的想法之间摇摆不定。 只有一个地方出现了不太一样的内容。 “一月二十九日 晴天。我很在意昨天的事,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心情做其他事。我觉得很恶心。今天晚上也会发生那件事吗?搞不好以前都一直发生。只是昨晚我去上厕所,刚好听到了那个声音,搞不好以前只是没听到而已。果真如此的话,真是太恶心了,我快要吐了。今天我从学校回家时,在庭院打了照面,但我立刻逃走了。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我想知道前一天发生了甚么事,翻到前面那一页,并没有一月二十八日的内容。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佑介到底看到了甚么?”我问沙也加。 “他只写听到了声音,而且是半夜。三更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照理说应该感到害怕。” “但佑介觉得恶心。” “还说想到可能每天晚上都发生,就觉得很恶心。” “所以……” “嗯。”她了我一眼,垂下了眼睛。 我叹了一口气,找不到任何理由否定佑介目击了性行为的可能性。所以,“那家伙”果然是他的新父亲吗? 看完最后一篇日记,我阖上了日记本。我似乎受到了佑介情绪的影响,心情也很沉重。 “好了,”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日记已经看完了,接下来要做甚么?” “是啊,”她注视着日记本的封底后问:“为甚么日记只写到这一天?后面还有空页啊。” “可能写到这一天后,佑介就离开这个家了。” “离家出走吗?” “可能吧。” “这不是太唐突了吗?虽然他在日记中多次提到要离家出走,但每次都很犹豫啊。” “可能发生了甚么让他下定决心的事。” “既然这样,应该会在日记中透露一些线索啊。而且,我觉得如果离家出走,不可能把日记本留下来。在整理行李时,会最先把日记本带走,否则至少会烧掉。” “这个嘛……”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的意见很正确。 “但是,那时候的确应该发生了甚么事。”沙也加自言自语地说,“因为佑介的房间仍然停留在他小学六年99lib?级时的状态,和这本日记结束的时期一致。” “要不要再去他房间看看?也许可以找到后面的日记。” “嗯,我赞成。”她拿起手电筒站了起来。藏书网 走进佑介的房间后,点了蜡烛,开始在房间内检查。首先仔细检查了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然后又检查了书桌,但并没有看到像是日记的东西。我们也打开了小型整理柜的抽屉,里面放着还没有拆封的新内裤和袜子。 “没有。” “是啊。”正在检查书桌抽屉的沙也加用疲惫的声音说完,坐在床角。床的弹簧似乎已经生锈,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好了,”我在佑介的小椅子上坐下来后跷着腿,“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房间内恐怕找不出任何东西了,所以,去看看他父母的房间?还是那个金库?不知道能不能设法打开。” “即使不是重要的东西,也希望能够找到有关于我和我妈妈的线索。”沙也加幽幽地说。 “你和弥姨……吗?”我抓了抓太阳穴。 看了佑介的日记,觉得对御厨家来说,沙也加和她母亲只是第三者,但即使如此,沙也加没有幼年时代的记忆这件事,仍然和这个家有某种关系吗? 沙也加叹了一口气,用指尖按着双眼。 “你累了吧?”我说,“在黑暗的地方看太久,眼睛会很吃力。” “有一点。”她苦笑着,然后恢复严肃的表情说:“刚才你说的话也许有道理。” 我不知道她指哪些话。 “刚才的话?” “你说我因为多次目睹佑介被家暴,所以造成了性格的扭曲……” 我皱着眉头,“我并没有说造成你的性格扭曲,只说可能受到影响。” “不,我的性格很扭曲,我相信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我完全没看出来。”我回答,“在你告诉我这些事之前,你看起来很正常啊。” “你以前就这么觉得吗?” “对啊,以前就这么觉得,否则我怎么可能和你交往。” “是喔……”沙也加拨起刘海,拿着手电筒,在膝盖前打开又关上。当打开手电筒时,可以看到她裙裤的深处。 她突然嫣然一笑,然后对我说:“所以,到头来还是我一厢情愿罗?” “你在说哪一件事?” “这次我又重新回想了和你之间的事,以前我和你交往时的事。”她说,“然后我发现,你应该以前就注意到我的缺陷,在了解我这些缺陷的基础上,努力理解我这个人。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这么做,所以,我才会被你吸引。” 我苦笑着。 “你太高估我了,但应该所有的情侣都这么想,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沙也加说完之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耸了耸肩,“我真蠢,即使现在再怎么用力说这件事,也根本没有意义。算了,不说了,如果让你心情不好,我道歉。” “没关系啦。”我抱着双臂,顺势闭上了眼睛。 第二节 高二那一年分到同班后,我才认识她。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和我同一年级。因为她是很普通的女生,很不起眼,至少在我眼中,她是这样的女生。但和她同桌,开始聊天后,我发现她这个人和99lib?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 她不会像其他众多女生一样疯癫、聒噪,总是躲在别人背后,旁观事态的发展。起初我以为是她性格内向所致,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其他同学无忧无虑地笑弯腰时,沙也加看他们的双眼宛如在观察实验动物的学者,或是像在观看“高中二年级”这出舞台剧的观众。她自己绝对不会站上舞台,这种个性和她孩子气的外表很不搭调。 这样的沙也加让我感到新鲜,觉得和她聊天应该很开心。当时,我因为功课比别人稍微好一点而自以为了不起,虽然表面上待人亲切,但内心觉得“每个人都幼稚无聊透顶”。 “仓桥,你是藏书网不是常常觉得很无聊?”有一次,我这么问她,“你好像总是高高在上地看别人。” 她没有反驳,反而问我: “那你呢?我觉得你也这样。” 听到她这么问,我有点得意。 “我吗?嗯,我的确觉得有点无聊。” 她听了我的回答,意味深长地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无聊,但又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甚么?” “因为,”她耸了耸肩,“因为大家都还是小孩子啊。” 这句话令我兴奋不已。 有一次,学校附近的公民馆以大学生为对象,举行了“学生该如何因应国际化社会,并发挥自身的作用”的演讲。我邀沙也加一起参加。 “虽然我也可以自己去,但听完这种演讲,和其他人一起讨论更有意思,而且,我相信你在听演讲时不会打瞌睡,其他人恐怕连高峰会是甚么都听不懂。” 她淡淡地笑了笑,回答说:“很有可能。”然后答应和我一起去听演讲。 那次之后,迅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不时一起去咖啡厅聊天,接着开始在假日约会。我们聊了很多事,也不拘泥任何领域,彼此只约定一件事,绝对不在无聊的对话上浪费时间。 “我一直在寻找可以聊这种话题的朋友。”我对她说。 “我也是。”她也这么对我说。 不久之后,我们在她家附近的暗巷接吻,在第一次约会的一年后,在她房间做爱。那是我的第一次性经验,她说也是她的初体验。 “但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我当时对她九九藏书说,“每个人都在做,就和衣食住行一样,认为这种事有重大意义的想法太无聊了。” 沙也加听了之后也说: “我们也不要因为这样就依赖对方。” “那当然。”我回答说。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了解沙也加,但我反而觉得是她很了解我,因为那时候,我在寻找这样的人。 “你睡着了吗?” 听到声音,我张开了眼睛。沙也加探头看着我。 “不,我只是在发呆。” “我想去对面的房间看一下。九九藏书” “好,那我和99lib?你一起去。”我站了起来。 沙也加从床上站了起来,这时,格子图案的床罩角落露出白色的东西。好像是纸板。 “那是甚么?” 我翻开床单,发现枕头旁放了一张签名板。我拿起签名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感觉像是赠言。我用手电筒照着签名板。 其中一句赠言映入我眼中。我的身体顿时好像被鬼压床似地完全无法动弹。 “怎么了?”沙也加在一旁问道。 我把签名板缓缓转向她,用食指指着其中一句话。她张大眼睛,说不出话。 御厨佑介,请你安息吧——签名板上写了这句话。 第三节 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这个房间的时间停留在佑介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日记也以很不自然的方式突然中断,我的确曾经想像过这种可能性。只是这种想像太黑暗、太不祥,所以我并没有说出口。 我拿着签名板,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签名板上的每一则赠言。 “御厨,希望你在天堂很幸福。山本宏美” “再见。我会珍惜零战的模型。藤本洋一” “我无法相信。我很难过。我很想再和你一起玩。小野浩司” 班上的同学用不同颜色的签名笔,对他的死表示哀悼。应该是葬礼那一天,班导师交给家属的。不难想像,签名板上的每一句话都让家属,尤其是佑介的母亲动容。 有两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 “马上就要毕业了,真难过。太田康子” “以后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都会想起你。田所治” 既然同学在赠言中说“马上就要毕业了”,代表佑介是在六年级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后一篇日记的翌日。佑介并不是不写日记了,而是无法再写日记了。 “你有甚么想法?”我把签名板交给沙也加。 “甚么想法?” “佑介的死因啊。他为甚么突然死了?从他的日记看起来,并不像是生了甚么病。” “所以就是意外身亡,车祸吗?” “如果正常的话,应该是这样。小学生意外身亡,八成是车祸。” “如果正常的话……你觉得不正常吗?”沙也加抬起头,微微偏着头问。 “不,我并没有任何根据,只觉得不像是单纯的意外。你记得他最后一篇日记的内容吗?他希望‘那家伙’去死,之前虽然多次写下憎恨的话,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到‘死’这个字眼,结果,第二天死的不是‘那家伙’,而是佑介。这只是巧合而已吗?” 沙也加听了,露出紧张的神情,“你想说甚么?” “我并不是有甚么明确的想法,只是觉得不单纯,所以才这么说。” “听你这么说,好像佑介的死有必然性。”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认为他的死是出于偶然。” “如果不是偶然,那到底是甚么?难道有人杀了佑介吗?”沙也加站在那里瞪着我,看到她生气的样子,我有点意外。也许看了那些日记后,她对佑介产生了感情。 我轻轻笑了笑,“并非只有他杀才是有必然性的死亡。” “那……” “也可能是自杀。”我立刻回答。她倒吸了一口气,我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那家伙’是谁,但佑介显然为了他烦恼不已。烦恼到最后,决定自我了断也是可能发生的情况。” “但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脆弱的人。” 她这句话,我知道她的确对佑介产生了移情作用。 “并不是每个自杀的人都很脆弱,但我刚才也说了,我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认为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沙也加似乎不愿意这么想,不满地沉默不语。 “总之,先去他父母房间看看。”我再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沙也加把手上的签名板放回枕头旁,像刚才一样拉好床罩。 我们走进佑介父母的房间,两人分头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沙也加说,佑介的父亲可能也写日记。因为当初是他建议儿子写日记,所以他本身也可能有这个习惯。的确有这种可能。 但我认为即使找到了佑介父亲的日记,也不知道有多少参考价值。因为佑介死的时候,他的父亲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我走向壁橱,准备挑战打开金库。虽然金库很旧,但很牢固,即使可以撬开,恐怕也要费不少工夫。 正当我在烦恼时,沙也加问:“这是甚么?” 我看向她,她跪在地上,一只手伸进书桌下方,不一会儿,拉出一个棕色纸袋。 “里面好像有东西。”我说。 沙也加看着纸袋内说:“是信纸,好像是信。” “你拿出来看看。” 她巡视室内,最后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在床上。有十几组摺起的信笺,感觉像是书信,却看不到装这些书信的信封。我拿起其中一封信,变质后失去弹性断裂的橡胶碎片黏在角落,可能之前用橡皮圈把这些信绑在一起。 我最先拿起的那封信有三张信笺。在看书信内容之前,先看了最后的部分。因为我想知道是谁写给谁的信。 信末用蓝色钢笔写着漂亮的字。 八月三十日 御厨启一郎 致中野政嗣 我有点意外。因为我原本以为是御厨家的某人收到的信,没想到是相反的情况。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沙也加。 “这封也一样。”正在看其他信的沙也加说,“每一封都一样,都是御厨启一郎写给中野政嗣的信。” “御厨启一郎可能是佑介的父亲,中野政嗣是谁呢?” “我刚才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是在哪里看到的呢?”沙也加边说边走向书架。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信笺。“拜启”之后是时令问候,接着是以下的内容。 长子的事,承蒙您日前大力帮忙。刚才接到学校方面的通知,同意录用他。如此一来,终于可以避免他前途茫茫,度过碌碌无为的人生。真的万分感谢。 说句心里话,我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感觉。虽然有人建议,可以让他继续努力看看,但我认为目前的结果很好。一升的容器只能装一升的酒,他只是一升的容器,所以我也决定放弃。给老师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偏着头思考。信中的“长子”不像在说御厨佑介,因为和之后的内容不符合。“录用”又是怎么一回事? “找到了,就是这本书。”沙也加拿了一本很厚的旧书走了回来,“你看这本书的作者。” 她给我看一本名为《法学体系》的书,在审定栏内写着中野政嗣这个名字。 我打开书,检查有没有关于这个人物的介绍内容。在最后一页介绍了他的简单经历。他是某某大学法学院的教授,根据他的生日推算,如果目前还活着,应该已经九十多岁了。 “御厨启一郎可能是中野政嗣的学生,或者是学弟。”我把刚才那封信拿给沙也加,她立刻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长子是谁?佑介吗?” “如果是他的话就太奇怪了,”我在说话时,看着《法学体系》的版权页,上面印了三十多年前的日期,但是,旁边的字更引起了我的注意。“咦……?” “怎么了?” “你看这里,这本书也是在二手书店买的。” 我指着版权资料旁用铅笔写的价格。沙也加皱起了眉头。 “太奇妙了,对方是恩师或是学长,竟然在二手书店买他的书。” 沙也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书,我对她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答案。 “算了,先看其他信再说。” 每一封信后面都写着日期,只是并没有写年份,所以无法从最早的一封信开始读。我和沙也加一起坐在床上,分别用手电筒的光看着各自手上的信。雷声不知道甚么时候停止了,雨也停了,但风似乎变大了,呼呼呼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吉利的口哨声。 收到您日前送来的厚礼,万分感谢。我很喜欢,内人更喜欢,她比我更高兴。 至于我那个蠢儿子,今年又落榜了。虽然老师提供了宝贵的建议,但他太不成材了。看到他的日常生活,有时候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时下的年轻人都像他那样,有时候又悲观地觉得,只有他特别散漫。总之,始终让我头痛不已,想到还要持续一年,觉得厌烦之至,而且,也没有人能够保证明年就可以消除这个烦恼。还是说,现在比我当年更难了吗? 很抱歉,忍不住写了这些抱怨的话。看到老师依然如故,倍感安心。天气越来越冷,敬请保重身体。 这封信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中野政嗣似乎寄给御厨启一郎甚么“厚礼”,长辈不可能送岁末礼给晚辈,一定是御厨启一郎先送了岁末礼,对方回送的礼。 令人在意的是,启一郎的儿子似乎没有通过甚么考试。到底是甚么考试?从信的内容来看,似乎每年都会举行。 “你看一下这个。”当我陷入沉思时,沙也加对我说话,“这里提到了佑介的名字。”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信笺,看了信的内容。 感谢您在第一时间道贺,虽然在出生之前,觉得生男生女都没关系,但知道是儿子时,内心还是忍不住雀跃不已,您尽管笑我肤浅。 我为他取名为佑介。那是我想了一晚取的名字,至少希望这孩子能够出人之右。 等佑介稍微长大,再和内人一起登门道谢,到时候会事先和您联络,先在此向您道谢。 我看了两次后抬起头。 “至少希望这孩子……” “我也很在意那句话,”沙也加说:“好像在佑介之前,有一个不符合期待的孩子。” 我又拿起刚才看过的信。“原来佑介并不是长子,这封信上写的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才是长子。御厨夫妇有两个儿子。” “所以御厨家是一家四口吗?” “这样的话,很多事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佑介和他哥哥相差很多岁。” “我们刚才不是就讨论,佑介是他父母很晚生的孩子吗?而且和相簿上那个奶奶是佑介母亲的推论之间也没有矛盾。” “对……”沙也加点着头,探头看着我手上的信,“这上面写的‘考试’到底是甚么?” “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我认为是司法考试。从文脉来看,应该不是考大学。既然不是考大学,御厨启一郎一心想要儿子考的,就只有司法考试了。” “御厨先生好像是法律方面的专家,难道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吗?” “八成是,但长子考了多次都没考上,启一郎只好放弃让儿子走法律这条路的念头,让他去学校当老师。” “老师?” “这封信上写的啊。”我拿起第一封信,“不是写着收到学校方面的通知,愿意录用他吗?我在想,可能是学校雇用他当老师。当不成法律人,就去当社会科的老师吧。” “一升的容器只能装一升的酒……”沙也加耸了耸肩,“所以,御厨先生把希望都寄托在佑介身上。” “应该是这样,很可惜,启一郎没有看到佑介长大就死了,但是,这样的结果或许比较好,因为如果活着,就会看到佑介死了。” “嗯……”沙也加似乎想到了甚么,睫毛动了一下,“如果御厨先生把希望寄托在佑介身上,被放弃的长子不知道有甚么感想。”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说。 她张大了眼睛,“所以你也觉得,‘那家伙’就是长子吗?” “应该不会错,在佑介开始写日记时,长子并没有住在这里,但在父亲死后,他又搬了回来。” “然后开始对佑介暴力相向。” “应该就是这样。” 沙也加不悦地撇着嘴角。 “总之,看完其他信之后再做判断。” “嗯。”她伸手拿起那叠信。 我们的推理并没有太大的错误。从信的内容,大致了解了御厨家当时的情况。 感谢您日前的来信,宇野终于要回国了吗?我们这些老同学也都对他的活跃表现赞不绝口。等他回国后,一定要聚一聚。 很惊讶您竟然知道第二个孩子也将出生一事。因为我觉得这种事不值得报喜,所以一直没通知您,很抱歉。因为老大是儿子的关系,所以这次觉得无论男女都好。 这封信应该是在佑介出生之前写的,虽然启一郎在信中说“无论男女都好”,但之后看到是儿子,还是喜不自胜。 长子在成为教师后,似乎又结了婚,中野政嗣也参加了他的婚礼。有一封信这么写—— 办完长子的婚礼,稍微松了一口气。婚礼当天没有好好向您致意,恕我失礼了。长子和媳妇已经从蜜月旅行回来,也来家里打过招呼了,很希望他趁这个机会可以长大。媒人在婚礼当天的说明有点费解,所以在此向您补充说明。媳妇的娘家是内人的远亲,经营食品批发业。家中有两个姊妹,她是妹妹。高职毕业后,就在家里帮忙做生意。虽然个性很好,但身体有点虚弱。原本我希望找一个能干的女孩当媳妇,所以内心小有遗憾,但有人愿意嫁给那种男人,我或许就应该心存感激。 今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事要向老师请益,请老师多多指教。 最近的天气一直不稳定,请多保重身体。 从信的内容来看,启一郎仍然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不安,但他的洞察力显然相当惊人。因为接下来的两封信,就印证了他的不安。 很抱歉,没有及时向您报告,我儿子再婚了。对方是一个以弹钢琴为业的女孩,没有父母。虽说是弹钢琴,但并不是在漂亮的音乐厅演奏,而是在酒店弹钢琴。也是在那里认识了她。 正如您所知,之前的媳妇在两年前因病去世,之后有不少人想为小犬介绍再婚对象,但我都拒绝了。因为我认为他还没有能力建立家庭。我总觉得之前的媳妇沦为小犬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小犬是否比当时稍有成长,一心希望他赶快长大成人。 原来长子的第一任妻子死了。可能罹患了很重大的疾病吧。 这次再婚也以失败告终。 很抱歉,这次又让您担心了,金钱方面的问题总算谈妥了,学校方面也以主动离职的方式解决了。这次的事让我又气又恼,已经搞得我精疲力竭。日前亲戚都来到我家,讨论了他今后的事,当然没有任何人对于做出那种丢人现眼行为的人表示同情。身为教师,怎么可以赌博?而且还欠下庞大的债务,造成众人的困扰,但当事人毫无反省之意。有人认为他的精神状态绝对有问题,必须立刻宣告他是禁治产人。可悲的是,我无法反驳这种意见。 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够在我的监督下重新做人,但我的年纪也不轻了,如果无法让他改过向善,会对佑介带来不良影响。老实说,这次的事发生后,我最担心的并非当事人,而是佑介的将来。幸好佑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个媳妇也跑了,身为父亲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儿子接下来要如何生活下去。希望目前能够监督他,督促他走上正道。 老师,您的身体怎么样?我的朋友中有医术高明的医生,如果您愿意去看一下,请随时和我联络。 由于信上都没有写年份,所以不知道长子第二段婚姻持续了多久,但从信的内容可以了解到离婚的原因。 “佑介的哥哥真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沙也加叹着气说道。 “这么一来,大致掌握了整体的轮廓,‘那家伙’果然就是长子,问题是佑介为甚么会死了。” “是啊,”沙也加点了点头,眼神涣散地看向墙壁,“如果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我的记忆。” “嗯,很难说。你只是偶尔来这个家里玩——也许只是这样而已。”我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但她偏着头,似乎并不同意我的看法,然后问我:“所有的信都看完了吗?” “还有一封。”我打开最后一封信,看了信
的内容。这封信上既没有提到佑介,也没有写长子的事,主要是关于工作上的内容,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正想这么告诉沙也加时,目光钉在某一点上。那是附记的部分。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默默把信交给她。沙也加看着信,表情越来越凝重。看完之后,她的眼眶泛红。 “这是我爸爸?”她问。 “好像是。”我点了点头。 信上写了以下的内容。 “附记 我家的司机将和帮佣结婚。那位司机就是我之前向您提过的,来我家偷东西的那个人。看到他洗心革面的态度,深刻体会到,惩罚并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沙也加再度低头看着信上的内容,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 “我爸爸以前果然在这里,住在这里。” “仔细想一想,既然能够雇用帮佣,当然也应该有自家的司机,我太大意了。” “但是,我爸爸竟然想偷东西……” “在那个时代,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从信的内容来看,只是未遂,也没有报警处理。” “非但没有报警,而且还雇用他当司机……” “可见御厨先生相信你父亲的人品,知道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想偷东西。” “所以,我爸爸很幸运?” “是啊。”我回答。 沙也加拿着信站了起来,在房间内徘徊。 “所以是恩人,”她说,“御厨启一郎先生是我爸爸的恩人。” “应该是。” “这么说,”她看着我,“这里果然是那个奶奶的家,那个奶奶就是御厨夫人,因为我爸爸整天说奶奶是他的恩人。”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否定她的推理,我频频点头。 “但是,”她皱起了眉头,“为甚么爸爸没有告诉我这些事?他应该告诉我啊。” “没有父母愿意在孩子面前说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误。” “是吗?”她偏着头说完,把信笺递到我面前问:“我可以带回去吗?” “应该没问题吧,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其他人想要。” 沙也加淡淡地笑了笑,把信笺折整齐后,放进了裙裤口袋。 我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 “你要干甚么?”她问我。 “我去车上拿工具,挑战这个。”我指了指金库,“虽然不知道里面放了甚么。” “可以打开吗?” “试了才知道。”说完,我走出了房间。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周围的草木都溶入了夜色。地面很湿滑,走到车子时,我的球鞋已经沾满了泥巴。 为甚么会把房子建在这里——这个疑问突然浮上心头。如果是别墅,或许还有可能,但从事法律工作的人带着一家人住在这里,不是很不方便吗? 有太多奇妙的事了,我再度认识到这一点。 虽然刚才对沙也加说要来拿工具,但我的后车厢内放的只是比做家庭木工时稍微像样一点的工具。我不知道这些工具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但还是带着工具箱走回房子。 走进房间时,沙也加在床上睡着了,身体缩得像一只虾。她应该身心俱疲,所以一下子就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坐在安乐椅上。虽然椅子发出了声音,但并没有吵醒沙也加。 我巡视室内,思考着刚才看的信和佑介的日记,整理了信件和日记中所写的内容,理出了大致的头绪。 这栋房子内住了一家三口。御厨夫妇和长子,帮佣“弥姨”,也就是仓桥民子也经常出入这里。民子因为生孩子的关系,曾经休息了一段时间。 一家之主启一郎希望长子也像他一样走法律这条路,却始终无法如愿。 不久之后,启一郎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就是佑介。启一郎对次子充满期待。放弃了法律梦想的长子当了老师,又结了婚,但妻子在两年后去世。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又娶了一个弹钢琴的女人。 之后,长子沉迷赌博,欠下了庞大的债务。事情曝光后,他辞去了教职,妻子也离开了他。 佑介在小学五年级那一年的冬天,启一郎很可能是因为脑肿瘤去世。于是,长子又回到御厨家。 接下来的一年,长子持续对佑介暴力相向,让他忍不住写下“那种人去死”这种话。 二月十一日,佑介死了。 想到这里,终于了解为甚么这栋房子为甚么会令人发毛。用非科学的话来说,就是可以感受到诅咒。我们必须了解这种诅咒是否对沙也加的记忆消失也产生了影响。 就在这时,沙也加发出了惨叫声。因为太突然了,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沙也加呻吟着,在床上扭动了两、三次,好像蛇在痛苦地打滚。我走了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摇着她。 “怎么了?快醒醒。”我轻轻拍着她的脸颊。 她微微张开眼睛,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想要寻找甚么,然后看到了我。她的肩膀颤抖着。 “怎么了?做梦了吗?” 沙也加摸着苍白的脸,巡视着四周。 “黑色花瓶、绿色窗帘……”她露出空洞的眼神嘀咕着。 “啊?” “有一个细长的黑色花瓶和绿色的窗帘,我曾经去过那个房间。” “哪个房间?” “那里。”说完,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我拿着手电筒追了上去。 沙也加来到一楼,经过客厅,走向餐厅,但在中途的短廊上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问。 她指着墙壁说:“就在这里。” “这里?有甚么?”九九藏书 “门啊。” “门?” “这里有一道门,我走进门内。那个房间有黑色的花瓶和绿色窗帘,我在那里……” 沙也加说到这里,突然昏倒了。 第四节 钢琴上的人偶仍然俯视着我们。 我把沙也加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后,她很快就醒了,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清醒。因为她虽然张着眼睛,却不发一语地看着天花板。 “沙也加。”我叫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睛才终于缓缓转向我的方向,然后贬了几次眼睛。 “对不起。”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没事吧?” “嗯,已经没事了。”说完,她坐了起来,但似乎并没有完全好,她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你突然昏倒,吓死我了。”我说。 她的嘴唇露出笑容,“我能想像,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觉得脑袋深处好像麻木了,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甚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好像没事。”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后回答。 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在昏倒前,说了很奇怪的话。” 她用左手摸着右手臂,“是啊,的确很奇怪。” “你做梦了吗?” “嗯,是啊,但又不太像梦。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亲眼看到的。” “看到甚么?” “就是有花瓶和窗帘的房间,”沙也加站了起来,回到她刚才昏倒的地方。我也跟着她走了过去。“这里有一道门,然后我走进那个房间。”她指着走廊上的墙壁,重复了和刚才相同的话。 “但这里并没有门,”我说:“也没有你说的房间,这道墙壁后面是和室。” “是啊。”沙也加按着太阳穴,“但我记得走进原本在这里的门,真奇怪,太奇怪了,为甚么没有门呢?”说着,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很蠢?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无论说甚么都没有意义。” “是不是和其他房间搞错了?” 听了我的意见,她似乎认为也有这种可能,露出沉思的表情想了一下,但并没有想太久,很快用比刚才更有自信的表情摇了摇头。 “绝对没错,就是这里,我看着餐厅,打开那道门。” 我叹着气,用手电筒照向墙壁,但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以前这里有一道门的痕迹。 但旁边的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这是甚么?”在我视线的高度,在水平的方向画了一条三公分的线。似乎是用原子笔画的。 “稍微下面也有。”沙也加说。 下面的确还有。在我发现的那条线下方数公分的地方,也有一条横线。继续往下看,还有好几条线。 “可能是比身高吧。” “比身高?” “童谣中不是有唱吗?把身高刻在柱子上。” “喔,原来是说那个。” 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做过这种事,所以一直以为只是童谣中这么唱而已,原来真的有人这么做。 我把手电筒顺着柱子往下照,最下方的印记在离地八十公分的地方。那里除了横线以外,还写了甚么字。 “上面写了甚么?”沙也加问。 我把看不太清楚的字读了出来。“佑介,三岁,五月五日。” “果然是比身高。”沙也加点着头说,“所以这是佑介的成长纪录。” “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为甚么奇怪?” “你看最上面那条线,无论怎么看,都应该超过一百七十公分。” “那又怎么……”沙也加张着嘴,静止在那里。她先闭上了嘴巴,张大眼睛后又说:“佑介是在六年级的时候死的。” “六年级就是十一、二岁,即使发育很早的孩子,也不可能超过一百七十公分吧。” “那条线是谁的身高?” “如果不是佑介的,应该就是他哥哥的。”我再度用手电筒照着柱子上的每一条线,“如果是这样,应该会像他弟弟一样,在某个地方刻了他的名字。” “也对……” 我们找不到明确的答案,陷入了沉默。 “还是说那道门吧,”我对沙也加说,“你说记得这里有一道门,从那道门走进房间。” 她默默点了点头。 “关于那个房间,除了花瓶和窗帘以外,你还记得甚么?” “除了花瓶和窗帘以外……”她眼神涣散地看着手电筒的光照不到的黑暗。 “好像很暗……我记得那个房间好像很暗。” “你在那个房间做甚么?发生了甚么事?” “发生了……甚么事。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沙也加双手抱着头,但立刻抬头看着我,眼中充满害怕。 “你怎么了?”我问。 “虽然我想不起发生了甚么,但应该是很可怕的事。” “可怕?” “对。因为当我努力想要回想那个房间的事,就会感到极度不安。好像有另一个我在身体内,阻止我继续想下去,我自己在拒绝回想那个房间的事……”她无力地靠在旁边的墙上,“我的头开始痛了。”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再度让她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她深深弯着腰,并拢双腿,把脸埋在双手中,后背微微发抖。 看着沙也加的样子,我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但问题是她说的位置并没有门,也没有房间。到底要如何解释这个问题?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记错了,但为甚么会记错呢? 这个问题似乎也无法立刻找到答案。我们面对越来越多的不解之谜,匪夷所思的事堆积如山,也许已经堵住了所有的出路,却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即使倍感无力也无济于事,我把沙也加留在一楼,回到二楼御厨夫妇的房间。我决定逐一解决问题。 我从放在地上的工具箱内拿出铁鎚和螺丝起子,站在放了金库的壁橱前。 金库虽旧,却很牢固,门和箱子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我把一字螺丝起子前端塞进些微的缝隙中,试着想要撬开。虽然金库发出叽叽咯咯的声音,但并没有把门撬破。我又换了位置,试了相同的方法,但结果仍然相同。螺丝起子反而快折断了。 破坏锁头是最快的方法,只不过密码锁也很牢固。我把螺丝起子塞进缝隙,用铁鎚敲打。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锁头却完全没有松动,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只能继续进行这项作业。 持续了将近三十分钟,金库的门和锁头都只有稍微松动而已,和之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有点气馁,把工具丢在一旁,和刚才一样,坐在安乐椅上。 我渐渐觉得比起破坏金库,也许找到密码锁的密码才是打开金库的捷径。金库的主人很可能把密码写在某个地方,以免自己忘记。 我站了起来,走向御厨启一郎的书桌。沙也加刚才已经翻找过。 她刚才说,没有甚么重要的东西,我看了之后,发现的确如此。既然有书桌,照理说应该曾经在这里写东西,但完全找不到任何记事本或是资料。不,书桌内有一本记事本,但记事本内依然如新,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写一个字。 我离开书桌前,用手电筒照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期待可以找到哪里藏了金库密码,但也同时对这栋房子的屋主是否有这种兴致存疑。 这时,我的目光停留在窗边的天文望远镜上,旁边有一个木箱,应该用来装望远镜用的配件。我打开箱盖,发现镜头和滤镜用布包起后,放在木箱内。 木箱内还有一张观测纪录纸,用黑色钢笔写着“七月二十五日凌晨 观测水星”。笔迹和刚才的那封信相同,应该是御厨启一郎写的。 但是,这张纪录纸应该和密码无关,我只好又回到金库前,再度用铁鎚和螺丝起子试图用力撬开。 当我用铁鎚在螺丝起子的尾部敲了十几次时,听到后方门打开的声音,立刻回头一看,沙也加刚好走进来。 “是不是太吵了,让你睡不着?”我问。 “不是,是我心情无法平静。” “很正常啊。” 沙也加坐在床上,“我在想我爸爸的事。” “嗯。” “我在想,他为甚么完全没有告诉我任何事?像是这家人的事,还有御厨先生照顾他的事。” “我刚才也说了,因为这么一来,就必须提到他以前犯过的错。” “是吗?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很巧妙地掩饰过去。” “那你认为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但我想可能是为我着想。” “为你着想?甚么意思?” “也许我爸爸很怕我想起以前事,担心我知道这里的事,来到这里之后,会想起以前的事,所以才甚么都不告诉我。” 我把玩着手上的铁鎚和螺丝起子。 “果真如此的话,代表我们正在做的事是错误的吗?” 她摇了摇头,似乎表示她也不知道,然而再度拿起刚才看过的那叠信。 “这些信为甚么会在这里?照理说是由收信人保管这些信,为甚么是由寄信人保管?” “可能是基于某种理由,请中野政嗣归还了这些信。比方说,在启一郎去世之后,把这些信当作遗物留作纪念。” “既然大费周章拿回这些信,为甚么离开这里时却不带走呢?佑介的日记也一样。” 我发出呻吟。目前对于这家人为甚么突然消失仍然毫无头绪。 “而且,”她又开了口,“为甚么每封信都只有信笺,没有装在信封里?” “可能丢掉了吧?” “为甚么?” “不知道。”我也想不通,“你想要说甚么?” “我并不是想要说甚么……”她仍然摸着那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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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觉得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地址?” “嗯。” “怎么不知道地址呢?我想想,长野县小海町……” 我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照理说,家里应该有一、两个写有这里地址的东西,比方说,别人寄来的明信片、名片之类的,但这栋房子内完全没有这种东西。” “那倒是。”我双手叉腰,巡视着周围,“你认为这是刻意的吗?” “好像只能这么解释,因为照理说不可能完全没有写有地址的东西,只不过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也找不到答案。我转向金库,把螺丝起子塞进密码锁的缝隙。 “这个金库能打开吗?”沙也加担心地问。 “不知道,我正感到有点气馁呢。” “如果可以轻易破坏,也无法发挥金库的作用。” 沙也加或许只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让我心情稍微放松了。 “没错。” 正当我笑着回答时,螺丝起子的前端一滑。我还来不及叫出声音,锐利的前端已经刮伤了我的左手。刚好在手腕和手肘中间位置的伤口开始流血。 “啊,你受伤了。” “没关系,小伤而已。”我准备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等一下,我去拿急救箱。”沙也加说。 “急救箱?” “我刚才看到厨房有急救箱。” 两、三分钟后,沙也加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棕色的箱子。箱子侧面有一个红十字。 “这个放在厨房?”我问。 “对啊,在碗柜最下面的架子上。” 急救箱内有头痛药、肠胃药和外用药,都没有开封。 “也有擦伤口的药。”她拿出一个细长形的盒子,是管状的软膏,也是全新的。 “不知道是甚么时候生产的药,我不敢用。” “制造日期是十年前。”沙也加看着盒子的侧面说。 “我还是不要用好了。” “那就只用绷带吧。” 沙也加用全新的纱布贴在我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包了起来。她绑的绷带很服贴。我这么对她说,她把绷带放回盒子后说:“因为我经常为美晴的伤口包扎。” “美晴经常受伤吗?” “对,我让她受的伤。” 听到沙也加这么说,我无言以对,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 她戏谑地耸了耸肩。 “我让她受伤,又为她包扎,是不是很蠢?” 我没有开口说话,抚摸着她为我包扎的绷带,低头看着急救箱,试图寻找新的话题。 我看到盖子内侧有一个放资料的口袋,可能用来放挂号证和健保卡。我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小卡片,但并不是挂号证,也不是健保卡。 这张家人健康管理卡上有家庭医生的电话栏、家庭成员病历纪录栏和常备药栏目,每一栏都空着,但上面写了家庭成员的姓名。 上面有御厨启一郎、藤子和佑介这三个名字。藤子似乎是佑介的母亲,也就是沙也加口中那个“奶奶”的名字。 在血型的栏位中,只有启一郎的血型。他是O型。 “原来他父亲是O型。”我一边说,一边把卡片交给了沙也加。 “O型?”沙也加皱着眉头,端详卡片后,小声地说:“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我问。 “我记得佑介的日记上也提到了血型,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说到这里,她拿起手电筒走了出去,我也慌忙跟了出去。 来到客厅,她拿起茶几上的日记本翻了起来。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找到了,就是这里。”她把日记本递到我面前。 刚才看的时候,我跳过了这个部分。上面写了佑介在学校接受健康检查的事。 “五月十九日 晴天。今天学校做健康检查,我长高了,太高兴了,但体重没甚么变,真奇怪。健康检查结束后,又做了血液检查,就是验血型,有A型、B型、AB型和O型,还有Rh阴性和阳性,听说几千个人中才有一个是阴性。我是AB的Rh阳性。近藤有一本根据血型判断性格的书,但一点都不准。我回家之后,问妈妈是甚么血型。她说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好像以前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我想问爸爸,但今天爸爸加班,还没有回来。” 我看着沙也加,“原来佑介是AB型。” 她默默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很奇怪,”我说:“既然父亲是O型,无论母亲是甚么血型,小孩子都不可能是AB型。” 第五节 “车钥匙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沙也加突然问我。我正在思考新出现的疑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车钥匙?可以啊。”我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你要干甚么?” 她一脸调皮的表情接过车钥匙,“我去散步一下。” “散步?三更半夜去散步?” “马上就回来了。” “但为甚么现在——”说到一半,我恍然大悟。我对自己的迟钝感到生气,皱着脸说:“我知道了。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没问题啦。” “我也想去,还是你要我忍耐?” 沙也加露出苦笑,把车钥匙交还给我。 “关于血型的事,”坐上车,车子开了一段路后,沙也加开了口,“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双方的血型都没有错,”我操作着方向盘,努力避免轮胎陷进泥泞的地面,“代表佑介并不是启一郎的儿子。” “果然……”她用力憋着气,然后静静地吐了出来,“所以是养子吗?” “不,应该不可能。有一封信上不是写了佑介出生时的事吗?说很庆幸生了儿子。” “喔,对喔。既不是养子,又不是御厨先生的亲生儿子……”沙也加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想说甚么。 “这代表他的母亲,也就是藤子夫人可能和其他男人外遇,生下了这个孩子。” “难以相信。从日记中完全感受不到这一点,但也只能这么想吧。” “不,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 “为甚么?” “佑介在学校验血型那一天回家后,不是告诉他妈妈血型的事吗?如果是他妈妈外遇生下的孩子,听到他的血型是AB型,一定会慌张,但从日记中完全感受不到这一点。” “你说得对,所以,这代表御厨先生知道佑介不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如此,仍然很疼爱佑介……”沙也加摸着自己的脸,“想不出来,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唯一确定的是,还有另一个人存在,那就是佑介的亲生父亲。” 车子终于来到铺了水泥的路。雨虽然变小了,但仍然需要用雨刷。沿途没有路灯,而且都是弯曲的道路,视野很差。幸好时间已晚,没有对向来车。我瞥了一眼汽车音响上的数位时钟,已经深夜两点了。 我把车子停在松原湖的停车场,去湖畔的公共厕所。面对着出现裂缝的小便斗小便时,忍不住想,自己到底在干甚么?目前做的一切有助于消除沙也加的烦恼吗? 走出厕所后,我走去湖边。雨已经变小了,但黑暗的湖面上仍然有无数涟漪。湖的对岸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一片雾霭缓缓飘过树林。 “好像有恶魔住在那里。”沙也加不知道甚么时候走到我旁边说。 “我第一次在晚上看湖。” “夜晚的大海很可怕,但夜晚的湖又是不同的感觉,时间的感觉完全错乱了。” 我感觉到沙也加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当我们视线交会时,她先移开了视线。 “给你添麻烦了。”她说。 “没这回事,我对这种充满知性的刺激乐在其中。” “说句心里话,我对这次的事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我以为即使来到这里,也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是,你当初对我说,来这里或许有助于你找回记忆。” “老实说,那只是求心安,想要证明我也在努力,想要得到免死金牌。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湖面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会来,我想……” 听到她内心的告白,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我感到窃喜,但也同时努力克制着这种情绪。 “来这里之前,我曾经想过,也许会发生甚么,也许你我之间会发生甚么。老实说,即使这样,我也觉得没关系。如果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暂时忘记痛苦的现实。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但是,你甚么都没做,只是一心想要协助我解决问题。还是说,你接下来会有行动?” “不,”我摇头否认,“因为我觉得不可以做这种事,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就知道。”她轻声笑了笑,“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那时候经常说,藏书网做爱根本没甚么。” “因为现在立场不同了。” “是啊,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她用戏谑的方式说完后,用鞋尖戳着被雨淋湿的地面。“那次你有没有恨我?” “那次?” “就是我单方面提出分手的事。” “喔……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如果你觉得不想谈往事,那就别说了。” “不,没关系。”我双手放进口袋,右手摸到为了防止开车打瞌睡买的口香糖,问沙也加要不要吃,她摇了一次头拒绝,我也只好不吃了。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把口香糖放回口袋后说,“因为我们当初约定,不要束缚彼此,所以觉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的确很受打击,然后觉得很纳闷,因为在此之.99lib.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结果你突然说另有喜欢的人,要和我分手。” “是啊,”沙也加向湖面的方向走了两、三步,双手放在身后,然后转身看着我说:“正确地说,并不是因为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才想要和你分手,而是相反,是想要和你分手在先,之后才开始寻找可以取代你的男人。” “为甚么要和我分手?” “我说不清楚。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就是觉得梦该醒了。” “一点都不浅显易懂,”我苦笑着说,“甚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说的话吗?虽然我们聊了很多,但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否定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周围的人都是笨蛋,没有人值得相信,没有人了解真相——我们经常说这些话。” “我记得,没错,的确是这样。” 古董咖啡店。咖啡和Mild Seven。便宜而狭小的酒吧。啤酒和薯条。 “和你在一起99lib?时很舒服,但是,那时候我突然惊觉,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不可能一直拒绝周围的一切,只靠两个人独立生活,继续下去,会毁了我们两个人。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不能继续做梦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说:“你改走现实路线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 “从展望未来这个角度来说,当时的我的确太欠缺考虑了,我能够理解你为甚么想要找一位脚踏实地的人。” “不光是这样,该怎么说呢,”沙也加偏着头,“我觉得我们都太依赖对方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可能的确是这样。” “你能了解吗?” “大概吧,但反正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她舔了舔嘴唇,“但让我再多说一句。你不觉得当时我们两个人很相像吗?嗯,简直太像了。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好像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这一点让我越来越感到痛苦。” “是喔……”我回想起当时的事,踢着脚下的泥土。自以为是的交谈,99lib.带着一种迫切感一次又一次做爱。 好像有甚么沉重的东西积在胃底深处。 “雨又下大了。”沙也加看着湖面上的涟漪说,她的头发已经淋湿了。 “回去吧。”我说。 第六节 我们在雨中返回那栋房子。我握着方向盘,脑海中回味着她刚才说的话。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中,“我们两个人太相像”这句话盘踞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也曾有过相同的感觉。不光是我们的性格、想法和价值观一样,在我们形成自我的某些东西,在内心深处流动的情感,也发现了共同点。当时的我拒绝正视内心深处的这些情感,努力避免思考,难道当时的我,已经发现了那些情感到底是甚么吗? 回忆初识沙也加时,自己是怎样的少年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就好像在翻阅一本贴满了自己不喜欢相片的旧相簿。 我的父亲是医生,但经营的并不是大医院,而是任何小城镇上都可以见到的那种很平民化、保守的小诊所。诊所有两名护士,其中一个是我的母亲。 中学一年级时,我得知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养父”对我说,因为这种事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所以他们一直在找适当的时机告诉我。 他们夫妻没有孩子,正打算去领养,亲戚的女儿在离婚后生了一个孩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收养。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也顺利办妥了领养手续。 虽然我知道应该感谢养育我长大的父母,但还是很受打击,也深受伤害,更何况当时正值对父母对待自己的方式产生疑问的年纪,所以反应更激烈。 “你仍然是我们的儿子,这个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必在意,只要和以前一样就好。”养父对我说。我默默点了点头,因为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养父说的没错,我只要和之前一样过日子就好,但我无法这么想,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个想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养父母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的态度,我们的家庭生活立刻失去了原本的圆满。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某天放学后,我走在回家路上,突然有人叫住了我。我立刻知道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当她对我说:“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时,我没有犹豫太久,就立刻跟她走了。 她并没有说是我的亲生母亲,只是向我打听我的父母和家庭的情况。我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几天后,那个女人来到我家。虽然我去了另一个房间,但隔着墙壁,听到了她和我养父母之间的谈话。 她要求把孩子还给她,我的养父母不同意。虽然我不太了解详细情况,只知道她和再婚对象离了婚,独自孤独生活,所以想要把亲生儿子接回去同住。 “拜托你们,请你们让我有活下去的力量。我会报答你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无论用任何方式补偿都没有问题。”我的“亲生母亲”哭着拜托。 “事到如今,你提出这种要求很伤脑筋。那孩子已经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不会放手。”养父用强烈的语气回答,“况且,上次不是就已经说好,你不要出现在那孩子面前吗?你竟然还找上门来,简直太自私了。” 听到养父这番话,我终于知道,原来在我得知自己是养子不久之后,亲生母亲出现在我面前并非偶然。他希望我事先知道这件事,预防我因为亲生母亲的突然出现而动摇慌乱。 他们谈了很久,双方的主张也渐渐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说白了,就是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难道你们要我在未来的几十年都孤独一人吗?等我老了之后,谁来养我啊?” “你可以再嫁人啊,而且,我们也要依靠这个孩子,要他继承这个家。正因为这样,所以都一直悉心照顾他。你现在来抢孩子,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亲生母亲”希望有儿防老,养父母希望我能够传宗接代。 我相信不只是这样而已,他们应该用自己的方式爱我,但对十三岁的我来说,听到他们把我当成未来的保险,心里当然无法平静。 最后,他们终于决定“改天由当事人自己决定”。我的亲生母亲很不满,也许她当时就已经发现,这个决定方法对她很不利。 那天之后,养父母对我的态度又有了变化。养母比之前更温柔,养父不时和我谈起将来的事。如果我不喜欢,不想当医生也没关系,无论想走哪一条路,他都会提供经济上的援助。而且,在谈话之中,还不经意地提到他们养育我的辛苦。 亲生母亲几乎每天都在我放学路上埋伏,然后带我去附近的公园谈话,但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她告诉我,当初把我送人是多么情非得已,以及她现
?99lib?
在多么追悔莫及,有时候还忍不住在我面前落泪。 一个星期后,亲生母亲再度来到我家,这次我和他们一起坐在桌旁。养父对我说: “你来决定想和谁一起生活,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有任何顾虑。” 三个大人凝视着我。我在此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99lib?我想怎么样不重要,那是我在思考怎么做最安全后得出的结论。 “就像以前一样。”我回答说。养父母喜出望外,亲生母亲垂头丧气。 亲生母亲得到之后可以经常来看我的允诺后离开了,养父母拚命告诉我,我的选择并没有错,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他们毫不避讳地说我亲生母亲的坏话,还说我差一点落入不幸。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躲在被子里流泪。我不知道为甚么难过,但觉得好孤独,也许那天终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孤单。 之后也很少和亲生母亲见面,听养母说,她在我高中一年级时又再婚了。 我和养父母依然过着和之前相同的生活,在旁人眼中,一定觉得我们的家庭很普通,但我无法否认,自己只是在扮演他们的儿子这个角色,我相信他们应该也一样。 一切都不真实,每个人都孤独无依——我每天带着这种心情度日,也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沙也加。 雨又突然大了起来,我调快了雨刷的速度。 “你不想睡吗?”我问身旁的沙也加。 “嗯,没问题,我刚才稍微睡了一下。” “喔,对喔。” “你刚才在想甚么?” “没想甚么,不是甚么重要的事,”我打开收音机,传来一个日本歌手的声音。我不知道那个乐团名字,也不知道他唱甚么歌,但沙也加似乎很熟悉,用手指打着节拍。 我再度想起她刚才说,我们两个人太相像这句话。她说的没错,或许因为她也是孤单一人的关系,在遇见她的瞬间,我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同伴意识。 认识沙也加之后,我对家庭的感情越来越淡,很想赶快离开那个家——我整天都想着这件事。 “你这阵子不太对劲喔。”有一天早上,养母对我说。我可以感觉到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我说这句话。 “有吗?” “你最近都不叫我妈妈了,你不想叫吗?” “没这回事啊。——我走了。”我逃也似地冲出家门。 我的确不再叫养父母“爸爸”、“妈妈”,我知道也不知道为甚么,也许是对这种“亲子游戏”感到疲累了。 亲子游戏? 我踩了煞车。轮胎在泥泞的地上打滑,车体微微倾斜,沙也加在一旁小声惊叫起来。 99lib?“怎么了?”她脸色苍白,张大眼睛看着我。 “我们可能陷入了很大的错觉。”我说。 “错觉?” “是关于佑介的‘爸爸’,总之,先回去那栋房子再说。”我踩下油门,再度开车前进。 回到那栋房子后,我们立刻去了客厅。我拿起佑介的日记,然后重新挑重点看了起来,尤其是提到“那家伙”的部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陷入了怎样的错觉?” “说是错觉并不正确,应该说是受骗了,被佑介骗了,但佑介并没有想到别人会看他的日记,所以欺骗的说法可能也不正确。”我阖上日记本,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好,我们去二楼。” 我们走去佑介父母的房间,再度打开那些信。 “果然没错,和我想的一样。” “甚么一样?” “启一郎在信中完全没有说佑介是他儿子这句话,他们之间并不是父子关系,这样也可以解释血型的矛盾。” “那佑介是谁的孩子?” “是长子的儿子,”我回答说:“启一郎在信中称为长子的那个人,才是佑介的父亲。” “怎么会……但是,”沙也加频频拨着刘海,“长子不就是日记中的‘那家伙’吗?” “没错。” “既然这样,他不可能是父亲啊。” “你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认定日记中的‘爸爸’另有其人,对不对?” “对啊。” “日记中提到的‘爸爸’的确是启一郎,但启一郎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他的祖父,也就是爷爷。同样地,‘妈妈’其实也是他的奶奶。” 沙也加用力眨着眼睛,“为甚么会这样?” “我们不是一直很纳闷,佑介的父母年纪很大吗?再加上这些信,”我拿起那叠信,“启一郎在信中提到了佑介出生时,他内心的喜悦,因为是儿子,他内心雀跃不已。如果他不是父亲,那就是祖父才会有这种反应。这样也可以说明佑介为甚么和长子之间的年龄相差很大。因为他们不是兄弟,而是父子,所以年龄当然相差很大。” “但是,为甚么要把爷爷叫成爸爸呢?” “我猜想应该是佑介从婴儿的时候开始,就由祖父母带大,所以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从这封信来看,长子在结婚第二年,他太太就死了,佑介很可能是在她死之前生的,但一个男人带孩子很辛苦,所以长子的父母就把佑介接回来照顾。” “即使是这样,把爷爷叫成爸爸……”沙也加的身体向后仰,似乎觉得有点可怕。 “这一点正是这个家庭悲剧的根源。” “……甚么意思?” “这只是我的想像,”我先说了这句开场白,“从这些信推测,启一郎是一个很严格的人,对长子的教育也反映了他的性格,所以对长子无法走上法律之路感到极度失望,也恨得牙痒痒的。” “他在信中说长子没出息。” “他最后觉得一升的容器只能装一升的酒,所以就放弃了。长子不再参加司法考试,走上教师之路。从信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启一郎担心长子的未来,为他安排了这个工作。然后,长子结婚了。结婚对象是远亲的女儿,所以并不是长子自己找的,而是父母为儿子安排的。” “长子就像是御厨先生的傀儡。” “问题就在这里,”我指着沙也加的鼻子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我看了信之后觉得,长子完全听从启一郎的安排。如果认为佑介是长子的儿子,这种关系就更加明显了。你认为启一郎会如何对待这个孙子?” “从信的内容来看,御厨先生对长子失望后,会把希望寄托在佑介身上,因为连名字也是御厨先生取的。” “从长子和启一郎之间的力量关系来看,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不自然。他在挑选太太时,也一定挑选了不会有太多意见、顺从的人,所以启一郎在佑介的教育问题上,也打算彻底由自己主导。不,也许他原本只是想完全贯彻自己的方法而已,但长子的太太刚好死了。” “所以,御厨先生决定带回来照顾吗?” “虽然不知道长子是否曾经表示拒绝,但长子的意愿并不重要,反正事情就这样谈妥了。于是,启一郎就扮演了佑介父亲的角色,虽然我不认为是启一郎要求佑介叫他‘爸爸’,但既然他没有纠正佑介,也许他对佑介这么叫他感到高兴吧。” 沙也加皱着眉头说:“有一种病态的感觉……” “对启一郎来说,长子是污点,是想要忘记的存在,所以,可能努力想要忘记佑介是他的孙子这件事。他在信中对长子因为赌博而不得不辞去教职时写道,最担心的是对佑介造成的影响,这代表他已经把长子和佑介的事分开思考了。” “喔,原来是这样,难怪——”沙也加说完,打开了佑介的日记,“这也可以解释有关圣诞节礼物的疑问。因为寄礼物的是佑介的亲生父亲,虽然佑介写‘今年又寄来了圣诞节礼物’,但如果是他父亲寄来的,就不足为奇了,而且这样也可以合理解释之后‘爸爸在电话中很生气地说,不要老是寄玩具,以后寄书就好’这句话了。” “第一次看到信中这一段时,我还以为是佑介的祖父母寄礼物给他,没想到完全相反。”我笑起来,“而且,我记得日记中也明确提到了启一郎对长子态度,借我一下。” 我从沙也加手上接过日记本,迅速翻阅着。那是在启一郎死后约一个月的日记。 “你看这一段,”我让沙也加看那一页,“不是写着‘爸爸以前很看不起他,说千万不能学他,也不可以像他那样’吗?” “御厨先生彻底避免佑介和长男之间的接触。” “因为他觉得对长子的教育失败,所以要避免再犯相同的错。只要看佑介的日记,就知道他的教育方针很严格。佑介也完全适应这种严格,他很尊敬‘爸爸’,我猜想启一郎也认为佑介是得意的作品。” “简直把他当成了物品。”沙也加露出愁容。 “是以教育为名制造傀儡,而且这个过程很顺利,只不过发生了意外。” “御厨先生得了脑肿瘤。” “没错,”我点了点头,“虽然壮志未酬,但他不得不放弃对佑介的教育,他一定很不甘心。也许比起自己的死亡,这件事更令他感到遗憾,只不过留下来的佑介比他更加痛苦。” “因为没有人指导他了吗?” “光是这样还好,最难以忍受的是,之前一直蔑视的‘那家伙’搬回家里了,而且是以父亲的身分回到这个家里。” “啊……”沙也加可能想像着当时的情况,露出了忧郁的眼神。 “稍微换一个角度思考,”我说:“不妨从长子的角度思考一下。长期压迫自己的父亲死了,终于可以再回到家里生活了,而且亲生儿子也在那里。他回来时一定意气风发,希望赶快和儿子建立良好的感情。” “啊,对了,”她再度低头看着日记,“刚才念的那句话之后有相关的描述,‘我在自己房间时,他连门也不敲,就直接闯进来,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和我聊天。’” “长子好不容易回到儿子身边,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但佑介的反应如何?” 沙也加再度朗读了日记的内容。 “‘我对他说,希望他不要打扰我写功课,他就走出去了。我以后也要用这种方法赶走他。’” “除此以外,还有多次佑介讨厌‘那家伙’的场景。因为他从小就被洗脑,他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对父亲来说,看到亲生儿子的这种态度,会感到屈辱,而且,他应该不时在佑介的身上看到了启一郎的影子。” “长子是不是憎恨御厨先生?” “我想应该是,”我断言道,“所以,只要佑介不敞开心房,对长子来说,佑介只是憎恨的对象。” “所以……” “没错,”我点了点头,“所以就开始虐待。” 第一节 “这个男人很值得同情,”我说,“儿子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边,却发现儿子被深恶痛绝的父亲洗脑,非但不和自己亲近,还蔑视自己。” 沙也加静静地笑了笑,“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 “任何父母,最受不了的就是被自己的儿女轻视。”她的声音很沉痛。 我沉默不语,用指尖抓着脸颊。我从昨天和她的对话中充分了解到,一旦她开始讨论这个话题,任何劝说的话都只是暂时的安慰而99lib.已。 她叹了一口气,“当然,这不能成为虐待孩子的理由……” “你和佑介的父亲不一样。”我言不由衷地反驳。 “没有不一样,而是一样,完全一样。”沙也加再度加强了语气。 避免继续谈这个问题是上策。我改变了语气说: “总之,我们现在已经相当了解了这个家庭的情况,只是不知道佑介为甚么死了,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祖母的下落。不过,这些事问町公所应该最直接。” “佑介的父亲和奶奶……”沙也加嘀咕着,然后抬头看着我:“所以,那个人果然是御厨夫人吧?” “你是说相簿的相片中那个穿和服的女人吗?应该错不了。” “那个奶奶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去世,所以是十五年前。在她去世之前,一直住在这里吗?” “佑介的房间维持二十三年前的样子,所以她应该并没有住在这里。” “佑介死了之后,她也离开了这个家吗?” “八成是,可能去了横滨。” “滨?为甚么?” “你的父母搬离这里之后,不是搬去横滨了吗?所以我猜想御厨夫人也一样,只是不知道佑介父亲的下落。” “不可能住在这里吧。”沙也加巡视着室内,“如果住在这里,不可能还保留御厨启一郎和佑介的遗物。” “应该会全都丢弃吧。” 我身体向后一仰,把双臂当成枕头躺了下来。我有点在意床罩的灰尘味,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沙也加走过来,在我脸旁坐了下来,“关于佑介的死因。” “你推理出他的死因了吗?” “谈不上是推理,
只是想到一种可能性。” “没关系,说来听听。” 但她迟迟不开口,把玩着满是灰尘的床罩。她内心似乎有某种纠葛,所以我没有催促,耐着性子等待。 “会不会是……”大约经过了两分钟,她才终于开了口,“被人杀害?” 我从床上跳了起
来,“被谁?” “当然是‘那家伙’——他的父亲啊。”她说:“除此以外,还有谁会杀他?” “怎么可能?即使再怎么虐待,也不至于杀了他吧。” “是吗?即使不是有心想要杀他,也可能不慎失手杀了他。”沙也加微微低着头,用手遮着嘴巴,“我有时候也会感到害怕,很怕自己不小心杀了美晴……” 我抱着双臂,想了一下后,看着她的侧脸说:“要不要睡一下?” 沙也加微微抬起头,她的睫毛湿了。 “我们今天查到了很多事,但也因此太疲倦了,脑袋不好好休息,想不出甚么好主意,所99lib?以先到此为止,天亮之后再继续。” 沙也加用指尖轻轻按着眼睛,把头发向后拨。 “对不起,我一直情绪失控……” “那倒没关系。” “你要睡在这里吗?” “嗯,虽然有很多灰尘,但总比差劲的小木屋好多了。” “那我去睡楼下的沙发。”她站了起来。 是不是该挽留她?叫她一起睡在这张床上?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这么做有甚么意义? 我只犹豫了一刹那,立刻对她说:“晚安。” 走向门口的她停下脚步。 “晚安。”她头也不回地说。 “最好把蜡烛吹熄。” “我知道。” “还有,”说到一半,我犹豫起来。 “还有甚么?”她问。 我想了一下后说:“如果想上厕所,记得来叫我,不要客气。” 沙也加轻声笑了起来,“应该不需要。” “那就好。” “晚安。” 她关上门后,房间内的蜡烛火苗摇晃着。我下床去吹熄蜡烛。 第二节 天亮之前,我稍微睡了一下。睡觉之前担心睡过头,所以用手表设定了闹钟,但在闹钟铃响之前就醒了。我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脑袋很清醒。 我打开窗户往外看。雨已经停了,阳光照在对面那座山的山腰上,周围的草原也闪着阳光。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因为阳光无法照进室内,所以光线很暗。原本以为这栋房子朝南,或是朝东,但从目前阳光的影子来判断,应该朝向西南方向。 “朝西南……吗?”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的风景喃喃自语着。 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有哪里解释不通。 我一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原本以为从这栋房子的窗户可以看到日出,现在发现完全看不到,所以只是感到意外而已。 但我立刻发现并不是这样。 我之所以会认为这栋房子朝东,必定有原因,不可能毫无根据地这么想。 我拿起床上的日记本。难道是日记中提到这栋房子的方位吗?但翻了几页之后,确定并不是在日记中看到的,而是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的地方。 我拿着日记巡视室内,内心开始浮现焦躁的感情。我为甚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我看到了天文望远镜。 我走了过去,打开放在一旁装配件的木箱,拿出了观测纪录纸,上.99lib.面写着“七月二十五日凌晨 观测水星”。 就是这个。我看到这张观测纪录纸,以为这栋房子朝东。 我再度站在窗边,确认了周围的风景和太阳的位置,确认自己的疑问是否只是误会。 但是,并不是我的误会。这栋房子略微朝西,至少在这里看不到太阳升起。 这是怎么回事?该如何解释这个矛盾? 我躺在床上,双手搓着脸。沾到脸上油脂的手掌看起来油油亮亮99lib?。 左思右想之后,终于想到一个假设。那是之前不曾想到过的可能性,但这个假设的确可以解释几个疑问。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忙走向楼梯,直接走去地下室,沿着通道走到屋外。 昨天那场雨让周围的地面陷入泥泞。我小心翼翼地沿着房子的外墙走着,由此证明了我的假设。 “我真是太笨了。”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后说道。 回到屋内,走去客厅,发现沙也加已经起床了,正在拉开窗帘。“早安,”她看着我打招呼,“你起得真早。” “这栋房子是朝向西南方向。” 听到我突然说这句话,她有点惊讶,微微皱着眉头“啊”了一声。 我指着窗户说,“现在是早上,阳光却没有照进室内,代表这栋房子偏西。” 沙也加似乎终于知道我在说甚么,瞥了一眼窗户后说:“喔,是啊,但这又怎么了?” “你看一下这个。”我把观测纪录纸递到她面前。 她看了纪录纸,但似乎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一脸茫然的表情。虽然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知识,但长大之后,因为很少用到,所以就等于把相关知识丢进了垃圾桶。 “你还记得水、金、地、火、木吗?是太阳系行星的顺序,水星最靠近太阳,要怎么从地球看水星?” “要怎么看?” “一定要朝向太阳的方向,因为水星永远都在太阳旁边。” “啊……” “只要使用特殊的仪器,即使在白天也可以观测到水星,但家庭用的天文望远镜会受到太阳光的影响,所以看不到,只能在即将日出或是太阳快下山等阳光较弱的时候才能观察到。” “这里写着凌晨。”她看着纪录纸说道。 “对,所以启一郎是在日出时观测,不用说,太阳当然是从东边升起。” “二楼的房间看不到日出吗?” “看不到。”我摇了摇头,“无论脖子伸多长都看不到。” 沙也加张大了眼睛,“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一个可能性,你可能会笑我太异想天开。” “我不会笑你,你说吧。” “很简单,这栋房子以前朝向东方。” “以前……” “我在想,这栋房子可能改建过。” 沙也加听了,露出意外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动,打量着周围。巡视一周后,视线再度回到我的脸上。 “改建?但佑介的日记上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是啊,我猜想应该是在他死后改建的。” “所以这栋房子并没有那么老旧?” “至少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旧。” “但是,为甚么要改建?既然重新改建了,目前怎么可能没有人居住?” “我也觉得奇怪,但如果认为这栋房子是改建的,至少可以解决一个很大的疑问。” “甚么疑问?” “就是你记忆中那个神秘的房间,”我用大拇指指向厨房,“你的记忆中明明有那个房间,为甚么这栋房子内没有那个有绿色窗帘和黑色花瓶的房间?答案就是你记忆中的那栋房子并不是眼前这栋房子。” 但她立刻藏书网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记忆中就是这栋房子,没有错,绝对不可能搞错。” “那你要放弃有绿色窗帘和花瓶那个房间的记忆吗?你能断言根本没有那个房间吗?” “这……”沙也加低下了头。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不瞒你说,走进这栋房子后,我一直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栋房子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因为使用而导致的老旧。” 沙也加抬起头,我看着她的脸继续说道: “比方说,你脚下的地毯。虽然积满了灰.99lib.尘,但几乎没有任何磨损。不光是地毯而已,餐桌周围的地上也完全看不到椅脚挪动造成的刮痕。其他地方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很新,只是时间慢慢流逝而已。” “这种……,但不是留下了有人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痕迹吗?” “有吗?” “对啊,佑介的房间就是啊,御厨先生夫妻的房间也是,厨房也有使用过的痕迹啊。” “那我问你,为甚么没有灯?” “你是说日光灯吗?因为被断电了啊。” “不,不是被断电了,而是原本就没有电。” 沙也加听了,先是面无表情,然后慢慢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 “是真的,我刚才确认过了,你要不要亲眼看一下?” 她并没有说:“我要去看。”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没有电的话,要怎么生活……” “不可能在这里生活,”我说:“至少看这栋房子内的设备,没有电力根本无法生活,但是,这里的确没有电力供应,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栋房子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住。” “为甚么没有人住?” “不知道。既然没有人住,根本就不需要建造这栋房子。” 沙也加似乎双腿发软,跌坐在沙发上。她双手抱头,用略微充血的双眼看着半空。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些东西呢?佑介书桌上摊着他的课本和练习簿,以及他父母房间内安乐椅上织到一半的毛衣又是怎么回事?那些东西要怎么解释?” “可能有人刻意恢复原状——这个解释应该很合理。” “恢复原状?” “对,比方说这个房间,”我巡视着客厅,“这个房间的样子符合你的记忆吗?” 沙也加用力点头。 “这栋房子重现了老旧房子的陈年岁月,就像是复制品。虽然目前无法得知屋主为甚么要这么做。” “难以相信……”沙也加看着虚空,身体微微发抖。 我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说: “解开谜团的关键应该在你的记忆中,就是那个有绿色窗帘和黑色花瓶的房间。如果整栋房子都是模仿旧房子的复制品,为甚么唯独少了那个房间?只要知道这个理由,我认为其他的疑问也都可以迎刃而解。” 沙也加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回想起来,就无法有进展,但是很抱歉,我甚么都想不起来。脑袋里好像有一道墙,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 “那道墙也有入口,一定可以找到打开的方法。”我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消失的房间去了哪里。”我回答说。 第三节 我站在沙也加坚称那里有一道门的墙壁前,再度思考着。 如何才在模拟一栋旧房子的同时,减去其中一个房间?如果是位在角落的房间,只要缩减那个空间就好,但如果要.99lib.去除位在客厅与和室之间的房间,就没那么简单。 我在脑海中画出这栋房子的整体图,走进了和室。 壁龛对面,也就是靠客厅那一侧的墙壁有一个壁橱,宽度不到一公尺,壁橱门的图案和纸拉门相同。我打开一看,里面甚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区隔上下层的隔板。 我退后一步打量着壁橱,觉得很奇怪。那道墙将近三公尺宽,壁橱的宽度不到一公尺,剩下的两公尺空间是甚么?那道墙壁的后方是客厅,但那一侧的墙壁并没有向内凹两公尺。 我敲了敲那道墙,听到空洞的声音。 我感到一阵激动,仔细检查了墙壁,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所以再次向壁橱内张望,看到侧面夹板位在腰的位置上,用两根钉子钉了刚好可以用手抓住的木片。我抓住木片前后摇动,发现夹板并没有固定,嘎答嘎答地摇晃起来。 我走进壁橱,两只手同时抓住木片,试着向上拉。夹板向上方滑动,下方出现了缝隙。我继续向前一拉,发现夹板离开了墙壁。 夹板后方的空间堆放了很多零碎的东西。有那么一下子,我以为自己是发现了遗迹的考古学家。 “可不可以把灯拿给我?”我大声叫道。 沙也加立刻拿了手电筒过来,看到我站在壁橱内,以及秘密的储藏室,顿时愣在那里。 “那是甚么?” “我正要进去检查。”我接过手电筒。 秘密储藏室内堆放了花瓶、餐具和金属制的摆设,都积满了灰尘。 “可能是房子在改建前用的东西。”我说。 “让我看一下。” 沙也加说。于是,我从储藏室走了出来,她走进去后.99lib.,立刻把手伸向深处。 她拿出一个黑色的细长形花瓶。一定是她之前多次提到的、放在记忆中那个房间内的花瓶。 沙也加拿着花瓶,缓缓转向我说: “那个房间果然存在。” “就是那个花瓶吗?” 她再度看着花瓶,用手掌擦去灰尘后,出现了白色花卉的图案。 “没有错,”她点了点头,“我看过这个花瓶。” “让我进去。” 我再度走进壁橱,检查其他的东西。我发现一个铝合金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挖空的海绵,我猜想应该是装天文望远镜用的盒子,也有一些之前在二楼的房间看过的观测纪录纸。 “你不觉得这个好像被烧过吗?”沙也加在我身旁问。她拿着一个装茶具的木箱子,虽然看起来是黑色,但并不是涂的颜色,而是烧焦的痕迹。 “的确是。” 我立刻确认其他物品是否也有相同的痕迹,同时在右侧看到了熔化的塑胶人偶和烧焦的木屐。这些物品都证明了一个事实。 “是火灾。”说出口之后,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又解开了一个疑问。” “甚么意思?” “就是原本的旧房子去了哪里的疑问。原来被火烧掉了,但有人对那栋房子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才会建造一栋和原来的房子相同的复制品。”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改建的时候,才没有建造放花瓶的那个房间。”沙也加拿着花瓶说道。 “也许那个房间正是起火点,所以不愿再建那个房间,但增加了这个秘密的储藏空间,把原本家里没有烧光的东西放在这里——差不多是这样吧。” “火灾……喔。” 沙也加注视着花瓶,陷入了沉思。也许她听到火灾后想起了甚么。 “你父母有没有向你提过火灾的事?” “也可能提过,”她无力地摇摇头,“但我忘记了。” 这也难怪。我点了点头,继续在老房子的遗物堆内翻找,最后找到一个圆形小闹钟。金属框已经生锈,玻璃也伤痕累累,但钟面和指针都还在。 那个闹钟指向十一点十分。 我把闹钟递给沙也加。 “我终于知道这个时间的秘密了,那是火灾发的时间。”99lib? 她用力眨了眨眼,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但为甚么这栋房子内所有的钟都停在这个时间?” “可能是代表在这个时间之前,原本的房子还在的意思,在十一点十一分时,一切九九藏书都慢慢化为灰烬,除了目前留下的这些东西以外。”我把手电筒照向秘密储藏室。 这时,墙壁内侧和我身高差不多位置的地方,有甚么东西闪了一.99lib.下。 我站起来,用手电筒照向那个位置,发现是一个十字架。和地下室的十字架不同,是有金属装饰的豪华十字架。 十字架旁雕着文字。我用手指擦去灰尘,可以看清楚写了甚么字。文字不太工整。似乎不是专业雕刻师所雕的。 我叫着沙也加,由手电筒照着十字架和文字对她说: “你看看这个。” 她看了之后,脸上的表情好像抽搐起来。 上面刻着“安息吧,佑介 二月十一日”。 第四节 “又解决了一个疑问。”我关上手电筒,“佑介既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而是死于火灾。” “难道是在那个房间死的?”沙也加递上手中的花瓶,“死在放这个花瓶的房间……” “应该吧。”我闭上眼睛,缓缓吸气,在吐气的同时张开眼睛。 “所以才不想让带有痛苦记忆的房间恢复原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把十字架钉在这里。”沙也加说完,转头看着我,“代表佑介在这里长眠。” “安息吗?” 在回答的同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终于了解了这栋房子的意义。 “这栋房子该不会是那个?” “那个?那个是甚么意思?”沙也加露出不安的眼神。 我没有回答,在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踱步,整理自己的思绪。之前产生疑问的细节、微不足道的事都同时在脑海浮现,我在脑海中一一验证,确认是否和我的推理互相矛盾。 “日记呢?”我停下脚步问,“日记放在哪里?” “你昨晚在看日记,会不会在二楼他们夫妻的房间?” 我冲出和室,走向楼梯。沙也加跟在我的身后。 但是,我走去楼梯前,在玄关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了挂在鞋柜上方那幅画。那是一幅海港的画。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沙也加拉着我的袖子。 “我看到这幅画,竟然没有想到,真是太蠢了。”我指着画说道。 “这幅画怎么了?” “我马上解释给你听,先去看日记。”我走向楼梯。 我在他们夫妻的房间打开了佑介的日记。我要找比较前面的部分,那时候的他还不太会写汉字。 “果然没错。”我看完那部分后说,“这么一来,所有的事都有了合理解释。好,我们再去楼下。”我轻轻推着沙也加的后背。 来到玄关,我再度指着那幅海港的画。 “你看到这幅画,不会觉得不对劲吗?” 沙也加听了我的问题,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有甚么不对劲,有甚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幅画本身并不奇怪,问题在于挂在这个家的玄关就有点问题。你不觉得在这种深山的房子,挂这幅海港的画很莫名其妙吗?” 她微微偏着头,再度打量着那幅画。 “的确不太搭调,但挂怎样的画是个人的自由啊。” “是啊,但我觉得不自然,还有,你看一下这一段。”我打开手上的日记本给她看。 日记本上写着以下的内容。 “五月十二日 阴转晴。今天特别热,大家都说热死了、热死了,我在打扫完洗手时,也顺便洗了脚,太舒服了。大家都说,想去海边玩。我喜欢游泳。回到家后,看到妈妈也穿了短袖衣服。” 等沙也加抬起头,我问她:“是不是很奇怪?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并没有多在意,所以就败在那里。” 但是,沙也加露出怀疑的表情,我指着日记的内容问她: “你不觉得他写因为天气热,大家想去海边玩很奇怪吗?当然,如果是普通的孩子,当然没问题,但如果是住在这里长野的深山,说去海边玩不是很奇怪吗?明明这附近就有松原湖。” 沙也加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我阖上笔记本,“这栋房子不是改建的,而是原本的房子在其他地方。” “在哪里……” “那还用问吗?一定就是你们全家之前住的地方,也就是横滨。这幅画应该就是横滨。” “把横滨的房子复制到这里吗?” “对。” “为甚么要这么做?为甚么要建在这么远的地方?” 我抓着下巴,思考着该如何向她解释。我摸到自己的胡碴,但在这里无法刮胡子。 “你听过克诺索思宫吗?”我想了一下之后,决定从这个角度谈起。 她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知道,从她眉毛的动作,我知道她很纳闷为甚么问她这个问题。 “那是代表迈诺斯文明的建筑物,在克诺索思宫内,有一个房间让考古学家感到匪夷所思。乍看之下是国王?99lib?使用的房间,却有某些部分无法解释。比方说,排水系统。虽然看似有排水系统,但只建了一半,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另外,房间内使用的材料也是问题。因为在楼梯上使用的石材虽然容易加工,但也很容易磨损,而且,楼梯上几乎找不到任何因为有人走动造成的磨损。考古学家都很纳闷,不知道那个房间到底是甚么用途。” “结果是甚么?” “学者们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那里是坟墓。”我回答说,“人死之后,在那个世界生活的地方,阴宅,也就是坟墓。” 沙也加的脸色发白,双手捂住胸口,皱着眉头,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周围。 “这栋房子是阴宅?是坟墓……” “如果这么想,没有电力,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这些事都解释得通了。我猜想一开始就没有申请自来水。这栋房子只是复制品,并不是供人居住的。” “怎么会……这里一应俱全啊。” “但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啊。而且你不觉得佑介和启一郎两个人的东西维持生前的样子很不自然吗?如果这栋房子是给活人住的,照理说早就应该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所以,这里是给死人住的阴宅。你不是看到柱子上的刻痕吗?99lib.那是想像佑介在那个世界的成长情况后留下的身高纪录。” 我在说话的同时,感受到自己说的话很可怕,忍不住不寒而栗。 “但怎么可能特地建造这栋房子作为阴宅呢?” “不,建造这栋房子并不会花太多钱。这里的土地费用并不会很昂贵,水电瓦斯都没有申请,所以只是造了这栋房子而已,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特地选在这种地方。这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建造这栋房子,的确费了不少工夫。佑介的书架最令人佩服,书架上有很多蒸气火车相关的杂志和书籍,应该都是为了重现他生前喜爱的书籍,特地去二手书店蒐集来的,佑介自己买的书和杂志应该都被大火烧掉了。” “难怪有那么多二手书,”沙也加说完后,看着手上的日记本,“所以,这本日记没有烧掉。” “这个嘛,”我打量着她手上的日记,“我猜想这本日记不是放在书架上,而是小心地藏在其他地方,所以才躲过了火灾。” “太讽刺了。” “是啊。”当初躲过火劫的东西并不多,只有目前放在壁橱内秘密空间内的那些东西而已。天文望远镜可能放在铝合金的箱子里,所以才没有付之一炬。 “果真像你所说的话,这栋房子到底是谁建的?” “只有两个人,佑介的父亲和他的祖母。虽然虐待儿子的男人不太可能建造这种房子悼念儿子,但也无法排除儿子死后,唤醒了他身为父亲自觉的可能性。” 沙也加用手摸着脸颊。 “所以我爸爸在干甚么?不时来这里干甚么?” “既然这栋房子是坟墓,来这里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我看着沙也加,确认她无意回答后,我再度开了口,“是来这里扫墓。” “为佑介扫墓?” “应该是。” “冰箱里不是有罐装的果汁吗?还是我爸爸讨厌的牛肉罐头。” “佑介应该喜欢,”我静静地说:“扫墓时当然要带死者生前喜欢的食物。” 沙也加低头不语。我听到嘶、嘶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她鼻子发出的呼吸声。 “玄关的门用螺丝锁住了。”她抬起头说。 “应该是为了避免盗墓吧。”我回答,“但小偷可能以为是别墅来闯空门。” “原来是这样……”她靠在一旁的墙上,“所以我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坟墓里。” “你觉得害怕吗?” “有一点,但是,”她仰望着天花板,“想到建造这栋房子的人当时的心情,我更觉得难过。” “我也有同感。”我说。 我们回到客厅。想到这里是坟墓,就觉得积满灰尘的沙发和其他家具顿时充满了威严。 “我们好像印第安纳·琼斯。” “就是啊。”我表示同意。那是以前我们一起看的一部电影。 “既然是坟墓,尸体也埋在下面吗?” “应该不可能。因为处理尸体需要办相关的手续。”说完,我偏着头说:“但也很难说。” “既然已经建了这种坟墓,”她说:“真的很难说啊。” “是啊。” “如果尸体真的埋在这里,会是秘密壁橱下面吗?” “也许吧,因为那里钉了十字架,”说着,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疑问,“地下室也贴了十字架,那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坟墓的入口吗?” “有可能。” 但我认为不像是这么简单,所以拿起手电筒站了起来。沙也加没有跟着我下楼。 我来到地下室,仔细观察了那个十字架。那是用木片做的简陋十字架,为甚么不做得像样一点呢? 我用手电筒照着十字架周围,发现天花板附近有刮痕,好像用刀子在水泥上刻了甚么。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帖,擦掉了表面的脏污。我的预感成真,那里也刻了字。 第五节 我听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立刻离开了墙边。 “你发现了甚么?”沙也加问:“你这么久都没上来,所以我下来看看。” “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我把手电筒夹在腋下,拍了拍双手。“但其实也不算是重大的发现。” “你不是在看十字架吗?看到了甚么吗?” “嗯,这里也刻了字。”我用手电筒照亮那个地方。 “安息吧 二月十一日”——水泥墙上刻了这些字。 “和那个十字架旁一样。” “对啊。” “但这是甚么?”她指着“安息吧”稍微上面的位置,“好像被刮掉了。” “可能只是刮痕而已。” “我觉得不太像,你仔细看看。” 沙也加说,我再度把脸凑到墙壁前。 “是不是很奇怪?”她说:“好像原本刻了甚么字,但之后又刮掉了,你觉得呢?” “说像也有点像,”我表示同意,“但也可能只是写错而已。” “也对啦……”她似乎无法放弃刚才的想法,仍然注视着那个部分,“只是写‘安息吧’这三个字,要怎么写错?” 我离开沙也加身旁沉默片刻。我不认为随便找个理由敷衍她的疑问是解决的好方法。 沙也加用力垂下双肩,看着我苦笑起来。 “搞不懂,”她说:“也可能像你说的,只是写错了而已。” “先从知道的事开始着手比较好。” “就这么办。” 她走向楼梯,我推着她的背。 “这次就到此为止,要不要回东京了?”回到客厅后,我向她提议,“这栋房子的事已经知道了,也知道了你父亲来这里的理由,也可以大致猜到你小时候看到了甚么,我认为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 “但我的记忆还没有找回来啊。” “我知道,但即使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可能解决问题。比方说,关于御厨家的事,去横滨调查应该比留在这里更能够打听到确实的消息。” 沙也加没有回答,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敲了一个琴键。钢琴发出潮湿的声音。即使对音感毫无自信的我,也知道那并不是原来的音。 “我以前在这里弹过钢琴,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看着周围,“就在这个房间,绝对没错。” “应该是成为这栋房子原型的房子。” 听到我这么说,她淡淡地笑了笑,“没错,是这栋房子原型的房子。” “你经常去那栋房子玩,也多次出入和这里完全一样的客厅,所以随手弹过放在那里的钢琴也很正常。” “随手弹……”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钢琴前,全身酝酿出随时要开始弹钢琴的气氛。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她会弹钢琴。 但是,她并没有弹下去,转身面对我。 “我觉得我会弹,”沙也加对我说:“或许你觉得我很蠢,但我真的这么认为,虽然我不知道手指要怎么动。” “好像女生都希望自己会弹钢琴。” “不是你说的那样,该怎么说,有一种触动心弦的感觉。” 她烦躁地拍着大腿,但可能觉得此刻说这些也没用,所以立刻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回去,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但该查的不是都已经查到了吗?” “还有啊,不是还有那个金库吗?” “那个喔,”这次轮到我叹息,“没办法,不知道密码就打不开。” “怎样的密码?要知道几位数的数字?” “是几个两位数的数字组成的密码,旋转的方向也固定,随便乱转根本不可能打开。” “既然是这么复杂的数字,一定写在哪里。” “我也这么想,所以找过了,但完全找不到。” “数字喔,”沙也加看着钢琴的方向,关上了琴盖,“反正我还要留在这里。”虽然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显然心意已坚。 “好吧,但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你肚子不饿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饿不饿,你一个人去吃吧,我留在这里。我总觉得一旦离开这里,好不容易即将唤醒的记忆又会远离。” “那我买回来给你,老是吃三明治太腻了,要不要吃饭团配茶?” “嗯,你决定吧。”沙也加心不在焉地说,她似乎专心追寻着消失的记忆。 我独自开车去街上。开车时,忍不住思考,这次来这里到底对不对,认为这次是失败的想法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虽然解开了很多谜团,至于这些答案是否对沙加有帮助,恐怕有很大的疑问,而且我更担心会对她造成伤害。她自己还没有察觉,但这种可能性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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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来过的便利超商已经开始营业,我买了几个饭团和蔬菜沙拉,以及两罐绿茶。我决定不多买食物,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一餐成为在那栋房子里的最后一餐。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松原湖畔。可能是假日会有很多观光客造访,湖畔的商店比昨天更热闹。 回到那栋房子后,我立刻带着食物去了客厅,但沙也加不在,我去看了和室后,走上了楼梯。 她在二楼启一郎夫妻的房间,靠在安乐椅上,茫然地看着窗外。她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头看着我。 “我想等你回来再动手。”沙也加说。 “等我?动手甚么?” “看里面的东西啊。” “里面的东西?” “金库里面的东西啊。”她的语气很干脆。 “金库?”我看着壁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不开的金库门,竟然朝向我敞开着。我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沙也加:“你是怎么打开的?” “当然是用密码。”她做出转动密码锁的动作。 “你知道密码?” “对。”她点了点头,“在这栋房子里的数字只有一个,二月十一日,十一点十分。零二、一一、一一、一零。” “所以就打开了?” “没错。”她回答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情。 “真是够了,”我说,“我刚才那么辛苦简直白费了。” “那种事不重要,”她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你把金库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还没看吗?” “还没看。”她说完,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因为很可怕,所以等你回来再说。” 我也觉得很可怕。我暗自嘀咕,然后伸出手。 金库里放了一个灰色的A4信封,鼓鼓的信封里除了资料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信封表面用黑色麦克笔写着“御厨藤子夫人亲启”几个字。收信人应该是御厨启一郎的妻子,也就是佑介的祖母,背面写着“神奈川县警小仓庄八”。 “警察……” “里面装了甚么?” 在沙也加的催促下,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两张信笺和一封蓝色手套,应该是儿童手套。 “日记上有提到这副手套。”沙也加说,“我记得是新年的时候,他说第一次戴妈妈织的水蓝色手套。” 我把手套放在手掌上,手套的大拇指和食指的部分被烧掉了。 第六节 信笺和信封上所写的文字笔迹相同,写了以下的内容。 现将寄放在此多日的物品归还,因是你孙子的遗物,想必会勾起你的感伤,但我只是尽职务之责,敬请见谅。 昨天在分局内完成了最终报告,做出了这场意外疑为用火不慎引起火灾的结论。起火点位在一楼中央雅和先生的书房,相信夫人也知道,最近因为空气干燥,类似的火灾频传。 恕我斗胆表达我个人的意见,我并不同意这样的结论,心里仍然有好几个不得其解的疑问,最在意的就是在那个房间烧焦的现场发现了一个十八公升的灯油桶。 关于这一点,你向警方陈述,因为雅和先生觉得每次为取暖器加灯油时,都要去地下室拿太麻烦,所以经常把一罐灯油放在房间内。 以前曾经在府上当帮佣的仓桥民子女士也做出了相同的证词。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从烧焦的痕迹判断,雅和先生的书房有很多高级家具和摆设,是非常有品味的房间,难以想像会在那样的房间角落放十八公升的灯油桶这种煞风景的东西。 恕我直言,我仍然坚信我最初的直觉,我知道这种不祥的想像引起你的震怒,但我仍然猜想那场火灾是父子同归于尽。 从现场找到的佑介那副手套可以证明我的推理,暂时交由警方保管的这副手套在手指的第一关节和第二关节之间清楚地留下了一条棕色的线痕,一看就知道是铁锈。为甚么会有那条锈斑?在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认为最有可能是在搬十八公升的灯油桶时留下的痕迹。十八公升的灯油桶上附有细条的金属把手,一旦金属把手生锈,戴着手套提起灯油桶时,就会留下几乎相同的痕迹。 所以,当时才会向你提出暂时保管这副手套的要求。 但监识人员认为无法断定那副手套是否曾经用来搬灯油桶。诚如夫人所知,既然无法断定,手套就不具有任何证据能力。 除此以外,还有多处不像是单纯火灾的疑点,只是都缺乏有力的证据,无法成为证明父子同归于尽的证据。 虽然深感遗憾,但最后还是决定从这起事件收手,再加上目前又发生了一起大案,必须将精力投入那起案子的侦办工作。 我相信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敬请保重身体,衷心祈祷你早日走出伤痛。 在署名之后,还有附记内容。 附记 最近接获奇怪的通报,通报者声称在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发当天在动物园看到你们。从时间上来说,应该不可能,而且你当初告诉警方,当天独自一人出门买菜,所以显然相互矛盾。虽然警方人员向通报者如此解释,但对方似乎不太接受,可能有人和你长得很像吧。 看完之后,我把信笺交给沙也加。她立刻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我检查了那副手套。正如刑警小仓在信中所写的,手指的地方有一条棕色的线痕。 “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说道。佑介的死果然牵涉到复杂而丑陋的人际关系吗? “同归于尽……”沙也加小声嘀咕道:“火灾并不是单纯的意外吗?” “虽然那名警察无法断言,但他这么推理。” “他在信中说,有很多疑点,还有这副手套。”说着,她看着我手上的手套。 “在书房内发现十八公升的灯油桶的确很奇怪,照理说,警方应该会更详细调查这起案子。”我说。 沙也加似乎察觉到我话中有话。 “照理说?”她立刻问我。 “御厨启一郎是法律专家,当然在警界的人脉很广,很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导致警方没有深入追查。如果御厨夫人向警界高层打招呼,希望不要严加追查,恐怕警方就会草草结案。” “难道御厨夫人知道是父子同归于尽,故意想要隐瞒吗?” “有可能,”我回答说,“反过来说,警方没有积极侦查,更证明了火灾并非单纯失火。” 沙也加再度低头看着信笺,然后抬起头说: “果真如此的话,是谁找谁同归于尽?名叫雅和的父亲吗?还是……” “根据这位刑警的推理,应该是佑介。” 她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答案,所以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觉得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佑介搬了……十八公升的灯油桶,当然是这样吧。” “火灾发生在上午十一点左右,而且二月十一日是假日,也许御厨雅和还在睡觉。因为他爱喝酒,那天可能刚好宿醉,佑介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话,无疑是良好的时机。” “你觉得他是怎么做的?”沙也加眼中露出害怕。 “该是很普通的方法吧,趁对方熟睡之际洒灯油,然后点火。很简单,就连小孩子都能做到。” “之后自己怎么做?跳进火里吗?” “应该吧。” 听到我的回答,沙也加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似乎在问:“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我问。 “他做得到吗?”她微微偏着头,“他做得到这么可怕的事吗?” “从日记中就知道,佑介因为他的父亲烦恼不已,人一旦被逼急了,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我知道。”沙也加单手托腮,微微歪着脑袋,似乎无法接受。 我把手套放回信封。 “总之,在这里无法了解进一步消息,佑介找他父亲同归于尽,也只是这位刑警的推理而已。” “是啊,”她小声回答后,浏览了信笺的内容,但最后的附记吸引了她的注意。“最后附记的部分,”说着,她把信递到我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没甚么啊,只是有人长得像她而已啊。” “但这个警察为甚么要在附记中特地提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他可能觉得是趣闻吧。” “我不这么认为,”她摇了摇头,“而且你不认为警方接获通报这件事就很奇怪吗?” “为甚么?” “因为,”她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想法。当她想清楚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不觉得有人在火灾发生的当天看到了相关的人,就特地打电话去警局很奇怪吗?当时御厨夫人在哪里和火灾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是怀疑夫人纵火,为了证明她的不在场证明,或许还情有可原,但看信上所写的内容,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她这么说,我又重新看了附记的部分,觉得沙也加说的话很有道理。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沙也加看着我的脸问。 “很难说,”我谨慎地回答,“因为听说不管发生任何事件,即使明显和案情无关的事,也会有人特地联络警方。这个通报者可能也属于这种情况,刑警在附记的部分提这件事,就代表这件事并不重要。” “是这样吗?” “还有其他可能吗?”我反问她。 沙也加看向窗户,咬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足足思考了三十秒。 “动物园……”她小声嘀咕着。 “甚么?”我问她,“你说甚么?” 她转头看着我。 “我对动物园这件事耿耿于怀,在火灾发生的那天去动物园……火灾和动物园……”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凝视着半空中某一点,“不是毫无关系,我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某种关系。” 我努力挤出笑容,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太累了,所以连这种小事都很在意,把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也想成有某种意义。” “不是的,我真的快想起来了。”说着,沙也加一直重复着“动物园、动物园”,似乎相信那是可以帮她找回记忆的咒语。 “要不要先吃东西?放松一下比较好。” “对不起,你先不要说话。”她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强烈语气说道,我不小心把手上的信封掉在地上。这个声音似乎让陷入思考的她回过神,对我苦笑着,为刚才那句话感到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竟然说那种话。” “没关系,只是我觉得你钻牛角尖反而不好。” “是啊。”她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许应该放松一下心情。你帮我买了甚么?” “只是随便买一些。”我拿起放在地上的超商袋子。 “我们下楼去吧。” “你先下去吧,我稍微整理一下。” “好。” 沙也加走出房间,确认她下楼后,我走向房间角落的衣柜,打开衣柜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圣经。 听到动物园时,我想起一件事。昨天在检查圣经时,看到里面夹了两张动物园的票根。当时并没有太在意,所以没有看上面的日期。 票根刚好夹在圣经中间,三公分左右的票根,总共有两张。一张成人票,另一张是儿童票。 日期——。 没错。虽然有点磨损,看不太清楚,但的确是二月十一日。年份也一致。 这件事绝非巧合。刑警小仓在信中提到通报者说的那件事是事实,火灾发生的那一天,御厨夫人去了动物园。 而且,夫人并不是一个人去那里。 那封信的附记部分也写着“看到你们”,“成人”的票根是夫人的,但那张“儿童”票根是谁的呢?不用说,当然不可能是佑介。 一股不祥的冷风从后背吹向脖子,我的手指好像冻僵了,手上的动物园票根差点掉落。 我把票根夹回圣经,关上抽屉。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但我的动作很僵硬。 这时,背后传来咯吱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回头一看,发现沙也加诧异地看着我。 “你在干甚么?”99lib?她问。 “没、没事。”我站了起来,“我检查一下抽屉,里面只有一本旧圣经。” 我在回答的同时,迅速思考着万一她说要看圣经,我该如何回答,但一时想不出妙计,腋下流着汗。 “他们好像是基督徒,所以有圣经也很正常。”她说。 “是啊。” “快下去吧。” “好啊。” 我跟着她走出房间,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七节 “我在想,也许并不是你很特别,”我咬着便利超商买的饭团说:“大部分人都会把小时候的事忘得精光,更不要说是小学之前的事。” “所以呢?”沙也加看着我。 我喝着罐装绿茶,把嘴里的饭吞了下去。 “就到此为止吧,我觉得既然御厨家把一切都埋葬了,我们没有权利继续刺探他家的事。” 这句话似乎发挥了效果,沙也加露出讶异的表情。 “更何况这里是坟墓?” “对,”我点了点头,“更何况这里是坟墓。” 沙也加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打量着我的脸。 “我觉得你很奇怪。”她的眼神充满疑惑。 我略微收起下巴,“奇怪?怎么奇怪?” “好像突然变消极了,刚才还那么热心推理……到底怎么了?” “没怎样啊,因为谜团都解开了,我只是提议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我们没有权利在御厨家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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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乱来。”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就这样而已啊,不然还有甚么?”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几秒后,移开了视线。 “我不认为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是吗?我认为我们对御厨家的悲剧几乎已经完全了解了,御厨九九藏书启一郎对长子雅和不抱任何希望,把孙子佑介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养育,因此导致雅和心灵的扭曲,在启一郎去世后,雅和开始虐待佑介,为了摆脱这种痛苦,佑介决定和他同归于尽。所有的一切,我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除此以外,还需要知道甚么?” “我觉得还少了甚么。” “你想太多了。” “才不是呢!”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客厅的天花板在室内走了几步,最后在钢琴前停下脚步,“你刚才说的故事中,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当然啊,”我故作平静地说:“你基本上就是外人,和佑介遭到虐待,以及房子起火这件事都没有关系。” “是吗?” “是啊,不然你想说甚么?” 沙也加坐在钢琴的椅子上,用力深呼吸。 “我觉得我看过。” “看过甚么?”我问。 她停顿了一下后回答:“房子……烧毁的样子。” 我倒吸了一口气,“烧毁的样子?你是说御厨家吗?” “不知道,但应该是这样,周围有很多烟雾,有很多人围观,前方是那栋烧黑的房子……”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我身旁还有另一个人。” “如果你在御厨家的火灾现场,一定是和弥姨,也就是你妈妈在一起。” 沙也加张开眼睛,再度深呼吸,胸口用力起伏。 她的双眼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捕捉到甚么。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茶几。 “你在看甚么?”我看了看她的脸,又看着茶几问。 沙也加看着我,然后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包了海苔的饭团,好像是甚么珍宝般,用双手捧在手心,双眼凝望着远方。 “喂……” 我叫着她,但她没有回应。她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我竖起耳朵,听到沙也加说: “不可以喂食,会被骂,不可以喂食——” 我摇晃着她的身体。 “你怎么了?振作点!” 她看着我,但眼中充满了思考被打断的愤怒。 “拜托你,先别理我。”她用压抑的口吻对我说。 “这怎么行?把你正在思考的事告诉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十分钟,不,只要五分钟就够了,让我安静一下。” 我感受到强烈的焦虑,但想不出脱困的方法。 “那我去隔壁和室,有事就叫我,好吗?” 她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我心情沉重地走进和室,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榻榻米上抱着双臂。 不可以喂食—— 沙也加显然渐渐找回了记忆,我可以坐视她回想起往事吗?我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立刻带她离开这里,但这样真的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她说我变得消极了。她生性敏感,所以蹩脚的演技骗不了她吗?我的确变得消极了。我在害怕。 一看时间,我走进这个房间已经八分钟了。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观察客厅的情况。沙也加不在那里。 “沙也加。”我忍不住叫了起来,跑向楼梯。一口气冲了上去,走去启一郎夫妇的房间,发现她蹲在衣柜前。 “沙也加……”我又叫了一声。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先是吐了一口气,然后听到她沙哑的声音。 “为甚么?”她说:“房子着火的那天,御厨夫人果然去了动物园,但是,究竟为甚么?” “你在说甚么?” “为甚么我会和夫人一起去动物园?” “你吗?怎么可能?”我想一笑置之,却笑不出来,脸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 沙也加的视线好像黏在我脸上,对我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我去了动物园。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虽然我不记得牵着我的那个人长甚么样子,但我记得她身穿和服。那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平时不穿和服。” “那是错觉,你记错了。” “那请你告诉我,这又是甚么?”她拿出票根说:“这是二月十一日的票根,一定就是发生火灾的那天。成人和儿童,刚才那封信上不是提到,有人看到夫人去了动物园吗?” 我无言以对,必须立刻想出应付她的话,但我心浮气躁,完全不知道如何脱困。 “夫人去了动物园,她和谁去的?这张儿童票是谁的?不是我吗?” 我低下头。这时,一阵风吹来,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是我和夫人一起去了动物园?但你想要隐瞒,为甚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不要敷衍我。”她并没有很大声,但声音很尖锐,“你刚才不是故意不让我看这个吗?”她抓着票根的手伸到我面前,“我知道你在隐瞒,只是故意假装没有察觉,因为我打算晚一点来看就好了。” “你不要激动,你有点混乱。” “我不是有点混乱,而是一片混乱,但是——”她看着手上的票根,“但是,我可能回想起来了,我回想起所有的事。” 沙也加缓缓抬起头。 “有几个画面出现在眼前,就像在看电影的预告片,只是我没有自信,不知道那些是否真的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不,我不愿相信那些事曾经发生过,因为——”她闭上嘴唇,眨了两、三次眼睛后继续说:“因为那些事很可怕。” “沙也加……”我蹲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你的妄想,你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所以今天就先回东京——” “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她打断我说道。 “甚么事?” “我希望你诚实回答我,不要说谎。” 我愣了一下,随即回答说:“好。” 沙也加注视着我的眼睛问:“关于地下室的十字架。” “……嗯。” “十字架旁写着‘安息吧’,但在这几个字上方,有被刮掉的痕迹,好像有人刮掉了原本写的字。” 我想要咽口水,但口干舌燥。 “是不是你刮掉的?” “不。” “我刚才已经说了,请你不要说谎。”她略微充血的双眼瞪着我,“手电筒角落沾到了水泥粉末,你是不是用手电筒刮掉了墙上的字?请你对我说实话。” 我闭口不语,沙也加继续说道。 “我不会问你为甚么这么做,只希望你告诉我,那上面写了甚么?” 我仍然没有吭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那里是不是写了一个名字?” 我想对她说:“不是”,但内心有一股力量制止了我。不必再隐瞒了,已经都无法隐瞒了。那股力量对我说。 “那个名字——”她静静地对我说:“是不是沙、也、加?那上面是不是写着‘沙也加’?”.99lib. 好像有一个大浪向我打来,随即又退潮.99lib.了。我感到浑身无力。 99lib?我张开嘴,却没有声音。我无法发出声音,但沙也加从我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这样,”泪水同时从她的双眼流了下来,她没有擦拭眼泪,站了起来。“太奇怪了,”她说,“沙也加,安息吧。所以,仓桥沙也加已经死了吗?那我是?至今为止,一直以为自己是沙也加的我,在高中时代,你一直叫的那个沙也加到底是谁?” 她背对着窗户站在窗前,窗外阳光灿烂,但室内仍然很昏暗,她的身影变成了黑色的轮廓。 “我在那个动物园时,想给大象吃饭团,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对我说,不可以喂食,会被骂,久美。” “久美……” “可能是长久的久,美丽的美,但我不记得汉字怎么写,而且,只有那个人叫我久美,其他人都用小名叫我,我的小名叫茶米。” 第八节 在得知佐介在日记中提到的“那家伙”御厨雅和不是佑介的哥哥,而是他的父亲时,我就发现了一个矛盾。 矛盾的关键就在御厨启一郎写给中野政嗣的信中,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很惊讶您竟然知道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一事。因为我觉得这种事不值得报喜,所以一直没通知您,很抱歉。因为老大是儿子的关系,所以这次觉得无论男女都好。” 看这封信的时候,我以为御厨雅和是佑介的哥哥,所以认定信中提到的第二个孩子就是佑介。 但既然御厨雅和是佑介的父亲,这封信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第一个孩子是佑介,即将要再生另一个孩子。 佑介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当时怀孕的应该是御厨雅和再婚的对象。 第二个孩子之后怎么样了?如果顺利生了下来,当然应该出现在佑介的日记中。 那就是我认为有矛盾的地方。 但是,有一种方式可以解释。 另一封信中提到,御厨雅和再度离婚了。他沾染赌博,被开除教职,对方离他而去。对方在离婚时带走了小孩。 只不过我仍然觉得有一个疙瘩。御厨启一郎对佑介投入了很深的感情,所以,他应该也想亲自照顾第二个孙子,至少不会默认儿子的第二任太太带走自己的孙子。 只不过我没有把内心的疑问告诉沙也加,我无法解释其中的理由,因为有一个声音警告我,深入追究这个问题很危险。 在地下室的十字架旁看到那些文字时,证实了我的预感。沙也加说的没错,那里刻着以下的字。 “沙也加 安息吧 二月十一日” 我不认为刚好有另一名少女叫相同的名字,这个沙也加一定就是佑介在日记中也曾经提到的“沙也加”。 不用说,我当然陷入了混乱。 并非只有佑介和御厨雅和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住在附近的弥姨的女儿“沙也加”也死了。可能她在地下室玩,不幸葬身火窟。 总之,这栋房子除了是佑介的坟墓以外,也是“沙也加”的坟墓。 但是,这么一来,和我在一起的这个名叫沙也加的女人,她的存在就有很大的问题。 她是谁?她不可能是和御厨家无关的人。因为她有关于御厨家的记忆,虽然只是一些片段的记忆。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御厨雅和第二个孩子,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沙也加——我叫她沙也加的女人? 我回想起佑介的日记。在他的日记中,有没有提到那第二个孩子?有没有暗示那个孩子存在的记述? 于是,我想起了茶米这个名字。佑介在日记中写到某些事时,曾经数度提到茶米。 “那家伙带了一个大行李箱搬来了,︵中略︶我不希望他出现在家里,但茶米很可爱,想到可以和茶米住在一起就很高兴,只要茶米来我们家就好了。” “我用纸团和茶米玩传接球,茶米一开始不太会玩,但很快就学会了。” “傍晚的时候,弥姨带她的女儿来家里,说想要来看茶米。我把茶米带了过来,弥姨的女儿口齿不清地说:‘午安,我是沙也加。’她的声音很可爱。” 日记中完全没有提到茶米是一只猫,是我们误以为茶米是猫。 想到这里,我用手电筒的一角刮掉了墙上的字。某个推理正在渐渐形成,完全无关我的意志,我决定不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更急着赶快把沙也加带离这里。 但是,沙也加不想离开这里,她打开了金库,发现了更决定性的事实。那就是刑警小仓庄八的信。 看了刑警小仓的信,再确认了动物园的票根后,我几乎完全了解了御厨曾经发生了甚么事,以及和沙也加有甚么关系。99lib? 从那张票根可以知道,御厨夫人那天去了动物园,但小仓刑警在信中认为“从时间上来说,应该不可能”,为甚么认为不可能?因为夫人说,当时她一个人出门买菜,所以和她的陈述相矛盾。不,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怀疑夫人的陈述,但刑警之所以断言“不可能”,一定有他的根据。 我想到问题可能并不在于夫人,而是和她在一起的小孩。那个小孩当天去动物园这件事很重要。 首先,我假设当天和夫人一起去动物园的会不会是御厨雅和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夫人带着孙女去了动物园。 然后,我想起有一个女孩死在地下室这件事,那个女孩是“弥姨的女儿沙也加”。 这两件事之间并不矛盾。 但是,如果警方认为烧死的那具尸体不是“沙也加”,而是御厨雅和的第二个孩子,结果会怎么样? 是否会认为那个孩子“不可能”出现在动物园? 警方当然不可能随便认错尸体的身分,一定有甚么原因让他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御厨夫人看见了那具尸体,而且确认那具尸体是她的孙女。 于是,御厨家的女儿茶米就死了,仓桥沙也加就活了下来。 茶米变成了仓桥家的女儿,为了避免事迹败露,仓桥夫妇搬了家,而且把茶米当成沙也加养育成人,他们一定很庆幸她失去了记忆。 为甚么要掉包?其中的原因只能臆测。我认为御厨夫人应该为了茶米着想。因为哥哥遭到家暴,最后还和父亲同归于尽,在家中葬身火窟,而且父亲被烙上了社会人失格的烙印九九藏书,恐怕会对茶米的未来产生负面影响。 失去女儿的仓桥夫妇也对把恩人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养育长大没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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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见,至于他们是否认为御厨家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这个问题超过了我的想像的范围。 第九节 “我不是记得以前曾经在这个家里玩过吗?我记得和我一起玩的人是小孩子,原来那是沙也加,真正的沙也加。” 眼前这个应该叫御厨久美,小名叫茶米的女人淡淡地笑着。 “我不想让你痛苦,才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嗯,我知道。” “而且,”我说:“在目前还没有确认之前,也的确不好说。” “嗯,是啊,的确要先确认。” 她走到安乐椅旁,轻轻按了按椅背。安乐椅像钟摆一样摇晃了一阵子后停了下来,“我——”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甚么?”我问她。 她看着我问:“我妈妈爱我吗?” “呃……” “我觉得她可能不爱我,虽然她可能努力想这么做,但最终还是无法爱我。” “你为甚么这么想?” “因为我觉得我妈妈每次看到我,都会想起真正的沙也加。一旦想起,就会感到难过。”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视线不安定地晃动着,彷佛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静静地摇晃。 “而且,”她继续说道:“我应该也没有亲近她。” “怎么可能嘛。” “不,”她轻轻摇着头,“我没有亲近她,你不是看了照片吗?我是一个不会笑的孩子。” “你突然去了别人家,而且还改了名字,的确无法一下子亲近啊。” “不光是这样,我觉得自己感到很害怕,随时都提心吊胆。不是别人不爱我,而是我不让别人爱我。我相信我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眶有点红。 我思考着该对她说的话,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看着房间角落的某一点,总觉得陈旧的记忆带着灰尘留在那里。 她吐了一口气。“对不起,不说了。” “我想应该没有答案。” “也许吧,”说完,她又偏着头说:“但是,我为甚么那么害怕呢……” “回去吧,”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我们回去吧。” 她连续拨了好几次头发,然后巡视室内。 “好啊,我们走吧。” 我走去窗边关上了窗户,室内立刻暗了下来,她打开了手电筒。 “不知道这栋房子接下来会怎么处理。” “不知道……可能得由你来决定。” 听到我的回答,她轻轻点了点头。 关上所有的门后,我们走去地下室。我想立刻走出去,但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沙也加死在这种地方。”她感伤地咕哝道。 “这里只是复制品。”我说。 “沙也加可能很喜欢躲在这里。” “你为甚么这么想?” “我不是曾经告诉你,我的父母曾经对我说过小时候的事。他们说我五岁的时候失踪,他们脸色大变地四处找我,结果我躲在家里的储藏室里睡着了。” “喔……” “我猜想那个储藏室是指这里,所以他们的回忆并不是关于我的,而是关于沙也加的回忆。” “你也是沙也加。”我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 她看着我,一双细长的眼睛反射着手电筒的光。 “你这么觉得吗?”她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至少对我来说,你就是沙也加。” “谢谢。” “不……” 我移开视线后,再度看着她,她也注视着我。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轻轻拉了过来。她没有抵抗地迎向我。 我亲吻了她,然后紧紧抱着她。抱着她的感觉,她的体温。最后一次吻她,是几年前的事? 我们的嘴唇分开。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缓缓张开了眼睛。我们在黑暗中凝视彼此。 下一刹那,她好像受惊似地张大眼睛。我还来不及向她“怎么了?”她已经抽离了身体。正确地说,她整个人向后弹开。 她双手捂着嘴,露出害怕的眼神看着我。我发现她在颤抖。 “你怎么了?”我终于开口问她。 沙也加没有回?99lib.答,她用力摇着头,转身冲上了楼梯。她脚上的鞋子在中途掉落,滚下楼梯,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捡起鞋子追了上去。 来到二楼时,我发现佑介的房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啜泣的声音。我站在走廊上向内张望,发现沙也加跪在地上,把脸埋在佑介的床上哭泣着。 我握着门把,她似乎察觉到我站在门口,对我说:“不要进来。” 我立刻缩手,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沙也加抬起了头,但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看着贴了蒸气火车海报的墙壁。 “在那个房间……”我听到她无力的声音,“被那个男人……” “啊?”我皱起眉头,“你说哪个房间?” “那个房间,就是有花瓶和绿色窗帘的房间。那个男人在那个房间对我……”说到这里,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拜托你把手电筒关掉。” 我慌忙关了手电筒。彻底的黑暗包围了我们。 “我……被他脱光衣服。”她说。 我感到一阵心痛,向着黑暗跨.99lib.t>出一步。 “然后,他紧紧抱着我,不让我逃走。就在
那张床上,被那个男人,被那个总是满嘴酒臭的男人,”她哭着说道,“我对他说不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但他仍然没有停止。他说,只有你和我站在一起,不要连你也讨厌我,你不要看不起我。他一边说,一边——”一阵凝重的沉默后,她继续说道:“一边舔我的身体。” 我又向前一步,然后停了下来。我陷入一种错觉,好像她的声音从我周围传来,我有点耳鸣。 “几乎每天晚上都这样,我很害怕天黑。” “你有没有为这件事向别人求助?”我问她。 “我当时不敢,”她回答说,“现在的我无法理解为甚么,但我猜想应该很害怕。我害怕反抗那个男人,担心他进一步侵犯我。” 也许吧。我心想。大部分受虐待的孩子都独自烦恼,却不敢向别人求救。 对御前雅和而言,沙也加,不,是御厨久美,御厨久美是唯一不会让他感受到严格的父亲启一郎影子的人,因为佑介的疏远感到极度孤独和屈辱的御厨雅和可能因此对女儿产生了异常的执着。 我想起佑介在日记中的这一段内容。 “我很在意昨天的事,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心情做其他事。我觉得很恶心。今天晚上也会发生那件事吗?搞不好以前都一直发生。只是昨晚我去上厕所,刚好听到了那个声音,搞不好以前只是没听到而已。果真如此的话,真是太恶心了,我快要吐了。今天我从学校回家时,在庭院打了照面,但我立刻逃走了。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不难想像佑介看到了甚么,他在庭院遇到的是茶米,也就是眼前的沙也加。 “不要去想了,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说出口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无趣。 黑暗中,我感觉到她动了一下。 “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那天?” “火灾的前一天,佑哥哥——”这时,我听到她的叹息声,“对,我以前叫他佑哥哥,佑哥哥叫我茶米。那天晚上,佑哥哥问我,茶米,你是不是讨厌那个男人?我立刻回答,我讨厌他。佑哥哥对我说,那我帮你杀了他。” 我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在黑暗中听起来很大声。 “我问佑哥哥,杀了他是甚么意思?佑哥哥告诉我,就是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他了。他说,他可以离家出走,但我没办法离开,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他问我愿意继续住在这里,每天被那个男人做那种事吗?” “你怎么回答?” “请你杀了他——我这么回答。”她说话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佑哥哥说,他一定会成功的,还叫我第二天请妈妈带我去动物园,他会在我回来之前处理完。” “难道原本不是打算同归于尽吗?” “应该不是。哥哥要为我杀了他,但火势太大了……佑哥哥也葬身火窟了,他是因为我才会死的。”她比刚才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我,我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这就是她的记忆封存的一切。 在她得知哥哥死去的瞬间,她应该就失去了意识。 “沙也加……”我终于向前跨出一步。 “不要过来!”她泣不成声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沙也加——”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甚么。我就像木头人,不知所措地听着她的哭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空气的动静中,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终于稍微平静下来。 “不好意思,”她用比刚才平静许多的声音说:“你先回去吧。” “但是——” “拜托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但我不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虽然她有很多方法可以从这里回去东京,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 “别担心,我不会死。”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再见。”沙也加说道,似乎拒绝我继续留在这里。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好,那我走了。” “对不起……虽然很暗,但在你走出房间之前,不要打开手电筒。” “嗯。” 虽然我已经走出了房间,但我仍然没有碰手电筒的开关,摸索着走下楼梯。我正想走去地下室时,听到隐约的动静。是从客厅传来的。 我穿越玄关大厅,走进客厅,打开手电筒。 空气静止,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移动灯光,钢琴出现在光环中。 沙也加刚才看的乐谱掉在地上,我照着脚下走了过去。捡起乐谱后,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看到钢琴上的人偶。人偶的眼睛在照光照射下发出淡淡的光,似乎想要对我诉说甚么。 走出屋外,阳光灿烂,身体似乎都感到微微的刺痛,隔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才终于能够完全睁开。 我把沙也加的行李从车上拿了下来,放在通往地下室阶梯的入口。 坐上车后,从后视镜中看着那栋房子,和昨天来的时候没甚么两样。我发动了引擎。 把车子开出去时,我似乎听到了钢琴声,立刻踩了煞车,但无论我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声音了。 我再度踩下油门。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